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捡到了我的裙子》 01 一条白纱裙。 “祝青燃,今天下午院里检查宿舍卫生,别搞忘了!” “这次查寝,不是学生会的同学来检查,而是经济学院的老师来检查,所以会查的很仔细,说不定柜子里面要查,行李箱里面也要查……” 此刻的祝青燃正站在自己的衣柜前,闻声便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唠叨的梁闻川,笑嘻嘻地打断对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哥,您这都说第三次了。” “别念了师父,我已经在收拾了。”他顺手拈起眼前一件皱皱巴巴的黑色短袖,“我在顺衣柜呢。” “那就好那就好。”梁闻川连连点头,又跑去催下一位室友了。 祝青燃双手叠着衣服,眼睛却不肯专注于手里的活,歪着头跟看戏似的,看着梁闻川的脚步渐渐逼近左前方陈峻的背影。 和梁闻川做了一年的室友,祝青燃太熟悉梁闻川的做事风格,急性子也爱操心。 祝青燃估计,梁闻川眼睛上微蹙的两根眉毛得等到查完寝室才能彻底放松下来歇一歇。 叠好的衣服就顺手堆在衣服最上面,所以上面的衣服倒是理好了,下面却乱成一团,祝青燃看了几眼,心想,这么堆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又跑去自己书桌下的柜子里,准备找两个大号的塑料袋。 打开书桌下的柜子,里面全部是祝青燃平时校园超市以及外卖购物得到的,他觉得日后必有大用于是囤起来的,各种塑料袋或者布袋。 祝青燃蹲下来,低头翻找,塑料袋因为指尖的触碰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很快,塑料袋的声音就被说话的声音盖住。 是梁闻川在催促陈峻,“陈峻,听别的园的同学说,这次是老师查寝,查的比较严,不像学生会的同学,随便看几眼就过去了,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早点开始收拾……” 陈峻正在打游戏,他把耳机往后脑勺一拨,耳机就顺势懒洋洋地挂在他的脖子上,陈峻扭头,掀开眼帘看了梁闻川一眼,“查寝是下午几点?” 梁闻川摇头,“不知道,我们寝室长群里只通知说今天下午查寝。” “艹。”陈峻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等于说是今天下午又睡不了好觉了。” “照常睡呗。”祝青燃右手里攥着挑好的两个塑料袋,左手把其他袋子往柜子里塞,“老师们也要午睡,应该不会挑着午睡的时间来。” “再说,要是真在午睡的时间来了,我们等查完寝再睡也行。”祝青燃抬头看了一眼陈峻的方向,“陈哥,我记得你下午没课,对吧?” “没课倒是真没课。”陈峻抱怨,“就是这查寝也是真的烦。” 听祝青燃这么分析一通,梁闻川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小祝说的没错啊,这万一要是午睡的时间来查寝了该怎么办?我们宿舍现在还不算整齐,如果被评为了不合格寝室,会扣综测分的……” 他继续唠叨,“我们把阳台也要打扫一下,卫生间的瓷砖也要擦一下,然后宿舍的垃圾,我们得找个时间丢到竹园外的垃圾桶里……对了,你们没有什么违规电器吧,有的话赶快藏起来……” 陈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综测分不要也罢,形式主义可一边去吧。” 梁闻川看着陈峻的样子,似乎是想说什么,唇瓣翕动,眼看话到嘴边就要吐出来了,又被他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梁闻川最后留给陈峻一句,“下午两点前记得搞好。” 陈峻拖长音调,“行——” 戴上耳机又继续打自己的游戏去了。 梁闻川见状叹了一口气。 他小声嘀咕,“现在不搞,等会搞得完吗?” 祝青燃这时已经把两个塑料袋的袋口都完全展开,放在自己衣柜前的地上。 他把叠好的衣服一沓一沓地往其中一个塑料袋里搬,顺便开始和梁闻川搭话,“梁哥,你别急,你相信陈峻的效率,他虽然不是第一个开始打扫的,但是他能第一个把自己打扫的任务完成。” 没想到陈峻带着耳机还能听清祝青燃说的话,他跟在祝青燃后面附和了一句,“哎呦,看看,还是小祝懂我。” 陈峻想了想,还是向梁闻川表了个态,“我吃完饭就打扫卫生,保证一小时搞定,梁哥您也别催了。” 祝青燃一听傻了,手里的衣服折了一半,伸出头去看陈峻,“你还没吃饭呢?” 陈峻答:“没,我让关爷给我带了。” 祝青燃笑了,“关爷周三上午四节课,十二点才下课,亏你等得起。” 陈峻也笑,“我懒,食堂那么远,我不想去。” 梁闻川跟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思维逻辑里的,他想的还是寝室卫生,于是又不放心地叮嘱,“用来打包饭菜的盒子记得在查寝前扔掉。”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陈峻方才脸上的笑意还没褪下,他笑着啐了一口,“你再啰嗦我要叫你梁婆婆了。” 话音刚落,祝青燃手里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梁闻川做了一年多的寝室长,操心竹园二号楼1413号寝室大大小小各项事务,曾经给调侃地自己封了一个“梁婆婆”的称号。 一般挖苦自己的称号,那都只能是自己来说,别人说出口可就是另一个味道了。 就跟单身人士自称“单身狗”是自嘲,倘若被别人说,听起来可能就像是讽刺了。 梁闻川不会生气吧? 祝青燃竖起耳朵听。 下一秒,他听到梁闻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开玩笑似的怼了回去,“陈大爷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 说完,梁闻川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没生气。 祝青燃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在他眼里,1413宿舍的摩擦十有八九源自于急性子和拖延症之间的矛盾,八九有十源自于团队合作中的意见分歧,已经见怪不怪。 虽然祝青燃感觉刚刚好像两人差一点就要吵起来了。 站了一会儿开始有些累,祝青燃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将它拖到衣柜旁边,腿一跨,坐了上去。 和板凳相比,行李箱的优势在于带有滑轮,方便坐着移动。 祝青燃继续整理剩下的、不经常穿的、长期压在衣柜底下的、扭曲变形且落灰的衣服。 里面大多是春夏秋天不常穿的衣服,因为冬装所占体积实在太大,往往是挂起来的。 迅速地整理完几件。 祝青燃意外发现,学校发的军训服竟然还留着。 又过了一分钟。 祝青燃的眼前出现了自己大一跑各个社团被迫订下的团服。 再往下顺。 是大一开学前,审美还未进化的自己初次搬到1413宿舍带来的衣服。 高中时期觉得,一件衣服,只要长的不和校服差不多就算“时尚”,甚至有的时候校服穿多了,题目刷多以至于精神恍惚了,还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其实校服也有点好看。 现在这些衣服当然已经处于被祝青燃狠狠嫌弃的状态。 留着它干啥?真不知道自己大一是怎么想的? 占地方。 还不如捐了。 捐给动物协会、爱心协会都行啊。 看着另一个空荡荡的塑料袋,祝青燃很快有了主意。 原本找出两个塑料袋,只是怕一个塑料袋不够装,现在正好拿其中一个来装捐赠的衣物。 祝青燃决定每一件衣服是否捐赠的速度都很快。 一件又一件。 毫不犹豫的那种。 衣柜很快又空了许多。 他还想赶在老师查寝前睡个午觉。 又过了五分钟。 放眼望去,衣柜里还剩最后一件了。 祝青燃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他将手伸向放在衣柜最深处的,折叠整齐的白色的布料。 虽然他一时间想不起来,除去上学期跑的三个社团的白t团服,为什么自己还会有白色的衣服? 因为祝青燃一直都不太喜欢白色。 尽管室友屡次说过他穿社团订的白色短袖很好看,但是祝青燃觉得,白色容易脏,洗起来也麻烦,所以他几乎从来不会考虑主动购买一件白色的衣服。 祝青燃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触碰最后一件衣服—— 指尖上传来纱的质感。 不是纯棉,不是涤纶,不是其他。 是白纱。 霎时,祝青燃整个人僵在原地。 指尖的触感猝不及防又痛痛快快地揭开过往的封印,遗忘的城墙开始坍塌,沉睡的记忆轰然苏醒。 触摸的动作曾经重复过太多次,已经形成了祝青燃想戒都戒不掉的条件反射,让他无需思考,就能轻而易举地想起来—— 这是一条白纱裙。 这本基调比较现实,大部分情节建立在真实的大学生活的基础上,雷避蟹蟹 02 不许说分手。 祝青燃默默地将白纱裙从衣柜里取出。 他双手分别捏住纱裙的两只袖子向上提,在重力的作用下,裙摆瞬间坠落、白纱霎时洒开,纯白的软纱甚至在空气阻力的作用向上浮动了一下,才晃晃悠悠地贴上最里层的白色棉质布料。 裙摆的边缘在祝青燃脚踝上方轻轻地晃,像是在无声地强调一个事实—— 这是一条很长的裙子。 长到只有祝青燃这样的身高,穿上去才最合适。 记忆里祝青燃只穿过一次——只那一次,足够让祝青燃对这条裙子产生浓烈的排斥反应。 眼前两个塑料袋和祝青燃一起默契地沉默着。 左手边用于暂时放置留下来穿的衣服,右手边则是收集需要捐赠的衣物。 这条白纱裙肯定不属于前者。 但好像也不属于后者。 祝青燃第一次犹豫了。 像是在考场上做数学试卷写到最后一道压轴题,焦头烂额,没有思路,无从下手。 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可是又不甘心真正地放下。 于是就开始联想一些看似相关,实则无关紧要的事情。 试图完成一次仿佛在努力解题,又好像在打发时间的心理慰藉。 就像此时此刻的祝青燃,突然想起来衣服尺码标签上……是有字迹的。 祝青燃将手里的裙子转了个面。 然后他成功地在后背衣领处的标签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用深蓝色的圆珠笔写下的“祝青燃”。 这是高二的黎旻写的字。 已经是两年前的字迹,握笔的少年那时还未成年,留下的笔画却早熟得刚劲有力,又灵动飘逸。 姓氏与名穿越破旧时光,重新落入祝青燃眼底那一刹那,他不得不承认……字很好看。 即便祝青燃从幼稚园开始就在练习书写自己的名字,即便他已经在成长的十几年里将这三个字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但他比不过黎旻。 黎旻是祝青燃见过也甘愿承认的唯一一个,可以把这三个字写的比他本人还要好看的人。 也不怪自己当年一时间瞎了眼昏了头,竟然会让黎旻教自己练字—— “黎旻!” 祝青燃踩着傍晚的放学铃声飞奔出教室。 走廊外,黎旻果然静静地靠在墙壁上等自己。 两人一起并肩往楼下走。 “你怎么每次都比我先离开教室,”路上,祝青燃调侃,“老王见到了怕是要伤心坏了,他的宝贝学生非但不留在教室里多刷一会儿题,放学的时候还跑得比谁都快。” 黎旻轻嗤一声,“我又不喜欢学习。” 祝青燃笑着嘲了回去,“你倒是坦率。” 语罢,祝青燃的思绪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我知道的,一定是因为你坐在最后一排,离后门最近,所以我怎么努力,都没法先出教室然后站在教室外等你。” 黎旻垂眸看祝青燃的侧脸,“你不是不喜欢等人吗?” “我是不喜欢等人,这不是等不等人的问题。”祝青燃蹙眉思索了一下,“我就是想,我总要在某些事情上超过你吧?我总不能处处都比不过你吧?” 黎旻忽然问:“怎么了,又受什么刺激了?” 祝青燃闻言,扭过头不去看黎旻。 黎旻的左手顺势牵起祝青燃的右手,随后微微用力,免得对方挣脱开。 他问:“因为上次月考没能成功超过我?” “不是。” “那因为什么?” “哎——”祝青燃叹了一口气,咬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写我的名字比我自己写的还要好看的?” 话音刚落,黎旻先是一怔。 随后他忍俊不禁,“就为这个?” 祝青燃立即反驳,“这还是小事吗?” 黎旻又是一愣。 而后笑意愈演愈烈,逐渐浮上眉眼。 他勉强收敛了笑容,“啊,仔细想想,确实不是件小事呢——” 黎旻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祝青燃乌黑茂密的头发和其中若隐若现的发旋。 他继而悠悠说道:“月考就考不过我,字写的还没我好看——” “黎旻!”祝青燃咬牙切齿打断对方的下文,“你少跟我嘚瑟。” 黎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反过来询问对方,“那你想怎么样?” 祝青燃很认真地说:“教我练字。” 他表示,“我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着祝青燃一本正经的样子,黎旻这时候开始夸起人来了,“你的字挺好看的,我教不了什么。” 夸完又笑了。 祝青燃不解,“你有什么好笑的?” 他再一次重复自己意愿,“我真的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黎老师,”祝青燃讨好地看着黎旻,眨了眨眼睛,“你到底教不教?” “教吧。”黎旻表示,“但是教的方式我自己来定。” “那必须的。”祝青燃心满意足地笑了,又往黎旻身边凑了凑,“哥,你真是个全才。” 他不禁称赞,“你是怎么做到样样都那么强的?” 黎旻笑着挑了挑眉,但没说话。 祝青燃也没说话。 就这样,很巧合地制造出片刻的沉默。 然而沉默却让祝青燃的思绪开始乱飘。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褪去了几分,眯起眼睛看向远方,“有的时候在你身边,我觉得我自己普普通通,一事无成,然后就会觉得,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黎旻握住祝青燃的左手下意识地收紧,“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可能是因为……想变得和你一样优秀,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到,理想和现实之间存在落差吧。” 黎旻的笑容渐渐地变淡了,他开始认真地说:“你不需要改变,就这样很好。” “可是总不能你一直在努力地前进,我却还在原地踏步吧?” 祝青燃蹙着眉毛反驳,双目不由得放空,失焦。 “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已经变得很优秀很优秀了,你的身边又出现更多比我优秀且愿意对你好的人,而我还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是处,你看看别人,再回头看看我,难道不会猛然惊醒,觉得我在一起是在浪费光阴,然后想分手——” 祝青燃陡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及时止住后半句话。 黎旻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沉声道:“不许说分手。” 祝青燃点头,态度很诚恳,“哥,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说了。” 黎旻又说:“下一次我真的会生气。” “知道了!”祝青燃面色郑重,“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黎旻无声地看着祝青燃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静默半晌,才回应道,伴随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你每次都这么说。” 然后黎旻不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 祝青燃跟着一起沉默。 结果沉默了不到半分钟,祝青燃受不住了,他偷偷瞄几眼黎旻,开始试探地开启新话题,“黎老师,黎大师,黎书法家,您看您哪天有空教我写字?” 黎旻轻叹一声,像是妥协般地给出回应,“这周末吧。” “好啊。”祝青燃一下就弯起眼睛笑了,他的手指从黎旻的指缝里灵活地钻出来,做成十指相扣的形状,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口下。 03 前任的。 时间是周末,地点奶茶店。 祝青燃这几天都特别安分老实,就连赴约,都不敢迟到一秒钟。 走进奶茶店之后,祝青燃的视线很快就捕捉到黎旻的身影,只见后者穿着牛仔外套悠闲地坐在沙发上。 祝青燃很少见到不穿校服的黎旻,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哥,你今天真好看。” 黎旻没接这个话茬,只是笑着拍了拍自己手边的沙发空位,“坐过来。” 祝青燃很听话地坐到黎旻身边。 沙发对面的小木桌上放着两杯焦糖拿铁。 几张空白的信纸。 和一支黑色钢笔。 黎旻朝信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把钢笔交到祝青燃手中,“你先拿这支钢笔写几个字,适应一下我的笔。” 祝青燃扭头看黎旻,“写啥?” 黎旻:“随便。” 祝青燃稍加思索,很快就有了主意,他握住钢笔开始专心致志地写—— 黎旻今天真帅。 六个汉字之后是句号。 句号是一个圈,起点和终点重合。 祝青燃落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钢笔短暂地断了墨,圆的前半段没有画出来。 于是祝青燃的笔尖越过和起点重合的终点,沿着之前断墨留下的痕迹,多描了半圈。 像是相爱的人兜兜转转重逢后又错过。 写完了。 祝青燃正要放下手中的钢笔,去问黎旻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右手突然被黎旻用掌心包住了。 祝青燃一时间僵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背后黎旻的身体正在渐渐地朝自己靠近,近到快要贴在一起。 再近一些,心跳声就会被对方听到了吧? “……哥?”祝青燃没有回头,而是垂眸看着眼前黎旻的右手问道。 “你不是要我教你练字吗?”黎旻低声说,“我手把手教你。” 黎旻握住祝青燃的手,开始在信纸上写字,一笔一画,一提一顿,他的视线专注于眼前的白纸黑字、红色双线,像是虔诚的信徒用文字记录自己不渝的誓言。 他写—— 我永远喜欢祝青燃。 誓言之所以会让人热烈地心动,或许是因为它将未来所有不确定的可能性,全部硬生生地塞进一个简单到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陈述句里。 祝青燃自诩懂得人情练达,曾经竟然也会犯傻,也会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了黎旻的话。 轻信要归咎于高中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年纪。 梁闻川扫完地面,又拿起拖把开始拖地,正好拖到祝青燃的脚边。 他头也没抬,“脚让一下。” 说完之后半分钟,都没等到祝青燃两只脚换个位置,梁闻川只好抬头。 却发现祝青燃站在原地不动,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白裙子,看得出神。 “祝青燃,你发什么呆呢?”梁闻川用手拍了拍祝青燃的肩膀。 祝青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梁闻川低头用拖把将祝青燃原来站的地方来回拖上几下,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好奇地问道:“你手里的……是裙子?” 原本正在一心一意打游戏的陈峻,耳朵意外捕捉到某个关键词,鞋底一滑,转椅转了半个圈,他好奇地打量着祝青燃,揶揄地笑了,“原来你还有这癖好。” “我没有。”祝青燃垂眸否认。 陈峻便问:“那你怎么会有一件裙子?” 祝青燃抓住布料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在布料上留下许多条扭曲的褶皱,他张了张唇,终于挤出几个音节作为回应。 “前任的。” 梁闻川恍然大悟,“原来你之前谈过。” 祝青燃低着头,“嗯。” 陈峻想的却是,“大一一整年都没见你谈,所以你前任是你在高中谈的?” 祝青燃:“嗯。” 陈峻又问:“你为什么要留下前任的裙子?” 祝青燃沉默片刻,才说:“……忘记扔了。” 陈峻敏锐地眯起双眼,“你……该不会是还对前任念念不忘吧?” 祝青燃攥住布料的手再次收紧,视线渐渐失去焦距,他很突兀地笑了一声,“早就忘了。” 陈峻顺着祝青燃的意思往下说:“能放下挺好的。” 祝青燃却没有接话。 陈峻打量几眼祝青燃,又去看看梁闻川。 而后成功在梁闻川的眼底看到了和自己类似的想法。 梁闻川不免有些担心,“小祝,你要是因为裙子的事情心里不舒服,可以和我们说说。” 陈峻在一旁附和,“是的,而且我看你……不像是放下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 祝青燃忽然快速地把手里的裙子胡乱卷起来,丢到用来收集捐赠衣物的塑料袋里。 “很久之前的事,我早就记不清了。” 陈峻哑然,梁闻川也是如此。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着应该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此刻莫名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1413室的门被再次打开了。 “陈峻,快来拿你的饭!” 只见关煦右手胳膊肘夹着一包快递,手里拿着一杯可乐,左手拎着陈峻翘首以盼的饭菜,用指关节艰难地推开了门。 “谢谢关爷,我来了!”陈峻从转椅上跳下来。 关煦夹在咯吱窝下的快递快要掉到地上,于是他不由地加快步伐,企图能早一点将手里的午餐交到陈峻手里,以便腾出一只手扶一下摇摇欲坠、一直往下滑的快递。 梁闻川见状,不放心地叮嘱,“我刚拖好的地,还没干,小心路滑,别摔了——” 可惜晚了一步。 关煦的脚已经在不受控制地打滑了。 手里的可乐罐跟随关煦摇摆的身影,倾斜四十五度角,褐色液体飞溅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最后尽数落在祝青燃身上和他脚边的塑料袋上。 关煦往前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影,没有惨烈地摔倒在地。 勉强挽救了手里半瓶可乐和关煦在打扫卫生之前用于补充体力的午餐。 “对不起,对不起,祝哥对不起。” 关煦连声道歉。 再抬头时,却发现祝青燃已经不在了。 陈峻从关煦手里将午餐捎走。 关煦怔怔地问:“祝哥呢?” 梁闻川答:“去卫生间洗裙子了。” 陈峻在一旁补充,“你把可乐溅到小祝前任的裙子上了。” 关煦发现自己一个上午不在宿舍,竟然与眼前两位室友有了代沟,“前任?裙子?” 陈峻朝关煦招招手,“来,关爷,让我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陈峻拿着吃饭的筷子就跟相声演员拿着醒木似的,竹筷在桌沿敲了一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小祝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 04 为我穿一次。 水龙头的水流被开到最大。 震耳欲聋的水声回荡在狭小到有些喘不过气的卫生间中,充斥在凝滞的空气里。 水流砸在塑料盆底,仿佛在践行宁为玉碎的座右铭。 发出的声响让祝青燃觉得自己一时被困于重复的、单一的频率,于是思绪也开始在某些事情上反复打转,徘徊不前,踌躇不定。 视线跟随思绪一起,漫长地停留在眼前的白纱裙。 哗哗的水声像是流逝的时光。 祝青燃让手掌伸到水流前,他看着水流慢慢地、无可阻挡地从指缝中向下坠落。 正如妄想阻止时光消逝的结果—— 一场注定的徒劳无功。 水面很快就漫到塑料盆三分之二的高度。 祝青燃几次低头,意外发现自己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上。 水面颤抖,于是面容一瞬间支离破碎。 他将裙子慢慢地按进盆子里。 冰凉的水漫过白色布料,霎时洇出半透明的颜色。 水珠轻巧地爬上自己的手背,在指尖放肆又张扬。 布料很快就湿透。 祝青燃在污渍上倒了一点洗衣液,开始反复地揉搓。 他不断地重复这个简单的动作,视线始终凝结在可乐留下的痕迹上。 直到揉搓出许多泡沫,痕迹藏在泡沫身后,祝青燃再也看不见,他才将布料浸到水中。 泡沫被稀释溶解,消失在水面。 褐色的可乐痕迹也不见了。 祝青燃松了一口气。 还好能洗掉。 之后每遇到一处可乐污渍,祝青燃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一套流程。 最后他来来回回在布料上找了三遍,才敢确定所有的褐色斑点都被洗掉了。 这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卫生间外,关煦好奇地提了一嘴,“祝哥怎么还没出来?” 陈峻在一旁帮腔,“对啊,小祝不是我们宿舍动作最快的一个吗?以前洗一件衣服都用不到十分钟的!” 梁闻川还在担心他的宿舍卫生,“刚刚好不容易把厕所打扫干净了,希望小祝洗个衣服,别把卫生间弄的太脏。”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 祝青燃端着盆子,路过自己衣架的时候,捎走了一个衣架。 他径直走到阳台,开始晒裙子。 即使祝青燃已经在卫生间的水池旁,将裙子反复拧干过好几次,但他将裙子从盆子里拎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裙底接连掉落的水珠,像是小人国里的一场倾盆大雨。 湿透的裙子有一定的重量,牵连的布料齐心协力地向下延展。 祝青燃叹了一口气,只好又使劲拧了几次。 不拧干,就这样拿去晾干,裙子容易变形。 终于拧到不怎么滴水了,祝青燃将衣架从白裙子的领口穿出。 看了一眼,又将裙子连带衣架暂时搁置在盆子上,回到自己的书桌上找出两个晾衣服的夹子。 白裙子的领口比较大,祝青燃担心白裙子会顺着衣架滑下来。 左右两个袖子,一边一个夹子。 祝青燃用撑衣杆把裙子挂在宿舍阳台用来晾晒的铁丝上。 晒完之后,撑衣杆被顺手靠在墙边。 裙身跟着微风轻轻地晃。 阳光落在裙子上,像是给裙子抹上一层金粉。 默默地收回视线,祝青燃离开阳台,也关上了通向阳台的门。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关煦在里面探头探脑的。 祝青燃多看了关煦一眼,什么也没说。 关煦反倒先八卦地笑了,“祝哥,我就是有些好奇。” 祝青燃面无表情,“嗯。” 关煦的书桌正好靠窗,他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仰头朝裙子的方向看了几眼。 “白裙子啊。”关煦不由地感叹,“挺好看的。” 左看看右看看,关煦突然发现奇怪的地方,“不对啊,祝哥,我看这件裙子尺码挺大的,女生穿好像不合身吧?” 祝青燃一时没说话。 梁闻川看出祝青燃不想回答,就在一旁解围,“说不定小祝的前女友个子比较高。” “哦,这样。”关煦点点头。 话题就这样再次绕回到白裙子上。 “实话实说,我有白裙子情节。”陈峻开始回忆往事,“我初恋穿白裙子的样子,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梁闻川:“我倒是没有。” 那边关煦站起身,推开窗户,没有玻璃的阻碍,视线变得清晰许多。 关煦又多看了几眼,“我才意识到,这是白纱裙啊。” 他随口嘀咕一句,“纱还挺多的,看着像婚纱似的。” 祝青燃闻言猛地扭头看向关煦,似乎惊异于对方口中的说辞,竟然与当年,有几分相似—— “你鬼鬼祟祟地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祝青燃狐疑地看着面前的黎旻。 五月末的天气并不凉快,祝青燃解开了夏季校服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黎旻就站在祝青燃的对面,他正好背着光,金色的余晖便洋洋洒洒、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双肩上,白色的校服恍惚间被染成了金色的披风,像是小人书里突然获得超能力的英雄。 最外圈的发丝被照得透亮,闪闪发光。 老街,小巷里,路边老槐树上堆砌着一团又一团的绿叶,它们太重了,于是只能被迫让枝干弯下腰身,亲吻来往行人的发顶。 地上的投影与周围的墙壁一起,短暂地形成无人打搅的静谧空间。 这里只有黎旻和祝青燃两个人。 黎旻朝着祝青燃走进一步。 祝青燃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 直到自己的背部抵上坚硬的墙壁,只相隔一层薄薄校服布料,祝青燃能隐约感受到墙壁上青砖的纹理。 算不上硌人,只是有些痒。 无路可退,祝青燃只好仰头看向黎旻的眼睛。 对方的眼睛是浅淡的茶色,眼珠不转的时候像松脂凝结的透明琥珀,转动起来就像玻璃罐里流动的蜂蜜。 眼底是祝青燃的倒影。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黎旻认真地说。 “礼物?”祝青燃微怔。 不过有礼物总比没有好。 于是祝青燃的笑意浮上眉眼,“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怎么突然要给我送礼物?” 黎旻不答,而是脱下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同样是茶色的纸袋。 然后不容拒绝地塞到祝青燃的手里。 祝青燃低头,发现袋口是用订书针封起来的,“我现在能打开看吗?还是说,要等到回家再看?” 黎旻答道:“现在就可以。” 祝青燃也不假客气,当着黎旻的面,迫不及待地取下封口的订书针,朝里看的同时,将手伸到纸袋最深处—— 软软的,布料? 定睛一瞧。 白纱? 祝青燃直接把纸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长长的白色布料一瞬间坠落,白纱被夏风吹到边缘微微蜷曲,裙身飘荡在半空中,轻轻地晃,像是因为舞蹈动作而止不住喘息的舞台剧演员谢幕时轻颤的身姿。 祝青燃将裙子对着阳光举起来看,以防拖到地上,沾染灰尘。 他忽然发觉,手里的白色布料好像在发光。 白色太容易被名为阳光的颜料染成金色。 校服也是,白裙子也是。 “白纱裙?” 祝青燃的视线慢慢转回到面前的少年身上,他笑盈盈地,又问道,“哥,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有这种癖好。” “所以……你为什么要送我一件白裙子?” 祝青燃实在是好奇。 黎旻诚实也坦然,“是我想看你穿上它。” 祝青燃又笑了,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哥,原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黎旻能听出祝青燃话里的揶揄意味。 不过他并不介意,反而轻声询问:“你不觉得它,有点像婚纱吗?” 祝青燃猛然抬头,看向黎旻。 看向黎旻的眉眼。 眼神透亮又真挚。 黎旻没有在开玩笑。 “所以我想看你穿上它。” 黎旻走几步,看着祝青燃的眼睛,低声又郑重地问道。 “为我穿一次白纱裙,可以吗?” 思绪陡然停止,失焦的视线渐渐重回现实的世界。 刚才所见的高中校园,更像是一场不敢深陷的梦境。 祝青燃不想再继续回忆下去,因为后面的故事,实在是乏善可陈。 听到关煦提及“婚纱”二字,梁陈二人宛如醍醐灌顶。 “还真挺像婚纱的。”陈峻午餐还没吃完,嘴却不肯闲下,“关爷英明,关爷说的对啊!” 梁闻川也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有点像。” 关煦还挺得意,“何止?简直是越看越像。” “一点也不像。” 祝青燃突然说。 另外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祝青燃直接无视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该我打扫的地方我都已经打扫过了。卫生间洗完裙子之后我也拖过了。” “我睡个午觉。” 说完,他掀开下铺的床帘钻了进去,然后又把床帘“唰”地一下拉上。 05 没骨气。 祝青燃这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才醒来。 他一下坐起身,然后就这么怔怔地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 坐上有小半分钟的时间,才觉得头脑稍微清醒一些。 宿舍里的三位室友或许是因为考虑到祝青燃的睡觉环境,到了傍晚这个点,都没有人开灯,显得周遭都很晦暗。 从枕头旁边摸到自己的手机,一打开qq微信,又是课程群、社团群和学生会群消息大轰炸,祝青燃蹙起眉毛挑出几条要紧的回复了一下。 又点进班级群,把需要共同编辑的在线文档中,有自己名字的那一栏填好。 终于暂时地清闲下来。 祝青燃慢慢地拉开床帘,穿着脱鞋,边走边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环顾四周。 显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确实,他睡了得有三个多小时。 但是噩梦会影响睡眠质量。 至少对祝青燃来说是这样的。 一旁的陈峻还在安静地打游戏。 关煦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浏览什么。 梁闻川不在宿舍。 祝青燃很快就想起来,他下午有课,还是四节课。 难怪催宿舍卫生催得这么厉害,因为按照陈峻和关煦作风,拖延到遗忘都有可能。 关煦注意身后的动静,转头过随口说了一句,“醒了?” 祝青燃知道关煦在和自己说话,“嗯。” 他想了想又问:“老师来查寝了吗?” 关煦:“查过了。” 祝青燃:“我躺在床上睡觉没事?” “没事,老师就问了你一句。”关煦补充道,“梁哥急中生智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在床上休息。” 关煦笑容狡黠,“老师也没传言中的那么严。” 祝青燃点点头,“那就好。” 一个话题暂时地结束。 关煦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离晚上上课的时间还早,祝青燃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能百无聊赖地走到阳台上,眺望远方。 橙黄的夕阳在淡蓝的天际缓缓流动着,染红了白色的云朵,黑色的屋顶,红色的砖块和绿色的树梢。 夏末的风还是温热的,视线里偶然闯入一些无名飞虫。 再往上看,余光就瞥到了白裙子的一角。 裙子的投影落在祝青燃的身上。 让祝青燃恍惚间想起来,其实刚刚那个梦与分手有关。 祝青燃学习成绩普通,学习能力更是一般。 能考上a大还要感谢高三那一年老师家长催了又催,盯了又盯。 再加上他自己高考考场发挥超常,报的热门专业冲一冲又幸运地捡了漏。 他不爱学习。 也从来没有温故知新的习惯。 梦境却似乎是在捉弄他,于是每当他都快要遗忘分手那天的事情时,沉睡中梦里就会一个知识点不落地再次上演。 让他再复习一遍。 祝青燃缓缓吐出一口气。 视线慢慢地失去焦点,像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却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难题。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裙子。 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还给黎旻。 黎旻甚至还和自己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院系。 只不过他是财政专业,黎旻是金融专业。 但是他不想见到黎旻。 当还给黎旻的可行性为零时,祝青燃只能考虑别的方案。 面临难题的时候除了本能地思考解决办法之外,人还会无可避免地开始为曾经的选择后悔。 尤其一想到正是因为曾经的选择才决定现在面临难题的局面,后悔的情绪就会愈发地浓烈。 就像此时此刻的祝青燃克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年是自己先提出的分手就好了。 那留下这件裙子,祝青燃还可以麻痹自己是因为耽误别人的青春而愧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笑的,仿佛余情未了。 对一个甩了自己的人。 祝青燃怎么想都会觉得没骨气。 后悔的感觉和吞了苍蝇没什么太大区别,难受,想吐。 可是肚子里的苍蝇又吐不出来,多想除了膈应自己别无他用。 只能尝试遗忘。 解决不了问题还可以逃避问题。 摆烂了。 这是祝青燃最后给出的答案。 白裙子还没有彻底干透,被暂时留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离开阳台,祝青燃又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宿舍的环境太安静了,祝青燃以前会很喜欢,但是今天却觉得安静到有些阴郁。 他往书包里揣上晚上上课要用的专业课课本,外加一本笔记本电脑和一对蓝牙耳机。 背起来还挺沉。 祝青燃想,也没多少东西啊。 出门前,听到关煦的声音,“你这么早就走了?” “嗯。”祝青燃说,“我提早去教室里把形策论文给写了。” 耳机还罩在陈峻的耳朵上,他敏锐地捕捉到教室两个字,探出脑袋对祝青燃说,“周三晚上的课是统计学吧?我记得我俩是一个老师。” 祝青燃:“嗯。” 陈峻食指和拇指交叠,很油腻地比了一个心,“祝哥,帮我占个位置。” 再眨了一下眼,“好人一生平安。” 关煦看了,又觉好笑又是嫌弃,“咦——好油!大峻油田了属实是。” “对吧对吧?”关煦冲着祝青燃寻找认同,“祝哥你是不是也受不了?” 祝青燃却直截了当地问陈峻:“第几排?” 陈峻嘿嘿笑了,“你知道的,我日常上课摸鱼,尽量靠后的座位吧。” 祝青燃颔首,“好。” 说完,门被一下关上了。 关煦觉得有些奇怪,“祝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教室了?” “确实。”陈峻附和道,“按照他以往的作风,一般六点才从宿舍出发。” “我看看啊,”关煦低头一看手机时间,“现在才……五点半啊!” 祝青燃来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他掏出电脑,带上耳机,开始写论文。 用来写作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七点,统计学老师踩点到了教室。 他掏出了从十年前就开始循环再利用的课件,开始一字不差地朗诵。 念完三节课,同学们听的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糊里糊涂。 下课已经是九点三十五。 才走出教学楼,关煦就忍不住和祝青燃抱怨,“这老师教的是啥呀?就把课件念了一遍,念课件谁不会啊?” 祝青燃:“确实。” 关煦继续说:“他这样教,那我还不如自己学呢!” 祝青燃:“确实。” 关煦:“……” 直觉祝青燃今天不太想说话。 关煦转头找继续梁闻川抱怨这个老师。 四个人前后脚回到宿舍已经快到十点。 关煦想想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只觉得一头雾水,“又是报告又是报告,这老师教的不怎么样,作业倒是喜欢布置一大堆,哎真是的!” 梁闻川在课间就已经思考过这个作业的操作方案,开始宽慰关煦,“小组做,我们四个正好一组,分摊到每个人的任务应该不会很多。” 他开始提议,“到时候搞个网上调查问卷用来收集数据,空间里宣传一波,收集完了整理一下统计数据,写分析报告的时候多做几张图。” 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至于排版的问题,我去知网上找论文,参考论文格式,认真做的话,小组给分应该不会低的。” 关煦听完,觉得思路一下就清晰了许多,“牛蛙,梁哥。” 梁闻川借助这个势头,拉上陈峻和关煦讨论选题,免得这两位又拖延到交作业前一天晚上才开始思考,“你们有什么感兴趣的选题吗?” 祝青燃也加入了讨论。 最后定下的选题是大学生消费。 任务也顺便分配好了,祝青燃和关煦负责调查问卷的编写和修改,陈峻和梁闻川负责分析数据,作图,编写报告,排版和格式再交回到祝青燃和关煦手里。 梁闻川没忍住多叮嘱一句,“那个,小祝和关爷的调查问卷是这个报告的基础,所以,还是要尽快做出来,免得影响我和陈峻后面的环节。” 关煦点头:“知道了梁哥。您别急,保证不会拖后腿的。” 临时组建的讨论小组至此正式散会。 又过了半个小时,1413宿舍群里突然有人发消息。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问卷初稿.docx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威武的关爷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威武的关爷:好……好快 陈同学还在打游戏:好……好快 操碎心的梁婆婆:好……好快 梁闻川发完消息才想起来大家都一个宿舍的,面对面讨论岂不是比打字要快? 直接口头叫上祝青燃深入讨论调查问卷细节。 两人观点达成一致后,祝青燃作为代表去询问关煦的意见。 于是祝青燃一边拿着手机,给关煦看调查问卷的初稿,一边分享修改的建议。 关煦已经完全懵了,呆呆地听祝青燃说完,不由地感慨道:“你俩这效率真的是,牛。我没有什么意见。” 祝青燃说:“那调查问卷就这么定了?” 梁闻川:“定了。” 关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等于说编写调查和修改问卷这个环节,我什么都没做啊。” 祝青燃:“没事,你排版和格式那里多花点功夫就行。” 关煦点头,“好嘞。” 祝青燃又问:“那这调查问卷能发了吗?” 关煦表示,“应该可以了吧?” 梁闻川答道:“发。” 祝青燃开始编辑文字,配上表情包和超链接,在空间和朋友圈里发了一份。 然后开始编辑qq群发消息。 【据说填调查问卷的你这个月会心想事成哦】【链接】【大学生消费调查问卷……】 【不好意思如果打扰到您请无视】 编辑完,选中几个分组,点击发送。 发送问卷一事大功告成,祝青燃转头去卫生间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手机在嗡嗡地振动。 应该是有人在回自己qq消息。 大概率是玩得好那几位秒回。 打开一看,果然是如此。 人家都不求回报地填调查问卷了,祝青燃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表示一下感谢的。 万一下次还有求人填问卷的机会呢? 祝青燃开始从上往下按顺序表示感谢。 【蟹蟹.jpg】 或者—— 【谢谢哥!】 又或者—— 【谢谢姐!】 祝青燃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回复机器。 直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头像映入眼帘,后面紧跟着两个小红点。 刹那间,祝青燃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条未读消息。 备注是……20金融黎旻。 不好意思我以为今天能写到裙子掉下来的,结果没写到(假哭 06 不见了。 祝青燃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红点。 沉默很久,他叹了一口气,还是点了进去。 刚刚群发调查问卷的时候,竟然忘记把这人给屏蔽了。 重大失误。 祝青燃自嘲地摇了摇头。 对话框里的第一条内容还停留在自己十几分钟前发的消息。 【据说填调查问卷的你这个月会心想事成哦】【链接】【大学生消费调查问卷……】 【不好意思如果打扰到您请无视】 这种温和的语气会出现在上大学之后,自己和黎旻的聊天记录里,真的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黎旻回复的第一条消息,几乎就在祝青燃群发完毕之后秒回。 20金融黎旻:稍等 第二条消息则是十分钟之后。 20金融黎旻:填好了 要不要回复? 祝青燃不免开始纠结。 按理说,应该不回复,减少交集才是上上策。 可是不回复又显得太没有礼貌了一些。 祝青燃用拼音九键敲出两个字。 【谢谢】 敲完又觉得不满意,思索片刻还是加上一个句号,这才显得两人过分的陌生和客气。 【谢谢。】 黎旻又一次秒回。 【不用谢】 祝青燃看了一眼,没回复。 直接按灭手机屏幕。 再回消息自己就是傻逼。 拉开窗帘爬上床,躺下来开始睡觉。 祝青燃的后脑勺才沾上枕头,闭上眼睛准备休息,思绪却不肯停歇地乱飘。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心里不舒服。 思来想去都觉得胸口像是哽着一口气,最终妥协,猛地坐起身。 双手去摸留在床上的手机,摸到之后打开qq最近联系人的消息记录。 20金融黎旻是最上面的一条。 长按。 点击删除。 终于看不见了。 这才觉得心里舒服许多。 做完这些,祝青燃仿佛四肢瞬间被抽去了力量,向后倒去,倒在柔软的枕头里。 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两天很累。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很累,仿佛精疲力尽。 手机还握在手里。 室友们敲键盘的敲键盘,外放看球赛的外放看球赛。 晚上十一点半了,还这么热闹。 但是这次祝青燃不想坐起来了,他就这么默默地躺着,把手机举在眼前,双手开始编辑消息。 意图委婉地提醒室友们稍微安静一点。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如果调查问卷出现什么问题,找关爷,我不回消息了,我先睡了 爱操心的梁婆婆:知道了 威武的关爷:睡吧晚安 陈同学还在打游戏:好的 发完消息后,陈峻从自己书包里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四级专用耳机。 梁闻川洗漱前路过灯开关,还很贴心地关掉了离祝青燃床铺更近一点的那盏灯。 只留书桌上方的那一盏灯微弱地亮着光。 关煦打开自己的小台灯,来作为补充光源。 宿舍提前变得静悄悄的。 可惜没安静多久,宿舍外隐隐约约传来同学们的痛骂声。 “艹!” “我的裤子掉了!” “这风也太邪门了吧!” 原来是窗外刮起了邪门的狂风。 鬼哭狼嚎般的狂风猛烈又张扬地敲打着窗棂,发出咚咚的响声。 风声摩挲树叶间的缝隙呼啸而过,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先是竹园宿舍一号楼开始骂。 骂声好像会传染似的,又传到对面的二号楼。 于是二号楼和一号楼互相配合,你应我和一起骂。 两栋楼中间相隔几米的距离,虽然听不清二号楼同学们具体的心声。 但是想来主题都逃不过宛如神经病一般的风。 以及a大简陋不能再简陋的晾衣绳—— 它就只是一根光秃秃的软绳子,没有挂钩,没有绳结。 衣服晾上去,会因为重力下滑,缓缓下滑到中点。 晾的衣服多了,每件衣服都滑至中点,它们摇摇晃晃争夺最中心的位置,挤在一起无可分离,像是都被装上了隐形的磁铁。 彼时,梁闻川洗完衣服正要出去晾。 才一出门,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人的手在把他往外拉。 梁闻川不由得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最终只好连盆带衣服躲回宿舍里。 “外面风太大了。”梁闻川空出一只手整理被风吹到凌乱的刘海,“我可能要把衣服挂卫生间了,你们不介意吧?” 陈峻和关煦异口同声,“不介意。” 端着盆子,梁闻川又折回卫生间,路过祝青燃下铺的时候,床帘“唰”的一下被拉开了。 梁闻川微怔,“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没有。”祝青燃摇摇头,“我没有睡着。” 他目光还有些几分酝酿出来的睡意,因此显得呆滞。 他仰头愣愣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外面起大风了?” 梁闻川:“是的,你没有听错。” 祝青燃闻言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胡乱套上拖鞋冲到阳台。 狂风狠狠地排在祝青燃的脸上,冰凉的、凛冽的,把他眉眼间仅有的一丝睡意给吹散了。 他抬头看去—— 就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晾衣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白纱裙已经不见了。 连同衣架一起不见了。 祝青燃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卫生间门前,此时门已经被关上了。 他有些急促地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梁闻川在卫生间里面问:“什么事?” 祝青燃忙问:“你刚刚出阳台的时候,有看到我晾的那件白裙子吗?” 梁闻川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 他说:“我以为你晚上上课之前就已经收起来了。” 祝青燃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祝青燃已经推开门往楼下跑。 跑上一小段路才发现自己忘记换鞋了。 祝青燃的脚上穿的是拖鞋。 拖鞋宽大,并不合脚。 跑步的时候只会觉得更加别扭。 祝青燃好几次差点摔倒。 一路飞奔到宿舍大门,祝青燃掏出学生卡正要刷开门禁,又被宿管阿姨给拦住。 “哎哎哎,同学!”宿管阿姨在一旁大声问,“你干什么去?” “阿姨我——”祝青燃顿了一下,“我衣服掉了,能放我出去捡一下吗?” 宿管阿姨提醒他,“现在已经到门禁时间了!” 祝青燃只好恳求,“可是这件衣服很重要,阿姨您能通融一下吗?” 宿管阿姨面露为难之色,“我知道你着急,可是学校规定这个时候不给开门了,所以我也很难办啊。” 祝青燃低头沉默了几秒,又抬起头,看向宿管阿姨,“是别人送给我的衣服,所以真的很重要,您能偷偷放我出去一下吗?” 他很认真地承诺,“我保证,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宿管阿姨叹了一口气,“同学,大厅里有摄像头的,都录下来了,而且你是刷卡出去的,电子系统上也有记录,学校要是真查起来,瞒不住的啊。” “这个点大家都回到宿舍了,学校外没什么人,黑漆漆的,应该不会有拿走你的衣服。”宿管阿姨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明天一早去捡,肯定能捡到的,你看可以吗?” 祝青燃静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谢谢阿姨,这么晚打扰您了。”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摇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转身的那刻,祝青燃面上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一楠漨下就垮了。 可能是因为晚餐提供的能量已经被消耗完毕了。 于是他变回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一个人穿着拖鞋默默地往回走。 拖鞋宽大,每走一步,就会在白色的瓷板砖上轻敲一下,在寂静的宿舍走廊里清晰可闻。 隐约有回声飘荡。 啪嗒啪嗒。 07 丢了就丢了。 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握住门把手向右拧,宿舍门吱呀一声开了。 祝青燃反手将宿舍门关上。 关煦听到声响,好奇地伸出头,“祝哥你刚刚干啥去了?” 祝青燃垂眸,丢下一句话就重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我下去捡衣服了。” 关煦回想起祝青燃两手空空的模样,又问:“你没有捡到吗?” 片刻之后,祝青燃的床帘里才传来一声,似乎伴随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声,“已经到门禁了,我没能走出竹园宿舍。” 关煦蹙眉问道:“那怎么办啊?” “明早捡。”祝青燃不欲多言,“我先睡了。” 十二点,宿舍熄灯,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立即安睡。 1413宿舍里隐约传来一连串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是陈峻。 祝青燃不用多想也能知道。 大一刚来1413的时候祝青燃提醒过对方几次,效果微乎其微,后来索性就懒得说了。 网购一副耳塞,塞进耳朵里,虽然戴着睡觉不太舒服,但是改变自己总比改变他人容易。 只不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耳塞明明挤压在外耳道里,键盘敲击声却莫名吵闹,像是盛夏在耳边萦绕的蚊子,阴魂不散,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祝青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终于在躺下的第四十分钟,勉强进入梦乡。 早晨六点,宿舍里开始有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 “嗡嗡嗡——” 陈峻一直都睡得晚,这个点是他睡得正香的时候,他被吵到迷迷糊糊睁开眼,“谁的闹钟,能不能关一下?” 祝青燃一下坐起身,关掉手机闹钟,“不好意思。” 陈峻哼了一声,又躺下继续睡了。 在卫生间里洗漱,祝青燃特意放轻动作,以免再次吵到另外三位正在睡觉的室友。 但是他的动作又很快,仿佛争分夺秒地赶时间。 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睡意神奇地刹那间消散了。 明明今天比以往早起了一个多小时。 十分钟之后,祝青燃背上书包,带上专业课需要用的书和文具。 大步走出宿舍,关上门的时候却是慢手慢脚,动作轻缓。 到宿舍楼底的时候,宿舍阿姨已经在值班了。 见到祝青燃,宿管阿姨对这张脸还有点印象,“你是昨晚要出去捡衣服的那个同学吧?” 祝青燃笑了笑,“阿姨你居然还记得我?” “小伙子长得挺俊的。”宿管阿姨也笑,“快去找你的衣服吧。” 祝青燃摇摇手,急忙走了。 走到竹园一号楼底下,祝青燃花了一点功夫,才确定1413宿舍的位置。 视线从1413的阳台迅速地下落,一下就落至正下方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涨势喜人,绿油油的一大簇,拥挤地排列着。 满眼充斥着灌木的绿色,霎时祝青燃茫然地发现,他看不到一抹属于裙子的白色。 怎么……不在啊? 他还以为自己一下去就能看到。 祝青燃只好走进几步。 他用手去拨开那些重重叠叠的枝叶,坚硬的褐色枝干划过祝青燃的皮肤,蹭出一道道红痕,有几株灌木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绿叶边缘是锋利的,痛觉在尖刺的刺激下苏醒。 灌木丛后面……也没有。 祝青燃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风又不是垂直往下刮的,所以自己怎么就能确定,裙子一定掉在宿舍阳台的正下方? 可是环顾四周,祝青燃的视线还是被绿色填满,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白色。 一看手表,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祝青燃长叹一口气。 就跟在家里找一件消失的东西一样,当所有回忆里、认知中可能会存在的地方都已经被仔仔细细找过一遍之后,如果还不想放弃找到的念头,往往人们都会采取看上去似乎是最愚蠢,但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地毯式搜索,全部找一遍。 祝青燃从宿舍楼底最远处的灌木丛开始翻找,一棵也不放过。 找第一棵灌木的时候,祝青燃还觉得今天一定能找到自己被风吹走的白裙子。 可是越往后,却越觉得希望渺茫。 没有搜索过的灌木在一棵棵地减少,祝青燃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下去。 祝青燃找得很仔细,灌木上方,灌木底端,灌木后面和红砖围成的隐蔽空间,一处不落。 遖峯 搜到最后一棵的时候,祝青燃开玩笑一般地想—— 或许命运在捉弄他,十分巧合地把裙子藏在最后一棵灌木的枝叶之下。 或许他就是运气比较差,搜到最后一棵灌木才能找到那条被风吹落的白纱裙。 然而事实是,他的运气比这差多了。 最后一棵灌木下也没有。 他白白花费了一个小时,一场徒劳,什么都没有找到。 祝青燃失神地仰头,看了一眼宿舍阳台,晾衣绳光秃秃的,没有挂一件衣服。 但是昨天下午的时候,这上面还挂着一条白裙子。