《你是人间细枝末节》 001 救赎 1 刘悦明觉得只有当他自己,在夜深人静中,在那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和一个衣柜的卧室中,他才是他自己,只有这样他才将将能放松一点,他脸上那卑微的,讨好的,虚伪的笑才缓缓的放下来,然后,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不会摆出任何表情,就那样冷淡松弛着。 孤独和空虚一直伴随着刘悦明,一直伴随他,从他记事起,大约七八岁开始?可能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空虚,什么是孤独,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和他隔了一层薄纱,看着是模糊的,触碰又不知是否真实。 刘悦明今天和往常一样下班得很晚,s市半夜十二点的样子他感受过太多回,拖着沉重的身体他一步一步走向租住的房间走去,尽管s市是一线城市,可深夜里路上的行人依旧少的可怜,就算有,也依旧行色匆匆。明晃晃路灯下面的马路上还有来往的车,没有白日的拥挤,此刻宽阔的马路能让这些白天被限制速度的汽车跑得飞快,它们在飞驰。 路边偶尔有24小时便利店,但冷清得可以,那些白日各色的商店,此刻也黑黢黢的,走过住宅区,高耸的大楼里还有零星的灯光,或是长方形或是正方形的模样。 刘悦明偶尔会抬头望着那些有些模糊了边界矩形灯光,然后想,这些灯光里的人是不是一家人,是不是都能感受到幸福? 刘悦明一直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他甚至不明白,快乐是什么。 房子在繁华市区后面的改造安置房,当然,是租的,他的经济实力不允许他购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尽管他起过无数的念头,想拥有一个家的念头。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配,一个变态,怎么能配拥有这些呢? 走到高耸的楼房后,路灯的光芒已经无法穿透重重楼层,这里立马变得暗了起来,越往里走,越有种城乡结合部的感觉,柏油马路看不见了,只剩下水泥铺就的道路,偶尔路旁的七八层的破旧小楼里还有昏黄的灯光,但它们无法将路面照亮。这条路刘悦明走了五年,闭上眼睛,他都能描绘出这条路的形状,没有灯光,他也能安全的毫无阻碍的走回家。 在最后一栋楼前停下,刘悦明掏了掏钥匙,这才发现楼下的大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坏了,锁头被人撬开,大锁被扯了出来,吊在门上,刘悦明没有去研究的心思,他甚至都没细看,开门上楼。 这栋房子住得几乎都是外地来s市打工的人,他们或是一家几口,或是单身男女,看似不同,却一样的贫穷,因为这里房租便宜,所以吸引了许多贫穷如他一般的打工仔,没有经济基础,这些人当然也不会很讲究,楼道里不仅没有灯,甚至有些隐隐的发臭的味道,那是这些人放在门口的垃圾,天气太热,没有及时把它清走,自然会有味道。 然而刘悦明已经习惯了,他耸着肩膀,微微弓着背,慢慢的爬着楼,既丧又颓,他住在三楼,在这栋楼的中间,不上不下。 回到出租屋中,开灯关门上锁,将脚上的鞋子随意脱下来,扔在门口,换上拖鞋,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了灯,家里所有的灯,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 夜晚太黑了,刘悦明害怕,他害怕黑暗,只有灯光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丝安慰。 不大的出租屋里没什么家具,客厅一张破旧的折叠桌,几把有了绣迹的折叠椅子,一个落满了灰的老式电风扇以及那些没收拾的零碎垃圾,除此之外,屋里没有其他的什么,冷清得可以,只有微微发黄还略显斑驳的墙壁被屋顶的灯光照亮,凸显出了几分来自人间的温度。 要说这房子里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大概就是刘悦明的卧室。卧室很小,只能放的下一个衣柜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床上是没有折叠的被子和一个孤零零的枕头,椅子上堆着衣服,未穿过的,卧室里的窗帘是不透光的,拉上屋里就会陷入一片黑暗。 刘悦明脱**上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一手拎着充满汗液的衣服,一手拎着干净的睡衣进了浴室。 救赎2 浴室很狭窄,有些发黄却很干净的洗漱台,一台不知用了多久的洗衣机以及紧挨着它的淋浴区。 关上浴室的门,随手将睡衣放在门把手上,刘悦明穿着拖鞋打开淋浴,热水器开的太晚,为了节省电费,水不是很热,带了些凉意,好在是夏天,可以忍受,刘悦明仰着头站在淋浴头下,任水从头浇下,打在脸上,然后顺着脖颈往下划,落在地上,打着圈从排水口流走。 刘悦明把水开得很大,水压有些大,冲得久了让刘悦明呼吸不上来,他挣不开眼睛,下意识张了张嘴,接着被狠狠呛了一口,伸手抹了抹脸,侧身扶着墙壁咳嗽起来。 咳声压过了水流声,在深夜里显得有点可怜。 咳着咳着就听见一声压抑的笑声,刘悦明的身体弓着,缓缓向下,头抵在杏色的瓷砖上往下滑。像难以对抗重力,他跪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墙,一手缓慢而踟蹰的往***伸去,握上了那根颜色丑陋的东西。 沾了水的手和那处紧密相贴,一来一回机械的移动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皮肤在暖光的浴室灯光下有些发黄,黑色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在水的作用下贴在头上、脖颈以及脸颊,他有些瘦,肩甲骨因为用力微微耸起,撑着墙壁的手掌在最后关头用力得发颤,伴随着沉重而压抑的粗喘声,抵着墙壁的男人突然往下滑了几公分,逐渐平静。 他缓缓放开握着的那只手,却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垂在身侧,撑着墙壁的手好像没了力气,慢慢的慢慢的落了下来,刘悦明双腿没动,上半身却一点一点的靠近膝盖,他睁着空洞而迷茫眼睛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在一阵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在浴室久久回荡。 刘悦明额头靠在手臂上,视线下移,目光落在软绵绵黑乎乎的那处,恶心从胃部翻涌上来,他来不及收拾笑容,猛得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可惜,呕了半天除了呕出些胃里酸水之外便没有什么了,他知道,他吐不出来的,这种心理上的恶心虽然能带来身体上的感受,但他呕不出来,可难受却真实存在,刘悦明习惯了,干呕了十几分钟,眼睛通红,血丝浮现,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重新走到淋浴下,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热水流尽,只剩下冷水。 刘悦明不在意,他低着头静静的冲了会,等身上沾染的白色液体冲尽才伸手关掉淋浴。 抬脚走到洗漱台上,伸手抹开镜子上的白雾,游离的目光慢慢落在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平凡而颓败的脸庞,眼睛里是刚才咳嗽和干呕弄出来的血丝,鼻头和嘴唇微微发红,看起来那么狼狈,身材瘦削,但肚子上有久坐带来的赘肉,镜子不大,只能到这里,刘悦明眼珠转了转,对着镜子里的人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好像听不见。 “你看你,真是个变态。” 嫌恶的看了一眼,他扭过头,拿起一旁的浴巾动作缓慢的擦干了身上,低着头穿上了睡衣,草草的吹干头发,刘悦明走回卧室一下把自己摔进了床上。 明明已经到了凌晨,翻了个身,刘悦明却毫无睡意,他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发直的望着头顶的灯。 手里忽然震动了起来,刘悦明伸手拿起来解锁。 没有人找他,他知道,一看,果然是浏览器的推送,他忽略了消息,锁屏。 亮起来的屏幕上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英俊侧脸,这是刘悦明珍藏了好几年的照片,尽管他是偷拍的。 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隔着屏幕认真而虔诚的描摹着男人的轮廓,可他手指却没有触碰上屏幕,还没描摹完,屏幕熄灭。 刘悦明的眼神暗了暗,把手机扔在一边,伸手到床头关了灯,接着,睡裤被他掀起,他翻身,将手伸了进去,就像他每天所做的那样。 可惜,太过频繁的刺激,他已经没有了快感,那里只剩下痛苦。 刘悦明喘息粗气,手没有停止动作,黑夜里的一双眼睛毫无神采。 嘴巴微张,想说话,喉咙却发紧,梗塞。 良久,嘲讽的笑声微微响起。 救赎 3 在疲惫中睡去,却似乎并没有睡好,在早晨6点的闹钟声里,刘悦明醒了,但没有睁开眼,他感觉很累,头痛,夜里总是在做梦,压抑的沉重的令人难受却又想不起来的梦,他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慢慢从床上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进了浴室。 机械的洗漱完换上衣服刘悦明便出了门,他从不在家做饭,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活动向来不属于他,不紧不慢的下楼,在楼下市场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份油条,一杯豆浆,就这么叼着油条喝着豆浆穿过大厦间的缝隙走向繁华的街道。 他要去赶地铁,早高峰的地铁很堵,刘悦明在进地铁站之前就吃完了早餐,用手随便擦了一下嘴,刷卡进站。 他顺着拥挤的人群被挤进了车厢,连转身也觉得困难,他被挤在车门旁边的窗户,能看见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皱巴巴的西装,被挤乱的发型和平凡而卑微的脸庞。 刘悦明迟到了,出地铁站的时候手机上设定的上班铃声就已经响起,可上班的大楼离地铁站还有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的距离,天气炎热,不动已经出汗,刘悦明低头关掉闹铃,决定慢慢的走过去,反正……都迟到了。 他最近上班很不积极,人也变懒了,哪像以前,想到去上班,心情都是飞扬的,大约是因为能见到那人。 走到地方,刘悦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走进大厦里,被里面的冷气一吹,刘悦明舒服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坐电梯去五楼,那是他上班的地方,衡越集团后勤部。 电梯打开,刘悦明正想出去,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男人站在门口,刘悦明愣了一下,忘了自己要出去,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里面。 “刘悦明,还不赶紧出来!没看到季董在?”后勤王部长压低的声音把刘悦明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悦明低着头,侧身走出去让开,让季傳进来。 季傳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放在刘悦明身上,他对王部长说话,声音十分冷淡:“迟到半小时,王部长,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 王部长连声应是,目送季傳的电梯关上,季傳一走,王部长便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刘悦明一眼:“这个月不到一个星期你迟到了三次!不想干了是不是?!刘悦明,虽然你有刘总监的引荐,但一次两次违反公司规定,我也是可以开了你!” 刘悦明低着头任王部长数落,王部长数落了一会,见刘悦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也没了兴致,便挥挥手让他进去上班。 进了办公室,刘悦明发了会呆就开始干活,他的活很简单,就是统计集团内部办公用品损耗,刘悦明干这个一干就是五年,已经很熟悉了。 午休过后,王部长走了进来,这次脸上的表情却好了很多,对着刘悦明笑道:“小刘啊,先别忙了,刘总监刚刚打电话过来让你上去一趟。” 刘悦明点点头,起身朝楼上走去。 衡越集团是季家的家族产业,现在的当家人是季傳的父亲,不过他早就将决策权给了季傳,换言之季傳目前是衡越的老大,衡越有很多部门,最没什么地位的就是后勤部,而最重要的则是项目部,刘明昊是项目部总监。 项目部拥有衡越大厦除总裁办公室和会议室之外的最好的楼层以及最豪华的装修,但一年里总会有几次。 刘明昊的秘书领着刘悦明进了刘明昊的办公室的小会客室并给他倒了杯咖啡后离开,刘悦明坐在沙发上,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透过玻璃,刘悦明看见刘明昊在打电话,刘悦明安静的等待,手指在咖啡杯侧轻轻摩挲,微烫的手感让他有种自虐的舒畅。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刘明昊的电话才打完,他笑着走出来,脸上有些抱歉的神色:“没想到客户突然出了问题,悦明哥,让你等这么久。” 刘悦明的目光落在刘明昊有些跛的右腿上,神色自然,他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没等多久,你忙的可是正事,我闲人一个,等多久都没问题。” 刘明昊笑着摇摇头,尽管他脚有些跛,却仍抵挡不住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和清俊的容貌:“不说这个,”刘明昊坐在刘悦明对面:“悦明哥,你今天又迟到了?” “嗯,”刘悦明脸上露出赧色:“迟到了二十多分钟。” “哎,悦明哥,下回可别迟到了成么?”刘明昊望着对面有些瑟缩的人说道:“你今天迟到正好叫傳哥撞见,他本来就对你有些偏见,这下更生气了。” “哦,”刘悦明抬头勉强冲刘明昊笑笑:“我知道了,我以后尽量不迟到。” 002 救赎 4 刘悦明很快出了刘明昊的办公室,他没有多待,也装作看不出刘明昊想和他继续叙旧的意图,他借口还有工作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他怕他再不走就掩饰不住眼里的嫉妒和憎恨。 刘明昊拥有刘悦明渴望的一切。 刘悦明是个孤儿,在三岁左右被遗弃在大街上的孤儿,三岁的孩子,已经能有模糊的记忆,刘悦明记不清父母的样貌却清楚的记得被父母遗弃那天的天气,地形以及那种饿到浑身发软,哭到没有力气的感受,他还算运气好吧,没有沦落到人贩子手中敲断手脚乞讨什么的,而且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收留,在福利院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年后,五岁的刘悦明就被人收养了,收养他的人正是刘明昊的父母,结婚五年的刘家夫妻迟迟没有孩子,医生说刘夫人身体不好,很难受孕,两夫妻感情深厚,不愿离婚,便想收养一个孩子,就这样,刘悦明成了他们的孩子,名字也是他们起得,刚开始的那年刘家夫妻确实很宠爱刘悦明,把他当成亲生的孩子来对待,也是那年,刘悦明认识了季傳,一个比他大一岁的一年级小哥哥。 刘悦明是被抛弃的孩子,不管刘家人对他再好,他心里都还是会害怕,可孤儿院待过的孩子最会看人眼色,刘悦明虽然害怕虽然不安,但是却会讨好刘爸爸刘妈妈,那一年他过得很好,不管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可是后来,刘妈妈怀孕了,在他来到这个家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五岁的刘悦明比同龄人懂事更早,他知道刘妈妈有了身孕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这意味着再一次抛弃,但刚刚有家的刘悦明小朋友舍不得重新回到孤儿院。 五岁的他将刘妈妈怀孕的艰难看在眼里,他坐在沙发角听来家里的客人说刘妈妈胎像不稳,不能摔倒,要是摔倒了孩子很有可能就会没有了,刘悦明低着头,默默的将这一切听进了心里。 那天刘妈妈在家里招待闺蜜季妈妈,季妈妈带着儿子季傳来做客,刘悦明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刘妈妈背对他扶着楼梯慢慢下楼,刘悦明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他伸出手刚想用力往前扑,却被一双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手拉住往回拽。 “弟弟小心。”季傳开口。 刘悦明慌张的转头,看到季傳现在他身边,一张英俊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刘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你摔到的话会碰到刘阿姨,到时候你会受伤,刘阿姨也会受伤。” 小季傳的一番话让小刘悦明愣在原地,刘妈妈发现了身后的刘悦明,眉眼带笑,慢慢走上台阶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好孩子,还不谢谢季傳哥哥,季傳哥哥救了你呢。” 刘悦明慌乱的神情还没有消散,他在刘妈妈的怀里直勾勾的盯着季傳,恍惚间明白了季傳似乎真的救了他。 五岁那年,尽管他还懵懵懂懂的,却知道季傳把他从万丈深渊拉了回来。 可能是刘悦明的神情太过慌乱,聪明过人的季傳似乎察觉了什么,但他却从来没说什么,只是认识刘悦明的十多年间未给他一个好脸色,哪怕刘悦明一见到他就贴上来,季傳好奇一个五岁就有这么歹毒心思的孩子,以后能长成什么样的人呢,他不给刘悦明好脸色,在刘明昊出生后便尤其关照,更何况刘明昊实在是长得可爱,还聪明善良,季傳很喜欢刘明昊,喜欢到把他放在手心里那样宠爱,让刘悦明嫉妒的喜欢。 可是刘明昊真的太优秀了,谁能不喜欢他呢?就连刘悦明他也曾经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弟弟,直到他十六岁刘明昊十一岁那年的那场车祸。 那年季傳带着刘悦明和刘明昊一起去游乐园玩,刘悦明兴奋得一整夜都没睡着,十六岁青春萌动的年纪,当刘悦明发现他第一次性冲动时心里想的是季傳之后便明白自己对季傳的喜欢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但他只觉得兴奋,虽然从小到大季傳看到他就不耐烦,可十六岁青春洋溢的年纪,刘悦明不在乎,他一腔热情全部撒在了季傳身上,爱情蒙蔽了双眼,刘悦明感受不到季傳的厌恶,年少人的眼里全是爱恋和深情。 那天游乐园下了雨,到后来雨越下越大,三人不得不放弃继续玩下去,刘明昊还是个小孩,他瘪着嘴意犹未尽,刘悦明也舍不得,因为这是个季傳难得的独处时光,而季傳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偶尔感受到来自刘悦明黏腻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 雨越下越大,季家的司机赶过来要等些功夫,季傳见刘明昊有些冷的抱着小胳膊,看见对面的热饮店,让两人站在游乐园门口的街道上等着,他转身进去买热饮。 那时候刘明昊有些调皮,他搓了搓手臂,指着路边一块翘着的木板仰头冲刘悦明说道:“哥,你看那块板子像不像跷跷板,他下面好像有块石头,我海盗船还没坐过瘾,一会我站上去,你推我一下,我晃着玩玩。” 刘悦明本来不想答应,但对上自己弟弟殷切恳求的目光,他点头了。 他没想到的是那天雨那么大,地那么滑,他没有站稳,轻轻一推的力道变得那么大,更没想到刚好有辆车开了过来,在外人眼里就是他将离他几步距离的弟弟推向车辆。 举着两杯热饮出来的季傳目睹了刘悦明这一推,他扔掉热饮飞奔过来。 车子压过刘明昊的腿,血色在雨中慢慢晕染开来,季傳没有来得及救下刘明昊,就连刘悦明也没来得及,他甚至一同被车撞倒,后脑勺狠狠的磕在地上,撞出个大包,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两人被一同送进来医院,刘悦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弟弟的病房却被刘爸爸拦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刘悦明被打蒙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要害死自己的弟弟!” 刘爸爸刘妈妈声泪俱下的控诉。 刘悦明来不及捂着被打肿的脸,手忙脚乱的解释,可是脸火辣辣的疼,后脑勺也疼,他头晕,一句话怎么也说不清楚,忽然就解释不明白,他求助的看向一旁站着的季傳,嘶哑着请求:“季傳,我没推明昊,你看见的对不对,我……” “我亲眼看见,”季傳冷冷的开口:“你推了。” “我没有!!!”刘悦明喘着粗气,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季傳,声嘶力竭的嘶吼:“我没推,刘明昊知道,我没推!!” 但他没想到,十一岁的孩子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哭着对他说:“哥,你怎么那么用力推我?” 刘悦明如遭雷击,他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忽然觉得一切都旋转了起来,他捂着头,慢慢蹲在了地上。 十六岁的少年,再一次被抛弃了。 救赎 5 十六岁的少年被赶了出来,刘明昊的腿被汽车压过,可能需要截肢,刘家父母听到这个消息,用充满憎恨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刘悦明,他们让他走,他们说刘家容不下这样一个狠心恶毒的人。 刘悦明走了,裹着误解离开了刘家,再也没回去,刘家也从来没有找过他,离开了刘家,失去了经济来源,刘悦明辍学了,为了生活,十六岁的孩子睡在公园桥洞银行门口等等,他像一个流浪汉一样生活,他翻着垃圾箱只为寻找一口吃的,他开始找工作,饭店后厨小工、ktv服务员、酒吧营业员、清洁工等等,社会底层的工作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尝了个遍,只要能用他,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他都不在意,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他怕的是不苦不累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他话变得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他渐渐有了些钱可以租一间小小的房子不用露宿街头,十八岁的少年的眼睛里有了些盼头。 可是有一天他渐渐的视线模糊伴着头晕,在砸了饭店的好几个碗又昏迷之后刘悦明不得不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当年车祸后脑勺着地的地方有淤血压迫了脑神经,如果不动手术的话,他将会失明。 十八岁的少年茫然无措的走出医院大门,动手术对他来说太难了,一个不大的手术,但手术费用让饭都吃不饱的少年却步,那天是一个阴天,天灰蒙蒙的,和三岁那年被遗弃的天那么像,瘦小的少年一步一走走出医院,站在医院门口发呆,视线依旧模糊,他看不清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却能清晰的听见进出医院那些人的忙碌和着急。 他抬起头模糊看到门诊对面的大厦,那么高,少年想,如果从那里跳下去会不会就好了。 后来他看到了季傳。 两年未见的季傳手里拎着看望病人的礼品从刘悦明身旁走过去。 季傳还是那个季傳,站在人群中那么夺目那么耀眼,再见他刘悦明心跳还是会加速,而季傳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刘悦明,他认出了他,却当作没看见一样走开了,刘悦明贪婪的望着季傳的背影,他想,他不能失明,他要看见他,哪怕隔那么远,哪怕没有在他的身边。 十八岁的少年,爱起一个人来总是那么奋不顾身。 他知道怎么快速的弄到钱,医生说这不是个大手术,几万块就可以了,刘悦明抛弃了自尊,十八岁纤细的少年用一台手术的钱把自己卖了,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十八岁的少年问自己,大概是因为,他的轨道偏离了,每当夜深人静自.渎之时想起那个他摸不到碰不到的男人,想起他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睛刘悦明就觉得自己脏,他多脏啊,控制不住的手.淫,刘悦明觉得自己已经烂了,他一边嘲讽着一边获得快感,而现在他将要用他唯一拥有的身体进行交易。 他真是一个变态,一个被人抛弃的变态。 他卖了,卖给了一个大他二十岁的男人,杜先生。 他用杜先生给的钱做了手术,他跟了杜先生三年,三年后杜先生出国,刘悦明便和杜先生断了,他又回到了社会的底层,成了一名风吹日晒的清洁工。 后来……阴差阳错,刘悦明又和刘明昊重逢,那年刘悦明23岁,刘明昊18岁。 一个养尊处优,一个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一个眼里仍盈满了天真,一个眼中死寂一片。 刘明昊说:“哥哥,当年的事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小了没说清楚,后来我也和爸爸妈妈说清楚了,你不是故意推我的,我也有错,我不该求你推我,爸妈他们都不怪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愧疚。 刘悦明低头望着刘明昊微微跛的脚,他没有被截肢,他只是有些跛了,他摆出了世俗的高兴,轻轻嗯了一声,冲刘明昊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你哥哥了。” 刘明昊愣了一会笑开了:“是的,你还是我哥,不叫你哥哥,那就叫你悦明哥,悦明哥,扫地太辛苦了,你来衡越上班吧,我也在衡越,我跟傳哥说说,让他给你在衡越找个岗位好不好?” 刘悦明握紧了手里的扫帚,答应了。 刘明昊一直很优秀,一个十八岁就从高校毕业的优秀设计师,一毕业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季傳的衡越,在最核心的部门历练,刘悦明能从公司里的八卦中听出季傳对刘明昊的喜欢和爱护。 而刘悦明,一个高中未毕业的清洁工能进入这么大的集团上班,简直就像是走了大运,后勤部的人都羡慕他,羡慕他能和季董的弟弟攀上关系。 刘悦明常想,他运气也挺好的不是么,要不然怎么会出了刘明昊的办公室就和季傳遇上呢。 刘悦明站在项目部的走廊上,对上季傳,心想,真好,今天遇到他两次了。 对比刘悦明心里的喜悦,季傳脸上的冷漠可是实实在在的,他走到刘悦明身前,出声:“跟我来。” 救赎 6 刘悦明老老实实的跟在季傳身后,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刘悦明很少有机会能离他那么近,他贪婪的用视线描绘他的轮廓,又一次将季傳刻在他那颗腐烂的心脏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心脏的跳动,刘悦明低下头,缓缓勾起嘴角,在谁也看不见的电梯角落里微微笑了,笑容里有一丝丝幸福。 季傳带着刘悦明到了他办公室的会客室,刘悦明第一次来到这里,有些局促,装修时尚而豪华,他站着,和这里格格不入,季傳没叫他坐,他也没敢坐,就这么不安的站在门边。 季傳看出来了他的局促和害怕,不过他却没管,他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倨傲的对刘悦明说:“接近明昊,你打得什么主意。” 同样的话刘悦明刚来衡越的时候就听季傳说过,那时他紧张忐忑的解释,说他没有打什么主意,他心里害怕极了,害怕季傳不同意,害怕季傳将他赶出去,他卑微又讨好的乞求季傳不要赶他走,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季傳,欲语还休,他说他需要一份工作,可在季傳将视线放在他脏兮兮干裂的手上时,他又觉得那么丢人,那么自惭形秽,他颤着手想将它们藏在袖子里,可季傳的冷漠嘲讽的视线也就是一晃而过,刘悦明既失落又茫然,他慢慢将手垂在身侧,他知道,季傳不在乎。 他不在乎的。 五年前二十三岁的刘悦明,心里还会有几分起伏,还会酸涩,还会难受。 五年后的刘悦明拥有一双干净的双手,却再也不用拥有一双忐忑紧张的眼睛了。 或许季傳的五年、刘明昊的五年过得有滋有味,忙碌而充实,充满着质量和趣味,但刘悦明的五年是一个无趣的漩涡,一点一点的将他吞噬,刘悦明总是很累,很疲惫,头痛,心悸,他像是一潭死水,只有在见到季傳的时候才会掀起涟漪,可是季傳像是一团冰冷的太阳,看上去那么温暖,一靠近却那么冷,要将刘悦明冻僵了。 他站在这里,在季傳说完那句话之后忽然就平静下来了,过速的心脏也慢慢平缓,他低了头,半长的头发遮住脸庞,不想让对面人看见他的表情。 他说:“你觉得我有什么企图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起伏。 季傳没有探究刘悦明动作的意思,他冷笑:“五岁你就敢起推刘阿姨下楼的心思,十六岁就能推明昊去撞车,称你声白眼狼都不为过,刘悦明,要不是看在明昊和刘阿姨的面子上,我早就送你进监狱了。” 刘悦明猛然抬起头,瞪大了双眼。 “怎么?”季傳好整以暇的和刘悦明对视着,眼里的嫌恶一览无余:“被我说中了?” 刘悦明的喉咙有梗塞感,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好半晌才得以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说:“季傳,是不是在你眼中,从五岁起,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的人,我就是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 “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季傳嗤笑。 刘悦明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疼得让他有些晕眩,但他又倔得要死,他仍旧是特别平静的站着,别说姿势了,就连表情也没有变化,他甚至还笑了,露出个算得上愉悦的奇怪笑容来。 “是啊,”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飘在半空,有一种不真实感:“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季董,你最好别让我靠近刘明昊,不然,能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季傳还想说什么,助理敲响了门,助理脸上有些急切:“董事长,项目出了些问题。” 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破了会客室内的剑拔弩张,季傳皱眉冷声警告了刘悦明几句,带着助理回了办公室,刘悦明没有逗留,他目送着季傳离开,转身出了会客室,他没有乘坐电梯,他神思不属的走向楼梯,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他记得衡越大厦很高,他想上楼顶看看,他走进有些昏暗的楼梯间,喉头发痒,胸口闷得慌,他捂住嘴,干呕起来。 他不想被人发现,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可他太难受了,仿佛整个人都都被堵住了一样,头疼,胸疼,连胃也疼,干呕了很久,久到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倒在楼梯间,扑通一声,膝盖生疼。 刘悦明什么也没呕出来,他将头抵在楼梯间冰冷的扶手上慢慢平复着。 他想继续爬上楼,可是他好累啊,他甚至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了,他想,他爬不上去了,刘悦明目光呆滞,隔了许久,他才撑起身体,慢慢往下走。 要离开这里,他想,要离开这里。 他走到大街上,太阳好大,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可他觉得好冷啊,冷得让他发抖,他走了很久,又好像没有走多久,他视线有些模糊,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它们速度好快,他停住脚步,呆呆的望着它们。 他没有想过死亡,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活着这件事,刘悦明只知道他太累了,他准备迈出去,他抬起了脚。 “喵。” 他低下头,一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的还有些残疾的猫咪正蹲在他身旁,仰着脑袋,一双有些混沌的猫瞳盯着他柔柔的叫唤着。 刘悦明和它对视着。 猫咪又叫了一声。 刘悦明迟钝的蹲下神,缓慢的伸手摸着猫咪打结的毛。 “你也被人抛弃了吗?” 救赎 7 那天的温度很高,刘悦明抱着一只流浪猫着急的寻找着宠物医院,他带着猫咪去治疗,他几乎用尽了他的存款才将猫咪救下来。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才抱着猫咪从宠物医院出来,小猫焕然一新,虽然还有流浪猫的影子但干净了很多,刘悦明像个傻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捧着猫咪站在路边,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他身边,他被吓了一跳,猫咪也被吓了一跳,却没有从他怀里挣脱。 车窗摇下,杜晟英俊的脸出现在刘悦明眼前,刘悦明忽然浑身紧张了起来。 杜晟却温和的笑了:“小七,好久不见。” 刘悦明没说话也没动,他低着头,轻轻摸了摸猫咪。 杜晟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他身边,又笑了起来:“你的猫咪?” 刘悦明摇摇头又点点头。 杜晟没有追问:“真可爱,就像小七一样。” “不像。”刘悦明终于开了口,声音冷硬:“它不能像我。” “不像就不像,”杜晟哄着他,眉眼里都是温情。 刘悦明没有理会杜晟,转身就走,杜晟追上去:“小七,我们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杜先生,”刘悦明顿了顿,说:“我们之间合约已经结束了,再说,”他转头平淡的望着杜晟:“你和我吃饭,你夫人知道么?我可不想再挨巴掌了。” 刘悦明的话让杜晟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不在国内。” 刘悦明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杜晟的视线。 他慢慢的走在大街上,不敢回头,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看到杜先生,那只会时刻提醒着他,刘悦明是一个为了金钱连自己也出卖的贱人,小七,是他为了将自己卖出去取的艺名,他现在是刘悦明,不是小七。 这个认知火辣辣的,就如同当初在餐厅被杜夫人狠狠一巴掌打在脸上一样。 刘悦明走累了,他低着头抱着怀里的猫咪,在月光下和它对视了很久。 “小猫,小猫,小猫”刘悦明反反复复的喊着猫咪,声音里满是不舍。 项目出了问题,季傳加班加到深夜,同样加班的还有项目部的负责人刘明昊,好在一切都解决了,他们一块儿出了公司,刘明昊的腿开车不方便,季傳便送他回家,到了刘家,刘妈妈热情的邀请季傳在这里住下,季傳没有推脱,他们两家以后很熟悉了。 两人一起吃着刘妈妈准备的宵夜,刘明昊的手机响起,他接了电话神情有些微妙,待季傳上楼之后刘明昊便偷偷的出门了,季傳快速的洗完澡,发现手机不小心落在了楼下,他下楼的时候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刘明昊偷偷摸摸站在别墅外的身影,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放心的跟了出去。 季傳看见刘明昊对面的刘悦明,季傳眉头微皱,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刘悦明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放在刘明昊怀里的小猫身上:“它很乖,很听话,你要好好对它。” “悦明哥你就放心吧,”刘明昊笃定的开口:“这只猫咪这么可爱,我会好好的对它。”说完他转头对着走过来的季傳说道:“傳哥,悦明哥捡到一只猫咪,他不方便养,就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养,妈妈上次还说要养一只,你看,这只猫咪多可爱。” 刘悦明望着刘明昊明亮的眼睛,他想,这个孩子一直都很好,他会对小猫好的。 季傳的视线在刘明昊怀里丑兮兮的猫咪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才落在了刘悦明脸上:“你忘了我上午说的话?” “傳哥,你又找悦明哥的麻烦,”刘明昊无奈的说:“当年的事不是悦明哥” “好了,回去吧,”季傳说完,转身便往回走。刘明昊本想留宿刘悦明,却想到季傳和父母对他的不喜,没有开口,而是说起了别的:“悦明哥,你快回去吧,明天上班可别迟到哦。” 刘悦明点点头,没说话。 刘明昊抱着小猫转身离开,刘悦明没有走,他目送着和刘悦明的背影,他伸出手不舍的挥了挥,张了张嘴,轻声说:“小猫,再见。” 季傳回头,看到了刘悦明轻挥的手和他脸上化不开的哀伤和不舍,季傳觉得自己看错了,正想去探究,刘悦明已经转身走了。 季傳回到家轻声教训了刘明昊一顿。 “明知道刘悦明对你不安好心你竟敢单独和他见面?你忘了当初他怎么推你去撞车的吗?” 刘明昊忙着照顾猫咪,没有抬头,但他又一次解释说:“当年是我让悦明哥推的,可能是雨太大了,他没控制,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不在意了,傳哥,你就别再生气了。” “不小心?”季傳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五岁的时候算了,”季傳揉了揉眉心:“早点休息吧。” 救赎 8 刘悦明的生活并没有发生改变,他依旧上班下班,每日都在重复着以前没有波澜的日子,他在后勤部里深居简出,他常年吃着同样的早餐午餐晚餐,过着单调而乏味的生活。 他很难能见到刘明昊,更别提衡越的忙碌的季总裁,然而每次打开手机看到那张模糊而模糊的侧脸刘悦明又觉得他或许还是想见他的,最近刘悦明有了些牵挂,他除了想见那个不待见自己的男人,他还想见他救下不他并没救下,只是和他有些缘分的猫咪。 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跑到刘家的别墅门口,想着或许能见一见那只可爱的猫咪,只可惜,刘家的别墅那么大,他站在门口,一直不得见。 刘悦明曾鼓起勇气到项目部找过刘明昊,有些不安的问起猫咪的情况,刘明昊虽然很忙却还是温和的同他说:“包子很乖哦,包子是妈妈给它取的名字,它满身白毛,蜷在一起像一个包子,很可爱,它最近还长胖了几斤。” 刘悦明认真的听着,生怕错过一点,听到刘明昊的描述,他不安的心情平复了很多,笑着,眼睛里有几分不明显的向往:“是吗,真好,叫包子啊,很可爱。” 刘明昊看出刘悦明眼中的欣慰和不舍,忍不住问他:“原来你这么喜欢猫咪,其实你可以来家里看它。” 刘悦明连连摆手:“不了,我知道它过得好久好了,”他说着退到门口,眼神有些黯然:“谢谢你。” 刘明昊来不及说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这句话,刘悦明就已经开门出去了,他望着被关上的大门,轻轻抿了抿唇。 今年衡越的业绩不错,行政部接到通知要组织全体职工分批次去外地度假放松,王部长分配人员的时候想了想,将刘悦明分在了第一批第一组,这组正好有刘明昊。 刘悦明很少出门,更别提旅游,以前单位组织活动他都临时翘了,但这回刘明昊听说他和自己一组,特意到后勤部来说到时候一块儿走,刘悦明看着刘明昊略带兴奋的脸,嗫嚅半天,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 后勤部将两人的座位买在了一起,沾了刘明昊的光,刘悦明坐在了公司高层才能享受的商务座,车厢里很空,现在上车的只有刘明昊和刘悦明,刘明昊转头看见刘悦明手里提着的小袋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悦明哥,咱们出去一周,你就带这点东西?” 单独和刘明昊在一块儿让他很尴尬,刘悦明脸上挤出个笑来:“嗯,我东西不多。” 话音刚落又上来个人,刘悦明听到声音,转身,瞧见身后跟着助理的季傳,季傳看见刘悦明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 “悦明哥和我们一组。”刘明昊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拉刘悦明,刘明昊的手刚碰到刘悦明,他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一般,身上一惊,连忙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往旁边挪了好大一步。 刘悦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车厢里的三人,刘明昊伸出去的手尴尬的留在半空中,顿了顿就放在身侧,温和的冲刘悦明说:“没事,马上开车了,我们先坐下吧。” 刘悦明低着头,像个蜗牛一般挪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季傳坐在刘悦明斜后面的位置上,他低声和刘明昊说了些话,然后才若有所指的开口:“明昊,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就算他和我们一组,但规定该坐哪就应该坐哪。” 刘明昊看了看刘悦明,见他还是低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和季傳说:“悦明哥算家属。” 季傳笑了:“他算哪门子家属?” 刘明昊想反驳,季傳摆摆手表示不想听,打开了手提电脑开始办公,刘明昊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假寐。 谁也不知道坐在他们前面的刘悦明在椅子上蜷缩着身体,喘不上气。 003 救赎 9 衡越挑得地方不远,高铁两个小时便到了,下了高铁,大巴拉着大家著名的度假山庄,永盛度假山庄,这是闻名全国的度假休闲圣地,坐落于大山深处,风景优美,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从高铁上下来之后刘悦明就混进了普通员工的队伍里跟着大家一起上了大巴,季傳和刘明昊是有专车前来接送的,刘明昊上车前还回头去找刘悦明,却只能看到他在人群中的背影。 刘悦明拿着房卡打开度假酒店的房间,他没有公司领导层的优待,只能住两人间,好在和他一起住的是后勤部一个不爱说话的中年同事,住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吃过晚饭,同事说度假村里有温泉,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刘悦明摇摇头,礼貌的谢绝。同事不再挽留,出门去泡温泉了,刘悦明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站在窗户边看了会夕阳,想了想,揣了房卡和手机也晃悠着出去了。 他不是去泡温泉,他只是想走走。 度假山庄很大,路边的风景很美,但刘悦明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美景,他有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走走停停,脑袋里空荡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天色渐暗,山里的温度比城市里总要低一些,当刘悦明发现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冰凉时,拿起手机看了十点了,刘悦明有些恍惚,不知道时间都去哪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走到的地方他不认识。 而回去的路,也记不太清了,刘悦明有些懊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却一点也不想找同事求助,他看向前面灯火通明的豪华别墅,抬脚往里面走去,对于刘悦明来说,和陌生人打交道远比和认识的人打交道容易。 可是这个地方太繁华,灯光太亮,从黑暗中走来的刘悦明被灯光晃得遮了一下眼睛。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服务?”身着黑白制服的帅气服务生走了过来。 “我……”刘悦明低了低头,他比那个服务生略矮,声音很小:“我……有点迷路,这里太大……” “可以给我看看您的房卡吗?”服务生的态度很好。 刘悦明点点头,从兜里将房卡掏出来给服务生。 “先生,您住在前面啊b区……”服务生的在给刘悦明仔细的讲解,刘悦明低头也听的认真,全然没注意到侧前方走过来的两人。 下午的时候季傳和杜晟愉快的见了一面,用过了晚餐,季傳和杜晟是合作伙伴,这个度假山庄也是杜晟的企业之一,季傳来,杜晟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杜晟第一个发现刘悦明,他看起来有些单薄,站在修长高挑的服务生身侧显得娇小瘦弱,一如当年杜晟第一次在会所见到他那样,杜晟眼底浮现出一抹怀念和怜惜。 季傳发现了杜晟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说话,杜晟已经对他歉意的笑笑,然后快步朝刘悦明走去。 “小七。” 熟悉的声音让刘悦明后背僵硬了一下,他不敢回头,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杜晟。 杜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服务生微微弯腰恭敬的叫了声老板,然后说,这位先生迷路了,杜晟从服务生手里拿过房卡:“你迷路了?你是来休假的。” 杜晟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哄着情人,季傳站的有些远,隔着大厅里摆放的艺术雕像并未发现那个背影是刘悦明。直到他发现两人说了半天没见过来,季傳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走上前去,准备和杜晟打个招呼便告辞。 他走到杜晟身后,和杜晟身前的刘悦明打了个照面。 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小七,怎么了?” “小七?” 救赎 10 上流的圈子就那么大,况且季家和杜家相交甚久,杜晟曾包养情人险些和原配闹翻的事情也在这个圈子里流传过一段时间,季傳对此也有所耳闻,本来嘛,有钱人包养个把情儿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是什么大事,但当年杜晟的事确实有些特别这才传开。 杜晟四十多岁,已婚,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在国外,和妻子门当户对,二十多岁就结了婚,在外人眼里,两人的婚姻一直比较和谐,上流社会,有钱人的癖好不可说的太多,但杜晟一直就像个特例,结婚十多年从未传出个什么不好听的来,别人提起杜晟,好玩的不屑,传统的则不免称赞一句顾家的好男人。 然而这个顾家的好男人在几年前突然就包养了一个情人,据说还是个男的,为此他在公共场合和妻子闹翻,他妻子气不过,狠狠甩了那男的一巴掌之后出国陪儿子至今没有回来。 季傳眸光流转,在杜晟和刘悦明身上转了转,感受到他们之间异样的气氛,那些曾经就是听了一耳朵的流言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当下季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只是没想到杜晟的情儿竟然会是刘悦明。 情人,包养,这词不是什么好词。 “杜总,”季傳嘴角勾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睛确是盯着一旁恨不得将自己瑟缩在角落的刘悦明身上:“这是谁,不介绍介绍?” 刘悦明听到季傳的话,他抬起头,楞愣的望着季傳,他看见季傳眼中不明显不屑和玩弄,他的心脏仿佛要停跳了,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忽然觉得那个在夜里有着一双模糊看不清楚的双眼的无助少年又回来了,此刻就站在这里,茫然而绝望。 杜晟略带歉意的对着季傳笑了,他说:“季总,我要处理一些私事,这次招待不周,下次约时间,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季傳不动,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悦明,忽略他震惊木楞的神情,和杜晟对视了一眼,道:“原本是杜总的私事我也不该多管闲事,不过,杜总认识的这位小七,恰好我也认识。” 季傳笑得意味不明,他顿了顿,正要开口,刘悦明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啊,我认识季总,”刘悦明的声哑得厉害:“杜先生,你们认识一下,季总,我的新主顾,这里就是他带我过来的。” 季傳愣了一下,他冷冷的看着刘悦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也没打算就此拆穿。 或许是太无聊了,季傳想,他心里做好了看戏的准备,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 杜晟眼中闪过惊讶,但显然,他并不相信。 “小七,”他眼中柔情依旧:“别骗我好吗,你和季总怎么可能,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说着他伸出手去握刘悦明的手,动作温柔,语气却渐渐的冰冷起来:“当年是我不对,但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先找个地方好好说话,别把季总搅和进来,季总洁身自好,小七,有些话咱们不能乱说,要是在这传出什么来可就不好了。” 刘悦明没有抽回手,他眨了眨眼睛,他不像刚才那般木讷,他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看了看季傳又看了看杜晟,声音木然:“怎么会呢。” 说着他将手机举到他们面前,他按亮了屏幕。 “杜先生,你看,季总在这里,”刘悦明目光直直的望着季傳:“也在我心里。” 救赎 11 刘悦明的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季傳和杜晟还是认出了上面的人是谁。 两人眼里的惊讶如出一辙,但季傳是看戏的人,他比杜晟这个在戏里的人更快的掩饰住了惊讶,神情恢复平静。 刘悦明举着手机的手有些用力,没注意,将屏幕按黑了,随着屏幕变黑,杜晟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来,他深深的注视着刘悦明,眼中缓缓爬上冷意:“小七,你不是说你这辈子只卖一次?” 杜晟的话说出来的同时也松开了握着刘悦明的手,刘悦明的手滑落在身侧,他听着杜晟的话,努力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慢慢的呼了一口气。 “我都是出来卖的,”刘悦明把手机揣在兜里,说:“卖一次,卖两次不都一样,再说了,”刘悦明挑了挑眉毛,眼角带了些风情,嘴角勾了勾,带着笑意的看着杜晟:“杜先生,你不是想让我不生气跟了你吗,那你离婚啊,你离了婚,我就跟你。” 杜晟冷哼一声,脸上涌上一层薄怒,但他一向温和,所以他依旧温和的开口:“小七,我再喜欢你,你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说着他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季傳身上,笑了笑,道:“既是现在是季总的玩意儿,那我就不夺人所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季总,玩的开心。” 季傳点点头:“好,不过,”季傳拍拍杜晟的手臂,语气淡然:“杜总别太生气,为个玩意儿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他们两人站在离刘悦明不到两步的距离像说着‘今天天气真不错’这样的语气说着话,他们不知道,话里的主人站在那里,在炎热的夏夜里浑身发凉。 季傳目送杜晟离开后,余光讥讽的瞥了一眼刘悦明以后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回头,见刘悦明还低着头站在原地,道:“不是我的情儿吗,怎么,还不跟上?” 刘悦明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他走进来的那条路,抬脚跟了上去。 季傳进了房间,山庄里的贵宾套房,无论是面积还是设施都不是刘悦明安顿的那个房间可比的,季傳去酒柜取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后,背对着刘悦明慢慢的喝着,从进了房间,他没有回头看过刘悦明一眼,但他的肢体动作无不体现出对背后人的嫌恶。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感受不到呢,他长大的路上总是布满了荆棘,他用自己稚嫩的身体攀爬而过,荆棘在他身上戳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窟窿流血结疤然后变成了铠甲,孩子总会长大。 房间里很安静,刘悦明盯着房间里精致的水晶灯,盯了好久,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季傳倒酒的声音,他才恍然间回过了神。 他伸手一件一件的将自己的衣服扒了下来扔在地上,直到自己赤.裸的站在房间里。 季傳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酒杯,转身,瞧见了赤条条的刘悦明,他先是惊讶随后是疑惑,再后来只剩下满脸的厌恶,几乎是实质的厌恶。 “怎么,被揭穿了之后要上赶着来爬我的床?” “我什么都会,”刘悦明开口,脸上带着期待:“身体也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刚才在楼下你没有否认,那就别吃亏,季总,”刘悦明顿了顿:“别白白坏了你的名声。”说完刘悦明柔柔的笑了,眼角风情难掩。 季傳一边走向刘悦明一边扯松脖子上的领带,他在赤条条的刘悦明身前站定,伸出手缓缓的掐着刘悦明的脖子,眼中的冷漠厌恶毫不掩饰,他一把将刘悦明摔在沙发上,刘悦明被他摔得头脑发晕,还没来得及起身后背就感受到西装布料的质感,季傳覆了上来。 刘悦明心里的喜悦还来不及升腾,身后的被撕裂的痛意瞬间爆发,刘悦明疼的呼叫出声,脸色发白。 然而季傳毫无联系,他全身衣物完整,除了那处。他对下面的人没有一点疼惜,只是在发泄,刘悦明想回头看他,却被季傳狠狠掐着后脖颈无法动弹。 在最后关头,刘悦明疼得冷汗连连,可越疼他就越清醒,他不快乐,但恍惚间觉得值得,他和心里的人此刻亲密无间。 可他听到季傳的声音,狠厉而冷漠的声音。 “不愧是能出来卖的玩意儿,”季傳轻笑:“还不错。” 他说完,起身擦了擦,整理好自己的衣物以后打开门走了。 他没看见有人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直至消失。 救赎 12 刘悦明在沙发上躺了很久,夜尽天明,他才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起来走进浴室洗澡穿衣,等把自己收拾妥当,时间也不过早上六点多,山庄里都是来度假放松的游客,这个点起床得很少,所以很安静,刘悦明走出房间,顺着走廊慢慢朝外面走去,他没有遇到一个人。 他有些累又有些疲惫,四肢沉重,头疼不已,昨天晚上,他一直光着身子在沙发上发呆,连动也没动一下,房间里空调的温度有点低,再加上他那一场‘运动’后满身的汗水和身后的伤,刘悦明不是娇生惯养的,他一个人长大,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知道自己大概是发了高烧。 身上忽冷忽热,身后那处钝痛也半点没有消失,刘悦明走到山庄大门口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脸色白的吓人,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难受得就像要死了,刘悦明艰难的扶着粗壮的大树缓缓的滑落在地。 太阳渐渐升起,天色大亮,刘悦明侧了侧头,看见阳光从树叶缝隙下投射下来,他眨了眨眼睛,想伸手握住那一束束光。 却只留下树下的阴影。 医院离度假山庄有点远,打车花了就刘悦明不少钱,但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疼不起来,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去挂号看病输液。 一瓶药水输完已经是傍晚,这一天里手机没有任何人联系他,刘悦明站在医院门口捂着因输液而冰凉的手背笑了。 他原本打算离开医院,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住了他。 “小伙子,等等。” 他回头,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他穿着白大褂,慈眉善目的望着刘悦明笑。 刘悦明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不认识这个老人。 老人没说话,笑呵呵的走近刘悦明,老人从兜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递到刘悦明面前,说道:“我是医院里的医生,今天给你输液的护士是我外甥女,我来看她就见你输液输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饿了吧,送你块巧克力,我孙子给我的,不太甜。” 刘悦明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老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接。 老人没生气,他将巧克力放在刘悦明胸前的兜里,像个慈爱的长辈那般拍拍刘悦明的肩膀:“孩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刘悦明瞥了眼医院来来去去的忙得脚不沾地的白大褂,冷淡的开口:“你们医院的医生很闲吗?还能注意到我吃没吃饭。” 老人哈哈笑了一声:“他们很忙,我不一样,老头子接病人看心情,我是心身科的心理医生,来我这看病,要预约的。” 刘悦明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心身科,但他既不好奇也不感兴趣,他转身就想离开,老人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 “孩子,”老人收敛了笑容,语重心长的说:“这世上的难事太多了,你可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但你要相信,死却不是最好的一个解决方法。” 刘悦明睫毛微颤,他勾了勾唇,轻声道:“我都来好好的看病了,我怎么会去死呢。” 他轻轻挣脱,离开了。 老人望着那个年轻人单薄的背影,眼中有些担忧。 刘悦明走出了好远好远才记得口袋里的巧克力,他不饿,却想尝尝,伸手一掏,和巧克力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名片。 那颗如寒冰的心脏忽然有了一丝暖意,刘悦明摩挲了名片许久,没有将它扔了。 救赎 13 他的存在和消失并没有人在意,刘悦明回到度假山庄时已经接近深夜,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同事没有多问,他们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便安静的做自己的事。 凌晨,同事的鼾声响起,而另一张床上躺着的人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 在度假山庄住了小半个月,刘悦明就失眠了小半个月,脸色更憔悴了,黑眼圈更严重了,也越来越瘦了。 但这些没有人在意,他不愿走近同事的圈子里,每日游离在度假山庄的角落发呆,季傳和刘明昊虽然在度假却依然很忙,哪怕季傳和他发生了那样的事,可对于有权有势的季傳来说,那并不算什么,或许都不记得了,刘悦明没等到季傳联系自己,也没等到杜晟,仿佛一夜之间他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明天度假就要结束,山庄里的同事许多都出去玩了,刘悦明像往常一样在偌大的山庄里找了个安静而无人的角落发呆,却在准备弯腰坐下的时候发现从兜里掉落的名片。 他捡了起来,垂下眼睑思索片刻。 刘悦明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他没有给那个老人打电话约时间,他像其他病人那样挂了心身科的号,安静的坐在候诊室等着医生叫号。 这么冒失的跑过来可能不会见到那天慈祥的老人,他前面的病人已经进诊室里了,刘悦明将手中的挂号单揉搓来揉搓去,他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离开。 护士叫了他的名字。 这世上的缘分总是很奇妙,徐德华抬头,瞧见了那天见到的青年。 徐德华冲刘悦明笑笑,邀请他坐下。 刘悦明眼中拥有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抹笑意,他关上门坐在徐德华对面:“你不是说你需要预约吗?” “是啊,”徐德华说:“今天心理门诊医生请假了,老头子来顶顶,正好就撞上你了。” 刘悦明把单子递给徐德华,然后沉默。 “想和我聊聊吗?” 刘悦明轻轻摇了摇头:“聊与不聊都一样,都没什么用,我心里有没有什么毛病,我是不是健康其实不重要,就连我为什么过来我也不清楚。”说着刘悦明顿了顿:“我可能耽误你时间了。” “小伙子,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叫住你吗?” “为什么。”刘悦明平静的开口,他没有任何疑惑,他似乎真的不好奇。 “人的眼睛会说话,”徐德华说:“我觉得你是个很孤独的孩子,你……想过死吗?” 刘悦明定定的看着他,许久。 徐德华很有耐心,他没有打破刘悦明的沉默。 “我从未想过死,最难的时候也没有……或许有过念头……不清醒的时候吧,我有时候会头晕心慌,不太能控制得住……”刘悦明一双眼睛毫无焦距的看着前方。 “你最近有体检过吗?” “单位每年都有体检,除了亚健康之外,我没其他的毛病,我知道你的意思,”刘悦明低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有毛病,我不是个正常人,医生,你能怎么帮我呢?” “你可以吃点药,帮助你控制情绪,如果你的情绪再无法控制,也许某一天你就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甚至可能危及你的性命,如果你体检没有问题,身体没有器质性病变却经常头晕心慌喘不上气,很大可能是心理问题引起的,药物和心理治疗同步进行,你会好的,你说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这里,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来了,就是希望向我求助,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医生,你知道么,我不怕痛,也不怕死。”刘悦明眨了眨眼睛,神情平静:“可我怕清醒。” “我以为你不一样,但现在看来不是,”刘悦明慢慢站起来:“你们的标准里我不正常,但我,不快乐。” “医生,我谢谢你,可是,我已经坏了,没人能救我了。” 刘悦明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将那张名片放在了徐德华的桌上,他答应徐德华不会自杀。 刘悦明出了医院的大门,眯着眼睛看着刺眼的太阳,他觉得有些可笑,但他没有笑,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可怕的是炙热的阳光都晒不干的腐烂气息。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烂得发臭了。 救赎 14 入秋了,楼道里的垃圾没有前几个月那么臭了,刘悦明回家爬楼梯的速度也多少慢了起来。 天气逐渐冷了下来,衡越里已经开始将空调温度上调,刘悦明的工位和离空调口近,他被热风吹得头昏脑涨的,揉着脑袋准备出去抽根烟。 刘悦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好像是度假回来,他以前……还算是个乖孩子,无论是在福利院还是在刘家都是个乖孩子,不抽烟也不喝酒,后来出社会了,穷的连饭都吃不起,更别提买烟,不过抽烟还是会的,在会所认识杜晟之前,经理要求他们抽烟喝酒都要学,万一客人喜欢。 酒太呛人,刘悦明实在不行,烟却会抽了,这些年也没什么瘾,很少抽,可是最近刘悦明很喜欢。 快到了午休时间,刘悦明索性出了衡越大厦,去外头找地儿,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的时候,刘悦明听见背后有声音,一回头,瞧见了几个月没见的人。 杜晟西装革履的站在他身后,单手插兜,打量的目光在刘悦明身上逡巡了一圈。 刘悦明没理他,垂下眼皮继续抽着烟,灰色的烟雾缭绕在他脸庞周围。 “没想到你还会抽烟,”杜晟道,语气有些失望:“这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会抽烟就不是好孩子了?”刘悦明淡淡的说:“杜先生的要求还真是严格。” “小七,你是个乖巧的孩子,别让我生气好吗。”杜晟走近他,伸手将他手里的烟抢了过来扔在地上。 “杜先生,”刘悦明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冒烟的香烟,道:“我二十多了,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我不会保养,身上松了,那儿也松了,哪还是什么孩子,你瞅,季总都不要我,你上赶着做什么呢,白白掉了价。”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你吗?” “呵,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怎么猜的准。” 刘悦明的话才说完,就觉得下巴一痛,杜晟单手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眼神犀利:“因为你有一双清澈倔强的眼睛,让人着迷,我再想,这个孩子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来这里,我要帮他一把,你没让我失望,你是个干净的孩子,我不能让你像商品一样被人待价而沽。” 刘悦明不躲闪,不挣扎,一双空洞毫无神采的眼睛和杜晟对上。 “我刚在楼上和季傳谈合作,他说你已经被他玩腻了,他还劝我,”杜晟的手指缓缓的摩挲着刘悦明的下巴:“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货色葬送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小七啊,”杜晟靠近刘悦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贱。” 说完杜晟松手退开来,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含笑,乍看之下神情温和,但刘悦明却能感受到他温和下面的冷漠和嘲弄 “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过一段,我这人,多少有点念旧,松了也没事,我也不嫌弃你,开个价吧。” 刘悦明直勾勾的盯着杜晟看了一会,然后笑了,笑眯了眼睛。 “你倒是不嫌弃我,但我恶心你啊,杜先生。” 004 救赎 15 披着温和外表的男人听完刘悦明那一句话便怒了。 杜晟很生气,刘悦明感受得到,尽管他是第一次见杜晟这么生气。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刘悦明重新拿出根烟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他不再想和从前一样,战战兢兢的去观察身旁所有人的表情,不再想要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讨好别人,他既不觉得愤怒也没有悲伤,他站在那里,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杜晟目光落在刘悦明手中夹着的香烟上,他花了几分钟调整好了情绪,随后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刘悦明平静的生活随着杜晟的离开而被打破,靠着刘明昊‘关系’进衡越的他被衡越开除了,他从财务那将遣散费领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去见刘明昊的念头。 也是,自己这毫不值钱,如同蝼蚁一样的生命是不值得他们那样的优秀的人花费心思,走就走了,他只是不放心那只小猫。 刘悦明顶着大风走到刘家别墅外头,他站在侧门旁边,仰着头不断像里面张望,他不打算进去,也不打算离开,反正已经是个无业游民了,在哪里呆都一样。 第一天他没看到猫咪的身影,也没遇到刘家任何一个人,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但他日日都去,又怎么可能不会和与刘家有关的人相遇。 季傳的车开过他的身旁,缓缓摇下车窗,冷漠的对他说道:“上车。” 自从度假山庄那一夜之后,他和季傳再也没有见过,刘悦明犹豫了片刻,还是上了车。 刘悦明拉开车门进来的一瞬间季傳便闻到了他身上浓重呛人的烟味,纠缠着外面冷冽的空气,让季傳不适的皱了皱眉。 刘悦明多敏感的一个人,再加上驾驶座上这个人是曾经他目光追随的男人,他的每个动作刘悦明都会放在心上,季傳的皱眉嫌恶的表情刘悦明早就捕捉到了,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手在外套的兜里翻了半天翻出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口香糖,皱巴巴的看着挺恶心,刘悦却没管这么多,这块口香糖是他去超市买烟时候超市没有零钱给退了,在他兜里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他三两下剥开包装塞进嘴里使劲咀嚼。 季傳被刘悦明这一串动作弄得心情稍好,他将车停在路边,这才开口:“你来刘家干什么。” “不干什么。”刘悦明淡淡的回道。 “找明昊?”季傳不信刘悦明的说辞:“别白费心思了,明昊出国谈项目了,开你是我的意思。” “哦,”刘悦明轻轻应了声:“季总,你就这么见不得我?” “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而已,你在不在对我,对衡越来说都不重要,”季傳缓缓开口:“但你惹到了杜晟,他亲自开口,衡越不能留你,给你遣散费不过是看在明昊的面子上。” 刘悦明听完笑了:“搁这等着我呢,杜晟的心眼真是比针眼还小,我就说他两句就要让我失业,呵呵。” “我不管你怎么惹到他,”季傳冷声道:“但别把脏水往我这儿泼,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刘悦明双手插在兜里,笑容未收,眼神却毫无波澜:“季总说哪里的话,我这点脏水怎么可能泼得到你身上,我这是烂在我芯子里,沾不到别人身上,你放心吧,不过,”刘悦明顿了顿:“你就这么怕杜晟?他让你开了我你就开了我,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 “是啊,”季傳冷笑,扔了张房卡在刘悦明怀里:“好歹是我包养的情儿,拿着吧。” 刘悦明伸出手摩挲着房卡,低头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救赎 16 刘悦明被金屋藏娇……不对,他算哪门子的娇,真要算起来,不过就是季傳怕他在外头坏了自己名声,不如弄个房子给他住着,一来让他别出去惹事,二来膈应膈应杜晟。 季傳真是高看了刘悦明,他能惹什么事呢,他整天浑浑噩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的,搬到季傳给他弄的二居室房子,刘悦明统共就带了几身衣服,他出租屋里的那些东西……算了,也没什么东西,他把衣服搬过来之后就退租了,房东来验收的时候态度很好,直说刘悦明是个好租客,租了这些年房子还像是没人住的似的,方便他再租,当时刘悦明低着头抽烟,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不是什么好保养屋子的人,他只不过是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随时离开,就像是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 房子离刘家别墅不远,开车二十来分钟,刘悦明住进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个儿一个人,季傳从未来过,刘悦明也没他的联系方式,但他没说什么,安静乖巧的在这里住着,他也没工作,整日睡了吃吃了睡,再不就是看看电视,在阳台发呆……以及不离手的香烟。 他像一个老烟枪,只要清醒着手里的香烟就没停过。 季傳来的那天刚好是今年雪最大的一天,刘悦明在家,没有开灯,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站在窗户大开阳台上,他手里夹着烟,烟头猩红的光点在黑夜中分外扎眼,冷风呼啸着往屋里吹,房间里冷得让人哆嗦,更别提处在风口的阳台。 但站那儿的人仿佛在吹春风一般,没有半点瑟缩,脊背挺直,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 季傳打开房门,被屋里冷冰冰的空气冻得一激灵,屋里黑黢黢的,季傳下意识以为屋里没人,他虽然让人住进来,却对住进来的人不管不问,要不是有事需要用到刘悦明,他都想不起这号人。 他正想离开,抬眼就看见窗帘后隐隐绰绰的人影,季傳啪得一下打开灯,果然看到阳台上有人。刘悦明在家,季傳顺手将门关上,打量了一下房子。 这套房子是季傳诸多房产里不起眼的一套,当初他让助理随便挑的,连里面装修是什么样子的季傳都没有印象,送刘悦明来的那天他也没上来看过,今天这算是第一次过来。 刘悦明听到声音,掐灭手头的香烟,拖着冻得僵硬的脚从阳台走近屋里,他见到季傳并不觉得意外,转身关了阳台的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暴雪和寒风。 季傳看着屋子里干干净净还算满意,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刘悦明抢了先:“好久不见,季总,你来是有什么事?”说着刘悦明弯腰,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将空调打开。 说话的人声音沙哑,季傳愣了一下,这才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刘悦明……瘦了很多,气色很差,像是生了重病的病人,他估计是在阳台上站的太久,头顶上肩上的雪花还没有化,脸和手指被冻得通红,配上他单薄的穿着,看起来那么可怜。 季傳皱了皱眉:“你站在阳台干什么?不怕冻死?” “嗯?”刘悦明有些呆愣的睁了睁眼睛,然后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来:“还好,不冷,我赏雪。” 季傳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笑意,空洞而无神。 救赎 17 季傳看不懂刘悦明这个样子,不过他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刘悦明自己都不觉得冷,他又何必说呢? 空调开了一会,屋里逐渐暖和起来,刘悦明站在阳台前没动弹,他等着季傳说话。 “明天你陪我出去吃个饭。”季傳开口。 刘悦明听完有些惊讶:“我?” “嗯,”季傳道:“和杜晟的饭局。” 刘悦明瞬间明白了,他脸上惊讶的表情慢慢褪去:“好,什么时候?” “下午,我会来接你,”季傳说完准备离开,手放在门把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刘悦明:“你没有联系过明昊?” 刘悦明失笑:“季总不是希望我别联系刘明昊,你说的,我总是会去做的。” “刘悦明,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少和明昊接触。” “我知道,”刘悦明从善如流的回答:“你是怕我像以前一样害他,你放心,我没联系过刘明昊。” 刘悦明不再跟人解释他当初没有推刘明昊这件事,他明白,他说什么季傳和刘家人都不会信,况且到了如今,当初推或者没有推,又有什么关系。 “明昊回来了,想见见你,”季傳接着说。 “想见就见吧,”刘悦明拿烟的手指轻轻在一起摩挲着,他想抽烟了:“季总来安排,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季傳点点头,开门出去了,刘悦明目光在关上的大门上流连片刻,低头点燃了烟。 他还没抽两口,门口传来了滴滴声,季傳打开门再次出现在刘悦明眼前。 “雪太大了,”季傳说。 “哦,那就在这住下吧,”刘悦明低声说完,走到季傳身让弯腰打开鞋柜,见里面除了自己的两双鞋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微微皱眉:“没有拖鞋,我……我下楼去给你买吧,楼下有个超市,现在应该还没有关门,顺便买牙刷……” 刘悦明嘴里叼着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季傳视线落在刘悦明有些濡湿的头顶,室内温度的升高,雪化成水将他的头发弄湿了。 “走吧,一起去。”季傳说完,转身先朝外面走去,刘悦明直起身子,愣了下,抬脚跟上。 进电梯前刘悦明把烟扔了,季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烟瘾很大?” “还好,”刘悦明不愿多说:“电梯来了。”说完,他率先进了电梯,还贴心的伸手拦在电梯前等季傳进去。 季傳看见刘悦明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动作,没说话。 小区里有个蛮大的生活超市,但离刘悦明住的这栋楼有些距离,季傳不认识路,刘悦明走在他前头带路,这时候季傳才发现刘悦明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出了门,不仅如此,他脚上竟是是一双家居拖鞋。 刘悦明踩着拖鞋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有些,仿佛不觉得冷,他双手垂在身侧,一步一步走的有些艰难,两人都忘了带伞,雪有些大,不一会他们身上都沾满了雪花。 季傳想起他刚到房子里时那冻死人的气温和阳台上吹风抽烟的背影,再看到此时刘悦明单薄的走在雪地里的样子,心里忽然有股异样的说不清的感觉,他快走了两步,和刘悦明并排,张口道:“穿这么少,你不怕冻死?” 刘悦明抬手随意抹开睫毛上粘上的雪花,目不斜视:“啊,没注意,没关系,”他笑笑:“超市快到了,反正就一会的功夫,冷不到哪去。” 季傳见他这样,没再说话,只是接下来的路他的速度就快了很多,两人到了超市,季傳让刘悦明站在空调口,他自己进去拿东西。 刘悦明背对着空调口吹出来的热烘烘的暖风,空洞的双眼有了些情绪,他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季傳出来时拎着个袋子,刘悦明伸手去接,季傳没给,他淡淡的开口:“走吧。” 两人快去的回到了屋里,季傳从袋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换上,刘悦明站在他身后等他换完,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脚下的地毯上一滩晕开的水渍,这才反应过来他穿了拖鞋出门,雪把拖鞋打湿了,正苦恼着,季傳扔了一双新的在他面前。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不长脑子,”季傳语气不太好,他说完就走了进去:“赶紧换上去洗个热水澡。” 刘悦明没有抬头,他慢慢将冻得红彤彤的脚放进新拖鞋里,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变,和五岁那年一样,把他从深渊处拉回来。 救赎 18 这套房子里只有一个浴室,季傳脱了大衣坐在沙发上,那样子明显是让刘悦明先去洗澡,刘悦明进卧室拿了换洗的衣物进浴室快速洗完,他没让季傳等太久。 两人收拾好已是深夜,季傳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房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看见刘悦明站在门口,季傳问他:“有事?” 刘悦明仰起头和季傳对视:“你需要我的服务吗?”刘悦明摆出个标准的笑来。 “服务?”季傳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里是分割线;—— 刘悦明死死的抱住季傳,将下巴放在季傳宽厚的肩膀上,在季傳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笑着,笑得美艳而癫狂。 救赎 19 刘悦明一个人在地毯上醒来,尽管房间里开着空调,但他仍旧被冻得冰凉。季傳不在身边,他应该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刘悦明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摊平在濡湿的地毯上,透过床帘的缝隙里看到夜尽天明。 第二天季傳起得很晚,他洗漱完打开房门,瞧见餐桌旁坐着的刘悦明。 餐桌上摆满了中式早餐,豆浆油条馒头包子粥,种类繁多,刘悦明规矩的坐着,微微低头,他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双眼。刘悦明耳朵动了动,听见季傳出来的声音,他抬起头,冲着季傳讨好的笑笑:“起来了,我买了点早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 季傳看了眼外面没过脚踝的积雪,嗯了一声,坐在刘悦明对面,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还是热的。他想,难怪杜晟那么在意刘悦明,隔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就刘悦明这讨好人的功夫,很有些火候了。 季傳的早餐吃得还算舒心,吃完后他让刘悦明换身衣服跟他出门,刘悦明全程面带笑意,也不多嘴问,乖乖听话,季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出门时,季傳才发现刘悦明穿的有些单薄还满是土气,他皱了皱眉,开车将刘悦明扔到一家私人会所让人给他做造型,自己先离开了。 会所的造型师很潮,一头奶茶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五官雌雄莫辨,他伸手随意拨弄着刘悦明的头发,看着镜子中土里土气的男人,挑了挑眉:“你看起来怎么这么丧,不然我给你画个厌世妆,高级。” 刘悦明脸上没有表情,他微微退后,声音冷淡:“随你,我可以抽烟吗?” 造型师被刘悦明突然冷淡的样子弄得愣了一下,他记得刚才送他来的那个男人在时,眼前这个人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而现在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疏离,枯萎。 “按理说这里不可以,”年轻的造型师笑笑:“但我的办公室可以,跟我来吧。” 年轻的造型师在前面带路,刘悦明安静的跟在他后面,上了三楼来到他的办公室,造型师周景示意刘悦明可以抽烟了,刘悦明点头,从兜里掏出香烟塞进嘴里,像个瘾君子似的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他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周景目光追随着刘悦明的动作,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几分好奇。 晚上季傳来接刘悦明的时候他正坐安静坐在周景的办公室的沙发上,除了刚进来时抽了三只烟,接下来的时间刘悦明就没再抽过,周景试图和他说话,但刘悦明半阖双眼,无论周景说什么他都只是淡淡的回应,或者不回应。 周景不觉得刘悦明这是高冷,他看不到这人身上的活力,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违和感,尤其,是当季傳来的时候。 沙发上的人一见到季傳就站了起来,笑意霎时爬上了脸,哪怕他对上的是季傳冷漠的眼睛,周景站在一旁默默的打量,在两人离开前,他递了一张名片给刘悦明,刘悦明没收,周景不在意,顺手塞到了他外套的口袋里。季傳走在前面,他背对着两人没看到,刘悦明意外周景的举动,他低头不动声色嗤笑一声。 这世上总是有多管闲事的人。 季傳要带刘悦明去吃饭,和杜晟以及其他几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都是好几年的合作伙伴,彼此间见不得台面的事也多少知道些,季傳带着刘悦明出现的时候,杜晟先生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沉了下去,饭桌上的其中几人几年前见过刘悦明,见状,互相递了递眼神。 救赎 20 季傳神色自若的带着刘悦明入座,无视在座各位晦暗不明的眼神,刘悦明进来看到他们那一刻,就明白了这顿饭的意义。 他不过是季傳拿来找回场子的工具罢了。 “怎么,”杜晟压抑着怒气,开口:“赴局儿还带人,不介绍介绍?”话是说给季傳听的,可目光却是落在刘悦明脸上。 季傳轻笑,朗声道:“杜总不是认识?上次不还用项目逼着我把他开了,我想也是,杜总提醒我了,自个儿养的人确实不该放在公司,还是公私分明的好,我还得谢谢杜总。” 杜晟冷笑:“你是该谢谢我,要不是我帮你调教,他也不能把季总伺候好,毕竟,我可是他的第一个主顾,”说着杜晟倒了满满一杯酒,手指用力,将它滑到沉默的刘悦明面前:“别光口头上说谢,季总,让你情儿陪老主顾喝两杯,如何。” “行啊,”季傳头靠在座椅上,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眼底神色自若:“刘悦明,去陪你老主顾喝两杯。” 没人问刘悦明愿不愿意,桌上其他人在看戏,剩下两人在用钝刀割肉一般的法子侮辱他,刘悦明抬了抬眼皮,端起桌上满满一杯白酒,冲着杜晟艳丽的笑:“多谢杜总,要没有您,哪还有我刘悦明今天,今天杜总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一定不会扫了杜总的兴。” 仰头,一杯白酒下肚。 刘悦明酒量不错,他曾在酒吧打工,为了挣钱,也在会所当过陪酒,他深谙如何让顾客多喝多买,今天这顿饭,杜晟喝得很愉快,临散,杜晟醉眼迷蒙的拍了拍刘悦明的脸蛋儿,意味深长的说:“我当年还以为你是个可怜倔强的孩子,就因为我结过婚给再多钱也不跟我,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好算计,这才没过几年就找了这么个下家,不错,有眼光,季傳可是上流圈子里洁身自好的典范,没准你还真能当灰小子,呵呵。” 刘悦明喝得满脸通红,目光却清明得可怕,他假装敬酒,凑近杜晟的耳边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杜晟脖颈处,他说:“杜先生,谢谢你,给了我一双眼睛。”说得特认真,说完,他就快速坐直了身体,举着酒杯继续冲杜晟,冲着在座的众人明艳的笑着。 刘悦明总是一个人,他不想和这个世界任何人有过多的交流,他讨厌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所以这么多年他不交朋友,也不和谁走的太近,他不希望别人认识他了解他,他跟杜晟在一块儿的时候都很少和他出去吃饭,也不喜欢去认识他的朋友,但杜晟那时候很温和,他宠着刘悦明,给他买了套房,说是他们的家,杜晟很少违背刘悦明的意愿,杜晟明明是过了天真的年纪,却天真的觉得和刘悦明能走下去,他邀请朋友来他和刘悦明的家,说刘悦明是他爱的人,那些朋友,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包厢里。 曾经刘悦明是感激的杜晟的,感激他伸出援手,给了他一双眼睛,直到现在,刘悦明依然感激杜晟。 局散已经是深夜,季傳带着刘悦明离开,这顿饭他什么也没吃,却喝了很多很多酒,喝得头疼,却没有醉,季傳没喝,开车领着刘悦明回家。 虽然昨晚上下了很大的雪,但街上没看到多少积雪,大城市的清理效率不容小觑,为了让市民出行方便,积雪被处理的差不多,城市没了银装素裹的模样,只有让人忍不住打颤的低温。 季傳将车停在楼下,显然是不想上去,刘悦明意会,他将车窗打开一个缝隙,吸了一口逸散进来的冷空气,他一张口满是酒气。 “季总,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刘悦明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神色有些慵懒,喝酒以后的他眼神迷离,有些性感。 季傳想,难怪他能让杜晟这么念念不忘,刘悦明这人,果然很厉害。 “怎么?”季傳声音冷漠:“就这么希望我上你?” 刘悦明眨了眨眼睛,笑:“是啊,和你在一起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呢,那既然在一起了,我当然要好好珍惜,你今儿带我赴了局,这好名声也算是毁了,也算是投入了,我再怎么,也得给你点回报不是?” 季傳睨他一眼:“认识你这么多年,倒真是不知道你是个巧舌如簧的人。” 刘悦明呵呵一笑,手指在季傳腿上轻轻滑动:“我可不止这一面哦,季总,我会让你快乐的。” 季傳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刘悦明挑了挑眉毛,乖乖下车,他一下车,季傳一踩油门,汇入了车流,刘悦明站在寒风中目送季傳离开。 他笑容早已收敛,双眼空洞无神,他点燃香烟,一边抽着一边往小区里走。 没有多久,天又开始下雪,雪特别大,地上慢慢又堆了薄薄一层,留下一串脚印。 005 救赎 21 季傳惦记上了自己有个情儿的事,到刘悦明这儿留宿的时间多了,带他出去吃饭的时间也多了,毕竟刘悦明酒量不错,在酒桌上的表现也好。 没过多久,季傳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刘悦明的存在,包括刘明昊。 刘明昊知道这事儿时惊讶不已,他不明白一向厌恶刘悦明的季傳为什么会和他搅在一起,刘明昊道听途说的那些话里真真假假,但没有几句是好话,他去问季傳,季傳却总是闭口不谈,刘悦明皱眉,主动联系了刘悦明。 对于刘明昊的电话刘悦明一点也不意外,他们约了时间见面。 快过年了,街上到处都充满着过节的气氛,刘悦明戴着帽子口罩,低着头走在路上,和周围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迟到了十分钟,刘明昊已经在餐厅里等着,刘明昊生得好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仿佛一副画,刘悦明走近餐厅,一眼就看到了他。 刘悦明走过去坐到刘明昊对面,摘下口罩,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刘明昊温和的笑笑:“悦明哥。” 说完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尴尬,刘明昊挥手让服务生过来,缓和一下:“喝点什么?” “随便点吧,”刘悦明说:“我看你好像很忙,找我来也不是真的要和我喝下午茶吧。” 刘明昊愣了愣,随便点了两杯咖啡,等待咖啡的途中,他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人,他发现刘悦明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是个孩子时他和刘悦明生活在一起,这个和他没有血缘的哥哥一直很照顾他,照顾中还带了几分讨好,刘明昊不是傻子,他分辨得出来,他那时候也隐隐约约猜到是因为刘悦明是收养的孩子的缘故,所以才会讨好他这个刘家真正的孩子,他出车祸那次,因为怕被父母责骂,又因为腿上从此落下残疾,他心里是怨恨过刘悦明的,他怨恨了几年,却再也没见过刘悦明,更何况父母,季傳对他的宠爱,渐渐地刘明昊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再见到刘悦明时,他那么狼狈,见到自己满脸的不知所措和局促,刘明昊心里除了可怜他之外,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所以他提出让刘悦明来衡越上班,接下来的几年里,每次他们相见,刘明昊总是高高在上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人生赢家,刘悦明对着自己,也总是卑微谄媚的笑着。 刘明昊都习惯这样的刘悦明了。 可今天坐在他对面的人,摘下口罩,冷冷淡淡的,说话也像是没有情绪起伏:“突然要见我,是想问我问题,对吗。” “嗯……”刘明昊开口:“你和傳哥……我听说你们……” “对,就像你听说的那样,”刘悦明说。 得到肯定答复,刘明昊心情有些烦躁,脸冷了下来:“你怎么能和傳哥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傳哥,傳哥才接手衡越没多久,要是被季伯父知道了,悦明哥,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你别用这样的手段。” “我不需要钱,只要我愿意,多少钱我都能挣,连杜晟的钱我都看不上,更何况你的,”刘悦明淡淡开口:“你算什么人呢,来替季傳和我说分手。” “你!”刘明昊动了怒:“你自甘堕落别连累傳哥,他跟你不一样。” “我知道啊,”刘悦明平静的开口:“我知道,你,季傳,杜晟,你们都和我不一样,我都明白,都清楚,所以你们不要一遍一遍的提醒我,我刘悦明,特别有自知之明。”刘悦明说完抬了抬眼皮,望向刘明昊身后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季傳,他露出了个笑来,笑得张扬明艳却又有遮不住的贪婪讨好,他出声:“季总,你来了。” 刘明昊没有回头,他被刘悦明脸上的笑容震惊了,他不知道怎么了,仿佛刚才那个冷淡颓丧的人和现在这个充满欲望人不是同一个人。 季傳坐在刘明昊身边,面容冷峻:“再聊什么?” 刘悦明呵呵一笑:“明昊在劝我离开你呢,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啊,季总,你是金主,是吧。” 季傳瞪了刘悦明一眼,刘悦明闭嘴不说话了。季傳低声和刘明昊说了几句话之后,刘明昊满脸不乐意的起身离开。 “以后不要再和明昊单独见面。”刘明昊离开后季傳冷声道。 刘悦明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点头:“你放心吧,我这个危险分子以后一定离刘明昊远远的,不过,”刘悦明眨了眨眼睛:“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去看看猫。” 救赎 22 季傳没有说答应但也没拒绝,刘悦明明并不在意,他仍旧笑呵呵的和季傳说话,哪怕季傳其实并没搭理他。 季傳认为刘悦明在无理取闹,他口中说的那只猫咪季傳其实没有什么印象。 “我请刘明昊收养的猫,”刘悦明看出季傳的疑惑,正色道:“还活着吗?” 季傳惊讶于刘悦明脸上认真的神色。 从前季傳一直以为刘悦明只是一个卑微,懦弱,拥有险恶内心的一无是处的男人,可这几个月和他的相处下来,其中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看不透面前这个男人。 他在自己面前逢迎讨好,他在酒桌上八面玲珑,他在床上诱惑性感,但他有时候又有一双空洞得可怕的眼睛,偶尔季傳回头,望见的是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睛,犹如一潭死水。 季傳一边想去探究他,一边又时刻提醒自己,刘悦明不是个好人,毕竟,他曾亲眼见他做过那些恶毒的事。 “明昊既然答应你,他就一定会做到。”季傳低头看了眼时间,起身离开。 刘悦明没有挽留,静静的目送。 刘悦明等季傳带他去看猫等了很久,等到了新年也没等到季傳守约,在新年的烟花炮竹声中刘悦明忽然想起来那天季傳好像没有答应他,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站在昏暗的阳台上,吹着冷风抽着烟,一双没有焦虑的眼睛落在了楼下嬉戏打闹的孩童们,他听见楼上阳台处传来的热闹声,听见他们打麻将的声音,听见新年晚会的声音,听见互相祝福的声音。 他看见凌晨十二点点漫天的烟火,而自己身边是满地的烟蒂。 凌晨五点,刘悦明将阳台上的烟蒂扫到垃圾袋里,拎着袋子下了楼。 凌晨点的大街有些冷清,但那些高耸的居民楼里还有不少人家开着灯,他们一边享受着团圆,一边迎接着新年。 他扔完垃圾,慢慢的往前走,他走到刘家别墅时天空已经是灰色的,他抬眼,远远的看见别墅里映着着火光。 虽然是新年,但此刻周围的一切那么安静,刘悦明什么也没想,拔腿狂奔朝别墅狂奔。 待他跑近,看见别墅里漫天的火光,来不及思考,他已经冲进了大火里。 刘家的别墅有三层,起火地方在第二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刘家夫妇的卧室就在第二层,刘明昊一个人住在第三层,刘悦明砸开窗户跳进去,不管不顾的就往楼上跑,那里堆满了年货、食物和麻将,昨晚对于刘家来说是一个团圆夜,他们闹的很晚,此刻全都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不知道别墅已经起火。 他嘭嘭嘭的使劲挨个敲着卧室的门,他叫醒了沉睡中的刘家人,他看到了一些他不认识的面孔,那是刘家的亲戚,他们看见着火,疯了似的往外冲,刘悦明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他继续捶打着刘家夫妇的卧室门,这时候他才发现火是从刘家夫妇的房里燃起来的,或许房门里的人已经昏迷了,刘悦明心里忽然特别恐慌,他管不了蔓延的火势,用肩膀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房门,他将肩膀撞得生疼才把门撞开,却因为用力过度狠狠摔了一跤,额头磕在烧灼的桌角,鲜血迸发出来。 吵闹声吵醒了刘明昊,他来不及穿鞋,跛着脚就往楼下跑,他看见了额头满是血的刘悦明出现在父母的房间里,此刻正背着他的母亲往外跑,刘悦明看见他,大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扶你爸爸离开!” 刘明昊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扶着半昏迷的刘爸爸往外跑。 房间里都是易燃物,火势越来越大,刘悦明背着刘妈妈,半点不敢松懈的往外跑,但他走到楼梯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狠狠的摔了一跤,脚打滑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摔了刘妈妈,他咬着牙,扭曲着身体护住了刘妈妈,自己却不小心将手摔骨折了。 他听见身后大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他顾不得这些,勉强背着人爬起来往外跑。 他累竭的倒在别墅在,鲜血模糊了双眼,他勉强坐在地上,没来的及将气喘匀就被人扶着站起来,刘悦明用手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侧头看到急忙赶来的季傳。 “你没事吧?”季傳神色有些焦急:“我听他们说是你冲进去叫人,你受伤了,救护车和消防车已经来了,我先带你去包扎……” “猫呢?”刘悦明目光四下搜寻,语气急切:“猫呢?刘明昊,猫呢?!” 刘明昊扶着刘爸爸躺在担架上,闻言脸上有些茫然:“在……在里面……” 刘悦明挣脱季傳的手,看样子是要去里面找猫,季傳看见冲天的火光,一把抱住他,低吼:“你疯了!这么大的火,进去是送死!你要救猫,有消防员,给我回来,别进去!” “你放开我!季傳,你放开我!”刘悦明嘶吼着挣扎。 季傳死死的皱眉,不敢松手:“你疯了!不过是一只猫!你要多少我给你买!” 刘悦明忽然不动了,他回头,惨然的看着季傳,声音嘶哑:“我不知道它曾经被抛弃多少次,但这次,我不会抛下它。” 说完,趁季傳愣神的功夫,刘悦明已经冲进了大火里,等季傳反应过来时,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中,季傳心里咯噔一下,拔腿想跟着他一起进去,却被消防员和刘家人抱住。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挣扎,那些人都没有放他进去。 “你看那!”有人忽然喊道。 “他在那里!” 季傳连忙抬头,他看见二楼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刘悦明一张血污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季傳想开口喊他下来,就看见刘悦明捧着一只白色的猫咪温柔的笑着亲着,他将半个身体探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猫咪送它出来。 猫咪安全落在地上,刘悦明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笑得开怀,一口雪白的牙齿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季傳抬头看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看见那人眼睛里有光。 他恍然间如醍醐灌顶,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开心,那些在他面前的笑,在别人面前的笑像是面具,除了此刻,那人此刻再笑,笑意直达眼底,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然后一声巨响,季傳看见那人从窗口滑落。 大火烧断了房间里的贴墙木柜,正好砸在刘悦明的头上。 季傳站在原地,不知怎么觉得手脚冰凉,耳边是猫咪凄厉的叫声。 救赎 23(完结) 正月初一刘家别墅的那场大火上了新闻,正月初一,新年,富豪区别墅等等标签让热度久久不散,不管如何热议,关注度怎么高,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渐渐将这件事忘却,被别的新鲜的事物取代,他们不会记得在场大火中唯一丧生的人。 有人说他是刘家的恩人,有人说他是救火的英雄,不管别人怎么说,在热度褪去之后,没有多少人再记住他。 记住那个为了救一只猫咪而选择放弃自己生命的可笑男人。 杜晟得知刘悦明死讯的时正在国外,听到身边友人顺口提及,他愣住了。 他已步入中年,参加过几场葬礼,也亲眼目睹过死亡,但那人还那么年轻,杜晟闭上眼睛靠在飞机上,脑海里忽然慢慢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双漆黑的眼眸。 总是忧伤而天真。 他约了季傳很多次,季傳都拒绝了他,杜晟锲而不舍,在秋天的时候他们终于见面了。 “我找人打听过,但仍然打听不出他的墓穴在哪,”杜晟开门见山的同季傳说道:“他没有葬礼,身后事是你办的,我需要你告诉我,我去看看他。” “没那个必要。”季傳面无表情的拒绝。 杜晟眉峰紧蹙:“不管他生前和你什么关系,现在他已经……我不过是去祭拜一下他,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阻拦。” “我没有立场。”季傳说:“但我想让他……开心一点,或许不见我们,他会开心一点。” 杜晟目光一顿。 “直到前几天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季傳苦笑:“明白的太晚了,杜总,你要听听吗?” 杜晟定定的望着他。 “你见过他笑吗?没有对着我们演戏,真正的,开心的笑。” “我见过,在他走的那天,他救下小猫那天。” “他跟过你,跟过我,可我们给过他什么,一场眼睛手术的费用?还是一栋什么都没留下的房子?” “刘悦明离开了,我翻遍了他留下来的东西,竟是没有找到一张他的照片,他曾住过的房子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人曾在那住过,除了他随身携带,但被大火烧坏的证件之外,没有人能证明他曾经活过。” “一个人要有多绝望才能做好了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 “可笑的是我居然从来没见过他难受,他在我面前,在明昊面前,在你面前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季傳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你在难受什么呢,”杜眼神冷冽:“还是说你只是愧疚,因为他死亡了所以感到愧疚,呵,倘若他不是个英雄,没有救下刘家人,比如出个车祸……这样你季傳还会像现在这样吗?承认吧,我们都是人渣,你,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向深渊,可我总比你好一点,我曾经……不,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他,喜欢他面具下的眼睛。”杜晟说完释怀的笑了,心脏却蓦然抽痛了起来,他喜欢的啊,那个脆弱天真的少年,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季傳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杜晟展露出来的笑意,他和他一样,一样心动。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是从那个清晨闪着光的笑容开始,这么久忘不掉,往后,可能再也忘不掉,更不舍得忘掉。 季傳回了家,循着上次刘悦明带他的路线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东西,然后拎着它们再照着同样的路线回家,他一抬眼,仿佛能看见那个暴雪的天气穿着一双拖鞋出门的人的背影。 他回到家,打开门,一只白色的猫咪正趴在沙发上等他。 季傳低头换鞋,他的拖鞋旁边放着一双穿过的小一号的拖鞋,季傳笑笑。 看,你也曾在这世上活过,现在开始,你藏我找,我总能发现那些你曾活过的痕迹。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 江湖之中有一古蔺山庄,山庄有二名满天下,一则富名,二则才名。 富好解,古蔺山庄生意遍布天下,是为富。 才名乃其庄主,潭寻深。潭寻深,武功造诣深不可测,且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生得英俊逼人,一表人才。他自闻名江湖时就不知叫多少江湖儿女为之倾心,夜夜为他魂牵梦绕。 江湖戏语谁若能嫁得潭郎,便是得了江湖。 只可惜啊,这人人想嫁的潭庄主心系的是那清新脱俗,犹如高岭之花的昆仑山首徒,默真。 默真此人,年二十,承师于昆仑山月初明,人称君子剑。其师月初明,江湖四圣之一,江湖人称,月圣,月圣一生收徒有二,首徒默真,次徒停虚。 二徒性格有异不说,于武学天赋上也让人唏嘘不已,若说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学武天才,那停虚就是伤仲永,不是个踏实的。二人一同拜师十余载,默真早已名扬江湖,怕再过几年能与其他几圣打个平手也未可知,停虚却是不行,他只比默真小一岁,武功却只能勉强算作三流,停虚五岁刚入门时确也被月圣断言他天赋上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但此子不堪教导,心眼儿多,每日练功便偷奸耍滑,着实让人看不上眼, 人人都道月圣收了个劣徒,顽徒,如此不可教之人,实难衬得上昆仑月圣之徒,可停虚乃月圣好友托孤,月圣不能辞。 又说道潭庄主,他少时游历江湖,在天山与君子剑默真偶遇。那时,正是天山雪莲盛开之时,潭寻深的药材私库中就缺一株天山雪莲,他便进山相寻,而刚过十五岁的默真,遵师命前去采摘天山雪莲,两人于风雪交加的天山崖边相遇。 古蔺庄主一身墨色华袍,手持龙骨折扇,头戴麒麟黑玉冠,剑眉入鬓,眸若星辰。 君子剑素白长袍,单手提剑,半阖双眼,薄唇轻抿,眉眼间尽是疏离冷艳。 “天山雪莲难得,五年才有此一朵,”潭寻深轻合折扇,声音低沉悦耳:“君子剑可否割爱?” “师命不可违。”默真淡淡开口,声音冷清,和这天山上簌簌的雪花相得益彰。 两人目光一同落在山崖处随寒风摆动的透明雪莲,脚尖轻点,各自施展轻功,朝雪莲迅疾飞去。 二人功夫了得,又年岁相当,自然是起了互相切磋之意,在到雪莲之前便已交手,本不是什么仇敌,且存了相互欣赏的意思,两人虽在雪莲旁打得难解难分,确也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跟着一道儿来的停虚裹着深棕色的大棉袄,双手插在棉袄的袖口中,站在天山崖旁的大石头后面一边躲避呼啸的寒风,一边仰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招。 停虚来得晚了,他功夫不好,轻功更是不行,默真下山取雪莲是师命不可违,他来也是死皮赖脸的求着师父放他下山,昆仑山中无趣得很,他早就想下山了。 可下了山才发现他那个冷冰冰的师兄一心只想为师父取雪莲,成日里在路上奔波,能睡个囫囵觉已是不易,更别提有空闲去街市玩耍,紧赶慢赶到了天山脚下,他师兄虽面无表情,但停虚与他相处十余载,哪能不知师兄嫌他轻功差,脚程慢,在山脚丢下一句:“我先去取雪莲,你随后跟上。”之后轻功运转,眨眼间消失在林中。 停虚撇了撇嘴,也不使轻功跟上,索性省着力气慢慢爬上去,他可与那武功高强的师兄不同,停虚内力不够,天山寒冷,他的内力也就将将能御寒,实在不能像他师兄那般穿得飘逸潇洒的单薄长袍飞在天地间,像个谪仙,他呀,就老老实实的走在林中当个凡俗人哟。 等他冻得哆哆嗦嗦的爬上了天山崖,仰着张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四处张望,便瞧见了他师兄与人打了起来。 一黑一白一来一去打得甚是好看。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 两个江湖中的年轻翘楚斗得正酣,二人俱都是人中豪杰,年轻一辈中难遇敌手,如今交手下来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互相喂了对方上百招,实力相当,难分高下。 停虚看得眼花,见他们打了那许久还不见停,反倒是越来越有兴致,可苦了他这个武功低微等在下头的人,停虚毕竟不是爱武之人,他自是不能体会师兄默真棋逢对手之感,只觉得他们不是为了雪莲才打起来的么?怎么没人去摘那雪莲呢? 停虚眼珠一转,抬头目测了雪莲所在的悬崖壁,沉思片刻。 这上下不过百米之距,与自个儿在昆仑山练轻功所腾之距也相差无几,自己卯卯劲儿也能飞上去取了它,待雪莲到手师兄也就不必与那人缠斗,便也能快快下山去了,这天山风雪恁大,都快把他冻成个冰棍了! 打定主意,十几岁的小子也不犹豫,一运气,脚尖一点,簌簌几下朝雪莲飞去,他所测倒也不错,这天山崖确实不算高,他如飞燕一般几息功夫便到了雪莲之处,停虚一乐,心衬道,这雪莲也不像师父说的那般难取。 他单手扶住一旁凸出的石壁,半边身侧往崖外探去,伸手去够雪莲,山崖中间夹杂着雪粒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疼,有些落在了睫毛上,迷了眼睛。 还差一点,停虚一咬牙,手使劲儿往前伸去,却不想他顾得了一边顾不了一边,还来不来高兴将雪莲握在了手中,就听见崖壁咔嚓一声,显是呗被雪风侵蚀的山体承受不住停虚的体重,断裂开来,如此,裹着厚厚棉袄,手中还捏着刚摘下雪莲的少年直直朝山崖下坠去。 “啊啊啊啊啊!” “师兄救命啊!” 呼救声瞬间吸引了对招的两人的注意力,默真一看那棕色的身影,来不及思考便快去朝停虚下坠的方向飞驰而去。 潭寻深瞧见前一刻还朝他举着脸的少年速速收剑下坠,他自是瞧见了那棕色的身影,此刻潭寻深幽深的眼眸中闪过几丝不悦,难得遇到个合心意的,天山之巅以雪莲为赌注,切磋武艺,看花落谁家,好好一桩没事不知被哪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破坏了,这让傲气的古蔺山庄庄主如何忍得了这口气。他眯了眯眼睛,紧跟其后飞去,若说方才潭寻深享受与默真的切磋未用全力,此刻便是用了十成的内力去追那抹棕色的身影。 默真瞧见少年掉下去的少年,脸上表情有了几分凝重,山风凛冽,停虚下坠之势太快,他又不知运转内力相阻,默真追得费劲,隐隐担忧自己追不上,停虚掉了下去,自己怎么回去给师父交代。正思忖着,只觉得耳畔风过,眨眼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划过,下一刻,停虚已经被他抱起往山崖上掠去。 默真心稍安,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停虚觉得自己死定了,没准掉下这深不见底的深渊底下摔成肉泥,那死相要多丑就有多丑,他吱吱哇哇的在空中的大吼大叫,忽得只觉得不再下坠,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以为是师兄救了他,一抬头,却瞧见了一个俊朗英气的男人。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3 潭寻深速度极快,眨眼间飞上了天山崖,双脚甫一触地,他便两人扔在地上,停虚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那人就被无情扔在雪地上,饶是他穿得厚实,屁股也一阵钝痛。 “你你你……”停虚一边嘶嘶抽着气一边抬头瞪他。 他这抬头一望,却失了言语,忘了动作,趴伏在地上傻傻的望着潭寻深。 少年单纯,不懂如何掩藏心思,他那满心惊讶和欢喜都显在脸庞之上,潭寻深江湖中行了一路,已见过许多人用这般热切的目光看他。 他心中冷笑,转身不予理会,恰此时,默真赶了上来,目光搜寻一番,落在停虚身上来回游走,见他无事,松了一口气,冲潭寻深双手抱拳,道:“多谢潭庄主相救师弟。” “想来他便是月圣的关门弟子,君子剑的师弟,停虚。”潭寻深淡淡道。 默真正想点头,停虚先他一步,从地上咕噜一下爬了起来,高兴道:“恩人,你知我姓名呀。”说着便往潭寻深身旁凑,潭寻深不动声色的踏开一步,离停虚远了些,跳脱少年不曾察觉,仍想凑上去与他亲近亲近。 “停虚,不得无礼,到师兄这儿来。”默真沉声斥道。 “哦,”停虚对默真有几分敬畏,闻言低头撇了撇嘴乖乖走到默真身旁。 潭寻深未曾关注停虚,自然瞧不见他被默真叫回身旁时瞬间耷拉下来的脑袋,潭寻深侧头,瞧见得是白袍谪仙一般的人物旁站着个裹着棕色大袄的灰头土脸小子,这一仙一泥,在一块儿比较,叫人不忍直视,潭寻深忍不住心中腹诽,昔年也曾有幸见过月圣里面,和默真一般,端地是仙气十足的人物,收徒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 潭寻深目光落在停虚手中紧紧拽着的雪莲上,心下不悦,叹道:“可惜了。” 默真低头一看,瞬间明白潭寻深那一句可惜了是何意。 亏得停虚方才都要摔死了还不忘握紧手中雪莲,但雪莲何其珍贵何其娇嫩,取之必要放在寒冰盒中好好保存,否则遇热久了便会慢慢化成雪水,留不住。也是停虚武功弱,内力不深厚,手掌温度低,这雪莲才得以保住,只不过保住是保住了,根系却因停虚力道过大,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生生毁了它的品相。 默真无奈,从怀中掏出寒冰盒打开,停虚小心翼翼的将雪莲放了进去,他也知已经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放了之后退后一步,躲在默真身后。 默真合上盖子,单手将寒冰盒递到潭寻深面前,出声道:“还请潭庄主手下。” 潭寻深一挑俊眉:“君子剑这是何意?你们是兄弟也为雪莲而来,令师弟取之是他本事,我看上的东西,我自己会亲手取来。” “取雪莲是师父之命,默真不敢违抗,”默真正色道:“但庄主与师弟有救命之恩,既是与师弟有恩,也是与默真有恩,雪莲,庄主当收下。” “师兄说的对,”停虚打了个喷嚏,在一旁点头,期待的望着潭寻深,那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摘下来的,这个潭庄主是他救命恩人,就该收的。 潭寻深合上龙骨折扇,用折扇轻轻将寒冰盒推到默真胸前,勾了勾嘴角,道:“区区一朵雪莲而已,古蔺山庄还不放在心上,既然它是月圣点名要的,你还是将之带回去罢,若君子剑非要替你师弟还恩,不如就此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默真观潭寻深脸上不在意的神色不似作伪造,便也不再相互推拒:“那就多谢潭庄主成全,不知潭庄主需要在下答应你什么事。” “嗯……”潭寻深手指动了动,龙骨折扇在他手中翻飞:“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了再通知你也不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做为难之事。” “如此,那默真便应了。” 潭寻深轻笑一声,见天色不早了,便没了继续留着的兴致,天山夜里可是很冷的。 “默真,接着。”潭寻深飞身到了崖上大石,扔了块牌子给默真:“这是古蔺山庄的客卿牌,有了它,只要是古蔺山庄的产业,默真便是座上客,默真若是想干什么,古蔺山庄能做到的便会任默真差遣,方才一战实在畅快,我与默真有缘,后会有期。”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天山茫茫大雪中。 默真低头,摩挲着手中的客卿牌,停虚在他身侧,羡慕的看着默真手里的牌子。 “走吧,”默真将牌子收好,脸上又是那副高冷的表情。 “哼,那个庄主偏心,我怎么没有牌子。”停虚哼哼唧唧:“他救的是我,该是我欠他恩情才是,师兄怎么上前冒领呢。” “你当是什么好事?白白欠了人一件事,”默真冷冷道:“若不是你非要缠着跟来,也不至于差点丧生,倘若今日没有潭庄主,你就掉下去摔死了。” “如何不是好事了,你不是得了一块顶好的牌子,再说了,”停虚伸手指着自己,特骄傲的说:“没有我,你们能摘到雪莲吗?你俩刚才一直在打架!” 默真失笑,他哪里说的过这个处处是歪理的小师弟,瞧见他脏兮兮的快看不出来样子小脸,默真无奈,掏出怀中一块还带着体温的手帕,轻轻替他擦拭脸上的脏污。 停虚仰着脸老实得让默真给他擦脸,忽然鼻子发痒,停虚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喷在了默真的手帕上,默真动作顿了顿,将手帕拍在停虚小脸上,语气不善:“自己擦。” 停虚讪笑两声,两手拽着手帕擤了擤鼻涕,然后哆哆嗦嗦的开口:“师兄我们下山吧,高冷啊。” 默真一把揽过停虚的腰,施展轻功下山。 停虚在默真怀中,侧头盯着他如玉的侧脸,喃喃开口:“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师兄更好看的人啊……” “你说什么?”默真没听清。 “我说师兄最好看了!”停虚笑嘻嘻,大喊道。 “闭嘴。”默真冷冷呵斥他。 006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4 时光葳蕤,眨眼又是三年,默真时常出入江湖,已在江湖之后有了一席之地,昆仑的风景依旧,人却有了些变化,自天山取雪莲后,一向练功偷懒的停虚竟也开始勤奋起来了,月圣倍感欣慰,私下里与大徒弟默真感慨:“还是要出去历练啊,否则小子哪里知晓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这几年我拘着他在昆仑,那小子早就一肚子委屈,这次你下山便带他一起。” 白衣剑客再没了三年前的羸弱之感,如今眉目间多了几分英气,望着不那么冷冽,亲近了不少,默真抱拳道:“徒儿遵命。” 身穿昆仑玄色练功服的少年翘着二郎腿躺在房顶上睡觉,正睡得香甜,院子里一个大嗓门喊道:“停虚师兄,停虚师兄,你在哪啊,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回来了!” 停虚嗖得一下坐起来飞下房顶:“师兄真回来了?” “回来了,此刻正和掌门说话呢,”被问到的乃是昆仑派的一个弟子,名唤茶时,是个咋咋呼呼的白净少年,平日里和停虚最是玩得来。 茶时话音还未落下,停虚已经跑得没有影儿了。 “师兄!”停虚遥遥瞧见默真从师父的院子的走出来,他兴高采烈地的跑到他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生辉。 默真淡淡点头。 “师兄这次下山去了哪些地方玩耍,有什么见闻,快说与我听听。”停虚兴致勃勃发问。 “此次下山时为师父办事,不曾游玩,”默真道:“你近日武功可有长进?走,练武场与我比试一番。” “你哪次下山不是说给师父办事?”停虚瘪了瘪嘴,不满:“长进是日日有的,不过有你珠玉在前,我顽石怎能相比,才不和你比,反正打不过。” “知你打不过我,”默真不顾满身风尘,道:“此次你若能在我手下走五十招,下次下山便带你一块儿去。” 停虚听完眼睛一亮:“当真?” “我从不说虚言。” “打就打!”停虚仰头:“谁怕谁,走!” 默真瞧他这精神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一月后,默真下山果真带了停虚,三年苦练到底没白废,他已然能在默真手中过五十招,再不是拿不出手的三脚猫功夫了。 昆仑山脚,默真停虚二人骑在马上远眺,停虚难掩兴奋之色,高兴的喊道:“师兄,我们去哪?” “师父说此次是你下山历练,你想去何处?” “师兄可还记得古蔺山庄庄主?” “自是记得,”默真想起随身携带的那块古蔺山庄的客卿牌,古蔺山庄庄主与他在天山一战之后便没了消息,这三年来默真未曾用过它,潭寻深也没来找过自己兑现自己答应他的事,仿佛那日的承若是寻常事一般不足挂齿。 “那我们就去古蔺山庄拜访潭庄主,他是我恩人呢,”停虚乐呵呵的:“咱们昆仑弟子可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师兄,你说是不是。” “是。” 言罢,二人纵马去。 古蔺山庄地处古蔺山深处,傍水而建,古蔺山山林幽深,奇巧机关不知凡几,二人走走停停一月多,终是到了。 古蔺山庄平日不见人,他们不请自来显是有些唐突,好在默真有潭寻深亲手所赠客卿牌,山庄管事见到这块牌子,亲自下山十分客气的将二人迎了进去。 他们坐上了古蔺山庄的迎客船,行了半日功夫,终于见到古朴大气的的牌匾,上面雕刻着古蔺山庄四个大字,落款逍遥子。 默真这才想起来,古蔺山庄创庄之人正是江湖传奇——逍遥子。 他们进了山庄,被视为座上宾,等了许久却不见潭寻深出来见客,来的,是古蔺山庄总管事——傅崖。 傅崖书生打扮,且他生得白,脸上没有半点胡须,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书生,默真却并未小看于他,此人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方才从外面走进来脚下竟没有半点声音,一看就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二位便是昆仑月圣高徒吧,”傅崖彬彬有礼:“二位能来拜访我古蔺山庄实乃山庄幸事,只是庄主不在庄内,不能亲自来迎客。” “不在?”停虚脸上闪过失望:“他去了何处?傅管事可否告知?我们好去寻他,他是我恩人呢,我还要去找他报恩。” 傅崖闻言,脸上竟是忧色:“庄主三年前去了幽岛,至今未归。”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5 停虚默真二人辞别傅崖,出了古蔺山庄,一路上停虚面色沉重,默真似是察觉了什么,道:“幽岛远在塞外,离中原十分遥远。” “师兄,你说潭庄主三年未归,可是遭遇不测了?”停虚沉默半晌,忽地摇头:“不会,他武功那么高,和师兄一般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他许是遇到什么事了。” “师兄,塞外而已,此次下山师父也未定归期,不如我们就去幽岛?”停虚策马靠近一言不发的默真,恳求开口:“我们去幽岛看看吧,怎么说,怎么说他也救了我一命。” “你可知幽岛地势十分险恶,且不说你我是否能安全到达,就算我们到了幽岛,偌大的岛屿我们要如何寻人?若是寻到了,潭庄主真的有难,以你的功夫又怎么救得了他。”默真冷漠道。 停虚抿唇,眼神倔强:“去都没去,谁知道幽岛是个什么光景,师兄不去我便自己去,总要去一次我才能安心。”说完,轻夹马肚,往北方去了。 默真望着马上那个单薄的身影,眼中露出疑惑来,停虚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虽练武不勤,但他是师父故人之子,师父从小对他很是疼爱,停虚在昆仑山要什么有什么,却也养成了他不管不顾的性格,默真头大,追了上去:“停虚,去可以。” “真的?” “但你不能跟着,我去。” “不,我要跟着。”停虚斩钉截铁。 默真到底没有拗过他,他终归是疼爱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可倘若他知道后面发生的那许多事,哪怕将人绑回昆仑,他也不会带着停虚去幽岛。 潭寻深确实是在幽岛遇到了些麻烦,中原人鲜少踏足的幽岛和潭寻深有些渊源,他三年前来幽岛也是为了处理些事务,却不想这一来险些回不去。 默真和停虚运气不错,花了两月功夫,日夜星辰的赶到了幽岛外的长河,默真望着墨色的长河河水,神色凝重。幽岛前的这条河有许多传说,传的最广的便是长河中有水怪,所以渡不得。 停虚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辆小船,拖着下了水,冲默真招手:“师兄,趁天色尚早,咱们抓紧渡河。”说完见默真不动,停虚促狭的笑起来:“莫不是师兄被那劳什子的水怪传说吓到了?哈哈,师兄这么胆小?不过是村民们装神弄鬼,这世上哪来的水怪。” “不可掉以轻心。”默真沉声说完,飞身上船。 停虚撇撇嘴,不以为然,他划着桨,认准方向,缓缓向河中央驶去,起初一切平静没什么变化,越往河中央雾便越来越大,直至可见度不足半米,停虚站在船这头只能看见船那头师兄模糊的身影。 “师兄。”停虚唤了声,挪着步子往默真身边靠。 “小心些。”默真一双眸子警惕的在四周张望,忽然,小船剧烈摇晃起来,默真一把拉住停虚,他还来不及运转轻功,脚下的小船四分五裂,睡眠卷起水浪,将二人淹没进去。 呛了一口水的停虚在昏迷之前想的最后一句是:原来这河里真的有水怪,没有听师兄的,这下真的要死了。 幽岛,水宫。 停虚幽幽转醒,头疼欲裂,他呻.吟着捂住脑袋坐起来,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苍老低沉的男声:“你醒了?” 停虚这才发现他躺着的床边站着个满头华发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省得十分英武,可眉目间满是戾气,让人心生惧意。 “你是谁?” “老夫还未曾问你是谁,你到先问起我来了,小子无状。”男子淡淡道。 “我叫停虚。”停虚大大方方道:“敢问前辈是?这里又是哪里?” “吾名逍遥子,此乃幽岛水宫。”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6 “你认识潭寻深?是与不是?”逍遥子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忽然盯着停虚,停虚想了一会,没有撒谎,点头道:“是,我这次来幽岛就是来寻潭庄主的,不知前辈可曾见过他?” 逍遥子听完哈哈大笑:“好好好,来的好,小子,你来的真是时候,潭寻深也在这岛上,我也在寻他!” 逍遥子说完之后便沉默,任停虚问什么他都不开口,停虚见他眉眼间的狠厉,也识趣的不说了,只是心中担忧默真。 “小子,跟我来,带你吃饭。”逍遥子缓缓站起身来,一身背在身后,慢慢向外走去,停虚正好有些饿了,既来之则安之,那便去看看。 幽岛水宫停虚未曾听过,他跟在逍遥子身后走了许久,这才发现这个水宫很是广阔,与昆仑派相比也不遑多让,但奇怪的是,走了这么半天除了逍遥子,其他的人一个都没见到,停虚正纳闷着水宫人口凋敝如此之时,只听前方大门吱呀一声,将停虚思绪拉扯回来,他一抬头,见前方院子中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上百个棺材,棺材里还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 这边停虚在水宫苏醒,那边地宫暗道之后,躺在稻草上的默真也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默真耳中,默真正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头,便瞧见靠坐在一旁的柱子上,转头看他。 “潭庄主?”默真做起了身来,这才发现周围光线昏暗,好在他武功高清,夜能视物,看得清潭寻深的样子,他身上墨黑色的衣物有些破烂,头发也脏污了,脸上更是长出了胡子,一把龙骨扇也好似破损了,如此狼狈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三年前天山相遇的贵气凛然。 潭寻深虽狼狈,但精神很好,随手扔了一个水壶到默真怀里,问道: “你怎么来幽岛了?” 默真刚醒来,正觉得口渴,打开来狠狠喝了一口,这才简单将他们为何而来说了。 “你师弟也一起来了?”潭寻深听完,神色凝重:“可我在长河中只见到了你。” “难道长河中当真有水怪?”默真听到这话也慌了起来。 “哈哈,”潭寻深见默真紧张的模样觉得有趣,笑道:“堂堂君子剑怎么也信那些子虚乌有之事,哪里有什么水怪,不过是当初幽岛建宫之时顺着长河河道挖了些暗道引活水,这才导致河中来往船只若没有幽岛之人指引,便会船毁人亡,你是运气好,这几年我改了暗道方向,只要在长河上中央掉下来的人顺着水流都会流向幽岛地宫,我便也是在幽岛地宫口救了你。”潭寻深说完用扇子指了指左前方:“前面五十米左右就是地宫宫口。” “这么说,停虚应该也在不远处?” “若你说你们二人从同一艘船上落下,而我只看见了你,”潭寻深方才还略有缓和的脸色此刻又凝重起来:“你那个师弟的处境怕是不会好。” ———————— 眼前密密麻麻摆放的棺材让停虚脑袋一麻,他惊恐的看向前方台阶上的逍遥子,咽了咽口水:“这里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你是说这些人吗?”逍遥子淡淡开口:“都是我杀的,”说完逍遥子脸上神情忽然柔和起来,眼中带有无限缱绻,他温情的喃喃道:“这是阿莫的家,他最喜干净,这些人太脏了,我将他们装起来,等杀光了他们,再将他们埋了,这水宫,一定干净的很。” “杀光?” “是啊,”逍遥子慢慢走上台阶:“现在就差潭寻深一人了。” ———————— “潭庄主,你什么意思?停虚他会怎么样?”默真急切的问道。 潭寻深轻叹一口气:“你们不该来,罢了,说与你听也无妨。” “古蔺山庄创庄人逍遥子,我的二师父,疯了。”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7 人人都知十五年前惊艳绝伦的逍遥子乃是潭寻深的师父,逍遥子一手创办古蔺山庄,不到两年时间古蔺山庄便闻名于江湖,而逍遥子却在鼎盛之年将山庄交予徒儿潭寻深,自己则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些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传闻默真自然也是知晓的,可方才潭寻深的一句话却也叫他听得一头雾水。 “谁都说我师父是逍遥子,其实不然,我原是幽岛十二长老潭莫之徒,自小在幽岛长大,幽岛与世隔绝,世人不知幽岛水宫,水宫之中住着老少几百人,代代研习祖宗留下来的功夫,幽岛上有水宫,下有地宫,设计十分繁复,机关奇巧数不胜数,百年来外人进不来,除非幽岛人自己出去,但幽岛规矩,无故不能出岛。”潭寻深娓娓道来:“那年逍遥子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同好友到长河边醉酒论剑,恰逢长河水暴涨,他不慎跌落,在河水暗道中飘零几日,也是他功夫高强,不曾殒命,被我师父救下。” “师父从未见过幽岛之外的人,对逍遥子十分好奇,但岛上规矩,不接外来客,师父胆子大,便瞒着岛主偷偷收留逍遥子,逍遥子生性豁达开朗,与师父日夜相处,便生了情谊。”潭寻深顿了顿:“师父羡慕幽岛外的世界,有一日,终于带着我和逍遥子偷偷一起离了岛,离岛之后,师父更是和逍遥子形影不离,师父让我拜逍遥子为二师父,后来我们三人在江湖上建了古蔺山庄。” “原来如此,那后来发生了什么?”默真见潭寻深眼中痛苦越来越深,走到他身旁坐下以示安慰。 “几年前的中秋,师父想念幽岛上的师兄弟,逍遥子二师父便陪他归岛,将古蔺山庄交予我。” “却不曾想到师父和二师父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被岛主知道了” “私定终身?!”默真方才听潭寻深说道逍遥子与潭莫之间的情谊,还当是心心相惜的兄弟情,两人男人默真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潭寻深苦笑:“他们虽都是男人,但彼此爱慕,不顾世俗在一起,师父最是重情,带着逍遥子回幽岛也是为了将此事告知岛主,盼得岛主允准。” “怕是幽岛岛主不允吧?” ———————— 水宫之中,摆满棺材的院子里,逍遥子垂手而立,身后白发随风飞扬,他眼神越发狠厉,缓缓开口:“那老匹夫当然不允,阿莫带我回来三日后,他哄骗阿莫说为我二人筹办婚礼,却不想第二日就将阿莫囚禁,逼我离岛,我不答应,他扔给我一张阿莫亲笔的绝情书,我不信,我知阿莫,他爱我入骨,我们说好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分离,老匹夫没想到我如此倔强,使计不成便要杀我,可老匹夫不是我对手,我们便一直耗着,我碍于他长辈身份不曾伤他,男子相恋固然天地不容,但我够诚,对阿莫的情够真,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于是我日日在幽岛水宫外祈祷跪拜,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让那老匹夫答应,我会再见到我的阿莫” “那您见到了吗?” “三年前,”逍遥子抬脚缓缓走进对面的大厅中,厅里素雅,正中有一个墨沉沉的双人棺椁,棺椁华丽,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与院子里其他的十分不同,逍遥子静静站在棺椁前,目光注视着他,好像注视着自己最爱的人一般温柔:“潭寻深归岛,我才得见阿莫。” “却没想到,”逍遥子垂在身侧的手掌死死的握住,方才的柔情似乎只有一瞬间,他又变得恶鬼修罗一般渗人:“阿莫被他们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他胫骨寸断,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若不是为了再见我一面,阿莫早就忍不下去了,他们杀了阿莫,我就这么抱着他,任他在我怀中断气,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幽岛所有人都该死!所有人都该给阿莫陪葬!” 那年是个月圆夜,本是春秋鼎盛之年的逍遥子抱着心爱的人瞬间白了头发。 这样一个故事,年少的停虚听完早已泪流满面,他站在逍遥子身后,想上前去安慰这个中年华发的前辈,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待开口,声音已是哽咽。 “我的阿莫最是喜欢热闹,待此间事了,我带着徒儿去找他,到时,我们一家就又团聚了,”逍遥子笑了笑,他头也不回的对停虚说:“你既认识我那不孝的徒弟,能为了他闯幽岛,想来你对他有几分用处,这幽岛水宫地宫地道机关太多,我找腻了,正好,用你引他出来。” 停虚一惊:“前辈你想让我引潭庄主出来给你杀掉?!”没等逍遥子说话,停虚擦了擦眼泪急道:“前辈,我与潭庄主并无什么交情,他兴许都不记得我了,我这次上岛来也不过是听说他可能有些麻烦我是来报恩的,他救过我一命,前辈,我引不来潭庄主的,再说了,潭庄主不是阿莫前辈的徒弟吗?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为何还要杀掉阿莫前辈最亲的人啊呃”停虚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却不想惹恼了逍遥子,他转身一把捏住停虚的喉咙,眼神可怕,停虚瞬间没了声音。 那一瞬间,停虚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千钧一发之际逍遥子放开了手,随后弹了一粒药丸进停虚喉咙之中,逼着他咽了下去,停虚睁着眼睛,满是惊恐的望着逍遥子。 “放心,此毒七年才会毒发,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药,你不是幽岛之人,我不会杀你,但倘若你非要帮潭寻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停虚趴在地上捂着喉咙,死死的皱着眉沉默。