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人》 01 我,唐樾,风华正茂,事业顺利,如果没在大清早出门就踩了狗屎,我会觉得这是美好的一天。 然而很可惜,因为那一坨狗屎,我这一天,过得很屎。 我到公司的时候,迟到了三分钟。 路过茶水间,小李说我:“小唐哥,你这一身的香水味儿,挺上头啊。” 我说:“这是精致男人的象征。” 实际上,象征个屁,我是为了掩盖似有若无的狗屎味。 小李端着杯子跟我一起往办公室走:“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刚才总监过来找你呢。” “找我干嘛?又让我顶锅?”职场人,习惯了帮上司顶锅。 但小李今天却说不是这么回事。 “我猜有大事发生。”小李说,“估计要提你升职的事儿了。” 他冲我挤眉弄眼:“小唐哥今晚是不得请客?” “再说吧。”我表面淡定,内心暗爽。 来这家公司三年,帮我们总监顶了不少锅,连滚带爬地混到了主管的位置,前不久经理走了,如今这位置空下来,大家都说肯定是我的。 我也觉得该轮到我了。 不过我这人心态倒也还凑合,如果不给我升职,那就给我加薪,我都行。 我这边屁股刚坐热呼,那边总监还真的又来了。 我们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总监身后还跟着个人。 一男人。 长得人模狗样的。 但怎么看,怎么像条狗。 总监带着那人在我办公桌前站定,而我的目光没忍住,直勾勾地砸到了他身后那人的身上。 高个儿,宽肩,大长腿。 还真是帅。 跟那人四目相对,我心情复杂。 总监说:“介绍一下,这位周燃,你们部门新来的经理。” 我怀疑我幻听了。 旁边,小李倒吸了一口凉气,用脚轻轻踢了踢我的鞋。 我没搭理他。 总监转向了我:“唐樾啊,这个周燃,还是你校友呢,他刚来,有什么事儿你多帮衬帮衬。” 我面带微笑地对总监说:“赵总,我办事儿,您放心。” 赵总向来对我很放心,就比如,他此刻一定很放心地觉得找个空降的经理也不会让我有任何不满。 赵总显然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又跟那位新来的小经理交待了几句,就悠然离开了。 办公区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当那个周燃转回来重新面向大家,脸上是虚伪的笑容。 他假模假样地向大家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他伸出手,对我说:“你好,我是新来的部门经理,周燃。” 我歪着脑袋看看他,一副不想混下去的样子,半天没搭腔。 小李凑过来,用手肘怼了我一下:“小唐哥,经理跟你打招呼呢!” 周燃的手就那么悬着,我估摸着,他挺尴尬。 但我要他更尴尬。 于是,我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经你妈的理。” 我清晰地听到了所有人都和小李一样,疯狂倒吸冷气,办公室里的冷气都快不够他们吸了。 被我骂了的周燃不怒反笑,他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打量我。 小李说:“小唐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升职以后还有机会,但现在工作不好找!” 我充耳不闻。 周燃冲我挑挑眉,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对我说:“我的办公室是在那边吧?” 他指向办公区最里面的独立办公室。 小李抢在我前面回答了,估计是怕我继续给新经理甩脸色。 他说:“是的是的,周经理您有独立的办公室。” “好。”周燃说,“那唐樾,你跟我来一下。” 我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我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小李推我:“小唐哥,快去吧,千万可别吵起来。” 我怎么觉得小李巴不得我跟周燃吵起来,然后被开除呢?我走了,他好当主管是吧! 我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周燃走了。 确实,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我跟在周燃身后,和他进了办公室,关门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现在,整个部门都应该知道我在发脾气了。 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因为没当上经理在生气,殊不知,让我生气的只是周燃这个人。 他他妈的,是我旧情人。 02 我说:“周燃你真牛逼啊,拿我当傻子,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他耸耸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就好像他并不在意我那所谓的后果。 我心里本来就有火,他的反应彻底激怒了我。 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他语气淡定,淡定到让我更想揍他了。 “你说呢?”我质问他,“我他妈要是知道你的新公司是这儿,昨天晚上就算阉了我,我他妈也不会让你上我的床!” 周燃撇撇嘴,笑了。 下一秒,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不信。” “滚你妈的。”我推开他,“离我远点。” “是你凑过来的。” “你贱不贱啊?”我对他算是一点好态度都没有。 “换句话骂我,都听腻了。”周燃坐在那舒服的椅子上,仰着头看我,“你这狗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以后可是你上司,对我态度好点。” “我他妈不干了。”说着我就摘了工牌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周燃笑:“真的假的?就因为我昨晚干你了?” “干你爹。”我骂他,“多看你一眼都折寿。” 我说完转身就走,周燃倒也没有叫住我的意思。 可是,我手握在门把上的时候,理智稍微归位了一下。 几秒钟后,我又拿回了我的工牌。 “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重新把那该死的工牌挂在了脖子上,就像一条狗,被戴上了狗牌,“就是不想让小人得志。” “你说的‘小人’,该不会是我吧?” “说的就是你。”我说,“我在这里兢兢业业干了三年,凭什么你来了我就要走?” 我出去前,指天发誓地说:“周燃你等着,我会让你屁滚尿流地离开。” 周燃笑着我笑:“行啊,等着了。” 四目相对,我想起当年分手的时候。 我跟周燃真就是一段孽缘。 当年刚上大学,我迫不及待想谈场恋爱。 但那个时候人也怂,不敢大大方方出柜,更别说主动追求谁了。 不过我们学院倒是也没谁让我觉得心动,我一度非常失望。 直到我遇见周燃。 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花花肠子掏出来一称,得占他体重三分之二。 不过我那时候单纯——单纯看脸看身材,所以对他一见钟情,难以自持。 那天是开学后不久老乡聚会,周燃并不是我的老乡,但他厚颜无耻地跟着他同学一起过来凑热闹。 我那天去晚了,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喝酒的周燃。 高个儿,宽肩,长腿。 那张脸像是为我专门定制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符合我的审美。 就这样,那一晚上我眼神就几乎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但他不一样,花蝴蝶似的在人群中乱窜,跟每一个男男女女都腻腻歪歪。 我一边觉得他人品差劲,一边又馋他的身子。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无解的矛盾。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无法自拔的我有几次撞上了周燃丢过来的眼神,他喝得有点懵了,看我的时候眼神迷迷蒙蒙的。 那种时候的男人,最性感。 可我当时还没那么饥渴,自然也没当着众人的面儿扑上去。 然而,周燃主动扑到了我身上。 他像是被什么绊倒了,直接前倾抱住了我,我吓了一跳,正要扶他,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你看了我一晚上。” 现在想起那个瞬间,我真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他。 可当时,我们再对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却让我口干舌燥。 当天晚上回宿舍之后,我失眠了,到了半夜,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周燃,谈恋爱吗?】 我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一直到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去上课,周燃就站在我宿舍楼外面的路灯下。 他看见我,塞给我一个包子,然后说:“等你一宿,干嘛不回我短信?” 我闻着那喷香的包子,对他说:“手机欠费停机了。” 他一愣,随即笑着说了句“操”。 没素质。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人不行,配不上我。 但当他问我到底要不要和他谈恋爱时,我咬了口包子,说了“行”。 就这样,我俩在认识十几个小时之后就确定了恋爱关系,确定了恋爱关系几分钟后就跑去没人的小树林接了吻。 一个包子味的吻。 后来我俩分手之后,我连包子都戒了。 03 带着一肚子怨气和怒意回到工位,刚一坐下,闻着一股浓郁的包子味。 我心气儿不顺,抱怨了一句:“谁又在办公室吃包子!” 小李凑过来:“小唐哥,早上吃了吗?” 他手里拿着包子,正吃得满嘴流油。 “……看见包子就没胃口。”我觉得胃里翻涌,起身去茶水间,接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全喝了。 从茶水间的这个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见周燃的办公室。 磨砂玻璃,我只能隐约看出个身形来。 但就这身形,已经够我心烦了。 这跟我预计的不一样啊! 当年我跟周燃一见钟情火速恋爱,可以说是干柴遇到了烈火,但由于燃烧得过于热烈,别人用五年可以消耗完的感情,我俩用五个月就消耗光了。 在我们确定关系并频繁发生关系之后的第五个月,我们第五次对着彼此破口大骂,就因为他跟人打篮球的时候砸了我脑袋而他非但没有道歉还嬉皮笑脸地过来搓我的头。 我俩都是狗脾气,平时大吵小吵就不断,认识我俩的人都以为我俩是冤家而不是情侣。 那天我俩在篮球场直接骂了起来,他觉得他没错,我觉得他是个臭傻逼。 现在想起来其实挺幼稚的,但那会儿不这么觉得,那会儿只想把他头打掉。 我对周燃说:“你他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要不是你活儿好,你以为我会忍你这么久?” 我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震惊了。 因为,没人知道我俩在谈恋爱,我们gay,搞的是地下恋情。 这下好了,我俩不仅分了手,还顺便出了柜。 当时分手分得有点难看,我俩都憋着一股怨气呢,但很快,某天晚上,百无聊赖的我鬼似的飘去了我俩经常光顾的小酒吧,竟然看见他也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 那个晚上,我俩再次陨石撞地球——不是吵架,也不是打架,而是去开房了。 总之,我俩都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对彼此感情不深,但对对方的身体用情至深。 那之后,我俩竟然离奇地成了炮友,对过往的情感关系闭口不提。 到也挺好的。 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原来对一个人不带任何期望之后,脾气再怎么差的两个人都能和谐相处起来。 我俩在床上那叫相当契合了,不过下了床几乎不联系。 大学四年里,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这期间我没再谈恋爱,他,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知道了,不管他有没有,我都会徒增烦恼。 不明不白地混到了大四,我累得像狗一样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在我准备考研这段时间里,周燃确实功不可没,他他妈不仅开房跟我做爱解压,还在每次做完之后,按着我和他一起做题。 狗逼。 那时候周燃也考研,不过人家学习比我好,考上了我们隔壁学校,那个牛逼闪闪的名校。 考研成绩公布的那天,我没忍住,给他发了条信息,大概意思就是恭喜他上岸,以后可以去泡隔壁学校的帅小伙了。 但那天晚上,周燃找到我,跟我说:“泡你行不行?” 我像看鬼一样看他,然后重蹈了覆辙。 这是我俩第一次复合。 我倚在茶水间的桌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周燃办公室的方向,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狗改不了吃屎。 说的就是他。 我坚信,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知道自己即将入职我所在的公司之后又出现在我面前,还瞒着我,和我上床。 为的就是看我受刺激。 我咬着水杯边缘,牙都快咬掉了,越想越觉得昨晚我应该直接阉了他。 正想呢,周燃突然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一眼就逮到了正盯着那边看的我。 我赶紧挪开视线,假装接水。 我已经喝了三杯,很撑了。 周燃来到茶水间,站在了我旁边。 “下班等我。” “凭什么?” “我去你那儿。” “滚。”