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在不久之前思考白裙子的归宿,思考是要把它捐赠还是留下? 现在显然已经别无选择。 真好,也不用纠结了。 手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二十,祝青燃最后看一眼茂盛地灌木丛,转身离去。 早上还有课,他还没吃早饭,不能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 至此,终于有个了结,关于那段荒唐到不愿回忆的往事。 他的生活不应该再被突然出现的白裙子打乱。 至于心中的落空感,祝青燃觉得,和追完一部剧,看完一本小说,结束一场准备已久的比赛没有什么区别,可能人性本能地排斥结束,排斥分离,排斥曲终人散。 于是短暂地遗忘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中午下课回到宿舍。 祝青燃没想到关煦竟然还会惦记他丢到的裙子,“祝哥,你的衣服捡了吗?” “找不到了。”祝青燃答。 “那怎么办?”关煦拧着眉毛问。 “丢了就丢了吧。”祝青燃垂眸,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书包被随手放在书桌上。 关煦突然又想起什么,提醒祝青燃,“宿管阿姨那里的失物招领处可能会有丢失的衣物,你问过了吗?” “问过了,没有。” “是哪件衣服啊?” 祝青燃张了张唇,略微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那件白纱裙。” 关煦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跟着祝青燃一起沉默。 看一眼祝青燃脸上的神态,却先对方一步不甘心起来,“要不发个表白墙问一下吧?说不定有人捡到了呢?” “不用了。”祝青燃干脆地否决了,“丢了就丢了。” 祝青燃低声说,像是在说给关煦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早就该丢了。” 08 表白墙。 邪门的狂风席卷a大那个夜晚已经成为过去,之后的两天里,除了陈峻不识趣地当面问过祝青燃一次白纱裙相关的事情,梁闻川和关煦都十分默契地闭口不提。 面对陈峻的询问,祝青燃含糊过去了。 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满足陈峻有些冒犯的好奇心,即便两人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室友。 但是这两天祝青燃身上的变化是显著的——他完成小组分配任务的效率莫名地提高了。 不仅仅是统计学的调查报告。 还有马原课作业。 这点,作为和祝青燃选了同一个马原老师的同一节课的关煦,深有体会。 马原课作业沿袭大学历久弥新的传统,果然又是ppt汇报,老师分组也是按照教学圈里公认的老办法——按照院系进行分组的。 同为经济学院的祝青燃和关煦自然被分到了一组。 祝青燃被组长分配到写ppt提纲的工作。 周四晚的马原课八点四十下课,祝青燃当晚就把提纲写完了。 关煦的拖延症症状也就比陈峻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他是负责做ppt的,但是没打算现在就做,至少得等到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或者晚上,才会下定决心动工。 周五早上十点,睡完懒觉才起的关煦一打开马原小组群,看着祝青燃逻辑清晰的提纲,一边瞠目结舌,一边和梁闻川感慨,“祝哥这几天,莫名的勤奋啊!” 很显然梁闻川也这么觉得,狠狠地点了点头,以表赞同,“我也是。” 此刻祝青燃不在宿舍,关煦才敢提及那三个字,“我总感觉,祝哥其实还挺伤心的,因为不小心丢掉了那条……白裙子。” 梁闻川正躺在自己的转椅上无聊地刷着qq空间。 各种明着炫耀或者暗着炫耀的好友动态在梁闻川眼前飞快地略过。 梁闻川挨个点赞的同时,回应关煦的话,“高中前女友的裙子分手的时候没有扔掉,一留就留到了大二,突然丢了,换做是我,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要不我留意留意,最近有哪些院系或者社团有联谊活动,带上祝哥出去散散心,说不定还能碰见新的缘分呢?”关煦提议,“而且祝哥人长的又那么帅,肯定有女孩子会喜欢的。” 梁闻川正好刷到a大表白墙的一条动态,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点了进去,从第一张图片开始往后翻看,“我觉得你可以问问看,但还是尊重小祝的选择吧。” “不过我实话实说,我感觉祝青燃是不会参加联谊的,他如果想谈,大一的时候早就谈了。” 关煦听梁闻川这么一说,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对哦,祝哥可是单了大一一整年的。” 梁闻川继续补充,“而且小祝他大一又不是没人追,只是他都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没和我们说。因为我偶然碰见过他拒绝一个女生,是外院的,很漂亮。” 关煦咂了咂嘴,“外院啊……外院美女多。” 梁闻川揶揄地瞥一眼关煦,“想谈了?” 关煦答:“倒也没有特别想,也就那么一点点吧。” 梁闻川笑着收回视线,右手大拇指向左滑动一下,屏幕上显示的就是这条动态的第九张图片。 【一天前在竹园宿舍二号楼下捡到一条白裙子,还请失主加我小号1689097455】 【图片】 【图片】 梁闻川愣了愣。 他又向后滑动一下,聊天记录截图里的两张清晰大图便跃然眼前,分别拍摄的是白裙子的正面和背面。 梁闻川大眼瞪小眼看上几眼,又用拇指和食指同时向外推,放大图片,再盯上几秒。 他迟疑地说道:“这条白裙子……不会就是祝青燃丢的那条吧?” “你也要不要来看看?”梁闻川冲着关煦说,“如果我没记错的……感觉就是小祝被风吹掉的裙子。” 关煦闻言一下就睁大眼睛,好奇地从床下跳下来,“什么白裙子?什么白裙子!” 他套上拖鞋,飞奔到梁闻川面前,“白裙子找到了?!” 梁闻川将手机递到关煦眼前。 “不对啊,捡到裙子的人说是在竹园宿舍二号楼下,我们这不是一号楼吗?”关煦有些不解。 “被风吹到对面了吧?那晚的风真的很大。”梁闻川提出一种猜想,“二号楼也就在我们一号楼对面。” “难怪祝哥在一号楼楼底下找不到呢。”关煦恍然大悟。 接过梁闻川的手机,关煦向下滑动,看到评论区有好多人都在讨论这条裙子。 听说名字太长就会有人跟着念:p9好怪/偷笑/,画个重点,竹园宿舍是男生宿舍,竹园楼底下的裙子/偷笑/,难道我们a大还有隐藏的女装大佬?/偷笑/ 敲颗梨:p9我只知道四楼到六楼是20级经济学院的男生哗哗啦啦【回复】敲颗梨:那是竹园一号楼,不是二号楼,我男票就在竹园一号楼,他是经院的 敲颗梨【回复】哗哗啦啦:嗷嗷嗷,不好意思搞错了/捂脸 在逃吃瓜观众:p9还有谁能给点线索?/害羞/我想结交女装大佬,或者大佬看到了能加一下我吗?/害羞/如果不愿意那就当没看见,打扰了/害羞/ 评论区里没有什么线索,于是关煦又拉回到动态最上方,放大白裙子的照片,左看看右看看,盯细节盯了很久,才敢得出结论,“梁哥,我也觉得是祝哥丢的那条裙子。” 语罢,关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自己裤袋里掏出手机,找到a大表白墙的头像,进入他的qq空间,翻到这条动态,然后选择转发,联系人选择祝青燃,点击确定发送。 好的,大功告成。 “我已经把这条动态转给祝哥了。”关煦得意地对梁闻川说。 话音刚落,手机开始振动,祝青燃秒回了。 “嗡嗡嗡——”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 威武的关爷:?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你为什么要给我转一条表白墙动态? 威武的关爷:看第九张,好像是你的裙子 对面沉默了,顺带着连消息也不回了。 一分钟之后。 威武的关爷:是吗? 威武的关爷:吱个声 威武的关爷:人呢? “刚刚还秒回我消息呢,这才一分钟的功夫,祝哥突然‘失联’了。”关煦抬起头,看着梁闻川,啧啧感叹,“我知道祝哥周五上午三节课,这个点他已经下课了啊。” 梁闻川的身体跟随转椅来回地摇晃着,他低头笑了笑,“说明表白墙上挂的,可能真的是他的裙子吧。” 09 很重要吗? 此刻关煦口中暂时“失联”的祝青燃才走到竹园食堂大门。 掏出手机,看到关煦接连qq几条消息轰炸。 祝青燃简单地回复一句:我还不能确定。 威武的关爷:那你赶快去加好友问问吧,快去快去 威武的关爷:不用理我了 第三节下课是一个饭点,食堂几乎大部分窗口前,都是长长的队伍在迂回蜿蜒。 队伍少的人那几个窗口,要么因为饭菜是现成的,要么因为实在是不好吃。 祝青燃站在队伍末尾等待的同时,打开手机相册。 相册里最新的两张照片,是祝青燃从表白墙上保存的关于白裙子的照片,他又将照片放大看了一遍。 不仅如此,祝青燃的手机剪切板里还暂时地保存了一串数字,正是那位在表白墙发布白裙子招领的同学的小号。 看描述的语气,他更倾向于对方是男生的猜测。 祝青燃纠结再三,还是将qq切换到自己的小号在线。 因为大号里面实在有太多三次元信息,部分文字和图片涉及个人隐私,祝青燃不想随便加一个不认识的同学。 而这位同学还是捡到白裙子的人,他毕竟帮助了自己,祝青燃觉得,拿到裙子之后好友列表直接删除对方也显得有些无礼。 小号就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查找联系人,将这一串数字复制到搜索框,点击搜索。 对方是黑底白色英文的头像,qq名称是“l”,没有照片墙,没有个性签名,名片点赞数是个位数,等级也只是一个月亮加三颗星,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小号。 发送好友申请要填验证消息。 祝青燃想了想,敲下一行字——我是表白墙来的,你捡到的那条白裙子是我丢的,十分感谢! 不到一分钟。 【对方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 祝青燃试探地先发了一条消息。 【同学你好】 l:你好 【很感谢你捡到了我丢失的裙子。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去拿这条裙子?】 l:你确定是你的吗?我图片拍的不是很清楚,如果认错了反而耽误你我的时间 祝青燃继续回复。 【标签上有我的名字】 【蓝色圆珠笔写的】 【你捡到的那件裙子上有吗?】 l:有 l: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名字发过来让我核对一下吗? 祝青燃的指尖顿了几秒。 【可以】 他用拼音九键敲出自己的名字。 【祝青燃】 l:是这个名字,那应该没错了 祝青燃回复消息的同时,步伐跟随移动的队伍缓缓向前。 排上十五分钟,与窗口食堂大妈相隔的距离终于缩短到只剩一层透明的玻璃。 祝青燃终于排到了自己想吃的蛋包饭。 端着蛋包饭,祝青燃就近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手机因为接收消息还在振动。 l:周日可以吗?我周六有事 l:那条裙子我捡到的时候很脏,已经帮你洗了 l:这两天都是阴雨天气,我的宿舍朝北,所以裙子还没干透,我估计周日差不多能干了 祝青燃微怔。 这人……为什么这么热心啊? 他以为捡到裙子发表白墙已经算是很热心的做法了。 但是他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帮自己把脏的裙子洗干净,再还给自己。 祝青燃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这位“l”同学没有帮自己清洗掉在二号楼底下的裙子,那表白墙上挂着的那两张白裙子正面和背面的图片,不应该洁白无瑕,一览无尘。 【太感谢你了】 【可以提供一下收款码吗?我给你发红包吧】 l:不用了 祝青燃微怔。 这人还真是活雷锋啊。 他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又继续问—— 【你说周日下午有空,可以给一个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吗?】 l:两点 l:地点在竹园不远处的小竹林里吧 l:可以吗? 【没问题!】 【谢谢!】 祝青燃再次表示了感谢。 至此,和“l”同学的聊天告一段落。 终于解决完取白裙子的事件,祝青燃这才意识到自己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蛋包饭因为惨遭主人的冷落,热气消散于初秋的空气中,已经凉透了。 祝青燃用勺子挖了一勺送到口中,口感确实不如刚出锅的。 心底正感慨着,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却又开始振动。 班级群又有新通知了? 还是室友想让自己带饭? 匆忙间往嘴边又送了一口蛋包饭,祝青燃拿起手机一看,却发现都不是。 是“l”同学又发给自己一条qq消息。 l:那条裙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就这么一条,孤零零地,停留在对话框的末尾,明显到有些碍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问题? 祝青燃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逃避,想装作没看见。 因为这道题对于祝青燃来说太难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是裙子还在对方的手里,更何况这位“l”同学帮了自己许多忙,已读不回太不礼貌。 祝青燃沉默许久,才用双手的指尖慢慢地敲出三个字。 【算是吧】 然后他低头胡乱扒了几口蛋包饭,没有吃完,就送到了餐盘回收处。 凉透了的蛋包饭确实不好吃。 浪费也很可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十五分钟去排队,最后却没吃上几口,好像是闲的没事干。 才回到宿舍,祝青燃就听到关煦八卦地问自己,“怎么样?是你丢的那条裙子吗?” “是。” “耶!”关煦的表现比祝青燃本人还要兴奋,他兴致勃勃地将手摊向梁闻川,“祝哥,你得感谢梁哥,是他先看到的表白墙。” 祝青燃微怔,又看向梁闻川,“谢谢。” 梁闻川笑了,“不用谢。” “怎么样?约好取裙子的时间了吗?”梁闻川问道。 “周日下午。”祝青燃说完,突然又想到一个略微有些困扰的难题,“我想带点东西感谢一下那位同学,你们说,我应该带什么?” 关煦脱口而出,“奶茶?” 梁闻川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奶茶有点俗,万一人家不喜欢喝奶茶呢?” 祝青燃在一旁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提议给对方发红包,毕竟钱是最实用的,可惜对方不肯要。” “文具或者水果吧。”梁闻川解释道,“文具是实用的,一般也没有人不吃水果。” “也行。”关煦闻言点头道,“竹园超市这几天卖的小橘子挺好吃的,很甜。” 梁闻川跟在后面插科打诨,“你站在此地不要动,让祝哥去买几个橘子。” 关煦挺了挺胸脯,“快去买,不甜回来打我。我没骗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祝青燃忍俊不禁。 “谢谢你们。”他笑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周日下午。 一点四十分,祝青燃拎着一袋橘子悄悄离开1413。 走出竹园宿舍大门的时候,头顶的天空是蔚蓝的底色,有几缕游丝一般的白云轻飘飘地抹过。 初秋的天气时冷时热,反复无常,今天竟然难得处于让人感觉舒适的温度。 竹园宿舍楼底下的竹林,其实并不和宿舍楼紧挨着,而是相隔一段距离,步行一两分钟才到。 但是好歹还算名副其实,不像有的园,例如槐园,方圆几里都找不到一颗槐树。 因为a大压根就没种槐树。 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贯穿于竹林其中。 郁郁葱葱的竹叶相互交叠,它们背着灿烂的阳光,斑斓的鹅卵石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风声灵巧地钻进竹叶的缝隙,在其中窃窃私语。 祝青燃站在小路上四处眺望,果然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前来送裙子的同学的身影。 掏出手机一看,才一点五十。 来早了。 不过离下午二点也就只有十分钟。 打开塑料袋再次确认一遍里面装的是橘子,祝青燃收回的视线又落到自己右手的手机屏幕上,开始联系那位“l”同学。 【我已经到了】 【你到了吗】 对话框上方当即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l:稍等,我很快就到了 l:大概还有半分钟 祝青燃回复:【好的】 把原本挂在掌心的塑料袋推到小臂上,祝青燃腾出两个手开始打字。 【你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或者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可以给我一个标志性的东西,让我能靠着它来认出你吗?】 l:牛仔外套 l:手里拿着一个褐色的纸袋,里面装的是你的那条白裙子 【好的,我知道了】 牛仔外套,褐色的纸袋。 祝青燃记下这两个关键信息,一边在心底默念,一边环顾四周。 不得不承认竹林确实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隐蔽到有些人迹罕至。 因此除了自己,祝青燃放眼望去,竹林唯一的鹅卵石小路上根本就见不到别的同学,更不要说是穿牛仔外套拿着褐色纸袋的同学了。 低头又看一眼时间,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十三点五十九分。 离约定的时候只剩一分钟。 祝青燃担心自己会无意间和这位好心的“l”同学错过,让别人白白耽误时间耗费精力跑这一趟。 只好再联系一次。 【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有看到你,你到了吗?】 l:抱歉,学生会突然有事,稍微耽搁了一下 【没事】 祝青燃才点击发送。 右手掌心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了。 l:我到了 l:你抬头,我在你对面 祝青燃莫名心里一紧。 然后他抬头。 四目相望。 对面的人近在咫尺,依然还是一头黑发,细碎的刘海搭在眉毛的上方,和眉骨齐心协力在眼窝处留下一片投影,阳光在褐色的眼珠中流淌而过,像是玻璃罐里的蜂蜜在聚光灯下转了一圈,褐色便忽明忽灭。 鼻梁挺拔,线条流畅并无凸起的峰,嘴唇紧抿,唇线的弧度渐渐地和祝青燃记忆里的模样吻合。 但是少年时的青涩早就在时光的磋磨下褪去了,于是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沉稳,却也捉摸不透。 确实是牛仔外套,褐色的纸袋。 却也是黎旻高二经常穿的那件牛仔外套,白裙子第一次被送出去时用来包装的褐色的纸袋。 或许每一对分别的恋人都幻想过重逢那天,自己会以何种姿态,何种身份来面对曾经亲密无间但是此刻却形同陌路的前任。 祝青燃也不例外。 但是在他设想过的千万种可能里,唯独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 自己手里是一袋水果,在以一种感谢又期待的心情,翘首以盼对方的到来。 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蔑视、无视、不理会,应该是刻意又潇洒地强调自己已经忘掉所有曾经的过往,真正地遗忘并且放下。 而不是在等对方送来一条白裙子,一条曾经被作为情人之间的礼物赠予的白裙子。 祝青燃觉得自己又被黎旻戏耍了。 从一开始加对方的小号,到最后那个奇怪的问题,自己就像是个小丑,被对方牵着走,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青燃转身就走。 “你的裙子不要了?”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10 不属于我。 祝青燃猛地止住脚步。 余音袅袅消散在竹林间,秋风与竹叶缱绻私语,沙沙的声响掠过耳畔,四周慢慢地变成死寂。 祝青燃缓缓转过身。 紧接着不可避免的,意料之中的,与黎旻对视。 “不要了。”祝青燃眯起眼睛,不假思索地说道。 黎旻站的位置正好背着光,茶色的瞳孔因此深沉且黯淡,祝青燃果然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反而隐约可以窥见自己稍显狼狈的身影。 理性在很多时候是个褒义词,象征着强大、处变不惊,可是在感情上却可能无端地让人缺乏安全感。 恍惚间,祝青燃觉得眼前的黎旻仿佛什么也没有变,依然理性的,像是当初和自己提分手的那个夜晚。 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耐心地、有理有据地和自己说分手的好处,平静又豁达地宣判亲密关系到此结束。 或许称得上是和平分手的典范,当然只是黎旻单方面的,因为当时,祝青燃记得自己的表现并不体面。 黎旻总是那个让自己一眼看不透的人,两年后也依然如此。 “为什么?”黎旻问。 祝青燃轻嗤一声,眉眼间都是嘲讽的意思,“突然不想要了,不行吗?” 黎旻却走进几步,“那你又为什么说……这条裙子很重要?” 祝青燃微怔,一时间竟然大脑宕机,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只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于是黎旻步步紧逼,他一把上前抓住了祝青燃的手腕,像是为了防止对方临时脱逃。 黎旻比祝青燃还要高上半个头,他逼近的时候,祝青燃只觉得自己站在对方留下的投影里,阴霾笼罩的同时,也有挥之不去的压迫感,确实让人想逃离。 而且即便两人离的那么近了,祝青燃还是看不清黎旻脸上的神情,或许是逆光的缘故。 “祝青燃。”黎旻沉声追问,“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裙子?” 黎旻攥的很紧,五指几乎是止不住地向内收,越收越紧,禁锢带来的压迫感长久地停留在祝青燃的腕骨上,和以前许多次都一样。 祝青燃低头,视线落在黎旻抓住自己右手腕的那只手上,厉声说道:“放开。” 黎旻闻言只是动了动指尖,卸下部分力道,却没有彻底地松开。 祝青燃开始挣扎,试图自行抽出右手。 只可惜对方禁锢得实在是牢固,祝青燃想甩也甩不掉。 屡次尝试之后,祝青燃干脆放弃挣扎,他仰起头,看向黎旻的同时又笑了一声,语气里嘲讽的意味更浓,“黎旻,你最好现在放手,不然一个提出分手的人最后却表现得像是余情未了,会让场面变得很难堪。” 伴随着缓缓飘散的尾音,禁锢在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慢慢地消失了。 黎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被外界刺痛时的应激反应,被祝青燃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终于不再平静,终于不再是绝对理性,终于有了一点祝青燃喜闻乐见的波动。 于是他惊异于自己心底竟然顿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不过快感很快又被压抑的情绪所取代,其缘由或许是祝青燃向来不习惯于咄咄逼人,违背本性说话让他觉得难受而已。 “为什么留着这条裙子?”祝青燃不想留给黎旻停顿的时间用于消化自己之前的言辞,他又一次咄咄逼人,“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我。” “只是当年我没有机会还给你。” “但是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不还。” “留着留着,我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了。不然我大一的时候一定会找个机会还给你。” 祝青燃脸上仅存的笑意渐渐地散了,他盯着黎旻缓缓说道:“既然你捡到了这条裙子,那你就留下,正好物归原主。”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黎旻沉声说。 “我欠别人的东西也没有不还的道理。”祝青燃立即反驳道。 他继续说:“你不想收回你可以扔掉,你可以再送给你的下一位对象,随你怎么处置,这些都与我无关。” “如果你非要逼我收下,那我就帮你扔掉。之前没扔是因为打算还给你,现在还给你你却不要,那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扔掉了。” “你可以试试。” 祝青燃眉眼尽是讥诮之意。 对面似乎沉默了。 片刻后,才响起说话的声音。 “其实……你不用这样。”黎旻忽然说。 “你不用特意说这些话来……刺激我。” 祝青燃立刻就嘲了回去,“谁在故意刺激你?别自以为是了,黎旻。” 黎旻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年的事情确实——” “已经过去两年了难道你还要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翻出来提一提吗?有什么意义吗?”祝青燃冷声打断了黎旻的下文。 黎旻不说话了。 “裙子我不要了,随你处置。” “再见。” 祝青燃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 对方灼灼的目光却追上他离去的步伐,一直漫长地停留在祝青燃的后背上,他能感知到,却没有再一次回头,而是独自往前走,渐行渐远。 祝青燃又不傻,他很快就意识到,如果黎旻想避免和自己接触,捡到裙子之后完全可以拜托室友或者朋友来给自己送裙子。 何必亲力亲为亲自跑这一趟呢? 何必留一个小号让自己添加好友? 又何必在最后问那个奇怪的问题? 可是……黎旻这样做,那自己当年在黎旻提出分手之后的那些顾不得体面的苦苦挽回,又算什么呢? 吃饱了撑的吗? 回到宿舍,宿舍里关煦和陈峻都在。 关煦听到声响探出头,却发现祝青燃空手而归,“祝哥,你不是去取裙子了吗?” 祝青燃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因为不想关煦和陈峻继续追问,“认错了,那不是我的裙子。” 那条白裙子本来也不属于自己,这个谎也算不上是彻底的假话。 “啊,怎么会认错了啊?”关煦先是震惊,而后感慨,“好可惜啊,还以为你这次能找回丢掉的那条白裙子。” “不可惜。”祝青燃将手里的那袋橘子放到关煦桌子上,“橘子也送不出去了,你和陈峻还有梁哥分一分吧。谢谢你们把白裙子的事情记在心上,还帮我在表白墙留意了这件事。” “祝哥?”关煦有点懵。 “我不喜欢吃橘子。”祝青燃说。 说完,他钻进床帘,“我睡个午觉。” 一层薄薄的床帘布料后,传出祝青燃稍显倦怠的声音,“陈峻,几个橘子收买你打游戏的时候键盘声音稍微小一些,可以吗?” 陈峻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祝哥您放心大胆好好睡吧,我正好下午要赶ddl,不打游戏。” “嗯。” 得到回应的祝青燃霎时浑身脱力,一下栽倒在枕头上,他怔怔地躺着,床帘、墙壁与上铺床板短暂地构成黑暗的空间。 祝青燃无聊地盯着上铺木板的缝隙,盯着盯着,开始觉得很累。 不只是眼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累,大声地在脑海里抗议,并且要求享受一次深度的睡眠。 可是有的时候睡着还真算不上是享受,而是另一种折磨。 比如现在,祝青燃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睡着了会很容易做梦。 但他还是难以抵挡席卷而来的困意,毫无防备地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很长。 是真实的,曾经发生过的。 里面的每一幕……都与这条白裙子有关。 当然也与他们最终分手的结局脱不了干系。 11 你不想穿吗? 那是高二下学期,六月中旬的周五。 书桌上堆着厚厚一沓高考模拟试卷,台灯因为长时间的照亮而发烫。 祝青燃左手拖着下巴,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缝中的黑色水笔跟随思绪一起转动。 周五放学回家没多久,祝青燃身上的校服还没有换下来,白色的袖口留有几道黑笔划出的痕迹。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在这时开始响起来。 祝青燃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联系人是黎旻,他按下接听键,小声对着对话那头说:“哥,你等一下。” 他慢慢走到卧室门旁,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动作又轻又缓,生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惊扰到此刻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 “哥。”看着紧闭的房门,祝青燃才敢又对着电话叫上一声。 “我来问问明天我们见面的时间?几点?”黎旻笑着说。 “你打电话只是为了问这个?”祝青燃尽管很小心地掩饰自己心底的失望,但是语气中还是不免透露出类似的意思。 黎旻也隐约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怎么了?不开心?” 对面沉默了半晌。 黎旻便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心里话就直说。” “……一定要穿吗?”祝青燃忽然问。 祝青燃在说那条白裙子。 黎旻送给他的那条婚纱一样的白裙子。 黎旻愿意送他一条这样白纱裙,确实有种仪式感的浪漫,有种私定终身的浪漫,有种全世界唯有彼此知晓的浪漫。 但是祝青燃其实并不喜欢穿裙子。 他虽然喜欢男生,但是不代表他喜欢穿裙子。 只是当时在夕阳浸透的小巷里,黎旻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认真了,那一瞬间祝青燃觉得黎旻是真的认真考虑过他们的未来。 于是也不忍心拒绝。 ——“为我穿一次白纱裙,可以吗?” ——“……可以。” 回答前那一瞬的迟疑,无人知道是因为盛大的欣喜带来的怔然,还是答案不够坚定造就的犹豫。 就连祝青燃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是怔然还是犹疑,或者两者兼有? 如果两者兼有,那究竟是偏向哪一方更多一些? 祝青燃当时唯一明确的想法是,既然黎旻想要自己穿一次,那就穿一次,反正也不是天天穿,也就只是穿一次。 他总是尽可能地去满足黎旻的要求。 从一开始费尽心机把黎旻追到手,到他们谈恋爱之后许多次意见发生分歧的时候,祝青燃往往更倾向于满足黎旻的要求。 毕竟,黎旻是他喜欢的人,好不容易追成功,又那么喜欢,这点让步就算不了什么,也就失去了屡次拒绝对方要求的勇气。 一周前老街的槐树下,黎旻说,他想让祝青燃穿一次白纱裙,他要亲自为祝青燃拍摄几张照片,作为永久的珍藏。 祝青燃答应了。 后来在他们在课间做操的时候闲聊,祝青燃才知道黎旻选择的拍摄地点在室外。 他们暂时约定在这个周六见面,但是具体的时间还没有定下,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通询问的电话。 “你不想穿吗?”黎旻在电话那头询问。 祝青燃莫名地心头一窒。 其实黎旻的说话的语调没有改变,就只是一个很简单很平常的疑问句,和他询问自己有没有吃完饭,有没有不会做的题目一样,不带任何强烈个人情绪的理性询问。 但是黎旻即便再生气的时候,也很少会大哄大叫,最多只是皱眉,抿唇,沉声说话,只不过带上几分刺人的冷漠,可是黎旻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手机传输又要让声音失真几分。 也不怪自己多想,毕竟他现在也看不见黎旻的面部表情。 祝青燃又一次犹疑了。 只不过短暂的沉默,足以让黎旻明白其中的深意。 “我明白了。”黎旻说。 “不是,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祝青燃连忙说。 对面的黎旻静默着。 “你生气了吗?”祝青燃又问。 黎旻却答非所问,“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停顿片刻,他才继续说:“只不过,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你当场拒绝我,也好过让我期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我把相机也买好了,这几天也一直在网上学习摄影技巧,因为我觉得自己拍出来的照片才更有意义。” “我只是有点失望。”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表述可能会让对面的人产生误解,黎旻补充道,“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倒不是生气,你明白吗?” 想想黎旻这几天可能在挑选相机,学习摄影技巧上耗费不少心思,甚至在之前为自己挑一件不仅合身而且像是婚纱的白裙子就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祝青燃突然觉得,自己的拒绝好像变成不可饶恕,不可理喻,好像很任性。 “哥……” 祝青燃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不是不想穿,我只是……只是不想穿到室外。” “我觉得……”祝青燃有些头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变得委婉一些,“我有些不习惯别人打量的目光……” 穿着白裙子,去化妆,去到达黎旻约定的地点拍摄,黎旻说他选在户外公园。 社会确实对于同性恋更加宽容了,但是还没有宽容到男生画着全妆,穿上裙子在户外拍摄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屡见不鲜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目光。”黎旻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我做不到。” “我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极有可能会被大众指指点点的事情,你连这也不怕,为什么会担心别打量的目光呢?”黎旻又说。 不是的,祝青燃心道,他连和黎旻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家长看出来,他怎么不怕呢? 只不过可能同性恋带给他好处之一就是,他和黎旻在学校里的关系再亲密,也不会有人轻易地往情侣上想,只当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能不能换在室内拍摄?”祝青燃没有回应黎旻的问题,而是试图提议各退一步,“室内也有很多好看的景。” “比如说欧式建筑,拍出来的效果未必就不行,未必就比你原来选定的湖边草地、户外花园的效果差。” 对面又寂静无声。 越安静越可怕,一分一秒对祝青燃来说都像是煎熬。 突然很想看看此时此刻黎旻的神情,也好过凭借他平静的声音里几个波动的音调杞人忧天般猜来猜去。 “好。” 终于等到黎旻的回答。 祝青燃顿时觉得好像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解决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那我去联系一下照相馆,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场地给我拍摄,就去你说的欧式建筑。” “这样的话周六可能就不行了,拍摄时间周日吧。我和照相馆约好时间之后,我再来联系你。” “可以。”祝青燃表示,“我周日白天应该全天有空。” “下次如果有什么顾虑一定要当时就和我说。”黎旻想了想又说道,“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强迫你的。” “知道了哥。”祝青燃笑了。 “你真要把这句话给我刻进脑子里。”黎旻的语速开始变得轻快,变成祝青燃能够确定对方没有生气的音调,只听黎旻继续道,“每次都说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时候才把我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还有之前你总是说你觉得自己不够优秀的事情也是一样。” “下次一定。”祝青燃回答道,“真的,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再改了。” 不会拒绝是高二的祝青燃努力想改变的、他自认为是性格上的缺陷。 于是祝青燃很多次都是当时是答应了,事后却又开始翻来覆去地纠结。 他只好对自己说,出尔反尔不免讨人厌,既然选择答应,那就忍一忍妥协了,努力完成自己的承诺。 可是祝青燃事后又装不出真正的喜悦,被黎旻察觉到,最终还是逃不过和对方产生摩擦。 奇怪的是明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事情却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祝青燃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对方视角里简直是反复无常,有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如果他是黎旻,他也忍不下去。 这次的回忆会长一些,说说分手前的事情~ 12 我不分手。 与拍照相关的、黎旻的第二个电话是在周六下午打来的。 这个时间点父母都没有下班,祝青燃通话的时候也不用压低声音、谨慎言辞,可以无所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哥!”祝青燃先是叫了一声。 “我打电话来告诉你,场地我找好了。”黎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雀跃。 “那费用……?”祝青燃问。 “钱我来出,毕竟是我邀请你做我的模特。”黎旻不假思索地答道。 “什么时候啊?”祝青燃又问。 “周日下午一点半,地点我马上发给你。” “好嘞。” “那化妆的事情……?” “你到时候把裙子带了,把你自己人也带上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会全部安排好。” 祝青燃在电话里清笑几声,“哥你可真贴心。” 黎旻大大方方接受了祝青燃的夸奖,“那当然。” 说完,他又嘱咐了一句,“那我们就在我约定的地点见面,可以吗?你应该能找的到的吧?” 祝青燃打开手机短信,看一眼黎旻发来的地址,“没问题,这地方我认识。” “学习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黎旻想了想又问。 “……没有。”祝青燃还是婉拒了,“我自己能解决。” “好的。”黎旻也不再追问,“总之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你黎哥。” “知道了。”祝青燃笑答。 “期末考试加油。”黎旻说。 “你也加油。”祝青燃回道。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祝青燃看着书桌上一沓试卷和资料,面上的笑容渐渐地变淡。 顿时觉得有些颓然,有些焦头烂额,有些无从下手。 高二下学期,临近期末,有的学科所有的知识点已经被老师事无巨细地讲解一遍。 这时候排名能不能进步可不是取决于分数的绝对增长量,而是完全取决于自己能不能比别人增长得更多,取决于相对的进步。 大家都在卷,拼命卷,往死里卷。 卷不过就是落后,就这么简单而已,还真不是自己这个月比上个月更用功,排名就一定能比上次高。 说不定因为进步的不够多,排名还要降个几十名。 虽然祝青燃最开始和黎旻在一起的时候,他兴致勃勃、斗志昂扬地说要好好搞成绩,要变得和黎旻一样,次次稳定在全校前十。 被现实打击过几次之后,祝青燃已经不敢再说类似的大话。 高中的知识如果真能这么容易就学透学通,那高考还怎么起到筛选人才的作用? 更何况黎旻的成绩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他帮不了自己。 经常性地让对方帮忙讲解题目,祝青燃觉得,会显得自己很蠢。 他已经连续两次排名下降,虽然降的不多,但是会给祝青燃一种顿刀子磨肉、温水煮青蛙的感觉,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实话实说,祝青燃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黎旻,可以在谈恋爱的同时稳定自己的月考排名。 所以有一些心情是黎旻注定无法体会到的。 比如每次月考排名公布后内心的焦灼与挫败感。 再比如祝青燃迫切地想和黎旻一样优秀的心情。 有的时候想多了,祝青燃会想到他们的未来,想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后,黎旻会去c9大学里学习他想学的专业,而自己只能在重点本科或者末流211苦苦挣扎。 他们在大学见识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黎旻会遇到更多优秀的人,那些人会比自己好看,会更多的才艺,学过更多的知识,那些人不但优秀,还愿意主动对黎旻好,比自己对黎旻还要好。 人们往往倾向于更优的选项,倾向于利益最大化,所以他凭什么又百分之百的把握坚信黎旻可以经受得住诱惑? 仅仅依靠一部手机,聊天文字或视频语音通话维持的异地恋,一年见不到几次,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多想无益,再说他暂时也想不明白答案。 祝青燃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成堆的资料上,却还是一团乱麻。 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本来也不是很聪明,就只寄托于勤能补拙。 写到暮色渐沉,祝青燃打开了台灯。 窗外是倦鸟归巢,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祝青燃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收回视线。 他发现自己写着写着竟然又开始发呆了。 越写越困,视线开始涣散,一开始祝青燃还以为是自己没吃晚饭身体缺乏能量的缘故,后来发现吃饱了还是无济于事。 这天他睡得很早,毕竟明天还有他期待的约会。 第二天周日,是阴天,虽然有些昏暗,但是意外的凉爽。 祝青燃醒来之后,匆匆洗漱完毕吃早饭。 高二下学期的学生的周末活动往往被学习填满,能和同学出去玩那都是小概率事件。 祝青燃觉得既然自己下午还要去拍照,不如早上多刷点题弥补一下自己浅薄的、满是漏洞的知识体系。 “怎么不开卧室灯?这么暗看得清?” 虽然是上午,但是阴天的光线黯淡,祝母进来的时候,顺手帮祝青燃把卧室天花板上的吊灯打开了。 祝青燃头也没回,只留给祝母一个背影,“我忘记了。” 祝母拿着拖把,从床头柜的位置开始拖,拖到窗台旁边,书包被祝青燃丢在窗沿,祝母就顺手往里扶了扶。 书包拉链是半敞开的,余光瞥到书包里似乎有纸袋。 于是祝母就往里多看了一眼。 衣服? 她纸袋里的布料拿出来,一时间怔住了。 是一条白裙子。 祝青燃是独生子女,并没有姐姐或者妹妹,按理说家里不会出现一条少女款式的白裙子。 “祝青燃。”祝母叫了一声。 “怎么了?”祝青燃有口无心地应道。 祝母面色阴沉,“你书包里怎么会有一条裙子?” 祝青燃霎时僵在原地,随后才扭过头,“妈,你为什么随便翻我书包?” 祝母冷声追问:“你谈恋爱了?” 祝青燃愣了一瞬。 只是这一瞬,足够让祝母明白一切,“这条裙子是你准备送给你女朋友的?” 祝青燃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虽然不是,但是自己目前显然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理由。 事后祝青燃回想起来,其实还是有很多合理的解释可以应对这次责难的,比如说帮同学借的文艺汇演的演出服。 但是他在面临质问的时候犹豫了,也就错失了所有的良机。 祝母并不开心,面上有愠怒,“我不是和你说过好多次高中不要谈吗?高中那么关键的时候谈恋爱肯定会影响成绩的!” 祝青燃抿了抿唇,蹙眉道:“妈,你怎么能随便翻我书包?!” 祝母:“如果不是我今天正好翻了一下看到了,你是不是打算高三再谈一年?” 祝青燃却反驳道:“你不能因为你当年在高中谈恋爱影响了成绩,就把同样的要求放在我身上!” 祝母微怒:“可是你没有影响成绩吗?你不是连续两次排名都降了吗?” 祝青燃继续说:“那就是正常的排名波动,班主任说过排名波动是正常的。” 祝母冷哼一声,“你别拿这种话来糊弄我,三十名以内是正常波动,你这两次加起来掉了可不止三十名。” “手机呢?把手机交出来,我和那个姑娘好好谈谈。”祝母的话几乎不容拒绝。 “妈,你别——”祝青燃下意识地后退,想去护住自己的手机。 可惜晚了一步,祝母下一步将手机抢到手里。 她正要打开看,却发现,“怎么设置了锁屏密码?” 祝青燃没说话。 祝母将手机递到他面前,“把密码解开。” 祝青燃缓缓接过。 手里握住的手机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祝青燃知道自己如果就这样在祝母面前解开了,那就什么秘密也瞒不住了。 这虽然是智能手机,但是并没有联网,电话卡也没有流量,祝母只要翻遍短信的记录,就很容易找到那个可疑的对象。 然后就会知道那个人是黎旻,是男生。 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简直不堪设想,或许故事会变成事故也说不定。 其实祝青燃隐约能够感觉到,祝母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地胆子大了起来。 他很坚定地说:“我不解。” “不解也行,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分手,当着我的面。” 祝青燃却说:“我不分手。” “既然你不好意思说,那就解锁,让我来说。” “……不解。” “你解不解?” 13 放鸽子。 后面发生了一些事,但是并没有在梦境中清晰地呈现,因为这一段记忆快要淡化成空白,遗弃在记忆的角落。 像是机体为了达成保护的目的而本能地、无意识地完成一次片段式失忆。 像是电影故事里对于不重要的部分只用一句简单带过的旁白一笔。 总之手机最后被祝母没收了。 祝青燃得到祝母以冷硬且不容拒绝的态度留下的一句话,“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分手,再来找我要手机。” 祝母走的时候将门“砰”的一声带上,祝青燃紧随其后颓然地倒在床上,任由自己的思绪因为放空而乱飞。 躺下的时候,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晃晃悬在眼前,亮得刺眼。 祝青燃伸出手想去遮住眼前刺眼的、冷色的吊灯光芒,才抬起手,却发现手臂上掌心里都是红痕,一条又一条交叠的、细密的伤痕。 一时间恐怕也无法褪下去了,祝青燃默默地想。 午饭还没有吃,祝青燃也不饿,他困到只想睡觉。 这种困意或许来源于被迫调动至大起大伏的情绪归于平静时带来的深深的疲惫感,类似于一次高强度的运动后四肢变得软绵无力。 然而真正打算陷入睡眠的时候,祝青燃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睡着。 因为放了黎旻的鸽子。 不仅如此,祝青燃目前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等到上学,才能和黎旻说明爽约的缘由。 黎旻会等多久呢? 他不会一直在那里等下去吧? 想到这里,祝青燃扭头看一眼时间。 离约定的一点半,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等一个小时都等不到,黎旻应该就会走了吧? 祝青燃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不敢深究下去,他害怕得出的答案不能如自己的心意。 但他心底里其实很清楚,以黎旻的行事作风,答案便显而易见—— 黎旻会等下去。 可是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办法出去啊。 即便祝青燃还记得黎旻发来的地址。 而且就算祝母真的放自己出去了,说不定她还会跟踪。 再者,如果不带白裙子出去,赴约就没法拍照…… 倘若带上白裙子,简直就像不打自招…… 祝青燃觉得自己脑子里几乎是一团浆糊,思绪化作乱麻交织缠绕,再不由分说地挤进浆糊里,于是大脑终于彻彻底底地停止思考,开始变沉变重,在引力的作用下深深地陷入枕头里。 很快祝青燃察觉到自己被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包裹住了。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放人鸽子的感觉是这样的,难受的不仅是被放鸽子的人,放人鸽子的人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耳边开始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在窗棂上。 很快,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不过须臾,雨下大了,窗外雾蒙蒙的,玻璃窗也漫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于是看水雾的人眼睛也渐渐地蒙上一层水雾,像是被传染。 视线又落回墙壁上挂钟的指针。 祝青燃心道,时间再过快一点吧…… 等到周日晚上的晚自习,一定要第一时间和黎旻解释清楚这件事…… 天色终于在祝青燃无声的、漫长的等待中黑沉下来。 即便今日本来就是阴霾天气,祝青燃却总觉得今天的夕阳很晚才来临。 晚饭随便扒拉两口就放下了碗筷,祝青燃背着书包走的时候,还隐约感受到了背后停留着祝母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是不是要去学校和你的小情人约会了? 祝青燃不是很担心祝母会和班主任反应这件事,毕竟班主任是看不出他在班里和哪一位女生走的近,因为他在学校里不存在关系亲近的女生,他只和黎旻走的近一些。 但是一般人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祝青燃唯一担心的就是手机里那些自己舍不得删的、内容露骨的短信,这些才是真正能够咬死自己和黎旻谈恋爱的证据。 在去学校的路上,祝青燃还在思考这件事。 要说后不后悔把裙子藏得隐秘一些?后不后悔从书包里拿资料的时候应该顺手拉上拉链?后不后悔没有及时想出文艺汇演演出服的借口? 当然是后悔的,但是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从一开始谈的时候祝青燃就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就做不到心思缜密以至于天衣无缝。 总有一天会因为他的疏忽,现实会露出一丝被祝母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能够安稳的度过高二一年已经是预料之外的结果。 祝青燃这样安慰自己。 他一直在长时间地思考同一件事,也慢慢地冷静下来。 因为祝青燃发现只要不解锁手机、不让祝母看到那些短信,只要暂时地和黎旻失去手机上的联络,只要在祝母面前声称自己已经分手了,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期末考试考好一些,他们谈恋爱的事情就能继续瞒下去。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了,这是祝青燃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 前提是保全他和黎旻的恋爱关系。 六月中旬的天很热,晚上要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祝青燃穿上了长外套,为了遮住胳膊上的伤痕。 走进教室的时候,祝青燃的视线先去搜寻黎旻的座位。 座位空荡荡的,黎旻不在。 ……他还没来吗? 祝青燃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写题。 他想,再等等,黎旻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不过祝青燃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 写题的时候没法全神贯注,思绪也总是游离在题目之外。 祝青燃做一道题的过程中屡次抬头,还是没能如愿看到黎旻的身影。 不久之后,上课铃响了。 悠长的音符,一声声地像是敲在祝青燃的心上。 祝青燃莫名地心慌,视线再次投向黎旻的座位,他还是没有出现。 晚自习已然开始,祝青燃只能强迫自己聚精会神,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 直到下课铃唱响第一声。 祝青燃费劲千辛万苦凝聚起来的注意力被轻飘飘的音符敲散了,霎时间,它们不约而同地跳跃到与黎旻相关的事件上去。 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安坐在座位上写试卷,祝青燃匆匆忙忙跑到黎旻的座位旁,问黎旻的同桌,“黎旻怎么没来啊?” 同桌:“我也不太清楚哎,好像是身体不舒服?” 祝青燃失望地点头,“谢谢。” 趁着下课十分钟,把班里平时和黎旻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挨个问一遍,祝青燃都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只是隐约知道,黎旻应该是生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在家休息一晚就好。 可是没有手机,今晚回家恐怕也无法与黎旻联络。 所有反复修改的、预演数次的、解释的说辞就只能拖到明天早上。 拖延并非祝青燃的本意。 但眼下也只有这个选择。 14 隐瞒。 周日的夜晚,注定难熬。 祝青燃的情绪像是沉底的船只,四面是水流带来的压强,溺水的人被遗弃在船只上,濒临窒息的境地。 被浸透的船只很难重回水面,就像低沉的情绪很难变回平常。 除非解决情绪沉底的根源——关于可能已经造成的和黎旻的误会。 这根源类似于让船底无人发觉的裂缝,水已经在从裂缝中无声无息地渗进来,起初只是一滴两滴,看似微不足道,后来渐渐积少成多,有着致命的危险。 到该入睡的时间,窗帘被拉上,所有的灯光灭了,只有两篇窗帘缝隙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微弱的月光。 祝青燃与那一缕月光大眼瞪小眼看了很久,才勉强浅眠。 翌日,他破天荒地没有赖床,在闹钟响起之前,早早地醒来。 浅眠都不忘做梦,与噩梦斗智斗勇,醒来时头便昏昏沉沉。 早晨和祝母进行了几句必要的交流,一个字一个字地,完成任务似的,像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 两人还在冷战。 踏进教室门槛的第一眼,祝青燃没有看到黎旻,他知道自己又来早了。 然而坏运气却像在玩恶作剧的游戏,接踵而至。 早读课还没有开始,班主任已经步入教室,开始在过道里乱转,并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期间祝青燃每看几眼书,就偷偷往后瞄几眼黎旻的座位,黎旻比他高,当然坐在他后面。 祝青燃在上课铃响之前的五分钟等到了黎旻,这和对方平日里提早半小时到教室里学习的作风相悖。 五分钟不够解释完整个事件,但是足够祝青燃去往黎旻面前表态,态度问题是最重要的,他不希望黎旻误会自己。 正要下座位,才想起来班主任好像还没走。 祝青燃环顾四周。 ……还真没走。 艹了。 祝青燃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焦躁,眼巴巴盼着班主任离开教室,可惜事与愿违,他先等到了大喇叭里刺耳的沙沙的铃声,不免心绪一沉。 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早读课和第一节课之间的十分钟。 但是祝青燃失算了。 他没有想到,这短短的十分钟还能被班主任自作主张地拿走,用于更正之前在课堂上讲解知识点时表达上的差错,顺便带领同学们回顾一下曾经传授的知识点。 回顾完,不出所料,又上课了。 是平时最爱拖堂的数学老师的课。 数学老师从单选题开始分析试卷,一路往后讲解到压轴题,压轴题比较难,于是他开始写板书。 