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8 这么一来上岛的默真师兄弟便将幽岛与逍遥子之间的故事知晓了大概,只是与停虚束手束脚的处境不相同,默真十分担忧停虚,对潭寻深劝他离岛的话充耳不闻,反而说道:“且不说我和师弟此次上岛便是为了寻你,你如今处境艰难,你我二人联手虽不知是不是逍遥子前辈的对手,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再说了,我师弟如今下落不明,我怎么能抛下他独自离岛,况且,你还与我二人有恩,我便更不能走了。” 潭寻深听完,只得让默真留下,两人不准备坐以待毙,商量好对策,便开始行动。 逍遥子不知潭寻深所处何处,潭寻深则不然,逍遥子此刻必然是在水宫正厅,他曾偷偷探过几次,潭寻深是幽岛长大的孩子,潭莫又曾是十二长老,他对水宫地宫十分属下,带着默真绕过机关重重的地宫密道,来到了逍遥子所在的地下密道,潭寻深在墙壁上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密道中厚实的石壁往旁边退开,只剩一层薄薄的墙壁,墙壁上有一缝隙,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两人凑近了观察一番。 虽然隔着一个细细的缝隙,但默真还是看见了厅中摆放的华丽棺椁,他正想问什么,一转头,便瞧见潭寻深红了眼眶,脸上神色哀痛。 是啊,他如何不难受,逍遥子与他如半父,潭莫是将他从小养大的人,而幽岛的众人是他的族人,如今,他最崇敬的人要杀了他的族人,他在当中如何自处?默真很难将天山崖和自己切磋武艺的贵气少年和眼前这个身上背满了悲伤的男人联系起来,他们沉默的时候,站在厅中的逍遥子耳朵轻动,他一掌劈向默真他们的方向,潭寻深连忙拉着默真往后退:“小心。” 耳边是石壁爆裂的声音,尘土飞扬间,潭寻深和默真看见了站在棺材旁的逍遥子和他脚边趴在地上狼狈的停虚。 “停虚!”默真大喊,挣脱潭寻深的手,飞向正厅中。 “师兄!潭庄主,”停虚抬头,他还来不及高兴和师兄他们相遇,话锋一转,大喊道:“师兄你和潭庄主快走!前辈要杀了潭庄主,你快带他离开这里” 停虚的话还没说完,逍遥子勾了勾嘴角用内力将停虚吸到了手里,捏着他的脖颈,哈哈笑了几声,凑到停虚耳边小声道:“你小子还真是好用,这才没多久,我那个不孝的徒儿就来救你了,不愧是我和阿莫的好徒弟,除了不听话些,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你小子长得可爱,待我送徒儿走了,也带你一起去给他当媳妇儿,我看你顺眼得狠,黄泉路上我们当一家人。” 停虚使劲儿扒拉着逍遥子禁锢自己的手臂,觉得他真是疯了。 “前辈!还请前辈不要为难我师弟!”默真着急的大喊。而潭寻深则眉头紧蹙,缓缓从暗道中走出来,目光沉沉的盯着逍遥子。 停虚艰难的抬头,模糊的双眼里映照着潭寻深的模样,他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还记得白雪皑皑的天山崖旁那个身着华贵黑袍的恣意少年,他还记得将他从崖地抱上来的那双有力手臂,他还记得那双带笑的眼睛,他和潭寻深短短的相遇,让他回了昆仑山之后念念不忘三年,他那么不喜欢练武,却知道他功夫高,便也开始努力。 潭寻深在他少年时的心中留下的印记,太过美好,让停虚心生向往,而不是现在站在他对面,周身的悲伤可痛苦快把自己湮灭。 “逍遥子,你屠杀我族人之仇,今日,我便与你算清楚吧。”潭寻深举起右手,手持那把快要破碎的龙骨折扇,直指逍遥子。 “报仇?”逍遥子冷笑:“就凭你?我的好徒儿,你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再有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好好听话,让我一刀接果了你,我们师徒二人一起去见阿莫。” “你没有资格提我师父!”潭寻深眼中满是痛色,低吼:“他若是知道你屠干净了幽岛,他岂会见你!你杀了他的至交好友!你杀了他敬重的岛主!你杀了他的族人!你现在还想见他?!你以为师父会见你吗!师父当初让你离开幽岛好好活下去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杀他们!” 一番话说完,潭寻深眼眶红得仿佛要泣血,在场的众人都以为逍遥子听完这话会发怒,却不想他沉默了骗了,笑了,他薄唇轻启,语气极淡:“我怜世人,谁来怜我?我陈予笙此生所求只阿莫一人,寻深,你不懂得。” 潭寻深怒意难掩,默真拧眉伫立在一旁,却已将剑拔出,只有停虚觉得心脏抽疼,他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懂得了什么,却又不知到底是什么。 “前辈”停学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仿佛在唇边低语,叫人听不真切:“前辈放过潭庄主吧我愿用我的命换他,我与前辈一起去黄泉底下,我去陪陪阿莫前辈可好?” 逍遥子听见了,他愣了愣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关注这边的默真骤然发难,逍遥子下意识躲闪,便顾不得对停虚的钳制,潭寻深见有机会,上前去将停虚救了下来。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9 逍遥子回过神来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他抬头,狠厉的目光直视停虚:“好好好!你好样的!”说完,逍遥子内力外放,一双血红眼睛里满是怒意。 “前辈!”停虚知道逍遥子误会了,在潭寻深怀里大喊:“前辈!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停虚你说了什么!”默真闻言问停虚:“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潭庄主,你放开我,我去和前辈说几句话,前辈会放过你的,你放开我!”停虚在潭寻深怀里使劲挣扎,奈何潭寻深武功太高,停虚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默真师弟,”潭寻深声音冷淡:“别在给我添乱了。”说完,他点了停虚的穴道,将他放在一旁,自己飞身上去,和逍遥子打了起来。 逍遥子说的没错,就算加了一个默真,两人也不是逍遥子的对手,眼看两人渐渐落于下风,逍遥子招招狠厉,直取要害,停虚被定住穴道在一旁担忧得不行。 忽然,逍遥子手成爪状,马上就要覆上潭寻深天灵盖,停虚吓得浑身冒了冷汗,大喊:“前辈不要!” 忽然间,逍遥子收了攻势,敲晕潭寻深,他身形如鬼魅,绕到停虚身前,大手一抓,将停虚和潭寻深二人抓了,下一刻消失在厅中。 水宫秘牢。 逍遥子扔下昏迷的潭寻深,顺便解开了停虚身上的穴道,停虚穴道一被解开,什么也顾不得,跪在潭寻深身边细细查探起来,见他只是昏迷,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伤,便松了一口气。他转头见站在一旁的逍遥子,目光与逍遥子直视,脸上没有胆怯和犹豫:“前辈,你动手吧。” “你要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你与他什么关系?” “我”停虚被问倒了,他眼中闪过茫然:“他救过我的命。” “哦,是吗?”逍遥子半蹲**子,捏着停虚的下巴,如锋利的匕首一般的目光让停虚有些不适,低垂着眼睛躲闪,他不知为何,逍遥子要拿他性命他都不怕,却怕他这样能看破人心的目光。 逍遥子放了手,喃喃细语:“我在幽岛第一次见到阿莫时他还是少年模样,那双眼睛长得那般好看,后来,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停虚只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他不懂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受是什么,他低头,目光落在昏迷的潭寻深布满胡渣的下巴上,他恍然间想起那次抬头落入眼里那坚毅如刀削一般的下巴。 逍遥子忽然扳开潭寻深的嘴巴喂他吃了一粒药丸,他的动作将恍惚的停虚唤醒,停虚又惊又怒,一把拉住逍遥子的手臂,低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前辈!你不是说过不杀他的吗?!” 逍遥子拍拍停虚的手臂:“要他不死可以,张嘴。” 停虚警惕的盯着逍遥子,深吸了一口气,乖乖的张嘴,接着停虚只觉得嘴里一甜,有什么甜甜的药丸进到了他的胃中。 “前辈又给我吃了什么毒药?”许是来幽岛不久已经连续吃了两粒不知名的药丸,停虚现在淡定多了,丝毫不见慌乱的开口。 逍遥子笑了,眼中血丝退却些许,他像个慈爱的长辈那般揉了揉停虚的脑袋,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遇上了我们师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且问你一句话,若现在不用死了,但要你为了他受世人唾弃,受家人亲朋误解嫌恶,你可愿?” 停虚皱眉,思索片刻,道:“师父师兄都很疼我,他们必然不会厌弃我,至于世人,”停虚笑了:“世人又不与我过日子,与我何干呢?” 逍遥子听完,心情甚是愉悦,他哈哈大笑几声,才道:“好孩子!刚才喂你和寻深吃的不是毒药,它名唤情蛊,上次喂你吃下的是七年愁,待寻深醒来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与你成亲,你们成亲后已七年为限,若七年间他爱上你,你的情蛊自然便能解了,这七年间你不能说任何关于情蛊和七年愁的事,否则七年愁即可毒发身亡。” 停虚消化了好半天逍遥子的话,先是震惊,后来又莫名的觉得脸红,接着慢慢的陷入迷茫:“倘若他不爱我?再说了,前辈,你只说我情蛊能解开,他若真的与我与我相爱,那七年愁也没有解,到头来我还不是会死。” “他是幽岛人,又是阿莫徒儿,他若真的爱你,你便一定不会死。” 潭寻深醒来,逍遥子静静站在他身侧,慈爱的看着他,就像他们还未回幽岛的时,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寻深,你我之间已成死仇,但我们终究师徒一场,阿莫说外面的世界比幽岛有趣太多,又怕我们回了幽岛你在江湖上受委屈,便为你设立古蔺山庄,如今我想明白了许多事,知道你答应为师一件事,为师愿意跪在幽岛族人面前,自刎谢罪。” “前辈!”停虚想阻拦,逍遥子摆摆手。 潭寻深手掌捏紧了拳头: “什么事。” “我要你与停虚成亲,并且昭告天下,除非你们身死,否则绝不分离。” 潭寻深震惊许久,应了。 他终究下不去手杀了把他当做儿子教导的二师父,也无法放过自己不去为族人报仇。 逍遥子得了他的答复,如释重负的笑了,他提着刀带着二人回到了摆满棺材的院中,默真见他们消失几个时辰又回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们站在院子里,看见逍遥子缓缓走到院子中间,他回头目光缱绻温柔的望了那阿莫的棺椁一眼,抬手自刎而死。 他动手那一刻,潭寻深掀开衣摆,跪倒在地,朝着族人的方向,朝着潭莫的方向,朝着逍遥子倒下的方向狠狠的磕了一个响头。 停虚站在他身后,望着那些流淌的鲜血,忽然明白了逍遥子前辈,他一定爱阿莫到了骨子里,他不是为了潭寻深去谢罪,他是为了他所爱之人。 停虚想,他懂得。停虚跟在谭寻深后面缓缓的跪了下来,他痴迷的望着前面那人的脊背。 此刻的停虚心存幻想和美好,可他不知道,潭寻深这个时候,不懂得。 007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0 逍遥子逝世之后,潭寻深亲手将他与潭莫合葬在一起, 默真和停虚两人陪着他一块儿将幽岛上的族人安葬,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半月之后,三人已准备离去,离开的前一天,潭寻深将自己关在水宫祠堂中,默真和停虚知他难受,未去打扰。 潭寻深神色肃穆,最后望了一眼幽岛,而后关闭了幽岛地宫入口,转身踏上了船。 默真停虚二人再回到中原武林已是半年之后,下了船,潭寻深邀二人前往古蔺山庄小住几日,默真原想推辞,他们出来半年之久未曾往昆仑递过消息,自己倒也罢了,但停虚是初入江湖,师父难免担心,不过他话还没说出来,停虚就先答应了,默真无奈,只得跟着一块儿去。 说来默真也有些好奇,在幽岛上潭寻深和停虚被逍遥子掳去那几个时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幽岛上的事就解决了,也是从那开始停虚与潭寻深之间气氛着实奇怪,这一路上潭寻深脸色阴沉,更不会主动与停虚说话,倒是停虚看潭寻深的眼神让默真觉得怪异,但又是哪处怪异默真也说不上来,不仅如此,停虚目光总是追随着潭寻深,只要潭寻深说的,停虚便觉得是好的。 方才潭寻深邀请他们去古蔺山庄一事,就让停虚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快马加鞭赶到古蔺山庄,这次有庄主亲自带路,路程缩短了不少,三人舟车劳顿,到达的第一日只想好好休息,傅崖得知庄主归来,连日来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忙准备好了一切。 三人睡了一个好觉,停虚醒来时已过了用早饭的时辰!他换上古蔺山庄为他准备的灰色长袍,草草洗漱完毕便打开门出去,经过长廊时,与傅崖打了个照面。 傅崖向停虚问了个早,问他是否用了早膳,停虚摇头,问道:“还没来得及,我师兄和庄主可用了?” “庄主后默真少侠起得早,已用过饭,此时正在后院比武,”傅崖答。 傅崖刚说完,停虚调转方向就朝后院跑去,傅崖不好叫停,只得让人快快备好午饭,莫亏待了贵客,潭寻深来时曾交代过,这两位是幽岛救了他性命的人。 停虚顺着刀剑声寻到后院,遥遥瞧见后院假山处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上下翻飞,一个锐气一个灵活,一来一往之间如一幅泼墨画,赏心悦目。 此时,比武的潭寻深早已收拾妥当,黑衣华袍,剑眉入鬓,长发飞扬,破损的龙骨扇不知哪去了,现在用的一把古朴长剑。 停虚看得入了神,他的眼神太炽热,让背对他而立的潭寻深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和默真终止了比试。 “潭庄主,师兄!”见他们停了下来,停虚兴奋的跑过来。 默真收了剑,笑着和停虚说话,停虚应付着师兄,目光却一直在潭寻深身上,见他要走,停虚上前一把拽住潭寻深的衣袖,潭寻深低头,皱眉看着停虚拉着他的衣袖的手,停虚感受到潭寻深的不满,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有话和你说。” 潭寻深余光瞥了一眼默真,示意赶来的傅崖带默真离开,默真看了眼停虚,见他满眼都是潭寻深,像是没看到自己的样子,默真心中疑惑更甚,却也知这不是询问的时机,只得先行离开。 潭寻深带着停虚离了后院,进了一间会客室,关上门之后二人对视,俱是沉默。 如此单独相处,是在幽岛被逍遥子抓了之后再也没有的,回来途中停虚虽一直找机会和潭寻深说话,但潭寻深对他十分冷淡。 “我们……”停虚咬咬牙开口。 “我们一月后成亲,”潭寻深声音冷漠:“我已吩咐傅崖下去准备了。” “真的!?”停虚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着潭寻深,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我潭寻深一诺千金,”潭寻深勾唇冷笑:“虽不知你和逍遥子之间有什么交易,但我既答应了,便会做到。” 停虚的热情被潭寻深脸上的冷笑击散了,他喃喃开口:“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潭寻深目光如鹰:“我是喜欢男子。” 没等停虚高兴,潭寻深接着开口: “但我喜欢的是如你师兄那般武功一流,长相俊雅,能与我煮茶论剑的天才侠客,而非你这样心思诡谲的无能之人。” 停虚静静听完,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扭着一般疼痛。 是因为情蛊吗?是因为中了情蛊所以我才这么疼的吗?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1 大雪寒冬,江湖中出了一件震惊的大事——古蔺山庄庄主与昆仑山月圣徒儿要成亲了。 两人皆是男子,这一举动如何不叫江湖震动?但江湖中提到昆仑月圣徒儿,众人想到的便是谪仙一般的君子剑默真。 流言传出来的是潭寻深与默真要成亲,一时间江湖中倒觉得是一方美谈,一来默真和潭寻深都在在江湖成名已久,江湖中人尚武,二人功夫之高让人钦佩,二来默真游历江湖时与许多人见过面,他那张如画的俊脸让人一见难忘,和同样生得俊美的古蔺庄主在一块儿,可谓一对璧人。 默真听到此消息时正在昆仑山下,他独自一人赶了回来,他从古蔺山庄离开时原想带着停虚一起回来,去不想停虚不但不回,还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见他,只托傅崖交给他一封信,让他将信带回昆仑。默真接过信,转头就去问潭寻深询问,也被其婉拒。 默真回到昆仑时,江湖传言已经传的满天飞,随着传言而来的竟然是古蔺山庄傅崖亲自送来的聘礼。 一时间,险些将月圣气倒,他怒道:“胡闹!胡闹!你们古蔺山庄未免欺人太甚!” 就连默真,饶是他与古蔺山庄有旧,看着堆满地的聘礼,心中怒气也难以克制。 傅崖上前毕恭毕敬行了礼,慢慢开口道:“月圣莫气,”说着转头看向默真:“停虚少侠是否请默真少侠带了封信来?还请默真少侠将信交给月圣,停虚少侠说过,月圣看了信,便会明白了。” 月圣目光落在默真脸上,默真连忙从怀里掏出信双手奉上:“师父,师弟确实给了我一封信。” 月圣接过,打开读了起来,却不想他只看了几眼,脸上神色先是震惊,继而悲痛,随后满是无奈,待月圣抬起头来,他眉头紧蹙,手掌用力,那信纸瞬间化为灰烬。 “信中之事还有谁知晓。”月圣苍老的声音传来。 “停虚少侠说,信中之事,只有你和他知晓。”傅崖垂手应道。 “师父,怎么了,师弟说了什么?”默真见对面两人打哑谜,忙开口问道。 月圣摆摆手,疲惫的开口:“茶时,将聘礼收下,你去回你家庄主,婚事老夫允了,但让他记住,老夫不管潭寻深是不是心有所属,成亲之后,停虚武功虽差,也曾是老夫的徒儿,倘若他负了停虚,老夫绝饶不了他。”月圣说完转身:“他们大婚老夫不会去,昆仑派也不会派任何一人去,你替老夫给我那劣徒带一句话。” 傅崖应是。 “他自己选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下去,即日起,停虚被逐出师门,他再不是昆仑人。” 这日之后,江湖传言更甚,都说古蔺山庄庄主潭寻深看上的本是昆仑首徒默真,但默真可是要继承月圣衣钵之人,月圣岂会答应,正好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贪恋潭庄主美色和古蔺山庄滔天财富,便设计自己嫁入古蔺山庄,月圣一气之下,将之逐出师门。 不管传言有多难听,停虚都不在意,他在古蔺山庄安心待嫁。 这桩婚事震惊武林,大家都想来凑热闹,潭寻深在书房中低头冷笑,索性广撒喜帖,邀各路英雄前来观礼。 临近成亲日子,停虚在房中守着火盆盘膝而坐,傅崖在外出声,说送婚服来了,停虚脸上有了几丝喜色。 他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幽岛一行,他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今天这幅局面,在他执意要与潭寻深在一起时,他便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师兄,也失去了昆仑山,这么多日来,他也夜不成寐,他也思虑成疾,潭寻深不见他,他知他烦他厌他误会他,可他有口难言。 十七岁的少年,在这小小的房中渐渐失去了心中的欢乐。 若说还有什么好事,能与潭寻深成亲算一件吧,七年时光如此漫长,他信,他总能和他好好活下去。 直到他看见那一袭女式婚服,停虚手捏着婚服,声音微微发抖:“傅崖,你是不是送错了,我是男子。” 傅崖垂手:“问过庄主,庄主说并未送错。” “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庄主忙于庄中事物……” “我要见他!你不告诉我也行,你去回他,就说我要见他!现在!”停虚恶狠狠的低吼,伸手将桌上的红色婚服摔在地上:“让他来见我!” 房间里火盆里的碳燃尽,屋里渐渐变得冰凉,停虚坐在桌旁,点燃了蜡烛面无表情的等着潭寻深。 潭寻深来了,他推开门,身上带着暖意,停虚抬了抬眼皮。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他声音冷漠。 “你让我穿女子婚服,什么意思?辱我?辱我昆仑?”停虚质问。 “呵呵,”潭寻深漫不经心道:“辱没昆仑的不是我,是你,你以男子之身非要嫁我,便已经是辱没了昆仑门庭,况且你也说得太过,月圣早就将你逐出昆仑,你已不是昆仑派的人,谈何辱没昆仑门庭?我潭寻深娶妻,自然要身穿女式婚服。” 停虚静静的看着他:“若是逍遥子前辈与阿莫前辈成亲,逍遥子前辈也会逼迫阿莫前辈身穿女装……” “闭嘴。”潭寻深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及他们,他们在一起是两情相悦,你和我?呵,停虚,我可不知你和逍遥子到底图谋什么。” “逍遥子前辈是你的二师父……” “他也是我的仇人,”潭寻深冷冽的目光落在停虚身上:“你若是想嫁,便穿,若是不穿,便滚出古蔺山庄。”说罢,潭寻深拂袖而去。 停虚望着晃动的门扉,良久,捂脸笑了。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2 停虚终是穿上了那身女式婚服,在大婚那日,成了全江湖的笑话。 他身着鲜红色的女式婚服,梳着男子的发髻,站在潭寻深身旁,在众人或惊诧,或耻笑,或看戏的眼光中走过。 拜堂前,有人不怀好意高声大喊:“什么昆仑派,出了这等不男不女非要嫁给男人的二椅子,可笑!可笑!” 潭寻深一个眼神,在一旁随侍的傅崖示意,正要派人将那人撵走,停虚却向前半步,阻止傅崖。 他说:“我已被昆仑派逐出师门,从此与昆仑再无干系,过了今日,我便是古蔺山庄正经的夫人,今日谁在说半句有辱昆仑之言,日后,我便上天入地追杀他。” 句句掷地有声,叫前来观礼之人再无讥讽之言。 傅崖扬声,吉时已到。 停虚转身,并立潭寻深身侧。 一拜天地。 潭寻深:“古蔺山庄正经夫人?你倒是有那个脸。” 二拜高堂。 停虚:“拜完天地,你我一体,我如何没有这个脸。” 夫妻对拜。 “你就不怕我不允,届时你方才所说皆成笑话。” “不是说心悦我师兄?”停虚直起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的望着潭寻深:“那便该为他做些什么才是。” 送入洞房。 新婚夜,雪没脚踝,停虚在婚房里等了一夜,等到喜烛燃尽,人未归。 潭寻深回了自己的屋子,退了一身红彤彤的喜服,扔给下人,淡淡开口:“烧了。” 婚宴结束,古蔺山庄恢复平静,山庄众人虽不知庄主为何要办这场婚事,却也知晓庄主不喜这场婚事,离大婚不过才三天,山庄已经没了半点喜庆的颜色,仿佛那场震惊江湖中婚事是一场梦。 化雪初晴,停虚披着厚重的棉袄,怀里揣着暖炉到院子里走走。他在山庄有伺候的人,却也不爱用,平日里多是自己一个,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房中,一呆便是好几日,只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山庄园林设计巧妙,多有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之感,他行在此中,庄中伺候之人未瞧见他,他便听了人家许多话。 “你说这新夫人是何意思?谁都能瞧出来庄主不喜欢他,他怎么还非得嫁进来?” “可不是?你不知道,新婚当日庄主回了房便换下婚服,还让傅总管全部拿去烧了……” “这就算了,这都成亲几个月了,庄主一次都没到新夫人那处过……” “放肆,庄中岂是你们乱嚼舌根的地方。”停虚听得正起劲,身后传来傅崖冷呵的声音。 那几个伺候的人听了,连忙从假山后面跑过来跪下战战兢兢请罪。 “拉下去,拔了舌头。” “算了吧,”停虚笑笑,轻声道:“倒也没说错。” “夫人大度,但庄内规矩,犯了错自然要罚,”傅崖侧身行礼:“何况他们冒犯的是夫人。”说完,那几人便被捂住嘴巴拉了下去,停虚看着他们挣扎着消失在拐角,神情淡淡的。 “潭寻深呢?” “回夫人,庄主出庄游历,归期未定。” “是吗?”自大婚前见了潭寻深后停便沉静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几分愁绪,也不似从前般爱笑了,他说完,棉袄下面的手摸了摸怀里的暖炉:“傅管事,去帮我准备马车,再带上些人,我要出庄。” “夫人出庄,是是要去往何处?” “山不来就我,我边去就山,”停虚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自然是去寻夫。” 在傅崖略带惊诧的目光中,停虚停到了房间前的芭蕉旁,过了一冬的芭蕉已然枯萎,停虚摸了摸他的枯枝,说道:“马车精致些,我武功不好,怕经不起长途跋涉,衣物全部换成女装,如今江湖也知我这个夫人了,索性就不堕这个名头了,出行阵仗大些,好叫人知道得越多越好。” 停虚眯了眯眼睛,他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知是情蛊还是七年愁在作怪,罢了,他已不在意了,大婚后他便知道,时候到了他也必定会死了,只是就这么死了,多少有些不甘心,既如此,就轰轰烈烈的活一回,让全江湖都记住他,让潭寻深记住他。 既厌他,又忘不了他。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3 八匹马拉的轿撵,十二山庄精卫压轿,四个小厮随伺在侧,停虚招摇的出行,他梳着简单的发髻,一身淡青色女式长衫,所行之处无不叫人惊讶。 不出半年,停虚在江湖中越发出名,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马车离开古蔺山庄后快一年,潭寻深便自动现身了。 那日他们停在偏僻的林道中休息,十二精卫瞧见前头黑色骏马飞驰而来,便起了警觉,待骏马跑近,是潭寻深。 潭寻深眉目间满是薄怒,翻身下马,捞了站在一旁的停虚便飞身离去,停虚猝不及防,被他勒住腰带上天空惊得大叫出声。 “闭嘴。”潭寻深恶狠狠开口:“不过是使个轻功,你何至于怕成这样?让人笑话。”说完,脚下速度更快,停虚来不及回答,谭寻深便将他扔在了地上,潭寻深手下没有留情,停虚被摔在地上,屁股和手掌着地,霎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将手掌拿出来一看,红肿一片。 “你发什么火?”停虚捧着手,心里也一团闷气。 潭寻深看了看停虚身着女装不男不女的样子,实在嫌恶,语气冰冷:“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穿得不男不女的招摇过市,诚心丢古蔺山庄的脸吗?!” “呵呵,”停虚低头漫不经心的拍着手上沾的细灰,道:“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停虚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顺手理了理裙摆,扶了扶头发,做小女儿姿态,抬眼看他:“大婚那日,江湖中人便已经瞧见了我身着女装的模样,如今你我夫妻,我寻你,有什么错,又碍着谁了?” “停虚,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停虚僵硬的回头,对上默真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我听到传言,只以为是别人胡乱传的”默真指着停虚身上的女装:“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有没有一点昆仑派弟子的模样!” “师兄”停虚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默真少侠,别辱没昆仑门庭了,我和昆仑派早已经没有关系了。” “胡说八道!你是我师弟,一辈子都是我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嫁给潭庄主,你给师父的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师父看完就同意了?你若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糟蹋自己,能不能别给潭寻深添麻烦,你可知你闹这么一出,毁了你也毁了潭庄主。”默真锲而不舍的追问,他不相信一块儿长大的师弟会突然做出这些事,这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问师父,师父沉默不答,也不让他再来见停虚,待师父闭关自己偷跑下山见到潭寻深,他也不说,默真听见满江湖传停虚的那些话那么难听,让一向谦谦君子的他也忍不住想要拔刀杀人。 “这半年你们一直在一起?”停虚目光在潭寻深和默真身上逡巡,开口问他们。 “是我修书给潭庄主,我要问清楚。” “你问清楚什么?!”停虚忽然大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整个江湖都知道潭寻深心悦你,你还和他见面,师兄,他已经成亲了,你看,”停虚张开手臂,给他们展示着身上淡青色的长衫:“他的夫人,是我呢。” 默真瞧着这样神经质的停虚,只觉得陌生。 “停虚,你发什么疯?”沉默半晌的潭寻深一把拽住停虚的手臂,冷冷开口。 “我没有发疯,我只是陈述事实,”停虚目光灼灼:“潭寻深,你若是喜欢默真,你就把他娶进古蔺山庄,若是做不到,你们就不要在一起,我不喜欢,我,你拜过天地的夫人,我不喜欢。” “真是疯了。”潭寻深甩开停虚的手臂。 停虚被潭寻深用力甩开,他踉跄的往后走了几步,见默真要开口说话,他打断他: “默真,你走吧,别在出现在潭寻深面前,也别再出现我面前。” “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管,”潭寻深终于火了:“你赶紧收拾回古蔺山庄好好待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默真,我们走。” “潭寻深你别忘了,”停虚挺直脊背站在潭寻深身后,山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除非你我有一个死了,否则绝不分离,这是你答应过的。” 自此之后,古蔺山庄潭寻深无论出入什么地方,身旁总是有一个身着一身女装的停虚。也不知是潭寻深觉得丢人还是停虚对潭寻深管得严格,从停虚招摇出行之后,江湖中鲜少见到潭寻深的身影。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4 两人回了古蔺山庄,刚开始的三年间互相折磨,潭寻深恨停虚,恨他无所顾忌的打破自己潇洒的生活,恨自己问不出他的所图,也恨他禁锢住了自己。 停虚不是想成为他的夫人吗?潭寻深就成全他,在山庄里,潭寻深吩咐傅崖扔掉停虚房中所有适合男人用的东西,全部替换成女子的,他逼着停虚着女装,梳着女式发髻,山庄中若有外客到访,停虚也需穿着女装在场,与他一同待客,不仅如此,潭寻深还会时不时让停虚难堪出丑。 停虚成了古蔺山庄的一个不能说的笑柄,下人们心知肚明,却碍于山庄规矩不敢议论,可表情难以掩饰,停虚怎么会看不出来? 潭寻深折辱他,他怎会感觉不出来,起先他想不明白,彻夜难眠,时常半夜清醒着睁大了眼睛望着床顶,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逍遥子,恨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王八蛋,让他这么折辱自己,可每次天亮,他见着那张好看的脸,又觉得耗着吧,左右走到这一步也没有了退路。 今年刚入夏,停虚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淡青色的女衫,草草的用青色的发带将头发绑在身后,倚在院中芭蕉叶下乘凉,傅崖带人送冰桶过来,瞧见停虚贪凉的模样,上前劝道:“夫人,才刚入夏,日头不大,早晚还有些寒意,你就这般盛夏打扮,当心着了凉。” 停虚抬眼笑笑:“我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夏季怕热,冬季怕凉,再不让我透透凉,只怕我要活不下去了,把那些冰块都放屋里去吧,对了,你再吩咐厨房,从今日起,我的饮食全部都做些清淡冰爽的,我吃着才好。” 傅崖皱了皱眉:“夫人,不然我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停虚摆摆手:“无事,我吃得睡得,还能与潭寻深斗气,好得很,不必请什么大夫。” 傅崖见劝不动他,也就不再废话,他只不过是古蔺山庄的管家罢了,只用听从主子的吩咐便好,这些年来潭寻深与停虚置气,到从未少过他的吃食,更是交代傅崖,对停虚以夫人之礼待之,吃穿用度不能少,其他的停虚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只是停虚的吃穿用度潭寻深却是从不过问的。 “今日没有客人上门?”停虚示意身后伺候的小厮递了一把团扇过来,自己拿在手里缓缓扇着。 “没有。”傅崖答道。 “如此,他就在书房作画了?”停虚淡淡道:“闲来无事,我去寻寻夫君。” “夫人”傅崖欲言又止:“你又是何必?” 这几年,停虚但凡有空便会跑到潭寻深身边去,潭寻深不喜他,总会变着法的讥讽嘲弄他,一来二去弄得两人心中各自窝着火,潭寻深还好,他是正儿八经的庄主,拿捏停虚不是什么难事,被停虚气的狠了,他还会罚他一罚,倒是停虚,没几次不是全乎回来的,傅崖虽然潭寻深的忠仆,却也觉得停虚有些可怜。 停虚起身,呵呵一笑:“傅管事,不去找他,我又何必嫁给他呢?难不成真把自己当个笑话不成?”说完抬脚走了。 傅崖轻叹,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潭寻深不愧是江湖儿女钦慕的对象,他不仅长得好,武功高,琴棋书画也是一流,虽比不上江湖大家,却也不遑多让,回了古蔺山庄之后便闲了下来,潭寻深便修身养性,画画花鸟,读读书,也算是雅静,只是这难得的悠闲也时常被人打扰。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停虚的声音透过书房的窗户传来,潭寻深手里的毛笔一顿,一滴鲜红的墨滴滴在了快要完工的画纸上,生生将一副枫叶图毁了,潭寻深眸光一冷,将笔扔在了宣纸上,红色的墨水染了一片。 “夫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庄主说了,谁也不能进。”门外小厮急切阻拦。 “我不是别人,”停虚油盐不进,一把推开小厮,冲了进去,和走到桌前的潭寻深打了个照面。 潭寻深挥挥手,让停虚身后的小厮离开,自己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着,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你是我的夫人,可也得守规矩,无故擅闯书房,去外头跪着吧,跪不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这么好?”停虚挑挑眉:“今儿才一个时辰?小意思,这么着吧,我瞅着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晚膳了,我去跪满两个时辰,你准我与你一同用晚膳如何?” 潭寻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只要夫人跪满了时辰,为夫应了你又何妨?” “答应了就好,”停虚摇了摇团扇,晃悠着走出房门,双膝一弯,跪在了院中。 两个时辰,双腿早就麻木没有了知觉,就算初夏的天气再怎么凉爽,在日头下跪着,停虚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若是旁人跪了两个时辰恐怕早就受不了弯腰驼背,但停虚却像一根树枝插在土地上,脊背挺得得笔直。 哪怕周围没有人看他。 他习惯了,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换取和潭寻深和平的相处,习惯了久跪变形的膝盖,习惯了身体越来越弱,习惯身体内的内力越来越少。他对幽岛了解的太少,更别提情蛊和七年愁两种毒药到底发作是怎么样的,他只是慢慢感知到这几年身体变差了,怕冷,怕热,浑身没有力气,一点一点没有症状的虚弱下去。 太阳西沉,一片凉爽中,偶尔刮过的风还能叫人扶着胳膊叹一句凉,停虚身上的湿衣被风吹着,凉飕飕的。 傅崖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两个时辰已经到了。” “这么快啊,”停虚喃喃出声。 “嗯,我扶你回去吧。”说完,傅崖轻柔得给停虚披上一件薄氅。 “别,”停虚眼睫上挂着汗珠,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气若游丝:“热。” 傅崖手一顿,将大氅收了,他弯腰扶着停虚的手臂,谦和有礼的将他扶起来,停虚脚步虚浮,踉跄着走不动路,傅崖看在眼里,却没有逾矩去抱停虚。 “去备热水,”停虚走得很慢:“我洗洗,和庄主用晚膳。” “备下了,”傅崖回道。 “嗯,”停虚低低应了一声:“你想得周到。” 两人沉默着走回停虚的房间,傅崖将人送回软塌上,停虚扶着软塌半躺着,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傅崖退至门外,双手放在门上,终是不忍,低声开口: “停虚,何苦呢,你原不必这般,大好山河,恣意江湖,哪样不比如今这般过得舒坦?你该明白,庄主他心不在你处,你放手,放过庄主也是放过你自己。” 停虚似乎是累极了,他慢慢闭上眼睛。 傅崖以为自己像以前劝他那般得不到回应,沉默着慢慢将门关上,却在门彻底合上的刹那听见了停虚的声音。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热水浸泡过身体,驱赶了一身的疲惫,停虚这才像缓了过来一般,吐出了一口胸中浊气,他靠着浴桶缓缓下沉,热水没过头顶。 停虚在饭厅等着潭寻深,饭菜全部上齐,潭寻深才姗姗而至,停虚双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潭寻深手里的玄铁长剑上:“练剑?” “嗯,”潭寻深点头,随手将手中的长剑扔给傅崖,接着小厮上前伺候潭寻深净手,每次罚过停虚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和谐了几分。 “怎么不用扇子了,”停虚一边替潭寻深布菜一边道:“我记得你闻名江湖时用的是一把龙骨扇。” “吃饭吧。”潭寻深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好,”停虚从不多问:“吃饭吧,今儿这个冰镇酸梅汁很甜,我与你盛一碗。” “这才什么时候便喝上冰镇的了?”潭寻深顺口说了一句,吃起了别的。 “哦,我还挺爱喝,”停虚笑笑,他端起酸梅汁慢慢喝着,待潭寻深已经吃了一碗饭,他才端着不怎么热的米饭吃了起来。 潭寻深吃得认真,并未察觉停虚微小的变化。 一顿饭没有吃完,守卫山庄的侍卫便急忙跑了过来,见状,是有要事相告,既是要事,二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潭寻深扔下碗筷,走到院中,让他速速报来。 “回庄主,朝廷政变,安王造反,天下已乱,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江南瘟疫咋起,民不聊生,武林盟主广发英雄帖,号召武林各派人士前往江南帮助百姓度过瘟疫之难。” 潭寻深接过英雄帖草草看了一遍,正犹豫要不要去,停虚踱步到他身侧,也跟着看了起来。 “夫人以为,为夫该不该去?”潭寻深余光瞥见停虚,忽然开口问他。 停虚愣了愣,片刻后,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我,自然是要去的,只是” “只是?” “只是出门在外,我跟着去,怕是不好找一跪就跪几个时辰的地方。” 潭寻深低头,目光落在了停虚一双落满星辰的眸子里,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捏着英雄帖的手紧了紧。 “出门在外,便如现在这般相处,你无需再跪。”潭寻深说完,有些懊恼自己的温和的语气,他不动神色的转身吩咐傅崖前去准备,待说完,一抬头,瞧见了初夏天空上的一片星辰。 是星辰太美了,他想。 008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5 安王发动政变致使朝廷大乱,其他几路王爷见有机可趁,也跟着进去搅和,有的还与外族勾结,天下在战乱中彻底的沦没了,民不聊生,再加上江南瘟疫横行,人间一片惨状。 停虚和潭寻深带着傅崖,银两,一路轻装简行,奔着武林盟主所在的洛城而去,此刻国难当头,两人之间仿佛忘了在山庄之中那般针尖对麦芒,一路上神情严肃,气氛平和的赶到了洛城。 到了洛城,才发现瘟疫远比他们想象的可怕,一路上因瘟疫病死饿死的不知凡几,停虚跟在潭寻深身后,眉头紧蹙,一点不敢耽误时间,直接去了议事所在的客栈。这次相聚是武林盟主号召,收到英雄帖的江湖人士都会前往,来时停虚被路上百姓的惨状震惊,没有时间多想,现在到了洛城,这才想起来这样为国为民的大事昆仑派怎么会不来?昆仑若来人,必是默真,自几年前一别,他再没见过默真,如今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停虚渐渐停了脚步。 潭寻深听不见身后的动静,疑惑的回头。 停虚站在洛城窄巷中和潭寻深遥遥对望:“这次来的都是江湖上闻名的门派豪杰,我去着实不合适,你去罢,我在附近找间客栈等你。”说罢,不等潭寻深答应,兀自转身离去。 停虚走得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潭寻深想出声时,只瞧见他墨青色的裙摆。 停虚独自一人走在洛城的街道上,才发现战乱导致曾经繁华至极的洛城而今寂寥一片,路上的走得百姓寥寥几人,倒是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多,街边的铺子也是关门的关门,要找一家开门的客栈可是不易。虽说年头不好,但总归还是要活命,停虚走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家开着的客栈,不仅如此,这家客栈门口还排着老长的队,停虚正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多住宿的人,便瞧见队伍的尽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用布巾蒙着口义诊。 停虚在门口看了一会,瞧见老人熟稔的把脉问询发药,丝毫不嫌弃脏污的流民,不仅如此,他还看见老人检查出了流民中感染瘟疫之人,温和的将他们安置在客栈旁搭建的棚子里,停虚对老人肃然起敬,见他们人手不够,停虚自发的跟在老人身旁帮忙。 忙到月上梢头,老人才得以休息,停虚久站,双脚也有些疲累,他见流民散去,便在客栈中寻了个椅子坐下,老人净手后摘下脸上布巾,站起身步伐健朗的朝他走来。停虚连忙站起身来迎接。 老人摆摆手:“快坐,你站了大半日,必是累了,我倒是坐了一天,正想走走。” 停虚笑笑,坐下了:“您义诊救人,实在让晚辈佩服。” “我瞧你样子,是江湖人士?”老人捋了捋胡须:“既是江湖中人应当知晓老夫才是。” “我”停虚低头笑笑:“我算不上什么江湖中人,倒是江湖中人提及我来,当个笑话听。” “原来如此,”老人凑近看了几眼,了然道:“你便是月圣之徒,停虚。” “我不是,”停虚连忙道:“前辈莫辱没了月圣,我不是,我是潭寻深的妻子。” “无妨无妨,”老人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朱庚交友不听那些,只看能看见的,老夫瞧你有善心,是个好孩子,只是你气色不好,不如伸出手来让老夫为你号号脉。” 仁医朱庚,这个名讳停虚听过,心下更是对朱庚敬佩,见他要与自己号脉,停虚掀开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 良久,朱庚的双目中升起疑惑:“你中了毒?” 停虚点头:“嗯,仁医前辈可知晓是什么毒吗?” “不是中原之毒,”朱庚斟酌半晌:“老夫行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毒药。” “没见过?”停虚收回手,神色有些失望:“那便是不能解了么?” “若是能见到这毒药,花个一年半载研究,并非不能。”朱庚道。 “中毒实乃偶然,我也没见过那毒什么模样,”停虚摇摇头:“如今天下大乱,前辈还是不要为我一人费心了,重中之重,还是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说完停虚郑重朝朱庚行了一礼:“停虚谢过前辈,只是此毒中了好几年,我也活得好好地,想来也不算什么,此事,前辈莫放在心上。” 朱庚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轻叹一口气,应了。 二人萍水相逢,朱庚年纪虽大了,却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当下和停虚告别,前往武林盟主所在的客栈去了,停虚望着朱庚的背影,转身问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闻名天下的仁医都只看得出他中了毒而看不出他中的蛊,看来,除了让潭寻深爱上他,否则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且说潭寻深带着傅崖去议事,一进门就看见一袭白衣的默真站在人群前,潭寻深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当年的少侠如今成了人人敬仰的大侠,默真挑起了昆仑门楣,已在江湖中有了威望。 默真感受到潭寻深的目光,他转头,一双清明的眸子一如当年。 潭寻深和他三年多未见,此刻见到他,却蓦然想起另一双眼睛,里面荡满了星辰。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6 潭寻深与默真匆匆几眼,未来得及彼此寒暄,客栈里逐渐人满,武林盟主主持议事,大家神情严肃,共同商讨着如何为百姓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是瘟疫,如今各地都在打仗,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江南这块儿的王爷也因这里来势汹汹的瘟疫有任其发展不想管的意思,反而跟打起了别的王爷的地盘,不过这些是朝廷的事,他们不过一群江湖中人,只能尽自己微薄之力,方缓一缓这瘟疫之难。 几大门派出钱出力,大家在受了难得几个城镇外搭起粥棚,义诊治病,古蔺山庄担了一个首富之名,此次没有半分吝啬,拿了许多银钱出来。他瞧见默真要去瘟疫初发之地赈灾,便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月上中天,议事方才结束,第二日大家便要紧锣密鼓的各自行动起来,散了的时候,默真让其他昆仑弟子先回去,他则站在客栈阴影处,那样子像是在等人。 潭寻深知他实在等自己,走上前去。 “潭庄主可有空闲一起走走?”默真道。 潭寻深点头,二人并肩走在寂寥的洛城街上,傅崖跟在他们身后二十几步的距离,望着眼前一黑一白两道修长的背影,傅崖竟也同旁人那般觉得甚是般配,这般想着傅崖难免想起停虚来,想起庄主和停虚在一起时剑拔弩张的样子,再对比眼前和默真大侠说话温和有礼的模样,傅心里不免叹息。 两人没有聊太久,一盏茶功夫后默真告辞离开,傅崖迎了上去:“庄主,今夜我们在哪歇下?” 他们入城较晚,议事的客栈已经住满了,虽说武林盟主也为他们安排了其他的房间,但环境不佳,傅崖便婉拒了。 “他不是找客栈住下了?”潭寻深淡淡道:“走吧,去城东。” 傅崖立时明白潭寻深说的他是停虚,点头跟上了潭寻深的脚步。 自进城几人分开后停虚未曾与他们有联系,但在古蔺山庄之时停虚偶然听说古蔺山庄有一秘技名唤寻香,此乃一种香,专门用于寻人,且一旦沾染,经年难消,如此身染寻香之人去了何处都能寻到,不过此香难寻,共也不过三四颗。停虚知晓之后便叫傅崖取出寻香与他瞧瞧,他瞧了之后偷拿了两颗,一颗下在了潭寻深身上,一颗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从此不管潭寻深在何处,他都能知晓,彼时潭寻深知晓停虚此举,十分生气,当日便罚了停虚跪了一日,若不是傅崖求情,只怕停虚的脚都废了。 停虚打开房门见到潭寻深时便想起了这件事来,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停虚笑笑,侧身让潭寻深进来。 夜已深,停虚却没有入睡的模样,发未解,衫未褪。他走到桌旁,为潭寻深倒了一杯茶:“小二已经睡了,没了热水,但杯子水壶我都在后厨煮过,干净的,如今瘟疫还未有解决之法,小心些吧。” 潭寻深有些惊讶于停虚的细心,接过来喝了一口,凉茶有些苦涩,味道算不上好,却并未让自己厌烦,潭寻深又多用了些,放下茶杯才道:“今日我见了你师兄。” “嗯,”停虚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满不在意道:“他如今已是默真大侠了,今日是江湖大事,你见他有什么稀奇,只是他不再是我师兄了,庄主可不要忘了。” 潭寻深勾了勾嘴角:“当**曾说过不许我二人再相见,怎么,这才几年,便改了主意?” 停虚听完,提壶给潭寻深添了水,这才慢慢开口:“就不行是我想开了?左右夜深你回的是我这里,夫君,今夜可要宿在我这儿?”说完,冲着潭寻深眨了眨眼睛。 他穿着女装,梳着女士发髻,又学那女子姿态与自己说话眨眼,如此违和的模样让潭寻深原本平和的心情骤然变得差了起来,他冷了脸,嗤笑道:“你穿了女子的衣服,真变成了女子不成?你拿默真与你现在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相比?你莫要辱了他的侠名,停虚,你可真是叫人恶心。”说罢,潭寻深起身摔门而去。 停虚见他气愤离去,趴在桌上捂脸笑了。 他也知自己这般实在恶心,也知潭寻深蒙在鼓里厌恶他情有可原,可谁有来体谅体谅他?当年懵懵懂懂不知何为情爱便遇上了个被爱所伤的疯子,稀里糊涂的搭上了一条命,想活命却不知为何走到如今这副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以为两人相爱原不是难事,可眨眼间近四年的时间匆匆而过,潭寻深仍旧厌他。 或许情爱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罢。 乱世之中,哪有那许多时候让停虚胡思乱想,第二日他们并昆仑派一行人便匆匆前往江南赈灾,越是靠近瘟疫发源地便越是心惊,这次瘟疫竟是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还想往前走,被一路官兵拦了下来,说是再往下走,一旦感染瘟疫,便活不成了。众人商量,不再往下走,便在临近江南的一处镇子包了几件客栈开始施粥义诊。 如此忙碌了大半个月,众人才得以睡的囫囵觉,停虚本想去帮忙,但潭寻深嫌他一身女装丢人现眼,便让他在客栈里不许出去,若是换做从前停虚定要出去晃悠晃悠,可现下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这几年他身子骨越发的弱了起来,怕热怕冷看似是小毛病,却非常磨人,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出门在外又不是在古蔺山庄那般有人给他送来冰块,停虚常常热的睡不着,穿得也十分单薄,在房中时更是只着亵裤,吃饭也只吃冷食,这般,又哪里能出去见人呢? 可总这般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人生疑,停虚便去厨房找了厨娘,跟她们学做饭,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停虚女装都穿了,下厨又如何呢?停虚想着瘟疫不知因什么起的,这客栈中吃住不下百人,做不到十分干净,便每日自己下厨做潭寻深与自己两人的饭菜,所用碗和筷子都是煮过的,每日做好之后便让傅崖送潭寻深那份过去,自己的则等它凉透了再吃进肚里去。 自从住进来,潭寻深便与一起来的江湖豪杰整日忙碌得脚不沾地,除了赈灾,他们还要去联系一些诸侯前来帮忙,好为这乱世尽一份力,是以,他和停虚几乎不曾见过,也是某一日起,潭寻深发现自己的饭食都是傅崖单独送来,他还以为是傅崖准备的,变没多想,这日他在客栈里单独和默真说话,到了饭点,见傅崖只端上来一份,便让他再送一份一样的上来,傅崖抿了抿唇,道:“庄主,送上来的怕是不能一样?” 潭寻深疑惑的看他。 “庄主的饭食是夫人亲自下厨准备的,所用碗筷也是单独煮过的,”傅崖说道:“所以” 潭寻深愣了,目光放在桌前的卖相并不好的清粥小菜上,默真也看了一眼,心中滋味纷杂,良久才道:“我与他一起长大,竟不知他会做饭,潭庄主,你真是好福气,”说罢他站起身告辞道:“联络之事不急,潭庄主先用饭罢,他愿意放下那许多为你洗手羹汤,若这是他所愿”默真愣了愣,郑重道:“也望你不要负他。” 默真走后,潭寻深屏退傅崖,自己拾筷吃了起来,吃了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细细品尝起来,饭有些硬,菜也有些没味道,尽管如此,潭寻深却也觉得好吃,也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吃过饭,他自己收着碗筷进了厨房,看了一圈,没有见到人,潭寻深想了想,转身去了停虚的房间,走到房间门口,他刚想直接推门而入,又觉得不太礼貌,一时间竟然有些难得的踌躇。 这么多年,他何时主动去见停虚了? 他犹豫的这个功夫,房内的停虚瞧见了门外的虚影,他随手披看一件轻薄的外衫,松松的打了一个结,便打开了房门。 见到门外之人,停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过来吗?”潭寻深虚咳了几声:“有些事要问问你。” “哦,”停虚转身:“请进吧。” 潭寻深一进这个屋子便觉得十分凉爽,在这炎炎夏日中甚至绝对有些寒凉,他望了一眼在这么凉爽的屋子里还穿得如此轻薄的停虚,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 停虚却像是看出了什么,轻声道:“这间屋子是客栈里最湿潮的房间,少见阳光,我怕热。” “嗯,”潭寻深不自然的嗯了一声,坐了下来,正好瞧见桌上摆着未动的吃食,样式和傅崖送给自己的吃食一模一样,潭寻深的眼神柔软下来:“你还未用膳?” 那饭菜是停虚等它凉了再吃,没想到潭寻深现在进来,他笑笑:“你有什么话要问我?问完再用也不迟。” “问完不就凉了?”潭寻深难道的关心停虚,道:“你先吃,吃完再说。” 停虚原想拒绝,一抬眼,对上潭寻深略带期待的眸子,停虚点点头,拿起筷子吃着温热的饭菜。 他吃了寒食才觉得舒爽,今儿吃着温热的饭菜,只会觉得十分难受,但潭寻深在一旁,停虚不想表现出来,只得面无表情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你只吃这么些?” “天气太热,没有胃口。”停虚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他觉得今天的潭寻深特别奇怪,过来没说什么,倒对自己很是关心,让停虚有些不适应:“你要问什么?” “哦,也没什么,”潭寻深顿了顿,他方才只是想来看看停虚,也是脑袋一热的事,说想问他事情也不过随口一说,现下被停虚认真的询问,让潭寻深有些尴尬了起来,他想了想,道:“那个,我方才去了厨房,瞧见有新鲜的梨。” “梨?” “这几日和江南王打交道,喉咙有些发痒,”潭寻深找了个借口:“想吃冰糖雪梨了,我听傅崖说你会做饭” “哦,”停虚笑笑:“那我一会做好了让傅崖给你送去?” “不必,”潭寻深拒绝,又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十分不客气,咳了几下,装作平淡道:“夜间还要和几个大侠商议事情,不得空闲,不如现在我们便去厨房,我在外面等你。” 停虚没有多想,点头应了,二人这便起身一前一后朝厨房走去。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7 客栈的厨房在后院,算上方才那次,潭寻深是第二次来,停虚却不然,他熟门熟路的进去,转头问潭寻深:“梨在哪里?” 潭寻深指了指灶台下的箩筐,停虚低头,果然见到一小筐梨,梨的个头不大,应该是店家从哪个农户家收来的。 找到了梨,停虚便挽起袖子洗手开始干活,冰糖雪梨他吃过,最近总在厨房,在和厨娘的寒暄中,也学了做法,不过做倒是第一次做,停虚挑了两个漂亮又个儿大的梨,洗干净去皮,切开三分之一,挖空梨核,然后将梨放在碗中,空心处填入冰糖枸杞,放冰糖时停虚突然问身后的男人:“你是吃甜些还是……” 潭寻深站在厨房门口,目光跟随停虚处理食材的动作,看得认真,被停虚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淡些。” “嗯,”停虚舀冰糖的手抖了抖,抖落了一些冰糖掉进罐子里,接着将勺中的冰糖放入梨中,盖上方才切下的三分之一梨盖,端上锅蒸了。 “好了,”停虚擦了擦手,走到一旁:“就等它蒸熟了。”说着停虚伸手抹了抹额头出的汗,夏天的厨房不是什么好地方,热的跟蒸笼一般,停虚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我们出去等。” “嗯,”潭寻深从善如流的跟着停虚出了厨房。 院子里有一颗不知名老树,树荫下摆着几把藤编矮椅,每每要做饭前厨娘就喜欢端着簸箕坐在矮椅上择菜,一来二去停虚也就习惯了,出了厨房,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这矮椅在乡村农家处处可见,但潭寻深从小锦衣玉食,他少见,也从未坐过,瞧见停虚熟练的模样,一双长腿曲着,淡青色的薄纱群垂在地面,露出白色的鞋尖,衣袖半挽,雪白的手腕搭在腿上,他微仰着头,半眯着眼,如墨的长发松松半系在脑后,微风吹起他的裙摆和发丝。 潭寻深站在离他十步之距,忽然觉得树下那人飘忽得仿佛不在人间,可他坐在那里,又沾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潭寻深看不见自己眉眼间的温和,他抬脚走过去,他丝毫未察觉出自己的急切。 “日头那么大,你回房休息休息,待熟了,我给你端过去。”停虚仰头说。 潭寻深站在他身后,替他挡住树枝间投下来的光,他不想走,却又不知怎么说,只是干巴巴的说:“无事,再等片刻。” “哦,”停虚不知他什么意思,他有些没精神,大约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说完便没说话了,半眯的眼睛全部闭上了,也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潭寻深站在他身旁没动,偶尔低头,看见停虚的挺翘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着,像两把小刷子,白皙的脸颊有些红晕,不知是不是因为热,粉嘟嘟的嘴唇微微嘟着。 他想,这小子长得太可爱了,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就像谁家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小公子睡着了一般,潭寻深这般想着,又想到前几年他们针锋相对的模样,停虚那一副斤斤计较趾高气扬的模样,着实气人,潭寻深勾了勾嘴角无奈笑笑,若是他能一直这般安静便好了。 也不好,太安静了总觉得没有人气,像方才那般飘忽的感觉是在让人不爽,潭寻深思绪翻飞,见停虚头缓缓往旁边滑下,知他是真的睡着了,潭寻深伸出手接着他的头,怕他摔了。 停虚头歪倒几分,刚碰到潭寻深的手掌便立即惊醒了,他坐直了身体,茫然的睁开眼睛:“嗯?熟……熟了吗?” 潭寻深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心中觉得有些遗憾,可细细品来却不知到底遗憾什么:“大约熟了。” “我去看看,”停虚站起来冲进了厨房,潭寻深想也不想就要跟进去,却才走了几步,就连一个江湖中人急忙跑了过来,事出紧急,潭寻深蹙眉望了一眼厨房,转身和那人一块儿离开。 停虚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闻见了冰糖雪梨的清香,他心中高兴,将之端了出来,不等它冷,用毛巾裹住手端着就往外走。 “第一次做,没想到就成功了……” 院子里却没人了,停虚有些失落,他又走回厨房,将它们放在托盘上,轻叹一口气,端着他去找傅崖,还没出院子,就和傅崖撞上了。 “夫人,江湖传来消息,外族入侵,这下更乱了,庄主和其他大侠已经快马加鞭赶往边塞,庄主命我带你回庄。” “我跟他一起去。”停虚目光灼灼。 “夫人,”傅崖急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夫人武功不济,去了也是给庄主添麻烦,夫人还是听庄主的吧,回庄等庄主归来,庄主临走时说过,他一定会回来。” “他会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停虚手捏的托盘死紧。 “我不知道……” 停虚忽然觉得喉头一甜,他转身,忍不住,张口,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金黄色的冰糖雪梨里,仿佛开了一朵嫣红的花。 傅崖没看见停虚嘴角的血,但他觉得停虚不对劲。 “夫人……”傅崖担忧的开口。 “备马,即刻启程,回庄。” 潭寻深跟着大伙骑着马走了一个时辰,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他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他捏紧了缰绳,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勒马停了下来,默真察觉出他的异样,策马到他身旁询问,潭寻深摇摇头,调转马头,扬声道:“诸位先行,潭某还有一事未完成,待做完再行追赶各位。” 他想,他还未尝一口那冰糖雪梨是否甘甜,明明出来时都快好了,就回去吃一口,吃一口便回来,这般想着,心中竟觉得熨帖。 却不想,他急忙赶回来,客栈中早已没了人,厨房也找不到冰糖雪梨了。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8 年少时停虚总盼着长大,长大了便能出入江湖,不在拘在昆仑山上,也不用年年如一日的只能见到师父师兄和师弟们,那时候日子长的很,过也过不完,待真的长大了,只觉得时间去白驹过隙果真不是骗人的。 弹指两年匆匆过去,停虚倚靠在窗前看外面长势良好的芭蕉叶,估摸着离七年还有多久,算下来竟也两年不到,看来……是时日无多了。 那年一别,他与潭寻深两年未见,外面的战事逐渐平息,听说,潭寻深似要归来了。 停虚苍白的手撑在窗框上,听着身后傅崖事无巨细的禀报:“天下初定,庄主修书回来,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停虚淡淡的应了声,挥了挥手,让傅崖离开,傅崖双手捧着一封未开封的信,沉默片刻,还是出声劝解:“夫人,庄主送回来的信……” “你不是已读与我听了?”停虚道:“该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了。” “这封信是庄主让交给夫人亲启,我不敢随意拆开。”傅崖恭敬的将信举到停虚面前。 停虚垂眸看了看,伸手接过,而后随意扔在柜子里,没有打开看一眼的意思。 有什么意思呢,左右不过是对他说道罢了,他一别两年,第一次托人送信给自己来时停虚心中也是满怀高兴与期待,可展信,寥寥几句话却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信中说天下危矣,男儿当为苍生而战,不应屈居后院。 他信中说江湖辈出豪杰,练功应刻苦努力,不致日后被人瞧不起。 他信中说安王狼子野心,心口不一,勾结外党,满口谎言,实乃一卑鄙小人,他说做人该光明磊落,如君子剑默真,如天罡剑张奇。 潭寻深什么意思呢?人在千里之外,却仍想着法的来讥讽嘲弄自己?屈居后院是他,荒废武功是他,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也是他,比不上师兄光明磊落亦是他,这些不是潭寻深以前常在他耳边说的? 他一月一信封,却从未有一封写的是停虚想看的,后来停虚也就不看了,收信后便放在哪里,任它落灰。 他回来也罢,不回也罢,左右不到两年时间,怕是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死局,停虚拖着孱弱的身体想,便过得随意一些。 天下初定,新皇登基,新皇乃是潭寻深默真等人一手送上的皇位,为了天下苍生,潭寻深这两年来无法脱身,但尘埃落定,他们几个彻底成为江湖中流砥柱,江湖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他一起商量,但潭寻深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他这两年,每月修书回庄,却从未收过一封停虚的回信,他拉不下脸来询问,只旁敲侧击的问傅崖庄中可还安好,傅崖如实回答,却也偶尔提及停虚身体虚弱,已大不如从前,潭寻深一听这个消息,心就砰砰砰跳了起来,好好的怎么身子不好? 潭寻深回庄那日天气十分凉爽,他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才到庄门口,傅崖便一脸高兴的迎了出来:“庄主!” 潭寻深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进了庄,他快步走到后院,循着长廊便要去停虚的院子,却又到快走到的时候停了脚步,他神情有些犹豫:“……罢了,傅崖,你去叫停虚来厅中,就说我回来了,让他速速来迎。”说罢,潭寻深转身朝厅中走去。 傅崖不明白为何庄主已经到了却又要折返,倒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自己去了停虚的院子。 潭寻深来到山庄的内厅中,有些坐立难安,一双眼睛频频望向外面,心衬停虚怎么还没到,袖口中的手捏得有些紧,他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去找他,这般想着,门口出现脚步声,潭寻深连忙转身背对着门口,听到停虚的进门的声音这才慢悠悠的转身。 还是淡青色的女士长裙,不过他没有梳女式发髻,而且将脱发随意束在脑后,人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却又和记忆里有些出入,潭寻深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眉头紧蹙,道:“庄里没给你吃饭不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停虚低头,他站的有些累,走到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的开口:“难得庄主还记得我以前的模样,我还以为庄主这一去,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你什么意思?”潭寻深语气中透着薄怒:“再也见不到?你是咒我死?” 停虚勾唇笑了笑,抬眼看他,接着,他忽然低头猛烈咳嗽起来。 潭寻深被停虚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还不等说什么,便瞧见停虚捂着嘴的白色布巾上有了血。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19 白色手绢上的鲜血明晃晃的刺得潭寻深眼睛生疼,他慌了神,蹲在停虚身前,手要伸不伸,看起来十分无措。 “你……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吐血了?” “你脸色如此苍白,可是生病了?” “我……傅崖,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停虚咳嗽缓了下来,他低眉,看见了潭寻深脸上的急切和担忧,也看见了他身上赶路时沾染的风沙和唇周泛起的青色胡渣。 “你担心我?”停虚轻轻开口。 潭寻深张了张嘴,随后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连忙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我只是不想昆仑来找古蔺山庄麻烦。” 停虚眼神暗了暗,撑着桌子站起来,淡笑:“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担忧,就算是我死了,昆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庄主刚回来便好好休息,我累了,先告退了。” “不许走,”潭寻深眉头紧蹙,他此刻一点也不想休息:“留下来,待大夫看过了之后才准离开,你若实在不舒服,找到偏厅去躺着。” 古蔺山庄有自己的医馆,医馆里大夫的医术高明,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基本都能解决,傅崖早就发现停虚的身体不好,可这两年他又不肯看大夫,如今潭寻深亲自开口,想来停虚这次会听话,是以,傅崖早就派人去请大夫了。 停虚确实想拒绝,但大夫来得太快,潭寻深又一直盯着他,无奈,他只得再次坐下,伸出手腕给大夫把脉。 “如何?”潭寻深站在一旁等了许久,见大夫一会皱眉一会摇头,他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大夫把完脉,斟酌着开口:“从脉象上看,夫人并无大碍,只是体虚,许是夏季太过贪凉的缘故,只要好好疗养,应当无事。” “体虚能咳出血来?”潭寻深明显不信,问道:“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有别的病症。” “这……”大夫有些为难:“夫人,我再……” “不必,”停虚失了耐性,抽回了手:“你说的没错,我没什么大碍,夏季也确实贪凉,”说罢他抬头望向潭寻深:“如此可放心了?我死不了。” 潭寻深挥了挥手,示意大夫出去,停虚跟在身后,看样子也要走,潭寻深先他一步,伸手拦住他,语气低沉:“停虚,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停虚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潭寻深,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潭寻深心咯噔一下,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还不等他整理好情绪,眼前那人忽然缓缓的往下滑,潭寻深一惊,连忙伸手把他抱在怀里,这一抱,入手是纤细显瘦消瘦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停虚晕倒在潭寻深怀中,潭寻深低头看着靠在怀里像是昏睡过去的人儿,第一次觉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从来没体会过的害怕和恐慌缓缓从胸口处蔓延出来。 “傅崖,叫大夫!”他大声冲外面喊着,抱着停虚直奔距离最近的偏厅。 一个时辰后,古蔺山庄医馆的大夫全都聚集在偏厅,他们全都为停虚把过脉,无一例外都是方才那般说辞。 体虚,贪凉,好好调养便没有大碍。 潭寻深坐在床榻边,将停虚冰凉的手放入被子中,他让医馆的大夫全部回去,招了傅崖进来。 “你即刻出发前去寻仁医,鬼医两位前辈,请他们务必前来。” 傅崖领命,当天便出发了。 009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0 潭寻深以为停虚睡几个时辰便会醒来,可他等了整整两日,床榻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握在掌中的手指**,潭寻深连忙看向停虚的方向,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他。 停虚眨着眼睛,微微侧头,撞入潭寻深满是盛满了担忧和惊喜的眸子,他微微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 停虚想撑着坐起来,却发现手被潭寻深握在手里。 “你想做什么?”潭寻深低声询问,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可是要喝水?”说完,他转头吩咐房在伺候的小厮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又派人前去请大夫过来。 潭寻深伸手扶起停虚,接过温水,看那模样,是要喂给停虚喝。 停虚躺了两日,身上软的很,实在没有力气拒绝,垂眸张口缓缓喝下。 潭寻深目光柔和,见他乖乖喝水的模样,心情松快了起来,把杯子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捏了捏停虚的手指,道:“饿不饿?我让厨房煨着汤,端来与你喝?还是你想吃别的,让厨房做。” 停虚半靠在潭寻深怀里,皱着眉,他惊讶于潭寻深的所作所为,不知为何昏迷了一次,那处处看他不顺眼,厌恶他的人怎么就变了模样。 停虚目光落在潭寻搂着自己的手臂,伸手覆在上面缓缓往下拔:“我已无大碍,庄主不必在此,庄中事多,还请去忙吧。” “我没什么可忙的,”潭寻深反手握着停虚的手掌,将人报的很紧,他不满停虚一醒来就要赶他走,语气有些冲:“怎么,我连自己的房间也不能呆了不成?” 停虚闻言,抬头望了望四周,十分陌生,这才发现这确实不是他在古蔺山庄的房间……潭寻深的房间……这么多年他还从未来过。 “既是庄主的房间,那我就先回去了,”停虚挣扎起来。 “胡闹什么!”潭寻深动了气,且不说他武功高,就说他身体康健,力气大,停虚哪里是他的对手,他那挣扎对于潭寻深而言就仿佛幼猫挠人一般,潭寻深紧紧将人护在怀里,低喝:“停虚,你可记得你昏迷之前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停虚满脸茫然。 潭寻深轻轻叹了一口气,见他想不起来,正想开口,大夫赶到,潭寻深没了说话的机会。 古蔺山庄的大夫仍旧诊治不清停虚到底怎么了,潭寻深站在大夫身后,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着停虚的神色,见他神色自然,听见大夫说了体虚之后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潭寻深越发肯定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但潭寻深也明白,眼前这人是不打算和自己坦白,潭寻深挥挥手让大夫离开,自己掀开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床对面。 停虚抬头看了他一眼,等着他说话,左右不过又是以前那套说辞,问他和逍遥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肮脏的交易,停虚虽觉得累,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我让人端鸡汤过来了。” “什么?”停虚怀疑自己听错了,惊愕的抬头。 “你想在床上喝还是起来喝?”潭寻深继续问他。 “哦……我……起来喝……”不知道潭寻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停虚也没了琢磨的心思,应和道:“睡了好久,累得慌,想起来走走。” “好,”潭寻深站起身:“我扶你。”说罢伸手小心扶着停虚起来,停虚挣不开潭寻深的手掌,只能默许他的动作,低头穿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男人绸缎鞋,停虚放在床榻边的手微微一紧,缓缓将脚穿进去,站起来目光搜寻着自己要穿的衣服,却觉得肩膀一沉,回头,潭寻深将一件男人的里袍披在他的肩膀上。 停虚眼皮发颤,连呼吸也重了几分,眼眶蓦然红了。 他已经……近五年不曾穿过男子的衣服了,身为男子,披着女子的衣裳,不知多少个夜晚醒来,在恍惚中停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停虚微微发抖的身体让潭寻深瞳孔一缩,潭寻深忽然想给五年前的那个自己一巴掌,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喑哑:“我帮你穿上。” 停虚没有看他,只抬起了手臂,塞到了衣袖里。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1 也不知潭寻深是转了性子还是自个儿没睡醒,自打醒来,停虚觉得一切都变了个样。 他的房中再瞧不见一件女儿所用之物,一切物什都换成了男子所用,且样样都合适,此外,潭寻深更是常常陪伴在侧,嘘寒问暖。 这日,停虚梳了头发,戴上许久未曾戴过的男子玉冠,一身干净利落的淡棕色长衫,坐在房间外院子里的芭蕉树下喝着潭寻深叫人送来的药膳鸡汤。 药膳的味道不太好,光闻着已经让人喝不下去,偏偏潭寻深好整以暇的做在一旁,看那闲适的模样是不打算走,要盯着停虚喝干净才好。 停虚端着碗,放也不是喝也不是,抬眼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男人,心道有趣,以前是见他一面难,现在是赶他走难,果真风水轮流转么? “怎么不喝?”潭寻深见他半天不动,道:“是不喜欢鸡汤?那让厨房做别的。” “不是……”停虚摇摇头:“只是……算了……”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嘴里都是药材的怪味儿,停虚皱着眉放下碗,潭寻倒了杯水递给他。 停虚没接,叹了口气道:“你这半月是什么意思?是想到什么法子戏弄我不成?” 潭寻深手一顿,放下杯子:“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从前两人相处的画面,潭寻深心中苦笑,也不解释,话锋一转,道:“傅崖修书回来,已寻到仁医朱前辈的消息,不日就会将他带回庄,不过鬼医前辈神出鬼没,一时还寻不到。” “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停虚面无表情的开口:“医馆那么多大夫都说了,我没病,不过体虚罢了。” “体虚就好好养着,我偌大一个古蔺山庄难道还养不起你一个?便是你日日要吃人参也不是吃不起,”潭寻深不喜欢停虚这无所谓的口气,语气带了几分凌厉:“但是不是真的体虚,你我二人心中都明白,你不愿说,我不逼你,但终有一日,我会弄明白。” 停虚沉默良久,手指摩挲着桌上未收走的汤碗,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潭寻深。 “你为何非要弄明白?为何非要为我调养身体?”停虚一字一句开口:“是不是因为你心悦于我?如逍遥子前辈与你师父那般?” “你胡说什么!”潭寻深的猛然睁大了眼眶,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慌乱:“停虚,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为你寻医,只不过不想你在古蔺山庄出什么事,你若出了事,默真找上来,我要如何与他交代。” 潭寻深后退的这一步,说的这一番话像一把刀斩断了停虚的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的小芽。 原来如此啊……这就解释得通了,原来不是他变了性,而是师兄替他打抱不平了,停虚低头无声嗤笑:“随你罢,不过……潭寻深,你该明白,”停虚也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极其认真虔诚的看着他:“我不顾天下流言,不要脸面硬要与你成亲,不是为了算计,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潭寻深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仿佛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我累了,”停虚松了身上那股劲儿,笑笑:“我先回去了。”他说完转身潇洒的离开,就潭寻深愣在原地。 从前车马慢,仁医鬼医的消息有了又断,待傅崖将人带回山庄时,已快一年过去。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2 后来的日子恍若在梦中,潭寻深时时陪在停虚身侧,记得他喜好,陪他看窗外雨打芭蕉,和他一起走在庄中小道……停虚每次转头,潭寻就在身旁一步之距,见他回头,也会微微侧头,目光柔和。 停虚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低头,想,他这般,许是对自己有意的,我再等等罢…… 停虚等啊等,等了一年,等得身体越发孱弱,等得傅崖带着仁医来了庄,等得大雪至,仍没等来潭寻深说得哪怕一句喜欢。 他也曾问过几次,潭寻深眼神深沉,似有话说,却没说那几个字,停虚曾失落无比,却又在身体越发虚弱时安慰自己本该如此,逍遥子给他下毒时说过,若潭寻深爱自己,那自己必不会有事。 可走到今天,他已时日无多,潭寻深对他再好,将他照顾得再好又怎样呢?他终究不爱。 停虚的身体日益虚弱,潭寻深从刚开始的稳重渐渐变得焦虑不已,每日瞧着停虚虚弱苍白的脸庞,他的心都莫名其妙的发疼,他一边好几十封加急信崔傅崖带仁医速速归来,一边将庄内的好东西都找了出来,不要钱似的砸在停虚身上。 可这花了万金将养的身体还是在冬日的时候连走路都成一步三喘,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 潭寻深用厚厚的狐毛大氅将他裹紧,抱在怀里,一同斜卧在软榻上,身旁摆了三四个暖盆。 “昨夜下了大雪,山中雪景壮观,待你好了,我带你去看。” “嗯,”停虚慵懒回了一句,目光悠远,良久,他才慢慢开口:“昆仑山的雪景也好看,万里延绵。” 潭寻深这是第一次听他提到昆仑,从他嫁入古蔺山庄,被月圣逐出师门之后停虚便对昆仑讳莫如深,从不提及,如今提起,潭寻深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却也知道他想家了。 “待天气转暖,我陪你回昆仑可好?”潭寻深小心的询问。 “我想起那天我说的的话了,”停虚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 潭寻深愣了。 “你刚回庄那天,我说,你就不能疼疼我吗?”停虚转头看他。 潭寻深失笑,温热的大掌拍了拍他的头顶,苦笑:“我还不够疼你吗?” 停虚露出个笑容,语气略带哀求:“再等就瞧不见昆仑山最美的雪景了,它只有在深冬看才美,明日,我们便出发可好?” 潭寻深拧眉摇头:“我们要等朱前辈来为你诊治,停虚,”潭寻深爱怜得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低语:“等你好了,你想去哪我都陪着,这一次,朱前辈为你诊治,你要乖乖听话,好吗?” 停虚垂下眼眸,轻声说了一句好。 两日后,仁医朱庚披星戴月的赶来,才到庄内,顾不上休息就被潭寻深拉着来为停虚看病。 一番诊治下来,他说了同那年一样的说辞。 中了不知什么样的毒。 潭寻深听完先是果然是中毒了的一声感叹,随后是满腹急切,询问可有解。 “不知何种毒药,不知何解,但若是给我时间,也未必不能解。”朱庚斟酌开口。 可几人都知道,或许他们此刻缺的就是时间,潭寻深握紧停虚的手,声音几乎带着恳求:“停虚,你是在幽岛中的毒是不是?他给你下的毒?是什么毒?” “幽岛?!”朱庚闻言惊呼一声:“难怪,难怪老夫诊不出来,幽岛神秘至极,机关毒物天下无敌,停虚小友,你当真不知你中得什么毒?” 停虚笑,启唇:“不知。” 潭寻深不信停虚不知,可他怎么问,停虚闭着嘴就是不开口,潭寻深被磨得没了耐性,又瞧见停虚眉目间的疲惫,不忍心再逼问他,将他哄睡,自己出了房间,站在干枯的芭蕉叶下毫无睡意。 他眉头紧锁,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加掩饰,朱庚路过,拾步上前。 “看来江湖传闻不可尽信。”朱庚道。 潭寻深冲朱庚行了一礼,面露不解。 “潭庄主如此在意夫人,应当不像传言那样不喜他。”朱庚解释。 潭寻深摇摇头,不说话,他心中乱的很,尚且理不清心里所想,又哪里有功夫去在意那些江湖传言。 “老夫记得潭庄主名扬天下之时武器是一把龙骨扇,怎么后来都是用剑了?”朱庚忽然问道:“我一好友也是用扇,机缘巧合之下曾见过庄主的龙骨扇,觉得造功精巧……” 朱庚一语点醒梦中人,潭寻深猛然抬头,目光幽深复杂。 他尚且是个孩童时,师父潭莫给了他一把龙骨扇。 “寻深,你可记得,这是师父所赠,日后便是你的武器,幽岛习武之人武器不可离身,你要日日带着它,谁也不给看不给摸明白吗?” “师父,谁也不给摸吗?连二师父也不给摸?”小小的潭寻深满眼疑惑:“可是我看见二师父耍师父的龙蛇鞭,师父的龙蛇鞭与我的龙骨扇难道不都是幽岛的武器?” 潭莫哈哈大笑,慈爱的捏了捏潭寻深的嫩白脸蛋儿,笑道:“真是个聪明孩子,你的扇子和我的鞭子一样,都只能给最爱的人碰,扇子里有个小秘密,等寻深找大了,遇到喜欢的人了,就可以把扇子里的秘密和喜欢的人一起分享,当然,也可以让他使你的扇子,”潭莫一把抱起潭寻深,笑呵呵的走着:“这是幽岛定亲的规矩,你可要记得呀。” 龙骨扇,在潭寻深离岛前,被他埋在了两位师父的棺椁旁。 彼时他经受不住自己最敬爱的人灭了自己满族的打击,发誓再也不踏入幽岛一步,便埋葬与幽岛的一切,出岛时,甚至毁了入岛的路。 潭寻深手捏得死紧,他终于明白,为何停虚以前为何会一次一次的问自己是否爱他。 若猜的不错,龙骨扇中的秘密就是解药,逍遥子一定与他说,倘若自己爱他,便一定能救他,潭寻深拳头握得死紧,他怎么就没有快点想到! “朱前辈,停虚还有多久。” 朱庚低头沉思,半晌才开口:“或许几月,或许几年。” “还请朱前辈多为我拖一些时日,我已知道解药在何处,但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潭寻深弯腰,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庄中药材随前辈使用,庄中没有的,前辈尽可吩咐傅崖派人去寻。” 潭寻深连夜离开朝着幽岛急行而去,他没有和停虚告别,只想带着龙骨扇回来,带着龙骨扇回来告诉他答案,潭寻深很急很怕,他一路跑断了三匹马,终于来到了长河边上。 停虚再次睁眼,潭寻深已不在身边。他神情没有波澜,安静的数着日子。 春暖花开,停虚靠在床榻上,看窗外芭蕉叶抽了新绿,昨夜下了一夜春雨,开窗是湿漉漉的芬芳的泥土的味道。 停虚听见窗外嘈杂的声音,潭寻深回来了,他还来不来思考,一个风尘仆仆满身伤痕的男人冲了进来,高声喊着他的名字:“停虚!停虚我回来了!” 停虚游离的目光落在他消瘦疲惫的脸上,忽然笑了。 他见他缠着绷带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坏掉的扇子,他见他一把劈开扇骨,从里面找到一粒药丸塞到自己口中。 “停虚,我找到解药了!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他听见他急切而恐慌的声音,他凑近时,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停虚忽然有些心疼他。 他想,他可能真的找到了解药,可是停虚太累,太痛了,他数着日子,今天是最后一天。 “潭寻深,我想吃冰糖雪梨,你给我做一碗好吗?” “你先吃药,”潭寻深不动,紧紧的抱着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吃了解药,好了,我天天给你做。” “你疼疼我吧,”停虚撒娇,一如当年那个裹着棕色棉袄的小公子:“我现在想吃。” 潭寻深看呆了去,几个月入骨的思念让他不忍再去拒绝他 :“好,我现在就为你做,停虚你乖乖的休息,等你好了,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给你说。” “好。” 停虚目送那人离开,手指抠着喉咙,几声干呕后,手掌里一颗药丸出现。 停虚虚弱的笑笑,握着它跌倒床榻上。 “这世上哪有什么刚好的事,”他喃喃自语:“潭寻深,你不懂的。” “你不告而别两次……也该我还你一次了……” —————————————— 来自写手的一点罗里吧嗦: 写到这里《你就不能疼疼我吗》就be完结了,可我有时会觉得老潭和停虚也许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老潭他爱着停虚,只是他太笨,他们之间又发生了太多事,那样的年代,车马慢,逍遥子也好,战乱也好,好像就那么发生了,好像就需要这么些年,所以他们耗掉了那些珍贵的时间,他们的be是可有,也可无的,他们不像《救赎》,救赎中的刘悦明是没有办法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给刘悦明最大的救赎,就是离开这个世界,《你就不能疼疼我吗》可以有重生,可以有悔悟,但《救赎》不能,也不会,刘悦明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孩子,他长不大,也无法保护自己,他被世界戳得血淋淋,他的内心又被自己一点一点捏碎,他活不了,也死不了。《救赎》很致郁,因为在写它之前我因为某些原因接触了不少真正的抑郁症的人,他们活在现实里,却满身伤痕,刘悦明身上有一些他们的影子,被现实使劲撕扯摔打的狼狈。但我并不是传播负能量,相反,我只是要告诉大家,尽管刘悦明和这个世界没有牵挂,但他仍然遇到了那些希望他好的人,在全是刀戟的世界里,有人愿意为他拭血,写到这里顺便提一下,《救赎》有几章被锁了,为了文章的完整性,我是建议大家去微博看看被锁章节(有时候人性面对本能是错,抛却了本能亦然,但是我文笔实在有限,所以可能未写出想要表达的感觉),我自认为《救赎》里废话蛮少,被锁的也是我想表达的刘悦明的心境,看了应该会更完整。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表达下,如果有人想看,我是蛮想这些《你就不能疼疼我吗》的he后续,但又感觉写了后续就在啪啪打脸了……哎……我真是个善变的后妈,啰嗦了一大堆,就先这样吧,我考虑考虑有没有he后续吧,顺便构思构思新文。然后明天后天可能请假,想想是写后续还是新故事……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3 潭寻深从未 下过厨,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谁走进厨房。 但停虚说想吃,他便愿意为他做,可他站在灶台前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下手,他想转身回去,想陪在停虚身旁,却又不想他失望,他拉过厨娘,让她教自己做。 他亲自挑了最好最大的梨,握刀的手将梨切开,放入冰糖枸杞,合上,端上蒸锅。他站在灶台前静静等待,火那么旺,柴烧得噼里啪啦做响,潭寻深心急如焚,想让它快点。 他忽然开始思念起来,思念躺在卧房里的那个人,他想自己能做一碗冰糖雪梨,也能做别的,他能为他煲汤,将他养的好好的;他想带着活蹦乱跳的人回昆仑,他记起来每次提到昆仑,他失落的双眸让自己有些心疼,带他回昆仑看看,陪着他去给月圣请罪;他想带他去江湖中走一走,新皇登基,天下太平,正好带他去看看山河,去惩恶扬善,做一对人人艳羡的侠侣,他年少时就拘在这山庄里,一定想去看看的……想了那么多,最想的,是等他好了,能拉着他的手,抱他入怀中,告诉他——潭寻深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喜欢,是愿意千里跋涉去为他取龙骨扇的喜欢。 潭寻深微微低头,唇角露出几分笑意,那么多和停虚在一起的事,光是想想,他就心动得不行,多想冰糖雪梨快些好了,多想快些去到他身边。 他想得出神,一旁厨娘的一声“好了”把他唤了回来,潭寻深回神,掀开盖子,柔和的目光落在蒸锅里卖相还不错的冰糖雪梨,唇角笑意更深。 “庄主第一次下厨便做的这般好,”厨娘笑眯了眼,真心夸赞:“夫人一定会喜欢。” 潭寻深笑而不语,心里觉得厨娘说得对,停虚会喜欢会高兴的,一如当年潭寻深,尽管那碗冰糖雪梨他并没有吃到,却也欢喜了很久。 只是不曾让他知晓,该让他知晓的,潭寻深将冰糖雪梨放入托盘中,端着它走出去。 外面雨未停,奴仆见到庄主,忙举着伞过来,想要接过潭寻深手中的托盘,潭寻深脚步急切,他一手拖着托盘,一手盖在上面防雨,并不理会奴仆,他走的飞快,脚下生风,短短一个长廊的距离,他恨不得运转轻功。 他走进停虚的房间,半拢的床帘下露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房间里十分安静,潭寻深听见窗外雨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听见雨打在屋檐的声音,他唤了声:“停虚。” 停虚没有应答,潭寻深握着托盘的手有些发紧,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榻边,将托盘放下,目光落在停虚脸上,潭寻深死死的盯了许久,视线下移,他没有看见停虚胸口的起伏。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露在床侧的手虚虚握着。 潭寻深觉得这一瞬间他像是不能思考了一般,他绷紧了身体,头晕目眩,喉咙发紧:“停虚……停虚你睡着了是不是?” “是……一定是睡着了,”潭寻深的手从身侧缓缓举起来,他想去触摸停虚苍白的脸颊,却在要碰到的时候没了勇气一般,悬在半空中,他不敢……怕碰到一片冰凉:“是我煮得太慢了,你等不及所以睡着了是不是?” “都怪我,怪我太慢,我以后……快些……”潭寻深收回手,可是他浑身发抖,收回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停虚露出床榻边的手掌,那虚握的掌心里落出一枚药丸。 潭寻深见过这枚药丸,方才,他亲眼见他吞下,可现在,它出现在地上,那本该吞下他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潭寻深抱头低吼一声,愤怒不甘痛苦一同从喉咙深处发出。潭寻深死死握住停虚的手腕,声音冷冽犹如寒霜:“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肌肤相触那瞬间,潭寻深只觉得手心发痒,他翻开手掌,一条红色的细虫从手里钻进身体里去,潭寻深望着这条细虫,身上彻底没了气力,他滑落在床榻边,凄苦的哈哈大笑起来。 正文 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24 幽岛神秘至极,善用机关、毒及蛊虫。每个幽岛族人对此无不精通,但潭寻深出岛早,彼时他虽受潭莫教导,但同时又拜入逍遥子门下,对此了解自然不及一直在幽岛生活的族人,但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关于幽岛的一切,潭莫有空便会与他说来。 幽岛有一蛊,名唤情蛊,情蛊为子母蛊,此蛊用可助人亦可害人,身中子蛊者耗人精气,母蛊者则没有大碍。若两人心意相通情意绵绵,中了此蛊,水**融,便无甚大碍,还会助人武功精进。但若其中有情人中了子蛊,无情人身中母蛊,两人不曾相爱,更无水**融,子蛊便会慢慢耗尽中蛊之人的身体,让人日渐虚弱,终有一日在无望中离开。 蛊虫离开停虚的身体,他的手腕上便缓缓出现了七条长短相似的红线。 幽岛毒药——七年愁,七年愁,顾名思义,中毒者七年后毒发身亡。 难怪所有的大夫都查不出来停虚身中何毒,情蛊在他体内,压制了七年愁毒发,可情蛊将停虚身体消耗殆尽,七年已到,最后关头他又将解药吐出来,毒发身亡。 潭寻深一双眸子没了焦距,他从未如此茫然无助。 停虚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这么狠绝的自作主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回答当年的问题 心神激荡之下,潭寻深内力暴乱,床榻周围的桌椅全部被他内力震飞,傅崖听闻庄主归来,连忙领着仁医赶来,远远的听见房间里传出来的声响,他和仁医对视一眼,二人急急忙忙赶去,推开门,他们皆被潭寻身暴涨的内力震得倒退几步。 “庄主!你怎么了?!” “潭庄主,快停下!你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傅崖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可床榻边那人恍若未闻,半跪着,仰着头颅,满脸狠戾。 傅崖急了,目光落在床榻上躺着不动的停虚,他皱眉思考片刻,沉声大喊:“庄主!再这样下去,你会伤到夫人的!你会伤了停虚!” 停虚的名字一出,潭寻深空洞的眼睛里逐渐涌上来复杂的情绪,他侧头,目光落在停虚的脸上,接着,右手二指快速封住周身几处大穴,内力被他强行封住,他喉头一甜,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一年后,昆仑山掌门月初明月圣退位,将掌门之位交给首徒默真,诚邀天下英豪见证。 古蔺山庄并未在受邀之列,但潭寻深却去了。 他身着一身黑袍,一头青丝不带冠,用一条黑色缎带简单垂束,不带一人,独自握着一把残破的龙骨扇,从山脚往上走,一身庄重肃穆的黑袍,仿佛为了吊唁谁,如此穿着来人家的继任掌门的典礼,实在是不妥当,一时间周围的江湖中人都停下来看向他。 昆仑之徒见到他,抽剑相拦。 “掌门有令,不欢迎潭庄主,还请潭庄主离开。” 潭寻深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昆仑山良久,缓缓开口:“潭某今日,一定要上山。” 昆仑弟子对视一眼,神色冷漠,并未收剑:“掌门令,不可违,今日诸位江湖豪杰都在,还请潭庄主莫要为难我们。” “好,我不为难你们。”潭寻深淡淡的开口:“我要见默真。” “大师兄说了,他也不见你,”昆仑弟子义正言辞的拒绝:“潭庄主回去吧。” 潭寻深没有回去的意思,他站在风中,眼神坚定:“你给默真带句话,若他不来见我,我便杀进昆仑派。” 昆仑弟子皱眉,咬咬牙,转身跑开。 一盏茶功夫,山顶飞下来一个白色的身影,默真静伫在山脚石柱之上,眼神冷漠。 “昆仑山不欢迎潭庄主,还请庄主自行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默真冷冷的声音传来。 潭寻深眼神黯了黯,他扬声开口:“停虚想月圣,也想昆仑了,他与我夫夫一体,今日是昆仑派的大日子,我要带他来看看。” 默真掀了掀眼皮,闻言胸中怒意难掩:“潭寻深,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停虚为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他身死,你又转给谁看?”默真冷笑转身:“今天天下豪杰都在,我不想与你计较,你马上给我滚。” 潭寻深不发一言,默真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随着周围惊叹的声音,默真转头,竟看见潭寻深掀开衣服下摆,跪在地上。 “停虚与我夫夫一体,”潭寻深开口,句句掷地有声:“他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他完成,当**们逐他出师门,今日我跪满昆仑这千级台阶,替他重拜入昆仑。” 话音落下,潭寻深一步一跪,缓步向昆仑山,昆仑弟子不知该不该拦,都看向他们的大师兄,默真长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冷声撇下一句让他跪,便飞身离开。 几千级台阶,潭寻深没有一步怠慢,一步一跪,他膝盖跪出了血,侵染了裤子也将台阶沾染上了血色。 可他脸上毫无痛色,一片坦荡,嘴角甚至带了些笑意,他脊背挺得笔直,每次膝盖弯下磕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都像是一曲悠长的鼓点,直达心脏。 只要想到这么做停虚会高兴他就不觉得痛,不觉得累,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就像停虚当初义无反顾要和他成亲的时候一样,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停虚走了一年,潭寻深懂了许多许多。 他懂了为何当年逍遥子为何要杀了幽岛全族人;也懂他为何要自刎在师父棺木前;他懂了为何停虚当初为何要那么狠绝,自绝在他面前。 只不过,懂得太晚罢了。 蜡烛燃尽,月圣和默真一前一后站在昆仑牌匾下,月圣一派仙风道骨,他目光怜悯望向脚下跪着的潭寻深和他身后的一条血路,长叹一声。 “潭庄主,你回吧。” 汗水顺着潭寻深眼睫流下,他沉默,身影俱是倔强。 “当年你派人来提亲,停虚托他带给老夫的信中曾言,往后不论生死,不论你爱不爱他,与你成亲,他不悔。”月圣说完,领着默真转身:“他不悔,望潭庄主亦然。” 潭寻深弯腰,冲着月圣的背影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010 正文 妾心 1 神造世人,男人女人及亚子。亚子托于男身,与女子成亲,不孕,与男子成亲,可孕育子嗣,子嗣为男子或亚子。 亚子地位地下,身为男身却能生子,世人视为不祥,三国皆如此。贫苦人家若有亚子出生,十二岁可辨之时,亚子眉间生朱砂痣,民间流传,“朱砂现,人命贱,”亚子大多数被贱卖,或沦为奴仆,或成妓;富贵人家若得亚子,心善人家虽会养大,但身背诅咒之名,不是孤独终老便是嫁人为妾,处境多数凄惨。 不过近年间,魏国亚子处境比起前朝好了不少,原是崇明皇执政期间,曾宠幸一名亚子,并封其为贤妃,后来贤妃更是诞下一名皇子,皇子虽也是亚子,但长得玉雪可爱,崇明帝对他十分喜爱,小皇子小的时候,崇明帝时常抱着他出现在百官面前,帝王如此,天下效仿,亚子地位便也随之升高。 时光匆匆,当年的小皇子如今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眉眼如画,黑漆漆的眼珠子满是灵气,笑起来,颊边两个可爱的梨涡,温软得很。 小皇子名唤卓玉,行其六,上头四个皇子哥哥,两个皇姐。六皇子身为亚子,不能继承皇位,偏偏又得皇上喜欢,是以他的几个皇子哥哥对卓玉很是疼爱。 六皇子卓玉,是被整个皇宫娇养长大的,娇养长大的小皇子有些任性,有些调皮却又十分可爱,皇宫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卓玉十五岁生辰时,崇明帝为他设宴,特许百官年十二以上男子及亚子参宴,此消息一出,百官私下里琢磨,莫不是皇上要为六皇子择夫婿了?虽说六皇子生于皇家,尊贵无比,但他毕竟是亚子,无论嫁与谁家,都只能为妾,亚子不祥,大族之家是不可能娶之为正室,为妾已是亚子走了大运,可皇帝之命,百官不得不从,那日倒也是座无虚席。 长乐宫,贤妃杜亦坐在软榻上,眉间朱砂殷红,他伸手,拉着自己的儿子左看看又看看,温润的眉眼中满是柔情:“本宫的卓玉都长这么大了,一晃都十五岁了,今日是你生辰,你父皇为了设了宴,一会看中哪家公子可要说与爹爹听。” 卓玉转了转眼珠子,笑出唇边两个圆圆的梨涡,偏了偏头,清脆的少年音在殿中响起:“看中了爹爹就让我嫁给他吗?” “是,”杜亦摸了摸儿子的头,慈爱道:“你父皇此举,就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夫家,卓玉,你虽是亚子,但你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有父皇和爹爹为你撑腰,你想嫁谁便嫁谁。” 十五岁的少年嘿嘿一乐,跪坐在爹爹脚边,天真无邪的样子十分惹人爱怜:“父皇和我说过。” “好孩子,你且记得,你一定要为正室,”杜亦捏了捏儿子滑溜溜肉嘟嘟的脸蛋儿,目光坚定:“成了正室,才不能被人欺负。” 卓玉乖巧点头:“我知道,亚子虽然地位低下,但我们不能妄自菲薄,我们既可像男子那般能文能武,又能像女子一般生孩子,亚子可厉害了,我要做正室,给天下的亚子带头!”说完小手还捏着小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杜亦目光越发柔和,唇边却露出了一丝无奈:“傻孩子,这等言语,谁教你的?” 卓玉不好意思的笑笑:“王丞相家的亚子珂瑜哥哥偷偷告诉孩儿的,爹爹,说得不对吗?” “对,”杜亦一贯疼爱卓玉,哄着他道:“王珂瑜是个厉害的亚子,他说的也是爹爹时常与你说的,卓玉记得便好,可别到处与人说。” “哦,好,”卓玉点头:“卓玉听爹爹的。” 正文 妾心 2 六皇子十五岁的生辰宴热闹非凡,但来的也不是什么高官贵族家的孩子,若有,也是庶子居多,其他的不过些都城里的小贵族,再有,就是些想攀上皇亲的微末小官。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来也不过是因为亚子地位低下,这次生日宴设立的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为了给即将成年的六皇子寻摸合适的人家,六皇子卓玉虽是皇子,但也正因他是皇子,日后许人家,碍于他皇子的身份,便是要当正室的,可正经的大官贵族家哪里能准亚子为主母?索性就让家中庶子前来,而那些不入流的小贵族、小官,为了攀上皇上,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前来。 此次宴会皇上并未前来,厅里主位坐着的是贤妃杜亦。卓玉挨着他的爹爹杜亦坐,望着宴厅中满满当当的男子,双手撑着下巴,眉头微微蹙起,小嘴嘟着,看上去有些郁闷,杜亦凑过去瞧见自己儿子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小寿星不高兴了?” “爹爹,”卓玉轻轻叹气,道:“这生日宴办得没什么意思,我想回去和小德子他们踢蹴鞠了。” 杜亦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猪蹄放入他的碗里,屏退周围伺候的人,这才低声劝慰:“爹爹知道你为何不高兴,是,今儿个来的大多数人都是不敢得罪你父皇才来的,有些则是想攀上皇家这门亲戚的不入流之人,你心高气傲,多数是看不上的,可是卓玉,你要明白,如此也是好的,都城中正经的贵族规矩多,心气高,他们瞧不上亚子,你若是看上了谁,可万万当不了正室的”说着杜亦顿了顿:“爹爹在宫中这么多年,说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有皇上十六年的宠爱在身,可是我真的尊贵吗?真的过得好吗?皇后看不惯后宫,不好拿别人的错处,随随便便一个亚子低贱就能拿我开刀,平日里和皇上相处,我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生怕有一点错,让皇上厌恶了我,届时没了宠爱,这吃人的皇宫,我该如何护你,又该如何活下去?卓玉,爹爹没有什么其他的奢求,只盼望你能嫁人品贵重,又一心一意对你好的,若这些难求,便是寻一个家世不显的,你嫁他为正室,有皇子这个身份,他定不敢欺辱于你,如此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卓玉明白杜亦的良苦用心,他冲着杜亦安慰的笑笑:“孩儿知道,爹爹为孩儿费心了。” 杜亦欣慰,目光落在厅中的男子身上:“你看王大人家的公子怎么样,那个穿墨绿色衣裳的,爹爹派人打听了,王大人家虽然没落了,但他家的公子读书很用功,长得不错性格也温和。” 卓玉顺着杜亦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一个书呆子,看起来一点机灵劲儿也没有。见儿子不喜,杜亦又指了指另外一人:“那个呢?张大人家的庶子,他虽是庶子,但处事周到,今年十八,家中并无妻妾,干净得很。” 被杜亦指着的那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十分不起眼,卓玉抿了抿嘴,没说话,杜亦瞧着,又指了指别的几个,一圈下来,卓玉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杜亦无奈,见他也累了,便只得放他离去,寿星一走,这生日宴哪还继续得下去?没多久也就散了。 卓玉离席离得不算晚,天色尚早,他眯了眯眼睛,溜近自己贴身太监小德子的房里拿了一套太监服换上,混出了宫。 卓玉已经不是第一次混出宫了,他是亚子,争皇位轮不到他,朝廷联姻也轮不到他,上有皇上兄长宠爱,下有奴仆处处顺他的意,他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十分潇洒,妥妥一个富贵闲人,偶尔混出宫去也不算什么大事,和王珂瑜也是第二次出宫时相识的,自此之后每次卓玉混出宫必是要去寻他。 王珂瑜是王丞相家独子,今年十六,王丞相是大才之人,可惜夫人四十岁高龄产子,却只生下一个亚子,王丞相中年得子,虽是亚子,但他与夫人伉俪情深,不愿多娶妾室,也就把王珂瑜当心肝疼,若说卓玉是魏国第一尊贵的未婚亚子,王珂瑜便是这第二尊贵的。 有了爹娘的疼爱,王珂瑜不仅能像男子那般上学,还能习武射箭,且王珂瑜十分聪明,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在都城中也算小有名气,可谓文武双全,众人都可惜他是亚子,若是男子,王丞相的衣钵便有人继承了。 王珂瑜在都城中自己开了一家酒楼,每日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卓玉也不是第一次来了,那客栈的掌柜自然是认得他的,更何况卓玉未曾遮掩,他眉间的朱砂痣不加遮盖,身上穿的又是上好的布料制成的衣裳,都城中过得这样好的亚子少见得很。见他进来掌柜连忙迎了上去:“贵客来了?老板在楼上雅间等您呢。” “珂瑜哥哥在呢?”卓玉挑了挑眉毛,不等掌柜的答话,自己蹬蹬蹬的上楼去了。他熟门熟路的绕过客栈的走廊,走到最里面的雅间,推门进去,就瞧见一个身着浅绿色翠竹长衫,头戴白玉冠的贵公子跪坐在桌旁,手边把玩着一个玉酒杯,他骗这头,目光落在窗外,听见推门声转过头来,剑眉入鬓,薄唇浅笑,眉间朱砂殷红。 “卓玉,快来快来,”王珂瑜见到卓玉,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冲他招手。按照礼数,王珂瑜应唤卓玉一声六殿下,但卓玉不喜这些称呼,两人相熟之后私底下卓玉叫他一声哥哥,他直呼卓玉名讳,倒也是自在。 卓玉从善如流的跪坐在王珂瑜对面,伺候的小二连忙上了一套餐具,又端来一些热和的饭菜,卓玉等小二离去,这才开口道:“今儿是我的生辰,原以为珂瑜哥哥会去我的生辰宴呢。” 王珂瑜哪能听不出卓玉话里的委屈,他伸手为卓玉斟酒一杯,缓缓道:“瞧你生辰宴还要溜出宫,想来那劳什子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若是去了,恐怕现在还抽不了身,况且,”王珂瑜打趣一笑:“那是贤妃殿下为你选婿办得宴会,我去有什么意思?” “你去怎么就不行了,你我都是亚子,珂瑜哥哥顺便选一个也是,”说着说着卓玉自己先笑了出来:“算了算了,还是别去的好,那些个公子,我是一个也瞧不上,且不说都不是什么大族,便就是一般人家,也该能拿得出手才是,一个个的,不是书呆子就是路人脸,莫说才学,便是人品什么样也未可知,”说着卓玉郁闷的喝了一口酒:“也不知爹爹和父皇是怎么想的,弄了许久,就为我搜罗来这些个玩意儿。” 王珂瑜哈哈一笑,爽朗开口:“你口中的玩意儿可是多少亚子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啊,说起来赴宴的那些公子也真没你说得那般差劲,只是你从小生在皇宫,四个皇兄个个都是文韬武略,一表人才,你时时与他们相处,又怎么能看得上那些凡俗之人?贤妃殿下的心思不难猜,左不过是想让你后半生活得同现在这般潇洒,你只有下嫁,哪怕是亚子,也能让你的夫家轻易动你不得。” 卓玉点点头,对王珂瑜的话表示赞同:“你都能想通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明白?只是若非得这般委屈的嫁了人,我还不如就在宫里待着,难道不比嫁人舒爽?到底亚子地位低,便是我身为皇子,却也连选一个喜欢的人也不行,那些公子我实在看不上,珂瑜哥哥,你呢?你想寻什么样的人?” “我?”王珂瑜往后仰倒,手撑在腮旁,思索片刻,道:“为何非要嫁人?难不成亚子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走?”说着他手指轻点,慢悠悠的继续道:“论文,我自认不输于与我一辈的任何男子,论武,我虽拿不到武状元,却也算得上一流,都城中多少贵族家世子都不及我,我为何偏要去嫁人呢?” 卓玉认真听完,被王珂瑜的气势震慑,他眼中满是羡慕和激动,跪直身体一拍桌子,大声道:“说得好!珂瑜哥哥,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咱们亚子又不是天生愚笨,怎么就比不得男子了?是这世上之人愚昧,非说咱们不祥,殊不知多少亚子比他们厉害多了,我觉得咱们就是得有这样的气魄!” 王珂瑜笑眯眯的看着他,低了低头,话锋一转,道:“光说不做可不行。” 卓玉不解:“?” 王珂瑜神秘一笑,从桌旁拿了个锦盒递给卓玉,道:“这是你的生辰礼物。” “珂瑜哥哥你还随身带着不成?”卓玉高高兴兴的接过,正要打开,被王珂瑜阻止:“我猜你今日十有**要溜出来便带着了,这里有两份生辰礼,连着明年的我也给你准备了,你回去再打开。” “明年的?”卓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年的生辰礼你现在给我作甚?” “提前给了,”王珂瑜正色道:“明年我大约不在都城。” 正文 妾心 3 王珂瑜是个离经叛道的亚子,卓玉和他酒楼一别,不仅第二年生辰没有见到他,便是后来几个生辰也不得见,等再听闻他的消息时已是魏齐两国战起之时,那个都城中文武双全的亚子一跃成了魏国战神。 魏齐两国边境相交,因国力势均力敌,多年来只是处于微弱的平衡之中。前些年齐国朝廷动乱,皇子内斗,本以为会因此消耗其国力,却不想齐国骁勇大将军楚雄傑伺机而动,于动乱中屠了齐国王庭,之后暗中称帝,不声不响间将齐国改朝换代。那新的齐王楚雄傑是个善使计谋又善战之人,齐国在他统治之下,不仅将虚耗的国力补之,甚至让其更上一层楼。如此一来两国实力逐渐拉开差距,况那楚雄傑并不是一个安分之人,他称帝后不久,魏国边境来报,楚雄傑已暗中集结大军,随时向魏国发难。 如此来势汹汹,魏国皇帝坐不住了,边境若是被攻破,直下就是一片平原,齐国擅长骑射的骑兵众多,这样一来魏国还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魏国皇帝并未犹豫,当下就派兵镇守边境,果不其然,没用多久,仗就打了起来。 齐国皇帝楚雄傑亲自带兵,开战半年,魏国就被打的节节败退,打了败仗的战报一封又一封的传到了魏国皇帝的桌上,整个魏国一片乌云。被打退不要紧,可齐国这是士气旺盛之时,半年不到,魏国已连丢三座城池,而朝中派出去的可用之将却难以在楚雄傑手里讨得了好。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偷偷参军的王珂瑜如沙粒中的珍珠一般瞬间夺取了众人的目光,他行事果断,在瞧见魏国将军的无能之后,冲入帐中将主将绑了,又用了一天一夜,说服了副将按照他说的战术来打,那副将看着自己大势已去的模样,心忖:战,输了是死;不战,回去亦是死,看王珂瑜说的如此笃定,便赌了一把——这就有了魏齐两国国开战以来魏国第一次捷报。 捷报一送到魏皇案桌前,魏皇高兴地拍桌而起,封赏的折子随即送走。 接下来的几年里,王珂瑜屡立战功,成了魏国的兵马大元帅。谁能想到身为亚子的王珂瑜竟成了元帅?整个魏国也只有他能与将军出身的楚雄傑分庭抗礼。消息传道魏国大街小巷,几百年来备受欺凌的亚子地位也慢慢得以改善,一时间,魏国上下,无人不知王珂瑜。 仗打了四年,两国国力均被消耗了大半,如此,一个不能将另一个拿下,在第四年的冬季,齐皇楚雄傑派使臣送来和解书。 和解书快马加鞭送到都城,和解书上只有几句话,言说楚雄傑望两国和解,为表和解诚意,不日后他会带人亲自来魏国都城与魏皇一见面,共商和解事宜。 和解书一出,楚雄傑先退了兵,魏皇斟酌再三,一道圣旨送去边境,召兵马大元帅王珂瑜回朝,待三月后,与齐皇楚雄傑共商和解大事。 正文 妾心 4 八月的都城菊花飘香,兵马大元帅王珂瑜回朝,魏国皇帝崇明皇城门口相迎,给足了面子。 这般重大的场景里亚子本不应该出现,但主角王珂瑜是亚子,崇明皇也就允了卓玉一块儿去。卓玉站在众皇子身后,目光落在一身身着银色盔甲的王珂瑜身上,几年不见,当初的珂瑜哥哥变成了大家口中的亚子战神,卓玉每每听闻,总觉不可思议,如今看那眉目俊逸,风尘裹着杀伐之气缓缓朝父皇跪下的男子,卓玉更是恍惚,直直看去,正好瞧见王珂瑜眉间红艳艳的朱砂痣。卓玉低头笑笑,现在才觉众人口口相传的战神和他记忆中的珂瑜哥哥重合了。 接风洗尘,一阵忙碌,待天黑透卓玉也没有机会与王珂瑜说上一句话,他跟在人群里看他如男子一般进退有度的同父皇、百官说话,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便转头回了寝宫。 在寝宫遇上贤妃身旁贴身伺候的太监,瞧见他回来,忙上前道:“请六皇子安,贤妃娘娘等六皇子一块儿用膳呢。” 贤妃杜亦在宫门口等待,远远瞧见儿子走近,他露出笑来,像盼儿归家的父亲那般迎了上去:“今儿怎么这么晚?” “和父皇一起去了城门接珂瑜哥哥,”卓玉乖巧答道:“所以就晚了,爹爹见谅。” 杜亦默默听完,瞥见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没说什么,拉着他回宫用膳,待用膳完毕,杜亦屏退四下,柔声开口:“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说与爹爹听可好?” 卓玉摇头,可杜亦担忧的神色落入眼中,他又开口:“爹爹不必担忧,我没事。” “无事便好,”杜亦伸手,慈爱的摸摸儿子的脑袋,道:“你十五岁生日宴之后边境便起了战事,因战事繁忙,你的婚事便只能搁下,谁知道一拖你都快二十了,如今战事已了,待齐王来都城和解一事了了,我再去求你父皇为你许一好人家。” 谁知卓玉听完,低了低头,道:“爹爹,为何我便一定要嫁人?便是要嫁人,也该嫁的是惊艳才绝之辈。” “卓玉,”杜亦听完低声冷喝道:“你且记住,如王珂瑜一般的亚子,魏国只有一个,他如今的地位是用血用命换来的,你明白吗?” 卓玉张嘴想辩驳,却止于杜亦严厉的目光,他沉默着点头。 杜亦是尚书之子,虽是正室所出,却因亚子的身份受尽磨难,亲生母亲虽疼爱于他,却也时常抱怨,说生了个无用的亚子,若不是机缘巧合与崇明皇相遇,只怕杜亦此生也不过是小户人家妾氏的命。崇明皇是个明君,在后宫里却也爱美色,杜亦并非风华绝代的模样,为了自己过得好,他在崇明皇面前一直是善解人意的,从未有忤逆,他不争不抢,深居简出,崇明皇爱的也是他不争不抢的性格,生下卓玉,没了争储的资格,各宫嫔妃对他也和善了些,日子自然过得越发好起来。 但杜亦从不敢懈怠,只有他唯一的孩子有了托付,他才能放下那高悬的心。 卓玉虽然调皮、任性,却很自己的话,杜亦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背,笑着安慰:“玉儿莫觉得委屈,王丞相家的这个亚子元帅仗赢得漂亮,如今魏国亚子地位随之而升,咱们也算借了他的光,你父皇很是高兴,爹爹去求求他,给你许一个青年才俊。” 卓玉勉强笑笑。 后来卓玉遇上了他的青年才俊,那个青年才俊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卓玉爱他,甚至为他疯魔,但卓玉没想到,他付出了所有的爱,却也失去了所有。 正文 妾心 5 王珂瑜回都城一月,丞相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烂了,都是前来送礼祝贺的,或想趁机攀附的,却无一人来提亲。要说都城中真的没想将大元帅娶回家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也明白,如今王珂瑜是魏国的功臣,崇明皇眼前的红人,崇明皇没有开这个口,谁敢贸然前去提亲?一时间,倒是都把王珂瑜当成了男子对待,尽管还有不少人心中暗忖,王珂瑜一个亚子,早晚会带着这滔天的功勋嫁人。 不管都城中人想的什么,如今魏国最重要的事便是----十五日后齐国皇帝楚雄傑来都一事。 楚雄傑进都城那日,全都城戒严,崇明皇为表和解诚意,带人亲自去城门迎他,所行队伍中,身后半步便是王珂瑜。 崇明皇拿不准楚雄傑此人,历年来,在两国国力相当的情况下,和解多是在边境签署,便是派使臣深入敌国的情况也少见,更别提楚雄傑一个皇帝自己来了,他就不怕来的了,回不去吗?虽然探子来报,楚雄傑只带了五十几人进入魏国境内,可若心怀鬼胎,五十精锐也是能搅得魏国不安生的。 崇明皇并不了解齐国这个新帝,但王珂瑜不同,他与楚雄傑战场上交过很多次手,对此人,也算是熟悉了,崇明皇将其带在身边,心中微定。 城门大开,魏国士兵分列开来,街道被提前清空,不见百姓。 楚雄傑骑着马,缓步进入城门之中,他胯下的马儿,锋棱瘦骨,四蹄矫健,一看便是一匹极佳的汗血宝马,楚雄傑身着一身黑衫,衣领袖口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五爪金龙,龙口大开,龙眼赤红,那金龙看起来十分张狂,一如楚雄傑此人。楚雄傑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高八尺有余,眉目粗犷,褐色的眼珠目光深邃,高鼻梁,薄唇,生的十分具有男子气概,十分英俊。他武将出身,长年浸在战场之上,杀人何止百千?又善于谋略,不然又怎会不动声色将齐国改换门庭? 此人既狂且傲,却又难得的能沉得住气,不容小觑。 楚雄傑带着人不慌不忙,甚至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神色通过魏国都城的城门,丝毫没有在敌国腹地之感。 他骑着马,遥遥的往崇明皇所在的高台上看去,目光却不是落在崇明皇身上,而且越过他,牢牢的盯着崇明皇身后矗立的王珂瑜。 魏国王丞相上前行礼,示意楚雄傑下马卸刀,楚雄傑潇洒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属下,却并未有卸刀之意。 “齐皇,还请脱刀。”王丞相抬头直视楚雄傑,他两鬓斑白,已近花甲之年,双目却不混浊,挺直了腰杆,灼灼的看着楚雄傑。 楚雄傑觉得有趣,与他对视一眼,见他眉目间有些眼熟,忽然开口道:“你就是王珂瑜的父亲,魏国丞相王礼?” “正是下官。”王礼不卑不亢。 楚雄傑听完哈哈大笑两声,道:“难怪。”说罢摘下腰间长刀,往后扔进自己属下怀中,一字一句道:“寡人敢来,带不带刀都无妨,带路吧,王丞相。” 他这句话音量不小,隔得不远的崇明皇和大臣们全听在了耳朵里,都觉得楚雄傑此人,太过狂傲。 楚雄傑带着两个近卫跟在王礼身后朝着崇明皇一行人走去。 这一路不过几百米之距,楚雄傑便能感知周围把守的重兵,他面无表情,步伐稳健。 须臾,魏齐两国皇帝对立而站。 一个正值而立之年,狂傲不羁。 一个已是知天命,老态初显。 “朕已备下上好的酒菜招待贵客。”崇明皇笑笑:“一同前去,为贵客接风洗尘。” 楚雄傑勾唇一笑:“如此,那便走吧。” 正文 妾心 6 说是宴会,不过是两国博弈的战场。那年魏国未立储君,四个皇子全都参政,如此重要的场合,他们四人必也出席。 卓玉是亚子,没有资格去,但他时常溜出宫去,战事起那几年,都城中百姓总议论起齐皇与王珂瑜,战神王珂瑜自是既英俊又美艳的,百姓质朴,打了胜仗的英雄,便该是如此模样,而那反派齐皇则犹如恶鬼夜叉一般,可怖得很。原是百姓杜撰的传言,可听得久了听得多了便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卓玉不敢去求父皇,便将主意打到了平日里最疼爱他和他最要好的三皇兄卓毅然头上,求了他好几日,卓毅然才勉强答应,无奈的捏了捏弟弟肉嘟嘟的脸颊,道:“怕了你了,你个小磨人精,正好此次宴会我母妃也协同皇后娘娘一块儿打理,让你混进去也不难,这样吧……那**可扮作为我倒酒的小太监,但此宴会关乎齐魏两国是否能和解一事,轻忽不得,你莫要调皮任性,看了人之后便要乖乖的站在我身后,不可说话也不可出了岔子坏了宴。” 卓玉听到能去,哪有不高兴的,他连连点头,笑眯眯的保证道:“三哥尽可信我,我就是去瞧瞧那恶鬼夜叉是何模样,瞧过了就乖乖待在你身后,绝不说话,你知我的,扮你贴身太监的次数也不少,何时出错了?” 卓毅然哈哈大笑,伸手揽住卓玉的脖子,将这个笑魇如花的可爱弟弟揽入怀中,带着他一块儿朝儿时最喜爱的马场走去:“三哥知道,咱们小玉儿最是靠谱,走,三哥带你骑马去。” 国宴当日。 齐楚二皇分立而坐,三杯酒敬完,崇明皇笑容微收,放下酒杯,目光灼灼望向长桌对面的楚雄傑,提起了正事。 “贵客此来要商议魏齐两国和解一事,不知贵客以为,该如何签这个和解书?” 楚雄傑闻言,有些惋惜的放下手中酒杯,缓缓道:“魏皇未免太扫兴,这样无趣之事怎么不喝完酒再聊?着实浪费了这好酒。” “贵客此言差矣,聊完了,酒喝起来才更香,不仅有美酒,朕还为贵客准备了美人、佳肴,待此事一了,心无旁骛的喝美酒,赏美人,岂不快哉?”崇明皇朗声道。 楚雄傑哈哈大笑,目光直视崇明皇,道:“魏皇说得好,既如此,那就来说说正事。” “好,既然贵客都这般说了,朕也就开门见山,”崇明皇抬眼:“齐国的和解条件是什么。” 楚雄傑笑笑,修长的手指在长桌上轻点:“寡人的条件简单得很,不要钱也不要地,” 楚雄傑顿了顿,手指停顿:“寡人问魏皇要个人。” 说完,楚雄傑目光在殿中缓缓移动。 扮成小太监的卓玉是在他父皇和楚雄傑喝下第三杯酒时端菜进来的,他从百官桌后进来,没人注意到这群秩序凛然的端菜太监,便是三皇子,注意力也一直是在主桌上。卓玉进来,同那些小太监一样整齐划一的将菜端上,然后绕后出去,这时卓玉却没出去,而是隐在三皇子身后的长柱旁,抬头望向父皇对面那人。 那传说中的恶鬼。 黑龙袍,黑龙冠,腰背挺拔,手指修长有力,面容霸气冷酷,便是在魏国大殿中,殿外不知站着多少魏国士兵的情况下,看着父皇却仍旧气势逼人。 楚雄傑目光在殿中扫视时,从三皇子的方向一扫而过,他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这个方向,可柱子后面看着他的卓玉却因为这没有停留的一眼心漏跳了一拍。 卓玉呆呆站在那里,目光不受控制的追随楚雄傑而去,心里忽然好期待,期待那人回头看他一眼。 正文 妾心 7 “要人?”崇明皇道:“不知齐皇要谁?” “不必紧张,”楚雄傑展唇一笑:“寡人不过是想和魏国结姻亲之好,如此一来,对两国岂不美哉。” “原来如此,”崇明皇闻言脸上神色却并未松懈,道:“想必齐皇不知,朕的女儿,大的都已嫁做人妇,小的尚是个奶娃娃,皇室中并无适龄公主……” “哎……”楚雄傑摆摆手,将目光落在崇明皇下首第二个位置上坐着的王珂瑜身上,意味深长的开口:“谁说和亲定要皇室公主呢?况且寡人此次亲自来魏国,除了和解一事,还要来亲自提亲,魏国的元帅不就是亚子,今年正是婚嫁最佳年纪。” 楚雄傑的目光太过直接,崇明皇和在座的人心里一惊。 “齐皇,”王珂瑜见大殿中的焦点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抬头,不惧楚雄傑灼热的目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寡人的意思还不明显吗?”楚雄傑哈哈大笑两声,笑完朗声开口:“既如此,那寡人便说明白了,王元帅,寡人与你交战数年,被你英姿倾倒,愿以皇后位迎你回齐国,从此两国结姻亲之好,寡人承诺,五年内,绝不犯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我若是不答应呢?”王珂瑜冷冷开口:“齐皇,你莫要忘了,你此刻可是在魏国皇宫中,外面都是我魏国的兵士,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们便能冲进来将你拿下。” “齐皇,和解乃两国大事,你不要胡言乱语,王卿所言也是朕之所言,”崇明皇面沉如水:“王卿乃魏国将帅之才,栋梁之臣,他绝不可嫁去齐国,若你非如此,恐怕和解一事谈不拢,你也走不出这都城。” 魏国皇帝和官员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是个什么笑话一般,楚雄傑听完神情愉悦,不慌不忙开口:“寡人进都城哪一刻,齐国二十万大军便已在边境集结,由寡人的副手容摩亲自领军,只要寡人三日没有消息,他便会带着大军杀过来,你们魏国最厉害的元帅远在都城,你们拿什么抵挡容摩?哦,顺便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西边的邬郡小国早已归顺于寡人,他们的军队也等着呢,想杀本王就杀,寡人身死,你们国灭。”楚雄傑收敛笑容,一字一句开口:“齐国一统三国。” 殿中众人瞪大了眼睛,崇明皇到底是一国之主,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但他紧蹙的眉头却仍旧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王珂瑜也同崇明皇一般,他同父亲对视一眼,王礼抿嘴微微点头,从位置上站起身,走到殿中间,朝两位皇帝行礼,道:“皇上,齐皇一路奔波,定是劳累了,不如先领贵客下去休息,和解一事明日再行商议,齐皇,你所提的条件实在是突然,让吾儿有些诧异,他一时口不择言,还望齐皇见谅。” 崇明皇看了看王丞相,半晌,道:“丞相说得有理,齐皇,这件事朕还需和元帅、丞相、百官商议,今日天色不早了,齐皇先去休息,明日再谈如何?” “好啊,”楚雄傑懒洋洋的起身:“你们慢慢商议,不过,”楚雄傑勾了勾嘴角:“商议的结果最好让寡人满意。”说罢,他大步离开了大殿,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有一束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背影消失在台阶下。 正文 妾心 8 深夜,皇宫的议事阁灯火通明,紧张沉闷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议事阁,崇明皇脸色铁青,座下朝中的重要大臣吵的不可开交,却仍拿不出一个解决之法来。 有人说答应楚雄傑的要求,不过是和亲罢了,况且他承诺个皇后之位,王珂瑜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还能换两国边境安稳,最是划算的。 但反对的也大有人在,且不说和亲以后楚雄傑只说五年内不与魏国起战事,那五年之后呢?难道又再打不成?况且以现在的状况,只怕等不到五年,只要魏国唯一能与他相抗的王珂瑜被他扳掉,邬郡又如他所说早已暗中归顺,只怕不出半年,楚雄傑当真能一统三国。 两方辩来辩去,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崇明皇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怒喝:“够了!都给朕闭嘴!吵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有一个解决办法出来,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我看不等楚雄傑的大军打进来,朕直接把你们砍了,一了百了!” “皇上息怒!”跪倒一片,方才争吵的重臣们这才闭了嘴,可面上忐忑严肃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天光乍现之时,一夜未眠的崇明皇和诸位重臣终于拿出了一个对策,却不想这时外面传来崇明皇身边大太监李滨的声音。 “皇上,六皇子有急事求见,他说,事关魏齐两国和解一事。” 那一夜,同样没睡的还有卓玉。 昨日殿前一眼,楚雄傑的容颜便像刀刻一般在脑海里,无论卓玉如何尝试睡去都不行,他反反复复的回忆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笑颜,光是这些惊鸿一瞥,卓玉便能笑眯了眼睛。 可最后,他又不得不想到,一见倾心那个人,已将自己的皇后之位腾了出来,却不是给他。 卓玉不是个傻子,他什么都明白,那天黎明,他跪在议事阁门外不顾李滨的劝阻,硬是要求见崇明皇。 崇明皇召见了他,卓玉一进入议事阁便噗通一下跪倒,冲崇明皇磕了一个头。 “父皇,儿臣请父皇准许儿臣代大元帅出嫁。”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都愣了。 王珂瑜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低声喝道:“六皇子,你这是在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卓玉正色:“魏国不能少了大元帅,齐国又非要大元帅出嫁,谈不拢,便要兵戎相见,可一但兵戎相见,吃亏的必然是魏国。” “这事看起来并无两全之策,其实不然,”卓玉抬眼,目光直视崇明岛:“父皇,我有办法的。” 可崇明皇的脸色却并未因他提出的所谓对策而便好,他屏退其他人,只留下卓玉,父子二人在议事阁待了许久,再打开时,崇明皇脸色依旧难看,眼中还带了些许愤怒,卓玉仍旧跪在那里,眼眶发红,脊背挺得笔直。 这日,午时刚过,崇明皇便派人去将楚雄傑请来,没有酒菜,没有歌舞,大殿之上,两国对立,剑拔弩张。 崇明皇一夜间仿佛老了几岁,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楚雄傑,你可知你要娶得人是我魏国最尊贵的亚子。” 楚雄傑眉毛轻挑,勾唇浅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光芒:“寡人娶的,就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 011 正文 妾心 9 深秋,刮起了大风。 齐魏两国签订了和解,将其最尊贵的亚子嫁去齐国为后,齐国承诺五年之内不犯魏国。 两国就算没有开战,但这份和解书一签,就相当于魏国示弱于齐,用了亚子换五年安稳。 和解书签订那日,便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出嫁的日子。 轿子从丞相府抬出,轿子里的人盖着红盖头,一言不发。 轿子抬到了大殿前,和解书已然签下,楚雄傑身上傲气泠然,仿佛丝毫不怕魏国耍花招。 楚雄傑放下手中的笔,听见属下禀告,新人的轿子到了,楚雄傑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愉悦来:“寡人去迎寡人的皇后。” 崇明皇站在殿里,眉头紧锁,目露担忧。 此刻,在深宫中的杜亦忽然捂住胸口,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他自言自语道:“好好的怎么会心悸?难道是朝堂上的事……这当下的,卓玉跑哪里去了……”许久,待心悸好些,杜亦这才吩咐贴身伺候的太监去寻卓玉过来,听闻昨夜议事阁的蜡烛燃了一宿,宫中人心惶惶,杜亦总要见到儿子才能心安些。 大风掀起了楚雄傑的衣摆,也掀开了轿子的盖帘。 楚雄傑在轿外站定,他的属下恭敬的将轿帘掀开,楚雄傑目光落在轿子里一身华丽红装,盖着盖头的亚子身上,目光里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王珂瑜啊王珂瑜,从在战场上见你手持长剑大败指挥魏军我军,寡人便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寡人的后位。”楚雄傑愉悦的开口:“寡人为了娶你,给魏国五年修生养息,你可明白。” 楚雄傑的声音不大,只有轿子里的人和他身边站着掀轿帘的人听见了。 那轿子里的人听到这一番话,长袖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 楚雄傑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的觉得轿子里的人不是王珂瑜,他伸手,一把掀开盖头。 盖头下,一张略带苍白却精致漂亮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楚雄傑眼中瞬间充满怒意,他扔开盖头,将轿子中的人拉出来,捏住他雪白的脖颈,声音冷冽:“魏国胆子很大啊,竟敢戏耍寡人。”楚雄傑回头,冷冷的望着跟出来的崇明皇:“王珂瑜在哪里。” “魏国……并未……并未戏耍……”楚雄傑手中的力道控制得还不错,没有将人立马掐死,却也让那人出气多,进气少了:“我……就是……魏……魏国……最……尊贵……的…亚……” 他的声音细弱蚊蝇,楚雄傑耳力过人,听到了,他微微松开手:“你说什么?” “他说的没错,”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身着铠甲的王珂瑜走来,他冲上前去,极快的越过楚雄傑身边的意欲拦他的属下,掌刀劈开楚雄傑的手,将人救了下来:“这是我魏国最尊贵的亚子,六皇子魏卓玉。” 王珂瑜掷地有声。 “最尊贵的亚子?”楚雄傑瞥了一眼在王珂瑜怀中咳得满脸通红的柔弱亚子,哈哈大笑两声:“好个最尊贵的亚子!你们好的很哪!” “和解书已签,难道齐皇要毁约不成?!”王珂瑜大声道:“若齐皇当真如此不守诺,我魏国也不是好欺负的,便是你大军压境又如何?拼着死,我王珂瑜也要将你斩杀于此!”王珂姐声音洪亮,目光坚定,他的一番言语,激起了在场的魏国百官和将士们的愤怒和豪气,他们整齐的将手放在刀柄上,随时准备抽刀砍杀。 “到底是寡人无信还是魏国耍花样?”楚雄傑沉声开口,看向一旁静默的崇明皇。 “楚雄傑,”崇明皇启唇,声音十分冷静:“如此局面,你答应和解,两国相安,你若不应,便打吧。” 楚雄傑深深看了崇明皇一眼,冷笑:“好,寡人应了这和解,不过,和解书加一条。” “你说。” “什么狗屁最尊贵的亚子,也配做寡人的皇后?和亲可以,但他只能为妾,齐国皇宫最低等没有品级的贱妾。加上,寡人立刻带着他回去,不加,你们尽管来杀,寡人奉陪便是。” “你不要欺人太甚!”崇明皇脸上终于有了些波澜,他额角隐隐有青筋凸起。 “父皇!不能答应!卓玉不能当贱妾!不能任他磋磨!”崇明皇身侧,三皇子急忙出声,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急切,他看看在一旁低着头咳嗽的卓玉,又看看身旁的父皇。 “是啊,父皇!”其他几个皇子也跟着劝,可却不如三皇子一般着急。 楚雄傑看的饶有兴致看了一圈,好整以暇的等着崇明皇的答复。 “父皇,儿臣愿意。” 崇明皇还在纠结思索,卓玉已经推开王珂瑜,噗通跪倒在地,恳求开口。 崇明皇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好一会,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神色平静了许多,他开口:“好。” 卓玉离开魏国那天,太匆匆,他没来得及向爹爹告别,他爹爹还派人在宫里寻他,还不知道他已离开,没来得及向几个皇兄告别,没来得及向自己的国土告别。 他如此卑微的离开,把自己珍视的一切抛在身后,他眼中只有楚雄傑的背影,他坐在轿子里,摸着喉咙肿起来的地方,脸上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以为,他找到了更令他珍视的东西。 正文 妾心 10 卓玉的车架离开了都城,杜亦才知道这一切,他顷刻间便崩溃了,跪在崇明皇殿外求他把卓玉带回来,卓玉是他的命,杜亦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命就没了。 深秋寒风刺骨,杜亦一连跪了好几日,谁劝也不起来,他形容枯槁,眼看再跪下去就快没命了,崇明皇终于从殿内走了出来。 “皇上,”杜亦艰难的膝行至崇明皇脚边,拽住他的衣摆,带着哭腔有气无力的恳求:“皇上……卓玉不懂事……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求皇上派人把他追回来……臣妾求皇上了……求皇上了……他一个人远嫁和亲……齐国那么远……卓玉自出生就没离开过臣妾……他是臣妾的命啊皇上……臣妾什么也不要……皇上……求求你……让卓玉回来吧……” “阿亦,”崇明昊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的模样,声音低沉无奈:“你可知不是朕不愿将卓玉留下,而且朕留不住他,代王珂瑜和亲,是他亲自向朕所求。” 杜亦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震颤,声音嘶哑:“怎么……可能……皇上……” “如今他为魏国皇子,却求嫁于齐,为楚雄傑贱妾之位,已将魏国脸面丢了干净,”崇明皇脸上表情逐渐冷漠,他弯腰将自己的衣摆扯出来:“朕念他自愿和亲,缓了魏国之危,便仍让他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也不会降了你的位分,只是自此之后,合宫上下,不能再提他半句,否则,杀无赦……朕没有这样自取其辱的儿子。” 