我没好气儿地说,“从今往后,再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他妈都管你叫爹。” 我话音刚落,周燃勾住了我的小手指。 操。 他真的太不要脸了。 04 我生性随和,除非遇到不要脸的人。 而我这辈子遇到的最不要脸的人,此刻就在我旁边,勾着我的小手指,笑着对我说:“叫声爹听听。” “滚你爹的!” 我甩开他。 周燃“啧”了一声:“我可舍不得让你滚。” 阴阳怪气,看着就烦人。 我接了水准备走,一秒钟都没办法和他共存,但他说:“下班等我。” “滚。” 下一秒,他对我说:“我钥匙昨晚落你家了。” 他不提昨晚还好,一提,我更想杀他了。 “行。”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整他的方法。 这一天,我根本无心工作。 之前手头堆了好多杂七杂八的事,原本想着我要升经理了,多做点应该的,但现在到手的升职像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老子也不他妈任劳任怨了。 我打包了所有烦人的工作,一并让小李交给了周燃。 小李说:“小唐哥,你真要辞职啊?” “我说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好给你腾位置是吧?” 小李是个敞亮人:“这么明显吗?” “滚蛋。” 他笑嘻嘻地去找周燃了。 那些工作杂且乱,我故意没好好整理,就是想给周燃添堵。 但很快,周燃踱着步子来到了我的工位旁。 他对我说:“唐樾,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有些工作我不太熟悉,希望你能帮帮我。” 好家伙,昨天晚上在床上,他也跟我说了“帮帮我”,只不过当时不是让我帮他处理工作,而是让我帮他脱衣服。 真晦气。 我说:“婉拒了哈。” 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我。 小李低声问:“小唐哥,你辞职申请是不是已经交了啊?” 我交个屁,我要在这家公司干到天荒地老,不把周燃踢出去这事儿不算完。 周燃那个狗脾气,我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有多狰狞,肯定被我气死了,下一秒就得掐着我的脖子把我丢出去。 但很意外,他竟然没有。 他非常淡定地对我说:“唐樾,这是命令。” 我抬眼看他,那狗人竟然在对我笑。 “你作为部门主管,有责任有义务帮助新来的经理熟悉工作。”周燃振振有词,“还是说,你不敢跟我独处啊?” 他这话我听着就不太对劲了,我怕个屁啊! 我还没说话,小李又抢了先,他说:“周经理,要不我帮你?” “不用。”周燃说,“我非他莫属。” 这什么屁话? 为了不让周燃说出更多更离奇恐怖的词儿来,我只好起身,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我说:“我这辈子就没这么频繁进过经理办公室。” “原本这间办公室应该是你的,对吧?” 周燃是真不怕死啊,专门在我的雷区蹦迪。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故意气我呢?”我开始翻昨晚的旧账,“昨天你为什么不说?周燃,我没害过你吧?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让我坐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 “我不坐。” 他反手就搂住了我脖子,把我拖过去按在了椅子上。 “警告你,这办公室有监控。” “我刚才关了。” “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我反锁门了。” “周燃,”我恍然大悟,“你来我公司,不会是为了随时随地跟我做爱吧?你他妈禽兽啊?” 他显然有些无语:“你清醒一点,我也是正经八百的打工人。” “少放屁了。”我指着他的鼻子骂,“离我三尺远,快点。” 他稍微跟我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 “你闹了一早上了,安分点。”周燃对我说,“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这儿上班,对此我只能解释为,这都是缘分。” 我狂笑不止:“缘分?咱俩可真有缘分。” “是,我也这么觉得。”周燃说,“要不怎么咱俩屁股后面的痣都长得一样呢。”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约法三章吧。”我说,“第一,以后在公司,我们形同陌路;第二,以后下了班你也别再来找我;第三,别再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屁话,咱俩的缘分早尽了。” 周燃没表态。 “愣着干嘛呢?”我说,“点头答应啊。” “我答应个屁。”周燃转了一下我的椅子,吓了我一跳,然后扶着我的肩让我面对着电脑,“跟我提要求之前,先把你这烂摊子给我弄清楚。” 他指着那乱糟糟的一堆文档说:“今天不整理好,晚上我陪你在这儿过夜,也挺刺激的。” 我瞪他:“你就这么对我?” “不然呢?”周燃笑着凑近我,在我耳边说,“你不会以为我叫你过来是为了和你叙旧吧?” 然后,我就给了他一拳。 05 我对周燃向来不客气,他惹我,我就揍他。 不过,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我的底线就是,打人不下死手。 主要还是怕自己吃官司。 我这一拳落在周燃的肚子上,他做作地弯腰,捂着肚子说:“职场暴力。” “那你可以开除我。” “我可不是那种人。”周燃拉了椅子过来,坐到我旁边,“我要榨干你的剩余价值之后,再开除你。” 他,周燃,真的很知道怎么能把人气死。 我不想再搭理他,为了不加班,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帮他整理这些文档。 在整理的时候,周燃还在旁边说风凉话:“你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说的其实对,毕竟我要不是故意给他使坏,这会儿也不会被迫坐在这里。 可我不能承认,我要脸。 我说:“没懂你意思,我工作本来就没条理,是个职场废物。” 我特意叮嘱他:“周经理可千万不要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你交给我的工作,我全都能搞砸。” 周燃看着我笑,笑得我觉得瘆得慌。 为了停止这尴尬的对视,我跟他说:“渴了,去给我买杯咖啡。” “美式加冰,还得加五块冰。”他起身,叨咕着。 我“啧”了一声,仰头看他:“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我现在口味变了。” “行,说说,变什么样了?” “我要加六块冰。” 周燃翻了个白眼:“我他妈看你像六块冰。” 说着他就出去了。 周燃走后,我火速整理资料,希望在他回来前,我能搞得差不多,毕竟,跟他独处,着实有些难受。 我算是发现了,我俩凑一块儿,要么吵架,要么做爱,没有中间值。 想到这里我其实有点唏嘘。 我跟周燃也有过好的时候,互相什么都不介意,一点矛盾都没有,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但这也仅限于我俩热恋期间,短暂到掐指一算,也就一个月。 我们俩性格实在不合,热恋期一过,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siri都说我俩当炮友比当恋人更适合。 想到这些,我发了会儿呆,但很快就回了神,继续工作起来。 我对周燃还是有怨气的,他瞒着我来了我们公司,来的前一天晚上还找我上床,这就是故意耍我故意气我。 这事儿,我心里过不去。 我迟早得把这口气出了。 憋着这股劲儿,闷头工作,周燃回来的时候,对我说:“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他把咖啡放到了我手边。 “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狗了?” “我是刚刚才意识到,现在我是你上司,你凭什么支使我去给你买咖啡?” 我笑了:“反应慢,活该伺候我。” 我喝了口咖啡,再不搭理他,终于在下班前整理完了这些被我弄乱的资料。 头晕脑胀的我很想吐,周燃嘴欠问我:“你该不会是怀孕了?” “去你妈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瞪了他一眼就往外走,结果他又说:“孩子是不是我的啊?” 他气我,我戏瘾也上来了,摸摸肚子说:“真是让你失望了,孩子不是你的。” “那可太好了。”周燃冲着我笑,笑得我恨不得抄起凳子就丢他脸上。 懒得跟他耍嘴皮子,我离开他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小李说:“小唐哥,你这一下午都在周经理办公室,干嘛了啊?” “干他。”我咬牙切齿地说,“他皮糙肉厚,真他妈不好消化。” 小李惊恐地看着我:“小唐哥,你新工作找好了?” 我也懒得理他了,拿着东西就走人。 出了公司大门,我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这一天被周燃折磨得人不人狗不狗,下了班我才活过来。 结果我刚走到车边,周燃又他妈出现了。 他拉开我副驾驶的车门,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说好了下班等我,你怎么自己走了呢。” 我骂骂咧咧地上车,盘算着等会儿开车往哪儿撞,能撞死副驾驶的人而我毫发无损。 周燃说:“快走吧,晚上我还有约呢。” “你可真逗。”我说,“是你要去我家拿钥匙,这是求我办事,就这态度?” 我一脚油门开了车:“你有约,我还有约呢,等着吧,我忙完再带你回去拿钥匙。” 然后我就载着他去了酒吧。 都市男青年的下班后聚集地,一进去就遍地群魔乱舞。 我在吧台点了酒,周燃说:“酒驾罚死你。” “我他妈不会叫代驾吗?闭上你的狗嘴吧。”我喝着酒往人堆里扎,很快就有男人贴了上来。 灯红酒绿,我美滋滋地喝酒,跟帅哥贴身热舞。 故作不经意地回头,一眼就能看见周燃站在不远处,倚着吧台眯眼看着我。 气死他。 我今天要浪到后半夜。 我要活活气死他。 06 如果我说我对酒吧里那些帅哥其实没什么兴趣,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就是真的。 我不是性冷淡,相反的,我其实对那事儿挺有热情的。 但我很挑剔。 或者说,挑人。 在这种事情上我可以很坦率地说,我确实非周燃不可。 但是,这事儿我不能让他知道。 我得让他觉得,我不仅很受欢迎,我床上也从来都不缺人。 否则,我会很没面子的。 我身后的帅哥跳得那叫一个起劲儿,我都感觉到他那根东西顶着我了。 其实我挺难受的,要不是为了耍周燃,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地方。 我挺喜欢喝酒的,以前也经常来酒吧,可是有一次我喝得多了,把一人当周燃搂着亲嘴儿,那之后我就很少会让自己喝多了。 丢人。 那事儿后来传到了周燃的耳朵里,他特意打了越洋电话来嘲笑我。 真他妈烦人。 我最烦他了。 一只手圈住了我的腰,一个人贴在我耳后喘粗气。 我忍不住了,微微让开点,对那个沉浸其中快欲火焚身的帅哥说:“兄弟,你快勒死我了。” 帅哥是真的挺帅的,仅次于周燃。 他对我笑,从正面抱住了我。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他鼻尖几乎抵在了我的鼻尖上。 然后,我就推开了他。 就在这时,周燃出现在了我身边,直接抬手搂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剜了帅哥一眼,把我拖走了。 “操。”我说,“你他妈放手。” 帅哥也追了过来,抓住周燃的手腕说:“我先盯上的。” 帅哥个子还挺高,板着脸的时候让我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严肃。 但他跟周燃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周燃臭脸起来,可不只是严肃那么简单了,那叫压迫感。 周燃抬眼看看那帅哥,又看看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他说:“我媳妇儿,你再碰一下试试。” 我震惊:“周燃你别不要脸啊……” 我话音刚落,嘴唇他妈的被周燃咬破了。 周燃威胁我:“再废话等会干死你。” 有这样的吗?真不是人啊! 周燃把我拽出了酒吧,丢到了路边的墙上。 我被他气死了,回头骂他:“你他妈轻点!狗一样,闹起来没轻没重的。” “少骂我,你他妈还不如我呢。”周燃点了根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有毛病吧?我出来玩,你管我?” “你赶紧叫代驾,回家,我着急拿钥匙。” “周燃,你是不是吃醋了啊?”我说,“还是嫉妒我受欢迎?” “你有病?我嫉妒你?” 我就知道他说不出好话,于是故意说:“今晚我得带个人回去给我暖被窝,找不着我就不回了。” “浪不死你。”周燃叼着烟看我,怪性感的。 他盯着我看了会儿,我说:“别跟我说你给我暖,我不吃这套。” 周燃笑了:“你想得美。” 他走过来,手抵在我旁边的墙上,对我说:“刚才我说你是我媳妇儿,你怎么不反抗啊?” “我倒是想,有只狗把我嘴唇咬破了,我他妈还没跟你要医药费呢。” 周燃收敛了笑容,就那么叼着烟看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暧昧,但我俩又明明已经不是可以发展暧昧关系的人了。 我跟他都太清楚,性格不合真的是情侣的致命伤。 看着他的眼睛时,我突然有点悲从中来。 我俩爱过吗? 应该算是特用力地爱过,爱到俩人身上都是吻痕那种。 恨过吗? 不至于。 分分合合这么多年,他又出国工作了一年,我们俩都不是放不下事儿的半大小子了。 可是,到底还是有点遗憾的。 见面就吵架,要么就是上床。 其实挺没劲的。 我说:“周燃,你别搞我了。” 周燃说:“今天这事儿我真不知道。” 我明白了,他以为我说的是工作的事情。 “我前天才回来,昨天就找你去了。”周燃说,“今天见着你我也挺意外。” 我点点头,虽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也不打算深究了,没劲。 我说:“那行,那你辞职吧,把经理的位置让给我。” 周燃笑了:“少做梦。” “晚上了,可以做梦了。”