才写完一行,下课铃在同学们耳畔欢乐地歌唱。 祝青燃却没有多高兴,反而是失望落空的感觉。 他看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留下的粉笔字迹,知道这次的拖堂是逃不掉了。 果然,只听数学老师宣布,“我把这道题讲完就下课。” ……这是什么运气? 数学老师前脚走出教室,英语老师后脚踏进门槛,高铁铁轨看了恐怕都要说一句自己的无缝对接技术在这两位大师面前那是自愧不如。 英语课上,祝青燃其实还是很想认真听讲,但是他的能力有限,他目前的注意力的集中程度就像他怎么努力却仍旧在全校一百名左右挣扎的成绩,怎么也上不去。 下课的时候,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走了半节课的神,心底愧疚感和挫败感像是烧水壶底的气泡,一直接连不断地往上冒,又在触碰水面的那一刻脆弱地破裂。 毋庸置疑,黎旻是可以做到兼顾学习和学业的人。 至于自己能不能做到……还真要打个问号。 大课间的早操,终于没有其他的突发状况,阻拦祝青燃寻找黎旻的步伐。 教室外的走廊上,祝青燃没有看到黎旻等待自己的身影,他当机立断,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黎旻应该在前面。 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祝青燃搜寻的视线忽然停留在某一处。 黎旻果然在前面。 六月的夏天,他去做操,还穿着秋季校服外套,应该是感冒的缘故。 不像自己,是为了用长袖遮住手臂上的伤痕。 祝青燃深呼吸一次,面上已经熟练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把上面牵住黎旻的手,他刻意和黎旻站得很近,看起来就好像半个身体都靠在黎旻身上,先是试探地叫了一声,“哥。” 黎旻扭头,沉默地看了祝青燃一眼,眼神平静到让祝青燃有些害怕。 祝青燃察觉到,黎旻被自己牵住的那只手似乎挣扎了一下。 可是他也不敢握得更紧,但又不愿意彻底放开。 祝青燃抿了抿唇,拙劣地模仿出自己平常和黎旻说话时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缓和此刻凝滞的气氛。 他笑着问道:“你昨晚是不是不舒服,所以没来上学?” 然后小声却认真地说:“我很担心你。” 话音刚落,一丝懊恼的神情在祝青脸上一闪而过。 心底的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告诉自己——说错了,你应该先解释放鸽子的事情。 但是这个话题总是要进行下去的,更何况祝青燃确实很担心黎旻的身体状况。 黎旻垂眸,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我感冒了。” 祝青燃急忙问道:“怎么感冒了?是不小心着凉了吗?去医院拿药吃了吗?情况严重吗?” 黎旻闻言再次沉默了,只是又深深地看了祝青燃一眼。 对方的表现让祝青燃莫名地心底发慌。 他最害怕黎旻表象是平静的,但是周身却透露着冷漠的气息。 可能黎旻感性地气急败坏,情绪激动地和自己破口大骂一场,都要比现在这副惜字如金,不愿多说的姿态要好。 “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和我说,我随叫随到。”祝青燃又说。 “不用了。”黎旻不假思索地回答。 楼梯的台阶上是蜂拥而行的人群,同学们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喧嚣的交谈声充斥狭隘的空间,却独独把祝青燃和黎旻相隔在外,贴心地为两人营造出一个死寂般静默的境地。 “哥。”祝青燃咬咬牙,终于开始主动提及之前爽约一事,“周日下午……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那天发生了突发情况。” 身边的人没反应。 但是祝青燃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妈不准我谈恋爱的事情,我之前和你说过。” “周日早上,我妈翻了我的书包,发现了那条……白裙子,她猜测我谈恋爱了,她以为裙子是我准备送给女同学的。” “我的手机也被没收了,所以我周日中午和晚上都无法联系你。” 黎旻还是没有说话。 “没有手机我确实也能赴约,但是她会跟踪我,我知道她真的做得出来,那我们俩的事情就会暴露了。” 祝青燃讨好地看向黎旻,眨巴眨巴眼睛,“哥,周日下午我没赴约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你能不能看在我事出有因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为了补偿你这次被我放鸽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黎旻静默着,就在祝青燃以为他依然不打算回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做什么都可以?” 祝青燃连忙点头,“都可以。” 眼见黎旻的态度有些缓和,祝青燃甚至还开玩笑般添了一句,“当然,杀人放火的事情除外。” “那这个周日下午,可以再约你拍照吗?”黎旻问。 “可是——” 祝青燃顿了一瞬,随后皱眉说,“可是裙子现在落在我妈手里,我拿不回来。” 黎旻不以为意,“没事,裙子的事情我可以解决,再租一条也行。” 祝青燃怔了怔,又想到什么,“可是我担心我周日下午不一定能出来。我妈最近还盯着我。” “可以出来。”黎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周日,我亲自去你家找你,你就说,我们是要一起去图书馆,我帮你补习理综,你妈应该不会怀疑。” 身为班级第一的黎旻帮自己补习理综,他不是女生,祝母那么看重成绩,当然是求之不得。 这下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了。 “可是——”祝青燃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可是他身上还有……伤痕。 在刚刚解释的说辞里,祝青燃特意隐瞒下来的这一部分。 印象中没有哪一件摄影店可供租赁的婚纱是长袖的、高领的,能够完完全全遮住自己锁骨上和手臂上的伤痕。 这事涉及他有一个暴力倾向的母亲,他就不想明说,因为对与祝青燃来说像是家丑,不可外扬。 不过他和黎旻是情侣,情侣之间是可以分享一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但是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祝青燃忽然回想起曾经那些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的、怜悯或打量的眼神。 想起有人带着偏见的目光对他妄下定论,他的未来好像已经被框死在这些文字里—— 原生家庭里父母有暴力倾向,子女长年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往往也会有暴力倾向。 祝青燃改变了主意。 他选择为自己保留一点隐私和尊严,而不是完全的坦诚。 话题就是从这里开始偏离轨道的。 黎旻的声音打破了祝青燃一时的沉默。 “其实你就是不想穿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对吗?” 15 不会再提了。 祝青燃下意识地反驳,“不是,哥,我不是不想穿,我只是——” 又一次卡住了。 他急于否定黎旻的猜测,却没有想好足以说服对方的理由。 结果不出所料,话只说了一半,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本该在此时高频运转的大脑意外地罢工歇息。 短暂的犹豫后,祝青燃唇瓣翕动,尝试着发出几个音节。 然后失败了。 刚刚停顿的时间,还不够他编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又没有逻辑漏洞的理由。 只好束手无策又故技重施般地沉默。 祝青燃很清楚,这种时候,每多一秒的沉默都是可怕的,都像是在无声地佐证黎旻的猜测,都会成为让自己之前笃定的反驳变得不够笃定,反而朝着谎言的方向接近。 撒谎或者有所隐瞒的人往往才会犹豫,才会一时间哑口无声。 很多时候,原本坚如磐石的信任的城墙就是从这里开始产生裂缝的。 黎旻眉峰微沉,深深地看了祝青燃一眼,而后才说:“你如果不想拍照你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真的。” 他又一次重复自己之前的话,“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 然后黎旻叹了一声,开始对这场拍照相关的主题谈话宣判最终结果。 冷静的声音,不免让人听出几分失望后的冷漠,他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祝青燃下意识地抬头。 其实黎旻的面部表情并不明朗,表面的平静可能是他克制后的结果,谁也无法窥探黎旻内心的真实想法。 所以祝青燃看不出黎旻是不是很生气,又或者十分失落? 他更无法猜测,拍照对于黎旻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或许真的很重要? 或许在黎旻心底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 尤其是一想到黎旻之前许多次和自己提及过拍照的事情,又为这件事提前做足了准备,祝青燃几乎可以肯定,黎旻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在他心底里,应该还是很希望能够亲手给自己拍几张“婚纱照”的吧? “可是我放了你鸽子,我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给你一点补偿。” “我真的没有那么排斥。”祝青燃加重了语气,他认真又郑重地说,“我想满足你的要求也不行吗?” “真的吗,祝青燃。” 黎旻当即沉声发问。 他的双眸像是沉积的墨水,浓黑深邃。 旁人看他很难轻易看透,但是他看别人的时候却透露出锐利的光,“那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犹豫呢?” 说到最后,黎旻的话语里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你不需要为了迎合我而委屈你自己,那样你不开心,我看到你不开心难道我就会好受吗?” 祝青燃很少见到黎旻会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不信。 于是屡次变卦的祝青燃就像狼来了故事里的那个孩子,暂时地失信了。 祝青燃有些茫然无措,他低声问道:“我这样做也不对吗?” 黎旻无声皱眉,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同时,开始和对方解释,“我第一次放学送你礼物的时候,邀请你拍照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是很乐意,我能看出来。” “后来我每次找你聊这件事,你都没什么兴趣,我也能感觉到。上周五打电话找你,你的第一反应是我怎么又找你聊这件事?商量半天你突然和我说你不满意场景。为了重新安排室内的场景,本来说好的周六,只能拖延到周日。” “然而周日你直接就没有来赴约,虽然爽约是因为你谈恋爱的事情暴露了。但是你刚刚和我说,为了补偿我被放鸽子,你什么都可以做。” “是你说你什么都可以做,才我提议再约个时间拍照,然后你一直在说‘可是’。” 黎旻的语气听起来既有责问,又有无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没有那么排斥?” 祝青燃怔住了。 站在黎旻的视角,似乎确实是这样,自己从一开始,给黎旻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一直在迁就对方的想法,好像在勉强自己。 可是他不是排斥拍照,他只是排斥那些让他觉得不舒服的目光。 之前不愿意是因为不想在户外,不想经受陌生人探究或打量的目光。 这一次是因为身上的伤痕,不想感受其他人怜悯或偏见的目光。 他真正排斥的是这些,至于穿裙子,充其量只能说他没有这个癖好,但还不至于到黎旻口中的“委屈自己”的地步。 祝青燃仰头看着黎旻,唇瓣翕动,大脑一时间居然一片空白。 周围还要来往的人群,其中还有自己班的同学。 难道真的要把这些伤痕,全部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不加掩饰地给黎旻看吗? 一定要这样才能解除误会吗? 这些恶心的、丑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又不好看。 沉默的间隙,祝青燃已经跟随黎旻的步伐,走下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 午时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祝青燃的眼睛因为不适应突然来袭的强光而不由自主地眯起,强烈的阳光迎面扑来,让他顿生出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耳边,大喇叭里的预备歌曲戛然而止。 祝青燃知道要不了多久,其中就会响起早操的音乐前奏。 再不说,可能今天就没有机会解释了。 “其实我,我犹豫是因为——” 祝青燃咬了咬牙,难以启齿的真实想法在唇边转了一个圈,终究还是临时变卦—— “因为我觉得最近的时间太紧张了。” 祝青燃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我成绩没你那么好,还要准备期末考试,我怕来不及复习。你是大学霸,你可能不是特别能够体会我的心情。” 幸好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理由,可以作为真实理由的替代品。 听上去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我刚刚就是,不太想在学霸面前说自己需要时间复习,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而且我怕你嫌我笨。” 祝青燃的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我们等放暑假的时候再拍吧,可不可以?” 他说的同时忽然想起什么,“不过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可能要补课,放假得等到七月底。” 心情却因此而慢慢地舒缓下来,“虽然时间有些晚,但是我保证一定会赴约拍照,行不行?” 还好时间有些晚,身上的伤也差不多能好全了,祝青燃心道。 黎旻盯着祝青燃的脸看了许久。 半晌之后,他的眉眼似乎在慢慢地舒展开,像是终于相信了,“行。” 祝青燃吊着的心终于慢悠悠地放了下来,他朝黎旻挪上半步,与对方挨得更近了一些,又试探地叫了一声,“哥。” 黎旻:“嗯?” 祝青燃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日下午,你等我……等了多久啊?” 黎旻回忆了一下,“到天黑吧。” 祝青燃低头,“对不起。” 黎旻说:“没关系。” 祝青燃又问:“那你感冒是怎么回事?” 黎旻便答:“我周日下午出去的时候忘记带伞了。” 祝青燃追问:“淋雨了吗?” 黎旻点头,“嗯。” 祝青燃一时不解,“拍照地点不是在室内吗?是没找到避雨的地方吗?” 但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间醍醐灌顶,一个看似荒谬的、不可能的答案开始在心底浮现。 “不是没找到。”黎旻顿了顿,开始平静地陈述,“周日下午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自己手机没信号,收不到你的短信或者电话。又担心你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沿着附近的路找。找不到你,后来就下雨了,所以身上被雨淋湿了。” 黎旻的叙述很轻松、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的鼻音还是很重,声音因此听起来更闷。 心底的答案被证实了。 祝青燃的心脏随着握住黎旻的那只手一起收缩了一下,但是收紧的手却没有再松开。 他紧紧地握住对方,低声却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黎旻还是重复那三个字,“没关系。” 16 学生会。 “祝哥。” “祝哥,醒醒。” “祝青燃,该醒了!” 朦朦胧胧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企图唤醒混沌的意识。 与此同时,梦境里的景象顷刻间无一例外开始地扭曲、变形。 模糊的、有些褪色的、细节不明的旧场景不堪一击地破裂,再轰轰烈烈地瓦解,分崩离析。 祝青燃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世界碎片朝着自己直直坠落下去,尖锐的锋芒划破凛冽的空气,每一块厚重的都像是凝结了当年沉郁的心情,他穷途末路,无处可逃—— 于是祝青燃被埋没在梦境的废墟。 原来刚刚发生这些事情都是梦啊。 关于白裙子,关于伤痕,关于拒绝,关于隐瞒。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虽然真实鲜活得可怕,但都已经成为过去,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伤心、害怕。 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身体的痛感却意外的真实。 恍惚间,他感觉那些废墟仍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疼,快要喘不过气。 明明他知道是梦。 祝青燃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仿佛自己刚刚从一场生死考验中保全性命。 那种疼痛后劲很大,折磨着他,模糊了往事和现实界限。 残破的片段和眼前的光影凌乱地混杂在一起,走马观花般在他的眼前掠过,一时间又混淆了当下与过去。 祝青燃的双目空空荡荡,焦距落在了虚无的半空中。 “祝哥?”关煦感觉祝青燃的反应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祝青燃闻声,猛地一下回过神,这才好似忽然惊醒。 他勉强调动脸部肌肉,对着关煦挤出一个可信度不高的笑容,“没事。就是又做了个噩梦。” 关煦有些担忧,“祝哥你最近好像经常做噩梦啊?” “是吗?”祝青燃不欲多言,他岔开话题,“你叫我起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关煦呆滞一秒,显然是对祝青燃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你真忘了?” 祝青燃也懵,“什么?” 关煦提醒他,“周日晚上,我们经院学生会不是要开大会吗?” 这下轮到祝青燃呆滞了。 关煦继续补充道:“你不是还留部了,做了媒体联络部的部长吗?” 然后他用一双真挚的眼睛,见证了祝青燃从接受信息,到理解信息,最后面部和肢体做出反应的全过程。 “艹。” 祝青燃终于记起来了。 他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然后拍了一下关煦的肩膀,“兄弟,多谢!” 祝青燃凭借记忆在床上摸黑,一把抓来自己的手机,手按下解锁键的同时,两只脚也不忘往运动鞋里塞。 “别急别急,还有二十分钟,而且开会在南一号楼,不是北楼,离竹园挺近的。”关煦安慰他。 祝青燃没说话。 因为他觉得说话会影响收拾自己的速度。 他弯腰,十指乱飞地系好鞋带,又去卫生间用手接了一捧水,拍在自己脸上,借此驱散脸上的困意,免得表现出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关水龙头,出卫生间,关门关灯,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地做完后,祝青燃意外发现关煦没有走,竟然还在门外等自己。 “你好了吗?”关煦提议,“一起去?” 祝青燃点头,“行。” 走出宿舍,困意被温热的夜风吹散了。 路上,祝青燃才意识到,院学生会部门大会在七点,也就是说,自己竟然从回到宿舍之后,一直睡到晚上六点四十。 睡了这么久,难怪做的梦那么长。 身旁的关煦状似邀功,又像在调侃,“祝哥啊祝哥,部门内部的小会你忘了就算了,怎么部门之间开大会你怎么也能忘?” 祝青燃的神思被关煦的话语拉回到现实。 他笑着摇摇头,跟随关煦一起调侃自己,“人老了啊,记性不好了,脑袋不中用了。” 关煦继续说:“而且这还是学生会换届之后的第一次大会。如果迟到的话,会长估计还挺生气的吧?” “害。”祝青燃加快了步伐,“别说了,我一开始是打算退出院学生会,是我们部长好说歹说让我留下来当部长。” 祝青燃回忆了一下部长的说辞,开始转述给关煦听,“有一天部门例会结束后,他留了我几分钟,他说,他带我们部门的一年里,就觉得我能力最强,最适合做部长,主要是当面也不好拒绝,我又想了想,当部长也没有多忙,于是留部了。” “笑死。我们部长也是,生怕没人留部,留你前先把你一顿猛夸。”关煦一语道破“玄机”。 “话说你为什么留部啊?”祝青燃又问。 “为了学生会的任职证明啊,能加综测分的。”关煦不假思索。 “可我记得你之前还抱怨过,a大经院学生会破事没有却天天开会,还要你做免费劳动力。” “是啊,所以我今年这不是摆脱免费劳动力,成为副部长了吗?”关煦得意道,“我可以指挥大一的学弟学妹们做事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经走进南一号楼。 “大会在……南一号楼,b310。”关煦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部长群的通知。 很快就走到b310,祝青燃往里看了一眼,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不过坐的很开,零零散散的。 关煦和祝青燃虽然没有迟到,但已经算是来的比较晚的那一批人。 两人心有灵犀地找了离门近的位置坐下,方便开完大会之后第一个溜。 还没到七点开会时间,可以闲聊,关煦的嘴不肯闲着,他问:“所有部门留部的人数一样吗?” a大经济学院的学生会一共有九个部门。 每一年,会长和每个部门的部长是由大二的同学胜任。 招新的时候只招大一新生,统统叫干事,大一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新的会长、部长和副部就从所有的干事里选择。 等懵懂的大一新生变成老练的大二学生后,他们上任,原大二部长已经变成大三,必须退任。 只有担任部长或者副部的同学才能在大二留在部门,否则就默认退部。 “三到四个吧。我们部门留了四个人。一个部长三个副部。”祝青燃说。 “一共九个部门,按多的算,四九三十六,感觉人差不多来齐了。” 关煦东张西望,“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祝青燃答:“有两个曾经和我一起做过思修和史纲的presentation。” “那那个穿旗袍的小姐姐,你认识吗?” “哪个?” 关煦凑近祝青燃耳旁,压低了声音,“第三排中间,从左边数第二个。” 祝青燃:“不认识。” 关煦未免失望。 祝青燃想了想,“别失望,等会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可能要自我介绍。” 大一一整年,部门内部的成员倒是混熟了,部门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多。 小型活动都是按照部门为单位的,就像宿舍查寝,按照惯例都是生活组织部的人承包。 要说和别的部门有什么交集,也就是一些大型线下活动一起值班的交情,学生会办公室的人排值班表格也经常性按照部门来排,能接触到的别的部门的干事屈指可数。 现在的部长副部又都是从大一的干事里选出来的,彼此之前大多不认识。 关煦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好像确实需要。” 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艹,怎么都大二了还要自我介绍。” “别伤心。”祝青燃佯装安慰,却话锋一转,“以后自我介绍的机会多着呢。” 关煦继续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突然看到了什么,“卧槽。“ “怎么了?” “我看到了我们院传说中的金融大佬,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留部的?” “金融大佬?”祝青燃有口无心地接了一句。 “金融专业第一,绩点据说有4.5。” “就在你的正后方。” 祝青燃有些好奇地回头,同时耳边还传来关煦的声音。 “听说好像叫什么……我记得他的姓氏很特别……哦对,我想起来了,叫黎旻!” 最后两个字眼过于刺耳,祝青燃霎时僵住。 他想若无其事地收回探寻的视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黎旻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们又一次对视。 黎旻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同时,好像还波及到了身旁的关煦。 和以前很像,还是深沉的、意味不明的、难以探究的目光。 不过却没有在视线与视线接触之后回避,像是胶黏在自己的身上。 祝青燃率先转回头。 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对视。 自己的运气真的有点差,竟然能和黎旻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遇见两次。 祝青燃垂眸,随后,他陡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干事是以部门为单位行动的,可是部长却不是,院学生会的大大小小很多活动,都是需要各部长之间合作的,以后避免不了还要产生交集。 艹。 和黎旻在一个院就是麻烦。 17 仰望。 大会开始的时间将近,教室里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关煦也不例外。 他凑到祝青燃耳边,压低嗓音,“我以前只在照片上见过黎旻,或者路上碰到了远远地看了几眼,今天有幸近距离观察,我觉得他本人比照片要帅啊。” 他八卦道:“难怪那时候表白墙选校草,他的照片虽然都是别人抓拍的,票数却稳居第一。而且我还听说,第二名算个小网红,在抖音还有几千粉丝,第二名动员粉丝投票,都没能反超黎旻。” 祝青燃敷衍了一句,“嗯。” 关煦继续说:“不过我觉得祝哥您也很帅。只是当初让你参加,你死活不肯参加。” 祝青燃直接道:“我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关煦嘿嘿笑了,“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们经院的校草喜欢抛头露面?” 祝青燃皮笑肉不笑,“就你聪明。” 关煦闻言,眼珠转了几圈,“祝哥——” 他摸了摸下巴,“我感觉你对金融大佬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祝青燃想都不想怼回去,“你的错觉。” 关煦半信半疑,“是吗?” 他还要再追问,余光却见院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两人一前一后从走进教室,只得把一肚子想说的话都咽下去。 院学生会会长不愧是“领导”级别的人物,他气定神闲地走到讲台上,高声宣布,“大家安静,会议马上开始。” 俯视一圈,会长忽然发现什么,微微蹙眉,“都坐那么后干什么?” 他吩咐道:“大家按照部门坐,都坐在中间这一大组的前四排。” 于是祝青燃和关煦只能被迫放弃他们原来选择的、离后门很近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关煦无奈地摊摊手,对祝青燃说:“我走了。” 祝青燃扬了扬下巴,“去吧。” 三十多个人一起下座位,人头攒动,很快就按照会长的要求坐好。 会长满意地看着调整后的座位,正式宣布会议开始。 这一届的新会长完美地继承了上一届会长的优良特质。 比如开会喜欢讲废话。 他先来了一段漫长冗杂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自认为十分幽默的自我介绍,结果一个包袱都没响,底下没有人笑。 等到他讲完了,大家反而正襟危坐,及时送上热烈的掌声,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然后会长开始介绍学生会的理念,介绍每一个部门,再顺便夸一夸经院学生会在过去几十年里留下过的“丰功伟绩”。 这些伟大的成就,祝青燃早在当年大一入会的时候就听前任会长说过许多遍,在还是媒联干事的时候又听上任部长说过许多遍,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怕的是会长讲完,副会长还要再来一遍。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为了给予会长和副会长足够的尊重,开会期间没人敢玩手机。 但是内容确实没什么意思,祝青燃强迫自己默默听下去,也没听进去一个字。 渐渐地,祝青燃感觉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稀薄,神思止不住地乱飘。 看着副会长快速变化的口型,祝青燃想,怎么开个会也要卷? 他不由得联想到明明三千字左右即可的军事理论论文,有的同学非要写一万字才善罢甘休。 还有小组ppt汇报,明明老师明确规定一人十分钟,有的同学超时不说,超了足足十分钟,直接挤走下一位同学的汇报时间。 害,这个卷生卷死的时代啊。 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捱到副会长发言的尾声。 祝青燃早就伸出两只手,已经准备好,只等副会长说完这句话—— 三,二,一—— 鼓掌! “啪啪啪——” 在各位部长和副部热烈的掌声中,副会长又将主持会议的权利交回到会长手中。 会长:“接下来请各个部门,按照我在群里发的顺序,开始自我介绍。” “第一个部门是,媒体联络部。” 祝青燃走上讲台。 他先是和会长、副会长一样,在背后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转过身,露出一个官方的微笑,“大家好,我是媒体联络部的部长祝青燃,我来自20级财政系。” “我们部门还有三位副部,他们会和我一起,在将来的一年里负责官号运营和拉赞助,我很高兴能够留在院学生会这个大家庭,认识更多的朋友,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谢谢。” 也没说有什么特长,也没说有什么爱好。 祝青燃知道大家都想赶快结束这个无聊但还是有点必要的环节。 所以他认为官方一点、意思意思,越简短越好,反正以后一起办事总能熟络起来。 祝青燃下去的时候,媒联副部往讲台上走,拈起粉笔在祝青燃名字下排开始书写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祝青燃开了一个简短的头,后面的自我介绍越来越短。 会长不太喜欢简约风格的自我介绍,他鼓励后面还没有做介绍的人,“大家多说点啊,怎么就几句话?没关系,不要害羞嘛!” 祝青燃和媒联的三位副部,四人闻言,面面相觑。 倒真不是害羞,而是尬点太低,毕竟刚刚会长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祝青燃的脚趾动工扣完了一整栋别墅。 他和副部们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还好爷的自我介绍已经说完了。 随后,祝青燃听到身后阶梯椅子发出声响,有人站起来了。 他看一眼部长理事群里会长发的消息。 下一个自我介绍的部门是……办公室。 脚步声渐渐靠近,略过耳畔,又慢慢地淡去。 对方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时候,祝青燃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收回视线。 祝青燃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桌面。 是他啊。 脚步声停了。 站在讲台上的人,开始了他的第一句话。 “大家好,我是黎旻。” 声音响起的刹那,身体不受控制,重复过太多次的肌肉记忆让祝青燃又一次抬头,仰望讲台上的人。 有些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因此屡教不改。 祝青燃只好安慰自己,别人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脸是一种礼貌。 靠着这个拙劣的借口,祝青燃才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黎旻身上。 “我的专业是金融学,我是办公室的部长,我们部门负责……” 身旁隐约传来别的部门的女生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是忍不住,尽管会长明令禁止开大会期间不准交头接耳。 她们应该是在意外于院学生会留部的同学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大帅哥吧? 恍然间,记忆回溯至某个高中晨会,黎旻作为年级代表,站在五星红旗下字正腔圆地发言。 “尊敬的校领导、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一班的黎旻……” 祝青燃隐没于广场上的人山人海中,无人留意,毫不起眼。 他和所有人一起,寻声望去,抬头仰望正在手拿演讲稿发言的、怀瑾握瑜的少年。 劣质话筒中传来的声音意外地好听,句与句之间的衔接也很流畅,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整个人看上去游刃有余。 耳边总能听到有女生在讨论黎旻,用艳羡的目光,用害羞的语调和身旁的挚友诉说着少女心事。 不过黎旻这种人,生来就是被仰望的,他从来不缺仰慕的目光,所以也会觉得不足为奇。 而自己和其他很多爱慕黎旻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平凡的、普通的、泯于众人的。 或者说的直白一点难听一点,配不上。 和黎旻在一起久了,无可避免地会被厌恶。 也终于相信,自己对于黎旻,从来不是最特别的一个。 18 不熟。 对祝青燃来说,回忆高二那年的事情一定是个坏习惯。 开始回忆并非祝青燃本意,结束回忆却还需要借助外力,比如此刻在耳边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消散,百转千回的思绪终于落回现实,祝青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黎旻的自我介绍已经说完了。 他只听到了最开始几句,后面都在走神。 不过看自己前后左右的人,似乎都听得很认真。 就连黎旻从讲台走回自己座位的这短短一段路上,还有不少追随的目光。 这些祝青燃曾经见得太多,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各个部门按照会长安排的顺序介绍完毕后,会长不忘叮嘱一句,“大家在大会结束后记得互相添加一下好友。” 终于,会议步入正题。 会长打开了手机备忘录,看了一眼,抬起头说:“九月中旬有经济学院学生会招新,请各部门在九月十号之前准备好招新的ppt,用我在群里发的模板,做好之后传到群文件。”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部门大概六张ppt左右,最多不要超过十张。” “办公室麻烦整合一下。”会长看向黎旻,“麻烦了。” 黎旻:“好。” “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一片寂静。 会长:“反正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在群里问我。” “然后我说一下我的想法,关于招新的ppt,虽然我们有许多部门,但是经院学生会一个整体,所以我希望我们每个部门之间的介绍,不要过于割裂,全都在自己说自己的,最好后面的部门能call back,关联到前面的部门。” “我知道这样对宣讲的要求会比较高,但是我觉得这样的效果会更好。” “然后……大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还是一片寂静。 “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会长继续说,“因为要有call back,所以宣讲的顺序要在一开始定好。我稍微思考一下,今晚零点前会把顺序给大家。” “然后还有团建的事情,在这个月底。”看一眼手机屏幕,会长又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下次开会再说。” “黎旻,你留来一下。” 祝青燃起身,和媒联副部们挥手道别。 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你有一条qq消息】 威武的关爷:好家伙,说了那么多废话,结果真正重要的内容只有十分钟 祝青燃点进输入框开始回复。 祝哥今天也要开摆:笑死,领导开会现状 消息才发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祝青燃一扭头,看到了关煦。 关旭笑眯眯的,“走吧。” 祝青燃点头,“走。”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媒联部长!” 会长站在门边朝祝青燃招手。 “你也留下来,我有事找你商量。” 关煦靠在墙边玩手机,“去吧,我等你。”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祝青燃进去的时候,只看到黎旻和会长两个人。 想起来会长刚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自己是金融系的,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和黎旻的关系更熟络一些。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媒联部长。”会长诚恳道,“事成之后请你吃饭。” 祝青燃:“什么事?” 会长:“我和副会长九月中旬正好都有数模比赛,比赛在从周四开始,周日结束,这三天多的时间里至少有一天要通宵。” “所以周六和周日的宣讲会我们可能就没有精力主持了,所以我想拜托你,和黎旻一起,帮我主持一下招新宣讲。” “本来我只找了黎旻一个人,但是他说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想也是,本来是我和副会长两个人的事情,全部交由他一个人负责,确实可能忙不过来。” 祝青燃有些诧异,“数模不是大三才能参加吗?” 会长解释道:“我大一一年把大一加大二的高数学完了,所以可以提前一年参加数模比赛。” 祝青燃才想起来,想要在经济学院学生会的会长要求品学兼优,绩点至少也得3.8往上才有资格竞选,所以眼前又是一位学霸。 “厉害厉害。”祝青燃说,“比赛加油。” 会长:“所以能帮我这个忙吗?” 祝青燃之前有了解过数学建模比赛,确实很费精力。 但在答应之前还是犹豫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大二这一年会和黎旻有交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祝青燃下意识地委婉表示,“我以前从来没主持过这种大会,我担心我能力不足,把招新宣讲会给办砸了。” 会长却说:“是黎旻和我推荐的你,我相信他的眼光,黎旻看中的人不会错。” 祝青燃闻言微怔,随后回过神来。 这时候再拒绝就显得很不通人情。 祝青燃终究还是答应了,“行。” “那你有什么事情就和黎旻交流。”会长继续说,“你俩都是大帅哥,门面担当,到时候往讲台上一站,不愁我们学生会招不到人。” 祝青燃笑了,“难道还会招不到人?” 会长很诚实,“那当然了,上一届会长和我交接班的时候全部和我说了。我们只是院级学生会,还有校级学生会,校级社团虎视眈眈等着在一旁抢人呢。” “尤其是社团、什么魔术社、模型社、美食社,去社团玩那可比来学生会干活有意思多了。” 会长语重心长,“你们加油,多骗点学弟学妹们进来。” “我还要回去在练练编程,复习一下几个重要的模型,我先走了。”会长拎起书包甩到背上。 “再见!”祝青燃挥手。 “再见。”黎旻也站起来。 和黎旻商讨宣讲会的细节总得等各部门的演讲顺序定下来之后,总之不是现在。 祝青燃并不打算和黎旻说废话。 想到关煦还在教室外等自己,祝青燃径直走向门口。 结果发现关煦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手机qq消息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 聊得挺欢。 不会是刚刚关煦注意到的那个穿旗袍的小姐姐吧? 想到这里,祝青燃不禁哑然失笑。 拍了一下关煦的胳膊,示意对方可以和自己一起离去—— “祝青燃。” 前路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 祝青燃缓缓抬头,猝不及防间撞上黎旻深沉的视线。 “我们能单独聊一下吗?” 这周的更新没有了,咱们下周四见哈 19 故意的? 祝青燃沉默了。 反倒是一旁的关煦,他看看面无表情的祝青燃,再看看一脸认真的黎旻,诧异道:“你们……认识?!” 黎旻:“认识。” 祝青燃立即补充,“不熟。” 关煦心里的好奇匣子被打开了,他又追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们——”黎旻看了祝青燃一眼,“是高中同学。” 这还算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祝青燃听到之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哦,这样。”关煦恍然大悟般点头。 黎旻看向关煦,又问道:“我想和祝青燃单独说一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对方的话外之意很明显,关煦立即表态,“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大佬您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我不打扰你们老同学叙旧我就先走一步了大佬再见。” 他几乎一口气说完一整句话,然后脚底抹油地溜了。 “喂——关煦你——” 祝青燃话还没说完,关煦已经跑了个没影。 ……你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祝青燃只好把没说出口的半句话默默咽回腹中,顺带收回视线。 他大步向教学楼大门走去,并不想看黎旻,于是无聊地低头,打量教学楼地板砖上复刻的花纹。 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瞥见黎旻跟了上来。 他们并肩走了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路程里,祝青燃始终没有等到对方的第一句话。 萦绕耳畔的反而是身边阴魂不散的脚步声,配合着自己的步伐,一下又一下,祝青燃听得心烦。 他就这样和黎旻走出了南一号楼。 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夏季白日的余温,燥热在风流的挑逗下霎时死灰复燃。 祝青燃陡然停住脚步,形影不离的脚步紧随其后,也缓缓地停下了,像是甩不掉的影子。 呼出一口气,妄想把心底怎么也浇灭不了的烦躁,全借助交换气息的功夫,彻彻底底地丢弃。 祝青燃干脆直接问—— “你想说什么?” “不妨直说。” “以免耽误你我时间。” 说完三句话,从夏夜里攫取的新鲜空气的动作也应该进行了不止一次。 如此频繁的交换气息,对于祝青燃来说,效果却微乎及微,不尽人意。 尤其是看到,自己问完之后,对方竟然还在沉默。 他没能成功吐出心底的烦躁之意,反而隐隐有着变本加厉的趋势。 祝青燃终于忍不住仰头,看向黎旻,看向这个在一分多钟前特意支走关煦,口口声声说着有事想和自己单独聊一聊的人,为什么在这时却无端地沉默了? 视线交接,目光落入对方茶色瞳孔,祝青燃猛然间意识到,他犯了之前犯过许多次的认知错误—— 他在不自量力,黎旻从来不是他能看透的人。 黎旻本就不屑于情绪外放,习惯性地收敛,仔细看都很难注意到情绪变化。 更不要说还有浓郁的夜色为他作掩护。 祝青燃不免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他错过了黎旻翕动的唇瓣和双眸中一闪而过的、挣扎的、犹豫不决的神情。 片刻的踌躇后,黎旻才像是终于敲定自己可以询问的话题,他缓缓开口,“会长让我们主持招新宣讲会,所以我想要一份你的课表,方便我在你没课的时间,约你下线谈论宣讲的细节。” 祝青燃闻言笑了。 面部肌肉为了配合自己的笑容,也跟着牵扯了一下,“你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 不过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以后像这种事,倒也用不着单独面对面和我说,你直接线上联系就好。” 黎旻却说:“我觉得有必要。” “……”祝青燃看了黎旻一眼,一时间觉得再也聊不下去,“你说有必要就有必要吧。” 黎旻神色黯了一瞬。 随后他又说:“还有一些关于招新宣讲的细节,会长之前有和我详细地说过,我们需要约个时间再交流一下。” 祝青燃不想在只有自己和黎旻两个人的情况下讨论宣讲的话题,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他有些不耐烦地加快了步伐,“发语音打电话都行,也不是非要面对面才能说清楚。” 黎旻也加快步伐,紧随其后,“挺复杂的,电话里不一定能说清楚。” 祝青燃陡然止住脚步。 与此同时心底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啪”一下断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扭头沉声问道:“黎旻,你是不是故意的?” 黎旻蹙眉,“什么?” 祝青燃的语气并不平和,“为什么是我?” 黎旻还是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是你?” “刚刚会长都说了,是你向他推荐的我。” 祝青燃耐着性子解释,“会长选你帮忙是因为你和他同是金融系的,有过交情,那你选我是为什么?我们经院学生会部长副部那么多人,选谁不行你为什么要选我?” 听起来像是在质问的尾音慢慢地消散在风声里。 黎旻身形都僵硬了一瞬,他抿了抿唇,“所有人里面,我只认识你。” 祝青燃先是一怔,随后反驳道:“不可能,我不信你只认识我,你在经院也待了一年,怎么说也能遇到几个和你一起做小组展示的,而且我们学生会里面肯定还有金融系的同学……” 他们正巧走到道路的拐弯处,一辆小轿车从视线盲区中骤然出现,速度早就超过学校规定的限速,车前灯闪着刺眼的光芒向两人行驶。 “小心!” 黎旻一把将祝青燃往后拉。 轿车车轮轧过道路上的水泥悠悠前行,夜风安抚着悬挂在树梢上的受惊的枝叶。 祝青燃怔在原地,宛如灵魂出窍一遭。 方才那一辆违规的小轿车早就不见踪影,但是黎旻的手还禁锢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被黎旻圈在怀中。 加快的心跳声在耳边不知死活地重复着,应该是方才过于惊险的缘故。 应该是要说一声的谢谢的。 虽然不太想。 祝青燃反复酝酿这两个字,又将它们在唇边咀嚼了无数遍,从终于下定决心,让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 “……谢谢。” 然后他使了一点力气,终于从黎旻的掌心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随机挣脱对方的怀抱。 可能这个动作触及到了黎旻某根敏感的神经,眼前的场景和竹林送白裙子时,握住对方手腕的结果过于相似——短暂的触碰很快就被祝青燃迅速地单方面终止。 黎旻双眉紧锁,眉骨在眼窝处投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他盯着祝青燃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沉声询问:“你就这么讨厌我碰你吗?” 这周大概率是没了,从9月29号开始隔日更!(我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20 放不下。 祝青燃闻言,一时静默在原地。 看向黎旻的眼神带上几分不可思议。 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都明白看破不说破的处世准则,把心照不宣的事情问出口,反而让两人都难堪。 何必呢? 于是祝青燃只装作没听见,继续默默地向前走。 “我以为……我们之间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还可以做朋友。” 祝青燃陡然止住脚步。 诧异于黎旻竟然选择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将这个话题兀自进行下去。 他缓缓转过身,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多少次与黎旻对视,然而眼前的这一次很显然无可避免。 虽然一如既往看不清黎旻的面部神情,但是祝青燃凭借直觉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 他觉得,能问出这番话的黎旻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认为他们还能做朋友。 那边黎旻还在说。 “当年的事情我确实处理的不太妥当,我承认。” “但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从朋友做起?” 难道黎旻忘记他曾经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了吗? 其实还挺正常的,指责的人可能只是情绪失控时发泄的几句无心之言,被指责的人却像是得了一场大病落下的后遗症,怎么也治不好,只能独自一人缄默地背负它度过年复一年,一想到它就开始胸口发闷,因为和一生联系起来的病痛都太过漫长且无望。 祝青燃眯起眼睛,“都已经过去了?” 他干笑了几声,“也是,对你来说都已经过去了。” 祝青燃有口无心地附和,“是我太较真,太死脑筋,我放不下。”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茫然,好像不明白祝青燃具体在说什么,所以暂时地沉默了。 “黎旻,你要是真的这么觉得,那我们以后还是就装作之前不认识吧。”祝青燃声音变冷,“这样对你我都好,真的。” “不要再和我提过去的事情了。”祝青燃觉得自己像是报复性地,将黎旻和自己说的话又一字不差地扔回给对方,“既然你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别跟上来。”祝青燃最后甩下一句话。 他背过身,才扯了扯嘴角,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 祝青燃在嘲笑自己,竟然还对黎旻抱有若有似无的期待,想象自己或许在未来某天能够收到对方认真的、有诚意的道歉,至此也终于能够和高二的青春和解。 刚刚失望落空的感觉是切实存在的,尽管不想承认。 但是黎旻就用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了,仿佛自己两年来的纠结全都变成了笑话。 毕竟黎旻曾经是……不加掩饰地厌恶过他身上的伤痕的,“恶心”、“难看”,诸如此类的字眼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觉得被刺痛到。 在他终于为黎旻穿上那条白裙子之后。 回到寝室的时候关煦正翘着二郎腿,注意到开门的动静后,双眼都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祝哥您回来啦!” 关煦笑眯眯的,“和老同学叙旧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直接梦回年少轻狂时?” 祝青燃恹恹道:“一般吧。” 关煦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祝青燃似乎低沉的情绪,“……祝哥,怎么了?” 祝青燃找了个借口,“会长让我帮忙主持招新宣讲会,我之前没主持过,所以有点烦。” 关煦便问:“就你一个人?” 祝青燃答:“还有黎旻。” 关煦立马就明白了什么,“原来刚刚黎大佬找你是讨论招新宣讲会的事情,难怪你兴致缺缺,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祝青燃含糊地“嗯”了一声。 “话说招新,我还真挺期待的,可能会有很多漂亮小姐姐。” 祝青燃闻言,面上终于有了零星的笑意,“你想脱单想疯了吧?” 关煦耸耸肩摊摊手,大大方方的,就当是自己承认了。 操心别人的终身大事,可比反复纠结自己那点破事有意思多了,祝青燃又提起了一点精神,问道:“那么多和你表白的,没一个喜欢的?” 关煦回答:“没,所以我都婉拒了。谈还是要和喜欢的人谈。” “不过我真的,我有点害怕了,我大学两年都没有心动的女生。” 说到这里,关旭忽然眉眼沾染几分迷惑的神色,他提及自己的性取向毫不避讳,“你说我会不会……其实喜欢的是男生,只是我自己没意识到?” 祝青燃好歹懂一些,“你不妨试想一下你和男生做小电影里的场景,你能接受吗?” 关煦还真就听话照做,集中注意力幻想上一时半会,“还……还行?” 他意外发现,“并不排斥。” 话音刚落,关煦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嗡嗡嗡——” 拿起来一看,关煦有些激动,“艹!金融大佬主动加我了。” 祝青燃:“哦。” 关煦急忙通过黎旻的好友验证,然后和祝青燃解释,“你知道吗?我的列表里,好多玩得好的异性朋友,都和我提到过他,人长的帅成绩又好,简直是小说里的人物,是完美男神。” “我不知道。” 祝青燃想想又回了一句,“他高中时候就是这样。“ 怕对方听不懂“是哪样”,再添了几个字,“很多人追。” 关煦已经低头开始用手机打招呼—— 关关雎鸠:给大佬倒橙汁.jpg l&z:你好.jpg l&z:我记得你,志愿服务部的副部关煦,对吗? 关煦更激动了,“艹,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大佬记住职位和名字。” 祝青燃闻言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关旭和黎旻的聊天还在继续。 qq消息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的,吵得人心烦。 有这功夫听两人聊天的提示音,还不如去卫生间洗漱。 祝青燃正要离开板凳—— 对面的关煦忽然一下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视线直直看向自己。 祝青燃:“?” 关煦:“大佬发消息给我说,让你回一下他的qq消息。” 祝青燃:“……” 只好解开手机。 原来黎旻在五分钟之前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20金融黎旻:能发一份你的课表给我吗?我方便和各位部长约个时间排练招新宣讲 看到消息后,祝青燃怔了几秒。 恰巧这时对面又发了一条。 20金融黎旻: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一般周几上午,周几下午,和周几晚上有空 说的好像自己的课表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祝青燃皱了皱眉,直接把课表截图给对方发了过去。 反正又不是一个专业,也过了能退课重选的时间,不怕两个人会撞上同一门课。 20金融黎旻:好的 然后祝青燃没有回复了。 只不过这边祝青燃和黎旻的官方交流才结束,那边关煦的手机又开始叮咚作响。 偏偏关煦表现得像个迷弟似的,还一边低头用手机回消息一边说:“卧槽祝哥,我今天真的对大佬有所改观。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冷酷无情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人,没想到他还挺有礼貌的,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难搭话嘛。”