杜亦如遭重击,喉头一甜,跪立不住,跌倒在地,被他身后的太监扶着回了宫里。 而此时的卓玉只觉得胸闷难耐,他捂着胸口,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楚雄傑掀开轿帘,看到的便是他这幅羸弱,泫然欲泣的模样,当下心中泛起一丝不喜,这娇滴滴的模样与那些个儿深闺女子何异?楚雄傑天生喜爱亚子,却也最见不得那些娇滴滴的,是以才会看上能与他在战场有来有往的王珂瑜,本想着使计抱得美人归,结果却被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亚子搅黄了,楚雄傑心中怒气可想而知。 前面一途中他忙于和下属处理事宜,又因为还未离魏国,他们行事处世多有小心,没得空处理这便宜小妾,后半程到了齐国境内,楚雄傑一行人便松了下来。 “哭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卓玉抬头,惊诧的目光落在楚雄傑刚毅的脸上,猛然抬头间,眼眶兜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我没哭,”话刚说完,眼泪便从下巴处滴落,卓玉愣了愣,连忙低头慌张的用袖子擦脸。 楚雄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出来。” 卓玉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从轿子里钻出来,乖乖的跟在楚雄傑身后。 车马停在草原上,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事出紧急,卓玉身上的婚服是制衣坊留着的库存,不怎么合身,且是春夏款,在轿子中还不怎么觉得,出来没了轿撵的遮挡,寒风起,卓玉冷得脸色有些发白。 而他前面身着软甲厚衫的男人并未发现卓玉穿着单薄,他让属下牵来两匹好马,转头冲着卓玉道:“可会骑马?” 卓玉点点头:“会骑。” 卓玉自小在皇宫长大,虽然是亚子,到外形与男子无异,小的时候又常常与几个皇兄玩在一起,骑射倒也过得去,可宫里马场的马儿都是被训好的,又多是些温驯的,哪像楚雄傑手底下牵过来的马,那马是战马,筋肉结节,马身高大,马尾拍打着屁股,不断打着响鼻,看起来让人有些发怵。 卓玉从未骑过这样的马儿,小脸发皱,看楚雄傑这个模样,显是准备让他骑上去,卓玉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拒绝,一抬头,却瞧见了楚雄傑脸上略带嘲讽的神色,卓玉咬咬牙,从属下手里接过缰绳:“圣上是想与臣妾跑一场吗?” “你入角色倒是快,”楚雄傑笑道:“戏子都赶不上你半分。” 卓玉知他是在嘲讽自己自称臣妾,卓玉心一酸,低头不语。 正文 妾心 11 卓玉知他是在嘲讽自己自称臣妾,卓玉心一酸,低头不语。楚雄傑见不得他委委屈屈娇滴滴的样子,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忽然听得身旁响起卓玉的声音来,有些闷闷的,却满是倔强:“圣上将我比做戏子是辱了圣上自己的颜面,和亲一事已成定局,圣上不能随意毁约,我按约履行,又有什么错。”卓玉说完,双手扒在马鞍上,想做出不费力的骑上马的样子,手掌和小腿肚却绷得很紧,偏偏那马儿并不听话的样子,并不乖乖的让他骑上去,反而在原地挣扎起来,弄得卓玉一身狼狈。 楚雄傑没有吩咐,周围伺候的人也不会主动上去帮忙牵住那马,卓玉几次骑不上,又能感受到身旁楚雄傑不屑的目光,让他越发不服,咬紧牙关,势要驯服那马的模样,这么一来,卓玉的动作开始没有章法,力道也大了起来,这么一弄,马儿受惊,不耐烦起来,提起后腿就要朝卓玉踢过来。 卓玉余光瞥见了戴着马掌的蹄子就要蹬过来,可他不上不下的显是躲闪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卓玉只觉得腰上一紧,脸颊和呼啸的寒风擦过,再回过神来已被拦腰挂在楚雄傑身前的马背上,听见头上一声低喝:“驾!” 骏马腾飞而去,颠的卓玉轻呼出声。 楚雄傑并不在在乎被他随意放在马上的人有多不舒服,多冷,楚雄傑心情烦闷,本就想骑马跑一跑,他是将军出身,马背上长大,骑得飞快,这可苦了卓玉,一来他从未感受过这么快的速度,又是初冬来临之际,寒风如沙砾一般打在脸颊上,他低垂着脑袋,头部充血,十分难受,二来胃部抵在马鞍上,颠簸一路,只觉得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 卓玉想开口说话,又害怕一开口就要吐出来,他憋的十分难受,手在半空中乱抓,一不小心,抓到了楚雄傑的衣摆,卓玉什么也顾不上,狠狠的一拽,这一拽,将正享受快马和疾风的楚雄傑拽回了身,他低头看面前可怜兮兮的亚子,眼中嫌恶不减,楚雄傑勒紧缰绳,慢慢放缓了速度,伸手拎起卓玉的腰带,把他往地下一扔。 落地的瞬间,卓玉终于忍受不了来自胃部的不适,趴在地上呕吐起来,脸上流出难受的眼泪。 这样子极丑陋,极难堪。 卓玉趴在干枯的草地上,手指死死的扣住身下的草地,指节发白,浑身僵硬,周围不知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穿着的婚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弄的杂乱,发髻也被狂风吹散。 不久前,他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父皇疼,爹爹爱,皇兄也将他捧在手心,他出身尊贵,虽为亚子,但同其他皇子一般骄傲。 可眼下呢?他在异国的土地上,狼狈至极的跪趴在地上,看起来那么低贱。 他的骄傲被踩碎,他丢尽了魏国的脸。 生平第一次,卓玉感受到了绝望,正当他在原地控制不住发抖的时候,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卓玉呐呐抬头。 楚雄傑弯腰递过来一张丝娟,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什么样子,擦擦,还要继续赶路。”说完,楚雄傑握着丝娟贴在卓玉满是泪痕的脸上:“若魏国最尊贵的亚子如此不堪一击,那你可连做寡人的妾的资格也没有。” 卓玉眨眨眼睛,傻傻的望着眼前那个男人,在这个天色渐晚的草原上,变成了卓玉心中一道剪影。 正文 妾心 12 楚雄傑造反当皇帝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后宫也并不怎么充实,至今后位悬空,四妃无人,只两个嫔,一个贵人。 卓玉一国皇子,又是和亲,按理应为后,再不济也当时四妃之一,可楚雄傑当日在魏国那一句他只配当自己的贱妾,回了齐国皇宫,楚雄傑便真的只封了卓玉一个贵人,封号也是内务府给随便拟的,便取了他的姓,魏贵人。 原本后宫的几人听闻皇上要与魏国和亲,个个都战战兢兢地,楚雄傑身为将军之时就不爱女色,这些女人要不是别人送的,要不是就是他母亲赏的,等成了妃嫔,这些女人又见后位悬空,心里头实在害怕楚雄傑娶进门一个凶悍的皇后,到时候后宫日子不好过,听消息说这次要娶的是齐国元帅,越发叫这些后宫女人害怕,一个上过战场杀人不眨眼的亚子,待真的进来当了皇后,那还有她们好果子吃么? 却不想和亲的是一个皇子,更没想到楚雄傑亲自下旨,封为贵人。 那本就没有多少人的后宫满是欢喜,任他是不是皇子,不过一个贵人的位分,要拿捏,实在是容易。 这些后宫中的暗潮涌动卓玉不知,但就算他不知,猜也是猜得到的,他又不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他同样在后宫之中长大,这后宫之中的龌龊之事他见得不比任何人少。 贵人的位分并不高,楚雄傑当真一点不顾两国情面。 卓玉被赐住在长宁轩,赏了贴身太监二人,下等奴仆共三人,亚子身份特殊,身旁不配宫女,以免霍乱宫廷。 所赐的两个贴身太监一个小晴子,年十五,一个王进,年二十,看起来都是乖巧的,只是小晴子毕竟年纪小些,做事多少有些毛躁。 长宁轩久不住人,有些脏乱破败之感,卓玉前后瞧了一遍,并未说什么,只吩咐几人快快将之打扫出来,到夜里了,怎么也要收拾好能过夜才是。 刚被内务府太监总管拨过来就干这个粗重的活计,王进的脸上多少流露出些许不满,干活也就有些偷奸耍滑,反倒比他小一个头的小晴子,虽然人毛躁了些,干活倒是卖力得很。 直到宫里掌了灯,长宁轩才堪堪收拾妥当,莫说王进,便是连卓玉也累得不行,他这一路奔波,本就很是疲累,这会更是匆匆沐浴之后,倒头就睡。 他这一睡下,王进见得了空,便借着夜色的遮挡,朝着丽嫔的若水宫而去。 楚雄傑的两嫔,分别为丽嫔、荣嫔,一个贵人,珍贵人。 卓玉进宫一月,却一次也不得见过楚雄傑,好在听闻楚雄傑醉心朝政,也不曾召见过其他女人,卓玉心里便也好受了些。天至寒冬,齐国地处魏国之北,每到冬日,大雪能将膝盖淹没,天地一片银装素裹。这日卓玉醒的很早,也是卧房太冷,他睡不着,便醒来,天未亮便套上厚厚的棉袄出了长宁轩。 齐国的皇宫与魏国略有不同,魏国宫殿设计精巧,处处充满巧思,而齐国则大气恢宏,无论是宫殿还是走廊处处透露着起承转合之感。卓玉一路走一路沉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御花园中,他站在廊下,望着冰封的河面出神。 卓玉有些想家了,想念他爹爹的唠叨,想念父皇的疼爱,想念嘴上总是损他,实则与他最要好的三哥,想念与王珂瑜对酒而谈的情景乡愁一股脑涌入头脑,在这无一人相熟的异乡,卓玉只觉得这天怎么这么冷啊。 楚雄傑那日一夜未眠,这几日朝廷上的事情太多,他一直在处理,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方才看奏折,心中烦闷,便一个人出来走走,顺着御花园的小路,一抬头,望见前面雕梁画柱下站立的人。 那人长相极好,睫毛纤长,圆润的鼻头,暖红的嘴唇,他身着毛茸茸的长袄,半边身子在雪中,半边身子在廊下,周身贵气可爱的气息叫人一时间看迷了眼睛。 楚雄傑那一刹那间并未想起这是谁,却在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瞧他下巴,像是瘦了。 这个念头才消,他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须臾间,眉目间的柔和褪去,换上了衣服冷漠威严的面容。 楚雄傑走近,他并为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可许是卓玉太过入神,并未发现身后有人靠近,楚雄傑在他身后站立良久,见他仍不转头,便咳嗽了一声,卓玉像是突然被惊醒,猛然回头。 这一转身,他脚下打滑,身后向后仰倒,他身后是御花园冰封的河水,河面虽有寒冰,但一个人的重量摔下去,确仍然能破冰掉下河中,卓玉并不会游泳,他黑亮的大大眼眸中满是惊恐,小嘴微张,惊呼出声。 楚雄傑一把揽住他的腰,和预想的一般纤瘦。 腰上传来有力的触感,让卓玉那颗惊慌的心脏安定了下来,他抬眸,对上了一双深邃,略带笑意的双眼。 或许楚雄傑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他索性将人拦腰抱起,放在廊下安全的位置,这才开口问他:“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作什么?寡人来了许久都不曾发现。” 卓玉嘴角上扬,冲他甜甜的笑开:“要是臣妾说在等皇上,皇上可会信?” 楚雄傑哈哈一笑,牵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比他的大了一圈,手掌宽厚,手指修长,将那只小小的莹润的手包裹住了。 正文 妾心 13 楚雄傑的宠爱来得快而猛烈,卓玉恍若梦中。那曾经不分昼夜醉心朝政之人,也能隔三差五放下堆叠如山的奏折来看他。 楚雄傑不似前朝皇帝那般受制于人,懂后宫平衡,他的嫔妃少,且无大族之女,雨露均沾这种事自然是看楚雄傑心情,他从来就不爱后宫,好容易看上眼了一个人,自然是只与他一人好了,他宠卓玉也就罢了,更何况是独宠呢? 后宫之中,水涨船高,踩高捧低的比比皆是,时不过一月,长宁轩里里外外竟像是换了一样,原来看起来多空败,现今儿就有多富贵。 如此种种,真叫宫里的老人眼红。 丽嫔的到来既在卓玉的意料之中,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卓玉知晓如今自己区区一个贵人的位分,该来的下马威迟早要来,可他真是没想到,丽嫔胆子如此之大,她挑的那个早晨,楚雄傑还搂着他没走。 “皇上,臣妾见不见啊?”卓玉软绵绵的靠在楚雄傑怀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揶揄的神色,笑意盈盈的望着楚雄傑。 此时房间外面是大雪没过脚踝,夜里刚下过雪,天气很是寒冷,可屋里点着好几盆炭,将里面哄得暖洋洋的,楚雄傑身着深紫色长衫,怀里搂抱的少年雪白的大袖衫,青丝半挽,这一月养的好,圆圆的脸蛋儿又回来了,看起来甚是可爱,偏他眼角带了些慵懒,生出几分魅意来,楚雄傑看得欢喜,低头在他莹润雪白的脸蛋儿上啵了一口,低声道:“爱妾想见便见,不想见辞了便是。” 卓玉被亲得呵呵一笑,眨了眨眼睛:“那臣妾还是见见吧,免得让人说臣妾拿乔,让皇上难做。” 楚雄傑瞥他一眼,不曾言语。 丽嫔进来的时候,肩膀落了些雪花,她颔首低眉,素指纤长,微微拂去,一颦一笑,如画中美人,摄人心魄。 就连时常见父皇宫中美人的卓玉心中也不免生出一声感叹: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儿。 一时间卓玉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随后浓浓的危机感在心中升起,卓玉心中暗道,没想到楚雄傑后宫之中人不多,却美得很。 那时卓玉全然已经忘了,他虽是亚子,注定嫁人,却也羡慕男子自由自在,他最不愿旁人将他与女子类比,却在遇到楚雄傑后,甘愿为妾,满心满眼都是他。后来那些年,他争风吃醋做过,使着计谋争宠也做过……他做了他曾经最不屑的所有事,只为让楚雄傑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会。 就像此刻,卓玉望着丽嫔发呆,心里来来回回想着的是,这人比我好看许多,该如何是好? “妹妹这是怎么了?”丽嫔捂嘴,嫣然一笑:“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惊醒了沉思的人,卓玉先是一愣,随后被丽嫔一句“妹妹”冒犯,他眉头微蹙,正要发火,余光瞥见一旁斜靠在软榻上的楚雄傑,他听闻丽嫔那般说话,眉毛都不曾动半分。 他是默许了丽嫔这一声妹妹的,卓玉长袖下的手握紧了,低头,半蹲着身子学女子那般行了个礼:“见过丽嫔。” 楚雄傑余光瞅见卓玉这个行的这个礼,方才还好好的兴致瞬间消散,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楚雄傑从软榻上起身,话也不说一句,径直离去。 留的房中二人脸上满是惊恐和茫然。 丽嫔未敢多留,她也不知方才楚雄傑不说一句话离去是不是生了气,便也不敢为难卓玉,只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走到长宁轩门口时,正好和端着托盘的王进打了个照面。 王进恭敬的行了一礼,丽嫔微微点头:“手里端着什么?” “回丽嫔娘娘,”王进谄媚的笑道:“这是皇上赐给魏贵人补身体的汤药,特地吩咐了,每日一碗,不能断的,说来这汤药也是神了,魏贵人自承宠那日起连喝一月,如今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是么,”丽嫔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端起来闻了闻,谁知这一闻就让她变了脸色,她险些拿不准汤碗,快速将之放下,挥挥手,让王进离开:“既是圣上吩咐的,岂能怠慢了,快送去与魏贵人喝,记住,不能让旁人知晓你与本宫说过话。” 王进不明所以,却也老实遵从,快不离开,丽嫔微微侧身望着王进的背影,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那日之后,楚雄傑就再也没来看过他,卓玉很是思念他,天寒地冻,却每日都站在长宁轩的廊下望着门口,盼望着楚雄傑的忽然出现。 小晴子每每陪着,但饶是他是个皮糙肉厚的奴才,也常常冻得不行,出声劝慰:“主子,咱们进屋等吧,皇上要是过来,肯定会有人来通知的,咱们没必要在这干站着,会冻坏身子的。” 卓玉不为所动,他搓了搓手掌,亲声道:“你说他为什么不过来了?” “许是皇上忙呗,主子,奴才都找人打听过了,皇上不只是不来长宁轩了,而且连后宫都鲜少来了,如此,肯定是政事太忙,皇上无暇过来,再说了,”小晴子乐呵呵的说道:“皇上虽然没有来看主子你,可没忘记让御膳房做养生汤日日给主子送来,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主子的。” 卓玉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每日清晨那一碗温热的汤药,心中也暖了起来。 卓玉盼啊盼,依旧没盼到楚雄傑来看他,他每日清晨起来喝汤药时总是充满了希望,却又在天黑时失望,他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那人身上,无暇去顾及旁人,因此在临近除夕之时一时不察被丽嫔陷害,让太后禁了足。 除夕夜,宫里处处喜气洋洋,辞旧迎新,而他的长宁轩却因为被太后禁足而不敢热闹,一片冷清。 长宁轩外吵嚷的声音穿过高墙传到了黑暗中卓玉的耳朵里,他独自一人站在漆黑的廊下,头一个没有爹爹,没有父皇,没有几个大哥的除夕夜里觉得特别特别孤独。他期盼着楚雄傑能记起他来,能在天空烟花燃尽之时走近长宁轩,走到他的身边抱抱他,亲亲他。 卓玉多想念那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啊,也不知是不是想的久了想的累了,他的胸口竟然慢慢得疼了起来。 同年除夕。 魏国皇宫中,一切从简的宫宴中不见了贤妃的身影,而几个皇子中,三皇子卓毅也不在宫宴之中。 元宵佳节,探子来报,魏国宫廷政变,除三皇子外的几个皇子拥兵谋反,试图篡位。 魏国大乱。 而这一切,深处齐国深宫之中的卓玉一无所知。 012 正文 妾心 14 长宁轩的冷清已是常态,除夕漫天的烟花落不进来,元宵佳节的灯火也照不进来。 每天喝的汤药也不曾像之前那样将心捂暖,那人怎么就那么心狠呢?卓玉有时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儿时他不懂爹爹为何常常站在廊下独盼,童声天真的问爹爹在做什么,杜亦低头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声音里满是愁绪,说,爹爹在等你的父皇。那时他不懂爹爹眼中的期盼和希望,只觉得爹爹的身影那般的孤寂可怜,而今才知晓,若心不在自己身上,可不可怜自己都不知晓了。 卓玉到底等来了楚雄桀,那日天将黑未黑,他在长宁轩的廊下听见了轿撵的声音,他急急的迎出去,对上了轿撵上一双深邃幽深的眸子 楚雄桀那日心情似乎上佳,卓玉见到他嘴角的笑意,那一瞬间,久久等待的不满和怨气瞬间消散,他不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他开心得笑开:“皇上。” 楚雄桀抬手示意停下,他从轿撵上下来,大步走到卓玉身前,也不怪他不行礼,伸手拉起他的手掌,轻轻摩挲,道:“怎么瘦了?” 卓玉笑笑,任楚雄桀牵起他往长宁轩里走,他半点不提被禁足的委屈,半点不提日日期盼的煎熬,他笑得如春风里盛开的第一朵鲜花,明亮而鲜艳:“想你。” 楚雄桀闻言先是眯了眯眼睛,随后哈哈大笑,笑声浑厚有力,传出去老远。 “皇上今日心情这么好?”卓玉见到他的笑容,心里没来由的也跟着高兴。 “高兴,”楚雄桀一把将人揽到怀里:“朝中有事,寡人听了高兴。” 卓玉轻易应了一句,他不会坏了规矩去问朝中到底有什么事,从自请为楚雄桀妾那日,他便知道自己不配当魏国的皇子,他既抛弃母国来了齐国,只为当年的惊鸿一瞥,自然也要明白为了这惊鸿一瞥,从此斩断自己的翅膀,成为楚雄桀后宫里豢养的一只鸟儿。 可他不知楚雄桀是想让他的问的,卓玉越发的乖巧,楚雄桀便越发的厌恶,怀里这个柔软乖巧的亚子与一个女子何异,比起那扛起魏国边疆太平的王珂瑜,他连砂砾也不如。 罢了,这种毫无骨气的东西,也不值得自己为他费心思,楚雄桀转念一想,他这个以色侍人的懦弱模样,恐怕魏国王庭乱了的事情说给他听,他也只是哭哭啼啼的,没什么意思,如此无趣,便就把他当成一只讨人欢喜的鸟儿养着就是了。 后宫中的日子说长也长,说慢也慢,一年,对卓玉来说像是过了,可周围一切又仿佛没什么变化。倒是前几天大选,宫里又多了几个姐妹,她们进宫的那日,卓玉也去了,他坐在珍贵人身后,默然的望着厅中那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直到众人皆离开了,卓玉还坐在那里,默默地,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刚入宫的独宠,楚雄桀似乎习惯了后宫的存在,他进后宫的次数不多,却慢慢的也开始宠幸旁人。 卓玉站在廊下听见墙外轿撵经过的声音,竟觉得无比的刺耳。 新人进宫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怀了龙胎,消息是小晴子传过来的,忽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卓玉有些茫然,他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低眉沉思,若是若是有一个长得像他又像楚雄桀的孩子在他肚子里,那该多好啊。 这样这寂寥的日子是不是也有了些盼头?原来一年前那个还把自己当孩子的人如今也开始盼着有自己的孩子了,卓玉嘴角有了些期许的笑意,眼中也慢慢爬上了怀念的神色,他想,当初他的爹爹,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情把他生下来的呢?是不是在他还没在爹爹的肚子里,就已经被期待了。 他羡慕那个有了楚雄桀孩子的颜贵人不,颜贵人怀了龙胎,现在早已升为颜嫔了。 颜嫔的孩子到底没有留住。 楚雄桀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留得住呢?这后宫里,是留不下一个孩子的。 可卓玉没想到这盆脏水竟然泼到了他的头上,颜嫔流产前吃下的最后一盒糕点,是从长宁轩送出去的。 颜嫔小产还没醒,丽嫔便带着人冲进了长宁轩兴师问罪,卓玉坐在廊下的秋千上,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丽嫔气势汹汹的冲上来朝着他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她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卓玉白嫩的脸蛋儿。 卓玉感受到了屈辱,他一把推开丽嫔,反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从小到大,除了父皇和他爹爹,他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委屈,可扬起来的手却在看到丽嫔身后跟来的楚雄桀之后慢慢落了下来,卓玉捂着脸,抬眼直直的望着楚雄桀。 卓玉说:“她打我。” 楚雄桀冷着脸,一字一句缓缓出声,道:“魏贵人居心不良,送落子糕给颜嫔,让其肚中胎儿不保,押去慎刑司,领二十个巴掌,扣一年月银,随身太监,小晴子,杖毙,即日起,长宁轩各项开支,减半。” 卓玉愣在原地。 他是派小晴子送过糕点给颜嫔,但只不过是普通的桂花糕,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人落胎的东西,他是被人陷害了,可还没等他喊冤,小晴子已经被捂着嘴拉走了。 这一年多,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小晴子这个有些憨憨笨笨的小太监处处想着自己,卓玉顾不上为自己喊冤,拦在小晴子身前:“我是让小晴子送过糕点,但上面绝对没有下药,我是被冤枉的。” “证据确凿,你喊什么冤!”丽嫔见卓玉那挣扎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冷笑了一声,眼珠子一动,接着,王进就从长宁轩的小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个盒子,他跪在地上,将盒子高举过头顶:“回皇上,丽嫔娘娘,药就是魏贵人下的,奴才可以做主,这是魏贵人吩咐奴才买来的落子药,糕点送去之前魏贵人将其洒在了糕点上,皇上可以派人去小厨房查看,那地上还有魏贵人散落的药粉。” “王进!你胡说!”小晴子听得睁大了双眼,满目不可置信,他挣扎着大声开口:“主子根本就没有这些药粉!更没有撒过!那盒糕点是御膳房送过来主子直接让奴才送去墨翠阁,一路上根本就没人打开过!皇上,明察呜呜呜”小晴子再次被捂上了嘴。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丽嫔厉声喝道 一群人在长宁轩的院子里吵吵闹闹,唯有卓玉和楚雄桀两人对立而站,沉默不语。 卓玉已经两月不见楚雄桀了,他不爱来后宫,进了新人之后更是来得少了,卓玉从原来的盼,到后来时常派人去请,却还是很少见他,没想到再见,他就要让人打自己巴掌。 “皇上,”卓玉开口,旁边叽叽喳喳的人都听了下来,听他说话:“我说我没做,你信么?” “证据确凿。”楚雄桀淡淡开口,脸上没什么波澜:“杖毙你一个太监,二十个巴掌,已是寡人开恩。” 卓玉长长大袖衫下的手捏成了拳头,他抿了抿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臣妾进宫,从未求过皇上一件事,今天求皇上,饶小晴子一命。” 楚雄桀听见了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说罢,转身欲走。 他这一转身,听见了身后众人的惊呼声。 楚雄桀回头。 卓玉站在那里,手里拎着的是从旁边侍卫手里抢过的长刀,刀已经从王进身体里拔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正往下滴血,夏末的下午,有威风拂过,吹起他垂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卓玉身着雌雄莫辩的天青色长衫,单手提刀,脸侧微肿,上面有一道干涸的血迹。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目光轻轻落在地上躺倒的尸体上还在往外咕噜咕噜冒血的口子,缓缓开口:“从来我做的我认,我未做过的,绝不认,一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也敢爬到我头上了。” 丽嫔和一众妃嫔被卓玉吓得半死,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竟敢杀人?!你可知御前杀人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九族?”卓玉抬头浅笑:“你错了,我如今就剩这一条命罢了,反正如此屈辱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一笑,仿佛能让天地失色。 楚雄桀记住了那个清浅的笑容,他心头像是被人用羽毛挠了一般,微微发痒,他想,这个人,竟还有几分骨气,竟还能有如此决绝的勇气。 楚雄桀后来才明白,那个甘愿站在他后宫里盼他归来的人,是同他一般决绝狠辣的人。 正文 妾心 15 楚雄桀转身,朝着卓玉走了过去,身旁的带刀侍卫连忙上前护驾,楚雄桀轻笑,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两人之间不过三步之距,卓玉只要往前一步,举起刀,或许有几分可能将长刀送入楚雄桀的胸膛。 他是敌国皇子,只要他想这么做,且做到了,何尝不是对齐国一个天大的打击? 但楚雄桀丝毫不惧,一如他当初在魏国皇宫里那般镇定自若,甚至还带了几分兴致:“杀了王进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卓玉想了想,忽然转过头问小晴子:“小晴子,你怕死吗?” 小晴子愣了愣,十多岁的少年脸上竟然也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神色,坚定的开口:“不怕。” 卓玉欣慰的笑笑,转头,对着楚雄桀,眼睛璨若星辰:“他不畏死,我亦然。” 话音落,长刀翻转,卓玉看样子是想自戕,楚雄桀似乎早已料到,速度比卓玉更快,夺过了卓玉手中的长刀,扔到一边,将人抱住。 “寡人若是你,便会想着怎么将这把刀捅到寡人身上,如此,也不枉你自降为妾。”楚雄桀说的很小声,卓玉靠在他胸膛,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楚皇上,你不懂。” “寡人不懂?”楚雄桀眯了眯眼睛,低头,抬起卓玉的下巴,问他:“说说看,寡人不懂什么?嗯?” 卓玉不答,反说起旁的事来:“毒不是我下的,人我也杀了,皇上要怎么处置,卓玉悉听尊便。” 楚雄桀挑了挑眉毛,神情愉悦:“寡人怎么舍得处置你,”说罢,突然拦腰抱起卓玉,径直朝长宁轩的卧房走去。楚雄桀动作突然,叫卓玉一惊,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肩膀,卓玉惊慌失措的动作落在楚雄桀满带笑意的眼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胸口霎时变得柔软了起来,手掌轻轻的拍拂着卓玉。 “王进,陷害魏贵人,至颜嫔胎落,诛九族,小晴子,护主有功,赏。”楚雄桀留下这一句话,抱着卓玉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颜嫔落胎一案就此落幕,而卓玉,却从这日起,开始了齐国皇宫中专宠的日子。 此后两年多的日子里,楚雄桀像是一颗心全放在了卓玉一人身上了,后宫的嫔妃再也分不得他半分的宠爱,他若是进后宫,必然是来长宁轩,就算不来后宫,也时常宣召卓玉在身旁伺候,除了吃饭游玩,楚雄桀也会和卓玉一同骑射,齐国的马烈,楚雄桀便亲自教卓玉如何训马,齐国冬天寒冷,楚雄桀便吩咐内务府用最好的皮草为卓玉缝制棉袄,不仅如此,卓玉还几次陪着楚雄桀南下,见识了不少齐国的风土人情,这些可都是只有皇后才能陪同的,可齐国后宫没有皇后,楚雄桀又专宠卓玉一人,所以,即便卓玉只是一个贵人,便也能时时陪在楚雄桀身侧。 不错,卓玉进宫三年,便是无所出,如此恩宠,只怕封妃也是够了。 但他一直是贵人,楚雄桀从未提及过给卓玉晋位分一事,宫里有人为了攀附卓玉,提了两句,下场竟是被楚雄桀赐死。 这些,卓玉一直不知,他是想过位分之事,却不甚在意,他不在乎这些,他所求的,如今看来,似乎已经求到了。 天气正好,微风习习,不暖不燥,卓玉在院中软塌上轻眠,楚雄桀进来,远远瞧见他酣睡的模样,步子不知不觉的放缓了起来,慢慢走到卓玉身侧坐下,见他像个孩童一般枕着胳膊睡着了,脸侧压着长袖,印着些红痕,十分可爱。楚雄桀不忍打扰,示意小晴子去帮他拿本书过来,就这么守着熟睡的人不急不躁的看起了书。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旁的人翻身,醒了过来,却原来楚雄桀坐下时不曾注意,压住了卓玉一片衣角,他一翻身,衣角扯住,便醒了。 睡醒,瞧见身旁坐着安安静静看书的心上人,卓玉不禁笑开,像个孩子一般拱到楚雄桀怀里,头枕着他结实的大腿,修长莹白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袖把玩,声音懒懒的:“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舍不得,”楚雄桀将书放在一旁,轻抚他的脸颊,笑语:“可是用过膳了?” “用过了,”卓玉老实回答:“皇上说今日和我去赛马,可算数?” “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了?”楚雄桀捏捏卓玉的鼻头,宠溺道:“去,换上衣服就去马场。” “好,”卓玉乐呵呵的应了,像个皮猴子似的翻身起来,跳下软塌,蹬着鞋就往长宁轩里跑:“皇上等臣妾片刻,换上衣裳便出来。” 楚雄桀在他身后唤道:“跑慢些,莫要摔了。” 楚雄桀尚战,将军出身,便是当了皇帝,每日都会抽出时间练武练骑射,以前总是和原来的的副将,现在的大将军过招,专宠卓玉之后,便是带着他一块儿,他这一带,便发现卓玉竟是块骑射习武的好苗子,且十分聪明,楚雄桀不过提点他几句,他便能融会贯通,两年下来,骑射虽赶不上楚雄桀,比个一般的将军也是不差的,如今马场里的烈马,大半都叫他驯服了去,倒是叫楚雄桀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是骑前几日新来的那匹赤血马?”楚雄桀偏头问他。 卓玉将头发齐齐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间朱砂痣红艳艳,他明亮有神的双眼转了转,笑眯眯道:“是,我还未将它彻底驯服,再有两日,它便只能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了。” 那说话时飞扬的神采难以遮掩,楚雄桀心生欢喜,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纵容的开口:“好,卓玉想骑那匹便骑哪匹,寡人都依你,只不过小心,别摔了,摔了寡人可是会心疼的。” “我才不会摔呢,”卓玉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自信满满:“我早就不是当初第一次骑烈马的人了,皇上不是知道?” 卓玉这句话让楚雄桀想起来他们和亲路上卓玉摔下马儿时那狼狈的模样,眼中有了几分揶揄的笑意:“哈哈,说的在理,现在的你可不是当年的你了,卓玉啊卓玉,你现在可真叫寡人惊喜。”说罢,奴才牵过来卓玉指定的那匹马儿,楚雄桀亲自扶着卓玉上马,卓玉坐稳了,鞭子挥舞,马儿长嘶一声,飞奔而去。 骑着赤血马的俊秀身影瞬间变得远了起来。 楚雄桀目光追随着马场里撒欢的人儿,正要上马去追赶他,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赶来:“皇上,有紧急事务。” “说。”楚雄桀停了动作。 “探子来报,魏国大乱,崇明皇死了,他死后没多久,贤妃,也就是魏贵人的生母被二皇子以魏贵人叛国之罪,当众勒死在大殿上,然后被扔进了乱葬岗,如今魏国,二皇子和大皇子斗作一团,大元帅王珂瑜拥兵,但并未站位,其他的几个皇子斗败,死伤还不确定。” 楚雄桀听完,神情不变:“知道了。” 那太监是楚雄桀身旁的大太监,名唤胡保,见楚雄桀的目光落在卓玉身上,试探的开口:“皇上,是否要让咱们的人为贤妃收尸?” 楚雄桀收回了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胡保,眼神中有几分冰冷:“咱们的探子是做这种无足轻重的事的吗?不过一只自愿折了翅膀的宠儿罢了,值个什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清楚?” 胡保听完,十分惶恐,连道:“奴才明白,奴才多嘴,奴才绝对不会让魏贵人知道任何关于魏国的事。” 正文 妾心 16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卓玉忽然觉得心头没来由的发疼,那疼痛来之迅猛,卓玉瞬间脸色发白,痛得他连忙俯身捂住胸口,可这般也无济于事,赤血马未被卓玉完全驯服,仍旧四蹄如飞在马场里飞奔,卓玉疼得说不出话来,随着疼痛的加剧,头也跟着晕了起来,那方的楚雄桀正和胡保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卓玉痛极的情况之下,第一个想求救的人便是楚雄桀,只是他还未来及的张口,人已经昏迷,从马上摔了下来。 “不好了!魏贵人坠马了!”马场的人惊呼声打断了楚雄桀的思绪,他飞快转身,朝着卓玉坠马的方向飞奔而去,楚雄桀速度极快,看起来十分担忧,胡保也连忙跟上。 楚雄桀瞧着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人儿此刻眉头紧蹙昏倒在地,他胸口一阵发堵,将人抱起急忙朝寝殿走去:“速宣太医。”随后又道:“马场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也看不住,今日当值的,全部杖毙。” “皇上,奴才已经让人去叫太医了。”胡保连声应道。 楚雄桀听完,眼中的担忧也并未散去,他走得极快,胡保要小跑才能跟上,胡保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时刻关注着楚雄桀这边,他这仔细瞧,如何看不出楚雄桀的惊慌,胡保瞧见这样慌乱的皇上,心中有些纳闷,却不敢言语。 皇上召,太医不敢怠慢,楚雄桀抱着人到最近休憩所用的寝殿之时,他们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楚雄桀小心的将人放到床榻之上,退开半步,让太医诊脉。 来的都是太医院医术高明的太医,个个都过半百的年纪,他们半跪在地上,挨个上去细细诊脉,楚雄桀见他们脸上神色一会凝重一会犹豫,早没了耐性:“到底是怎么了?” “启禀皇上,”太医院首席张太医行礼,回道:“恭喜皇上,魏贵人有喜了。” “你说什么?”楚雄桀愣了愣。 “魏贵人有喜了,从脉象上看,已快三月了,”张太医开口:“只是胎像不稳,方才也是动了胎气,这才昏迷坠马,所幸坠马虽受了些皮肉伤,龙胎并未受到影响。” 楚雄桀听完张太医的话,方才脸上急切担忧的神色慢慢隐了下去,他屏退除张太医之外的所有人,望了一眼床上昏睡之人,转身走到了外间。 “每日汤药供着,他为何还会有孕。”楚雄桀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张太医十分惶恐,斟酌开口:“汤药剂量不大,再加上魏贵人身体强壮,又是专宠,有孕也是也是可能的。”张太医说完,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楚雄桀,见他虽是一幅古井无波的样子,可越是这个样子,就越让张太医忐忑:“不过就算是怀了这秘药的药效” “寡人知道了,”楚雄桀挥了挥手,示意张太医闭嘴:“去开安胎药吧。” “安胎药?” “什么样的安胎药,寡人觉得张太医比寡人明白,”楚雄桀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只一点,不许伤了魏贵人的身子,明白么?” 张太医跪拜:“微臣明白。” 卓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头还晕着,胸口也仿佛隐隐作痛,回忆起坠马前那股来势汹汹的心痛,卓玉还心有余悸。 “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卓玉偏头,烛光下,楚雄桀在他榻前坐着,温柔的目光落在卓玉脸上,仿佛是在等他醒来。 卓玉心中一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去碰他,楚雄桀知他,先他一步握上了他的手,将莹白小巧的手掌握在了手里,力道甚至有些发紧。 “我是怎么了?”卓玉被楚雄桀这个模样弄得有些发蒙,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不是,你没有生病,”楚雄桀笑语:“你只是怀上孩子了。” 这句话一出,有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满脸不可置信,不顾身上还有坠马时的擦伤,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捂着肚子,嘴角的笑容如同一夜山花开。 “怀上孩子,这么高兴?” “嗯!”卓玉像个孩子一样,乐呵呵的,眼睛里都是光:“高兴!他可是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肯定长得像你一样高大英俊,也可以像我,我就像爹爹,我爹爹可好看了!” 他声音飞扬,话语间的充满了希望与畅想,楚雄桀放在膝头的手掌微微用力,卓玉没有看见他眼底的阴霾。 “皇上,”门外胡保的声音传来:“安胎药送来了。” “皇上你给我送了安胎药?”卓玉跪坐在床上,高兴的冲门外喊道:“那还等什么呀,快送进来,”说着满脸愧疚的摸着毫不显怀的肚子:“早知道怀了孩子就不该去骑马,还摔了下来,也不知伤了他没有皇上,太医可说了什么?孩子可是无碍?”卓玉急切的问道。 “孩子很好。”楚雄桀安抚他。 胡保听见卓玉的声音,端着安胎药进来。 楚雄桀看着卓玉满脸喜悦的接过那碗汤药,慢慢递到嘴边。 哐当一声。 碗落地的声音。 卓玉还没喝到,药碗就被楚雄桀打落在地。 “寡人见药碗里落了个蚊虫,”楚雄桀沉声吩咐道:“胡保,再去换一碗。” 卓玉不疑有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等待。 正文 妾心 17 那晚的安胎药卓玉到底没有喝成,他与楚雄桀说了会话便觉得困意袭来,楚雄桀将人哄睡了,吩咐人好生伺候便离了去。 楚雄桀自己的寝殿中,胡保领着张太医等候多时。 楚雄桀缓步走入殿内,胡保二人连忙行礼,楚雄桀挥了挥手:“张太医。” “微臣在。”张太医应道。 “往后不必往长宁轩送安胎药了,”楚雄桀缓缓开口:“但汤药可以隔一段日子送一回。” 张太医十分不解,犹豫片刻还是斗着胆子出声询问:“皇上这是” 楚雄桀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他怀着欢喜,便让他怀着便是。” 胡保闻言未想透其中曲折,而身为太医院首席的张太医岂会不明白,他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被他遮掩,换成了毕恭毕敬的神色:“微臣知晓了,定会好好照看魏贵人的身子。”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尽管卓玉日日都盼望着有个孩子,可孩子突然的降临还是让他又惊又喜,明明不过三个月,既没有显怀也未曾感到任何不适,但他还是处处小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将孩子伤了。 小晴子见卓玉走路慢慢悠悠,迈着外八字,托着腰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叫卓玉听了,瞪了他一眼。小晴子连忙上去扶着卓玉的胳膊,明明前几日还是蹦蹦跳跳,走哪都恨不得用跑的主子这小心翼翼生怕步子大了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俊不禁:“主子,你这般是不是太早了,这才不到三月,你揣着小皇子也不费劲啊。” 卓玉小心的侧头指了指他,笑眯眯的道:“你懂什么,从前在魏国的时候,瞧见其他娘娘有孕时便就这么走路,现在就学着慢慢的,小心的走路,等以后肚子大了,才能更加稳重,也让他在里面不受颠簸,”说着他低下头,脸上神情十分柔和,伸手温柔的抚摸着肚子:“这可是老天给我的宝贝,我可不能让他出一点事。” 这幅温暖的画面落进了刚走进长宁轩的楚雄桀眼中,他耳力不错,将卓玉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里,脚步一顿,眼中神色有几分晦暗不明,只是很快就被他压在了眼底,倏而消失不见。 楚雄桀大步走到卓玉身旁,笑着从小晴子手里接过卓玉的胳膊,眼中带笑:“小晴子说的对,这才几个月就这般小心了?张太医也说了,孩子好得很,一切无恙,你又何必如此小心,没得累坏了自己。” 卓玉摇摇头:“不累,我只觉得欢喜,”说着拉起楚雄桀的手,声音柔柔的,低低的,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的十分郑重:“能怀上皇上的孩子,是臣妾之幸,皇上,你可知臣妾又多欢喜?臣妾知道两国皇上,将来他生下来,就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不参政事,不涉兵权,若如此还不能保全他,便将他贬为庶人亦可,不管魏齐如何,臣妾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就足矣。” 卓玉拉着楚雄桀的手十分用力,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恳求,楚雄桀沉默良久,并未出声应他,只是用另外一只手将卓玉拉到怀里抱住,楚雄桀的手臂十分用力,卓玉被他牢牢的锁在怀中,后背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便觉得心安,他想,他的皇上,该是应了他的。 怀孕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快,眨眼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卓玉也如愿的等到了肚子大起来的那天,如此,他再捧着腰走路也没有人再去取笑了,自然,以卓玉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宫里倒是没人敢取笑他。 专宠加上是宫中唯一有孕的嫔妃,便是卓玉要在后宫里横着走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呢?只不过有了颜嫔小产之事,卓玉十分紧张,自他有孕之后,长宁宫上下戒备便森严起来,自从那年卓玉御前提刀杀人,护下小晴子之后,小晴子便对卓玉忠心不二,从得知自己怀上孩子的那天起,只要是卓玉要入口的东西小晴子都亲自把关,其他嫔妃送来的东西,卓玉也一律不用,他也不怕得罪那些个嫔妃,不管怎样,肚子里的孩子他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不过每日张太医送来的安胎药和每隔几日胡保送来的汤药卓玉是一滴不剩全喝进了肚子里,张太医不愧是太医院的首席,有他的照看,卓玉虽是在孕期,但脸色红润,怀相也好,该吃吃,该睡睡,实在是让人看了欢喜。 只愁人的是,如今已是六个多月了,肚子的孩子还没个动静,安安静静的,让卓玉有些害怕,他曾问过张太医,也曾唤来宫中生产过的嬷嬷,都说快的四个月左右便会在肚中有动静,便是迟的,到了六个月也该动弹了,可卓玉心心念念的等到了六个月,腹中的孩子还是安安静静的,实在让人担心,卓玉心中害怕,怕孩儿出了什么事,这几日每日都让小晴子去太医院请张太医过来。 可每次张太医把完脉都说孩子十分健康,只是不爱动弹,张太医一走,卓玉脸上愁绪不下,靠在软塌上抚摸着肚子出神,连楚雄桀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现,直到楚雄桀出声唤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卓玉回过神来,神情低落:“这都六个多月了,孩子都没什么动静,臣妾担心。” 楚雄桀瞥了一眼他的肚子便将目光移开,他出声安抚:“张太医不是来看过,说是一切正常,孩子好好的,兴许便是不爱动弹的。” “怎么会呢,”卓玉抿了抿嘴,郁闷:“爹爹同我说,我打在他肚子里的时候就调皮,每日都要踢他好几下,有时还会将他踢得难以入睡,我是这般,我的孩子应当也这般才是,如此安静,倒是让人忧愁他是不是哪里不好了。” “或许他便是个会心疼你的,”楚雄桀不欲再和卓玉纠结于这个话题:“今日小晴子说你午饭时用得少了,这可怎么行,晚膳要多吃些才行。” 听到楚雄桀关心自己,心里高兴,也就不再纠结,拉着他的手撒起娇来:“昨儿才入秋,这几日秋老虎,没什么胃口,且我日日都吃了那许多,御膳房中午实在是吃不下了。” “好好好,知道你最近难受,”楚雄桀顺着卓玉,领着他进了屋子:“明日寡人就让御膳房研究些爽口温补的菜式给你换换口味。” “好。”卓玉朗声笑道。 这个孩子很乖,在卓玉怀他九个月的时候才在某日的深夜感受到肚子上微小的踢动,那温软的一脚让半梦半醒的卓玉瞬间从睡梦里醒来,他躺在床上,捧着肚子一脸不可置信又十分惊喜,他立即转头,想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楚雄桀,这才想起来自他肚子大了之后楚雄桀便很少在他这里留宿,说是怕压着孩子,卓玉原本还有失望,可得知楚雄桀没有留宿长宁轩,但也从未叫过任何嫔妃侍寝之后,卓玉的心便慢慢安定起来。 可此时深夜,卓玉的第一次感受到肚子里孩子那柔柔的一脚,他实在忍不住满心的欢喜,等不到天亮,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小晴子的搀扶下,缓缓朝着楚雄桀的寝殿走去。 他想和孩子的父皇分享这个天大的喜悦。 正文 妾心 18 卓玉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微风不燥,是春末夏刚至,张太医说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时该是冬日了。 今年的冬天,齐国下了好大的雪,人说瑞雪兆丰年,这个孩子来得是好时候,待他生下来,齐国银装素裹,雪景迷人,来年是个好收成,这是个多有福气的孩子啊。 小晴子撑着伞,扶着大肚子的卓玉走在结冰的石板路上,他心中紧张,这大半夜的他的主子非要去见皇上,他劝不住,只得跟了去,一路小心护送,瞅着天黑得很,前方小太监手中的提着的灯笼也像是要被黑夜吞噬了一般,见不到多少光亮,也是这天,像是后半夜要下暴雪似的,小晴子担忧的开口:“主子,要不奴才还是送你回去?皇上那里,奴才跑一趟,主子是有身孕的人,这外头这么冷,回头冻着主子了,奴才听闻宫中有经验的嬷嬷说,九个多月也是快生了,主子还是别走这一遭了。” 卓玉坚持,并不理会小晴子的唠叨,小晴子不懂卓玉心中的喜悦:“走走就暖和了,再说了,手里的汤婆子热的紧,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算主子要去,也得等奴才换来轿撵才是啊,”小晴子果真唠叨:“天黑路滑的。” “你也说了,天黑路滑,”卓玉轻笑:“要是轿夫看不清摔了?等着他们抬我,还不如信你,我可知道你是宁愿自己摔折了也不愿让我滑一下。”说着目光瞥见小晴子死死扶在自己身侧的手掌上。 小晴子不以为意的笑笑:“主子待奴才好,奴才知道。” 主仆二人说着话,稳中带急的朝着楚雄桀休息的寝殿———长生殿而去。 卓玉在台阶上站稳等小晴子收伞,适应黑暗的眼睛看了一眼伞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这天啊,是要下一场大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簌簌的雪花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暗沉沉的夜中没人注意。 让跟着来的其他人在此等候,卓玉带着小晴子慢慢走了进去。 下台阶的时候,卓玉脚滑了一下,幸得小晴子一直扶着他,这才没什么事,可这一滑却把主仆二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尤其是卓玉,他死死的拽住小晴子,等站稳了才喘着气平缓着心情,他忽然有些不安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任性,不该半夜出来,若是孩子出了事该怎么办? 小晴子瞧见卓玉眼中的害怕,连忙安抚:“主子莫怕,奴才在呢,待进了长生殿,皇上怜惜主子,定不会让主子再奔波,会让主子在长生殿歇下的。” 卓玉有些魂不守舍的嗯了一声,就在方才,他忽然觉得腹部有些隐隐作痛,但疼痛并不明显,卓玉也就未曾在意。 这边的响声惊动了长生殿的守卫,胡保带着人过来,远远地瞧见了卓玉,连忙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待听闻卓玉是来寻找皇上的,胡保眉头一皱,为难的开口:“贵人呐,您来的可真是不凑齐,下午的时候军机阁有紧急军务上报,这会子皇上正在易阁和诸位将军议事,至今未归。” 卓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随后问道:“胡总管可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在这等便是。” “唉哟,这可使不得,”胡保忙劝道:“钦天监测算出今夜有大雪至,气温骤降,外殿恐怕是冷得很,贵人双身子,怎么能受冻?如今雪刚下,奴才这就唤轿撵来送贵人回去,待皇上回了,奴才定会禀告皇上贵人来过,待皇上忙完了,天也亮了,皇上回去看贵人的。” “可是”卓玉眼中有几分急切,他今夜特别心慌,也不知是为何:“可是今日孩子踢我了,胡总管,我真的”卓玉说了几句,惊觉自己说这些实在不合适,他摇摇头:“我知道了,胡总管,你唤轿撵吧,我就在这等着。” 卓玉想着,是自己太心急了,楚雄桀那么忙,自己不该去打扰他的,他所议之事又是军机大事,自己贸然去请,落在大臣眼里,只怕又会多想,卓玉杂七杂八的想了许多,忽然觉得胯下一阵濡湿,他探手一摸,温热黏腻的触感,随后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起来,疼得卓玉险些站立不住。 他想起张太医叮嘱的话,卓玉一把拉住小晴子:“快!快去请张太医!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一时间兵荒马乱起来,卓玉发作的突然,胡保更是慌得不行,不等小晴子说话,已经吩咐腿脚麻利的去请太医去了。 卓玉的肚子太疼了,疼得他冷汗不住的往下冒,小晴子也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自家的主子,恳求的望着胡保:“胡总管,我家主子发作的突然,这外面实在太冷,可否让主子进长生殿偏殿安置。” 胡保原想答应,忽地想起了什么,拒绝道:“长生殿是什么地方,其实能容忍污秽,你可莫要引着贵人犯戒,轿撵马上就到了,脚程快些过去很快。” 卓玉模糊中听见两人的对话,可他此刻疼得也不能再细想什么,自是颤着嘴唇和胡保说了一句:“胡胡总管我我要见皇上你去让皇上陪陪我我我好”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昏倒在了小晴子怀里,他那没说完的话,也消失在了唇齿间。 013 正文 妾心 19 卓玉在轿撵的颠簸中醒来,又被腹部一阵巨疼弄得再次晕倒,小晴子跟在轿撵旁焦急得不行,等到了长宁轩的时候,他和卓玉身上的衣服已经都被汗浸湿了。 至卓玉怀胎七月之时,长宁轩的偏殿便已经按照产房布置妥当,卓玉一到了长宁轩,便被放置在了偏殿之中。天下人认为生产时污秽,一般不会让妇人在主殿生产,是以方才危急之下胡保拒绝将卓玉接到长生殿偏殿一事,小晴子虽心中不满,却也很快就过去了。 热水、布巾等生产时所用的物什全都准备好了,产婆也是从五月起就在长宁轩住下的王嬷嬷,张太医来得很快,他净手进了屋子,听闻卓玉已经昏迷了过去,连忙让人去准备了催产药,自己则将卓玉弄醒了过来。 “贵人,您是早产,且胎位不正,需要花力气才能将孩子生下,”张太医在卓玉的肚子上按压片刻,凝声道:“生产时极其凶险之事,您可不能昏过去,若您昏过去,没了力气” “我知道,”卓玉疼得冷汗直冒,额角青筋暴起,喘着气,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我不会昏过去的,张太医你一定要让孩子好好的!一定要让他好好的!” 张太医顿了顿,语气有些异样:“微臣尽力。” 卓玉已经疼得头脑发晕,只是心中一股劲憋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张太医的异样,他艰难的转头看了看周围忙碌焦急的宫女嬷嬷,低声唤了句:“小晴子” 小晴子一直守在帘后,闻言连忙跑进来,跪在卓玉床前:“主子,奴才在,奴才在。” “我要见皇上,你去帮我请皇上”卓玉拽着小晴子的袖子,他太疼了,疼得眼眶发红,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亲自去” “好,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小晴子连声应了,握了握卓玉苍白的手:“主子安心生产,小晴子这就去。”说完,人撒丫子就跑了。 他才跑到殿外,便听见了卓玉撕心裂肺的呼痛声,小晴子心疼主子,回头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不敢耽搁,玩命的往长生殿的方向跑去。 雪越来越大,迷了小晴子的眼睛,脚滑了几次,摔了一跤,他顾不上这些,爬起来,一点速度也不减继续跑着。 正在屋里休息的丽嫔听见外面久不停歇的吵闹声,皱眉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吵闹。” 伺候的大宫女若兰走了进来:“说是魏贵人突然发作,已经开始生产了。” “你说什么?!”丽嫔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帷帐:“魏贵人今夜就生产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是突然发作,说是早产,”若兰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现在太医和嬷嬷都去了,魏贵人宫里的大太监正急急忙忙的跑去请皇上呢。” “呵,”丽嫔冷笑 一声,从床榻上起来,若兰低头要为她披上狐狸披风,被丽嫔拒绝:“给本宫拿衣服过来,今夜这么大的事,本宫岂能不去看看?” “娘娘,”若兰劝道:“皇上看重魏贵人,他怀胎之时尚且下了令让后宫嫔妃没事不要往长宁轩凑,如今他突然生产,咱们若是突然凑上去,万一魏贵人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岂不是摘不干净?” 丽嫔听完缓缓带上了指套,意味深长的开口:“不管本宫去不去,今晚都不会太平。” 若兰不解,丽嫔轻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恨意:“同样是后宫豢养的宠儿,凭什么他就要占尽宠爱?专宠?他一个亚子也配?” “娘娘,难道你要?”若兰看到了丽嫔眼中的恨,担忧的开口:“就算要动手,咱们也得从长计议,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 丽嫔打断若兰:“用不着本宫动手,该下手的早就下手了,本宫去,只是当个好心人罢了。” 小晴子没有请到楚雄桀,他才跑到长生殿门口,就被胡保拦下了,待他急匆匆的将来意说了来,胡保才道:“皇上不在宫中,军务紧急,皇上连夜出宫了。” 小晴子听完犹如晴天霹雳:“胡总管,这这怎么行我家主子艰难生产,他就想见皇上一面,能不能请胡总管想办法去请皇上,就让皇上来见一面我家主子啊!他独自一人在产房,疼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主子一定害怕极了,就请胡总管帮帮忙,去请皇上,哪怕是皇上在长宁轩门口说几句话也好啊” “胡闹!你一个奴才说的什么话?!”胡保厉声喝道:“皇上的来去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够妄言的。” 小晴子又急又气,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求饶。 “魏贵人突然生产之事已经派人将信送了去,想来不多时皇上便能收到信,届时皇上心疼魏贵人,自然会来看魏贵人,你且回去好生照料贵人,他肚中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不得闪失。”胡保见他清醒过来,沉声说道。 小晴子闻言,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一趟,可他心中又惦记着卓玉,急切的叮嘱胡保一定要将主子生产之事告知皇上完之后,转身撒丫子再往回跑。 胡保目送小晴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低眉转身快步进了长生殿主殿,对着桌后垂首看书的身影躬身道:“皇上,已经将人打发了。” 良久,桌后的人才缓缓开口:“去给张太医送个信,卓玉不能有半点差池,剩下的,叫他处理干净。” “是。”胡保应了,转身就要出去。 “备下快马。” 胡保停下脚步:“皇上是要去哪?” “既然你说了寡人出宫了,”楚雄桀将书随意扔在桌上,道:“那便该出宫才是。” 小晴子跑回长宁轩时,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偏殿里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贵人大出血了! 小晴子顿时心一凉,就要往里面冲进去,却被几个宫女拦在外面:“贵人现在最是不能受凉,你一身寒气,进去会扰了贵人。” 小晴子急死了,但偏偏只能在外面等着,他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在门外不停的踱步,起先还能听见卓玉几声呼痛,到后来便直接听不见了,又见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小晴子害怕的手都在发抖。 后半夜,雪越下越大,将屋外映得白晃晃的,带着深入骨髓的凉意。 张太医打开了房门,他手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他身后跟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抱着个篮子,篮子上面严严实实的盖着白布。 小晴子冲了上去:“张太医,怎么样了,我家主子没事吧,生了吗?” “贵人大出血,所幸救了过来,现在昏迷了,待醒来,好生休养便会没事,”张太医沉声道:“只是孩子生了太久,刚生下来便断气了。” 说完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便提着篮子匆匆离开了,那时小晴子的全部注意都在张太医身上,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小太监离开。 “怎么可能!”小晴子疯了一般拉住张太医的袖子,大声喊道:“小主子怎么会!张太医您医术高超,肯定能救孩子的对不对?您救救他啊!这个孩子是主子的命啊!” 张太医退后一步扒开小晴子的手:“臣医术再高超也只不过医活人,你还是进去看看贵人,待贵人醒来,好好劝慰一番。”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天边还没有太阳升起,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宁轩经过方才一番热闹,随着张太医的离开,除了留值的宫人,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长宁轩仿佛一下遁入了死寂。 卓玉的屋内十分温暖,他流了很多汗,流了很多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便是昏迷了也像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一样。 小晴子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看见卓玉的睫毛微颤,似乎是要醒来的模样。 卓玉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小晴子: “我的孩子呢?” 小晴子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眼眶滑下,他哽咽的开口:“主子,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卓玉愣住了,他像是痴呆了一般,不哭不闹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怎么没得啊。” “张太医说是您大出血,孩子憋着了,生下来就没了。” “哦,”卓玉喃喃:“是我,我没保护他我没保护好他皇上呢?皇上知道了么?皇上怎么没在?皇上怎么没在?他有没有怪我啊?我好没用啊” 小晴子看着自家主子这个样子,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着一般:“皇上有紧急军务出宫了所以没来主子,孩子还会有的,张太医说你只要养好身子,就会再有孩子的” “呵呵,”一声柔媚的笑声从屏风后面传来,将小晴子吓了一跳,他回头怒喝:“是谁!” 丽嫔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走了进来,她身后的若兰提着个裹着白布的篮子,上面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和脏污的血水。 “魏卓玉,你不会有孩子了。” “你说什么!丽嫔娘娘,请注意你的言辞!”小晴子一听这话便炸了一般。 卓玉拉住他。 若兰将篮子送到卓玉窗前,轻轻掀开了白布。 卓玉低头看清楚之后目眦欲裂,他浑身慢慢颤抖起来,小晴子回头一看,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以为从你承宠的那日起喝的汤药是什么?” “那是齐国后宫的不密之传,喝多了的妇人身体会变得强健却再也生不出孩子。” “汤药是皇上吩咐张太医亲自赏给你喝的,这药造价昂贵,便是其他嫔妃想喝,皇上也舍不得用这么昂贵的汤药来替她绝育。” “谁成想你竟怀上了呢?” “可是你这一胎便是怀上了又如何?不管这孩子如何顽强,隔几日的汤药下去,他在出生当日必是死胎。” “听闻你怀孕时胎儿动的不厉害?呵呵,每日一碗安胎药下去,隔几日一碗秘药下去,任你那孩儿多大本事,也受不住如此折腾,这和等肉长好了再割有什么区别?我可没想到咱们皇上罚起人来这般狠呢。” “你这孩子啊,可怜,”丽嫔摇摇头,面上露出惋惜痛苦之色,她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瞧他身上的青斑,密密麻麻,想来在你肚子里受了不少罪,张太医想瞒着你,偷偷把它处理了,我好心,帮你挖出来,给你看几眼。” “省得你辛苦怀他,到了却连面都没见上一面。” 卓玉伸手,想去碰碰孩子的脸颊,可那手抖动得实在是厉害。 他没掉一滴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呆呆的傻傻的望着篮子里的孩子。 那浑身布满伤痕可怜的可怖的孩子。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丽嫔都想离开了,她忽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面前的男人太冷静了,太平淡了,不发一言的就这么盯着篮子里死孩子,那目光,那模样,让趾高气扬的丽嫔打了退堂鼓,她退了几步,想走。 这时卓玉却突然开口,声音喑哑的不像话:“多谢丽嫔娘娘。” 丽嫔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怕是疯了,带着若兰匆匆离去。 “小晴子,去取蜡烛和炭盆过来。”卓玉轻声唤道。 小晴子点头,转头出了屋子。 “原来你晚上踢我那一脚是在向爹爹求救啊。” “孩子,爹爹无用。” “爹爹没有将你救下,”卓玉低头,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怜爱的亲了他一口:“爹爹真是个傻子。” 正文 妾心 20 小晴子拿着炭盆和蜡烛过来放在一旁,他蹲在卓玉身旁,看着他一言不发,默默的抱着已经逝去孩子冰冷的身体,他那么沉默,那么平静,又那么忧伤,小晴子于心不忍,出声劝道:“主子你还年轻” 卓玉轻笑,睫毛微微颤动,他摸了摸孩子冰凉的脸颊,没有婴孩柔软的触感:“不会有了,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小晴子,我不是个好爹爹。” “主子” “专宠?”卓玉摇摇头:“我竟真的信了。” “也罢,怎么能怪得了他,是我眼瞎心盲,识人不清,可我没想到楚雄桀这么狠,”卓玉淡淡的开口:“从一开始就知道孩子不会活着生下来,却每隔几日一碗汤药,每日一碗安胎药来折磨他,那也是他楚雄桀的骨肉啊,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投生在我的肚子里而已” “我孕九月,他从未摸过我的肚子,从未有一次像一个父亲一样期待孩子的降生,我竟没有一次多想。” “孩子踢我的那一脚,那么微弱,他甚至连发出求救的信号的力气都没有。” “小晴子,我这几年到底为了什么?” “我也曾是魏国最尊贵的亚子啊。” “楚雄桀贬我为妾,不晋我位分折辱我母国也就罢了,毕竟做他的妾,是我向父皇求来的,我认,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痛。” 卓玉抱着孩子,喃喃自语,逐渐悲戚。 小晴子看不下去,伸手将他的主子揽入了怀中,卓玉这个样子,周身满是死志,小晴子好害怕,声音哽咽:“主子” “别怕,”卓玉拍拍手臂上小晴子的手背,他出声安慰他:“我不会死的。” “真的?” “真的,”卓玉目光悠长深邃:“从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魏贵人生下死胎的第二个夜晚,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淹没了宫墙,长宁轩失火,烧了大半,长宁轩宫人死伤过半。 魏贵人烧毁了容貌,避而不见来人,小晴子为救主,烧成了灰烬。 失火那日,皇上不在宫中,没了皇上撑腰,失火一事草草结案,没有人去可怜长宁轩,那些嫉恨卓玉专宠的嫔妃只觉大快人心。 他们都未察觉,长宁轩后院的雪地上延绵雪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后来,长达半月的大雪淹没了这些血迹。 那天夜里的雪真的很大,楚雄桀本想骑马去城外的相国寺,却被大雪封了路,他牵着马站在山脚,遥望山巅有星点光芒的寺庙。 御前侍卫莫七前方探路回来,回禀:“圣上,大雪封山且夜晚黑暗,只怕上不去了。” 楚雄桀静默半晌,开口:“上不去也得上,去,找人开路。” 莫七见楚雄桀意已决,便带着侍卫扫雪开路,楚雄桀弃了马,抬脚一步一步走在山间湿路之上,他走一段便回头望一望,似乎是在回看自己身后的脚印,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楚雄桀走得不快,待他到了半山腰,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一个不起眼的侍卫骑马飞奔而来,追上了楚雄的桀的队伍便下马快步走上去: “皇上,胡保来信。” 楚雄桀抬眼,黑夜中看不见他眼里的急切和担忧。 “一切如计划,魏贵人无恙,只是昏迷过去了,现下正在休养。” 听完侍卫的话,楚雄桀背在身后的手松了松,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转身,继续朝着相国寺而去。 他深夜到了寺院,主持听闻贵客前来,院中点亮蜡烛,带着全体僧人门外相迎。 楚雄桀没和主持废话,径直走向了大殿中,静立许久,朝着佛祖的方向缓缓跪下。 原本,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军,是不信佛的,楚雄桀觉得,或许他只是找不到了去处才想着来山上躲躲清净。 后来大雪一直一直下,彻底将山封住,也将楚雄桀困在了相国寺,这一困,便是整整半月。 那是楚雄桀登基后齐国遭遇的第一次天灾———雪灾。 雪灾后,齐国气温骤降,齐人冻死不知凡几,也是这次始料未及的灾难,将齐国的国力拉了下来,魏国得以喘息。 正文 妾心 21 大雪封山是楚雄桀始料未及之事,暴雪五日楚雄桀便发现不对劲,当即着令侍卫准备下山,相国寺主持上前相拦,道:山路被大雪封住,雪下不知道有什么,又是从山上往下走,若是一个不小心踩空便会坠入大雪中,不是跌下山崖就是冻死。 楚雄桀却心急得很,沉吟片刻便带人出山,主持心中叹气,心叹齐皇日理万机,几日都耽误不得,想来不是个昏君。 主持所说不错,楚雄桀一行人下山,,尽管十分小心,速度也极慢,可暴雪扰乱了视线,雪深没至大腿,前面开道的几个侍卫不慎跌进雪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楚雄桀蹲下探查侍卫消失的雪道,应该是不小心跌倒在路边滑坡,踩空,跌进雪里滚了下去,如此白茫茫一片,便是要救也救不回来了,何况雪没有停的样子,这么一直下下去,便是楚雄桀经历过战场上各种恶劣的环境,也难保能安全的回宫。 他再不愿也只能退回相国寺。 半月之后,雪停了,楚雄桀望着银装素裹的大地,眉头紧蹙,如此严酷寒冬,齐国怕是遭了难了,偏偏这种时候他未在皇宫坐镇,被困在此处,实是不该,楚雄桀虽不担心朝廷有变,却不忍看到齐国百姓冻死。 幸好宫中炭火充足,抵御寒冬倒是绰绰有余,楚雄桀背在身后的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虽收不到宫中的消息,他倒是不必太担心有人受冻。 天晴,泛着白光的太阳挂在天上,楚雄桀带着人从山上开路往下走,行至半山腰,就与前来接应的军队相遇,那将军迎楚雄桀回了宫。 半月不在朝堂,奏折堆积如山,各地灾情书陆续上报,楚雄桀忙得连轴转,朝堂会开得口干舌燥,与众大臣连着商议国事几天几夜,夜间也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国事当前,楚雄桀便将长宁轩的事抛在了脑后,听胡保说卓玉产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半月前长宁轩曾失火一次, 魏贵人容貌受损,避不见人,但张太医看过之后说创面并不严重,待养好后辅以养颜膏,几年之后容貌还会恢复如初。如此,楚雄桀像是觉得并不算什么大事,便不踏足后宫,专心赈灾。 待灾情稍稍稳定之后,已是两月过去,胡保送上来后宫各个嫔妃的牌子,楚雄桀瞥了一眼,没见到卓玉的,淡声问道:“魏贵人脸伤还未养好?” 胡保犹豫片刻,才道: “回皇上,其实大火之后魏贵人不仅伤了脸,烟还熏了喉咙,再加上丧子之痛,魏贵人就一直谁也不见,就是张太医想去诊治,十次中贵人也就见了两次,所以脸上的伤一直没好,况且太医也说了贵人脸上的伤有些吓人,不便见人,敬事房的也是怕贵人惊扰了皇上,便撤了魏贵人的牌子。” 楚雄桀听完脸色阴沉,他摔了折子:“这些事怎么到现在才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厉害得很,来做寡人的主了?” 胡保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奴才怎么敢做皇上的主,奴才只是见赈灾一事十万火急,万万不敢将这些小事叨扰皇上,再加上魏贵人伤心过度,谁也不见,也不曾让人来请过皇上,所以所以奴才就没说,是奴才失职,还请皇上责罚。” “你说寡人回来这么多时日,他从未让人来请寡人过去?”楚雄桀出声询问,语气有些阴沉。 “是是”胡保咽了咽口水。 楚雄桀从位置上站起来,拂袖就朝外走去,胡保连忙跟上。 楚雄桀没有唤轿撵,他脚步飞快,朝着长宁轩的方向,胡保小跑跟在楚雄桀身后,胡保是楚雄桀从内务府挑的总管太监,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太监,却没想到因自己察言观色、少言少语的性格让楚雄桀看上,一跃成了宫中权利最大的太监,也正是因为胡保察言观色的能力,他哪能看不出来楚雄桀此时心中憋着火呢,只怕要到了长宁轩对着魏贵人发一通了。 长宁轩失火之后只是草草翻修了一下,此时全国都在雪灾之中,不可铺张浪费,长宁轩只是烧毁了部分,因此只加固了房梁柱子,重新盖了瓦,这般草草完工的房子,和宫里其他的宫殿相比可谓十分破败凄凉。 楚雄桀走近一看,才发现卓玉平日里休憩的寝殿也是重修的,便猜到当日大火必定也是涉及到了这里,一瞬间,楚雄桀的怒火难以遏制,他只知长宁轩失火一次,却并不知是这样大的火,更不知卓玉的寝殿也被火势波及且长宁轩中,寝殿柱体全是新的,必定是大火最猛烈一处,楚雄桀转身一脚踢在胡保身上,厉声喝道:“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禀?” 胡保被楚雄桀踢在腰腹之处,瞬间倒地,但他不敢在地上躺太久,连忙忍着剧痛,爬起来跪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奴才禀过,当时皇上正和丞相等大人商议赈灾一事,听闻魏贵人没事之后只让人重修长宁轩。” 胡保这么一提醒,楚雄桀这才想起来,他当时忙得焦头烂额,雪灾之后,除了赈灾,邬郡小国也在齐国边境不老实起来,楚雄桀那会儿确实没什么心力再来操心这些,再说再说他那时心中有些思绪难以拟平,便也下意识的回避与长宁轩有关的事情楚雄桀懒得再怪罪胡保,急切的走进长宁轩。 进去才发现,长宁轩里没有几个伺候的宫人,非常冷清,胡保捂着肚子走上前解释道:“大火之后,许多宫人都被烧死了,只留下两三个伺候的,内务府的要挑人送来,魏贵人全都给回绝了。” 楚雄桀脸色不太好,他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重修后的寝殿。 房中虽然点了炭,但并不觉得暖,只比外面好些,屏风后,一个男子的背影出现在楚雄桀眼前,他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的红木椅上,看起来很瘦弱。 楚雄桀站在原地不动,他眸光一暗,声音冷冽:“你是谁。” 正文 妾心 22 那红木椅上坐着的人不是卓玉,旁人或许认不出来,只当魏贵人因失去孩子忧思过重瘦了,但楚雄桀绝不会认错,这是他近三年的枕边人,就算瘦了许多,但身形骨架不变,楚雄桀只看一眼,便知那人不是卓玉。 那人慢慢从红木椅上站前来,他穿着卓玉以前常穿的白色长衫,转过身来,脸上可怖的烧伤吓了胡保一跳,但胡保却未认出来眼前这个脸被烧伤的人是谁,胡保下意识的去看皇上,怕这人的样子惊吓到了楚雄桀,却没想到楚雄桀眼睛都没眨一下,楚雄桀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烧伤的脸颊上,目光里有难以掩饰的愤怒。 “没了,”那人声音犹如破败的风箱,吱吱呀呀的听起来让人浑身难受,发出这样的声音,证明眼前这人的嗓子确实是被烟熏坏了。 烧毁的面容,熏坏的嗓子,有了这两样,要顶替魏贵人十分容易,胡保一瞬间想明白,冷汗从额角流下:“大胆贼人!竟敢冒充魏贵人!来人!” 楚雄桀余光瞥了一眼胡保,吓得胡保闭嘴,躬身站在原地不敢多言,但他又怕这人对楚雄桀不利,连忙示意身后的侍卫见机行事。 楚雄桀将碍眼的屏风踢开,屏风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人被惊了一下,退后一步,楚雄桀脚抬脚,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人面前,看了他一眼,厉声开口: “说,魏卓玉在哪?” “都说没了,”那人冷笑:“就在起火那天。” “小晴子,”楚雄桀开口:“寡人没有耐性,若你再不说,寡人便将你凌迟处死。” 小晴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皇上才看他几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他这张烧毁的脸,烟熏的嗓子可是连张太医也瞒过去了,不过小晴子心中早就做好了被识破的准备,他丝毫不惧,呵呵笑了几声:“皇上要杀便杀,奴才不怕,反正这三年也是赚的,要是没了主子,奴才早就死了。” “你倒是忠心护主,”楚雄桀声音发冷:“你以为你怕死寡人就拿你没办法了?今**不说,寡人便诛你三族,明**再不说,寡人便诛你九族,寡人要看看,你的家人是否跟你一般悍不畏死。” 小晴子听到楚雄桀说的话眼中闪过恨意,他伸出手,大逆不道的指着楚雄桀:“主子说的不错,皇上果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啊” “放肆!”胡保没等小晴子说完就打断他,同时御前侍卫莫七走上前去狠狠的踢在了小晴子的膝盖窝处,接着扑通一声,小晴子狠狠跪倒在地,莫七反拧他的手臂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难道奴才说错了吗!”小晴子眼中的恨意逐渐加深,他死死的盯着楚雄桀:“皇上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要弄死,算不上心狠手辣吗?皇上,你可知主子生产那夜是怎么过的?!你可知他抱着已经死去的小主子脸上是什么表情?!你可知他亲手将自己孩子烧成一捧灰是什么感受?!你可知我家主子拼死离去时才生产完!他为了生下小主子大出血,险些连命都搭进去,可是他得了什么?”小晴子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向着楚雄桀的胸口插,他状若癫狂,仿佛要将卓玉受的委屈,受的苦楚全都说出来:“皇上难道不知道我家主子把这个孩子当命吗?” “皇上,我家主子让我转告你,”小晴子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楚雄桀对上这双充满恨意和戾气的眼睛,胸口忽然痛了起来,他长袖下的手捏的死紧,之间嵌入了掌心,生疼。 叮咚两声脆响,胡保看见楚雄桀脚边掉下来几瓣破碎的扳指玉。 楚雄桀的手捏的太用力,大拇指上的扳指生生被他捏碎了。 曾经杀人如麻的将军,后来篡位登基的皇帝一直都觉得他这一生不会去惧怕什么,他在战场上不会怕,他只身一人出入魏国王庭亦不会怕,可这次,他心跳得极快,恐惧从胸口缓缓蔓延。 楚雄桀甚至觉得手脚冰凉麻木。 他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他杀的是他们的孩子。 这一刻楚雄桀才忽然明白,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和他的孩子,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人推开,从此水火不容。 正文 妾心 23 楚雄傑站在那里,眼中茫然起来,他抬头,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到了院中的积雪,雪白得刺眼,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雪上淅淅沥沥的血痕。 小晴子被关押在长宁轩偏殿中,楚雄傑吩咐,不准对他用刑,每日食水照旧,每七日张太医前去为他诊治,保他生命无虞。 之后,楚雄桀彻查了卓玉生产当日之事,丽嫔出没长宁轩的事太容易被查到,就在丽嫔沾沾自喜,觉得楚雄桀果然并不将魏卓玉放在心上的时候,楚雄桀见都没见她一眼,就将丽嫔及其宫人全都送到了慎刑司,严加拷问,在慎刑司里,丽嫔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各种酷刑连番上了丽嫔的身,不过两日,她就不成个人样了,可楚雄桀不让她死,那慎刑司的人不管在她身上用多少酷刑,都不敢让她死。 “我要见皇上!让我见皇上!”丽嫔用尽力气嘶吼,双目泣血:“我知道魏卓玉在哪!让我见皇上,见到了皇上,我就说。” 楚雄桀来见她了。 他站在刑房门口,一身皇家紫袍,目光冷漠:“说。” 丽嫔静静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楚雄桀!你这么心狠手辣,你会遭报应的!魏卓玉就是你的报应!你不知道,魏卓玉看到他孩子凄惨可怖的死状的样子有多崩溃,哈哈哈哈,你等着吧,他会杀了你的!看你这样,是不是爱上他了?你活该!你活该!哈哈哈!好啊!好一出大戏!哦,他大出血的身子,走的时候正是雪灾最严重的的时候,没准他等不到回来报仇,已经死在路上了,死在了荒郊野岭!被动物啃噬尸骨!他就算死也是带着对你满腔恨意死的” 楚雄桀再也听不下去,刑架上丽嫔的胸口差了一把刀子,那是楚雄桀从身旁侍卫腰侧抽出来扔进去的。 丽嫔死了,她的嘴角带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们都解脱了,小晴子尽到了为人奴仆之责,丽嫔所求一死,只有楚雄桀自己,从此背上枷锁。 卓玉历经千辛万苦赶到魏国时才发现,他仅阔别三年多的故土此刻正是大乱之时。 诸王割据,朝廷混乱,民不聊生。 他不用刻意找人打听就能从路人的口中得知,几个王爷谋反,崇明皇被气死,而今这些王爷在各自的封地上称皇,互相钳制,而都城之中,没有任何一个王爷占据,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也不敢。坐镇都城的是当年的兵马大元帅王珂瑜,大乱之时,王珂瑜手下的兵士几个王爷加起来的两倍,但王珂瑜从未有谋反登基之意,他放出话来,他王家只效忠清正的皇家,大皇子弑父,天理不容,王家不从;二皇子嗜杀成性,视百姓性命如蚂蚁,王家不从;四皇子早夭,三皇子难中死亡。如此,魏氏一族可继承大统之人便没了,便是如此,王珂瑜也死守都城,不认大皇子二皇子。 卓玉远远瞧见元帅府的牌匾,干枯的手掌缓缓握紧。 此刻他才真真明白,少时读的那句物是人非是什么意思。 王珂瑜应邀在酒楼雅座见到面前这个瘦脱了相的人时,握着长刀的手指都有些发白,王珂瑜久久不敢相认,他站在门口,目光中满是震惊和心疼。 他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脸颊上风霜留下的痕迹,额头的朱砂痣被黑色的布条遮盖,他鬓边还有许多白发,看起来比王珂瑜还大许多,这般模样怎么叫王珂瑜敢认呢? 他从魏国离开之时,是个俊秀可爱的少年,青丝长发,唇红齿白,笑一笑,就能把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堆放在他面前的最尊贵的亚子啊。 “一别三年,”卓玉张口,声音沉稳而缓慢,再也没有当初少年的天真和纯粹:“珂瑜哥哥可还安好?” “卓玉” “珂瑜哥哥,别问我经历了什么,”魏卓玉眼中神色凛然而坚定:“我回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三哥怎么死的?” “你走之后,三皇子因私自带你去宴会,被皇上厌弃,大皇子二皇子谋反之时,被皇上赐死的,但他死后尚且留下一个幼子,如今三岁,被我偷偷养在了丞相府。” “我爹爹呢。” “你走之后,贤妃被皇上厌弃,后宫难以立足,但至少性命无忧,但二皇子以你甘愿为楚雄桀妾一事做文章,一年多前,当众逼死了他,”王珂瑜顿了顿:“贤妃死后,还不允他进皇陵,被丢在了乱葬岗。” “我父皇” “大皇子篡位” 卓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将所有悲伤痛苦的情绪全都掩埋,他睁开眼睛,目光只剩下坚定。 “都城盛传,王大元帅只认魏氏清正的子孙为皇?” 王珂瑜猜不到卓玉心中所想:“是。” “我是否是魏氏子孙,魏国皇子。” “是。” “我是否配清正二字。” 王珂瑜沉默半晌,抬眼看他:“你是目前所存皇子中,最清正之人,但你是亚子,难以服众。” 卓玉呵呵一笑,摘掉额头布条,从怀里掏出匕首,在王珂瑜面前,极果断,极狠厉的将额头朱砂痣剐了下来,霎时,鲜血流了他满脸。 他像是地狱恶鬼,嗜血修罗:“现在呢?” “卓玉,你所求为何?” “哈哈哈,”卓玉潇洒的扔掉了匕首,勾了勾嘴角:“我要让魏国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王朝,我要让我父皇爹爹安心,我要让我三哥不白死,我要” “手刃血仇。” 014 正文 妾心 24 自登基以来从未缺席朝政的楚雄傑,在处死丽嫔之后,接连七日不上朝,每日都在长宁轩待着。 有看不过去的大臣劝谏,言辞犀利刻薄,直指魏卓玉乃不祥之人,他生子当日暴雪起,接连半月,尔后齐国遭百年不遇雪灾,如此不祥之人,死了都该挫骨扬灰才是,怎么能让人活着?楚雄傑听闻之后,当日便召集大臣上朝,就在众大臣以为皇帝听进去了,正高兴时,楚雄傑便当着百官的面将劝谏的人拉到殿外砍了头。 经此一事,再无劝谏的大臣,倒是被关在偏殿的小晴子知道之后贴着窗框望着主殿的方向冷笑,面容丑陋可怖似恶鬼:“真有意思,如今事后深情给谁看?” 小晴子声音很大,他就是要说给楚雄傑听,如今长宁轩不过几个洒扫的宫人,清冷空旷,小晴子的说话声楚雄傑是听得到的,他缓缓走了出来,命人打开了偏殿。 小晴子退后几步,定定的看着楚雄傑进来,他目光中恨意难掩:“皇上也关了我大半个月了,怎么,何时处刑?” 楚雄傑望着小晴子这个傲气决绝的模样,忽然勾了勾唇,可他眼中却并无笑意,他开口,语气中满是怀念:“你的性子和卓玉像了三分。” 小晴子沉默不语。 “火是他点的,为了逃离皇宫。”楚雄傑用陈述的语气描述,仿佛那天他在长宁轩一般:“炭盆和蜡烛他吩咐你拿过来的,卓玉将孩子火化,将骨灰带在身边。” “他刚生产完,身体虚弱,过度悲痛,离开时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来,恐怕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 “那天是暴雪开始的第一日,天寒地冻,他身子虚弱” “你闭嘴!”小晴子听不下去了,楚雄傑每一句话都好像将他带回了那冰冷绝望的一夜,小晴子喘着粗气恨不得冲上去将眼前还能平静将这一切说出来的罪魁祸首狠狠揍一顿:“楚雄傑,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大逆不道! 外面听着的胡保心惊胆战,但想着楚雄傑吩咐的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只能在外面继续站着,而接着,他便听到了楚雄傑哀痛的声音。 “若我能没有心,那便好了。” “我让人寻遍了京城冻死的尸身,找不到一具属于他;我查遍了回魏国的岗哨,没有人见过他我连他是生是死都没办法确认,他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要何时来找我报仇?” “我恨不得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要杀要剐,任他便是。” 明明可以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孩子流掉,可看到他怀孕时那高兴的样子,便不舍得了,想着他高兴,便让他怀吧,楚雄傑就是想让他的笑脸多留几个月,等几个月之后,再出什么意外将孩子弄没了便是,这个孩子流着魏国的血脉,注定了不能出生,可他那么宝贝肚子,那么期待孩子,楚雄傑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直到张太医说,卓玉秘药喝多了,便是能怀到生产,产下的必定是个死胎,楚雄傑便准了。 他的孕期,楚雄傑从不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不是不期待,是不敢。 他生产那日不顾大雪非要离宫,亦是不敢,不敢听见他生产的痛呼,不敢听见他失子的哀鸣,更不敢去面对他。 楚雄傑以为,魏卓玉不过是一个宠儿罢了,他从不去想自己这颗心是什么时候放在了他身上的。 从不想不愿踏足后宫的自己为什么专宠他一人,从不想为何自己的孩子不会出现在别得嫔妃肚子中。 他以为自己恣意潇洒,若他想要,天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现在才明白,他能留下什么,他甚至留不住魏卓玉回眸一笑。 一年后,邬郡小国单方撕毁与齐约定,发兵出齐,齐皇楚雄傑抱病守在宫中,派朝中大将军应战。但齐国连连雪灾,国力衰退,只能将齐军击退,却不能再像当初一般将邬郡小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只能依附齐国,如此焦灼数年,齐国和邬郡国力不复当年,尤其是几年前实力处在三国之首的齐国,接连遭受雪灾和战争,实力下滑之快。而和魏国的五年之约——如今的齐国自然没了当年的底气和实力。况且,魏国突然在一年前统一,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皇子得了王珂瑜王大元帅的支持,魏国大皇子二皇子被王珂瑜降服收押宗人府,魏国从战乱之中走出来,那不知名的皇子低调登基,称烨帝,登记后以雷霆之势肃清朝廷,并且趁着其他两国打仗的时候大力发展,短短几年功夫,天下格局再次变动。 魏国,帝王书房。 烨帝低头在桌上缓缓写着什么,王珂瑜慢慢走了进来:“皇上,一切顺利。” 烨帝不语,待将最后一笔写完,欣赏片刻,放下笔才慢慢开口:“他们俩相斗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齐这么没用,一场雪灾而已,竟然被邬郡牵制成这个模样,正好,”烨帝抬头:“趁他病,要他命,接下来,该我们上场了。” 正文 妾心 25 烨帝登基并没有多久,但手段狠厉干脆,朝廷中人人都很惧他怕他,尽管这些大臣中有不少人知他真实的身份,虽然如今这个皇帝面貌与当年相去甚远,但也不至于全然让人看不出来——他们那个眉间有道可怖刀疤的皇帝,是当年那个自愿给齐国皇帝当妾的亚子皇子魏卓玉。 但那又如何?如今的魏卓玉,武有将才王珂瑜,且王珂瑜对他忠心耿耿,若没有王珂瑜相助,怎么能在短短半年不到将谋逆的大皇子二皇子击溃;于文,谁能想到魏卓玉竟然会有纵横治世之才。 如此,魏国大臣心中不免腹诽,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亚子比男人还厉害了? 且不管朝臣怎么想,烨帝所做的事他们无不惊叹,一,肃清都城内齐、邬郡在都城的奸细;二,设计挑唆邬郡攻打齐,消耗齐国以赢得时间恢复魏国国力;三,知人善用,能者居之。这些说起来简单,但件件要落实都不容易,可到了烨帝手里,迎刃而解。 莫说别人,王珂瑜也同样好奇。 日晴,御花园棋台。 卓玉王珂瑜对立而坐,卓玉手持黑子,王珂瑜手持白子,两人凝神对弈。 许久,棋落,王珂瑜输了,他笑着把指间的棋子扔到盒子里:“从前没输过,现在没赢过,圣上棋艺进步神速,臣自愧不如。” 卓玉慢悠悠的将棋子收回棋盒中,神色淡然:“元帅以为朕为何会进步?” 王珂瑜想了想,没说话,只是帮着卓玉一起收棋,两人静默收棋,待合上盖子,王珂瑜抬头,目光落在卓玉鬓间白发上,他眼前这人,一点当初意气风发的影子也没有了,自当初酒楼一番话之后,这人有多少夜不寐,又有多少饭不及时吃,旁人只道烨帝冷酷,手段狠厉,也许只有自己能窥见他冷酷之后的伤痛。 齐国的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元帅何故这么看朕?” “只是觉得惊叹罢了,臣与圣上自幼相识,却没想到圣上有这般治世之才,臣本以为臣已经算是个离经叛道的亚子,到底还是圣上更胜一筹。” 卓玉听了,目光在王珂瑜额间嫣红的朱砂痣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从前,爹爹和父亲盼朕找个普通贵族嫁了,平淡一生,三哥盼朕欢喜过一生……可朕不但辜负了他们,还一意孤行,朕害得爹爹暴尸荒野,父皇含恨而去,三哥含冤屈死,如今,朕不能再负你了。” “圣上,那些事不能全怪在你头上,你又怎么能料到后来……”王珂瑜不愿见他将所有罪责揽在身上,想劝,却被卓玉摆摆手打断。 “朕明白,元帅,你不必劝朕,”卓玉起身,望向湖中假山:“朕早就想明白了,如今,朕已经没有糊涂的资本了。” “不管怎么说,圣上还是要保重身体,”王珂瑜望着卓玉黄袍下单薄的身体,这些年与常与卓玉议事,王珂瑜才发现卓玉走路有这些跛,他一直不解,直到有一日偶然间见到他裤子凹陷下去,才发现他的大腿上像是被人割下了一块一般,难怪走路微跛,可谁会伤了卓玉,王珂瑜曾开口问,得到的是卓玉淡淡一答:齐国百年不遇的雪灾,饿死冻死无数,要想回魏,总归是要费些功夫的。 此中深意,王珂瑜不敢深想。 后来更是听太医说卓玉身子底子损耗过多,需得多加注意,否则有碍寿命,想到这里,王珂瑜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且不说现在魏国离不开你,大皇子昌乐尚小,也是需要你这个皇叔好好教导他,陪着他长大才是。” 王珂瑜提到昌乐,卓玉平淡冷漠眼中荡起了几分笑意:“元帅放心便是,朕会好好教导乐儿。” 魏昌乐就是卓玉三哥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卓玉不会有后宫,亦不会再有孩子,昌乐是他三哥的孩子,便和他的孩子一般,他登基后就将他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在这冰冷的人世间,这个孩子是卓玉最后剩下的温情。 天色已晚,王珂瑜告辞离开,卓玉便朝着昌乐的寝殿走去,他要去陪昌乐用晚膳,只要不是要紧的事,卓玉都会去陪昌乐用晚膳。 他还没走到,远远的就瞧见门槛后面有一个梳着半发髻粉雕玉琢的小童翘首以盼,仿佛在等什么人,那小童见到迎面走来的卓玉,小短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兴冲冲的朝他冲过来,惊得他身后的太监弯腰小跑护着过来,生怕他摔了。 卓玉勾了勾唇角,快走几步上前将小童抱起来,亲了一口放在怀里,语气怜爱:“乐儿做什么跑这么急,当心摔了。” 昌乐摇摇头,笑眯眯的说:“才不会,我长大了,走路稳当得很,已经不摔跤了,再说,乐儿想皇叔了,想早点见到皇叔。” 听着软糯的童声说着思念,卓玉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着他稳稳的走在路上:“皇叔也想乐儿。” 餐桌上摆放的都是适合孩子的吃食,卓玉和昌乐吃饭从不遵从那些繁琐的规矩,他像昌乐真正的爹爹一般帮他夹菜,帮他剃骨,有时昌乐耍赖皮和撒娇时,卓玉还会亲自端起碗来喂他吃饭,眼神温柔宠溺,而很多时候,卓玉总是会望着吃饭吃的认真的昌乐出神,目光哀伤。 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但昌乐渐渐长大,已经六七岁的他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懂得太多,况他还是生在帝王家,卓玉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昌乐自然知道,可昌乐恍惚也能感受到他的皇叔不快乐,有时,还充满着悲痛和难过。 “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嗯?”卓玉低头,为昌乐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朕没什么,乐儿乖乖吃饭。” 昌乐放下筷子,担忧的望着卓玉:“皇叔,你为什么要难过?皇叔总是用难过哀伤的眼神看我,是乐儿什么没有做好吗?皇叔跟乐儿说,乐儿一定会改的,只要皇叔高兴一点,乐儿什么都愿意做。” 昌乐说这些话时,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卓玉很感动,他深处大手包住昌乐的小手:“乐儿已经做得很好了,乐儿每天都听太傅的话读书写字,每天认真练武练骑射,老师都跟朕夸奖你呢,乐儿是很乖的孩子,皇叔知道,”卓玉亲亲他:“皇叔难过不是因为乐儿不好,就是因为乐儿太好了。” “为什么我太好了皇叔要难过?”昌乐听不懂。 “因为以前因为皇叔的疏忽,弄丢了一个跟乐儿一样听话乖巧的孩子。” “他是皇叔的孩子吗?” “嗯。” “那就是乐儿弟弟?” “是,他比你小一岁半。” “他为什么被弄丢了呀?可不可以找回来了呀?太傅老师说皇叔是很厉害的皇上,可以把弟弟找回来,乐儿不会欺负弟弟,乐儿带弟弟长大。” 卓玉眼眶发红:“他被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哪怕是皇上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那他会不会害怕?” “我不知道……” “那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 卓玉伸手握紧胸口处的瓶子,心脏抽痛,那孩子来不及有名字,他甚至来不及活着来到这个世界。 齐,皇宫。 长宁轩被重新翻修,但翻修并未将之扩建,而且将火灾后草草搭建的房屋拆除,然后重新修葺,而这一次修葺,将里面所有一切都还原回了火灾之前。 无论是院中的秋千还是屋内一盆花的摆放位置,都和当年长宁轩主人还在时一模一样。 只是当初住的是魏卓玉,如今住的是楚雄傑罢了。 长宁轩的首领太监仍旧是小晴子,在张太医药膏的作用下,小晴子脸上的烧伤疤痕现在只在脸颊留下些许疤痕,看起来不那么瘆人了。 正文 妾心 26 就在齐和邬郡相互制衡之时,魏发兵齐,魏国兵马大元帅王珂瑜亲自领兵,三月间,连破齐国两座城池,齐国四面楚歌,偏偏此时齐国国主楚雄傑像个昏君一般,不理朝政,成日成日待在后宫之中。 若他是流连后宫的佳丽也就罢了,可如今齐皇宫中哪有什么佳丽,都叫楚雄傑打发了,他流连的,不过是后宫中一座再无主人的宫殿罢了。 楚雄傑如此作为,没几个人能看懂,更有甚者,私底下悄悄说他是被死去的魏卓玉勾了魂,才会扔下朝政,不管边境,得了空就在长宁轩发呆。 或许只有小晴子懂了,可他懂了,才觉得造化弄人。若楚雄傑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意,他们又何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宁轩。 小晴子端来饭食,如平常一般摆放完毕,这才到院中秋千处请楚雄傑用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晴子便成了楚雄傑的贴身太监。 楚雄傑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秋千上,轻轻嗯一声,没有要移步的意思,小晴子等了一会,道:“皇上,一会饭菜该凉了。” 楚雄傑仍然没有要动的意思。 小晴子心叹一口气,再次开口:“皇上,方才大将军发来战报,魏国已经打下了凉城,皇上再不上朝商议应对之策,恐怕不出半年,齐国不保,丞相无奈,才请奴才前来劝劝皇上,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 楚雄傑垂眸,这些年他也变了不少,不知何时起,身上少了许多肃杀之气,多了几分颓败之感:“魏崇明皇生四个儿子,三皇子冤死,大皇子二皇子战败而亡,你说如今的烨帝是什么人?” 小晴子一愣,不明白楚雄傑为何突然与他讨论起朝政之事来:“奴才不知。” “当年魏国皇子谋反,随后大乱,有我的手笔,但王珂瑜认死理,只认魏家清正的子孙,突然冒出来个烨帝,你说,让我怎么想。” 小晴子对魏国了解不深,脸上仍旧一片迷茫。 “在魏国都城的探子九成被拔除,探不到多余的消息,”楚雄傑抬眼,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只知烨帝回都城的时间,是卓玉消失之后。” “皇上是说……”小晴子猛然抬头:“烨……烨帝是主子?”还来不来高兴,小晴子忽然想到若主子真的是烨帝,那……那岂不是齐国最大的敌手? “主子要灭了齐国?主子要……”小晴子喃喃开口:“主子要杀了皇上……” 楚雄傑上前两步,走到秋千之后,伸手推了推它,看它慢悠悠的荡了起来:“不管怎么,他总是还好好活着。” 在齐国第三座城池苍城险些保不住之时,楚雄傑忽然出现在了齐军中。 他一身黑色戎装,长刀在侧,眉目霸道锋利,亲自上阵,带着齐国打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大胜仗。 面对魏国溃败的将士,楚雄傑斜拎往下滴血的长刀,目光冷冽,发布着号令:“全部缉拿。” 那一仗,魏军一万多将士被俘,楚雄傑骑在马上,对着城池外同样在马上的王珂瑜开口,一字一句:“我要见烨帝,十日之限,若他不来,你们这一万人的尸体便会与这苍城的城墙一样高。” 正文 妾心 27 楚雄傑说完那话便鸣金收兵,押着这一万多俘虏进城,随后关紧城门,挂上了免战牌,王珂瑜眯了眯眼睛,带着所剩无几的士兵掉头回去。 这一仗输得太惨,王珂瑜脸上无光,他想集结大军再战,但对手是楚雄傑,王珂瑜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打赢。 一万多将士的性命悬挂在王珂瑜肩头,但他仍在犹豫要不要将楚雄傑非要见卓玉这件事写在战报上,他犹豫了一天,在帅帐篷中想了又想,桌上的战报写了又涂,涂了又写。 王珂瑜拿不准楚雄傑,此人狡猾狠厉,深不可测,他虽不知卓玉在齐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可卓玉现在这个样子,就真的和楚雄傑无关? 王珂瑜忽然捏碎了手中狼毫,双手抱头,心中愤恨,他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打不过楚雄傑,护不住卓玉,当年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若当年他军事上能压过楚雄傑,魏国也不至于被楚雄傑如此侮辱,就好像今年他能对付楚雄傑的话,也不用让卓玉过来。 他只要在都城朝堂上,等着自己大胜归来的消息就够了。 忽然,帐帘被掀动的声音,王珂瑜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声音愈发烦躁:“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把本帅的命令当耳旁风?!滚出去!” 脚步声顿了顿,过了一会又重新响了起来,王珂瑜抬起头,正准备骂人,待看到眼前之人是谁之后,眼中震惊难掩饰。 “元帅怎么了,发这么大火?”卓玉慢悠悠的走到王珂瑜面前,笑呵呵的开口。 他的唇摆出笑的模样,可眼中却全无一点笑意,王珂瑜瞥了一眼卓玉上扬的嘴角,心中轻叹一口气,从相遇之后,卓玉便是如此,看不出他的情绪,也不爱笑,便是这般看起来笑的样子,眼里也是这样淡淡的,印象中,他只有和昌乐在一起时才有些人该有的起伏。 “皇上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告知臣,万一路上……可如何是好?”王珂瑜预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卓玉摆摆手,让他坐着不动,自己则从旁边随便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王珂瑜对面,卓玉目光在桌上乱七八糟的字迹,断掉的狼毫上面扫了一圈,心中了然:“楚雄傑要见朕?” 王珂瑜见瞒不过他,沉声应了:“嗯,臣不是他的对手,大败于苍城,还被他抓了一万士兵去,他以士兵的性命要挟,说完见皇上,十日之限。” “方才来的路上已经听你的副将说了,”卓玉淡淡道:“只剩下九天了,元帅的战报还未发出,定是赶不上楚雄傑定的这个十天的期限了,元帅是准备舍弃你那一万多将士了?” 王珂瑜沉默片刻:“楚雄傑阴险狡诈,就算皇上来见他,他又怎么会信守诺言放人?只可惜我现在手头人少,不能杀进苍城去拿下他的狗头……是臣没用,让皇上受委屈了。” “这算什么委屈,元帅不必自责,”卓玉慢悠悠开口:“你以为楚雄傑为何会定十日之限?十日,从都城快马赶过来少说也要二十多天,更何况是来回。” 王珂瑜一拍脑袋,是啊,他怎么把这茬忘了,犹豫片刻:“臣还以为楚雄傑说那话不过是为了侮辱魏国,给十天时间,也是为了折磨我军将士,使我军心溃散,人他早晚都会杀。” “你说的到也不错,”卓玉眼中闪过寒光:“楚雄傑确实心狠手辣。” “不过朕确实也想见见他,”卓玉道:“否则他的探子不会知道朕不出十日就会到苍城。” “难怪楚雄傑定个十天?”王珂瑜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忽然急了:“皇上!你怎么能泄露自己的行踪!” 当初能让人拔除齐国奸细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行踪被人洞悉了? “元帅这么着急做什么,”卓玉拍拍他的手臂安抚道:“朕这不是好好的?” 王珂瑜还想说什么,就见卓玉的眼神一变,他慢慢站起身:“珂瑜哥哥,我已不是当年鸟笼里的金丝雀,你不该小瞧我,”卓玉将手掌伸到王珂瑜面前:“虎符给我。” 五日后,魏国大营已经悄悄集结了十万大军,除了卓玉先前调度过来的,剩下的都是邬郡人,王珂瑜站在教场看到这么多他国士兵,目露不解:“皇上,邬郡为何这么帮咱们,又是去挑起战争,又是借兵,他们当年依附齐国时也不曾这般效力。” “自然,”卓玉幽幽的开口:“因为朕承诺于邬郡王,天下一统之后,封他为平王,权利仅在朕一人之下。” “这和与他平分天下何异?”王珂瑜不赞同:“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打下魏国,就这个话,邬郡王也信?” “他为什么不信,”卓玉无所谓的开口:“朕可是当着邬郡王的面立下的誓言,若朕毁约,便死后被一把火烧了了事,不入皇陵,不受供奉。” 王珂瑜听完瞪大了眼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神情严肃:“还请皇上收回誓言,死生大事!皇上万金之躯,这种誓发不得。” 卓玉看都不看他一眼,背着手淡然开口:“有什么发不得的?你以为天下好得?楚雄傑好对付?不过是诓邬郡王的。” 王珂瑜还想再劝,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也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看不透面前这人了。 “吩咐下去,”卓玉沉声道:“明日,破苍城。” 苍城。 楚雄傑收到了来自探子的密报,烨帝已到魏营,但到底哪日到的,探查不到,且烨帝警惕,无法探查其长相。与此同时,第二封密报紧跟着到来,楚雄傑屏退旁人,自己拆开来看完,原想将之烧掉,已经将它举在蜡烛之上,却因一瞬间的念头停了下来。 密报上说,烨帝中年之姿,瘦弱干瘪,眉目灰败,毫无神采,不似齐皇所述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楚雄傑承认,看到这份密报的一瞬间,他心中的失望如洪水过境,将这些年苦心维护的一丝希望冲刷得一干二净。 中年人,卓玉怎么会是中年人,他还比自己小啊;眉目灰败,卓玉怎么会眉目灰败,他的笑,是这时间最美好的,望一眼便刻在了心上。 楚雄傑凝神片刻,将密报放回了信封。 若烨帝不是卓玉,那他还要去哪里找他?天下之大,还要去哪里找他?若魏国都没有他的影子,魏国还留着做什么? 若烨帝是呢?若他是,那这份密报,还有这个天下,就当成自己送他的礼了。 无论如何,总要见到了,自己的心是死去还是活过来才有定论。 不过再等几日。 楚雄傑没有等得太久,魏军破城之时他身上铠甲未退,似乎早就料到。 他带着军队开门应战,面对魏军突然冒出来的十多万大军脸上没有任何惊疑害怕之色,他列于阵前,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王大元帅,”楚雄傑冲着敌军阵前的王珂瑜喊道:“烨帝可在。” 王珂瑜深深看了他一眼,煽动缰绳,马儿朝侧边挪了几步,露出了他身后骑在一匹健硕黑马上,穿着一身棕色盔甲的烨帝。 楚雄傑望着那人,久久不动。 正文 妾心 28 密报中言,烨帝中年之姿,瘦弱干瘪,眉目灰败,毫无神采。 看到那句话,楚雄桀便基本断定他不是卓玉,他的卓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现在,两人之间几百米的距离,楚雄桀看清楚了对面的人,若不是在心中勾勒过千百遍他的面容,楚雄桀也不敢认。难怪写密报的人认不出来。 未再见之时,楚雄桀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想,他极力挽回,或许,他们之间还有一丝可能。 再见,楚雄桀才明白,他到底给予了他什么样的伤害,就像他眉间剐掉的朱砂痣一样再无修补的可能。 原来他眉间有艳红朱砂痣的时候,是上天给的恩赐。 扑哧,长刀落在沙地的声音,楚雄桀松开手,丢掉长刀,卸下头盔,驾着马儿一步一步朝着卓玉的方向走去。 卓玉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不说话。 王珂瑜却担心楚雄桀耍什么花样,在楚雄桀靠近时策马走到卓玉身前,警惕的望着他,同时示意身后的大军注意。 楚雄桀不得不停在王珂瑜面前,他目光绕过王珂瑜,落在卓玉身上,风吹起楚雄桀的长发,他开口:“我愿降。” 王珂瑜愣了,先是不可置信,随后狐疑的打量着楚雄桀。 “你以为朕会信?” 卓玉冰冷的目光让楚雄桀心脏抽疼,楚雄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报,递到王珂瑜面前,眼神却死死的锁住卓玉,不错过他脸上一丝变化:“这是我的诚意。” 王珂瑜接过,打开快速游览一遍,脸色凝重起来,将它递给卓玉。 卓玉低头看完,漠然的将之撕碎:“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一份密报而已,邬郡小国,实力微弱,世人皆知他们是墙头草,你以为一份他和你之间互通的密报就能代表什么?当朕猜不到?楚雄桀,你以为你面前的是谁?还是当初被你耍得团团转的魏卓玉吗?” 楚雄桀心如刀绞,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辩无可辩。 “王珂瑜,”卓玉冷漠的声音传来:“杀了他。” 卓玉的话音刚落,王珂瑜便提起长枪快速刺向楚雄桀。楚雄桀只身一人骑马过来,头盔长刀全部被他自己卸掉,正是方便下手的时候,只是刚才卓玉没有下令,他也按兵不动,殊不知,他等这个机会已经许久了。 楚雄桀飞快抬起手掌去拦王珂瑜的长枪,但肉身难以抵抗住王珂瑜的长枪,长枪穿过楚雄桀的手掌,刺到了楚雄桀胸口,但他身穿厚实的铠甲,穿过手掌的枪尖只穿破了他的盔甲,并未伤到他的皮肉。 楚雄桀冷冷的看了一眼王珂瑜,用另一只手握住枪柄,往后一推,力道之大,让长枪从自己手掌中拔出,还给了王珂瑜不少冲击,他的人险些被推下马。 楚雄桀退后几步,垂下的手掌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片刻功夫,沙地上便晕染出一块血红色。 他的卓玉,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楚雄桀幽深的目光落卓玉脸上,他还是刚才那副样子,没有表情,没有喜怒。 “卓玉,”楚雄桀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奈:“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你我之间,家仇国恨。”卓玉眼中终于有了情绪,里面充满了冰冷的恨意:“朕无时无刻不想将你挫骨扬灰。” “家仇国恨家仇国恨”楚雄桀喃喃自语,那样子,哪里还有当初纵横沙场、指点江山的霸气国主的模样:“我方才说了,我愿降。” “朕也说过,不信。”卓玉冷眼看他:“朕想要的,朕会亲自去取。” “我信你,”楚雄桀轻笑,他宠溺的望着卓玉,就像从前在齐国皇宫中那般:“可我不舍得,”说罢他回头,大声命令:“齐国士兵,放下兵器,全部投降,违令者,杀。” “你要天下,我便给你,也决不会给你一个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天下,齐国不会对魏国动一兵一刃,”楚雄桀转身看他,目光深情而温柔:“齐国玉玺就在我的房间里,你可以让人去取,那一万俘虏在营帐中,不缺吃喝,你可以派人去把他们放了,这里所有的士兵都不会动。” 卓玉猜不透楚雄桀的所作所为,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战而降,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不怕齐国百姓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怕?”楚雄桀仰头哈哈大笑几声:“我楚雄桀这辈子活的就是自己,管他大业也好,苍生也好,与我何干?只是我现在才知,有的事错了就是错了,若我不是齐国皇帝,你不是魏国皇子,我们是不是走不到这一步?”楚雄桀收敛了笑容,他嘴唇有些苍白,满目凄凉哀伤:“有的人,是拿天下也换不来的。” 卓玉静静的和他对视,他方才眼中的恨意不见,此时的他就像刚出现在楚雄桀面前一样平静。 “你说对了,有的人,是拿天下也换不来的,楚雄桀,你不配。” 有的人,不过几载,少年白发,眼中无光。 有的人,孱弱可怜,不曾睁眼看过世界。 有些人,从来没有要过这天下。 正文 妾心 29(完结章) 齐国投降于魏国,天下哗然,这个消息传出来,谁都以为这是齐国的计谋,直到楚雄桀真的向魏上交了兵权和财权,天下人才知道齐国当真投降了,魏国没有费多少精力就让齐皇楚雄桀率兵投降。 莫说天下人不解,便是连王珂瑜也满腹疑惑,自楚雄桀亲口说出投降之后便当真回去准备了,而王珂瑜却不相信,警惕的提防着他,直到现在他们魏国的士兵已经占据了齐国王都和王庭,楚雄桀及其家眷被自己关押在皇宫偏殿,王珂瑜这才有了实感,但随之而来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他本想开口询问卓玉,可卓玉一到了齐国皇宫便不知所踪,王珂瑜只能作罢,继续安排接下来的事,没有卓玉的命令,他只是将楚雄桀等人关押起来,这才发现楚雄桀一族人丁稀少,没有兄弟姐妹,后宫妻妾也无几人,有个母亲,也就是齐国太后,却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卓玉回了长宁轩,他才踏入长宁轩的台阶,便瞧见了门口一直等着他的小晴子。 再见故人,小晴子早已双眼通红,遥遥的冲着卓玉跪了下来,声音哽咽:“主子。” 卓玉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来。 主仆二人相见,小晴子瞧见卓玉如今中年瘦弱的模样,心疼得不行,拉住卓玉的袖子,泣不成声。他还记得主子刚入宫时的模样,与现在,判若两人,这几年,他的主子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磨成了这个样子,所幸的是,人还在。 “莫哭了,”卓玉淡淡的安慰与他:“进屋里说。” 小晴子点头,领着卓玉进屋,走进去卓玉便发现,长宁轩和大火之前一模一样,仿佛当初那场大火是不存在的一般。小晴子看出主子的疑惑,开口解释:“这些都是皇上”说着觉得不妥,齐国投降之事小晴子已经听说了,也知道了如今他们齐国的皇帝楚雄桀被抓了,便改口道:“楚雄桀吩咐匠人修的,所有布置也都是他让人布置的,奴才也没想到,楚雄桀竟然会记得长宁轩的一草一木都是如何摆放的,其实楚雄桀”小晴子顿了顿,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当初咱们设计离开之后,楚雄桀便发疯似的寻找主子的下落,可是遍寻不到那年齐国雪灾,朝政繁忙,楚雄桀却放下堆积如山的奏折,日日在长宁轩里待着主子或许楚雄桀对你不是没有情。” 卓玉静静的听完小晴子的话,他坐在那里,慢慢的喝了一口小晴子倒给他的茶水,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的意思是,楚雄桀对朕情根深种?” 小晴子张张嘴,想说话,想起往日种种,又闭上了嘴。 那天卓玉在长宁轩坐了许久,夜间掌灯之时,王珂瑜来报,说楚雄桀想见他。卓玉允了,让王珂瑜去把楚雄桀带来,尔后卓玉吩咐王珂瑜守在外面,屋内只留他们二人。 他们见面了,在长宁轩。 楚雄桀见到卓玉,脸上神色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而卓玉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不悲不喜。 “你站的这个位置,”卓玉目光冷冷的望着楚雄桀:“就是我亲手烧掉我孩子的位置。” 楚雄桀脸上的喜悦瞬间褪尽,他想往后走,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卓玉冰冷的目光定在原地。 卓玉指着自己眉间狰狞的伤痕:“额间的朱砂,是我亲自用刀剐下来的。” 卓玉掀开自己长袍,手覆在自己的大腿上,那里凹陷了一大块:“雪灾之年出逃,为了活命,我从自己身上剜肉吃。” 卓玉放下长袍,张开手臂:“我刚生产出逃,身体损耗至极,眼看着活不长了。” “可我经历的这些的痛都比不上你予我万分之一。” “我的父皇、爹爹、三哥的死,后面都有你的推波助澜。” “楚雄桀,你以为你拱手将齐国送给我,我便会念及你的好?” “我不会杀你,但我们,也不用再见了。” 楚雄桀站在卓玉对面,如坠冰窟。 一年后,魏打下邬郡,将其更为筠州,齐国更为齐郡,一统天下。 齐皇楚雄桀自愿投降,其一族不处死,只将楚氏一族迁出齐郡,到了魏国一座小城长漠,封楚雄桀为宁王,并下了一道圣旨,令宁王及其家人终身不能出长漠半步,否则杀无赦。这道圣旨,无异于将楚雄桀软禁在一座小城之中,但楚雄桀并未不满。 楚雄傑在长漠一呆便是五年,五年中,他安分守己,不踏出长漠一步,不培植势力,不问及任何与朝政有关之事,便是与长漠知府也只是初来长漠时见过一回。 他无所求,只是常望着都城的方向发呆,他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般,才能让心中牵挂之人少辛苦些。 楚雄傑没有自己的势力,也没有探子,他不知宫里那人是否吃的好睡得好,是否劳累,是否忧愁……是否有一瞬间会想到自己…… 有一日,他从城里走过,忽然胸口一窒,他抬头,瞧见知府门口挂起来的白色灯笼。 他听见周围来来往往走过的百姓,嘴里小声的说着。 “国丧啊……” 他连忙转身,忽然,知府从府衙中走出来,身穿白色,满目悲切:“烨帝驾崩……” 楚雄傑定定站在人群中,喉头发甜,再反应过来,满脸泪痕。 015 正文 安全距离 1 我和他的相识很普通。 我们是同班同学,初中到高中,一所省重点,那时我学习还可以,所以初中考上了,高中也勉强考上了。但他不太一样,他是省里富豪的儿子,他爸爸给学校捐了楼,就是最高最好的那一栋,所以他一来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有钱长得帅还高。真正的高富帅。 初中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同一班,他在c班,我在a班,我成绩很好——在我乡里的时候,虽然我考进了省重点的a班,但我是个吊车尾,和他一样,只不过他是c班的吊车尾,我要是去他们班,能拿第一的。 我们要求必须住校,所以我总是能在楼道里遇到他,我们在同一层楼,但他应该没注意过我,我是个透明人,一般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我,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去和人交朋友,我是从贫困的县城考进来的,来读书之后才发现,同学们说的话题我插不进去,也不太能理解,我曾经听到过他们说我是乡巴佬,很土,很丑,low。 本来我就很自卑,难以适应环境,每天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让人不喜欢,可是我还是被他们不喜欢了,他们说这个话的时候,带着嘲讽的笑容,说起来的时候毫无负罪感,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差一样,稀松平常,可他们不知道,每次我听到这个话,觉得天空的颜色又黑了几分。 我也曾经有不输给别人的好胜心,在刚刚踏入这个学校的时候,当我发现别的同学和我不太一样时——虽然我们都穿着同样的校服,但我们看起来还是不一样。他们自信而昂扬,他们走路带风,挺直腰背,他们脚上的鞋子动辄几千,他们说的娱乐八卦我不知道。我也想在他们面前用我自己擅长的东西挺直我的腰背,我擅长的是学习,我很努力,但我仍然听不懂英语老师的课,解不了数学的方程式……哪怕在学习上,我也比不过他们。 我曾想过退学,因为我太孤独了,我一个人在学校,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没有人愿意去了解我,我想回家了,虽然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但是邻居的大叔,隔壁的婶婶他们会来和我说话,会偶尔夸奖我,说我很厉害学习很棒,这让我有点窃喜,有点自信。 我一个人孤独的过了初一,又孤独的过了初二,初三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大了,可以退学,可以不要在这群和我格格不入的同学们中间煎熬,可以去打工,乡里的人说打工可以挣钱,也可以认识很多很好的人,我很向往。我也可以和为我出资上学的政府说,他们要省一大笔钱了,说实话,被资助的感觉并不好,好像我在欠着别人什么。 我鼓足了勇气去找老师,然后在寝室楼下我遇到了他。 那天他喝了好多酒,我还没靠近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靠坐在花坛旁边,像是醉的起不来,却冲着我的方向招手。 我对周围环境很敏感,他冲我招第一下,我就看见了,我也想上去帮他,但是我也害怕,所以我假装没看见准备走过去,结果他又冲我招了一下、两下、三下……后来还喊了我,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醉意和一些不耐烦,我被吓到了,站在原地。 “那谁……215寝室的……”他喝醉了酒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但我一下就听到了我的寝室号,我非常的惊讶,我惊讶他居然能记住我住哪个寝室。于是我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小心而谨慎地看着他。 “我喝多了……”他说:“看什么都……都迷糊,你送我回下寝室……”他理所当然的说完,一伸手,把胳膊用力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心脏砰砰砰的跳了起来,看他踉跄着要站起来,但晃来晃去,站不稳,我连忙伸手扶住他:“你……你小心。” “啊?”他睁着眼睛,茫然的盯着我:“你说话了?你说什么?” 我憋了憋,没有再说:“我送你回去。”说完,我就扶着他进寝室,路过宿管阿姨的门口时,她闻见了熏人的酒味,眉头皱着从里面冲出来就要开口骂我,我害怕的不行,想张口解释,但腿在发抖……我觉得我犯了打错,虽然喝酒的不是我,但作为一个一无所有胆小怕事的乡村孩子,遇到这些事会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 我的脑海里百转千回思考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极其糟糕的事,可脚已经动不了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傻了。 偏偏他挂在我身上,一个比我高比我壮的大个子,醉醺醺的,站又站不稳。 “哪个班的?敢喝酒进寝室……c班的?”宿管阿姨走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杜琛?” “阿姨好!”他嘻嘻哈哈的冲宿管阿姨打招呼,一张口,酒气熏天。 宿管阿姨认识他,他在学校里很出名,没人能管的住他,可他不是个刺头,他既阳光又开朗,帅气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能让人沉溺其中。 “怎么又喝酒了,”见到是他,宿管阿姨语气温和了下来:“快回去吧,别在外面吹风了,”说着冲着我说:“快把你同学送回寝室。” 我讷讷的点头,扶着这个醉鬼上了二楼,他住我斜对面,220。 我的学校都是四人寝,我扶着他艰难地上了二楼,好不容易走到了220门口,却发现门被锁上了,敲了门,里面没有人。 “锁了,你有钥匙吗?”我的声音不大,还有一些喘着粗气,杜琛很重,要不是我经常干活,要把他弄上来也挺难的。 杜琛第一遍没有听到,懒洋洋的靠在我身上打哈欠。 “门锁了。”我又说。 “嗯?锁了?”杜琛抬了抬好看的眉毛:“锁了开呀,开……”说完他还伸出手去拍门,他是真的醉了,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就一直拍,他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我怕他吵到别的同学,我怕别的同学听到声音出来,我害怕跟别的同学解释,我更害怕别的同学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 在我那样的年纪,在我那样的心境里,让我没有办法承受。 我着急忙慌的拦住他,拖着他朝着我的寝室走。 我后来想,如果当初我把他扔在了楼道里,如果当初我没有拖着他进了我的寝室,如果当初我没有管他,如果当初他朝我招手我当没有看见,是不是以后我和他就再没有交集,是不是我接下来的人生会不一样? 但是大家都明白,没有如果,但我仍旧会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和他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 我是王进,想和大家说一个我的故事。 正文 安全距离 2 最近我发现我的记忆不太好了,许多年轻时候的事情都无法完整的回忆起来,仿佛那些青春的岁月都与我无关,我能记住的是只是那些无关痛痒,我记不得杜琛在我床上酒醒之后的模样,却记得那天的阳光那么灿烂,是我这一生,截至到现在感受过最温暖的阳光。 那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同寝室的回家未归,杜琛在我的床上大喇喇的躺着,他睡得很沉,我蹲坐在地上,为难而又无措的看着他,我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可也害怕他不脱鞋睡着难受,我小心的脱下他昂贵的球鞋,认真的将他摆在床边,我想用我的毛巾帮他擦脸,却又害怕他醒来之后嫌弃,只能用纸巾润湿缓慢而轻柔的为他擦拭脸颊。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伺候他,也许是因为和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单独相处的虚荣心,也许是因为他那张英俊的脸蛋儿,也许就是因为我想讨好他罢了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好吧,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总之,我们就这么开始有了交集。 后来,他在我床上醒来,揉着宿醉发疼的太阳穴,皱着眉毛看着在桌上趴了一晚上的我,语气不太好,话说的却让人暖心:“昨天麻烦你了,你在桌上趴了一晚?不难受?” 我难受,但我没有说,我摇摇头。 他说,改天请我吃饭。 我没当真,我也不敢当真。 他和我告别之后就自己回去了,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之间就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是偶尔在楼梯间的相遇眼神交汇时他向我点个头,他很忙,老师很喜欢他,同学很喜欢他,他有很多社交,但他在其中游刃有余,随时随地都是乐呵呵的模样。我觉得他大概是忘记了说过要请我吃饭这件事,我不敢问,却又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期待,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份莫名其妙的期待,让我继续呆在我讨厌的这个学校里。 他没有失约,中考后的某一天,他敲响了我寝室的门,彼时我正在收拾回家的东西。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我想我该离开学校了——那时我松了口气。 “晚上一起去吃饭,”他理所当然的开口:“吃完咱们一块儿去唱歌。” 我愣住了,手里还拿着行李袋子。 “发什么呆?就市中心我常去的那家酒店,知道路吗?”他瞥见我手里的袋子,随口问了一嘴:“你收拾东西干嘛?不等成绩出来?” 省重点中学的学生初中升高中的几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这所学校的孩子不会轻易转学,所以中考完后寝室不关闭,让我们在寝室里等成绩出来,顺便就把高中的班分了。 我没有解释,我猜杜琛不想听,就算听了,也不会理解,可我也不想拒绝他,他的邀请像是王子给灰姑娘的午夜聚会邀请,王子让灰姑娘进入了上流社会,而杜琛的邀请让我有机会去见识到我期待的正常的‘社交’。 是的,杜琛给了我一份邀请函。 我接过它,跨进了他的世界。 我曾经以为,那也是我的世界。 我跟着杜琛进入了那家豪华的酒楼。那是我以前连路过都不太敢抬头看的地方,那天晚上,我走了进去,来到了里面高档的包房,窘迫而紧张的坐在角落。 我低着头,不敢看身旁的同学。 我也害怕同学耻笑和嘲讽的目光。 我打着退堂鼓。 但他将我拉起来,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大方的朝着大家介绍。 “王进,我朋友,这次饭局的主角,要不是他,你们都没这顿饭吃。” 他笑得眉眼弯弯,拍拍我的肩膀,眼中没有一丝嘲讽,笑得暖暖的。 我也跟着不自觉的笑。 我不记得那一顿豪华的饭菜到底有多好吃,不记得同学敬过来的酒是什么味道,但我记得我醉了。 我醉了,因为一个少年爽朗大方的笑。 我回了寝室,将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一件拿出来。然后回了老家,去政府申请高中助学补助。 学校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我坐在颠簸的大客车上想。 是啊,我的高中并不无趣,它甚至精彩至极,精彩的像是一部黑白电影。 咚咚咚。 我听见门被人敲响,我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有人。 是杜琛。 他穿着黑色的手工西装,外面穿着一件简洁的呢大衣,额头有些薄汗,往后梳的头发落了几缕在额角,鼻头微微发红,嘴唇微张,缓缓的喘着粗气,他很帅气,和少年时候相比,多了成熟的魅力,我看见他手中拿着的向日葵花束,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仿佛被我的动作刺伤,眼神流露出忧伤。 “我听说你要搬走,”他急切的开口,想抬脚靠近我,却又默默的收回了脚:“我”他将花束举在身前,向我的方向递了递:“可以收下么”他的话音刚落,花束上最大的那朵向日葵便掉在了地上,杜琛拿着花的手顿在半空,他愣了愣,有些难过的开口:“我跑得太急,对不起我我再去给你买一束” 我静静的看着他,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等他说完。 他转身想走,那样子像是要再去买一束花,可想起来什么,又回头,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你能等我回来么?” 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我心里这么想着,可除了这个想法,内心再也没有其他波动。 “不用了,”我开口阻止他:“杜先生,不必再买了。” “小进” “我叫王进。”我说:“杜先生,我们应该保持安全距离,对我们都好。” “我知道,”他说,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来:“你看,我有和你保持安全的距离,我没有靠近你不是么,我只是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喜欢向日葵。” 我关上门:“杜先生,再见。” 门缓缓关上,我看见他眼里难掩的哀伤,我看见他弯下、身,极慢的捡起地上的向日葵。 我想起了向日葵的花语: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和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我如飞蛾扑火的精神。 谁也没告诉我,飞蛾飞进了火里,是会死的。 正文 安全距离 3 我顺利进入了高中,同一所学校,但我不再是a班的学生了,是的,这所学校里的学生都太优秀了,哪怕我再努力,似乎也赶不 上,不过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沮丧,因为后来的日子我逐渐和杜琛熟悉起来——现在想想,是我单方面的以为我与他熟悉起来罢。 他不出所料的进了c班,我们同一个年级,教室挨得不远,我经常能在楼道里看见他和朋友追逐打闹的身影,可惜的是我们换了寝室,他住在了我的楼下,我们没有那么多相遇的机会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他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他的朋友,毕竟他不曾用嘲讽鄙视的目光看过我。 年少的我觉得,朋友的含义,不外如是。 可是他好像很忙,他有那么多朋友,他每天从走廊里和他的朋友打闹着走过,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没了学习的心思,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杜琛的身上,但我又不敢真的走上前去和他说话,去问他,当初饭桌上说的话算不算数,我们真的是朋友吗?不管我想了多少遍,我都不敢真的去付诸行动,那时候的我,还很懦弱,胆怯,我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像个偷窥者,关注着杜琛的一言一行。 或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天,我们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在跑步的时候,我脚崴了。 崴脚这种事在我的人生中只发生过那么一次,可就是那么一次,让我们的距离,逐渐缩小。 送我去医务室的是他——因为当时他离我不远,也因为周围的同学或有意或无意的忽视了我受伤这件事。 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涯中,我那么庆幸我的同学们的忽视。 “人缘这么差,”杜琛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来,打趣的笑:“没人扶你?” “嗯,”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轻声的应着。 这样的回答可能让杜琛有些意外,他还想说什么,但见他过来扶着我,刚才忽视我的同学们陆续走过来询问我怎么样了,杜琛没了询问的机会,他摆摆手,拒绝那些马后炮的同学,领着我朝医务室走去。 我并不想去医务室,可我想跟他待的时间再长些。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杜琛不说话,而我不知道说什么。 杜琛的力气很大,他稳稳的扶着我,我的胳膊碰到他的小臂,我能感受到他小臂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我垂眸就能看见他迈开步子时透过宽松校服露出来的结实漂亮的大腿肌肉轮廓。 他真的是一个很爱运动的人,我思绪跑偏,脑海里浮现了许多杜琛运动时的样子。 我没有发现我脸上的表情有多花痴,但他发现了:“想什么呢?笑成这样?崴个脚这么开心?” “啊?”我呐呐的抬头,没反应过来,嘴里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想你” 后面有过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被杜琛的大笑淹没了:“哈哈哈,没发现王进你挺会撩啊,怎么地,送你去趟医务室你还要以身相许不成?” “以以身相许?” “不愿意啊?”他忽然弯下腰凑近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语无论去的说:“不不是愿意愿意” 他捏了捏我的脖子,有些暧昧的开口:“可要记住你说的话哟,小进进。” 轰! 我的脑海里炸开了一朵一朵的烟花。 现在回头去想,我真是蠢,把别人随口一提的一句话记在心里那么久,并且为之付诸了那么多行动——也不知道懦弱又胆小的我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我去门口关灯的时候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门口有声音,看来那个要送我向日葵的人已经走了,我关了灯,转身回了卧室。他的离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个人的一切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毕竟我现在只有一条腿勉强可以行走,如果再失去一条,假肢怕是也救不了我——我不惧怕死亡,只是死掉很无趣,活着也是,但与我而言两种无趣的区别在于,活着可能偶尔还会思考一下无趣这件事本身,这算不算一点小乐子,我一直都没想通。 我不知道的是,我以为没有响动就等于已经离开的那个人,只是安静的坐在了我的门口,他坐了多久,没人知道。 