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刚刚和我贴身热舞的帅哥搂着一年轻男孩出来了,看见我们俩,还冲我们吹了个口哨,示威似的。 我看向他,但被周燃捏着下巴把头扭了回来。 “看我。” “我看你干嘛?”我说,“你又没人家帅。” “我没他帅?”周燃笑了,“我不仅比他帅,还比他活儿好。” “少自恋。” “真的,不骗你。”周燃说,“试试?” “昨天试过了。” “今天跟昨天不一样。”周燃手指夹住烟,嘴唇凑到了我耳边,“今天车震,试试吗?” 我明白了,他还是在算计我。 我抬手想推开他,但被他拉回了车上。 07 周燃把我塞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而他绕去了驾驶座。 “你他妈什么时候偷了我车钥匙?”我不高兴了,这怎么出国一年还学会偷东西了呢! 法国人都教了他什么? 周燃没搭理我,坐上了车。 我不服不忿地说:“酒驾,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结果他说:“闭上你的狗嘴,老子没喝酒。” 我想起来了,他进去就是混的,自始至终死盯着我,一口酒都没喝。 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治他。 就在周燃凑过来要给我系安全带的时候,我抬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趁他不备,跟他舌吻。 我嘴里的酒气就这样染到了他的嘴唇上。 我小人得志一般笑着对他说:“现在你喝了,我要报警抓你了。”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太得意,你以为是自己在拿捏对方,其实下一秒就会被别人拿捏得死死的。 就像我,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殊不知紧接着迎来的是周燃粗鲁到极致的亲吻,吻得我喘不过气,吻得我鼻子都歪了。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当然,就算我不喝酒,周燃的吻技也足够让我飘飘欲仙。 这都是我调教出来的。 当初我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干柴遇上了烈火,但俩人在那之前都没什么经验,笨拙又急切,现在想想挺滑稽的。 可以说,在接吻和做爱这方面,我们互为师长,一切的技巧都是为对方私人订制的。 我喜欢他在接吻的时候用手指轻轻地蹭我的耳垂,他喜欢我被他吻得呼哧带喘时用力夹紧他的腰。 我们太清楚对方的癖好了,太清楚怎么能一起高潮了。 所以我说,我俩藕断丝连真不是没理由的。 不爱,单纯的为了做爱。 我发誓,这是真的。 周燃吻得热烈,我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迎合。 感觉来了,我懒得克制,反正我又不吃亏,更何况,我还真的挺怀念跟他在车里做的。 只是很可惜,就在我已经伸手准备解他腰带时,突然有人敲车窗。 我缓缓睁眼,看见外面是交警。 我拍了拍周燃,嘴被他吻着,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像是情难自禁时的呻吟。 果然,周燃误解了我,以为我招架不住,开始求饶了。 他的手在我身上作乱,外面交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突然,副驾驶的座椅被放倒,我就这样在交警老哥的注视下躺倒了。 我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虽然我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但我真的没有这种癖好。 我死命地挣扎,终于把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身上的周燃给推开了点。 周燃还他妈笑呢,下流地说:“怎么,欲拒还迎啊?” “迎你个头!交警啊!” “什么?” 什么个屁! 我猛地推开他,他的后脑勺磕在了我的车上。 我瞬间心疼了——心疼我的车。 当周燃顺着我的视线看出去,看到交警老哥那五味杂陈的表情时,低声骂了一句“操”。 我说:“你怎么能骂警察呢?” 他说:“我他妈那是骂你呢。” 周燃起身,下了车。 然后我们俩耷拉着脑袋站在车边,接受了来自交警老哥的严厉批评。 交警说:“喝多了吧?” 我点点头,也希望周燃能点头,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把自己随地发情的原因推给酒精。 只可惜,周燃他真的不是人。 他理直气壮地说:“没有,我可以吹气。” 吹你妈个头啊! 我真的想打爆他的头。 我翻了个白眼,偷瞄交警,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恨不得立刻给扫黄小组的同事打电话,直接把我俩给扫了。 被教训了一通,主旨是:虽然我俩停车的地方没问题,但在车里做的事情十分有问题,要注意节操,下不为例。 我连连点头,并为此道歉。 最后,交警老哥还真的让我俩吹了气,他很意外,周燃竟然真的没喝酒。 周燃说:“看吧,我没骗人。” 交警无奈地摆摆手,让我俩赶紧走。 周燃向他道谢,还说:“大晚上的,辛苦您了。” 废话这么多,真的烦死人。 我脸皮薄,缩到了车后座。 周燃上车后回头问我:“干嘛去后面?” “不想跟你一起丢人。”我说,“赶紧走,以后这家酒吧我都不能再来了。” 周燃轻笑一声,系好了安全带。 “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周燃你真狗啊!” “我又怎么了?” 我往后座上一躺,开始生闷气。 周燃转过来,伸长了胳膊掐我的脸:“说话!” 我使劲儿拍开了他的手,骂他说话如放屁。 我说:“什么你家我家的,你他妈不是说好了要跟我车震吗?” 没错,我是惦记这事儿呢。 我唐樾,要脸,但不多。 08 其实我很清楚,我说出来这些话,周燃会笑我很久。 但无所谓,人活着,开心最重要。 周燃说:“没想到你还挺主动。” 最烦他这样,搞得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行,那我就满足你。” 谁满足谁啊?说得好像他吃了多大亏一样。 不过我懒得跟他计较,窝在后排座椅上舒舒服服地等着享受夜晚。 周燃把车开到了哪儿我不知道,因为我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估计是因为白天工作太累,还生了一肚子的气,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睡过去。 我是被周燃吻醒的,衬衫的扣子已经全数被解开。 我说:“臭流氓。” 周燃说:“彼此彼此。” 我低头一看,原来在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摸在了他的裆部。 我俩还真是彼此的私人订制,肌肉记忆都练成了。 周燃的吻比在酒吧的时候温和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小别重逢吧,我竟然想起了我俩第一次开房那天的场景。 那会儿我俩都青涩得要死,俩新手都想装老手,结果半天进不去。 想到这儿,眼前这人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 不能想了。 周燃舔弄了一下我的耳朵,我瞬间过了电一样。 “问你点事。”周燃的手一边爱抚我,一边往我下身探。 “说。” 我很讨厌这种时候聊闲嗑,但周燃总挑这种我没多余心思撒谎的时候挑战我。 “你车上为什么有润滑剂?” 周燃问这句话的时候,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性器,把我捏得一个激灵,性欲都少了三分。 我看着他:“你管我?” “给谁准备的?”周燃死盯着我问,“我?还是别人?” 我笑了。 其实我大可以说点好听的,把他哄开心了,今天我也舒服。 但我什么时候对他说过好话? “你是我什么人啊?打你的炮得了。” 周燃笑出了声,然后抽出了手。 这什么意思?还耍上脾气了? “周燃,你别给脸不要啊。” 周燃扭头看我,又用手拨弄了一下我那根比我还猴急的器官:“自己做扩张吧。” “啊?”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单纯来跟你打炮的,凭什么还要伺候你做扩张?” 他话音刚落,我抄起腰带就抽他大腿。 周燃笑出了声,一把抓住了我的腰带。 “狗脾气。” “你他妈滚吧。”我不高兴了,“我不震了。” 周燃抢走我的皮带,竟然趁着我生气不注意,把我的手给绑住了。 怎么说呢? 我竟然更兴奋了。 “周燃,你就不怕我报警?” “告我强奸你?”周燃把我按倒在座椅上,我撅着屁股趴着,像个王八。 “嗯。”我趴在那里,仰头看向车窗外。 周燃找了个好地方,绿草青青,树荫遮天蔽月,外面黑咕隆咚的,像随时会闹鬼。 车窗开了一半,夜晚的凉风吹进来,我屁股有点冷。 周燃突然亲了一下我的屁股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手上拿了一管我没见过的润滑剂。 “哪儿来的?” “专门给你准备的。”周燃说,“你那不知道跟别人用了多少次的,我不用。” “穷讲究。” “我这是洁癖。” “滚你妈的。”我说,“真洁癖不操人屁股。” “那可不好说。”周燃笑。 我俩斗着嘴,我发现周燃看我的目光总是带着笑意,也不知道究竟在打什么猥琐的小算盘。 微凉的润滑剂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觉得天灵盖都有些发麻。 我后背绷紧,屁股翘得更高了。 周燃问我:“如果今天晚上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跟刚才那三秒男走了?” 昨天已经跟周燃大干了一场,其实今天我不应该再做了,屁股都快戳坏了。 可是见了他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吃了春药似的。 周燃的手在我身后给我做扩张,我有点疼,但忍着不说。 他撩开我的衬衫,把下摆堆到我肩上,凑过来亲我的背。 “出汗了。” 我没吭声。 周燃追问:“说啊,是不是真打算跟他走?” 我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摆的树枝,心说这得怎么回答呢? “你怎么知道人家只有三秒?”我转移了话题。 周燃说:“经验。” “你他妈怎么什么经验都有?”我不悦地回头看他。 结果,被他吻住了。 莫名其妙。 我竟然觉得这一幕有点温馨。 莫名其妙。 周燃吻了我一下,又舔舔我的嘴角。 他在夜色里看着我,轻声对我说:“那你的经验,是不是只有我?” 09 我听得出来,周燃想证明点什么。 证明什么呢? 证明我的身心都还属于他。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们俩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去年一整年的时间,他连除夕夜的群发短信都没给我一条,这会儿竟然跟我聊这个。 我说:“关你屁事啊。” 我在赌气。 周燃意外地笑了,这让我也很意外。 如果是以前,周燃肯定要跟我骂起来的。 怎么着?一年没见,性情大变? 说着不想叙旧,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改变了他? 说实话,我突然悲从中来。 周燃盯着我的眼睛看,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 “别那么肉麻。”我说,“快点干。” 他手指一勾,我浑身发抖。 周燃问我:“舒服吗?” 前戏还没开始就问这个,他该不会以为我看见他就能高潮吧? “你要是闭嘴,我会很舒服。” 周燃轻声一笑,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心里有事。这种感觉昨晚就有,今天更强烈。 昨天晚上,我们时隔一整年再次上床,感觉挺不一样的,他更激动,也更不受控。 以往我催他快点射的时候,他还挺听话,因为他很清楚,我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是真的扛不住了,再干就要晕了。 可昨晚,我几乎在他身下求饶,他还是不放过我,有那么几秒钟,我大脑一片空白。 周燃不再那么听我的话了。 他一定是有别人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周燃一边给我做扩张,一边趴在我耳边问话。 “没有。”我不承认。 “还在怪我抢了你的职位?” 我翻了个白眼:“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小心眼儿?” “嗯。” 然后我回手就掐了他一把。 周燃抱着我笑,然后抱着我亲,他亲得用力,我敢保证,明天小李一定会问我家里是不是进蚊子了——周燃绝对在我脖子上留下了吻痕。 草草做完扩张,我没耐心了,翘起屁股就催他快点进来。 周燃低头戴套,我偷瞄了他一眼,然后满脑子又是:他有别人了。 “咱们俩今天最后一炮吧。”我说,“你好好珍惜。” 周燃抬眼看我,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把滑腻的安全套套在了他挺立的性器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咱俩关系不适合继续干了。” 周燃双手掐住我的腰,龟头抵在了我的后穴入口处。 他说:“我不同意。” “我管你……操。”他猛地挺入,我疼得骂了出来。 周燃对我从来不会手下留情,我疼得浑身肌肉都僵了,后背也渗出了汗,可他非但没停下,还更加用力地往里顶。 “狗东西。”我骂他。 “狗东西干你。”周燃全身没入之后,舒服地长叹了口气。 我还挺喜欢听他这种声音的,在做爱的时候,得到对方的反馈,会让我更兴奋。 周燃没急着抽插,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从我的后颈滑到了我的股沟,那感觉酥酥麻麻的,我仿佛浑身过了电。 正因为他这样的动作,刚刚还紧绷的我,开始放松了下来。 我就说,我们太了解彼此的身体了。 想到这里,我他妈又伤春悲秋了。 一遍遍告诉自己,我跟周燃没有任何感情纠葛了,可是当我意识到,他可能有了别人时,我他妈还是心里难受。 贱死了。 我骂我自己。 周燃俯身下来,开始缓缓抽送。 我趴在那里,咬着嘴唇。 “怎么不出声?” 以往这种时候我早就开始叫床了,因为爽,越叫我俩都越爽。 