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黎旻聊天。 祝青燃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是吗?我不觉得。” 宿舍里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被关旭的声音打破了,“我说祝哥……” 关旭继续试探地说:“我感觉你好像真的……对金融大佬有点……咳咳那什么……敌意?” 祝青燃:“我和他高中的时候有些过节。” 关煦讪讪地不说话了。 手机界面还在弹送黎旻的qq消息—— l&z:这次十分感谢你帮忙 关煦回复。 关关雎鸠:只是小忙 l&z:我以后可能还会麻烦你一些事 关关雎鸠:不麻烦不麻烦 l&z:我还没说什么呢/笑哭 关关雎鸠:不杀人放火就行/狗头 对面没有秒回,而是沉默了半分钟。 l&z:之前有人也这么和我说过 隔日更的定时在00:05:20(一些奇怪的仪式感) 黎和祝之前有一点点误会,真相不是祝想的那样哈 黎如果真的嫌弃祝身上的伤痕,我会直接送他去火化的 21 一起去。 关煦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直觉这其中似乎有故事,或许可以试探一下,于是他回复。 关关雎鸠:嗯? 话题却被黎旻生硬地截断了,似乎是不愿多言。 l&z:没什么 l&z:谢谢你,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那边祝青燃已经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瞥到关煦还在捧着手机笑容灿烂,双手大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来回移动,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和黎旻还在聊?” 关煦被问得莫名其妙,“没有啊。我们早就结束了。” 祝青燃:“哦。” 他垂眸,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因为接收群消息一直在振动。 祝青燃打开看了一眼。 【经院学生会部长理事群】 会长:宣讲顺序.docx 会长:为了能够简化工作量,提高效率,我觉得ppt大家还是各做各的,我提出的call back就体现在部长在介绍的过程中,我们在语言上联系一下,ppt内容上还是各自独立 会长:因为这周末我和副会长都有比赛要参加,我已经拜托@办公室部长黎旻代理会长,@媒联部长祝青燃代理副会长,他们代替我主持招新宣讲,请各部门于周四晚之前将做好的ppt发送给@办公室部长黎旻,他会安排之后的排练,感谢大家的配合 会长:收到请回复1 会长发完消息,黎旻又开始发消息。 办公室部长黎旻: (1)我们的两次排练时间分别定在这周五晚上七点和这周六下午两点,请每个部门至少派一个代表前来参加 (2)ppt我会替大家整合好拷进u盘 (3)教室暂定,会在当天提前通知 (4)排练有任何特殊情况,比如部长临时有事来不了,请务必派一个部门副部来,如果部门所有人都有事不能来,请提前说明,我好联系别的部门人员暂代 办公室部长黎旻:正式宣讲时间在周六晚上和周日晚上,七点开始,空教室我会提前去教学楼占,到时会在群里通知 办公室部长黎旻:收到请回复2 祝青燃回复完“1”和“2”,又从头至尾看了一眼群消息。 暂时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充的,至少就两次排练有关的事项,黎旻已经说的很清楚,剩下的事情可以在排练的时候再通知,当然也可以在群里通知。 这太符合黎旻一如既往的、面面俱到的风格。 于是祝青燃这个代理副部长,暂时没有在群里发“收到请回复3”的机会。 祝青燃正准备关掉手机,顶端通知栏又弹出一条消息。 20金融黎旻:我们还需要准备打印的报名表和宣讲时发给新生的零食 20金融黎旻:经费是可以部分报销的,所以我们买零食的时候记得留发票 事关下周末的招新,时间不算宽裕,祝青燃也不会故意晾着不回,耽误时间。 于是他思索片刻后回复。 【那零食的事情交给我,报名表的事情交给你】 20金融黎旻:报名表的事情我已经联系过打印室的叔叔了,一共是400份 【那我到时候去取】 20金融黎旻:不用,我下周二下课正好顺路 【那我去买零食】 20金融黎旻:零食数量我们可能需要商讨一下,毕竟经费有限,网购我担心物流有延迟,我们还需要抽个时间一起去线下超市买 祝青燃只装作没看到黎旻最后那半句话。 【我和我室友一起去吧,不麻烦你了,你还需要整合ppt】 20金融黎旻:你室友? 20金融黎旻:关煦? 祝青燃怔了怔,竟然被黎旻猜中了。 【是的】 20金融黎旻:他知道买多少份零食比较合适吗?他知道零食种类怎么搭配才不会超出预算吗?他知道取得用来填报销凭证的发票需要注意哪些细节吗? 20金融黎旻:不用麻烦他了,我和你一起去 对方一长串消息砸过来,视觉接收文字后大脑开始逐字理解,然后尝试思索得出问题的答案。 再到最后,祝青燃发现……黎旻说的竟然都是对的,他不确定答案,关煦估计也是。 所以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而作为代理副部长的自己,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推给黎旻做。 想到这里,祝青燃不免有些心烦,又有些挫败,他好像总是学不会拒绝。 祝青燃慢慢地敲出两个字。 【行吧】 20金融黎旻: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课表不是发你了吗】 20金融黎旻:周一晚,六点半,西门门口见,行吗? 稍加思索,周一晚确实没事,于是祝青燃给出回复。 【行】 20金融黎旻:事关招新还有一些细节,打字不方便,我语音和你说吧 20金融黎旻:【语音消息】 祝青燃并不想听语音。 好在还有语音转文字。 长按语音气泡,选择转文字。 灰色的圆圈开始旋转,努力加载中。 加载成功,紧贴着语音气泡,底下出现了一长串文字,祝青燃从第一个字往后看—— 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不应该产生于现在的语境之下的词语。 这……转的都是啥啊。 咬咬牙还是选择用耳朵听。 正如黎旻倒数第二条消息所说,就是一些宣讲当天的注意事项,比如说话时租借的话筒。 并没有其他祝青燃不想听到的、和宣讲无关的内容。 祝青燃如蒙大赦般缓缓吐出一口气,给对方回复。 【知道了】 20金融黎旻:晚安,早点休息 祝青燃看了一眼。 不回了,没什么好回的。 星期一的晚上来的比祝青燃想象中要快很多。 橙黄的夕阳从天边坠落,在地平线上悄无声息地铺开,最后暂时躲进青灰色石砖之间的缝隙里。 摇曳的云彩一朵一朵的,其中有些不小心染上了夕阳的颜料,一时间也等不到雨水来帮忙清洗。 祝青燃到西门的时候,才六点二十,黎旻还没有到。 他没有掐点到的习惯,更不喜欢迟到。 中午忘记给手机充电,下午上水课摸鱼摸的太厉害,手机所剩电量岌岌可危,已经不够祝青燃在等待黎旻的过程过,随意浏览几篇推送的文章来打发时间。 只好把手机揣回兜里,祝青燃开始了虽然无聊,但是眼下别无选择的“巡视”。 其实就是东张西望,四处瞎看。 西门来往的都是成双结对的同学,或朋友,或情侣,一路说说笑笑。 祝青燃突然有些茫然,想起要不了多久自己和黎旻也会加入其中。 这样的氛围,放在现在的自己和黎旻身上好像格格不入。 “祝青燃!” 耳边响起黎旻的声音。 祝青燃寻声望去,看到黎旻在不远处挥手。 于是他也伸出手,礼貌性地晃了一下,示意自己看到了。 紧接着是习惯性的,开始迈出一步,朝着黎旻的方向。 因为他以前总觉得,两个人同时朝向对方走,可以节省会面的时间。 然后祝青燃猛然意识到什么,又暗自懊恼地及时收回。 最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黎旻朝自己走来。 有些毛病总是改不掉。 如果是两年前,和黎旻在约定的地点碰面,他一定会在看到黎旻的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奔向对方。 22 靠近一点。 黎旻其实也提早到了。 他到西门的时候也才六点二十五,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黎旻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连帽卫衣,遮住黑色双肩包圆弧形状的顶端,手机攥在手里,走到祝青燃身边的时候,他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我猜到你可能会提前到,也提早五分钟来了西门,却没想到还是让你等我。” 他问:“你等了多久?” 祝青燃瞥一眼黎旻,“五分钟左右吧。” a大离市中心有些远,乘坐地铁或者公交车两三站才能到达商业街。 两人从西门出来,考虑到候车时间以及舒适度,最终决定还是去坐地铁。 买票的时候又无可避免地用到智能手机。 所以说现在出行没有手机真的是寸步难行。 手机屏幕因为打开地铁乘车码骤然亮得刺眼,机器在扫码过后门禁自动打开,祝青燃迅速地通过,然后立马将乘车码的界面关闭。 一看电量,从橙色变成红色,还剩19%。 艹。 早知道下午的水课就不摸鱼了。 地铁站可能会有借充电宝的地方,只不过祝青燃从来没有专门去找过,并且尝试一次。 他不清楚流程,也不好意思让黎旻在地铁站里等自己的手机充上半个小时的电再走,更没有考虑过直接借走,等零食买好再还回来的可能性。 或许可以在附近找一家商店,在手机还没有因为电量告罄而自动关机之前,买一个充电宝。 虽然又是一笔不小的资金流失,让祝青燃本就不富裕的生活费雪上加霜。 不过目前看来别无选择。 “祝青燃?”黎旻在背后问,“怎么了?” 祝青燃将手机丢回口袋里,“没什么。” 等地铁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 祝青燃不想说话,他觉得和黎旻一起出来本来就是一件不自在的事情,现在岌岌可危的电量更让他神经绷紧。 坐上地铁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超级省电模式,但是祝青燃感觉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明明只是解锁过几次手机屏幕,电量又送走了1%。 黎旻就坐在祝青燃的右手边的座位,乍一看很像是两人挨在一起。 其实祝青燃左边的位置还空着,他确实可以挪过去。 但是之前因为黎旻主动提起往事而挑起的激烈的情绪已经逐渐消散,祝青燃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意识到,以后一年的时间都还要和黎旻合作完成院学生会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把表面关系处理得如此僵化。 争锋相对和咄咄逼人的思维显得不太成熟,而他已经是一个大二的学生,是成年人。 只要黎旻和自己都装傻,和谐的表面功夫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维持下去。 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些未来的事情,祝青燃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在网上看过的某个博主的说法竟然在自己的身上完美验证。 精神内耗的人要么在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要么在担心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最后那个博主说,人要立足于当下。 于是祝青燃又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当下他的手机只剩16%的电了。 光是这个认知,也足够让当下的他开启一段纯享版精神内耗。 生活真是艹了。 “祝青燃。” 又听到黎旻的声音,祝青燃仰头,“怎么了?” “我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黎旻问,“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想到自己从地铁站下来之后买充电宝基本是铁上钉钉的事实不说,而且还需要和黎旻打一声招呼,祝青燃抿了抿唇,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手机快没电了,所以我可能需要买一个……” “我有充电宝。”黎旻打断了祝青燃的话。 他随即脱下自己背上的双肩包,开始翻找。 在痛失一百多元生活费和求助黎旻两个选项中,祝青燃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为宽裕的生活费而妥协,“你有type-c的数据线吗?” 说完却发现,黎旻早就把充电宝外加两根接口形状不同的数据线全部翻出来,递到自己眼前。 然后黎旻说:“你看看你需要哪个?直接拿去用。” 祝青燃一怔。 “……谢谢。”他垂眸说。 说完,祝青燃俯身凑过去,低头从黎旻的掌心挑出那根接口是上下一样宽的数据线。 指尖绞上数据线的同时,勾起充电宝的边缘捏在手指之间,祝青燃正要拿走—— 他的手被黎旻握住了。 只是一瞬的触碰却足以让对方的温度不声不响地包裹上来,悄悄地渗入从皮肤缝隙渗入血液之中,再混进心房与心室,营造出它在促成心跳的错觉。 祝青燃抬眼。 对视的刹那,黎旻惊醒一般,猛地收回了手,骤然松弛的指尖连带着剩下的那根数据线一起变得无处安放。 “抱歉。” 黎旻说。 “是我冒犯了。” 手背上残留的温度霎时间被凝滞的空气吞噬了,胸腔察觉落空,心跳开始恢复原样。 祝青燃透过对面的透明玻璃,看到黎旻靠着地铁座位的椅背,视线只落在前方,好像在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 这样就很好。 于是他继续目视前方。 “九云街到了。” 头顶喇叭的机械音响起。 黎旻提醒祝青燃,“我们到了。” 祝青燃:“嗯。” 直到从地铁口出来,跟随黎旻的步伐,在彩色的灯光和往来的人流中缓缓穿行,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色。 他不知道黎旻要带自己去哪里,也不打算问,反正黎旻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也不需要自己这个偶尔犯迷糊的人来操心,听话招办就是了。 他跟随黎旻的背影向前,两人相隔一段距离。 走在前方的黎旻突然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转身,隔着许多层厚厚的、停驻的空气,遥遥相望。 黎旻蹙眉,“你能离我稍微近一些吗?” 伴随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我怕我们走散了。” “我不会。” 祝青燃说完又感觉自己没说清楚,只好再添上一句,“不会走散的。” 黎旻却说:“我记得你不太认路。” 祝青燃没说话。 黎旻又问:“你现在不路痴了?” 他继续问:“还是说这个地方你经常来,所以很熟悉路?” 祝青燃沉默了。 黎旻很快读懂了沉默背后的意思,他指了指祝青燃外套口袋里露出的那根数据线,“看在充电宝的面子上,我们靠近一点可以吗?” 祝青燃在原地踌躇了几秒,最终还是飞快地走到和黎旻并肩的位置。 等祝青燃停在自己身旁,以相同的步伐频率一起走进商场,黎旻才开始和祝青燃说采购零食的事情,“我们的预算是六百以内。” 他继续说:“招新宣讲的教室是大教室,可以坐两百人,但是一般都不会坐满的,因为我们专业也就四百二十七人。” “我问了会长,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次招新宣讲,能来一百二十人已经算很多了,而且还有一些是宣讲中途偷偷溜进教室的,但是我们发放零食的点是在宣讲前。” “宣讲一共两次,在周六晚和周日晚。按照一次一百人算,我们要准备两百份零食,六百除以两百,一个人头三块钱。你现在就可以想想,这三块钱可以包含哪些零食?” 祝青燃的第一反应是,“可以称一点糖果。” “比如大白兔奶糖。” 黎旻颇为赞同地附和,“我也想到了这个。” 祝青燃思索片刻,突然发现,“那我们今天要买的零食还挺多的,等会带的回去吗?” 黎旻:“我这不是找你来帮我了吗?” 祝青燃“嗯”了一声。 他又意识到什么,“这种大商场的塑料袋好像不是免费的,所以一个人平摊不到三块钱吧?我在宿舍倒是屯了不少大塑料袋,可是我这次忘记带了——” “我带了。”黎旻忽然说。 “什么?”祝青燃有些懵。 “我带了塑料袋,在背包里。” 黎旻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稍微弯了弯,沾染几分笑意和得意,难得褪去沉稳,显露出几分张扬的少年意气。 祝青燃一时怔愣。 而后他反应过来,看看自己手里黎旻的充电宝,又看看黎旻背上空瘪的双肩包,不由得轻嗤一声,“你这真像——” 声音戛然而止。 “哆啦a梦和它的百宝袋?”黎旻顺势随口接道。 话音刚落,两个人却一起沉默了。 因为这个称呼,最先是高二时期的祝青燃提出的。 约会时丢三落四的他在屡次受惠于黎旻周全的安排之后,赞叹着送给黎旻这样一个头衔。 今天是想握老婆的手但是最后还是没敢握的屑黎旻 23 青芒味。 好在心照不宣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可以用于转移注意力的话题被黎旻及时抓住并且提了出来,他指着面前购物中心的大门,“我们就在这里买零食。” 祝青燃:“嗯。” 黎旻背上的背包无法带入超市里,只好暂存于附近的自助储物柜。 不过他没有遗忘自己特意准备好的大购物袋,而是有先见之明地把它们塞进卫衣的口袋里。 祝青燃去找了一辆推车。 黎旻的手放上推车上时,祝青燃倒是想把整个车都丢给对方,但是又觉得这样自己好像啥事也没做,最终还是选择和黎旻一起推着向前走。 一个推车两个人最终停在了散称区。 面前是许多种类的糖果。 祝青燃的目光最先停留在大白兔奶糖上。 “两百个么?”祝青燃回忆了一下黎旻的要求。 然后他撕下一片透明塑料袋,开始往其中挑挑拣拣。 “一,二,三……” 还没数过十,手臂突然被黎旻按住。 更为准确地来说,是被黎旻轻轻碰了一下,又很及时地收回,不做漫长到让祝青燃排斥的停留。 祝青燃茫然地转头,看向黎旻。 黎旻眼尾微微上挑,显然有了几分笑意,他有些无奈地说:“你不用一个一个数。” 他解释,“没有必要那么精准,差不多两百就行,多几个少几个没关系,这样数浪费你时间。” 黎旻说完,转头又向一旁的阿姨说道:“阿姨,能帮我称一下这个奶糖吗?称两百颗左右,谢谢您。” 阿姨毕竟是熟能生巧,也知道两百颗糖大约多重,称好之后贴上价格递给黎旻。 黎旻接过,又说了一声:“谢谢。” 后来黎旻故技重施,又买了辣条虾条饼干等等,从挑选品种到请求阿姨帮忙都是他一人完成的。 买零食环节结束之后,祝青燃看着推车里的一堆零食,觉得自己此行的用途,大概就是帮黎旻拿这些大大小小的包装袋。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黎旻问道。 “没有了。”祝青燃答。 “我去买瓶饮料,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黎旻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现在应该也渴了吧?我给你带一瓶?” 渴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不提的时候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旦有人提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祝青燃莫名其妙就开始觉得嘴唇发干喉咙发涩,需要一点水来润一润。 而且这时离他们从西门出发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初秋的天时冷时热,今晚就很热,路上出了不少汗,身体的水分确实有所流失。 祝青燃拒绝之前犹豫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黎旻却好似看穿一般,“我给你带一瓶吧,也没多少钱,现在不想喝就留着以后喝。” 祝青燃静默一瞬,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口渴的生理状况,“……那我到时候转钱给你。” 黎旻却置若罔闻,反而问:“你要什么口味的?” “随便。” 祝青燃看着黎旻跑走了,跑得很快,像是在争分夺秒。 他想告诉黎旻不用走这么急,反正自己今晚没有急事,但是想想还是没说。 回来的时候黎旻也是跑着回来的,手里握着两瓶饮料。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祝青燃有些不理解,这话说得好像在黎旻眼里只要多等片刻自己都会不耐烦,“我没等多久。” 青芒味的运动饮料被黎旻塞到祝青燃手中。 祝青燃看着瓶身熟悉的图案不免有些恍惚,他高中时常喝这种饮料,因为觉得好喝,尤其是压力大的时候总喝它来解压。 大学日常摸鱼摸习惯了,除去期末周,大部分时间没高中那么大压力,于是决定要好好养生,其中一条就是少喝饮料。 他快忘了自己还喜欢过青芒味的运动饮料。 从这点上来看,黎旻的记性还真是可怕,相比于自己这种脑容量有限的普通人士,可能学霸的大脑都是装不满的,于是能塞得下这么多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不过也有可能黎旻就是随手一拿。 两人在收银台排队。 快排到黎旻的时候,他忽然又把自己手里的饮料交给祝青燃,“我们俩得分开付。” 紧跟着他解释说:“不然用发票报销会很不方便。” 经过黎旻这么一说,祝青燃才意识到,确实,一张发票上多了两瓶与招新宣讲无关的饮料,撕掉也不是,划掉也不是,留着更不是。 虽然他不清楚流程,但是估计会多出一些麻烦的手续。 祝青燃点头,“好,我知道了。” 黎旻先付好零食的钱,在一旁等待。 等到祝青燃付完饮料的钱,黎旻说:“我把饮料的钱转你,微信还是支付宝?” “支付宝吧。” 黎旻:“收款码发我一下。” 半分钟后,祝青燃说:“发了。” 又是半分钟,祝青燃收到了黎旻的转账。 他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几秒,才说道:“你转多了,你那瓶只有五块钱。” 黎旻刚打开自己的饮料瓶盖,喝一口还没喝完,他急忙咽下去,然后给祝青燃解释,“你那瓶饮料算我请你的。毕竟都找你来帮我做苦力了。” 祝青燃拒绝了,“不用,我本来就是代理副会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我把钱转你。” 黎旻没说话。 祝青燃还以为黎旻会义正严词地说服自己,不免心中奇怪,打开支付宝之后,终于明白心底的奇怪源自何处—— 他没有黎旻的收款码。 捣鼓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根据对方的转账记录找到对方的账号,再把五块钱转回给对方。 只好另辟蹊径,转头点开qq,好在钱包里还有东拼西凑抢红包攒下的五块八毛八。 给黎旻发送红包,点击确定支付,输入支付密码。 祝青燃抬头,“钱我转你了,你领一下。” 这回黎旻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收,说了请你的。” 祝青燃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对方的语气很坚决,对话框里的红包也静静地躺着落灰,完全没有被拆开的迹象,祝青燃恹恹地放弃了,感觉自己这回被黎旻算计得明明白白。 算了,一瓶饮料而已。 取出自助储物柜里的双肩包,黎旻将尽可能地将更多的零食塞进双肩包中。 剩下的提在手里,又从其中挑挑拣拣,分了最小最轻的那一袋给祝青燃,像是让对方能有点东西拿意思意思。 祝青燃:……我现在合理怀疑这次采购没有我也行。 走在路上,温热的夜风在彩色的灯光下舞蹈,带起行人黑色的鬓发于半空中轻颤。 比来的时候凉快了许多。 黎旻问:“等会儿你是直接回宿舍吗?” 对付这种问题祝青燃有一点点经验,那就是反问回去:“你呢?” 黎旻:“我直接回去。” 却没想到黎旻又反问过来,“那你呢?” 祝青燃只好思索了一下,“……应该会去食堂。” “吃夜宵?” 祝青燃纠正他,“晚饭。” 黎旻陡然止住脚步,他扭头看向祝青燃,蹙眉问道:“你还没吃晚饭?” 24 防备。 祝青燃垂眸,“嗯。” “你没吃晚饭怎么一开始不说?”黎旻双眉仍然微蹙,“我们现在就去吃晚饭——” 祝青燃抿了抿唇,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因为他不想,但又疲于直接拒绝,“我怕耽误你办事。” “我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提前线上联系我推迟见面的时间。”黎旻说,“我们去吃饭。” 祝青燃沉默了几秒。 对方的前半句话似乎显得自己很愚笨,连线上请个假放个鸽子都不会。 于是祝青燃唇瓣翕动,身体已经先于大脑思考清楚利弊开始解释起来,“……是突发情况。” “班里突然要开班会,开了四十五分钟,从五点半开到六点十五,我总不能在我们约定好的时间的前十五分钟,突然说来不了了吧?” “那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也应该和我说一声。”黎旻沉声说道,他上前半步,第三次重复自己的意思,“我们现在就去找一家餐馆——” 黎旻似乎是要直接上面抓住祝青燃的手腕,但是在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猛然意识到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然后他看到祝青燃往后退了半步,一个纵身躲避的动作。 指尖最终只攥住稀薄的空气,空气又悄无声息地从指缝中溜走,一场无用功,什么都没有捉住。 这话听起来像在责怪,祝青燃的语气都变得坚定起来,他选择保留自己的观点,“我回学校吃。” “祝青燃。” 对方意味不明地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想强调什么。 不过祝青燃还是执着的,并没有动摇,有理有据地反驳,“时间不早了,校门门禁还有时间要求,早点返校总没有坏处。” 黎旻的眼底原本倒映着周围的彩色灯光,闻言后他眼帘微微下垂,于是瞳孔中的灯光就逐渐黯淡,最后消散,就像祝青燃说话时呼出的气体,无影无踪,又捉摸不透。 他先是喉结动了动,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吃完再回去吧,我记得你……太长时间不吃东西会胃疼。” 祝青燃身形僵硬了一瞬,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 随后回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扭头瞥了黎旻一眼就收回视线,只用背影对着黎旻,“倒也没那么严重。” 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黎旻又说:“坐地铁回去也要四十分钟,而且我记得你胃疼起来……并不好受。” 祝青燃的眼睫颤了几下,而后垂眸说:“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我现在的胃没有以前那么差。” “两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不能拿同样的标准来衡量,因为已经不一样了。” 听起来似乎在说胃病的事情,但又好像不是。 好像在一语双关,没有明说,不过黎旻应该能懂话里的意思。 周围是人声鼎沸,风声喧嚣。 他们沉默无言。 祝青燃走在前面,他在朝向地铁口走。 黎旻就在后面跟着。 扫乘车码进站,等候车来,坐上地铁座位。 这次没有挨着坐,因为这个点不是高峰期,地铁上的座位很空,坐在一起就像画蛇添足,没有必要、显得很多余。 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图标早就变成了醒目的绿色。 祝青燃拔下连接手机和充电宝的数据线,将数据线缠好,一句话没说,连带充电宝一起塞到对方手里。 而后他灵光乍现般想起黎旻的手机号可能没变,于是利用手机号搜索支付宝账户,直接转账,没发红包,免得对方不收。 最终转给对方的是手里饮料的钱外加在租用充电宝需要花费的钱。 和黎旻过分客气在祝青燃眼里是一件绝对很有必要的事情,这样他们才像泛泛之交,才像两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眼前的透明玻璃窗背后沾染一层浓厚夜色,于是形成了一面天然的镜子,他和黎旻的面容倒映在上面,有些模糊不清。 地铁列车在飞速地行驶,玻璃和他们相对静止。 祝青燃看到镜子里的黎旻脱下自己的双肩包,低头,在其中翻找什么。 胃部忽然抽搐了一下,钝痛悄无声息地攀爬上神经末梢,再传输到大脑,最终能够被识别和感知到。 幸运的是疼痛尚且在能够忍受的范围。 他就说他的胃没有以前那么差了,他说的没错。 祝青燃下意识地弯曲脊背,好像这样就能缓解部分疼痛,然而效果却微乎甚微。 这是他自找的。 因为不想就爽约一事和黎旻有额外的联系,更不想让黎旻陪自己去一家餐馆,让黎旻看着自己吃完晚饭。 后者意味着他还要和黎旻多独处上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光想想,就能笃定这会是一件令他胃口全无的事情。 呼吸都因为疼痛变缓变慢起来。 似乎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视线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两包饼干。 祝青燃稍显茫然地转头—— “等会儿出地铁,换乘等车的时候,先吃点饼干垫垫肚子吧。”黎旻无奈地说。 “……哪来的饼干?”祝青燃瞥了一眼,“这是招新用的零食吧,我不吃。” “不是。”黎旻将饼干轻轻放到祝青燃手中,“这是我自己带的。我经常会在书包里备一点零食。”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总之你先拿去吃吧。” 祝青燃垂眸,接受了,“嗯。” 4号线下来,要转3号线,等车时,祝青燃撕开了饼干的外包装。 他成功在3号列车来临前,囫囵吞完了两袋饼干,又喝了几口青芒味的运动饮料,才觉得胃不是空空荡荡,好受许多。 他们从a大地铁口出来,再从南门进入校园。 到竹园食堂前要先路过竹园宿舍。 黎旻和祝青燃都是20级经济学院的学生,所以他们都住在竹园,只不过楼层不同。 走到竹园宿舍旁,祝青燃把自己手里的零食交给对方,委婉地提醒对方别继续跟到食堂,“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食堂吃晚饭,再见。” 黎旻闻言,只是默默地接过,他没有立刻动身走向宿舍大门,而是在原地,算是踌躇了片刻。 然后他看到祝青燃拧起双眉,脸上流露出的防备的神情过于明显。 临近九点的竹园宿舍楼下人影稀疏,附近两米之外没有旁人,他们是站的离彼此最近的两个人。 所以很轻而易举的,就能推测出来祝青燃在防备谁。 买零食是无可避免的、必须接受的合作,但去食堂并不是,所以祝青燃不愿意再让自己再陪同,就变成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黎旻无声地眨了眨眼睛,终于迈出了一步,开始起身往竹园宿舍门走。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身旁的祝青燃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能够摆脱什么很可怕很难缠的人物,能够避而远之。 走过门禁,黎旻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等了几秒,等到能够确定祝青燃不会再注意自己这边的动静,他才转过身。 视线透过模糊的透明玻璃,穿过浓浓的无边夜色。 他看到祝青燃独自前往食堂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最后消失在转角处,视线所及的尽头。 25 棘手。 周五晚上,是第一次宣讲排练的时间。 黎旻早在下午就将用于排练的教室占好,并且在部长理事群里发布消息通知。 祝青燃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教室。 作为代理副会长,他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祝青燃将手里的哆啦a梦u盘插入usb连接口,黎旻整合好的ppt被导入到教室电脑上。 打开ppt看了一遍,确定其中没有出差错,他才关掉ppt,在第一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祝青燃没有靠在椅子的后背上,而是身体前倾,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他在感到有些紧张的时候,往往都会这样。 他的视线专注于手机屏幕,手机屏幕上正是黎旻整理好的这次宣讲要用的ppt。 从头翻阅到尾,逐字逐句检查其中是否有错字或者漏字,如果查到了,现在改还来得及。 又把自己主持大局需要用到的话在心底无声地、反复地说上三遍。 因为黎旻早在下午的时候,就线上私戳过祝青燃,说自己周五晚上有事,很大概率七点不能准时到达,最开始可能只有祝青燃一个人组织安排撑场面。 各部门的部长或是副部陆陆续续来到教室,大家零零散散地坐在各个角落,有说有笑。 七点,宣讲排练开始。 祝青燃环顾四周,黎旻果然没来。 他走到讲台上,“大家安静一下。” 只有部分人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有小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消失。 祝青燃只好拔高音量再重复一遍,“时间到了,大家安静一下,我们要开始排练。” 说完,教室终于安静了。 “我们的代理副会长黎旻有事,可能要晚点到,所以他拜托我先来安排组织第一次排练。”祝青燃站在讲台上,打开ppt,“很感谢大家都能前来参加排练,我们抓紧时间,早点开始就早点结束。” 他直入正题,“排在第一位介绍的部长可以上来说话了。第二位部长在第一位部长说话的时候,请站到讲台右边的角落里做准备,第二位讲的时候第三位做准备,以此类推。” 然后祝青燃宣布,“开始吧。” 排在第一的是学术科研部,学科部部长走上讲台,“大家好,一年一度的经济学院学生会招新开始啦,今天我很荣幸能够在最先上台发言,让我先来对经济学院学生会做一个简单的整体介绍吧……” 之后正如祝青燃要求的那样,部长们一个接着一个上台准备。 媒联和办公室分别排在倒数第二和最后一位,因为会长觉得以祝青燃和黎旻优秀的颜值,他们的介绍作为压轴环节,能够提高听众的留存率。 只不过最后一个上场的并不是黎旻,而是办公室的一位副部长,他暂代黎旻完成宣讲,为了保证排练的完整性。 等办公室介绍完毕,所有的部门就全部都说完了,祝青燃站回讲台上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和意见?或者觉得哪里有所欠缺?或者有什么改进的建议?” 无人应答。 教室里先是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忽然响起一个很小的声音,试探地说:“……其实我觉得挺好的。” 大约是有人起头,后来附和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多。 “我也这么觉得。” “我也是。” “我觉得大家都说的很好。” 其实刚刚的排练哪部分用心哪部分不够用心,大家都能看出来,但是是否明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祝青燃也心知肚明,点名道姓得罪人的话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说,那就只能是自己这个代理副会长来说。 但是他终究只是代理,并非正牌,没有多少威信,所以即便有些部长的状态甚至不如思修史纲的小组汇报,祝青燃的话也不能说重,只好含糊地点一点。 于是祝青燃开始欲抑先扬,“刚刚大家呈现出来的总体效果还是很好的,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学术科研部部长那一段开头很熟练也很精炼,包括后面很多部长的介绍我也觉得趣味性是足够的。” “然后考虑到这次排练前的准备时间确实紧张,可能某些部门的在部分内容上呈现的效果不够完全,略有瑕疵,我相信回去再准备准备,到正式宣讲的那天应该能够达到一个非常好的效果。” 祝青燃看到有人表示赞同地点头。 他继续说:“只不过,我个人认为稍微有一点点欠缺的地方,就是我们好像差了会长要求的call back,会长上次开大会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够做到将部门之间的内容串起来,重复点题,但是刚刚的宣讲,这方面的联系体现的好像不太明显。” “我只听到了一处,生活组织部部长提到了。总体来看关联可能还稍微少了一些。”说完,祝青燃提议,“我是想,我们不如再试一次加上的效果,看一看究竟哪一个更好。” 教室里又是刹那的寂静。 随后志愿服务部的部长有些不满地表示,“我明明也说了啊,我第一句话就是。” 祝青燃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只好请求对方再复述一遍,“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志服部部长:“和生活组织部不同,我们部门主要负责的是公益活动的组织和安排。” 祝青燃说:“这好像……不算真正的联系吧。” 志服部部长有些不认可,“这怎么不算,我不是提到别的部门了吗?” 对方说的太笃定了,祝青燃觉得自己就算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反驳,也无法说服对方,大概率会和对方发生口角,只好干笑着附和,“……确实提到了。” 这时候,宣传运营部的部长也跳出来了,“其实我觉得有些部门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关联,强行重复就很困难。” 又有人在一旁帮腔,“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祝青燃只好说:“经院学生会一共九个部门,除去自己部门还剩八个,找一个关联最大的部门说也不行么?” 记不清是哪个部门的副部也出来反驳,“我感觉我们部门的活动相比于其他部门本来就比较独立。” “其实我觉得怪怪的,总是频繁地提到前面,好像在浪费时间。” 祝青燃一时感到有些棘手。 关于是否保留call back,自己一个代理副会长完全做不了这个主,但好不容易把大家聚集到一起排练,总不能草草了事吧? 而且……如果真觉得不行,为什么上次开大会的时候会长征求意见的时候不说?排练之前的准备期间在群里也不说?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说不行? 祝青燃抿了抿唇,企图打感情牌,“我知道,今晚大家本来可以在宿舍放松或者去校外转一转,却偏偏因为院学生会的事情聚集到教室里,对着空气声情并茂地宣讲。” “所以我尽量早点放大家离开,只要效果好,我们今天的排练就结束了。” “其实……一个部门只讲五分钟讲完也有四十五分钟了,还要从头再来一遍吗?” “我就是觉得加上的效果可能还不如第一遍。” “我也……我感觉没有什么尝试的必要吧……就其实刚刚那几处重复还挺刻意的……” 大家的意见好像一边倒了。 怎么办? 搬出代理副会长的身份强硬地要求一次吗? 还是说,其实大家是对的,加上call back的宣讲真的奇怪又刻意? 祝青燃霎时陷入僵局,他开始费力地思考,权衡利弊,想最快地做出选择。 耳边零零碎碎传来大家的声音,只言片语飘进祝青燃的耳朵里,颇有众口铄金的观感。 “而且重复太多次会让大家会觉得我们在强调什么重点吧?但那些又不是重点。” “宣讲又不是脱口秀,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我也这么觉得。” “对啊对啊。” “大家有什么意见不妨和我提,祝青燃是代理副会长,他没有定夺的权利。” 身后忽然响起黎旻的声音。 “我是代理会长。” 黎旻站到讲台上,站到祝青燃的身边,平静地注视下面的每一个人,“大家的意见,我会帮大家向会长传达清楚。” 明天有加更,还是这个时间 26 恶心。 听起来轻飘飘的、却足够有分量的尾音被空气冲淡了。 教室归于寂静,并无回应的声音响起,大家反而心照不宣地缄默无言。 和会长一样,黎旻也是金融系的学霸,会长能够将代理会长的任务放心交给黎旻,说明两人的交情并不浅,这是所有的部长和副部稍加思索后轻而易举就能得出的推论。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紧张。 然而此时此刻的祝青燃却莫名地放松下来。 主持大局的任务安心托付给黎旻,以黎旻的能力,自己不需要时刻精神紧绷,以应对任何忽然来袭的分歧。 黎旻环视四周,见没有人想要发言,便继续说道:“会长告诉我,上一届经济学院招新宣讲就成功做到了call back,效果也很好,所以才决定让我们这一届在宣讲时继续沿用这种形式,当然我们不需要做到像真正的脱口秀里面的call back那样专业。”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对这种形式、对会长的决定、对自己的能力拥有足够的信任和信心。” 黎旻又说:“如果大家在表达措辞方面有什么困难,或者想不到合适的内容来完成重复的梗,可以现在商讨,集思广益,和自己部门的人,和别的部门的人,或者来找我和祝青燃都行。” “五分钟之后再来一遍吧,辛苦大家了。” 黎旻最后宣布,“这是今晚的最后一遍,不管效果怎么样,说完就结束,希望大家都能够认真对待。” 祝青燃扭头看着黎旻的侧脸,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从容不迫地面对大家的质疑。 紧接着不费吹灰之力,四两拨千斤,黎旻成功地说服了所有人。 话音刚落,祝青燃的视线里,志愿服务部的部长拿着手机备忘录朝黎旻走来。 备忘录里是一长段文字,志服部部长看着黎旻,“这一段内容,我怎么都想不出来……” 祝青燃没想到还真有人来找黎旻帮忙想串词。 至于性质是偏向于求助还是找茬,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 半分钟之后,黎旻看着志服部的ppt,串词张口就来。 “你可以这么说,就连其他部门的部长,都以为我们志愿服务部只做志愿服务,甚至还会好心地安排给我们活干,比如生活组织部部长查寝缺人的时候总是来找我们借志愿者,但其实小品大赛都由我们志服部负责的……” “还有人以为,运动会上经济学院的志愿者全部是我们志服部的人,实际上其他八个部门都要上……生活组织部就算缺人也得上。而我们的优势是,我们可以还将业务拓展到校外的志愿服务,比如去支教或者去养老院……” 黎旻的侧脸线条似乎比以往硬朗许多,于是青涩与稚气就褪去几分。 过去的黎旻和现在的黎旻就像两张不能完全重合的叠图,明明已经达到惊人的相似,但是又有可以分辨出来的不同,究其原因,是其中有什么在改变,所以人都是会变的。 祝青燃后知后觉地想起,黎旻高中的时候经常演讲,也做过主持人,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大家按照黎旻的要求,再排练一次。 又一轮对着空气的宣讲结束之后,黎旻简单地点了几处有待改进的地方,说了几句表扬的话来鼓舞人心,来表达他对最后一次排练和正式宣讲的期待。 至此,今晚的排练走至尾声。 祝青燃什么都没说,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和大家一起听完黎旻的最后一个音节。 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代理副会长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表面上的权力威严,实际上的名存实亡。 一晚上扯着嗓子说了好些话,突然不说话时,嗓子有些哑。 祝青燃抄起水杯,灌上几口,才稍微好受一些。 排练是部长的事情,媒联只来了祝青燃一个人,关煦是志服部副部当然也没有来,其他部门的人祝青燃都不太熟,回去的时候也不愿意去强行找话题搭上话,只独自一人往回走。 因为今晚说的话实在多,实在不想再说话。 又喝了几口热水润一润喉咙。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教学楼,迎面温热的风扑了个满怀。 祝青燃的右手落到灰色运动裤的口袋里,指尖掏了掏,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等等……我的u盘呢? 脚步陡然止住。 祝青燃的左手又去掏另一个口袋,果然是空无一物的结果。 摸完裤子口袋再去摸衣服口袋,还是没能如愿找到他的哆啦a梦u盘。 艹。 祝青燃立即转身,大步折回教室。 走到门口时,他意外发现灯竟然还亮着,教室里竟然还有人。 下一秒,他走进教室的灯光下,讲台上的人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 他与黎旻短暂的对视,就像稍瞬即逝的高二时光。 祝青燃收回视线。 他凭借记忆找到了自己离开之前的座位。 弯腰往抽屉里看,却发现里面没有他的哆啦a梦u盘。 u盘里还有从各个专业课或是专选课老师那里拷贝的学习资料,还有尚未提交的小组作业的存档,它并不是一个丢了就丢了,可以随时被取代的东西。 祝青燃只好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努力回忆上一次见到u盘的时间与地点。 是从抽屉的缝隙里掉出来,掉在地上了吗? 还是刚刚去卫生间的时候放在洗手台上忘记拿了? 又或者是导入ppt的时候插在电脑主机上忘记拔下来? 不知道,只能一个一个来。 祝青燃先是蹲下来寻找,极目搜寻,把方圆三米的地面都看了个遍,一无所获。 再去电脑那里找。 祝青燃起身,正要往讲台上走,才想起来黎旻还站在讲台上操作电脑。 电脑屏幕显示出windows蓝色背景,灰色的圆圈转过几圈,开始关机。 祝青燃有些心急,没等到对方走下来,已经向黎旻提出请求,“你能稍微让一下吗?” 黎旻闻言往旁边退了半步。 祝青燃立即凑到主机前,弯腰低头看,却发现usb连接口也是没有被连接的状态。 怎么也没有啊。 祝青燃未免失望。 “你在找东西吗?”他听到黎旻问。 祝青燃有口无心地答应了,“嗯。” “这个吗?” 视线里先是出现黎旻的指尖,然后是躺在掌心中央的哆啦a梦u盘,机器猫的两只手放在四次元口袋旁,笑眯眯地看着祝青燃。 祝青燃不由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 黎旻近在咫尺,猝不及防间,五官被无限地放大。 有些慌乱地夺过对方掌心的机器猫,然后后退,最后道谢。 “……谢谢。”很小声的,祝青燃说。 “一起走吧。”黎旻说。 祝青燃没说话。 没说话其实等于没拒绝。 “你在哪找到的?”祝青燃想了想还是问。 “刚刚去卫生间的时候在水池旁边看到了。”黎旻说,“我记得你的u盘也长这样,所以就带回来了,本来是打算离开教室之后发个消息问一下是不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就送到门卫失物招领处,结果你先回来找了。” 祝青燃垂眸看着蓝色挂绳上的黑色标记,“是我的。” 黎旻:“那就好。” 再一次走出教学楼,再一次被乱窜的温热的风撞了个满怀,再一次在流动摩擦的空气中捕捉对方的脚步声。 机器猫上还残留黎旻掌心的体温,祝青燃不知道是该责怪自己心软,还是应该屈服于少年时热烈到无可救药的心动,以至于直到今时今日,还保留几分残留的、垂死挣扎的心悸。 他要时刻搬出那句话来提醒自己。 那是黎旻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消息。 南风知我意 “你穿上白裙子的样子真难看,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爱意也可以被消磨,太纯粹的喜欢最终会落得面目可憎的结局。 如果当年没有穿那条白裙子就好了,那他们之间的重逢,或许还留有几分转圜的余地,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进一步不够体面,太没骨气,退一步,似乎又不甘心。 下章穿裙子!浅浅地扣一下题(其实是回忆杀啦 27 摄影店。 高二那年的盛夏,暑假的第二天。 祝青燃一个人去了摄影店。 从化妆和摄影的价格,再到作为背景的欧式建筑的摄影场地,都是祝青燃独自和店家商谈妥洽的。 为了成功完成这场拍摄,同时也不被父母发现,祝青燃翻出了自己没有上交的压岁钱和偷偷攒下的零花钱。 刚走进摄影店的时候,祝青燃的目光最先被天花板上明晃晃的水晶吊灯给吸引到了。 它明亮得有些梦幻,灯光也微微泛滥暖黄,玻璃串珠围作一圈,角度讨巧的时候,就能看到折射出来的许多条被拉直的彩虹。 橱窗展示柜旁站立四位身姿优雅的人台,粉色或白色的婚纱勾勒出完美的腰线,裙摆像被春凤吹开的花苞,及地的裙尾偶尔摇曳。 精致的版型、轻盈的材质和洁白的颜色很容易成为视线焦点。 祝青燃不由得攥紧手中茶色的纸袋,里面也是一条白纱裙,并不输给人台模特身上的任何一件。 掌心莫名有汗,或许是因为想到不久之后他也要穿上这条裙子,和橱窗展示柜里的模特一样,承受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投向自己的目光。 化妆师是个很年轻的女生,看上去不过才二十出头,画着精致的淡妆,见有人来访,她看了一眼手机,抬头询问道,“你是祝青燃吗?” 祝青燃点头,“嗯。” 化妆师指着其中一个梳妆台前的座位,“在这里坐下吧。” 于是祝青燃稍显拘谨地坐下。 镜子是椭圆形的,金边上有一圈雕花,颇有古典的美感。 有香味从镜子的方向传来,不知道是香水,又或者是香囊。 拖起镜子的桌面上摆放各种大小不一的化妆刷,色号不同的口红,还有一些祝青燃暂时无法分辨功能的瓶瓶罐罐,它们的包装上也都是英文,祝青燃的英语并不好。 他透过镜子看着自己有些无措的神情,和神情一样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在何处的手和下意识弯曲的脊背——每当他进入到过于陌生的新环境时,他总是选择用这样的姿态来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不自禁地保持警惕。 他的出现好像很突兀,像是童话故事里不小心闯入城堡的平民,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化妆师拿起了桌面上的其中一瓶,开始在祝青燃的脸上涂抹起来。 她抹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气氛太过凝滞,便开始闲聊起来,“我感觉你好像有些不适应,是很少来化妆吗?” 茶色的纸袋就在祝青燃脚边的地面上,裙子就在里面,祝青燃继续闭着眼睛,“嗯。” 他想了想,“我很少有需要化妆的时候,上一次化妆可能还是因为小学二年级的儿童节表演。”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妆容?或者说是什么风格的?你有什么想法吗?”化妆师又问。 这一连串不间断的三个问题,让祝青燃忽然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相关的问题,被迫面对的时候才会觉得如此猝不及防。 更何况,他并不是那个想穿裙子想拍照的人,黎旻才是。 黎旻应该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惜祝青燃现在没有询问的机会。 “没事,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和我说说,不需要用词很精准很专业随便说就好,我们商量一下,我尽量满足你,免得我给你化的妆你不喜欢。”化妆师又补充道。 祝青燃抿了抿唇,他思考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觉得风格应该是……像拍婚纱照一样吧?” 毕竟黎旻强调过很多次,这条白纱裙很像婚纱。 化妆师闻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知道给你画什么样的妆了,绝对适合你!” 说完,她拿起了化妆刷。 各种各样的,形状不一的刷子轮番上阵,各显神通。 深棕色的眉粉盒被打开了,五彩缤纷的眼影盘也被打开了。 粉底早已嵌入皮肤的纹理,眉粉抖下的粉尘落入空气,白色的眼影铺上眉骨和眼帘。 毛绒绒的刷头扫过祝青燃的五官,沾染粉末来回蹭过肌肤,有些痒。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化妆刷在肌肤上留下的触感。 鼻尖因为萦绕的粉尘耸动几下,和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摩擦时掉落的粉尘如出一辙,这个联想有些跳跃,可能学生思维如此。 “睁开眼睛。” 化妆师说。 “不要眨眼,我给你画上眼线。” 祝青燃听话招办。 眼线液笔在他的睫毛底下戳来戳去,祝青燃总觉得化妆师手一抖,他的眼睛就被戳瞎了。 “好了。” 化妆师宣布,“大功告成!” 她将两只手扶在祝青燃座位的椅背上,弯腰从镜子欣赏祝青燃的妆容,边欣赏边连声赞叹,“好看啊,这个妆果然很适合你。” 祝青燃只是礼貌性的回复,“谢谢。” 好看么? 祝青燃不清楚,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好看,但他希望黎旻觉得好看。 摄影师拿着相机走到一旁,“你去换一下衣服,我们马上就可以拍了。” 祝青燃拿起茶色的纸袋子,独自进入试衣间。 狭窄幽闭的试衣间里,祝青燃拿出纸袋里的、黎旻送的那条白裙子。 虽然它被祝母没收过,此刻应该躺在祝母房间的衣柜里落灰,但是祝青燃仗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祝母不再像开始那样警惕,今天又不是双休日,祝母还在上班,只要在下班前将裙子放回去就行,于是他从偷偷衣柜里,将这条白裙子拿了出来。 这是他真正的第一次穿上这条白裙子。 祝青燃将裙子拦腰挂在小臂上,拉开后背的拉链。 他是从头开始往下套,因为不想裙摆长时间落在地上,他伸出从袖口伸出两只胳膊,裙身被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只剩背后尚未合并的拉链。 竟然意外的合适,明明这是一条少女款式的裙子,明明黎旻买的之前没有让自己试穿过。 祝青燃背过右手,试图完成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从背部往上拉,才拉到一半,手却怎么也上不去了,关节活动的范围到了极限。 只好改变策略,手心越过肩头,指尖去够拉链,却发现还是够不到。 只能求助于他人。 祝青燃正要伸手推开试衣间的门,动作又霎时止住了。 因为视线中再一次出现自己右手手臂上那些凌乱又难看的伤痕,当然,左手也有,只有后背那一部分的伤痕被遮住了。 今天才是暑假的第一天,距离六月中旬与祝母的那场争执,只过去十几天而已,他的伤还没有好全。 可是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他要赶在祝母下班回家前完成这次拍摄。 祝青燃深吸一口气,咬咬牙,随后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玻璃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 每一束阳光都在触碰玻璃的那一刻,碎裂成一颗一颗的水晶。 像是一条突然断开的水晶项链,一瞬间,许多颗水晶争先恐后地向下坠落,哗啦哗啦的声响被空气吞噬了,有的在触底之后挣扎着弹起,又再次坠落原地,有的静静地躺在地面发着零星的光,它们有种无可挽回的、破败也残缺的美。 祝青燃不由自主地眯眼,用手遮挡,去躲避阳光,如此就能顺理成章地回避摄影店里其他人的视线。 28 很漂亮。 “好漂亮!” 摄影师由衷地赞叹。 “这件裙子很适合你!真的很好看!” 化妆师也在一旁附和。 祝青燃垂眸,“谢谢。” 他有些不自在,因为很少能从黎旻的口中听到类似直白的夸赞的话语。 黎旻从来不会表现出过分的生气,也就不会表现出特别的惊喜,所以即使他觉得很好看,也只是颔首,用平淡的语气说一句,“嗯,好看”。 祝青燃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的太坏了,或许他应该改变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正如这一次的经历——其实并没有人带着有色眼镜打量他手臂上的伤痕。 如释重负般,祝青燃松了一口气,“能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吗?” “没问题,我来。”摄影师说。 拉链附着上摄影师的指尖,指腹捻起拉链从下一路往上滑,最终停在祝青燃两片蝴蝶骨中央,金属拉链是爱心的形状,圆弧处镶嵌两颗钻石,像是蝴蝶的眼睛。 祝青燃的身形有些瘦削,他微微躬身,用双手整理了一下裙摆,蝴蝶骨也因此在白皙的皮肤底下滑动一小段距离,像是飞行时颤动的双翼。 “好嘞。”摄影师退后半步。 拉链已经完全拉上,他的腰部依然感受不到任何勒紧带来的滞涩感。 但是腰身并不宽松,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如果再多几厘米的布料,就无法达到勾勒腰线的效果。 ……过于合身了,所以黎旻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祝青燃牵起裙摆,向前走了几步。 裙摆的用料很足,随着祝青燃步伐起伏摇晃,白纱很蓬,明明没有裙撑,裙身的弧度却意外的饱满流畅,几乎能够和西方古典宫廷画家笔下的美人裙摆的曲线完美融合。 穿着白纱裙的祝青燃像是一朵被折断了所有的绿色枝叶,坠入水面独自飘零的、奄奄一息的百合花。 不远处的化妆师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说道:“你这件裙子,好像婚纱啊。” 她恍然大悟,“难怪你想要婚纱妆。” 祝青燃闻言,一时僵住身形。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轻声附和道:“确实很像。” 化妆师摸着下巴打量了祝青燃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觉得你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祝青燃有些疑惑,“什么?” 化妆师却买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跑远了,“你等我一下,我找找看,我们店里应该有的。” 只留祝青燃一人站在原地等待。 “你稍微等等吧。”摄影师笑着说,“阿茗的化妆技术很好的,她说你缺了东西,相信她准没错。” 祝青燃颔首,“嗯。” 等待的过程中,耳边好像隐约又传来议论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有关? 祝青燃又往阴影处移动半步,不声不响地躲进去,以此获得一些聊胜于无的、自欺欺人的慰藉。 摄影师很随意地和祝青燃搭话,“这条裙子很适合你,你穿上真的很漂亮。” 祝青燃只是微微笑了笑,“谢谢。” 摄影师想了想又说:“裙子是你自己买的吗?租的?还是别人送的?” 祝青燃的笑容忽然淡去几分,沉默几秒,才说:“……别人送的。” “他送你一条白裙子,一定是因为你喜欢白裙子吧。”摄影师推测道。 “不。”祝青燃的面容明明还留着笑意,但是莫名的,让人觉得其中有几分悲凉,“是他喜欢。” “什么?”摄影师有些不理解,“送礼物不应该是送对方喜欢的吗?” 祝青燃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他想看我穿裙子。” 摄影师闻言,流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 祝青燃看着摄影师,忽然顿生出一股莫名的、倾诉的欲望,或许因为摄影师从一开始就没有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他的伤痕,所以也给了他寥寥无几的勇气,让他可以短暂地信任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 于是祝青燃尝试提及只言片语,“这条裙子是……前男友送给我的,因为他想看我穿裙子的样子。” “……前男友?”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摄影师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冒犯了。” “没关系。”祝青燃摇头,他继续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完成他的心愿。” “因为我答应过他,为他穿一次白纱裙,所以我来履行我的诺言。” “能给我拍得好看一些吗?”祝青燃似乎还想说什么,倾诉的话语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尽数归于缄默,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只选择性地吐出几个字,“这些照片……对我很重要。” 摄影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看着祝青燃的眉眼,忽觉其中藏匿了一层很浓重的忧郁,从他刚刚的话语之中也能隐约窥见一二。 继续这个一定会话题涉及到对方的隐私,一些隐秘的、并不尽善尽美的故事,于是摄影师不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定会给你拍得很好看,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我来晚了!” 化妆间里响起阿茗的声音。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层白纱。 祝青燃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阿茗的手里,有些疑惑,“这是……?” “头纱。”阿茗狡黠地说,“你这身太像婚纱了,穿婚纱怎么能没有头纱呢?” “快坐下来,我帮你把头纱带上。” 于是祝青燃依言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镜子里,心灵手巧的阿茗拿着拿着黑色的发卡在背后捣鼓。 没过多久。 “好了。” 阿茗左右端详着祝青燃的装扮,颇为满意,“简直太棒了!真的很好看!” 祝青燃先是正对着镜子,与自己大眼瞪小眼,然后又扭头,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脊背。 只见白纱覆盖在背部的骨上,像是蝴蝶蹁跹的青空忽然起了薄薄一层白雾,有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阿茗:“楚楚,快他去拍照吧。” 楚楚拿着相机,“跟我来。” 他和楚楚去往了照相馆内一处实景,深褐色实木楼梯的转角处。 楼梯的台阶上铺了一层酒红色带繁复花纹的绒毯,背后是抽象油画或者静物水粉画,被古铜色或者玫瑰金色的画框裁剪成规整的形状。 正如他和黎旻曾经约定好的,室内的背景,复古的欧式建筑风格。 祝青燃站到扶梯上。 楚楚:“你摆几个姿势。” 祝青燃摆出几个姿势。 楚楚挑角度拍了几张,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微微蹙眉,“你……四肢放松一点,舒展开,不要那么紧张拘束。” “别驼背,挺直腰杆做人。” “拿出那种爷很好看的气势出来,自信点。” 听楚楚这样说自己,祝青燃一时间觉得四肢和躯干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机关齿轮,僵硬无比,他急于改善自己的姿态,效果却微乎其微,不由得开始窘迫起来。 楚楚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上前帮祝青燃调整姿势。 “好,就是这样,很好,不要动。” 相机连拍好几张。 骤然亮起的闪光灯伴随着“咔嚓——”的声响。 “我们再拍几张笑起来的照片吧。”楚楚提议。 祝青燃闻言,嘴角牵动肌肉,扯出一个笑容。 楚楚透过相机,看到祝青燃在有些勉强的笑,她开始引导祝青燃,“不要笑的这么官方嘛……想想发生过的一些开心的事情。我们要拍发自内心的笑,这样看起来才有感染力。” 于是祝青燃开始苦思冥想。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近期有什么值得他特别开心的事情。 反而有无数的不顺心——谈恋爱险些被发现,和黎旻又吵架了,闹得不愉快,冷战,再后来黎旻直接提出了分手。 只能往更久远之前追溯。 忽然想起奶茶店那次,黎旻握住自己的右手,在信纸上写下的那句话—— “我永远喜欢祝青燃。” 那是黎旻第一次直接用“喜欢”这个词来表达爱意。 黎旻为自己做过很多事,但他总是不屑于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可这正是祝青燃想要的,他想要用语言表达的,大大方方说出口的,直白又热烈的情话。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太贪心,祝青燃觉得自己应该知足的,满足于黎旻的细致周全,满足于他所有付诸行动的体贴与关怀。 但还是想要一句黎旻亲口说出的喜欢,来填补蠢蠢欲动的安全感。 可能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公平,追人的时候,告白的时候,约会的时候祝青燃说过太多次“喜欢”,理应得到黎旻同等的回应。 他总是在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后来实在等不到,祝青燃只好放低了要求,如果是文字,他也喜不自胜。 “很好——” 楚楚拿着相机还在拍。 “不要动,保持住——” “nice!” 29 伤疤。 “结束了。” 听到楚楚这句话,祝青燃霎时浑身脱力,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费神又费力的演出。 他向来都不太喜欢拍照,所以并不享受拍照的过程,只觉得度日如年。 阿茗过来帮祝青燃卸妆。 卸妆棉上留下斑斓的痕迹,祝青燃的脸渐渐变得素面朝天。 那个误入城堡的平民,偶然得到公主的华美衣裙,穿上它却并不欣喜,只觉得别扭与不适应,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裙摆,划破了裙面。 换下来的时候反倒莫名轻松,然后终于相信,公主的衣裙本来就不属于自己,平民不该妄想穿上它就可以变得高贵,平凡早已深入骨髓,几乎不会轻易地改变。 祝青燃在将脱下的白纱裙折叠好,轻轻放回茶色纸袋里。 玻璃窗外的天空原本伸直了胳膊,将红日举到最上方,现在好似累了,便悄悄偷了懒,两只胳膊往回缩了缩,拖起红日的位置就向下掉了许多。 一定是红日变重了,天空快要举不动了。 祝青燃反复检查,以确定自己没有东西忘记拿。 他平时出门总是丢三落四,幸亏有黎旻提醒,只不过今天不会有人来提醒他。 临走前,祝青燃看到楚楚拿着相机朝自己跑来。 相机里是自己的照片,手臂上的伤痕醒目难看到扎眼。 楚楚面带犹疑,但最终还是问出口了,“这些……伤痕,要帮你p掉吗?” 她特意开玩笑来缓和气氛,“不过这可能是另外的价钱,因为工程量有些大。” 祝青燃盯着屏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算了,不用了。”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他们之间总该坦诚一次。 两天后,祝青燃来到摄影店取照片。 这些照片没有被洗出来,更没有被打印成挂件日历等等,祝青燃只需要电子版,他让楚楚把修好的照片全部拷进他带来的哆啦a梦u盘里,然后付了钱。 回到家中,如他所料,空无一人,祝母和祝父都还在工作。 祝青燃坐到客厅的台式电脑前,按下主机上的开机按钮,熟练地输入电脑密码。 他其实知道家里电脑的密码,只不过祝母以为他不知道。 插入哆啦a梦u盘,将照片复制到桌面上,接着登录自己的qq号。 点击黎旻的头像,弹出对话框,他和黎旻分手是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的事情,而今天才是暑假的第四天,他还没来得及给黎旻改备注,所以对话框顶端的备注显示的还是“细致又可靠的黎同学”。 历史消息还停留在6月1号,两人互相给对方发送了“儿童节快乐”。 做完这些,祝青燃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电脑前,似乎陷入了纠结。 祝青燃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看到眼睛因为长时间近距离地视物而有些发酸,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将自己拍摄的穿裙子照片复制到对话框里,全部发给黎旻。 然后开始写小作文。 【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我答应过你,我会在暑假穿上你送我的裙子拍照,我也真的去拍了,就是上面这些照片。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每当回忆进行到这里的时候,祝青燃总是会避免逐字逐句地回想起小作文里内容。 因为这些文字太过坦诚,也就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太低,文字里写了很多就连他们热恋期间,祝青燃也不敢说出口的心里话,比如他有暴力倾向的母亲,他时不时发作的自卑心,他在卑微地、不顾尊严地挽留。 他把自己剖析的太彻底太干净,好像这样就足够有诚意。 写完所有的话,点击发送。 祝青燃坐在电脑前等了很久,没有回复。 等到祝母快要下班了,还是没有回复。 很正常,黎旻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傍晚提出了分手,第二天就离开了这所城市,也是不告而别。 之后的每一天,祝青燃都会在祝母上班之后,打开电脑登录qq,等待黎旻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复,他们之间也不至于连消息都不回复,黎旻分手的时候明明还说是和平分手。 就这样日复一日等啊等,等到暑假的第七天,登上qq后,终于等到了桌面右下角,黎旻的头像在闪烁。 祝青燃急忙点开—— 【我觉得我已经把分手的理由说的很清楚了,你还要死缠烂打吗?】 【我们假装和平分手,好聚好散不行吗?你非要我实话实说,说我真的已经受够了你的性格,也厌倦了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是吗?再说你也配不上我。】 【已经分手了,之前承诺当然不算数了,你给我发你的照片干什么?你身上的伤疤看着又可怕又让人反胃。】 【请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还有,你穿上白裙子的样子真难看,让我觉得恶心。】 祝青燃好似一语惊醒,恍然大悟。 他愣愣地翻回去看自己已经发送过去的照片。 手臂上肩颈处的伤痕还未完全褪下,有些甚至才刚刚结痂,像是许多条褐色条虫在攀爬。 照片里的自己因为不习惯穿裙子而摆出别扭的姿势,勉强地挤出一个假到一眼就能看穿的笑容。 原来坦诚的结果还不如不坦诚。 如果被对方这样骂还要主动联系的话,那他真是在死缠烂打,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祝青燃静静地坐了很久,把黎旻从联系人列表里拉黑,删除。 a大的校园晴空万里。 周六下午两点,最后一次招新宣讲排练。 排练异常的顺利,结束之后,黎旻将自己在网上定制的几十套经院学生会会服搬到教室里。 听起来似乎很高大上,其实就是白色短袖印上院学生会的会徽。 黎旻:“大家先听我说,马上拿到会服,最好先试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他继续补充,“不合身的话还可以部门里的人互相调换一下,总之今天晚上所有需要上台介绍的人都要穿会服,如果部长的衣服不合身,又找不到调换的人,可以去找其他副部借。” “大家如果不记得自己当初上报给会长的尺码,可以去群文件里查找,我已经把尺码统计表放在群文件里了。因为是根据每个尺码的数量购买的,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请拿自己上报的尺码,互相调换衣服必须等所有人都试穿过之后再换。” 有人本来穿的就是短袖,拿到会服直接往身上套,能套上就说明肯定不小。 有人套在自己穿的短袖上都觉得大,已经开始在一旁说:“我是xl码,大了,需要换l码,有没有人要和我换?” 祝青燃拿到会服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oversize风格的黑色长袖卫衣,衣服长的遮住半个屁股,一条袖子宽到能装下两个胳膊。 直接套肯定套不下,还是得去厕所脱衣服。 走之前祝青燃和黎旻打了一个招呼,“我去卫生间试一下会服。” 黎旻点头,“嗯。” 南一号楼一层的厕所年久失修。 一共只有五个隔间,很不巧地坏了四个,唯一没坏那个隔间里面有人。 坏了的四个里面,两个因为锁扣变形无法上锁,一个因为门根本就合不上,最后那一个连锁都不翼而飞。 祝青燃抽盲盒似的,随便进入一个隔间,他不想耽误太久。 被他选中的隔间没有锁。 关上门,脱下黑色卫衣,挂在挂钩上。 他背对着门,正准备将手里的白色短袖往身上套,耳边突然响起“吱呀”一声隔间门被拉开的声音。 祝青燃立即转过身,一边抓起门把手企图合上,一边解释,“不好意思里面有人。” 视线却在隔间彻底封闭之前,率先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旻?” 黎旻显然也有些讶异,“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祝青燃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立刻把门关上了。 会服很合身。 祝青燃重新换上自己的黑色套头卫衣,右手手臂上挂着会服,从隔间出来后径直走向洗手台。 他弯腰伸手,让水流缓缓地穿过指尖,再聚成一股坠入水池里,祝青燃的余光忽然留意到什么,他扭头一看—— 是黎旻。 竟然还没走。 祝青燃没管他,关上水龙头正打算离开—— “你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是黎旻的声音。 明天入v,更两章,一共6000字,感谢大家支持,爱你萌 30 为什么哭? 祝青燃顿住脚步。 不过只顿了这一下,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前走。 这个方法几乎屡试不爽,用来回避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却没想到黎旻会穷追不舍地发问:“你背上怎么会有……伤疤?” 祝青燃猛地止住脚步。 感觉心底好像有一根弦“啪”的一下断了。 他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黎旻,“……你忘了?” 应该是忘了,祝青燃想。 他发给黎旻的那些照片上有他伤痕遍布的丑态,他写给黎旻的那篇耻于回忆的小作文里也说过伤痕的来源,他早就尝试过把自己剖析得明明白白之后再献给黎旻,只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有些事情尝试过一次就足够,不妨碍他继续缩回到厚厚的龟壳里生活。 “什么?”那边黎旻还在问。 黎旻故作惊讶的样子还挺逼真,感觉可以拿个影帝。 祝青燃笑了笑,不过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黎旻蹙眉追问。 “你都忘了,我还要让你记起来吗?”祝青燃双手放在口袋里,脊背随着他的动作弯了弯,双眼眺望窗外的午后的蓝天,他缓缓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黎旻第一次听不懂祝青燃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知道你背上有伤疤?” 祝青燃扯了扯嘴角,“不然呢。” 黎旻沉声说道:“我不知道。” 祝青燃轻嗤一声,“骗人可没有意思。” 黎旻正要再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关煦的声音。 “你们果然在这里,大家都在教室里等着你们呢!” 关煦扶着门探出头来,“大家的会服都试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啊?” 祝青燃瞥了黎旻一眼,“听他安排吧。” 随后率先他走到关煦的身旁,跟着关煦一起并肩离开了卫生间。 黎旻张了张唇,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沉默地紧随其后。 回到教室,黎旻继续主持大局。 他简单地嘱咐了一下晚上正式宣讲的注意事项,最后宣布此次排练圆满落幕。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离宣讲开始不到三个小时,更何况无论是部长还是副部,都要提前四十分钟到大教室,调试设备,分发零食和报名表。 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就够慢悠悠吃个晚餐,再散步到南一号楼下。 于是祝青燃在黎旻宣布散会的后一秒,叫上媒联的三位副部去食堂聚餐,四人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就没有旁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解决晚上的温饱问题,四人再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 祝青燃又去了卫生间。 换上会服后,他收到了四条黎旻的qq消息。 20金融黎旻:零食和招新报名表我已经拿到教室里了 20金融黎旻:大教室最后一排座位最右边的座椅底下有一个大纸箱子,里面是这次宣讲要发的零食,如果有人来,就记得拿给他 20金融黎旻:招新表也在纸箱里,千万别忘记发,一个人可以不止拿一张,可能存在今晚有课,让室友帮自己带一份报名表回去的情况 20金融黎旻:我现在要去经济学院活动中心借三个话筒,很快就会回来 【嗯】 祝青燃回复。 没过几分钟,黎旻的身影就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也换上了会服,手里拿着三个无线话筒,走上讲台,开始试音。 祝青燃看看黎旻身上的会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会服。 ……他并不想和黎旻穿一样的。 “金融大佬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关煦不知道从哪跳出来,拍了一下祝青燃的肩膀。 “哦,还行吧。”祝青燃敷衍地回应。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有个陌生的面孔站在教室前探头探脑,又仰头看了几秒,似乎在确定教室的编号。 看上去就很新生的模样。 祝青燃临时改口道:“有人来了,我要去发零食和报名表了。” 关煦笑嘻嘻的,“我和你一块儿发呗。” 祝青燃:“也行。” 走到大教室最后一排,果然在座位底下找到了黎旻所说的大纸箱子,祝青燃抱了起来。 还有点沉。 他们朝那位新生走去。 结果零食发完一个紧跟着又来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祝青燃和关煦一直发一直发,偶尔还遇到几个社牛,提前和他们套近乎,或是询问招新的具体要求,人家好奇发问,总不能不理会吧? 于是他们和社牛攀谈起来,一聊又是几分钟。 大纸箱抱起来并不轻松,尽管零食发出去许多,重量在减轻,但是它实在是太大了,祝青燃抱着的时候,被它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不说,手臂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止不住地泛酸。 眼见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坐人的位置逐渐达到了三分之二,发零食的速度暂时比不过来人的速度,没有拿到零食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零食和报名表人人有份,祝青燃当然不能休息。 黎旻调试完话筒,又开始用教室的电脑翻阅宣讲的ppt。 ppt没有出问题,黎旻把话筒放在讲台上,走到祝青燃身边。 这次他甚至都没敢再触碰对方,只是低声叫了对方的名字,“祝青燃。” 祝青燃扭头。 “你来发报名表,我来发零食吧。” 然后黎旻没等祝青燃答应与否,已经率先从祝青燃手中接过了纸箱。 手臂忽然一轻,酸胀感减轻许多,祝青燃不由得一怔。 黎旻却不欲多言,拿着箱子走远了。 祝青燃收回视线,从关煦手中分走了一沓报名表。 他们一直发到临近七点。 学术科研部的部长站到讲台上,拿起话筒,“大家安静一下,宣讲马上要开始了……” 祝青燃和关煦顺势坐在左边这一大组的第一排,一个离讲台位置很近的地方。 关煦的手闲下来,嘴就开始叽叽喳喳,“你知道吗,祝哥。” 祝青燃:“不知道。” 关煦想到什么,五官有些扭曲,“我们部长力排众议出了一个招新面试的题目,太尬了。” 祝青燃:“啥题目?” 关煦清了清嗓子,“如果能用一个颜色来形容自己,你会选什么颜色?为什么?” 他一说完就开始吐槽,“救命,这题目好尬啊,我真的我不理解,这个题目和我们志服部有很大的关系吗?副部们的一致意见要求换掉,结果部长好像不乐意了,所以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关煦摇头,“我已经能设想那些面试的学弟学妹们会写什么内容了。” 他忽然夹着嗓子说话,“我选橙色,因为橙色是阳光的颜色,我的觉得我的性格就像阳光一样开朗。” 说完,关煦又故意压低嗓音,“我选黑色,因为黑色吸收其他所有的颜色的光线,集百家之长。” “艹。”祝青燃笑了,“我脚趾开始动工了。” 关煦盯着祝青燃看了几秒,总觉得后者有些心不在焉,“祝哥,你——” 祝青燃:“我?” 关煦:“你是不是有些紧张?紧张我再陪你聊一会儿。” “聊个屁,马上宣讲就要开始了,要保持安静。”不过祝青燃倒也没有否认,“你又不需要上台演讲,你当然没感觉。” 关煦贱兮兮地笑,“祝哥,你这张脸,就算站在讲台上不说话,也足够赏心悦目。” 有关煦这么一打诨,祝青燃感觉自己稍微放松了一点,“我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家好,欢迎来到经济学院学生会招新宣讲会……” 讲台上响起学科部部长的声音。 “开始了。”祝青燃提醒关煦。 轮到祝青燃的时候,关煦低声给祝青燃打call,“加油!” 祝青燃点点头,从上一位部长手里接过话筒,“大家好,我是媒体联络部的部长祝青燃……” 介绍完毕,祝青燃从讲台上走下来,感觉一身轻松。 关煦在一旁压低声音,很小弟模样地吹彩虹屁,“可以啊祝哥,你这水平很可以啊。” 祝青燃却问:“我刚刚有一处地方少说了内容,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记说了,你听出来了吗?” “没。”关煦继续开玩笑,“谢谢媒联部长给后面的部门留下更多发挥的时间。” 他接着道,面上多出几分期待,“说起来,下一个部门就是咱们院学生会作为压轴的部门呢。” 祝青燃好似忽然失去了兴趣,“嗯。” 关煦察言观色,“哦,对,你和黎旻大佬高中有点过节来着,那我不说了。” 祝青燃和关煦坐在底下的座位上听黎旻介绍完办公室,听他最后说总结陈词。 又听他说:“现在是提问环节,大家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祝青燃便下了座位。 关煦:“干什么去?” 祝青燃:“我去送话筒。” 底下有人举手。 开始的问题都很循规蹈矩,无非就是那些—— “如果我加入了媒联部,可以参加志服部的活动吗?” “面试结果会在什么时候出来?会以什么形式通知?” “除了今晚有一次面试,还有其他面试的时间吗?” 直到有一个男生站起来,接过祝青燃递来的话筒,双手握住,表情忽然有些忸怩和羞涩。 顿了顿,他一鼓作气地说:“那个……能要一个部长您的联系方式吗!” 底下的同学闻言开始起哄。 祝青燃看着男生的侧脸。 ……现在的学弟还真是敢大胆追爱啊。 黎旻只愣了一秒,随即操纵鼠标,电脑还没有关机,他很快就找到了招新宣讲ppt中介绍办公室的那一部分。 移动鼠标,箭头停留在经院学生会办公室招新群的二维码上,黎旻平静地看着男生说:“如果你对我们部门感兴趣的话,可以加这个群,我也在里面。” 这算是委婉拒绝了。 男生连忙弯腰说:“谢谢谢谢。” 关煦小声嚷嚷,“可以啊,反应好快。” 话筒被送回祝青燃的手中。 提问环节结束,黎旻在黑板上写下各个部门面试的教室,并且宣布面试二十分钟后开始。 祝青燃听到身边有学妹小声议论,“他的字好好看啊。” 经院所有部长和副部一起收拾好东西,分别去了自己部门用于面试的教室。 面试进行了两个小时,十点半才结束。 祝青燃又收到黎旻的一条消息。 20金融黎旻:我要去还话筒,没有发完的零食和报名表能帮我带回去吗? 20金融黎旻:这些东西先放在你宿舍,我还好话筒就来找你取走,带给会长 20金融黎旻:我现在在b303等你 【好】 祝青燃回复完,和媒联三位副部挥手道别。 还没走几步路,前路忽然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挡住了。 女生一头黑短发,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同学,我……能要个微信号吗?” 祝青燃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好意思。” 女生却还想再尝试一次,“做朋友也不行吗?” 祝青燃只好搬出自己经常用来拒绝的说辞,“我有对象了。” 女生一怔,而后急忙表示,“啊,打扰了打扰了。” 说完很快就跑远了。 祝青燃只看了一眼女生的背影,自嘲地笑笑,再转过头时—— 却发现走廊不远处,黎旻正靠在教室墙壁的上,无声地看向自己这边。 祝青燃低头躲开对方的视线,垂眸继续朝教室后门走。 走到门槛不远处时,忽然听到一声—— “祝青燃。” 黎旻还靠在墙上。 走廊是光是从上往下打的,眉骨在他的眼窝处留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他问:“你有对象了?” 祝青燃没有抬头,他看到对方的影子就落在脚边,和自己的影子朝一个方向歪斜,所以他们影子正好错开,没有交叠的部分,近在咫尺却恰巧错过。 他张了张嘴,一个“没”字还没吐出来,他忽然灵光乍现般,设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现在干脆直接承认他有对象,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黎旻意味不明的靠近了? 声带拉扯,配合加重的鼻音,祝青燃给出回应,“嗯。” “……什么时候谈的?”黎旻垂眸,视线转到祝青燃身上,嗓音有些低哑。 “一个多月前。”祝青燃继续撒谎。 “是谁?”黎旻追问。 “你不认识。”祝青燃说。 “我们学校的吗?”黎旻又问。 “不是。”祝青燃否认。 “一个多月前还没有开学。” 黎旻忽然话题跳跃的、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 荒谬的默契让祝青燃又一次听懂黎旻话里的意思,于是他说:“是网恋。” 黎旻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视线始终落在祝青燃的脸上。 总有人要打破沉默,祝青燃咬咬牙,一鼓作气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请你不要再继续做一些奇怪的举动了,我已经有对象了——” 忽然眼前身影晃动,一股猝不及防的推力来袭,背部的骨头撞上冰凉的墙壁,有些冷也有些疼,两只手腕动弹不得,停留禁锢带来的疼痛感。 他被黎旻攥住双腕,压在了墙上。 黎旻双眉紧蹙的同时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祝青燃的脖颈上,唇瓣逐渐靠近—— 却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停住,只是粗重地吐出一口气。 额上青筋直跳,双手也克制不住的用力,显然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一动不动盯着祝青燃看了许久,黎旻最终没有吻上去。 但也没有松开双手,也没有恢复到最初足够礼貌的距离。 黎旻比祝青燃高不少,对方的身形挡去了大部分的灯光,两人的影子因为过于靠近而在脚下打架。 祝青燃头抵在背后的瓷砖上,他仰头冷声问:“你想干什么?” 黎旻沉声说:“你没有谈,你在撒谎。” 对方的语气过于笃定,让祝青燃不由得生出一股挫败感——我果然还是学不会撒谎。 但他面上还是冷冰冰的,看上去无懈可击。 祝青燃懒得否认了,“那又怎样?” “你——” 戛然而止。 黎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变得不像是失控后在发泄情绪,“当年我分手之后不告而别——” 祝青燃打断他,“我不想听。” 黎旻却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是因为航班提前了。对,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我当时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选择了冷处理。” “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讨厌我,对不起,我当年确实不应该采用逃避的方式来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向你表示歉意,是那时的我不够成熟。” 祝青燃没说话。 场面霎时又恢复至死寂。 黎旻看着祝青燃,只能由他来说下去:“所以……我也道歉了……我们真的不能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祝青燃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讥诮,他问:“我们之间就只有这些不愉快吗?” 黎旻沉默了几秒,他没有想到答案,“那还有什么?” 祝青燃瞥了黎旻一眼。 他像是有些失望地垂落视线,不欲多言,“放开。” 黎旻没有放手,“你不如现在说清楚,我们之间还有什么?” 对方的掌心留贴在自己手腕的肌肤上,禁锢的感觉愈发的强烈,祝青燃挣脱不开。 他知道黎旻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喜可贺,终于等来了黎旻的道歉,可笑的是,与那些消息无关。 黎旻就是忘了。 祝青燃似乎是受不了了,他再也无法忍耐对方堂而皇之地装傻,猛地抬头看向黎旻,没有眨眼,只是干瞪着。 唇瓣张开,一个尝试发出几个音节的动作。 却失败了,又是沉默。 他说不出口。 那是两年的心结,任何与它有一丁点关联的回忆都是痛苦的,更不要说是向心结的根源黎旻质问,复述那些他不愿意回想的字句。 黎旻看到祝青燃的眼圈悄悄地红了,好像有雾气蒙了上去。 他松开一只手,试探地碰上对方的脸颊,再用指腹轻轻抹去,圈在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濒临绝望,于是任由他人摆布。 黎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哭?” 他有些不解地蹙起双眉,低声说:“当年……明明是你先拉黑我的。” 祝青燃闻言,感觉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对方轻巧地扯断了。 他猛地挣脱出黎旻的禁锢,跑进教室里。 他怎么可以奢求黎旻因为那几条无足轻重的消息给自己道歉,不过是痴人说梦。 深沉的夜色笼罩静谧的校园,1413的门被敲响了。 关煦打开门,看到祝青燃半个身体都被大纸箱子遮挡住,“祝哥你回来啦!” “嗯。”祝青燃走进宿舍后,立即把纸箱子放到地上,甩了甩胳膊。 关煦看着纸箱子有些眼熟,打开一看,“这不是我们招新宣讲会上发的零食吗?” 祝青燃点点头,“是的,没发完。” 关煦贼兮兮地笑了,“我能偷点吗?” 祝青燃面无表情,“不能,明天还有招新宣讲。” 一提起这个,祝青燃就想到明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和黎旻配合,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艹。 再忍忍,也就明晚那几个小时了。 身旁的关煦还在问:“那明晚结束之后,如果零食还没发完,我可以白嫖吗?” 祝青燃:“问会长,我不清楚。” 答案过于言简意赅,不太像祝青燃的风格,关煦闻言,愣愣地看了祝青燃几眼。 这是……操心宣讲的事情太累了所以不想说话? 另一边的祝青燃忽然话锋一转,“关煦,等会儿黎旻会来,你把这个纸箱给他。” 末了,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如果他问起我,你就说我睡了。” 关煦先是微怔,但他也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笑说:“好嘞,包在我身上。” 祝青燃:“谢谢。” 说完,他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几分钟后。 “咚咚咚——” 祝青燃正对着镜子刷牙,听到声响,他手里的牙刷跟着手一起停住了。 狭小的卫生间瞬间变得静谧无声,墙壁上方用于通风的窗户斜斜敞开着,于是宿舍的卫生间和外界的走廊短暂地相通,他能够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遖峯 “来了来了。”关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 我真的好爱一些压墙文学,我是土狗 31 最后一次机会。 看到来开门的人是关煦,黎旻不免有些失望,又觉得都在预料之中。 他身上的那件白色短袖会服还没有换下来,因为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说话的时候,不够连贯的气息就更为明显,“我来拿剩下的零食和报名表……” 关煦点头,“稍等。” 说完转身从自己的书桌旁抱起纸箱,递给黎旻。 黎旻接过纸箱,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朝里面看了几眼,抿了抿唇,然后才问:“……祝青燃在吗?” 关煦讪笑,“祝哥他已经睡了。” 黎旻眉头微蹙,“这么快就睡了吗?” 他想到自己送完话筒之后,明明是争分夺秒地往回赶,路上不敢耽搁一秒,眼下看起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关煦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睡了,可能是因为忙宣讲的事情挺累的吧。” 黎旻静默良久,“那你帮我向他转告——晚安,祝他好梦。” 关煦笑着答应,“好嘞。” 黎旻:“谢谢。”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厚厚的宿舍门刮出一阵凉风,严丝合缝地闭上,室内和室外被阻隔形成两个世界,宿舍门坚不可摧,谁也别想再涉足对方的世界一步。 关煦收回视线,又扭头看向卫生间门的磨砂玻璃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故意大声说:“人已经走啦,你出来吧!” 先是玻璃上的人影动了动,随后门锁被发出细碎的转动声,祝青燃推开门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垂眸道谢,“这次多谢。” 关煦闻言反而眯起了眼睛,有些揶揄道:“我怎么感觉……你说的你们两人有过节,其实是你对大佬有单方面的意见?” 祝青燃沉默了片刻,“建议你不要瞎打听你祝哥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不好。” 大概是觉得刚刚的话还是过于严肃,他亡羊补牢般填上后半句,“知道的太多,小心被——” 说完,他用右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面上有了为了缓和气氛而刻意营造的、稀薄的笑意。 关煦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哦。” 他也学祝青燃的方才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祝哥,如果你有什么麻烦事,或者有什么心事,可以选择和我说的。” 关煦眼珠转了转,“都做一年室友了,你也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可以信任一次呢?有心事不找个人倾诉,憋在心里不难受么?” 祝青燃一怔,随后他否决了关煦的猜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没有什么心事。” 他继而轻声道:“再说,就算有难受的事情需要诉苦,我也怕给你添堵。” “如果有什么事情值得和朋友分享,那一定开心的事情。”祝青燃笑了笑,“是吧,关爷?” 最后,祝青燃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关煦眨了眨眼睛,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晚安,祝你好梦。” 祝青燃笑,“晚安。” 关煦却狡黠地补充下句话,“哦差点忘了说,这句话是黎旻让我转告你的。” 祝青燃又不笑了。 反扣在桌面的手机又开始振动。 “嗡嗡嗡——” 祝青燃打开一看—— 20金融黎旻:我从来不知道你背后有伤疤的事情,我可以肯定我没有撒谎,也没有遗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撒谎或者是遗忘,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我不会敢做不敢当 20金融黎旻: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些话没说开,我们可不可以单独找个时间坦诚地聊一次? 祝青燃沉默地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他按灭手机屏幕,睡觉去了。 周日六点,各位部长副部还是在大教室集合。 黎旻和办公室其他几位副部来的时候,一人手里拎着几杯红豆奶茶。 今天代理会长兼金融大佬黎旻请客喝奶茶,大家干活的时候都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先来的那一波人顺带着把这个消息在闲聊群里传开了。 “听说今天大佬请客喝奶茶。” 关煦在和祝青燃一起去教室的路上,不止一次激动地提起。 祝青燃有些奇怪,“你很喜欢和奶茶?” 关煦:“这倒没有,但是谁不喜欢白嫖的东西呢?” “我。”祝青燃答,“我不喜欢喝奶茶,白送我我也不要。” 一只脚刚踏进教室,关煦的目光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第一排桌子上的纸杯,一下就跑了过去,“果然有奶茶!” “你还没拿过吧?”黎旻站在讲台上,“那这里面有你的。” 关煦回头,“哇,大佬请客吗?” 黎旻点点头,“嗯,请客,一人一杯,人人有份。” 关煦咧嘴笑,“谢谢大佬,也就是说这里随我挑了?” 黎旻:“都是一个味道的。” 那就没什么好挑的,关煦随手拿起一杯,吸管插进去痛快喝上一口,才想起来什么,他朝不远处的祝青燃招呼道:“祝青燃,快来领你的奶茶!” 祝青燃看一眼关煦,又看一眼讲台上正在翻阅ppt的黎旻,“不用了,我不喜欢喝奶茶。” 关煦开玩笑地说:“人人有份哎,你不要,那我把你那份也拿走了?” 祝青燃无所谓,“你拿走吧。” 黎旻却走下来,“祝青燃的那份你不能拿走。就算他本人同意也不行。” 关煦:“?” 黎旻的左手不再被讲桌遮挡,他手里拎着的半透明的塑料袋得以现出原貌,里面的物体被塑料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杯身的形状,他走到祝青燃的身边,“出来一下,有话要和你说,这里不太方便说。” 祝青燃环顾四周,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人,而且他不想在关煦面前和黎旻发生口角。 两人在一处无人的走廊停住脚步。 黎旻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袋子塞到祝青燃掌心。 “给你买的是果茶,知道你不喜欢喝奶茶。” 祝青燃低头看着手里的果茶,沉默。 “是你最爱的口味。”黎旻又说。 祝青燃闻言瞥了黎旻一眼,眼神中写满了怀疑,他像是不信邪一般,迟疑地从塑料袋中掏出那瓶果茶。 葡萄果茶。 还真是……最爱的,他曾经最爱的口味。 “放心,没加冰块,是常温的。你知道果茶也做不了热饮。”黎旻垂眸,视线落在祝青燃的发顶,“不过以你的胃,虽然是常温,还是慢慢地喝会比较好。”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回复我昨晚给你发的消息,是太晚了睡着了,还是觉得我没有诚意?” 祝青燃还是沉默。 黎旻只好继续说:“那现在这样,是不是就显得有诚意一点?” 他指了指祝青燃手里捧着的果茶,“拿这个换一次……换一次我们坦诚聊一聊的机会,可以吗?” 静悄悄的,四周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不要不说话。”黎旻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祝青燃的回应,“拒绝也行,给个答复。” 祝青燃低着头,慢慢地攥紧了手里的纸杯,“就今晚吧。” 纸杯因为他的动作有些变形,“宣讲结束之后,就这一次机会。” 他小声地重复,“最后一次机会。” 今天是为了请老婆喝果茶于是请了院学生会所有人的屑黎旻 32 不是我。 周日因为是第二场宣讲,来的同学要少很多。 九点半,媒联的面试已经结束,祝青燃和几位副部挥手告别。 人群从门口缓缓流出,祝青燃也混入其中,他跟随人流独自向前走,耳边是陌生行人的、交叠在一起,以至于听不清楚的抱怨或说笑,逐渐沦为背景音而存在。 手里的葡萄果茶早就喝完,祝青燃没有扔掉,一只手无聊地握住,他无意识地摩挲它纸质的杯壁。 教学楼的影子投入夜色的怀抱,黑不见底的湖面被路灯照亮,偶尔几缕月光被夜风悄悄捞走了。 他和黎旻约定在面试结束后,教学楼大门,回到宿舍唯一的出口。 等上半分钟没等到人,祝青燃掏出手机。 有两条黎旻的消息,一分多钟前发的。 20金融黎旻:我们这边还剩最后一位同学没有面试完 20金融黎旻:很抱歉,我尽量快一些 脚下是青灰色的石砖,祝青燃用鞋底来回碾着碎石,碾了一会儿,黎旻还是没来。 他蹲下来,捡起一片条形落叶,又开始将它反复对折撕碎,撕完抬头环顾四周,还是没见到黎旻的人影,于是又捡起一片落叶,重复之前的动作。 葡萄果茶已经失宠,被祝青燃暂时搁置在地面上,其实他只要再往前走十几步的距离,就可以把喝完的果茶丢进垃圾桶里。 祝青燃垂眸看了几眼,没扔。 他又掏出了手机,只看了一眼时间,又揣回裤袋里。 太漫长的寂静,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飘到一些和葡萄果茶似乎没有太大关联的事情上去。 其实还是有的,黎旻这两个字,足以构成强有力的、挥之不去的联系。 白裙子被祝母发现之后,黎旻提出一个办法,来应对祝母的追查——他们假装分手。 在祝母面前,两人用手机,黎旻用变声器,狠狠地吵了一架,以此来打消祝母未来的猜疑。 其实只是演戏而已,祝青燃一开始也坚信这点。 不过后来黎旻说,为了防止祝母在他们演戏之前就已经和老师联系过,让老师多留意盯梢,所以两人在学校还是尽量保持距离,至少先等眼前的风波过了再做别的打算。 这也没什么,无非是又要削减两人互动的频率,但是谈了快一个学期,祝青燃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无法给予对方。 其实他好像真的做不到,回忆进行到这里,祝青燃像是局外人一般地想。 明明知道葡萄果茶已经没有了,祝青燃还是拿起来,咬住吸管,狠狠地吸了几口,其实全是吸进喉咙里的全是空气。 然后纸杯再也没有被放下去,他习惯性地用牙齿将圆形的吸管口咬瘪,直到合成一条线,将吸管转九十度再继续咬,最终咬出好多条折痕。 然后继续回忆。 当年,他和黎旻保持距离的那段时间,出现了一个女生,女生和黎旻住同一个小区,两人是邻居。 女生的父亲不幸出了车祸,母亲留在医院照顾父亲,那时小区又传闻有色狼出没,暗中尾随猥亵。 于是女生的母亲因为和黎母有些交情,就拜托黎旻晚自习结束之后和女生一起回家,只一个星期,因为这个星期女生的母亲实在是走不开。 黎旻谈恋爱这事没和黎母说,他最终还是没法拒绝。 两人一起放学回家,被祝青燃撞见过一次。 平时可能不会太放心心上,打情骂俏问对方几句,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但是那个时候祝青燃还在处于被迫和黎旻互相冷落对方的状态,信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产生了裂痕。 他甚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其实黎旻早就厌倦了自己,于是借助可能被祝母发现的借口,来循序渐进地完成和自己的疏离? 黎旻那段时间心情也不太好,后来祝青燃才知道,因为学籍和户口不同,黎旻的家人一直在为黎旻高考的事情奔波,相关部门纷纷踢皮球,手续繁琐到无法想象,事情还没办成,又是高考这种大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烦躁。 在祝青燃的反复追问下,黎旻快要失去耐心,“你知道我不会喜欢女生,你不需要担心,我不喜欢她。” 轻飘飘的话语,颇有不值一提的意味,甚至好像还在指责祝青燃在无理取闹。 祝青燃反复咀嚼黎旻的话,他想了很久觉得也是自己无理取闹,只好不再追问,心想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甚至有逐渐壮大的趋势,并且终于在祝青燃听到黎旻提出分手的那天演变到顶峰。 尽管黎旻的原话是……暂时分手,高考结束后就复合。 理由也很正大光明,黎旻的学籍在a省,但是户口和父母的社保不在a省,他不符合异地高考的条件,只能被派遣回去,再加上两个地方的高考政策有不少差异,高考题型也大相庭径,所以黎旻必须尽早去往另一座城市,提前一年适应。 高考是人生大事,祝青燃没有理由让黎旻留下,高三异地恋的难度太高,稍不留神就会被祝母发现,祝青燃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只是当时确实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加上前面累计的情绪,加上黎旻提出暂时分手时平静的神情,祝青燃开始钻牛角尖。 他觉得黎旻就是厌倦了自己,就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再然后几乎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他这学期唯一的一次没有满足黎旻的要求——为他穿上那条白裙子。 后来就是穿裙子拍照。 面前的矛盾,不能简单地把对错全部归咎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身上。 但是从那些短信开始……祝青燃垂眸用指尖转了转插在纸面的吸管,没有继续想下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黎旻又是跑过来的,他说话的时候气息不稳,有些喘。 “没事。”祝青燃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蹲着而有些酸麻的腿脚。 他们并肩向前走。 路灯的灯光配合夜空的月光织成了一片朦胧的薄纱,轻盈地从空中飘落。 “……你昨天说,我们之间还有其他的不愉快。”黎旻顿了一下,“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 “……是和那个女生有关吗?”黎旻试探地说,“分手前的那段时间,站在你的立场,我确实对你很冷淡,如果因为这件事,对不起,我很抱歉。” 祝青燃垂眸,几乎不假思索,“与她无关。” 黎旻:“不是吗?” 祝青燃叹了一口气,抬眸看了黎旻一眼,“你说我拉黑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拉黑你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黎旻有些迟疑地说了下去,“我冷处理了将近一个星期?” 祝青燃低头,沉默地盯着被自己咬到变形的吸管,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说完,他扭头看了黎旻一眼,对方脸上的茫然似乎不像是演出来的,“你真不记得了吗?你发过的……那些消息?” “我发过什么?”黎旻立即说道,“我从转学离开之后就没有和你联系过。” 祝青燃身形一僵。 然后他慢吞吞地从手机网盘的备份里找到一张截图,关于拉黑前的最后几条聊天记录。 点开截图,攥着手机,举到黎旻面前,“那这是什么?” 黎旻一怔,随后他凑近半步,盯着截图,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 半分钟后,他蹙眉郑重道:“这不是我发的。” 33 相信我。 祝青燃闻言,只是沉默地将手掌连带手机收回,一起揣进裤兜里,什么也没说。 这种时候不需要他来说什么,沉默最好。 黎旻拧着眉毛推测道:“很可能是有人拿我的账号给你发消息了。” 他立即表态,“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会去调查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那个人,我会让他和你道歉。” 祝青燃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他垂着头继续往前走,用运动鞋鞋尖踢走了几片初秋时分早早凋零的落叶。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原来真的是误会,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 其实当年在收到黎旻的消息之后,祝青燃的第一反应是,如此恶毒的文字,不像是黎旻会发给他的。 但那时的他又觉得,和黎旻不过才谈了半年的时间,万一是自己识人不清,对方又伪装的太好,直到此刻才暴露本性呢? 更重要的是,在被对方冷处理之后,在主动联系对方,却收到冷嘲热讽加上羞辱的文字之后,竟然还本能地选择为黎旻辩解,祝青燃会觉得自己在犯贱。 于是他选择不再追问,而是直接拉黑对方。 至于现在好友列表里躺着的“20金融黎旻”的账号,还是祝青燃大一的时候重新加回来的。 财政班和金融班是同一个辅导员,辅导员要求两个专业的班委都互相加一下好友,未来院里可能会有需要班级之间合作的活动。 祝青燃只好把黎旻从黑名单里拉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很多条来自黎旻的好友申请。 不过大一一年,两个班都没有遇到这种活动,只是偶尔辅导员召集两个班一起开班会,也不需要祝青燃上台。 祝青燃的视线有些失焦,看上去似乎有点失魂落魄。 黎旻见状眉毛蹙地更紧了,他说:“对不起,我——” “不用。”祝青燃打断了黎旻的话,“如果那些消息不是你发的,你就不用说对不起。” 他面上流露出几分莫名的茫然,“我以为是你的发的,所以那几条消息我记得很清楚,怪我,可能我还是太在乎别人的评价,其实早该忘掉的……” 祝青燃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他总是担心自己配不上黎旻,消息里的“黎旻”痛快又高傲地说“你也配不上我”。 他羞于启齿伤疤的来源,消息里的“黎旻”也觉得伤痕“可怕又让人反胃”。 他不敢穿上白裙子,消息里的“黎旻”告诉他穿裙子的模样“真难看”。 因为祝青燃以为说这些话的人都是“黎旻”,所以他记得很牢,人是不应该在乎所有人的评价,但是总该在乎喜欢的人的评价吧? 后来有一天,祝青燃终于下定决心摆脱那些评价带来的阴影,于是他决定不再喜欢黎旻了。 正当他打算彻底忘记这些刺痛的文字时,才猛然发现,因为在梦境里重复过太多次,文字好像已经化作思想的一部分,无法被割舍遗弃。 如果黎旻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黎旻发的消息…… 祝青燃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两年来与白裙子相关的不甘、痛苦和悔恨好像都变得无处安放。 它们原本被赋予黎旻的名字,此刻却失去了落脚点,没有了发泄的出口,但是祝青燃又无法做到将它们迅速地消化。 抬头看一眼黑沉的夜色,祝青燃不免有些唏嘘,“所以说,我误会了……两年?” 黎旻看向祝青燃的侧脸,他的指尖跟随祝青燃颤动的眼睫蜷曲了一下,有一个瞬间他想去握祝青燃的手,但还是不敢,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化作几句听起来很苍白无力的话,“很抱歉,或许我应该早点……早点解开误会的。” 黎旻接着说:“当年你直接把我拉黑,就连大一那时候,我加你好友也费了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加上了,试探地发了几条消息,但还是感觉你的态度很冷淡,感觉你……很讨厌我。” “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你了,怕打扰到你的生活。” 祝青燃的步伐停了一瞬,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为什么……”他想了想,还是轻叹一声,继而问道,“为什么两年过去了,你却又出现了?其实我们可以从此以后……都互不打扰的。” “可你还留着我送你的裙子。” 