正文 安全距离 4 和杜琛的相遇是我没想到的事,那年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要错误的有过一段交集。在我勉强找找到一点生活的意义的时候再遇,令我烦躁——他突兀的表现也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嘘寒问暖,小心翼翼,满怀希冀的送上向日葵,看起来像是个跌跌撞撞追求爱情的可怜男人。 我坐在狭小房屋的床上,脱掉了宽松的裤子,然后卸下我的右腿。它是假肢,我戴上它也没有多少年,毕竟前几年我还负担不起,只能靠拐杖生活,但久坐的生活也会期待行走,所以我前几年的时候才花钱弄了一副,我特地定制了一个贵的,这个世界属于我的东西太少了,但至少我还能拥有一条腿——重新点亮行走的权利。 至于这条腿为什么没了 那是发生在杜琛对我说完以后要以身相许之后的故事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样的感受,会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的脸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次闪现,胸口都像是被人放在温热的水中浸泡,温暖而舒适,那被他碰过的脖子仿佛也带了温度。 我和杜琛的交往多了起来,这让我开心得睡不着觉,他在走廊透气的时候我的视线也跟随着他移动,然后他会回头冲我招招手,我会难掩高兴从教室里快步到他的身边仰头看他。 但我依然找不到什么话题和他说,可我又那么想和他说话,我想,也许我需要去了解一下他们口中的趣事——偶像、八卦、球鞋、运动和玩具。所以每次杜琛和他那帮兄弟聊天我都听得很认真,差点拿个笔记本在一旁记录,我希望有一天我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聊到一起,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我无趣了。 “嗨?”杜琛拍了拍我的脑袋,问我:“听得这么入迷,你也喜欢初中部拿个校花?” 我连忙摇头,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他见我反应那么大,笑了:“怎么吓成这样,嫌弃人家?” 他的这话一出,他周围的兄弟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这话传出去被人看笑话——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初中部的校花? “我怎么敢”我小声的反驳:“我我她很好看,我高攀不上。” “你这个跟班还算有自知之明,”我听见他的朋友说:“知道自己什么鸟样,哈哈哈。” 我的头更低了,我知道他们说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当年的我,是一个自卑到尘埃里的懦弱男生。 “怎么就高攀不上了,”杜琛挑挑眉,捏着我的下巴用力把我的怜抬起来,端详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你怎么除了皮肤好点之外没什么闪光点啊,你这长相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配个漂亮的你也看不住,不过,”他说着猛然将我揽住往怀里拉,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冲着周围的人郑重说道:“我家王进长得再怎么普通你们也不能说他,听到没,这人以后我罩了。” 不知道度琛有没有听见,我的心跳得好快,扑通扑通的,像是要从心口蹦出来了一样。 我成了杜琛的跟班,名副其实,心甘情愿。 他逃课我逃课,他去喝酒我跟着一起去,他打游戏我就在旁边看电视剧,他吃饭我就给他打饭,他衣服脏了我主动给他洗,只要他想找我,一回头,我随时都在。但我仍然进不去杜琛的朋友圈,他也从不将我介绍给他那些朋友,我像一个真正的跟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看着他们喝酒作乐,而我,就只关注杜琛的状态,他喝醉了送他回寝室,他打游戏累了帮他去买饭,他不想上课了就给他记笔记。 我并不会觉得这些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让我为他做这些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我满足了。 转折是在高二下学期发生的,高二下学期的一个秋天,我还记得那天刚入秋,才下过雨,路上湿漉漉的,我去找了杜琛,他不在寝室,他的室友说他有点事出去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又下雨了,我怕他没有带伞被淋湿了,所以拿了雨伞在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那天我只穿了一件长袖,天要黑了,风刮过带着下雨的湿冷,我举着伞站在原地搓手,却不愿回去。 我等了半个多小时,隔得老远我就看见对面走过来的杜琛,我还来不及兴奋的朝他挥挥手,就看见他和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他们走着走着忽然拐到了一旁的小树林了,我没有犹豫,跟了进去。 我看见他亲吻了那个女孩。 我握着雨伞的手在颤抖,嘴唇死死的抿着,生平第一次觉得愤怒。我想冲过去拉开他们,我想质问杜琛为什么要吻她,我难过得眼泪都要留下来——哪怕只是个少年的我也很久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毕竟在救济中长大的人哪有哭的资格?眼泪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我是很可怜,但我不需要怜悯,这是我接受资助时心里给自己的安慰。可是在那一分钟,我好想哭。但我克制住了,我发现,我不正常。 我在嫉妒,嫉妒一个女生。 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女生? 我慌乱的跑开了,不小心把伞丢在了地上。 那个晚上我逃寝了,我冲到了外面,漫无目的的走着。 雨越下越大,我只好找个地方躲雨,我抬头一看,没想到走进了杜琛常去的网咖。我摸了摸兜里,有几百块,那是杜琛给我的,他让我去给他充饭卡,我还没来及。 我第一次单独开了一个包厢,开了一个电脑。 第二天亮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个同性恋啊。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杜琛。 我并未因为喜欢男人这件事感到害怕和恐惧,相反,我兴奋极了,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杜琛啊。 我觉得我真是幸运极了。 016 正文 安全距离 5 从网咖出来的时候,雨过天晴,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边天刮过脸颊的微风,我整夜未眠却依然精神抖擞,快速的回了学校,想在上课之前洗把脸,然后我在寝室门口见到了杜琛,他的样子像是在等我,那时学校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还没有起床,杜琛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低头玩着手机。 我看见他,停住了脚步,低着头缓缓的露出个笑容来。 我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脚步放得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目光从手机上收了回来,望着我:“去哪了?”说着慢慢站直了身体,把手机放进裤兜:“厉害了哈,还学会夜不归宿了?怎么,仗着跟我混,宿管阿姨不查你?” 他说的话让我觉得有趣,我笑着点头:“是啊,你不说说罩我么?” 他愣了愣,也跟着一块儿笑了:“去哪了?” “你常去的那家网咖,”我答。 “去干吗了?” “上网呗。” “是么?”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看一宿电视剧?” “额是啊,”我犹豫了一下,怕被他看出什么来,忙道:“啊,好累啊,我要去洗脸上课去了。”说完就准备开溜,杜琛的拽住我的胳膊,看着我:“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没有啊,”我连连摇头:“我没有。” “是么?”杜琛挑了挑眉毛,伸手指着对面墙角放着的一把雨伞:“看看那是什么?” 我转头看到了那把雨伞,是昨天我撞见他和女生亲吻,慌乱下丢失的雨伞,这把雨伞是我从乡下的家里带来的,用了很多年,上面有修补的痕迹,整个学校里只有我还在用这样的雨伞。 “你看见了?”他问。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眼珠转了转,在杜琛红润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钟之后快速的离开,昨天那一幕我并不愿意回忆。 “看到了就看到了,”杜琛漫不经心道:“没事跑什么?” “我”我踌躇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和杜琛说,不可能跟他表白——查了一夜的资料,我深知同性恋这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艰辛,尽管我不害怕,但我不想他受到伤害,杜琛喜欢女孩,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他,这些是我那时候天真而美好的想法,在我刚发现自己性向时,还来不及震惊,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保护好身边的这个少年:“学校不允许早恋,”我编了一个理由:“我我害怕,所以就跑了。” “你那胆儿,多大点,”他伸手扒了扒我的头发,用取笑的语气说话,眼中却没有取笑的情绪,我既惊又喜,下意识后退一步,伸手捂住脑袋,喃喃自语:“我没洗头” “卧槽”他将手伸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些无语:“忘了你刚从网吧出来。” “要不去浴室洗洗?”我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不是要洗漱?”他说道:“拿上东西,去浴室,有点事和你说。” 我哦了一声,乖乖转身进了屋子,拿上洗头洗脸的东西出来和杜琛一块儿去了浴室。 学校的寝室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厕所和一间浴室供学生使用,24小时热水供应,很方便。我跟着杜琛走到浴室才发现今日他起的很早,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特意等我,想问却不敢,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杜琛的注意:“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 “真的?就不好奇昨天跟我在一块儿的是谁?” “是谁?”我顺口一问。 “你小子,”杜琛听出我话里的敷衍,乐了:“今日怎么回事,这么随意,平时不是我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一惊一乍的,今儿怎么这么淡定了?” “我平时那么样吗?”我眨巴眨巴眼睛,愣了,难道我早就喜欢上了他么?表现的这么明显? “哈哈,”杜琛笑了两声:“是啊,我干什么都要跟着,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我身上,你当哥看不出来?”说着杜琛像是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低着头,静静的看了我一眼:“王进,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蓦然睁大了双眼,手里抱着的盆忽然落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一副被人戳中了心思的模样,慌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他慢慢将笑容收敛,弯腰替我捡起落在地上的盆和散落的牙膏牙刷,然后绕过我,将它们放在水龙头下。 我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淡淡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说:“紧张什么,喜欢又没什么错,不然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我追到手。” 当我听清他说的话时,方才因为惊慌而快速跳动的心脏越发跳得快了起来,我咽了咽口水,喉结接上下滑动,双手甚至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他沉默,打开水,将刚才摸过我头发的手放到水龙头下慢慢冲着。 我挪着脚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捏了捏毛巾,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不是不是有女朋友吗?” 他关了水,甩了甩水,将手上的水甩干,然后从一个兜里掏出烟点燃,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我和他站的很近,被他吐出来烟雾呛到了,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看你够不够努力了。”他隔着烟雾说道。 我以为这句话是对我的鼓励,我以为他对我至少是有喜欢的,我以为他在给我机会。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抽烟的时候,烟雾遮盖了他的双眼,我高兴过头,没有看见他眼中的嘲讽和恨意。 胆小怯弱的我,在高二那年,开始认认真真的,抛下我的所有,去追求一个我喜欢的人。我没有将这份喜欢告诉任何人,只要他知道就好。我虽然没有能力去为他做许多事,但我有一腔热血,满腔热爱。 看看,这是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原本我以为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却没想到,我连最后所能拥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他拿我当什么呢?一个试验品,一个报复工具,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他谈笑间,就把我推向了深渊。 正文 安全距离 6 拥有太少的人总是抵不住诱惑,也无法将精力分出太多份,当我满心满眼都是杜琛时,学习成绩自然就下降了,我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曾经我是个努力的人,现在努力打了折扣,在期中考试之后,我的成绩已经在全年级的尾巴上挂着了,老师不止一次将我提到办公室单独谈话。 我是红着脸进去红着脸出来的,这件事太让人羞愧了,我是一个领着政府救济来读书的人,却用这样的成绩去回报他们,老师说话并不委婉,我不敢抬头,不敢对上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他们在替我羞愧,替这个社会不值,他们知道我总是黏在杜琛身边,他们语重心长的开口规劝:“王进,你要明白,你和杜琛不一样,他家庭条件好,他不好好学习没关系,他的人生不靠学习,但你呢,你只有考大学这一路才能改变人生,你跟着他在一起玩耍能得到什么?短暂的物质需求?王进,虽然你是个农村来的孩子,但你要有自己的骨气,你明白么?” 我听完这个话,脑袋嗡嗡的响,我想反驳,我想告诉老师我并没有贪图杜琛的钱,我也有自己的骨气,可是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我隐秘的心思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我那时候忽然明白,既然老师都这么看我,恐怕在别的同学的眼里我也是这样一个不要脸,攀附有钱同学的狗腿子形象。可我没有去争辩,也没有想要去改变,尽管我极其自卑且卑微到了骨子里,但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领着政府的救济金来这所学校上学,况且,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开心让我忧愁。 我不会追求别人,却也见过班级里男生女生是如何向喜欢的人示好的,写情书,送早餐,送零食,请客吃饭,送花等等。我没有太多钱,所以我选择了里面既有心意又不用花钱的方式,从高二到高三下学期,我一共给他写了一百二十封情书,我将它们藏在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中夹着,那本三百多页的书后来变得很厚很厚,是的,我虽然写了那么多情书,却没有送出去一封,杜琛是我心尖上的人,我无法给他更好的东西,却也想给他一个难忘的表白——但我还来不及表白就在一起了,因为杜琛分手了,但那不是他第一次分手,他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换了三个女朋友,在高二期末的时候,他拉着我出了学校,我们换下了校服,一起去了城市另一边的一个酒吧,在嘈杂的酒吧里,杜琛喝了不少酒,他靠在卡座的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吞云吐雾,他的眼睛在射灯下有些茫然有些醉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模样,我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写满了心疼,我问他:“杜琛,你是不是很难过?” 他显然没听到我说什么,把香烟夹到手指尖,递给我一瓶酒:“喝。” 我想摇头,因为我没喝过酒,可我不忍心拒绝他,我握着酒瓶,一狠心,仰头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酒,不少酒液从我嘴角滑出来,顺着我下巴滑进了我的衣衫,我喝的又快又急,没有几分钟,一瓶酒就被我灌倒了肚子里,我咚的一声将酒瓶子放到桌上,脸涨红,双眼充满了血丝,喉头火辣辣的,不住的咳嗽。 杜琛坐在对面,他已经抽完了一支烟,慢慢的一边喝酒一边看我,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有些慌张,撑着桌子站起来想往他那边走去,却撞到了桌角,疼得我倒回了沙发上,捂着膝盖哭出声来,我那时候应该是醉了,我的哭声让他吓了一跳,他绕过来坐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眼角弯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酒吧里晃着我的眼睛,我哭着哭着就看呆了,我忽然把捂着膝盖的手抽了回来,一下挽上他的肩膀,把他拉的离我近了些,然后我不管不顾的凑了上去,四片带着酒气的唇相贴,我闭上眼睛,被酒精熏染的五脏六腑因为唇上的温度而开始升高,我觉得好满足,胸口的热意难以发泄,我狠狠的贴在他的嘴唇。 然后我就被他狠狠的推开了,我砰得一下倒在沙发上,醉眼朦胧中我看见他眼里的惊慌,我笑了起来,那一瞬间觉得他好可爱,像个收到惊吓的小狼那样凶狠又可爱,或许真的是酒壮怂人胆,我将手撑在身后,上半身朝着他的方向探去,发红的眼睛微微的眯着,深处舌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笑着开口:“杜琛,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了吧。” 他好像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不过在我说完没一会,他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他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只是头向着我的方向缓缓靠近。 酒吧的音乐停了下来,灯光也暗了下来,主持人走上了台,介绍接下来要唱歌的歌手,在这之前,酒吧里有了短暂的安静。 “我想吻你,”我努力扬起下巴,大胆而虔诚的对他说:“现在。”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们在角落的沙发上拥吻。 我们在一起了——我以为的。 如果我亲吻他他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牵手都脸红的年纪,亲吻都不算确定关系的话,那什么才算呢?也是后来我才明白,没有承诺,就不算爱情,至少不算两个人的爱情。 可是我当时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 成为杜琛男朋友这件事让我欢乐的像个傻子,不止一次在课堂上低头浅笑。 我的情书深情缱绻,甜蜜温馨,我躲在被子里写它们的时候总是在幻想他看到它们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暖暖的甜蜜的笑出来。 我们在一起后我更加的在乎他,我替他打饭洗衣服,替他写作业,替他写笔记我能为他做的我都替他做好,我是带着幸福的心情去做的,每次他回头冲我微笑,那天的天气都很好,哪怕是下雨,也是好天气。 他有时会摸摸我的头,还会像从前那样带着我去吃饭,我不再喝酒,但会在他喝醉的时候送他回寝室。 我知道他的朋友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从未开口说过,他们和别人一样,以为我只是他的跟班,我是他的保姆,但这些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我在一起就够了,他很好啊,和我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女生有过暧昧,我以为我掰弯了他,我甚至有着愧疚,所以我一直在计划着给他一个迟来的告白惊喜。 一晃就到了高三,高三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快,我们没有那么多独自相处的时间,他也不想以前一样爱出去玩耍,我们在各自的课业中沉浮,我开始有了些焦虑,我发现我的成绩真的很差,差到无法和他上一样的大学,他说他会去上a市的大学,他的父亲花钱让他去读,也有可能出国。我听到出国这两个字就慌了,我不管周围是不是有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慌乱:“你真的会出国吗?能不能” 他低头冲我笑笑,眼睛里有几分俏皮:“看你表现,要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的话,”他揉揉我的头发:“或许我就舍不得离开你了。” 我牢牢的记住了他的话。我想了很久很久,在模拟一考之后,我捧着那一百多封信,再一次逃课了。 我想和他有足够近的距离,我要为他准备一份难以忘怀的礼物,我路过花店,走了进去,我说我喜欢一个人,想送他一束美丽的花。 店员问我:“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我摇摇头,坚定的开口:“是男孩子,我要向他表白。” 店员愣住了,随后露出个理解的笑容来,他说:“那就送向日葵吧,它的花语是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和沉默的爱,我觉得它很适合你们。” 我感激的看向店员,心中忽然安定了起来,我站在店里认真的看着他把花包起来。 “真美。”我捧着它们,由衷的赞叹。 “谢谢你,”我付了钱,正准备出门,店员忽然叫住我:“小朋友,”他说:“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我看你满腹心事。” 店员是个帅气的小哥哥,他指了指我的眉间。 或许是当时真的有些茫然,我卸下了对陌生人的防备,捧着花,说出了我的苦恼。 他默默的听完,走过来拍了拍的肩膀,眨了眨眼睛,有些揶揄的开口:“小笨蛋,足够近的距离当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我茫然。 他哈哈笑了一会,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我出了花店,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走回学校的途中慢慢的想明白了,然后脸红得像个大苹果,脑袋顶上仿佛在冒热气。 但我居然在期待这样的距离。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束,下定了决心。 那一刻,飞蛾决定扑向大火。 飞蛾却不明白,献祭自己其实并没有用。 正文 安全距离 7 有好几年我都不愿意去回忆那天的事情,那是一个噩梦,每次触及,都会让我重临深渊,直到最近我才慢慢能将它放下,或许是因为它真的过去太长时间,又或许是我快放下了。 那天,我准备好了一切,拿着酒店房间的电话害羞而忐忑的给杜琛打电话,拨打这个电话几乎用尽了年少的我的所有勇气。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我听见他电话那头吵闹的声音,但因为紧张,我并没有去分辨那些声音,现在想来,如果我认真倾听,就能听见电话里清晰可辨的航班的播报声。 “杜琛,”我深吸一口,缓缓开口:“我想见你,我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他的声音有些冷漠,但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浪漫中的我并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自动将它忽略了,他接着说:“我现在很忙,可能没办法赶过去,你先说。” 我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泄气,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我忘记了要保密,要给他惊喜,我大声的告诉他,声音甚至带了些我没有察觉到的恳求:“我想……我想……把我自己送你你说的距离是不是这个?这是不是情人间最安全的距离?杜琛”我咽了咽口水,害羞得差点张不开口:“你会过来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半空中。 我仿佛听到那边有笑声,声音很轻很淡,我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地址,”他说:“会有人过去的。” 我太过紧张,没听清他说的话。 我羞耻的穿上了在情趣商店买的内裤,我学着网上的教程清理好自己,我换上了酒店的睡袍,我将小心翼翼买来的东西放在枕头边,我把情书和鲜花摆在床上,我站在床头端详它们,觉得它们真的是美丽极了。 我坐在床侧,期待而忐忑的瞪着他的到来。 我无数次深呼吸,想缓解紧张的心情,却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紧张,手指交叠又打开,就像现在纠结不安的心。 门铃响起。 我像是惊弓之鸟从床上弹跳起来,掩饰不住欣喜的心情,我大口的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到门口,我缓缓打开房门。 门外的不是杜琛。 门外有好多人,我的老师和同学。 那些同学有好多是杜琛的朋友,他们还举着手机在录。 我的脸刷得一下白了,脑袋嗡嗡的响。 我退后几步,慌忙而恐惧去遮掩身后的东西。 但是来不及了,它们无法被隐藏,我听见他们在说话,他们一窝蜂的冲进来,有的人上来扒拉我,推搡间,浴袍的带子被扯开。 “王进,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啧啧啧,这么刺激!同性恋啊!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平时跟个哈趴狗一样跟在杜琛身边,是这个意思!来来来,别躲,让我拍一拍你的脸,别挡啊,做都做了怕什么?” “卧槽,你们看他穿的什么!****!太恶心了吧!” 我流不出泪来,在极致的害怕和羞耻之后只剩下麻木和茫然,我被他们推到了床脚,我站不住,我跪在地上,茫然无措问他们:“杜琛为什么没来啊。” “人家杜琛今天出国留学,”我听见老师怒气难掩的声音:“要不是他打电话来说你逃课在酒店做傻事,让我们来看看王进,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对得起救济你的人,你怎么对得起扶你读书的人!” “出国了?”我喃喃开口:“他从没说过,我为什么不知道?” “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举着手机的那个男生嗤笑:“杜琛烦你烦的要死,偏偏你还缠着他,要不是他脾气好,换别人,早就骂你了,王进,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抬头,看向他,看向他手机的镜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什么表情。 我扶着床站起来,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衣服,当着他们的面换上。 他们看到了我浴袍下穿着的衣服的全貌,他们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我没有一个个的看过去,我也没有避讳的心情,反正此刻的我在他们的眼前,穿或不穿有什么区别。 我不但是个笑话,还是个下贱的人。 可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换好衣服,抬脚朝外面走去,我听见里面有人喊我,我头也没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太累了,我想冷静冷静。 我冲向街上,我抛下那些情书和鲜花,我找了许多家店,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几家有公用电话了,我不得不求助路人,我借用他们的电话,一遍一遍的给杜琛打电话。 没有一个接通。 第二天,我按时到了学校。 从我踏进学校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窃窃私语就没有断过,我听到他们说他们看到了那视频,我听到他们讨论情书的内容,我听说我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情书被像传单一样在校园里传阅,被他们评头论足,被他们耻笑。我才明白,我的事迹已经在整个学校传遍了。 我不辩驳,老师将我喊进办公室,和我聊开除的事。 我沉默着点头,尊重着学校的任何决定。 我独自收拾完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在路上,那天下雨了,我恍惚的准备过马路,被疾驰的车撞了。 我倒在血泊中,腿部失去了知觉,我还来不及呼痛,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右腿已经没有了,我在深夜,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无声哀鸣,我不敢发出声音,我怕打扰到其他熟睡的病人,可我真的很难受,我哭不出来,哪怕难受得干呕,也哭不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的医药费由肇事司机全部负责,我并没有要他多余的赔偿,高考结束之后我办完出院手续之后就出了院,那个时候我已经能熟练使用拐杖了,我没有回到我出生的乡村,我杵着拐杖,从市里面的医院一路走到了郊外的海边。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风吹在脸上能感觉到海风的湿咸。 我用来支撑拐杖的腋下好疼好疼,一路杵着拐杖走来,它们已经被磨得出了血,可是这点疼痛却没有让我有多大的感受,我还是坚定的一步一步朝着海中间走去。 我越走越远,在漆黑的夜里,慢慢消失在海水中,我没了力气,我扔掉了拐杖。 海水呛进了我的鼻腔、口腔和胸腔。 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我真的很难受,慢慢的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快要失去知觉了,在模糊中,我记起了杜琛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好可笑。 我被救了。 他们是一对情侣,三十多岁的样子,他们艰难的把我从海水里拉出来,压迫着我的胸口,让我把海水咳出来。 我慢慢清醒过来,我躺在沙滩上,没有办法站起来,他们见我清醒,松了一口气。 “孩子,我们送你去医院。”他们扶住我。 我默默摇头,轻声拒绝:“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孩子,这世上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寻死,你还这么年轻,”他们苦口婆心的劝我:“就算没了一条腿,但活着就什么都会有的,是吧?” 他们以为,我只是没了一条腿。 我将手撑在身后,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麻木的开口:“你们知道吗,这个世界我唯一能拥有的东西,就是决定自己的死亡方式。” 他们沉默了很久,男人坐到我身边,良久才说:“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活着再看看,看这个世界还能够有多冷漠。” 我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长出胡渣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自驾游的旅人,一辆车就足够他们看世界了,他们说他们是想走走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他们想不到的事。 我请求他们带我离开这座城市。 我在离那座城市很远的一座小城定居,分别的时候,他们拥抱了一下我,我们没有挽留,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各自离开了,我进了一家工厂,当了一条流水线上的工人,重复而枯燥的工作,一干就是好多年。 我在这里,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很少说话,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再也无法与人正常相处了,我无法碰触别人,那样会让我紧张、痛苦和焦虑,所以,我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再也,无法感受到人的体温了。 我没有茫然,没有害怕,就是简单的,顺其自然的接受了这件事,与我而言,生与死,只是两个状态罢了。 后来,我在这家工厂干了很多年,挣了不少钱,一半我匿名将它寄到了当年救济我的人,这是我欠人家的,剩下的钱我装上了假肢,然后,我就辞职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简单的,没什么亮点的悲剧吧。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故事都要无趣的结尾了却还要和他相遇。 正文 安全距离 8 我今年近三十岁,二十**,具体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好像忘记了,混沌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有一天会忽然发现已经忘记了年纪,没有了期待。 再次相遇的那天,是我重新行走的第二个月,我在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里取回我送去调整的假肢,我装上他,告别了拐杖,想慢慢的走回家,但我讨厌碰到别人,害怕和别人相处,我低着头,挪着步子,视线在周围走过的、停止的人身上,我朝着他们的缝隙中走,我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这样会让我安心一些。 在医院门口的斑马线旁,他的车从我身边滑过,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我没有看到他,我顺利走到了马路对面,我抬了一下头,辨明了回家的路,缓缓的迈开腿。 那天我穿的是长裤,它将我的假肢遮盖了起来,可我似乎还不太能适应我新右腿,走得很慢。 忽然我听见身后用人跑来,我没有回头,却害怕他会撞上我,我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等他跑过去。 我停下脚步时,那跑过来的人也渐渐的放慢了脚步,我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是谁,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揽入怀中。 我听见耳旁是他气喘的、欣喜若狂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一瞬间恐惧从他碰触的地方席卷全身,他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让我浑身猛烈颤抖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推开他,我再也站不住,扑通一下,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他被我推开时脸上闪过受伤的表情,但我的惊恐已经让我无暇顾及于他,我跌坐在地上,恐惧的望着眼前这个带给我噩梦的男人,嘴唇发白。 我害怕、厌恶他的触碰。 如果一个陌生人碰到我,我也许只会难受得想要逃开,但是他,杜琛的触碰对我而言像是恐惧的开关,让我一下子跌入深渊,让我回到那天的噩梦,冰冷的血泊中的残肢以及呛至心肺的咸湿海水。每一个都让我窒息仿佛直面死亡。 杜琛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样子像个孩子,他举着双手,想我的方向慢慢靠近,他每走一步,我便惊恐的往后退一步,裤子被我后退的动作掀起来,露出我空荡荡的干瘪的右腿,它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杜琛垂眸,视线落在上面,他脚步停在那里,像是被谁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我在不住的后退,在离他足够的远的距离,狼狈的、缓慢的、艰难的站起来,我转身,趁着他发呆的功夫,快步的离开这个地方,我甚至想奔跑,可我还学不会,我的新右腿还不能和我很好的适应,我只能以别扭的姿势和动作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他会不会追上来。 那天,我惊恐万分的回了家,逐渐平静之后我忽然觉得好崩溃,原来我这些年平和的表面都是假的,原来我一直没有从深渊中走出来,我挣扎了十几年,却只是在深渊底独自徘徊。 我和衣倒在床上,笑得好大声。 真可怜,我想。 正文 安全距离 9 我不知道杜琛是怎么得到我的地址的,我以为上次的相遇不过是偶遇,但之后没多久他就敲响了我的房门,我腿脚不便,所以租住在一个老式小区的一楼,他来的那天,我还以为是我点的外卖到了,我毫无戒心的打开门,他的脸猝然闯进我的眼眶,我们隔着一米的距离,他脸上都是紧张的神色,见到他的一瞬间,我面色冷凝下来,手握住门把,要把门关上。但被他阻止了,他用手狠狠的扶在门上,我拽不动。 “王进,别关门,”他用乞求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就说几句话,你让我说几句话好不好。”说完他往前跨了一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走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手也顾不上关门,我极度害怕和厌恶他的靠近与触碰。 我闪躲的动作太过迅速,他愣了一会,无力的垂下扶着门的手:“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我真的被他气笑了,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摆出这副可怜委屈的样子给谁看呢? “那我要怎样?对你的到来感激涕零?喜不自胜?” “我不是那个意思,”杜琛急切的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解释。 “别靠近我,”他进我退,可我再退后面就是沙发,我只能出声低吼:“滚开!” 他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不再往前一步,和我保持着距离,摆出要安抚着我情绪的表情:“好,好,你别往后退了,我不往前走了,我不靠近你了,你别摔了,”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了那天街上的一幕,他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带着悔恨和愧疚说道:“王进,对不起。” “对不起?”我勾唇冷笑:“你对不起我什么?” “当年” “别跟我提当年,”我冷漠的打断他的话:“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都已经忘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屋子,从我眼前消失。” “过不去,”他说:“过不去王进,我知道,我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没有用,但我还是想说,我”他咬了咬唇:“我找了你很多年是我做错了但我想跟你解释,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吗?”他说完,恳求的望着我。 “杜琛,你当我是什么。”我冷漠的开口:“是你无聊时候的玩具还是你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人的样子,你为什么非要过来将它打破,当年是我贱,为了你的一句话就把我所剩无几的自尊抛却,脱光了在宾馆等你,但我等来了什么?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被那个学校里认识我的不认识我的人嘲笑讥讽,被所有看过那个视频的人,看过我耗尽心思写给你情书的人,如果经历这些你还觉得不够,”我伸手狠狠拍在我的右腿上,一字一句:“那加上这个呢?一条右腿,够不够取悦你杜琛了?” 杜琛听完我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颤抖起来,他胸口起伏的频率加快,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我懒得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再见到他,我指着身后大开的门:“请你出去。” “我知道我再怎么后悔,再怎么弥补都没有用了,”他说话,话里都是悲伤:“我做错了,我回不到过去,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当初狠狠打我自己一巴掌,可是,我没又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没想到会把你伤害得这么深,王进,我错了,可是”他顿了顿,喉结上下动了动,说着一些根本没有可能的话:“可是我好想你,这么多年,我没办法和别人相处,没办法忘记你一天,我曾经以为你对我而言无足轻重,是,我当初是把你当一个试验品,我把对别人的恨意转移到了你身上我真是个畜生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后悔,那个视频我看了,我看了很多遍,我一想到你当初所受的那些伤害我就我没法原谅我自己王进” “出去吧,”我不再想听杜琛说的任何一句话:“不管你当初有什么苦衷,不管你现在又因为什么原因想要弥补,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如果你不走,那我会来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你不能走!”杜琛听到我说离开两个字,像是疯了一样上前狠狠的抓住我的手腕:“别走,王进,你别走。” “啊啊啊!”他的靠近猝不及防,我开始颤栗起来,恐惧和害怕瞬间充斥着我的大脑,我有了一种濒死的感觉,那么真实,我控制不住的尖叫,杜琛被我吓到了,他茫然的握住我的手,脸色全是担忧和害怕:“王进!王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你别碰我”我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和勇气去掰他的手,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下:“滚开,别碰我” 他连忙松开了手,我趁机一把将他推开,在他远离的那一刻,空气忽然清晰起来,我弯腰扶着沙发,大口大口的呼吸,慢慢的平复恐惧的心情,那种濒死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他站在被我推开的地方,维持着刚才的样子,担忧的神色不像是假的,他无措的,紧紧的盯着我。 “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我喘着气问他:“你靠近我,碰到我,就会让我像刚才一样,恐惧和害怕,仿佛要死了,不仅如此,我现在无法碰到任何一个人,”我撑着身体,站直:“杜琛,你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啊?是不是非得我死了你才能满意?”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觉得身上没了力气,我跌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后来也就是现在,当我觉得离开之后,杜琛又会三不五时的出现在我的家门口,他不再试图靠近我,但总会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他送的东西五花八门,这一副像是要追求和弥补的样子让我感到烦躁和恶心,直到某一天他看到我在收拾行李,然后我就看到他拿着向日葵急匆匆跑过来的模样。 我冷漠的拒绝了他,关上门睡觉,却没想到第二天打开门,门口的他还在,凌乱的头发,发皱的衣服,身上沾染的灰尘,疲惫的脸庞,无不显示他在外面呆了一夜,我皱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装悔过的痴情人吗? 可他只能感动他自己。 我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抿了抿唇:“我你别烦我我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他说着说着低头笑笑,脸上有些羞赧的神色:“能和你待在同一个空间,哪怕见不到面我也觉得高兴。” 我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关上了门。 这一次,我觉得恶心,因为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当初年少的我的模样。 我不是没有好奇杜琛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当年在他的身上真的发生过什么,但无论怎么好奇,我都默默的警告我自己,过去变成云烟,就不必去探究,这才是能放下的唯一途径,门外这个人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如果我不能让这把刀消失,那就只能无视他,至少能好过一点。 017 正文 安全距离 10 杜琛不走,我也无法强迫他离开,既然如此,我想我只能逃离,至于去哪里,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必须即刻离开的想法充斥着我的大脑。我赌杜琛不会在我的门口待太长时间,我在屋里跟他耗着,果然,到了下午的时候杜琛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在挂掉好几个之后被吵的不耐烦,接了,接完这个电话之后我听见门口踱步的声音,接着,是脚步走远的声音。 他的离开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连忙在他身后出了门,提着我简单的行李去找房东退租,我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催促着司机快点,我有些烦躁了,和杜琛的相遇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在相遇之后他虽然摆出一副悔过痴情的模样,事事依着我顺着我,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真的不知道十多年后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年少的杜琛没用什么手段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毁了我的人生,而今而立之年的男人又有多大能量是我不敢去想的,我是不怕死,却不想两次都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只有真的远离这个人,我才会放下这颗高悬的心。 我运气很好,房东在家,为了节约时间我并没有走进房东的屋子,我在门口简单的将我的来意说了,房东听到我要退租脸瞬间垮了下来:“合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退租要提前半个月说,你这么急着要搬走我怎么把房子租出去?再说了,你现在就要走,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我的房子爱护好?不行,你先回去,等我过几天得空了去看看房子再退。” “不行,”我退后一步,和房东隔得更加远了一点,和人保持的距离越远越会让我感到舒适:“我有急事,必须现在走,”我拿出一把现金给房东:“这是剩下的租金再多加一个月的租金,这是房门钥匙,”我把他们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就收回了手:“你可以查一查,我只会带我身边这个小箱子走,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离开。” 房东犹豫了片刻,伸手把钱拿钱了数了数,确实如我所说,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那好吧,不过你是要搬去哪?这么急?” “回老家,家里出事了,”我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说完之后就转身往楼下走去。 在我进了电梯之后,房东就拿起了电话。 我到了高铁站,直接去了售票窗口买了一张高铁能到的最远的城市的票,我买的是高铁商务座,虽然贵,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最小限度的与人接触,其实我现在已经感到不适了,高铁站的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尽管我小心的绕着人走,但难免还是会碰到。再忍忍,我告诉自己,等列车一开,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然而我并没有高兴太久,我还没等来车,先等来的是杜琛。 在候车大厅,隔着几排座椅我看见了他,内心的恐慌慢慢弥漫上来,我掉头,托着行李箱低着头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当我冲进等待人数最多的区域,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袭上心头,我知道我害怕接触人的毛病又来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扶着箱子在人群中干呕起来,周围的人看到了我这个模样,自发的往旁边散开——杜琛看见了我。 我还是被他找到了,我想逃,可是周围嘈杂的人群削弱了自主活动的能力,我太难受了,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了许多人,我想吐,我头痛的快要裂开,我脚步沉重,我好像走不动了,我低着头,冷汗涟涟,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在我眼中,他走近的脚步声对我而言无异于恶鬼的催命符。 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听见他急切的担忧的害怕的声音,可我浑身发抖,思绪凌乱,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的挣扎变得虚弱而无力,我任凭他将我抱出了候车室,任凭他把我放在车上,我仿佛到了极限,在高速飞驰的车里渐渐昏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争吵吵醒的,我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在一间单人病房,我应该是在医院,我正想起床,就听见门口有两个男人的声音,杜琛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那人的声音低沉而沧桑。 “这就是你丢下收购会议的理由?”那个男人出声,语气不满:“你知不知道这次收购会议非常重要,为了这次收购会议,我和刘平,还有集团的董事亲自从a国飞过来,而你,接了一个电话就这么走了?里面躺着的就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找的人?” “是,”我听见杜琛的声音淡淡的:“收购的事宜你和刘平自己决定吧,资料我明天让助理拿给你们,这次收购我不再参与了。” “你说什么?”门口那人语调有些不敢相信:“不参与了?杜琛,你要想清楚,这次收购是你拿到杜氏的一个奠基石,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再难说服董事会了,就算我是你父亲,我如今的股份也帮不了你。”说道后面,男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凝重:“就为了一个记忆中的人,值不值。” “你当年放弃杜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非要和刘平在一起,现在你后悔了吗?”杜琛的声音淡淡的。 好半晌,男人的声音才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刘平在一起。” “我知道你没有后悔,哪怕我母亲为了让你回心转意,跳楼成了植物人,哪怕我恨你入骨,”杜琛的轻笑,自嘲的开口:“我真的不愧是你的种,也爱上了一个男人,成了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你说可笑不可笑。” 男人没说话。 “更可笑的是,”杜琛的声音很空洞:“因为你对我母亲和我的不负责任,让我长成了一个扭曲的人,我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优秀,开朗,大方,是一个惹人喜爱的阳光少年,实际上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极了,要不是因为恨你,恨刘平,恨所有喜欢男人的变态,我早就跟我妈一块儿跳下去了,你知道我因为这恨意做出什么事来了吗?” “我亲手把我还来不及发现的心肝送进了深渊。” 病房里发出一声砰的巨响,我听到他们的谈话,神情激荡,掀被下床,将手上正输着盐水瓶扯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一地残渣。听到声响,杜琛和他的父亲推门进来。 我坐在床侧,冷冷的抬眼看他们。 杜琛眼中满是紧张,他转头想按床头的铃,我扔了被子盖在上面,阻止这杜琛的动作:“离我远点。” “你的手需要处理,我叫医生来帮你处理”杜琛担忧指着我的手背。 我握住管子,用力把针头抽出来扔到一旁,打断了杜琛的话,我死死的盯着杜琛,我原本是愤怒的,可当我想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愣住了,我为什么要愤怒。 因为我听到了真相?因为我听到了杜琛所谓的苦衷?还是因为当年的杜琛其实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他甚至恨我,恨我这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我低头望着我空荡荡的右腿。 它还能复原吗? 它不能了。 我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睁开,里面一片平静:“我的假肢在哪里。” 那一瞬间,杜琛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眉头紧紧蹙起:“你先养好身体,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其他的我们回头再说。” “杜琛,我的右腿还能回来吗?” 杜琛面上凝重,抿唇沉默。 “这就是我的意思。”我说:“如果你非要留下我,除非我死了。” 我看见杜琛深邃双眼里流过的晦暗的光。 正文 安全距离 11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突然有一天就不在了,那时候我太小了,我分不清他们是怎么不在了的,在能记事起,就已经自己开始艰难的生活了,我活着遇到过很多很多的困难,从小到大,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爱……太多了,可也有人对我说过这些没什么,都能过去的,当然也有很多的人,他们感慨我生活在好时候,在那个贫困的小山村里,老一辈的人都说我运气很好,哪怕没了父母,政府跟社会的好心人也没有放弃我,我是感激的,我感觉那些在富足生活之外能够帮助我的人,可有些时候我也不想要他们的帮助,因为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被强加在我身上之后我仿佛背上了枷锁,我从小就不能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情绪,我只剩下感激,我不能辜负他们。我的笑不能让人看见,我的哭亦不能。我孤身活在这个世界里,还要面临来自那些拥有太多的同学的嘲笑和轻蔑。 杜琛的出现让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放纵自己情绪的机会,让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唯一一双带笑的眼睛。 那时是我第一次有了想和世界抗争的勇气,而现在是我第二次想和命运抗争一下。 杜琛站在床脚,他的父亲站在他的身后,他的父亲精神矍铄,50岁左右的模样,他和杜琛非常像,在我跟杜琛僵持的时候,他开口了:“王先生,有什么话还是等医生来帮你看过伤口再说吧,你的手背在流血。” 刚才针头挑破了我手背上的血管,但这些疼痛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抬头望向杜琛的父亲:“不用了,我不想跟你们两个,跟你们杜家有任何的交集,刚才你们在门口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不要在我这个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您的儿子请你自己管好,现在请你们把我的假肢给我,我需要离开这里。” “抱歉,王先生。”杜琛的父亲回答我:“杜琛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无法替他做主当你离开,但我看出来你们之间出了问题,我想我能做的只有帮你劝劝他,”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裤管上:“我想你们分开比较好。” “这不关关你的事。”杜琛阴沉的打断了他的父亲:“这个病房不欢迎你,我要说的,我已经说了,请你离开。” 杜琛的父亲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和杜琛共处一室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烦躁,我并没有掩饰我的情绪,我的厌恶明明白白的写着了我的脸上,杜琛就那么看着我,脸上全是受伤的神色。 我心中冷笑连连,好在我们没有僵持多久,医生跟护士走了进来,本来是例行查房,却被病房里的情景吓了一跳,护士走近我想处理一下我手上的伤口,他的手才伸出来要碰我,就被我快速躲开来:“别碰我,我不需要处理。” 护士跟医生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们劝说我,坚持要帮我处理伤口,我在床上挣扎,场面更乱了。 忽然,杜琛走上来拦住他们,到了医生耳边说了一句话,因为陌生人的碰触让我产生了非常难受的生理反应,没有听到也无法辨别他说什么。后来他们压着我,我打了一针,我昏迷了过去。 在我昏迷的前一刻,我混沌的大脑里满是哀伤,我觉得我好像逃不出来了。 我真的逃不出来了,我再次醒来并不是在医院里,我躺在一种非常柔软的大床上,而我的假肢就摆在我的床边,我的手背被细心的包扎,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装修非常温馨的卧室,我穿带上我的假肢,起身慢慢打开房门,门外是一条走廊,廊里有两个门,应该是两个房间,我听见楼下传来声音,才发现我是在二楼,这个房子好像是一个别墅。 我走到楼梯口往下望去,楼下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里看,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看电视的人是杜琛,而对面的电视上出现了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那是年少的我,那年高三的我。 杜琛似乎听到了声音,他按住了暂停键,他转头看我,唇边荡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醒了?” 我看到这个场景,遍体生寒。 正文 安全距离 12 “下来坐吧,”他在楼下冲我招手,神色温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下来,我告诉你。” 我犹豫片刻,下楼,我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戒备的看着他。 他笑笑,起身去给我拿了一杯温牛奶,他没靠近我,只是将杯子往我的方向推了推:“喝点东西,你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 我一动不动。 他坐回原位,示意我看着电视:“这是当年刘奇拍的。” 我知道,当年酒店房间里举着手机在录像的那个男生就是刘奇,所以杜琛是在干什么呢?重复温习我的狼狈和绝望会让他感到愉悦吗? “这个视频我看了几千遍,”他开口:“每一次看我都在想,那天你有多痛苦,有多绝望,你的痛苦和绝望是不是也和我每次看这个录像时一样。” 我冷冷的望着他。 “像春日的暖阳洒在身上,舒适的让我想起了暖和的棉被,在我苦难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见到你的第一天,太阳都在你的眼中……”他嘴唇开开合合,他每说一句,我的脸就白一分。 “闭嘴……”我咬牙切齿的开口,愤怒和羞耻在胸口聚集。 “这是你写给我的情书,我不知道你给我写了多少封,我找了很久也只找回七十八封,我听刘奇说你写了很多,一百多或者两百多,”他笑望着我,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看了很多遍,现在它们都在我的脑袋里,每一封。”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王进,留在我身边好么?” 我的目光发冷:“在医院我就说过了,要我留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 他听我说完,放在双腿上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他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解的开口:“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呢?王进,我是做错了,可是我已经在想办法弥补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没有在国外上大学,我去了半年,才半年我就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你当初在酒吧里吻我的模样,你知道吗,你那个样子真的好美,可是我也知道我犯错了,我害怕回来,但我实在受不了了,受不了每天夜里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见你的脸,我回来之后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双手插进头发间,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我找到刘奇,我看到了这段录像,我听到他们口中的你他们说你退学了我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我知道你喜欢我,从你见到我第二面我就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呓语,但别墅里太安静了,我听得很清楚:“我的父亲因为一个男人背叛了我和我母亲,我十二岁的时候,看着我的母亲跳楼所以我恨,我恨所有的同性恋,我恨不得他们都死,所以我故意接近你,故意引诱你,故意让你对我越陷越深,你那么单纯,你很快就上钩了你那天给我打完那个电话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的心思太好猜了我是故意的,我故意给刘奇、给学校打电话让他们过去,我觉得我是在复仇像你们这样违背世俗道德的变态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哈哈哈哈”他有些癫狂的笑了:“我一叶障目,从来没有发现我有多么期待你的靠近,你的眼睛里有我时,我的心也是暖的,这么多年,我用过太多的方法想要忘记你,我跟男人,跟女人在一起都没有用,我就是忘不了你,我忘不了” 直到他犯了那样大的错,直到手中流沙流空,杜琛才想起来他伸手揉王进柔软的头发时眼中有光。 他说了这许多,而我只觉得可笑,他哀伤沉痛,缅怀着曾经的美好,他或许做了许多弥补之事,可这些东西只能把他自己感动,破镜无法重圆,我们也再回不到过去,也注定没有将来。我心中或许有些许起伏,但也只有一点点,至少我明白了一些真相,至少时隔多年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好,被疼爱,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打定主意不放我走了是吗?”我淡淡的开口询问。 他抬头看着我,眼眶发红,神情却奇异的坚定:“我不会放你走的,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能在失去你了,不能了。” 我勾了勾嘴唇,讽刺的笑了。 他一顿,随后开口:“房间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都让人收走了,厨房也上了锁,家政阿姨做完饭就会离开,所有的窗户也都被锁上了,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二十四小时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绝食,我会像在医院里一样,让医生给你打一针镇定剂,然后喂你吃流食,”说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骂我变态也好,神经病也好,王进,我不会放开你的。” 我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我想,也许这回我真的没有以后了。 杜琛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别墅里的一切如他所说,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甚至楼梯上都铺满了地毯,扶手上也包着柔软的泡沫,窗户都被从外面安装上了防盗窗,看起来非常违和,厨房禁止我靠近,做饭的阿姨不在的时候就是上锁的,如果我一顿饭不吃,他真的会请来家庭医生,不仅如此,他还请了心理医生,说是来治疗我不能和他接触的毛病,我这才发现,他虽然软禁了我,却从来都和我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无缘无故的来碰我,这让我稍微好受了点,可是他未免想的太过于天真,他真的以为和医生聊几句我就能不害怕不恐惧与他接触了吗?他真的以为他所做的这些就能让我们回到所有伤害没有发生之前吗? 我站在二楼拐角,看着他和心理医生的交谈,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如果注定逃不了,那就一起来玩一次游戏,绝望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希望。 正文 安全距离 13(完结) 我坐在餐桌旁吃早餐,杜琛坐在我对面,我们隔着一段距离,早餐很丰盛,标准的中式早餐,甜甜的豆浆、香喷喷的粥和软软的小笼包。我吃的很认真,杜琛吃了几口就没吃了,他在对面一直盯着我看,目光温柔。 我吃完最后一个小笼包,放下筷子和他对视。 他笑笑:“你好像胖了点,”他语气有些欣慰:“最近也吃的比以前多了,真好。” “是吗,”我漫不经心的开口:“我自己都没感觉出来,杜先生每天见我竟然能知道我是不是胖了?” “能,”他笃定的开口:“其实你不仅胖了一点,”他伸出手比了一小段距离:“和我的距离还缩短了这么一点,真是令人可喜的进步。” 我不置可否,不与他争辩,吃完饭就起身准备回卧室,杜琛叫住我:“不出去走走吗?” 我回头,惊讶的看着他。我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一个月,没有出这个别墅一步,当然,杜琛也是如此,他在房间里为我准备各式各样的电子设备,健身器材以及一些类似于乐高的游戏,他让我像个宅男一样待在这个房子里,但他准备的这些我不喜欢,我更不愿意见到他,除了吃饭,我大部分时间都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或是发呆,或是睡觉,今日他说要带我出去走走,真的让我很惊讶。 “去花园里走走,”他走到我身边,但并没有靠近我:“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这座别墅所带的花园被砌上了高高的墙,大门紧锁,我心中不免冷笑,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跟在他的身后,我们走了一会,见到前面有个栅栏,绕过栅栏,他往旁边撤了一步,我看见了栅栏前的景象。 那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可惜现在不是花期,里面没有花朵,但是这样一片完整的花田,明年开花的时候一定很美。 我静默的看着它们,眼神晦暗。 杜琛等在我身边,神色有几分忐忑,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花了很多功夫吧?” “还好,”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其实这一个月不是故意想把你关在房间里,只是准备这个花田花了点时间,昨天才刚弄好。” 我想起这一个月里有几次他叫上沾满泥土的进屋,问了一句:“你种的?” 他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嗯。” “为什么?” “为什么”他轻叹:“没有为什么,想做就做了,喜欢吗?” “喜欢。” 他怔愣在原地,他应该是准备好了听我的冷嘲热讽,或者是沉默,却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片刻后甩了甩手,像个孩子一样欣喜若狂,他似乎是想上来抱抱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反而后退了一步,可是嘴角的笑容却难以掩饰:“你说喜欢?你说喜欢?”他哈哈笑了两声:“你说喜欢。” “嗯,”我也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推开栅栏:“我们去里面看看好不好?” 我点头。 他很兴奋,一路跟我说着这些向日葵的故事,我在他身旁,见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我们走了很久,他带着我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他今天的话变得格外的多,他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下去:“心理医生和我说你最近状态不错,我也觉得你的状态不错。” “嗯。”我静静的听着他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不害怕我的靠近,”他满眼都是希望:“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再抱抱你。” 我沉默。 “王进,我们不是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对吗?”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你看,我们现在不是一点一点的在变好吗?我会一直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我会记住你的每一点变化,你喜欢的,你先要的我都会给你,你的右腿没了我可以当你的双腿,以后等你好了,我会带你去全世界旅游,去吃遍所有好吃的,等治好了你怕和人接触的病,我们才用了一个月就有这样的效果,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一个月不够就十个月,十个月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还有一辈子,王进,再信我一次好吗?” “好啊。”我侧头与他对视。 我看见他在长凳的那头笑得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棒的礼物一样。 他不知道,我真的有为他准备一份礼物。 当鲜血顺着手腕流入身下的地毯上时,我的头脑随着越流越多的流出的鲜血而逐渐混沌,我的身上越来越冷,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上,努力睁着眼睛望向窗外那片我向往的天空。 我听见他推门进来时轻快的脚步,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当他越走越近,他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上,盒子里的信纸散落在地上,逐逐渐被我的鲜血染红。 他伏倒在我身侧,嘶吼尖叫,他想伸手为我止血,却看见了我用牙齿咬破的手腕,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我的手腕被我咬的血肉模糊,它现在脆弱的仿佛随时要断裂,我口中有皮肉和鲜血的味道。 他问我,为什么。 他不敢移动我,他伏在我身旁,眼中满是泪光,我听见他嗓子发出的嘶哑的声音,他一遍一遍问我为什么。 我的眼睛似乎慢慢失去了焦距,我没有看他,我仍旧看向窗外我难以企及的天空。 “我不信你。” 我从全是消毒味的病房里醒来,我一个人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我的手腕被细心的包扎好,许久之后,我从医院里出来。 我独自一人准备,我听见身后追上来的护士,她叫住我,递给我一个手机,说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电话适时的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把它放在耳边,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他说:“王进,别死在我前面。” 我沉默着挂了电话。 出院那天是个阴天,我看不到太阳,但幸好,没有下雨。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个人终于,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杜琛别墅里的向日葵花田又开了,他站在栅栏门口,满目怀念。 正文 安全距离14(忽然掉落的番外) 我是杜琛,我身边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他们说我疯了,为了一个什么都不算的人赔上了一生。 当一句话在我耳旁说了很多遍我也会开始怀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反复思考我和王进年少时那一点点相处的时光够不够我用余生去缅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有那种体验,就是那种重复思索不得解,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的体验,我有,太多次,为此,我吃了许久的安眠药。药物其实是有效果的,它确实让我获得短暂安静和睡眠,但我仍然睡得不好,我总是会在梦里看到那双年少的眼睛,王进的眼睛,在昏暗的酒吧里发着诱人的光芒,他靠近我,带着醉人的酒气,他的呼吸喷在了我的脸上,我能感受到他火热滚烫的皮肤温度,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可这样的美好并不能持续,在美好梦境的深处,那双眼睛从茫然无措到震惊,再到绝望。 他就那样通过手机摄像头直视着我,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在视频里与我对视。 我一度觉得我可能是疯了,我在国外看过许多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每次就诊,他们都和我说了很多,他们教我许多方法,他们认为我需要去合理化我自己的情绪,我需要转移注意力,我需要药物治疗,或者是催眠。我能理解,他们的每一种方法都是要让我放下那个人,忘记那个人。他们说这些只是一种情绪的体验罢了,他们都很优秀,可我不愿意,哪怕我知道对王进的这种情感并不正确,它甚至无法被定义,是爱情?或者只是愧疚,抑或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我只是强烈的想要去见到这个人。 有一个医生和我说时间会治愈一切,我等了一年,两年,三年……我没有被治愈,我依然想去见他,所以我放弃了一切回国,但我并没有找到他,他消失了,但那所学校里关于他的故事却并没有随着他的消失而湮灭,它在学生的、老师的口中、笔下和眼神里。他们用最平凡的,轻描淡写的语言描述着王进,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无意识的散发着恶。 我陷入了茫然和愧疚,我在努力融入正常生活中去,没过多久,我的母亲逝世了,我站在她的传遍,想哭,却没有眼泪,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我许久不见的父亲缓缓走过来,他眼神悲戚哀痛,他停在我身侧,没有再上前一步。 父亲母亲之间没有爱情,这是我长大之后才知道的事,他们只是因为合适就在一起了,然后有了我,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跟耀眼的父亲在一起就越发显得平庸,后来父亲和刘平在一起了,父亲提出离婚,母亲不愿意,父亲便不再回家,母亲心灰意冷,跳了楼,摔成了植物人,一躺就是很多年,直到她去世时也没有醒来。 在母亲的墓碑前,我问父亲后不后悔,父亲沉默了很久,摇头,他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一个人你放不下,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你,对你母亲,我只能用下辈子来还。”他顿了顿:“也许没有下辈子,我这样的人大概只能在地狱里赎罪。” 同样的话,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听过,那时候只觉得恶心,现在却觉得,我隐隐约约能懂他。 直到和王进的相遇,我才深刻的发现,我果然是我父亲的种,我骨子里有着跟他一样的疯狂和偏执。 我软禁着王进,我极尽弥补之事,也许,时间能治愈一切呢?就像我现在不曾像之前那样痛恨我的父亲…… 我看着我和他的距离慢慢缩短,别墅里的向日葵花田让他又重新笑了起来,我以为生活充满希望。 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他坐在我面前,却不再愿意看我。 我终于碰到了他,温热的,黏稠的,沾满献血的。 他的眼睛望着铁窗外的天空。 我放他走了,在最后的最后,我仍然自私的希望,他能死在我后面,失去的痛苦,我不想再尝第二遍了。 我想,那些面前的情感和漫长的生命比起来太过细微和短暂,但它们已经扎根在我心脏上了,它们每天每天都往里生长,我无数次割断它们冒出来的幼苗,却难以拔除心脏里肆虐的根系。 也许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与我为敌了。 018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 我弄丢了我的向导,我把他弄丢了。 兽性与人性面前,什么才是爱?结合热的引发,是兽性的,大多数人都将其认为是爱情,是理所当然,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没有理性的发泄。 --- 来自联邦第三军团上将魏修 我不是强大的向导,我只不过是学院教育下的产物,我拥有一个刻板教育出来的所有向导的特征,服从异能者,成为他辅助者,或许,这便是失去自我?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像他那样,星际最强大的向导,自信富有主见,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人的魅力,我并不羡慕他,可是我嫉妒他,因为,尽管我和你是百分百契合度,尽管你是我的异能者,但,你似乎不爱我。 ----来自向导学院一个普通向导金鱼 我曾经以为我足够理智,足够自制的和兽性相抗衡,哪怕是和我百分百契合向导,但并我不爱他,只是这个时代,我的家族需要而已,就算我会有爱人,那一定是个强者,能与我比肩的强者。现在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盲目自信罢了,我还没有想明白,就弄丢了我的向导。 ---- 来自塔卡尔星球驻守上将魏修 驾驶着机甲从星舰上冲出来和叛军同归于尽的时候我想,我的生命是该画上句号了,我闭上眼睛,享受着死亡前最后一刻,我再也感受不到我的丈夫,第三军团上将魏修的意识波动,他没有死,我知道,我只是解除了和他的配对,这是禁术,可却能给他自由,他可以去追求他喜欢的向导,那一定是个强者。我突然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进向导学院的那天晚上,抬头看见的满天繁星,美极了。 --- 来自第三军团上将夫人金鱼 时光葳蕤,塔卡尔星球上的星海花又开了,一家传统餐厅里,已经满头白发金鱼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满街的星海花发呆,忽然,眼前一暗,对面的位置上不知何时走来个人,那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笔挺的军装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可穿在他身上依旧帅气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双腿并立,站成标准的军姿,伸手将帽子搭在手弯,露出和金鱼一样的满头白发。 “可爱的先生,”魏修苍老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我可以坐在这吗?” 金鱼抬眼,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当然可以,中将先生。” 魏修规矩的坐在餐桌的对面,暮年的他竟然带了几丝少年的局促,望着金鱼笑意盈盈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八十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餐桌上,不过并不是在这家传统餐厅,那是在向导学院的星海宇宙里,哦,也就是毕业向导和异能者相亲的地方,魏修和金鱼像现在一样对立而做。基因配对,他们是百分百契合的向导和异能者。 金鱼眨眨眼睛笑起来,笑容淡淡的:“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你是联邦最年轻的中将。” 魏修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金鱼,目光里流露出太多东西。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魏修缓缓的说着,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也充满深沉的爱意:“我一定会将这么多年忘记和你说的话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给你听。” 金鱼配合他,微微露出一些惊讶:“是么?那么中将先生忘记和我说什么了呀?”声音带了些俏皮,仿佛这个暮年的男人突然年轻起来了。 魏修将对面的男人锁进自己灼灼的目光中,看着他眼睛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星辰,仿佛时光真的再往回倒,他们还很年轻,稚嫩的向导毕业生和年轻傲气的中将坐在星海宇宙,耳边是温柔流淌的钢琴声。 “嘿,小向导,你的梨涡真可爱。” 金鱼听完真的愣住了,呆呆坐在位置上,半晌才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手指碰到的却是松弛的皮肤,那可爱的梨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消失了。他放下手,目光淡淡的望着他:“可惜,我已经没有梨涡很久了。” 魏修眼中涌上浓浓的悲伤:“嗯,我弄丢了我的向导,找不回来了。” 正文 丢失的星海 2 星际三千三百二十八年,联邦向导学院即将迎来毕业季,新一届的脆弱的、可爱的、迷人的小向导们将要成熟,随之爆发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结合热,这不仅是小向导们重要的一刻,也是异能者们的狂欢。 异能者和向导,天生匹配,相辅相成。异能者强壮,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力量会过于狂暴,在他们成年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身体内的力量会紊乱,而向导,脆弱敏感,但天性温柔可爱,他们身体里的力量温和而治愈,他们为异能者而生,他们在成熟之后,产生结合热,和基因相匹配的异能者结合后,向导体内的能量能够安抚异能者强大狂暴的能量,让异能者变得稳定。异能者保家卫国,而向导却是他们柔软的后盾,但由于向导的脆弱,他们没有强悍的体魄,他们虽然能给予异能者最合适的辅助与安抚,但他们注定要被好好的保护,况且向导在结合热之后,会无限依附于他的异能者,摄于基因的压迫,他们极其崇拜自己的异能者,有的甚至会失去自己的主见,这让向导在整个联邦中显得那么的弱势,而为了能够给强大的异能者提供更优质的向导,联邦向导学院——一个为异能者服务的向导学院,他们按照标准的、刻板化的模式教导处最适合异能者的向导,那些小向导听话,温柔,脆弱胆小而无趣——这是联邦第三军团上将魏修的想法。 是的,无趣。像是工厂的流水线,没有一丝惊喜,只有对异能者无尽的讨好和忍受,像个商品一样被强大的异能者挑选,没有主见,没有思想,脆弱而又渺小。魏修一直是这么看待那些向导的,因此,他虽然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将,却一直没有向导,他像个孤傲的头狼一样瞧不起那些易碎的花瓶,他拥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在身体里的能量极其危险和狂暴,但他却靠着自己熬了下来,直到前几个月联邦总部的探测器探测到他身体里的狂暴能量已经接近临界值,随时处在一个爆发的状态,联邦总军团将他召回,下达了军令让他必须去向导学院挑选一个基因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向导,否则就将取消他再次上战场的资格。在这样的高压下,这个年轻的、充满力量的、英俊的异能者不得不同意。 但他同时也在拖时间,从不去主动的挑选,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向导学院便捧着名册亲自到了第三军团。 魏修的上司莫尔听见了向导学院的到来,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他将魏修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吧,我亲爱的孩子,去挑一个乖巧的向导,他将会为你带来不一样的感受,你知道,拥有一个可爱的向导,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事情。” “是吗?”魏修笑笑,似乎并不认同莫尔的论调:“拥有一个脆弱的,随时都会死去的伴侣怎么会是一件好事,他们除了在异能者面前低垂着他们的头颅附和还能做什么呢?” “不不不,”莫尔皱眉,对魏修这个看法有些生气:“你现在还不懂,修,向导的脆弱才是我们的财富,我们正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要上战场的不是吗?” “我们是为了保护联邦,保护数以万计的人们,不只有向导,”魏修挺直了脊背:“还有普通的异能者,还有我们的家园,我承认,向导的确很脆弱,这是很难改变的事实,但他们不应该将自己的脆弱当成一种优势,那样他们即使上了战场,能帮助士兵安抚狂暴异能又怎么样呢?他们依然脆弱的像一条精心饲养的金鱼,徒增伤亡而已,我们每一场的战斗都印证了这一点,不是吗?” “你这是偏见。”莫尔非常不赞同。 “如果你认为这是的话,”魏修笑笑,不置可否:“但我也有非常欣赏的向导,比如联邦历史上的瑞奇,一个能独自驾驶战舰的向导,如果我需要一个伴侣,那我希望是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向导,而不是脆弱的金鱼,没有了水就会死,哦,不,他们甚至没了良好的水质也会死。” “瑞奇只是个例,”莫尔不想与魏修多做辩驳:“收起你这些奇怪的论调,马上就去见向导学院的老师。” “好的,”魏修松松肩,转身,但临出门时还是转身看向了莫尔:“说真的,你难道不觉得向导学院的成立非常的损害向导生存的能力吗?那种失去自我的或许我们都小瞧了向导,连体能最弱的异能者经过战场的淬炼都能变成优秀的士兵,为什么要把向导禁锢在温室里呢?” “这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莫尔脸色变了变:“成立向导学院是向导们和联邦高层一致的决定,这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向导。” 魏修挑挑眉,摊了摊手,表示妥协,退出了莫尔的办公室。 刚出了摩尔办公室的门,魏修的脸上立马变得面无表情,他讨厌脆弱的向导,说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是一个淬血的军人,他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和联邦之外的星球打过上百场的战斗,除了正常的牺牲,他还看到他的士兵,那些原本不会牺牲的异能者,为了保护他们脆弱的向导而被敌人击杀的场面,太多太多次,而那些被保护的向导虽然哀痛,却觉得被异能者保护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甚至不会想到为了避免这样无谓的牺牲而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点,哪怕一点,况且那些向导,一旦结合热开始,便会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结合热期间,他们还会引诱自己的士兵们无心战斗和训练——这真是相当兽性的表现,除了偶尔安抚异能者的狂暴能量之外的脆弱群体,真是让人想起来就头大。魏修曾愤怒的问那些向导,为什么,为什么不试着让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自保能力,他们可怜巴巴的回答,因为向导学院从小的教育就告诉他们,向导天生脆弱,向导就该被异能者保护。 真是扯淡的言论。 所以像向导学院这样地方为什么还需要存在? 所以他宁愿独自忍受狂暴能量在身体里肆虐,也不想轻易去匹配一个向导学院里调教出来的脆弱的商品。 这些可以改变的不是吗?像当初的瑞奇,他甚至拥有一支能上战场当预备军的向导军队。 更何况基因匹配?哦,天哪,这真是荒谬,这跟远古人类的配种有什么区别?难道伴侣结合不应该是拥有了爱情吗? “上将,向导学院已经等很久了,”他的副手匆匆赶过来提醒道。 “知道了。”魏修点点头,神色越发冷漠,尽管他内心非常的烦躁,但这次挑选注定不能逃脱,否则,在联邦的控制下,他很可能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正文 丢失的星海 3 与魏修不同,向导学院的基因匹配办公室的副主任莱卡对这次的匹配非常的重视,他亲自带着今年即将毕业的毕业生的花名册来到了第三军团,只为让这个一直以忙碌为借口的优秀的异能者上将能够尽快挑选到合适他的向导。 不是每一个异能者都有这个殊荣能让向导学院亲自为他服务的,毕竟不是每一个异能者都像魏修上将这般,拥有辉煌的战功和雄厚的家世。 只是这个上将未免太过于傲气,莱卡等了许久,他都快要在接待室睡着了,魏修才出现在他面前,莱卡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坐直了身体,摆出了适当的笑容,迎接魏修,他显然是专业的,尽管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从莱卡的脸上你依然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莱卡是个向导,他的异能者伴侣在政界任职,为了配合他的伴侣,莱卡从来都是温和圆滑的。 “哦,我亲爱的上将大人,你今天气色真好,”莱卡站起来,笑着说道:“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魏修点头,并没有回应莱卡的热情:“莱卡主任,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很忙。” “好吧,”莱卡似乎不理解魏修的严肃,他摇摇头,开始了进入今天的正题:“我准备了一份名单,是今年即将毕业的小向导的一部分,他们的基因已经和上将你的相匹配了,匹配度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他们个个都非常的可爱,”提到那些向导,莱卡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经过向导学院四年的教导,他们都非常的优秀,能配合异能者,他们安抚狂暴能量非常的在行,哦,上将你知道吗?他们像是小天使一样,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行了,”魏修挥挥手,打断莱卡花痴一般的吹捧,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感兴趣,直接把花名册拿过来吧。” 莱卡被魏修粗鲁的打断弄得有些生气,他那个样子像什么,脸上没有兴奋的深情也就罢了,那语气,难道将那些可爱小向导当成了菜市场待人挑拣的烂白菜吗? 好吧,莱卡再怎么生气也没有用,谁叫他得罪不起第三军团,也得罪不起魏家呢?他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包,将一本薄薄的精致的花名册递到了魏修手里。 魏修接过来,随意的翻看了两眼,看了个大概,这本花名册里有十六个向导,男孩女孩各有,她们的照片都还不错,但是眉宇间、眼神里、神态中无不显露出顺从,果然很无趣,魏修心道,他将花名册扔到了桌上:“十六个都要我来面试?莱卡,我并没有这个世间,你们不是按照基因匹配吗?直接把匹配度达到百分之百的送到魏宅就好了。” 莱卡终于有些生气了,他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魏修,开口道:“上将,我想你是弄错了什么。” 魏修静静的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我们的小向导们不是商品,我送来花名册,只是因为上将十分优秀,因此有一定的选择权,但是结为伴侣这件事,是需要向导亲自点头同意的,”莱卡伸出一只手点在花名册上:“实际上,这上面的向导如果不喜欢上将,哪怕你们基因匹配和契合度达到百分之百,我们也不能逼迫向导与上将结为伴侣。” “是吗?”魏修嗤笑一声:“既然如此自由,你又为什么带着他们的名单来我这里?你的这些小向导真的有选择的权利?比如里面那个叫金鱼的,他与我基因契合度达到了百分之百,如果我这里敲定了,他真的能够反抗向导学院?” 魏修知道,这是群听话的羔羊,他们是没有那些勇气反抗的。 莱卡气结,却又没法和魏修辩论,他想起自己的任务,联邦不能失去这个强大的异能者,莱卡只得退一步,他道:“上将既然记住了金鱼的名字,看来对我们的这个小向导并不排斥,”说着莱卡从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的邀请函:“七日后,包含与上将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十六名向导以及今年其他的向导毕业生将在主城星海宇宙餐厅举办相亲宴会,诚邀上将参加。” 魏修接过邀请函,冷笑: “原来是送邀请函的,我还以为我真的拥有挑选的权利,看来向导学院是在耍我?” “不,向导学院并不会做这样的事,”莱卡认真道:“事实上当有优秀的为联邦做出贡献的异能者出现时向导学院都会为他送去这样一份花名册,而花名册的实际作用,是让异能者提前行动,毕竟可爱的向导是需要追求的。” “光看照片就能定下来喜欢哪一个?”魏修挑了挑眉,取笑道:“这是什么?远古时期一见钟情的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莱卡叹了口气: “上将,你或许是被自己的某些想法蒙蔽了双眼,你刚才只是粗略的翻了一遍而已,你认真的看过那些照片上的眼睛吗?向导和异能者的契合不仅是能量上的,肉体上的,更是灵魂上的。” 魏修真的快被这个向导学院的主任逗笑了。 不过魏修那时候是真的是因为自己自大蒙蔽了眼睛和心灵,他并不相信向导和异能者灵魂相契合的理论,直到他失去了他的向导之后,他才忽然明白,第一次在星海宇宙见面的那天,六十多个向导,一百多个异能者,人海中,为什么偏偏他一眼就看见了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金鱼,为什么偏偏他就走到了他的桌前。 因为有的吸引,在不知不觉间。 正文 丢失的星海 4 星海宇宙是主城一家著名的餐厅,它漂浮于主城城中央,由美丽的湛蓝色的星海花包裹着,每到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星海花泛着粼粼的波光,使得整个餐厅像是宇宙中熠熠生辉的美丽星球一般,星海宇宙的名字也由此得来。 想要预订星海宇宙的位置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联邦中的上流人士最晚也要提前半月才能订到一个位置,但每年毕业季,星海宇宙却免费提供最美的餐厅给可爱的小向导们和优秀的异能者们,它的拥有者说,能为将来恩爱的伴侣提供第一次见面的场地是星海宇宙的荣幸,这里,是见证爱情的地方。 真是个美好的祝福,这家餐厅的老板很有头脑呢。 相亲的餐厅被星海花填满,美轮美奂,厅中有许多情侣座位,侍者在其中穿行,为客人提供甘醇的酒水和精致的饭食,有的座位上已经坐着提前到来的小向导,在相亲宴会开始之前,有的活泼的向导,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害羞的谈论着接下来要见到的异能者。 金鱼也在这次的相亲宴会上,但在此之前,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有了一个基因匹配百分之百的异能者,他的老师偷偷告诉他:“好孩子,你的的匹配者非常年轻,非常优秀,我见过他,真的,他是这一届异能者中最棒的一个,哦,百分百的契合度,看来你以后会非常幸福。”他说的时候还冲着金鱼眨了眨眼睛,让脸皮薄的金鱼羞红了脸颊,还没到相亲宴会,就已经让这个乖顺安静的小向导害羞起来了。 他非常向往,非常期待。所以在宴会开始的这天,金鱼提前三个小时在家里收拾自己,他换上了平时也舍不得穿的西装,带伤可爱的领结,甚至邀请了他开发廊的向导朋友去给自己弄了个精神的发型,临出门时还喷了喷香水——就像他们班上那些上流社会的向导那样。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转了个圈,觉得隆重打扮的自己还看得过去,只可惜金鱼长了一张平凡的脸,唯一特别的就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会出现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不过这个小向导出身平民家庭,要不是他向导的身份,他也没有办法进入联邦最高学府向导学院,在群英云集的向导学院里,金鱼有些自卑,所以他也不怎么爱笑,总是皱着笑脸,低着头,在学校里很没有存在感。 哦,一个不起眼的向导居然和一个优秀异能者基因百分之百匹配,知道这个消息的不止金鱼一个,那些从家族里打探到这个消息的小向导们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有的更是当着金鱼的面露出讥讽的表情:“匹配度这么高有什么用?还是遮掩不了你骨子里平民的气质,强大优秀的上将是看不上你的,他需要的是想艾尔那样出身的向导,高贵优雅,再说了,艾尔和上将的匹配度也只是比你低百分之五而已。” 同学的讥讽并没有让金鱼感到难过,他甚至是惊讶的,原来他匹配上的是一个上将吗?这金鱼瞬间紧张起来了,怎么办,他还以为只是个优秀的士兵。 很显然,金鱼相当不自信呢。 宴会开始,向导们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下,那些显眼的位置都被人挑走了,金鱼不太喜欢那样招摇的位置,他找了个角落,紧张的坐下,和其他向导们一起等待着异能者,过了一会,异能者们陆续入场。 一群强壮的,充满力量的异能者们下了自己的飞行器,他们有的身着军装,有的穿着精致的西装,缓缓的走了进来。 他们吸引着餐厅里的向导们,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这些异能者身上,有些害羞的向导甚至已经红了脸,用手捂住了脸蛋,偷偷的看他们。 而那些异能者也在看着向导们,他们眼中露出狩猎的、探寻的光芒,众所周知,向导的数量非常稀少,不是每一个异能者都能拥有向导,联邦法律规定,只有对联邦做出突出贡献的异能者才能拥有和向导基因匹配的资格,而拥有了资格,才拥有了和向导相亲的机会,在相亲宴会上使尽浑身解数博取心仪的向导的欢心,向导点头,彼此才能结为伴侣。 然而这些要求在足够优秀的异能者面前都只是一张脆弱的纸罢了,比如魏修——他甚至可以提前看花名册。 每一个向导的桌前都站着一个或者两个异能者,他们目光灼灼,想要得到和小向导的应允,允许其中一个人坐在他,或者她的面前,那些长得美丽可爱的向导桌前更是围了许多人,只有少许的向导桌前没有人,金鱼便是其中之一。 大约是自己坐的有些偏了,金鱼这样安慰自己,可他望着宴会中央那几张美艳的面庞和他们周围围绕的异能者,金鱼还是难过的抿抿嘴,他真的是长得太平凡了。就算有些异能者路过金鱼的位置,脚步也是犹豫的,他们看了眼其他竞争少一些的好看的向导,还是转过身去了。 金鱼叹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心里腹诽,看来老师的祝福不会实现了。 魏修来得晚,他一向厌恶这样的场合,更何况是这种集体相亲,但他不得不来,在飞行器上处理完最后一个文件,他才慢悠悠的打开门下来,他并没有要来赴宴而精心的准备,他甚至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军装,已经有些皱了,魏修是一个醉心工作的人,他昨夜是在军团休息的,得知这个消息的莫尔简直要被魏修这样的态度气到了,在他离开军团的时候,莫尔派人给他送来了一件崭新的军装。 但魏修显然不准备换上,他就这么进了星海宇宙。 果然,一踏入宴会的大厅,魏修就闻到了来自向导们的各种香甜的、温软的味道,非常刺鼻。魏修当然不喜欢这个味道,他甚至还能从这些味道里闻出一些香水牌子——他的家人,那些养尊处优的向导经常会把身上喷的香喷喷的,每次家族宴会对魏修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好了,现在他要走进去忍受了。 宴会很热闹,那些脆弱的向导面前都坐着或站着异能者,整个场面充满了欲望,魏修皱了皱眉,他朝着角落的地方走去,穿过遮挡的屏风,他看到前面有一桌,孤零零的坐着一个向导。 那一瞬间,魏修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待走近一看。 哦,这不就是前几天莱卡送过来的花名册上的向导,和自己基因匹配度百分百那个向导,叫什么来着?金鱼? 魏修勾了勾嘴角,莱卡说什么了?好像是说,向导和异能者的契合不仅是能量上的,肉体上的,更是灵魂上的。真是可笑,为何这个人已经在自己面前了,魏修还是提不起兴趣呢? 他想转身离开。 而突然感到自己座位有人过来的小向导转过头来,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魏修,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低了低头,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他似乎很害羞,耳朵尖都已经发红了,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了一般,再次抬头,遥遥的冲着魏修笑了笑,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梨涡,坐在位置上的金鱼看着站在那里的男人,心脏忽然漏跳了一下——那个男人,好帅啊! 魏修转念想了想,大步走了过去。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开口询问,虽然表情有些冷漠。 倒是那个小向导有些受宠若惊,他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魏修拉卡椅子坐下,抬眼看他。 本来是应该异能者自我介绍的,但对面这个英俊的男人不开口,金鱼咽了咽口水,忘记学院对他们的教导——作为向导应该矜持,不可以太过主动的。金鱼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你好,我叫” “金鱼。” 金鱼愣住,对面的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我看过你的花名册,”魏修淡淡的开口:“你和我,基因匹配百分之百。” 金鱼倏而睁大了双眼。 “我没有时间浪费,如果你同意,那么挑一个日子,我们去登记,”魏修言简意赅:“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会退而求其次,去问匹配度在你之下的。” 金鱼觉得对面的男人有些冷漠,但那个当下,这种感受只是一瞬间,更多的,是感激,对面这个男人选择坐在他的对面,就是让他免除了尴尬。 而且百分之百匹配,金鱼想,向导学院的老师曾说过,没有一个向导和异能者能够对抗基因匹配不爱彼此,金鱼瞬间有一种被幸运之神砸晕的茫然。 “您是上将吗?”金鱼凑近了桌子,好奇的问。 魏修点点头。 对面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棒啊,金鱼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愿意,我愿意,”金鱼说完,傻笑了两声,嘴角的梨涡都生动了起来。 魏修看了一会,起身:“好的,具体事宜我会派人与你联系,我还有事,告辞。”说完,他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那个小向导还望着他的背影,面露不舍。 金鱼晕乎乎的,等宴会结束了才跟着学院的车回了寝室,事后才发现,他还不知道那个说要和他登记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但他莫名的,就是信任他。 正文 丢失的星海 5 第三军团的上将魏修在联邦里声名远扬。作为联邦最古老的家族之一,魏家在联邦拥有很高的地位,更别提年轻一辈中还有这么个优秀的,当然了,这个优秀的异能者让长辈头疼,早早的成年,却迟迟不去挑选自己的向导,真是让魏家长辈操碎了心,所以在忽然听到魏修说要带人去登记的时候,他的母亲,杨勤女士甚至在怀疑自己没有睡醒。 而魏修才不管母亲的惊讶,他告知母亲这件事只是觉得结婚不过一件琐事,他还需要去军团工作,剩下的事情就让他那个爱操心的母亲来做吧。 金鱼就是在这么茫然的情况下被带进了魏家的,亲卫队将他迎进魏家,金鱼全程小心翼翼的,捏着自己的衣角,浑身散发着紧张,杨勤远远的瞧见那被保护着的小向导,十分满意,凑到管家身旁开心的说道:“瞧瞧,多可爱。” 管家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是个分化失败的向导,无法像异能者那样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不能和向导一样可以安抚异能者,只能作为普通人活在星球上,在星际中,这样分化失败的人很多,但管家的运气不错,能在魏家找到一份好工作,管家很珍惜这样的工作,她笑着回应女主人:“是的,上将很有眼光。” 杨勤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神色来:“是的,他总是最优秀的。”说完,杨勤的闪过一抹失落。 她的孩子和她的关系并不好,是的,魏修并不喜欢回家,因为他不愿意见到他软弱、没有主见的母亲。杨勤是一个美丽的向导,当年她毕业的时候,联邦里优秀的异能者都向她示爱,但由于基因匹配的关系,杨勤在十几个匹配度达到百分之八十的异能者里挑选心仪的对象,她对魏修的父亲魏承一见钟情,甘愿做他的向导,魏承同意了,因为他们的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他们结婚了,杨勤被标记,然后有了魏修。可魏修的家庭并不幸福,作为魏家的女主人,杨勤拥有了权利和地位,但她却无法掌控自己的丈夫——应该说是基本上所有的向导都无法掌控自己的丈夫。被标记后的向导非常听话,她们没有自我,魏修无数次见到他的父亲用异能者的威压迫使她的母亲同意他的决定,比如同时标记别的向导。 他的母亲也好,那些被他的父亲标记的向导也好,她们都自然的、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切,没有半点怨言,甚至带着高兴。 金鱼慢慢走到了杨勤面前,杨勤走下台阶,拉过这个紧张的小向导的手,浅笑着安抚:“乖孩子,不必紧张,这里是魏修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魏修?”金鱼跟着念了一遍,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个英俊的上将是叫魏修,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那个年轻的上将吗?” “不是他是谁?”杨勤捂嘴笑起来:“孩子,你是不是叫金鱼?真是可爱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样。”杨勤毫无掩饰自己的喜欢,她事先看过金鱼的信息,对他在学校的表现知晓的不少:“我和麦克老师是故交,他说你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突然被夸奖的金鱼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觉得暖暖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麦克老师过谦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好” “不必自卑,”杨勤拉着金鱼进了屋子:“魏修看上你,就证明你也同样优秀,你要相信我的儿子,他是第三军团最年轻的上将,整个联邦里没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你是他的夫人,你要相信自己,除了自己的异能者面前低下头颅,在任何人面前都要有应有的姿态,”杨勤教导他说:“这是向导学院教会我们的东西,不是吗?” 金鱼认真点头,将杨勤的话记在了心里,当然,这个话,向导学院一直在像向导们传递着。 魏修原以为定了向导之后自己会有几天的清闲,谁知道他回到军团,打开办公室的门就撞上了莫尔,莫尔对于魏修现在还来工作表示强烈的谴责:“你怎么能和你的向导定下婚事之后就来工作呢?你现在应该陪伴在他身旁,一起准备你们的婚礼。” “那些我的母亲会准备,”魏修不以为然:“比起这个,工作更重要,塔卡星球上面的异能者最近不太老实,我申请去塔卡星球驻守。” “嗨,我的小伙子,你不是搞错什么了?”莫尔仿佛想翻白眼:“塔卡星球的异能者不老实已经很多年了,就算要解决也不是现在,而你的向导,现在一定非常需要你的安抚,现在,我以大将的身份命令你,回去陪伴你的新婚妻子。” 魏修被赶了回去,他在杨勤和金鱼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的时候,他推门而进。 金鱼是第一个感受到魏修身上异能者的气息的,早在魏修的飞行器像这边靠近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因此在和杨勤的说话中走了神,当他感受到魏修的气息就在门口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放在了门上,魏修推开门的刹那,就对上了那一双小鹿般的眸子。 但那个时候魏修很烦躁,他草草看了一眼,连招呼也不打,就上楼去了。 金鱼被魏修的气势吓到,连忙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杨勤目送儿子上楼,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金鱼的后背,安抚他:“他是最近太忙了,需要休息。” 金鱼小幅度的点头,嗯了一声。 “没有关系,等魏修的父亲回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讨论婚事,”杨勤笑起来:“他后天就回来了。” 魏修回了房间,脱下军装,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他摸了摸脖子后面,发根下紧贴头皮的屏蔽器,检查了一下发现它非常的稳固便放心了,魏修想了一下即将要拥有一个向导的事情,越想越烦,索性躺在床上打开智脑,继续处理工作。 正文 丢失的星海 6 魏修处理工作到了深夜,他肚子有点饿,关闭智脑,准备下楼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魏家的厨娘就住在一楼,但晚饭后她们收拾好厨房就会去休息了,魏修到了楼下发现厨房的门半掩着,里面还亮着灯,走近了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有人正在煮着什么东西,应该是还没休息的厨娘,魏修一边想着一边推开门,却看到穿着白色薄毛衣,黑色运动,脚下踩着柔软的家具拖鞋的少年站在灶台前,他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用手里的汤勺有规律的搅拌着锅里的浓汤。 暖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仿佛有一层柔软的光圈,魏修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推门声没有惊扰到太过于专心的人,他从橱柜里拿出个小碗,舀了一小勺汤放进碗里,端起来吹了一会,然后递到嘴边,似乎是在尝味道,魏修看他喝了两口,喉结上下微动,觉得更饿了,他也想尝尝:“味道怎么样?” 忽然出现的声音把少年吓了一跳,他肩膀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抖了抖,然后举着汤勺和碗转过身,见到魏修,他脸上全是惊慌,后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说刘姨请假了,所以想给你们做一顿早饭,我问过夫人了,她说厨房我可以随便用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魏修有些冷淡的开口:“我只是下来吃点东西,给我盛一碗,”魏修指了指锅里翻滚的汤:“可以吗?” “当然可以的,”见魏修没有怪罪自己,金鱼有些高兴,他笑着点头,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好像盛了两束细小的光在里面,慢慢的,轻柔的晃着人的眼睛:“可是这汤其实还没有熬好,要转到小火,熬五个小时,到明天早上才会更浓郁更好喝。” “是吗,”魏修没来由的有些失望,他走到冰箱前,一边打开一边说道:“那算了。” 金鱼看到魏修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营养液,想起他刚才说的他下来吃点东西的话,试探的开口:“营养液没什么味道,要不然要不然我给你做点宵夜吧,”怕魏修拒绝,金鱼又急忙补充道:“我就煮一碗面条,很快的。” 魏修原本想拒绝,忽然想起来没有喝到嘴里的浓汤,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便点头答应了:“好。” 金鱼喜形于色,立马开始烧水煮面。 魏修看了一会,就走出厨房,到餐厅里坐下了,他选择的位置侧对着厨房,一偏头就可以看到厨房里忙碌的人,魏修坐在桌前,看似打开智脑正在阅读,可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厨房里人的身影。 也是此刻他才真正的开始打量这个和自己百分之百匹配的向导的样子。魏修记忆力很好,再加上在军队就职,许多年的刻苦训练,他对信息几乎能过目不忘,金鱼的基本信息在看花名册的那天就已经记住了,只是那些东西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堆数据,而人,比那些数据多了些温度。魏修眼底是少年削瘦的背影,他想,这个向导看起来很平凡,没有其他向导那样或尖锐或热情的美丽,若不是他身上散发出的独属于向导的气息,光看外表,都会觉得他是个分化失败的普通人。 或许这就是自己不那么讨厌他的原因,魏修这样分析。 金鱼的动作确实很快,魏修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已经端着面条出来了,金鱼把碗和筷子放在魏修面前,他则像个餐厅的服务员一样,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盯着魏修:“上将,你尝尝看。” 魏修看了看这碗加了蛋,加了肉沫,加了青菜的面条,他常年坚硬的心脏忽然柔软了几分,这碗面条,看起来很平凡,像是每一个普通家庭中妻子为夜晚归家的丈夫准备的。 魏修提起筷子,吃了一口,味道很好,他难得的笑了笑:“不错。” 得到肯定答复的金鱼松了一口气,笑得眼睛弯弯。 魏修吃的很快,不一会一半的面条已经下肚,这时他才发现金鱼还站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魏修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停下了动作:“你可以去休息了,我吃完会把碗放回去。” “不是不是,”金鱼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喜欢看上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基因契合的原因,我感受到上将身上异能者的能量就觉得很舒服。” 这一句话瞬间让魏修的还不错的心情变得不舒服起来,他放下筷子,没了食欲,抬眼冷冷的看着金鱼,然后起身:“我吃饱了。”说完,便上楼了,全程没有回过一次头。 金鱼被魏修冷漠的眼神冻到,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他能感受到魏修身上能量那一瞬间变得躁动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同时,他又好自责,怪自己笨,让喜欢的上将不开心了。 金鱼茫然难过的时候,他身上向导的气息便会随着他的情绪而发生改变,逐渐的从身体里溢出来,在房中乱窜,无声的表达着主人的委屈和自责。 而此时已经回房的魏修忽然觉得胸口没来由的心疼,他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去浴室洗脸,转身的时候看了看镜子,发现后脑勺的屏蔽器有些脱落的痕迹,魏修将之按回原位,那阵没来由的心疼慢慢消失了,魏修想着改天去一趟实验室,重新换个更加牢固的屏蔽器,尤其是现在身边还有个没有被标记的向导的情况下。 019 正文 丢失的星海 7 魏修大早出了门,他准备去拜访实验室,身上的屏蔽器似乎不怎么牢固了,魏修不太放心。他到的时候实验室的罗研究员顶着一个鸡窝头打开门,,魏修对罗研究员的鸡窝头见怪不怪,他是个工作狂,实验怪人,他是个脑域异能者,非常聪明,经常搞实验一搞就是整夜,头发乱糟糟的太正常了,不仅如此,他还蜡黄着脸,浓重的黑眼圈,满嘴的胡渣,如果不是他身上标志性的白色研究服,罗研究员和街上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他的名字魏修不知道,只晓得大家都叫他罗研究员,罗研究员和联邦里的异能者不太像,他的脑袋里除了科技和实验之外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他虽然身为一个异能者却从来不会想要拥有向导。不过罗研究员和魏修不同,他对向导没有偏见,他只是单纯的没有那份情感和能量,他所有的异能都倾注在了实验研究上,比起向导,实验才更像罗研究员的伴侣。从某些角度上来说,罗研究员和魏修有着相似的想法,因此屏蔽器这种东西,魏修只能找罗研究员要,毕竟这个玩意儿在联邦法律中,在非重要和急需的场合,是不允许佩戴的。 屏蔽器,顾名思义,就是屏蔽向导和异能者之间气息吸引,能量相契合的机器,这种机器被造出来才三百多年,完善和使用也才近一百年,它刚被研究出来的时候被批准拿到军队里使用,在上战场的时候确实能避免由于异能者感受到向导甜美的气息而导致的能量失控,冲着这样好的效果,在一开始便被大量使用,直到十年后大家发现,长期使用屏蔽器的异能者在摘除屏蔽器之后对向导的感受会变得迟钝,且无法准确的感知自己向导的情绪——也就是说屏蔽器会缓慢破坏异能者对向导气息感知的基因,且这种破坏是不可逆的,直至今天,仍无法被解决,当一个异能者感知向导气息的能力减弱,他就不可能在向导发生危险的第一时间保护自己的向导,同时,缺乏这种感知的伴侣生育率也会大大的降低,在种种后果被发现之后,联邦便出台了相关的法律。 罗研究员在实验室里是个异类,他没什么朋友,总是自己一头扎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不出来,他打开门之后就勾着头朝着自己的实验室走去,魏修跟在他身后,全程两人没有说话,到了实验室里,罗研究员马上走到了自己刚才正在做实验的地方,没有管魏修,魏修也习惯了他这个性格,等他做完手头的活儿,间隙的时候开口说明来意:“你上次给我的屏蔽器这两天似乎有些失效了,”魏修顿了顿:“昨晚上它就有两次差点掉了。” 罗研究员抬起头,浑浊的眼球盯着魏修看了一眼,想了想,道:“你最近是不是和向导待在一块儿了?基因匹配度很高的?” 魏修承认:“是,见过两面,昨天相处了一个小时左右,基因匹配的百分之百。” “难怪,”罗研究员停下手里的动作,说话,他的声音非常的平淡,没有情绪起伏:“你,使用屏蔽器超过五年,异能者感知向导的基因被损害,不可逆,所以和你匹配度低的向导无法影响你,但遇到百分之百的,你还是会被影响。” 魏修想到昨天那阵不正常的心痛,点头,正色道:“确实,这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怎么样?”罗研究员开口,那样子像是准备收集数据。 魏修回想了一下,总结: “并不好,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影响。” “很奇怪,”罗研究员歪了歪头,随后疑惑的开口:“你的想法,和大部分异能者不同,是因为你佩戴屏蔽器太久以致于它改变了你基因的原因吗?” “也许吧,”魏修笑笑,在罗研究员这里他比较放松,毕竟罗研究员的实验非常耗钱,但他不受雇与联邦,只是一家民营实验室,不过民营的实验室是为了挣钱的,因此他们的研究大多数都很简单,这不太符合罗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了自己的实验,罗研究员需要金钱,而魏修,是他最大的一个买主,他私自制造和售卖屏蔽器等市面上不允许流通的产品。在这里,罗研究员不会规劝、询问他,多年的买卖关系,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像朋友:“在星际纪年之前,人只分男女,身体不具备能量,没有气息吸引,要结为伴侣,单纯是因为爱,可现在,我们看似进步了,更强大,思维更高级,但是呢,我们之间却对抗不了气息的吸引,这么说起了,我们人类和野兽的区别大概就是会使用这些科技。” 罗研究员看了看他,眼神平静,是的,他不能理解魏修,所以他只是听听。 在魏修和罗研究员交易的时候,金鱼也早早的起床进厨房里忙碌,他欢欢喜喜的做了满满的一大桌子精致的早饭,亲自在门口叫醒杨勤,想要一起吃早饭,杨勤看到满桌色香味俱全的早餐,食指大动,连忙让管家去叫魏修起床,好让金鱼和魏修一起多相处相处,却得到管家为难的答复:“夫人,少夫人,”看杨勤的态度,管家心中认定,这位小向导基本算是进了魏家的门,因此她对他十分的恭敬:“上将早上已经出门了,上将出门的太早,他吩咐我不必告诉夫人。” “这孩子”杨勤嗔怪了一句,转头,瞧见了一旁的小向导,他眼中的失望难掩,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悲伤。 杨勤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可能是军团太忙了,没有关系,我们一起吃,来,让妈妈尝尝你的手艺怎么样。” 金鱼勉强打起精神,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猜到魏修应该是出门了,因为在他起床的时候,他就感受不到这个屋子里那股温暖而霸道的,独属于与自己百分之百契合的异能者的气息了。 他能感受到他的,就像那天在星海宇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魏修一样。 正文 丢失的星海 8 罗研究员不想和魏修探讨,在他的世界里,收集数据,实验,然后再收集数据,再实验,如此反复。所以魏修将新的屏蔽器安装好之后就准备告辞。 “可以,你走吧,”罗研究员开始赶人:“把钱打到我的账上,这回要涨价,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屏蔽器,价格是原来的两倍,因为材料不同,还有,短时间内不要再来找我,我很忙,有很多实验要做。” “没问题,”魏修点头:“既然价格这么贵,那这回的屏蔽器不会再失效了吧?我可不想某一天一觉醒来身边全是向导的气息。” “除非你长时间和与你百分百契合的向导在一起,”罗研究员想了想:“就算短时间消失,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对抗向导的气息了?” 后面这句话若是别人说那很可能是在开玩笑,但罗研究员是认真的,这家伙没有幽默细胞。 魏修勾了勾嘴角:“我是习惯了,但并不代表那很舒服,能量暴动的痛苦,你应该有研究。” “哦,”罗研究员淡淡的说了声,低头继续做实验去了,魏修无趣,径直离开。 他走了没多久,在飞行器上便收到了他的母亲的视频请求。魏修接起来,他母亲坐在自己卧室的沙发上,神情严肃:“我记得莫尔大将给你放假是让你回来陪伴你的向导的。”杨勤开口:“这才是假期第一天,你一大早上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你这是不尊重你的向导,身为一个异能者,不尊重向导,你就不配拥有向导。” 魏修讶异,他很少见杨勤有情绪,更别提是愤怒了,在印象中,上次见到母亲有情绪还是父亲魏承在外面标记别的向导时,杨勤难过,失落,在家里沉寂了许久。魏修把飞行器调成自动飞行模式,然后和她对话。 “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尊重他,”魏修没有用‘我的向导’四个字来形容那个向导,在他的认知里,把这个人接过来只是他无数个任务中的一个,为了应付军团和家族而已。 “我相信你在军校中学过如何与向导相处这门课,”杨勤冷然道:“如果你忘记了,需要我联系一下军校,再送你去重修一下吗?” 魏修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因为他在杨勤的眼中看到了认真,魏修心中叹了口气:“好吧,母亲,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现在回家,接上你的小向导,然后去约会,晚上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杨勤见魏修妥协了,神色缓和了几分:“明天你父亲回来,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嗯,”提起自己的父亲,魏修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的父亲多数时间不在家里住,除了在联邦上班,下班后他会去主城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套房子,住着他标记的另一个向导。 杨勤感受到魏修的情绪变化,没有在魏承的话题上多做停留,她嘱咐了几句,便挂断了通信。 魏修在座位上想了想,还是调整了飞行方向,回家。 下午的时候金鱼没什么事干,杨勤说要去午睡,他恭敬的扶着她进了屋子,就来到厨房和厨娘一边说话一边做饭,他很喜欢做饭,在未分化之前他来自一个普通人的家庭,父母开着一个小菜馆,金鱼童年的记忆都是在菜馆的后厨帮忙,从此他爱上了做饭。只是后来他分化成向导,被向导学院收为学生就与父母分别了,每次放假的时候才有机会回家看看,但待的时间都不能很长,向导特殊的气息,吸引着无数不能拥有向导的异能者,没有向导学院的庇护,一个未被标记的小向导在外面非常的危险。 没过多久,金鱼忽然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他下意识的往窗外看去,远远的瞧见天空中有一架飞行器驶入魏家的停机坪,熟悉的气息,金鱼知道魏修回来了,他蹬蹬蹬的跑到客厅的窗户旁目不转睛的盯着飞行器,厨娘见了,走到他身边笑着开口:“少夫人要是想去迎接上将就去吧,上将会高兴的。” 金鱼转头,大眼睛望着和蔼的厨娘,不自信:“会吗?” “会的,哪个异能者会不喜欢自己的向导呢?”厨娘这么说着,和许许多多的人说的话一样。 金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见到那人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打开门小跑着去迎接他的异能者。 和金鱼的提前感知不同,魏修是听见开门的声音才注意到金鱼的,他从飞行器上潇洒的跳下来,稳稳的站在地上,这才将目光放在金鱼身上,随着他越跑越久,魏修静心感受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适,金鱼走到他身边,情不自禁的露出个温暖的笑容来,脸颊边的小梨涡晃着魏修的眼睛,魏修定定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这个人,但是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他看着顺眼罢了,看来昨晚上那些情绪都是因为异能者和向导之间特殊的感知而造成的,罗研究员这个屏蔽器不错。 被魏修盯着看,红晕慢慢爬上了金鱼的脸颊和耳朵,他害羞的往后退了一步,开口,声音小小的:“你回来了?饿不饿,渴不渴?”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魏修忽然开口。 “啊?”金鱼不解的抬起头。 “出去逛逛,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魏修道:“这好像是结为伴侣之前的一个流程,母亲希望我带你出去。” 前半句话让金鱼心花怒放,后半句又让这份喜悦打了殿折扣,但他还是很高兴,眨了眨眼睛,想出去玩耍的心情遮掩不住:“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吗?” “最好近一点,不要耽误太长时间,我晚上要处理一些军文,”魏修想了想,道。 “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也不需要太长时间的,我都可以”金鱼连连摆手,生怕魏修反悔不让他去了:“我就去西城区的游乐场,可以吗?” 魏修不喜欢见面前这个男人唯唯诺诺的样子,转身往停机坪走去:“可以,过来吧。” 金鱼连忙抬脚跟上。 正文 丢失的星海 9 西城区的游乐场是小孩子和向导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拥有最完善的游乐设施,最美的布景,是联邦主城一个必去的景点,孩子的游乐场,情侣的约会天堂。但金鱼从来没去过,没分化前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没机会去,分化后是因为一个人不敢去。现在他即将拥有一个法定的伴侣,可是他们没有那么的熟悉,金鱼想自己主动一点,想和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起去这么多年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这次突如其来的约会,让金鱼没怎么准备,在上飞行器的时候他有些懊恼,小嘴不自觉的撅了起来。 魏修坐在驾驶座上回头看到了身旁的人撅起的嘴巴,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这辆飞行器虽然小了点,款式旧了点,但是性能不错,是去市中心,出行还是低调点好。” 金鱼这才发现这次魏修上的是一辆外观非常普通的飞行器,和他刚才回来时所开的飞行器相差很大,如果是刚才的飞行器一看就知道里面乘坐的人身价高,有钱,那么这辆飞行器一开出去,就会泯然众人。开什么飞行器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如果一个异能者和一个向导的初次约会,异能者什么都没有准备,就连飞行器也选择这么一辆不起眼的,在别人眼中,难免会认为这个异能者对这个向导并不上心,尤其是在联邦的上流社会中。 