可是今天我就是不想出声,心里不痛快,身体的痛快都变得微乎其微了。 周燃死死地把我圈在怀里,开始用力地抽插。 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撩得我不停吞咽口水,他的手扣住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十指紧扣了。 微凉的风吹进来,在我们出了汗的身上打了个转,溜走了。 我抬头看出去,看见遥远的月亮,心说:月亮,你可别误会,十指紧扣也证明不了我们在相爱。 “唐樾。” 我心尖一颤。 然后听见周燃说:“我想结婚了。” 10 我讨厌周燃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像他这样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任谁都不会喜欢他。 一年没开荤了,昨天做了一场,没吃饱。 好不容易今天又来了机会,然而因为他这一句话,我他妈立刻就软了。 我像个王八一样地跪趴在后座,周燃那根东西还埋在我身体里。 正是痛快的时候,他却突然说想结婚。 那感觉就像我只是去拳击场看热闹的,却不料被拳王一击打中了帅脸,直接毁容了。 不软就怪了。 可周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发现我的异样,依旧一边亲吻我的耳朵,一边黏糊糊地自说自话。 我睁大了眼睛看外面,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他的手爱抚我的身体,从我胸前一路往下,终于摸到了我那已经软下来的器官。 周燃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地退出了我的身体。 我衣衫凌乱,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怎么了?”周燃问。 他还有脸问。 我笑不出来,甚至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我伸长手,从前面摸过我的烟盒。 其实我戒烟很久了,这东西就像周燃,一旦习惯了就不要戒,但时间久没出现在我生活里,也就那么混着忘掉了。 可昨天周燃回来后,我烟瘾也回来了。 我点了烟,手都在抖。 “你要跟谁结婚啊?”我问。 问话的时候,我尽量保持平静,一点都不希望他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软的。 我得让他觉得,是因为我对他没有欲望了,所以才软掉。 我点了烟,抽了一口,转过头往窗外吐烟圈。 我抽烟还是周燃教的呢。 他就没教过我什么好。 我看着窗外,一直没等到他的回答,直到我忍不了了,转回来,才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笑里,满是揶揄。 “笑屁。”我说。 “笑你。”他答。 周燃从我手里抢了烟去,抽了一口。 我骂他:“贱死了!” 他叼着我的烟笑我:“说说,为什么软了?” “看见你就硬不起来。”我挤兑他,“你真的一点性吸引力都没有了。” 周燃不怒反笑:“是因为我那句话吧。” 我让他赶紧滚。 “想跟你结婚。” 当我听到周燃这句话,瞬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他妈发什么疯?” “真的。”周燃叼着烟凑了过来,烟灰掉在了我赤裸的大腿上。 他的手往我大腿根部摸,人往我起了鸡皮疙瘩的身体上蹭。 他说:“我认真的。” 莫名的,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周燃轻笑一声:“要拒绝我吗?” “废话。”我推开他,垂眼看了看他还硬着的分身。 周燃用力抽了口烟,掐断了,把烟头丢在了我车里。 “你大爷的!”我骂他,“等会儿你给我舔干净。” 我话音刚落,周燃竟突然俯身含住了我的性器。 我那软趴趴的性器瞬间有了反应,没出息地在他嘴里慢慢勃起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来我们俩第一次做爱,周燃用嘴就让我射了个干净。 我嗓子发紧,用力地呼吸。 “不是说我没性吸引力了?”周燃抬起头来,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嘴角,戏谑地笑着看我,“已经冒水了。” 我强忍着,手抓住了车门的把手。 “你就算让我操你,我都不会跟你结婚。”我放出狠话去。 “你还是太年轻。”周燃说完这话,再次含住了我的性器。 我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周燃吞吐吮吸,发出淫糜的声音。 他的舌头在我的阴茎上打转,然后用力地吮我的龟头。 我深呼吸,脑子一片混乱。 我果然还是不了解他,这么多年,我就没了解过。 我从来都不知道周燃究竟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我也从来都不知道,对他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定位,炮友还是旧情人?其实也都没什么差。 我不是心思敏感纠结多愁的人,也耻于因为那些糟心事患得患失,我向来潇洒不拘小节,没人治得了我。 除了周燃。 突然,他换了姿势,含得很深,我的龟头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 他发出难忍的低吟,而我也在他吞吐间、爱抚间没忍住,缴械投降了。 我那并不算浓稠的精液不受控制地喷射出来,我抱着他的头畅快地低吼,等回过神时,发现周燃那张帅脸上都是我黏腻的精液。 脏兮兮的。 但很他妈动人。 11 周燃说:“麻烦先给我张纸擦擦脸,你再继续欣赏我。” 我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去前面拿纸:“谁稀罕欣赏你。” 他笑笑,嘴角都是我射出来的精液。 周燃擦脸的时候我别过头不看他,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他刚才说过的话,像是玩笑,但又好像有点认真。 主要是以我对周燃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人。 无论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他都绝对不可能想要结婚。 我跟周燃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和他说过:“等国内同性恋婚姻合法了,咱俩也去结婚吧。” 那时候正是我俩感情燃烧旺盛的时候,刚在酒店做完爱,吃着周燃买回来的小吃,一起刷手机玩,恰好看到某个国家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的提案,我心血来潮就说了这么一句。 但当时的周燃非常果断地对我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可不想让咱俩的爱情烧成灰。” 这么明显的拒绝,我在那个时候其实没能领悟。 当时的我因为很清楚我们很可能这辈子都等不来国内同性婚姻的合法化,所以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可等到我们闹分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根本就是因为,他没想和我长久。 呸。 渣男。 那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导致我后来觉得自己十分愚蠢,在周燃面前永远都像个小丑。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跟我说想和我结婚。 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是记仇的人,因为一般有仇的话,我当场就报了。 所以,我现在也并没有故意拒绝他给他添堵的想法,主要是,我并不会把这事儿当真。 果然,周燃没再提,而是擦完脸后和我说:“该到我享受了。” 看吧,我俩其实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周燃很快再次进入了我,而我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刚刚他让我爽了,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该叫的时候叫,该喘的时候喘。 该硬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含糊。 该射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矜持。 倒是周燃,他的心口贴着我的后背,我觉得他心跳得比以往更厉害。 也可能是我们俩有一整年的空白期,他再回来,觉得新鲜。 车窗始终都开着,凉风吹得我头疼。 周燃的动作越来越激烈,我也开始有些招架不住。 在我放肆地呻吟时,也担心我这开了好几年的二手车能不能禁得住他这么折腾,万一给我弄坏了,我得让他花钱给我修。 周燃插了很久,插得我觉得屁股都要开花了。 我忍不住开始求饶,反手去拉他,又被他扣住。 我们的身体分分合合,靠着他那一根硬邦邦的器官连接着。 他用力地顶进来,两具肉体碰撞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羞耻。 我的汗珠掉在座椅上,我的下巴被捏住,脸被迫转过去。 周燃凑过来吻我,他的舌尖抵开我紧闭的牙齿,勾住了我的舌头。 他侵入我、拥抱我、爱抚我、亲吻我。 他就像是手持弹药来攻城略地的混蛋,把我打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我喘不过气,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肩膀,想推开他却被他箍得更紧。 周燃射精的时候,发出性感的吼声,每次做爱,这个瞬间才是我最满足的。 我喜欢听他因为我带给他的欢愉而不由自主地呻吟,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能把握住他的,觉得他也在受控于我、受益于我。 周燃射了好一会儿,我都不明白,昨天做过一次,怎么还能有这么多。 他射完,脱力地趴在我身上。 他剧烈地喘息,然后凑近我继续亲吻我。 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肩膀被我掐得渗出了血,刚刚我太用力,指甲都嵌入了他的皮肤里。 我们两个都大汗淋漓,衣服皱巴巴的,裤子上和我的座椅都沾上了精液,场面看起来有些狼狈。 有好一会儿,我们谁都没说话,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喘息声就是窗外传来的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但是我可能幻听了,迷迷糊糊间仿佛还听到了周燃的心跳。 仿佛还听到他和我说:“忘了戴套了。” 12 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我并不是幻听,周燃这个狗东西他真的没戴套。 我对此表示震惊。 “你他妈根本不是忘了戴吧!”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乱糟糟的下半身以及乱糟糟的车后座,觉得被周燃暗算了。 他笑了笑,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现在这样怪好看的。” “好看个屁。”我有些气急败坏,他到底知不知道内射清理的时候有多麻烦,而我最讨厌麻烦事! 我跟周燃不清不楚这么多年,他只有在早些时候,我们还恋爱那会儿内射过一次。 我必须得承认,内射对我们来说都有一种更强烈的快感,我知道,这种快感更多的来自于心理上的。 不过那次射完之后,周燃突然接到辅导员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回学校了,留下我一个人趴在连锁宾馆的小浴室里抠着屁股做清理,又气又恼,很烦躁。 当时我是真的挺生气的,所以后来死活都不允许他再内射我了。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竟然给我耍阴招。 周燃在我车里翻找:“有湿巾吗?” “用完了。”我没好气儿地说。 周燃只好抽出纸巾,简单给我擦了擦。 他也是没什么耐心的人,擦了几下,用手指戳了戳我,把我戳得对他破口大骂。 “你他妈滚远点吧!”我说,“再惹老子,等会儿卸你胳膊!” 周燃大笑不止,我觉得他肯定不相信我真的会卸了他胳膊。 “我送你回家。”周燃在狭小的车内空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我目光扫见他的西装裤子上也沾了精液。 脏兮兮的。 狗男人。 我一想到等会儿到了家得洗衣服,还得洗自己,怎么想怎么烦躁。 我说:“你记得把洗车钱转给我。” “抠的你,这么点钱也跟我算计。” “那不然呢?”我狠狠地瞪他,“别不拿自己当外人。” 周燃系好腰带,看向了我:“我这不是来申请当你内人了么。” “滚吧,少跟我这儿放屁。”我莫名有些心堵,翻了个身,乱糟糟地躺在了座椅上。 “裤子都不提?”周燃说着伸手来帮我把内裤穿上了。 这内裤我新买的,被周燃碰过,又得扔。 我应该跟他把买内裤的钱也要回来。 我像个废人窝在那里,周燃很快收拾好自己,下车前还凑过来亲了我一下。 “呕。”我故意装腔作势恶心他。 他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脸,搞得好像我跟他闹着玩似的。 周燃开着载着我往家里去,我就那么躺着,放空自己。 一路上风平浪静,我们没有再被交警拦下,而周燃也一路无话,这有点意外。 到了我家楼下,我总算不情不愿地起来穿好了裤子。 屁股里还夹着周燃的精液,很难受,一动那东西好像就在往外流。 我夹紧屁股下车,但每走一步都觉得很怪异,我问周燃:“我裤子是不是都湿了?” “我给你挡着,”周燃说着就来到我身后,紧紧贴了上来,“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是,别人是看不见我屁股了,但会看见两个变态男人。 “走吧。”周燃催促我。 我想推开他,但他从后面抱住了我。 