黎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当年因为转学的原因,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祝青燃。”黎旻神色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找到出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我拿到足以让你信服的证据,我让那个人给你道歉,那我们可不可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祝青燃还是低着头看路,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否定对方的意思,“你先拿到证据再说吧。” 黎旻看到祝青燃头顶的发旋,看着对方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晃,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你得相信我,以我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头顶垂下的树枝猝不及防间闯入视线,黎旻伸手替祝青燃拨开,树叶因为黎旻的动作也在轻轻地晃。 祝青燃小声怼回去,“空口无凭,我才不信你。” 黎旻还是笑,他说:“你等着。” 后来,话题就被黎旻刻意扯远了,他刻意谈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哪位老师总喜欢第三节课才点名,哪位老师最爱玩突击测验,哪位老师明明分给的不高,还总喜欢布置一大堆作业,所以千万别选。 黎旻几乎把自己上过的、或者从学长学姐那里听来的经济学院的老师调侃了个遍。 祝青燃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偶尔听到自己认识的老师,也跟在黎旻后面调侃几句。 他还处于有些懵的状态,而且他很担心黎旻会追问他背后的伤疤,会追问他截图里提及的白裙子。 祝青燃刚刚给黎旻看的那些截图里就只有“黎旻”的回复。 黎旻不知道的是,在“黎旻”的回复之前,还有祝青燃发送的穿白裙子的照片、以及一篇很长的挽留的小作文,祝青燃特意隐瞒下来了,他不想给黎旻看,或许也是不敢。 好在,直到黎旻将祝青燃送到1413宿舍门口,都没有问起。 站在门口,黎旻和祝青燃告别,“晚安,做个好梦。” 说完却没走。 祝青燃掏出钥匙正要开门,余光却见身旁还杵着黎旻高大的身影,不由得狐疑转过头去,“你……还有事吗?” “我刚和你说晚安了。”黎旻一本正经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祝青燃:“……” 他从唇齿间蹦出几个字,“你也晚安。” 黎旻问:“没了?” 祝青燃想不出来别的话,“……没了。” “好吧。”黎旻挥了挥手,“再见。” 随后转身离去。 祝青燃看了一眼黎旻的背影,低头将钥匙插入门锁里,喝完的葡萄果茶纸杯却不合时宜闯入视线。 他忽然想起来,在南一号楼的的走廊接受黎旻的果茶时,好像忘记和对方说谢谢了。 受人惠赠,总该表示一句感谢,这毕竟是礼貌问题。 “那个——”祝青燃攥紧手里的纸杯,冲着黎旻的背影说,“谢谢你的果茶。” 黎旻闻言转过身,他平时很少笑,此刻却又笑了,“不用谢。” 给大家加更了! 34 证据。 祝青燃推开宿舍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水味,视线往下,地面凌乱地倒着几瓶绿色易拉罐。 他开玩笑地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大家都开始喝酒庆祝起来了?” 说完才察觉出气氛有几分古怪。 关煦端着板凳坐在梁闻川面前,听到祝青燃的话,欲言又止。 陈峻不在宿舍,估计又是到哪个网吧打游戏去了,大概率夜不归宿。 祝青燃走进了瞧,他看到梁闻川脸红彤彤的,看样子醉的不轻,“梁哥?” 梁闻川仰起头,瞪大眼睛看了祝青燃几眼,“你回来了……” 他打了一个嗝,“陈峻。” 祝青燃:“……” 好在关煦还是清醒的,祝青燃便去问关煦,“梁哥这是喝了多少?” 关煦伸手指了指四条板凳腿旁边的瓶瓶罐罐,“这些都是梁哥喝的,我可是一滴都没沾。” 祝青燃不禁蹙眉,“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了?” 关煦听到祝青燃这样问,不禁长叹一声,他拉着祝青燃走到角落里,以防被梁闻川听见,又要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又要发酒疯。 关煦故意压低声音,“梁哥他……失恋了。” 祝青燃一怔,疑惑道:“他什么时候谈的?” 关煦勉强笑了笑,“我的第一反应和你一样,他谈了竟然没和我们说。” “我今晚回来,看到梁哥喝大了,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失恋了。” 关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快变成气声,“是网恋,好像谈了有一段时间,结果被骗了。” 祝青燃叹惋,“哎。” “你回来之前,他还没醉成这样,拉着我稀里糊涂说了许多。” 关煦一边摇头,一边继续说下去,“从梁哥只言片语中,我大概能够确定的部分是,梁哥和我们学校的一个小姐姐网聊,对方天天叫他哥哥,也叫的很开心。”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梁哥一直想面基,拖了好久,终于在今天下午成功面上了,却发现‘小姐姐’原来是男生,原来一直都在欺骗梁哥……” “虽然梁哥的网恋对象在今天见面的时候,很郑重地向梁哥表示了歉意,但是梁哥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男生是不是撒谎成性?” “而且梁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生,所以现在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这段感情进行下去了……” “我们学校的吗?”祝青燃听完不免唏嘘,“怎么同一个学校还搞网恋,如果一开始就见面,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吧?” “梁哥忙啊,他又要卷学习,还要兼职赚钱。”关煦解释,“两人一个经院一个电院,平时上的课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课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见面,而且梁哥又不是天天想着谈恋爱的那种人,如果不网恋,可能一开始嫌麻烦,就没有这段感情了。” 祝青燃跟在关煦后面叹气,“你不觉得,就是因为梁哥不关注谈恋爱的事情,所以动心了认真了才更难办吗?” 他提议,“梁哥网恋对象叫啥名字,我打听一下,看看这人以前有没有过什么黑历史,有的话还是直接了断吧。” “好像叫什么……”关煦回忆几秒,“傅钧言?” 他补充道:“比我们低一级,是学弟。” 祝青燃拿手机敲了一个“傅”字,手忽然停住了,他抬起头又问:“‘钧’是哪个钧啊,君子的君吗?” “不知道。”关煦答,“我也是刚刚从梁哥口中听说这个名字。” 祝青燃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输入框,忽然觉得难办,“那怎么打听啊,连别人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只能用拼音代替了。” “哎。”关煦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如果这是个爱情故事,那就是年下小狼狗和美丽人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这如果是个法制频道,那就是a大某大二学生网恋惨被骗,请即刻下载国家反诈app……” “艹,还开玩笑呢。”祝青燃闻言不禁失笑,“我先动用我的人脉问问。” “其实我已经去问了不少人了,不过目前还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关煦认真道。 祝青燃这才反应过来,关煦是社牛,人脉可比自己广多了,“问到那人名字怎么写,记得告诉我。” 关煦点头,“好嘞。” 第二天,梁闻川酒醒后,像是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该睡觉睡觉,只字不提网恋的事情,相比于以往的唯一差别,可能就是话少了很多。 梁闻川以往都是那个帮宿舍解决困难,操心各种大事小事、琐事烦心事的人,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偶尔话说多了,还让人觉得有点啰嗦,突然安静下来,祝青燃和关煦都有些不适应。 再联系梁闻川喝醉酒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两人也知道梁闻川最近心情低落。 可是梁闻川不愿细说,他们也不好戳人痛处地去问,只是说些趣事的时候总是记得带上梁闻川,免得无意间冷落他。 三天后,周三下午,祝青燃又收到了黎旻的qq消息。 20金融黎旻:方便出来吗? 20金融黎旻:我找到证据了 祝青燃回复对方。 【我们在哪见面?】 20金融黎旻:下午两点,竹园宿舍门口见? 黎旻也是经院20级的学生,他的宿舍就在自己楼上,在竹园宿舍门口会面显然很合适。 于是祝青燃回复。 【可以】 一点五十的时候,祝青燃已经出了竹园门禁,站在竹园宿舍门口等待。 他总是习惯性地早来几分钟,还记得很早之前他并不喜欢等待别人,因为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习惯之后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今天也是晴天,几缕阳光从漂浮不定的云层缝隙之中穿出,空气受热膨胀,暖洋洋的。 祝青燃隐约回想起,高中地理老师说,一天之中,下午两点是最温暖的时间,他地理也不好,记这些却莫名记得牢。 他漫无目的地眺望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三分钟。 霎时间,眼前晃出一个人影,遮去祝青燃落在远方的视线。 对方很高,比祝青燃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穿了一套无袖的、深蓝与明黄撞色的篮球球衣,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在他的脸上留下弧形的阴影。 可能是觉得热,他随手把鸭舌帽摘了下来,说话的时候,一左一右两颗虎牙就恰到好处地露了出来,“学长,你是梁闻川的室友对吧?” 祝青燃先是一愣,他想了半天,都没记起来这人是谁。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于是问:“你是……?” 男生闻言清笑几声,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 他好像很喜欢笑,说话的时候也笑,“学长好,我是21级电院的傅钧言,我和梁闻川是——” 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是朋友,所以你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吗?” 说完,他将自己手里的纸袋伸到祝青燃的眼前。 傅钧言。 祝青燃在心底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他垂眸看去,是对方带着护腕的右手,手里拎着的纸袋精美而不同寻常。 是以祝青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妄下定论,纸袋里装的是送给梁闻川的礼物。 又想到梁闻川最近总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模样,祝青燃忽然莫名觉得面前男生的笑容灿烂到有些碍眼。 祝青燃退后半步,“抱歉,我觉得礼物还是亲手送给对方比较好。” 傅钧言就前进半步,“学长,帮我带一下吧,我最近总是见不到他。” 祝青燃勉强笑了笑,“抱歉,我不能代替梁闻川收下你的礼物。” “可是,”傅钧言有些失落,面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他垂眸,低声喃喃,“可是梁哥他最近一直都躲着我,消息也不回,我完全没有机会亲自送给他……所以,学长求求你了,能不能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请你喝奶茶,请吃饭也行,什么都行,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什么请吃饭。”黎旻大步走到祝青燃身前,挡住傅钧言的视线。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拒绝,就不要再勉强,另外,不亲手送出去的礼物大多很没有诚意。”黎旻蹙眉说完,不管傅钧言是什么反应,直接拉着祝青燃的手走了。 傅钧言张了张唇,本来还想再恳切地请求祝青燃一次,一抬头,却正好撞见,透明的玻璃门背后,梁闻川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遥遥相望一眼,稍纵即逝的对视。 下一瞬,梁闻川转身往回走。 傅钧言立即追进去,却被竹园的门禁挡住去路。 祝青燃任由黎旻拉着向前走。 他的心思飘到了别处,他想,这傅钧言都堵到宿舍门口来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及,这次如果黎旻没有及时出现,自己差点招架不住,最终怕是会答应帮助傅钧言送礼物。 所以为什么他总是,每一次,在面对别人的请求时,都没有拒绝的勇气? 走过一段路,祝青燃才意识到手腕上禁锢带来的压力,他提醒道:“……黎旻,你的手,可以放开了。” 黎旻闻言眸色微动,但还是听祝青燃的话,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只好去握空气。 静默几秒,他没有忍住问:“刚刚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祝青燃答道,“我今天才见他第一面,他——” 想到这是梁闻川的私事,不好到处说,祝青燃含糊地解释,“我室友和他有些矛盾,不想见到他,所以他想让我帮他把礼物带给我室友,他想要道歉。” 黎旻颔首,“原来如此。” 他们去了校内的咖啡厅。 黎旻点了两杯葡萄冰萃咖啡,因为祝青燃没有理由地偏爱任何和葡萄有关的事物。 “其中一份少冰。”黎旻对服务员说。 等待咖啡上桌的过程中,黎旻从自己的手机上找到一段录音,他故意没有利用线上联络工具把录音发给对方,而是用掌心拖着手机,送到祝青燃的眼前。 这样祝青燃用指尖拿走手机的时候,无可避免的,他们有了片刻的、聊胜于无的、被故意制造出的肢体接触。 “这份录音,就是证据。”黎旻说。 35 换我来追你。 “你可以选择先听录音,或者先听我来给你解释。”黎旻给出了两个选择。 “我先听录音吧。”咖啡厅是公众场合,祝青燃不想打扰到别人,他把音量调到很小,贴在耳朵旁。 录音一开始是黎旻的质问声音:【你曾经擅自动用我的qq号回复别人消息了,是吗?】 回答的男声甜腻腻的,听起来似乎年龄不大:【黎旻哥,你在说什么?】 黎旻:【你没必要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两年前,我和母亲刚来到b省,在你家里暂住过一个星期,那时候你总是找各种理由借我的电脑。】 男声:【对哦,我们得有两年没见了,黎旻哥,我好想你。】 黎旻:【另外我手里有你回复的聊天记录的截图。段子彬,不要故意转移话题,请回答我的问题,我的耐心有限。】 男声:【没有啊,我怎么敢拿哥的电脑做那种事情呢?】 黎旻:【段子彬,你好像忘了,我还知道你的秘密,撕破脸就不好玩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 男声:【对,确实,当年有个自称是黎旻哥前男友的人发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着心烦,就把那人发来的消息全给删了,后来又担心那人得不到回应,还会继续发消息缠着黎旻哥,所以随便给他回复了几句话。】 录音结束了。 祝青燃听完这段录音,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他愣愣地问:“这个段子彬又是谁?” “是我母亲的朋友的孩子。” 黎旻开始郑重地梳理来龙去脉,“当年,因为航班提前了,我和母亲提前到了b省,我们还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于是母亲带着我暂时借宿到她的朋友家,只住了一星期左右的时间。” “我母亲的朋友,我叫她陈阿姨。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和陈阿姨家曾经一同旅游,关系不错。陈阿姨人也很好,但是她的孩子,就是电话里的那个段子彬,是个很没有分寸感的人。” 黎旻顿了顿,继续说:“他总是缠到我不厌其烦,又总是擅自动我的东西,我发现他又一次趁我不在的时候,碰过我的笔记本电脑,后来就给电脑加了密码,结果他就找理由求我解开密码。” “有的时候是要查学习资料,有的时候要听网课,总之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 “我当时寄人篱下,所以不好屡次拒绝他,又想着一个星期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也脸皮厚,被三番五次拒绝都不放在心上,继续缠着我。” 他忍不住皱眉,“所以最终还是有那么几次,我让他碰了我的电脑。” “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给你回复的消息。” “我母亲从来不会干涉我谈恋爱的事情,你给我看那些聊天截图后,我回忆了一下,几乎就能确定是段子彬。” “他和我说,他先是在我看到你发来的消息之前,把它们全部删掉了,所以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过了几天,他又回复了你的消息,然后把他的回复也删掉了,所以我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时间线对得上吗?” 祝青燃缓缓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这个……段子彬,他是不是……喜欢你?” 黎旻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是。” 他用食指和拇指揉了揉眉心,“他有一次甚至想强上我,就是我暂住在他家的最后一个晚上,被我一脚踹开了。” “他第二天清醒过来后,开始装孙子,苦苦哀求我不要告诉陈阿姨,帮他隐瞒下来,这就是录音里提到的‘他的秘密’,陈阿姨还不知道他喜欢男生。” 祝青燃震惊道:“你那时候还没成年吧?” 黎旻轻嗤一声,“他那时候也没成年,他比我小。” “还有什么疑问吗?”黎旻又问,“没有我现在打电话给他,让他跟你道歉。” 祝青燃轻轻摇了摇头。 黎旻朝祝青燃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接过手机,拨通号码,黎旻对着手机说:“你可以开始你的道歉了。” 说完,又把手机交到祝青燃手中。 和录音里差不多的甜腻,字与字之间有略微的粘连,祝青燃不太喜欢段子彬的声音。 对方在电话那头每句话都离不开“对不起”,他也听不出来,这究竟算不算足够有诚意。 其实如果从一开始,祝青燃知道发消息的段子彬,是喜欢黎旻的人,那他可能就不会放在心上,而是让时间将这些字句反复磋磨碾压过去,最后成为记忆里快要被遗忘的角落废墟。 祝青燃的思绪开始漂流,电话里的声音渐渐从耳边淡去。 这一切好像是连锁反应,出乎意料的戏剧性。 不过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就存在,白裙子只是问题的载体,作为一条线索贯穿始终。 没有白裙子,就不会险些被祝母发现谈恋爱的事情,就不会有那一场假能乱真的“分手戏”,他们也不需要在校园内刻意保持距离。 所以祝青燃不会频繁地丧失安全感,不会在黎旻提出和平分手的时候崩溃,也就不会发小作文和穿裙子的照片。 就更不会有段子彬冒充黎旻发来的文字,让祝青燃屡次尝试遗忘,却每每以失败告终,直到两年后重逢。 可能高考结束,他和黎旻就能重新联系。 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手机里不再传来声音,通话结束了,刹那间周遭都安静了。 祝青燃吐出一口气,他无声地将手机交换给黎旻。 对面,黎旻又一次重复,“很抱歉。” 祝青燃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 他低头,用勺子在杯里慢慢地摇晃,与杯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明黎旻和服务员要求的是少冰,到现在冰块却还未全部融化完毕。 其实应该慢慢喝的,但是祝青燃捧起瓷杯,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只剩几块形状不够规整的冰块躺在杯底,他站起身,“既然话也说开了,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祝青燃。”黎旻也站起来,他用身影拦住祝青燃的路。 “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如果,我找到出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我拿到足以让你信服的证据,我让那个人给你道歉,那我们可不可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祝青燃又听懂了。 明明黎旻连话都没有说清。 祝青燃很认真地思索了几秒,才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他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道。 高二下学期短暂的地下恋情,或许是纯粹快乐的,但是又似乎给他带来不少苦闷,本来以为追到手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患得患失的恋爱状态对祝青燃来说才是常态。 分手的那天,祝青燃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想,原来不是所有在一起的人都是因为相互喜欢。 现在他又觉得,如果谈恋爱时的痛苦大过于快乐的话,那还不如分开过着各自的生活,因为不是所有互相喜欢的人都要在一起。 “抱歉,可能是我太着急了。” 黎旻的声音,又将祝青燃从往事拉回到现实。 他看着祝青燃,认真地问。 “如果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呢?” 我又来给大家加更了! 36 团建。 经院部长理事群自从上周日晚的招新宣讲结束后,就一直处于无人发言的状态,直到周五下午。 会长:为了庆祝这次招新宣讲圆满落幕,这周六的晚上咱们团建,会面时间和地点等我通知 会长:大家一定都要来啊,都是大功臣,不能不来 会长:@全体成员收到请回复1 关煦看到消息之后很激动,“太好了!又有团建了!” 他不忘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同在经院学生会的祝青燃,生怕对方不能在第一时间和他拥有同等的喜悦。 祝青燃其实兴趣缺缺,大一的几次部门或是社团的团建,并没有给他带来太过美好且值得回味的记忆。 不过关煦这么一来反倒提醒他,让他回想起之前和黎旻一起外出时,手机电量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的“惨状”。 于是立即创建一个代办,设置好定时,并命名为“记得给手机充满电,再借充电宝就是大傻子”。 会长在综合考虑饭店的味道和距离之后,订好餐位,顺带把那天需要上桌的饭菜也统统敲定下来,有没有和别人商量祝青燃不知道,但是没有问过祝青燃的意见。 可能这种大型聚餐就没有办法做到“绝对民主”,所以只能暂时地“专制独裁”。 周六的晚上,大家是直接在饭店碰面的。 座位按照部门坐,祝青燃和媒联的副部们边吃边聊。 不知道谁发起了干杯仪式,祝青燃举起酒杯,和所有人碰在一起。 等到干杯的时候,只敢用酒水象征性地沾了沾唇,酒喝多了他的胃会不舒服。 祝青燃有些提心吊胆地吃完这顿饭,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心里吊着的巨石落下来了。 还好没有人来劝酒。 副会长原本和坐在左右的两个女生聊得正欢,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注意到桌面上的美味佳肴被扫荡了大半,于是就大声问道:“感觉吃的也差不多了,等会儿大家想去哪玩?” 底下回应的人各抒己见。 这样的局面祝青燃早就预料到了,他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也就仍由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而他要做的唯有服从安排。 最后还是部长拍板做了决定,他宣布道:“我们去ktv吧!” 接着一大群人打车去了ktv。 ktv对于爱唱歌的人来说是美妙天堂,是人间极乐,他们不一定唱歌技巧特别高超,也不需要成为中华小曲库,他们只要做到爱唱,一拿到话筒就充满能量,乐此不疲。 但是对于不爱唱歌的人来说,就是无聊,除非在ktv包厢里还有别的活动。 祝青燃就是后者,他也去过一两次ktv,不过都是跟着别人一起去的,从来没有一次是主动要求去的。 在会长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包厢。 有人把灯“啪”的一下按开了。 那一瞬间,闪烁的、跳动的、光怪陆离的灯光从祝青燃的眼前飞过,越过酒红色的皮质小沙发,越过排列整齐的高脚椅,越过原本黯淡无光的墙壁,在碰壁后又折回祝青燃的瞳孔。 刺眼又晃眼,祝青燃低头,眼睛努力适应包厢里的暗环境。 “大家快点歌,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会长很兴奋。 几乎是话音刚落,背景音乐已经响起,不知道谁在用话筒试音。 祝青燃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靠着墙角的位置坐下,沙发因为他的体重陷进去几分,才觉得舒服。 免得等会儿有人强硬地把话筒塞到手里让自己唱歌,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溏淉篜里 他不唱歌,只能百无聊赖地看别人唱,或是看看包厢正中央的电子屏幕上的歌词。 关煦早就亢奋到不行,祝青燃随便听几耳朵,都能听到关煦扯嗓子说话的声音。 拿着话筒边唱边蹦,蹦到祝青燃身旁的时候,关煦问:“祝哥,怎么不唱歌?” 祝青燃答:“我怕我唱歌吓到你们。” 关煦闻言,揶揄地笑了,“哎,祝哥,你可谦虚了啊。”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得意,“你看我,五音不全,不还是照唱。” 移开拿着话筒的手,关煦拍了拍祝青燃的肩,语重心长地说:“ktv嘛,唱的就是个气氛,唱的就是个热闹,我们才不管你唱的怎么样呢,我们又不是来听歌的,真要听歌,看演唱会去啊!” 话刚说完,志服部的部长过来好一阵寒暄,勾着关煦的脖子把关煦给拉走了。 祝青燃唱歌其实倒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就是很普通、平庸,和他的成绩一样,满分一百分的七八十分,正态分布里对称轴附近的那一大组,丢在人群里最普通不过的嗓音。 属于好听之中夹杂着一丝难听的类型,好听是因为不走音,难听是不小心唱破音或者忘词或者唱错词。 可能是被关煦的话短暂地蛊惑了,祝青燃用手机扫码,找到点歌小程序。 翻了翻待唱列表,不过才几分钟的功夫,列表里已经有三十多首。 祝青燃瞬间清醒过来。 算了,还是不唱了。 部门里有几个麦霸,唱歌也真是好听。 但其实不好听也没什么,关煦说的是对的,ktv不是用来听歌的。 正这么想着,突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服务员端来几瓶啤酒,放在沙发包围的四脚桌上。 会长开始热情招待,“来来来,酒水和零食来了,想吃想喝自己拿啊,人人有份!” 祝青燃不禁心头一窒,别刚刚逃过了被劝酒,这会儿又要来劝酒吧? 略微忐忑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没有人来,稍微放心了一些。 不过看屏幕上的歌词实在是无聊,祝青燃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手机。 才解锁屏幕,消息提示栏就跳了出来。 20金融黎旻:【你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的活动?还是不喜欢来ktv?】 祝青燃看到消息后,不自禁地抬头,视线去追寻黎旻的身影。 几秒后,他找黎旻了。 其实距离很远,对角线的两端,他们相隔搁置在桌面的酒水,相隔拿着话筒唱到陶醉忘我的人们,相隔充斥着歌声与谈笑声的空气。 那个瞬间,周围喧嚣得厉害,他们却恰到好处地安静,对视,像是在不声不响地共同构造出另一个秘而不宣的世界。 摇曳的彩色灯光像飞刃,垂落的射线没能切断目光之间构成的短暂的连接。 黎旻坐在高脚的转椅上,手里随意把玩一副扑克牌。 暖色光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脸,模糊了眉骨与鼻梁处原本凌厉的曲线。 祝青燃立刻低下头。 本来直接回复都不喜欢,敲完四个字之后才猛然回忆起会长和黎旻的关系似乎不错。 祝青燃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 【还行吧】 黎旻的消息紧随其后。 【那就是不喜欢了】 祝青燃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有些怔愣。 他没想到黎旻会这样回。 不远处,黎旻从高脚凳上走下来,径直走向祝青燃,最后在对方的身边坐下。 他手里捏着一副扑克牌,故意很小声地问:“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耳边是撕心裂肺的歌声,是有人在唱《死了都要爱》,所以祝青燃没听清,“你说什么?” 于是黎旻朝祝青燃招招手,示意对方靠近一些。 视线里,祝青燃把脑袋歪过来的时候,照成彩色的发丝霎时变得根根分明,喉结和唇瓣的弧度渐渐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黎旻记得他吻过前者,也咬过后者。 眸色沉了几分,不过黎旻不敢有任何冒犯到以至于前功尽弃的举动,但是再开口时,他多加了半句,“我说,感觉你很无聊,所以我来陪你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祝青燃狐疑地看着黎旻,“你刚刚说的话有这么长吗?” 黎旻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有啊。” 祝青燃:“……” 黎旻似乎笑了一下,他又说:“玩吧,我也挺无聊的。” 祝青燃没拒绝。 这种环境下玩手机确实没什么意思。 黎旻垂眸,修长的手指配合手腕开始飞速地活动。 他在用花切的方法洗牌,扑克牌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像是黑白蝴蝶在指尖翩翩起舞,而黎旻是那个起死回生的魔术师。 祝青燃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自己高二上学期有段时间,沉迷练习花切和魔方无法自拔。 沉迷程度之深,以至于课间和黎旻说话时都忍不住提两嘴,话里话外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感觉会这两样的男生很帅,可以拿去日常装逼。 结果是“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祝青燃练了几天,效果微乎其微,怎么练都显得手指关节跟生了锈一样笨拙。 于是放弃了,他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顺带在黎旻面前痛斥这两个玩意真难学。 没想到半个月后,等到祝青燃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黎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三阶魔方,当着祝青燃的面用几分钟还原了,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份扑克牌,熟练地秀了一把花切。 在祝青燃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黎旻问:“我都学会了,需要我教你吗?” 学霸不愧是学霸,人聪明,学什么都快。 就是没想到黎旻的花切技术还能保留到现在。 祝青燃感觉今天,这个逼又被黎旻狠狠地装到了。 眼见黎旻牌洗好了,祝青燃没忍住,有些好奇地问:“是什么游戏?” 没有缺章哈,我是故意没接着上一章结尾的剧情写的,也算是留个悬念叭 37 歌名是什么。 黎旻瞥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坐近点,我怕你听不清。” 确实,背景音乐很吵,而且黎旻又要介绍一个新的游戏,是祝青燃不熟悉的内容。 听不清的部分只能根据口型来猜,可是ktv的光线跳跃、环境晦暗,其实也不太能看清。 于是祝青燃只好又坐近了一些,“你说吧。” 黎旻垂眸看了一眼祝青燃近在咫尺的臀线,终于心满意足,他开始介绍规则,“四张牌,运用加减乘除等运算符号,一张牌只能用一次,最后算出二十四。” 祝青燃注意到其中某个字眼,“等运算符号?” 黎旻解释道:“是的,不仅限于加减乘除,其他数学运算符号也行,只要你能想到,原则上只要这个数学运算符号里没有出现数字就行,比如阶乘和开平方根。” 黎旻继续说:“算出来的人可以得到这四张牌,最后看谁拥有的牌多,谁就赢了。” 最后他问:“你听明白了吗?” 祝青燃点点头,“我之前好像玩过。” 他突然想到什么,“可是不是任意四张牌都能算出24的吧?” 黎旻颔首,“对,但是大部分都可以。如果遇到一组牌,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算出来,那就跳过这一组。” 祝青燃问:“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黎旻没想到祝青燃会问这么细,看上去好像还认真起来了,明明一开始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决定玩的这个游戏,“五分钟吧。” 祝青燃:“好。” “对了,再补充一点,j表示11,q表示12,k表示13。” 黎旻用指尖缓缓推开手里那副扑克牌,从中抽出大小王,然后合起来,反扣在桌面上。 “我们开始吧。” 最先翻出来的四张牌是1,2,4,8。 三秒后,祝青燃说:“我知道了!” 他把牌重新排列了一下,变成了1,2,4,8。 祝青燃指着牌说:“4减2加1,再乘8。” 说完,他的右手伸向桌上的四张牌,有些得意洋洋的,“那牌我就拿走了?” 黎旻摊了摊手,一个“请”的姿势。 顺便从牌堆里又翻开四张牌。 分别是10,2,9,6。 黎旻没有看牌,反而扭头看祝青燃的拧着眉毛思考的模样。 大概是一些奇怪的胜负欲被激发出来了,感觉祝青燃玩的很认真。 想到这里,黎旻不禁哑然失笑。 大约一分钟之后,祝青燃突然激动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10除以2等于5,9减5等于4,再乘6。” 说完,他飞快把牌给捞走了,虽然并没有人和他抢。 黎旻悬在眼尾和唇角的笑意,与头顶的彩色灯光混合在一起流转、飞跃,面部因此变得生动许多。 他再一次翻开牌堆顶部的四张牌。 2,q,9,j。 这一次的四张牌,3,4,6,8一个都不沾,祝青燃本想故技重施凑乘法,结果凑不出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秒针一格一秒地向前走,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周围还是喧嚣、吵闹、人声鼎沸,唯有祝青燃一个人想答案想的入神。 又一首歌的歌词部分已经被演唱完毕,只剩结尾那一段旋律正在逐渐淡出方才营造的意境。 唱完的同学用话筒问:“下一首歌是谁的?” 黎旻站起身,“我点的。” 他接过递来的话筒,说了声谢谢。 转头去看祝青燃,他还在想桌上四张牌的算法,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黎旻看了几秒,忽然俯身,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滑动几下,把2和9移到一起,又把j和q移到一起。 祝青燃有些不解地仰头。 黎旻笑了笑,提醒对方,“开平方根。” 说完,他拿着话筒走到了大屏幕旁边,等待尾奏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开平方根? 祝青燃回味黎旻的话,他看了一眼,这四张牌里唯一能开平方根的数字不就只有……9? 稍加思索后。 艹。 祝青燃算出来了。 黎旻的脑子果然好用。 恰巧此时,前奏响起。 跳动的音符在耳边萦绕,祝青燃下意识地抬头,黎旻站在对面,不远处,正手握话筒看着自己。 很熟悉的前奏,每一个音符都是刻入记忆里的,祝青燃能够预感到下一段旋律的走向,说明他曾经单曲循环过,只是暂时地遗忘了歌曲的名字。 他忘记了歌名是什么。 祝青燃想去看屏幕上的提示,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好被黎旻的身影挡住。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歌名在这个瞬间变成了巧合之下的悬念。 在前奏快要结束的时候,黎旻开始说话。 他说:“这首歌献给大家。也献给,我爱的人。” 爱有太多重含义,亲人、朋友都可以是“我爱的人”,当然也可以是恋人。 于是就有人在底下起哄,“你爱的人是谁啊?别打哑谜,不如直说?” 祝青燃就静静地看着他们起哄,没说话。 还有人推测,“你都这么说了,那那个人就应该是我们之中在场的某一个吧?” 黎旻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我要开始唱了。” 歌词上用于提示进入的三个圆点,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 3,2,1——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为歌曲打着节拍,因为太熟悉了,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 即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祝青燃都没有重温过这首歌。 “走过,路过,没遇过。” “回头,转头,还是错。” 歌词触发记忆的某个点,于是点连成线,线连成面。 他想起来了。 与此同时,碰巧有人来桌子上取酒水,黎旻为了让路,就往旁边移动了几步。 大屏幕上显示的歌名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和祝青燃的记忆相吻合。 这首歌是—— 《爱人错过》。 记忆不合时宜地跳转到,几天前的下午,黎旻留给自己的那个问题。 ——“如果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呢?” 然后呢,然后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其实没有回答。 祝青燃看向黎旻,想起来那天,黎旻是这么和他说的。 ——“如果我追你,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需要答案。” 我又双叒叕来给大家加更啦 38 大冒险。 祝青燃看着黎旻,黎旻就站在中央,单手握住话筒,在认真地唱。 于是祝青燃也认真地听,倾听是一种礼貌,是尊重,是礼仪。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悄然落下。 有人叫好,有人为黎旻送上掌声。 祝青燃跟着一起鼓掌,那他掌声就不会太突兀。 话筒被黎旻递给下一位同学。 会长喝的兴起,脸上的已经浮上一层不太正常的红晕,他一手一个玻璃酒杯,里面是满满一杯啤酒,向黎旻走去,“唱的好,这杯敬你!” 黎旻接过会长递来的酒,欣然接受,他仰头,喉结滑动一下,一饮而尽。 会长见状也痛痛快快喝个干净。 下一位唱歌的同学是个麦霸,然而演唱技巧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趁着前奏还在唱的时候,拉住黎旻问:“黎神,你唱歌有什么诀窍吗?能不能分享一下?” 那边,会长跑去桌前,给自己才空下来的玻璃杯又满上一杯,又拿起一个原本反扣的新玻璃杯,满上。 倒的太多,酒水在跟随会长的步伐,在杯口摇摇晃晃,差点就要泼出来,他这回盯上了祝青燃,“来,敬你一杯,感谢你和黎旻一起帮我主持这次的招新宣讲会!招新宣讲很成功!” 对方推推搡搡,杯壁快要抵上自己的衣服,琥珀色的酒水溅出几滴,洇入潮湿的空气。 祝青燃只好接过,总觉得他要是再不接,酒水都要溅自己一身。 但是看着满满一杯酒,顿觉无从下口,于是就只是这么看着。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会长的语气颇有催促的意思,“喝呀。” 祝青燃勉强笑了笑,“会长,我胃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会长打断了,他眉头皱了皱,“难得出来团建,喝一次嘛,不喝少了点感觉,不是吗?” 祝青燃一时哑然,怔了几秒才说:“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不少了,所以我——” 又被打断了,会长不以为意地说:“就这一小杯有什么关系?我的胃也不行,不是照常喝吗?你太大惊小怪啦,少喝点就是了,不喝不给面子啊。” 无法拒绝么? 祝青燃看了眼会长。 可能真的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喝一杯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祝青燃又低头看了看摇晃的酒水水面,快要没过杯口流到自己的手背上。 可这一杯,确实有点多。 端着酒杯放到唇边,酒水浸湿唇线,祝青燃手腕向上抬,正要一口闷完—— “韩谨。”黎旻忽然走过来,勾住会长的肩,“我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你跟我出来一下。” 大概是关系好,才会直接叫会长的名字。 韩谨笑着摆摆手,“别急,等我劝完这杯酒。” 黎旻听韩谨这么说,放在肩上的手也没松开,“怎么不急?大创的事情,导师要确定小组名单,正等着我回消息呢,再不回消息,导师手下的项目满了,就不带我们了。” 韩谨神色忽然就清醒了一些,“咱们的导师终于找好了?是哪个导师啊?选题定了没?给方向了吗?” 黎旻走之前,最后瞥了祝青燃一眼,然后看向韩谨,“这事有点复杂,我们出去说。” 祝青燃目送韩谨和黎旻一起出了包厢,僵直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一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刚刚似乎感觉到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祝青燃掏出来看,有三条消息,两分钟前发的—— 20金融黎旻:我和韩谨走了之后,你把酒杯里的酒水匀一匀,匀到别的新杯子里去,或者倒了也行,但是千万别出包厢,别去卫生间倒,因为我俩会在包厢外聊上一会儿,你出来正好和我们撞上 20金融黎旻:杯子里留一小口,当着他的面喝掉就行了,韩谨劝完一杯酒就不会再劝了 20金融黎旻:韩谨有个习惯,一旦开始劝人喝酒,不劝成功他心里难受 祝青燃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想起刚刚自己的嘴巴都碰到了杯壁,里面的酒水是肯定不能匀到别的新杯子里去的。 不过自己来的时候带了保温杯,想到这里,祝青燃从包里掏出保温杯,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这边的动静,他把大半的酒水灌了进去,最后把保温杯塞回到包里。 想想用保温杯装啤酒,这事确实有些滑稽,也莫名让他发笑,不过能笑出来就是好事。 祝青燃也不是滴酒不沾,只是喝多了不好,伤胃,这一口的量就很合适。 两人在外面聊了挺长时间,门又被打开了,韩谨和黎旻一起回来的。 余光瞥见韩谨朝自己走来,祝青燃开始演戏,他装作没有注意到韩谨的身影,低头在看手机,左手是韩谨递来的那杯酒,不过此刻只剩一口。 等韩谨走到面前,祝青燃就把拿最后一口酒闷声喝下去。 韩谨见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好喝吗?” 祝青燃心道黎旻说的果然不错,韩谨对劝酒有种不知所谓的执着。 祝青燃说:“还行。” 韩谨开怀大笑,脸上是些许醉意,“我就说嘛,喝一点没事的。” 祝青燃也跟着笑了一下,没说话。 韩谨没再说话,转身端起了酒水,看样子是打算继续给下一个人劝酒。 祝青燃收回视线,他顿时有种莫名的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喜悦,同时,他忽而又想起,自己能成功还得感谢某个人帮忙。 于是又默默地把手机掏出来,点进和黎旻的对话框,给对方发送一句话—— 【谢谢你】 对方几乎是秒回。 【我就坐在你旁边,你为什么还要发消息?/狗头/】 祝青燃愣愣地转头—— 黎旻正看着他,脸上也有几分笑意。 他们又一次对视了,不过咫尺的距离。 祝青燃手里还握着喝完的玻璃杯,厚厚的透明杯底将原本笔直的、摇曳的五色灯光折射出钝角,变得更加光怪陆离。 黎旻蓦然俯身,右手指关节轻轻地敲响了祝青燃手里的空玻璃杯。 很清脆的几声,玻璃杯因为碰撞而震颤,震颤传到了掌心,祝青燃因此回归神来。 与此同时,他听到黎旻说:“不用谢。” 再后来唱歌的人少了许多,大部分人应该是唱累了。 麦霸们倒是不累,只是他们已经把会唱的歌都唱了个遍,所以没有歌可唱了。 韩谨酒精上头之后,说话的声音又高了一个八度,他挥了挥手,召集大家以他为中心聚集过来,“来来来,大家听我说!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会长发话,没人拒绝,这时候的拒绝会显得很引人注目,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想玩真心话大冒险。 在韩谨的组织下,大家都围了过来,同一个部门的人坐在一起。 由于沙发位置有限,不能坐下所有人,于是有人端来了高脚椅,坐得“高高在上”。 沙发围绕四脚矮桌上嵌了转盘,一共四十八格,对应一副牌的所有花色和数字。 韩谨抽出大小王丢在一旁,开始发牌,部长加上副部没有四十八人,一副牌没能发完,所以有的扇形格子“无人认领”。 不过也无所谓,多转几次转盘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第一次转盘就由我来吧。”韩谨的手才摸上转盘,忽然想起什么,视线掠过一圈,“等一下,在玩这个游戏之前,大家先把手机全部‘上交’,反扣到桌面上,免得分心。” 其实对祝青燃来说,这种环境下就算不上交也没什么,反正他不认为,在如此喧闹又晦暗的包厢里玩手机,是一种优质的体验,上交的时候也就干脆利落。 几十个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看着还挺壮观的。 “我转了哦。”韩谨说。 指尖拨动转盘,转盘旋转,每一格的颜色飞快地模糊在一起,变成了同心圆,然后又慢慢地缓下来,开始变得清晰—— 红桃九。 韩谨问:“谁是红桃九?” “我。” 和所有人一样,祝青燃寻声看去,是在黎旻举手示意。 他在自己的右手边,相隔几人的距离,周围都是办公室的人。 韩谨笑着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黎旻回答得倒是干脆,“真心话吧。”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看热闹,开始撺掇怂恿,“韩哥,问点刺激的!” 还不止一个,“是啊是啊,会长您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韩谨想了想,“有了。” 他好奇地问:“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 黎旻很坦诚,不假思索地说:“高二。” 韩谨有些揶揄地笑了,“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我还以为你高中会是无心恋爱,学习至上的那一拨,没想到你居然早恋。” 黎旻但笑不语。 韩谨顺着问下去:“现在还在谈吗?” 黎旻提醒他,“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韩谨啧了几声,然后佯装不服气,想到下一个转盘的就是副会长,于是他对着副会长说:“唐梨,你给我再摇一个红桃九,省的黎旻在这里跟我打哑谜,我今天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唐梨知道韩谨在开玩笑,“我努力。” 她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但是摇之间还是看了一眼红桃九的扇形格,旋转转盘缓缓停下—— 又是红桃九。 “哇哦——”有人激动地起哄。 “快问快问——”有人附和。 唐梨对着韩谨说:“既然我给你摇到了,那这次机会,给你来问吧。” 韩谨笑得不怀好意,“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黎旻毫不犹豫,“真心话。” “我知道你现在单身。”韩谨摸了摸下巴,“所以,是为什么分的?” 其实还挺刁钻的一个问题。 但黎旻回答的很快,好像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说:“是我的原因,因为我高中的时候不懂得怎么谈恋爱,不懂怎么经营一段感情。” 韩谨没想到黎旻回这样回答,他以为,前任在很多人口中一般会是这两种下场,要么缄默无言,提都不想提,可能是当成无法触碰的回忆,也可能是因为多说半句都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精力;要么痛斥贬低,把对方说的一文不值,以此来抵消几分恋爱时糟糕的经历。 他神色忽然认真了一些,“那你和你的初恋现在还有联系吗?” 黎旻没有回答,只是礼貌性质地笑了笑。 韩谨这才猛地想起来,“艹,我又给忘了,我只能问一个问题。”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上去摇号,不过没一个人摇到黎旻身上,大家问的问题也没有韩谨那么刁钻,都不痛不痒的,生怕得罪人。 于是摇了一圈,转盘又落回到韩谨手里。 韩谨拨动转盘前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算是做法,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红桃九,红桃九,红桃九……” 转盘再一次旋转。 最终停下。 “耶!” “红桃九!” 韩谨得意洋洋地感慨,“可能是上天的旨意吧。” 他看着黎旻,“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再选真心话,我过去那点故事全要被你给问出来了。”黎旻说,“大冒险吧。” 韩谨狡黠地笑了,“不改了?” 黎旻很坚定,“不改。” 韩谨指了指桌面,“那你,现在拿手机,给你的前任打个电话。” 他说完,全场都安静了一瞬。 包括祝青燃。 “这……会不会玩的太大了?”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算是在给韩谨台阶下了,但是韩谨没理会。 他反倒咬死不改口,“就这个,既然选择了大冒险就要敢玩,不然这个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当着许多人的面,韩谨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但还是强硬地从桌面上拿起黎旻的手机,递给黎旻,“打通了之后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行,也不限制说什么。” 黎旻看了韩谨一眼,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祝青燃见状垂眸,抿了抿唇,肢体下意识地有些紧绷。 他原本还在走神,因为这次转盘指向的人不是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脱离在黎旻的大冒险之外的。 可是这时他的手机正反扣在桌面,静音没有开,振动也没有关,他也不好现在突然站起来,伸出手,拿起手机去开静音,太欲盖弥彰了。 所以,他的手机不会在半分钟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响起来了吧? 39 怎么过夜? 众目睽睽之下,黎旻用指纹解锁了手机屏幕。 接着他点进电话的图标,指尖在屏幕上来回移动着。 祝青燃能够不假思索地得出黎旻在拨号的结论,他已经无心观察黎旻拨出的号码,他只知道十一个数字点完后,黎旻会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话图标—— 他按了。 祝青燃有一种希冀破灭的感觉。 所以自己的手机会响起来。 祝青燃又抿了抿唇,方才他为了看清黎旻的动作,特意向前挪动身体,所以屁股只坐了沙发的边缘。 现在他却往后挪,直到脊背抵上沙发背,好像这样就更加不容易被大家注意到。 如果响了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装作是黎旻打电话的同时,正好也有别的人给自己打电话,这个谎言算不算太拙劣呢? 其实祝青燃很讨厌这些所谓私事——尤其是感情方面的私事——被搬到许多和自己不太熟的人面前,仍由他人置喙,其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的,好像他们对这段感情的了解程度远胜于比自己这个当事人。 他们会追问吗?会起哄吗?如果黎旻在电话里说一些挽留的话,他们会不会起哄要求复合? 祝青燃攥紧了指尖。 他几乎是立即联想到,在众目睽睽下表白的场景,追求者红色的玫瑰花束一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被表白的人身上。 人群里,总是有起哄的,“在一起——在一起——” 被表白的人好像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也像是被附加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因为不答应几乎等于扫了这些观众的兴致,竟然有几分道德绑架的影子。 不能武断地说对错,只是祝青燃不喜欢,他单纯觉得这种情感上的事情没必要搬上台面。 视线里,黎旻把电话放到了耳边。 他把一根手指贴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大家安静,不然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 大家也很配合的安静下来。 几秒钟后,黎旻对着电话那头说:“我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关于当年的事情,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祝你以后的生活万事遂意,天天开心。” 然后他按灭了手机屏幕,轻轻放回桌面上。 黎旻看向韩谨,“打完了。” 韩谨先是一愣,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号召大家,“来来来,大家继续玩吧。” 祝青燃也愣了愣,有些没缓过神来。 打完了。 他的手机没有响。 意识到这点后,祝青燃僵硬的坐姿开始不自觉地调整至放松,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方才的心情像是在千钧一发之间逃过一劫,有种大难中幸免的不真实感。 可是不对……他明明看到黎旻按下了通话的按钮,对方明明是拨通了电话,再放到耳边的。 祝青燃看向自己的手机,忽然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的手机没有响铃? 