如果金鱼是个上流社会家庭养大的向导,他会对魏修现在这么随意的装扮,毫不起眼的飞行器,没有惊喜的约会,甚至正式邀请也没有而感到生气,因为魏修出生在魏家,他不是平民家庭,这些东西他非常清楚,清楚而不愿意做,甚至连约会也不想,要他的母亲生气的提醒他。所幸金鱼不是上流家庭的孩子,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能被魏修邀请一起出去对于金鱼来说已经是今天最大的惊喜了,他心里还没想到这层。听到魏修特意给他解释时,金鱼甚至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没关系,”金鱼怯怯的看着魏修,笑着:“你能去我已经很开心了。” 魏修点点头,没看他,熟练的启动飞行器,平稳的离开了魏家。 西城区的游乐场魏修也没去过,但他和金鱼不同,魏修不去,单纯是因为不感兴趣。这次来,也是完成任务,飞行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游乐场的门口,找了个地方将飞行器停下飞行器。 今天不是假期也不是周末,游乐场的人不算多,到了售票厅,售票的机器人简单的说明了一下,然后询问两人要买什么票,它看到来的是一个异能者和一个向导,优先推荐了情侣票。 “亲爱的异能者先生,欢迎光临,本游乐场游戏设备安全,完全可以为您和您的小向导提供你们想玩的项目,但鉴于向导脆弱的体质,建议你为你的小向导购买情侣票,情侣票中包含的项目很温和哦~” “你要玩什么?”魏修没听在意售票机器人的建议,反而去询问金鱼。 金鱼以为魏修会直接购买情侣票,他以前听过同学们说过,游乐场的情侣票设计非常棒,情侣去约会的话,能够帮助感情升温,金鱼对此很期待,他站在魏修身旁,不敢看他,等着魏修觉得,却没魏修直接略过推荐,点开全部项目页面,单独勾选项目,就像是专门为了来玩项目的两个搭伴的旅客。 金鱼脸上难掩失望,他甚至有些羞愧,那些隐秘的心思仿佛一个笑话,魏修是什么意思呢?是真的不懂这些,还是故意略过?金鱼有些茫然,他站在机器旁不争气的红了眼眶,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抿着嘴唇,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安静的,就算上学的时候受过欺负,就算在向导学院被瞧不起都没能让他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他不在意那些,但这次,居然难过的想哭。 魏修等了一会不见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他的异状,皱眉:“你怎么了?” 金鱼吸了吸鼻子,不看他。 魏修见他不说,也有些不悦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回去吧。”魏修不会哄人,他更不会去探究为什么身旁的小向导不开心了,他只会认为这就是脆弱的向导的矫情:“这些项目也不是那么适合你们向导玩耍,”魏修随意翻看着机器上的项目说明:“依照向导学院发的手册,你们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这里的项目大都需要有人陪同,你一个人无法完成。” 金鱼愣了一下,喃喃开口:“你不陪我吗?” “不,”魏修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我为你选好项目,会在休息室等你。” 金鱼觉得心酸得不得了,他捏了捏手掌,双手在身侧握成小拳头,努力将眼眶中的眼泪憋回去:“我突然不想玩了,我们回去吧。” “好,”魏修以为他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想开了:“走吧。”说完就转身朝外面走去。金鱼留恋的看了一眼售票厅外面五彩缤纷的各种游乐设施,然后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很失败呢。 回去的途中金鱼睡着了,可能是心里真的很难过,他都忽略了身边有一个喜欢的异能者这件事,他全程低着头,不看他,在悲伤的情绪里入睡,魏修是在将飞行器开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身旁的人睡着了,他本来想叫醒他,却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了一滴泪珠,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魏修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的屏蔽器,它好好地,没有失效,可为什么自己心里头也跟着有些不开心呢?魏修想不明白,他静静的看了看身旁睡着的小向导,然后坐直了身体,没有吵醒他,还顺手将飞行器里的温度调高了些。 金鱼没有睡多久,过了十分钟左右他就醒来了,见到窗外熟悉的房子,金鱼知道已经回来了,他解开安全带,下了飞行器,魏修跟在他身后,两人没说一句话,进了屋子。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0 小向导其实是希望自己能被哄的,哪怕他也知道不太可能。金鱼在沙发上坐着,余光一直在瞥男人,眼神里的期待太明显,魏修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去深究,他记得罗研究员的话,上楼回房。金鱼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胸口的闷闷的。 明明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能量,他的喜怒哀乐,可为什么他总是留给自己背影呢。 过了一会,杨勤下楼,走到他的身边,温和的询问他们的约会怎么样,金鱼看着这位和蔼美丽的母亲,压下心中的委屈,笑着对她说,很好。 第二天,魏修的父亲回来了,他们一起吃了一个饭,商议着魏修的婚事。 魏修和他的父亲很像,只是他的眉眼有些母亲的影子,魏修的父亲看起来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眉宇间有深深的沟壑,看起来不像一个好相处的样子,金鱼有些怕他,席间,金鱼很紧张,对魏承所提的问题回答的非常恭敬。 而这样的恭敬让魏修不喜,他讨厌魏承,也讨厌向导的卑微和怯弱,他冷眼看着他们一问一答,商量着关于他的婚姻问题。 真是可笑。 魏修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但他不想和魏承起冲突,尤其是现在他被强制休假的情况,毕竟如今魏家掌权人还是魏承,第三军团背后的实际掌控人也还是他。魏修对魏家的权利,第三军团都没有兴趣,能让魏修动心的,是亲自上战场这件事。 魏家掌权人儿子的婚礼是不能草草拟办的,魏承和杨勤的意思是两人先登记,然后再办婚礼,魏修没有反驳,定下来的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金鱼去基因匹配所登记了。 这个过程一点都不浪漫,金鱼刚睡醒就被告知要去登记,然后一起上了飞行器,在登记的地方进行记录,拍了两人的基因照片制定成芯片植入对方的智脑终端,登记也就结束了。 这个过程非常快,金鱼再次点开智脑个人信息,婚姻状况变成了已婚,而配偶那一栏由于魏修的身份则变成了保密。 金鱼坐在登记所的贵宾办理室盯着智脑上被修改过的信息有些茫然,他和魏修是合法夫夫了,今天晚上……不,应该是说从现在开始,魏修就可以以伴侣的身份彻底标记他,而他,也可以为他梳理他身上临近暴动的能量。 茫然之后是巨大的喜悦,金鱼想起他看到的那些幸福的伴侣,被保护的向导,被依赖的异能者,以及他们之间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斩断链接——多么令金鱼向往,而他,也马上就会拥有这些了。 魏修能感受到对面向导的喜悦,有些奇异的,也许是他那张脸上的情绪毫不掩饰,也许是因为百分百的契合度还是难以被屏蔽,但魏修发现,他似乎并不排斥,不过他还需要独自一人上战场,所以他必须远离源头:“飞行器在外面,我会让人送你回去,军团还有事。” 金鱼抬头看他,没有想到他会离开,他的失落几乎是一瞬间爬上了脸:“你……不是还在……休假吗?” “婚假,”魏修站起身:“登记完以后就可以销假了。” “哦……”金鱼关闭智脑,有些闷闷不乐的。 他想让魏修留下,想让魏修陪他回家,可他不会开口挽留,他很乖巧,很听话,不会撒娇,也不会违背他的异能者的意愿,尽管他隐约的知道,魏修的婚假很长,绝不是登记之后就结束的。 金鱼没有开口,他安安静静的送魏修离开,然后回了家。 杨勤见他回来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让他改口,金鱼害羞的喊了一声爸爸妈妈,魏承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他们没问魏修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好像已经知道了,只是吃饭后,杨勤进入了他的房间,给了他一个房卡,笑眯眯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接着金鱼就闹了一个大红脸,就连脖子和耳朵都红的不行。 她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别墅,在风景优美的度假区,飞行器飞行半天就能到,那个别墅坐着他们即将要举行仪式的地方——标记。 是的,他们已经是合法的夫夫了,魏修需要去标记金鱼,只有这样,他们才是真正的伴侣。 管家已经收拾好了行礼,随后一小队人护送着金鱼来到了别墅等待,杨勤说她会通知魏修,让他今晚上到达那里。 金鱼害羞极了,他坐在这座美丽的别墅里,打开窗户,吹着风,也难以消散脸上的热度。 他忍不住又点开智脑,久久的看着那张分辨不出形状的基因照片。 “我现在就想见他了,”他喃喃自语:“真神奇,我好像离不开他了一样。” 而远在军团里的魏修在接过来自母亲的视频之后感到烦躁,他并不想去标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向导,可是他又必须这么做,否则他将会能量暴动,他皱着眉头,企图用工作来拖延一些时间,或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正好,来自前方的军报,塔卡尔星球的异动最近变得明显起来,魏修眯了眯眼,非常高兴,他直接去找莫尔请战。 “当然可以,”莫尔居然轻松的答应了,魏修正要高兴,却听到他的下一句话:“如果你有了被标记的固定向导。” 魏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了,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一会,魏修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露出一抹笑来,离开了军团。 金鱼在屋里忽然感受到了魏修的接近,他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双手紧张的都在出汗。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1 魏修走近别墅,金鱼站在门口等他,脸上殷切的期盼的神情一览无余,魏修甚至能从他发红的耳朵感受到他的害羞。 “你你回来了,”金鱼笑笑:“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不用,”魏修摆摆手,走到沙发上坐下,示意金鱼过来:“坐,我们谈谈。” 金鱼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坐在魏修的对面,他紧张得很,悄悄的吸了一口气,此刻他和魏修的距离很近,他被异能者身上强悍而霸道的力量环绕着,但这些力量和平时感受到的其他异能者的力量不同,这些力量没有侵略性,金鱼感受到它们强大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温和,它们让金鱼心安——或许这就是基因契合的原因,金鱼想到这里,不自觉的释放出自己的气息,它们柔软的渗入到异能者的能量中去,和魏修的能量融合,让这股充满破坏力的力量得到控制。当金鱼的气息害羞而坚定的融入魏修的能量时,金鱼能从那逐渐平和的能量中感受到魏修的情绪,他也不再暴躁,不再充满着不耐烦,他感到身心愉悦,像是长长的睡了一个香甜的美觉醒来一样,充满了舒爽。 这些情绪通过彼此的情绪缓缓传递给彼此,魏修的愉悦让金鱼也跟着高兴,可惜金鱼不知道,对面的人并不能感受到这些,那人屏蔽了这些美好的事物,他以为屏蔽器屏蔽的只是向导对异能者兽性的唤起,他此刻没有机会体验到这种来自灵魂契合的美妙,他只是觉得进入了这间别墅自己心情似乎平静了下来,暴动的能量也趋于稳定,魏修目光落在对面沙发上安静乖巧坐着的向导,缓缓开口:“你在帮我疏导能量?” 金鱼以为魏修同样感知到了,他微微点头,不敢抬头对上魏修的目光。 “果然厉害,”魏修轻声道:“没有向导,我自己想要将能量压制到稳定的状态需要非常强大的自制力,我的情绪也需要非常稳定。”然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和这个向导共处一室而已。 金鱼理解魏修是在夸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没有,我没有很厉害,我的安抚课程的成绩并不高,应该是应该是我们基因匹配度太高所以” 魏修不置可否,他没继续这个话题:“你知道我的母亲为我们定这个别墅的作用是什么?” 金鱼瞬间红了脸,脸上热腾腾的,结结巴巴的回答:“知知道我们我们已经是合法伴侣了”后面这句话已经 “你愿意吗?”魏修看着他,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什么表情。 而因为害羞已经不敢抬头的小向导并没有看到,他甚至害羞得不敢去过度感受魏修的情绪。没有一个异能者在即将拥有自己的小向导的时候会这么的平静,魏修或许有些许情绪的起伏,却绝对不是意乱情迷,心猿意马,直到他吻上小向导耳朵后面的散发气息的腺体的时候,魏修心中都在犹豫,是临时标记还是直接标记。 金鱼早在魏修将他抱在怀里,抱回楼上房间这个过程中已经懵了,沉浸在异能者狂浪一般的能量中,他的大脑像是不会思考,呼吸间全部都是魏修身上独特的气味,他下意识的伸手拽住魏修的袖子,微微张开殷红的嘴唇,露出了里面同样殷红,但覆着一层水光的舌尖,他的脸颊泛红,像是鲜嫩的苹果,眼睛微微闭,长长的睫毛忽闪,他已经完全溺毙在魏修的怀里了。 这副美好的样子落在了魏修眼中,魏修忽然想起一句话——没有一个向导在被标记前不是美丽的,这是造世主赋予他们的天赋。 就算魏修拥有多大的自控力,此刻他眼中也逐渐爬上了疯狂的神色。 在向导耳后腺体流连的牙齿缓缓用力,魏修能感觉到自己佩戴的屏蔽器没有失效,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慢慢咬下去。 小向导已经在他怀里软成了一团泥似的,在他牙齿缓缓刺入皮肤的过程中,魏修感觉到怀中的向导忽然抖了一下,那浓郁的气息犹如潮水般喷发而出,充满了整个房间,魏修身上的能量也难以抑制,疯狂的逸散出去与向导香甜的气息相缠,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舒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轻松,魏修觉得压在大脑中那随时随地都要爆炸的能量变得稳定极了,但这个时候他有另外的一个地方要爆炸了。 看了临时标记并不能让魏修满足,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失控。 小向导太听话了,他抱着他,他也抱着他。 等一切都平静了已经是几天后,疲惫的小向导从香甜的睡梦中想来,他害羞而喜悦的想转身去拥抱身后的异能者,却忽然发现身后没有人,整个别墅中都没有了那人的气息。 失落潮水般涌来,小向导披着被子,打开智脑,他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他合法的伴侣:有任务,我需要去带兵,回见。 他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委屈极了,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要掉不掉。 魏修在母舰上望着星空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问题,他的眉头紧皱,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他缓缓的握紧了拳头。 他原本只是想临时标记金鱼,临时标记只需要用牙齿刺破向导的腺体,向内注射异能者的能量就可以,持续时间可以达到半年,但他居然失控了,他彻底标记了一个向导。 在自控力上堪称联邦第一人的魏修,失控了。 魏修非常讨厌这种失控,非常讨厌,他好像变得和那些一见到向导就走不动路的异能者们一样了,清醒的当天,他就抛下了还在昏睡中的向导踏上了前去塔卡尔星球的母舰上,哪怕他的离开没有任何人的批准。 或许他需要战斗、需要鲜血来让自己清醒一下,他这样想着。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魏修想寻找冷静的自己,却找到了自己以为的“瑞奇”——他一直在寻找的,不像是被人豢养的金鱼一样的向导。 020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2 星际三千三百三十年,塔卡尔星球星匪暴动,持续三年的塔卡尔之战拉开序幕,此次的先锋队便是由魏修带队的第三军团,在此之前,魏修已经在塔卡尔星球驻守了两年。这两年对于驻守军来说不过是他们漫长生命中短短的一段时间罢了,但这两年对于独守在联邦主城的金鱼来说很煎熬。 和最年轻的上将登记之后,上将就离开了,而且还去了边缘星系驻守,作为向导,金鱼不但没有婚礼,更没有得到自己异能者的尊重和爱护,在杨勤带他参加的宴会中,金鱼都承受着来自知情的向导异样的眼光。 他们排挤金鱼,认为这个平民窟的向导走错了地方,就算运气爆棚刚好和上将有着百分之百匹配的基因又怎么样,还是被嫌弃了,一个向导被自己的异能者嫌弃,这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就连向导学院也在私底下找金鱼谈论过这个事情,他们甚至重新去核实了一遍魏修和金鱼两人的基因匹配度,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基因匹配度高于百分之九十的伴侣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事实是,他们两人的匹配度并没有错,向导学院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解释的似乎是——魏修厌恶金鱼,抛开基因匹配度,作为高级人类,在思维上,魏修厌恶金鱼这个人。这是向导学院隐约中向大众透露的消息,而这样的消息,让金鱼遭受了来自周围已经结婚的向导的不屑与鄙视,甚至在联邦网络上,金鱼已经成了一个攀附权贵的无耻的人。 金鱼很茫然,这个答案是他曾经最疼爱的麦克老师告诉他的,他仍然记得麦克老师说这句话时脸上犹豫怜悯的神情,金鱼听完之后脑袋嗡嗡作响,他不想相信,可这两年来发生的一切又在佐证这件事,金鱼非常不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脸煞白,试图反驳麦克老师:“可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学过,向导异能者的吸引是相互的,我和他那么高的匹配度,我第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他标记了我,让我在人群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我可以一瞬间就为他梳理好狂暴的能量,我能感知到他的灵魂,这些难道不是我们相互吸引的证明吗?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他,你们为什么说他在厌恶我?!” 麦克老师第一次见自己乖巧的学生气鼓鼓的样子,他双手捏成拳头,喘着粗气,麦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麦克还是不忍心继续让金鱼做梦:“匹配度达到九十以上的伴侣,在刚刚标记过自己的向导,没有任何异能者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向导,只有一段时间之后,异能者适应了向导与他之间的链接,或者异能者本身的伴侣无法满足异能者变异的能量,不得已需要标记多名向导,就像魏修的父亲,联邦议员魏承那样,魏承议员的异能在许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变异,为了保全性命,所以他同时标记了两名向导,可是我偷偷的打听过,魏修上将并没有发生变异,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你们完美的匹配度下魏修还能做到刚标记你就俩开,但考虑到他超常人的自控力,也许他真的不喜欢你,你们的婚姻”麦克顿了顿:“似乎是个任务。” 金鱼逐渐冷静下来,他低着头,坐在麦克的对面,半长的头发垂在来,挡着了他的眼睛:“从他走后到现在,我们从未通过一次消息,他没给我打过,我给他打都是他的副官接的,我猜测过很多的可能性,包括老师你刚才说的这些,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相信他讨厌我,”金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鼻头不那么酸:“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或许有假,但心脏感受到的不会,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他标记我的那天,我能感受到他来自灵魂的欢愉和震颤,他或许不爱我,却一定,喜欢我的吧不然,那么多向导,他为什么一眼就看中我了呢?” 麦克想反驳他,是因为他提前看过了花名册,可是瞧见金鱼故作坚强的模样,麦克轻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证明魏修真的讨厌金鱼有什么好处呢?似乎没有,他们已经结为伴侣了,这么高的匹配度是不可能斩断链接让金鱼自由的,除非金鱼能够舍弃向导这个身份,而金鱼是一个平民,没了向导这个身份,他就保不住魏修夫人这个身份,那么迎接他的将是贫苦的后半生,麦克不忍心,如果得不到爱情,就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拥有权利和财富吧。 可麦克和金鱼都没有想到,由于金鱼在联邦网络上不堪的名声,他的贫民父母被挖了出来,在金鱼陪着杨勤出行的某一日,金鱼收到了来自弟弟的一封邮件,让金鱼去参加父母的葬礼,金鱼犹如晴天霹雳,匆匆的赶到了葬礼现场,还来不及看到棺材里的父母,就被他的弟弟泼了一盆恶臭的脏水,他恨恨的望着他,辱骂道:“你真是玷污了纯洁的向导之名!因为你攀附权贵的事情,整个联邦都知道了!为了权势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嫁给了联邦最年上的上将!但是人家并不爱你!没有人瞧得起爸爸妈妈,他们逼死了爸爸妈妈!现在他们又来逼我!我受够了!你不配当我的哥哥!你这个恶心的贱人!” 金鱼站在门口,身上脏水侵染了他的衣服,他不知所措,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上将是喜欢他的,他们有着百分之百的匹配度,可是他又觉得那些话没有任何可信度,他们没有婚礼,没有祝福,魏修没有陪他来见过父母,他甚至在标记他之后就离开了,两年间杳无音信。 金鱼的眼眶发红,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流下来,看起来那么可怜,那么无助,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葬礼现场的,他恢复神智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魏家,他躺在床上,难过的快要死掉了,杨勤坐在他身边,眼眶发红,她脸上全是心疼的神色,握住金鱼的手腕,轻声安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让你受苦了,我没想到我才和你的父亲离开半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金鱼愣了愣,将手抽回来,声音淡淡的,他问道:“夫人,我和上将的婚姻是一个任务吗?” 金鱼叫杨勤夫人,他现在不愿意叫她妈妈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这个资格叫魏修的母亲为妈妈。 杨勤张了张嘴,没说话,金鱼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消失了,杨勤不忍:“孩子,你要相信你和魏修百分之百的匹配度,没有一个异能者能够逃脱这个宿命,魏修也不能。” 金鱼转过头静静的看着她,杨勤苦笑,缓缓开口:“就像魏修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他也爱我,可是一场意外,他的能量变异,和他匹配度百分之百的向导不再是我了。” “那您为什么还要跟议员在一起?”金鱼问。 “或许是因为不甘心吧,”杨勤眼神中渐渐浮上一层痛楚:“我的异能者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能量变异,为了救他,我只能让他去标记别的向导可那曾是我的异能者啊” “这些上将知道吗?” 杨勤摇摇头,苦笑:“那个孩子从来都不愿意认真听我的话,他怪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觉得对不起他,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金鱼沉默了很久,忽然,房间门被人推开,魏承面色发沉的走了进来,他看到床上躺着的金鱼,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掩去:“孩子,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你放心,联邦网络上舆论我已经让人去控制了,你的父母我已经让人好好安葬,你的弟弟我也派人看住了,不会让他受到伤害,也不会再让他来伤害你了。” “我多希望做这些的是我的异能者,”金鱼自嘲的笑笑,撑着坐起来:“议员大人,您能安排一下,让我前去塔卡尔星球吗?” “那里正在打仗,不是一个向导应该去的地方。”魏承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随军的向导很多,他们有他们的异能者保护,”金鱼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魏承的眼睛:“我也有资格去,不是吗?” “我会让莫尔安排,”魏承开口:“但是,你需要答应我和你的妈妈,不要做冲动的事情。”魏承的声音温和了下来,用长辈的语气说道:“从你和魏修登记那天开始,我们就把你当做我们的孩子,我们相信魏修的眼光。” 金鱼不点头也不摇头,他躺下,拉了拉被子,说:“我困了。” 魏承和杨勤没有打扰他,退出了房间,杨勤亲自替他关上了门,魏承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头顶的一根白发上,魏承胸口发闷,垂在腿侧的手缓缓握紧了。 杨勤转头看到了,她笑笑,握住丈夫的手,轻轻替他掰开手掌,笑着说:“没关系,都过去了,阿承,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能够好好的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现在只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再像我一样受苦了,”杨勤牵着魏承的手下楼:“真的太苦了。” 就在金鱼难过的快要死去的那天,远在塔卡尔星球指挥舰上正在和下属讨论战备部署的魏修忽然觉得不适,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拳一般疼痛,他不得不皱紧眉头,捂住胸口,等待疼痛过去。 魏修的异状引起了下属注意,他们劝他去军医那里检查检查身体,尤其是塞西,他看起来非常担心,劝了很久,魏修受不了塞西的聒噪,去检查了一遍,军医说他的身体机能很好,完全没有问题,也许那阵疼痛是偶然,或者是魏修的错觉,魏修也觉得那阵令人心悸的疼痛太过奇怪,不过战事当前,魏修没有时间深究,他便放下了,全身心投入战斗中去。 他在塔卡尔星球享受战斗,全然不知自己的向导在联邦收到了怎样的伤害,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3 塔卡尔星球在联邦星系的边缘,星球旁有无数的小型星,十分便于星匪盘踞和隐藏,尤其是一百多年年前联邦在塔卡尔星球附近开辟了一条通商星道,来往的商用飞船频繁,更加助长了塔卡尔星球周围的星匪,他们打劫飞船,发展自己的势力,短短几十年间就有了兵力能够与联邦一战,虽然塔卡尔星匪的实力不足以颠覆联邦的通知,但他们时常骚扰联邦边境的星系,并且和联邦外的星系有秘密联系,为了不让塔卡尔星匪不再这么嚣张下去,塔卡尔星球常年都会有军团驻扎。 金鱼是随着第三军团的能量石补给飞船前往塔卡尔星球的,再此之前他从未出过联邦主城,离开之前他睡不着,心中充满了未知和害怕,他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向导,从小单纯的环境让他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被人好好圈养的温和与天真,只是现在这份天真里掺杂了大半的忧伤。 魏承的意思是不希望金鱼前往塔卡尔星球的事情被曝光,因此莫尔只是将他安排在随军的向导里,假装此次护送士兵中的向导家属,为了不暴露,金鱼和其他的向导在一起工作,这时他才发现,真正伴侣是如何相处的。 异能者士兵们打起精神在外巡查和战斗,到了休息的时间,他们会来到后勤补给部门,找到自己的向导,他们甜蜜的相互依偎,说话,向导们用自己的气息安抚自己的异能者,帮他们恢复精神和能量的稳定性,而异能者眼中全是对自己向导的怜惜,不舍得让身体脆弱的小向导做一点粗活累活,他们彼此灵魂能够感应,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再想什么,在后勤补给部里空气中都溢满了幸福的味道。这些是金鱼在书本上、课堂上看到过听到过的景象,现在,它们展示在了自己面前,金鱼悄悄去打听过,这么多对伴侣的匹配度最高的也只是百分之九十。 难怪联邦的人们要耻笑他,诚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怎么会有百分百契合的异能者标记向导之后就丢下他独自上战场了呢?没有哪个异能者舍得,厨房这个向导实在是令人厌恶。 乖巧腼腆的金鱼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成日在自己的房间中不出去,他不想再去看到外面正常伴侣的相处模式了,他心里头难受,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起来,他只想快点到塔卡尔星球。 塔卡尔星球指挥舰。 魏修正在听取下属的汇报,他穿着一身黑金色的军装制服,军帽放在手边,漆黑的头发丝垂落几缕在额角,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坚毅的下巴颏,紧实的颈线——这个男人看起来英俊而又性感,但现在他似乎心情不佳,眉峰微蹙,很奇怪,从八天开始魏修就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好,准确的说他变得暴躁了起来,没来由的。 “报告上将,八天前从主城来的补给飞船已经脱离了主城的磁场,正在朝塔卡尔星球靠近,”一个容貌昳丽的白色军装男子开口说道:“预计将在明晚抵达指挥舰。” “嗯,”魏修沉声说道:“这次的补给十分重要,这次补给之后半年内主城将不再为塔卡尔指挥舰提供能量补给,所以必须确保补给飞船安全到达,安德鲁,你亲自带对前去接应,两个小时后出发。” “好的,上将,”安德鲁行了一个军礼,接下来任务。 魏修和其他的军官说了会话就让他们离开了,安德鲁却没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他看起来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德鲁锁上了门,这才转身走到魏修身边,担忧的开口询问:“上将,你不舒服吗?” 魏修看了他一眼,否认道:“没有。” “或许不是身体上的?”安德鲁笑笑,过分美丽的面容瞬间变得温和了起来,没有那么艳丽了:“上将最近心情很不好,看起来有些暴躁。”安德鲁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他显然是感受到了什么——毕竟向导天生敏感。 是的,安德鲁是一个向导,且是未被标记的向导,要知道,未被标记的向导从军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或者一旦向导赶上了**期,那么向导将处于绝对的弱势中,尤其是在异能者居多的军队之中,所以联邦明令禁止未被标记的向导参军,一来是因为向导的特殊性,二来是因为向导的体能,他们是在太脆弱了。 但安德鲁不太一样,他是塔卡尔星球的原住民,十岁就在军队里和父亲一起长大,后来顺其自然的参军了,当然,他用了一些方法瞒过了他向导的身体,安德鲁美丽,有才华,自控力和魏修有的一拼,并且,他还拥有和异能者不相上下的体能,而这些,是安德鲁从十二岁就开始在军队训练所得来的,魏修和安德鲁很聊得来,发现他们彼此欣赏对方,这些确实让魏修很欣赏他,尤其是无意间得知他是向导之后,魏修几乎是兴奋的,他真想带安德鲁回去,告诉联邦那些固执的家伙:看看,这难道不是另一个“瑞奇”? “你怎么就确认我的心情不好,”魏修揉了揉太阳穴,道:“这是向导的能力?” “算是吧,”安德鲁笑得有些俏皮:“毕竟向导很敏感,所以我说对了,那么上将,你是否因为能量不稳而心情不好呢?或许我作为一个向导可以对你提供一下帮助?” 魏修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他从安德鲁望着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他站起身来,淡淡开口:“安德鲁,我已经结婚了。” “呵呵,”安德鲁无所谓的笑笑:“那又怎么样,像任务一样的婚姻有什么可维系的必要,我们彼此欣赏,我也足够强大,上将,我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不是吗?而不是像那些被养在鱼缸里的金鱼一样的脆弱的向导。” 魏修静静的看了他一样,面无表情的开口:“安德鲁,你该启程了。” “好吧,”安德鲁耸耸肩,无奈的开口:“我会准备准备出发的。”可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傲气,显然没有放弃。 补给飞船靠近塔卡尔星球,金鱼站在透明的玻璃后面,望着远处灰蓝色的星球,神色紧张。 忽然,他听到广播里传来声音:“从塔卡尔星球前来接应的飞船即将达到,请后勤部到一号会议室报到。” 金鱼转身,跟在向导的身后,一起赶往一号会议室,但一个年轻的士兵拦住了他:“先生,你不用去报到,莫尔大将吩咐了,等接应的军官到达了,我们带你直接去和他对接。” 金鱼点点头,跟在年轻士兵的身后。 三个小时后,塔卡尔星球的接应飞船抵达,安德鲁在和补给飞船的军官对核对完能量石数量之后,就被叫到了另一边,补给飞船的军官托马斯让其他人下去,这才对安德鲁开口:“安德鲁士官,这里有一个重要人物需要你一同护送去见魏修上将,护送任务是从莫尔大将那里直接下达。” 安德鲁好奇:“重要的人物?我能询问是谁吗?” “抱歉士官,我不能告知你他是谁,但是魏修上将见到他就明白了,”托马斯正色道:“希望安德鲁士官能够理解,并且完美完成护送任务。” 安德鲁笑着点点头:“当然,既然是护送任务,我可以见见这位护送对象吗?” “可以,他正在过来,”托马斯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托马斯让人进来,下一秒,安德鲁就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上没有能量,向导的气息也被收敛,这是个被标记过的向导,安德鲁分辨出来,这个男人长得平淡无奇,只是眼睛很大。 托马斯为金鱼介绍:“先生,这是来接应的安德鲁士官,接下来就要麻烦安德鲁士官护送你去见上将。” 金鱼看向安德鲁,惊讶于他的美貌,金鱼觉得眼前这人分明比向导还好看些,他笑着自我介绍:“你好,安德鲁士官,我叫金鱼,很高兴认识你。”他说完,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看起来像是很少和人接触的样子。 他一笑,嘴边的梨涡无法遮掩,安德鲁的目光落在上面,他有些怔怔的,心想,这个向导和他的名字很配。 金鱼安德鲁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耳熟。 “我也很高兴,金鱼先生,”安德鲁勾唇,笑得意味深长,道:“或许我们应该早些见面。” 金鱼不解:“?” “没什么,大概是觉得和金鱼先生一见如故,”安德鲁开玩笑道:“不知道我这个词语用的对不对,我没上过正经的学校,像向导学院那样的,倒是扛激光炮比较拿手。” 金鱼有点奇怪,他从安德鲁的话里感受到了几分敌意,或许是自己弄错了,他笑笑:“不会,扛激光炮也是一种天赋,我没有这种天赋,我很羡慕你,”金鱼由衷的开口:“也许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像你一样上战场。”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4 两架飞船抵达塔卡尔星球,托马斯跟着安德鲁去指挥舰上见魏修,金鱼在房中独自等待。他不知道安德鲁什么时候带他去见魏修,他已经等了三天,金鱼离开房间来到飞船的甲板上,入目是一片陌生的黑灰色球体,飞船停在指挥舰上,而指挥舰飞入塔卡尔星球的引力圈,随着塔卡尔星球旋转,所以金鱼能远远的看到塔卡尔星球上的地形和地貌,塔卡尔星球的植物并不太茂盛,倒是有很多的灰黑色的山脉和深蓝色的河流。由于植被稀少,陆地生物也很少,倒是深海中物种丰富,可是它们在黑暗无声的海底,从表面上看,塔卡尔星球就显得那么孤寂。 金鱼第一次独自外1出,还是直接来到了星系边缘,这让他心里没底,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吃不好也睡不好,精神萎靡,还以为没多久能见到魏修,却一直在等待。 指挥舰被能量罩笼罩,甲板上没有风,气温也很合适,金鱼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上面慢慢走着,在周围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映衬下就显得十分显眼,检修部的李贤最先发现了他。李贤走到他面前,询问:“你是向导队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甲板不能随意走动吗?你的异能者呢?” 金鱼看了看他,脸上有些无措:“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出秘密任务了吗……”李贤这才仔细看了看金鱼的样子,他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我怎么没见过你?” 李贤是向导,只不过他曾经学过一些简单的飞船维修,前几天才申请调到检修队,原本这样的调动在军队中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向导要被严密的保护,如果被标记过的向导受到伤害,将会直接破坏异能者的能量体。但现在指挥舰的最高长官是魏修,他主张向导也应该自立自强,所以李贤的申请被批准了。 金鱼听完李贤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贤拉着他往指挥舰上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里面再说。” 金鱼一看他领着自己进指挥舰内部,本来想拒绝的话没有说出来,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他这几天一直在飞船的房间里等着安德鲁来接他,没有人领着,他进不去指挥舰内部。没想到,现在轻易就进来了。 李贤直接带金鱼去向导队的楼层,边走边询问金鱼住在几号房间。 “我……”金鱼转移话题:“我的异能者是你的长官,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我的长官?”李贤闪过一丝警惕:“我的长官很多,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位?”. “最高长官,”金鱼脸上有几分骄傲:“他是这架指挥舰的最高长官。” “最高长官?”李贤重复了一遍:“你说的不会是魏修上将吧?” 金鱼赧然的点点头,却看到李贤快速后退一步,拍在了周围墙壁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接着警报响起,金鱼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周围竖起了一道道红色的激光,片刻间,建立了了一座光牢,将金鱼困在了里面,金鱼站在里面惊恐万分,他透过光牢的缝隙望向李贤:“你为什么要困住我啊?” “说,你是不是星匪派来的?间谍?你是怎么进入指挥舰的?”李贤横眉怒视。 “我不是……我真的是来找我的异能者的,”金鱼急忙辩解:“他叫魏修,魏修上将。” “哼,”李贤显然不信,他冷哼一声:“编理由也不编的像一点,指挥舰谁不知道上将看不惯向导队,他驻守塔卡尔星球两年多也没将向导带在身边,你突然冒出来就说是上将的向导,简直是自投罗网。” 金鱼急了,他上前一步想靠近李贤,却不小心碰到了激光,手掌被烫伤了,金鱼疼的尖叫一声,捂住双手,疼痛和委屈霎时间涌上心头,眼泪盈满了眼眶:“我真的不是间谍……你为什么要锁我……” 李贤见他的悲伤和委屈不似作伪,也有些心疼,但向导如此,李贤狠了狠心: “你现在不说一会被关起来我们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 金鱼解释不明白,站在那里,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他撑了那么多天,真的好累,不知道魏修在哪里,他的异能者到底在哪里。 李贤叫来士兵,押解着金鱼进了指挥舰最底层的监牢。任金鱼怎么解释,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的反抗没有一点用,而这些人坚信他不是魏修的向导,他们甚至在传,魏修上将不可能真的去标记一个向导,因为他已经有了爱人。 金鱼趴在监牢门上,从一块仅能露出脸的玻璃朝外望去,他声嘶力竭的喊着放我出去,一遍又一遍说自己是魏修的向导,但没有一个人相信。 抓了个疑似向导间谍的消息层层上传到了安德鲁的耳朵里,他一听描述就知道抓的人是金鱼,但他自作主张的压下了这个消息,让人好好照顾好金鱼,关着就行,不能用刑不得询问。并且在托马斯要和魏修说这件事的时候适时的打断了他:“金鱼先生已经被上将安排住下了,他们夫夫之间的事,托马斯士官还是不要插嘴得好,上将一向不爱提及向导。”托马斯听完果然不再问,他也对魏修厌恶向导的事有所耳闻,所以他在见过魏修之后就乘坐飞船离开了,他的任务只是护送能量石,不需要在塔卡尔星球驻守。 因此金鱼来到塔卡尔星球的事竟然就这么被瞒了下来,而魏修一无所知,他只能感受到莫名的悲伤和难过,可后脑的屏蔽器像一堵墙壁,阻挠了大多数这样令人心碎的情绪。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5 指挥舰底层的监牢并不可怕,除了安静和失去自由之外没有残忍的酷刑,也没有刑讯逼问,他们只是关住了金鱼,给与他吃喝,让他变成了真正的“金鱼”。 痛苦固然会让人投降,但拥有希望又在希望中忐忑才会慢慢腐蚀内心。 金鱼不知道他被关了多少天,监牢里不存在白天黑夜,炽热的灯光在头顶明晃晃的照着他,从未熄灭过,向导本就脆弱的身体连气候突然变化都要生病,更何况是在这不足五平米的封闭空间——金鱼浑身不适,头疼欲裂,他嘴唇干裂,嗓子嘶哑几乎快说不出话了,从进这里面来他就一直重复着他不是间谍,他是魏修的向导,他说了太多太多遍,但看守的异能者脸上虽然有过迟疑,却还是选择遵守命令。 因为魏修非常欣赏安德鲁,在指挥舰上,安德鲁甚至隐隐透露出他和魏修关系不一般的传闻,比起来历不明的向导和深得上将的心的安德鲁,看守的士兵自然选择站在安德鲁这一边,更何况魏修虽然结婚了却不将向导带在身边,作为任何一个异能者都不能理解,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上将厌恶他的向导,这份厌恶抵抗了异能者和向导之间天然的吸引,而结婚,不过是家族和联邦的压迫罢了,这样的新闻也不是没有听过,士兵想着,哪怕里面关着的真的是上将的向导,他也并不害怕魏修会降罪,从某些方面来说,士兵是在帮上将解决这桩婚事。 就在金鱼被关着的这几天,安德鲁私下找过魏修许多次,但魏修似乎精神非常不好,他在军医那里的修复仓修养了几天,谁也不见。安德鲁却有些急了,为了能见到魏修,他自己将自己割伤,对军医言明他也需要救治。 安德鲁顺理成章的见到了魏修,魏修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精神不振,他刚从修复仓里出来,头疼缓解了一些,看到安德鲁也进来了,皱了皱眉:“我不是说过这段时间除了军务不要用私事打搅我吗?” 魏修话里赶人的意思太过明显,安德鲁不会听不出,但他将其忽视,缓缓靠近魏修,并且毫不掩饰向导的气息,让它们在房间中散开来,让它们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瞬间,属于向导的温柔的甜香将魏修包裹,尽管魏修已经标记了金鱼,在出发之前他的能量得到了安抚,但长达两年的间隔,他的能量确实时常不稳定,而安德鲁察觉到了这点,正慢慢的将安抚的气息覆在魏修有些暴躁的能量之上。 安德鲁这样做了之后,他发现魏修的神情有了几分缓和,这样的发现鼓励了安德鲁,他不由的笑开来,眼角都是风情,一步一步朝着魏修走近。 是的,安德鲁的气息安抚了自己暴躁的能量,也让刚才一直发疼发涨的脑袋好了一些,但仅仅是有所缓解罢了,这样的安抚魏修还看不上,他经历过最快的最温和的最醉人的安抚,他在标记金鱼的那几天,仿佛置身云端,舒适和平和难以用言语形容,对比此刻安德鲁的行为,魏修眼神幽深,盯着他,不发一言。 “上将,你不感到舒适么?”安德鲁贴近魏修,他将军帽扔在了地上,解开了军装的扣子,将莹润雪白的后脖颈露出来,那发出甜香的腺体暴露在灯光下,他拉开自己的衬衫,仰起头凑近魏修的耳朵,缓缓的吹着气,既色气又虔诚:“上将,标记我吧,我愿意,愿意为了上将献祭我自己,你身边没有向导怎么可以呢?嗯?” 魏修微微侧头,望着安德鲁有些失神的眼睛,安德鲁被魏修眼中的冷意吓到了,他微微后退一步,但释放自己气息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愈加猖狂,他明着在示弱,实际上却在向魏修挑衅。 “在军私自释放向导气息,”魏修冷漠的开口:“按军律,该遣送回联邦向导学院,立即匹配基因,作为奖品分配给异能者。”说完,魏修不再温和的对待安德鲁,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变得充满攻击性和压迫感,这种来自异能者天生的威能让安德鲁膝盖发酸,头脑发晕,魏修这是在震慑他,在用能量让他臣服,让他像遇到狼的兔子一样在原地不能动,也无法反抗,这是异能者和向导之间天然的压迫,安德鲁几乎是瞬间就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异能者对他的控制。 “好啊,”安德鲁死死的咬牙坚持,尽管他已经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但他仍然不松口:“那上将就把我送去啊。”他在赌,赌魏修对他至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赌同样作为向导的资本,能让这个极度自律的男人为他倾倒,就像自己为他着迷那般,魏修不同于安德鲁认识的那些异能者,他的眼睛总是冷静的,他从来不会因为向导的气息而失态过,安德鲁无数次的在想,如果能拥有这样的男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更何况安德鲁是有这个仔自信的,他并不认为魏修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毕竟魏修几乎厌恶所有的向导,提起来就皱眉头的人在知道自己的向导身份之后对他会露出欣赏。 “你以为我不会吗?”魏修的声音没有起伏:“原本以为你和其他向导不一样,独立,勇敢,看看你现在,上赶着让人标记你,你这和那些从出生就等着被异能者标记的向导有什么区别,哦,不,有点区别,”魏修眸光一暗:“他们至少是无从选择,而你,是自愿的打开自己的大腿。” 这番话瞬间击溃了安德鲁,他瞬间觉得自己像一个脱掉衣服求曹的**,至少在魏修眼里是这么看他的,安德鲁脸色涨红,他着急的把衣服拉好,却在魏修的威压下手抖得厉害,看起来有些可笑。 “安德鲁,这是最后一次,”魏修不是看不出来安德鲁对他的心思,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还算欣赏的向导,魏修确实对他比较温和,但远远没有达到安德鲁以为的那一步,况且今天安德鲁的所作所为是在逼迫和威胁魏修,用向导和异能者之间的吸引,这显然触怒了魏修,空气里到处都是安德鲁身上的气息,魏修不愿意多待,他抬脚朝外面走去,在临出去前,魏修顿了顿脚步,沉声开口:“我告诉过你,我已经结婚了,该对自己所有的决定负责。” 安德鲁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魏修已经离开了,房间中的气息还未散开,安德鲁衣衫不整的站在那里,魏修走后没多久,向导队的负责人走了进来,他看到这样的情况眼中满是惊讶,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理解的笑笑:“安德鲁士官,你怎么能在这里释放向导气息呢?你看,为难了上将,他为了你好,特地让我来照顾你。” “你说什么?”安德鲁抬头,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向导。 向导掩唇一笑:“上将为了安德鲁士官的安全,将这一层的异能者都暂时调离了,并且让我过来帮助你恢复,上将从来没有对哪个向导这样温和过,安德鲁士官就放心吧,只不过现在是战时,安德鲁士官也不要太急。” 向导没有在现场,他并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满是气息残留的房间,衣衫不振的安德鲁,还有被调离的异能者,这些已经足够不明白真相的向导脑补出一部上将与随军小向导的爱情故事了。 安德鲁感受了**上留下的魏修的能量,嘴角露出个略带恨意的笑容来,他随意打发了来照顾他的向导,整理了下仪容,弯腰优雅的从地上捡起军帽,随意拿在手里,朝着地下监牢走去。 安德鲁才靠近地下监牢,金鱼就感受了什么,他撑起虚弱的身体,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来,他从床上跌落,想要站起来靠近门,却四肢发软,没有站起来,金鱼急切的朝着门的方向爬去,却听见滴的一声,监牢的门被打开了,他听见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有一个身材修长的人逆光走来,金鱼满怀期待的抬头去看清那人的脸——他感受到了魏修的能量,浓郁的,霸道的能量,在这个人走近之前就感受到了。 但来的不是魏修,他是安德鲁,他身上都是魏修的能量,他是向导——金鱼感觉到了。 “闻到了吗?”安德鲁缓缓地**子,直视着金鱼瞪大的眼睛,安德鲁英气的眉目上扬,满脸傲气,靠近金鱼,一字一句的开口:“对,你没有闻错,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上将爱我。” 这句话激怒了温和怯弱的金鱼,他的手死死的撑在地上,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发红的眼眶狠狠的瞪着他,干涸开裂的嘴唇因为激动慢慢渗出些学来:“我是他的合法伴侣,我们登记了,他标记了我。” “是吗?”安德鲁笑笑,笑容里满是不屑:“那又怎么样呢?上将爱你吗?你对他,不过是逃不开的责任罢了。” 金鱼浑身颤抖起来,跌倒在地上。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6 魏修揉着突突跳动的脑袋正准备回去休息休息,智脑疯狂的响了起来,一看,是已经离开的托马斯打过来的,用的是中级紧急军务报告铃,魏修毫无犹豫的接了起来。 “上将您好,”托马斯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不知上将夫人是否安全抵达?” 魏修愣住了,他还在想上将夫人是谁,而托马斯一见到上将的神色便应证了心中的猜想,他慌忙开口:“报告上将,这次运送补给物资,大将亲自下达了一个护送任务,就是您的夫人金鱼先生前来,由于需要核对能量石的数量,我将夫人托前来接应的安德鲁士官护送,可是直到现在大将都没有收到夫人的抵达信息,上将,夫人是不是出事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亲自将夫人护送到您的面前。”托马斯充满了懊恼。 “你将他托付给了安德鲁?”魏修听完脸瞬间冷了下来,从补给飞船离开已经有近十天了,而金鱼是向导学院出来的,他身体素质非常的差,魏修的的担忧毫无掩饰:“我知道了,”他说完就挂断了通讯。 越是担忧魏修就越是冷静,他转身朝着主控室走去,才走了没几步,智脑再次想起来,这回是莫尔、他的父亲以及母亲,魏修心情非常烦躁,将他们的信息暂时屏蔽,走向主控室的脚步越来越快。 如果是安德鲁,魏修多少能猜测到他想干什么,这段时间除了离开的补给飞船,指挥舰没有任何飞船离开,那么金鱼十有**是被藏在了指挥舰上,更何况在这些日子,魏修的心情非常糟糕,身体也出现了一些不适,魏修并不是傻子,他不会猜不到这些很有可能是他的向导对他的影响,他还带着屏蔽器都已经如此难受,可见那个脆弱的向导此刻正在经历着什么。魏修可以直接传安德鲁过来严厉询问,但他下意识怕激怒了安德鲁让金鱼收到了伤害,安德鲁和金鱼太不一样了,这是在塔卡尔军队里长大的向导,塔卡尔作为一个星匪肆虐的星球,这里的军队并没有像联邦军团的军队那样守规矩,不然安德鲁也不可能以一个向导的身份参军这么多年而不被打扰,说安德鲁是另一个“瑞奇”从某些方面是没有错的,因为安德鲁确实有自己的一小只队伍,而且他的那支队伍很大程度上只听命于安德鲁的话,今天这件事没有出来以前魏修并不想去动安德鲁的那只队伍,一来是因为他们不过二十几人,是在不值一提,要想对付非常轻松,二来魏修想看看作为向导的安德鲁到底能不能像一个异能者一样,活着说——超越异能者。 事实证明,安德鲁他没有那个本事,安德鲁和他那二十几人的队伍,魏修不想留着了,魏修非常生气,但他并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打开主控室的大门,用最高权限快速浏览了一遍指挥舰所有有监控的地方,很快,魏修就看到了监牢里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金鱼。 魏修转身,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升降梯,直奔最底层的监牢而去。 路过的副将迪卡见到魏修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他连忙跟上魏修的步伐,询问:“上将,是出什么事了吗?” 魏修的脸色冷得发沉:“你现在派人去将安德鲁控制起来,不要打草惊蛇。” 迪卡点头,没有问原因,退后一步打开升降机出去办事了。 升降机的速度非常的快,魏修没一会就到了监牢,他等不及让守卫帮他打开牢房,直接用自己的最高权限,一路绿灯进入了金鱼被关的牢房。门一打开,他就看到虚弱的不成样子的金鱼伏倒在地上,这一幕让魏修非常不舒服,他推开门上前将人抱起来,才发现金鱼已经昏迷了,他心里有些慌乱,急忙朝着升降机走去,在升降机朝着医务室而去的时候,魏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才发现他轻的可怕,嘴唇干裂,脸色苍白,他瘦了很多,脸颊上的肉都瘦没了,魏修想起来在主城见到的金鱼,少年身形,唇红齿白,大大的眼睛总像是噙着泪水一般可怜兮兮的,脸蛋儿微胖,肉嘟嘟的,有着未退的婴儿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毫无生气的躺在他的怀里。 担忧充满了魏修的内心,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细想为什么会把一个向导的样子记得这样的准确。 医务室的军医看到上将抱着一个昏迷的向导急匆匆的跑过来吓了一跳,有一瞬间愣在了原地,这是他们那个十分厌恶向导的上将吗? “愣着干什么,”魏修小心翼翼的把金鱼放在床上,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低吼道:“还不赶紧过来看看?” 军医连忙点头,回过神来认真的检查、治疗。 金鱼醒来时魏修不在,不过魏修也才刚离开不到十分钟,原本魏修是守着金鱼的,但十分钟之前副将报告了紧急军报,安德鲁在押送会联邦的途中潜逃了。 金鱼昏迷了五六天,他一天不行魏修就越来越烦躁,他发现自己的情绪非常难以控制,他现在只想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弄死,但随意杀害未被标记的向导是大罪,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金鱼,魏修只能派人收缴了安德鲁的枪械,送他回向导学院,让他立刻去进行基因匹配,做一个繁衍后代的普通向导,魏修相信这样的处置会让安德鲁喜欢的。 可他还是小看了那人,押送的飞船才飞出了塔卡尔星球的引力,安德鲁就潜逃了。 魏修不得不放下还没有清醒的金鱼去处理这件事,所幸整个指挥舰中魏修自己的卧室是非常安全的地方,没有他授予的权限谁也打不开,魏修这才能短暂的离开一会。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离开,人就醒了。 头还在痛,身上也非常的疲软,但比在监牢的时候有了力气,金鱼能够勉强撑起身体打量周围,几乎是一瞬间,金鱼就确认了这里是魏修的卧室,这里属于魏修的能量太多了,没一件物品上都有,他回到了自己的异能者身边,金鱼还来不及欣喜,抬眼就看见了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仪器。 那个仪器上金鱼感受不到一点魏修残留的能量,非常的奇怪,金鱼慢慢下床,好奇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它是什么。 当他发现了那个仪器是什么之后,金鱼差点站不住,他想哭,但又觉得自己非常没有出息,他挪着步子回床上躺着,心里头好难受啊。 021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7 摘下了屏蔽器,魏修并不是很习惯,他只觉得自己变得敏感了起来,尤其在感知向导气息上,他虽在指挥舰主控制追踪押送安德鲁飞船,但金鱼一醒来,他就知道了,那种两人之间情绪的连接,所有快乐高兴彼此都能感知到的神奇体验,魏修是头一次体会到,魏修忽然想偷懒了,他吩咐副将迪卡继续追踪,自己则回了房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此刻非常想见到金鱼,回去的途中顺便去了一趟向导食堂,要了些温和的食物端在手里,魏修看起来心情不错,打开了房间。 金鱼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着,魏修走近一看,发现眼睛闭着,但魏修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把餐盘放在桌上,魏修坐在桌子旁边,开口:“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你躺了挺长时间,需要进食。”魏修不太会关心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哄人的样子,他说出来的话显得很生硬。金鱼到底不忍心和魏修僵着,他睁开眼睛,坐起来,直直的望着魏修。 两年多没有见了,他的异能者与当初离开时的模样没什么变化,金鱼记得他能量的感觉、记得他身上的味道、记得他拥抱自己时身上火热的温度两年来,金鱼就靠着那短短几天的记忆生活,却还要为这些像是求来的记忆承受着谩骂和诋毁,而有一个向导,不仅可以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甚至还可以趾高气扬的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的异能者对他的爱意。 魏修当然察觉到了金鱼瞬间低落的情绪,他不解,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什么,但又不知该做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想了想道:“是不是这些不和你胃口?你想吃什么,说说看,要是指挥舰上有的我可以让他们做,不过指挥舰不是主城,很多食材有限,我知道你们向导学院娇养的向导比较挑食,不过特殊时期我希望你能忍耐一下。” 若是魏修的母亲听到儿子这番话估计要气晕过去,这种不解风情、不体谅向导的异能者真是,要不是他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将,长得很英俊,估计没有向导看的上他。 金鱼没说话,他光着脚下床走在地上,径直朝着书桌上走去,魏修目光落在他雪白的脚背上,皱着眉:“把鞋穿上。” “鞋脏了,”金鱼淡淡的说,他没有回头看魏修:“你也知道,娇气的向导怎么可能穿一双脏鞋,向导这么骄傲,宁愿不穿。” 魏修眉头皱得更深,直觉告诉他,金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他对金鱼其实说不上太了解,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但这样的变化显然不是魏修所喜欢的。 金鱼拿起桌上的屏蔽器,转身,将它在身前举起来,他质问魏修:“上将,与我登记结婚,除了因为我们百分之百匹配的基因,还因为什么?” 魏修愣住了,屏蔽器他摘下来有几天了,因为军医说向导身体不好陷入昏迷,除了用药物和修复仓之外,标记向导的异能者的能量也能尽快帮助向导苏醒过来,为了金鱼的健康,魏修就摘了屏蔽器,然后把它随手放在了桌上,他并没有真的想要遮掩屏蔽器,可能潜意识里觉得等金鱼醒过来之后他会需要屏蔽器。金鱼的质问是让魏修有一瞬间的愧疚,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是秘密被发现的愤怒,魏修冷冷的望着他,不说话。 金鱼被魏修冷漠的眼神刺痛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了,继续追问:“上将的能量暴动既然已经被安抚了,上将那么厌恶我,厌恶到需要用屏蔽器来阻隔你我之间的连接,上将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和我解除标记?” “难道我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魏修的声音冷冽,他还想说什么,可金鱼苍白的小脸落在魏修的眼睛里,他终究说不下重话:“我没有厌恶你,屏蔽器是戴习惯了,这次摘下来也是事出有因,我不会和你离婚,如果离婚,切断标记,你作为向导会受到严重的伤害,我魏修,从来不会不负责任。” “原来”金鱼低头,惨然一笑,喃喃自语:“真的是因为责任,呵呵” 魏修不愿意见到金鱼这个样子,他走上前,夺走了金鱼手中的屏蔽器放在口袋里,道:“你在的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戴屏蔽器,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情绪,我没有厌恶你,”魏修觉得他已经放下来架子在向金鱼说软话:“你好好养身体,过段时间我派人将你送回主城。” “在上将眼里,”金鱼说:“我连陪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吗?” “不是,”魏修几乎是立马否认,他不愿意和金鱼在多纠结这个问题:“这里太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回到主城,是为了你的安全。” “也是,”金鱼似乎是接受了魏修的解释,他慢慢说道:“上将一直觉得,向导都是脆弱无能的,怎么能在你身边帮你呢。” 就连为你生育孩子的资格都没有——这后面的话金鱼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忽然觉得,说与不说都没有必要了。 魏修也非常不喜欢这次的聊天,原本乖巧的小金鱼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们之间的聊天就此结束,金鱼除了情绪低落一些看不出其他的,他乖乖的坐在桌旁吃着有些凉了的食物,他吃的很认真,每一口都认真的咀嚼,魏修就在一旁看着他,眼底有几分柔软的笑意。 魏修看了一会就想起来他还没有处理完的军务,他复制了一份自己的权限副卡给金鱼,告诉他在这艘指挥舰上可以随意出入除了主控室以及军事机密的密室之外的所有地方。金鱼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金鱼又回到了甲板上来,想吹吹风,但保护罩将指挥舰包裹,甲板上是没有风的,有趣的是,金鱼又遇见了李贤,这回李贤见了他,满脸都是愧疚:“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上将夫人。” 李贤看起来精神不济,像是受到惩罚了,金鱼摇摇头,没有怪他:“不用对不起,反正我也不配上将夫人这个位置。” “你也不能这么说,”李贤见金鱼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抚道:“上将还是很紧张你的,那天上将将你从监牢抱出去的样子很多人都看见了。” 金鱼没有追问李贤魏修将他抱出去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模样,他现在心里头空空的,仿佛被挖走了什么,他问道:“安德鲁士官是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向导?” “如果他没有叛逃的话,”李贤提起安德鲁脸上就是一阵厌恶:“虽然他违背了军令,叛逃指挥舰,但作为向导,他确实做得不错,上将有时候开玩笑的时候说,安德鲁也许是另一个''瑞奇''。” “另一个瑞奇?”金鱼低声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好高的评价啊。”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8 尽管金鱼和魏修都在同一架指挥舰上,但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就在金鱼醒来没有多久,塔卡尔星匪发动了一次偷袭,目标直指指挥舰停留在塔卡尔星球一处隐秘的驻停港,这个港岛十分隐秘,只有指挥舰上参与议事的核心士官才知道,而现在这个驻停港被快很准的捣掉,指挥舰上的军官心中大概都猜到了原因——安德鲁很有可能叛逃到了星匪那里,并且出卖了联邦。 魏修的脸色阴沉的可怕,这个他欣赏的向导,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手逃脱升天、又把驻停港端掉作为自己的投名状的操作简直是漂亮,若他现在还在自己麾下,魏修都要为他叫一声好,可偏偏他去了对家,那么,安德鲁这个人是留不得了,魏修从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大的失误,他表面上看不出来,任然井然有序的让重新排兵布阵,但跟了他许多年的迪卡已经发现了魏修隐藏在平淡下的暴怒。 迪卡犹豫了很久,还是找了个时间单独去见了魏修一面,他出声劝道: “上将,您这次真的要亲自率军作为先锋队?安德鲁那个家伙对我们的军力了解的七七七八,您亲自去,万一中了他的计,指挥舰怎么办?” “开战在即,我亲自上有什么问题吗?”魏修淡淡的开口:“还是你觉得,我打不过一个叛逃?”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迪卡赶紧否认,脸上神色有些惶恐:“我只是觉得,我们再等等也不迟,安德鲁在星匪中煽风点火,明显是要逼迫上将出兵,我们偏不顺他的意,看看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况且现在夫人也在指挥舰上,上将这几天这么忙,都没有去见见夫人” “我和他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不能在战备时候讨论,”魏修打断了迪卡的话:“我当然知道安德鲁是什么意思,正是如此,我就要让他明白,惹了我是什么下场。” 迪卡见劝不动,悻悻作罢,他不能左右上司的决定,只能告辞,魏修却叫住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奇怪,迪卡还没有在他们上将脸上看到如此纠结的表情: “迪卡,我看你和你的向导相处的很愉快?” “啊?”迪卡呆住了。 “有什么诀窍吗?”魏修有些窘迫,但问都问了,治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最近总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比较低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是所向导只要见到自己的异能者就会很高兴?” 迪卡听到这番话简直太欣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那个固执的上将会有开窍的一天,他都像不顾权限给大将写一份报告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魏修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还是你也不知道?” “我或许是知道一些,”迪卡斟酌的开口:“上将平时太过严肃,要知道,向导可爱、脆弱又敏感,我们追求他们的时候用尽了耐心和细心,怎么能在追到手了之后就对他们没有耐心了呢,我觉得上将你应该适时制造惊喜,活着多陪陪夫人,我” “果然不具有参考价值,”魏修听完后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追他,更何况现在马上就要开战了,我会在我打完先锋战之后让人把他送回主城,指挥舰上这么多事,我哪里来的时间陪他,就算要陪,”魏修顿了顿:“也得在剿灭星匪之后,我才能安心留在主城。” “上将要将夫人送走?!”迪卡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不可以?”魏修不解的挑眉:“你也说了,向导这么脆弱,向导队的编制是联邦法条规定,我无法私自更改,只能让他们不接触一线,但我自己的向导,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让他在后方等待我凯旋?” “可是向导和异能者本就该一起战斗,”迪卡几乎算是在顶撞魏修了:“或许上将没有想过,就这么夫人送走,他会面临什么?一个被丈夫嫌弃的向导,在联邦上流社会,他可能抬不起头来。” 迪卡一语点醒了魏修,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送金鱼回去的事情只能之后在商议。 但金鱼要被送走这件事还是让他知道了,在开战的前一天,检修部清点飞船和战机,发现预留了一架可以远航的飞船,李贤检查了一遍,就问了长官,长官很忙,随意和他说了几句,说着这艘飞船是要用来护送人回联邦的,很重要的人,不能动,说完了又嘀咕了一句,才来没多久就要被送走,折腾一趟干什么,身体又那么差,李贤又不笨,猜测很可能是金鱼要被送走了,他原本不想将这件事告诉金鱼,但由于金鱼刚来时他的疏忽害了金鱼被关在监牢里那么久,李贤觉得愧疚极了,辗转了一个晚上,还是找了时间偷偷的告诉了金鱼。 金鱼刚得知这件事时,魏修已经要带着人上战机,大战一触即发,而金鱼一无所知,要不是李贤偷偷告诉他这些,他甚至连魏修要去打仗都不知道,安德鲁叛变之后,指挥舰上被魏修肃清了一遍,现在上面没有几个人敢在金鱼勉强乱说话,金鱼还在乖乖的等着魏修,等着有一个机会和其他向导那样给自己的异能者安抚能量,没想到等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寒心的消息。 拦在魏修面前,金鱼用了很大的勇气。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打仗了,”金鱼咬咬牙,抬头看他:“我作为你的向导,我有随军的资格。” “你没有,”魏修着实被突然冲过来的金鱼吓了一跳,他示意身后的士兵先上战机,这才道:“那是别的军团的规矩,在我的军团里,弱者不能上去送死。”说罢,魏修绕过金鱼踏步往前。 金鱼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他转身吼道:“为什么我没有资格,那个安德鲁就有资格,他不是可以跟你一块儿战斗?我听说这次你也是去找他的?” 魏修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冷冷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鱼冷笑:“我当然知道,上将先生。” 训练有素的士兵上下战机非常快,几句话的功夫,十六辆战机已经整装待发,魏修听见身后准备妥当的声音,不再和金鱼浪费时间,他想着,等回来在和他说,他发现这个向导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临上战机前魏修从兜里掏出屏蔽器待在后脑,这个画面正巧落在了金鱼眼里。 这次离别,魏修有很多没有来得及说的话,但要让他说什么他脑袋里又是一团浆糊,金鱼的失落、悲伤、无助在他心中缠绕,他觉得这样不利于战斗,魏修带上了屏蔽器,他以为短暂的分离他能更好的想清楚、想明白,等回头再好好的和金鱼讨论,或者看看他的笑容,战机舱门关上那一瞬间,魏修回头望了一眼地下垂着头的金鱼,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金鱼笑起来脸颊的梨涡。 可他没想到,这次离别,他们足足八十多年没有再见,时光荏苒,再见到那个记忆中的小向导时,他的颊边,已经没有梨涡了,那个笑容,最后只能留在记忆中。 正文 丢失的星海 19 魏修出事的消息金鱼是在迪卡口中听说的,迪卡说完,就要送金鱼回联邦,金鱼站在指挥舰上的瞭望口,望着魏修出征的方向一动不动。 迪卡劝了又劝,金鱼木然的回头看着他,喃喃开口:“他明明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将,参军以来,几乎没有打过败仗。” 迪卡脸上悲痛、气愤的神色难掩:“叛军安德鲁被星匪头子霍更标记了,霍更开着战机和上将对上,上将受了轻伤,能量暴动,身边没有向导疏导,这才导致能量大面积暴动,陷入昏迷,目前只能在修复仓里慢慢恢复,现在剩余七架战机已经返航,霍更及其属下飞船百分之九十被剿毁,剩余残留逃窜,现在我军正在对星匪进行全面围剿。”迪卡顿了顿:“指挥舰目标太大,已经暴露在星匪面前了,为了您的安全,上将吩咐,送您回联邦主城。” “他宁愿受伤,宁愿进修复仓,也不愿意把我带在身边,也不愿意让我帮帮他的忙,”金鱼苦笑:“我能和他通话吗?” 迪卡沉默了一会,才道:“抱歉,夫人,您目前没有这样的权限。” 金鱼轻轻的点头,他神色那么平静,看不出喜怒:“好。” 魏修受伤进了修复仓,停留在塔卡尔星球指挥舰上还有好多事情需要迪卡前去处理,见金鱼答应了,他便放心的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才有人冲过来告诉迪卡,金鱼抢了一架补给飞船不顾阻拦强制飞离指挥舰,操着塔卡尔星球的方向飞走了,迪卡大惊,连忙派人去追,却在行动之前收到了来自金鱼的通话请求。 “迪卡副官,别为我浪费人力物力,”金鱼温和的说道:“我感受到了我的异能者的虚弱,就算他真的厌恶我,但此刻,他是需要我的。” “如果我注定要被送回去,至少让我见一见我的异能者。” “如果我不幸遇难,这是我的命,不怪你。” 迪卡根本劝不动金鱼,他没有办法,只能联系魏修所在的战机,而那时,魏修才刚从昏迷中苏醒,他的屏蔽器在战斗中损坏了,能量大面积暴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怖,脸色阴沉,眼睛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开口,他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疼痛,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暴起。 军医本来想隐瞒迪卡的通讯内容,但向导魏修现在的情况,只有他的向导才能对他起到治愈作用,所以军医提前唤醒了魏修,将他的向导正往这里赶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谁知道魏修听完,原本稍微平复了些的能量突然上窜,达到了进修复仓之前的暴动值,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上的伤口缓缓往外渗血。 “谁让他来的!赶紧派人把人给我追回去!”魏修嘶吼着:“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听到没有!” “上将,夫人的到来能” “给我闭嘴,现在,立刻定位金鱼飞船,全速前进,”魏修狠狠的瞪着战机上的人,语气坚定:“剩下的四辆战机,立即追踪金鱼飞船的位置,马上去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快去!” 魏修一直忘不了霍更和安德鲁逃往之前,安德鲁用唇语给他说的那句话——看好你的向导,否则,我会来取他的性命。 这么多年以来,魏修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但似乎已经晚了,金鱼飞出指挥舰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安德鲁只剩下一只胳臂,他靠在霍更的怀里,眼神中都是疯狂,霍更低头亲亲他的头顶,只剩下的一只眼睛里全是宠溺:“宝贝儿,你怎么就确定魏修的向导会独自开飞船离开指挥舰?” 安德鲁抬头,给了霍更一个法式热吻,吻毕,他笑着说道:“因为那小向导太单纯了,想什么脸上都写着呢,很好猜,只有魏修那样的木头才会辜负,哈哈哈。” 霍更跟着哈哈大笑了几声,道:“抓不住魏修,抓住他的向导为我的弟兄们陪葬也是一样的,干完这票咱们就逃往别的星系,过几十年回来,再拿回塔卡尔星球!” 安德鲁奖励的拍了拍霍更的脸蛋儿,亲昵的说:“好。” “报告上将,已定位夫人飞船位置。” “报告上将,夫人飞船位置周围出现不明战机,怀疑是在逃星匪。” “报告上将,剩余战机燃料不足,无法进行战斗。” 好几条消息直接传到了魏修那里,情况不容乐观,魏修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重,他一遍又一遍的拨打金鱼的通讯。 “你是不是疯了!离开指挥舰干什么!马上给我返航!”通讯被接起,金鱼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魏修怒气冲冲的骂了一顿,他脸上的惊喜和愉悦慢慢消失。 “你为什么不说话?!听到没有,马上给我返航!” “上将大人,”金鱼小小声的开口:“别骂我了。” “你马上给我返航!现在!立刻!”魏修显然没有听进去,他现在只想让金鱼马上返航,不要和安德鲁的舰队遇上。 金鱼想,魏修大概是真的非常非常不想见到他吧,他极轻的叹了口气:“上将大人,我不想要你负责任,”金鱼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憋了好久的话:“您是真的非常帅气,星海宇宙的星海花也是真的好美,我也是真的好想和您一起去游乐场,买情侣票,我没有脆弱到什么都需要人保护,就算当不了瑞奇,我也可以当金鱼,当我自己。” 魏修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他想阻止金鱼,他直觉对面那个瘦弱的向导要做什么,可他现在只能撑着虚弱的身体在中控台上,看着宇宙中那架渺小的飞船离叛军的舰队越来越近。 “我真的不想让你对我负责任,如果我对你而言只是责任的话,那对你来说多辛苦呢,”金鱼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是有安抚人心的作用,魏修身上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但他的精神却高度紧张起来,他握住通讯器的手发紧,指节发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金鱼,你听我说,你现在返航好吗,这些我们回去再说” “我不。”魏修忽然听到通讯器里传来一声俏皮的笑声,金鱼笑着说:“我们结婚两年多了,我都没有拒绝过你任何一件事,可是你总在拒绝我,把我推远,上将,我有点累了呢。” “金鱼,你听话好不好” “上将,”金鱼打断魏修的话,他说:“其实您的父亲很爱您的母亲,如果可以,您可以坐下来和他们谈谈。” “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上将大人,”金鱼坐进了飞船上的机甲,他不会驾驶机甲,却曾经看到过如果使用自动模式和自毁模式,他点开了这两个按钮,调整好冲击方向:“再见。” 通讯器挂断的一刹那,魏修只觉得胸口好痛,痛的仿佛有人在上面插了一把刀子然后反复翻搅,要把他的心脏全部搅碎一样的钝痛,他再也撑不住,缓缓滑到,跪在地上,他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他低声嘶吼,发出令人悲恸的哀鸣。 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和金鱼之间的链接断了。 不是那个人死了,因为飞船还在冲向叛军的航线上,因为金鱼,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链接,用了这么狠,这么决绝的方式。 在机甲里等待死亡的金鱼后脖颈上鲜血淋漓,他手里握着一把刻着金色符文的段匕首,而此刻这把匕首上全是鲜血,就在刚才,他将这把匕首**了自己的腺体,粗暴的破坏了腺体,他单方面的解除了和魏修的链接。 再也感受不到魏修能量的那一刻金鱼竟然觉得释怀,放弃了,那悬在半空的心才缓缓落地。 救援没来及,金鱼的驾驶的机甲冲进了叛军舰队中,巨大的火光在星空中炸开,气浪甚至将前来支援的战机推开很远,这朵银白色的爆炸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看起来十分美丽。 魏修打开舱门,踉跄着要飞出去,被十几个人死死的拽住,他望着爆炸的方向,哀鸣嘶吼恸哭。 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人是否还活着了,哪怕摘了屏蔽器,也感受不到了。 正文 丢失的星海 20 星际三千三百三十年塔卡尔星球一战,第三军团魏修上将亲自带兵出击,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魏修上将受重伤,需要进入修复仓修养,但这一战打得还算漂亮,歼灭大星匪霍更及其手下星匪无数,歼灭叛军者安德鲁,捉拿外星系间谍共十五人,这一仗结束,塔卡尔星球匪患将得到有效遏制,几十年内无法再起,边境通商安全得以保障,塔卡尔星球也不必再派半个军团的兵力驻守。 因此,魏修收到了调回联邦的调令,而同样的调令他已经收到了五封,但每一封都被他扔在了办公桌上。 魏修不会回去的。 他还没找到他的向导,他还没找到金鱼,他怎么可能会回去呢? 魏修坐在指挥舰上主控室内,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主控室上的屏幕,密切的关注什么,他看起来非常狼狈,胡子拉碴,瘦得像个逃难的人,头发油腻腻的贴在头上,身上穿着的还是刚从修复仓里出来时穿的那身衣服,靠近了,能闻到他身上馊掉了的臭味,甚至令人作呕。 可迪卡却已经习惯了,他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疲惫,脏污在他身上一览无余,魏修从屏幕里看到迪卡的战机回来了,便转头,望向主控室门口,迪卡推门进来的刹那,对上的是一双带着希冀的双眼,迪卡心中一痛,他不忍心让魏修失望,可搜寻没有结果,整整一个多月,从金鱼冲向敌军自毁飞船引发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迪卡无法忘记他和魏修一起赶到时现场的狼藉,迪卡还来不来开口请罪,他一抬头,就看到他更了许多年的冷静自持的上将看起来摇摇欲坠,像是随时就能死掉了,因为失去向导的巨大悲痛让魏修仿佛是被活生生挖掉了心脏一样,再加上当时他是硬要从修复仓里出来,身上本来就带着伤,在爆炸之后,魏修还硬要亲自去爆炸残骸里寻找金鱼,可他身体已经无法允许他站起来了,他甚至连战机也上不去了。 魏修只能像个废人一样坐在指挥舰里等着迪卡帮他去找,不管金鱼是活还是死,见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东西,魏修就觉得他还活着。 迪卡找回了安德鲁和霍更残缺的尸体,却一直没有找到金鱼,就连残肢也没有,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也许金鱼被爆炸炸飞到了某个未知的角落,也许是处在爆炸中心的他被炸得连渣也不剩了。 迪卡不敢停下寻找,哪怕每天他带着人去寻找都没有头绪,在这无限大的宇宙中,要寻找一个人该是多么困难?他知道他要是停了下来,那他的上将还能活下去吗?他能理解那种失去向导的痛苦,如果有一天他的向导遭遇了意外,迪卡不敢想下去了…… 今天搜寻回来依旧是一无所获,迪卡面对完魏修失望绝望的目光,更担心的是他吊着一口气的身体,调令的事迪卡9也知道,他只能劝道:“上将,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夫人只是暂时的失踪,可能过几天就能找到,但上将您的身体……您真的需要治疗,如果再这么扛下去,您会死的,而且联邦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您需要回去复命,如果您还长时间滞留指挥舰,惹毛了联邦,剥夺了您驻守塔卡尔星球的资格,到时候我们要想再来寻找夫人就更难了……还有……您屏蔽了您父母的通讯……他们已经赶过来了……” 魏修听到迪卡说没有找到之后就转过去继续看向主控的屏幕了,现在上面所以的屏幕都是派出去搜寻的战机的画面,魏修没有心情听迪卡啰嗦,对他而言,现在联邦,父母,官职都引不起他半点兴趣,他只想找到他,找到金鱼。 谁都知道魏修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他必死无疑,所以傍晚的时候,魏承和杨勤匆匆赶到,他们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杨勤,她脸色苍白,眼里红肿,像是哭过。 当两人见到儿子的时候,就连一向严肃的魏承也红了眼眶,杨勤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儿子,无声的流泪。 魏修将头靠在母亲肚子上,眼中无神,他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喃喃自语,满是绝望:“妈妈,原来失去向导是这种感受,好痛啊,我好像快死了。” 杨勤死死的抱紧儿子,泪水顺着下巴滴在儿子的衣服上,她温柔的安慰:“妈妈知道,妈妈也丢失了自己的异能者,妈妈知道好痛好痛……” 魏承站在那里,想上去拥抱他的妻子和孩子,可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他心里跟他们一样痛,可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不喜欢他,他不舍得再让他的儿子痛了。 魏修太虚弱了,他还是被带回了联邦接受治疗,塔卡尔星球医疗条件有限,无法给魏修提供良好的医疗环境,魏修挣扎,他还没有找到金鱼,他不要离开,可如果他不听话,联邦将会让他从此没有资格进入塔卡尔星球,魏修只能妥协。 他在联邦非常积极的配合治疗,可由于没有向导的帮助,魏修恢复得很慢,过了三个月他才能下床行走,而让他没有想到的事,他才能行走的那天,莱卡又来了,并且,他这次过来仍然是来送向导花名册的。 魏修愤怒:“我已经结婚了,莱卡,我记得你知道,我的向导叫金鱼,他和我匹配度百分之百。” 莱卡听到这个话,脸上一直以来的笑面虎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他同样是带了些火气的,他们向导学院好好的孩子被眼前这个一点都不绅士的向导辜负了,现在人都没了,这人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我当然记得,不过很遗憾,看来我们金鱼并不能让上将大人满意,我不知道我们向导怎么了,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上将您解除了标记,你们的婚姻已经不存在了。” “你说什么?!你们怎么会知道?!”魏修心跳得忽然好快:“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了?” “没有,也无法再追踪了,”莱卡顿了顿:“联邦所以基因匹配后结婚的伴侣都受总部智脑的监控,在金鱼破坏他腺体,切断与您链接的那一刻总部智脑就知道了,并且同时为你们解除婚姻关系,上将,您现在是单身了,所以,在您又立了大功的份上,您又拥有了再次挑选向导的资格。” “这次您可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向导了,我们可没那么多跟您百分百匹配的向导再让您折腾了,”莱卡的语气十分不友善:“相信您也听闻了金鱼在联邦里的名声,这样的事情,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向导再经历一次。” 魏修缓缓垂下眼睑,他没有因为莱卡的冷嘲热讽而生气,他反而逐渐平息下来了,他甚至冲着莱卡笑笑:“您说的很多,莱卡主任,花名册您带回去吧,我想,我的向导,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莱卡诧异,但他没有问出什么来,便告辞离开了。 正文 丢失的星海 21 魏修身体大致恢复之后他就收到了来自联邦皇室宴会的请柬,魏修是作为功臣收到的邀请,这次宴会的主持是联邦皇室代表三皇子,这次宴会将会面向全联邦直播,让联邦民众见一见联邦最年轻的上将是怎么样风采,尤其是这位上将又立下这样的功勋之后,魏修无疑变成了军方的代言人。 只不过让人纳闷的是,这样的宴会联邦每年都会举行,在魏修成为上将之前也给他递过邀请,他却从未参加过,这次,魏修是亲自让人来索要邀请函,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要参加,还可以面对民众发言。 魏修的做法让人看不透,他的父亲和母亲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可他们心里知道劝不住他,只能跟着一块儿去了宴会。三皇子倒是很高兴,这是第一次能够邀请到军方的年轻代表,魏修的履历深得联邦民众的喜欢,三皇子对这次全网直播的宴会感到非常有信心。 宴会在皇室专门的宴会厅,当天几十个直播球对这场盛大的宴会进行直播,皇室代表一一发言之后,轮到了魏修,他缓缓走上台阶,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魏修是英俊的,一个英俊帅气的上将瞬间吸引住了观看直播的民众,尤其还是一个立功归来的上将,民众对他非常期待。 “我不是英雄,我是个懦夫,胆小鬼。”魏修站在那里,说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一愣。 “两年前,我遇到了我的向导,他叫金鱼,他很可爱,笑起来脸颊旁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魏修说着,眼神好温柔:“他很温柔,有些胆小,他邀请我一起去游乐场,他半夜为我煮了一碗面条,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条。” “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吃到了,”魏修眼眶慢慢泛红:“我的向导,他驾驶着飞船冲进了星匪的舰队中,到现在,生死未卜。” “我的向导,他才是英雄。” “配不上的人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自大自以为是的异能者,而他,充满了勇气,是一个真正的斗士。” “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重新见到我的金鱼,但我不会放弃,”魏修的语气那么坚定:“金鱼,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魏修的直播全网哗然,但他说完就离开了宴会,他的所作所为给皇室的宴会完成了困扰,同时也给军方的形象造成了一些影响,哪怕魏修是个功臣,处罚令也很快下来了,降职为少将。 魏修坦然的接过处罚通知,对于上将降为少将魏修毫无怨言,但魏修并不想留在联邦,他一心要去塔卡尔星球驻守,请命书一封一封的往上送,莫尔拦了一部分,魏修就直接把请命书送到军团长的办公室,最终没人磨过魏修,同意了魏修的请命。 几个月后,少将魏修带人出发,前去塔卡尔星球驻守,不提归期。 他离开那天,魏承杨勤夫妇亲自来送他上飞船,杨勤抱了抱儿子,眼泪潸然而下,魏修却很平静,他嘴角甚至带了一分笑意。 “妈妈,记得帮我准备婚礼要的东西,”魏修说:“我会带金鱼回来,我欠他一场婚礼。” 正文 丢失的星海 (完结章) 但这注定是一场无法再举行的婚礼,塔卡尔星球比起联邦的整个星系来说不足挂齿,但对于一个渺小的人类而言,它大的可怕,魏修在这里驻守了七十年,他也寻找了金鱼七十年,可仍旧没有金鱼的消息,七十年的光阴,魏修在每次的疑似中充满希望,又在每一次的不是中慢慢绝望。 随着时光的流逝,魏修看起来越来越老,他的头发逐渐花白,新人类时期,他不应该老得那么快,可魏修没有向导帮他梳理能量,他又每天殚精竭虑的去搜寻,时光并不厚待魏修,哪怕新人类平均寿命是两百岁,魏修却在近一百岁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百七八的老人,魏修不再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将了,他变成了联邦第三军团中年纪最大的少将,七十多年,魏修拒绝了太多次军团的召回,这导致第三军团和联邦都将他放弃了,好在魏修也算自得其乐,在驻守之余,他在塔卡尔星球上开了一家餐厅,和主城星海宇宙那么相似的餐厅,魏修亲自在里面种满了星海花,每到花期,星海花把整个餐厅包裹住,让他美得仿佛在宇宙中盛开一般。这么美的餐厅却没有名字,别人说起这家餐厅总会觉得可惜,没有名字,无法让它被宣传出去,他们给魏修提过很多次意见,但都被魏修拒绝了。 魏修经常去这家餐厅,自从星匪被剿灭之后,塔卡尔星球很安静,很平和,魏修闲了下来,他就会在这座星球上到处行走,一边走,一边寻找,累了就来这里坐一坐,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盯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和金鱼的相遇,是一个意外。 那天,星海花没有到花期,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男人推门进来,魏修像往常一样望着门外,然后就看到了他。 他们目光对视,魏修的目光刹那间变得狂热,他几乎是跑着到了男人的身边,魏修用眼睛死死的锁住男人,尽管男人已经老了,尽管他的皮肤松弛,头发花白,身体也佝偻了,但魏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金鱼,你回来了吗?”魏修站在男人对面,手足无措。 男人却只是平静的,奇怪的看着魏修,他开口,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先生。” 魏修以为金鱼在假装,他生气了,因为当年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换做任何一个向导都会生气,魏修不怪金鱼,他已经等了七十多年,再继续等下去也没有关系,至少,今天他就等到了。 是的,魏修等到了,他确实等到了金鱼。 年龄相符,基因匹配,腺体的伤也印证了这个男人就是金鱼。但魏修其实没有等来金鱼,当年那一场爆炸,让金鱼失去了记忆,他几十年都生活在塔卡尔星球,却几十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他和魏修见面,魏修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魏修想带人去治疗,却被金鱼拒绝了,金鱼在塔卡尔星球上生活里几十年,由于失去了腺体,他作为普通民众生活了几十年,他没有了金鱼的记忆,他像所有普通民众一样害怕异能者和向导,他完全无法接受魏修,也不愿意去回想曾经的一切。 但有个人从来就固执得可怕,因为那场婚礼,魏修等了太多年,金鱼不愿意离开塔卡尔星球,魏修就让医疗队来塔卡尔星球。 可是,医疗队并不是魏修的希望,他们带来的是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一个失去腺体的向导到底能活多久呢? 医疗队的人说,金鱼能独自活几十年都是一个奇迹。而眼下,没有人知道这个奇迹还能持续多久,金鱼其实那么的虚弱,他甚至做不到长途飞行,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会永远的离开。 魏修终于明白,他和金鱼的婚礼,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金鱼的记忆渐渐恢复,但他对于魏修的一切总是错乱的,他记不得魏修到底是少将,中将还是上将,他记不得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星海宇宙还是在魏家的餐厅,他记不得和魏修有没有结过婚,他的记忆,乱七八糟。 可这一天,金鱼邀请了魏修一起吃饭,这让魏修兴奋的像是第一次收到心上人邀请的年轻异能者一样。 时光葳蕤,塔卡尔星球上的星海花又开了,一家传统餐厅里,已经满头白发金鱼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满街的星海花发呆,忽然,眼前一暗,对面的位置上不知何时走来个人,那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笔挺的军装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可穿在他身上依旧帅气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双腿并立,站成标准的军姿,伸手将帽子搭在手弯,露出和金鱼一样的满头白发。 “可爱的先生,”魏修苍老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我可以坐在这吗?” 金鱼抬眼,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当然可以,中将先生。” 魏修规矩的坐在餐桌的对面,暮年的他竟然带了几丝少年的局促,望着金鱼笑意盈盈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八十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餐桌上,不过并不是在这家传统餐厅,那是在向导学院的星海宇宙里,哦,也就是毕业向导和异能者相亲的地方,魏修和金鱼像现在一样对立而做。基因配对,他们是百分百契合的向导和异能者。 金鱼眨眨眼睛笑起来,笑容淡淡的:“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你是联邦最年轻的中将。” 魏修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金鱼,目光里流露出太多东西。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魏修缓缓的说着,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也充满深沉的爱意:“我一定会将这么多年忘记和你说的话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给你听。” 金鱼配合他,微微露出一些惊讶:“是么?那么中将先生忘记和我说什么了呀?”声音带了些俏皮,仿佛这个暮年的男人突然年轻起来了。 魏修将对面的男人锁进自己灼灼的目光中,看着他眼睛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星辰,仿佛时光真的再往回倒,他们还很年轻,稚嫩的向导毕业生和年轻傲气的中将坐在星海宇宙,耳边是温柔流淌的钢琴声。 “嘿,小向导,你的梨涡真可爱。” 金鱼听完真的愣住了,呆呆坐在位置上,半晌才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手指碰到的却是松弛的皮肤,那可爱的梨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消失了。他放下手,目光淡淡的望着他:“可惜,我已经没有梨涡很久了。” 魏修眼中涌上浓浓的悲伤:“嗯,我弄丢了我的向导,找不回来了。” 下一秒,一脸茫然的金鱼抬头,看着悲伤得不能自己的魏修,奇怪的问他:“少将先生,您怎么这么难过呢?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魏修深深的望着他,心脏的空白再也无法填补。 022 正文 韶华少年舞 1 题记:军中无以为娱,选兵丁中之韶美者,傅粉女状,褒衣长袖,教以歌舞,日夜会饮于穹幕中。 羌笛声声,篝火冉冉,西北塞下,大楚军将帐中,镇北大将军马巍山未着铠甲,穿了一身寻常衣服,单手提握一坛烈酒斜靠在身后一张完整虎皮铺就的座椅之中,身前矮桌之上,一盏似明珠大小的葡萄静静放在上面,看起来端地让人食指大动。 帐中无丝竹之声,无琴瑟之音,虽无那般缠绵入耳的靡靡之音,却能听见铿,铿,铿的撞击声,原来是马巍山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长刀刀柄一下一下敲击在矮桌脚。 这声音,竟也铿将有力,入耳似鸣鼓。 帐正中有一赤脚少年,单着雪白白色单衣,外罩广袖长袍,伴着马巍山敲击出的声音起舞,长袖飞舞。 这一支舞,无一丝婀娜,不见半点柔媚,处处是凄然,处处是铿锵。 少年抬手,舞袖,落脚,皆和马巍山敲击的点落到一处,契合无比。 铿铿铿铿 敲击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少年的动作也跟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嘭! 最后一下敲完,马巍山随手把刀扔在一旁,少年也停在了最后一个动作,双膝着地,双手伏地,仿佛献祭,汗水打湿了他额前碎发。 马巍山抬手仰头喝完了坛中烈酒,一扬手将酒坛扔在一旁,咕噜噜滚远。 少年跪坐在地抬头虔诚地看着马巍山。 马巍山冲少年招招手。 少年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马巍山身旁,才走近马巍山伸手扯着少年的衣袖一把将人拽倒入自己怀中。 少年也不惊慌,顺势倒在马巍山怀中。 马巍山望着少年汗湿的额发,伸手轻抚少年如玉的脸颊,触手温软细腻。 “当真不走?”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少年耳际响起。 少年抬眼回望马巍山,伸出葱白的手指轻抚马巍山浓密的眉毛,缓缓张口:“将军可是说过,一日入了马家军,终生不可做逃兵,马家军,生,一起,死,一起。” 马巍山低笑出声,一把握着少年白嫩的手掌低头吧唧一口亲在少年眼角,灼热的带着浓重的酒味的嘴唇落在少年的眼角,少爷嘴角带笑闭上眼睛任马巍山狠狠得亲了自己一口。 马巍山亲完即离,却将人愈加搂得紧了。 “好!像我马巍山的兵!”说完哈哈大笑。 少年目光带笑的望着马巍山,双手拉过马巍山衣襟把人拉近,随后狠狠亲在马巍山双唇上。 满嘴酒意。 马巍山眸色越发深了起来,单手捧着少年后脑,反客为主。 衣衫满地,矮桌上的葡萄也不知何时撒倒在地,少年慵懒躺倒在马巍山怀中,眉眼间竟是风情,半着中衣,两条雪白大腿随意耷拉在身侧,马巍山单手撑头,光着膀子露出满是刀疤的精壮上半身,一脸餍足的看向怀里少年。 少年转了个身,随手拿起一旁散落在地的葡萄放在嘴里轻咬着凑近马巍山,马巍山眼中满是笑意,低头接过他嘴里半个葡萄一口吞下。 “甜!” “呵呵,”少年轻笑出声,又捻了一个递到马巍山嘴边,马巍山张口吞下,连着少年的手指也含住。 “将军可还记得,”少年缓缓收回手指,带着氤氲水汽的眼睛深深的望着马巍山:“当年将军用一串葡萄换了我。” “自然记得。”马巍山捡起一束少年的头发把玩,低垂眼睑,嘴角带笑,似在回忆当年的趣事:“当年锦良可不是这般听话。” 正文 韶华少年舞 2 晋昌十三年秋月,西北战事起,镇北大将军马巍山披挂上场,与西羌人战。 战事一起三年,镇北大将军马巍山,犹如战神下凡,三年中,叫西羌人不进晋昌边境半步,但朝中奸佞当道,马巍山虽连胜,可六道圣旨下,急唤镇北大将军马巍山班师回京,第一道圣旨下达之时,正是战事胶着之态,马家军若再进,则西羌人亡,但朝堂里那个小皇帝唯恐马巍山功高震主,听信谗言,连连下旨召马巍山回京。马巍山怒极反笑,当众撕碎圣旨,不退反进,再与西羌人战。 一道,两道,三道,直至六道圣旨下,驻守西北的镇北大将军仍不为所动,这叫那皇位上的昏庸皇帝急了,战,战不过,召,召不回,便是最下作的手段也用上了,马巍山京中一门老母及弟妹十二人皆被下了大狱。 晋昌十四年,佞臣赵元琢磨马巍山喜好,知他虽油盐不进,不爱财不爱吃,却爱酒爱美人,更是个走旱道的,晋昌十四年冬,赵元以派遣援军之由,送了十二名美色过人的少年随军。 赵元龌龊之心天下谁不知?但马巍山是个混不吝的,你赵元用在京家人威逼我归京,我马巍山偏不遂了你的意,且看看你和那小皇帝有没有种将我马家一族尽数斩杀,偏偏小皇帝和赵元只有将马巍山家人下大狱的胆子,却不敢碰他们,一是怕马巍山反,二是天下民心本不在他们处;你赵元不增粮草,不给军饷,我马巍山便自征粮草,自凑军饷;你赵元敢在派遣援军之中掺杂美人,我马巍山难道就不敢收不成? 马巍山自出生起,便没怕过谁,只有让他服气之人,从未有让他畏惧之人。 锦良是赵元之人,但他并不随援军进西北,赵元一共与马巍山送过三次援军,美人共五十余人,只可惜这五十余人马巍山瞧不上眼,全扔到了马家军中当一般士兵操练,时日一长,骨子里有血性的男人便成了堂堂正正的军人,若半点血性也无,只会以色侍人之人,便傅粉女状,褒衣长袖,教以歌舞,供兵士取乐。 赵元一连送了几十人,都折在了马巍山手中,半点西北驻军消息也探听不得,着实让他气愤许久,但若人有喜好,便有弱点,赵元爱财爱权,便也懂马巍山,他有所喜好,便一定能寻其软肋,他爱美人,赵元送美人,送了却如石沉大海,不是送美人之过,便是这美人不够叫马巍山倾心。 赵元着急,问下客卿献计,送去的美人马巍山瞧不上,为何不专心寻个他瞧得上的,专心培养? 马巍山初见锦良,是骑在战马之上,他闲来无事随军巡逻,瞧见北市上有人卖身为奴,那卖身之人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乱世之中,卖身已是司空见惯,哪次赶集,无有卖身之人?但一人卖身引众人聚集,看来非寻常买卖,马巍山在人群后,高头骏马上遥遥一望,瞧见跪在地上那少年纤细雪白的后脖颈,来了兴致。 镇北大将军至,人群退散,马巍山不下马,长刀出鞘,抬起跪在地上之人的下巴。 刀光映少年姣好面容,少年抬眼,纤长的睫毛微颤,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却平静得很,丝毫不见惧意。 “你要卖身?” “卖。”少年轻启红唇。 “作何价?”马巍山不收刀,反而往前又进了几分。 “怕贵人给不起,”少年不退,不怕:“便不说了。” “哦?这世上竟还有本将军给不起之物?”马巍山哈哈大笑。 “将军位高权重,想要什么不得?”少年淡淡开口:“可我想要的,将军未必有。” 少年看起来镇定自若,但马巍山何等精明,他偶尔垂眸间快速闪过的紧张分明露了怯,马巍山心中冷笑,从身后副将怀中随意拿过一串葡萄扔到少年怀中,尔后慢悠悠收起长刀,抬眼睨他,不疾不徐开口:“你要的东西就在本将军这儿,能不能拿去,是你的本事,你既卖身,本将军便只出一串葡萄,端看你愿不愿跟了。” 少年看看怀里晶莹剔透的葡萄,勾了勾唇,摘下一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从地上站起来,道:“这串葡萄折价五两银子,将军眼中,锦良只值这些银子?” 西北荒,葡萄等水果贵,一串葡萄五两银子虽有些冒尖,却也差不离。 马巍山不语,他身后的亲兵递上来一串葡萄,马巍山单手拎在手中,吃了起来。 锦良眸色一暗,终是捧着葡萄跪了下去。 “锦良愿跟。” 说罢,吃了那一串鲜美多汁的葡萄。 正文 韶华少年舞 3 入了马家军,原以为是跟在马巍山前儿伺候,没想到才进了军营就被马魏山扔到新兵营了去了,这叫锦良傻了眼,他想方设法的进了马家军,可不是为了参军的。 锦良不想跟着这群糙汉子成日的在校场操练,他心里也清楚自己不是那块儿打仗的料,锦良,当年在京城中可是让赵元亲自上门请出山的清倌,多少还是有些手段。 只不过那些手段,在马巍山一言堂的马家军中,实在施展不开,锦良这才惊觉,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被美色所折的汉子,也是有那九转的心思的,如此人物,真真激起了锦良的兴趣。 西北市集匮乏,卖身为奴并不少见,可偏偏挑了马巍山带兵巡查的时候聚集这许多人,不是存了吸引自己注意的用意又是为何?马巍山坐拥晋昌几十万大军,又岂是是个榆木脑袋?锦良的来处有何难查?既然是赵元千里迢迢、想方设法送过来的人,马巍山想看看他有几分本事罢了。 晋昌十六年,第七道圣旨下,这仍是一道召马巍山回京的圣旨,只不过,这次的圣旨上竟多了一条罪。 ‘镇北大将军马巍山镇守西北,枉顾军纪,在军公然狎妓,私养小倌,置晋昌法律何在?速召马巍山归京审问。’ 那先前的六道圣旨是悄默声的到了西北,唯有这一道圣旨大张旗鼓的发了来,且天下皆知。 马巍山在西北名声显赫,在世上却不尽然,他眼里没什么皇权,他也瞧不上那位置上坐着的昏庸小皇帝和他身旁的走狗赵元,从来处事恣意,高兴了便理一理那皇宫中的人,不高兴了,便懒得搭理,如此桀骜不训之人,在皇权为尊的晋昌能有什么好名声?纵然他战神之名响彻天下,可赵元终究是钻营人心之辈,百姓本就是眼盲心盲,多数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除了西北的百姓把马巍山当神,这些载舟的百姓只知西北的那个将军是个沉迷美色,不尊帝王的叛臣。 篝火中,西北军帐座座,马巍山帐中长刀声歇,那身着雪白单衣的美艳少年靠在马巍山结实的大腿上,半阖眼睑,长发铺在了虎皮之上。 马巍山伸手轻抚他莹润光滑的下巴,将长刀放在矮桌上头。 帐中烛火跳动,马巍山一双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一半湮灭在阴影中,讳莫如深,他坚毅的刀削一般的下巴轻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鼓点中。 “可惜。”马巍山忽然开口。 “嗯?”躺在他腿上的少年慵懒道:“可惜什么?” “可惜”马巍山摩挲着少年的脸颊,淡声道:“可惜锦良还是当年的锦良,做不了我马巍山的兵,与我虚与委蛇这么久,如今圣旨到了,锦良可还满意?” 马巍山怀里的人顿了顿,缓缓撑起了身体,仰头,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直直的望向马巍山阴影中看不真切的眼睛,痴痴笑了一声,道:“锦良做事,全凭喜好,我若是喜欢,天下谁也拦不住,我若是不喜,天下谁也劝不动,一道圣旨又如何?天下谣言又如何?将军若是对我有意,我便不是善舞者,不是小倌,我便可以是将军心上人,是将军枕边人,是将军内人,这般,天下人又有什么可说?” 马巍山听完,微微俯身,单手**锦良乌黑的长发中,一把拽起,脸上毫无怜爱,眼神逐渐冰冷。 “任你在军中待了几年,也知你与赵元那狗贼时常通信,却都是些琐碎之事,从不刺探军情,我一直搞不懂你和赵元想干什么,”马巍山手渐渐用力,揪着锦良长发,迫使他仰头与自己对视:“今儿倒是明白了些许,你可知我马巍山从生下来就没让人威胁过,方才让你走你不走,往后,可没机会了。” 锦良头发被马巍山拽的发疼,可他面上没有一丝惧怕之色,坦荡如常,红唇轻启:“将军的一串葡萄,锦良此生都不想归还,如何能走?赵元请的动我,却指挥不了我,我与他通信,不过是他能助我达到目的罢了,将军若信我,上泉碧落下黄泉,我都跟着将军,将军若不信我,锦良说一千一万,又有什么用呢?” “哦?”马巍山冷笑:“锦良且说说,你用尽心机在我身侧,有何目的?” 锦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柔软极了,他轻声道:“我的目的,将军该知晓才是啊。” 正文 韶华少年舞 4 两人互相摊牌,捅破了彼此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那日之后锦良便被软禁在帐中,不得进出半步,自软禁之日起,锦良便不食,只极少的喝一些清水,时至今日,已有四日。 马巍山得知之后,大步踏入帐中,便瞧着那床榻之上虚躺一人,走近一瞧,锦良侧身斜卧,四日不吃,瘦削了许多,原本白皙的脸蛋儿越发苍白,光洒在上头,竟有七八分病弱美人的模样,惹人怜惜。只是这美人儿倔得很,饶是如此无力,所卧所躺之姿却也无半分随意,而充满了慵懒魅惑之感。 帐门被掀开,锦良听到了第一声脚步声便知来人是谁,整个军中,锦良记不得旁人,但马巍山的一切,他心里头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错。 待人行至床榻前,锦良已撑着无力的身子,仰头望向马魏山的方向,半眯着眼睑,柔柔的笑着。 马魏山冷面视他,薄唇轻启:“不吃不喝,你在威胁本将军?” “呵呵,”锦良轻笑:“将军总是误会锦良,你若不信,我便是有几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那声音轻的很,若不是马巍山耳力过人怕也听不全,可见那床榻上躺着的人不吃东西四日,已是虚弱得很了。 马巍山抬脚走上脚踏,坐在锦良身侧,伸手捞起锦良一抹长发,轻抚:“不是我要误会锦良,而是锦良得解释解释,否则,我如何能懂?” 撑着身体到底需要力气,锦良本就累极,自是没有什么力气,既然马巍山已经到了身前,他也不再强撑着,索性躺了下来:“将军以为锦良为何要绝食?” 马巍山缓缓摩挲着手中柔顺的长发: “锦良心思,我可猜不到,锦良说是不是?” “将军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想猜罢,”锦良侧头看向马巍山,见他神色冷漠,眼神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可那只大手抚摸自己的长发却又显得亲昵无比,锦良低头嗤笑:“反正像我这般蝼蚁,生死又有什么关系?” “圣旨未下之前,一个小倌的生死本将军是不会看在眼里,”马巍山扔掉了手中的长发:“可这道圣旨一下,杀你,便是做贼心虚,不杀你,便是确有此事,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将军何时在乎天下人说什么了?”锦良痴痴一笑:“锦良眼中的将军,在这世上,从未有让将军害怕的东西,如今,便怕了不成?将军若是实在厌烦与我,不若一刀将我杀了,如此,将军也落得清静。” “锦良不必激我,留不留你,我自有打算,我马巍山还没有轮到一个细作来教我如何处事。”马巍山冷笑:“倒是锦良,被软禁在此,不能与赵元那狗贼互通有无,可是急了?依我之见,绝食可不是个好招儿,若我心狠了,当真将你饿死,那可如何是好?” 锦良听完,缓缓坐了起来,他抱膝坐在床榻之上,清冷的目光落在马巍山冷漠的脸上,有些干裂的嘴唇张开:“锦良心中的将军,杀伐果断,爱恨分明,人人传颂,道将军战神下凡,救边境百姓于水火。” 马巍山和他对视,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其他的情绪。 “将军不是好奇我为何四日不食?”锦良浅笑,脸颊上爬满了红晕,他像是有些害羞,那模样,让人愈看愈喜欢。 “告诉将军也无妨,”锦良将下巴搭在膝盖上,不去看马巍山,他声音带了些许赧然,像个无忧天真的少年:“软禁不得出去,吃了东西就得房中只有恭桶可锦良用不惯且那些个儿东西不雅,将军不是喜欢我干净的模样?” 马巍山曾与锦良说过,最爱他干净如稚子,魅惑似妖精的样子,锦良与他相伴两载,从未让他失望过。 正文 韶华少年舞 5 可这世上大抵没有太多美丽如清酒配葡萄的美事,锦良这一些个儿情窦初开的心思也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马巍山听完,只觉得这回赵元可算是挑了个厉害的人物送了来,不似以往那些个草包。 只可惜这样有几分骨气的人儿是站在自己对面儿的呢。 “罢了罢了,解了你的禁足,”马巍山朗声笑道:“没有锦良在我身侧相伴,我也觉得甚是无趣,我叫人做了好食的粥水来,锦良一会便可用些,待身子恢复了,我可要再见你与我舞一曲。” 如此轻易便被解了软禁,锦良从膝盖上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原本觉得自个儿和赵元如此坑了马巍山一招,他定气急了,锦良可是做好了马巍山斩于刀下的准备。 瞧见锦良这般模样,马巍山轻笑,伸手柔情万般的轻抚他的脸蛋儿,道:“锦良这般惊诧作甚,真觉得我是那狠心之人?” 锦良微微侧头,与马巍山掌中亲昵磨蹭,满足低语:“嗯,锦良不是早与将军说过,当年将军不舍,一串葡萄换了我,从此,我便是将军的人了。” 锦良软软的声音和软软的身子像只小猫,全然信赖大掌的主人,低头合眼间却瞧不见那半搂着他的人眉眼间的肃杀和冷凝。 马巍山到底是一诺千金的,说解了锦良的禁便解了,每日更是养生的粥水食物俱往他帐中送来,短短七八日,那脸蛋儿又圆润了起来,如今看来,更是气色佳。除了不能出整个驻地,营帐周围不拘锦良去哪里,便是以往身旁监视的人也少了大半,锦良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之理,但与其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安过不了安生日子,他孑然一身,最值钱的怕也只有这一条命了,贱命本不值什么钱,丢了便丢了吧。锦良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就是比谁都豁得出去的那股子劲儿么。 这日,锦良方才用了兵士送来的一碗甜粥,便被人叫到了马巍山的帐中,锦良听闻马巍山唤自己,心中竟有有几分要见情郎的喜悦,那道圣旨未下之前锦良心中担忧马巍山知自己与赵元有通书信怕是对自己猜忌,如今圣旨一下,笼在锦良心上的阴影也随之而散,他虽也明白马巍山不可轻信于他,却也心存幻想,那人如此轻易便解了他的禁足,或许这两年多的耳鬓厮磨、弹刀伴舞在马巍山心中也不是什么也没剩下。 随着守在帐外的士兵掀开帐门,锦良抬脚走进去,抬眼便瞧见了大马金刀坐在首位上的男人,半月未见,马巍山仍旧是那副硬朗带着痞气的模样,锦良勾着嘴角,眉眼弯弯,行至帐中,这才发现,帐中不止马巍山一人,左右两侧分别坐了两人,锦良余光瞥了瞥,只觉得瞧着面熟,不是马巍山麾下之人,却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既然有外人在,锦良便低头,收敛了笑容,缓慢行至帐中,半蹲行礼,这个礼,是一个女子向贵人行的礼,不是男子礼:“锦良拜见将军。” “来了,”马巍山淡淡开口:“正好,今日本将军设宴待客,军中无趣,唯有锦良一舞可拿得出手,锦良便为贵人舞一曲罢。” 锦良闻言,顾不得礼数,站直身体,抬头直直望向马巍山。 “莫不是害羞不成?”马巍山请抬眼皮:“不该不该,便是几年不当常雅阁的清倌,不在客人面前跳舞,却也在本将军眼前跳了两年,我瞧着你技艺并未生疏才是?” 常雅阁三字一出,锦良便知自己的底细已叫马巍山查了个明白,他不惧马巍山查他,他的身世又不是什么秘密,莫说马巍山查到的那些,便是马巍山查不到的,只要他开口询问,锦良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那首座上的人不信罢。 “锦良技艺是不曾生疏,伴将军二载,或有精进。”锦良忽而挺直腰背,双手覆于腰腹,眉目间媚意倏而消散,看去,端地像个文人:“但锦良已脱身于常雅阁,不是贱籍,便不会再舞以娱人。” 马巍山定定看着也,嗤笑一声:“如此说来,那锦良在本将军前舞,是何故呀?” “是我愿。”锦良声音清正。 马巍山却哈哈大笑:“昔年本将军去勾栏院寻欢作乐之时,那些伺候的公子识趣得很,深知银货两讫之道,现在看来,还是他们本事差了,若有锦良两三分脸皮,当**又立牌坊的,怕是能挣大钱。” 马巍山的话说完,帐中四人看着锦良哈哈大笑起来,锦良笑不出,也哭不出,马巍山的话没有拐弯,直勾勾的一把长剑往锦良心上刺,锦良还来不及堵上心口上的雪洞,那四人的笑声瞬间让锦良如坠冰窟。 这四人他见过的呀,很多年前,便是这四人杀了锦良父母。 锦良浑身冰冷,他面若寒冰,他望着马巍山,一字一句开口:“将军既能寻得这四人,可知晓这四人是什么样的人,可知他们做过什么样的事?” “锦良以为,本将军知不知?”马巍山冷笑,眼中肃杀再也难以遮掩,他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乒铃乓啷带到了酒壶,瞬间,帐中烈酒味道满溢:“告诉锦良一件事,三日前,本将军收到一封密报,狗皇帝下旨,格杀我马氏一半族人,朝中半数大臣附议。” “锦良不来,狗皇帝和赵元没这个胆子,群臣更没这个胆子,他们怕天下人耻笑,非议,锦良一来,他们怎么就有胆子这么干了?嗯?我倒不明白了,不过玩一个小倌儿罢了,倒要被全天下非议了,锦良说说,这是为何?” “我让人骂两句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赔上了我马氏一族的性命,锦良以为,谁能忍得?” 这第二把剑插在了锦良胸口,他扑通跪下,神色慌张懊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元与我说,只要将我送到将军身边,不需我刺探军情,只要让将军高兴便是,污将军清名一事我确实知晓,可赵元信中明明与我说以将军掌握西北兵权的实力,污了清名也动不了将军……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对将军家人动手……我……” 马巍山抬手阻了锦良,他神色狠厉且不耐烦,不愿再听下去,他收信之时,满腔愤懑,不是锦良在他面前辩解两句,哭诉两声便能解决的。 “锦良啊,你说的这些,本将军都知晓,可本将军到现在也不明白你答应赵元来我身边伺候的原因,本王知晓他救过你,让你免被常雅阁中人糟蹋,对你有恩,但你说你来我身侧不为害我……我如何能信呢?” “本将军向来爱憎分明,念你舞跳的不错,床.上功夫也了得,杀了着实可惜,可大仇不得不报,这不,便替你找了四个汉子,与你是旧交,想来,也不算亏待于你。” 锦良不可置信抬头看马巍山,他嘴唇发白,双目赤红,想张口说话,却看到马巍山脸上的决绝。 马巍山也在关注着锦良,见他嘴角翕动,立即飞身踩到桌上,跳到他面前一把卸了他的下巴,恶狠狠的开口:“想咬舌自尽?未免太过便宜了,你一人性命就想抵我马氏一家六口人?” 锦良说不出话,双目像是要泣血一般。 马巍山将人扔下,缓缓站起身,冷声对周围四人道:“不要弄死了,否则,就是你们四人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抬脚离开。 身后是恶臭的人间地狱,哪怕被卸了下巴,似乎也能听见沉闷漏风的嘶哑声,桌椅倒地声和衣服的撕裂声。 马巍山的步子越来越快,他像是听不得那些压抑的沉闷的恶意的声音,快步离开了营帐,飞身上马,狂奔起来。 很多年前,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跟着爹爹娘亲去送货,却不想半路遇到了四个土匪,那四个土匪当着这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前杀了他的父亲,辱了他的母亲,劫持了他家的货物,又准备把他和那些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卖了,五六岁的孩子目睹着一切已经有些傻了,他浑浑噩噩的痴痴傻傻的,便被卖到了一家下等的勾栏院,每日干许多的活,挨许多的打,那日是个雨天,五六岁的男孩长到了七八岁,可他瘦弱得还不如寻常人家五六岁男孩大小,他太饿太累了,在勾栏院后院要被打死了,有一个肆意桀骜的少年从二楼跳下来狠狠的踢倒了打他的管事,扔下了一锭银子在地上,救他出了那里。 可那桀骜少年没有收留他,领他出了勾栏院给了他些细碎银子便扬长而去,七八岁的男孩只记得他的样子,和走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男儿在世,要有骨气,若到归于尘土那日顾平生,只有愿与不愿,便不枉此生,小豆丁,可好好活着罢。” 男孩好好长大了,哪怕身在污泥之中,却也记得此生要活得愿与不愿,他十分倔强,不懂变通,也算有些运气,在常雅阁称清倌名舞,千金一掷也难求他一曲舞,到底艰难的活成了所愿,奈何身是贱命,终究要被人拉下泥潭,清倌之名有人惦记,誓死不从,挣扎之中更将人踢坏,眼瞅着要人头落地,阴差阳错被人所救。 他知救他之人乃是天下皆知的大佞臣,本不愿与之为伍,心中已存死意,却见到那佞臣手中之画像。 那男孩长成的少年突然便舍不得这脏污恶臭的人间了,他仿佛瞧见了光。 可这世上从来如此,如此脏污、恶臭、凶狠、充满恶意和荆棘,那少年的一路上从来都铺满了烙铁和刀剑。 还以为是所历苦难够多了,刀剑少了些,烙铁冰了些,却原来是攒在一起,待有一日彻底叫他看明白罢。 正文 韶华少年舞 6 苦难之后有人的眼中再没了光,唯余滔天恨意压在千疮百孔的心下。 锦良没死,况且他注定死不成,在马巍山的军中,那些个军医哪怕是用名贵的药材养着也不会让他死了,就这么让他苟延残喘的活着,活得像一块任人糟践的烂肉。 锦良也不想死了,死了有什么意思呢?他早明白的,这一条命,什么也算不上,可有些债,到底是要还的。 马巍山之后就没去瞧过锦良,一来,是军中事务繁忙,马巍山无暇抽出时间,也是巧了,他这边才狠狠让人折磨了锦良,那边朝廷便昭告天下,马巍山为叛军,迟迟不归,是为谋逆,不日,朝廷将会出兵镇压;二来,刀尖上添血的汉子,每每行至关押锦良的营帐附近,却也不知脚步该如何迈进去,锦良什么状况军医都一一禀告了,马巍山心中了然,他又将人关押起来,送吃送喝,好药养着,宛若什么也没发生那般,留着罢,马巍山心道,这个狗贼赵元的棋子,且留着看看他能再弄出什么动静来。 身上的伤慢慢好了起来,锦良像是习惯受伤了,年长的军医瞧他从不呼痛,十二分的配合,这少年人身上的伤可不比那从战场上下来的男儿轻,且是些辱人的痕迹,那些男儿救治时尚且还要忍不住挣扎,偏他还是一副淡淡的沉默模样,不动亦不语,军医四下无人也曾好奇询问:“观你神色,竟是不觉得痛么?” 锦良斜躺在床侧,背对军医让他上药,声音平静:“痛习惯了,这些伤算得了什么。” 军医杜平,五十多岁的老大夫,语气和蔼,动作熟练而温柔,便是知道了自己在上药的人以前为何人,身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救治时也不曾有半句轻言,他与锦良救治已有半月,加起来说过的话未满十句,这床榻上躺着的清隽少年沉默得很,若不是这几天自己这般对待,怕也与他说不上话。 “哪会有什么习惯,那些常年上战场的汉子挂了伤回来也是会喊痛的,”杜平笑语:“若是老夫手下重了,你便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又岂能与他们相比,”锦良脸上的身死平静如死水:“我这些伤痕,是叫人恶心的呢,杜大夫医者仁心,锦良心中明白。” 药已经上好,杜平走到一旁净手,半晌,缓声道:“都是命。” 锦良不语,杜平也不是那话多之人,便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却刚合上药箱,听见身侧一阵窸窣声,侧头一瞧,锦良缓缓撑着身子半躺在床榻之上,目光落在杜平手中的药箱上,慢慢道:“虽都是命,却各有不同,我年少时,曾遇到一个人,他对我说‘男儿在世,要有骨气,若到归于尘土那日顾平生,只有愿与不愿,便不枉此生,可好好活着罢’。” 杜平盖上药箱,站直身体:“这般恣意,寻常人怕是难哟。” 锦良勾了勾嘴角,露出了半月以来第一个浅笑,称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庞,仿佛一碰即碎般:“我少时不懂,听了便往心里去了。” “公子想要老夫帮忙?”杜平询问。 “公子……这称很是有意思,身居高位者唤公子,乃尊,勾栏妓院唤之,乃贱。”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杜平摇摇头。 “我确实想让杜大夫帮我一个忙,”锦良不与杜平再说那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便是下次去见将军之时,替我带句话。” “公子讲便是,老夫若是见到了将军,方便说便说了。” “多谢杜大夫了,”锦良轻声道谢:“便请杜大夫与将军说,锦良为妓,四个也是伺候,四十个也是伺候,无妨,只是我出生勾栏之地,习舞多年,还请将军允准锦良回原来住所,换上锦良一身长袖舞裙,倒也为军中添一二颜色。” 杜平听闻,微微发怔,他实在想不到锦良竟然是让他带这样的话,饶是他心慈,此刻也再难用平和的目光看他,杜平表情微变,似是有些许不认同,刚要劝阻,便瞧见锦良墨沉沉的双眼。 那双眼睛与人一对视,便叫人心头一震,杜平忍不住退后两步。 “老夫会替公子传达,”杜平声音有些发怯,道。 锦良轻轻点头:“多谢。” 马巍山知此一番言论不过是在三日后,例行让杜平前来问话,面沉如水的听完,不知不觉中手中握着的酒杯已被捏碎,碎片扎进手掌之中,留下殷红的鲜血来。 杜平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深埋头颅,不敢言语。 “允他回去,他既然开口,那便通知军妓营帐,增一人。” 几日后,伤好了大半的少年,回了原来营帐,换上了艳红的水袖长衫,墨黑的长发披散身后,对镜而坐,轻抹胭脂,勾唇媚笑。 生生美艳极了,似那艳中厉鬼。 023 正文 韶华少年舞 7 军中枯燥无趣,除了整日的操练便是巡逻,但锦良帐中倒是热闹得紧,朝廷镇压之军尚不知何时才能来,这帮子军汉没事便想着来锦良这里寻乐子,这帐中之人不肖那些个寻常军妓,没甚趣味,这帐中美人,舞跳得好,曲儿唱的精,身子也软,军中想和他睡觉的汉子数不胜数。 可惜,马家军管得严,那帐中美人又是从大将军马巍山帐中退下来的……奸细,军中一亲芳泽之人可不多。马家军中士兵寻欢作乐之事本不会禁,但却应有尺度,可锦良越发美艳,一颦一笑,一扭腰一回头皆是美艳风情,勾得这帮粗野汉子失了魂,天天想往他这里窜,每每离了帐中,像是被人吸了精气,老了许多的模样。 便是连马巍山的副将也难以自持,与他议事时竟也满脸春色,马巍山冷冷的看了那副将一眼,眉眼中冷冽似寒冬冰棱,要将人射穿,他勾唇冷笑,一脚踢在了副将身下的长椅,椅子腿儿应声断裂,那八尺高的副将狼狈的摔在地上,砸得生疼,正觉愤怒,一抬头,对上马巍山一双眼睛,心中一惊,不顾身上疼痛,连忙跪下请罪:“不知末将犯了什么错,惹得将军发怒。” “若非你还有些许用武之地,本将军一刀砍了你,那军妓帐中甚是愉悦是不是?让你回味得很!”马巍山单手背在身后,声音带了怒气:“你都是如此,恐怕这军中被他迷倒的不知多少,呵呵,有本事!当真是有本事!”马巍山怒极反笑,大步朝外走去,那样子,是朝着锦良的营帐行去。 按照日子,杜平今日是要前去锦良帐中为他诊治,那少年如今夜夜笙歌,与军中汉子寻欢作乐,不拘一人两人,长此以往,身子多少受不住,大将军又吩咐过不能让人死了,杜平便要时常去给他上药,可也不知少年是否天赋异禀,身上伤虽重,却也好得快。今日,他才出了医帐,远远的便瞧见大将军马巍山怒气冲冲的朝着锦良帐中走去,杜平犹豫片刻,还是提着药箱,小跑着去了锦良帐中。 杜平才跑到那帐前,便听见一个慵懒美艳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传进耳朵里,竟让杜平后背发麻,浑身一酥:“杜大夫怎地跑得这么急?” 杜平神色有些恍惚,忽然耳边又传来一道茶杯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杜平定了定神,掀开帐门,虽是下午,但帐中入目昏暗,一对红烛在桌上燃着,能让人看清帐中情景,一张宽阔矮床,床畔轻纱遮掩,床上斜躺一红衣少年,黑发铺就半张床榻,红衣半敞,似血般艳丽,少年肤白胜雪,眉眼间全是惑人春情,可他总是半阖双眼,红烛冷光下,瞧不清那双眼睛。 杜平隔着轻纱看他,恍惚中总觉得眼前的少年不是当初的少年罢,锦良已在马家军中待了两年,未与他治伤之前,杜平虽与他不相熟,却也相遇几次,说过几回话,那时他脾气虽大了些,人娇气了些,身上却无半点媚气,再言,脾气大又娇气有马巍山宠着也不是什么事儿,不过最不能让人忘却的是他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清明而又干净,他看向你,不笑已是心中一片柔软,他笑开,便觉得冬日生暖。 不似面前少年,你看不见他的双眼,却觉得他周身媚气难掩,明明是烛火跳跃着,却满帐冷意,似从地狱漫出来的寒凉,杜平吸了吸鼻子,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一幽冥来的恶臭。 “将军正往你帐中来,看起来怒及,”杜平摇了摇头,将这些虚无想法抛却,叹口气道:“上次将军发怒,你便受了罚……”杜平顿了顿,那日营帐中锦良被四个土匪折辱之事他早已从兵士口中听闻,且锦良身上那伤还是他亲手所治:“这次又不知会如何,老夫从军二十载,跟着马家军也有十二三,知晓将军杀伐果断且心狠手辣,老夫从未见过他发善心,你且……你且注意些,莫要激怒于他。” “杜大夫心善,”锦良轻笑一声,撑着身子,半掩长腿从红衣滑落处露出,他侧坐在床榻之上,修长白皙的手臂掀开白色轻纱,那露出来的白肉上青的、紫的、红的痕迹未消,透露着**和暴力的美感,锦良长发垂落下来,他微微侧头,像是看着杜平说话,可他双眸隐于暗中,只瞧得见他那半张脸,白似雪的肌肤,红似血的薄唇,他低低轻语,如果深夜鬼魅诱人之语:“便早早离了这腌臜地方罢,晚了,便不行了哟。” 马巍山用力掀开帷帐,杜平已不再帐中,床榻上有个红色的纤细人影,满帐靡色。 “好本事!”马巍山站在帐中,泛着冷意的目光透过轻纱落在那人影上:“将妓馆开到了军营里,倒是本将军小瞧你了,竟是个离了汉子就活不得的贱人!” “呵呵呵,”那帐中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了起来,笑之人声音犹如珠玉落盘,听之悦耳,可那笑声不知为何让人生了一股寒意,笑罢,那人赤着脚踩在地上,缓缓站起来,说道:“将军,你是来当锦良的恩客么?” 马巍山的目光一直落在锦良身上,他一袭红衣垂至脚踝,皙白的踝骨,圆润的脚趾在黝黑干裂的土地上分为刺眼,红衣轻薄,在腰间松松系了个结,遮不住他修长的双腿和胸膛,也遮不住上面诱人的痕迹,长发披在身后,红唇印着跳跃的烛火,美的不可方物。 可马巍山眸光一紧,静静与他对视,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是何人。”马巍山冷静开口:“锦良现在何处。” “将军,”锦良泫然欲泣,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可怜兮兮的说:“奴家便是锦良啊,将军不认得奴家了么?” 马巍山不为所动,眼神凶恶似要将其撕碎一般:“本将军没有耐心与你扯皮,说,锦良在哪里?还是说,这又是赵元的诡计?本将军与他相处两载,不会认错,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可你这双眼睛,不是他。” 他对面的人听到这满是杀机的一句话,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马巍山等了片刻,耐心耗尽,往前踏了半步,要去抓他,那人忽然扬起头颅,样子将马巍山吓了一跳——那张脸……俱是青肿一片,鲜血从他眼中、鼻中缓缓流下,被人卸掉的下巴扭曲的挂在上头,一眼就瞧见了里头红的舌头、白的牙齿和发着腥臭的白色液体。 马巍山心脏剧烈跳动一下,后退一步。 那张可怖的脸蛋发出一声哀鸣:“我好痛啊…….我好痛啊……他们折磨得我好痛啊……” “你听不见……你为什么要听不见……” “我说不出话啊……我说不出话啊……” “好痛啊……他们……他们也是折磨娘亲的……娘亲…爹爹……我好痛啊……” “将军……我好痛啊……” 马巍山听见了哭泣的声音,幽幽怨怨,凄凄切切,一声一声在帐中回荡,在马巍山耳旁回荡。 一声一声,敲打在他的心上。 那张可怖的脸并没有让马巍山害怕,他脚步微顿,手缓缓从身侧扬起,想轻轻抚摸一下他的侧脸,他觉得心疼极了,像是有人用未开刃的石刀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的割着,他好像也跟着一起痛了。 他马巍山,尸山上睡觉,亲手刮骨去腐肉的铁血将军,头一次觉得痛了。 哭声停了。 马巍山听见锦良的声音,淡淡的。 他说:“他死了啊。” 他说:“他就死在那帐中啊,那四个人不是人,是畜生。” 他说:“刚死即化为厉鬼,怨气含在喉咙里,散不掉啊。” 他说:“人死即为厉鬼,他好怨啊,好恨啊。” 他说:“锦良要你们都死,都下地狱。” 马巍山的手伸在半空,他的手终究碰不上那张可怖的脸,倏而,他又看见了一张含媚的美艳脸蛋儿,仿佛方才可怖的一切皆是幻觉,锦良扭腰后退,离了马巍山一些距离,不经意间躲开了那手掌。 马巍山不曾收回手,他眼中冷意早已不知去向,哀痛缓缓爬了上来,他不知为何哀痛,马氏族人尽数被斩杀的消息他听闻后也只觉得愤怒,被算计的愤怒、被背叛的愤怒,此刻,望着那张相熟却又陌生的脸,他觉得好痛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你骗我,”马巍山抬眼看他,满眼不相信,声音却没有起伏:“锦良还在,把我的锦良还给我。” “你的锦良?”锦良哈哈大笑,阴气从锦良脚下喷薄而出,霎时便充满了营帐,阴冷灰白的阴气中红烛泣泪,锦良红衣变血衣,双目赤红,恐怖而美艳。 “多可笑啊,马将军。”锦良嘻嘻笑:“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啊,真不要脸呢?