说来有些怪,我很喜欢被别人从背后抱住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踏实。 在周燃的怂恿下,我们就这样走进了楼门,走进了电梯,走进了我的家门。 一进门,我还没来得及问周燃昨天把钥匙放哪儿了就再次被他吻住了。 周燃一边吻我一边解我的裤子,在把我脱光之后才开口说话:“我帮你洗澡。” 我光溜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指戳着他脑门儿:“你那是想帮我洗澡吗?你那是还想操我。” 周燃笑盈盈地看着我,抬手攥住了我戳他的手指头。 “今天不操了。”周燃说,“你屁股都要开花了。” “滚。”我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周燃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也对,他衣冠整齐地站那儿,我却一丝不挂,任谁也不会心态好到依旧坦然。 “你怎么不问我呢?” “问什么?”我说。 “问我为什么突然说想跟你结婚。” “你想跟我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再嬉皮笑脸,说话的时候胸口也闷闷的,“周燃,人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有些角色不该你扮演,你就不能往前冲。” 他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突然觉得他可能生气了。 气就气呗,我又不是没惹他生气过。 我几乎可以预料到周燃接下来的动作——他一定会和我大吵一架,我们恶言相向,然后他摔门而去。 可是,这个晚上,周燃让我大为意外。 他没有生气,没有和我吵架,而是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沉默了好半天,接着抬起双手捧住我的脸,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没事儿。”他说。 “什么有事没事的?你神神叨叨的有病啊?” 周燃笑笑,拉着我往浴室走:“走,哥给你洗屁股去。” 我被他拽着往前走,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你他妈是谁哥啊?少乱叫。我是你爸爸!” 13 周燃这次出现,变了不少,尤其是当我骂骂咧咧说我是他爸爸的时候,他竟然没回嘴骂我。 这很不寻常。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整个人陷入了疯狂的头脑风暴中。 周燃勤勤恳恳把我涮了个干净,全程我一声没吭,倒是他,戳戳我这里、捏捏我那里,最后还问我:“你琢磨什么呢?” 我能琢磨什么啊? 琢磨他呗。 当周燃把我收拾干净,扯过我的浴巾把我裹上,又开始像搓狗一样搓我湿漉漉的头发时,我进了水的脑子突然灵光乍现,然后悲从中来。 我说:“周燃,你他妈该不会得了绝症吧?” 周燃一愣,看向了我。 我当下心里就俩字:完了。 完了,我一定是猜对了,不然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突然之间我眼睛就红了。 虽然我跟周燃互相骂了对方这么多年,但这些年我们也算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没有爱情,也有“恩情”呢。 我俩不算朋友,顶天了是个旧情人,可藕断丝连的旧情人,突然嘎巴要死了,我还真的有点难过了。 我说:“你要死了,所以我怎么骂你你都不还嘴。” “我……” 我打断了周燃:“你他妈要死了,还想过把瘾,所以跑回来找我跟我说结婚,这他妈是让我给你完成遗愿呢?到时候你死了,我守寡,往后写什么申请的时候,我再也不是单身贵族了,我他妈得在上面写‘丧偶’。你心眼儿怎么那么坏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挺生气的,我觉得周燃就是故意算计我,这么多年,他就喜欢耍我。 可是说着说着,心里酸水翻涌,我明明没吃柠檬,一开口,酸味冲天,酸得我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要死就滚一边自己死去,我是不会出钱给你买墓地的。”我嘀咕,“他妈的现在墓地比房价都高,你可真会算计啊!” 我气得头晕,别过头不看周燃。 结果,周燃笑得差点摔死在我家浴室里。 他说:“你他妈干嘛咒我呢?” 我不解地看向他:“还用我咒你吗?你个将死之人!” 周燃笑得跌倒在了我那不大的浴缸里,好在里面没水,不然癌症要了他命之前,他先被淹死了。 周燃倒在浴缸里,嬉皮笑脸地看我。 “你是不是上班上得脑子坏了?我明天去给你问问,算不算工伤。” “你放什么屁呢?”我说,“我脑子好着呢。” “就你还好意思说脑子好?”周燃说,“我就好奇了,我这身强体壮的,你应该最深有体会啊,怎么就觉得我癌症了呢?”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你不死啊?” “……滚你妈的。”周燃费劲地从浴缸里起来,“少咒我!” 他继续搓我的头:“我等着九十九岁跟你同归于尽呢。” “我不。”我杵在那里,心情复杂地说,“我要当百岁老人。” 周燃笑骂了几句,在我的尴尬中,质问我:“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啊?” 怎么说呢?不希望。 虽然我对周燃有怨气,看见他就烦,但他罪不至死。 “我就是觉得你这次回来挺奇怪的。”我没忍住,“也不跟我吵架了,还说什么结婚。我觉得你要么是得了精神病,要么就是快死了。” 周燃不笑了,我抬眼看他:“你该不会真的得了精神病?法国人那么能折腾你?”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周燃说,“我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除夕夜没给我发拜年信息。”我小肚鸡肠地说,“我会记恨你一辈子。” 周燃轻笑,然后把我搂进了怀里。 突然有点温情,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 我说:“周燃,你别跟我来这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周燃说,“吃软不吃硬。” “才不是呢。” “就是。”周燃说,“你别嘴硬了。” 我俩其实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但以前又偏偏都不爱服软,一个比一个脾气臭,所以注定走不到一起。 周燃说:“你请我吃宵夜吧,然后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骂你了,为什么想跟你结婚。” 我冷笑一声,推开他:“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周燃,你这一年可真够长进的,坑蒙拐骗全学会了。但是没关系,我下了反炸app,想骗我往你身上花钱,国家都不同意!” 周燃看看我,嘴角略微抽搐。 “你爱说不说,不说就滚蛋。”我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少跟我这儿狗叫!” 就在这时,我猛然发现我的无名指竟然套着一枚戒指,银色的素圈,我可以对天发誓,那不是我的。 我盯着那枚戒指看,胳膊都酸了也没放下来。 周燃说:“戴了我戒指就是我的人了,明天你就去办签证,咱俩出国结婚去。” 我沉默片刻,抬头看他:“周燃,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是不是在国外有一大笔钱,所以急着和我结婚,想让我继承你的遗产啊?”我突然感动,“以后我不骂你了,我会为你送终的。” “滚你妈的。”周燃骂我说,“你把戒指还我吧!” 14 我严重怀疑自己被周燃pua了,不然为什么他对我好言好语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别扭,他恼羞成怒地骂我时,我才感觉踏实? 他试图要回那枚戒指,但我勾住手指,不给。 “送到我手里的东西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又不跟我结婚,留着我的戒指干嘛?” “不用你管。”我裹着浴巾往外走,“闪开闪开,我累了。” 周燃侧了侧身,让我走出了浴室。 我头发还没吹干,往外走的时候一甩头,水珠四溅。 周燃说:“你怎么跟狗似的?” “你能不能少放点狗屁?”我不悦地回头看他。 他笑笑,没继续跟我斗嘴,而是问我:“你到底吃不吃宵夜?” 我很饿。 今天下了班我就去酒吧了,喝了半瓶酒,一点东西没吃。 更重要的是还跟周燃干了一场,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我不会请客的。”我说,“我就一小主管,每个月的工资仅够温饱,你别指望我请客。” “行,我请。”周燃说,“周经理请你。” 他怎么脸皮那么厚?当着我的面,故意说什么“周经理”。 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决定对他的钱包大开杀戒。 我往沙发上一坐,让他把手机交出来。 “干嘛?”周燃问,“还没跟我结婚,先想着查岗了?” “我查个屁的岗,我要点宵夜!” 周燃被我怼得说不出话,老老实实交上了手机。 “密码。” “你生日。” 我抬眼看了看周燃,没想到这么多年,他手机都换好几个了,密码却没换过——也未必没换过,可能今天来之前现改的。 男人么,都很会演戏的。 我解锁了他的手机,很快就找到了外卖软件。 周燃给手机软件的分类就和他的手机密码一样,这么多年都保持着不变的习惯,我好歹跟他谈过一场,当年我俩没少窝在快捷宾馆的床上拿着他的手机点外卖。 我低头点宵夜的时候,周燃找到了我的吹风机,勤勤恳恳地给我吹头发。 我忍不住说:“你今天有点过于殷勤了。” 吹风机的声音模糊了我的话,周燃扯着嗓子喊:“啥?” 我翻了个白眼:“啥个狗屁。” 我没再说话,但点宵夜的时候一直在想:周燃到底怎么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心里却明白,我好奇得要死了。 终于,我的头发吹干了,宵夜也点好了。 “点的什么?”周燃问。 “烧烤。”我说,“小龙虾。” “还有呢?” “两打啤酒。”我盘腿坐在了沙发上,“在酒吧没喝爽,待会儿我要继续。” 周燃在我面前站着,我的脸对着他的肚脐眼。 周燃说:“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然后行不轨之事?” “你想多了。”我说,“我是想把你灌醉,然后扔到大马路上去。” 他看着我笑,一开始是有些戏谑的笑,可慢慢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有点含情脉脉了。 我扭头看窗外:“你别这么看我,怪恶心的。” “那我亲你行吗?”周燃凑了过来,挡住了我赏月的视线。 “今天不是已经亲过了?”我说他,“你今日份额度已经用完。” “那我透支一下。”说着,他搂住我,又亲了上来。 这一次,周燃很温柔,我满脑子都是那个词:法式热吻。 又想到他在法国待了一年,忍不住琢磨,这所谓的法式热吻,他在那边到底跟多少人练习过? “心跳这么快?”周燃的手放在了我的心口。 我还没穿衣服,他手心贴着我的皮肤,让我很快就出了汗。 我们对视,气氛有些暧昧。 我说:“周燃,别耍我了。” 他没吭声。 “我脾气差,心思直,不像你,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在这一刻,我的嚣张气焰是全消了的,莫名觉得有些悲哀,“咱俩炮友就炮友,上床就上床,没必要谈本来就没有的感情,你也没必要为了烘托气氛说什么要跟我结婚。” 我伸手,要去摘戒指:“不闹了,还你就是了。” 但周燃按住了我的手,命令似的说:“不许摘。” 他逆着月光,朝向我的一面掩在暗影中。 可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因为我们离得太近了。 周燃用很认真地口吻对我说:“没和你闹,我辞了法国的工作回来,就是为了追你的。” 15 我一直说周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是很奇怪,今天他说了好几句我爱听的话。 不过,我不理解。 “你追我干嘛?”我说,“我没欠你钱。” 然后周燃就掐住了我的脸,我疼得龇牙咧嘴。 “喜欢你才追你。”周燃说,“你是不是不信啊?” “你这不是放屁呢么。”我拍开他的手,“狗都不信你的话。” 周燃笑笑,直接坐在了我面前的地毯上。 现在这样子,他看起来是有点认真的。 他说:“好好聊聊吧,聊完再斗嘴皮子。” 我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后背贴在沙发靠背上,这才觉得踏实了点。 “咱俩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了,期间你跟别人好过吗?”周燃微微仰头,看着用抱枕挡住关键部位的我。 其实没有,但我不能这么说。 “当然了,我这么受欢迎。” 我唐樾就算死,都不会让他觉得我在跟他分手之后滞销了! 我真挺受欢迎的,花花世界里不少型男曾经对我发出求偶信息,但我都没什么兴趣。 周燃沉默了几秒钟:“真的吗?” “废话。”我不悦地说,“你质疑我的魅力?” 他笑出了声。 他这么一笑,我更觉得他在质疑我,于是极力辩解:“你别不信,我有一任前男友一晚上跟我大干三百个回合。” 周燃撇撇嘴,显然不信。 “我没有过。”他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确实有些意外。 他去法国之前我们俩隔三差五就会见面,那时候他说他没有,我能信,可是他去了法国整整一年,那么多外国小帅哥,他竟然能守身如玉? 我不信。 周燃抱住了膝盖,那姿势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出国工作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说,“我又不是你的谁。” “就是因为你。”周燃看着我,“我觉得我得跟你断了关系。” 他一句话让我心里酸涩到整个人都开始拧巴了。 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气的。 “说得好像谁稀罕跟你联系似的。”我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差点喷出眼泪来。 我委屈啊,我觉得憋屈啊! 