思索几秒后。 祝青燃恍然大悟,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就让刚刚的担心全部变成了自作多情—— 黎旻的摇打电话给前任,他不一定是黎旻的前任,他可能是黎旻的前前任、前前前任。 充其量,他只能肯定他是黎旻的第一任。 所以他为什么在会长提出要求之后,就那么肯定黎旻的电话是打给自己的? 黎旻身边的追求者那么多,只要黎旻点头答应,马上会有开启一段甜甜的校园爱情,所以他为什么觉得黎旻在大一一整年都没有谈过? 手里还握着会长送来的玻璃杯,不知道为什么还握着,杯底残留酒水,杯壁方才被黎旻用指关节敲过。 祝青燃垂眸,把玻璃杯搁置在桌面。 他感觉不过半分钟前,自己的心仿佛被高高地吊起来,现在又迅速地坠落至底,明明是应该感觉到踏实,但是又有荒谬的落空的体验。 好在自作多情的想法不会有人看见。 耳边无端回想起,黎旻刚刚对他的“前任”说的话,差点就以为那是说给自己听的了,那句道歉与祝福。 黎旻也需要和前任道歉吗,看来他很在意那个前任—— 停。 祝青燃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思考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些都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是白费功夫。 他慢慢地又坐了回去,坐到后背能靠到沙发背的位置,直到会长招呼他上来转盘。 祝青燃随便转了一下,对方选真心话,他就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一个问完,一个答完,感觉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祝青燃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一处很幸运地是个死角,很难被光线照到,这样他就可以长久地留在晦暗的阴影里。 这都第二轮了,所以这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祝青燃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除了几个精力充沛过于兴奋的,感觉大家都渐渐地倦怠了,但是没人主动提出让会长停下。 估计大家都想,难得经院学生会团建一次嘛,忍忍就过去了,何必说出来闹得有人不开心不愉快呢,反正也只是转个转盘,问个问题的事情。 玩到后来,所谓真心话的提问,越来越敷衍,快要想不到有什么能问的、还不算冒犯问题。 都是一个学院的,以后跟着导师做项目,或是参加省赛国赛,说不定会被分到一个小组的,还是不要得罪人。 祝青燃就这么无聊地看着。 他感觉大家玩了很久了,想看一眼时间,猛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正反扣在桌面上,没有人碰手机,他只好想别的办法。 最后在墙上找到了挂钟。 十点五十了。 这个点,地铁站和公交车末班车已经扬长而去,四十分钟之后,宿舍楼门禁。 现在可是连第二轮都没有玩完,所以这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祝青燃吐出一口气。 又过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完第二轮,会长精力充沛地说:“要不再来一轮?看大家玩的都挺开心的?” 祝青燃听到这句话,差点想把“其实只有你一个人开心”甩到对方脸上,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咽回肚子里去。 他觉得会长一定是熬夜王者,天天通宵的那种,而自己这个每晚准点睡觉的人,已经开始犯困并且有些撑不住了。 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反对,包厢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直到黎旻的声音响起来。 “现在挺晚的了。” 黎旻说:“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以后团建的机会多的是。我明天早上还有事,感觉大家说不定明早也有事情要处理,所以今晚还是早点散了早点睡吧。” 响起了一些附和的声音。 “对,我明早确实有事。” “我也是,事情还挺重要的……” 韩谨问黎旻,“你有什么事啊,大家难得出来聚一聚?现在才十一点多,还早的很呢?” “我刚在门口和你说的,明早八点导师找我。”黎旻特意走上前,勾住韩谨的肩拍了拍,显得关系很好的样子,“今天确实没玩够,但是大创的事情耽误不得,所以以后再聚,反正机会多的是,对吧。” 大创的事情确实重要、不能耽误,韩谨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了,“行,听黎神的,今晚就这样吧,散了散了,我们回去吧。” 大家走出ktv,在门口相互告别。 有人说要骑共享小电驴回去,有人说要打车回去,大家返校的工具不一,就没有同行。 在他们走之前,韩谨不忘嘱咐:“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祝青燃没有过这种晚归的经历,“这个点还能进校吗?” 韩谨大概是“惯犯”了,他回答道:“能进校门,就是要被校门的保安骂一顿。能不能进宿舍楼难说,因为竹园宿舍的阿姨不好说话,有一次我求了她好久,她都没放我进去,最后只能去通宵自习室过了一晚。” 祝青燃想起自己去捡裙子那次,竹园阿姨也是没放自己出去。 他又试探地问:“那会长你……回校吗?” 韩谨:“我不回啦,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家住一晚上。” 祝青燃点点头,“哦。” 他家可不在大学附近,隔着十万八千里。 如果返校的话,万一进不了宿舍,就去通宵自习室爬在桌子上睡一晚,想想就是不太美好的体验。 问了媒联几位副部,有人说要找个别的园的朋友宿舍收留自己一晚,有人说竹园阿姨应该不会不放人进去的吧,现在往回赶,也就晚了十几分钟,努力一下说不定能卡点到? 前者,祝青燃不好意思麻烦朋友,后者,祝青燃觉得在十分钟内赶到学校是在天方夜谭。 这个点,还是找个旅馆睡一晚吧?这附近应该能找到的吧? “祝青燃。” 没走几步,祝青燃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头,是黎旻。 “你今晚打算怎么过夜?”黎旻问。 “找个旅馆睡了吧。”祝青燃答。 “我也不回去,那我们一起吧。”黎旻大步走到祝青燃身边,和祝青燃并肩的位置。 又一个有宿舍不回找旅馆睡的怨种,祝青燃心想,平白无故多出一笔住旅馆的费用,这都叫个什么事……算了,难得团建一次。 团建上至少还吃了大餐玩了游戏,虽然团建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想到这里,祝青燃的思绪又无缘无故地转到黎旻打给前任的电话上,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差劲,于是他脱口而出,“为什么要一起?” 40 双人间。 黎旻闻言垂眸,沉默几秒,才说:“不行么?” 他继续道:“我对这里比较熟悉,而且现在也很晚了,我可以很快带你找到旅馆……” 这回祝青燃没有立即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刚刚或许是把对会长的怨气不小心转移到了黎旻的身上,冷静下来思考片刻,黎旻说的可能是对的,这种时候,两个夜不归宿的大学生,结伴确实好一些。 而且如果这时候选择一个人找旅馆,那就意味着他只能靠缺德地图导航,更何况他还颇有“路痴的天赋”。 “……对不起,”祝青燃低声说,“刚刚说话有点冲,不是针对你。” “不开心吗?”黎旻便问。 “嗯。”祝青燃有口无心地回应道。 其实他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但是从心底里承认某些件事情就是困难的。 好像动摇地太轻易了,很奇怪,这都分手两年了,为什么谈个恋爱后劲这么大,又觉得他不该纠结黎旻的过去,黎旻分手后谈没谈关自己什么事? 黎旻盯着祝青燃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会不会好奇,为什么你的手机没有响起来?” 祝青燃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黎旻,这话的意思是…… 黎旻解锁手机,点开通话记录。 最顶端的一条通话记录,有一串手机号码,时间是二十一点五十五分。 黎旻将手机举到祝青燃眼前,“看这个号码,有没有看出什么奇怪之处?” 祝青燃不信邪地去看,他眯起眼睛默念了一遍号码,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打的是你自己的号码?” 黎旻笑着把自己的手机收了回去,“是的。” 祝青燃好半天才缓过来,不免有些好奇地问:“自己给自己打电话,会发生什么?” “会这样——”黎旻清了清嗓子,声音开始变成播音腔,“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please redialter. ” 祝青燃盯着黎旻看了几秒,面上终于有了一些零星的笑意,“你怎么想到的?” 黎旻开始解释,“那个时候,首先不能打给你,因为我知道你很讨厌把这种情感私事捅破到不相关的人面前,如果你的手机响起来会很尴尬。” “打给家人或者朋友也很奇怪,而且我一说完话就要把手机放回去,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机会。” “是可以随便拨一个号码,如果是空号那就万事大吉,但是万一拨通了就是社死。” “要打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接的号码,那就只能打给自己,因为能确定不会接通。” 思路很清晰,祝青燃感觉自己在听学霸解题,他轻嗤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反应很快。” 黎旻:“哎,谢谢夸奖。” “……其实,”祝青燃顿了顿,“我以为我不是你要打电话的对象,所以手机没响起来。” 黎旻静默了几秒,他明白祝青燃的意思了。 他认真说:“我没和其他人谈过。” 祝青燃没说话了。 两人来到旅馆,旅馆的老板娘笑嘻嘻地问:“是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黎旻便问价钱,问完价钱没有做决定,反而问祝青燃,“你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夜不归宿住旅馆本来就是一笔多余的花销,已经够肉疼了,如果住单人间,又要多出几十块的费用,于是祝青燃说:“双人间吧。” 好像听到黎旻笑了一声,然后他接着问老板娘,“扫码付钱?” 老板娘把二维码的牌子往前推了推,“帅哥,扫这个。” 扫完之后,黎旻接过房卡,笑着说:“走吧。” 印象中黎旻应该是很少笑的,除非忍不住,祝青燃总觉得黎旻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住双人间是因为要省钱,月底了,生活费在透支的边缘。” 结果对方听了还是笑,“嗯,我知道的。” 祝青燃:“……” 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走进房间,四面是纯白的墙壁,有两张床,床单和被子也是纯白的,床对面是一个液晶电视。 “对了,”祝青忽然想起来,“我钱还没转你,住旅馆的钱。” “不用了,我付钱吧。”黎旻说。 “不行。”祝青燃拒绝得很干脆。 黎旻看了祝青燃一眼,好似忽然有了主意,他点开二维码,走到祝青燃旁边,“那你扫码。” 对方答应得过于爽快,祝青燃狐疑地看了黎旻一眼,半信半疑地扫码—— 扫出来是黎旻的微信号。 果然,他就知道,“我要的是你的收款码,不是你的名片二维码。” 黎旻便说:“你可以加好友,然后再给我付款。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付钱,这样也不错。” 祝青燃不信邪,挑着眉退出加好友的界面,指尖还没点进下一个操作界面—— 听到黎旻又说:“我已经关闭了‘通过手机号向我转账’的功能。” 祝青燃怔了一秒,笑了,“黎旻你可真棒。” 黎旻:“谢谢。” “所以,加好友吗?” “加。”有些咬牙切齿的。 黎旻扬唇,还是刚才的二维码,递到祝青燃的眼皮底下。 加了好友,黎旻心满意足,收不收的到对方的转账倒无所谓了。 “我出去一下。”黎旻说。 “你干什么去?”祝青燃随口问。 “租个充电宝,我今天没带包。”黎旻答。 祝青燃倒是带包了,但是包里没有充电宝,手机确实是充满电来的,打开看一眼,现在只剩百分之21%的电量。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外面过夜,也算是团建带给他的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快要变成橙色的电量图标怎么看都很危险,于是祝青燃对着黎旻说:“帮我也借一个吧。” “好。”黎旻点头,“你还有别的需要的吗?” “没了。” 黎旻推门离开,很快房门又被带上。 祝青燃随便挑了一张床,脱了裤子钻进被窝里,打算在睡前玩十几分钟的手机。 刚坐上床就发现有什么不对,有东西硌着自己的大腿。 祝青燃掀开被子,是藏在床单底下的,薄薄一层白色布料隐隐约约勾勒出它原本的形状,好像是一个小纸盒。 这样睡着肯定不舒服,祝青燃跪坐在一旁,手往床单下掏,掏不到,他干脆把床单掀开,终于找到了这个硌人的玩意,然后又耐心地把床单铺回去。 小纸盒还握在手里,祝青燃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看一眼,封面上有一个超大的“0.01”。 再看一眼,它还说超薄。 ……他好像知道了。 艹。 正巧这时门被打开,黎旻拿着充电宝和数据线走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场面—— 祝青燃跪坐在床单上,就只穿了一条内裤,床单被挤压出几条褶皱,被子是掀开摞在一旁的,手里拿着小纸盒。 “你手里拿的是……?”黎旻随口问道。 祝青燃一时间觉得指尖的东西很烫手,“这不是我的。” “应该是……”竟然还结巴了一下,他立即丢到床头柜上,“应该是之前的客人留在旅馆里的吧。” 黎旻将手里的充电宝交给祝青燃之后,站在一旁,用指尖捻起了床头柜上的小纸盒。 他把正反两面都来来回回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面不改色地说:“就这?” 他有些莫名发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这么大反应?” 祝青燃的手顿了一下,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专心致志地开始给手机连上充电宝的数据线,“租充电宝多少钱,我转给你?” “五元。” 黎旻的视线往下,从对方头顶的发旋,下垂的眼睫,鼻骨与喉结的曲线,到衣服勾勒出的腰线与臀线都没入瞳孔,忽然想起高中那时候两个人明明吻技青涩地要命,但还是等到放学后躲在角落里偷偷接吻,乐此不疲。 祝青燃明明被吻到喘不过气,还非要喘息着说话,说以后他们要做完所有爱人之间都能够做的事情,比如做.爱。 黎旻握住了手里的纸盒,然后慢慢地攥紧了。 他的眸色深沉几分,在包厢里的几杯酒水终于开始生效,开始蛊惑他的神经,他跪在床沿,慢慢地靠近,就像高中那时候一样。 呼吸也变得缓慢粗重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很突兀,但是忍不住了,他低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没有听到祝青燃的声音。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早就该接吻了,黎旻想,他们之间白白错失了两年的时光,因为他的疏忽与无知。 所以在只能牵手、拥抱和接吻的年纪,他们相约以后要做完所有能够表达爱意的事情,却等到了什么都能做的年纪,连接吻似乎都变成了奢侈。 纯白的空间里物品太少,有回声飘荡,细小的声响被延长和放大了。 黎旻看到祝青燃垂下的眼帘,像是一个即将闭眼的动作,这一次,他好像没有被祝青燃排斥。 他们的唇瓣越来越靠近,呼吸交融在一起,温热的气流扑在两人的脸上,肌肤惊起一层薄薄痒意,好像还有心跳声混入其中,分不清是谁的,却在即将触碰的那刻—— 祝青燃扭过头躲开了。 “很晚了,早点睡吧。”祝青燃不去看黎旻的眼睛。 黎旻却盯着祝青燃的侧脸看了许久,才退后,缓缓站起身。 “晚安,祝你好梦。” 果然变成了奢侈。 【有一个更新调整】这周三的更新会挪到周四零点零五分,大家周三不要来蹲了哈,然后周五正常更新(轻轻跪下) 41 圈套。(副cp) 翌日早八点,祝青燃醒了。 他以往都有睡懒觉的习惯,这次可能是认床,在没有闹钟摧残的情况下竟然自然醒。 匆匆套上衣服,拿到手机,电量已经满格,经院部长理事群又有消息,是会长在@全体成员,收取团建的费用。 转账完毕。 祝青燃下了床,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朝旁边看去——黎旻还睡的正香。 这人不是……今天八点还要见导师吗?睡过头了? 祝青燃站在黎旻床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 要不要现在把黎旻喊起来,提醒他一下,不然耽误了大创的事情怎么办? 虽然叫黎旻起床也不是自己的义务。 祝青燃独自纠结了好一会儿,想到昨晚黎旻在包厢里帮过自己逃过了一杯酒,还是做出了选择。 “喂,黎旻。” 可能是祝青燃的声音太小,黎旻没啥反应。 “黎旻,你该起来了。” 被褥下的人动了动,睁开惺忪的双眼,略显迷茫地看着祝青燃。 叫床也叫了,祝青燃心想,自己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于是他说:“你不是今早八点还要见导师吗?现在已经八点十二分了。” 黎旻闻言从床上坐起来,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才反应过来祝青燃在说什么,“哦,你说那个大创的导师啊。” 他解释道:“那是我骗韩谨的,我们导师忙的很,一般只在线上联系我,回个消息都要大半天,他才没空在宝贵的早晨亲自来见我。” 祝青燃先是一怔。 刹那后,他想明白了。 “艹。”祝青燃不禁失笑,“你他妈可真棒。” 黎旻厚脸皮地说:“谢谢。” “你什么时候醒的?”黎旻又问。 “就刚刚,比你早了几分钟而已。”祝青燃答。 “哦。”黎旻说,“我还以为你等了我很久呢。” 他弯腰拿起床头柜上的衣服,原本遮在胸前的被褥便掉了下来。 祝青燃只瞥了一眼就扭过头去,“你先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黎旻挑了挑眉,安安静静地、乖乖穿衣服去了。 两人在卫生间洗漱一番。 走之间,黎旻提醒祝青燃,“你查一下你有没有东西忘记带了,看看包里的贵重东西是不是都在。” 祝青燃拉开书包拉链翻上片刻,“没有。” 退还房卡和充电宝,走出旅馆,站在早晨八点的阳光下,黎旻提议,“吃个早饭再返校吧。” 祝青燃这时候正饿着,于是欣然接受了黎旻的提议,跟着黎旻的步伐,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馆。 做面的师傅端上来两碗牛肉面,黎旻拿了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祝青燃,“慢慢吃,我早上没事。” 祝青燃回到宿舍,才十点不到。 这个点,陈峻不在宿舍,很正常,就是梁闻川和关煦都起床了,就还挺意外的。 祝青燃转身关上门,还以为梁闻川看到自己会问一些夜不归宿的细节,没想到对方上来直接就是一句,“你有化瘀的药膏吗?” 说完,梁闻川又弯腰在自己的柜子翻找起来。 祝青燃回想了一下,“有的。” 他补充道:“就是太久没有用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但是肯定在宿舍里,这个我能确定。” 梁闻川便问:“能借一下吗?” “好。”祝青燃开始在自己贫瘠的记忆里搜寻药膏上一次出现过的位置,“谁要用啊?梁哥你不小心摔伤了?” “不是我。”梁闻川说。 “也不是我。”关煦跟在后面说。 “那是谁啊?”祝青燃随口一问。 梁闻川抿了抿唇,“……你不认识。” 祝青燃:“哦。” 关煦就在一旁问:“我也不认识吗?” 梁闻川答得干脆利落,似乎是不欲多言,“不认识。” 看梁闻川的样子好像很焦急,祝青燃寻找的动作都加快了一些,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其实梁哥,药膏校医院就能买的,主要是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找到——” 梁闻川立即做出了决断,“那我现在就去一趟校医院——” “等下,我好像找到了!” 祝青燃从柜子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塑料收纳盒,“梁哥你不用去校医院了,我找到了!” 把收纳盒里和跌打损伤相关的药膏药水等统统拿出来,“都在这里了。” 梁闻川用塑料袋一股脑打包带走了,只留给祝青燃一个匆匆而过的身影,“谢谢你。” 塑料袋挂在共享单车车把手上,梁闻川扫码解锁的同时,大脑已经确定了一条最短的路线。 他绕着篮球场骑车兜圈,视线尽力远眺—— 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还是穿着无袖球衣,也不嫌冷,对面站着另一个人,同样穿着球衣,两个人聊得正欢。 那一刻,梁闻川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圈套之中,攥紧了手里的药膏药水,又觉得如果此刻原路返回,就当白跑一趟,那才是真的闲得慌。 大步走到傅钧言的面前,梁闻川把手里一大包东西都丢到傅钧言面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话,“看看有什么能用的,我走了。” 傅钧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疯狂做手势让旁边的球衣小哥退下,后者也顺势溜了。 勉强站了起来,傅钧言的两条腿因为摔伤而踉跄了一步,“梁哥你先别走。” 梁闻川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还有什么事情吗?” 傅钧言咧着嘴笑出两颗虎牙,“谢谢梁哥,就是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药膏,我挑几个有用的留下来,剩下的麻烦梁哥带回去。” 还算是正当理由,梁闻川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那你赶快挑。” 傅钧言又踉跄地坐了回去,低头在塑料袋里挑挑拣拣,“这个应该有用……这个用不着……” 梁闻川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傅钧言的两条腿上,和对方十几分钟前在qq里发给自己的图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由得蹙了蹙眉,梁闻川依然冷言冷语,“我没见过有人骑个自行车能把自己摔成这样。” 傅钧言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下见到了。” “有棉签吗?”傅钧言又问。 “有的。” 找到棉签后,傅钧言沾了点药膏,然后开始往自己摔青的右腿上乱戳,手法之拙劣让人目不忍睹。 静静地看傅钧言戳了大半天,梁闻川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不会上药。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梁闻川从傅钧言手里夺过药膏,开始认认真真地抹药膏。 偏偏傅钧言还在笑,余光瞥见两颗虎牙的尖若隐若现,晃得梁闻川莫名地心烦。 “你笑得这么欢,看样子是不疼了。”梁闻川垂眸,浓密的眼睫随着眨眼的频率而颤动,他用棉签头将药膏一点点地、慢慢地碾上去,“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疼啊,疼死我了。”傅钧言当即道,“我笑是因为你来找我了,我看到你就很开心。” 梁闻川看似置若罔闻,捻着棉签棒的手却顿了一下,压在淤青上。 “嘶——”傅钧言猝不及防间倒吸一口冷气。 “很疼么,”梁闻川轻叹一声,指尖又攥紧了棉签棒,“……那我轻点。” 42 报酬。 祝青燃在被窝里挣扎地翻个身,床帘笼罩之下,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分昼夜。 耳边是闹钟在喋喋不休引吭高歌,他的上下眼皮一边打架,一边勉强支开一条缝—— 北京时间,星期一,八点零一分。 “艹。” 床帘被唰地一下拉开,祝青燃跑去卫生间敷衍地刷牙洗脸,抓起书包就往宿舍外跑。 周一早上,就只有梁闻川和自己有早八,梁闻川每次都是七点半准时离开宿舍,另外两位正在呼呼睡大觉。 每当遇到这种不是全宿舍都有早八的情况,祝青燃睡过头的几率就会超级加倍。 好在还剩十九分钟上课,还没有到完全无法拯救的地步,而且周一上午是专选课国际税收,不是专业核心课,老师查的应该不会这么严。 教室前门刷卡签到,祝青燃从后门进的教室,他站在最后一排,开始侥幸地寻找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 国际税收老师授课水平一般,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念他的宝贝ppt,更让人震惊的是ppt上的段落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从课本上抄来的。 这种老师的课,是没有人抢前排的,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后坐。 祝青燃赶到教室的时候就只剩七分钟上课,前面四排空空荡荡,就零星坐着几位喜欢在老师面前刷脸的卷王,就连下课的时间还是在听网课。 后面四排满满当当,仅有的几个没有坐人的位置有的位置,也被各种书籍、平板、水杯甚至是一张便利贴占座。 掌心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祝青燃拿起来看了一眼。 20金融黎旻:我旁边有空位,你坐吗 20金融黎旻:我在a307,国际税收,左边那一大组,倒数第三排 那一瞬间,祝青燃脑袋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黎旻为什么会出现在国际税收的课上,比如黎旻是不是在恶作剧开玩笑,但是这一切,最终都被祝青燃对于坐在前排的恐惧给打败了。 遥想上一次坐在第一排听课,已经是大一刚开学的事情。 真要坐前面,逃不了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的结局,因为老师也觉得,敢坐第一排的同学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然而实际情况是,祝青燃觉得以自己浅薄的国际税收学知识,站起来只有丢脸的份。 【坐】 祝青燃回复。 走到倒数第三排,最外面的那个位置放了书,祝青燃心说,怪不得刚刚自己略过了它,原来是黎旻占的座。 黎旻见到祝青燃坐下来,停笔不再写,只是在指尖来回转笔,看向祝青燃。 把占座的书和书包一起塞进抽屉里,祝青燃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两人的专业都是经济学大类,但黎旻学金融的,他的课表按理说应该和国际税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因为税收一般是财政专业相关课程。 黎旻很坦然,也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来蹭课,因为我对国际税收很感兴趣。” 祝青燃:“……” 这话从国贸班的同学口中说出来,都比从黎旻口中说出来的可信度高。 祝青燃扯了扯嘴角,想起自己之前确实给黎旻发过课表,还特意算了时间,已经过了退课重选的截止日期,黎旻想跨专业选课都不行。 但是没想到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黎旻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黎旻的视线转移到祝青燃头顶翘起来的一绺头发,提醒他,“你头发有点乱。” 祝青燃狠狠地抓了几把,“这下不乱了吧。” 更乱了,黎旻哭笑不得,于是伸手,用指尖捋了捋祝青燃的刘海。 发尖略过额头,惊起一片痒,祝青燃后仰着避开了,“你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面对“威胁”黎旻面不改色,只是看着祝青燃的额头,“这下不乱了。” 他想了想,又问:“今天是不是差点睡过了?” 祝青燃有些咬牙切齿地笑了,“是啊,还不明显吗,我但凡起早点都不至于沦落到坐你旁边。” 黎旻挑着眉也笑,“没吃早饭吧。” “昂。”祝青燃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蜷缩了一下,笑不出来了,“嘚瑟什么。” “没嘚瑟,给你带了早饭,猜到你可能会差点睡过头。”黎旻从抽屉里掏出一杯豆浆,又从书包里掏出一袋面包,“拿去吃吧,垫垫肚子。” 今早走的急,又双叒叕忘记给书包里塞点零食,祝青燃太熟悉自己的胃,如果不吃早饭,长时间空腹,会疼。 疼过几次还是不长记性。 祝青燃盯着面包看了几眼,用实际行动承认自己被黎旻拿捏住了,他撕开包装,狼吞虎咽几口,嘴里还在嚼着,咕哝出两个字,“谢谢。” 黎旻将吸管插进乳白色液体里,然后把豆浆推到祝青燃面前,“好好享用。” 隐约有雾气从管口慢慢飘出来,祝青燃吸上一口热豆浆暖暖胃,突然咂出什么不对,“万一我要是今天吃了早饭呢?” 黎旻:“那这杯豆浆我自己喝。” 还挺万全的安排。 祝青燃嗤笑了一声,“好好的早八不用来睡觉用来蹭课,不愧是你。” 黎旻想了想,忽然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是要追人吗?” 祝青燃一下就怔住了,上下牙齿不小心撞在一起,将吸管咬瘪,豆浆没吸上来,落到口腔里的全是空气。 装作没听见。 黎旻知道大概会是这么个反应,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蓦然将手伸向祝青燃。 祝青燃警觉,侧身去躲,问道:“干什么?” 黎旻的手最终落在抽屉里,拿走了刚刚用来占座的书,无奈道:“我拿我的书,我现在要用。” 祝青燃点点头。 方才他看到桌面上有书,顺手给揣进抽屉里了,应该当时就还给黎旻的。 祝青燃的视线略过书的封面,好巧不巧注意到了“英语六级稳过宝典”八个大字,啃一口面包,继续揶揄道:“这就是你说的——你对国际税收很感兴趣?快要上课了你来写六级?” 黎旻从容应答:“是这样的,我觉得学好国际税收的前提,我首先得拥有一个较高的英语水平。” 祝青燃高中那会儿英语就不好,大学就更不行了,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考是一个人英语能力的巅峰,祝青燃也不例外,他蹙眉盯着黎旻的脸,“你在内涵谁。” 黎旻微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完,把蓝牙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开始做题。 上课铃响了起来。 祝青燃属于期末周三天学完一门课的临时抱佛脚派,尤其这种为了修满学分而选的专选课,摸鱼都快成为他上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摸上一会儿,撇几眼黎旻,这人做六级做的专心致志,无端开始觉得自己在浪费光阴。 想起自己十二月也要考英语,祝青燃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写了三天还没写完的试卷。 英语四级试卷。 写着写着,听到老师说:“给大家三分钟的思考时间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三分钟之后,我来找同学回答,今天正好把点名册带过来了……” 祝青燃的耳朵捕捉到关键词,手里的笔一下就停了,那种压迫感,和高中时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中的题目至少会做,这个是完全没有头绪。 所以——是啥问题? 祝青燃茫然地抬头,好在ppt上黑体加粗显示了一道税收计算题。 开始翻出自己崭新的国际税收课本,寻找相关的章节,翻了半天,眼前一亮,他翻到了重合度很高的字眼—— 哦,原来是老师把课后思考题复制到了ppt上,那没事了。 开始手机百度。 搜不到。 开始后悔选这门选修课。 视线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计算公式。 祝青燃扭头。 黎旻小声说:“答案。” 祝青燃一脸懵逼,“你不是专心在做六级吗?” 黎旻说:“我耳朵带着听了点。” 祝青燃还想再问,只听讲台飘来老师洪亮的声音—— “三分钟到了。” 老师对着点名册说,“祝青燃。” “祝青燃同学来了吗?” “请祝青燃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再不站起来就要被当做缺勤了,祝青燃只好心虚地站起来,手里只能够发挥的只有黎旻给的小纸条,他死马当作活马活马医地说:“我算出来甲公司境外的应纳税所得额为10万元,境外所得抵免限额为2.5万元,境内的应纳税所得额为720万元,实际应缴纳企业所得税181.5万元。” 说完了,祝青燃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让我解释为什么,千万别—— “不错不错,坐下吧。”老师摆摆手。 祝青燃长舒一口气。 老师笑眯眯的,“看样子这部分的内容大家都明白了,那我们开始下一章节。” 惊魂未定地坐下,祝青燃有些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问黎旻:“你哪来的答案?” 黎旻:“我自己算的。” 祝青燃懵了,“你们金融系的还会学国际税收?” 黎旻说:“我来蹭课之前自学了一部分。” 祝青燃惊了,“牛。” 黎旻得意地挑了挑眉,又去做六级了。 下课铃响,黎旻立即就把耳机摘下来,“祝青燃,你刚刚拿了我的答案,平时分也赚到了,该给我点报酬的吧。” 祝青燃怼了回去,“不是你主动给我的吗?” 黎旻:“是的,但是你可以拒绝的。” 祝青燃:“……” 祝青燃:那种情况下谁会拒绝啊! “想要什么报酬,”祝青燃说完,立即又补了一句,“别要的太贪心啊,太贪心就什么都没有,太贪心没好下场的啊。” “想要一个同桌的位置。” 祝青燃没听懂,“同桌?” 黎旻:“以后我来蹭课,占两个位置,你能坐我旁边吗?” 祝青燃迟疑道:“……也就是说以后你会帮我占座位?” 黎旻点了点头。 “每次都帮我占?” “对。” 看着黎旻的脸,祝青燃霎时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了,“你管这个叫报酬?” “对我来说是。”黎旻认真道。 43 陪我。 那天祝青燃没拒绝,因为他打心底里不信有人能够放着懒觉不睡,天天去蹭别人的课。 结果没想到黎旻的占座,坚持了一个月,不只是国际税收,还有周四早上的经济法和周五早上公共经济学,全是黎旻这个金融专业没有必要深入了解的领域。 黎旻基本都是提前三十五分到教室,然后发消息让祝青燃挑座位。 【你想坐哪一大组?第几排座位?】 通常得不到回复,因为这个点祝青燃还没起来,黎旻只能自由发挥。 祝青燃在第三次解决了黎旻带来的豆浆和面包之后,他默许黎旻拓宽了自己的业务范围,顺便给自己带早饭,又为自己的早八争取到了十分钟的宝贵睡眠时间。 后来有天祝青燃想起来,学生会部长理事群里似乎有黎旻上传的课表,打开一看,加上蹭课的三天早八,黎旻一周一共有五天早八。 怎么有人可以忍受一周五天早八,那不等于再来一遍高三吗? 离谱。 十一月初,气温骤降。 周三晚上,将近十点,祝青燃收到了黎旻的消息。 【我明天早上不来蹭课了,没人给你带早饭,包里记得放点零食】 祝青燃莫名心头一跳,发消息问他:【怎么了?】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 于是又问:【是睡了吗?】 这回等了半小时,还是没有回复。 这个点黎旻通常是不会睡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吧。 祝青燃不自觉地往前翻阅聊天记录,前面都是黎旻这一个月来有事没事没话找话、分享生活相关内容,祝青燃发一条黎旻能回三条,这种长时间的不回消息还是少见。 想到这里,祝青燃直觉自己可能是被温水煮青蛙了,这么看来习惯的力量还真是可怕。 他掐灭手机屏幕,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睡之前特意定了三个闹钟。 第二天可算没有睡过头,勉强还算不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祝青燃来到教室的时间已经不早,他看了一圈,最后走向关煦,他旁边还剩一个位置。 梁闻川和关煦都选了经济法。 关煦见到祝青燃,奇道:“你不是最近都和黎旻坐一块吗?” 祝青燃难得感觉自己被对方的话给噎到了,顿了一下才说:“今天他没来。” 坐到位置上,祝青燃又想起来昨晚给黎旻发的消息,也没有通知栏提示。 还以为是没登录qq,结果点进企鹅图标,自己明明是在线的。 可能黎旻还没起来,虽然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又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人太忙的时候不但有可能会忘记回消息,甚至有可能会以为自己已经回复过了,这种事祝青燃期末周没少干。 或者,还有可能是腾讯吞他消息。 祝青燃纠结了好一会,直到第二节课下课铃响,他终于决定,再发最后一条试探一下。 发完之后,五分钟没等到回复。 祝青燃死心了,他估计自己第三节课下课前都等不到黎旻的回复。 十点钟也该起床了,敷衍地回一个“嗯”或者表情包会死吗? 不过……已读不回不像是黎旻的作风,所以,该不会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最后那个设想让祝青燃这节课都没听好,思绪一直在乱飘,可算捱到下课,祝青燃忍不住直接打语音电话过去。 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祝青燃的心情也莫名地不踏实,好像胸口堵着一口气,他想,黎旻可千万别不接电话—— 接了。 “喂?”黎旻粗重的鼻音从手机里传来,还有些哑,像是刚睡醒。 祝青燃松了一口气,电话也是冲动之下打的,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也不想挂断,就只好等对方再说话。 “是有什么事吗?”黎旻问。 对方的第二句话,让祝青燃终于确定,沙哑好像不是耳朵接收声音时产生的错觉。 祝青燃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黎旻可能也明白了什么,开始解释,“我昨晚睡的很早,刚刚因为你的电话才醒,所以一直没回消息,我还有些头晕,好在我下午没课,我打算再睡一个下午。” 祝青燃沉默几秒,又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傻,黎旻不是刚刚才说他被自己的电话吵醒? 于是换了一个问法:“你有让你的室友帮忙带饭吗?” “还没吃,也还没让室友帮我带。” 祝青燃便问:“那你中午怎么办?” “我打算睡觉,懒得下去。” 想起来这人一周五天早八坚持一个月都没有落下,祝青燃不免震惊,“你也有懒的时候?” 因为感冒,黎旻笑起来的声音也和平时不一样,“不可以吗?” 祝青燃又陷入静默,片刻的无声之后,他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我给你带中饭吧。” 好像听到黎旻笑了一声,“好。” 在祝青燃的记忆里,黎旻高二半年里加起来的笑声都没现在这几次接触加起来的多,心里总觉得别扭,祝青燃又添了一句,“我是正好下课,马上要去食堂吃饭,就顺路给你带一下。” 他特意把顺路两个字咬的很重。 黎旻在电话那头说:“嗯,是顺路,谢谢你给我顺路带饭。” “我会去竹园食堂,你想吃什么?” “牛肉汤。”黎旻说完陡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牛肉汤在槐园食堂……嗯……那你随便给我打个白米饭加一荤一素吧,谢谢。” “牛肉汤可以。”祝青燃忽然说。 黎旻那边愣了几秒,没忍住多问一句,“不是不顺路吗?” 祝青燃难得哑然几秒,然后怼回去,“黎旻我建议你见好就收。” 黎旻笑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再次感谢祝大帅哥帮我带饭,感激不尽。” 挂断电话,祝青燃掉了个头,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向槐园食堂。 槐园食堂在北边,和教学南楼相隔不少距离,竹园宿舍也在南边,所以回来也得骑车,速战速决。 领着打包的牛肉汤,祝青燃走到竹园宿舍五楼,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黎旻的宿舍号。 只好给对方发消息。 【把宿舍号发给我】 【1503,给你留门了,直接推门就能进来】 祝青燃走进1503的时候,阳台的窗帘还是拉上的,宿舍里晦暗一片,很适合大睡特睡的环境。 黎旻还在床上躺着,听到脚步声只是从床帘探出一个头,“牛肉汤放我桌上吧。” 祝青燃有些意外,“你竟然还不起来吗?” “我头晕,太难受了,不想起来。” “记得吃面,放久了会起坨的。” 黎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 祝青燃本来要走,想想还是停住了脚步,“你发烧了吗?” 黎旻抬手摸了摸,摸不出来,“不知道。” 祝青燃就伸手贴上黎旻的额头,“感觉……好像有点低烧。” 黎旻抬眼,忽然伸手抓住了祝青燃的手腕。 这是祝青燃第一次主动创造的肢体接触,对于他来说太过于久违。 “你在傻笑什么?”祝青燃压根就没意识到这点,挣脱开黎旻的手,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你的水壶是什么颜色的?我先给你打几壶开水。” “银色和粉色那两个是我的。” “粉色?”祝青燃不可置信,复述一遍。 “我在二手市场买的旧水壶,就只剩这个颜色了。” 祝青燃忍俊不禁,“艹,粉色挺好,猛男必备。” 中午这时候,也算是打水的一个小高峰期,前面几位同学可能是想在宿舍洗热水澡,打水都是大半个身子大的塑料桶。 祝青燃排了十多分钟,终于排到自己。 灌满两瓶水壶,祝青燃回到1503,黎旻穿着睡衣坐在床沿,居然还带上了口罩。 桌上的牛肉汤已经被扫荡干净,只剩几根香菜孤零零地飘着。 祝青燃:“吃完了?这么快?” 黎旻把祝青燃说的话还了回去,“放久了会坨。” 祝青燃又问:“需要我给你买药吗?” 黎旻摇头,“不用,我有。” “好。”祝青燃靠边放下水壶,“开水给你打好了,放在这里,我回去了。” 多看了黎旻一眼,祝青燃低声道:“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黎旻急忙说:“你先别走。” 祝青燃疑惑,“你不是还要睡觉吗?我怕打扰你睡觉。” 黎旻:“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很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做,之前忘记说了,正好现在想起来。” 祝青燃婉拒,“能给你忘掉,说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还是先睡觉吧,睡好再说。” 黎旻却垂眸,再次轻声请求,“陪我聊会天不行吗?聊几句天我能精神点,睡久了会头晕。” 不睡也头晕睡也头晕,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是吧? 祝青燃静静地看了黎旻几眼,想到这人目前是个病号,妥协了,他站回到黎旻面前,“说吧,什么事?” “你别站着,坐我的板凳。”黎旻指了指自己书桌旁的凳子,“你端过来坐。” 要求还挺多。 但是他不和病人一般计较,祝青燃听话照办,端着凳子,坐在黎旻的对面,“这下总能说了吧。” 不是疫情背景(不然发烧是要被隔离的) 44 又来纠缠你? “有个回母校线下宣传的活动,可以加综测分,我打算去,你去吗?”黎旻说。 “母校?我们的高中吗?宣传什么?a大吗?” “对,没错,宣传a大。” 祝青燃明白了,“等于是给a大骗点生源。” 黎旻点头,“对,所以你愿意参加吗?” 祝青燃想了想,答应了,“可以,我挺感兴趣的,大概是什么时候去?” 黎旻:“还没定下来,我会去联系老班,你等通知就行。” “不过,”黎旻想起了活动文件上的要求,“学校要求宣传队伍至少三人起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也就是说还差一个人,然后他必须高中和我们一个学校……”祝青燃立即道,“那找张呈啊,张呈你还记得吗?” “记得,就高中那时候天天和你形影不离的那个。”黎旻说。 “对对对,他去了计科,计科好卷,我当初想报都没报上,他现在混成大佬了,明明高中时候和我一个水平。”祝青燃打开手机,“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不行我就求他来。” 黎旻眯起眼睛,有些警觉地问:“求他来?” “不然找谁呢?”祝青燃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字,“我们班来a大就四个人,还有一个女生,我和她不太熟。” 黎旻道:“其实还可以找同校的。” 祝青燃有些不理解,“有同班的不找,去找同校的?肯定是熟人好合作啊。” 黎旻:“……”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祝青燃很高兴,握住手机在黎旻面前晃了一下,“张呈直接给我回电话了,我就说嘛,我求他,他肯定会答应的。我接个电话。” 黎旻忽然说:“能开免提吗?如果他有什么关于组队的问题我正好也能回答他。” 祝青燃想想自己和张呈也聊不了什么隐私的话题,“行。” 按下接通键。 “喂,呈哥。” “祝青燃你真是,有事知道来求我了,平时屁都不放一个。” 祝青燃急忙说:“呈哥我错了,我那不是怕打扰到你学习吗?” “艹。”张呈笑道,“除了期末周,谁学习啊,人不联络感情会淡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呈哥说得对,以后常联络。” 见黎旻已经听得满头问号想说话,祝青燃急忙冲着他做噤声的手势。 张呈:“这个活动我看到了,也了解了一些,我以为你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其实我兴趣也不大,但是你都开口求我了,那我就参加一下吧。” 黎旻心道:呵。 张呈继续说:“但是上面要求三个人组队,我们还得再找一个人吧,让我想想还能找谁——” “那个呈哥,其实……我已经找好了。”祝青燃急忙说。 “谁啊。”张呈问。 “……黎旻。”祝青燃忽然有点心虚。 张呈的声音听起来很震惊,“黎旻?我没听错,是你前男友的那个黎旻?” 祝青燃:“……嗯。” 张呈:“他又来纠缠你了?” 宿舍里诡异地寂静了一瞬,祝青燃怔愣几秒,已经听到黎旻对着手机讥诮地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又来纠缠祝青燃了?” 张呈是高中唯一一个知道祝青燃和黎旻谈过的人,后来祝青燃被分手情绪低沉过一段时间,也没有瞒得过张呈的眼睛,仗着关系好,信得过,于是祝青燃把张呈当做树洞,一股脑地倒苦水。 甚至祝青燃在知道和黎旻考上同一个大学,又主动联系自己之后,还找张呈抱怨过。 张呈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说:“你不是把他甩了吗?当初甩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吗?怎么没想过现在还要有交集?” 祝青燃勉强笑笑,总担心两人会吵起来,“呈哥,咱们今天是说回母校宣传的事情,不说别的。” 张呈没理他,犹记得大一的某个深夜祝青燃和自己分享过关于裙子的一切,想想就来气,“我知道,我们祝青燃容易心软,又脾气好,不会对你发火,我可不会惯着你黎旻。和你组队就和你组队吧,谁让我都已经答应祝青燃了。” 黎旻语气也不好,“怎么就‘我们祝青燃’了?” 祝青燃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及时打断了这场言语交锋,“呈,呈哥,那组队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昂,等会儿我拉个群,咱们在群里就只聊和母校宣传的事情啊。” “好。”张呈又说,“总之你有什么事小窗戳我。” “好嘞,再见呈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黎旻坐在床沿,虽然戴了口罩,只露出半张脸,脸色依然可以观察到的难看。 祝青燃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事吧?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黎旻哼了一声,“你这么急着走,是要回去和你的呈哥聊天吗?” “你怎么知道?”祝青燃没有注意到“呈哥”前的两个字,“我正好要和他商量商量这次回母校宣传的细节。” 黎旻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在冷笑,“这件事也要小窗私聊吗?不应该在你拉的群里聊吗?” 祝青燃有些懵,“就是在我拉的群里聊啊,你在说什么?” 黎旻没说话了。 “我走了。”祝青燃关上门之前,看一眼黎旻,“你好好休息。” 结果一回到宿舍,祝青燃先收到了会长的私聊消息。 会长:我们经院12月初会举办一个文艺晚会,需要一个语言类节目,你不是曾经得到过征文比赛的全国奖吗?可以写一个原创剧本吗? 会长:我去网上找了一大圈也没有看到满意的,咱们缺剧本,你要是写剧本的话,到时候排节目你也可以上,毕竟你是编剧 会长:这次文艺晚会每个部长副部都要参加,你要是不写剧本就要去做演员/可怜 征文比赛的全国奖……祝青燃当初面试媒联的时候写在招新表上的,也难为会长能记到现在。 都特意私戳询问,拒绝有些不给面子,而且强制所有的部长和副部参加文艺晚会,这很学生会。 于是祝青燃回复。 【好的】 【有什么主题吗?】 会长:没有主题 【有其他的限制吗?】 会长:没有限制,自由发挥就好 祝青燃思索片刻,已经有了一个脑洞。 【我能写一个高考拟人的故事吗?】 他开始简单地给对方描述。 【大概就是把高考拟人化成大魔王,考生是骑士,录取通知书是公主,考生要战胜高考取得录取通知书,也就是骑士要打败大魔王,娶得公主,台词走搞笑风格,再带一点中二】 会长:我觉得可以! 会长:加油,我很期待 黎旻:我现在就是很后悔 45 秀恩爱。(过渡章) 祝青燃的剧本其实早就写完了,也改过很多版,但是他总是不满意,于是一直没交,直到会长亲自来找他要,祝青燃只能在众多不太满意的版本里挑出一个,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会长看完之后,回了一张外瑞古德表情包,然后转头就把剧本转发到经院部长理事群里。 祝青燃看到理事群里的消息,不免心头一跳,猜测群里可能有人会觉得剧本水平差劲。 结果没想到关煦第一个出来回消息。 【这不比那些结尾强行催泪的小品有意思?】 关煦知道剧本是祝青燃写的,因为几天前祝青燃在宿舍边焦头烂额地码字,边说c语言的时候,关煦就在一旁听着,笑得幸灾乐祸。 看到关煦来捧场,祝青燃还挺感动的。 后面就是大家的附和。 【这不比那些结尾强行催泪的小品有意思?+1】 祝青燃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会长又在群里发:这个剧本是@媒联部长祝青燃写的,所以他是这次的编剧加导演,如果有喜欢的角色可以去他那里报名,关于这次经院的文艺晚会,更具体的细节等到我们开会的时候再说 周日晚上开大会,果然详细地说了这件事,结束之后,祝青燃依照会长的意思拉了一个群——文艺晚会话剧群。 里面不止有部长副部,还有新招来的干事,大学生就是天天有进不完的群。 回宿舍的路上关煦还开玩笑嚷嚷着说:“祝导,我要演‘知识点’这个角色!祝导看在我和你同住在一片屋檐下的份上,把这个角色内定给我吧!” 祝青燃笑着怼回去了,“想得美,大家公平竞争。” 祝青燃在群里发布了共享表格用于报名,他本来还以为可能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参加,但是没想到一些重要的角色很快就有人报名,甚至还有多个人同时报名一个角色的情况。 不过还是大一的学弟学妹居多,可能大一的同学就是要比大二的同学更加精力充沛。 把群成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看到黎旻,祝青燃想想,还是给黎旻发了一条消息。 【你会来参加我们的话剧吗?】 黎旻秒回了:你很希望我参加吗? 祝青燃眯起眼睛想,这人也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额,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不参加的话我就去找别人】 【会长说每个人都要表演节目】 20金融黎旻:把我拉进群 这不还是来了吗? 祝青燃躲在手机屏幕后面偷笑。 又等到了周六,祝青燃安排了一个简单的“试镜”,因为有的角色报名的人数超过一人,“试镜”很快就结束了,角色也是由大家投票公认演的更好的同学来担任。 大家在教室里对了会儿词,祝青燃看他们无实物表演,第三人的视角看着欢乐也挺疯癫,这才意识到道具的重要性,结束之后祝青燃立刻就去联系会长了,希望能够尽早准备好道具。 学院承诺会拨活动经费下来,但是目前还处于画饼阶段,还没到学生会的人手里。 好在会长说问题不大,他和话剧社的社长有点交情,服装道具什么的全跟话剧社借就行了,有什么要求尽管和话剧社提,话剧社的道具和制作道具的工具应有尽有。 于是周日下午的排练,所有角色欢聚在空教室里,开始兴奋地等待自己的服饰。 祝青燃关好门窗,以防吵到别的教室的同学自习,先让大家过了一遍台词。 门突然被推开了。 傅钧言和另一个同学合力抬了一个大纸箱子,慢腾腾地挪进来,“导演是谁?” 祝青燃扭头,看到傅钧言的脸,傻了。 只听傅钧言说:“这里面都是你们要的道具,我们社长还分别用不同的袋子装好了,你们自己对着袋子上的名称来取你们的道具。” 大家很兴奋地一拥而上,围到纸箱前,开始挑挑拣拣。 祝青燃很感激地说:“你们辛苦了。” “没事没事。”和傅钧言一起来的另一个同学,“学长我下午还有事,我可能要先走一步!” 祝青燃摆摆手,“去吧去吧,辛苦了。” 现在只剩祝青燃和傅钧言两个人暂时闲下来,面面相觑。 祝青燃不免在心底感慨这个学校真小,他问:“原来你还是话剧社的?” 傅钧言也乐呵呵的,“学长好,没想到学长还记得我,我们社长让我们送点物资来支援你们的话剧。” 祝青燃:“你拦着我让我给梁哥带礼物,我印象很深刻。” 傅钧言挠了挠头,笑了,“抱歉,我那个时候太着急了,特别想联系上梁哥。” 他又想到什么,“之前腿摔破了,还要感谢学长借我药膏药水。” 这回祝青燃没听懂,“什么药膏药水?” “啊,梁哥没和你说啊。”傅钧言继续道,“梁哥一个多月前,应该是和你借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那是给我借的,我已经让他帮我还给你了。” 祝青燃愣了几秒,恍然大悟,“好了这下我知道了。” 傅钧言忽然很认真地说:“学长,感谢你,要不是你借梁哥药膏,梁哥也不可能再来找我,我和梁哥也就不能和好,我们的关系就不能发展到下一步,从某方面来说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艹。”祝青燃笑了,“不用感谢我,就算梁闻川没有在我这里借到药膏,他也会亲自跑一趟校医院给你买的。” “所以,”想到这事可能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祝青燃压低声音,八卦了一句,“你俩现在到哪一步了?” 傅钧言低头,凑近耳边小声说:“就是恢复到了我和他面基前的关系。” 祝青燃轻笑了一声,“懂了,回去就让梁哥请吃饭。” 1413宿舍从大一刚开学就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脱单了要请全宿舍吃饭。 傅钧言反倒很诚恳地说:“我可以替梁哥请你们吃饭,省的他花钱。” 祝青燃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艹,被你秀恩爱秀到了。” 傅钧言笑出两颗虎牙。 “咳咳。”黎旻在背后重重地咳了几声。 祝青燃回头:“?” 黎旻盯了傅钧言几秒,才转过头和祝青燃说:“该排练了,时间紧迫。” “对了。”想起排练的事情,祝青燃看到傅钧言就跟看到救星一样,“你既然是话剧社的,那你在话剧表演这方面应该比我懂吧?我刚刚看他们对了一遍词,只能看出一些表演上的问题,比如情绪不对,或者是太夸张之类。” 黎旻在一旁说:“你也可以问我。” 祝青燃理所当然地反驳,“可是你又不懂这方面,人家是专业的啊。” 黎旻没说话了,他心想,呵,话剧社的人难道就能专业到哪里去。 