都认不出人家了,还说是你的锦良呢……呀,还有方才,”锦良俏皮的撒起娇来,可趁着这满室阴气,只让人害怕:“说什么和人家相处两载,可人家站在你面前,竟是认不出人家了,哼,男人都是臭德行。” 马巍山静静的看他,眸光幽深,他垂下了手,站在帐中,浑身被阴气冻得发青,却未曾想过离开。 锦良五指成爪,血红的指甲长了出来,他娇笑着缓步走到马巍山身前,举起手,对准他的胸口,抬起脸,对着马巍山吹气,靡香窜入马巍山的鼻中:“将军,让奴家陪陪你罢,嗯?” 马巍山看他,那双大眼睛好美,和当初那个一串葡萄就愿意跟他走的锦良一样,马巍山忽然笑了,他笑得有些柔意,一如那些他搂着锦良的日子,他握住锦良的手腕,轻轻用力,阻了锦良的动作,他在锦良诧异的神色中摸了摸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肌肤。 锦良诧异他居然能碰的到自己,且他再不能往马巍山的方向进一步,锦良血红的眼睛缓缓流下血泪,越发用力。 “别动,”马巍山说,声音温柔:“我是七杀之体,天生带煞,杀人上万,神鬼不近身,你站着,别伤了你。” 锦良不信,恨意滔天,他瞬间变成了可怖厉鬼模样,但却真如马巍山所说,他碰不到他,但马巍山却能轻易抓到他,他的恨意又浓了,怨气仿佛要冲破这小小的帐篷。 “哈哈哈!贼老天!贼老天!你们不是东西!你们处处和我作对!你们要我不好过!你们错了!”锦良忽然收了攻势,扬天长笑一声,桀桀鬼笑的声音听得人脑袋胀痛:“马巍山,你且等着罢,我会让你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说完,阴气急速窜回他的脚底,一晃眼,那血衣美艳少年消失在了帐中,无声无息。 马巍山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脚站的地方,蹲**,摸着那块略显冰凉的土地,他垂着头,许久许久,一滴血泪低落在上头,很快湮没在泥中。 “你生来便是七杀之体,天生带煞,无情无欲,神鬼不近身,日后是个必沾血的命,我不求你对马家有多少情分,只求你能护住马家,忠君报国,也算还了马家将你养大的情分。”他五岁时,他的娘亲对着一脸漠然的他说道。 正文 韶华少年舞 8 那一夜,马家军凡是进过锦良营帐中的男子一瞬间像是被吸干了精血一般,皆化为一具干尸,死状可怖,散落在各个营帐之中。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彻夜篝火明,都说厉鬼索命来了,恐惧在军中蔓延开来,但马巍山果然不愧是天生领军打仗之人,军令如山,尽管军中人人自危,到底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只是锦良住过的营帐外围满了精悍兵士,他们本想壮着胆子进去捉拿厉鬼,却被方才从帐中漏出来的阴气冻得面色发青,浑身发抖,难以迈步,顷刻间兵士中举着的火把尽数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气退去,士兵颤颤巍巍的点燃火把,身上还是入股的寒冷,仿佛冷到了骨子里,他们身体打摆子,互相扶着站在帐外,却熄了进营帐的心思,过了一会,马巍山从帐中走出来,他神情沉如厚重的夜色,眼角一抹血痕在火把的映衬下多少有些渗人。 有将士见马巍山安然无恙从锦良帐中出来,面色露出喜来,走上前去唤了声将军,马巍山为看他们一眼,应了,声音一如往常,叫外面守着的兵士心下稍安。马巍山挥手让人推下,自己抬脚径直朝着当初锦良受辱的那间帐中去,掀开帐门那一刻,满帐鲜红交杂这暗红色的血痕,犹如地狱,布满了挣扎的绝望痕迹,马巍山走进去,站在门口,垂首望着鲜血汇集处。 他缓缓的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帐中一切如旧,那日之后,被人好好冲洗了一番,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一会,他听见帐外有人禀报,转身出去,不多时,上百具可怖干尸被抬到了马巍山面前,马巍山抬脚,从第一具干尸前走到最后一具干尸前,他脸上始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不惊不惧,让人捉摸不透。 “抬下去,让人好好安葬。”马巍山低沉的下了命令,随后转身,走进军帐中:“宣几个副将军和小主将立刻进帐议事。” 那一夜,马家军鲜少有人睡觉,都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第二日,所有士兵校场集结,马巍山站在高台上,黑甲长刀,他目光扫了一眼台下几十万马家军,扬声大喊:“逆贼当道,毁晋昌基业,众将士听令,休整五日,五日之后,随我杀回京城,清君侧,灭奸佞。” 军中有将士不解,问:“狗皇帝不仁,听佞臣谗言,置我等于不顾,将军文韬武略,兵权在握,何不取而代之。” 马巍山答:“马家家训,忠君报国。” 马巍山可为臣,不可为君,这是他答应马氏族人的。 但赵元必须死,马巍山心中杀机滔天,从锦良帐中出来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要将赵元挫骨扬灰。 想要赵元死的人并不止马巍山一人,锦良趁马巍山还未对他出手时从马家军逃出来,一路南下,追寻赵元的影踪,这人利用他,锦良要让他死。 便是锦良不来寻赵元,赵元也是要来西北的,小皇帝信任赵元,剿灭叛军之事竟让赵元带军,一个好搬弄是非,嚼舌根的文臣竟也能带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朝中大臣相劝竟也劝不动,原以为贪生怕死的赵元会跪堂求皇帝收回圣旨,却没想到赵元满目笑容,胸有成竹一般接了这出征令。 赵元大军与锦良相聚与西北以南——邺城。 天色暗,赵元身旁的先锋将军见无法行军,建议在邺城安营扎寨,赵元点头,准了。 是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赵元独自在营帐中休息,烛火跳跃,他深觉无趣,唤伺候的小厮进来,让他锦城中弄几个小娘皮来伺候,小厮得令,快步去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赵元便瞧见有人影映在帐外,身材婀娜,只一看那影子便觉得此人极媚,赵元色眯眯的看了一眼,心道,这小厮办事倒是比在京中利落多了。 赵元下令在邺城安营之时,马巍山的大军离邺城也不过半日之距,他骑马走在军前,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将领,胡一胡二,是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双胎兄弟,也是马巍山早年间救下来的。 那四个土匪被马巍山从营帐中解了软禁,提出来,挑掉手筋脚筋困在了牢里,大军从西北出发之时,马巍山命人将其栓在行军马后,拖着走,但确保速度不快不慢,更不能将人拖死了,这一下,行军速度必然被拖累,胡一瞥了一眼那四人,转过头问道:“将军,那四人已被折磨如此,何不就此斩杀,没得拖累了大军速度。” 马巍山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的命,要留着,会有人来取。”说罢,马巍山眯了眯眼睛。 那四人果然是畜生,马巍山挑断他们手筋脚筋的时候他们跪在自己面前,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求饶,马巍山说,你们要想活着也行,只要将你们妻儿尽数送去下等勾栏院,我就放了你们,原以为涉及妻儿,他们会硬气一些,却没想到竟是满口答应,毫无犹豫。马巍山手里握着滴血的短匕首,站在那四人面前,竟觉得自己与他们四人也无什么区别。 人他是要废了的,他们的妻儿他也不会放过,马巍山天生为恶,冷漠得很。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啊,马巍山低头轻笑,世间便该如此。 幸好,他也成了旁人的冤孽,生生世世,无法解脱。 正文 韶华少年舞 (完结章) 马家军行至邺城,夜色昏暗,前方探子来报,赵元的军队就在邺城城外扎营。 马巍山眺望邺城城门方向,下令大军进邺城外密林驻扎,勿要打草惊蛇。 赵元等了一会,帐门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掀开,一抹红色身影款款走了进来,赵元色眯眯的从下往上望去,目光才移到美人脚下,便被吓得险些尿裤子了。 美人,没有脚,飘着呢。 赵元惊骇不已,猛地抬头看向美人的脸蛋儿,呼吸一窒。 锦良呵呵娇笑,飘着到了赵元身侧,媚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奴家了么?” “你…….你死了?”赵元喘着粗气,虽是害怕极了,却慢慢镇定下来,他连连后退,咽了咽口水,忽然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道:“是了,是到日子了,你八字特殊,命不好,死后最易成厉鬼。” “想不到大人如今也是不准备遮掩了,”锦良冷笑一声,道:“也罢,反正我今日便是来取你狗命。” 赵元心里一惊,面上却越来越镇定,到底是小皇帝身边的大佞臣,临危不惧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他缓缓道:“区区厉鬼,也想杀我?”赵元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满你了,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从常雅阁救下?你八字至阴,生来便是个克父母、克手足,一生潦倒,受尽苦难的命格,你这样的命格,一朝枉死,怨气不散,极易成厉鬼,马巍山天生七杀之体,寻常人难制他,皇上势弱,再加上西北百胜几乎奉马巍山为王,若是任其发展下去,须不知哪一日皇上的龙气就要被他马巍山的杀气镇住,天意让我遇到一个你这样命格的,将你送到马巍山身边,我再适时点火,马巍山那人此生最恨旁人背叛他,加上马氏一族的性命,他必会将你折磨死,待你一死,怨气翻天,正好能破一破他满身杀气,到时候他七杀之体又如何?我有皇上亲赐的玉玺傍身,天家宝贝,龙气盎然,你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我就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锦良也不打断赵元,反而坐在桌前,单手撑腮,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静静听完赵元说完,待他说完了,锦良长睫微掀,幽怨阴冷的目光轻轻落在赵元那张尖嘴猴腮的丑脸上,红唇轻启:“我说你怎么不怕我呢,原来是有备而来呀,”锦良说完捂嘴偷笑,道:“瞧赵大人这番筹备,是准备许久了,怕是有高人指导?” “哈哈,”赵元仗着自己有倚仗,再加上面前这个厉鬼还是一副人的模样,与他寻常听闻那些可怖的厉鬼不同,心里确实不怎么害怕,笑道:“早在得知马巍山乃七杀之体那日我与圣上便有此筹谋了,要怪,就怪锦良命不好,怪马巍山是个走旱道的,说起来,”赵元猥琐的笑了几声,道:“锦良应该感谢我才是,那**瞧见马巍山的画像神色向往,想来你必定倾心于他,我也算成全了你一番心意才是。” “正是呢,”锦良捂嘴,眉目间满是娇羞之色:“多谢大人成全,这不,锦良这便特意来谢谢大人呢。” 锦良话还没说完,双目霎时变成一片赤红,嘴角裂开,张嘴,便是腥盆大口,指甲瞬间长长,直直朝着赵元的方向飞去。 赵元立时吓得叫也叫不出,好在他随时注意着锦良,锦良有了变化之时,他便立刻将玉玺拿出来抱在身前挡住锦良的攻击,那锦良的手掌还未碰到那青色玉玺,忽然见玉玺金光大盛,锦良只觉得手掌一阵灼热,被金光推出去好远。 赵元见玉玺当真有用,睁大了双眼,得意大笑起来:“一介厉鬼而已,也敢在天家玉玺前放肆,这上面可是有真龙之气!还不跪地求饶!没准本大人还能饶你不死。” “赵大人好威风啊,”锦良红衣黑发无风自动,灰白色的阴气从他身下奔涌而出,一瞬间帐中物什皆被冻住,结出了灰白色的阴气柱,分外渗人,赵元冷得牙齿发颤,只能死死的抱住玉玺,靠它上面的发出的金光的温度取暖。 赵元见锦良瞬间变得可怖起来,像个真正的厉鬼一般,赤目红唇,鬼爪血衣,赵元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惊双眼惊恐至极:“为何……为何玉玺无法……无法制住你……” “你以为,”锦良伸手一把将赵元吸到身前,长长的指甲嵌入他的皮肉当中,赵元痛呼一声,玉玺落地,滚落在一旁,片刻后被锦良的阴气侵蚀了大半:“人死了,为何要成厉鬼呢?嗯?” 是因为大仇未报,怨气难消,执念不退,哪怕十八层地狱一一尝遍,哪怕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啊。 寒冷的阴气从锦良的指甲上疯狂的朝着赵元的身体里钻进去,赵元只觉得浑身冷得像是被人丢在冰上,身上的骨头又像是被千万只冰蚁啃噬,痛的他咬破了舌头,痛的他不顾一切抓挠着自己的身上,不一会,锦良伸手便拎着个血人,锦良当然不会这么便宜他了,赵元还喘着气,锦良看起来像是心情不错,正要张嘴把人一口一口吃了,便听见外面喊杀声一片,火光滔天。 “不好了!元帅!马巍山带兵夜袭了!”锦良听到这一声,阴气更胜,他周身怨气滔天,红唇仿佛要裂道耳后,露出个阴冷得意的笑来,一只手拎着半死不活的赵元,从帐中飞出去,锦良所过之处,活人皆化为白骨血沫,看起来仿佛万人骸坑。 马巍山带兵赶到,探子所报的邺城中一片静悄悄,到处是火光,却瞧不见一丝人影,听不见半点声音,却隔着好远,闻到了冲天的血腥之气。 饶是打了许多年仗,杀了不计其数人的胡一胡二见状心中都升起来不祥的预感。 “将军,前面不对劲。”胡一死死的皱眉:“咱们要不要先退军,静观其变。” 马巍山抬头,望着城墙上缓缓出现的那一抹血红色身影,薄唇轻启:“不退。” “大哥你看城墙上!”胡二也同样看到了城墙上的人影,喊道:“那……还是人吗?!” 啪的一声,那个影子远远的丢了团黑漆漆的带着血腥味的东西过来,就丢在了马巍山的马前,惊得马儿嘶鸣。 定睛一看,是一具四肢都被生生扯下来的男人,那男人浑身是血,只剩下圆溜溜的身子,却没死,像是生怕他们瞧不出丢过来的是谁,那人脸上干净得很,睁着眼睛,嘴里血沫不断往外冒,发出微弱的赫赫声。 那男人便是赵元,赵元太痛苦了,可偏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锦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死不了,他被扔在了马巍山的面前,他原本害怕极了,忽然想到什么,使劲儿的扬着脑袋,冲马巍山瞪着眼睛,嘴里的赫赫声更大了。 马巍山知道赵元是什么意思。 赵元让马巍山杀了他,与其这样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好。 马巍山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抬起头,定定的盯着城墙上坐着的锦良。 马巍山笑了笑,高声喊道:“多谢锦良大礼,我送你一份回礼吧。”说完,马巍山吩咐胡一将那四个土匪拖到了阵前。 锦良垂眸浅笑,他周身鬼气滔天,仿佛要把邺城淹没:“马巍山,你真的以为,我没法动你么?” 马巍山不语,静静的看着他。 “百人性命不够,便用万人,万人性命不够,便用万万人,”锦良癫狂大笑:“一营人性命不够,便用一军性命,一军性命不够,便用一城性命,我不信,破不了你天生七杀之体。” “好,”马巍山淡声道:“你想做的,我都依你。”他说完,策马上前,解开腰侧长刀,将它随意扔在地上,不顾身后将士的阻拦。 马巍山在阵前,身着黑色盔甲,红色披风随风飘扬,地上的长刀映着火光,他双眸深邃幽深,神色平淡,慷慨赴死之状。 锦良真恶心,他忽地觉得人,真恶心。 “呵呵,”锦良从城墙上飞了下来,滔天的鬼气阴气将马巍山的大军冻住,顷刻间,几十万大军目露惊恐,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马将军,你可知,死太容易了,”锦良双手搭在马巍山肩膀上,在他耳畔轻语:“我想要的,是你生不如死。”说罢,锦良转身,朝着马巍山的军队中呼啸而去,接着,万千鬼啸响彻云霄,偌大的军队,连同那四个土匪,一齐变成了一堆一堆白骨血沫。 锦良又回来了,他这次坐在马巍山的身后,双手缓缓抱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最亲昵的情人一般低语:“瞧,你最得意的马家军,都成白骨了,这可如何是好,将军。” 马巍山侧头看他,脸上没有半分愤怒,他看起来很平静,眼神却有些缱绻的情谊,马巍山开口,说:“只要你高兴,”马巍山顿了顿,道:“锦良,我想起来了,我们年少时,便相遇了,对吗?” 锦良的神色变了,变得狰狞起来,他双手的指甲飞快长了起来,要往后飞去,马巍山却反手一把将人抱在身前,温柔而有力的将他禁锢住,锦良用尽全力却发现自己挣不开,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变成了这般厉害的厉鬼,却仍奈何不了马巍山吗?!锦良心中愤怒、恨意一股脑涌上来,他的脸逐渐开始变化,眼看着就要变成他死时的模样,马巍山却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一瞬间就止住了锦良的变化。 马巍山轻轻抬起头,他们隔得那么近,像是以前帐中软塌上,马巍山抱着少年说话时那般亲昵。 “锦良,我知我该,这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你听我说说话罢,”马巍山极尽温柔的开口,他几乎是用哄着锦良的语气,却垂下了眼睑,不去看那双赤瞳中的恨意:“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眼睛漂亮,许是那时便心动了,可我天生七杀之体,并不知何为喜欢,将你扔下折辱那日,我曾万千次想冲进去抱你出来,可我对人心狠,对自己亦然,早早的策马远离,待我归来,一切已晚。” “我看到红衣的你时,便知道我那个温润的大眼睛少年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亲手将你逼至此,如今已无退路。” “人鬼不同,人会念情,鬼不会,况且是厉鬼,我知许多年后你或许会记得这满腔恨意与杀意,却未必能记得我,可我还是妄想你能记得我一丁半点。”马巍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初见帐中红衣锦良,知他为厉鬼之时,便明白,他用一串葡萄换回来的少年还在,却又不在了。 锦良还是锦良,可那个清隽可爱的锦良,那个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难堪之色的锦良永远不在了,怀里这个锦良还是他的锦良,却是满身疮痍,身披战甲的锦良。 马巍山从怀中抽出一把血红色匕首,匕首上有一道细细的凹槽,马巍山毫无犹豫将其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扎上去,锦良听见他闷哼一声,抬头,便觉得喉头一热,一滴滚烫的鲜血被他吞进了肚中。 “你喂我吃了什么!”锦良猛烈挣扎起来,马巍山此刻有些脱力了一般,被锦良一挣扎,两人从马上滚落下来,可马巍山还是紧紧抱着锦良,低声安抚:“别动,别动,我不会害你,锦良,最后,信我一回吧。” “你当我还是那个傻子吗?”锦良冷笑,长长的指甲疯狂飞长,扎进了马巍山抱着他的手臂里,鲜血顺着上面流了下来,地上本就被血浸湿的土地越发变得湿润。 “嗯,”马巍山低低道:“你不是,锦良最聪明了,笨的人是我。” 锦良不说话,眼中冷意愈发刺目。 马巍山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苦笑着,终于还是放开了锦良,锦良立刻从他怀中挣脱,飘在一旁,警惕的看着他。 马巍山低头,盘腿坐起来,捡起一旁的长刀搭在膝上,弹了几声,他抬头仰望着的锦良,恳求的语气说道:“锦良,还能为我再舞一曲吗?” 锦良不语,马巍山摇头,终是明白了。 马巍山胸口的鲜血流尽,他就保持着双手弹刀盘坐的姿势去了,锦良正想着这人在耍什么花样,接着一个与他一般的鬼影出现在锦良面前,却没想到,自己身上满天的鬼气疯狂朝着那影子身上盘旋而去,锦良心中充满恐慌,却听见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 “锦良,对不起,我知,欠你的何止一句对不起。索性百年之后你便不会再记得我,到那时便去投胎吧,七杀之体凝练百世的一滴心头血会护你百世富贵平安,往后百世,只做你愿之事,再也没有人能让你不开心了,我今世做错了,便该受罚。” “锦良,我前几次才忽然想明白,你来我身边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可惜,我明白的实在太晚。” 黑雾凝实,马巍山成鬼之后将锦良身上的滔天罪孽尽数背在了身上,他眉目俊朗,露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来。 锦良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眨了眨眼睛,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这般笑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锦良,”马巍山换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深深的望着锦良。 忽然天地震动,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马巍山低头看了一眼,知道时辰到了。 地府冥王亲自出动,逮捕犯下滔天罪恶之厉鬼。 一瞬间,黑色铁链将马巍山拴住,四肢和脖子被拉扯着,锦良望向马巍山的方向,他从未见过马巍山这般狼狈的模样,锦良站在那里,看见马巍山嘴唇动了动,唇角带笑,随后便被凶狠的拖下了黑色旋涡之中。 天地归于平静。 那之后,邺城成了远近闻名之鬼都,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丧命于此,世人皆说是当朝皇帝不仁,触怒天地,此后,诸侯兵变,百年战乱起。 数年之后,邺城鬼都有一红衫小鬼,生得美艳动人,有时却又可爱娇憨,可这小鬼却一年比一年记性不好,一点一点的不记得自己生前事了,最后只记得自己名唤锦良。 百年之后,战乱平,新帝安天下。 邺城鬼都成了传说,里面又住满了百姓,如今邺城中有一新上任知府,喜气洋洋的往家里赶去,旁人问知府大人怎么这么高兴,知府答曰:“我夫人给我生了个小儿子,长得可爱极了,我忙回去看哟。” 地府十八层地狱,关押着千百年来在人间犯下滔天罪孽之恶鬼、厉鬼,要在这最严苛的十八层地狱之中受尽千万年折磨,将身上罪孽洗净,才能有朝一日重新去投胎。 即便洗净了罪孽,却也投不了什么好胎,或是为牲畜、或是为低贱、或是一生穷苦,可即便如此,也好过在地狱中受尽折磨。 马巍山魂魄每日被切割成碎片,又每日被缝补,然后又被切割成碎片,如此反复已有百多年,他从不哀嚎,从不呼痛,若是实在痛极了,便闭眼皱眉,有时他会唇边带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之事。 是啊,他想起了他弹刀伴奏,少年翩然起舞。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了,日日复习,从不敢忘分毫。 024 正文 面具 1 秦凉开车在回去的路上,车内气温很低,十一月的天气,h市已经很冷了,但他没有开空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尖有些冰凉,但他仿若未觉,就这么一路开了回去。秦凉今年二十七岁,秦老板的大儿子,但没进秦老板的公司,大学毕业后秦老板给了他一笔钱,秦凉拿着既没开公司也没搞投资,就存在银行里,等着吃利息,虽然过不上像在秦家那样骄奢淫逸的上流生活,但比起普通老百姓实在好的太多,想买的,想要的,秦凉都能买到。 可他这么干没让几个人瞧得起,秦老板觉得秦凉跟他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妈一样,目光短浅,阿谀奉承,他周围的富二代觉得秦凉是个富二代里的耻辱,没见识,没魄力,他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太窝囊,没骨气。 秦凉没住在秦家,拿到钱后他就在h市一个普通的居民区买了一套一居室住着,一住就是五年,他很少回家,没有工作的束缚,日子过得还算悠闲,不过却还算得上混在富二代的圈子里,那群人虽然没几个看得起他,但碍于秦老板和他几个弟弟的面子,偶尔会叫他一起出去玩,当然,大多数时候秦凉在其中就像个小跟班,小司机。 刘东俊就是其中一个,刘东俊也最爱喊上秦凉一块儿,秦凉听到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发呆,手机在客厅的沙发上,响了很久,突兀的打破屋里的寂静,秦凉起身进去接电话,才发现脚冻僵了,秦凉拿起电话接听,将自己摔进沙发里。 “小刘哥,”秦凉听见自己略带兴奋的声音,他低头,伸手搓着冻僵的脚:“可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刘东俊在电话那头,语气有些不耐烦:“甭废话,什么时候不叫你了,今儿晚上罗哥的会所,有个局,带你去玩玩。” “好嘞,小刘哥,几点啊?玩什么?我要不要准备准备?”秦凉搓了一会,没见热,站起来找空调的遥控。 “你能准备什么,”刘东俊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不太明显,秦凉却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奉承的笑道:“还是小刘哥了解我,那我就蹭小刘哥你的车去?到时候别丢了你的面子。” “你自己开车过来,”刘东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车上坐不下你,还要去接人,你到了直接报我的名字,和那边经理打过招呼了。”说完刘东俊就挂了电话。 秦凉还把电话举在耳边,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听见电话里嘟嘟的忙音也就顺势闭上了嘴,找到了空调的遥控器,转身开空调的时候,秦凉看见了玻璃窗上自己接电话时那副奉承讨好的模样,秦凉盯着看了一会,把空调遥控器扔到了沙发上,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出了门。 现在还不到下午六点,h市的天就基本已经黑了,但这是个不夜城,黑夜和霓虹灯交相辉映,演奏着属于夜晚的舞曲,刘东俊说的罗哥的会所在h市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但开的隐晦而高级,没有几个熟人引荐是没办法进去消费的,他们那群富二代玩的东西不过那几样,豪车,名表,男人,女人,可也就是这几样东西,也足够把人性看得清清楚楚。 秦凉虽然被人摆在台上瞧不起,可他也是再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把车停到了会所的专用车库里,他那几十万的破车在一堆豪车里看起来非常落魄,开车进去的时候差点被拦在了停车场门口,好在刘东俊的名字好用,报了好使,乘电梯到了三十六层的会所,出了电梯,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才另有天地,到了前台,男侍者问他有没有预约,秦凉笑着说:“有,刘东俊叫我来的,我是秦老板的儿子。” 男侍者笑得很妥帖,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秦凉一说,他就明白了,点头道:“小刘总打过招呼,秦先生,这边请。”说罢转身,示意秦凉跟着他走,带路的过程中,那个侍者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微笑,身体微微侧着为秦凉引路,秦凉的目光在他那张一直保持完美笑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这才移开。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又坐了一次电梯这才到了刘东俊指的房间所在的楼层,这个楼层不像是外面刚进来的楼层,这里很安静,熏香非常的好闻,路过的男女侍者走路很安静,身材也非常棒,脸上的笑容更是越发的真诚。秦凉观察了一会,猜测今天有贵客。 侍者为秦凉推开房门,秦凉笑着说了声谢谢这才走进去,房间里已经来了几个人,有秦凉认识的,也有秦凉不认识的,他看了一圈,刘东俊没来,想出声打招呼,却看到那些人都在各玩各的,或是自己在吧台喝酒,或是几个人互相打着桌球,对秦凉的到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秦凉讪讪的笑了笑,走了进去,让吧台的美女给他倒了杯果汁,端着坐到了一旁的沙发角落。 没一会,人多了起来,刘东俊也带着一个长发美女走了进来,然后和刘东俊一样的几个正经八百的富二代开始坐在一起一边谈生意一边说话。 房间里音乐不大声,刘东俊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像秦凉这样的也不敢大声说话,他们说得起劲,并没有谁关注秦凉,秦凉坐了一会,起身自发的帮他们倒酒,像个高级少爷一样。 那群人也习惯了秦凉的伺候,连余光也懒得给他,倒是在谈完正事之后,刘东俊才想起来了秦凉,他冲秦凉招招手:“秦凉,过来,哥给你说个事。” “好嘞,”秦凉看上去很高兴,端着酒绕到刘东俊旁边坐下和他碰了个杯,杯沿在刘东俊酒杯的腰部,刘东俊很满意秦凉这个做低伏小的样子,他笑笑:“今天晚上有个哥哥从国外回来,他和我们这圈子里的人不太一样,一会你好好招待人家,倒倒酒什么的,别让哥哥受冷落了。” 刘东俊的话说完,秦凉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拍了拍胸脯,道:“小刘哥你就放心吧。” 秦凉喝酒的时候听见哄笑声,周围坐着的人指着刘东俊笑道:“也就你小子胆子大,指着秦老板的儿子帮你倒酒,当个酒少爷一样,回头秦老板知道了,不抽你小子。” “秦盛和秦遇也不是好惹的,你当心让他俩知道了你欺负人家大哥。” …… 刘东俊无所谓的笑笑,伸手拍拍秦凉的肩膀:“又不是我强迫秦凉的,可是他自己愿意的,再说了,我这是给秦凉引荐人啊,不然就靠他存在银行里那点小破钱,哪天饿死了我心疼啊,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秦凉也跟着一块儿笑。 就在大家各种各样的笑声中,门被推开了,秦凉背对着,他没有看到身后走进来的人,直到笑声都停了,刘东俊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殷勤的站起来迎上去:“穆总,欢迎欢迎,快请坐。” 秦凉也跟着站起来,他回头,看到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时脸上讨好巴结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他侧身让了让位置,拿起这里最贵的一瓶酒,在他们入座之后,给那个叫穆总的人先倒了一杯。 刘东俊端着酒:“来,穆总,我就先喝一杯,能约到你这个大忙人也不容易。” 穆松点头,看着刘东俊喝下去,他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喝的打算,等刘东俊一杯酒喝下去了穆松才淡淡道:“酒就免了,直接谈事吧,你说的人呢,我见见。” 刘东俊冲着一旁握着酒瓶的秦凉努努嘴:“那呢,就刚才给你倒酒的那个,他就是秦老板的大儿子,秦遇的大哥。” 穆松这才把视线放到秦凉身上,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把秦凉打量了一遍,秦凉尴尬的和他对视,过了一会,穆松才道:“脸像,其他的不像。” “哈哈,”刘东俊笑着解释:“除了脸长得差不多,其他的是不太像,他叫秦凉,是秦老板的大儿子,不过是秦老板未发迹之前的妻子生的,秦遇哥俩是后来的秦夫人生的,同父异母,”刘东俊到底是在顾及秦老板的名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圈子里都知道,穆总去打听打听就全知道了。” “或者我说给穆总听听?”秦凉忽然出声,他把酒瓶子放到一边,一副急于表现的样子:“我好歹是当事人,外人说的哪有我说的清楚。” 穆松的目光深沉,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我妈是乡下人,跟我爸,秦老板,是以前定的娃娃亲,后来不是我爸发了吗,我妈就跟着来过好日子了,可惜啊,我妈没那个命,好日子没过几天,就生了大病,没了,我爸就跟林阿姨结婚了,然后秦盛和秦遇就出生了呗,”秦凉嘻嘻哈哈的说:“我妈当时在圈子里也出名,没什么文化,乡下人,嗓门还大,又爱折腾,我爸真是怕死她了,不像是林阿姨,知书达理,还漂亮,秦盛秦遇像她。”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不孝的,”刘东俊听完自己笑了,旁边倒酒的少爷给他倒满了酒,他喝了一口,说:“也就他了,说起自己妈来,也没个好词,亏得他妈当年为了让他过好日子成天跟秦老板闹,这下好,他还跟着一块儿嫌弃他妈。” 秦凉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当成什么笑话一样嘿嘿的乐。 穆送看着他,心道,果然,只有那张脸像。 正文 面具 2 穆松看起来并不像要坐下来一起玩的样子,他来的目的毫不掩饰,就是为了看秦老板的儿子秦凉长得什么样子,而刚才发生的事,显然,这其中是刘东俊牵的线。 穆松坐在主位上打量秦凉,带着审视和比较的目光,秦凉坐在那里,任穆松打量他,刘东俊和穆松的对话,秦凉当然能猜到一些那话里的意思,他没有恼怒,甚至都没有恼怒的想法,穆松打量他的目光并没有让他不舒服,不过这样的目光罢了,比这更不礼貌、更露骨的目光秦凉都经历过,这并不算什么,不痛不痒。 穆松不开口,秦凉也不主动说话,秦凉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主动的人。 穆松沉默,房间里也相对安静了起来,有好事的就一边喝酒一边关注他们,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就走到一边自己玩自己的了。 穆松冲秦凉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刘东俊很有眼力见,见状往旁边坐了坐,将穆松身边的位置留了出来。 秦凉站起来,微微弓着身子走到穆松身边坐下,他见刘东俊的酒杯空了,顺手给他倒满,下意识的想给穆松也倒上,目光落在穆松一口未动的杯子上,识趣的放下酒瓶,乖巧的坐在一旁。 秦凉的动作穆松看在眼里,他侧过头仔细看了看秦凉的脸,在房间有些暧昧的灯光下,秦凉的眼睑微微低垂,他有一双单眼皮,眼睛不大,眼尾微微上翘,被灯光勾勒出几分冷冽的线条,只可惜,这样一双干净利落的眼睛配合着做出了低眉顺眼、阿谀奉承的表情,生生毁了它。 “除了眼睛,你和秦遇很像,”穆松开口,声音很淡,没有什么情绪:“和秦烈也像。” 秦遇是秦凉弟弟,秦烈是秦凉的父亲。 秦凉笑了一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都姓秦,哪有不像的,像才证明我爸头上没有绿,我的眼睛像我妈,她是单眼皮,秦盛也像我爸,不过他更像林阿姨。” “嗯,”穆松点头,随后穆松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勾了勾唇角:“秦烈估计很不喜欢你。” “是啊,谁都知道的事儿,”秦凉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我爸总说我,就只是这张脸长得像他,其他的一点也不像秦家人,秦遇像他,各个方面,”说着秦凉竖了竖大拇指:“优秀。”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穆松有些讶异秦凉的坦诚,他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自然的翘起了腿,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律的轻轻点着:“有时间吗?” “啊?”秦凉夸张的叫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回头看他,穆松余光撇过去,刘东俊连忙站起来,笑着让大家各玩各的。秦凉抱歉的冲几个富二代摆摆手,凑近穆松:,小声询问:“什么时间啊?穆总这是什么意思?” 秦凉靠的很近,他的呼吸喷在穆松耳垂下方,温热而有些急促,穆松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男人的靠近,他呼吸扫过的颈部有些微微的发烫,穆松低头静静看了看秦凉的侧脸,缓缓开口:“不方便在这里说的意思。” 秦凉跟在穆松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会所,乘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秦凉不知道穆松要去哪里,但他并没有打算问。在停车场等了一会,穆松的司机开车过来接他们,穆松上车后秦凉也跟着上来。 上车后穆松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司机问了一句:“穆先生,去哪里。” “南山公寓,”穆松说完后便不再开口。 秦凉想搭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着闭目养神的男人,穆松看起来不年轻,至少比刘东俊还要大,但大多少秦凉不清楚,他一向难以分辨人的年纪,这是他的毛病,基本男人二十往上五十往下,只要不是区别太大他都看不太出来区别,当然,英俊和丑秦凉还是能分辨,女人亦然,因此秦凉很少能记住人的长相,但穆松不是,穆松是个非常英俊非常有钱的男人,他只能总结这一点,并且发现这个长相,他记得住。看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也有点困了,秦凉便拿出手机在一旁关了声音玩消消乐。 也不知道在这关困了多久,直到精力用尽,奖励也用完了,车才驶入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秦凉锁屏,抬头的时候发现眼睛有些酸涩,他伸手揉了揉眼睛。 “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穆松睁开眼睛,这时,司机已经下车替穆松打开了车门,穆松下车,秦凉把手机揣进兜里,也跟着下来。 随后司机把车开到停车位之后便离开了,穆松带着秦凉进到了南山公寓的顶层二层小楼里。 南山公寓的大名秦凉也略有耳闻,是图睿集团旗下的房地产的项目之一,主打的高端奢华的住宅公寓,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秦家在这个小区也有房产,好像是小区打造好之后就有人送来给他父亲当礼物的,只不过他从来没听到秦家人来住过。 随着穆松指纹解锁打开房门之后,秦凉仔细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装修和格局,赞叹了一句:“不愧是图睿的项目。” 穆松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几分诧异:“有所了解?” “图睿鼎鼎大名,”秦凉嘻嘻的笑了几声:“我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而且我爸还和图睿有过合作。” “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狗屁不通的富二代,”穆松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边说边进卫生间洗手:“没想到还算有脑子。” 秦凉看穆松那个生人勿进威严样子在他骂人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破碎,虽然是骂自己,却觉得新奇得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算有脑子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留意,我又不是一个真的智障,好歹也算是秦老板的儿子。” “洗完澡谈还是现在谈,”穆松从卫生间里出来,看着秦凉说,他并不打算再跟秦凉开玩笑了,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仿佛是秦凉的幻听。 “谈什么?”秦凉疑惑。 “你觉得我带你过来是想谈什么?”穆松反问:“我以为你是明白了才过来的。” “哎……明白,都说了我不是智障,”秦凉叹了口气,随后又嬉皮笑脸的说:“夜深人静,孤男寡男的,我怎么会不知道穆总想谈什么,那行,谈,”秦凉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沙发背,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刚才在会所,穆总提了几次我弟弟秦遇,穆总不会是喜欢我弟弟吧,我猜猜,让东俊哥喊我过来就是因为我和秦遇像…….” 穆松走到他对面坐下,秦凉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一冷,锐利的目光落在秦凉的脸上,让秦凉闭了嘴巴。 “我会给你想要的,金钱,权利,名誉,”穆松冷淡的开口:“这些,你都可以提,能替你办到的,我都会替你安排,而你只用在我需要的时候过来就可以,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我不高兴的事,你最好别做,比如,把你自己和秦遇相提并论,我不喜欢重复,话只会说一次,希望你能记住。” 秦凉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老老实实的闭嘴听穆松说完。 “穆总的需要……”秦凉小心翼翼的开口:“我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穆松点头。 “我想开个公司玩一玩,手里头不宽裕,”秦凉试探性的说了一句:“穆总您看?” 穆松目光依旧冷冽,却比刚才好了一点,他起身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开口:“洗好澡过来,至少我得验一验你值不值这个价。” 秦凉脸上露出喜色,他点点头,抬脚走进浴室。 正文 面具 3 3 洗完澡之后要做的事情秦凉很清楚,他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进了浴室,将身上的衣服随手脱下来放到浴室里的脏衣篮,走近里间,仰着头对着淋浴冲。 正在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秦凉听见穆松下楼的脚步声,秦凉打开门,确实是想对着穆松开一句玩笑,说,是不是等不及了,但穆松见他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就没有继续往前走,开口说道:“刚才忘了说,一楼浴室一般是打扫留宿的阿姨在用,没有工具,准备工作你可以去楼上的浴室,里面有工具。” 秦凉一开始并不能理解穆松的话,说实话,虽然隐约听说过,但他甚至都不太明白两个男人要怎么做,但他想了想,没有在穆松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哦,好的。”说着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楼上走,他刚才没有找到浴袍,所以此刻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打了个不太优雅的死结,秦凉不白,普通男人的肤色,但瘦,腰细,腿也细,他妈妈不漂亮,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好在除了一双眼睛秦凉大部分还是遗传了秦烈,有一双长腿,身材比例也不错,不过作为男人来说,不是那么吸引眼球,秦凉不爱运动,多走两步都不愿意的人,更别提运动了,他很讨厌出汗。似乎除了秦烈给他的强大基因,这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吸引人的,穆松的目光像一台扫描机,从上到下将半.裸的秦凉扫描了一遍。穆松神情不变,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在书房处理点事情,弄好了直接来敲门,尽快,我明天需要早起。”他说完,没等秦凉回答,率先迈着步子上楼了,冷漠的像是在和下属讨论一份合同。 真是个cool guy,秦凉耸耸肩,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提溜着腰间往下滑的浴巾跟在他身后。 二楼的浴室比一楼的大了两倍不止,穆松说尽快,秦凉也不慢悠悠的了,他把浴室里的柜子打开找所谓的工具,那些东西收的并不是很隐蔽,打开了洗漱台下面的消毒柜就看到了,摆的整整齐齐,旁边甚至还附有说明书。 秦凉是一边阅读说明书一边进行清理和**的,但他不像第一次进行这些羞耻动作的人,当然,这不是指秦凉动作有多熟练,而是他的表情,如果有人看到,可能会惊讶,在氤氲的水汽中,秦凉脸上没有一丝害羞和尴尬,他眼神很平静……或者说是无趣……无聊……尽管他的动作生疏和认真,像是在献祭,可这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虔诚和欲望,平淡的可怕。秦凉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或许什么都没想,等到准备完成,秦凉将用过的工具扔到垃圾桶里,转身拿下架子上的浴巾时才看到了镜子里那张淡漠的脸,秦凉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太对劲,他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再抬起头,上面就露出了在会所里那种相似的、带着一点市侩的、讨好的表情。 他表情变化的很熟练,却完全没有第一次体会这种事情的经验,没有考虑过现在这样的表情合不合适,所以当穆松打开书房的门,看到眼前站着的半裸男人脸上的表情时有过一瞬间的奇怪。 但当时穆松并不能想明白着中奇怪的感觉来自于哪里,不过,他也不愿意多想。 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交易内容,穆松是个很直接的,目的性很强的人,他非常清楚和秦凉之间是简单直白的交易,他并不温情,更不会费心去扮演一个好情人,他像大部分男人那样简单而野蛮的直奔主题,他们用的姿势非常的传统,只不过穆松一手捁住秦凉的腰,一手狠狠捂住了他的眼睛。 秦凉的这张脸,只有这双眼睛不像他,所以穆松不喜欢,全程,他都捂住了秦凉的眼睛。 秦凉在穆松手底下闭上眼睛,他仿佛明白穆松不愿意见到他的眼睛,他随着穆松的动作而沉浮、喘息。第一次的体验,说难受不尽然,甚至于有几个瞬间秦凉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在穆松结束下床离开之后,秦凉趴在床上,他慢慢的睁开眼睛,闭了太久的眼睛慢慢适应房间里明亮的灯光,他漆黑平淡的眼眸深处慢慢涌上一丝极淡的神采,秦凉勾了勾唇角。 身上很疼,房间很安静,但他的心跳好像快了一点,在穆松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的地方,秦凉的手指在被子下面轻轻点着床单,像是在跳舞,他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秦凉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但客厅的桌上有一张名片,秦凉拿起来一看,是穆松的名片,上面有他的电话。 这很明显,是要自己打过去,在沙发上找了半天,秦凉才找到了昨天被自己丢下的电话,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可惜,接起来的并不是穆松本人,而是他的助理,苏城:“您好,这里是穆总的私人助理,请问您是?” 秦凉坐在沙发上,轻轻的啊了一声,不难听出声音里的失望,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笑着说:“我叫秦凉,穆总和你说过吗?” “说过,”苏城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不咸不淡的继续道:“穆总交代过,秦先生有什么需求可以提,允许的情况下,我会为秦先生安排好……” “也就是说以后我联系穆总就只有这个电话,”秦凉打断苏城的话:“并且很有可能都是你接?” 苏城顿了顿,解释了一句:“穆总很忙,秦先生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我会汇报给穆总。” 秦凉听懂了苏城的意思,他没有纠结,说:“好,我可以叫你苏助理的吧?” “可以,秦先生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苏城道。 “叫名字多没礼貌,”秦凉笑笑:“苏助理,穆总昨天答应给我开一家公司。” “秦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个面讨论,电话里说不清楚,”苏助理思维非常清晰:“见面的时候秦先生可以将你想要开公司的方案等资料带上,我们会有专业的团队为秦先生服务。” “都好说,不过我主要是没钱开,钱也能解决?”秦凉问。 “如果项目可投资,穆总会以他的私人名义投资秦先生的公司。”苏助理从善如流的回答。 秦凉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有点累了,准备挂电话:“好的,我准备好了会联系苏助理的,”他说:“我还有别的事,那就不打扰苏助理了。” 秦凉说完,是等苏助理给他说再见之后才挂掉的电话,这是秦凉的习惯,他从来不会主动挂断别人的电话。 秦凉看了看手机上的通话时长,差不多近十分钟,这是近七年来秦凉和人通过时长最长的电话,正拿着手机发呆,电话又响了,是秦遇。 很有意思,秦凉觉得,多少年没这么有意思了,这算是人们口中说的巧合吗?秦凉按下了接听键。 “喂。”秦遇疏朗清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秦凉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秦凉。” “嗯,是我,小遇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啊?”秦凉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正经:“都多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不是想我了吧?哈哈。” 秦遇皱了皱眉:“爸想见你,让你周五晚上回家吃饭。” “原来不是你想我,”秦凉低声笑了笑:“是咱爸想我了。” “晚上七点开饭,你不要无故迟到。” “我不会迟到,但是你们要准备好速效救心丸,”秦凉状似认真的开口:“我怕爸看到我气的厥过去。” “秦凉,”秦遇的声音有几分冷意:“作为爸的儿子,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希望你的行为能像个正常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孩子一样,故意惹爸爸生气,爸的年纪大了。” 秦凉沉默了一小会,无奈的开口:“你们怎么总是这么说呢,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爸看见我就生气,我也没办法,我都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了,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秦遇挂了电话。 周五是个雨天,暴雨。 秦凉不准时,他提前到了,秦家的别墅在郊外,淮山半山腰,这里的别墅很别致,也是图睿的项目,当年项目完成时,林阿姨很喜欢,所以秦烈就买下来送给她当生日礼物了,后来秦遇出生的时候林阿姨来这里坐月子,因为很安静空气又好,所以秦家就搬到这里来住了。 秦凉的车在大门口停着等管家来替他开门,等待的时候,秦凉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斜对面那栋别墅,他看到那里三楼的房间灯是亮的,没等多久管家就来开门了,他们认识秦凉的车牌,秦家停车场的车出入大门都自动识别,只有外人和秦凉的车需要管家来开门。 雨很大,秦凉把车开进车库,但他没从车库里直接进屋,而是从车库大门出来,绕了很远才从正门进来,费这么一番功夫,身上被淋湿了大半,秦凉浑不在意,敲了敲门。 秦盛开的门,秦盛很年轻,二十出头,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准备去国外读研究生,他和秦凉很少见面,也说不上什么话,两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秦盛侧身让秦凉进门。 秦家的阿姨看到秦凉湿了的样子,贴心的为他拿了条毛巾,秦家的女主人林云兰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看他,温和的笑笑:“小凉来了,快进屋,怎么都湿透了,快去浴室洗个热水澡,一会感冒了。” 秦凉擦着身上的雨水,也跟着林云兰一样露出一个非常温和的笑容:“不用了林阿姨,我就不去了,吃完饭我就回去了。” “这么大的雨开车多危险,就在这住一晚上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你的家,”林云兰挽留。 秦凉笑笑没说,但他也没有准备去浴室洗澡,恰巧秦烈从楼上下来,秦烈近五十了,但岁月似乎特别优待于他,他看起来还是很精神,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啤酒肚,头发也非常的茂盛,更别提那张脸,比年轻时有魅力多了,秦烈毫无疑问是个充满威严的成熟男人,他看着秦凉,脸上没有笑容,语气严肃:“不用留他,他从来没把这里当成过家。” 秦凉抬头望着这个家的男主人,他的父亲。 秦凉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和刚才面对林云兰一样的笑容,一层不变,秦凉开口,喊了一声:“爸爸。” 秦烈的目光更冷:“你跟我过来。” 秦凉把毛巾递给阿姨,跟着秦烈进了书房,房门关上,秦烈回头看着他,揉了揉发涨的额头,缓缓开口:“秦凉,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什么时候才能不和你那个发疯的妈一样。” 秦凉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脸,笑得久了,有点僵,他很认真的回答他的父亲:“怎么总觉得我不正常?可是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没有人觉得我不正常啊,爸爸,你看错了吧,我,很正常啊。” 025 正文 面具 4 4 秦遇的目光望向房门紧闭的书房,目露担忧,林云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秦遇摇摇头:“可能是我太担心了,应该没事,这几年爸爸的脾气好多了,应该不会对秦凉动手。” “你放心吧,”林云兰温和的宽慰儿子:“你爸爸不会再动手了,只是每次见完,你爸爸都要气上好久,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 “嗯,”秦遇低低应了声。 秦凉还是没有留下吃饭,他看着秦烈好像非常生气,秦烈心情不好,秦家就处在低气压当中,虽然林云兰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秦遇和秦盛看他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吃了一样,秦凉想了想,在上桌之前还是选择告辞,秦家没人挽留他。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哗啦啦的仿佛是用盆在从天上浇下来,秦凉开车离开秦家,却在下山的时候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大雨让视线变得差极了,而秦凉踩在油门上的脚也没有松开过,导致车速过高,车轮打滑,撞进了马路旁边的绿化带,驾驶座的位置狠狠的撞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但很快就被雨声淹没了,秦凉在车里被撞得发晕,缓过来的时觉得额头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往下滑,他转了转眼珠,见到了鲜血泊泊流下来,脚也很痛,正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卡在刹车和车门之间,雨声大得仿佛噪音,秦凉没有呼救,也没有呼痛,他非常平静,脸上又是那种无波无澜的表情,如果不是血糊了他满脸,看起来有些可怖、可怜之外,任何人也猜不到此时他出了车祸,还受了伤,他太平静了。 秦凉将头靠在椅背上,头上的血还在流,但流量似乎比刚才小了一点,思考了很久要不要打电话求救这个问题,秦凉发现这样下去好像也死不了,只是撞破了头而已,雨停了他总会被人发现,就想从兜里拿出电话来打一下120,才播下第一个数字,就有电话先进来了。 熟悉的电话号,秦凉吐了一口气,接了:“你好,苏助理,有什么事吗?” 但电话那头并不是苏助理,而是穆松的声音,一如既往像是安排工作的语气:“今晚八点,南山公寓等我。” 秦凉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时间,离八点半只有不到半个小时,而他从这里开车过去却需要近一个半小时,秦凉笑着说:“穆总,我在淮山半山别墅下面的弯道这里,由于某些原因我可能赶不到了,如果方便的话,穆总可以来接我吗?” 穆松沉默了一会:“你回家了?” 秦凉一点也不意外穆松知道秦家在淮山半山别墅。 “准确的说是回了一趟秦家,我爸家,嗯……”秦凉补充了一句:“秦遇的家,但我提前出来了,雨有点大,我的车出了点故障,可以来接我吗?”秦凉又说了第二遍。 那头的穆松沉默了很久,才说:“加这个号码的微信,把你的具体地址定位发过来。” 秦凉犹豫了半天,苦恼的开口:“我没有微信,穆总你过来吧,我就在路边,很显眼。” 确实很显眼,穆松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路边发生的车祸以及那辆车头都快撞瘪的黑色轿车。 这就是秦凉说的车出了点故障?车都撞成这样了,车里的人不受伤的可能性很小,穆松的司机和穆松两人连忙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过去看情况。 驾驶座被卡在树旁,打不开,司机拿锤子砸开了副驾驶的车窗,准备伸手打开车门,秦凉听见声音转头看向车窗的方向,由于司机锤得太突然,秦凉没有反应过来。 站在司机身后的穆松就看见了那张布满血的脸上平静的表情。 是的,平静。 没有恐惧和害怕,没有喜悦和高兴,太平静了,穆松突然想起来电话里秦凉的声音,就像他现在的表情一样平静。 司机打开车门,和穆松合力把在驾驶座上卡着的秦凉拉了出来,秦凉扶着司机的手臂,从车里出来的那一瞬间用左脚着地,目送低头,看见了他扭曲的右腿:“腿怎么了?” “大概是断了,”秦凉低头看了看,试图去动右腿。 穆松阻止他:“不要乱动。”从司机手里把秦凉接过来,让他去开车。 秦凉点头,听话的不再乱动了。 司机把车开过来,穆松抱着秦凉进了车里,秦凉很轻,哪怕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也并不是很重,穆松常年健身,抱起他来还算轻松,这一抱就让穆松想起来南山公寓那一夜。 司机驾驶着车平稳的朝着医院开,秦凉在穆松身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露出个感激的笑来:“谢谢你,穆总,你救了我的命。” 穆松看着秦凉的脸,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手帕有些湿润,揣在兜里被雨淋湿了:“擦擦吧,除了腿和头,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秦凉飞快的摇了摇头:“就这两个地方,”说完接过来一下一下的擦着脸上的血。 “什么时候撞到的?”穆松问。 秦凉想了想,道:“不知道,我忘了。” 穆松看他擦血时微微用力,有些血迹已经半干了,推算出车祸的时候不会太短,但刚才上车的时候被雨淋了,穆松也不太能推测出准确的时间:“为什么一直没叫救护车,不疼吗?” “准备叫的啊,”秦凉解释道:“正好穆总的电话进来了,就想请穆总帮我这个忙了,救护车可能都没穆总快,是吧。” “不疼吗?”穆松又问了一遍。 秦凉顿了顿,手帕上面已经全是血了,秦凉估计还给穆松,穆松也不会要,便顺手揣在了自己兜里:“还好,不太疼,我从小就这样,天生痛神经比较粗,一般都不太会感觉到疼。” “嗯。”穆松应了一声,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了,到了市区,雨逐渐小了起来,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内昏暗,后座的两人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快到医院,秦凉对着穆松说:“我的运气挺好。” “就这样还叫运气好?”穆松打趣了一句。 “这不是遇到你了吗?”秦凉笑着回应:“我妈说的,我的运气很好,总是在最后关头就遇到好事。” “是吗?”穆松随意的回了一句:“你妈什么时候说的?” “她死那天,”秦凉淡淡的说:“说完就没了。” 穆松张张嘴,没接话,他忽然觉得秦凉这个人非常的怪异,让人琢磨不透,而他说的话也让人非常不舒服,穆松不理解他这个时候提到他的妈妈是什么意思,用这样悲惨的身世求安慰或是博取同情?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这成功让穆松对秦凉生气几分厌恶,当然,穆松自己也承认,他开始对秦凉好奇了起来。 秦凉没有注意到穆松的情绪,他打开车窗,望着外面飞快变化的霓虹灯出神。 穆松让助理提前预约了专家,秦凉到了医院之后处理的很快,没过多久他就躺在了医院的vip单人病房,而穆松早就回去了,留他一个人在病房里。 秦凉没有什么异议,他接受的非常好,也非常配合,穆松再想起他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趁着下班的时间抽空来了一趟医院,他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病房门前,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往里看。 秦凉已经醒了,坐在病房中正对着窗户的沙发上,他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受伤的腿放在桌上,手机里传来游戏的声音,但他的手却在屏幕上无意识的滑动,眼睛却盯着病房唯一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 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穆松走远,冲护士招招手,他问了一下护士这几天秦凉的情况。 护士说:“恢复的很好,病人也很配合,不过他很爱发呆、出神,就像刚才你看到的那样,坐在那里,经常一坐就是一天,除此之外我们有时候发现他睡得很晚,似乎睡眠也不太好,不过询问之后他说没有,可能还需要观察。” “他和谁联系过吗?” 护士摇头:“没有,这几天秦先生一个人也没有联系过,也不应该这么说,只能说我们没看到他给任何人打电话或网上聊天,基本每次见他都是在打游戏,但是我们也不能二十小时观察他,所以不排除他和人联系过。” 再回到病房时,秦凉还是刚才那个样子,但游戏好像换了另外一个,穆松敲了敲门,秦凉回头,看到他那一刻笑了:“穆总,好久不见啊。” “在干什么?”穆松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打游戏咯,”秦凉举了举手机,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我手机里很多游戏,打发时间。” 手机里很多游戏,却不玩微信,也不和人联系。 很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猎奇的心理,穆松忽然开口:“准备出院吗?我接你出院。” “可以啊,在这里待着挺没意思的,”秦凉点头:“那我收拾收拾东西。” 然而穆松没有送秦凉回家,而是把他带到了南山公寓。 秦凉疑惑的说:“穆总带我来这里是?” “这里离公司近,有时候下班晚了我会在这里住,”穆松找了个借口:“你伤还没好,住在这里总比一个人住好。” 秦凉闻言感动的笑:“谢谢穆总关心。” 这个笑容让穆松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穆松都分不清是秦凉的笑容奇怪还是秦凉这个人奇怪。 这个时候,穆松像个遇到了新奇事物的男人一样,想要去解谜,想要去挑战,他把秦凉当成了一个谜,一个新玩具,去破解。他非常自信,甚至有些自负,也不会费神去想破解之后的后果,只是秦凉不是个谜。 正文 面具 5 ‘被裹挟到泥潭中时,从来不会刻意寻求死亡,而是活着,等待死亡。’这句话是穆松在苏助理送来秦凉行李时,从包里掉出来的一个泛黄的本子上写的,穆松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那字迹像是小学生随意的涂鸦,穆松并没有在意。 秦凉的行李不多,苏城送完见没什么事便准备告辞离开,穆松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这段时间秦凉有没有向你提过要求。” “没有,”苏城回答:“不过在您给我交代完之后秦先生打过电话,提过需要资金开公司的事,我让秦先生去准备材料了,不过到现在都没有收到秦先生的电话。” 穆松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把苏城送来的包和一个箱子放在一边,等阿姨忙完了帮秦凉拿到楼上客房去整理。今天是周末,穆松昨晚上开会开到很晚,所以回了南山公寓休息,一大早苏城送行李过来,秦凉还没有醒,自从上次让秦凉来这里住之后大约有半个多月了,穆松不在,想着秦凉不方便,就让阿姨这段时间不要回去了,在南山公寓照顾他,他的腿恢复的还算好,不过还没有拆掉石膏,从阿姨的口中得知,秦凉眉头睡到中午才起床。 秦凉从客房里杵着拐杖艰难的走到楼下时,看到饭桌旁边坐着的穆松有些诧异:“穆总,”秦凉随后笑嘻嘻的一瘸一拐的走过去,道:“好久不见了,今儿有空过来了?” “嗯,”穆松淡淡的应了一声,示意秦凉坐下吃饭。 秦凉还想说什么,但看穆松一副食不言的样子,也就作罢。两人各坐在饭桌的两端,安静的吃饭,穆松吃饭的动作很好看,并且吃的不少,正常男人的饭量,而秦凉吃的很少,穆松并没有观察别人的习惯,但他很少单独和人一起吃饭,夹菜的间隙目光就难免落在秦凉身上,他不但吃的少,而且吃的很简单,在结束这顿午餐时,穆松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秦凉全程只夹了两筷子菜,剩下的时候都是在慢慢吃碗里的米饭。 穆松并没有在意,只当这是秦凉的习惯。 吃完饭穆松便回了书房处理文件,傍晚的时候再地下室的健身房跑了会步,再出来就看到阿姨在厨房转变晚饭,而客厅里没有人,穆松问了一嘴:“秦凉呢?” 阿姨把汤煮上,回道:“在房间里,秦先生吃完饭一般就是回房里待着。” “这么多天都是如此?” 阿姨想了想:“好像是,我还真没看到秦先生出去过,先生,需要我去把秦先生叫下来吗?”阿姨是穆松用惯了的人,她是个话少,不好奇,干实事的人。 穆松摆摆手,只是心里奇怪的感觉更浓了。 晚上又是安静的吃了饭,阿姨收拾完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之前,已经换好睡衣的穆松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明显已经洗过澡,头发半干,穿着一身浴袍的秦凉杵着拐杖站在门口:“穆总,准备工作我已经做完了。” 穆松闻言皱了皱眉,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秦凉不是很懂,眼里有爬上了几分疑惑,不过很快他就又说道:“我知道,在客房做,我已经把床单也换好了。” 穆松低头,视线落在他挂着石膏的腿上,缓缓开口:“你觉得我让你住进来就是为了这种事?” 秦凉顿了顿:“不是吗?我问过苏助理,你定期会包养一个男孩进来住,我觉得我既然住进来了,就该好好为你服务。” “服务……”穆松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过了一圈,勾了勾嘴角,露出个冷漠的笑来:“你倒是很诚信,不过我的钱还没有给你打过去,你的公司也没有开起来,你的服务是不是太周到了?” 秦凉笑了,他说:“我其实不想开公司,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爸给我的钱我都存在银行里,虽然不多,但慢慢花也还行,我不投资也不理财,太累了,上次那么说也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就没想过要开公司,苏助理让我准备的材料也根本没有。” “是这样吗,”穆松淡淡道:“那我就更没有资格享受你的服务了。” “怎么会,”秦凉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他其实觉得那种事情挺舒服的,他很少会有舒服的感受了,所以还是期待的,听到穆松这样的回答,秦凉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点子似的:“穆总你给我买一辆车吧,正好我的车撞坏了。” 穆松沉默的看着他。 秦凉继续开口:“现在,你可以享受我的服务了吗?” 两人还是做了,秦凉很乖,他自己杵着拐杖回了自己的房间,自己脱下来浴袍躺在床上,自己乖巧的闭上了双眼,穆松顾及他的腿,动作温柔了很多,但他还是捂住那双已经闭上的眼睛,在整个过程中,目光一直停留在秦凉的下半张脸上。 汗水在两人身上滑过,带着暧昧的痕迹,在最后的时候,穆松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秦凉泛着热气的红唇,他用牙齿咬着下唇,似乎要将声音全都锁在唇舌间,穆松有片刻的怔愣,脑海里快速的闪过一丝想法,却很快被下巴上低落的汗水打断。 接下来的日子里,穆松回南山公寓的次数更多了,一周有两到三次,多的话四五次,但他不是每次都留宿,却是每次都享受秦凉的服务。 秦凉的腿好了,三个月之后,也就是在过年前几天,他下地走路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南山公寓的阿姨已经请假回老家了,穆松最近很长时间也没有来过,南山公寓就只剩下秦凉一个人,除夕的前夜,秦凉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一个人坐在南山公寓皮质的沙发上,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才在这一刻慢慢的放松了几分,他将自己蜷缩在沙发上,望着外面红红火火的霓虹灯出神,他的脸上神色很平静。 秦烈和秦家人都说自己有病,尤其是父亲秦烈,每次他看到自己的眼神都非常的厌恶,仿佛秦凉的这个病是什么令人厌恶的无法治愈的病毒一样。 是不是可以治愈秦凉和秦烈一样不清楚,但让人厌恶……秦凉不理解。 其实不对,秦凉对很多事情都不理解,尤其是人的情感,人的喜怒哀乐,这些,他都不理解。 秦烈说他有病,说他不是正常人,是因为秦凉没有表情,他总是没有表情。十多年前的秦凉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无论是挨打还是被欺负,他都没有表情,就那么一脸平静的看着你。 他妈妈在他面前跳楼的时候,十二岁秦凉就是用这样平静的神情,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平静的在秦烈面前叙述着发生了什么事,平静的跟在殡仪馆的后面,平静的看着他母亲丑陋的尸体被投入烈火中化成一捧灰。 秦烈说他不正常,林云兰也害怕他,更别提秦遇和秦盛,秦烈送他去了医院看精神科,秦凉那段时间天天看医生,吃药,但他还是有好几年都是这个样子。 秦烈做不到让他一直在医院里,毕竟秦凉还算是他的儿子,十二岁的孩子,太小了,医生建议秦烈把他接出来,让他正常读书,幸好秦凉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有了表情,顺利的考上了大学,秦家人觉得他可能好了,便没有在关注这件事,将秦凉的不正常慢慢遗忘,只有秦烈,只有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不正常,和他那个妈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秦家不欢迎秦凉,秦凉也不愿意和人相处,所以他也就出来住了。 南山公寓冰箱里的食材还是阿姨走的那天买回来的,秦凉不会做菜,但他会饿,他在沙发上躺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夜的晚上,半梦半醒的时候终于被饿醒了,窗外零星有烟花在天空中爆开,发出巨大的声响,秦凉起身进了厨房,用锅接了水,放在炉子上,从冰箱里拿过离自己最近的食材,是一把芹菜,秦凉把它放在水下冲了冲,然后用刀随便切成了几段,扔到了锅里煮。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秦凉平静的盯着看,他用筷子戳了戳,软了,然后关火,将这一锅看起来非常倒胃口的绿色蔬菜放到一旁,等它凉。 不用等很久,冬天,凉的很快。 水煮芹菜的味道不太好,但秦凉还是一口一口的把它吃光了,他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他吃东西不是为了享受美味。 就站在厨房里吃完,然后把弄脏的厨具洗好,他的手机铃声和新年的钟声一起敲响,外面的烟花太吵了,吵得人脑袋疼,秦凉举着震动的手机,关上了阳台的窗户,将外面吵闹隔绝了大半。 他接起来了电话,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喂。” 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人的声音:“新年快乐,秦凉,我想我一定是第一个,没准是唯一一个祝你现年快乐的人,”男人笑笑:“不过,现在接电话的是哪个秦凉呢?” 秦凉说:“都是我。” “好吧,”男人那边也传出了烟花的吵闹声:“我还以为我可以同时祝他们新年快乐呢。” “不用,”秦凉说:“不管是谁,都不懂,他们不懂快乐。” 男人叹了口气。 “徐霆茳,我要挂了。”秦凉说。 “不祝我新年快乐吗?”徐霆茳说:“好歹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秦凉沉默很长时间,才说:“不是。” 然后他挂了电话,徐霆茳的电话,秦凉总是第一个挂断的。 正文 面具 6 徐霆茳握着黑屏的手机,他手臂撑在自家客厅阳台上的雕花栏杆上望着夜空中的烟火出神,他喝了点酒,脸上的温度有些高,被夜风一吹,感觉舒适了不少。 “在想什么?”穆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手里拿着香烟:“抽吗?” 徐霆茳摇摇头:“戒了,前段时间夜班多,抽了不少,被妈知道了,喊我戒烟,否则就不让我去上班了。” 穆松笑笑,自己把烟点燃,站到他的身旁,兀自抽了起来:“你是该听你妈的话,否则她总是怪我。” “怪你什么啊?”徐霆茳无奈:“舅舅。” “怪我把你带坏了,跟我一样,一把年纪了还不找对象。”穆松淡淡道:“你妈派我来催婚,不过看你心情不好,”穆松瞥了眼徐霆茳的手机问了一句:“赶着新年的钟声敲响给人家打电话,对象?” 徐霆茳苦笑不得:“是病人。” “精神科医生的人文关怀这么足?”穆松轻笑:“很少见啊,徐医生。” 徐霆茳不看穆松,转头看了一会天空中绚丽而又灿烂的烟火,隔了一会才说,语气有些心疼:“他是个特别的孩子。” 穆松点点头,看来他的外甥是想找个倾述的对象,他的这个外甥和他一样大,两人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外甥是h市著名的精神科医生,从小是个温柔博爱的性格,大学毕业后不顾家里的阻拦非要出国继续深造,后来回国去了h市一家医院当了精神科医生,一当就是十多年。 徐霆茳工作后,穆松从姐姐手里接过来一部分家业,很忙,他对徐霆茳的工作也不了解,两人在彼此的工作上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徐霆茳一直很优秀,从来没有因为工作影响过自己的情绪和家庭,这是第一次穆松见他因为工作的事情不开心。 “孩子?”穆松说:“要说说吗?” “也不算,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八了。” “比你小十岁,还是孩子?”穆松说:“你今年三十七了。”穆松说完,就站在那里静静的听徐霆茳说,他知道,徐霆茳有倾述的欲望。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二岁,他是我出国前实习时遇到的病人,十二岁的孩子,不过是个挺特别的孩子,他刚来的时候,我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任何绝望,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他父亲很有钱,他住的单人病人,三个月,他在那个房中一个人默默的呆了三个月,按时吃药,按时睡觉,乖得不像话,除了脸上总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坐在房间里面发呆,我们都觉得他很正常,”徐霆茳慢慢回忆起来:“但他的父亲说,他在进医院之前,就是这副表情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跳楼,死在自己面前。” “他不正常,”穆松像是听到了什么猎奇的故事一样,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你们是专业的,肯定也看出来了。” “嗯,他有精神疾病,但他的家族没有,他也没有伤过脑子,所以他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他很聪明,和医生、护士都能聊天,逻辑完整,有定向力,说话条例清晰,当时医院里的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我当时年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住院,过几年可能就毁了,所以我找他聊了聊。” “我问他,你想不想出去。” “他说,不知道。” “我问他,你想不想死。” “他说,我妈妈说,要好好活着,我运气很好。” 穆松停到这句话顿了顿,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几个月前秦凉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穆松打断徐霆茳的话:“他叫什么?” 徐霆茳看了一眼穆松,摇头:“病人的隐私,我不能说,不过他应该不在这个城市,我听主任说,他父亲想送他出国。” 穆松点头,表示理解。 “后来我又问他,妈妈走了,你最想和他说什么,他沉默了很久才和我说,我不知道,但是他可能知道。”徐霆茳继续说 “人格分裂?”穆松问。 “算是吧,可能不太明显”徐霆茳见穆松脸上的疑惑,继续说下去:“他七岁之前跟妈妈住在乡下,爸爸在城里做生意,妈妈很爱爸爸,近乎变态的爱恋,但是父母的婚姻来源于母亲的一意孤行和家里的长辈相逼,他的出生并没有受到欢迎,七岁之前他每天都受到母亲严重的虐打和言语伤害,但每次伤害之后,他的母亲就会抱着他认真的忏悔,哭着说对不起,他每天都再这样循环往复中度过,七岁的时候,他父亲发家了,把他们母子接到了城里,但他父亲要求离婚,并且成功离婚了,不过过程并不美妙,他母亲情绪非常不稳定,闹得挺大的,所以他母亲名声也不好,他在城里,遭受过很多排挤和欺负,严重的时候甚至差点没命,后来的几年,他母亲情绪更加糟糕,他母亲跳楼自杀的那天是拉着他打了一顿,但在打完之后,就像平常一样抱着他哭的很悲伤,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然后让他好好活着,就跳了下去。” 穆松听完有些唏嘘,诚然如徐霆茳所说,这是个可怜,甚至可以算是悲惨的孩子。 “是不是觉得他可怜?”徐霆茳笑笑:“他不觉得,他从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几岁起,就分离出来几个人格出来,既像是保护自己,又像是惩罚自己,他都意识得到这些,也知道他们的存在,他说,很多时候他就像个局外人站在身体里看被虐打的自己和原谅母亲的自己,他总是那么平静是因为他理解不了人的情感,他不懂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死亡,所以他的眼神里你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绝望,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感觉得到可怜呢。” “那他为什么愿意和你说?”穆松问:“和那么多医生都没开口,偏偏和你说了。” “因为我答应教他,去理解情绪。”徐霆茳说完,却有些茫然,半晌后他才低低的说:“又或许不是这个原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无法理解情绪,为了生活下去,只能学着别人,做出表情,去迎合这个世界,我常常在想,这样做,他会不会更痛苦……” “你不是说他不能理解人的情感吗?”穆松抓住徐霆茳言语里的漏洞:“他不理解情感,怎么会痛苦,你想多了,霆茳。” “也是,”徐霆茳笑了笑:“后来他出院了,他很聪明,考上了大学,活的也还算不错。” “这不是挺好,”穆松没有见到他外甥口中的孩子,尽管听了一个很悲惨的童年故事,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多少起伏,毕竟这样的悲惨故事电影、小说里比比皆是:“他只要活着,不去自杀就行了。” “他不会自杀的,”徐霆茳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想去自杀,不愿意活在这个世界,那他一定对这个世界曾经抱有过希望,或许这个孩子也是在期待这一天。”徐霆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可能喝多了,今天格外感慨,感觉人真的太神奇了。” 身后的长辈叫他们,穆松和徐霆茳结束了对话,回到了热闹的房里。 除夕的夜是不眠夜,热闹的越发热闹,冷寂的越发冷寂。 初一大家都起得很晚,各自在房中睡觉,初二,有人来串门,穆松亲自去门口迎接,他穿着随意的家居服,显然串门的是相熟的人。 秦烈一家人站在门口,穆松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领着他们进来。 秦遇和秦盛的手上拎着些东西,穆松的姐姐穆橘看到了,笑眯眯的说:“来就来了提什么东西,小兰,快过来坐,”她招呼着林云兰。 “反正也不远,就住在对面,这些都是秦烈特意去寻的好东西,”林云兰笑着开口,走上前和穆橘说话:“可不要不收啊,姐姐。” 他们两家住的很近,穆松的家,就是暴雨那天秦凉后视镜中看到的那栋别墅,秦凉很早很早就知道穆松的家在那里。 但穆松不会知道,在他的人生里,曾经有个小小的身影短暂的出现过。 穆松没有给自己放很长的假,公司里的事情很多,他从淮山半山别墅出发的时候正巧遇见出门的秦遇,穆松让司机停下:“去哪?” “去公司,”秦遇笑笑:“搭一下穆叔的车?” 穆松示意秦遇上车,秦遇坐好之后解释道:“我的司机请假了,最近酒局多,不敢开车。” “嗯,”穆松温和的笑笑:“是该这样。” 两人随意聊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快到秦遇公司的时候穆松忽然问秦遇:“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还行,”秦遇道:“我爸爸都是些老毛病,他的身体只要不生气就好,过几天我妈还说要和他一起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说着秦遇笑笑,有些揶揄的望着穆松:“上次我妈还说要给穆叔介绍对象,正好我今天问问,穆叔有没有空啊?” 穆松笑着摇摇头,伸手轻轻拍了秦遇的脑袋瓜一巴掌,眼神有几分纵容:“小小年纪敢开长辈玩笑。” 秦遇没躲,笑得眯了眼睛:“穆叔你又不比我大几岁,要不是你和我爸是朋友,我就叫你名字了。” 穆松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026 正文 面具 7 那天下班,穆松又回了南山公寓,平时他不会那么早去南山公寓,一般是元宵节之后,阿姨也是过了元宵节才会回来,也许是早晨出门的时候见过秦遇,看到了那双眼睛,让穆松一整天的情绪都有些波动。 打开房门的时候,穆松第一个感觉是冷,h市是北方城市,过年很冷,而南山公寓屋内和屋外差不多一个温度,穆松皱了皱眉,下意识以为没人,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来这里是心血来潮的想法,来之前他也没通知秦凉,此刻他真的不确定秦凉在不在。 正想离开,听到门被开启的秦凉从楼上走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毛衣,黑色的运动长裤,削瘦的锁骨落在外面,一双眼睛平静的望着穆松,见到穆松进来,秦凉的眼皮往下耷了耷,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穆松就看到笑着朝自己走过来,喊了一声:“穆总。” 穆松换鞋走进来,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这才转头看他:“没回去过年?” “我从来不在秦家过年,”秦凉表情不变,回答:“不然穆总也不会不认识我。” 穆松心道,难怪,穆家和秦家住得近,生意上也有往来,当初林云兰喜欢的那栋别墅,也就是现在的秦家宅都是穆松送给秦烈的,如果秦凉在秦家过年,秦穆两家每年都要彼此走动,穆松不会在会所上认识秦凉,而应该早就认识了,虽然有所耳闻秦烈有一个前妻和孩子,但穆松从来没见过。 至于见了就和人家谈生意,穆松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之间是心甘情愿的公平交易。 “吃饭了吗?”穆松脱下大衣,随意问了一句,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而这句话也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寒暄,只不过是觉得立马直奔主题显得自己太过急切,所以需要在开始之前寒暄几句。 “没有,”秦凉揉了揉肚子,笑着说:“阿姨不在,我不会做饭。” 秦凉的回答让穆松意外,他以为这么晚了,秦凉应该吃饭了才对,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我去煮一点东西吃,”秦凉想了想,朝厨房走:“不过穆总你要等我一会,我很快,你要去书房处理文件吗?我觉得你可以去书房处理文件。” 穆松看了一眼秦凉的背影便上楼洗澡换衣服,等下来的时候,他看到餐桌前的人端着一碗绿呼呼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在吃,穆松看了一眼,非常诧异,里面有一把菜叶,大白菜小白菜菠菜等等混在一起,被刀随便切了几下,煮的到熟不熟的,而吃他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筷子一筷子吃的认真,穆松还是没忍住开口:“你就吃这个?” “嗯,”秦凉点头。 穆松走到冰箱旁边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鸡蛋和一些肉之外基本已经空了,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凌乱,像是被人随意拿完东西没有整理而造成的,再瞥了一眼厨房垃圾袋里剩下的一些干菜叶子,穆松询问:“这几天你就吃这个?” 秦凉抬头,看了看穆松,说:“是啊。” 穆松没来由的想起来年前那段时候回南山公寓的时候和秦凉吃饭的场景,这个人吃的很少,对吃也从来不挑拣,穆松忽然轻笑了声,把秦凉面前的那段杂菜汤拿过来倒掉:“你这样的生活能力配上你这样不挑拣的嘴,真是太适应独居生活了。” 秦凉握着筷子,回头,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情景。 穆松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熟练的敲在碗里,打散备用,又拿了另一个碗,倒上温开水,撒了一点盐,等盐划掉,慢慢把温开水倒进鸡蛋液的碗里,搅匀,然后蒸锅里倒上水,把碗放上去,盖上盖子。 秦凉眨眨眼,走到穆松身边,眼睛盯着蒸锅里的鸡蛋。 “蒸蛋,很快,”穆松说:“去冰箱里拿两根葱花。” 秦凉转身去了,把葱花递给穆松,穆松捏着手里的这两根葱花,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一点不会做饭,叫你拿两根,你还真的拿了两根。” “不够吗?”秦凉喃喃开口,看样子要转身再去冰箱,穆松揪住他的衣服,道:“两根就两根吧,一碗蒸蛋也要不了多少。”说完把葱洗了,切碎。 厨房里传来菜刀落在砧板上剁剁剁的声音,节奏感鲜明,让这座原本寒冷的公寓慢慢热了起来——或许不应该这么说,这座公寓变得热是因为空调,而深夜的厨房切葱的声音大概是让它变得有了几分普通家庭深夜的温暖。 秦凉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松的动作,他没有眨眼,像是为了记住穆松的步骤,记住他怎么样打蛋,怎么样切葱,怎么样将蒸蛋从蒸锅了拿下来,怎么样用小汤勺切割,怎么样调汁,怎么样撒上葱花。 像个偷师的学徒。 还是个手里捏着筷子的学徒。 “看就能饱了?”穆松用凉水过了一下碗,蒸蛋的温度变得刚刚好,穆松端着放到了餐桌上:“过来吃吧,我好不容易下厨。” 秦凉亦步亦趋的跟在穆松的身后,听到他这么说,连忙坐下来,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勺子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细腻幼滑、入口即化——这些不是秦凉的形容词,他没有这么多形容词,他现在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形容词都很单调。但这八个字确实是这碗蒸蛋的味道,秦凉只是觉得好吃,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食物是美味的。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了他做的。 秦凉吃的很快,一碗蒸蛋没有多少,他吃了几口就吃完了,就连碗周的蛋沫都刮干净了。 “这么饿?”穆松洗洗手的功夫,碗里就空了:“不过晚上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 “嗯,”秦凉抱着碗,像是在回味,过了一会,他说:“你以后还会给我做这个吗?蒸蛋。” 穆松想了想:“看心情吧,我就会这一个蒸蛋,还是学了好久,虽然看起来熟练,但是做的多了也烦。” “没关系,”秦凉看起心情很好的样子,他主动把碗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笑眯眯的说:“特别好吃,你偶尔做一下就好,我也不会天天吃蒸蛋。” 虽然秦凉刚才确实想天天吃,但他明白,穆松这样的人能下厨已经让人意外,又怎么可能天天做呢,况且,这个人也不会天天陪在他的身边啊。 那天晚上的秦凉很热情,新年第一次两个人看起来都非常享受,尽管他们还是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结束后穆松的嘴角还是勾着的,而一个人躺在客房床上的秦凉被子底下的手指点在床单上的节奏像是几个小时前厨房里切葱的频率。 愉悦的开头让今年的两人都有了愉悦的开始,穆松留宿南山公寓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虽然阿姨已经回来了,但每次来,如果时间允许,秦凉都会笑嘻嘻的看着穆松,轻轻拽着他的袖子说:“穆总,我想吃蒸蛋。” 而十次有八次穆松都会答应。 穆松不是一个温情的人,而为床伴洗手蒸蛋这种温柔的事前准备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的过的,秦凉不是第一个吃到他蒸蛋的人,却是第一个吃到穆松蒸蛋的包养对象。 巧合的是,第一个吃到穆松蒸蛋的人也姓秦,叫秦遇。 穆松身上还穿着衬衫,他将衬衫的袖子挽道手肘,带着昂贵手表的手臂拿着菜刀正有节奏的切着葱花,秦凉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像第一次一样目不转睛。 穆松切好后一回头,对上秦凉迫不及待的目光,不自觉的露出个笑来,他想,虽然眼睛不一样,但是期待的眼神却很像。 这一碗蒸蛋是为了秦遇学的。 穆松和秦烈是好友,但两人之间的年级差距也差了十几岁,秦遇出生的时候穆松刚二十出头,那时候秦烈邀请穆松去秦家去的比较勤,穆松算是看着秦遇长大的,那天在秦家吃饭,秦遇和爸妈闹别扭了,赌气不吃饭,后来半夜饿了,偷偷的跑到厨房找吃的,被下楼喝水的穆松撞见了。 几岁的秦遇已经有自尊心了,觉得很尴尬,站在厨房的门口要哭不哭,穆松无奈,怕秦遇真的哭了,到时候秦烈夫妇被吵醒了自己在这儿也不好解释,像是欺负了他家儿子一样,穆松只能上去安慰,秦遇又饿又委屈,扑到穆松怀里一边抽泣一边说想吃蒸蛋。 穆松只能一边查手机一边做,等他把蛋放在锅上蒸的时候,一回头,就是一个小包子扑闪着大眼睛期待的眼神。 穆松给秦遇做过很多次蒸蛋,直到他长大了,不再爱撒娇,不再跟自己开玩笑,不再喜欢吃蒸蛋了。 之后穆松基本没做过,那时候想过,估计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做了。 今年,破例了,穆松给秦凉做了很多回,这个人像是吃不腻一样,几乎每次见了他,都说想吃。 穆松每次给他做完,看到秦凉吃的无比认真都在想,虽然自己很自信自己的蒸蛋味道不错,但秦凉是不是真的对吃的要求太低了,哪有人总是吃一样东西,连续吃了半年都还不腻呢? 夏天的时候,刘东俊久违的电话再打过来,秦凉坐在沙发里看到来电的时候都有些恍惚,这一次时间间隔真的过了很久,秦凉觉得他都快忘记了刘东俊这个人。 “怎么不接?”穆松坐在他的旁边,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听到铃声响了半天,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东俊的电话,”秦凉说:“应该是喊我去玩。” 穆松把电脑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冲秦凉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电话,秦凉把手机递给他,穆松替他挂断了。 秦凉视线追随着顺着穆松的动作。 “以前我就想说了,”穆松开口:“你在刘东俊面前那副讨好卖乖的样子是装的吧。” “啊?”秦凉愣了,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笑:“这么明显啊?不对啊,”秦凉疑惑,但他脸上疑惑的表情并不太明显,有些刻意:“刘东俊没有看出来啊,他们都没看出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穆松失笑:“我要是连你都看不透,我早就被人算计不知道多少回了,况且你和他们什么关系,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说,明白吗?” 秦凉似懂非懂的点头,乖巧的望着穆松。 穆松心神一动,忽然开口:“过几天我带你去出去玩一玩,避避暑。” 正文 面具 8 秦凉从来没有出去旅行过。 一个被家人驱逐,没有朋友的人是不会想到旅行这件事的。 至少秦凉不会。 旅行两个字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偶尔从电视里看到的情节,听说过,但从未体会过。 秦凉从不期待旅行,当然,他从来也没有期待过什么。 但这次却似乎有些不一样,秦凉眯着眼睛望着背光而立的男人,阳光炽热的天气里,虽然屋里依旧凉爽,但秦凉好像也渐渐觉得有点热了。 他说:“好。” 穆松的过几天过了很久,在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他才得空,也才想起了这件事来,秦凉从来没有催促过他,但他是在给秦凉蒸蛋之后忽然想起来的,穆松目光落在秦凉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上,说:“收拾行李,明天的飞机。” 秦凉抬头,疑惑的看他:“你要出差?”穆松出差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秦凉也不过问,这么一说,确实让秦凉不解。 “不是说好了带你去避暑,”穆松笑笑:“虽然都快秋天了,但也算赶上了夏天的尾巴,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我们去四季如春的地方,知道蓉城吗?” 秦凉点点头,难得的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兴奋,一丝怀念,他站起来说:“好,我现在就去收拾。” 行程和机票都是苏助理安排的,穆松不操心,而秦凉更是不会操心这些事,下了飞机就有司机和专属导游来接他们,住进了专门的准备好的度假别墅,秦凉站在阳台上深吸了一口蓉城湿润澄净的空气,一口吸进肺里,舒服得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打开了,秦凉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穆松站在他身后,视线在秦凉伸懒腰时短袖往上提而露出来的小麦色腰线上逡巡,瘦削而光滑的皮肉在温暖的阳光下看起来分外诱人,他抬脚走上前从后面抱住秦凉,下巴搁在他有着柔软发丝的脑袋上,穆松也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心情愉悦。 “喜欢这里吗?”穆松问。 秦凉能感受到身后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秦凉往后靠了靠,半眯着眼睛说:“蓉城不热。” “嗯,这里很凉爽,”穆松没有管秦凉是不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样慢下来的时间,慢下来的相处让他思绪也跟着慢了下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以前来过吗?” 秦凉沉默了一会,说:“没有。” 他没来过,他是从这里走出去。 他的妈妈,是蓉城人,七岁前,他和妈妈住在蓉城的乡下。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话题,只是彼此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起就感到非常的舒适,穆松在想,这可能就是他和秦凉保持了这么久的关系的原因,在阳台上两人说完了也就说完了,就这么抱着看了看别墅下面的风景,像是一对无比契合的恋人。 看够了就回了房间,穆松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睡觉,除了做.爱,他不会和秦凉在一张床上躺着,而秦凉似乎也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两人各自回房睡觉,以此来消解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 傍晚的时候穆松先醒来,他叫了餐到房里,然后去敲秦凉门。 吃完饭,穆松建议去别墅周围走走,秦凉却说:“去蓉城鲜花街吧,那里卖的花特别美,旁边还有一条街夜市,我听人说,很好玩。” 穆松有些讶异秦凉会跟他提要求,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让自己为他做蒸蛋和第一次见面时秦凉半开玩笑的说自己要开个公司之外,秦凉没有再提过任何要求,而那次说让穆松给他买个车的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家里的阿姨说秦凉很宅,几乎不出门。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一栋房子里待上大半年不出门,但秦凉就做到了,穆松对不在乎的人很冷漠,他曾问过几句,但被秦凉轻飘飘的带过之后也就不再问了,既然这是秦凉的生活方式,那穆松也就选择尊重。 尊重是一回事,好奇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看着秦凉,除了偶尔展现出来的违和之外,其他的看起了都很正常,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穆松也不是一直都在南山公寓,或许他不在的时候秦凉也有自己的生活。 交易对象第一次对他提要求,穆松当然是答应了,他给司机打电话,让准备好车。 蓉城的鲜花街闻名全国,尽管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但整条街还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更别鲜花街旁边几个街区的地方还有一条那么长的夜市了,夜晚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都太多人,太热闹了。 穆松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他让司机把车停在附近,透过车窗望着对面人满为患的街道,眉头微皱,他不想下车,却也不想直接拒绝秦凉,他总觉得,他是想去的。 秦凉想去,但他却只是摇下车窗,久久的望着夜幕下,霓虹灯里的花团锦簇的繁华街道,风吹过,还有各种甜腻的清淡的温柔的花香飘来。秦凉没有下车,他看了很久,与对面的繁华相比,他们停车的位置显得有些冷清寂寥,仿佛那边和这边,是两个如此不同的世界。 在穆松开口之前,秦凉把车窗合上了,他转过头,说:“我们回去吧。” 穆松什么也没问,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当天夜里,穆松洗完澡就听见房门被敲响,秦凉什么也没穿,站在门口望着他,他说:“穆总,我想要。” 这也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秦凉说想要而不是服务。 后来几天的行程还是按照苏助理的安排,穆松带着秦凉去采风、去打高尔夫球、去滑翔、去跳伞……他们把能玩的都玩了一遍,秦凉看不出来感兴趣,却非常配合,穆松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很多活动一个人去做显得很没意思,而他也从来不会想着带床伴过来,身边也没有固定的伴,不过秦凉很特别,拆穿他的伪装之后,穆松发现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安静的陪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块儿玩耍,事后还会分享一下心得,穆松跟他在一起,非常放松,无论是身还是心,这让这趟旅程变得非常的愉快。 他们确实享受了一场高质量的旅行,但直到最后穆松都没发现,他们这段快乐放松的时光其实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最后那天晚上,穆松说去山顶看看日出。 凌晨两点,他们从别墅乘车出发,到了看夕阳的山脚,就让司机把车停下在这里等,穆松和秦凉一人背了一个包,踩着一阶又一阶的台阶往上走,穆松和秦凉并肩往上走,他们的步伐一致,不快不慢,不过秦凉很少运动,走了一个小时就累了,穆松听到身旁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忍不住笑起来,他伸了只手过去,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到夜色下白皙的手掌,秦凉把手放了上去,穆松无声的握住,拉着秦凉一起上了山顶。 到了山顶,穆松就松开了秦凉的手,他们很累,却觉得还算值得。 到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地平面上露出来一个尖,他们没有迎接到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却还是被第二束或是第三束撒在了身上,暖暖的,慢慢这一路来的露珠和寒霜都被阳光消弭。 秦凉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日出,他睁大了眼睛,仿佛要把这个太阳装进眼里。 穆松也在看太阳,但他看身旁的人更认真。 太阳完完全全的升了起来,山顶的凉风也带不走脸上被太阳晒出来的微微热意,秦凉开口说话。 他说:“蓉城是我出生的地方。” 穆松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秦凉也没提过。 “那是我调查得不够仔细,带你来了你熟悉的地方,”穆松笑笑:“浪费了一次机会,不过没关系,我们下次可以去别的地方。” 如果是和秦凉在一起,穆松不介意…甚至是期待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旅行。 “不用调查,”秦凉说:“我的故事那天在会所刘东俊和我已经说完了,这一次也没有浪费机会,我生在蓉城,却对这里不熟悉,这一次旅行我很开心。” “日出好美,”秦凉又说,他没有看穆松,他扔下了身上的背包,张开手往前走了好几步,像是要拥抱太阳:“我活过来了。” 穆松却拉住了他的手臂,有些愠怒的斥道:“看看你的脚下,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秦凉走的入迷,要不是穆松拽住他,他就差点抬脚,跨入了山下的深渊。 秦凉反手抓住穆松的手腕,他笑得眼睛眯了起来,那么开心的样子,他说:“穆松,你要好好抓住我,不然,我就掉下去了。” 穆松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意外的听起来不错,有几分活泼的撒娇意味在里面,他也笑着说:“我尽量。” 他们呆了一会就下山了,下山的时候没有走路,两人的小腿都累得不行,幸好旁边的缆车已经有人上班了,秦凉去买了两张票,举着冲穆松招手。 缆车很快,他们回了别墅,睡了一天,第二天一早,离开了蓉城。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后面的情节,我已经要哭了 正文 面具 9 这一次的旅行两人似乎都改变了一些,工作结束之后穆松要回去的话,想到的第一个地方是南山公寓,没有谁提醒,秦凉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就那么顺其自然的想回到南山公寓。 秦凉最近也有些变化,以前回去,两人虽然有时会在同一个房间待着,但却很少说话,各忙各的,但现在——穆松听到秦凉叫自己的名字,穆松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向秦凉。 秦凉把手机举起来给穆松看:“可爱吗?” 屏幕里是一只猫咪,英短,还是只小奶猫,小小的,在猫窝里爬来爬去,路都还走不稳。 “你想养?”穆松看了一眼,问。 秦凉把手机收回来,一下一下的轻点屏幕,看了好一会,才说:“我最近玩游戏,游戏里的人说猫咪很治愈,我就想知道,什么是治愈。” 这是一句很中二的话,这倒是让穆松一下子想到了苏助理给秦凉送行李过来那天从他包里掉出来的纸条,穆松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秦凉,心想,这个男人,明明快三十岁了,却还有一颗不切实际的心。但到了穆松这个年纪,他是冷静,理智,衡量得失,注重效率的,穆松没有养过宠物,但穆橘和徐霆茳很喜欢,穆家养了几只猫狗,穆松成年后回家的次数不多,只是觉得家里有猫猫狗狗很麻烦,总是见阿姨为它们打扫卫生。 而这里,穆松不需要一个这样的小东西来破坏宁静。 “如果你非要养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在楼上或者楼下帮你买一套房子,”穆松淡淡道:“你养在里面,请人定期去照顾,我不来的时候,你可以去陪它们,但不能让它们进这个屋子。” “哦,”秦凉轻轻说完,没有下文。 他们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穆松后来想了想,觉得那天他拒绝秦凉的语气太过生硬,可能让他有点不开心了,下班的时候路过一家花店,穆松想了想,让司机停下,自己下车挑了一束草绿色的满天星,捧在手里。 秦凉第一次收到花,也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但他没有和穆松说这些,他确实是开心的,把花束捧在手里,跟在穆松身后,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为什么送我花啊?” “在蓉城的时候你不是盯着鲜花街里的花看了很久?” “那为什么送它呢?它叫什么?” “满天星,我只是觉得这个颜色和你很适合?怎么了?”穆松一边扯领带,一边回头:“不喜欢?” “不是,”秦凉把花抱在胸前,笑眯眯的摇头:“喜欢,我只是想听你说。” “好,”穆松倒也纵着他,笑了笑:“今天要吃蒸蛋吗?” “要吃,”秦凉说:“都好久没有吃过了。” “也不算很久,”穆松走近厨房:“一个星期前不是给你做过一次?” “一个星期不久吗?”秦凉说:“一个月才四个星期,这样算下来我一个月才能吃四次。” “你的数学学得不错,”穆松开玩笑。 “算是吧,不过我语文经常不及格,”秦凉撇了撇嘴:“要写好多字,我累死了。” 穆松没有发现,有一天他也能和人聊这么家常的细碎琐事,并且不厌其烦。 他和秦凉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也许是因为他常常按照秦凉的要求为他做蒸蛋,让秦凉稍微依赖他了一点,穆松没有找个人定下来的想法,更没有成家的意思,有需求了就找长相喜欢的伙伴,但和秦凉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甚至中秋节他们还约好了一起过。 中秋节那天,穆松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就回了公寓,秦凉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昨天晚上他们说好了今天下去街上逛一逛,准备自己做一顿中秋的团圆饭,这是秦凉提出来的要求,穆松没有想太多,理所当然的答应了,往年的中秋如果穆橘在家,他都会接到她的电话让他回去吃饭,但今年穆橘出国了,徐霆茳加班,穆松空了下来。 当然,他对秦凉的提议还是很感兴趣,毕竟,秦凉下厨的功夫是个什么样子的……水煮芹菜的水平吧。 但昨晚上睡觉之前,那人兴致勃勃的保证,今天一定会做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 怎么说呢,还是有所期待。 穆松让司机先回去了,自己开车进了小区,在公寓楼下冲等候了半天的秦凉招手,秦凉笑眯眯的跑过来,钻进车里。 “想好买什么了吗?”到了超市,穆松推着车,和秦凉并肩走在一起。 “我列了单子,”秦凉从兜里抽出一张叠好的a4纸,上面写满了菜名,看起来秦凉为了这次的大餐准备确实充分,穆松瞥了一眼,写得很满,字也好看。 “那就一样一样来吧,”穆松拍了拍秦凉的脑袋,温和的说:“争取买齐了,不要漏了什么。” “好,”秦凉兴致很高,在超市里穿梭,像一条活泼的金鱼。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吃上那顿在家里的中秋团圆饭,事实证明,秦凉没有做饭那个天赋,虽然他说他跟阿姨学了几个月,但样子可以模仿,味道却不是那么回事。 卖相不错,但每道菜都很难吃。 大概只有对食物没有要求的秦凉能吃得下去,穆松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不再勉强自己,放下了筷子,面对秦凉期待的目光,安慰的开口:“心意我领了,但我还是带你出去吃吧。” 秦凉明白了,他瞬间的沮丧让穆松于心不忍,捏了捏他的脸蛋,哄着他说:“但算是进步了,几个月前你还只会水煮芹菜,现在已经会芹菜炒牛肉了,虽然味道不好,但刀工不错。” 他确实安慰到了秦凉,秦凉抬眼望着穆松,在南山公寓温暖的餐厅灯光下一字一句,认真的说:“下一次,我会更进步的,一定会做上一桌你爱吃的饭菜。” 秦凉的眼神实在太过认真,穆松呼吸一窒,他收回手,垂在身侧,问他:“为什么要为我做饭。” 秦凉大大方方的开口:“我喜欢你,穆松。” 穆松听过许多人对着他说喜欢,但都是床笫之间的戏言,除了家人和放在心上的人,穆松这个人实在是冷淡得过分,他这样的富豪,想留在他身边当金丝雀的太多了,但从没有任何一个金丝雀像秦凉这么认真,他说话的时候,那双和秦遇截然不同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比起他往日平静的眼眸来说,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我们之间是交易。”穆松平淡的说:“你忘了吗?” “我没忘,”秦凉说:“我知道你可能喜欢秦遇,但我想试一试,穆松,你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你想……”穆松喉结微动,他犹豫了一下:“怎么试呢?” “你只要,”秦凉站起来,靠近穆松,定定的望着穆松,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到随时能触碰着对方的嘴唇,秦凉睁着眼睛,他说:“不要再把我当成秦遇。” 穆松想推开秦凉,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他也同样盯着秦凉的双眼,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的看着这双和秦遇没有一点相似的眼睛,他望着,仿佛要跌进去。 秦凉轻轻的吻了吻穆松的唇,很轻很轻。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轻这么温情的吻,但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一触即离,秦凉伸手抱住穆松的后背,穆松看不到他身后那双发颤的手,也看不到他握住自己衬衫的手指在泛白。 “穆松,答应我吗?” “好。” 秦凉松了一口气,他一下扑进了穆松怀里,穆松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我恋爱了。”秦凉闷闷的笑声从穆松怀里传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像个第一次恋爱的少年,充满了纯真的美好。 “恭喜你,”穆松也笑了,他拍着秦凉的后背,还有几分恍惚,但很快就平复了:“正好,找个地方庆祝一下,顺便填一下肚子。” “好啊,”秦凉从穆松怀里抬起头来。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在结束的那一刹秦凉抱着穆松,抱得很紧,汗水从他们赤.裸的身体上滑进身下深色被单。 秦凉喘息着说:“穆松,你要紧紧的抱住我,别在去找秦遇了,我只有你了。” 穆松伸手将秦凉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拂开,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没有说话。 穆松很少给人承诺,但他说的承诺,就一定要实现。 他答应秦凉不再把他当成秦遇,必会说到做到,但他对秦凉说恭喜,只不过不想让这个人失望。 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换了一种玩法,他并没有把秦凉的话当真,是秦凉忘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关系,没关系,秦凉还小,他可以带一带他看成年人的世界,毕竟在穆松心里,秦凉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恋爱游戏,好久没玩了。 穆松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这么自信下去。 毕竟他也不是少年,怎么会轻易动心呢?更何况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思,全都在秦遇身上。 秦凉第一次送穆松去上班,他明明很困,去还是送他到门口,努力睁着眼睛,张开手臂。 穆松状似无奈的抱了抱他。 秦凉心满意足的笑了。 穆松走后,秦凉第一次主动给徐霆茳打电话。 027 正文 面具 10 收到这个电话的徐霆茳是非常惊讶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秦凉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徐霆茳很快就接了,可能是做医生久了,他总觉得这通电话透露着许多不同寻常,哪怕他现在正在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但他还是选择接听。 “秦凉,有什么事吗?”徐霆茳率先开口。 “没有…”秦凉往楼上走,边走边说:“不对,还是有。” 徐霆茳听着秦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波澜,但他多少还算了解秦凉,他和别人不一样,没有情绪,这些年稍微好了一点,但情绪依旧很淡,跟他说话时你是不会想到他到底在经历什么,徐霆茳的语气非常温和,他说道:“有什么事呢?你说给我听听看,也许我能给你建议。” “徐医生,我一直都在听从你的建议,”秦凉说:“你的那些建议,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有,不过我还是会照做。” “谢谢你,”徐霆茳真诚的道谢,不仅仅是被帮助的人会得到愉悦和快乐,帮助别人的人同样也会,而对给予这些的人道谢,是一件很少被人理解却应该去做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帮助别人的时候都拥有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徐霆茳也是当了许多年医生才明白的这个道理:“那么今天你给我打电话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呢?” “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秦凉说:“我们做.爱了,每次做.爱,我都觉得很神奇,这是第一次,用我的感受感受到情绪,是情绪吧,”秦凉顿了顿:“我不太懂,可能是舒服,愉悦?或许别的秦凉会说得更明白。” 徐霆茳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以前也曾想过秦凉身上可能会发生美好的事情,但这么多年秦凉还是那个样子,有时候甚至比以前更加的严重,有时候听到秦凉那平淡的语气,徐霆茳难免会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好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了,只是不要再坏了就好。 “你恋爱了吗?”徐霆茳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对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和我说说吗?” “不,他是男人,”秦凉纠正徐霆茳:“但我确实恋爱了。” “恭喜你,”徐霆茳真心实意的祝福秦凉:“秦凉,希望你幸福。” “好,不过,我被看出来了,”秦凉说:“他看出来我的伪装,你以前说如果我要和这个世上的人相处就得学会他们的表情,但我露馅了,可是我无法感受情绪,是不是不会让他幸福?”秦凉这次的疑惑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徐霆茳甚至能听出他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可他们不会常出现,尤其是最近。” “你长大了,所以他们不会经常出现来保护你,”徐霆茳说:“现在你恋爱了,有了别的人保护你,你的……男朋友,所以他们应该是放心了。” “他们没有保护我,”秦凉说,他不是急切的打断徐霆茳的话,他更像是在陈述事实,用平静的语气:“因为我什么也不会,所以他们才出来的,他们讨厌我,他们不会保护我,他们只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徐霆茳没有和秦凉争辩,他说:“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我们今天就先不讨论这个话题,我教你一些别的方法,上次说的让你养一只宠物,宠物很可爱,很治愈,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他不喜欢,”秦凉说:“他不喜欢,我不养。” “我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你知道的,”秦凉接着说:“我妈当年就是做了很多很多我爸不喜欢的事情。” 徐霆茳沉默了好一会,道:“我知道,秦凉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秦凉是一个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孩子。” “嗯,”秦凉回复:“这是我最喜欢我的地方。” 他们的电话通得有点久,徐霆茳给他提了一些医学方面的建议,秦凉认真听完就挂了电话。 徐霆茳对面面容俊秀的女孩子并没有对徐霆茳长时间的通话而感到愤怒和不耐烦,她安静吃着饭等待徐霆茳打完电话,然后静静的望着他接完电话后陷入沉思而不去打扰。 过了一会,徐霆茳才抬起头来,抱歉的笑笑:“对不起。” 姜妍摇摇头,温柔的笑:“是病人吗?” “是……”徐霆茳顿了顿:“朋友。” 姜妍不再追问了,她伸手指了指徐霆茳冷掉了的牛排,俏皮的问:“要不要给我切一块尝尝,冷掉的会不会好吃?” 徐霆茳失笑,他伸手握住了姜妍放在桌上细白的手,轻声开口:“阿研,我们结婚吧。” 入秋了啊,天气逐渐寒冷了起来,也该找个能抱在一起取暖的人了,连那个孩子都开始谈恋爱了,快三十八岁的徐霆茳忽然感觉自己也想有个家了。 秦凉听完徐霆茳说的那些方法,其中的疲惫不亚于秦烈逼迫他去看心理医生的几个小时,秦凉觉得自己可能是努力记了,却似乎没有记住多少,倒是对徐霆茳最后那一句话印象深刻。 不用逼迫自己,顺其自然,去享受。 享受……秦凉将手搭在眼睛上,躺在床上,恍惚中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颜色是昏暗黄色暗光,在夜里亮起来,在破旧的乡村小屋里,本来该有几分暖意,却出奇的让人觉得冰冷,光看到这样的灯光,就觉得胸口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梦境里是无声的,但你看过去,却仿佛能听到声音,不是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在脑海里,是在胸口上沉闷的响着。 昏暗灯光是从破旧小屋里透过来,你往里看,会看到那被密封的窗户里面,有一个四岁……可能是五岁,不清楚,他太小了,一个小男孩,他浑身青紫,躺在地上,他的旁边,一个穿着朴素白衣的长发女人手里拎着一根藤条,站在他面前,藤条上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迹,长发女人面目疯狂而狰狞,她双目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已经站不起来的小男孩,她的声音阴森、恐怖,仿佛来自地狱:“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去死,我应该打死你,你是他的儿子,但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没用,他不爱你,他甚至都不来看你一眼,你不该活着,你该死。” 她打他的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真的认为,他会被她打死,被他叫着妈妈的女人。 但是,死是什么意思呢?打死了,就会好了是不是? 他不懂,四五岁,或许更小,总是这个很小的小男孩不懂。 他没被打死,他只是躺在地上起不来,他看到那个女人忽然尖叫着跑了出去,一夜没有回来,他起不来,很痛,但又好像不痛,他分不清,他还是躺在冰凉的地上,天亮了,妈妈回来了,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妈妈脸上满是愧疚、懊悔、心疼,妈妈轻柔的把他抱在怀里,哭着看着他身上刺目、残忍的伤痕,妈妈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把他抱在床上,妈妈熟练而又小心的帮他包扎伤口,妈妈帮他做饭,然后抱着他哄着他吃饭,妈妈一口一口的喂他,喂他吃完,妈妈又哭了,妈妈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阿凉,妈妈爱你,妈妈很爱你,可是小凉,你让妈妈失望了,妈妈没办法,对不起…… 后来那个小男孩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三个人,一个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静静的看着一切发生,一个小男孩每天每天都在挨打,每天每天都在哀嚎痛苦,一个小男孩吃的妈妈亲手做的饭菜,一遍一遍的原谅妈妈。 他知道那两个秦凉的存在,他见证他们的存在,但他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直到很多年后,他们的妈妈跳楼了,他们的父亲让他去医院,他吃了很多药,他渐渐发现,那个一直痛苦的小男孩和那个一直原谅妈妈的小男孩都不太爱出来了,怎么办,没有了他们,秦凉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梦境最后的一幕在徐霆茳的办公室,他为他做了一次催眠,他摸了摸秦凉的头发,他说:“没关系,那些秦凉会慢慢离开,但最后那个秦凉,已经在妈妈离开那天出现了。” 秦凉醒了,他听见敲门的声音。 他起床打开房门,阿姨叫他下楼吃饭,秦凉点头,他站在楼梯上转身,他刚才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是换好衣服下楼吃饭的穆松。 秦凉笑着说:“穆松,你回来了?” “嗯,”穆松也停下了脚步,楼梯虽然宽,但两个男人并肩走的话却还是有些不方便,他在等着秦凉先走。 秦凉没有走,他冲穆松伸出了手。 穆松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牵住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一起走到了饭厅。 穆松轻轻动了动手掌,他发现秦凉似乎不准备松开手。 “不松开怎么吃饭?”穆松看他。 秦凉抬头和他对视,忽然笑着说:“好奇怪,为什么看着你,就不想松手呢?我想一直拉着你。” 穆松以为秦凉在说情话,哈哈笑了一声,低头吻了吻他,他忽然觉得这个恋爱游戏还算有意思,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 但是穆松不明白,秦凉不会说情话。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了!小凉这个病我有点担心你们看不太懂,我就尽量写明白点哈,这个病是真实存在的,我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也是写这篇面具的灵感,然后艺术加工了一下,但是治疗方法是我瞎编的,不要考究哈,嘻嘻 这篇不会出甜甜后续,等看完你们就会明白了,有的be可以重来是因为他们原该有快乐,而有的相遇就是个错误……啊……我太啰嗦了…… 正文 面具 11 秦凉最近做梦的次数有点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梦似乎都没有对他产生影响,至少穆松并没有看出来。 不过秦凉确实有了一些改变。 两人相处的时候,穆松发现秦凉主动了些。 就像现在,苏助理把工作上的事情汇报完之后询问了一句:“秦先生今天打电话过来,问您今天几点回去。” 是问几点回去,而不是问回不回去。穆松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笑了:“下班没什么事就回去,你顺便去买束花,随便什么都行。” 苏助理应声出去了。 打开门,秦凉果然站在门口等自己下班,穆松把手里的黄玫瑰递给他,秦凉高兴的踮脚亲了他的脸蛋一口,然后低头闻了闻花香:“为什么不送上次的花?” “你喜欢那个?”穆松半搂着秦凉进屋。 “嗯,我喜欢那个,”秦凉说。 “那个花没有这个好看,”穆松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个花多好,主角。” “我觉得好看,”秦凉从穆松怀里出来,正好阿姨帮他拿过来了花瓶,秦凉低头仔细的把花一朵朵的抽出来放进花瓶里,他嘴上虽然说着更喜欢上次的满天星,但只要是穆松送的,他都会认真的把它们安置好。 穆松没有和秦凉纠结这个问题,他上楼换好衣服下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和平常一样,安静的吃饭,几乎不聊天。 但今天有些例外。 “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添饭的间隙,穆松看了一眼秦凉的脸蛋儿,以前秦凉是尖尖的下巴,现在变得圆润了些:“菜也吃的多了。” 秦凉低头呼呼的吹着热汤,闻言抬头茫然的看着穆松,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是胖了,但这些改变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管怎么说,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还不赖,秦凉笑着说:“好像是,胖了。” “挺好,胖点看着气色好,以前你太瘦了,”穆松顺手给秦凉夹了一个虾丸,本想放到他的碗里,但碗里有汤,正犹豫要不要收回筷子,秦凉低头,牙齿咬着穆松筷子上的虾丸,穆松手指一松,秦凉就把它含在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冲穆松甜甜的笑。 一顿饭吃出了让人心头一酥的悸动。 穆松心情不错。 吃完饭天气尚早,秦凉趴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小区散步的住户,转头问穆松:“我们下去走走吗?” 没有什么事,穆松答应:“好。” 深秋,快入冬了,空气干燥而寒冷,带着北方天气特有的风,穆松穿羊绒大衣,但没有戴围巾,风往他的脖子里钻,有点冷,而秦凉穿的很多,羽绒服围巾,已经算是冬天的标配了,看起来很暖和,他侧头看到风扬起穆松的头发,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穆松问。 秦凉从衣服里把自己的羊绒围巾抽出来,举起手,认真的把它绕在穆松的脖子上,带着秦凉体温的围巾缠绕在脖子上,阻挡了风继续带走脖子上的温度,秦凉帮他围得那样厚实,下巴微低,就和脖子一样感受到超级柔软的触感,呼吸间是阿姨用来熏衣服的草木香。 明明熏香是熟悉的熏香,明明戴过比这更柔软的围巾,但此刻却觉得很心动,穆松忽然笑了,低头,看到面前这个人微垂的睫毛,认真的神色,笨拙的动作,穆松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一个明明是事实却被自己忽略了很久——这个人,是秦凉,他叫秦凉。 大概是羊绒的围巾太暖和,一下就暖到了心里,穆松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伸手,环抱住了他。 秦凉冷不丁的跌入了一个有些凉的怀抱。 “你是不是有点冷,”秦凉在穆松怀里,想了想说:“我没想到天气冷得这么快,明明中秋节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该提醒你多穿一点。” “是你太宅了,”穆松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的说:“现在离中秋已经很远了,快入冬了。” “啊……”秦凉无意义的发出声音,把头靠在穆松的肩膀,蹭了蹭:“已经那么久了啊。” 他们在小区的湖边抱了挺久,天黑的很快,散步的也不止他们两人,总会有小区的住户从他们身边路过,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有些新奇,看过来的人也多,或许是天黑的缘故,穆松和秦凉对此感受不到恶意,也许是近几年对这样的爱情宽容了起来,来往的人对此也见怪不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但就算是恶意的目光也没关系,穆松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目光,他包养男孩也没有刻意瞒过任何人,包括家里人,喜欢男人这件事穆家都知道。 而秦凉,根本不会在意别人。 穆松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一个寒风里的拥抱会差点让他有了想沉迷其中的冲动,当天晚上,他们做完后,穆松没有立即离开,他侧头望着趴在枕头上睡着的秦凉,若有所思。 第二天穆松在家休息,穆松坐在沙发上回邮件,听见秦凉腾腾腾的从楼上跑下来,下来,手里拿了一个册子给穆松看。 “这是什么?”穆松好奇。 “你先看看,”房间有地暖,秦凉跪在穆松身边,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催促道:“看了就知道了。” 穆松从善如流的翻开。 “情侣间应该做的一百件事?”穆松读着册子扉页,失笑:“是要我和你一起完成吗?” “是啊,”秦凉换了个动作,下巴搁在沙发上,仰头望穆松:“我不会谈恋爱,这段时间我看了很多视频,查了很多网页,然后买了这个,评论说,当我们把这些事全部都做完了,我们就会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 如果是一对真正的情侣收到这样的礼物,可能会因为其中包括的含义和仪式感而被感动,但穆松只当这是一场恋爱游戏,他很忙,精力有限,工作很忙,他是不太想配合秦凉玩这样幼稚的游戏,做完就能一辈子不分开了吗?这种天真的话也只能骗一骗像秦凉这样天真的人了。 拒绝的话在嘴边,却在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时换成了好。 穆松说:“好啊,我们一起做。” “情侣间应该做的第一件事,”秦凉得到了穆松肯定的答复,很高兴,他立直了身体凑到穆松怀里,翻开第一页:“第一件事,一起养一只宠物…….”瘪了瘪嘴,秦凉说:“怎么办,第一件事我们就没办法完成,”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在这件事后面的框框里画了个叉,动作之快让穆松愣了,刚才还说要做完的人怎么说打叉就打叉…… “你不喜欢,这件事就不做,”秦凉笑眯眯的说:“没关系,我们还有九十九件事,算下来做完就还有大半辈子。” 穆松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发质柔软,揉起来很舒服。 h市的冬天每一年都一样,下不完的大雪,时间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晃就到了腊月。 那本情侣间的应该做的一百件事只做了简单的十多件,比如一起逛超市、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等等这种小事,奇葩的如一起雨中狂奔、一起把对方打扮成异性这些别说穆松不愿意,就连秦凉也很费解。 但生活的仪式感来源会让人对明天这个特殊的时间永远都充满期待,虽然穆松依然很忙,很多时候不会想起来和自己一起完成着一百件事,但他偶尔下班回家带来的花束和不经意给予秦凉温情已经足够让秦凉感动了。 他不懂什么是幸福,但有时也会想,或许这就是了。 腊八节前几天,阿姨向穆松请了假之后又在做饭的时候顺便告诉秦凉,她腊八节的时候要陪家人,就不过来做饭了。 那时候秦凉正在厨房跟阿姨一起学做饭,在此之前他一直向阿姨学做饭,并且请求阿姨不要告诉穆松,他说这是惊喜。 “腊八节要和家人一起过吗?”秦凉站在水槽旁摘菜,平静的问阿姨。 “是啊,腊八节喝腊八粥,和家人一起吃一顿美美的饭菜,祈求老天保佑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阿姨笑着说:“是一年里除了除夕外最后一个节日了。” 秦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问:“腊八粥难吗?” “秦先生要学吗?”阿姨想了想,慈祥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不难,很简单,只要食材充足就可以了,我来教你吧。” 秦凉点头,兴致勃勃。 腊八节那天,秦凉送穆松出门,在穆松换好鞋之后,他们例行拥抱,秦凉把头埋在穆松胸口,说:“今天要早点回来。” “有什么惊喜吗?”穆松看得出来秦凉脸上的期待,他笑着问。 “今天会早点回来吗?”秦凉不说,只是重复这句话。 “真不准备告诉我?那我晚上回来的时候要准备什么?”穆松打趣了一句。 “今天早点回来吧。”秦凉说了第三次,穆松摇摇头,说:“如果没事,我就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了虐了,准备好了吗集美们 正文 面具 12 妈妈说,小凉,你要做一个别让人失望的孩子。 秦凉煮好了香甜的腊八粥,还做了一桌子的菜,然后就一直等在桌前。 