我俩藕断丝连这事儿又不是我主动的,他看起来比我还乐在其中,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非缠着他?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没好气儿地说:“周燃,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没非赖着你,不是非你不可,别弄得好像我勉强你似的,你他妈没那么高贵。” 周燃叹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滚你妈的,看见你就烦。”我抽抽鼻子,“立刻给我滚出去,宵夜我也不吃了,恶心。” “你这狗脾气什么时候能稍微收敛一点?”周燃说,“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真有意思,你说要跟我断了,那我如你的意还不行?” “那是当初!”周燃说,“我觉得你又不爱我,咱俩保持那种关系也没有未来,不明不白的,我心里不舒服。” “是,我心里舒服,我心里可他妈舒服了。”我真的被他气死了。 周燃当听不见我的话:“我那时候不想继续这样跟你混下去,因为我不想再对你抱有任何幻想了。” 我刚要骂他,突然反应过来这话好像不太对劲。 “你什么意思啊?你幻想我什么了?” “幻想咱俩还能好。”周燃说,“分手这么多年,之所以还缠着你,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我怎么没想过? 我他妈天天想。 “我活儿好。” “滚。”周燃说,“你活儿再好不也是跟我练出来的。” 他看看我:“说的不好听点,我能私人订制出一个契合的床伴,就能私人订制出第二个,你也一样,除了我,你也可以找到另一个更能让你高潮的。” 我咬了咬后槽牙。 “但不是那么回事儿。”周燃停顿了一下,然后门铃响了,是我们的宵夜外卖送来了。 我说:“你去开门。” 周燃起身,去开门之前丢给了我一句话。 他说:“再找一万个,不是唐樾,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16 周燃没少对我说情话,不过都是很多年前了。 那会儿我俩正陷入热恋,后来回忆的时候,可能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分手之后的这些年,我俩除了在床上,其他时间都挺水火不容的,上一句可能在好好聊天,下一句就爆竹一样都炸了。 我们都很清楚,两个这样的人谈恋爱,只会两败俱伤,所以谁都再没提过要在一起。 可今天,周燃真的是让我大跌眼镜。 他去开门,我窝在沙发上琢磨他的那句话。 再找一万个,不是唐樾,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话真妙啊,他从哪儿学来的呢? 我脑子有点木木的,转不过玩儿了。 周燃回来的时候,两只手提着装得满满的袋子:“你还真没少点。” 是,我才不会给他省钱。 我看着他忙活,在茶几上垫了防油的纸,把外卖一样一样拿出来。 啤酒是易拉罐的,他细心地把边缘都用纸巾擦了个遍。 这人绝对不是周燃。 “你疯了吧?”我说。 他抬头看我:“是不是不习惯?” 他笑笑,把用过的纸巾扔在了垃圾桶里:“我也挺不习惯的,但是据说这么干能讨人欢心。” 我皱起了眉:“你到底打什么算盘呢?” “就是追你的算盘。”周燃说,“我想明白了,当初咱们俩一见钟情不是没理由的,我就是命里有你,非你不可。” 我没忍住笑了:“真稀罕。”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周燃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我,“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明白。” 我坐在那里,咕嘟咕嘟喝酒。 “那会儿去法国,其实不去也行,但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周燃说,“不光是工作上的好机会,对于咱们俩来说,也是斩断乱麻的好时机。” 我一声冷笑,心里却不是滋味。 我是什么啊?抹布吗?这么想甩了我? 如果真不想跟我有关系了,直说就好了,何必搞这套? 我一肚子的啤酒一肚子的气。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肯定又生气了。”周燃也喝了口酒,坐到了我腿边,“这事儿问题在我,我觉得咱俩不会再好了,但是又放不下你。” 我垂眼看他,咬了咬牙。 “爱一个人究竟怎么回事儿,我到现在才稍微弄明白一丁点,但我觉得,你还不如我。”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顺带着还讽刺人。”我怎么这么烦他呢。 周燃扭头看我笑:“实话实说而已,没讽刺你。” 他捏捏我的腿:“我想着,一年时间咱们不联系,慢慢也就淡了,互相不惦记,无痛断联,挺好的。” 我挪开了他的手,不让他碰我。 “但我没做到。”周燃说,“总想起你。” “谢谢,我可真有魅力。”想起跟周燃没有联系的一年,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有种又失了一次恋的感觉。 周燃说我搞不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儿,我又不缺心眼,当然明白。 只不过,通过我们过去的交往,我觉得和和美美的爱情还是更多存在于传说中。 我每天龇牙咧嘴青面獠牙的,他不会爱我。 而他,永远逆着我的毛摸我,我俩就是天敌。 刚认识他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不会忍耐宽容,他不会察言观色,我们俩每天都在踩彼此的雷点。 这样的爱情,也能叫爱情吗? 也是因为周燃,我才明白了,真不是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感情,对抗不了任何事,包括我们自己的性格。 还有,周燃其实根本没那么相信爱情,这一点我了解的。 在他心里,及时行乐才是人生的真谛,至于爱情,过于缥缈,他不信的。 “我忍了差不多大半年,”周燃说,“有一天在公司看到一个人,背影特像你,我想都没想就过去了,结果认错了人。” 他又喝了口啤酒:“那会儿我才意识到,我有多想见到你。” “周燃,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像情圣?”我用力地捏了捏啤酒罐,“我也觉得挺像的。如果以前咱们俩不认识,我真的要被你打动了。” 我把啤酒喝光,捏扁了易拉罐。 “可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不敢说有多了解你,但至少是听你说过一些话的。”我看着他,原本不想提,可事到如今,说了吧。 我对周燃说:“今天咱们俩翻翻旧账好了。你说你要跟我结婚,可是咱们俩感情最好的时候,你拒绝了我结婚的提议。你说你是回来追我的,可是当初分手的时候,你告诉我感情这事儿就是这样,喜欢就在一起烦了就散了,你说你烦了。你说你现在非我不可了,走了一年还是特想我,可是以前总见面的时候,你说咱俩就适合当炮友,见了面最好一句话都别说,扫兴。” 我把易拉罐丢到一边:“都是你说的吧?” 周燃不吭声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也没少对你狗叫,我说的话没一句是你喜欢听的,但咱们俩彼此彼此吧,两条疯狗互相咬,都是一嘴毛。”我说,“就这样的关系,你跟我说你要追我,要跟我结婚,我这狗脑子,还真就不信呢。” 我说完,周燃始终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我觉得累了:“你根本不相信爱情,我也不信,咱们俩都自私、自大,两个这样的人往一起凑,迟早要把彼此气出病。你今天真挺让我意外的,但这不是真的你,你可以演一天,一年,但演不了一辈子。我从小就被人欺负,看着别人演戏,我眼睛亮着呢,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你压抑,忍受,可能你是真想再跟我试一下,就像我也想过能不能再和你试一下一样。” 周燃听到我这句话,转过来看向了我。 “就是考研那会儿,”我说,“那阵子特累,压力也大,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难得放松的时候。可能那个时期的人比较敏感脆弱,我就动了和你和好的机会,话都到嘴边了,但被你怼回去了。” “我说什么了?” “你看,你都忘了。”我说,“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分手。” 周燃皱起了眉。 “你说,你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事。” 那天我偷偷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他这句话我也能记一辈子。 17 我以前也是那种说话从来不过脑子不走心的人,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无心说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别人很久。 自从被周燃扎过心,我自己也收敛了很多——除了在面对周燃的时候。 我这个人在很多时候心眼儿很小的,睚眦必报。 周燃让我难受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果然,周燃不吭声了。 我坐在那里悠哉地吃着肉串,所有复杂的心事留给他琢磨吧。 自己说过的话,就要自己负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疼去吧。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他发呆,我吃肉。 我没想过问周燃他现在后不后悔,这其实并不重要,我已经不想要那种问题的答案了。 我也长大了。 喝了啤酒,吃了肉。 酒足饭饱的我满足地打了个嗝,而周燃,还坐在那里没动过。 我说:“嘿,哥们儿,石化了啊?” 他终于扭头看向了我:“对不起。” 周燃跟我说“对不起”,确实挺稀罕的。 我们俩都是狗脾气,以前感情好的时候也鲜少会互相道歉。 我们没法坐下来好好聊天,这才是这段感情失败的关键。 都太固执己见,也太以自我为中心。 我笑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就像创可贴,贴上去了,以为伤口很快就能愈合,但大的伤口是会留一辈子疤的。” 周燃问我:“伤你很深?” “没有。”我说,“我也不是很在意。” 我嘴硬:“当初年轻,太稚嫩,现在明白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虽然总被你骂是条狗,但我们当狗的也有觉悟,没那么不懂事。” 我说话阴阳怪气,我知道,因为我也想让他不痛快。 故意激他生气,也故意让他别再说什么要追我要和我结婚的屁话了。 说真的,我确实不信。 不信他真还爱着我,也不信我俩还能好下去。 我说:“咱俩关系也就到这儿了,身体上各取所需,感情上互相厌弃,就这样。” 周燃叹了口气,看起来整个人都挺丧的。 “别说这些了,多没劲。”我说,“这家烧烤挺好吃的,你来点?” 然而周燃起身,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对我说:“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去了。” 我手上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肉串,他凑过来的时候,竹签差点戳了他的裆。 周燃丢下这句话就走了,我没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还有,亲我那一下,算啥? 他走到门口换鞋,我扭头提醒他:“别忘了拿你家钥匙。” 结果他却说:“我家都是密码锁,没钥匙。” 操。他骗我。 周燃就这么走了,家里变得空荡荡的,安静到我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突如其来的焦虑让我手里喷香的肉串变得难以下咽,我放下肉串,打了个嗝,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这一觉睡到后半夜,冻醒了。 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看见茶几上的残羹冷炙才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 心也有点空。 我觉得鼻塞,还有点难受,估摸着自己是冻感冒了。 起身找了厚一点的睡衣穿上,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尚未过期的感冒药。 就这样跑回床上裹着被子又睡着了,直到六点多被闹钟吵醒,提醒我该去上班了。 没人喜欢上班,我也一样。 但因为前阵子想着或许可以升职了,我最近还挺积极努力的。 然而如今梦醒时分,我的经理梦因为空降的周燃碎成了渣。 他真的太会气人了。 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不想起床,不想上班,不想看见周燃。 可是,不上班就没钱赚,没钱赚就没饭吃。 我还想继续吃好吃的烧烤,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起床去工作。 是真的感冒了,去上班的一路上,我这鼻涕就没停过。 到了公司,我先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感冒药,付钱的时候药店的姑娘提醒我得吃点东西再吃药,不然空腹吃这个药会刺激肠胃。 我心说,陌生人都比周燃会关心我。 可走出药店的时候,我又琢磨:关周燃屁事?我跟他也就屁股上那点关系,要他关心我干嘛? 心气儿不顺,去买了早餐,一边吃我的肉夹馍一边往公司大楼走。 刚到楼下就遇见了周燃,他依旧人模狗样的,正笑着和楼下的保安打招呼。 周燃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然后站在那里等我。 阳光恰到好处地包围了他,挺帅的一人,如果我以前不认识他,搞不好还真的会对他一见钟情——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我走过去,假模假样地跟他打招呼:“周经理早。” 