祝青燃继续扭头和傅钧言说:“就是说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改进,能看在梁哥的面子上帮我一下吗?” “没问题。”傅钧言打了个响指,“反正我下午没事,我可以帮你看看,你把剧本发我一份。” 等到要传文件的时候,祝青燃才想起来两个人还没有加好友,添加好友成功后,祝青燃转一份最新的剧本。 傅钧言很快就看完了,“够中二,我喜欢,你们什么时候演,到时候我一定来看。” “我让梁哥来带我来看。” 46 不开心。 除了要忙文艺汇演排练话剧的事情,祝青燃还需要准备母校宣传的活动,这件事他挺上心的,三人小群里经常消息聊到九九加,虽然其中有一半的聊天内容,都是黎旻和张呈在互相嫌弃对方的想法垃圾。 终于,好不容易,宣传a大的ppt终于敲定下来。 张呈通过电话和老班成功联系上,老班也挺欢迎张呈来宣传,说是高三的那帮学生快要学到精神崩溃,应该来一些新鲜的、有意思的活动,来拯救他们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 这话被张呈转述给祝青燃和黎旻后,三人顿感压力又大了几分,紧急开了个腾讯会议,探讨如何这次的宣讲变得有趣一些,顺便探讨回母校的具体方案。 祝青燃就读的高中和a大在同一个省,宣讲时间已经确定在周日上午,正好周六下午去,在高中附近住一晚上。 祝青燃算了算,突然有点疑惑,“老班带完我们这一届,现在不是应该在带高二吗?” 张呈解释道:“老班是在带高二,但是他同时还在教高三的语文,我们宣传的班级是他带语文的这个班,老班已经和这个班的班主任联系过了,班主任很欢迎,我们放心大胆地去、放心大胆地讲。” 他继续说:“如果没有我们的宣讲,高三周日上午,这个点,应该在补课。” 大家都是从高三过来的,闻言不免一阵唏嘘,然后心底默默感慨一句,还好我已经上大学了。 张呈又说:“这次正好问问,你们想怎么去?” 黎旻立即道:“这事我之前有考虑过。我看了一下,如果坐客运汽车可以直达,如果坐高铁的话中途要转站,坐高铁路上能比客车多一个半小时,费用也比客车多几十块,所以我觉得坐客车去好。” 头一回,张呈和黎旻迅速达成了一致,因为他也不喜欢中途转站,坐直达的车可以在车上睡觉,“我也觉得客车好。” 两人都投客车一票,就等祝青燃的意见,于是祝青燃没有反驳,答应了,“可以,那就坐客车。” 十一月中旬的星期天来的很快,因为是中午动身,回想起客运汽车站难吃又昂贵的午餐,三人果断选择在学校解决午餐问题。 但是运气很不好的是,这天祝青燃从早上就开始无缘无故地闹肚子,早饭吃完没多久就去卫生间吐,吐完感觉自己脱去了一层皮。 因为早上呕到停不下来的感受记忆犹新,祝青燃中午没怎么吃,免得下午还要吐。 坐客车,对晕车的人来说是一种漫长又颠簸的折磨。 好在他们坐地铁去客运汽车站,地铁还算是一种舒适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在客车的衬托下。 祝青燃被黎旻拉着坐在一起,对面是张呈捧着手机打游戏。 一路上祝青燃没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只需要养精蓄锐,想起再过几十分钟就要登上客车,只觉如临大敌,还是逃不掉的那种。 地铁上,黎旻察觉到了祝青燃有些反常的安静,“怎么不说话?” 祝青燃敷衍过去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这话答的黎旻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又安静下来。 地铁的机械女声宣布客运汽车站到了,张呈整个人很兴奋地跳下来,在前面领路,他大概很期待这种活动。 祝青燃背着包,慢腾腾地在后面走,越走越慢,渐渐地落在黎旻的后面。 黎旻于是停住了脚步,等祝青燃走到和自己并肩的位置,他说:“祝青燃,我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 祝青燃愣了愣,一时哑然,但也没否认。 黎旻继续追问:“是不开心还是不舒服?” 祝青燃安静了几秒,才说:“没有不舒服。” 黎旻闻言暂时没反驳,只盯着他看。 祝青燃坦白了,“……都有。” 手机因为接收群消息在振动,是张呈宣传三人组的小群里问:你俩在后面磨蹭什么呢?没多久就要发车了啊! 黎旻直接回了一条语音,“没事,你先上车,不用等我们。” 然后他抬头,看着祝青燃,“哪里不舒服?” “其实还好……也没有特别难受,你看我的脸色也很正常,对吧?” “那为什么不开心?” 祝青燃抿了抿唇,短暂地沉默了。 黎旻便说:“因为我是无法做到准确地猜出你的想法的,你看,就连你不舒服和不开心,也是我问出来的。” 黎旻继续耐心地说:“猜一个人的想法真的很难,你不如直说,我只有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才能尽量满足你,回去做宣讲本来就是要建立在获得快乐的基础上,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祝青燃犹豫了几秒,终于发出了一些音节,他以一种很低的声音询问,“我能不能……不做客车去?” 还是觉得这种时候,突然换交通工具挺无理取闹的,但是说都说出来了,祝青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因为我今早胃不舒服吐了一次,我这次坐客车大概率会晕车,会很难受,路上三个小时的客车,对我来说很漫长。” “嗯。”黎旻点点头,“还有别的原因吗?” “……没了。”祝青燃说。 “那坐高铁行吗?”黎旻特意强调,“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祝青燃一怔,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好的。”黎旻又打开了手机,先是给张呈私发一条很长的语音消息,大概地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点进软件又是一顿操作,把客运汽车的票退了,转去买高铁票。 “现在是十二点半,我们还要坐地铁到高铁站,三十分钟,留三十分钟检票的时间,所以买一点半的票。”黎旻简单地估算完毕后,扭头和祝青燃又重复一遍,“咱们买一点半之后的票。” “等等,别急,你先别买票。”黎旻忽然想到什么,“我俩得买一辆列车的,我先看一下我们买哪一辆列车比较好。” “我买的是g2014的列车,一点三十四发车,你快去买,乘着现在还有不少余量。” 黎旻说完,一扭头却看到祝青燃还愣在原地,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发什么呆呢,赶快买高铁票啊。” 他把不放心地把电子订单上的列车号给祝青燃看,“g2014,别买错了。” 祝青燃回过神来,急忙说:“哦,好。” 退客车票,因为临近发车,所以收了十几块钱的手续费,祝青燃有些心疼,虽然钱不多,但是这笔花销是可以避免的,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说想坐高铁去就好了。 这里是客运汽车站,刚刚他们才路过高铁站,现在又要坐地铁返回,等于说是绕路。 “买好了吗?”黎旻问。 “嗯。”祝青燃怔了一下,才点点头。 “那我们走,坐地铁去。” 黎旻搂过祝青燃,推着他往入站口走。 这个点座位挺多,祝青燃坐下来,看到手机上张呈发的消息。 【晕车怎么不早说,这下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客车去喽】 祝青燃心头一窒,心道张呈会不会因此生气,结果对方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就发了过来。 【不过我坐客车,我能一觉睡到底站,我还能比你们两个人提前一个多小时到哈哈哈哈】 应该没生气。 祝青燃吐出一口气。 “张呈和我说他已经发车了,他应该比我们提早两个小时到吧,到时候他会先定酒店。” 黎旻和祝青燃才说完,又看到张呈新发的消息,脸色难看了一瞬,“艹,张呈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他有毛病吧,我照顾你还用他来叮嘱我吗,他凭什么教我做事?” 祝青燃没忍住低头笑了几声。 看祝青燃这个反应,黎旻冷笑一声,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呵,张呈也就知道动动嘴皮子功夫,下次我和他有分歧,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我才是那个真正给你做事的。” 祝青燃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黎旻盯着祝青燃,“你这个反应让我觉得你很敷衍,我是认真的。” 祝青燃勉强收敛了笑容,咳了一声,正襟危坐道:“我祝青燃保证,以后你和张呈吵架,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说完扭头去看黎旻,大概是以上的对话过于幼稚加滑稽,这回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黎旻忽然问:“你现在身体还难受吗?” 祝青燃却沉默了片刻,反而答非所问,“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如果早点说我不想坐客车……就不会浪费你的金钱和时间,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事多……很麻烦?” 黎旻无奈地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耐烦了,您尽管说,我改,我马上就改。” 祝青燃怔愣片刻,也笑了,“对不起,我眼神不好。”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黎旻认真道,“你想迎合我的需求,但我也想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你懂吗?” “而且我觉得,每个人都不可能做到,每一次都满足别人的期待。” “所以其实,我每次向别人提要求的时候,都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黎旻看着祝青燃说,“你可以尝试多拒绝我几次,就知道我没有在撒谎。” 把这次的回母校宣传和话剧表演写完,这个故事就完结了,浅浅估计一下,大概还有七八章左右就能完结了……吧 更多的日常会放到番外里写 47 在一起。 出高铁后坐地铁,各种线转来转去,黎旻和祝青燃终于在晚上六点到了张呈定好的酒店。 张呈在酒店门口已经等待多时,见到两人后,他自觉走在最前面带路,“对了,我给你俩定了双人房,不用谢我。” 去酒店里稍微收拾一下,就到了六点半,饭点,黎旻和祝青燃都饥肠辘辘,他们在张呈的推荐下点了麻辣香锅,才知道张呈一个多小时前豪华晚餐也是它。 味道确实不错,主要是他们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吃,与其说是图它的美味,还不如是图一次回忆杀。 菜吃的七七八八,外卖盒已经见了底,祝青燃用筷子在里面挑花生米,丢进口中,边嚼边说:“我高二那时候,真的好喜欢吃这家的麻辣香锅。” 黎旻便说:“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傍晚放学溜出校,我骑车带你去的,就是这家店,因为实在是远,晚自习迟到了半个小时。” 祝青燃想起来了,“哦,那次。” 他开始抱怨,挺久远的事情,拿到现在来说却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劲儿,“那次真的,运气太差了,老班一般周五晚自习不会来查岗的,结果偏偏就我们出去吃麻辣香锅的时候来查岗。” 祝青燃咳了几声,开始模仿老班蹩脚的普通话,口音竟然有八分相似,“你们晚自习怎么迟到了半个小时?周五的晚自习不能缺席,我强调过很多次的。” “你那时候是真勇,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祝青燃继续说,他不由得感慨,“你们学霸是不是都不怕班主任啊?” 黎旻思索片刻,“我没印象了,我怎么回答的?” 祝青燃开始模仿黎旻的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老师,我和祝青燃出去吃晚饭了,因为店面比较远,主要是我们在回来路上,堵车了,所以迟到了。” 说到后面,祝青燃笑出了声,“你那是电瓶车啊大哥,你告诉我电瓶车怎么堵车?” “然后老班问你,”祝青燃又恢复了老班奇怪的口音,连神情都学到了几分精髓,“堵车?你和祝青燃是开劳斯莱斯去的吗?” 黎旻听到这里,有些迷惑地抬头看祝青燃,“电瓶车就不能堵车吗?电瓶车也会堵车啊。” “艹,”祝青燃没忍住笑出来,“你当时就是这么回答老班的。” 黎旻也跟着笑,“然后呢?我记不清了。” “写检讨啊。”祝青燃说,“班会课还被痛批了一顿,说我们没有时间观念,虽然老班没点名道姓,但是和我和你关系好的,都知道老班说的是谁。” “我突然想起来了,”黎旻补充道,“你还有印象吗?因为我俩是第一个因为吃晚饭而写检讨的人,后来班里那些人给我俩拉了一个组合,名字叫做‘民以食为天’。” 祝青燃笑骂,“艹。” 耳边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黎旻起身,“我去开门。” 果然是张呈。 他倚着门说:“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出去玩?去回味一下青春?” 黎旻便问:“你要去哪?” 张呈就扳着指头数,“比如学校对面的那个‘985书店’,公交车两站的华南广场,广场后面的美食街,这个点夜市应该开始了,有很多我高中时候吃的小吃,你们难道不想故地重游享受美食吗?” 他继续说:“而且你们想想,我们明天早上宣讲,中午匆忙吃个午饭,就要往回赶了,明天根本就没有时间去附近玩一玩。” “夜市也只有晚上有啊,等于说今晚不出去,就没机会了,我们好不容易回母校一次。” “还有就是,我们去见老师总不能空着手去吧,我打算正好今晚出去,买点鲜花和水果。” 有理有据说了一大堆,张呈挤眉弄眼,“咱们一起去呗。” 最后那一点确实说服了黎旻,“对的,我们见老师总不能空手去,都是成年人,空着手去感觉不太礼貌。” 张呈乘胜追击,“对啊对啊,而且我觉得晚上坐在酒店里多没意思啊。” “我和祝青燃饭还没吃完。”黎旻的视线又落回到两人的晚餐上。 “没事,你们吃,我先回隔壁去,吃好了叫我。”张呈走了。 门被人关上,双人间里又只剩下黎旻和祝青燃两个人。 “看你刚刚都不说话,是不想去吗?”黎旻忽然问。 “不想去没人会勉强你,和张呈直说就行。” 祝青燃拿筷子夹花生米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他安静了几秒,却是犹豫着问:“你是不是……也很想去?” “但是我更想陪你。” 祝青燃猛然怔住,抬头看向黎旻。 一瞬之后,他又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好了,我知道了。”黎旻忽然又说。 “你要是想去,现在已经在开心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也不会在这里这么纠结。” 黎旻拿出手机,给张呈发了一条语音,“我晚上不太想出去,鲜花和水果的事情要麻烦你挑选再垫付一下,回来会转钱给你,会额外支付你跑腿费的。” 放下手机,黎旻看向祝青燃,“我已经不去了。” “帮我……也说一声吧。”祝青燃小声说。 说完又急忙改口,“等一下——” 黎旻才拿起手机,“怎么了?”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祝青燃说:“我自己和张呈说吧。”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坚定,“我应该自己和他说。” 打了一长段字句,删删改改好几次,终于发送成功。 看到张呈秒回了一条语音,祝青燃急忙点开听。 张呈:“艹,你和黎旻串通好的吧?行吧,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语气是轻快的,应该是笑着说的。 祝青燃做到床沿,长舒一口气。 黎旻用往玻璃杯里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热水递给祝青燃。 祝青燃双手握住玻璃杯,腾腾的热气蔓延上他的眉眼,暖意溶解在十一月中旬的冷空气里。 他喝了一口,温度意外地刚好,于是又喝一口,直到慢慢地、一言不发地喝完一整杯白开水,才说:“谢谢。”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双人间里清晰可闻。 黎旻正在收拾外卖的盒子,闻言回头,挑了挑眉,“没了?” “没了。”祝青燃说。 “就一句谢谢,好像没什么诚意。” 祝青燃闻言又沉默了。 收拾好,黎旻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两颗葡萄味的糖果,“对了,你吃糖吗?” 剥开其中一颗,他丢进口中,糖水融化在舌尖,再漫过咽喉,不失为一种甜蜜的体验。 黎旻把另一颗糖丢给祝青燃,后者反应很快,一把接住了。 “谢谢。”祝青燃将硬糖嚼得嘎吱响,“哪来的糖?” “我从宿舍带的。”黎旻答。 嚼到后来,祝青燃被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葡萄味打动了,“你在哪买的,能把网店链接发我一份吗?” 黎旻拿着手机坐到祝青燃的旁边,几番操作后,“发你了,看手机。” 祝青燃点进链接,收藏购物车付款一条龙,店家承诺24小时发货,很快宿舍就能有新的零食,让他稍显无聊枯燥的大学生活多了一份期待,“谢了。” 黎旻闻言,放下手机,他忽然问:“能不能,换一种感谢方式?” 祝青燃错愕地抬头,“什么?” “比如这样。” 话音刚落,黎旻忽然攥住祝青燃的双肩,吻了上去。 唇瓣碾着唇瓣,舌尖略过舌尖,气息交融,连呼吸的频率都逐渐地重合在一起,加快的心跳开始变得清晰,以一种明确能被对方的感知到的声响,砸上彼此的胸膛。 黎旻换了一口气,然后他直接将祝青燃推倒在床上,棉被向下凹陷了几分,他攥住了祝青燃的双腕,俯身再吻下去,用唇舌攻略对方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地,在每一次对方以为要松开的时候,再纠缠上去,不渝不休。 亲密无间的恋人可以分享的太多,分享心跳,分享呼吸,分享只有彼此的夜晚。 “我们在一起吧。” 黎旻贴着祝青燃的颈侧,“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的耐心快耗完了。” 他闭上眼,用下巴蹭了蹭祝青燃的耳垂,然后张口咬了一下,提醒对方说话。 短暂的静默后,祝青燃轻声说,“嗯,那就在一起吧。” 黎旻的目光愈发地深邃。 “我说的在一起,不止一层意思。” “我懂。” 窗帘遮挡窗外的夜色,祝青燃一边承受对方的吻一边伸出指尖去解开对方的衣服的扣子,却被黎旻攥住指尖,强行让指尖掠过舌尖,柔软的触感让祝青燃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不用,我自己脱。” 越来越多的肌肤暴露在充斥寒意的空气中,却被黎旻用温热的呼吸,用密密麻麻的吻,用潮湿的唇舌一遍遍温暖过去。 吻到祝青燃背上的伤疤时,黎旻的双眸短暂的清明了一瞬,但是很快又被情欲淹没,“怕疼吗?” 迷迷糊糊间,祝青燃摇了摇头,其实身体因为对触碰太过敏感而微微颤抖着。 黎旻的手游走到对方的臀部,“在这种事情上,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撒谎。” “到时候再叫停,我是不会听你的。” 球球审核人美心善放我一马(不敢再往下写了呜呜呜) 48 不想说。 周日早上的八点,三人来到了校门口。 综测加分是需要证明材料的,所以早在来之前,黎旻就已经准备好印有a大校徽的红色队旗,他和祝青燃一人牵起一角,站在高中校门前的让张呈拍照。 拍完立马溜了,生怕多磨蹭一分钟,因为看上去还挺傻逼的。 老班应该是提前和门卫打过招呼,他们进校门时畅行无阻。 张呈手拿鲜花,黎旻和祝青燃拎水果,他们先是去了办公室,将水果和鲜花送给老师们。 老班寒暄了几句之后,带领三人进了教室后,开始操作大屏幕与投影仪。 进教室之前,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刷题,此刻,讲台底下已经隐约响起讨论的声音。 其实老班在周五的时候就在语文课上预告过这次宣传活动,a大是上游211,虽然没有那么顶尖,也是不少同学心目中的理想院校之一,不管怎么说,至少比刷题有意思。 老班也没管,任由同学们交头接耳。 看到张呈调试好ppt,没有任何问题,老班便说:“这三位同学是你们的上一届,现在都在a大就读,今天回来宣传a大,大家掌声欢迎。” 同学们很配合、很给面子地热烈鼓掌。 老班在这个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ppt停留在第一页,张呈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叫张呈,现在是a大计算机系的学生。” 说完,他又去看身旁的黎旻和祝青燃,分别介绍,“我左手边这位是金融系的黎旻,我右手边这位是财政系的祝青燃。” “接下来,我们打算先简单地、概括地介绍一下大学生活,因为我猜可能会有人好奇。” “然后再稍微具体地介绍我们每个人的专业,如果说你们之中有的人有意向报计算机、金融或者财政专业的话,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参考。” 张呈高中时候也做过不少演讲,但他和黎旻宣讲的风格完全不同,黎旻是面上一本正经,时加上不时闪现的冷幽默,张呈则是表情生动,活泼很有感染力。 于是在祝青燃的强烈要求之下,有关大学生活这一部分的内容就完全交给张呈,他一口气讲完了计算机专业,后面黎旻和祝青燃分别介绍金融和财政学。 老班不在,大家都是贴着实际讲的,没有玩假大空那一套,而且三人为了让自己的内容变得更加有趣,有刻意结合一些网络梗和表情包。 效果还不错,气氛比较融洽,底下时不时传来笑声。 介绍完毕,张呈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暂时没有人说话。 张呈也不觉得尴尬,“你们随便问,想问什么问什么。” “比如说,我猜你们可能会好奇的一个问题,a大的男女比。” 张呈转头看祝青燃,“咱们学校男女比有1:1吗?” 祝青燃:“有吧。” 张呈继续说:“从整个年级来看,a大的男女比是接近1:1的,但是各专业内部的男女比失调的很厉害,比如我们计算机系,男女比8:1。” “理工院都这样。”祝青燃接过这个话茬,“经济学院是文科院,我们男女比是1:2。” “但其实脱单和男女比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张呈添了一句。 “你们还可以继续问一些像这种的、实际一点的,”张呈说着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反正你们语文老师不在,我们不会撒谎的,肯定实话实说。” 黎旻:“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下终于有人举手,站起来问:“听说大学有学生会和社团,好玩吗?” 话音刚落,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去的社团,社团还不错,毕竟社团一般是聚集拥有相同兴趣的同学,他俩去的学生会。”张呈用胳膊肘捅了捅祝青燃,“你不是学生会的吗,说说呗。” “是这样的,像我们学校,学生会有院级和校级的,因为学生会本身就是为同学服务的,所以会有一些‘工作’,校级的学生会相比院级会更加忙,至于好不好玩——” 祝青燃拍了一下黎旻的胳膊,眨了眨眼睛,开始踢皮球,“他也是学生会的,让他说吧。” 黎旻瞥了祝青燃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底下的同学,“我个人的感受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玩。” 他接着道:“但是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听别人说那么多,其实都不如等到上了大学自己亲自去体验一下,就像小马过河的故事一样,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来来来,继续问。”张呈说。 “大学上课和高中有哪些不同?” “大学经常需要小组合作。”祝青燃想了想,举例说,“就像我们现在这样,需要三个人合作讲完这份ppt,小组合作有的时候是很轻松、很愉快、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但是有的时候……” “比如组员划水划的太厉害、有重度拖延症的时候。”黎旻直截了当地说,“大概率组长干完组内90%的活。” “还会有翻转课堂,学生上课老师听课,还有的时候,上课是老师手下带的研究生来上,”说到这里张呈笑了,“可能学生在想尽办法少上课,老师也在想尽办法少上课。” “想问问学长,财政专业以后能做什么?” 问答环节持续的时长比祝青燃想象中的还要久,甚至超过讲ppt的时间,可能很多高中生对大学怀揣着无尽的憧憬与向往,直到上午的第三节课下课铃响,这次宣讲才算走到尾声。 他们在高三同学的掌声中挥手告别,走出教室,看到老班正站在走廊上喝他的宝贝茶水。 他们和老班又聊了小半节课,内容大概就是追忆往事,老班问问他们的未来发展等等。 告别老班之后,由于这会儿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张呈提议不如在校园里转几圈再离开,这回三人一拍即合,从教学楼转到宿舍楼底下,再走到晨会广场,最后来到操场的塑胶跑道。 好像能从中隐约看到高三的自己的影子,又是一波回忆杀。 黎旻说要去一趟厕所。 暂时只剩张呈和祝青燃两个人,吹着十一月份的冬风,坐在水泥台阶上。 “看到跑道就想到体测了,每年一次,真他妈的烦。”张呈随口说道。 “艹。”祝青燃也笑,“还记得那时候我俩吹牛逼,说谁跑到了一千米第一名就做另一个人的爸爸,结果最后第一名是黎旻。”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张呈眸色微变,面上也多了几分郑重,他蓦然想起什么,“话说……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完,觉得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补充,“你和黎旻。” “复合了。”祝青燃说。 “复合了?”张呈诧异道,“裙子的那件事……你原谅他了?” 祝青燃眺望远方,视线渐渐地放空,“那些消息不是黎旻发的,是……黎旻的爱慕者偷了他的账号发给我的,黎旻其实没有看到我发的照片和小作文。” 张呈震惊到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本来我们也只是高三暂时分手,如果没有这个误会,我们高考结束应该就会重新在一起。” “你说他其实没有看到你穿裙子的照片?那他知道你为他穿裙子吗?” “他应该知道。”祝青燃思索片刻说,“我拿着那一段聊天记录的截图质问他是不是他发的,截图里提到了我穿裙子的事情,他只是没有看到我穿裙子的照片。” 他轻声道:“我之前之所以很在意那段聊天记录,是因为我曾经一直以为那是黎旻发的。”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无关人士发的,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两年的时间,足够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不需要在意所有人对我的评价。” “误会解开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是裙子让我和他的问题暴露出来了,其实如果没有裙子,也会有别的事情,因为问题一直都存在。” “但是,”祝青燃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但是我们既然都知道问题所在了,所以才想再试一次,不然就这样错过,我不甘心。” 他的视线从远处的天空落下,转移到自己的掌心,他看着生命线的痕迹碾过肌肤的纹理,“他后来也没有追问过我穿裙子的事,其实挺好的,我也不想回忆这些破事,再复述给他听,因为这个误会持续的时间太长,残存的、根深蒂固的抵触心理需要慢慢地消化掉。” 张呈忽然问:“那他知道你不愿意穿裙子的真正原因吗?” 他是知道的,有关祝青燃背上的伤疤。 祝青燃先是一僵,而后摇了摇头,“我还没说,这事我暂时还不想说。” 张呈明白小情侣的事自己这个外人不好多插嘴,他最后说:“总之还是希望你过得快乐,如果谈的不开心就赶紧跑。” “我知道的。”祝青燃笑道,“我已经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放心。” 他站起身活动四肢,一回头,却发现黎旻就站在不远处。 祝青燃不由得心头一跳。 黎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自己和张呈的对话,黎旻听到了多少? 49 交换秘密。 祝青燃愣在原地。 他看着黎旻朝他走来,思绪百转千回间,已经想好许多推脱或者转移话题的说辞,黎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开始说出第一个音节,“我——” 黎旻却自然而然地握住祝青燃的手,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吃饭了吧?” 说完拉着祝青燃走了,完全把张呈当做空气。 张呈嗤笑一声,跟了上去。 “冷吗?”黎旻问祝青燃。 初冬的风挺大,吹久了,也能感到几分寒意,但是也不至于冷到瑟瑟发抖的地步,把手放在对方口袋里就很温暖,祝青燃摇了摇头,“不冷。” “嗯。”黎旻点点头。 祝青燃仰头看了一眼黎旻的侧脸,有些恍神。 黎旻竟然一句与裙子相关的话,都没有问。 不过还好黎旻没问,他也还没想好这事该和黎旻怎么说,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总是要说的,哪怕是很久很久以后。 午饭是在高中解决的,三个人聚在蓝色圆形塑料椅上,不锈钢的桌面上是他们高中时候就觉得久而生厌的饭菜,现在再次品尝一番,果然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食堂阿姨的手艺果然没有辜负他们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 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摆在三人面前的又是之前就遇到过的问题,坐什么交通工具? 毕竟来的时候就不是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需要一起回去吗? 张呈钟爱任何可以直达的车,“你们俩去坐高铁吧,我知道你俩想坐高铁,没事,我一个人坐客车回去。” 于是黎旻和祝青燃两个,从地铁转到高铁,再转回地铁。 路上祝青燃困的不行,在高铁上睡了一大觉,让黎旻到站的时候叫他起来,黎旻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至少祝青燃是这么觉得的。 高铁上睡觉的体验,不管怎么说,至少比客车好,祝青燃睡过一觉醒来,感觉自己容光焕发、活力四射。 学校的地铁站点在西门外,西门到竹园宿舍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条路上有松树、柳树、枫树、香樟树和梧桐树,还有更多祝青燃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因为风景很好,经常有小情侣手牵手来散步,后来就被同学们赠予了“狗粮道”的美称。 “……你和张呈的话,我听到了最后几句。”黎旻突然说。 话题终于回溯到,在将近午时的高中操场上暂时遗留的悬念,祝青燃也知道黎旻不可能对自己和张呈的对话不闻不问。 现在已经是傍晚,红彤彤夕阳开始膨胀,挤满了原本蔚蓝色的天空,树叶被照成了金色,青灰色的水泥路上,是光线从树叶缝隙中钻出后,留下的斑驳的光影。 彩色的云朵像是不同口味的棉花糖,草莓味的、橙子味的、葡萄味的,祝青燃最喜欢最后一种味道。 “就是从那里开始,张呈问你,是不是还没有和我说真正的原因,关于……穿裙子。”黎旻继续说,“看张呈的样子他好像知道,你可以和他说,但是还没和我说,明明我才是你男朋友。” 祝青燃:好像还委屈上了? 可能是看祝青燃犹豫了,黎旻又郑重道:“我绝对没有强迫你说的意思,我在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不想说就不说,因为我知道,这段回忆对你来说很痛苦,复述就很更痛苦,其实我每一次主动提及裙子,我都会担心给你带来负面的情绪。” “其实……和裙子的关系不大。” 路过未名湖边,白天鹅成双成对浮在清澈的湖水上,柳条垂落水面,搅拌出一层层的涟漪。 祝青燃买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将手从黎旻的口袋里抽出来,搂住了黎旻的胳膊,靠在对方身上。 “黎旻,我们交换秘密吧。”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同样,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可以。” “那我只说这一次,你可得听好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您说,我洗耳恭听。” 祝青燃静默几秒,终于开始说一些尘封的往事,关于他高中时期不敢和黎旻说的一切,关于厌弃自己的原因之一,“你见过我背上的伤疤,我不愿意穿裙子的真正原因,和伤疤有关。” “背上的伤疤是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用吹风机没注意,差点给家里带来了一场火灾,我的母亲就很生气,她有……暴力倾向,那次她怒火冲天,打我打的很厉害,所以背上留下了伤痕。” 祝青燃一直都知道,周围总有人喜欢用偏见的目光看待他的伤痕,但他应该相信黎旻不会这样做,只要黎旻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他,就够了。 然后他从伤疤说到裙子,又说回伤疤,说起他独自去照相馆,说起他拍下的但是没有被黎旻看到过的照片。 “所以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拖延穿裙子的时间,是因为那时候的胳膊上都是各种淤青,真的很难看,不想给你看到,更不想和你说,我想等伤好了再穿。” “大概就是这些吧,关于穿裙子,其实没有那么的排斥。” 话音刚落,他忽然被黎旻抱住。 “……谢谢。”黎旻的双臂又搂紧了一些,尾音似乎是颤抖的。 “黎旻?” 靠的太近了,祝青燃又听到了黎旻的心跳声,凭借他对黎旻的了解,这种能够对外显露的、能够被察觉到的情绪波动,太不像是黎旻的风格。 “我就是觉得……太幸运了。”仿佛听到黎旻哽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没有捡到那条裙子,可能我永远不会知道你最终为我穿过那条裙子,可能我们就永远错过了。” “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遗憾。”祝青燃也用手环住了黎旻的腰,宽慰他,“没事,我们并没有错过。” “谢谢你。”黎旻将下巴靠在祝青燃的肩上,他闭上眼睛,“我很爱你。” 尾音轻轻敲在心跳声上,心跳声却狠狠砸上胸膛,祝青燃猛然怔住。 他稍微拉开一丁点距离,抬头看向黎旻的眉眼,很认真地询问,“黎旻,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很爱你。” 祝青燃闻言,眨了眨眼睛,而后笑了。 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他勾起黎旻的脖颈,闭着眼吻上去,吻得很用力。 他没有遗憾了。 应该还有两章就能完结了! 50 终章 黎旻反客为主,逐渐掌握主动权,他的齿尖划过祝青燃的唇瓣,轻轻地在对方舌尖咬了一下,作为私密的、仅有彼此知晓的烙印。 黄昏从天际缓缓铺开,坠入无色的湖水之中,水面被染成鲜艳的红色,阳光在其中跳跃,像被洒满金粉的玫瑰花束,温热的水流再团团将徜徉的白天鹅包围。 风和柳枝在缱绻,窃窃私语。 祝青燃终于意识到什么,他伸手去推黎旻,作为终止的信号。 刚刚算是一时冲动,祝青燃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和黎旻接吻并不是私人空间,或许会有人在一旁指指点点,用看异类的眼光审视他们,他从小经历的类似的体验并不算少。 黎旻低头问:“嗯?怎么了?” 他还没吻到尽兴,不过想想,这次是祝青燃主动,足够他受用很久。 “我……才想起来这是在外面。” “你主动的时候好像没想这么多。” 黎旻故意将“主动”二字咬的很清晰。 祝青燃佯怒,回瞪了一眼。 黎旻知道祝青燃没有真生气,他忽然开始认真起来,因为联想到祝青燃叙述的有关伤疤的秘密,“但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容不下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存在,也总有人会对他们心中所谓的‘异类’指指点点,没办法,人的素质高低不齐。” “包括你说到你的母亲,我不会因为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而断言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体验和感受。” “他们怎么看待你我无力改变,但我永远不会像他们一样,你要相信我,我和你是同一条战线的,如果有人因此对你冷嘲热讽,我就骂回去。” 印象中,祝青燃很少见到黎旻骂人的样子,仔细想想,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像黎旻这种彬彬有礼外加理智克制的作风,除非是真的被逼急了,才会破口大骂。 于是祝青燃在大脑里简单地设想了一下黎旻破口大骂的模样,感觉很好笑,他不由得笑出声来,“好吧,为我们坚如磐石的战友情干杯。” 黎旻自然而然搂过祝青燃的肩,推着对方向前走,“不是说交换秘密吗,那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 如果时光回溯回到高二那年,祝青燃可以有很多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比如,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想体验恋爱的感觉? 再比如,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情话? 不过很多问题,他想,他现在心底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我暂时还没想好。” 祝青燃仰着头看向对方。 “黎旻,你记性好,你帮我记着,你还欠我一个秘密。” 终于忙完回母校宣讲的事情,祝青燃又要投身于院学生会文艺汇演的话剧排练之中。 越是临近汇演,他就越觉得时间紧迫,而自己的节目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后来因为实在是挤不出时间,祝青燃只好选择占用大家的午休时间,最后一个星期,所有演员都利用中午的时间排练,如果困了累了,就爬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俗话说的好,“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熬过这令人崩溃的一个星期,他们终于撑到了文艺晚会当天。 所有人都异常的兴奋,尤其是看到对方脸上花里胡哨的妆容和略显中二的装扮,他们互相嘲笑对方,从化妆间一路嘲笑到舞台后台。 正式的表演在晚上,下午有一场彩排。 作为仅有的几个语言类节目,祝青燃的节目被安排在第五个,用来热场,前面四个全是唱歌,不过是独唱和合唱的区别。 眼看彩排已经进行到第三个节目,祝青燃开始召集演员,“我们马上要上场了!从右手边入口上场的跟黎旻走,从左手边的入口上场的跟我走!” 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一个女声,“学长,蓝思微还没到!” 祝青燃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到蓝思微的身影。 蓝思微演的是录取通知书公主,虽然她不是主角,人设高冷话不多,但是她承担了一部分的笑点,她不在,其他主角和配角的话就没有人接,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直接垮掉。 祝青燃蹙眉问:“她是今天下午一直都没出现吗?” “我今天下午一直都没有看到她。” “我也是。” 祝青燃立马私发了一条消息给蓝思微。 大家也纷纷拿出手机联系蓝思微。 一分钟之后,没有收到回复,祝青燃其实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那怎么办?要到我们上场了!”有人问。 “要不和会长说一下,把彩排的顺序改一下,把我们放在最后一个彩排?”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说串词,“高考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经历……” 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众人的耳边,大家又是议论纷纷。 “别急别急,大家稍安勿躁。”祝青燃朗声道,他沉默几秒后,已经做出了决定,“马上彩排,我先去顶替蓝思微的位置,你们就把我看成是公主,明白吗?” “剧本是我写的,我记得台词,你们就正常演,我肯定能接得住你们的台词,放心。” 主持人:“下面有请经院的干事和部长带来的话剧《高考大魔王》,让我们掌声欢迎!” “从左侧上场的和我走,剩下的人和黎旻走,大家加油!”祝青燃最后说。 “一起加油!”其他人跟着附和。 站在舞台左侧的入口,祝青燃其实因为紧张手心微汗,他现在在疯狂地回忆蓝思微的台词、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 刚刚为了让大家冷静下来,他头脑一热,说自己记得所有的台词,其实只有一个大概,虽然剧本确实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舞台上。 骑士拿着拼夕夕上九块九包邮的宝剑,虚砍了几下空气,忽然,他呆呆地站住了,似乎是看见了惊为天人的东西。 “前面是不是有人?”他喃喃道。 “这位姑娘,请留步!” 祝青燃缓缓走了上舞台。 骑士赞叹道:“你好漂亮。” 与此同时,舞台的光照在祝青燃的脸上,底下隐约有笑声,大概没想到公主是男生反串。 祝青燃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扬起高傲的头颅,“你是?” 道具组的两个同学举起硬纸板做的一“片”城堡向舞台中央走去,最终在祝青燃的身后停下,和祝青燃一起高傲地耸立着。 “你住在背后的城堡里,那你一定是公主吧。” 骑士单膝下跪,“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小镇上,我姓高,我的名字叫考生。” 祝青燃抬着下巴说,“我叫录·取通知·书。” “多么美丽的名字啊!我早在三年前,就从我的恩师、和我的父母口中,听说过您的大名!我对您一见钟情,我高考生,做梦都想取得录取通知书!” 祝青燃装作游刃有余的模样,牵起了自己并不存在的裙摆,矜贵又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完成了一次无实物表演,“想娶我,可不容易,只有真正经过考验的人,才能得到我的真心。” 他说的话好像和剧本的台词有所偏差,但是意思是对的。 祝青燃遥遥一指,道具组顺势搬上了三“片”森林。 “看到那片森林了没有,我听说真正勇敢的骑士,才有勇气独自踏上去,一走就是三年,我还听说,那条路上险象丛生,最可怕的大魔王就住在森林的最深处,他的名字叫高考。” “等你三年后击败了大魔王高考,再来找我吧。” 祝青燃转身,两手牵起裙摆,用小碎步走下舞台。 直到他确定自己已经进入观众视线的死角,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暂时地放松下来。 站在等候区,祝青燃打开手机看公主剩下的台词,公主的戏份还没有完,等会剧本演到结尾他还需要再上场。 彩排结束后,所有的演员回到后台休息室,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想办法联系上蓝思微,毕竟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要正式上台演出。 祝青燃看了看手机,蓝思微果然还没回消息。 休息室的椅子并不多,他把座位让给其他人坐了。 祝青燃原本站立着,现在觉得站累了,就蹲下来,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黎旻忽然走过来,在祝青燃旁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着急,办法总比困难多。” 祝青燃扭头看黎旻,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说话都是在白费力气。 他本来是不想站着才蹲下来,结果蹲久了发现自己更不舒服,于是又站了起来。 黎旻见状,指了指自己的空出来的位置,“坐上去休息一会儿吧。” 祝青燃摇摇手,“没事,我不需要,你坐吧。” 突然,有人激动地说:“电话通了!我联系上了蓝思微!”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她什么情况啊?” “她怎么说?” 女生伸出一只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不然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然后对着电话那头问:“喂,思微,你今天下午的彩排怎么没有来啊?” 几秒后,女生说:“我们现在已经彩排结束了,你的角色是‘祝导’暂时顶了上去。” 又过了半分钟,女生拧着眉毛说:“你没事吧?你去医院了吗?” 最后,只见这位女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转达的,那你好好休息。” 挂断了电话,女生郑重道:“洛思微说她在路上遇到了车祸。” “什么?!” “她没事吧?” 女生摇摇头说道:“是电瓶车撞到了电瓶车,没有危及到生命,但是摔的挺厉害的,她现在人在医院做检查,今晚应该是来不了了。” “那怎么办?” “找人顶替。”祝青燃说。 “这件事大家就不用操心了,全部交给我来解决,”祝青燃继续道,“现在赶快回去休息,趁着下午的时间补个觉,晚上一定要吃饱了再来,我们虽然节目在前面,但是估计很晚才能离开舞台现场。” 离开后台,走在校园小路上。 黎旻习惯性地主动去握祝青燃的手,“你想到找谁顶替了吗?” 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空,可能即将会有一场雨。 祝青燃只觉得头脑里一团乱麻,“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演了,准备时间太仓促了,公主的词也不少,我觉得没有人愿意上去演。”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我本来打算找一个道具组的女生顶上去,因为她怎么说也跟着我们排练过许多次,背公主的词应该会快很多。” “但是如果道具组出一个人来顶公主,那就还要再找一个人去顶道具组,道具组的走位也不简单,我怕新顶上去的同学短时间内记不住。” “更何况我还不能确定道具组的同学愿不愿意去顶替公主的位置,我也不想强迫别人上。” “黎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祝青燃实在觉得手足无措。 “其实……”黎旻认真道,“你刚刚在舞台上演的挺好的,可能因为是反串,所以多了一些笑点,我们的本子本来就是中二沙雕的风格,所以男生反串公主我觉得没问题。”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上。” 祝青燃嗤笑一声,“你当我想不到吗?” “我要是能自己顶上去我当然去了,毕竟我排过那么多遍,我上去出错的几率小。”祝青燃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演出服这回事?我们给准备蓝思微的公主裙,我怎么可能穿得上?” 最后他得出结论,“所以顶替的人只能找女生。” “不,我考虑到了演出服的事情。” 黎旻看向祝青燃。 祝青燃的面部流露出几分疑惑。 “那条裙子我还留着。” “那条……白裙子。” 祝青燃猛地怔住了。 身旁,黎旻还在耳边接着说:“但是你想清楚,我绝对没有强求你穿的意思,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可能性,你不愿意穿也很正常,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我穿。”祝青燃轻声道。 很快,他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会穿上它,去演公主。” 总不能让这一个月来的大家的努力都变成白费,谁都不会甘心的,祝青燃也是。 他即刻催促黎旻道:“裙子在哪里?在你宿舍吗?快带我去试试,时间紧迫。” 两人来到黎旻的宿舍,很碰巧黎旻的舍友都不在,也算是避免了尴尬。 黎旻从自己的衣柜中翻出了茶色的纸袋,第二次交回到祝青燃手里。 祝青燃接过纸袋,搬起黎旻的板凳进了卫生间。 他还是从上往下套,避免白色的裙摆因拖地而沾满污渍。 等到拉背后拉链时,祝青燃伸手去够,却发现自己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无法顺利地将拉链拉至顶端。 只好求助于这个宿舍里除他之外唯一的活人——黎旻。 推门的那刻,祝青燃犹了豫几秒。 不过也只有这几秒。 门吱呀一声敞开,祝青燃牵起裙摆走出来。 黎旻看了好几眼,眸色也因此深沉几分。 冬天穿这种露胳膊露锁骨的裙子当然冷,祝青燃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站在镜子前,把后背对着黎旻,“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 “好。” 指骨贴上肌肤的感觉可以被明显地感知到,惊起一片微痒,祝青燃不自觉地动了动四肢,骨头在皮肤下滑动,就像是翩跹的蝴蝶双翼。 拉链滑至顶端发出轻微的声响,祝青燃正要抽身离开,忽然有更加柔软的触感贴上自己的脊背,镜子里,他看到黎旻低头俯下身。 黎旻将头埋在祝青燃的蝴蝶骨之间,轻轻地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很漂亮。”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金属拉链是镶嵌钻石的爱心因为黎旻的动作还在颤动,像蝴蝶在眨眼睛。 像黎旻方才那一句异常的嗓音,祝青燃之前在床.上听过很多次,他难得觉得有些羞赧,推开黎旻的手,又一头扎进了卫生间里,把裙子换了下来。 裙子很合身,也很合适话剧里公主的身份。 黎旻看着祝青燃将白裙子收拾好放到袋子里,又开始毫不犹豫地给群里发消息—— 【大家不用担心,我来顶替蓝思微的角色@全体成员】 他默默地看着手机屏幕,又抬眼去看祝青燃,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在整个经济学院的面穿裙子演公主,你不会有心理负担吗?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去的。” 祝青燃闻言先是一愣。 随后他狡黠地笑了,“谁说我要在整个经济学院面前穿裙子了?” 黎旻第一次没听懂祝青燃话里的深意,“什么?” 祝青燃打了个响指,“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晚上七点,文艺汇演正式开始。 傅钧言并不是经济学院的,按理说他不能来观看这次文艺晚会。 但是梁闻川不管,还是带上傅钧言偷偷溜进观众席,两人的手自从牵在一起,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梁闻川提前备好了两份爆米花。 傅钧言则是买了一大束鲜花,准备在祝青燃的节目谢幕的时候,献上去撑撑场面,毕竟别的节目都没有收到花,也就只有祝青燃的节目独一份。 当然,献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祝青燃是梁闻川的室友。 傅钧言对唱歌不感兴趣,压低嗓音和梁闻川闲聊,“学长的节目在第几个啊?” 梁闻川早就记下了,“祝青燃他们在第五个。” 傅钧言算了算,“那不就是下一个吗?” 梁闻川,“嗯。” 傅钧言便问:“那我们看完学长的节目,献完花,能不能偷偷溜出去?” 梁闻川答道:“我们经院是强制每个学生干部必须要来看,所以我们辅导员在背后看着呢。” 傅钧言明白梁闻川的意思了,他还挺失望的,“行,那就看完——” 却被梁闻川打断了,“没事,我觉得,凭借我的技术,溜出去应该没问题。” 梁闻川思索了一下,“但是我们得分头行动。” 这么一说,傅钧言反倒开始不放心,“那要是被辅导员逮到怎么办?” 梁闻川却不以为意,“相信你梁哥,大概率不会被逮到,就算被逮到,也就少了几分的综测分,被教育一顿。” 台上,主持人用清亮的声音说道:“下面有请话剧《高考大魔王》,让我们掌声欢迎!” 傅钧言将目光投向舞台。 舞台的光打在演员的身上。 有人穿着白纱裙,缓缓地走向舞台中央,裙摆跟随着他的脚步而浮动,裙摆像天边堆砌的云朵,像膨胀的棉花糖,他像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像身穿婚纱的新娘。 舞台的光将裙摆的白纱照得通透,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追随着光芒而去,模糊、美好到不真实,仿佛梦境里才能邂逅的景象。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 脸上却戴着面具。 同学们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缓过神来,又听白裙子的公主说话了—— 声音粗犷,原来是男生! 有人开始笑。 傅钧言凑到梁闻川耳边说:“这个面具,还是祝哥今天傍晚从我们话剧社借走的,原来是给他自己戴啊,还挺合适的。” 这场的节目效果很好,大家的表演超常发挥,观众席上笑声连连,完全没有祝青燃先前担心的冷场的情况。 表演结束,祝青燃就在舞台上收到了梁闻川递来的鲜花,一时间觉得自己倍有排面。 黎旻拿着祝青燃的羽绒服,祝青燃一出现在后台,他就直接裹了上去,“小心着凉。” 摸到手机,才发现会长发了好几条消息给自己,看完之后,祝青燃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道:“家人们,有一个好消息,咱们现在可以离场,只要咱们在最后,所有人上台谢幕之前赶回来就行。” “最后的谢幕大概在几点啊?”有人问道。 “十点,”祝青燃说,“大家十点前赶回来就行。” “等一下,趁着大伙现在妆还没花,我们在后台来张合影吧。”又有人提议。 于是所有的角色聚拢在一起,祝青燃作为导演,被众人推到了最前面。 “三,二,一,茄子!” 相片定格,大家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合影完毕,祝青燃捧着花,和黎旻一起走出了文艺汇演的礼堂。 虽然说祝青燃裙子下面是秋裤,上半身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没有礼堂空调,还是能够感觉到几分寒意,顺着袖口钻到皮肤里,惊起一阵战栗。 不远处微黄的路灯下,照亮了一片片白色,白色缓缓坠落,有几片暂时停留在祝青燃的指尖。 下雪了。 雪落在祝青燃的裙摆上,最后没入白纱中消失不见,裙面依然是洁白的、干净的。 高贵的公主手里还捧着鲜花,戴着面具,只露出嘴唇和精致的下颌线,因为剧本里公主说,只有娶他的骑士才有资格看他面具下的容貌。 当然,祝青燃在舞台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面具。 走着走着,黎旻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站在祝青燃的对面。 “祝青燃。” “我来给你照一张相吧。” 没有他挑选好的相机,那就用手机。 “好。”祝青燃点头,停在原地,看向镜头。 眼见黎旻即将按下拍摄键,他忽然想起什么,出声制止了,“等一下。” 在黎旻疑惑的目光下,祝青燃缓缓地摘下了面具,再一次看向镜头,“现在你可以拍了。” 黑沉的夜色有漫天飞雪点缀,微黄的路灯将花束照得梦幻,纯洁的白裙像是情定终身的婚纱。 祝青燃是不平凡的公主,对着镜头在笑。 黎旻用相机拍下了这一瞬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