在饭菜都还是热腾腾的时候,苏助理打来了电话,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秦先生,穆总说今天有事,他不确定能不能回来,让您早点休息,不用等他了。” 秦凉望着今天早上他们拥抱着告别的门口,平静的说:“穆松今天早上答应我的,他会早点回来。” “我想穆总说的应该是如果没事的情况下,”苏助理回道:“穆总是一个重诺的人,他答应过的事基本都会做到,今天穆总有重要的事,秦先生要谅解。” 秦凉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呢,我现在才发现,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是你在和我联系,苏助理,我能问问,穆松今天到底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穆松的私事,恕我不能回答。”苏助理说。 “我明白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 秦凉把手机放在桌上的过程中视线落在了上头显示的时间,然后猛然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几天学习煮粥,学习做饭都忘了,只记得今天是农历腊月初八,却忘了今天也是公历1月1日,元旦节,是秦遇的生日。 这个日子,不管是哪个秦凉都想要忘记的日子。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受,秦凉坐回桌边,自己端起自己煮的粥一勺一勺慢慢的喝了起来。 他学做饭一年多了,但总是做不好,中秋节那天被穆松吐槽之后秦凉就又回到了从前,每天饭点,慢慢的跟着阿姨学习。 他做不好饭菜,是因为,他吃不出来,好不好吃。 而这件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而穆松或许是第一个略微察觉的人。 秦凉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关于自己的任何事,那些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奇幻的感受,他从不开口。 但穆松,不一样。 秦凉一个人喝了两人份浓稠的腊八粥,肚子很撑,但嘴里依旧没什么味道,他站起来,把半冷的饭菜倒进厨房垃圾袋里,然后从放车钥匙的柜子里拿了一把钥匙就去了车库。 他选了一辆黑色的跑车,点火,启动,跑车轰鸣声响起,一瞬间消失在了夜幕中。 淮山半山别墅的灯火映照着身后的山,在静谧的夜里全是人间灯火的暖意,而路旁被大雪覆盖的梧桐树成了两道残影,浮光掠过,冰冷得像是持刀的守墓人。 秦家的保安来开门,对秦凉的到来非常惊讶。他在犹豫要不要让这个人进来,秦凉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开口:“我弟弟生日,我连来庆贺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年轻的保安张了张嘴,秦凉已经一脚油门把车开到了大门口。 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而屋内,没有艳俗的生日快乐的标语和气球,秦家的别墅干干净净,但正厅中那个大大的精致的蛋糕分外的显眼,沙发上、游戏桌上、厨房里、茶桌上都有人,穆家人、秦家人、还有一些相熟的人都到场,热闹而温馨。 门铃响起,惊到了门里高高兴兴的聚会的人。 女主人林云兰笑着起身:“我去开门。” 她在打开门见到秦凉的脸时,脸上柔和的笑容消失了。 秦凉却笑了,他说:“林阿姨,我可以进来吗?” 秦凉的到访让秦家人难以保持脸上高兴与镇定,秦盛眼里的烦躁和厌恶毫无掩饰,沙发上坐着的秦烈更是皱紧了眉头,秦凉环顾一周,发现秦遇和穆松都没在客厅,而不明所以的其他客人则上来询问这是谁,因为秦凉和秦烈,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太像了,林云兰勉强笑着回应客人,但她眼里的担忧无法被隐藏。 秦烈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浓厚。 就差直接说,来就来了,今天特殊,我不赶你走,但是别说话,别添乱,否则我会打断你腿。 秦凉讨好的笑着回应,张张嘴,无声地说好。然后转头问秦盛:“小遇呢?” “别那么恶心的叫我哥,”秦盛瞪他。 “好吧,那秦遇呢,”秦凉从善如流的重说了一遍,秦盛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不与他争辩:“可以告诉我吗,我找他有事。” “哼,”秦盛冷哼一声,声音充满恶意:“我凭什么告诉你呢?你算是什么东西,秦凉。” 秦凉笑,幽幽的看了秦盛一眼,带了点孩子的调皮:“你不说,我就要变身了哦。” 秦盛脸僵了僵,指了指楼下厨房的方向。 别墅很大,楼下一半是厨房,一般是餐厅。 秦凉抬脚走到楼下,宽阔的半开放式厨房里,穆松挽袖切葱,这个节奏太熟悉了,熟悉到秦凉都想伸出手指在身侧随着轻点。 而秦遇站在他的旁边,两人说笑声不大,却传到了秦凉的耳边。 他们背对着秦凉,今天客人很多,谁都没有留意身后的脚步声。 “叔叔蒸蛋的技术还是这么厉害,”秦遇竖了竖大拇指,笑嘻嘻的开口,:“没想到几年没做,手艺也没有生疏嘛。” “技艺如果生疏了,要是哪天哪个小屁孩哭兮兮的说肚子饿,”穆松一边说着一边开水冲洗刀具:“我又得现学,麻烦。” 说完,穆松戴上防烫伤手套,把蒸蛋碗从锅里端出来,放到了盛着凉水的盘子里过了一下碗边,然后摘下手套撒上葱花、香油,接着用小木勺切割成几块。 一碗蒸蛋就完成了,嫩嫩的,看起来分外有食欲。 穆松的每一个动作秦凉都太熟悉了,熟悉的让自己觉得这碗蒸蛋好像就是在南山公寓的厨房里被盛出来的。 “哎,”秦遇吃了一口热烫顺滑的蛋羹,满足的喟叹一声:“叔叔,虽然你这碗蒸蛋是为我学的,但以后享受的可不知道是哪个小婶婶。” 享受吗? 秦凉和穆松同时想,也许是都在思绪同一个话题,穆松回眸,就和心中所想那人撞上了目光。 一个惊诧。 一个平静。 “看来今天你不能早点回来了,”秦凉先开了口。 “秦凉,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 穆松和秦遇一齐开口,质问着他。 秦凉转了转眼珠,望着秦遇,说:“我来,祝你生日快乐。” 秦遇的脸色阴沉的不像话,秦凉哪天来秦家他都不会生气,但不能是今天,这么多年,秦凉也从来不会在今天过来,这是头一次,而秦凉说的那句生日快乐,像是带血的嘲讽,狠狠的剐在秦遇的心上,让他想起来年少时的噩梦。 十五年前的一月一日,秦遇生日,秦凉的母亲跳楼,就在他们一家人吃饭的楼上。 十五年前的秦遇九岁,秦凉十二岁,十二岁的男孩,没有一丝慌乱,不哭,不闹,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凄惨的死在自己面前,将一众惊恐的人衬得有些可笑。 荒诞的画面。 事情发生后混乱中的秦遇不小心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吓傻了的秦遇接连做了半年噩梦,而每次噩梦里都有秦凉那张平静得不像话的脸,秦遇为此看了两年心理医生。 而秦凉也被秦烈安排住进了精神病院。 那件事穆松并不知情,秦凉母亲自杀的事秦家尽力封锁了消息,这是家丑,也像是诅咒一样压在每一个秦家人心里,哪怕穆家和他们走的这么近,秦家人都没有透露,这也是穆松在会所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秦家还有一个长子的原因,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想提这件事,集体选择将此淡忘,最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就显得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秦烈也让秦凉忘了这件事,秦凉还记得他生硬而又严厉语气,厌恶而又烦躁的目光:“忘了这件事,忘了那个疯女人自杀的事,只要你还姓秦,你就别让我失望。” 妈妈说,秦凉不能当一个让人失望的孩子。 厨房里的气氛僵硬而尴尬,秦遇和秦凉对峙着——当然,这是秦遇以为的,秦凉并没有和谁对峙,他甚至扯了扯嘴角,像是初学笑容的机器人,那股奇怪的违和感又出现了,在秦遇开口之前,他快步上前,拉走了秦凉。 他们推开一楼的侧门,走到了别墅的院子里,寒风呼啸而过,别墅的院外少见白雪,不知被扫到了哪里,穆松找到了一个背风的角落松开了手。 两人都穿得很少,穆松是因为把外套脱在了别墅里,而秦凉是因为出门的时候没穿外套。 风吹过当然是冷的,但也让穆松冷静了下来,他原本想质问,质问秦凉的忽然出现,但清醒下来的头脑改变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 他说:“这里结束了我就会回去,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太想我了?” 带了几分促狭的语气,他保养过很多男孩,所以现在和秦凉的对话,在他看来不过是处理一个吃醋的金丝雀罢了。 院中的黑暗看不见秦凉的眼睛,他听完,淡淡的对穆松说:“你不会回来,秦遇在这里,你家在对面。” 穆松的神情一窒,语气瞬间转变,冷冷开口:“你什么意思。” “我见过你,小时候,”秦凉平淡的叙述:“你应该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穆松确实有些好奇,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外面太冷了,腊月的北方夜晚,寒冷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来秦遇的情绪有些不好,秦凉,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就回去陪你。” “秦家人讨厌我,我知道,”秦凉平静的说:“如果我不是秦家人,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出现这里,也不行,是吗?” 穆松的脸色显见的阴沉了下来,他勾了勾嘴角,略带嘲讽的开口:“秦凉,谈恋爱的游戏,玩玩可以,你和我都是成年人了,包养出真爱的情节,只存在电视剧里,我们之间,是交易。” 秦凉眨眨眼,接着捂住额头,仿佛在思考穆松的话,穆松适应了外面的黑暗的眼睛看到秦凉皱紧的眉头,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穆松想伸手去扶他,却惊讶于心中涌上来的担忧和烦躁,手停在半空。 “你没事吧?”他最后只干干的说了一句。 秦凉抬头,嬉皮笑脸的说:“穆总,我没事。” 穆松快速的收回手,眼中爬上了薄怒:“秦凉,你在装什么?” “穆总说的什么话,嗨,我都听不懂了,”秦凉笑嘻嘻的,捂着胳膊上下搓动:“太冷了,穆总还要在外面呆多久,我们进去吧。” 穆松愣了的看这他,一双眼睛仿佛要把他看透,良久,穆松说:“秦凉,听话,回去。” 秦凉嬉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在那一瞬间,穆松看到这人脸上的讨好嬉笑的表情如潮水般退去,变得平静淡然。 秦凉被冻得发白的嘴唇轻启,他说:“好,秦凉,听话。” 一字一句,非常清晰。 他转身,走向漫天夜色,像是属于黑夜的人终于回归。 穆松脚步微动,张了张想说话,被身后的秦遇叫住,穆松回头,秦家房里的温暖热闹要溢出来了,穆松身上冷了,转身回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穆松想。 可他到饭局上坐下,心烦意乱,吃不下秦遇端过来的蛋糕,用叉子拨弄了两下,就放在一旁。 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等喧嚣过去,在结束的那一刻,穆松起身离开了别墅,别墅外安安静静,没有人等待的身影。 穆松想起了别墅前不远处那起大雨中车祸,心里一惊,转身开车去看,夜间湿滑,但他的车开得飞快。 那棵树静静的在路边,这里又变得成了车祸之前的模样,好像谁也没有见证过那场车祸,穆松下车走近,却还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树身上留下来些被撞击的证据,一年多了,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 妈妈说,秦凉,你要听话。 秦凉来到了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宝捉虫,腊八节是腊月初八不是腊月二十八,已修改。不过,我真的看到宝宝捉虫之后哈哈哈的笑死了,我真的一直一直以为腊八节是腊月二十八,而且我印象中我过得就是腊月二十八,哈哈哈,我要被我蠢哭了,不晓得我怎么长大的,为此我还特意问我朋友,他们说是腊月初八的时候我都震惊了哈哈,谢谢宝宝捉虫~爱你们~感谢包容~顺便一提,我们小凉不会跳崖哒,因为他是个乖孩子呀~ 028 正文 面具 13 徐霆茳深夜开车回家,看到了停车在路边的穆松。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晚了,他那个舅舅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却弯腰在雪地里看着一棵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徐霆茳把车调头,转到对面的马路,停在他车后面,闪了一下灯,然后下车。 抬脚踩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徐霆茳长腿迈过高度到小腿的绿化,朝着穆松站着的地方走去,穆松在刚才徐霆茳闪灯的时候回头看到了他的车牌。 “你怎么在这儿?”徐霆茳好奇:“给秦遇过完生日了?” 穆松低低的嗯了一声,手指没有从树上移开。 “这颗树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穆松摇摇头,准备离开:“怎么这么晚回来?”穆松只是随口问了一嘴,他心里有些着急,只是面上看不出来。 “医院有点事,加了一会班,”徐霆茳说,说完他看了眼穆松的车:“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不回去了?” “有点事,”穆松说完走到车旁,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知道秦凉吗?秦家的大儿子。” 穆秦两家走得近,但徐霆茳却不怎么喜欢秦家,也几乎不去秦家走动,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是笑笑,十多年前穆松在国外,后来回国后有一段时间发现秦遇总是闷闷不乐的,像是家里发生了什么,穆松当年就觉得有问题,但秦遇和秦烈都不愿说,穆松也就作罢,穆松也只是忽然想到当时徐霆茳就在国内,所以问问,不指望徐霆茳能说出什么来。 但他没想到刚才还笑着的徐霆茳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个转变正好被穆松看在眼里。 穆松收回手,转身看着徐霆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徐霆茳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心情:“是不是秦遇和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穆松眼中有一阵幽光滑过:“今天见着了,秦遇生日,他来了。” “不可能,”徐霆茳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他不可能在这天回秦家。” “为什么?”穆松说:“所以当年秦家确实发生过什么对吗?” 徐霆茳看着穆松严肃的神情,知道穆松不从自己这里问出什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叹了口气:“上车说。” 两人上了徐霆茳的车。 徐霆茳把打开一些:“还记得去年除夕我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穆松点头:“记得。” “故事的主角就是秦凉,”徐霆茳缓缓开口:“十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的时候,一月一号,元旦节,秦遇生日,秦凉母亲拉着秦凉走到了那栋大厦的天台上,当着秦凉的面跳下去,当场死亡,事发后,秦烈动用了关系,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因为在医院实习,而秦凉正好被送到医院治疗,才知道的。” “哦,”穆松听完后淡淡的,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起伏,和平常也一样,徐霆茳也只是以为他就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朝其他方向去想。 “那他现在好吗?”穆松问:“他的病,人格分裂。” 徐霆茳想了想,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严格的说他得的不是人格分裂,算是分离障碍吧,不过这么多年没见,或许他也早就变了。” “他为什么会生病?” “当一个孩子幼年时常年遭受重大伤害的时候因为太过害怕和绝望,但又没有人来保护他,他没有办法,只能分离出来的另一个我来保护自己,”徐霆茳抿了抿唇,有有些心疼的说:“那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反复被他妈妈折磨,折磨之后又被安抚,如此反复,你觉得谁会受得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怎么去处理这样连大人都无法处理的情景?所以他只能分离出几个我来应付……我没见过他的母亲,但我想她应该也是生病了所以才这么对他,秦家很厌恶他的母亲,说她是疯女人,连带的,也不喜欢秦凉,但还好,秦凉早早的从秦家搬出去……离开了那里也好,”说完徐霆茳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秦凉不会无缘无故的回秦家,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秦凉来了一下就走了,”穆松心里惊涛骇浪,一年前他听到这样的故事,隔着的是遥远的空间,因为不认识这个人,所以那时候只有猎奇的心理,但现在,当徐霆茳所有的描述都和秦凉对上,穆松的内心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但他脸上还是跟刚才一样的表情,仿佛只是听了一个关于秦家的八卦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钻进自己的车里,没过多久,徐霆茳就看不到穆松的车了。 徐霆茳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穆松不说,他就撬不开他的嘴,徐霆茳给秦凉打电话,他知道穆松一直挺在意秦遇的,今天应该还是出了什么事,甚至可能和秦遇有关,不然他那个冷漠的舅舅不会问这些八卦,徐霆茳想知道现在秦凉怎么养老,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从淮山别墅开车到南山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穆松几乎是有些急切的输入着密码,他没太想清楚自己此刻的急切和烦躁从哪里来,但它们肯定和秦凉有关,只要见到秦凉,或许就会有答案了,穆松心想。 但屋内漆黑一片,没有人,阿姨请假回家过腊八了,穆松皱着眉爬上楼,敲秦凉的房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应,穆松便直接推门进去,里面依旧没有人。 床上的杯子好好地铺着,没有人睡过的痕迹,穆松猜,秦凉从秦家出来后就没回来。 他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从苏助理那里要来秦凉的电话,打过了几个,都没人接听,到后来直接关机。 来不及思考,穆松让苏助理把秦凉原来房子的位置发过来,穆松开车赶过去,敲了很久的门一直也没人开,苏助理赶到的时候他的老板正准备叫开锁公司,苏助理连忙拦住他:“穆总,我这里有钥匙,上次秦先生让我拿行李的时候放了钥匙在我这里,一直没有收回去。” 穆松松了一口气,从苏助理手上拿过钥匙打开门。 房子整洁得过分,像是样板房,没有生活气息,里面的桌子、沙发因为许久没有人居住,落了一层灰。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房子没有人回来过,应该说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苏助理安静的站在一边,他能看出来现在穆松非常生气,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穆松转身,沉默的离开了房间,吩咐苏助理直接去公司。 折腾的这么大半天,已经快天亮了。 今天图睿的气氛很压抑,老板的身边笼罩着低气压,各个高管们谨言慎行,生怕惹怒了穆松。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穆松靠在车上闭眼假寐,让车往南山公寓开。 阿姨出来开的门,穆松望着阿姨身后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人来迎接自己。 “秦凉呢?”穆松冷冷的开口。 阿姨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今天早上做好早饭去敲秦先生的门,发现他没在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知道了,”穆松淡淡的说了声 ,让阿姨去忙了,他坐在沙发上想了想,走到放车钥匙的柜子那里,伸手打开柜子,然后给苏助理发了条短信。 两个小时后,苏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穆总,查到了车的位置了,现在停在机场停车场。” 秦凉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是凌晨,天灰蒙蒙的,还下着小雨,蓉城的冬天不下雪,但总是下雨,细碎的毛毛雨,用肉眼看去,觉得是小雨,不碍事,也没几个人打伞,但每次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身上就已经湿了,什么时候湿的自个儿都不知道。 零下几度的城市,再加上下个不停的小雨,湿寒够人受的了。 他的手机已经没电停机了,钱包里还有些现金,机场门口等客的出租车不少,秦凉随便上了一个,报了地名。 司机看了后座淡漠的青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小伙子,你要去那个地方坐出租车的话贵得很,你去前面等一个小时,天亮了,坐大巴去,又便宜又方便。” “没关系,”秦凉说:“多少钱都去,我赶时间。” 司机摇摇头,开车。 秦凉下车的时候递给司机一把钱,他也没数多少,递完就下车了,司机在窗户边喊他说多了,秦凉摆摆手,人影逐渐变小。 他来的地方是蓉城度假区的一座山,不太出名,但周围度假区来看日出的人很多,不过现在是冬天,没有太阳,蓉城潮湿,冬天是刺骨的湿冷,山上风大,几乎已经没有人来爬山,秦凉来过这里,和穆松一起,来看日出。 这次是自己一个人来,慢慢顺着楼梯往上走。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沾了雨水的毛衣混着山林里的露水寒霜,摸一把都是让人手指通红的冰凉,裤子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寒风一吹,膝盖会被冻得发疼。不过秦凉浑不在意,但他确实有点累了,所以他走走歇歇,走上去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 冬天山上的风景并不美好,只有数不尽的潮湿、雨水、伴着刺骨寒凉的风。 他没看到日出,因为今天是雨天,秦凉一屁股坐在山上的石台上,张开手,闭上了眼睛。他的脸被冻得通红,睫毛上全是雨水,闭上眼睛的时候,雨水凝结成滴,从脸庞滑下来。 没有日出,也等不来日落,秦凉站起来,在天黑尽时望着山下暗色的深渊,良久。 这样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极了他这十几年来看到的夜,无声的,讽刺的,充满绝望的。 黑夜笼罩这座山的时候,秦凉听见自己说。 “为什么都要骗我呢?” “因为你活该。” “你本来就不该存在。” 正文 面具 14 找到了机场的车,穆松就托人帮忙查秦凉的购票信息,果不其然查到了秦凉的航班信息,他让苏城买好了飞去蓉城的机票,却在出发前被告知秦凉从蓉城回来了,飞机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落地h市。穆松冷着脸,派人去机场堵秦凉。 远远地,秦凉就瞧见了人群中站着的苏助理和他身后的两人,秦凉双手插兜,嬉皮笑脸的走过去:“苏助理,来接我啊?你们元旦不放假还上班啊?真是辛苦了。”此时正是元旦假期中。 苏城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秦凉身上穿的还是从h市走的那天的衣服,没有外套,毛衣运动裤,一双休闲鞋,h市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路人看了一眼都替他觉得冷,但秦凉不觉得冷一般,站得笔直,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没有休息好,他那身衣服穿了好几天,被雨淋湿过,辗转的途中又干了,看起来皱巴巴的,两天没有洗澡,头发也油腻腻的,唇周也长出了一圈胡渣,要是这样下去,再过几天就真的像一个流浪汉了。 “穆总让我接您回去,秦先生。”苏城语气平静,唇角带笑,看起来很有礼貌却又不容拒绝:“请跟我上车吧。” “放心吧,我不乱跑,”秦凉呵呵的笑:“我又不是那个胆小鬼,走吧,苏助理。” 苏城没懂秦凉说的那个胆小鬼是谁。 苏城让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南山公寓,到了地方,苏城亲自送秦凉回的屋子,阿姨已经请假了,屋里没别人,苏助理站在客厅里,对秦凉说:“新年伊始,穆总在公司有几个重要慰问会议,傍晚的时候会过来,穆总希望秦先生在这里等他回来。” 秦凉挑挑眉毛:“那可真是不容易啊,这么忙也过来?”说着自顾自的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一口,回头见苏城还没走,疑惑:“苏助理不走?” “一会,”苏城笑:“秦先生不用管我,在此之前,我建议您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哦,”秦凉低头看了看身上快要发臭的衣服,笑眯眯的说:“谢谢苏助理提醒,那我先去洗澡,你随意。” 苏城点头,望着秦凉上楼的背影微微走了神。 穆松确实让他看着秦凉,接到了人就在屋里守着他等穆松回来,但苏城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没觉得他需要人来看守。 穆松来得很快,秦凉洗完澡煮了一绿呼呼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端出来正在吃的时候穆松就回来了,穆松回来了苏城也就离开了。 秦凉坐在餐桌上埋头吃东西,看到穆松阴沉着脸走进来,嘴里的东西还没嚼碎,就抬头露出个滑稽的献媚的笑来:“穆总,回来了?” 穆松慢悠悠的脱**上的大衣扔到沙发上,他刚从公司的一个重要的额活动上回来,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隆重场合的三件套西装,头发全梳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他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过来,周身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无法让人忽视,他停在秦凉身边,冷硬的视线在秦凉那锅绿色恶心的水煮杂烩上,缓缓开口:“这几个月跟阿姨学做的饭都忘了吗?” 秦凉咽下嘴里的东西,献媚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那没变,要是穆总想吃,我现在给做?穆总说,你想吃什么?或者,”秦凉眨眨眼睛:“穆总想先吃我?” “好啊,”穆松伸手挑起秦凉的下巴,说:“正好我也饿了。” 秦凉饭还没吃完就被穆松拽着胳膊拉上了楼,推开门一把将秦凉扔在了床上,秦凉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缓过来,抬头就见穆松把自己的西装扣子解开了,秦凉能感觉到穆松身上压抑的怒气,但视线又无法控制落在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英俊男人脱衣服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性感极了。 心里还在感慨呢,就被人狠狠地压住了,秦凉没有一丝要挣扎的意思,顺从极了,并且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还想抬手把胳膊覆在眼睛上,谁知道抬手的动作还没完成,手腕就被穆松凶狠的捏住,‘哐’的一下举过头顶砸在床上,也不太疼,秦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没睁开眼睛,看不到穆松眼底隐藏不住的暴戾和怒火,穆松右手捏住秦凉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的下巴捏碎,两人挨得极近,穆松是完全覆在了秦凉身上,穆松火热的呼吸喷洒在秦凉脸上。 “睁开眼睛,看我,”穆松阴沉的开口,一字一句的说:“秦凉,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我。” 穆松的力气很大,他捏的那么狠,秦凉感觉嘴里都有了一丝血腥味,应该是口腔被牙齿磨破了,他不说话,也不睁眼,刚才手腕还会稍微反抗一下,听到穆松这句话,彻底软了,乖巧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好,”穆松低头,冰冷的声音送到了秦凉耳朵里:“你不睁是吧。” 衣服落地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汗水从穆松的脸颊滴落,这个空间除了酷刑的声音之外显得那么安静,而受刑的人除了眉头微微发皱之外,看不到他的痛苦,反倒是那个施虐的人眼中充满了不甘。 “痛吗?”穆松摸着秦凉的脸,半是温柔半是蛊惑的开口:“只要你睁开眼睛,我就会温柔。” 直到酷刑结束,秦凉都没有睁开眼睛,而穆松从未发现,他身侧的手指也不会在起舞。 穆松没有离开,他把人搂紧了怀里,像个世间少有的好情人一般,用温柔的腻人的语气说:“你怎么能这么倔强呢?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 怀里的人用沉默以对,穆松叹了口气:“不是在谈恋爱吗?秦凉,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的男朋友?我会难过。” “怎么会,”秦凉终于说话了,他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嘴角有血迹若隐若现:“我们,是交易关系,穆总,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是我昏了头,忘了。” “胡说,”穆松忽然发了狠,撑着身体低头重重的吻了秦凉的嘴唇,他极缓的爱怜的抚摸着秦凉汗湿的后背和脖颈:“以前的小凉太天真了,所以我才没有办法,我只是想教小凉一些成年人世界的规则,小凉是不是生气了?没关系,以后我再也不教你这些丑陋的规则了,你不懂这些规则没有关系,再也不要懂了,什么交易关系通通都滚开,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你给我做饭好不好?我就吃过一次,太可惜了。” 没有人答复穆松。 穆松不在意,他低头亲了亲秦凉冰凉的耳朵尖,自言自语的喃喃:“小凉也骗了我,你身体里住了几个小凉的事我以前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扯平了,小凉,我们扯平了。”最后的话语消失在穆松的唇间,他吻着秦凉的眼睛,像是最亲密的亲人。 秦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穆松的手机在裤兜里疯狂的响了起来,吵得人头疼,他本来想抱着秦凉什么也不干就这么躺着睡觉,却被人打扰,这让穆松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他起身拿起手机,看到来电——这是一个不能发泄怒火的人的电话。 穆橘的声音从那头响起,带着新年假期时平常人家特有的热闹:“活动结束没有啊?怎么还没到家?饭要上桌了,早点回来吃饭。” 穆松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从秦凉光滑的脊背上离开,在刺眼的白色灯光下,穆松发现前几天才稍微养胖了一点的身体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这让穆松阴郁的心情越发糟糕,他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烦闷,对穆橘说:“今天不回去了,有事。” “怎么能不回来了,”穆橘显然不高兴了,嘟囔道:“可不能不回来啊,今天必须回来,霆茳带女朋友回来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你当舅舅的要回来掌掌眼,听到没有,那公司那么多事也不是就你一个人顶着,况且我给苏助理打过电话了,他说了你不在公司,霆茳他们医院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假期回来不容易,你别扫兴。” 穆松挂了电话坐在床边,他答应了回去,转头看向身边闭眼侧躺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秦凉,他想带人回去,但他身上此刻还带着伤。 穆松还是走了,走之前他帮秦凉清洗完上了药再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间的床上,然后弯腰轻轻安抚了一会,见他像是睡熟了这才离开,因为南山公寓是为了‘金屋藏娇’而买的,所以这样的药膏里面常备,不过秦凉以前没用过,毕竟每次开始之前,他都有好好准备。 房中重新进入寂静之后秦凉才睁开眼睛。 他的周围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了一声一声的斥责和哀叹。 可奇怪的是,这些声音渐渐的离他远去,他突然回到了蓉城乡下那个压抑的、绝望的、令人恐惧的小屋。 只不过这回小屋换成了南山公寓,他的母亲变成了穆松。 一顿毒打之后一次温情,它们奇迹的重合了起来。 只有秦凉,在这两场人间中,从来没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期待后面的剧情啊!是的,虽然我列了大纲,但这篇面具我写的比大纲爽多了!越写,越爽!导致我都没办法构思下一个故事了,哎 正文 面具 15 穆家果然很热闹,徐霆茳第一次带女孩回家,穆橘很重视,穆松进门就瞧见徐霆茳和被他领回家的女朋友被围在中间,穆橘拉着姜妍的手温和的说着话,穆松进屋脱了外套放好就从兜里拿出烟抽了起来,穆橘瞪了他一眼,笑骂:“你怎么回事,没看到有女士在场?去阳台抽去。” 穆松淡淡点头,直接去了阳台,刚吸了一口,徐霆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怎么了?心情不好?” 穆松现在的情绪不对,不仅是徐霆茳看出来了,估计这屋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姜妍还以为徐霆茳这个小舅舅不喜欢自己,有点忐忑,穆橘看不下去,让徐霆茳过来问问怎么了。 就算没有穆橘的示意,徐霆茳也要过来看看,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小舅舅从小性格就一直是冷静淡然的,年少轻狂时都很少动怒,遇到什么事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但亲近的人知道,穆松骨子里很倔强,认准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是穆松生养在大富大贵之家,长得好,智商高,家庭和睦,娇生惯养,长到现在鲜少受挫,除了喜欢比他小十多岁的秦遇不敢明说这件事之外,徐霆茳其实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穆松脸色阴沉难看到这个的地步,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剩下的,还有什么能让他心情差到这个样子,看来这件事十有**和秦遇有关,徐霆茳心想。 穆松不说话,只是没一会功夫他手里的烟已经换了一根新的。 “有什么事非得在今天摆个臭脸,控都控制不住,”徐霆茳也来了脾气:“让我女朋友看见了,觉得你这个做长辈的不喜欢她。” 穆松透着阳台上的纱帘瞥了一眼沙发上温柔笑着的女孩,开口:“说不上,我没意见,你喜欢就行。” “废话,”见他说话了,徐霆茳也笑了笑,脸上生气的表情没有绷住,他本来就是个温和的人:“你有意见也不行,我女朋友,谁有建议都不好使。” “既然带回来了,就是准备结婚了?”穆松问。 徐霆茳点头:“嗯。” “挺好,”穆松无可如不可的说了句:“也该结了,不然你妈老让我催你,烦。” “我看你今天烦的不是这个事吧,”徐霆茳试探性的开口:“你向秦遇告白了?” 穆同神色一窒,随后无奈的笑了:“你在说什么?” “我妈可能没看出来,”徐霆茳顿了顿:“我还能看不出来吗?舅舅,秦遇十多岁的时候你就动心了,这些年一直没有个长久的伴儿也是因为他,以前是秦遇太小,你不好下手,现在秦遇长大了,却是个直的,我还以为你放弃了,现在看来没有,”徐霆茳本来也想抽一根烟,后来想今天自己算是主角,被妈妈和女朋友盯着,作罢,抬头看了一眼穆松:“元旦告的白?还是那天出什么事儿了,你说秦凉回来了,看来那天确实出什么事儿了。” “你想多了,”穆松掐灭烟头,深邃的眸子望着夜空:“我跟秦遇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现在烦的也不是这个,过几天再和你说吧,”穆松自嘲的笑笑:“我现在没想明白。” “随便你吧,感情的事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插手,不过,你一向是个干脆果断的人,有什么事认准了谁也拦不住,我也不多劝你,”徐霆茳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这么苦恼,我只能提醒你,无论怎么样,喜欢了就认真对待,别让自己后悔,也别随意伤害别人。” 穆松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霆茳,说:“你一直都比我活得通透。” 年少时和秦家相识,穆橘带着穆松认识秦烈,一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企业家,穆松和他有过几次接触,觉得秦烈的手段、头脑都令人钦佩,渐渐接手公司之后和秦烈的合作更多,也经常见到了还是小娃娃的秦遇,什么时候动心的穆松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他哭兮兮的让自己给他做蒸蛋的时光,也可能是其他那些模糊的记忆中的某一个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毕竟当年的秦遇还那么小,本以为这份禁忌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被消弭,却在后来的岁月越来越深,越来越想见秦遇的想法在头脑里盘旋,穆松不得不通过包养别的男孩来转移注意力,只走肾不走心的交易关系看来确实有效果,穆松慢慢放下来秦遇,他这十多年的单恋让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认真的去谈一场恋爱,不管怎么难熬,穆松也从来没对秦遇提过只字片语,一直把关系维持在叔侄之间,从不过界,至少穆松觉得自己对秦遇的那颗心是忠诚的,哪怕无人得知。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么过了,遇到秦凉,真的是个意外。 元旦那天夜里到处都找不到秦凉的身影,穆松愤怒,尤其是在离开秦凉公寓的那一刻,一直积压在胸口的愤怒无法发泄,这让穆松越发的焦灼,他觉得秦凉在威胁自己,穆松想把他抓回来,抓回来锁在屋子里捏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你不过是我花钱养在南山公寓的罢了,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玩失踪。 但随着天亮,穆松的愤怒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但他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恍然发觉秦凉从来没有靠他养过,除了开走的那辆停在机场的黑色跑车,秦凉没有像任何包养对象一样问自己提金钱的要求。 他唯一的要求,大概就是—— 你不要把我当成秦遇, 我们谈恋爱吧。 秦凉可能是离开h市了,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找到这个人,穆松在秦凉曾经出过车祸的地方听了关于他的往事之后,在找不到他的第二天,心里逐渐升起的是恐惧。 他担心秦凉自杀。 他比徐霆茳清楚,秦凉很可能没想过要活,或许一直如此,或许只是这几年,虽然徐霆茳说秦凉不会寻死,但穆松仍然不放心,秦凉出车祸的那个暴雨天,血流了整个车座,他都没想要打急救电话。 穆松看得见那辆车内驾驶室座上深色的血迹。 秦凉说他们见过,但穆松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发现记忆中没有他们见过的痕迹。 压抑着对秦遇的喜欢没有把他逼疯,秦凉的失踪却快把穆松逼疯了。 穆松草草的吃完了饭就借口有事离开穆家,穆橘也看出来他心里装着事,挥挥手没有挽留。 夜深,苏城靠在沙发上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连忙站起来。 穆松站在门口将目光落在二楼的房间上,苏城走上前:“穆总,从你离开后,秦先生就没有下来过,应该一直再睡。” 穆松点头,换下衣服就往楼上走。 黑暗中穆松看到床上侧身躺着的男人,穆松没有开灯,他走到床的另一边,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坐下,低头望着暖光下秦凉的脸庞,穆松轻轻坐在床边,盯着秦凉的脸颊出神。 秦凉知道穆松的到来,他没有睡着,确切的说,他已经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这对于秦凉来说很正常,从记事以来他就很少能睡着,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像是噩梦醒不来。 就在穆松手要碰到秦凉闭上的眼睛时,秦凉忽然睁开了眼睛,笑盈盈的看着穆松,用讨好卑微的语气说:“穆总,这么晚了还回来过夜?是要我再服务你吗?” 穆松的手陡然顿住,接着慢慢收了回去,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带笑的男人,他的面孔和那些在床上讨好他的男孩似乎没有区别,但这双不漂亮的眼睛却空洞的像是床头暖光外的房间里黑夜。 “穆总,怎么了?”秦凉换了个姿势,变成平躺着,随着他的姿势改变,下午时荒唐过后穆松用力掐着他胳膊留下的青色指痕露在了外面。 穆松单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出手,拉着被子,缓慢的,用力的盖住了秦凉的脸,挡住了他那个虚伪的笑容,秦凉没有挣扎,任穆松用半搂他的姿势,把被子盖住他。 隔着被子,穆松狠狠的抱紧秦凉,他抱得那么用力,哪怕是隔着被子,秦凉都觉得外面那个男人将要自己挤碎。 穆松的呼吸粗重起来,他张口,带着薄怒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到了秦凉的耳朵里。 “不想笑你就不要笑,不要笑。” 秦凉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闷在被子里的笑声起起伏伏,像是濒死的小兽最后的狂欢。 穆松在这带着疯狂的笑意里,心脏酸涩闷痛。 他想明白了,还来得及吗。 秦凉笑累了,在漆黑闷热的被子下失了声,他睁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起伏,平静的如同深井幽潭,让人不禁产生错觉,刚才那癫狂神经的笑声与他无关。 穆松抱着他,没有松一丝力道,暖气十足的卧室里,抱着羽绒被的穆松却觉得冷。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加油小伙伴们~ 029 正文 面具 16 熟悉的白色大楼,熟悉的铁窗,熟悉的消毒水味。第二次踏足这里,秦凉觉得他心头连惊讶都没有。这毕竟是所谓正常人面对他这样的不正常人的最好选择。 穆松牵着他的手很紧,十指相扣,像是相爱的情侣一样,他们走在医院空旷安静的长廊上,浑不在意周围异样的眼光。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护士和医生,秦凉脚步平稳,他落后穆松半步,见他一边询问过往的护士一边辨别方向。 “穆总,”秦凉在他身后张口:“你要去哪,不如问我。” 穆松回头。 “这里,我比你熟。”秦凉笑呵呵的说:“我可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穆松没有让秦凉带路,他联系到了徐霆茳。 两人出现在徐霆茳的诊室时,徐霆茳脸上充满疑惑和惊讶,穆松没有在意徐霆茳表现出来的讶异,他拉着秦凉进了门,徐霆茳看了一眼他们,关上了诊室的门,在坐下之前,徐霆茳还伸手到桌子底下,关掉了监控的开关。 穆松牵着秦凉坐在徐霆茳的对面,他全程没有松手,徐霆茳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放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秦凉掀了掀眼皮,笑意盈盈的望着徐霆茳,温和的开口:“徐医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徐霆茳勉强笑笑:“秦凉,你不是说你恋爱了?他……”徐霆茳用眼神示意穆松:“就是你的男朋友?” 秦凉沉默了片刻,眼神迷茫了一瞬,接着他的面部表情和眼神急剧变化,刚才笑意盈盈的模样逐渐变得市侩、谄媚和逢迎,秦凉咧着嘴:“怎么能这么说呢,穆总可是我的主顾,金主,我得靠穆总吃饭,哪是什么男朋友……” “是,”穆松沉静的打断了秦凉的话,他捏着秦凉手,捏得很紧、很用力,十指相握的指根处都有些泛白:“小凉是我对象。”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交,徐霆茳的目光一凛。 然而两人都没发现,穆松用力捏着秦凉手指的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秦凉的头越来越低,等徐霆茳发现不妥时,秦凉已经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团,眉头紧皱,嘴唇发白,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疼痛。穆松是第一个发现的,他连忙侧过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秦凉抱在怀里,心疼的询问:“小凉,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一边说着穆松一边看向徐霆茳:“快看看他怎么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徐霆茳顾不得其他,和穆松一起把人抱到诊室上的床上,徐霆茳对秦凉的身体进行了一番检查,在这个过程中穆松不得不松开了手,但他却不敢离开,站在离秦凉一步之距的地方不错眼的看着,徐霆茳打开门让几个护士进来。 等徐霆茳给秦凉打了针之后他便慢慢安静下来,过了半个小时便睡去了。 穆松坐在秦凉身边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见他平稳起伏的胸口,心里那阵慌乱稍微平复了些,徐霆茳站在他的后面,深深的望着他。 秦凉是两个小时之后醒来的,但看起来情况并不乐观,他一会笑嘻嘻的,一会又沉默不语,一会又阿谀奉承的对着所有人说话,一会又像是被谁打了一样痛的脸都白了,在蓝白色为主调的徐霆茳的诊室里,一人分饰了好几个角色演绎着秦凉自己的电影。 谁也劝不动,他甚至谁也不认识了,穆松紧紧的抱着他,一遍一遍的和他说话,但这些都无法阻止秦凉。 夜已经深了,穆松说话说得嘴巴都干涸起皮了,徐霆茳又给了秦凉打了一针,然后对着头发凌乱,面带疲惫的穆松说:“舅舅,这里有护士看着,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徐霆茳直接带穆松来到他自己平常抽烟放松的楼梯角落,开门见山:“你和秦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穆松迎上徐霆茳质疑的目光,冷静的开口:“我是他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 “我没和你开玩笑,舅舅,”徐霆茳的脸色非常的严肃。 “那你觉得我和你开玩笑?”穆松反问,他揉了揉眉间,脸上的疲惫没法遮掩。 “你不愿说也没关系,那些不重要,”徐霆茳不再追问:“我们说点别的,”徐霆茳说:“不管你和秦凉是什么关系,我希望你,离开他。” 穆松的眸光一暗,冷冷的看着徐霆茳:“理由。” “刚才你也看到了,在诊室里,不到一天的时间,秦凉就变来变去,有好几个人格出现,还极度不稳定,”徐霆茳语气有些急切:“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病发了,而且还越来越严重,十多年前我只发现他有身体里住着三个,现在呢?不止了吧,舅舅,你应该也发现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身体里住着几个人,作为医生,我不会去掺和病人的感情,但你是我舅舅,我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不管你只是好奇想玩玩还是动了真心,和一个有精神障碍的人相处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无休止的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和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精神紧绷,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秦凉未必会理解你,他甚至会无意识的伤害你,就像今天一样,你只是和他待在一起一个白天,但你感到累了,是不是?你以为秦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徐霆茳深呼吸稳定了下情绪:“因为他妈妈也跟他一样,我私底下问过秦烈,当年他和秦凉的母亲虽然没有感情,但他确实是想善待她们母子的,但秦凉的母亲是个疯子,秦烈没办法,他做不到和一个疯子生活,他们之间有孩子的羁绊都尚且如此,舅舅,你凭什么会觉得你可以和秦凉在一起?你们没有未来。” “我记得你说过,秦凉有了对象你很替他欣慰,”穆松淡淡的开口:“怎么现在就变了呢?” 徐霆茳被穆松的话一堵,他重重的呼吸了两次,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别人或许可以,但你和秦凉之间不可能了,秦凉元旦节那天出现在秦家,是为了找你,对吧?” “你知道什么,对吗?” 穆松抬眼看他。 “你在秦凉和秦遇之间选择了秦遇,”徐霆茳无奈的开口:“秦凉再也不会相信你了,舅舅,尽管我不想承认,但秦凉这个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好好活着,他上次给我打电话,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出他语气里有希望,而不像刚才,什么都没了,连原来那个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全面封闭自己的主人格也没了,我虽然不想怀疑你,但他变成这样,你比我清楚,这其中最大的推手是谁,”说到后来,徐霆茳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茫然:“你知道我当年为了让他离开这里费了多大心思吗?十多年……他在外面好好的生活了十多年,怎么遇到你就不行了,这孩子可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啊。” 穆松却忽然笑了,他从兜里拿出一个烟抽了起来,他靠在楼梯旁边的墙上,昏暗的灯光中烟雾缭绕,遮住了穆松英俊的脸庞。 “我能带给他第一次希望,就能给他一辈子的希望,”穆松的话掷地有声:“他有几个人格,几十个人格,几百个人格也好,没关系,我知道,那都是他,我今天带他来,是让你给他治病的,而不是让你来决定我和他该做什么,”穆松吸完最后一口香烟,把烟蒂人扔到地上,缓缓踩灭:“别跟我提什么未来,我穆松要的,是现在。” 穆松带着秦凉回家了,徐霆茳劝不动他,只能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他把一个文件袋递给穆松:“这里面是我整理的关于秦凉这个疾病的资料,还有他最近要吃的药喝一些治疗方法,药,按时吃,但最好一个月来复查一次,他现在这个情况很糟糕,但吃药或许能有改善,虽然不能让他们都消失,但不稳定和新出现的人格会慢慢被控制……如果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穆松点头,接过文件袋,吩咐司机开车,隔板后的车厢里,还处在昏迷中的秦凉枕在穆松的大腿上,身上裹着穆松为他盖上的毯子,睡的香甜。 穆松没有拆开文件袋,他低头深情的注视着秦凉安静的睡颜,轻轻抚摸,摸到了他脖颈间,热气让穆松充满了怀念,他忽然抬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才发现今天,他没有戴围巾。 徐霆茳在穆松带着秦凉离开后坐在诊室的椅子上发呆,他的脑海里还不断的反复出现秦凉变来变去的模样,过了一会,正好有护士进来给他送其他病人的报告,徐霆茳回了神,伸手接过翻开,这刚好也是个人格分裂的住院病人,徐霆茳的目光落在这几个字上,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刚想给保卫科打电话,忽然想起,今天的诊室的监控被他给关了。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徐霆茳揉了揉太阳穴。 穆松没有注意,在回程的车上,薄被掩盖下的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里无波无澜,一片平静,但很快,他又闭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左右完结~ 正文 面具 17 人不会天生就学会戴面具,而是有人教会你了,强化了带面具所带了的好处,趋利避害的情况下,才慢慢的学习了这项技能。 秦凉就是这项技能熟练的使用者,只不过他学习的过程并不是太美好罢了。 穆松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秦凉,他以为除了秦凉偶尔的变化之外,和这个人的相处不会有多大的变化,但徐霆茳一语成谶,和一个有精神障碍的人相处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穆松对徐霆茳说他要秦凉的现在,他就尽量做到,只要是秦凉的事情,穆松就亲力亲为,他挤出了自己所有除上班之外的时间来照顾秦凉,他忍受着秦凉所有非正常人的表现,因为秦凉变来变去的样子,吓得南山公寓的阿姨不敢来了,穆松不得不为秦凉做饭,可除了会蒸蛋的他只会将白米放到电饭锅里煮熟。 才一个月不到,穆松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穆松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示弱,而这一个月,在现实生活中,他看着屋里那个疯子,怒意、怀念、不甘相交,要不是当初那些心动支撑着他,穆松或许已经有了要放弃的念头。 秦凉不睡觉,他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在穆松偶尔转醒的时候看着身边的人,睁着一双或癫狂或惊恐或兴奋的眼睛在他身边神神道道的做着穆松不能理解的动作。穆松不得不放下工作,尽可能的守在秦凉身边,不得不喂秦凉吃药,那些助眠的,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然后在后面的日子里看到曾经那个冷静平淡的青年变得行动迟缓,目光呆滞,双手颤动。 穆松随着秦凉一起憔悴,他望着对面颤抖着双手慢慢往嘴里塞白米饭的秦凉,心中缓缓涌上一股悲凉。 在秦凉手中的筷子落地的刹那,穆松心中的怒火终于难以压抑,他捏着秦凉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秦凉,你够了!”穆松的耐心在这一刻终于被消磨了大半,他的话仿佛从齿间溢出,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这是什么意思?报复我?我看过你十多年前的病例!你妈死的时候你都没有这个样子,你现在这么脆弱吗?我只不过是去给秦遇过了个生日而已,你就严重到完全不清醒?!一个月了,我警告你,够了,不要在折磨我了。” 秦凉嘴角还沾染着几粒米饭,他仰头,茫然的双眼里没有情绪,他没有回应穆松一番发泄的言论。 穆松死死的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破绽。 也许秦凉就是为了报复他,报复他那天选择秦遇。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看到这更加令人愤怒,这双眼睛彻底激怒了穆松,他毫不怜惜的拽着人上楼,狠狠的将他扔在床上,拽下他宽松的裤子,愤怒和不甘充斥着穆松的双眸,秦凉痛得闷哼一声,在意识到穆松要做什么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而这个动作,却让压在秦凉身上的人动作一顿,惊喜爬上了穆松脸庞,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奇怪的笑容,咬着秦凉冰凉的耳垂,一字一句的开口:“你这个骗子,你果然是装的,你果然是在报复。”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狠狠的,惩罚性的,没有任何怜惜的对秦凉发起进攻。 穆松是在发泄、是在报复、是在逼迫,他要逼迫秦凉‘恢复正常’,逼迫秦凉睁开眼睛,逼迫秦凉回来,变回那个会在冬夜里回抱着他后背的秦凉。 但结果,似乎不那么理想,床上一片狼藉,那个承受的人到最后,也没有睁开眼睛。 穆松却难得的心情愉悦,他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证明这人还是清醒的,也许这一个多月变来变去的人格都是他在演戏,穆松伸出大掌,将秦凉颊边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轻轻拨开,低头细细亲吻,这个人,一直都很爱演戏的,不是吗? 今年除夕,穆松没有回穆家,那天他在南山公寓陪着秦凉,两人一个疯,一个痴,过了一个安静的,压抑的新年。 年后,穆松找到了秦凉表演的证据,他便停了秦凉所有的药物,他要的是个正常的秦凉,而不是身上带着药物副反应所带来的的丑陋的颤抖和痴傻。穆松以为,他和秦凉总有一天会好的,所以他经常在秦凉身上寻找他表演的证据。 尽管每次,那人都死死的闭上眼睛。 但没关系,这就是穆松找到的证据。 穆松没有带人来医院复查,所以徐霆茳亲自来了南山公寓。 看到徐霆茳的到来,穆松没有意外,他甚至有几分高兴,引着徐霆茳进屋。 “这都快两个月了,你怎么没有带秦凉来复查,”徐霆茳喝着穆松亲自为他倒的茶,问。 “他不需要,”穆松回头,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霆茳,你是在精神科干了太久了,所以对这些症状很敏感,我照顾了他两个多月,现实告诉我,他是在演戏,那些人格,都是他戴的面具,为了骗过你和我,事实上,他非常清醒,他记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那些药物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反而有一堆的副作用,让他看起来很糟糕,我已经让他停药了。” 徐霆茳握住茶杯的手一抖,抬头:“你说的是真的?” “你也有所察觉了?”穆松坐到徐霆茳对面:“不然不会这么惊讶。” 徐霆茳叹口气,把茶杯放下:“我并不确定,他的症状,和人格分裂很像,但仅仅是像,那天在诊室频繁的变化……太频繁了……我也曾怀疑,不过,没有最好,我能看看他吗?” “我去带他过来,”穆松站起来往楼上走:“他很宅,以前也这样,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 徐霆茳见到了秦凉,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很安静,眼神平静,头发长长了些,也瘦了些,被穆松拉着,不挣扎,很乖,就好像十二岁时刚刚入院的时候一样。 徐霆茳和他打了声招呼,秦凉循声看了一眼徐霆茳,微微点头。 穆松引着秦凉坐在沙发上,侧头亲亲他的头发,显得很高兴,对徐霆茳说:“我说的没错,他很好。” 徐霆茳勉强笑笑,他在他们两人对面,看到了穆松一反常态的珍视,痴迷和爱恋,他内心翻天覆地,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想开口说什么,又觉得很无力。 这毕竟只是穆松和秦凉之间的事。 深吸一口气,徐霆茳说起了别的:“我准备订婚了,五月份。” 穆松挑了挑眉毛,真心的祝愿:“恭喜。” “恭喜。”秦凉淡淡的声音响起,让穆松和徐霆茳脸上闪过惊讶,尤其是穆松,秦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谢谢,”徐霆茳温和的笑。 穆松揉了揉秦凉柔软的发丝,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难得见你主动说话,等霆茳订婚,我带你去看。” 徐霆茳要离开了。 穆松拉着秦凉走到门口送别,秦凉站在穆松身后。 徐霆茳换好鞋走出门,抬起头,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看到了穆松身后的秦凉对他笑了,笑容清澈,笑意直达眼底,徐霆茳愣了。 他看到秦凉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门被关上,徐霆茳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似乎没看懂秦凉没有声音的那句话。 一路沉思的走到楼下,坐在车里,忽然知道了秦凉说了什么。 他说:“徐医生,再见。” 徐霆茳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他觉得,秦凉难道是要做什么吗?拿出手机想将这件事告诉穆松,可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干,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告别罢了,徐霆茳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徐霆茳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穆松今天心情真的很不错,他转身把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亲吻他的额角细碎头发,深情开口:“秦凉,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今天听到霆茳要订婚这么开心,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去国外领证,我们也像他们一样结婚,我知道,你在恢复,可是我也不是很自信,你能不能,再说句话给我听?” 怀里的人依旧沉默,穆松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关系,我能等,先吃饭吧,我去煮粥。” 两个多月的时间,只会煮白饭的人,也学会了另一个技能,煮粥。 穆松放开秦凉走进厨房,秦凉转头看他,慢慢抬起步子走到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穆松动作。 穆松惊讶于秦凉居然会主动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柔声和他说话:“怎么在这里等,是不是饿了?” 秦凉没说话,穆松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并不指望他的回答。 秦凉在穆松的注视下慢慢的喝完了一碗粥,穆松自然的端起碗放到厨房,正要走,衣服后面却被秦凉拽住,穆松回头:“怎么了,是要话和我说?” 秦凉看他,张嘴:“为什么,要给我煮粥。” 穆松低笑,喜悦和满足充斥着胸腔,他注视着秦凉平淡的眼睛,说:“因为喜欢你。” “哦,”秦凉低低的应了一声:“喜欢,是什么?” 穆松反手把碗筷放在桌上,转身亲吻他的额头,良久,才怅然的开口:“喜欢……就是我和你。” 秦凉似乎真的在慢慢变好,他和以前一样……不,也许比以前更好了,他会和穆松聊天,虽然说得很少,他会回应穆松的亲近,他虽然还是那副淡淡平静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有了些人气,穆松慢慢放下心来,他觉得是自己的努力让秦凉看到了。 唯一有遗憾的是,他们之间床.事,直到现在,秦凉都没有睁开过眼睛,而秦凉这样的做法难免会让穆松愤怒,所以每次结束,秦凉都会受伤。 但这比起前几个月已经好太多了,穆松深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他坚信有一天,那个愿意睁开眼睛紧紧抱着他的秦凉,那个认真而虔诚的说,‘我们谈恋爱吧’的秦凉会回来。 进入四月之后,天气慢慢变暖,两人吃饭过后会在小区里牵着手散步,不过这次不再需要穿的很厚,也不需要戴围巾了。 路过人造湖边时,秦凉眼睛盯着对面也是来散步的一家三口,穆松顺着秦凉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秦凉看的是人家小男孩手里的冰淇淋。 “想吃吗?”穆松笑着问。 “甜吗?”秦凉转头问穆松。 “甜,”穆松捏了捏秦凉日渐圆润的脸蛋:“小区对面的超市就有卖,我去给你买。” 秦凉忽然笑了,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完结。 正文 面具 18 小区的马路对面就是卖冰淇淋的地方,四月还不是很热,买的人并不是很多,但要过一条长长的马路,穆松牵着秦凉走了两步,发现秦凉站在原地不动了,穆松回头疑惑的看他,秦凉说:“累。” 穆松哈哈一笑,打趣道:“忘了你是个宅男,走不了多久就会累,上次在蓉城爬山也是,后面累得走不动,是我拉你上去的,没关系,以后多带你练练就好了。” 秦凉眨眨眼,不说话。 “那还想吃冰淇淋吗?” “想。” “那好,”穆松说:“你在这里站着,我去买,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口味吗?”说着揉了揉秦凉的头发。 这是这么久以来,秦凉第一次对他提要求,穆松当然要为他办到。 秦凉乖巧点头。 穆松松开秦凉的手,穿过了马路,他在走进冰淇淋店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秦凉,挥挥手冲他笑,秦凉安静站在马路对面,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但穆松已经习惯了秦凉的冷淡,放心的进去,他仔细询问了一番,选了店里最甜的一款冰淇淋打包,想着秦凉说了两遍甜,猜测他应该是喜欢吃甜食,那回去可以去看看甜品的制作方法,现在秦凉也正常了,可以把阿姨喊回来上班了,这样既可以改善一下他们的伙食,还可以跟着她学一学做饭,总不能让秦凉跟着自己天天吃粥、白米饭和外卖。穆松想了很多,都是关于他们之间美好的未来,这位严肃冷漠的男人现在的心情大约和手里提着的冰淇淋一样,是甜蜜的。 只是这甜蜜没有持续很久,当他走出店门,看向马路对面,那里已空无一人。 穆松的心咯噔一下,他急切的跑过马路,差点被车撞倒,但他已经来不及管这些,他站在秦凉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处张望,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他站在街上大声的呼喊:“秦凉!秦凉!秦凉!” 四周来往的人被他的嘶声烈吼惊得频频看他,却没人走过来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 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深,他尝试着给秦凉打电话,但一遍一遍的打过去,却都没人接听。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身旁有人忽然惊呼。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有人突然指着街边的高层建筑,穆松猛然回头,看到那往外突出的阳台上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你看错了吧,哪里有人。”他们身边的同伴说。 而穆松已经听不到了,他拔腿不要命似的疯狂飞奔起来,朝着刚才一晃而逝的身影飞快的跑去。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商业楼,刚开始招商没多久,里面是满地的装修泥沙,楼顶是开阔的天台,却被大锁锁上,物业一遍一遍的劝说穆松没有人可以上去,但已经急疯了的穆松却听不进去,他暴怒起来,一脚踢到物业的男人,抢过男人手中的钥匙,转身跑上去。 他跑得喉咙和肺非常疼,但他不敢有一丝犹豫和放松,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秦凉。 他跑得太急太快,汗水顺着脸颊和睫毛往下流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喘着粗气,再没了平常一丝不苟的形象,他把钥匙**了锁里,卡塔一声,打开了锁。 天黑了,但阳台上还有一簇昏暗的灯光,是墙上的应急灯。 秦凉面对着他,坐在天台的水泥墙上,背对着城市的夜空。 穆松的气没有喘匀,他也来不及喘匀,他举着刚才买的冰淇淋,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用诱哄的语气慢慢开口:“秦凉,你看,我给你买冰淇淋来了,你听话,过来吃好不好,可甜了,真的,我特意问过店员,这是她们店里最甜的一款冰淇淋,你听话,过来,我喂你吃好不好?” 秦凉的看着他,眼神特别特别的平静。 和他最近‘正常’的状态别无二致。 “我好累啊,”穆松听见他说:“妈妈让我听话,让我别让人失望,让我好好活着,我听话了,我可听话了,我从小到大,听妈妈的话,遇到你了,我就听你的话,可是,我好累啊。” “累了我们可以休息,”穆松顾不上脸颊上的汗水,可能因为紧张,它们流的更快,顺着脸庞蜿蜒而下,穆松缓缓的走上前,他心跳的很快,不祥的预感弥漫了整个胸口:“你在那里太危险了……先下来好不好……我去接你……” “你别往前走了,”秦凉看着他,淡淡拒绝:“往回走吧,穆松,往回走,转身,别看,别看,你不看,就没有感觉,就不会像我一样了,你别看,你快回头。” “你要我怎么往回走!”穆松忽然爆发,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嘶吼道:“我回不了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你为什么就非要这么折磨我!难道这几个月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不是都说了喜欢你了吗!我不是都为了你改变了这么多了吗!秦凉!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吗!是,我是喜欢过秦遇!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你就不能放下过去!你把自己封闭起来能做什么!你小时候受的苦难道就会消失吗!周围人的努力你难道就看不见吗!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吗!你非要这样折磨我你才高兴吗!你演戏我都没有怪过你!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秦凉静静的等他发泄完,他没有打断他,也没有露出其他的情绪,他淡漠的看着穆松吼完后胸口急剧的起伏,然后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 “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痛啊,我知道妈妈爱我,但她还是伤害了我,我知道你或许真的喜欢我,可你还是骗了我,我知道封闭自己没有用,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有用,她跳下去的时候让我活着,让我听话,我听话的活着了啊,可是,好累啊,我演不动了,她死了,替我挨打,替我原谅她的秦凉也一起死了,你让我听话,我听话的离开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啊,我该怎么办啊,我好痛啊,特别痛,我太难受了,穆松,我太难受了,你们都看不见我难受,我戴上这个面具,可面具下的秦凉,好累,好难受,好难受,”秦凉一遍一遍的说着他太难受了,可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我的太阳升不起来,我也见不到日落,我尝不出这个世上的味道,我唯一的舞曲也慢慢死了,穆松,我真的太累了,我不要你的喜欢,我想休息了,我好想休息……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没办法活的正常一点,穆松,我没办法正常,我太累了,我达不到你的要求,我好想好想休息啊……” 秦凉一边说,一边往后倒。 恐惧霎时充斥着穆松的眼睛,他不要命的冲上前,却连抓住秦凉衣袖的机会都没有,他眼睁睁的看着他闭上眼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倒,穆松趴在石台上,大半个身子已经在空中,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和他一起跳下去,却被身后紧急赶到的物业和保安死死的抱住了腰。 眼里最后的景象,是秦凉缓缓闭上的双眼和那张一如既往平静的脸庞,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模糊了,他看到地上逐渐溢开的黑红鲜血。 那么刺目。 “救护车!!!!叫救护车!!!!”他张口一遍一遍的喊,喉咙里仿佛有鲜血的味道:“快叫救护车!!!” 五楼,不高,秦凉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顶层的商铺是他租下来的,他可能,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并没有当场死亡,却进了抢救室,抢救了一天一夜。 在急诊值班的姜妍看到了一身鲜血在抢救室等待的穆松,吓得不清,连忙给徐霆茳打电话。 情况并不乐观,秦凉后脑勺着地,他没有死亡,却多处脏器破裂,失血过多,而今不过是靠着穆松不要命的砸钱,用机器吊着最后的生机,再一次天亮之后,他还是没醒,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机器和管子,戴着氧气罩的脸看不清楚。 徐霆茳匆匆赶到,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颓废、悲伤、憔悴的男人,他站在那里,身上的鲜血干涸了,可眼睛里的光却慢慢散了。 “你不是说他不会自杀吗?”穆松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昨晚的大吼大叫,他的喉咙已经破了。 徐霆茳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护士突然冲出来,说:“病人醒了,快叫医生……情况不好!快!快!快!” 一番忙碌,徐霆茳站在门口看到机器上急速下降的身体各项指标,知道恐怕不行了,穆松看到了他们脸上无望的眼神,推开门冲了进去,护士想阻拦都没来得及。 穆松跪在秦凉的床边,小心翼翼的握着他插满管子的纤细手臂,他眼睛红的厉害,声音抖得厉害:“秦凉,你坚持住,你坚持住,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难受了,再也不让你累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再也不要求你正常了……我再也不了……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凉艰难的转了转眼珠,他短暂的恢复了些意识,他的眼珠里有血,白色的眼白被浸染的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他嘴唇翕动,要说话,可氧气罩里起雾了。 穆松轻轻帮他拿开氧气罩,秦凉转头看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声音那么轻,那么委屈,穆松终于,听到了属于他的情绪。 “穆松……我疼……” “穆松……我累……” “穆松……你疼疼我……吧……” 秦凉祈求的望着穆松,一双发红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穆松终于看到了他脸上属于自己的情绪。 穆松看懂了,也听到了,这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正常’的秦凉,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要,他只想让他好好的活着,哪怕他天天戴着面具。 可这是秦凉最后请求他做的事,这是秦凉最后最后的愿望。 穆松从来没有满足过秦凉任何事情,除了这件事,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穆松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哭不出来,他胸口好痛,他低头,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秦凉的冰凉的唇。 “好,我疼你。” 穆松伸手,缓慢而坚定的拔掉了周围机器的开关。 嘀———— 曾经有个男孩,他受尽苦难,他学不会和这个世界相处,他小的时候有两个英雄,后来英雄随着妈妈远去,他长大了,却依然不会和这个世界相处,他学着戴各种各样的面具,但面具教不会他快乐,面具下的他越来越痛苦,然后他选择了离开,离开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自己的英雄。 他的英雄说,我疼你。 医生和护士在逆行,而穆松却从病房里慢慢走了出来,徐霆茳想上去安慰他,却只能看到穆松离开的背影。 像一首永恒的悲伤离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正文 面具 (完结章) 徐霆茳订婚后,在第二年的春天举行婚礼。 穆松作为舅舅,作为和徐霆茳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坐在穆橘身边,笑望着台上两个笑得美满幸福的新人,交换戒指亲吻的时候,穆橘感动的落下泪来。 穆松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以示安慰。穆橘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冲穆松说:“我就是太高兴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他成家了。” “嗯,”穆松低低应了一声。 穆橘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心里头一阵沉默,这一年多来,穆松很少回穆家,但每次回来都沉默了许多,穆橘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肯定是对他打击很大的事,她每每想问,却被徐霆茳劝阻,说舅舅这么大了,有些事只适合放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 “霆茳已经成家了,你什么时候也成家?不管男女,有个人陪在身边,也好啊,”在婚礼的间隙,穆橘小心翼翼的劝:“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 穆松勾了勾唇,脸上带了几丝笑容,他说:“姐,我心里有人,不孤单。” 穆橘想追问,台上的仪式已经进行下一项了,她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台上的儿子和儿媳妇身上。 徐霆茳带着姜妍敬酒,敬了一大圈才到穆松这里,穆松笑着说:“你这个新郎官,冷落我了,敬了半天才到舅舅。” “谁叫咱俩一块儿长大呢,舅舅,”徐霆茳今天结婚,心情真的很棒,他半搂着妻子,两人举杯和穆松碰了碰,脸上同样幸福的笑容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恭喜,”穆松喝空了杯里的酒,然后又倒了一杯,对着他们再次举杯,又说了一次:“恭喜。” 徐霆茳疑惑的看他,疑惑他为什么要说两遍恭喜,倒两次酒:“是我结婚,你不灌我准备灌你自己?” 穆松又喝完了杯中的酒,解释:“替秦凉说的,你订婚他都那么开心,你结婚,他一定更高兴。” 徐霆茳本来已经喝了很多酒,胃里也难受的不行,想着是家人就喝一口意思意思,他们应该也能理解,但听完后仰头喝了干净,姜妍知道秦凉是谁,也跟着丈夫一起喝光了酒。 接下来还有很多客人徐霆茳要去敬酒,他没法和穆松聊很多,只能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舅舅,你要朝前看,别和秦凉一样,被困在了原地。” 穆松笑笑,没有说话。 婚礼结束,穆松让司机过来接他,自从秦凉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开过车,每次出行都带司机。 要问原因,穆松打开隔板,望着车前变换的红路灯,曾经红绿黄色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黑白灰。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一天起床,世界就失去了颜色,放眼望去,一片黑白灰,他私底下找医生看过,医生说这是由于心理原因导致的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而使他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灰三个颜色,这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不是先天性,也不是后天头部受伤,恢复的可能性很大,只要穆松配合治疗。 穆松却拒绝治疗,他知道,他的颜色,早就已经被人带走了。 穆松很庆幸,秦凉虽然离开了,却带走了这个世界最缤纷五彩的颜色,那他应该,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感到开心一点点,对吧。 秦遇的生日,再次邀请了穆松,穆松去了。 他站在生日宴会的角落,低垂着眼看秦遇和秦家人热闹的有说有笑,分蛋糕的时候,秦遇走过来递给穆松,穆松摆摆手,没有接。 秦遇愣了下,没有强求。 “叔叔这些年很忙,都很少见你了,这次生日要不是提前给你的助理约,可能都没法见到你,”秦遇虽然在笑,但语气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上次去图睿办事,想找你,你的助理说你不在。” “嗯,”穆松没在乎秦遇语气里的情绪,他淡淡的回:“忙。” 秦遇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恍惚觉得他和穆松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再和从前相似了,现在的穆松,冷漠冷淡,已经很少和自己交谈,更不会再开玩笑,有时候秦遇都觉得穆松看着自己,都像是在看别人。 两人之间是尴尬的沉默,过了许久,穆松开口,问他:“秦凉呢。” 秦遇怔愣,半晌才说:“谁知道他去哪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他总是这样,经常消失……” “够了。”穆松的脸色阴沉,他看着秦遇提起秦凉时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厌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穆松从秦家正门出去,却绕到了几年前他和秦凉在一起说话的屋檐下站了好一会,穆松站在这里,回忆了很多很多,抬眼望向前方的黑夜,仿佛有个单薄脆弱的身影。 穆松毫无犹豫的抬脚跟上去,心里急切的想叫住那个将要融入黑夜的背影,却被门口的停住的车鸣粗暴的将他拉回现实。 司机在他身边停车,穆松缓缓收回手,拉开车门。 天气很冷,司机询问穆松要不要把空调开大点,然后才说:“穆总,刚才穆董打电话过来,问你今天要不要回去吃饭。” 司机是跟了穆松很多年的,从穆松二十多岁接手公司开始就跟着他了,所以穆橘有时候会直接给他打电话让他问穆松要不要回家吃饭,尤其是近几年,穆松出行都带司机,再也不自己开车后。 穆松揉了揉眉头:“不去了,回家。” “好的,”司机答:“那我掉头。” 许是今天元旦的气氛很浓,让人有了许多感慨,司机望了一眼窗外挂满红灯笼的路灯,怀念的说:“一晃都十多年了,时间过得也太快了,我儿子都二十二了,我记得当年穆总你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兜里总爱揣两颗奶糖逗秦总家的小秦总,可惜小秦总吃了几次就不爱吃了……” 原本不过是司机一番普普通通怀念过去的话,却让靠着座椅闭目养神的穆总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动。 那天是元旦,秦遇的生日,天气很冷,穆松还年轻,二十几岁,他兜里总是揣着奶糖,他每次去秦家,兜里都要揣几颗奶糖,逗一逗秦遇。 那孩子很挑嘴,吃过几次就不喜欢吃了,就像蒸蛋一样,吃过几次就不再吃了,亏自己还为他学的辛苦。穆松从秦家出来的时候兜里还剩一刻奶糖,揣在兜里,被身上的热气捂得都有些化了,他想扔掉,却在秦家门口看到个脏兮兮的小孩,穆松心头一动,走过去把奶糖递给他。 为什么会那么做?也许是年轻的穆松比较喜欢小孩,也许是因为秦遇的原因爱屋及乌。 那小孩呆呆傻傻的,蹲在墙根,不接也不动。 天真的很冷,穆松没有耐心,他蹲下来,剥开糖纸把糖递到小孩的嘴边,小孩看了看他,张口把糖咬了进去。 小孩的腮帮子就鼓了起来,像只可怜的小仓鼠。 穆松笑着问:“甜不甜?” 小仓鼠眼神茫然,僵硬的点点头,声音小小的:“甜,好甜,好甜。” 穆松得到满意的答复,就离开了,等他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没有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的身影。 穆松想了好几年他们什么时间见过,一直一直没有想起来,却在这个元旦的夜里,猝不及防想起。 但要是没有司机的提醒,穆松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那个说奶糖好甜好甜的小仓鼠。 他那天想吃甜甜的冰淇淋也是因为这样吧? 穆松一直以为秦凉在演戏,戴着面具和他在一起,但其实秦凉才是活的最真实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失去妈妈的那天,他也失去了和妈妈在一起时的所有,剩下的秦凉,是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可穆松却要教会他成年人世界的规则。 穆松回到家,他的家,在南山公寓。从秦凉走后,那里就已经是穆松的家了。 关上门的刹那,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如果,他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他,珍视他,给他很多很多奶糖,然后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有那么多那么多和奶糖一样甜的风景,去感受那么多那么多和奶糖一样甜的事情,那他们会不会,就不会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过。 真正的死亡不是没了呼吸,没了心跳,而是被人遗忘,就像秦家一直在抹灭秦凉的存在,徐霆茳也会在很久以后不太记得秦凉,但穆松记得,只要他记得。 不是被困在原地,而是……舍不得从美好中离开。 在徐霆茳的记忆中,秦凉是个可怜的孩子,尽管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偶尔徐霆茳还是会想起他,只不过在脑海里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孩子的形象,尤其是他当了爸爸之后。 徐霆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凉的场景,穿着白色t黑色长裤的瘦弱小男孩,坐在诊室里,平静而乖巧,直到秦烈用略微惊恐和极度厌恶的语气说着他用这幅样子亲眼目送亲生母亲的离开。 看到他这幅样子,谁又能想到他的母亲是坠楼惨死的呢。 徐霆茳是惊讶的,他原本以为这个孩子是精神发育迟滞或者是精神分裂中对任何事情都非常冷漠的那类——作为医生他知道,一旦得了这样的病,这个孩子的一生基本就毁了。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孩子不是,他那么平静的表情下是为了掩藏他对这个世界的不知所措。 妈妈去世前,他因为对母亲的爱和恐惧分离出来两个人格来保护自己,但发生在两个人格上的事情他清清楚楚,有时候徐霆茳都分不清秦凉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那两个人格,但这些不重要,刚从学校毕业的他还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同情,所以他非常有耐心的教会秦凉学习别人脸上的表情,帮助他离开这个要把他锁住的医院。 徐霆茳曾经以为自己成功了。 但世事无常,秦凉会遇上他舅舅,是徐霆茳怎么也没想到的。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在一起纠结了多久,他问过,穆松不说,只要穆松不开口,徐霆茳就无从得知,他参与这件事情中不过几个月,猝不及防的见到了秦凉的死亡。 也许在潜意识中徐霆茳知道秦凉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带着不会痊愈的溃烂伤口的孩子是走不到终点的,但人总是会抱有一丝的希望。 但他最不愿看见的,是穆松因为秦凉的离开,彻底把自己困在了他走的那天之前。 医生说秦凉的呼吸机是穆松拔掉的,徐霆茳听完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他明白,他的舅舅也在同一天死了。 秦凉的后事很简单,徐霆茳没有机会参与,只是知道穆松消失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从前那般,上班下班休息,非常的规律,却也非常的沉默。 秦家人一直不知道秦凉的去世,穆松不说,徐霆茳也不会去多管闲事,这件事也就成了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提及的秘密。 几年后,徐霆茳的孩子降生,穆松很喜欢他,只有面对小孩子的时候,穆松脸上才会露出几丝笑意。 孩子十一二岁的时候,穆松的眼角添了好几丝皱纹,他和徐霆茳一起站在一起,看着庭院里和狗狗打闹的孩子,忽然开口:“原来十多岁的孩子,也可以长这么高。” 徐霆茳疑惑的看着他,穆松轻笑,他的目光仿佛透过自己的孩子投向了无尽的过去:“当年的秦凉,小小的,像只仓鼠。” 徐霆茳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能规劝,因为无法感同身受,他不是穆松,不懂他的爱意多深。 就像他不是秦凉,不懂他曾经多痛。 孩子面对未知恐惧的伤口会放声哭泣,或者封闭自己,而成年人,却把它埋在心里,任它溃烂,然后若无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这篇面具我写的还是蛮认真的哈哈,而且写得也超级爽,但如果还有bug欢迎指出,因为我天生对数字非常不敏感,所以有关数字的东西特别容易遗忘,如果有哪里日期、年岁什么的不对,欢迎评论指出,顺便提一下,穆松最后眼睛看不到其他颜色这个我也在生活中遇到过,也是由于心理原因导致的,但和人不熟,也不知道最后ta好没好,哎,其实人要是强大会很强大,要是脆弱也相当脆弱,我觉得超级神奇,下篇预告《我住你对门》,这篇咋说呢,没有主角,是一个配角的故事,可能会很短,也许没有对手戏的男生哦,也不清楚,看写出来啥样吧,大概会没这么虐,比较怅然所失???的感觉。 最后:明天请假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更新~ 030 正文 我住你对门 1 我住你对门,每日清晨相见,你去医院上班,我在路口,遥遥看你一眼,你不曾回头,看不见我眼中烬不灭的情愫,岁月悠长,我不知前路如何,只知当下,见你一眼,我心欢喜。 但你不会在意一个住在你对门的普通男人的名字,也不会在开车时回望楼下梧桐树后面站着的我,我知道怎么把我隐藏进人群中,怎么让我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隐晦在我的眼睛之下。 我和这个城市大多数的打工仔一样,又和他们不太一样,我是你世界里无法拥有名字的配角,我是我世界里我无法否认的变态。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认识你,不止十年。 你只要在你的记忆中有一个住对门的邻居,就够了。 十年前,我刚刚从乡下进城务工,我没有悲惨的身世,我只是出生在一个生了太多孩子却无力抚育他们成才的农村家庭中,我的父母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的童年在山里中摸爬滚打,尚且算无忧无虑,上学后,我成绩不尽如人意,乡镇学校无法为我提供很好的教育,当然,他们也无法教育一个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人,贫困的家庭和父母短浅的目光并不足以将我教育成一个读书人,而遗憾的是,我也没有这样的目光,我十六岁辍学,和父母说了一声就拎着麻袋装着几件衣服在同村的几个人带领下进了繁华的大都市。 年少的我对电视里繁华的都市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初中毕业的学历能不能让我在这座城市里立足,我只是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这里,谋生。 当然,我曾经也憧憬着衣锦还乡,让我年迈的、大字不识的父母也享受一下被人羡慕的目光,但现实从来都不美好。 每年那么多的农村向城市输入劳动力,也就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且一无所有的劳动力,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电视剧里的运气,我们受尽冷眼,受尽冷漠,最后也没有所谓的一颗纯朴美好的心灵。 只有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独善其身。 十六岁,初中肄业的农村土包子进城能干什么呢?我才知道未成年就算童工,而童工基本是找不到什么活干的,厂子不敢要,散户不敢收,晃荡了一个星期,我没钱回去,带我来的几个同村都去上班了,他们的工资要寄给妻儿,我也没那个脸皮靠人家养着,但我总不能饿肚子,后来我借钱做了个假证,找了很多天,终于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后厨当杂工。 后厨的工作本来就辛苦,尤其是杂工,我什么都干,刷完扫地摘菜催菜等等,既累又苦,但管饭还包住,只是早上五点就上班,晚上十点之后还不一定休息。 那段时间是真累,但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真挺高兴的,就那种不可思议的高兴,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两千五,老板给的现金,握在手里,小小的一沓。 我往家里寄了一半,剩下的也还剩一千多,这点钱,可能在我们饭店点贵的也就两桌的样子,但对于我却太多了,我跟老板请了个假,准备去买个手机,身边打工的人都有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小的机器,我羡慕很久了。饭店的前面两条街就有卖,便宜的贵的都有。 我到了那里才明白我这一千多块钱跟屁一样,崩出来也不一定能听一个响儿。 我当时什么感觉呢,就觉得这世界特不公平了,我累死累活干一个月,却连一个山寨机里最好的款式都买不起,顶多能买它的一个屏。 我有着乡下人骨子里的自卑和忐忑,我就算来到了满是广告和招牌的商场里,也只敢在别的客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听售货员的讲解,在这里,无论是售货员和客人,他们都穿的光鲜亮丽,而我,脏兮兮的灰色长袖,黑漆漆的长裤,裤脚还磨出了毛边,脚上的运动鞋是路边摊上25买的,天天穿,得有一个多月了。 头发油腻腻的,脸也灰扑扑的,毕竟后厨的工作辛苦,难免会有油污,我在村里的时候头发都想不起来洗,更别提在这里上班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哪有那个空。 可此时此刻,我恨不得立马回去打盆水洗头,我这么想着,柜台旁的一个涂着深红色口红的年轻女人翻了个看眼,冷嘲热讽的对我说:“买不起就别在我这前面瞎转悠,看看你这个样子,跟要饭的似的,影响我做生意。” 我脸爆红,感觉她说完后,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我,那是一种尴尬的、害怕的、无所遁形的陌生感,我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特别羞耻,特别无措。 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双脚有千斤重,忽然挪动不了了,我不敢看她,我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某一处,我想离开,却恍惚中像是不认识路一样。 如果刚来这座繁华的城市时,我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心里只有无限感慨和向往,那现在,当我进入了相似的大厦中时,我只有无边无际的自卑和恐惧。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见,他是过来维修手机的,正好在对面的柜台,他也听到了那个售货员的话,在我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他转身过来,温和年轻的脸上有一丝气愤:“难道这个商城所有的地方都是你家的吗?连站在哪都不行?况且,只有他进来了,他就是顾客。” 售货员张张嘴,想辩驳,却被她身边的同事扯了扯袖子,看不起人的售货员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向另一边。 他看了我一眼,朝我送来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拿起修好的手机,转身走了。 等他走到了商场的门口,我才反应过来,这一刻,我刚才的陌生感仿佛被我抛出了脑海,我望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狂奔起来。 我小心的跟在他身后,远远地,我害怕他发现,但我又害怕把他跟丢了,我死死的盯着人群中那个背影。我看见他进入了地铁,我就匆忙的跟进去,我没坐过地铁,但因为我只是盯着他,所以我莫名其妙的学会了投币,取卡,学会了刷卡进站,学会了排队进车厢,学会了在拥挤的车厢望着他在人群中露出来的后脑勺。 一途不远,我跟着他下车,我看见他进了学校。 原来他是个大学生啊。 我的勇气终于在看到这所恢弘的大学时用完了,我站在宽阔的校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和我一样年轻的男男女女,一个人,两个人,或是一群人,走进去,走出来。那消失了陌生、恐慌和自卑再次把我包裹,我紧走两步,到了侧边的阴影下,我站了好一会,感觉慢慢适应了我脚下这小块儿地儿,这才怀着庄重的心情看向这学校的牌匾。 这是一所医科大,墙上大气严谨的字体让看着它的人仿佛也带了几分济世救人的气质。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呼吸都快了几分。 我初中没毕业的文凭没办法让我有多美妙的形容词,我只是觉得,那个干净的男孩就是和这个大学很配。 他以后一定是一个超好的医生,能救人,能救很多很多人。 我在那站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到后来其实很狼狈,因为我来的太匆忙,天黑之后却差点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只能走到学校旁边的公交站台,寻找我认识的地名儿,但我忽略了这座大得吓人的城市相似的地名其实不少。 我坐到了公交车收车,也没有找到回饭店的地方。 幸好,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彻夜的霓虹灯还能无家可归的人带来几分温暖,夜深了,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但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明天还要上工,我不能在这个陌生的街道浪费时间,我焦急、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出租车停在了我面前。 司机问我,去哪。 我的同村总说出门尽量不要坐出租车,太贵了,一次就好几百,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坐不起的。 可我望着这个据说坐一次就要好几百的小车,想,我是不是总坐这样的车,有一天,我也能变成像这座城市里光鲜亮丽的人,而不是同村口中的像我们这样的人。 然而现实是,我付了二百多的车费,疲惫的回到了饭店宿舍,心疼的差点没睡好觉。 第二个月之后我就从饭店辞职了,因为老板说效益不好,第二月少给我发了500块钱,此时的我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些底气。辞职之后的我必须再找新的工作,不然要不了多久,我又会变成上顿不接下顿的流浪汉。 但那时候的我依然茫然,我未满十八,靠着假证求职,没有一技之长,只会在后厨打杂。 不知不觉我晃悠到了他的大学附近,蹲在树荫底下乘了会凉,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起来继续去找工作。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学校旁边一个小餐馆正在招工,打扫卫生服务员后厨什么的都干,但是老板脾气好,虽然不包吃住,但——我当时隐隐约约的觉得,这里离大学近,是个温柔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为了保证质量,以后就隔日更了,毕竟是小故事合集,完结了再来看也一样,我就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当然了也欢迎评论收藏送海星和打赏啥的。 正文 我住你对门(完结) 这个世界大概个人有个人的无奈。 这是我在小餐馆里干了四年得到的感悟,我原本以为衣食无忧,父母宠爱,能上大学的学子们不会有烦恼,不会有忧愁。但每次上菜,我都能听到他们口中的无奈。 论文太多,课程太满,考试太难。 他们的难写在了脸上和眼睛里,但他们的脸白白净净,眼睛里盛满了希望。 只有他是特殊的,他很少来小餐馆吃饭,就算来了,也是打包的时候居多,他并没有认出我来,但我却一眼就将他在人群中锁定,他脾气很好,还是那么温和,像个儒医——我曾有一次见到他穿着白大褂站在街对面打电话,长身玉立,目光清正,身形挺拔。 老板说那是小许医生。 我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回头,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老板,他那么年轻,都当医生了? 别看小许医生年轻,他考的可是本硕博连读班,一放假就去旁边的附属医院实习,这条街的人都认识小许医生,他医术不错,脾气好,对谁都温和,从不发脾气,。 我低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高兴,原来他的优秀,是人尽皆知的,这种高兴,来得莫名其妙。 一个小餐馆不应该限制我的人生,这是老板对我说的,他说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我还年轻,不应该一直呆在这里做这个,他说完,我很茫然,心里升腾出一股将要失业的恐慌,我还来不及细想,老板娘递给我打包好的两摞餐盒,让我去送餐。 那是我第一次给他送餐,他依旧穿着白大挂,带着口罩,胸口的口袋上别着几只笔,脚上踩着一双蓝色凉拖,看起来既随意又潇洒。 原来他就是这样上班的,我心想。 他看着我说,是餐馆的小哥啊,然后接过饭盒,给我说了声谢谢,他声音带笑,却神色匆忙,提着两大包塑料袋的饭菜转眼消失在拐角,我猜他肯定不记得我,却又认识我,认识我是那家小餐馆的外卖小哥。 我没有给老板添麻烦,没干多久之后就主动辞职了,这几年倒也没有真的一事无成,老板的手艺我学了七七八八,但我没有存款,毕竟大部分钱我都寄回了家,我是开不了餐馆的,我听店里面的外卖骑士说送外卖工资还不错,门槛还低,我眼睛一亮,毅然的加入了送外卖的大军。 累,很累,但时间自由,工资还高。 而且我经常抢附属医院的单子,十次有两次能给小许医生送餐。 我又干了几年,小许医生也慢慢和我熟悉了起来,偶尔还会在接餐的时候和我闲聊几句,我也知道他从实习医生变成了正式的医生,他的气质越发温和了,可眼底的青黑却越来越重了。 那天我给医院送完餐,正巧见他下夜班,走路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要跌倒,我把摩托车停在他身边,喊他,小许医生,你没事吧? 他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我把车开走了,却没过几分钟又倒回了他的身边,我说,小许医生,我送你回去吧。 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没有拒绝,我把摩托车后面的位置腾出来,小许医生跨坐在我身后,说完地址之后便双手搭在我的腰上,头抵在我的背上,我还在启动车子,他就睡着了,他还是那样温柔,没有嫌弃我送了几天外卖没有洗的可能都有味儿的衣服,靠在我肩膀上,睡的特别香甜。 我的车开得很慢,我送外卖以来从来没有开得这么慢,这么注意过安全,我顺利把小许医生送到了他的小区,我把车停在小区的梧桐树下,轻轻摇醒了他,小许医生眼睛还没睁开,我在头盔下露出了笑容,半搂着他上楼。 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但却是一个很让人向往的小区,至少,让我很向往,尽管它每层只有六楼,没有电梯,而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曾经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附属医院数一数二的专家和主任,只不过近几年他们大多都搬走了。 原来小许医生是医生世家。 我送他进了屋子就离开了,小许医生跟我说了谢谢,我连忙摆摆手,说不用,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对面的房门上写着房屋出租。 那天后面的外卖全都送迟了,还有许多被退单,我甚至在中午的时候吃了三份退餐,一份黄焖鸡,一份蛋糕,一杯奶茶。 奶茶好甜。 我住在了小许医生的对门,小许医生也渐渐的变成了许医生,我才知道他一直有车,只是偶尔不开,那天大概是我运气太好,可惜,我再也没有送小许医生回家的机会,却拥有了站在梧桐树下目送他上班的机会。 这一送,就是好几年。 我不再送外卖了,春夏秋冬四季骑着摩托车在城市里穿行,寒风和雨露,让我的膝盖向我抗议,我换了另外的工作,我终于倾尽存款,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简单的早餐店,特别简单,却觉得特别安心。 从此之后,我不但能目送许医生上班,我还能在他下夜班的时候与他打招呼,他常吃我做的包子,最喜欢肉包子,他来,我给他的肉包子总是皮最薄馅儿最大的。他笑呵呵的说,谢谢。 平凡人稀里糊涂的过生活,没有什么大目标,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有瓦遮雨,有衣穿。我挺满足的,我不仅有这些,我还能常常看到许医生。 我看着看着,忽然某一天,看到了他和他的女朋友。 他领着她来我店里吃早餐,他说,这家店的早餐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尤其是肉包子,特别实在,他说着,朝店里喊,王师傅,给我来四个肉包子,两碗豆浆。 我纳闷平常两个包子就饱的人怎么忽然要吃四个了,我回头,端着包子放到他的桌上,我看到了他对面那个美丽的女孩。 精致的妆容,黝黑的长发,姣好的身材,言笑晏晏。 我回到我的店里,在蒸笼后面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好登对,男才女貌,店里认识许医生的都说,许医生的女朋友好漂亮,许医生有福气, 是啊,那才是该站在许医生身边的人的样子。 许医生给我送了结婚请柬来,我看清楚上面清隽有力的字体,在灯下恍惚,和请柬一起送来的,是一盒精致的喜糖,看起来特别有档次,我打开盒子,一颗一颗全吃了。 哎,苦的。 我没去婚礼,没好意思进,也不想进,我看到了请帖才想明白了这么多年的对小许医生到许医生所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此刻的我没办法心平气和,满怀祝福的去看他如梦如幻的婚礼。 我嫉妒的发疯,我从收到请帖的那天就控制不住的在脑海里想了太多太多婚礼无法进行的可能。 也许新娘出车祸了。 也许新娘不喜欢许医生。 也许新娘根本就不想结婚。 也许许医生很讨厌那个女人。 …… 那个女人怎么不去死。 她要是死了,许医生就又会回来了。 我太恶毒了,我嫉妒的快要疯了,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变态。 不过没关系,反正没人知道。 我随了礼,不多不少,刚好在普通朋友的范围内,我亲眼看到收礼的人一笔一划的把我的名字写进了礼金本里。 我仿佛得到了一点安慰。 我想着以后只要许医生翻开这本礼金本,就会在里面看到我的名字,我终于以某种形式嵌入了他的生活里。 许医生搬家了,那天我照例开门卖早餐,很忙,我的铺子好像逐渐出名了,我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我没有看见搬家公司的车开到小区里。 等我下午收摊的时候,搬家已经进入了尾声。 许医生没有来监督,我站在对门,看到工人们一趟一趟运输着整齐的纸箱。 我的心忽然就空了,我想给许医生打个电话,他的电话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却在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发现,我的存在,大约和路人差不多,这个电话,打过去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合适。 对面的门被关上了,啪塔一声。 好几年前,我在小餐馆上班,虽然工资低,却因为离他的大学近,所以觉得温柔。 好几年前,我在送外卖,因为总是会抢到附属医院的单子,所以觉得很满足。 这几年,我住在他对门,送他上班,给他做早餐,所以觉得很满足。 现在门上了锁,再也不会温柔了。 他已经很少很少来吃早餐了,我想是因为他的太太会为他做。 一年后的冬天,我又看到了他,他和一年前没有变化,温温和和的,远远的就冲我喊,王师傅,老规矩,来两个肉包子。 我笑了,把一直准备好的,属于他的肉包子递给他。 他咬了一口,吃的很满足,还是你家的包子实惠又好吃,他夸赞道。 我点头,说是。 我的包子其实涨价了,但他那份皮薄肉馅的大包子我每天都做,每天都留,我就怕他哪天想吃了过来却没有。 他吃完,就走了,没有留念,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买了一顿常吃的早餐。 我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一个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的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突然对我说,老板,两个肉包子,还有吗? 我沉默的装了两个肉包子递给他,他单手接过,咬了一口,皱眉,不对呀,这个包子皮怎么这么厚,我看刚才那个大叔的包子皮薄多了,老板,我要他那个,他那个看起来香。 我抬眼看他,摇头,说,没有。 没有,怎么会有,他那份,是独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古风强强,第一次写强强,太激动了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1 归京 天启二十三年,冬,大雪,被贬至梁城的庸王刘治应诏回京。 奢华镶金的六匹马拉着的马车缓缓行至东市,一百零八车满满的家当不紧不慢跟在车后,京城宽阔街道都不够这鼎食之家过路一般,待车马不见,积雪成一滩滩黑乎乎的污水。 马车招摇停在长安街东街外头一处破落的宅子前,那宅子久无人居,连连几日大雪,将要把它淹了似的,门外镇宅石狮破碎的七零八落,与残雪混做一处,仔细瞧不见了,往日朱漆大门也早已辨不出颜色,七十三颗铁质浮沤钉也掉了些许,乍眼望去,坑坑洼洼,竟似那老妪风月摧残之下的面皮,渗人得紧。 更别提那镶金的牌匾,早在十年前便被狠狠摘了去,如今也不晓得是叫人拿去点火烧了,还是融去浮金,换到他人家门楣之上。 马车外间头发半白男子,身穿一身不起眼黑色长衫,面白无须,身上无半点华饰,眉眼时时低垂,作恭敬模样。 “王爷,”男子不敢掀开车帘,只低声唤道:“到地方了。” 说完,男子静待内间出声。 过了一会,那儿才有声音传出来,听那声音,懒得很,语气间夹杂几分讥诮:“李管事可瞧见了,能不能住人呢。” “回王爷,”李管事,庸王府管事公公,李自与敬声答:“瞧见是住不了人的。” “是吗,”车内软塌上半卧的青年玉白的手掌慢慢盘着一对儿精致玉核桃,声音难见起伏:“真是不妥当呢,既如此,那就先去皇宫吧,多年不见,也甚是思念父皇。” 李自与应诺,着车夫改道,往皇宫去了,身后独留那一百零八车家当稳稳当当的停在那破败宅子门口,而王爷未曾发令,那押车的侍从与奴仆便半点不动,静肃在冬日寒雪中守着。 已过申时,不消一刻钟宫门便要下钥,但车里的庸王刘治半点急切也无,倒头闭眼假寐起来,马车宽阔,刘治横卧亦有空余,李自与耳朵灵,车辙咕噜声下有细细的玉石摩挲之间的轻响,他拢紧了车内的帐幔,推开车门,小声吩咐赶车的稳当些,莫扰了主子清闲。 东华门下钥不久,守门侍卫远远瞧见那奢华马车行了过来,半掩夜色中,车檐至车壁上的金刻图腾已然晃了人眼睛,侍卫面上诧异,皇城之中,怎会允许如此奢靡之风,当今圣上最是节俭,便是亲王出行,也不过双马拉车,马车也简单,遑论着镶金的呢。 “来者何人?” 李自与推开车门,连车也不下,淡淡道:“庸王殿下,求见圣上。” 侍卫瞧见那厢李自与竟连马车也未下,心下火冒,待一听完车内何人之时,那火顷刻便散了,恭恭敬敬作揖:“原来是庸王殿下,请恕奴才方才无礼,奴才这就派人前去禀告圣上,还请庸王殿下稍待片刻。” 庸王刘治懒懒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还望帮本王给父皇带句话,就说,”刘治修长的桃花眼闪过几分笑意:“孩儿归京,竟是连住的地儿也没有呢。” 当夜,庸王不得见景文帝刘堰,但侍卫禀告之后,宫里出来一整队侍卫太监,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街东街急行而去,刘治侧耳听了听,吩咐李自与:“回吧。” 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长安东街的宅子时,瞧见里头已热火朝天的开始收拾了起来,来人正是从宫里出来的那些个儿侍卫太监。 瞧见庸王车进,内务府总管太监王其连忙过来,一边小跑着跟在车旁,一边恭敬道:“问庸王殿下好,殿下回来得早,别的地儿还在收拾,但院里头王爷的卧房已收拾妥当,热水也烧好了,勤等着王爷呢。” 原本是宫里正宫娘娘见了都要敬三分的王总管此刻在刘治车前殷勤得仿佛就是对着那宫里头正头那位,这情形若是让别的王爷侯爵遇见了,恐怕也是要下车说说话的,偏偏刘治也不是旁的王爷,他嗯了一声,道:“本王是累了,回去便歇了,本王爱洁,烦劳王总管收拾的妥当干净些。” “是是是,”王进连忙点头应:“必是这般,必是这般,王爷一路奔波,定是疲惫,奴婢会吩咐他们轻些,绝不会扰了王爷休息。” 第二日,庸王归京,圣上亲命内务府总管带人前去为其洒扫宅院之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清早得了消息的太子气的砸了早茶杯子,滚烫的茶水流了满地,生生毁了一张铺好的羊绒毯子。 刘治睡了个好觉,一路劳顿,纵是有再好的马车,也是累人的,好容易得了不晃悠的软塌酣眠,却早早被扰了好眠,李自与躬身在外间唤:“王爷,该上早朝了。” 刘治从榻上起身,屋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和得犹如春日临,李自与听见窸窣的声音,知刘治已然起了,便捧着朝服走近,伺候着。 待一切收拾妥当,刘治桃花眼低垂,瞅见了朝服上绣的四爪蟒,极淡的笑了一声。 王进的动作倒是快,不过一夜的功夫,这宅子已见了几分昔日荣光,只那荒芜许久的花园和那凋败的大门与其上的牌匾确是要花些功夫的,刘治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冬日里头冷,他裹着极厚实的狐狸毛大氅,懒洋洋的穿过王府长廊,也不瞧监工一夜未眠正赶过来的王进一眼,下了台阶,就上了马车。 马车还是昨日的马车,这宅邸都是夜间紧赶慢赶收拾出来的,哪能有其他的马车给刘治替换呢?再者,刘治可不是会委屈自个儿的人,那紧忙拾掇出来的东西,断不会有这千金造的舒服,上了车,烤着火,双手拢在怀里,喝杯热茶,还能再眯个盹儿。 刘治到的不早不晚,正巧西侧门已经等候了不少宗室王公,一应车架都是寻常规制,待刘治从金灿灿的车上下来,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一些是满目钦羡,一些则皱眉不语,还有一些站的远了,作壁上观。 刘治挑了挑桃花眼的眼尾,瞧了一圈,缓步走到了宗室前头的位置,定定站在老端王身后,倒是一点不客气。 倒也是,如今刘治虽是庸王,却早已循用亲王之仪仗,是不是庸亲王,端的看今儿朝上什么光景了,况且昨夜那出,谁敢挫其锋芒? 自有想要去巴结之人,然西侧门大开,众宗室王公队列而入。 进了太和殿,已是知天命年纪的景文帝刘堰端坐龙椅之上,两鬓华发生。 十年未见,当年那个挥斥方遒,说一不二的帝王也已步入暮年。 随着百官队伍站定,跪拜行礼,刘治起身,抬头,遥遥与刘堰对视,父子二人时隔十年再见,四目中都无一丝父子情谊,倒是刘堰侧手边站立的太子殿下朝着刘治温和一笑,很有几分作兄长的气度。 朝会冗长无趣,刘治不爱听,清晨久站,他自觉腿酸,却也无法独自离去,只能听这些朝臣在太和殿上吵来吵去,便是一个小小的北乡赈灾一事也许久不见结论,当真无用的紧。 左不过这其中银两之巨,层层剥瞒,总能捞到点油水,太子势大,却无钱袋,皇上实权虽剩不下多少,却牢牢握着户部和国库,两方博弈,父子相伤,也算是有趣。 到底是这年轻的四爪金龙厉害些,那五爪金龙再尊贵,也已经老了,多只爪子又如何呢,抓着人,业已不疼了。 赈灾的差事落到了太子党羽手头,太子却一脸淡然,丝毫不见喜色,可见面上功夫已是十分到家,可那龙椅上的刘堰却再也难掩眼中怒意,金口一开,紧接着就封了回京的刘治为庸亲王。 景文帝这是干什么谁看不出来呢? 权衡之术罢了。 下了朝,百官自上前来恭喜,刘治还未摆手推拒,景文帝的贴身太监苏意总管匆匆赶来:“庸亲王殿下,圣上养心殿有请。” 刘治点头,随着苏意去了,将一众人甩在身后。 “苏总管来的是时候,”刘治笑道:“可为本王解了围。” 苏意一把年纪,腰身常年弯躬,已是难以挺直了,闻言,越发低了几分,惶恐答:“庸亲王说哪里话,亲王何等身份,哪里用奴婢解围了。” 刘治点头,不再言语。 十年未见,当年那个见人也要傲几分的苏总管竟也这般敬小慎微,天子家奴,天子威严……不过如此。 养心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 可惜,刘治一直闻不惯这味儿,好在今儿个李自与服侍他穿衣时在他袖中放了个梁城特有的香包,清清淡淡的,刘治很是喜欢,进屋之后,借抬手遮掩咳嗽之时吸了两口,鼻中才好受些。 “来了,”景文帝见他,免其跪拜之礼,赐座。 两人不咸不淡的谈了些细碎之事,景文帝便让刘治回去。 缓缓走至太和殿侧,李自与捧着大氅在那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主子过来,李自与走上前去,恭敬为他披上大氅,挡住了皇城内呼啸的寒风。 主仆二人朝西侧门走时,与正往东宫而去的荣昌公郑伯克擦肩过,两人点头示意,彼此并无停步寒暄之意。 直坐上了马车,刘治忽而开口:“本王记得,伯克公之子尚在北境戍守?” “回王爷,伯克公嫡子郑中谨,三年前圣上亲封的二等骠骑将军,如今已在外戍守北境五载了,不过听说,”李自与道:“伯克公近来与太子殿下走动紧密,想来不日小郑将军就要归京了。” “是吗,”刘治轻笑:“那本王可要帮一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治(受),郑中谨(攻),强强,be,但写成啥样,我不确定哈,因为现在脑海里全是各种结局哈哈哈 031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2 因果 京城夜间极冷,刘治早早便窝在榻上盘腿捧着一卷游记细细研读,读至兴起,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朗如清风入林,响在耳畔舒服得很。 李自与亲手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酪进来,轻轻放在榻上矮桌,轻声道:“王爷,可吃些,暖暖身子。” 刘治翻了一页书卷,似全浸了那书卷中,瞧不见周围人事一般。 李自与也不催促,只待那羊奶酪温度到了入口时才缓声道:“方才来了消息,圣上驳了荣昌公大人递上去的让小郑将军归京的折子。” 刘治低低嗯了一声,合上游记随手搁在一旁,端起羊奶酪一口一口的舀进嘴里,醇香的奶味儿在喉舌间缠绵,既甜且暖,刘治吃的认真,像个品食美味的老餮。 吃完了,李自与连忙端过清水伺候着刘治漱口。 “这可是父皇拿回兵权最好的机会,”刘治吃饱喝足,低垂着眼半靠在榻上,声音慵懒:“他不会轻易允准,且看看太子这边动静,咱们再做打算。” 李自与应诺。 要想让戍守北境之将归京自是不难,尤其伯克公只此一嫡子,为国戍边五载有余,如今伯克公年事已高,唤子回京侍奉并无不可,于情理亦合。 可偏偏,那骠骑将军手中有兵,三十万将士,只听他一人号令,如今一景,竟隐隐与当年梅大将军相似。 景文帝收不回郑中谨手中兵权,便绝不会允他归京,若要归京,便要削其手中兵权。 端看郑伯克如何选了。 北境,白城驻地,夜。 骠骑将军营帐,郑中谨对烛火详阅父亲所来密信,信上所言,庸亲王归京,与太子分庭抗礼,圣上年事已高,恐京城变,若得机会,速归。 郑中谨读完,将密信置于烛火之上,眼见它顷刻为飞灰,思绪却逐渐飘远。 他还记得,十年前,那人被贬离京之时,春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极易沾湿衣摆,他午后乘坐马车前来荣昌公府门前,要见自己。 命人关了门,不见,他却不走,便是有下人为他举着伞,那衣摆和鞋袜也湿了大半。 便是被贬,但仍旧是个王爷,将其拦在门外,终究不妥。 郑中谨终是见了他,两人隔着长长的台阶,刘治站在台阶下的雨里,桃花眼里清清淡淡的,不悲不喜,郑中谨站在门口廊下,遥遥望着他,亦如古井无波。 刘治问他:“中谨得了兵权,心中可欢喜。” 郑中谨答他:“兵权乃圣上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庸王殿下慎言。” 刘治闻言淡笑:“中谨,你可知,得了这几十万大军的兵权,荣昌府便不能是纯臣。” 郑中谨目光逐渐冷凝,他抬脚,缓缓走下台阶,走入了刘治的伞下。 刘治接过李自与手中的伞柄,李自与识趣的退后数十步,直至听不见二人的声音。 “梅大将军贪图享乐,纵情声色,将几十万大军当成私兵,羌人犯我北境,他却拒不出兵,竟让圣上用和亲,以换北境太平,他难道不该交出兵权?”郑中谨冷漠开口。 刘治抬眼望他,想说,是该交出兵权,却不该落得满门抄斩,可瞧见对面人眼中的冷漠,刘治心中轻叹,桃花眼里丝丝情愫似有若无:“中谨说该,便是该。” 郑中谨闻言,心口却有几分怒意:“庸王殿下,这里不是敬思阁,亦不是庸王殿下的端淄宫,臣也不再是殿下的伴读,还请殿下莫要说这些轻浮随便之语。” “中谨啊中谨,”刘治一边轻笑一边摇头:“你还是这般严肃刻板,事事认真较真,做伴读时是,入朝为官了亦是,却偏偏总以为本王在逗弄与你。” “你便仔细想想,你十二岁入宫为本王伴读,替本王挨了父皇一顿打之后本王说过什么,”刘治收了笑,眉毛轻佻,雨水湿了他脸侧发丝,微风又过,竟有几分魅气:“本王说,往后,中谨想要什么,本王,便会给中谨什么,中谨,你可解其意么?” 郑中谨看刘治,只觉得他又开始疯疯癫癫的,如他的母妃梅若兰一般。 郑中谨不言语,刘治便也不再追问:“本王便走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归京,何时再见,本王知中谨日后必会前去北境与羌人战,本王那时必不能相送,便在这里祝中谨有朝一日能够大胜羌人,还我大启北境安。” 刘治话音落,便持伞倒退着走了几步,李自与瞧见了,连忙上前来接过刘治手中的伞,走到车旁,李自与伺候刘治上车,刘治掀开湿透了的下摆,单脚踩在小凳上,忽地想起了什么,侧头冲郑中谨眨眨眼,扬声道:“倒忘了一件要事,中谨,那新科探花本王不喜欢,从前在敬思阁他作太子的伴读时便不喜欢,本王此去,中谨可万万莫要与他走的太近哦,否则,本王要生气的。” 说完,人已经坐在车上,放下了车帘。 回忆中断,郑中谨回到桌旁,大马金刀坐下,提起笔,却不知该如何回信。 自他请命前来北境已五载有余,与羌人战大大小小百余场,胜负对半,羌人虽无强国之实力,却有骁勇之骑兵,大启虽地大物博,但步兵更胜骑兵,北境多草原,骑兵有用于步兵,郑中谨与羌人周旋,只能保北境安宁,却不能将之诛灭,于心,他并不想就此归京。 可刘治那个恣意妄为的疯子回来了,他若回京,京城早晚是要大乱,他十年前说的话无错,荣昌公的嫡子得了兵权,郑家便不可为纯臣,哪怕郑家要这兵权是为守护大启江山,守护他刘家基业。 但帝王终是对郑家猜忌,亦如十年前对梅家那般,而太子必然要拉拢父亲,父亲也在帝王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怀疑之下,与太子关系亲密了起来。 况且,太子刘业,早已不安于太子之位。 父,亲启。 今,北境安,或可以三分之一兵权,换圣上允准。 儿子,中谨敬上。 密信到了不久,郑伯克便于朝堂之上当中提出此言,景文帝却老神在在,搪塞敷衍了过去,仍旧不允。 刘治眯了眯眼睛,看来,自己这个父皇是想要全部的兵权。 也不怕惹怒太子和郑伯克。 真是老了,老了,就糊涂了。 下了朝,刘治遥遥唤了声太子,刘业回头,笑眯眯的望着刘治。 “四弟唤本宫何事?”刘业站在原地,轻笑。 刘治不在意他那矜贵、傲气模样,缓步走上前去,正经行了个礼,语气温和:“弟弟自归京以来未曾到东宫看望太子哥哥,实在不妥,想着近日天寒,府中正好有几几坛好酒,便想邀太子殿下喝喝酒。” “哈哈哈,好事,好事,”刘业不知刘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却丝毫不惧,朗声应了:“叫人把酒送到东宫来,咱们兄弟两个今儿好好喝个痛快。” 刘治从不爱与刘业一块儿喝酒,莫说喝酒,便是与他一起在一个桌上吃饭也是不爽快,酒他让人送来了,却未喝一口,倒是站在厅里,连狐裘也不褪,懒懒开口:“哎,弟弟忽然想起来府中有事,便不与太子哥哥一块儿喝了,还请太子哥哥见谅,见谅。” 刘业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他早已熟悉自己这个弟弟一出一出的疯劲儿,道:“那便罢了,不过庸亲王想和本宫说什么,不妨说了便是。” “哦,哥哥真是聪明,”刘治呵呵一乐,桃花眼眯起来,甚是好看:“那弟弟便说了就是。”刘治顿了顿,道:“父皇想要全部的兵权方可换中谨归京,弟弟觉得不妥,弟弟以为,打蛇打七寸,正巧前不久弟弟在长安街上闲逛,看见户部侍郎独子当街纵马行凶,背了人命,后来又听闻户部侍郎包庇爱子,花钱迫人顶罪之事,”刘治说着摇摇头:“也不知这事要怎么办才好,朝廷命官居然置律法于不顾,弟弟觉得,这事儿太子哥哥得管管。” 刘业听完,一双眼亮了起来,此事刘业手下之人未曾打探得到,想来已被户部侍郎抹去了其中证据,但刘治能知道得如此详细,今日说了,便是给了刘业一份大礼,刘业当下便有算计,但却神色不变,笑着对刘治说:“你回京,不会是为了帮本宫查这些事儿的,对吗,庸亲王。” 这后面三个字刘业说得十分清楚,生怕刘治听不懂似的。 刘治低头浅笑,面上有几分无奈:“太子哥哥,你怎么跟父皇一样呢,有什么事都要遮遮掩掩,拐几个弯的说,若不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还真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呢。” “四弟,十年前,本宫联合大臣上奏,至父皇处死你母妃臻妃娘娘,满门抄斩梅氏一族,你当真不恨?” 刘治笑了,仿若听见什么有趣之事:“缘何要恨?佛偈曰,因果,十年前的事,便是梅家的因果,况,太子哥哥,对那个位置我不感兴趣,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刘治说完,转身大步离了东宫,刘业在桌后望着他翩然离去之背影,沉思。 因果。 如今对因果二字感受最甚的恐怕是在那个位置上彻夜难眠的景文帝了吧。 悔?景文帝自是悔的,悔恨十年前为了扳倒庸王母家,放权给太子太过,如今放回去的东西难以收回,那帝王,也终究失了当初的辉煌。 刘治不用动手,他只需在适时推波助澜,便够了。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3 污浊 叁 污浊 户部侍郎纵子行凶,花钱买命,户部尚书包庇属下,不过三日,认罪书就被刑部呈至御前,太子私下示意党羽施压,要求圣上秉公查办,撤了户部侍郎,并治户部尚书治下不严之罪。 景文帝在朝堂上面黑如炭,然他不可当场发作,如今北乡赈灾一事甫定,太子党系官员得了此差,那拨款之要员须得是景文帝的人,如今户部侍郎被革,户部尚书吃瓜落,户部元气大伤,景文帝一时之间便不能再找合适的人替上去,百官之中,太子党摆明了用‘大启律法之庄重不可犯’逼迫自己下旨严惩户部。 朝廷六部中,户部、礼部在景文帝手中握着,太子插不上手,今天这一出,景文帝如何看不出端倪?这是太子见自己不允郑中谨回京,要来拆自己根基了! 景文帝眸光幽深,望着殿中跪下的三分之一大臣,心中连连冷笑,好个太子。 “老四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户部侍郎王奇?”景文帝忽地看向站在百官之前的庸亲王刘治。 刘治上前一步:“儿臣以为,大启律法庄重不可犯,王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确该革职查办,流放远地。” 景文帝眸光一暗。 “但户部尚书杜大人实在冤屈,重罚便免了,不如罚俸三月,小惩大诫。”刘治慢悠悠开口:“如今北乡赈灾在即,朝廷用人之际,要紧之事还是新户部侍郎人选。” “儿臣,”太子转身,对景文帝恭敬行礼:“附议。” 景文帝帝冕之下眉头未有一刻放松,他不动声色叹了一口气,疲声应了。 太子虽低头垂眸,可那双眼睛却悄悄的望着景文帝握着龙椅扶手上浮现的青筋,他心中安定了不少,背在身后的手朝着郑伯克的方向比了个动作。 郑伯克再次请凑,郑中谨回京一事。 皇帝准了郑中谨用三分兵权换回京尽孝,太子也放弃插手户部侍郎一职。 朝堂之后,父子间复又恢复微妙平衡。 刘治坐在回府的马车之上,闭眼假寐,只觉得今日实在是累。 东宫。 郑伯克向刘业致谢,刘业笑着摆手:“伯克公谢错人了,该谢的,是庸亲王才是,那王奇的把柄,是他送给本宫的。” 郑伯克脸色一僵:“他为何如此?臣与庸亲王,该算仇人才是。” 刘业摇摇头,低头缓缓喝了一口热茶:“谁知道呢,本宫这个弟弟,从来叫人猜不透。”说着放下茶杯:“不过,也无妨,小郑将军不日便可回京,本宫觉得,普天之下,只有伯克公你这个嫡子能猜到几分庸亲王。” 郑伯克闻言,眼中满是愁绪。 圣旨到北境白城驻地的第二天,郑中谨便率大军回朝。郑中谨启程没多久,一封从京城礼部尚书家中发出的信就被刘治截了去。 李自与捧着信送到刘治面前,刘治垂眼瞧了一眼信封上中正的字体,不屑的嗤笑一声:“多少年了,赵姬行还没个长进,字写得如他人一般,没意思的紧。” 李自与不敢轻易答,绕到刘治身侧,为他添香研磨。 刘治随手拆开读了起来,越读,他脸色越难看,待最后一行字看完,刘治冷哼一声,提笔在信纸背面书:通篇废话,纸上谈兵,焉知国事大,君者臣者一行一言皆须慎,赵姬行此子,侃侃而无实,为民之语,不过虚妄,中谨即为君子,当与此子泾渭分明,不至被其污浊所染。 字迹潦草潇洒,与信中中正小楷截然不同,势头极足,压得中正小楷黯然失色,刘治不等墨迹干,起身拿起备在一旁的热帕子擦手:“装回去,派人快马加鞭给中谨送去。” 李自与应诺。 信由信使快马加鞭送至郑中谨处,行军休憩途中,郑中谨将之取出,翻开看,便见封口蜡拆开过,他沉着脸将信纸取出,还未去瞧那信中所说为何,先被背面几句潦草之书气的不行。 好个刘治,一字一句写人污浊,殊不知他私拆旁人信件,又如何不是污浊之人?! 那信是十年前的新科探花郎,而今翰林院编撰赵姬行所写,信中并无其他,不过与郑中谨研讨些为民之好政,就这,也叫刘治看不上。 说来,刘治看不上的岂是赵姬行所言之政,原赵姬行为太子伴读之时,他就处处为难赵姬行,偏偏赵姬行文采斐然,胸中尽数是为国忧为民忧,郑中谨家风严谨,也亦胸怀天下,与赵姬行常常秉烛夜谈,二人惺惺相惜,自叹对方大才。刘治从小就是个恣意的疯子,他看重郑中谨,朝中几乎人尽皆知,郑中谨与赵姬行交好,刘治不舍惩治郑中谨,拿捏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之子确实太容易不过,便是刘治被贬至梁城十年,也能让新科探花在翰林院当个小小的史书编撰十年。 刘治越是如此,郑中谨对他越是厌恶。 读完书信,郑中谨并未回信,而是叫来信使,嘱咐他亲自去礼部尚书府邸寻翰林院编撰赵姬行给自己带一句话,然对刘治,郑中谨亲自写信相回,语气冷漠疏离。 庸亲王敬启:庸亲王殿下抬举,下官不可当君子,恐辱之,本自与姬行一身污浊,何惧染之? 收到回信之喜悦在拆开刹那间化为乌有,刘治恨不得将之烧了,想了想,终究仔细叠好,放入信封,存入书房那一个古朴盒子中。 李自与轻叹,道:“王爷,可是将军又说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了?” 刘治合上盒子,玉白的手指轻轻在其边缘摩挲,声音极轻,仿若未语:“罢了,他本是这般性子,本王知晓,”刘治摇摇头,将心中烦闷尽数甩去,眼中蓦然出现几丝笑意:“顶好的脑瓜,却总是不爱多想,直来直去的,有时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到不知是不是和伯克公相像,还是和他那个暴脾气的娘像。” “想来是和荣昌公夫人相像吧,”李自与也笑了起来:“奴才记得许多年前,荣昌公夫人来宫里与臻妃娘娘相见时,隔得老远便听见了荣昌公夫人骂人的声音,虽有些粗鄙,却中气十足,分外解气。” 刘治似也记起了些许往事,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再有半月中谨便要回京了,十年不见,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 郑中谨率兵入城那日,太子与郑伯克二人在城门口等候,太子既来,景文帝便不会出现,刘治却没去,他只是在城门口的酒楼二楼包了个雅间,要了坛上好的女儿红,一边啄饮,一边从城门望向城外。 午时过后,风尘仆仆的大军入城。 那黑袍年轻将军身后是高高扬起的红色大启军旗,猎猎随风响动,步兵骑兵步伐一致,落地如击鼓,声声震人心。 好个大启威严!好个大启风采! 百姓骚动,扬声喊:骠骑将军回城了!骠骑将军回城了! 