他笑着看我:“早。” 他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肉夹馍:“好吃吗?” “本来还行,”我说,“但是看见你之后就不好吃了。” 旁边,保安震惊地看着我,他的内心一定在为我鼓掌,毕竟我是如此的不畏强权。 我对周燃微微一笑,骄傲地走进了大楼里。 那一刻,我内心的台词是:从今往后,我就是钮钴禄·唐樾,再也不会被周燃拿捏了! 18 我吃着肉夹馍来到办公室,小李说:“小唐哥,你吃包子吗?” 他问完才看见我手里的肉夹馍。 就在这时,我们尊贵的周经理也到了,小李十分狗腿地问:“周经理!你吃包子吗?”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小李把趋炎附势都快写到脸上了。 只是很可惜,这位周经理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怎么巴结也不会给他好处的。 我开始怜爱起小李来。 我坐下,美美地吃着我的肉夹馍,然后听见周燃说:“我比较想吃唐主管的肉夹馍。”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来自可怜小李的敌意。 我回头,对周燃说:“想吃自己买去,下楼左转200米,十块钱一个。” 周燃笑笑:“唐主管真会吃。” 小李见缝插针地插嘴:“周经理,我去帮你买?” 周燃摆摆手:“不用了,看唐主管吃得这么香我就也饱了。” 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啊! 我没接话,周燃也悠哉地回了办公室。 倒是小李,若有所思地坐下,估计他嘴里的包子已经索然无味了。 我吃完肉夹馍,差不多刚好到了开工的时间。 由于昨天把手里的活儿都转移给了周燃,导致我发现自己今天没什么事干了。 坐在电脑前面发呆,小李问:“小唐哥,你现在忙不?” “不忙,怎么了?” 他笑笑:“帮我打印点资料呗。” 好家伙,这个势利鬼,看出我升职无望,已经开始支使我给他打杂了! “行啊。”不过我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反正也没事干,那就随手帮个忙好了。 结果,小李这个王八蛋,给我u盘的时候说:“这里面的资料,打印五百份。” 五百份! 我翻了个白眼。 打印室就在周燃的办公室隔壁,透过玻璃墙能清楚地跟他对视。 不过,我可没打算跟他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我是事业型男人,忙着呢。 我一边玩手机一边打印资料,心里还暗骂小李不是个东西。 周燃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完全没注意,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打印这么多?” 他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收起了手机。 工作时间玩手机,即便领导是我的旧情人,那也不合适。 果然,周燃瞄了我一眼:“玩什么呢?消消乐?” “……当我三岁小孩吗?” “看黄片?” “……周经理你这是职场性骚扰。” 周燃忍着笑,让我往边上让让,他也要打印资料。 “凡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我打印完你再打,这是基本的礼貌。” “我是你领导,我可以对你没有礼貌。” 好家伙,开始用官衔压我了! “行,你了不起,你先打。”我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他停了我的打印机。 我低声骂他,他肯定听见了,但没搭理我。 周燃打印资料的时候,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一管药膏,我一看,妈的,马应龙。 “我又没痔疮,给我这个干什么?” “药店的人说消炎消红肿,用它也可以。” 我明白了,这是对我屁股的售后服务。 “不用了。”我塞还给他,“我屁股挺好的。” “都快被我干烂了。” “……你他妈说话一定要这么粗鲁吗?” “你不是喜欢?” “我喜欢个屁。” 眼看着我俩要吵起来,小李探头进来了。 怎么说呢,要不是知道小李不是个gay,我真怀疑他看上周燃了,简直恨不得24小时盯着他家周经理,生怕被别人抢走。 小李言笑晏晏:“周经理,您也打印啊?您说一声,我帮您打就好了嘛!” 我不乐意了:“小李,你不厚道啊,你帮他打印,然后让我帮你打,我成什么了?人下人?” 小李嘿嘿笑,还在那儿虚伪地恭维我呢:“小唐哥,你不是人好么。” “我人一点都不好。”我没好气儿地说,“打完250份了,剩下的你自己打。” 丢下这句话,我抬脚就要走。 周燃也跟着我一起往外走,同时对小李说:“那我的你也帮我打完吧,弄好了交给唐樾,唐樾再送来给我。” 我跟小李难得有默契,问他:“为什么?” 周燃看看我们俩,大言不惭地说:“唐樾长得好看,我看着解压。” 操。 什么狗东西。 我被周燃职场性骚扰了!—— 这只是小说,周燃跟唐樾情况特殊,现实中遇到职场性骚扰,请不遗余力地反击。 19 我一肚子气回到了工位,还没消化完火气,打印完资料回来的小李又来拱火。 他说:“小唐哥,我觉得咱俩长得挺像的啊。” 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什么时候瞎的? 其实小李人长得不差,干干净净文质彬彬,就是这人吧,把“势利”俩字儿写脸上了,严重影响了形象。 我跟他可一点都不像,我爱憎分明,就算周燃是我领导,我该骂他还是要骂。 我打开文档,小李凑过来问我:“小唐哥,你要写辞职信吗?” “你还真是天天盼着我离职。”我说,“放心吧,等我死了,我就把主管这个职位让你继承。” 小李嘿嘿地笑,那叫一个虚伪:“我没有。” 有没有我们心里都门儿清。 “那你要写什么啊?” “举报周燃对我进行职场性骚扰。” 然后小李就爆发出了一阵离谱的笑声。 “你笑什么呢?”我问。 “周经理怎么会性骚扰你啊!你俩可都是男的。” 啧,真是太年轻太天真。 我怜爱地看了看单纯的小李,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当不上主管了。 “你还是先办正事吧。”小李把打印好的资料给我,“周经理让你给他送去。” 我扫了一眼,是一份竞标书。 这个项目之前一直都是我在做,昨天我一股脑全都丢给周燃了。 “快去快去,别让周经理等急了。” “你一口一个周经理,”我说,“你怎么不跟他结婚呢!” 小李羞涩一笑:“周经理看不上我啊。” “……神经病。” 我拿着标书去找周燃,正巧赶上他在打电话。 正合我意,省得我还跟他多费口舌了。 我把标书往他办公桌一放,转身就要走,没想到,手被他拉住了。 我被火燎了似的,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抽回手,但周燃一边打电话一边死死地抓着我,眼睛还盯着我看。 我对他稍有了解,他眼神传达出的信息我也略有解读。 他的意思是:别动。 我能听他的话就怪了,再说了,这可是在办公室,就隔着一面玻璃墙,虽然这玻璃墙下面一半是磨砂的,外面的人应该看不清我们在搞什么小动作,但不排除有人疯狂脑补。 我说的就是小李。 我有点急,想甩开他。 周燃对着电话说:“行,那就先这样,改天我去拜访您。” 他挂了电话,我破口大骂。 “你个臭流氓,这是职场性骚扰,我能告得你身败名裂!” 周燃笑了:“你怎么见着我就那么大火气?” “你说呢?”我使劲儿抽回了手,“还不是因为你缺德。” 周燃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要走,他叫住了我。 “这个项目之前一直都是你在负责吧?” “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明天竞标,十拿九稳。”我说,“现在交给你了,让你这位新来的经理坐享其成,开心吗?” 周燃拿起标书翻了翻:“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我嗤笑:“干嘛?让我欣赏你的风光时刻?周经理你真的很会杀人诛心啊。” “我不喜欢抢人功劳,这个项目是你做的,明天竞标还是你负责。”周燃说,“到时候该有的奖金,也还是你的。”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不畏强权。 但该是我的钱,我还是要赚的。 “好的周经理,”我说,“我们明天见。” 说完我就跑了。 这事儿周燃做得倒是真的挺厚道的,时隔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觉得他还稍微残存一点点人性。 晃悠到中午,我准备去吃饭。 小李说:“小唐哥,你中午吃啥?” “吃什么都不带你。”小李这缺德小子,总想跟我蹭饭吃。 然而,我甩掉了小李却没甩掉周燃。 电梯里,周燃当着众人的面跟我说:“唐主管中午一起吃饭吧,关于项目的事情,咱们顺便聊一聊。” 假公济私。 我可太清楚他在打什么小算盘了。 我说:“不好意思啊周经理,中午我有约会,工作的事情咱们下午再聊吧。” 旁边,小李又一次欠揍地插了嘴:“小唐哥你跟谁约会啊?是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吗?” 好家伙。 李小伟。 你他妈真是我最强的助攻啊! 果然,周燃脸色一沉,语气不善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亲了?” 妈的,那语气,像是下一秒就要刀了我。 20 关于相亲这件事,我其实有话说。 我,唐樾,铁骨铮铮一汉子,不仅不畏外面的强权,也不畏家里的强权。 意思就是,我爸妈已经知道了我是同性恋——当然,因为这件事我家的麻将桌都被我爸摔坏了。 经历了差不多十年的抗争,他俩在前两年终于默认了我不会结婚生子这件事,也就没再试图改变我什么。 毕竟我脾气有多倔他们是最了解的,我不能害人害己啊。 所以,其实是没有相亲这回事儿的。 那么小李为什么如此嘴欠,会在周燃面前提这个呢? 纯属这人瞎脑补。 不久前的某个中午我约了大学同学吃饭,当时小李想跟着我蹭,我随口说约了人,情况特殊,不方便带他。 他倒好,立刻问我:“小唐哥,你也开始相亲了?” 我回应他一个冷笑,然后潇洒地离开了。 这事儿我后来都忘了,没想到他记到现在。 我怀疑,他其实不是在记着我相亲的事儿,他是记我的仇,就因为我那天中午没带他一起吃饭。 场面有些尴尬,当然尴尬的可能就只有我自己,周燃是不悦,其他人是不在意。 电梯下行到了一楼,我赶快往外跑。 后面的周燃仿佛洪水猛兽,可是跑出很远我才反应过来,我怕个屁啊,我跟周燃又没什么关系! 这个中午,我没跟周燃一起吃饭,也没搭理小李,自己找了个小面馆,吃了两碗油泼面。 吃面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周燃听说我相亲时的表情,真有点索命厉鬼那意思了。 吃醋了? 他有什么资格吃醋啊! 在我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周经理的微信。 他说:聊聊。 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因为我既不想跟他结婚,也不相信他真的想跟我结婚。 我抬头望望天,觉得自己吃撑了。 我没回消息,慢慢悠悠地往回蹭。 刚到公司楼下,看见了门神一样杵在那里的周燃。 周燃在五级台阶之上高傲地俯视我,问我说:“你的相亲对象呢?” “回家了。”我胡说八道,“吃完饭当然要回去,又不能让人家陪我来坐牢。” 周燃沉默几秒钟,他站在那里,气势逼人,我不太敢往上走,怕他跟我打起来。 我并不是不敢跟他打架,而是担心和他打起来之后,小李会去报告给我们总监,总监会把我开除。 这年头,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 “对你来说,上班就是坐牢?” “本来不是的。”我说,“你来了之后就是了。” 说完,我看见旁边的保安瞪大了眼睛,震惊又崇敬地看着我。 我估摸着,现在在他的心里,我已经是一代英雄了。 “你跟我来,”周燃叹了口气,“我和你谈谈。” 我问周燃:“能不能等上班再谈?现在是我的午休时间。” 周燃走下台阶,二话不说抬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写字楼后面的停车场带。 他语气不善地说:“我要跟你谈的就是私事,一刻不能等!” 唉,真烦,他这个人好难缠。 我被周燃搂着去了停车场,两个人顶着大太阳,他不说话,我也不吭声。 我就那么静静地欣赏了十几分钟周燃抽烟,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对他说:“你不怕得肺癌吗?” “现在这样,还不如死了。” “哎呦,年纪轻轻这么早就看淡生死了,厉害啊!” 周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别跟我耍嘴皮子。” 我翻了个白眼:“逗你开心也不行。” “我能开心吗?”周燃叼着烟,愤恨地看着我,“你他妈都开始相亲了,我还能开心?” “怎么着?分手了的旧情人就不能送我点祝福吗?”我满嘴跑火车,“你试想一下,我跟我的另一半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你去参加我们的婚礼,看着我们儿女成群,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啊!你这人怎么这么阴暗呢!” “唐樾你闭嘴吧!”周燃说,“我他妈迟早要被你气死。” “好啊,死吧,我继承你的遗产,肯定给你风光大葬。” 我说完,他夹着烟指着我,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我就知道,他那天的温柔就是装的,本性难移,我俩都是臭脾气的狗,谁也忍不了谁。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指着我半天,愣是没再继续发火,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安静地抽完了那支烟。 “你干嘛?”我问他,“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是。”周燃转过来对我说,“你不跟我在一起的话,永远别想好。” 21 我发现,人谈恋爱的时候,看着喜欢的人,连缺点都能变成优点。 可是分手之后,缺点就是缺点,人一下就变得理智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周燃,我脑子清醒了不少。 