黑色盔甲,黑色骏马,那人披风猎猎,自雪中踏马而来,仿若撕开了这满天冰寒,浑身如黑色烈焰裹挟一般,远远瞧见,便叫人失了天地,眼中只能看他一人,心中只能想他一人。 郑中谨走近了,单脚一蹬,翻身下马,冲着前头等候的太子与郑伯克单膝跪地:“太子殿下,父亲大人,北境驻守将领郑中谨,回来了。” “好好好,”郑伯克五年未见儿子,激动不已,连忙上前扶住儿子手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业点头,眼中满是欣慰:“骠骑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那坐在酒楼上头的人将街上之景尽数收入眼中,许是酒喝了多些,许是开着的窗透了风多些,他眼角微红,桃花眼流转间,似有水汽氤氲。 “瘦了。”李自与听见自家王爷轻轻喃语:“却也壮了。” 刘治忽然回头,冲着李自与招手,李自与从善如流,走到自家主子身旁,同他一起朝窗外望去。 “不知他现在可还能接的住本王。” “大约是接得住的,”李自与温和的笑笑,与自家王爷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小郑将军打小体格就好,以前十多岁时便接得住从树上掉下来的王爷,现下在军中历练五年,与人高马大的羌人战百余回,旁的奴才不知,估摸着这把子力气是有的。” 这番话逗笑了刘治,他哈哈笑了两声,点头附议:“说得也是,论起身强体壮,中谨在我们这一辈中,从未输过,便是以前外公家的梅郡表哥也不是他的对手……”说起梅郡,刘治的眸色黯了几分,待他将心中愁绪放下,那街上却只剩下陆陆续续进城的士兵,要看的人已走远,刘治关上了窗,坐回桌旁。 “罢了,总有机会试试的,”刘治喝完最后一杯酒:“回吧。” 郑中谨回京第三日,景文帝宫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文武百官,皆到之。 酒过三巡,景文帝不胜酒力,回宫歇息,郑中谨不喜与朝中官员再多接触,借口离了宴席,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他太熟悉。 刘治黑发玉冠,月白色广袖长袍,单手覆在腰腹,单身背在身后,额头光洁饱满,一双桃花眼流转,高贵而艳丽。 一见叫人惊艳。 大抵是酒喝多了,郑中谨竟看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因为此文三次上榜都未达到一万字的榜单要求,所以以后在首页榜单上你们瞧不见此文了,所以还望大家多支持,其实也怪我,榜单一周要求写一万字,我明明记得我写了一万字的呀,结果今天编辑告诉我说才九千多字,我这波操作哭笑不得哈哈,我再次被自己蠢哭了,这个故事完结之后这篇会写最后一个故事,现代《小骗子》,写完我就准备完结你是人间这部,然后更完吐泡泡的小金鱼之后就更新《人间制度管理协会》,是的,我要开始填坑了,啊,感觉好忙好忙啊~如果喜欢欢迎打赏推荐收藏~谢谢大家~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4 所求 “中谨,”刘治开口,寒冬雾气在他嘴边萦绕,清冽的声音入耳,让郑中谨猛然回神。 “下官,见过庸亲王。”郑中谨拱手行礼,低头垂眸,用以掩饰心脏忽然漏跳的节拍。 刘治似未察觉,玉手轻抚他手臂,阻了这一礼:“天下人皆可向我行礼,唯你不用,”说罢,转身朝着前方抬脚:“陪我走走罢。” 十年不见,便是在归途中被此人一封信气的仰倒,此刻却也不忍拂了他的意,跟在他身后半步之距。 早间下过雪,宫中假山花草上难免一层薄雪覆其上,而今冬寒,梅花香正开,可那君子花多数栽在后宫,与这相距远,轻易不得见,现下能见的,不过是那廊下接连摆放的盆中花枝。 业已枯了大半,不见先前颜色。 “宫中年年景致都如此,”刘治走了几步,面上露出几分无趣来:“初见时只觉得繁华,再多见几次,便也只剩繁华。” 郑中谨沉默片刻,答曰:“未必不好。” “中谨当真如此认为?”刘治回头看他,目光尽是郑中谨看不懂的情意。 郑中谨走上前,躲避其灼灼视线:“皇宫华,天下安,边境定,举国太平,未曾不好。” 刘治笑了,看着郑中谨笔挺的身姿,那一身将军朝服在他身上甚是合身,他未见他少年兵士的英姿,尔今,少年兵士成了青年将军,同他张口闭口,皆是国事,刘治心中失望,却仍淡笑问他:“中谨,你想要什么?” 郑中谨回头,反问他:“下官倒想问问庸亲王,回京,你想要的是什么?当真是那个位置?” 刘治知他会问这个问题,他似笑非笑,似答非答:“于中谨而言,我要不要那个位置,有何困囿?” “大启与羌人战已近十年,下官驻守白城,已五载有余,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今看北境稍安,却也不过暴雨之前,黑云愈压境,不止何时起,若此时,朝中党阀之争,若一着不慎,强敌伺之,恐于社稷忧,下官,无治世之才,只求国泰民安,边境太平,犯我大启者,必诛之。” 青年将军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那漆黑的眼珠子坚定傲然,那周身淬过血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刘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高兴,胸口开阔了几分,桃花眼轻佻,再问:“那中谨以为,太子可为大业?” “天家事,下官不敢妄语。”郑中谨虽说着惶恐之语,却无惶恐之色:“若无党阀之争,朝廷或可和顺交替,下官只想尽臣子之职。” “中谨,你想要什么?” 郑中谨不懂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缘由为何,思索片刻,才道:“下官所求,国泰民安,太平盛世。” “啊……”刘治喟叹一声:“中谨所求,甚大。” 郑中谨闻言眉心皱,道:“身为帝王家,中谨所求,难道不是亲王殿下所求?” 刘治弯腰,从高台盆中摘下枯枝一节,伸手递到郑中谨面前,示意他伸手来接。郑中谨不解其意,却见自己不解,他便势要一直举着,寒风里冷,瞧见他白皙的手指似被冻得发红了,郑中谨伸手接了。 “寒冬不见梅,或许是你我无缘,聊以枯枝赠之,方才中谨所问,我便答你,”刘治难得在郑中谨面前正色起来:“十二岁识你,治知你大才,但心不够狠,做事又太过规矩,治知中谨心中有天下,但治心中,只你。” 郑中谨听完,扔了手中枯枝,脸色愤然:“庸亲王殿下,还请慎言,你方才所言,恐辱殿下皇家尊贵,说与下官听,也辱了下官清正官身。” “知你要怒,”刘治脸色如常,不去瞧被他扔在地上碎成两半之枯枝:“不过无妨,中谨既归,便去做.爱做之事,此事,你若不喜,治绝不再提,”说罢,刘治转身,走了两步,忽而转身,遥遥望他:“中谨所求,治定然许你,但有一言,乃治最不愿,若中谨懂治,便记得,赵姬行与本王,所求相同,只他善舞长袖,秘而不言,忍而不语,所言所行,皆不是大丈夫所为,”说起赵姬行,刘治藏不住眼中厌恶,以本王称:“若有一日,中谨偏他而非本王,本王就当从未与你相识。” 此番言语在郑中谨看来,句句威胁,庸亲王当真以为世人皆向他这般龌龊? 终是郑中谨听不下去,先他一步离开,那千层底的官靴踩在地上枯枝上头,噶擦一声,便碎了。 擦肩而过,刘治却没看他,倒是盯着那地上残败之物,苦笑。 李自与寻到了主子时,他已在此站了不知多久,连忙帮他披上厚实的雪白大氅,心疼唤道:“殿下,咱回吧,天要黑了。” 刘治望着后宫的方向,轻言语:“从前母妃说我同她一般痴,我不信,现在想想,却也是这般。” “殿下是臻妃娘娘亲生的,同娘娘像又有何错?” “可怜我们母子眼睛都瞎了,看中的人都是个狠心不识相的,”刘治自嘲:“偏偏瞧见前头已是深渊,却半点收不回步子。” “殿下……”李自与想宽慰主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个太监,实在不懂这世间情爱,亦不明主子心中苦闷。 “刘业同刘堰一样,心狠手辣,目光短浅,中谨在他们手下,早晚吃亏,他心中有大才,有天下,却也有所缺,本王既许了他,便定会做到,”刘治眸光渐暗,里头似有几分狠厉:“人人都以为本王是回来逐那个位置,如此,便就逐与他们看看。” 天启二十四年春,北乡赈灾贪墨一案震惊朝野,赈灾钦差大臣王尚渠王大人乃侯府嫡子,正三品太常寺卿,过了明路的太子党,王尚渠领旨前去北乡赈灾,带了户部所拨白银一千万两,于春末赈灾归京,却在归京不久,北乡难民南下,将京城繁华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京城副都统严起带兵巡逻,得遇难民,心中愤懑,为王尚渠贪污一事十分不耻,连夜起了折子送到了御前。 刘堰阅之,大怒,当夜,雷厉风行,着右都御史严查此事,半月之后,以太常寺卿为首的北乡贪墨官员大大小小数十人皆下了大狱,其中半数乃太子党羽,这一仗,刘业伤了元气,朝中大臣损了不少,那些不占位之臣越发敬小慎微,不敢与太子多走动。 而不管太子与皇帝斗得如何凶,刘治总是八风不动,朝中风云诡谲,他却好似不在意一般,回京近半年,不是赏花便是听曲儿,将一应前来拜访大臣拒之门外,端作得亲王模样。 若说有个例外,便是对骠骑将军郑中谨罢,刘治常常去帖至荣昌公府,相邀郑中谨来王府一聚,不过十次被拒八.九次,刘治也不生气,仍旧得了空便去帖。 北乡贪墨一案尘埃落定,荣昌公府书房内却气氛凝重。 “太子殿下不是那般不知分寸之人,为何千万两白银只剩下一百万两?王尚渠不是个不知轻重之人,便是有贪墨,也不该数额如此巨大,”郑伯克面色冷凝:“此事恐怕有蹊跷。” “便是有,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先前我在北境不知京中情形,现在看来,圣上疑心竟如此之重?这样子,倒像是有意整治太子殿下,”郑中谨思考片刻:“或是太子殿下太过着急,惹怒了圣上?” 郑伯克无奈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确实急了,尤其是庸亲王被诏回京,太子殿下担心,圣上此举,别有用心。而且王尚渠一案,谁也不清楚其中有没有庸亲王从中搅和,毕竟此人,实在叫人看不透,且不管庸亲王,现如今圣上对郑家已然全是猜忌,接下来的日子,咱们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郑伯克一言,父子二人陷入沉默,良久,郑中谨忽地笑道:“父亲放心,圣上疑心郑家,不过是疑心我手中之兵权,只要兵权还在我手上,不与太子殿下有瓜葛,郑家便能平安。” 郑伯克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欲言又止。 “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可儿子看来,这天下只要姓刘,谁坐上那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 “可郑家与他……有满门抄斩之大仇,就算当初那折子是受人授意,可那人乃九五之尊,天下皆错,他也不可能有错,中谨,你可明白,”郑伯克眼神中俱是疲惫:“若郑家下了太子殿下的船,只有两条路,一是作替死鬼,一是被人过河拆桥,断不是好退路。” “儿子……”郑中谨静默片刻,才道:“信他。” 然而这句信他不曾到了刘治耳畔,一月后,庸亲王御前下跪,手捧卷宗,凄厉开口:“梅大将军一家谋反一案系人栽赃,谋反之事子虚乌有,儿臣乃梅大将军外孙,恳求父皇为梅家,平反。” 一言既出,满朝皆惊。 谁都知道,十年前参梅大将军一家谋反的折子,是荣昌公郑伯克递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结局可能有点点出乎意料的吧,我想 032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5 合欢树 天启二十四年秋,景文帝着大理寺卿齐洛重审梅少邦大将军一家谋反之案,一应卷宗送往大理寺。 梅大将军谋反一案重审,首当其冲受掣肘的便是当年递上折子的荣昌公郑伯克,此次为梅家平反刘治做足了准备,不过半月,大理寺卿案桌之上的证据便已摆满,而郑伯克也被暂收押刑部。 自郑伯克被收押那一日,刘治便日日派人前去荣昌公府请郑中谨一聚,派去的是李自与,可次次去,次次都吃的闭门羹。 刘治叹了口气,亲自上门。 荣昌公府衙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恭敬行礼:“王爷吉祥,我家主人说了,荣昌公府,不见客。” 那小厮说完,瞧见刘治未有离去之意,便躬身再说了一遍。 刘治微微侧头,李自与便知主子意,一挥手,身后一队侍卫冲上来,制住了看门小厮,那小厮挣扎喊叫间,荣昌公府的护卫匆匆赶来,却都被刘治带来的侍卫拿下,侍卫推开半扇门,刘治抬脚走进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硬闯之举实乃不合规矩的紧。 “庸亲王殿下是来拿人的吗?”冷漠的声音传来,郑中谨身穿一身束袖黑袍,从院后缓步而来。 刘治见着了所见之人,便也不再硬闯,挥手让侍卫撤到自己身后,望着郑中谨:“中谨该知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郑中谨讥讽:“是下官父亲在天牢里未曾审问出什么证据,便想着到下官这里来寻蛛丝马迹?王爷,你便是要拿人,也要去拿大理寺的文书来,否则,下官便要去御前参你一个私闯民宅。” “中谨……”刘治无奈轻叹一声:“是你不见本王,本王有话与你说……”只那话还未说完,远远瞧见郑中谨身后行出一人,与他上下年纪,青色长衫,瘦削身姿,唇角下方卧着个小小酒窝。 “中谨不得空见本王,却是和赵大人聊得火热,”刘治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方才那眼角的委屈焦急顷刻间散去了:“不知聊得什么?说与本王一起听听看如何?” “下官拜见庸亲王殿下,”赵姬行走近,规矩行礼,赵姬行行的是一个半礼,并未叩首,行礼之后起身,端的文人气节,不卑不亢之模样:“下官与郑大人不过说些寻常小事,不足为王爷道。” 刘治微掀眼皮:“赵大人于礼法不熟么?见了亲王,竟只有拜礼?莫不是礼部尚书不曾好好教导赵大人?” 赵姬行脸色一僵,才垂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透露出心中不甘。 赵姬行生时便是礼部尚书嫡子,少年时闻名于京城,十二岁入宫为太子伴读,十七岁殿试为圣上钦点探花郎,以此入仕,起点高极,本该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便做不到三公九卿,却也该是个能正经参与朝政的朝臣,却不想被刘治打压,在翰林院当个史书编撰十年。 十年!他赵姬行心高气傲,满腔抱负,人生在世,有几个十年任其挥霍?! 他自是恨及刘治。 却也自知,那翰林院十年是如何得来。 少时入宫伴读,他与刘治都同时心系一人,荣昌公府公子,郑中谨。 他知礼法伦理之严之大,轻易不可触,遑论他还是礼部尚书之子,初明心意便时时守之,忍之。只还是偶尔间掩饰不住眼里的喜欢,与郑中谨亲近,他们二人赤字报国之心,心心相惜,郑中谨得遇志同道合之友,难免与他亲密了些,而种种,却叫毫不掩饰心中喜欢的刘治嫉恨上了。 皇宫之中,无人不知刘治疯魔似臻妃。 如同此刻。 赵姬行再不甘,却也掀开下摆,双膝跪倒在地,俯首叩拜:“下官,拜见庸亲王。” 郑中谨眸色一暗,赵姬行双膝触地一刹,便也作势要下跪。 “今**若跪下去,”刘治心中恨意翻涌:“明日,本王便会让荣昌公横尸大理寺。” 郑中谨抬头,双目圆睁,里面怒意刺得刘治心中一痛。 “本想与你在这里说说话,可瞧见了不待见之人,本王也没了兴致,”刘治眼中似有几分癫狂:“中谨若想救你父亲,便虽本王来,若不想救,本王亦无话可说。”言罢拂袖转身。 郑中谨望着刘治那飞快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毫不犹豫的抬脚跟上,可手臂被人拽住,原是跪在地上的赵姬行出声相阻:“中谨,庸亲王做事诡谲难测,便是你去了也未必能救出荣昌公大人,不如与我一道去东宫,求求看太子殿下,或能商量出些许法子……” 郑中谨眉头微皱,轻轻掰开赵姬行的手,沉声道:“姬行,我自有分寸。” 刘治并未走远,他坐在马车上等他,待郑中谨上了马车,刘治吩咐李自与回府。 奢华的马车在长安街上跑得飞快,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到了庸亲王府,那王府门口威严的石狮对立,朱漆大门,鎏金牌匾,已然再复钟鸣鼎食之壮美,院中更是修葺得越发完美,廊柱、花草无一不精致,细细瞧看,可媲美皇宫中一宫。 刘治下马车,不发一言,快步在王府之中穿梭,郑中谨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后花园中一棵新移栽的大树之下,刘治身后摸了摸粗壮树干,转头问郑中谨:“中谨可还记得这颗**树?” 郑中谨方才还未走近,却一眼便瞧了出来,可他心中愤怒,自然不愿顺着刘治:“下官所见这般粗壮之树许多,自是不记得。” “中谨是说,你早就忘了是么?”刘治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可我却总是想起,为此,回京第二日我便求了父皇,将它移栽至这里,侍弄了好半年,才活了。” 郑中谨沉默,他所觉今日刘治似有些不同往日,世人总说庸亲王疯魔,但他却明白此人看似疯魔,其实心中清明冷漠,除了执着于自己之外,万事不上心,可今儿个,郑中谨却觉得他那眼底分外脆弱。 “你第一日入宫,见到我时,我爬上了这颗**树,被卡在枝丫处,下不来,母妃不爱管我,贴身太监被我罚板子,你来时,我已在上头待了一个多时辰,早已又饿又累,我记得,你仰着头,温柔哄着我,让我别怕,跳下来,你在下面接着我,我一跌,便跌进了你的怀里,你却因此手臂折了,捆着板子许久,”刘治不再看郑中谨,回身,摸着和**树,一言一语,仿佛回去了那记忆中的岁月:“便是你痛的快要哭了,脸上尽是冷汗,却也只记得细细问我身上是否无碍,那时,你还与我不曾相识。” “你为我伴读是我跪在父皇书房外求来的,我常常想,能与你相识,实在是运气好,”刘治说起过去,很温柔:“你做我伴读,十分认真仔细,谁都夸你,谁都喜欢你,我不喜旁人多看你一眼,你明明是我的,只要我知道你有多好就够了,为何他们总是绕在你身旁,总是要与你亲近,偏偏你待旁人,与我并无不同,更甚者,你与那个赵姬行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 “殿下,下官不是任何人的,下官是一个人,不是什么物件,”郑中谨打断刘治的话。 “你总是这样……便不能听我说完吗?!”刘治也来了几分脾气:“我这么多年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是瞎了聋了,看不见也听不见是吗?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郑中谨冷笑,道:“王爷,你的真心给错了人,下官是非王爷良人,王爷龙章凤姿,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何偏偏要在下官身上浪费功夫,实在是不值得?” “我没有错,”刘治转头来狠狠的盯着他:“谁都可以说我错了,说我疯了,唯独你不可以,郑中谨,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我错了,你说你不值得?那谁才能值得,我只知道,这世间,只有你愿意替我赴死。” 闻言,郑中谨心中一暖,开口却说着冷漠之言:“王爷说当年替王爷受罚挨打之事,那件事早已过去,王爷何足挂在心上,当年臻妃娘娘蒙冤,连累王爷,下官身为殿下伴读,理应护殿下周全。” “呵呵呵,”刘治掩面嗤笑:“你天生傲骨,从不承认心中有我,我不逼你,但你又何必将我越推越远?我以为十年前梅家一族的事会让你有哪怕一丝愧疚,可并非如此,郑中谨,你为何要对我这么狠?” “十年前上奏梅家的折子是我父亲写的,却并未提及谋反一事,当年北境动荡,梅家迟迟不交出兵权,迫不得已圣上才示意父亲与他合谋逼迫梅大将军,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导致梅家满门被抄斩。”郑中谨偏头,不愿见刘治这番痴情痛苦的模样:“我知你我之间横亘血海深仇,我虽未曾参与当年梅将军一案,却也知晓其中明细,我阻不了梅家被灭门,亦无法无法放任兵权在梅将军手中泯没……王爷,我们再也不是当初世事不懂的孩子了。” “是么,”刘治抬眼,眼角微红,似醉了一般,可他们并未饮酒,大约是树影灼人,光影惑人罢,刘治凑近郑中谨,凑的那么近,仿若软倒在他怀中,郑中谨怕他摔了,并未挪步,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抵住,郑中谨身侧的手微动,终究未像少年时那般抬起手将他揽在怀中。 “你已经长大了,可我却出不来了,中谨……”刘治轻轻闭上眼睛,呢喃着唤郑中谨的名字:“你总质疑我之真心,今日,我便证明与你瞧瞧,可好。” 郑中谨几乎是下意识要推开怀里火热的身躯,想伸手时,却惊觉身体已被他狠狠抱住,他手臂那么用力,似要将自己揉碎、捏碎,许是刘治光洁滚烫的额头像块热铁一般灼烧了郑中谨的神智,郑中谨微微低头,同样火热的薄唇轻轻碰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che票在微博,悄悄地哈。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6 再别 刘治从混沌中清醒,听见身侧衣衫拂动的声音,身上虽酸痛难掩,他仍撑着身子,长发遮背,目光黏在郑中谨身上。 “你要走?”刘治开口,这才惊觉使用了一夜的嗓子干涩喑哑,声音险些溃在喉间。 郑中谨不回头,系好腰带,点头。 刘治心中怒意与失望齐齐涌入心头:“便是你我之间过了昨夜,已再不复当初,你亦决意离去?” “王爷,”郑中谨转身,他站在帐外,外头灯笼里烛火燃尽,天光虽亮,却也灰蒙蒙,瞧不清白纱帐中那玉雪的身子,瞧不清了也好,瞧不清了,才能说得出那狠心的话来:“你我昨夜万万不该,若王爷要计较,下官万死。” 刘治撑着身子的手掌青筋乍现,那床前的将军不知他所说的话会寒了自己的心吗? “万万不该?”刘治冷笑:“郑中谨,那你以为,何为该?” “克己守礼,王爷天家子,下官天家臣。” “若我非天家子,你非天家臣,”刘治披着皱巴巴的外衫下榻,站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可该?” “臣乃郑家嫡子,身上是郑家荣辱,郑家子嗣延续,臣,”郑中谨不去看刘治,他不敢看他:“自当做好郑家人,大启臣。” “哈哈哈,”刘治仰天笑了两声,笑声有几分凄凉,几分酸楚:“郑中谨,你真没种,你比赵姬行还没种,家族荣辱,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一桩桩一件件你都恨不得揽在自己身上,边境动荡你不安,郑家辱没你不愿,百姓疾苦你比谁都急,问你所求,你求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从前你是少年时就不快乐,也罢,”刘治长长叹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像你这般思虑过重之人,活该不快乐。” 郑中谨袖口下的手掌握得死紧,他想说什么,却终究一言不发。 刘治也失了耐心,他唤着门外伺候的李自与:“来人,送客。” 李自与低头进了里间,不抬头看刘治此时半.裸姿态,目不斜视的朝着郑中谨走过去,躬身道:“将军,请回吧。” 郑中谨抬脚,离开了这一夜旖旎美梦之地。 李自与再回来的时候,刘治坐在床榻边上,昨夜压皱的华衫半遮身,他低垂头颅,长发铺就肩腹,李自与缓缓走近,未曾开口,刘治便抬起头来,长睫半掩,已是泪流满面。 “王爷……” “母妃被冤惨死,我未曾帮她平反,是为不孝,外公一家蒙冤惨遭灭门,我因不忍让郑中谨伤心,独善其身,不曾参与,亦不动郑家分毫,是为不仁,我为了他,做了不孝不仁之人十余载,如今为了他,甘愿雌伏,所求不过他能好好与我说说话,好好待我一回,可哪一次,”刘治自嘲的笑,一边笑,一边哭:“哪一次他不是让我瞧着他的背影,哪一次他不是决绝而去,郑家荣辱,为臣之责,天下之任,哪一件都比我重。” “王爷,求不得……”李自与终究心疼自家的主子,痛心劝慰:“便不求了,或许放了,便好了……” “求不得……母妃一辈子求父皇一颗完整的心,却最后被父皇赐了白绫,含恨而死,”刘治捂脸,擦掉未尽之泪,已是极尽疲惫之态:“我瞧着母妃只觉得痛心,大约如你现在瞧我一般,只不过我梅家血脉大抵都是偏执之人,索性今儿觉得累了,也好。” 李自与心中一痛,顾不得主仆之别,伸手将刘治揽在怀里,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头,静默不语。 半月后,梅大将军平反一案未定论,北境先传来了战报,羌人十万大军集结,压大启边境,战事一触即发。 圣上亲下圣旨,着骠骑将军郑中谨为大将军,领兵二十万大军前去白城支援,若羌人异动,或与一战。 临危受命,郑中谨原该披挂上阵,但父亲尚在牢中,郑中谨左右为难,夜,赵姬行上门相劝,中谨为帅,前去平定北境,就算郑家牵扯当年谋反一案,只要北境一日不太平,圣上就要仰仗郑中谨一日,郑家便荣光一日。 三日后,郑中谨带兵出城,临行前,他去了庸亲王府,风中站了三个时辰,刘治未见他。 那日清晨一别,荣昌公府再收不到庸亲王府发来的帖子,那人似要与他划清界限一般,无论朝上朝下,皆不见他,路上相遇,亦如陌生人,擦肩而过,便是连余光也不再与他。 可郑中谨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不自在。 再拖下去便要误了大军出发的时辰,郑中谨心里烦躁,想起那日刘治带人闯进荣昌公府的嚣张劲儿,今儿忽地也想效仿一回,可他眼下并未带人来,便只好独自一人硬闯。 到底是个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将军,饶是庸亲王府侍卫如云,却也叫郑中谨闯了进去。 可那院中没有主子。 李自与听见院中嘈杂,这才匆匆从里间出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郑中谨行完礼,才道:“大将军安,大将军且去吧,这几日王爷都不在府上,王爷去了城外的凌云寺与主持禅师斋戒去了,估摸着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大将军恐见不着王爷。” “他为何要去凌云寺,现在也不是该礼佛的日子。”郑中谨心中失望至极,忍不住开口问。 李自与本不愿说,却觉得那院中嚣张跋扈,自诩正义为难的青年将军着实让人不喜,他便冷眼看他:“大将军或许不记得,但老奴却不敢忘,再过两日,便是梅大将军一家满门忌日。” 郑中谨胸口闷闷的疼,张张嘴,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他该是有许多话想说的,但细想起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对着刘治说,刘治不在,他便如霜打的茄子,焉了大半,况李自与那一句话让他忽然没脸在这里站下去,可这次离去,心中不安泰半,归其原因,遍寻不见。 那催促的将士匆匆赶来,郑中谨最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跟着他策马而去了。 李自与不送他,见他出了王府,便命人关了王府大门,一个时辰后,李自与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王府西侧门匆匆离去。 两日后,马车停在了凌云寺,李自与下马,跟着前来指引的小沙弥进了寺庙。 寺庙后院一间修葺完整的禅房中传出诵经声,李自与推门进去,瞧见刘治挺直的脊背,低头虔诚的背诵经文。李自与不言,走上前去,跪在刘治身后,默默的跟着背诵经文。 直至月上梢头,禅房中诵经声这才消失,李自与跪得腿脚酸麻,差点站不起来,他是久跪的奴才都这般模样,更别提那生来尊贵的王爷。 李自与缓了一会慢慢站起来,便弯腰去扶刘治,刘治也不推脱,搭着李自与的手掌撑着站起来,二人相扶至外间,刘治坐下,挥挥手,示意李自与也坐,李自与不愿拂了刘治的意,坐在他身旁,顺便端起一旁的茶本想递给刘治润一下干涸的双唇,却发现那茶时冷茶,正想唤人重新上茶,却被刘治阻了:“无妨。”说完,他自己端起茶杯轻轻啄饮一口。 念了一整天经文而火辣辣的喉咙被冷茶滑过好过了些许。 “郑将军已经出城,急行军,估摸着现在快出了京城地界了。”李自与也端起另一边的冷茶一饮而尽:“郑将军出城前来王府寻过王爷,奴才按王爷吩咐的不见,郑将军便硬闯王府,奴才不得已前去劝退将军。” 刘治听完,眸色变了变,却未说什么:“他既离开,咱们的计划也该进行了,太子那边怎么样?” “来时刚收到的密信,太子等不及了,已经安排了人在皇上的饮食里动了手脚,只不过太子怕发现,动作很小,若不是王爷让人格外注意皇上的饮食,恐怕现在都不会发现。” “太子和他的母后一样,都是这些招数,母妃当年着了一次之后便告诉本王了,”刘治嗤笑:“太子表面的功夫做的可还到位?父皇那个迷糊的,恐怕现在只是朝上防着他,私下里却还把他当成个孝子呢。” “探子来报,皇上并未起疑。”李自与道。 “正好,”刘治勾了勾嘴角:“本王也没了耐性,这一摊烂事本王越发的不爱管了,找个机会把这事儿捅给父皇听,让他起疑。” “是,”李自与恭敬应了,过了半晌,李自与才又问道:“王爷,如此是不是太快了些,咱们刚回京,根基不稳,这么急,就算得了那个位置,恐怕……” 刘治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谁说我要当皇帝了?皇帝,有什么意思,你看看刘堰刘业,你看看郑中谨,赵姬行,他们这些人,可有一日真正的快活?” “那我们如此……”李自与面露疑惑。 “本王要以刘家的基业为母妃,为外公,”刘治淡淡的说着最无情的话:“陪葬。” 帝王之位? 刘治从来不屑,他虽生于皇家,却肖似他那个痴儿母亲。 既痴且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大概快完了吧,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嗯这本来是27号的更新,但是我不小心点在26号发布了好吧,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干了,你们就当是27号的吧,哈哈哈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7 变故 天启二十五年年初,北境战事起,羌人集结数十万大军与天启军在白城以外三十里处夜袭天启驻军,坑杀戍守将士五千余人,大将军郑中谨闻讯震怒,休整半夜,第二日带军与羌人军队在白城以东南蛰护草原遭遇,战事胶着。 京城,景文帝人已老,雄心不再,大军战数月,粮草告急,刘堰手捧战报,静思良久,当朝议和亲之事,欲遣大将军郑中谨回京。 自郑中谨离京,刘治便没了那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性子,成日里早朝告假,郑家诬告梅大将军一案也随着郑中谨带兵上前线而暂且搁置,郑伯克在大牢里很是受照顾,除了吃住差些,所求倒也有所应。 原刘治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叫太子放心,也叫皇帝放心,可偏偏刘堰要动郑中谨的粮草,刘治听探子说完,直接唤来李自与,秘密召集他在京城中留下的心腹夜间相见。 求和圣旨还未来得及发出,景文帝便在养心殿中昏迷,皇宫上下一片恍然,御医跪到了养心殿外,太子殿下更是神色匆忙,面色焦急,在景文帝榻前伺疾,孝顺极了,让一众大臣啧啧称赞,景文帝年老多病,这一病便昏睡了许久,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臣联名上书请太子监朝,太子假意推脱两声便应了。 太子监朝第一天,刘治便上书请太子允准批复北境粮草支援,以解北境之危,刘业端坐在龙椅之下,斜眼瞥了刘治一眼,未说允也未不允,在旁人看来,是当众拂了刘治面子。 散朝后,刘业命刘治去东宫候着,说有事与他商议,刘治未用早膳,在东宫等到了掌灯时刘业才慢慢过来,此时刘治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见到刘业过来,不得不打起精神行礼。 “四弟久等了。”刘业似笑非笑,路过他,走上了主位掀开衣摆坐下。 “应该的,”刘治面无表情,刘业未叫他坐,他便站在刘业的下首,脊背挺得笔直,只看起来有些疲惫。 “本宫唤四弟来是想与四弟商议北境粮草一事,”刘业道:“本宫这几日听闻户部来报,今年国库空虚,实在是供养不起北境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北境连年战事,本宫瞧着也没见羌人打进来,想来此次也不过同往年一般,本宫以为父皇病前未写完的旨意甚好,如今国库空虚,便着皇室公主前去和亲,平息一下羌人王族之怒,也免得两国边境不太平,更何况……”刘业一副为刘治着想的模样:“郑中谨是四弟心中挂念之人,和亲平了战事,郑大将军归京,也好成全了你们不是?待郑将军归京,本宫便亲自下旨将他赐给四弟如何?如今郑家势弱,想来伯克公也该是欢喜的。” 刘业说完便做好了准备瞧见自己那个疯痴的弟弟愤怒的模样,可刘治叫他失望了,他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静静的看着刘业。 这过河拆桥的行径与刘堰一般无二,刘治心生厌恶。 刘治拱手:“弟弟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弟弟还有事,便先告辞。” 刘业冷哼一声,挥手让他去了。 是夜,刘治出了宫门,昏睡半月的景文帝忽然清醒,又有亲近之人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他,景文帝听闻太子监朝一事心中咯噔一下,悄悄连夜召了信任的御医前来问及自己此次病情。 御医叩头,抖着身子说:“圣上并未无故体弱,而是被人长年累月下了损害自身元气的毒物,这才一着不慎,陡然病起。” 刘堰听完大怒,下令不可将自己清醒之事外泄,一夜修养,景文帝精神好了大半,第二日太子监朝时景文帝突然从帘后面走进了群臣面前。 景文帝忽然苏醒,刘业乍然所见,脸上惊恐震惊之神色忘了掩饰,景文帝冷哼一声,厉声命人将太子拿下,身旁伺候的苏意将手中太子谋害圣上的证据扔在太子面前,满朝皆惊。 朝里乱了。 太子与皇后接连被废,景文帝亲政,待所有人都以为这下皇位非庸亲王莫属之时,景文帝又一道圣旨,立刚满三岁的十一皇子为太子,如此,朝野上下不满之语不绝。 刘治冷眼看这场闹剧,摆出了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像是真的对皇位无意一般,而是私下里去信梁城,命人筹集粮草送与北境。 粮草和着刘治亲手所书一份密信送到了郑中谨手上,信乃刘治亲书,告郑中谨好好守住北境,粮草军饷一事无需担忧,只要庸亲王在一日,北境大军便无后顾之忧。郑中谨细细读完信,心里熨帖,自京城一别,他与刘治再不相见,来了北境之后他也写了几封信去,却不见刘治回一封,如今收到刘治亲手所书,郑中谨仔细将信叠了,贴身放好。 此后不久,废太子兵变,带兵闯入了皇城。 京城大乱,刘治端坐在自己的庸亲王府中,听着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尚有几分闲心饮茶。 李自与走过来,躬身为刘治添茶:“殿下,王府已经被废太子的军队围住了,城里的其他大臣也都如此,其余的两千人精锐跟着废太子进宫去了。” 刘治低低嗯了一声,起身:“时辰到了,走吧。” 天启二十六年,废太子刘业起兵谋反,带着私养的三万士兵封了京城,一路杀到了养心殿,亲自将刀架在了景文帝的脖子上。 刘堰看到感受到紧贴着脖子冰凉刀刃,目光惊恐,厉声叫道:“逆子!你这是谋反!谋反!” “是又怎么样!”刘业阴狠大笑:“是你个老东西先废了我的!你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我不过是想快一点取代你,我有什么错?!我占嫡占长,皇位早晚都是我的,我只不过是想快一点拿到手罢了!” 刘堰颤着手指着刘业:“你!你妄图弑父!就算得了天下!又怎么能坐得稳!天下人都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 “我只要比你坐得稳就行了,父皇,”刘业的手用力,刀刃嵌进刘堰松垮的脖颈,带出几丝血来:“你瞧瞧你,明知道自己已经当不了几年皇帝了,却还立一个三岁稚儿为太子!父皇你这不是拿刘家的基业开玩笑吗?要是到了地下,父皇你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你……逆子!逆子!”刘业面红耳赤,喘着粗气,许是被刘业说中心中所想,也觉得几分羞愧。 “哈哈哈,说不出话了是不是?!”刘业目露疯狂:“是你逼我的,父皇,是你逼我的,你总说我们相像,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你不是就欣赏儿子的这一点吗?儿子做的难道不好吗?不然你怎么会废了我之后不立老四为太子?因为他和你不一样,他和臻妃太像了,他重情,臻妃娘娘为了你,舍弃母家上百条人命,他为了护住郑中谨也愿意付出一切,这倒方便我了,不然我还真没信心和老四斗。” “是吗?”刘治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精锐士兵,他身上带了风雪的寒凉,不急不缓开口:“原来太子殿下的心里,弟弟竟担得起如此评价。” “老四救朕!” “你怎么进来的!来人!来人!” 刘堰与刘业见刘治从容不迫的走进来,一个惊喜,一个惊恐,刘堰见到刘治心中大喜,觉得自己得救了,而刘业却慌乱极了,他喊了好几遍,发现门口没有一个人进来,刘业死死的盯着刘治:“本宫的人呢!你干了什么!” “太子殿下,你私养的这几万军队有大半都是当年梅家残余是与不是?”刘治开口解惑:“梅家军,认主。” 刘业手一松,知道大势已去,长剑落地,颓然倒地:“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了的?” 刘治笑着点头。 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不见了,刘堰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的走到刘治身边:“好儿子,好儿子,朕错了,朕这就立你为太子……” 刘治冷眼看着狼狈不已的父皇,伸手推开他,推完后拿出手绢细细擦拭手指,像是摸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般。 “刘治,你!”刘堰横眉冷对,指着刘治骂:“你这是不敬!” “若是你们识趣,老老实实交出中谨要的粮草,本王也不会在现下边境不稳之时陪你们玩,可你们一个个的,都太急了,”刘治不屑,嗤笑出声:“皇位?本王从来不稀罕,只有你们跟个宝似的争来抢去,为了这个位置,你们不仁不义,杀尽至亲。”刘治话音落,李自与一挥手,跟来的兵士上前将刘堰刘业二人捆了。 刘堰还在骂骂咧咧,刘业却偃旗息鼓,一副认命了的模样。 “父皇,省点力气吧,”刘治轻笑:“本王怕你现在骂累了,待会到了我外公一家面前就没有力气求饶了。” “朕为何要跟罪臣认错!刘治!你给朕放开!”刘堰扯着嗓子大喊:“丞相呢!护卫呢!都死哪去了!快来护驾!快来护驾!” “嘘,”刘治食指搭在唇边:“别吵了,父皇,过了今夜,你们就都是个死人了,太子逼宫弑父,儿臣带军进宫清君侧却来晚一步的消息便会传遍大启,儿臣则会在办完父皇的丧事之后择日登基,然后送父皇到外公、母妃的坟前赎罪。” 刘堰听完目眦欲裂:“你敢!刘治,我告诉你!没有看到朕的尸体,大臣们不会信的!他们不会信的!你坐不上那个位置!你和刘业一样!坐不上!” “谁反对杀了就是,这天下少的是当官的吗?”刘治浑不在意,捏了捏眉心,似是觉得累了:“杀了一批,换一批便是,本王要看看,这天下是百官的,还是刘家的。” “你会毁了刘家基业!毁了祖宗基业!你这个逆子!” “父皇,你说对了,”刘治愉悦的笑了起来:“本王此次回京,就是来毁了刘家。” “疯子……”一旁沉默不语的刘业抬起头,瞳孔里反射出惧意:“你就是个疯子。” 天启二十六年,废太子逼宫,庸亲王清君侧,却来晚一步,混乱间废太子杀死景文帝,举国悲痛,次年元宵节过后,庸亲王登基为帝,史称景元帝。 景元帝登基之前,朝中大臣不见皇帝遗体,右御史台当众提出质疑,怒斥刘治与刘业一般,恐怕也是个弑父夺位的不孝子,不配登基为皇,只他话还未说完,人头已经落地。 自那之后,朝中但凡有反景元帝的声音出现,下场便如同右御史台。 033 正文 朕予将军心所向 八 太平盛世(完结章) 天启二十九年,夏,北境战三年之久,大将军郑中谨用兵如有神助,将羌人赶出蛰护草原百里,斩杀羌人士兵二十余万,俘虏十余万,此后,羌人元气大伤,羌人王庭王族四散逃窜,从此北境安。 景元帝收到北境最后一封捷报,下诏命郑中谨带军凯旋。 而此时天启朝早已不复三年前荣光,国库空虚,百姓家中无存银。世人皆叹景元帝暴虐成性,穷兵黩武,三年间,郑中谨在北境前线所需之军饷、粮草、兵戈、战马无一不缺,而这些俱是高堂之上景元帝力排众议,杀了一个又一个反对的言官换来的。 几十万大军三年战之所需,足矣将这个大国财力耗尽,尽管郑中谨在三年后带来了好消息,但这些并不足以慰天下。 只是那归来的将军并不知晓这些,这些年,来往北境之信件只有战报,其余信件皆被景元帝所控,任何提及郑中谨好战而耗国力之言论的信件尽数被拦截,而所书之人轻则发配,重则人头落地。 郑中谨凯旋而归七日,这些被景元帝所围堵之言犹如溃之堤坝下的洪水般涌来,郑中谨这才知道,支持他战神之名身后的到底是什么。 庆功宴上,武官色喜,文官面颓,郑中谨端坐于龙椅上,帝冕之下的面容比之三年前苍白憔悴了许多,那双看向郑中谨的眼睛却亮的很,仿若暗夜之星辰。 刘治手持双耳杯,遥遥对着郑中谨的方向举着,郑中谨起身,面朝他的方向,双手捧着酒杯,恭敬相对,刘治对他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场庆功宴欢喜之人愿多留,而厌恶之人早早离席,刘治坐了许久,他自是欢喜的,但天色暗,便起身离席,郑中谨目光始终在他身上,见他离去,便抬脚跟了上去。 身后有人跟着,刘治知晓,他却脚步不停,背着手走在御花园的湖侧,夏季晚间微风拂过水面,带起丝丝涟漪,路过人身,很是舒爽,仿佛醉意都叫它带走了几分,让清明醒了来。 “陛下。”郑中谨叫住了刘治,快步上前,掀起大将军朝服,跪在他身前,行了一个大礼。 刘治不动,他受了郑中谨这个礼。 君臣之礼。 这是刘治登基后受的他第一个君臣礼。 “大将军,请起。”刘治盯着那人头上的黑冠勾着唇笑,一双眼睛和这身旁的湖水像极了,清澈里溢满了柔软。 郑中谨起身,视线不期然与这双透软的桃花眼相撞,空荡荡的心脏蓦然慢慢被填满。 “一别三年,中谨过得可好?” “臣,甚好。”郑中谨笑。 “那便好,”刘治挥挥手,李自与了然,带着周围伺候的人往外走去,站在刘治和郑中谨远处,听不见陛下与大将军所言的远处。 “可臣所知,陛下这些年,并不好。”宫人走远,郑中谨愧疚开口:“臣不知三年征战竟让陛下背下暴虐好战之骂名,更不知大启为此付出了此等代价,臣之功绩,是陛下舍弃了名声换来的,臣,有罪。” “你无罪,”刘治笑了:“中谨,你该知晓,在我这里,天下人皆有罪,唯你不会,当年我曾说过……” 郑中谨听到刘治自称,眉头微蹙,他为臣,刘治为帝,他们之间不该如此。 “陛下,”郑中谨打断刘治:“君臣之别,陛下这般,臣惶恐。” 刘治斜睨他一眼,不理会他那番腐朽至极的言论,接着往下说:“我曾说过,中谨所求,治都会尽力为你做到,中谨所求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太大了,治为凡人,只能在你战时保惑人心之言不扰你,保你三军所需,保你身后大启朝仍在,其余的,治却难以做到了,这三年,治累了,给不了中谨太平盛世了。” “陛下!”郑中谨心里忽然发慌,他抬眼看到刘治那双清澈坚定得不像话的眼睛,知道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自己无法承受的言论,他急忙推拒:“陛下醉了,臣军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今日不说,明日,后日,”刘治出声阻他:“只要中谨还在京中一日,我都会说出我想说的,中谨,你面对羌人的弯刀铁骑可面不改色,莫不是治实在丑陋可怖甚于那些,让中谨一见,便次次都要逃吗?” 那言语中的脆弱让郑中谨心里纠了一下,停了脚步。 “陛下……” “半月后,我会将皇位禅让与你。” “什么!”郑中谨瞪大了双眼,断然拒绝:“陛下不可!” “禅位诏书在我登基那日便已拟好,”刘治脸上笑意不减,言语温柔,仿佛是情人间耳语:“我从未贪恋皇位,甚至对这个位置厌恶至极,若不是父皇和太子阻了中谨所求,我亦不会费心思夺了来,这三年我坐在龙椅上,每一日每一日都累极,那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只能让中谨自己来了。” “陛下,社稷乃是天大的事,陛下莫要乱来!”郑中谨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劝阻:“禅让之事岂可乱来,陛下雄韬武略,臣相信陛下定能开辟太平盛世,臣愿陪在陛**边,鞍前马后,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治轻叹了一口气:“我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中谨,你当真不知我要的是什么吗?” 郑中谨抿嘴,不答,他不知,该如何答。 “若我不禅位,你可愿终生不娶,做我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陛下知道,”郑中谨艰难开口:“臣乃郑家独子,父亲对臣寄望……太重,况且皇后一事……实乃辱人……陛下乃一国之君,更不可无可继之人……” “好,你不愿,我也不愿辱你,那换,我禅位,你为帝,我甘愿为你皇后,不仅如此,你还可与女人有子嗣,如此,郑家香火,可继之人都有了,这样,你可愿?” “不可以,”郑中谨喉结上下一动,心中骇然:“陛下九五之尊,万万不可……” 刘治苦笑,不再看身旁跪着的男人:“郑中谨,你终究不懂我,你心中,没有我……罢了,我也不强求与你,你我可以再无干系,但这大启的皇帝,只能你来做。” “不……”郑中谨想说不是这样的,又想说他不做这大启的皇帝,可说了又如何?他觉得肩上家国责任快将他压塌了,而刘治却还苦苦相逼,他说出口的不是这样,却又无法去证明,说了,也不过是一句空言罢了;而这大启的皇帝,若刘治非要强加,大不了他以命相抵就是了,人没了,刘治的心思也就会淡了。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刘治眼中柔软慢慢褪去,冷厉让他看起来遥不可及:“你回京七日可曾见过一个郑家人?可曾见过赵姬行?” 郑中谨猛然抬头。 “明日.你不应,我就杀一个赵家人,每日杀一个,最后是与你志同道合的赵姬行,”刘治说的漫不经心:“待杀完了赵家九族,你还不应,我便开始杀郑家人,一日一个,与赵家一般,最后便是你的父亲。” 郑中谨惊讶于刘治的狠戾的手段,他咬紧牙关,眼神倔强不屈。 “莫要觉得你死了我就歇了这心思,郑中谨,你信不信,你死了,死的人会更多,你若死了,我要整个大启为你陪葬,你若死了,不仅赵家、郑家无一人会活着,我还会杀更多人,杀尽天下忠臣,做一个真正的暴君,届时,我会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会一直杀,一直杀,杀到有人反我,杀到大启覆朝。”刘治懂郑中谨,他知道他怕什么,最不愿见什么,只是刘治不愿逼他罢了,若刘治认真起来,郑中谨从来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郑中谨死死的望着他,一字一句开口质问:“陛下,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刘氏皇族?可想过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他们?” “百年之后?”刘治哈哈大笑:“你还不知道这皇位我是如何得来的吧?” 刘治缓缓蹲在郑中谨面前,阴沉的目光直视着郑中谨的眼睛:“我现在告诉你,我亲手,杀了刘堰和刘业,郑中谨,我和你不同,我不守你守的那些道,我,早就在地狱里了,你该庆幸你在我心里还有几分立足之地,让我还有几分顾忌,不过,”刘治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郑中谨的下巴上,一触即离:“我也没几分耐性了,郑中谨,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进宫来告诉我你的决定,你要记得,你的答复关系着到底死多少人,关系着大启朝的未来。” 说完,刘治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他刚踏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别想着出什么歪招反抗我,郑中谨,你会是个明君,却不会是个权谋之士,你太磊落,而我,比你想的阴损。” 一月后,钦天监夜观天象,言大启国运衰,只有北方归来的将星转而为帝星方可为天下谋福祉,谋昌盛,此言如雨后春笋一般三月之内在大启境内人人传唱。半月之后景元帝自称将星归京,龙体不适,觉愧对天下苍生,愿禅位于北方将星郑中谨,并出家为僧,助将星转为帝星,为万万百姓谋盛世之典。 十日之后,禅位大典举行,郑中谨称帝,史称开元帝。 大典之后,景元帝离京城前往凌云寺,开元帝亲自相送,半年后,景元帝自凌云寺消失,此后了无音讯。 开元十年,开元帝任人唯才,广纳谏言,使得君圣臣贤,国库渐充盈,大启盛世之象初显。 开元十二年,大臣上奏,请帝王立后选妃,繁衍子嗣,以奠大启之基业,所奏之折皆被开元帝扔在了朝堂上,当日,开元帝选定太子,为景元帝远亲三岁侄儿,名唤,刘思庸。 开元二十五年,开元盛世初定,大启国泰民安,外无边境之扰,内无叛乱之忧。 开元二十七年,太子刘思庸迎娶太子妃,次年诞下一子,人丁不旺的皇室终于添了一位皇世子。 开元帝在位一生未立后,未选妃,后宫空无一人。 开元三十年,开元帝禅位太子刘思庸,禅让大典后,他带着几个内伺前往凌云寺安度晚年,直至逝世。 开元帝离开皇宫那日,丞相赵姬行相送,二人在城外凉亭话别。 “他走那日,我也是在这里送他离去,”已是满头华发的郑中谨环顾这四周,只觉如同当年景色:“却没想到这一别,便无再见之日。” “还在寻景元帝陛下,太上皇再等等,或许哪一日,便能寻到了。”赵姬行宽慰。 郑中谨缓缓摇头:“他不会回来看我的,他走那日曾说过,他一生不会有悔意,亦不走回头路,他这人,说话最算话。” 赵姬行静默,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活的太明白了,他越明白,我便越糊涂,”郑中谨的目光落在那随行队伍里拉着的一颗粗壮合.欢树,这颗树原是在庸亲王府邸,郑中谨登基两年后便将它挖到了养心殿后栽种,如今他要去凌云寺,便将它也挖了出来跟着自己一块儿去:“他消失之后我才发现他为我做了何等了不得之事,他背了暴虐屠戮之名,杀掉了朝中根系复杂的官员,为我留下的全都是同你一般心中只有百姓国家的才人,人人都称赞我为明君,开创了盛世,却无人见他亦为盛世呕心沥血。” “陛下,景元帝陛下不为盛世,只为你,”赵姬行也老了,他成了亲,有了子嗣,他终究没有刘治那般疯魔的痴狂,他心中还是礼法大于情爱:“你还不明白吗?” 郑中谨苦笑,他累了,兢兢业业三十年,每一日每一日都在为这盛世拼尽全力,他累了。 “那年我于北境归京,刘治问我所求,我答,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他说,我所求之,他必帮我办到,”郑中谨说:“他一别三十载,天下寻遍不见他身影,我便想,若我拼尽全力,真真如他所愿创一个太平盛世,他或许会想回来瞧一眼,瞧一眼他当初答应我的太平盛世,便是他不会回来,若这天下太平,他在这世上,能少一分艰难也是好的,我此生负他良多,能为他做的,许只有这些了。” 距大启千里之远,一个小小邻国,早已年迈的刘治听闻人人传颂大启之繁荣,低头浅笑,他知,他终于给了他所求。 刘治许郑中谨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在刘治闭眼前,远远的听见了。 开元帝住进凌云寺三年后,靠坐在合.欢树边与世长辞,他仰着头,望着那粗壮的树枝,迟迟没有闭眼。 丞相赵姬行跟在新帝身后去往凌云寺,望着开元帝那期盼仰望的姿势,忽然记起,他和他的相遇,便是那人往他怀里的终身一跃。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嘿嘿,这个结局有没有一点出人意料呢? 下一篇故事便是本文最后一个故事《小骗子》啦,是一个出卖肉体的男生的故事哟~ 正文 小骗子 1 城市从黑夜里醒来,窗外亮了一夜的路灯忽然间熄灭,夜场的射灯也被关闭,那些有着特殊职业的男孩或者女孩忙碌了一整夜,在送走客人之后陷入了酣眠,皮特从会场房间里走出来,低腰裤差点搂不住他那雪白雪白的屁股蛋子,上面还有着鲜红的指印,身上挂着空荡荡的黑色背心,那背心皱巴巴的,前面,后面都有一团一团深浅的可以印记,那背心更是无法遮住他满身痕迹,他晃晃悠悠的踩着会所的一次性拖鞋走到楼下的酒吧,曲着一只脚靠在吧台上,看着吧台后身穿黑白制服的男孩收拾桌面。 “给我杯喝的。”皮特的声音很哑,听得让人很难受,他说完嘶的一声,捧着发肿的腮帮子咒骂了一句。 莫均用昨晚上开了没调完的酒随便给他调了一杯带果味儿的气泡酒放在他面前,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最近智齿特别疼,”皮特低头端起酒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解了快要烧穿喉咙的干渴:“越来越疼,影响我上班,昨晚上那客人把那玩意儿往我嘴里塞的时候我疼的差点没翻过去。” “想不到你一把年纪了,还会体验到成长的痛苦。”莫均打趣他:“有空去拔了,智齿长歪了不是疼一下就了事的。” 皮特低低唔了一声,把酒喝完就走了。 哦,成长的痛苦,真是太他妈有趣又贴切的形容了,莫均简直是个天才。 坐电梯离开会所,皮特才想起来没穿外套,这天气齁冷的,他倒是不在乎冷不冷,只是一摸裤兜发现没带烟有点郁闷,便又转身回会所去取外套,走到休息间穿好了外套,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起上班的同事尼克。 这地儿上班的人都取的艺名,嫌中文名不洋气,个个都整的外国名,本来皮特想叫汤姆,这么多英文名里他对这个名字最熟悉,以前上学那阵英语课本上叫汤姆的贼多,一背英文就全是汤姆今天又去干嘛了。可汤姆太受欢迎了,没招儿,皮特只能选了个皮特,反正也是挺大众的,一听就像是汤姆的朋友,还是铁子那种。 尼克长得白白嫩嫩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小嘴唇,还带了点婴儿肥,一看就像是高中生,不过人家已经快大学毕业了,来这是因为家里母亲突然重病,尼克没办法才辍学下海,挣钱救母,特别孝顺,不过这样的故事在会所里也不稀奇,靠这个挣钱的人谁没个苦衷呢,都是不容易的,说来说去,要奇葩的,估计就是皮特了。 “怎么了,愁成这样?”皮特跟着尼克一起出了会所的那栋大楼,见尼克小脸皱成一团,眼下一片青黑。 尼克咬咬牙,他不想说,想走,他看都没看皮特,转身就要去搭公车,皮特从兜里拿烟出来点着,一把拉住尼克,慢条斯理的开口:“你妈医药费不够?” 被皮特拽着走不了,尼克烦躁的回头瞪他一眼:“不是……不关你事。” “还挺有脾气,”皮特歪着脑袋吸烟,一手拉着他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啪啪的点着,嘴里还不忘数落:“就他妈你这个小暴脾气,这也不接那也不接的,能挣着钱才怪,你以为来寻乐子的都是你爹妈啊,个个宠着你,都可着你的要求来。” “我说了不要你管!”尼克被皮特的话刺激到了,他来干这个才三个月,除了正常的客人之外都拒绝了,但干了这行的,什么样的都有,尼克接客有条件,会所也答应,毕竟也不是什么黑窑子,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大家都奔钱去,没必要搞出人命来,你有条件也行,那你就只能少干活少拿钱,尼克本来就急用钱,就算这行来钱快且多,但母亲的病是个大窟窿,尼克一个月挣得那些钱全填里也不够,而原本心高气傲的优秀大学生来干这个本来就是个极度让人不齿的事,被别人耻笑也就算了,他一个同行在自己面前当什么领导和过来人? 尼克瞬间就想到了会所里关于皮特的故事,他冷笑的讥讽他:“我他妈的就是接不到客也比你这个不缺钱不缺爱自甘堕落的废物好,你他妈自己甘愿当鸭,还觉得自己特牛逼是不是?你倒是不挑,男女老少,给你钱你就干,啥样你都玩,嗜性成瘾,我没你那么不要脸,恶心。” 皮特被这个婴儿肥的男生一通怒吼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奶里奶气的男生骂起人来也是挺粗犷的。皮特被他给骂乐了,嘴里的烟掉到地上都没发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口才挺好啊。” 见人没有回应,尼克也闭上了嘴巴。 “你支付宝就是你电话号?”皮特突然问。 “是……”尼克下意识的回答,随后警惕的开口:“你问这个干嘛?” “替你妈付医药费啊,”皮特说的这句话乍一听特像骂人,等尼克回过味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尼克一把掏出来,支付宝到账三十万。 尼克握着手机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就死死的握着,然后抬头看着皮特:“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谁要你卖屁股的破钱。” “我卖屁股的这点破钱是你想卖也卖不出去的价格,小弟弟,”皮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儿,心衬,还挺滑嫩:“你不就是为了这点破钱才放下自尊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的吗?” “我草.你妈。” “别草,”皮特像个神经病一样捏着尼克上下两瓣嘴唇,强行给他封了嘴:“我倒是不介意你草,但你他妈一个卖屁股的不配上我妈的床,最多是我妈花钱来嫖你,明白吗?” 尼克气的脸都白了,手使劲儿的解锁手机要把钱给他转回来,皮特早就猜到了他要干啥,笑嘻嘻的抢过他的手机:“我听经理说了,你一单2000块,不高,毕竟你要求多,每个月十六七单算你厉害,加上陪酒的杂七杂八,一个月算你四万,俩月你也挣不到十万,你妈下个月手术,手术费30万,你凑不够,再说了,你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都借了,你上哪凑这么多钱去?” 皮特说的话就是尼克现在的处境,他真的快被逼上绝路了,可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去死,他做不到,他觉得自己太苦了,太难了,走上了一跳遭人唾弃的路还要被同样在这条路上的走的人羞辱,他知道皮特,会所的半个招牌,什么都接,什么人都陪,可皮特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健在,皮特不至于会缺钱,也听说他父母很爱他,皮特不缺爱,但他偏偏在会所干了十年。 皮特今年二十八,他十八岁就来这里干了。 他瞧不上皮特,因为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有却还要走进泥潭,现在还带着优越感来嗤笑他。 “凑不上也不会要你的脏钱。”尼克狠狠拍开皮特的手,咬牙切齿的开口。 “别介啊,”皮特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无奈的说:“拿着吧,我脏,钱可不脏,别在这拽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了,都干了几个月了还不明白?自尊换不成钱,也救不了你妈的命,你要真觉得被我侮辱了,就辞职去找个正经能赚钱的工作,等你有钱了一沓一沓甩我脸上,让我给你跪下道歉认错磕头都成,你不说了有钱我啥都干?用钱砸人,那滋味,才爽呢。”皮特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像个爸爸一样拍了拍尼克的脑袋:“要是不愿走上这条路就回去吧,趁现在还能回头。” 说完皮特捡起刚才掉到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箱,打了个车走了。 教训完那还处在青春懵懂期的少年,皮特就去了牙科医院。 没办法,那智齿真他妈疼啊。 他来的挺早,但是没有预约,这间牙科医院在这座城市里很出名,基本上里面稍微出名的医生都需要预约,皮特很烦躁,他不想来第二回,嫌麻烦,想着要不就忍着吧,反正他一向能忍,就在犹豫间,身后的玻璃门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帅哥提着包走了进来,前台的导诊小姐姐看到帅哥笑眯了眼睛打招呼:“院长早。” 皮特回头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打量了一遍那个男人。 是个帅哥,极品。 邵景淡淡点头,目光却落在前台那个站没站相,虽然脸长得挺好看,但满身带着欲望腥臭的男人身上:“这位先生是?” “我来拔智齿,”皮特比导诊台的护士先开口:“你们医院医生没空,要预约,我在想要不要走了算了。” “我先换个衣服,先看看你的智齿情况,”邵景伸手,示意皮特走到一边坐着说:“给你安排合适的时间拔除。” 毕竟是生意,邵景没有拒绝的习惯。 那男人太帅了,皮特也是不忍心拒绝,跟在他后面走到候诊区坐下,邵景换了身医生的白大褂出现在皮特面前,他手上戴着手套,捏着皮特的下巴:“嘴张大。” 卧槽,这台词,这姿势。 皮特心想,这他妈感觉跟白天要营业似的,他听着邵景的话把嘴张大,相当配合,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到了那人白大褂下的裤裆处。 邵景当然感受到了这个人露骨的目光,他心里冷笑连连,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认真的打着光看皮特嘴里的智齿。 过了一会他放开皮特的下巴,走到一边放下工具:“还需要具体拍一个片子才能看到你的智齿到底是怎么长的,但长歪了是确定的,而且现在智齿周围的牙龈红肿的比较厉害,发炎情况也比较严重,发炎的时候是不能做手术拔除的,我可以给你开点药回去吃,把炎症消了才能做手术。” “今天不能拔?”皮特皱眉:“那我得等什么时候?成天这么痛也受不了啊。” “不能,”邵景声音很冷漠:“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行吧,”皮特想了想:“那我预约医生,你们这不是要预约?那我预约……就你怎么样?院长医生。” “我姓邵,你可以叫我邵医生,或者是邵院长,”邵景道:“院长和医生是两个称呼,如果你需要预约,可以去前台找护士,我还有事,先去忙了。”邵景说完让护士带着皮特去拍片,自己则上楼回了办公室。 皮特预约了邵景,但是他没想到邵景这么贵,比他干一单也便宜不少,皮特咂舌,感叹了几句。 他拿了一包药回到了会所,皮特没有在外面租房住,他住在会所的宿舍里,由于他是十年的老员工了,会所老板特批了一个小公寓给他住,算是对他蛮厚道的,当然,皮特也为会所赚了不少的钱,他最近智齿发炎有点严重,就请了假,不接客,会所老板对他很放心,很容易皮特就有了假期。 半个月后,皮特的智齿不发炎了,他提前一天去了牙科医院确认,邵景不在,另外的医生给他看的,确定不发炎之后护士给他订好了三天后早上来拔牙。 来拔牙那天早上皮特特意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黑色九分西装裤,脚踩一双小白鞋,洗了个脸,敷了个面膜,头发吹得蓬松,背了个双肩背包,乍一看,嫩得像是刚出校园的小葱。 特招人稀罕。 皮特对着镜子眨眨眼,觉得自己要把自己迷死了。 他不但把自己迷死了,也迷到了邵景。 邵景这人,就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男孩,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甜。 皮特就对着邵景笑,两湾月牙挂在脸上:“邵医生,我来拔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我不打算写长,拖长了就没有那个味道了,争取五章内完结,构思的时候我的情绪好压抑,这个故事很苦,我希望这种苦我能够写得出来。 034 小骗子2 邵景口罩下的嘴唇忽然觉得有些干,他指着拔牙的椅子:“来,躺下去,仰头,嘴张开。” 怎么说呢,每次见这个牙医,对话都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皮特表现得特别乖巧,放下书包,躺下去让邵景给他拔牙。 邵医生不愧是院长,那技术确实杠杠的,既快又稳,皮特微张着嘴巴,捧着腮帮子坐在一旁听着邵景的叮嘱:“等这边的伤口愈合了才能拔另一边,这几天回去注意一点,吃点易嚼的……”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皮特看着邵景的背影发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邵景听到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转头看向他:“怎么了?疼?” 皮特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支支吾吾的说话:“少医生,你皮鼓好瞧。” 皮特说的是,邵医生,你的屁股好翘。 皮特说的不清楚,但邵景色却听清楚了,他眼神有些危险:“是吗?梁梓轩先生对男人的屁股很有研究?” 来医院写病历的时候需要身份证,邵景看过他的身份证,更知道他的名字。 梁梓轩,皮特的真名。 突然有人叫自己的真名,皮特又瞬间的恍惚,他嘻笑了一声,点头:“嗯哼。” 这句话到发得清楚。 不过邵景没理他,去接诊别的病人了。 伤口愈合之后皮特来拔另外一边的智齿,等这颗智齿的伤口也愈合了,皮特就想着,得抓紧时间了,不然没啥机会过来找邵医生了。 所以那天晚上皮特翘了班,穿着那天让邵景心动的干净男生标配装在牙科医院门口等邵景下班。 他如愿等到了邵景,皮特亦步亦趋的跟在邵景身后,见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皮特一把拉住车把手,眨巴着眼睛望着邵景:“邵医生,今晚有事吗?” 邵景抬眼好整以暇的看他。 “我想研究研究你屁股,”皮特用最单纯的声音说着最恶俗的话:“全方位的,怎么样?” “上车吧,”邵景说。 皮特没有跟他客气,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他今天穿的还是干净清爽小男生的造型,皮特也发现了,邵景似乎还挺喜欢这种纯纯的感觉,每次手术的时候 他穿成这个样子邵景看他的眼神都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欲.望。 欲.望,皮特对这个可太熟了。 “你准备去哪里研究?”邵景没有开车,而是把车窗关上,漫不经心的开口。 “去哪里都可以,”皮特转过头冲他笑,眉眼若有若无的勾人;“你想要什么位置?上?下?或者是玩点刺激的?” 邵景冷笑的看着他:“看来我是遇上了行家了。” “算是吧,”皮特轻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我有没有兴趣你不是看出来了吗?”邵景启动车子 :“毕竟你都这么努力勾引我了,我也不能拂了顾客的面子。” 皮特不知道邵景是不是看出来了,当然,他也不在乎邵景是不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职业,那天他们一起去了酒店,看邵景熟悉的样子,应该没少约,也是,就邵景多金又帅气的长相,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才可疑。 而皮特不一样,皮特从不约.炮,他只挣钱,只不过邵景长在了皮特的审美上,才让他不惜请假来勾引他,就为了打一个免费的炮。 两个人对这件事都很熟悉,当然,邵景再怎么熟悉也不可能比得过皮特,毕竟他算是专业的,但邵景先天优势好,皮特被搞昏了时还不免感慨,真是没看走眼,果然是各个方面都在自己取向上——除了太过于洁癖这一点之外。 他们没有亲吻,防护措施邵景也做得非常到位。 完事后皮特醒的早,他听见了卫生间传来的水声,起来穿好了衣服,犹豫了一会,在邵景扔在沙发上的衣服里翻了翻,把他黑色的内裤叠了叠揣进兜里,然后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那天之后他们没怎么联系了,皮特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只是在偶尔看到穿白风衣的男人会想起那个洁癖的牙科医生。 “发什么呆?”莫均敲了敲桌面:“不接客了?” “不接了,今晚歇会。”皮特从兜里掏出烟来点燃,沉迷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莫均刚想说什么,有人点酒,莫均便去忙了,等到会所里喝酒的差不多都散了,莫均回头,皮特还坐在那里,他面前的烟灰缸里早就满了。 “少抽点。”莫均劝他。 皮特瞥了一眼莫均,没说话,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了莫均的脸上,眼睛里有几分洋洋得意。 莫均已经习惯了会所里乌烟瘴气的环境,皮特这个招人恨的做法没让他咳嗽,只是让他想打人罢了。 “抽吧,反正最后死的也不是我。”莫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皮特这人要是不接客的晚上烟抽的就像是不要命一样,这么多年莫均也知道,只是他性格就是爱唠叨,不太能忍得住不说话,就算知道了皮特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偶尔会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劝导。 过了一会莫均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到皮特面前。 “这是什么?”皮特问。 “尼克给你写的欠条,上面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具体的个人信息,手印,莫均解释道:“他前几天跟我哥辞职了。” 这家会所是莫均的亲哥开的。 “哦,”皮特无所谓的应了一声,顺手把那借条撕碎了扔在面前喝剩下的酒里。 “你可真是大方,三十万顺手一撕。”莫均打趣。 “那不然呢?”皮特笑:“不顺手的撕法我也不会啊。” 莫均白了他一眼。 没忍住的人皮特,他上班一个月后,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很想邵景,那人的床.上.技.术是很不错,但阅尽千帆的皮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要说那人的皮相,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帅的,可没有一个能让皮特这么失神,既然忘不了那就再去找人家呗,可能多睡几次腻了就好了,皮特走到牙科医院门口的时候这么想。 照例换上白衬衫,黑色休闲裤和小白鞋,背着双肩包等邵景下班,不过这次邵景下班下的晚,月上中梢皮特才看到邵景走出来,眉目间有几分疲惫,皮特看了一会,直接抬脚走到他面前。 邵景心里还在想事,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我在这里等了你七个小时。”皮特坦然开口,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就只是在陈述事实。 “抱歉,”可能是医院里的事情太多,邵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袋有些晕,乖乖的道歉:“医院太忙了。”说完他就愣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他的谁,他干嘛要跟他道歉,等不是自己让他等的,况且这个人等他却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没关系。”皮特笑嘻嘻的开口:“你今天看起来很累,那我们不去酒店了,去吃饭怎么样?我饿了。” 邵景想说他不饿,他只想回家睡觉,可看到皮特一双带着期望的眼睛看着自己,他还是点了点头。 只可惜这个点饭店基本上都关门了,皮特倒是想吃路边摊,但看着身旁西装革履的男人只能作罢,最后两人一人买了一个冰淇淋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倒像是一对儿在月下压马路的情人。 邵景不爱吃甜食,他看了一眼身边几下就把自己手上的冰淇淋吸溜干净的男人,默默的把自己的递上去,皮特笑纳,一手拿一个吃的不亦说乎。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吃两个冰淇淋的吧。”邵景说。 “不是,”皮特老实回答:“本来是想睡你的,但看你累,就算了。” “”邵景真不知说什么好,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上次你走的时候看见我的内裤了吗?” 皮特舔冰淇淋的动作顿了顿:“我拿走了。” “拿?”邵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告而取谓之偷。” 皮特的捏着冰淇淋的手忽然一紧,脆脆的蛋皮被他捏出了两个洞,冰淇淋从洞里流出来,沾了他满手,看起来有点恶心。 皮特忽然吃不下去了,低着头把冰淇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但手上黏腻的感觉却没办法随着被扔掉的冰淇淋一起消失。 目光里忽然多了一块泛着淡淡男士香水味的手帕,皮特看了邵景一眼,接过来慢慢擦着手。 “抱歉,我不是故意说你是小偷,”邵景发现了皮特的异样:“看来是我没有掌握好开玩笑的尺度。” “不是,”用那张高档的手绢擦了一遍似乎好了些:“你说的是事实,我的行为本来就和小偷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你的内裤的挺贵的。” 邵景忽然就笑了,很愉悦的那种笑:“算了,不说这个了,两个男人讨论另一个男人的内裤太奇怪了。” 邵景的笑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些,不过很快就陷入了冷场,幸好时间也不早了,既然没有做那事的心思,那就只剩下说再见,分开之前皮特捏了捏手里的手绢说:“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了,”邵景笑着说:“扔了吧,你要想见我直接来医院找我就可以,不用再外面等这么长时间。” 皮特点头,他目送邵景离开的背影消失之后慢慢踱步到垃圾桶边,想了想,却最终没有把手绢扔掉。 虽然是别人不要的嫌弃的脏手绢,却好歹给自己擦了擦手,是自己把他弄脏的,不是手绢的错。 皮特回来会所,把那条脏手绢洗干净挂在了卫生间,他回到卧室,拉开衣柜里的隔间想换衣服,却忽然看到离开前没有关闭的抽屉,那里摆放着几条不同的男士内裤,尺寸颜色各不相同,邵景的内裤赫然在上头,皮特盯着看了看,忽然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他砰的关上衣柜的门,换了身风骚的遮不住身上雪白皮肉的破布衣服,去了会所里的酒吧。 莫均看到他有些讶异:“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皮特的眼睛隐没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勾了勾唇角:“我热爱工作。” 那晚皮特去陪了一个老客户,第二天浑身被掐的青青紫紫的,休息了一个星期。 邵景有些纳闷,那个愿意在外面等自己七个小时的男人为什么见一面之后能忍七天。 小骗子3 皮特是发现自己的怪异了的,他发现自己闲暇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邵景,皮特没有去深究其中的缘由,在他伤好之前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皮特从来不会轻易把能联系到自己的方式告诉别人,这么多年知道他电话的人寥寥无几,而联系的最多的也只有莫均和他哥莫凯,手机没有显示这个是推销电话,皮特想了想,趴在床上接听了电话。 皮特听到了那头的呼吸声,有点耳熟。 “你好,梁先生,希望你没有忘记我。” 皮特笑了,脸埋在枕头里笑的痴痴地:“没有忘记,邵医生是见一面就不会让人舍得忘记的男人。” “梁先生很会调情,”邵景轻笑:“不知道这样的话梁先生对多少个男人说过。” “邵医生在吃醋吗?”皮特心情不错,他蹭了蹭柔软的枕头,语气认真:“邵医生不要吃醋,这样的话,我只对邵医生说过。” 他们并没有聊很久,彼此之间弥漫着一股半真半假的情愫,如同皮特弄不懂现在自己的失常一样,邵景也再为自己主动打这样一个电话而感到奇怪。 大概是单身太久了,邵景心想,也可能是太久没遇到这样气质干净的男人了。 尽管第一次见面那人身上沾满了可疑的痕迹,但邵景在第二次见到他干干净净嫩得跟一棵葱似的乖乖站在自己身边,心里想什么都明明白白的表现了出来,带着欲望的小心思在他白净的脸上显露,和身上雪白的衬衫分外不搭,邵景的一双眼睛仿佛看到了禁欲者的高.潮,让人想靠近他,探索他。 但邵景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幸运的是,背着双肩包的男人主动了。 就像现在,他们约好了下一次的会面,邵景挂断电话,但心情似乎不错,从病人信息记录本里找到了梁梓轩的电话后没有犹豫的打过去,结果并没有让自己失望,电话那头的男人有着不错的调情手段,或许接下来这段日子都不会太无聊。 皮特伤好之后又去找了邵景,但这一次他没有傻傻的等在门口,而是直接进了牙科医院,给邵景打了电话。邵景正在手术,导诊的护士领着皮特到了会客室,客气的给他倒水,皮特等了很久,大概又是几个小时,不太清楚,因为中途他困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邵景换好衣服过来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穿着蓝色卫衣的男人睡得香,蜷缩着的身体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腰,整个人的气质就像邵景为他打的标签那样,既欲又纯。 邵景觉得自己很喜欢看到这样的身体,小声的让人拿过毛毯来,轻轻的搭在皮特的身上,自己则抽过一本书在一旁坐在等皮特睡醒。 但皮特早就醒了,从邵景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一个十年间经常会不知在哪个男人身.下,哪张床上醒来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熟?他假装睡着只不过是想看看邵景的反应罢了,说到底他们之间只不过是肉体开始的关系,或许他会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上来对自己动手动脚,或许他会不客气的叫醒自己,换个地方对自己动手动脚。 但皮特没有想到邵景竟然是这么温和的人,他给自己盖上毛毯,然后在一旁安静的看书等待着自己苏醒。 皮特觉得这样也不赖,他就继续假装,心里升腾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看看邵景能等多长时间 。 然而先坚持不下去的是皮特,他快饿死了。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吃饭,这回挑的时间正好,晚餐可选择的种类非常多,邵景一边开车一边问皮特想吃什么,皮特想了想,说,想吃火锅。 但邵景似乎不热爱这样热闹鲜辣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讨厌吃火锅时那重的不行的味道,才踏入火锅店,皮特就知道,邵景不喜欢,他那一身精致的穿着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皮特回身笑着拉着他离开:“我们去吃法餐。” 邵景略带疑惑的看他。 “我突然不想吃火锅了,”皮特说的理所当然。 他们坐在环境优雅的法餐厅里,皮特看邵景吃饭,优雅而赏心悦目,他自己到没有吃几口,等吃完了,邵景唤来服务员结账,等待的时候,邵景忽然笑了,他勾着唇,对皮特说:“小骗子。” “什么?”皮特目露疑惑。 邵景摇摇头,没说话,接着他们一起出门,外面下了小雨,邵景转头看见隔壁商场,对皮特说:“去逛逛。” 皮特点头,无可无不可。 下雨天的商场里人比平常多一点,外面躲雨的行人会抱有来都来了不如逛逛的心态,皮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抱有这样的心态,他从一楼逛到了五楼,期间没吃多少东西的肚子被各种小吃和奶茶塞满,而邵景一直陪在他身旁,替他付钱,替他拿吃剩的东西,尽职尽责的像个宠溺男朋友的好男人。 皮特摸着吃的圆鼓鼓的小肚子,坐在商场公共休息区的椅子上,感慨了一句:“好久都没吃这么饱了。” “是吗?”邵景站在他对面,举着满手的袋子,说:“但实际上你没吃多少,看来你的饭量不怎么样。” 皮特仰头看他,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怎么不坐?” “脏。”邵景言简意赅,虽然走了这么久,他确实累,但洁癖本能让他宁愿忍受累。 皮特没有坐很久,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接下来还有事儿要办,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商场,回去的时候皮特抱着一堆没有吃完的小吃坐在副驾驶上,但它们都凉了,凉了吃倒不至于有多难吃,只是味道一定不好,邵景问他为什么不扔掉,皮特把头靠在真皮座椅的头枕上,眯着眼睛说:“这是你买给我的,我要吃完。” 大概是雨后夜间的城市对在路途中的行人充满了回家一样温情的诱惑,邵景只觉得心悸了一下,短而急促的。他不再建议皮特扔掉它们。 还是原来那个酒店,只是这回两人的动作都有些急切,他们激动了大半夜,邵景没有在结束之后选择立即去洗澡然后离开,皮特也在床上躺着,睁着迷茫的眼睛喘气,后来他们一起去洗澡,相拥着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皮特醒的早,他盘脚坐在床上看着邵景的睡颜,认真的神情让睁开眼睛的邵景吓了一跳:“看什么?” “真不可思议,”皮特没有收回目光,笑嘻嘻的说:“这么帅的男人在我身边醒来。” 邵景被这句话取悦了,但他不知道这样类型的话皮特说过上百次。 “是吗,”邵景起床裹上睡袍,瞥了他一眼,笑语:“那想不想每天都和这么帅的男人一起睡觉?” 皮特想说自己几乎每天都和男人睡觉,只是帅不帅得看运气,但他明白邵景的意思,点头:“想。” 莫均是第一个发现皮特有异常的人,连续一个多月,皮特没再接客,就连会所也很少回来。 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莫均被他手上的戒指震惊了:“你什么情况?” 皮特挑了挑眉毛:“从良了。” 莫均呸了他一口:“少来,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人玩包养游戏?” “怎么说话呢,”皮特伸手指他,语气嘻嘻哈哈:“我就不能从良?你这是偏见。” 莫均沉默了一会:“他知道你的职业吗?” 皮特顿了顿,让莫均给他调了杯烈酒,直到这杯就喝完,皮特都没再说话,他走的很早,莫均忙完之后一看,皮特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 皮特原本只是想和邵景玩玩的,他看着邵景那个长相,以为他也是个走肾不走心的好伙伴,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那个看起来精明的不行的邵医生原来是个温和的笨蛋。皮特这么高端的调情手段这么粗劣的谎言邵景都没法猜到他的工作,在一起一个多月他甚至不去问皮特的工作,皮特其实懒得很,邵景不问,他也就不说,反正这样的游戏早晚都会结束。 况且邵景能满足他,尼克说皮特是嗜性成瘾不是没有依据的,别人下海迫不得已,他下海是为了活着,会所里的老人都知道,皮特热爱这个工作。 直到前几天邵景送了一对对戒给他,问他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皮特第一次有负罪感,他想说实话,但邵景第二天就出差了。 邵景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他走之后皮特没去上班,尽管他快被心里的空虚和欲.望折磨的快要疯掉,他也想过算了,邵景也不是什么人,管他干什么呢?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他皮特有什么资格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有什么资格活在白天,是邵景瞎了眼看上了自己,只要他打开门,穿上渔网丝袜和皮裤走出去,去接客,那么这种折磨就会消失,他就又和往常一样了,可是他望着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就再也迈不出腿了。 第一个星期皮特靠吃安眠药陷入昏天暗地的沉睡而熬过去,可时间越来越久,安眠药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他就拿出柜子里那些从各种男人那里收集的内裤开始自.读,他近乎是自残的方式来安慰自己,就这么过了几天,自.读的方式也无法排解他心里张牙舞爪的苦闷,皮特在卧室昏暗的灯光下,大汗淋漓,他没有穿衣服,双腿大张,周围落满了脏兮兮皱巴巴的内裤,他靠着床尾,无声的大笑,笑自己像一条恶心的蛆虫一样活着。 他要疯了,皮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可脑袋却越来越清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时间仿佛流转到了十八岁之前,皮特终于想到了那时候的方法。 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把水果刀,刀神很锋利,皮特举着它缓缓的划在自己左手的上臂内侧,他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一刀下去,鲜血和疼痛一起出现,疼痛将磨人的欲.念压下去了几分,皮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松快了不少。 莫均打开房门,听到了卧室里粗喘的声音,他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愣,然后神色如常的用浴巾把他裹起来,扶他到床上坐着,到客厅里拿出绷带手法娴熟的帮他包扎。 皮特任他动作,在莫均弄完之后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忽地倒在床上,蜷缩着双腿,目光无神。 “那个人真的这么有魔力,让你开始对抗你自己?”莫均轻声问他。 隔了很久,久到莫均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了,皮特才缓缓开口:“他是个笨蛋,他不知道我在撒谎,他给我递手绢,他给我做饭,给我买戒指,他喜欢我穿白衬衫,他喜欢干干净净的我。” “那又怎么样,”莫均冷冷的打断他:“谎言总有戳破的一天,皮特,他不会知道也无法理解你活得有多艰难。” 皮特闭上眼睛,似乎是拒绝去思考和回答这个问题。 莫均打电话叫会所送了一份餐上来。 挂完电话皮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茫然又无助。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把我捏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可是我不喜欢,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冲破了那个钳得我骨头都疼的模型,却没想到现在竟然会用这样的干净去骗另一个人,”皮特说着说着就笑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莫均坐在床边喂他吃饭。 皮特听话的张嘴。 “明天刘老板过来了,他点名要你伺候,”莫均的声音很淡:“我哥答应了。” 皮特抬眼看他。 “走原来的路你会活的轻松一点,皮特,这是你能好好活着最好的方式了,你这么多年试过的,最好的一条路,不是吗?” 皮特累的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 “我只是想让你,”莫均跪.在.床.上,缓缓的抱住他:“活得长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怕被锁 035 小骗子4 皮特踏出了自己的房间,穿着会所骚气的装束,脸上画着浓妆,莫凯直接给了他会所的一张vip房卡,皮特低头接过,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如同过去几年一样,刷卡进房里,认真的工作。 两天后,邵景回来了,皮特看到手机上他发送过来的航班信息,邵景什么也没说,但皮特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去接他。 机场,火车站,码头,这些迎来送往,满载离别和相遇的地方皮特原本是沾也不沾的,这两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难以消解。 但也许是心里头无法压抑的愧疚作祟,皮特提前等在了机场,他穿着白色的卫衣,头发梳下来盖住了额头,看起来更小了。 邵景准时出现,也许是他们天生契合,在涌出来的那么多人里,在等待接机的那么多人里,他们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邵景拉着行李箱走到皮特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掌,笑着问他:“等很久了吗?” 皮特摇摇头,没有抽出手。 邵景直接带着皮特回了自己家,他们一起叫了外卖,吃完后邵景进屋洗了个澡,然后穿着睡衣出来,皮特以为他要睡觉,起身准备告辞,然而邵景却并没有打算放他离开,笑着说:“这么久没见,就这么舍得走了?” 皮特看他,如果是三天前邵景回来,他一定会留下,但现在,不行,此刻他的身上都是客人留下的痕迹,时间太短,它们还没有消退,皮特明白,自己留下,两人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想被邵景看见这些痕迹,他还没准备好一个借口,更没有准备好去解释。 “你累了,”皮特勉强笑笑:“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约也可以。” “我不累。”邵景走近他,垂眸,凑到他的耳边:“怎么了,不是最喜欢的吗?看你现在一副害怕得不行的样子欲擒故纵?” 皮特咽了咽口水,邵景突然凑过来,他身上清淡的沐浴露的香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让自己离邵景远一点,让自己硬气一点。 “我怎么会害怕,”皮特呵呵笑了两声:“我只不过是心疼你罢了。” “心疼我,”邵景忽然冷笑出声,站直了身体:“心疼到别的男人床上吗?” 皮特呼吸一窒。 他怎么会知道? 疑惑毫无掩饰的出现在皮特脸上,邵景微扬起下巴:“脚踏两只船也得做好准备再过来,你脖子上的吻痕太明显了,怎么,你们玩的很激烈?” 皮特想伸手捂住脖子,但抬起手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已经被邵景看见了,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皮特看着邵景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他低头,缓缓的旋下戒指放在一旁的桌上,他甚至不敢靠近邵景:“抱歉,我我先走了。” “我让你走了吗?”邵景叫住他:“梁梓轩,不解释解释?” 梁梓轩三个字让皮特的脚步顿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十年,客人也好,同事也好,他们都叫自己皮特,皮特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这个。只有邵景会叫他,温和的,平淡的,柔情的,充满欲.望的。 “好啊,”皮特回头,笑的很骚气:“我给你一个解释。” 说完,皮特把身上的卫衣脱了拎在手上,邵景一下就看到了他身上的痕迹,掐痕、吻痕、还有错落的鞭痕。 “看到了吗?”皮特直视着邵景的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他眼里全部的厌恶和恶心:“你说的没错,我们玩的很激烈,邵医生,你太傻了,都不问我的职业吗?反正今天你发现了,那我就正好告诉你得了” “我知道,”邵景冷漠而疏离的打断皮特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和你上.床?因为我知道你没病,你们会所的体检是我朋友的医院做的,你们今年的体检报告我看过,就在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医院之后没几天,皮特,听说你是你们会所的头牌?” 皮特捏着衣服的手在颤抖,面无表情的问他:“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难怪从不过问我的职业,看我在你面前撒谎你很快乐?” “我以为我真心的对你,你至少会有所改变,”邵景苦笑:“看来是我瞎了眼,也是,对你们这样的人我居然还有所期待?梁梓轩,我对你谈不上爱,但至少是喜欢的,但你令我太失望了。” “是吗?”皮特觉得自己太他妈**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穿好:“彼此彼此吧,别他妈说什么你对我很失望,你他妈了解过我吗?失望你麻痹。” 说完就要走。 穿的像是个乖巧阳光的大男孩,说话却出口成脏,就算邵景心里怎么为梁梓轩辩解,此刻都觉得无力。 看,你第二眼就喜欢的那个干干净净的男人都是假象,都是那个人骗你的,现在这个污浊不堪的男人才是真实的他。 真脏啊,邵景想。 “皮特,”邵景不再叫皮特的真名:“把戒指拿走,那是我付给你的嫖资,我邵景从不白嫖。” 皮特推门的手一顿,指尖微微颤抖,可他掩饰的非常好,还能笑嘻嘻的走过去拿起戒指。 门关上的刹那,邵景气的骂娘,他愤怒的踢了踢沙发,觉得自己真是个大**。 第一次在医院大厅见到皮特,邵景没多大印象,只是觉得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错,没过多久他就被邀请去了朋友的医院给他们的牙医做牙科方面的培训,他那天去的很早,在朋友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办公室的桌面正好是皮特会所的体检报告,皮特的报告放在最上面,邵景一眼就看到了。 看来那天他是刚从客人的床上下来,邵景这么想着。 朋友回来了,看到了自己放在体检报告上的目光,笑着说这个会所还可以,管理的很干净,有空可以去玩玩,顺便提了最上面那份体检报告上的男人一嘴,这个,听说是会所的头牌。 结果第二次见他,他看起干净的不像话,可偶尔眼角的媚意却又让人欲罢不能,邵景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和他纠缠。 他们在一起一个多月,皮特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别的男人弄的痕迹,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邵景每次见他,每次看他柔柔的笑,竟然在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也许,他们能够走到最后。 戒指是冲动买的,那些没说出去的话最后都变成了一句:“要不要搬过来住。” 活了三十多年最后在一个鸭子身上浪费感情,差点付出真心,邵景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二百五。 越活越回去了。 想着那人可能昨晚上还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身下扭腰呻.吟,用各种不同的姿势,不同的道具邵景觉得太恶心了,恶心的想吐了。 他又进了卧室洗了个澡,然后打电话叫来家政把屋子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前两个月莫名其妙的行为给清扫干净。 说实话,皮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难受得不行的心情了,自从选了这一条路,皮特的情绪淡的像是出家的和尚,颇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彻大悟,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多大起伏。当然,也许他像是个疯子一样的癫狂都留在了十八岁之前,那年之后,他就认命了。 可邵景,真像是个意外。 是个讨人厌的意外,皮特蹲在马路牙子上,胸口闷得要死。 还他妈说自己是骗子,**大爷的,他邵景才是个大骗子。 还以为真的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接纳自己,最后全都是假的。 握着的戒指硌得手掌心生疼,要好好握住,这可是他付给自己的嫖资。 夜晚的会所纸醉金迷,莫均每天都很忙,他是会所的金牌调酒师,在他们这个行业里也是翘楚,慕名而来的人很多,皮特进来的时候吧台已经没有位置了,他就站在旁边的角落站着,不停的抽烟。 等到了后半夜,换班的调酒师过来把莫均换下来,莫均直接走到他的身边,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皱眉:“你抽了多少?” 皮特笑了一下,他把烟蒂怼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伸手给莫均看:“看到没,我快两个月挣的嫖资。” 莫均看到他手上眼熟的戒指,开口问:“他知道了?” “呵呵,”皮特笑:“他一直都知道,咱们会所体检那个私人医院就是他朋友开的,他看到了我的体检报告,在我们上床.之前,我就说,他那么洁癖,怎么可能上来就约,还以为是我高明,原来老子的牌都让他看光了。” “这样没什么不好,”莫均伸手揽住他,拖着他往楼上走:“走吧,来我房间,我请你喝酒。” 他们喝了很多,可惜这么多年皮特已经不会醉了,日复一日的陪人喝,自己喝,已经不会喝醉了。 莫均醉了,他酒量还算可以,但不是皮特的对手。 莫均醉了就倒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皮特坐在他旁边,手腕被他死死的握着,听着莫均模糊的醉话:“我不怕你脏,我就怕你不想活了,皮特,我就怕你不活了” 皮特挣不开醉鬼的手,索性靠在沙发上也准备睡觉。 可睡不着啊,他太清醒了,清醒着听到了腐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喜欢~如果有疑问,往后看就好了~笔芯~ 小骗子5 邵景安慰自己,就当是被鬼迷了眼睛,就当自己今年时运不济把前三十多年没犯的蠢都犯了,现在这情况,犯了就犯了,过了就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损失,但连续一个星期,邵景上班都没什么精神,每次开车路过和梁梓轩一起逛过的商场都不免会想起那天的场景,副驾驶座上仿佛还残留着梁梓轩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水味仅仅在一起一个多月,邵景竟然像是年少的爱恋一样,回忆每一次和他的相处。 如果不是梁梓轩勾人的本事太过高明,那就是自己完了。 周末的时候和朋友约好了见面,邵景这么些年玩的不错的朋友就是给梁梓轩上班那家会所体检的医院的院长,他叫李恒。下班的时候李恒开车来接邵景,还以为又是去哪里打球或者是喝酒,谁知道李恒直接把邵景拉到了梁梓轩上班的会所,邵景望着会所的名字,皱眉:“怎么来这里?” “有什么关系?不玩其他的喝点酒也是可以的,这里的调酒师很厉害,你喝过一次就知道,”李恒拽着邵景走进去:“再说这里的老板送了我几张vip卡,我准备和他们家建立长期合作,你就当给我这个老朋友面子。” 邵景无奈,只能跟着李恒进去。 原本两人只准备去喝几杯就离开,但莫凯知道李恒来了,亲自来接他,一番劝说之下带着两人进了vip房间,房间有调酒台,莫凯听说他们这次冲酒来的,让服务员去把莫均喊来。 李恒见莫凯的安排这么周到,笑的开怀:“莫老板太客气了,我和朋友就是随便过来玩玩,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莫凯爽朗的大笑:“朋友过来肯定要好好招待的,李院长别跟我客气,你们坐,我喊几个少爷公主进来陪你们一起喝酒。” 李恒下意识的看向邵景,刚想拒绝,就被邵景抢了个先:“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道会所的头牌方不方便过来陪陪我们。” 李恒先是惊讶,随后哈哈一笑:“莫总啊,我这个老朋友口味叼要求高,你别见怪。” 莫凯满口应承,说应该的。 他们在说着酒场上的客气话,莫均站在调酒台后面没什么表情,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听到邵景说话之后想起来今天皮特还没有客人点,估计一会会在这里见到他。 莫凯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领着四个人进来,两男两女,笑着让他们招呼好客人之后莫凯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昏暗的包房灯光了,邵景一眼就看到了梁梓轩。 他穿着极其风骚的衣服站在桌前,刘海垂下来,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尤其显眼,梁梓轩 不高,就普通男人的身高,但他的比例很好,尤其是那一双腿,很抓人眼球。 皮特没有观察包房里的人,他懒,这种临时点他的人他一般都不在意,就站在那里让人挑就行了。 “邵景,你先挑?” 包房里的音乐和缓不刺耳,所以说话声很容易被人听到,皮特闻声抬头。 邵景好看的脸在暧昧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妖冶的光,他一直在打量皮特,也在等皮特看过来,邵景伸手指着皮特:“就他了,李哥,其他三个都陪你。” 邵景的选择皮特并不意外,皮特被点完之后立马营业 ,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让李恒愣了愣,感慨一句:“你们会所服务态度真是不错。” 皮特不是没想过邵景会过来,但没想到是这么快,他拿不准邵景准备干什么,只能按照日常上班服务客人的模式来。 会所里干十年的人,皮特的业务水平没得说 ,邵景点了他之后就不再说话,冷眼看着他贴着自己坐下来,然后倒酒。 李恒已经被那三个人弄得没有功夫管这边,整个房间里能看出邵景和皮特之间气氛不对的只有莫均。 莫均看过很多次皮特招待客人,但从来没有一次见皮特这么紧张,这么束手束脚,莫均有点担心,调了两杯酒端着走过来:“先生,尝尝看,我们店的招牌。” 邵景看都不看莫均,他靠在沙发上冷笑:“你们店的招牌不是他吗?”邵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皮特:“我是新客,你给我介绍介绍你们店这个头牌,务必详细一点。” 莫均笑:“这个” “怎么?”邵景挑眉:“很难?” “不难,”皮特笑呵呵的应,示意莫均不要掺和:“我来给客人介绍,谁介绍的能够有我详细?” “我叫皮特,28岁,十八岁入行,干这行十年了,接的客人太多,记不清有多少,”皮特一边说一边愉悦的笑,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为什么是头牌?很简单啊,我放得开,玩的大,什么我都玩,只要能爽,只要给钱。” “哦,”邵景勾了勾唇角:“那你可真脏,没得病,没死在床上,真是走了大运。” 莫均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觉得烦躁,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言语充满了讽刺和戾气,明明在皮特没出现之前,他看起来还是个绅士 “邵先生”莫均试图开口。 “我不需要酒,”邵景强硬的拒绝:“你不要过来打扰,我跟你们的头牌聊聊天。” “去吧,”皮特冲莫均眨眨眼:“我和这位邵先生一见如故,想好好聊聊。” 莫均只能离开,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没了第三个人,邵景抬眼静静的看着皮特,等着他开口。 “邵先生是单纯喝酒还是要留下来过夜?”皮特笑着说:“如果要留下来过夜,我帮邵先生安排。” “你平时就是这么招揽客人的吗?”邵景问。 “不一定,不过我觉得邵先生应该是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我们会所的卫生做的很好,邵先生可以放心,需要我带邵先生去房间吗?”皮特恭恭敬敬的说。 “好啊,我正好去瞧瞧。”邵景早就没了和他扯皮的耐心。 邵景和李恒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皮特走了,他们离开的很快,邵景没来得及看李恒脸上的惊讶。 皮特说的没错,这个会所楼上的房间既安静又干净,一眼望去,基本上算是达到了邵景的标准,皮特反手锁上了门,继续用营业的态度开口:“邵先生现在就做还是先干点别的?” “你一晚上能挣多少钱?”邵景看他。 “邵先生放心,你肯定出得起,”说着皮特举起手,让邵景看他手上的戒指:“光您这个戒指,就够睡我好几次,您可以再送我几个。” “我只送一次。”邵景冷笑着逼近他,拉住他的手腕,邵景用了很大的力气,拽着皮特踉跄的跟在他的身后,邵景推开卫生间的门,恶狠狠的把皮特扔在了地上。 皮特猝不及防,侧身摔倒在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趁皮特还处在疼痛中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邵景钳着他一件一件的扒他的衣服,邵景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皮特无法反抗他,也不想反抗。 他闭上眼睛,心想,就当是遇到个粗暴的客人。 邵景把他扒光了,开了水,提着花洒一遍一遍对着皮特冲,毫不怜惜的动作好像光.裸.着躺在卫生间地上那个男人是什么肮脏的物件一样。 皮特意识到邵景在做什么,在水下努力的睁开眼睛,死死的望着邵景:“你他妈要是嫌我脏你他妈就不嫖!滚!” “你叫我滚?!”邵景冷漠的表情有一丝龟裂,他把花洒扔在一旁,发出巨大的声音,他缓缓蹲在皮特面前,捏着他的下巴,用力的都快要把皮特的下巴骨捏碎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梁梓轩,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上赶着来找你?” 皮特疼的皱眉。 “我就是个**,才喜欢上你这么个脏东西,洗都洗不干净的脏东西。” 皮特的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他还没消化完邵景的话就被邵景拽到怀里抱住,邵景抱他抱得很紧,特别紧。 “梁梓轩,我很有钱,很有钱,我甚至可以买下这个会所,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你的以前我不计较,你给我承诺以后,以后做个干干净净的人,行吗?” 皮特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思考。 感动先来一步,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绝望,皮特埋头在邵景怀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邵景不催他,他看起来很有耐心,耐心的等着皮特的答案。 “邵景,”皮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不可能变干净,我很脏,我脏到了骨子里,我缺不了男人,你不明白。” “你给我闭嘴,”邵景怒了:“我不需要明白,缺不了没关系,从今以后你的男人就是我,只能是我。” 邵景在愤怒和不甘心中听不出皮特声音里的绝望,那当下的他太过自信太过固执,他以为他可以改变皮特,以爱之名。 然而,他却不知道,将梁梓轩推入了肮脏的沼泽的两人也是打着爱的名义。 然后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站在沼泽边指责梁梓轩是一个自甘堕落的烂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的妹子~ 036 小骗子6 这个世界往往如此,总有人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别人,也致力于让自己改变别人,他们的理由充分极了,如果你听取了之后不变,那是你不该,你不听话。 邵景很容易就带走了皮特——他不会叫皮特这两个字,在邵景眼里,皮特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肮脏的,在他心里,他的名字,是梁梓轩。 邵景对莫凯说他要帮梁梓轩‘赎身’,莫凯笑笑,他漫不经心的开口说不用,邵先生想带我们家孩子走就带走,只是后头玩腻了记得送回来就行。那样的表情仿佛笃定了在将来的某一天邵景一定会把皮特送回来。邵景非常厌恶莫凯说这样的话,但他没有反驳,在那样的场合下反驳显得极其幼稚,邵景厌恶承诺,他沉着脸,说不会。 皮特站在他身后,笑望着对面的莫均,莫均的脸上全是担忧,但莫均没有过来。 莫均不会走过来,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邵景带梁梓轩回家,打开门,邵景让梁梓轩站在门口换鞋的地方不要动,他进屋拿出来了一个袋子放在梁梓轩的面前,冷漠的说:“脱衣服,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扔到你前面的的垃圾袋里。” 梁梓轩笑不出来,他看着邵景,看到了他眼底的嫌恶。 梁梓轩没说话,他垂下眼,一件一件的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外套,短袖,裤子,内裤,一件件的脱下来,一件件的放进垃圾袋。 很快梁梓轩就变成了了赤条.条.的。 “袜子也脱了。” 梁梓轩脱了袜子,扔进去。 “现在,走进浴室。” 梁梓轩很听话,邵景一句话他就一个动作,不提问也不反抗,邵景让梁梓轩站在花洒下,他打开水,热水从头上兜下来,将梁梓轩浇了个透彻,邵景站在浴室外,看着他,像是个监工:“把你自己洗干净,从头到脚的洗干净。” 梁梓轩透过水幕看着邵景,慢慢的伸出手一遍一遍的搓洗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挺用劲的,邵景没喊停梁梓轩就不停,热气蒸腾的浴室里,梁梓轩将自己全身搓得通红,他像是自虐一般,一言不发,只是狠狠的搓着,举手之间,将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疤痕露了出来,梁梓轩身上有许多疤痕,新旧交杂埋在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邵景沉默的看着那些伤痕,忍不住觉得恶心,他在脑海里思索,要怎么样才能让眼前这个人变得干净。 梁梓轩洗完了澡,邵景扔给他牙刷,让他刷牙,一遍一遍的刷,直到他的口里已经有血沫邵景才勉强点头,他找来浴巾裹上了梁梓轩,隔着浴巾拥抱住他,下巴搁在梁梓轩的肩头,他们站在浴室巨大的镜子面前,望着镜子里模糊的相拥的身影。 “梁梓轩,从今天起,你会变得干净,”邵景带着畅想期待的语气:“你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雾气爬满了镜子,邵景看镜子里的梁梓轩,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他看不见梁梓轩眼里的挣扎和绝望。 “邵景,你会满足我的,是吗?” “当然,你想你要的,我都会满足你。”邵景信誓旦旦的开口。 “我有性.瘾,”梁梓轩平静的说:“我需要和人频繁的做.爱,你能满足我吗?” 邵景抱着梁梓轩的手渐渐锁紧,勒的梁梓轩胸口发疼,勒的他喘不上气来。 梁梓轩对性所求热烈于一般男人,这一点在邵景和他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里是有所察觉的,但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太短,他并不能思考到这么深的地方,他以为只是因为他们的爱太炽烈,梁梓轩无比渴求他给予他的快感而已,可是现在你看,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竟然是这样一个堕落的肮脏的理由。 **? 呵呵,邵景都想笑了,他当然有听说过这种疾病,但在一个自律的固执的成功男人面前,瘾这个字就已经代表了放纵。 放纵贪念,放纵享受,放纵欲.望。 连自己的欲.望都不能控制,那这个人还有什么人生可言? 邵景现在很愤怒,他觉得怀里抱着的这个人男人是个骗子,用一张干净的假面骗走了他的喜爱,等自己慢慢陷进去之后才发现,他的内里全是腐烂的味道。 “我会帮你戒掉,”邵景冷冷的开口:“人要学会控制自己,否则只能走向毁灭。” 梁梓轩笑笑,不置可否。 那天晚上他们折腾到很晚,邵景为了让梁梓轩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又对他进行了一次清洗,梁梓轩在浴室呆了太长时间,他已经累到不想吃饭,在邵景安排的房间里睡着了,邵景家没有任何梁梓轩的东西,虽然梁梓轩洗干净了,但邵景的内心还是不免嫌弃他脏,他不会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也不会让他进自己的房间,他不是不爱他,只是觉得,时日未到吧。 所以什么都没穿的梁梓轩倒在客房的床上睡得安详,邵景开了盏壁灯,带着柔情的目光凝视着梁梓轩好看的睡颜,邵景觉得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天使,没有沾染一丝欲望。 他一定会让梁梓轩变成真正的天使,邵景自信的笑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惹怒了,他推开客房的门,被满屋的腥味熏得皱眉,他看到那人在床上,大.张.着.腿,对着门,正在激烈的自.读。 他额头上全是汗,床上已经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肮脏的行为,邵景有点反胃,他觉得自己要吐了,不过在吐之前,邵景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梁梓轩的手,嫌恶的盯着他:“你不做这个事情会死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恶心?” 无论怎么自.读都无法达到心理想要的那个高.潮点,梁梓轩快被折磨疯了,他喘着粗气,仰头看向邵景,挑衅的开口:“你不是说要满足我吗?来呀,一起玩啊,你想怎么玩都没关系。” “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我他妈求你看我了吗?你他妈接受不了就放老子离开,老子这个烂样,老子爹妈都管不了老子,你他妈是谁啊,你管老子干嘛,放老子回去,老子要去接客。” “你自甘堕落还觉得很光荣?”邵景被他气笑了:“就他妈你这个样子早晚烂死在别人身下,梁梓轩,老子是在救你,我看你爹妈就是对你管的太松了才让你变成这样子。” 梁梓轩听到他提自己的父母,哈哈大笑,撑起身快速的揉了一把邵景那个地方:“邵景,你他妈知道个屁。” 邵景彻底被他惹怒了,转身出了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捆登山绳,梁梓轩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双手已经被他捆在了床头,邵景毫不怜惜的用绳索捆他,梁梓轩本来就饿,玩了几个小时的身体正虚着,根本不是邵景的对手,他双手被绑,只能不断的踢着脚,试图阻碍邵景继续绑他的双腿,不过他的这些激烈的不配合的动作只会让邵景下手更狠。 “草拟妈,邵景你给老子放手,老子不跟你玩这个几把游戏了,你赶紧把老子放了。”梁梓轩一遍一遍的嘶吼,声音尖锐,刺耳。 邵景捆好之后拿出胶布粘上了他的嘴,封闭了他的声音:“我劝你省点力气,在你戒掉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这个房间。” 梁梓轩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手腕脚腕都被磨出了血丝,他的身体震动着整张床,无法发声的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在拒绝,他在挣扎,他无时无刻都想逃离。 邵景对此非常不满,他退出了房间,进书房开始查阅关于性.瘾的治疗方法,他是一个医生,他考虑过捆住梁梓轩之后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站在门口,能听见屋里偶尔砰砰的撞击声,那代表梁梓轩在每隔一段时间的剧烈反抗,邵景很有耐心,他在等梁梓轩彻底无力,他打了几个电话,晚上的时候,好几个人送了几箱东西过来。 邵景打开了房间,原本只是有血丝的捆绑处此刻已经血肉模糊了,梁梓轩实在是挣扎的太厉害,他此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一天没有吃饭,饥饿脱水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虚弱的躺在那里,看起来有种残忍的美感。 邵景掀开了他嘴上的胶布。 梁梓轩转了转眼珠看他,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你到底要干嘛” 邵景心疼的低头亲了他的额头:“我觉得我遇到你真是快疯了,你明明是这么脏一个人,我却舍不得放手,梁梓轩,等你好了,我们就移民,一起去国外生活,结婚,然后领养一个孩子怎么样?” 说到未来,邵景眼睛里有几分向往。 梁梓轩闭眼,轻声的嗤笑。 “我今天给莫凯打电话问你的事,你家庭条件一般,但不缺钱用,你父母对你很好,你是自愿干这个的你知道吗,这些彻底将我心里对你的怜悯击碎了,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亲手毁了干干净净的自己?”邵景语气里都是惋惜和痛心:“你怎么对得起爱你的人?” 太过熟悉的话,太过熟悉的语气,梁梓轩胸口涌起巨大的无助和恐惧,这一瞬间,十年的时光仿佛不再存在,梁梓轩一下被裹挟进了十年前的岁月,那些压抑的,绝望的,痛苦的,无法被宣泄的岁月。 莫均说的对,梁梓轩一旦想尝试别的路,下场就只有这个。 梁梓轩被换到了另外的房间,也是邵景这栋房子里的一间客房,和梁梓轩昨夜住的是同样的装修风格,但不同的是,这里有几台机器,梁梓轩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却能认出来这些东西原本应该出现在医院。 邵景抱着他躺到了床上,他仔细的给梁梓轩手腕脚腕挣扎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 “这里会留疤了,不过也好,”邵景笑着说:“这样就时刻提醒你,要自律,要忍耐。” 邵景又把梁梓轩捆住了,但这回用的不是绳子,而是精神病院用来束缚攻击性病人的束缚带,这个束缚带既能最大限度的限制病人又能保护病人。 梁梓轩已经连反抗的想法也没有了。 邵景将它束缚在床上,坐在床边温和的开口:“你好好听话,把它戒掉我就放开你,不要试图绝食或者用其他的方式反抗我,我是医生,我知道怎么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他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的看向周围这些设备。 梁梓轩是相信邵景的话的。 他说:“好啊,我配合。” 被囚禁的日子是分不出白天黑夜,被囚禁的人也不会有尊严,吃饭上厕所这些事都是邵景在帮他,梁梓轩没有一丝隐私,而除了这些,每一次梁梓轩的瘾犯了之后邵景都会用一些方法折磨他——当然,这些在邵景眼里并不称之为折磨,这是一种治疗方法,当梁梓轩无法摆脱强烈的念想时,无法克制,那就用痛苦来替代,当以后梁梓轩仍然想这么做时,心里的感受没有愉悦,只有痛苦,那么他就会戒掉。 邵景是这么相信的,他觉得一定是因为梁梓轩太过放纵自己,不去忍耐无法忍受痛苦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没关系,他会教他的。 梁梓轩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邵景的治疗似乎逐渐见效,他在被邵景束缚在床上的日子里不但理解了痛苦还长胖了些。 不得不说邵景作为一个医生对如何调养一个人的身体还是很在行的。 在梁梓轩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些的时候,邵景放开了对他的禁锢,只是他仍然不允许梁梓轩出门,那之后梁梓轩见到了除邵景之外的另一个人。 一个具有精神科背景的心理医生,他从那天起给梁梓轩进行心理治疗,并且开了很多药。 梁梓轩很配合,但他第一次对邵景提要求:“我想见见 莫均。” “不行,”邵景下意识的拒绝:“你不能再和那里面的人有任何往来。” “我要见他,我有东西,很重要的东西需要他给我送过来,”梁梓轩坐在邵景对面,温和的冲他笑,他知道邵景喜欢他什么样子:“邵医生,求求你了。” “你不能见他,”邵景躲避梁梓轩清澈的目光:“你要什么,我替你去取。” 梁梓轩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邵景三天后约见了莫均,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的包厢,莫均手里提着个包,邵景其实并没有认出来他,那天在会所里灯光很暗,是莫均先冲邵景点头邵景才意识到那个人就是莫均。 其实在此之前莫均不仅一次找到自己要求见面,要求见梁梓轩,但邵景都干脆的拒绝了。 这次既然是梁梓轩恳求,邵景觉得自己也不必太过心狠,就当是给他一点奖励。 莫均的脸色苍白,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长期上夜班的人多少都会在面相上有些疲态。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落座,随便点了两杯咖啡,让人不要再进来打扰之后莫均先开口:“邵先生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听说你在给皮特找心理医生?” “我想这和你没有关系,”邵景温和的拒绝。 “不妨听我说几句也不迟,”莫均笑:“我觉得该看心理医生的人不是皮特,是你才对。” 邵景冷冷的看着他。 “两个月不到,邵先生变化有点大,是太累了?还是没休息好?恕我直言,你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看来和皮特的相处不太愉快,你不太能接受皮特对吗?毕竟他有那样一个让人无法开口的肮脏的毛病。” “所以呢?”邵景慢悠悠的喝了口咖啡:“莫先生想说什么。” “邵先生这段时间在做什么我基本也能打听出来,莫家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想办法打听还是能打听到的,”莫均说:“邵先生,我想劝你,如果你真的喜欢皮特,就不要去指责他,更不要想着去改变他。” “这些和你有关吗?还是说梁梓轩和你也有什么关系?怎么?他和你睡过?”邵景反问。 “你今天来见我,应该是皮特求你的,对吗?” 邵景抬眼看他,但并未说话。 “看来邵先生默认了,”莫均继续开口:“我给邵先生说一下皮特的故事吧,我相信邵先生会有兴趣听下去的,我说完再把东西给邵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完结~ 小骗子7 完结章 “我认识皮特的时候他才十八岁,在冬天,穿着一身病号服跑到我们会所门口,问门口的服务员要不要招人,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来招聘服务员的,但他笑着对我们说,他要来当少爷。”莫均慢慢回忆了过去,关于皮特的记忆好像一直都鲜明的在脑海里:“我哥亲自面试的他,开口的第一句就问他是从哪个医院逃出来的,有什么病。” 十年前在莫凯的办公室,身穿单薄病号服的少年脚上趿拉着一双医院的拖鞋站在莫凯对面,毫不隐瞒。 “我有性.瘾,很严重,我的父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有这样见不得人的毛病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今天,我刚逃出来,我想了很久,这份工作是唯一能救我的方式。” 少年说话的方式很慢,动作也有些迟缓。 “我不想再回到精神病院,不想再被他们束缚在那个地方,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药,看过那么多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但没有一个人能救我,我还不想死,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就这么带着这个毛病活着。” 莫凯是个商人,他追求利益,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让人带梁梓轩去体检。 体检结果一切正常,梁梓轩又乖得不像话,所以莫凯和他签了合同。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莫凯觉得自己找了个宝贝,梁梓轩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疾病让他似乎天生就是为干这行而生的,可是那时候谁也没意识到梁梓轩是一个生活在集体中的个人,十**岁的少年无法处理会所里的人际关系,在所有人都是被迫的时候梁梓轩的自愿变成了所有人攻歼他的理由,明面上的客气之下全是不屑和耻笑。 没有人能理解这个病,甚至有人觉得这个只是梁梓轩放纵欲望的一个借口罢了。 就连莫均也是那么以为的。 梁梓轩那个时候才明白,无论他怎么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接受,那之后的几年他私底下的自残行为非常频繁,而这一切是在有一次他差点把自己弄死时被莫均两兄弟发现的。 正巧那个时候梁梓轩的父母找到了他,他们是一对十分平凡的父母,他们像大多数的父母一样爱自己的孩子,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当知道梁梓轩逃离医院之后竟然在做这样的事情,他们站在会所的大厅里指着梁梓轩的鼻头骂了很久。 莫均当时就在现场,他从未听过一个父母会这样的厌恶自己的儿子,他们诅咒着梁梓轩和他的肮脏,他们拉拽着梁梓轩要把他带走,可梁梓轩却握着母亲苍白的手缓缓掰开。 “回去干什么呢?再被你们关进精神病院吗?既然我达不到你们的要求,为什么就不能当我死了呢?”梁梓轩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差一样:“你们要的不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儿子,而我要的只是一句道歉。” “梁梓轩!”他的母亲尖叫着,嘶吼着:“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给你道歉!我们为你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和你爸爸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有出息我们每天那么累,可是下班了我们仍然陪你写作业写到一两点,为了让你考第一名我和你爸爸甚至陪读!你有没有体谅过我们,你染上这个丢人的毛病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你这个不自律不上进的性格!你怎么能烂成这样!” 那是一场太过平凡的家庭之间的争吵,这个家庭里的人都在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自己的付出,只有一点不同,处在这个争吵旋涡之中的梁梓轩全程都像个旁观者似的冷静。 “就当我天生如此。” 这是梁梓轩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父母被莫凯请走了,他们走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梁家不能有这样丢人的子孙’。 但是这些年梁梓轩还是会半年给家里寄一次钱,只可惜他的父母没有收过。 两年前梁梓轩得到消息,他的父母突发疾病双双住院,梁梓轩匆忙赶过去,却被弥留之际的父母让护士把梁梓轩拦在病房外,他们还是当年那句话,梁家没有那么丢人的子孙,请梁梓轩离开。 莫均叙述完了这个故事,邵景沉默了很久,认真的开口:“然后呢?你要说什么?梁梓轩因为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走上了歧途,气死了父母还仍不知悔改,我爱他,所以我在帮他。” “你在帮他?”莫均眼中难掩怒意:“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病吗?好,我来告诉你,他的父母对他很严格,非常严格,他的父母也爱他,非常爱他,但是他们将自己的人生全部压在了梁梓轩身上,梁梓轩从小不能有一点错误,也不能有一点自我,从吃饭穿衣到学习到爱好到交友所有的一切都得由他的父母来规定,他不可以说一个不字,以爱之名的禁锢导致梁梓轩十二岁起就因为压力太大而偷窃,偷窃男人的内裤,你知道这件事被盼子成龙的父母知道后下场是什么吗?是被父母无情的侮辱和打骂,十四岁起梁梓轩就逐渐演变成了现在这个病,又被发现了,他就被关在精神病院整整四年,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因为对于他来说,享受着这个行为给他带来的异样的痛和随之附带的就是活着的证据。” 邵景呼吸一窒。 “你的行为和他的父母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梁梓轩遇到的想和他在一起的人多了,你知道为什么他只答应跟你走了吗?因为一开始你从不过问他过去,而是全权接受了他,但现在看来,你就是个骗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邵景的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 “因为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莫均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这些东西梁梓轩准备了很多年,”莫均把手边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密密麻麻的文件放到邵景面前:“原本陪他去的应该是我,我们说好的,等哪一天他想离开了,就定机票,不过他既然让我把东西给你你先拿着吧,如果你不愿意,再给我打电话。” 邵景接过文件一页一页的仔细阅读。 连莫均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注意。 邵景此刻才明白梁梓轩有多苦,他其实比谁都苦,别人的苦能被看见,譬如需要大笔医药费的亲人,譬如各种可见的不幸,而他没有,他表面上家庭幸福,不愁吃喝,所有人都以为他自甘堕落,他嗜性成瘾,但没人看见的他的苦——是一只蚂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钻进了他身体,它齿咬着他皮下的肌肉,吸食着他的鲜血,它越长越大,却仍旧不被人看见,它的每一口都让梁梓轩仿佛身在地狱。梁梓轩活的那么用力,他想活着,却太痛了,痛的他说不出话,想呼救,但知道没人听得到,无法博取同情,甚至连一点点可怜都得不到,梁梓轩从来不想象结局,因为对于他而言,没有结局。 邵景回到了家,看到梁梓轩穿着自己给他买的白色纯棉t和灰色的家居短裤端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声音,梁梓轩抬头看着邵景,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回来了。” 邵景的眼眶里充满了血丝,他走到梁梓轩对面坐下,把文件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邵景痛苦的开口:“你为什么不说。” “你都知道了?”梁梓轩笑:“我不习惯说这些,不过你知道了也好,你知道了,我就能轻松一点了。” “对不起”邵景脸上全是后悔,他绕过茶几走到梁梓轩身边,单腿跪在他腿边,握着他的手:“梓轩,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做了偏执的事情,但是我发誓我一定会改正,所以,我们能不能不走那条路?我们把文件粉碎了好不好?” 邵景近乎祈求的看着梁梓轩。 梁梓轩摇头。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道歉,我接受,我原谅你,但是邵景,我不想再骗人了,我不想在骗我自己了,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偷窃男人的内裤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当我发现我每天都在想和人做.爱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可是我一遍一遍的骗我自己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是不能接受我的人的错,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我每天都很难过,没办法做好爸爸妈妈的好孩子我很难过,吃药吃不好,看医生也看不好这个病我好难过,每天睡在不同的人身下我好难过,不能干干净净的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难过,我过得太难了,太脏了,这就是我的错所以最后的时候,让我选择一下离开的方式,可以吗?” 邵景握紧梁梓轩的手,他把头埋在他的手背上,声音哽咽:“你难道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一个月两个月都好,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们一定还有别的路” “可是我不想再走了,邵景,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我已经千疮百孔,无法被补全,我不能,也不愿意拖你下水,你还有更好的可能,还会遇到更好的人说h国的冬天很美,再有两个月就快到冬天了,我想订那个时候的机票,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陪我去。” 邵景伏在梁梓轩的腿上,泣不成声。 h国是梁梓轩所在的世界唯一一个允许自由死亡的国度,但仅仅针对本国国民。 那个文件里的材料是梁梓轩的移民和申请自由死亡的材料。 申请已经被允许,等预约好了时间梁梓轩飞过去,走进医院,等着医生在他手腕上注射特有的针剂,药物进入身体没有任何痛感,只需要四秒的时间,梁梓轩就永远不会再痛苦。 这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美的结局了。 这是梁梓轩准备了太长时间的给自己的奖赏。 邵景把医院托给其他人管理,自己请了长假陪着梁梓轩,邵景想带梁梓轩逛遍整个城市,可是梁梓轩拒绝了,他说:“我们之间不要有太多的回忆。” 邵景笑的发苦,他很痛苦,却再也不愿意逼迫梁梓轩。 梁梓轩病还会犯了,但也许是前几个月的治疗多少有了些作用,也许是马上就能奔赴终点,梁梓轩已经能够慢慢克制——尽管他自.读的次数仍旧远远高于一般男人。 两个月的时间好短,梁梓轩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会这么快,飞机起飞那天,莫均和莫凯都来送他,莫凯对他笑,梁梓轩也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而莫均的眼眶早就红了。 梁梓轩冲莫均张开双臂:“来,抱抱。” 莫均伸手和他拥抱。 “替我开心吧,”梁梓轩幸福的说:“我最好的朋友。” 莫均哽咽着说好。 邵景陪着梁梓轩踏上了h国的街道,他们看到了冰雪一般的世界,洁白的不像话,干净的不像话。 梁梓轩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一口空气中的寒意,然后被冻得一哆嗦。 邵景侧头看他,看到他眼睛里亮晶晶的笑意。 在去医院的前一天他们在能看得到雪景的房间里做.爱,邵景细细的亲吻着梁梓轩的唇,拥抱他,感受他。 第二天一大早邵景陪着梁梓轩去了医院,已经预约好,今天就只会有他们一个客人。 护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小姐姐,她笑的很温和,询问他们要不要录像。 梁梓轩说不要。 邵景说要。 他们都说的很坚定。 邵景勾着梁梓轩的小手指,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拍吧,这是你最喜欢的时刻,就让它留下好不好?” 梁梓轩想了很久很久,说,好。 在房间里,梁梓轩换上了最喜欢的白色衬衫,在躺椅上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护士拿着针管进来,梁梓轩冲邵景挥挥手,笑着说:“邵景,再见。” 邵景的心脏很痛,像是被人撕裂了一样痛,但他还是配合着梁梓轩笑着挥手:“梁梓轩,再见。” 护士关上了门,邵景留在了门外面。 隔了很久很久,护士才重新出来,递给邵景录像机。 “他很快乐,他说既然已经说了再见就不用再留下其他的东西了,剩下的话,都在这里面。”护士笑着和他说。 梁梓轩的遗体被医院处置,火化后的骨灰按照梁梓轩协议上的要求洒在了h国森林的树葬墓地里。 邵景打开了录像。 梁梓轩笑着出现在里面。 “邵景,对不起,私自等在了你的医院门口,私自和你相遇,请一定一定要忘了我,以后要去遇一个真正干净的人,然后好好的在一起,我很抱歉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但我相信你可以把它们清扫干净,谢谢你最后的陪伴,邵景,再见。” 梁梓轩说完,伸手关闭了录像。 邵景哭着亲吻手上的戒指。 心里骂着,小骗子。 梁梓轩是个小骗子。 他骗了所有人。 他干净的像是透明人。 就像现在,他透明的活在了自己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本书完结了 ~还有一些想说的话我发在微博啦~如果想看的话可以去看看,接下来更新吐泡泡的小金鱼,然后准备填坑《你是人间制度管理协会》,具体更新时间见微博~感谢追文的宝贝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