我说:“周燃,我最烦你这样,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说完,我赶紧补充:“当然,我也是这样。” 我们俩,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凑不到一起去。 这人啊,谈恋爱真的不能找跟自己太像的。 周燃夹着烟半天没说话,直到被烫了手指。 他低声骂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他是在骂那根烟还是在骂我。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说,“吃撑了,回去睡觉。” “唐樾。” 虽说我对周燃已经没有情人滤镜了,但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他声音很好听很性感。 这层滤镜什么时候也能摘掉,那我就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晚上有时间一起喝酒?” “没时间啊。”我说,“工作太忙,要加班。” 周燃盯着我看了几秒,示意我滚蛋。 我滚了,滚回工位上趴着睡大觉。 其实我没睡着,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头驴在疯跑。 那头驴就是周燃。 他这次回来真挺奇怪的,我承认我还是好奇了。 晚上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掐着点打卡走人。 “你不是要加班吗?” 身后,周燃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家加班。”我说,“在公司加班你也不给我加班费。” 周燃走过来,突然对我一笑,满脸都写着“心机”。 我下意识后退,生怕被人看见我俩这亲昵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我问他。 周燃什么都没说,走了。 这就走了?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被拒绝了就不再争取一下了? 这人真的挺讨厌的,典型的渣男行为,总是撩完就跑。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味他的那个笑,猜不透他的心思。 然而,三个小时之后,我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那会儿我已经到家,中午吃多了,还不饿。 我趴在沙发上看恐怖片,正惊悚时刻,手机突然响了,吓得我一哆嗦,人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惊魂未定的我摸过手机,发现来电人竟然是周燃。 我没接。 我多有脾气一人啊,下班时间,任何同事都别想找到我。 这一刻开始,我要整顿职场了! 可是,周燃的电话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打过来,我电影也不看了,就那么盯着手机。 后来,它不响了。 家里黑咕隆咚的,还很安静,我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有些怅然若失。 过了会儿,周燃发了微信过来。 上一条还是我俩约炮的信息,这一条他发的是:喝多了,想见你。 挺暧昧的一句话,如果我俩没有以前那些糟心事,我应该会火速换上衣服去见他。 就算不劈情操,上个床也是好的。 可现在因为他嘴上说着要跟我劈情操的话,搞得我连跟他上床的心情都没了。 炮友是不能有感情的,他怎么不懂这个道理呢? 我翻个身,躺在了地板上,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可能对我没感情,就是受了什么刺激,回来折腾我一下。 折腾完了,就走了。 “操。”我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不是我的风格啊! 我摸过手机,回复了他一个:滚。 这才是我的风格。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是个挺好听的女声。 她说:“你好,请问是唐先生吗?” “是我,你哪位?” “这里是紫荆饭店,周燃先生喝醉了,在前台这边,麻烦您来接他一下好吗?” 紫荆饭店?他去那儿干嘛? “找我干嘛?找他家里人啊。” 电话那边的女声说:“他说您就是他家里人。” 我愣了一下,然后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四十分钟之后,我到了紫荆饭店,周燃躺在大厅的沙发上,睡得像一头死猪。 22 我还是太容易心软了,听见周燃喝多了,怕他死在路边没人管,竟然真的过来给他“收尸”了。 积德行善,我以后一定会走大运。 我走过去,站在沙发边看了好一会儿。 周燃确实喝多了,我看得出来,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跑这地儿来喝酒。 我坐在他旁边,好半天没动,脑子里也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安静地放空。 这么坐了好一会儿,我拍了拍旁边呼呼大睡的人:“哎,醒醒。” 周燃被我拍醒,睁眼都费劲。 他皱着眉,一脸的苦相盯着我看,眼神还有点迷离。 我没吭声,就那么等着他醒过来。 “来了啊。” 这一句,仿佛他认定了我肯定会过来。 我说:“你怎么跑这儿喝酒来了?” 紫荆饭店可不是酒吧,一般只有宴请才会来这里,去年公司某次团建,我在这里被小李灌酒灌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那天就是周燃决定出国的日子。 我都喝成那样了也没说让周燃来接我,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好意思让前台给我打电话。 这男人可真脆弱。 我看着周燃费劲地坐起来,似乎有点想吐。 “我给你叫个车送你回去。” “你亲自送我回去。”周燃竟然不要脸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拍拍他:“要点脸啊,别得寸进尺。” 他叹了口气。 “大晚上我被你折腾这儿来,我还没叹气呢,你叹个屁的气。” “喝多了,难受。”周燃说,“今天晚上你照顾我吧。” 我大笑不止:“你可真牛逼,耍赖谁也比不过你。” 周燃没说话。 “来这儿干嘛了?相亲啊?还是订婚宴?” “订你妈个头的婚宴。”周燃说,“我他妈陪客户。” 他说完,抓住我手,拖着我去了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搞了半天,他不请我喝酒是因为下班前临时有了饭局,我们那该死的甲方听说来了新经理,非要见个面。 酒桌文化,恶心! 周燃单刀赴会,把自己喝成了一坨屎,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把甲方喝得挺高兴,又续了一个新项目。 我说:“周经理,可以但没必要,你就算把自己喝死了,老板也不会感激你,资本家,你懂的。” 周燃吐完,应该是舒服了些,漱了漱口,洗了把脸,转过来看着我笑了。 脸上还带着酒气的周燃有些性感,双眼迷离地看着我时,让我觉得我俩在搞暧昧。 他说:“我故意的。” “啊?” “喝多了,让你心疼我。” 然后他就挨了我一顿臭骂。 我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周燃晃晃荡荡地在后面跟着,等我走回大厅准备愤而离开,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从后面抱住了我。 周燃的双手圈着我的腰,下巴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热到有些发烫。 我说:“周燃,大庭广众的,你不害臊啊?” “我喝多了。”周燃说,“醉鬼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少放屁。”我说,“你赶紧放手。” 结果他抱得更紧了。 我快被他勒断气,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我们两个就以这种极其令人作呕的姿势从饭店大厅走出去,来到了我的车边,保安小哥看我们的眼神略显复杂,我只能解释说:“他确实喝多了。” 我说完,竟然听见趴在我肩上的周燃笑了。 笑屁啊,我这么丢人都是因为谁啊! 我把他塞到了车后座,然后赶紧带着人离开了。 开出没多远,坐在后面的周燃又呼呼睡着了。 趁着红灯的时候,我回头看他,他像一条狗,缩在座椅上。 不过,以前我看他是哈士奇,但现在有点像金毛了。 也有可能是边牧,脑子转得那叫一个快。 我突然好奇在他眼里我是什么品种的狗,正思考,路边走过一个遛狗的大爷,大爷牵着的狗绳那边拴着一条小泰迪。 “操。” 我才不是泰迪呢。 23 我本来想把周燃丢路边的,但觉得好歹是条人命,于是只能委屈自己,把他先带回我家去。 周燃醉醺醺的,下车的时候我不管他,他站都站不稳。 我说:“周经理,为了这么个破工作,值得喝成这样吗?” 周燃那张嘴,恶心扒拉的,他说:“你都来接我了,这不就值了。” 我突然就有点悲从中来,心说这要是几年前,我还没修炼成现在这种钢铁之心,他多说几句这种话,我俩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 我说他:“少跟我油腔滑调的,我没喝酒都要吐了。” 周燃把我当衣架似的,整个人宛若一件破衣服,挂在了我这个高贵的衣架上。 本衣架拖着他走,心情十分复杂。 周燃这次倒是听话,没再说恶心人的话。 我把他连拖带拽地弄回了家,开门的时候刚好遇见邻居,邻居大婶打量了一下我身上挂着的人,关切地问:“小伙子没事吧?” “没事。”我说,“还没死。” “哎呦,大晚上的,不能说死不死的。”大婶很激动,“呸呸呸啊,不能说的。” 我忍不住笑:“好的,知道了。” 我费劲地开了门,把人往屋里拖的时候听见大婶又叮嘱我:“给你朋友弄点蜂蜜水喝喝啊!” 我瞥了一眼死猪一样的周燃,笑着跟大婶说:“这不是我朋友,就是普通同事,还抢了我经理职位呢。” “哎呦,这么坏,那不管他了。”大婶是个明白人,我很喜欢她。 关上了门,看着躺在玄关地板上的周燃,我没再搭理他。 我唐樾人帅心善,但做好人也是有度的,今天我把他从紫荆饭店扛回来已经仁至义尽,他别想再让我多照顾他一下。 于是,我就真的没再管他。 我进屋换了衣服,洗了澡,喝了一罐啤酒。 再回来的时候,周燃在那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睡吧,死不了就行。 已经入秋,晚上挺凉的。 我进屋拿了个毯子丢到周燃身上,然后去洗漱睡觉了。 这一晚上我睡得不安稳,几乎半小时就醒一次,然后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卧室门锁着,因为不想让半夜醒来的周燃进屋。 可我怎么听,外面都没动静,偶尔有那么几秒钟,也会担心他是不是真的死在了我家门口。 如果周燃死了,我还是会难过一下的,然后去他家找找遗嘱,继承他的经理职位。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五点多才迷迷糊糊熟睡了一会儿。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我觉得特累,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 每一个没睡好的夜晚,都会伴随着第二天的黑眼圈。 我一直觉得,这种情况就不应该上班,但我觉得没用,得老板觉得才有用,而老板,他觉得我们应该全年无休24小时待命。 疲惫地坐起来,打了个喷嚏。 缓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昨天晚上家里还有一个鬼,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真的变成死鬼了。 我下了床,开门,没见着人。 家里空空荡荡的,周燃已经走了。 一瞬间的事儿,我有点怅然,这不符合我的人设,于是我赶紧翻了个白眼,告诉自己关我屁事。 我转身进了洗手间,在秋天的早晨用凉水洗了个脸,手指尖都红了。 等我洗漱完,拉开门出来,杵在那里竟然忘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真他妈没礼貌啊!”我还是没忍住骂了起来,“滚了都不打声招呼吗?” 就在这时,我家门竟然开了,周燃提着肯德基的早餐袋子走了进来。 我愣了一下,也立刻察觉到,我心里的冰山有一角瞬间被凿了个洞出来,还被灌进了热水。 周燃看见我,十分自然地跟我说:“买了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上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吃肯德基的皮蛋瘦肉粥,觉得比别家做得都好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好久没吃肯德基的早餐了。 他换了鞋,进屋,自在得就像是在自己家。 我问他:“你没死啊?” 他路过我的时候随手扒拉了一下我的头发:“大早上的,说点吉利话。” “好啊。”我说,“周经理给钱,昨天去接你,我路边停车被贴条,罚款你来交。” 周燃看看我,笑得有点无可奈何:“这叫吉利话?” “你要是给钱,对我来说就吉利。” 他把早餐一样一样拿出来,这个狗逼,竟然买了六碗皮蛋瘦肉粥,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说:“行,吃完饭我就给你钱。” 我呵呵一笑冷酷地说:“陪你吃饭?那是另外的价钱。” 24 任谁都看得出,我在故意跟周燃唱反调,周燃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又不傻。 周燃这人不仅不傻,还有的是心眼,一般人真不是他对手。 但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燃说:“我买的早餐,让你和我一起吃,我还得付你钱?”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你昨天晚上的住宿费我还没跟你算呢。” 周燃笑了,笑里藏刀。 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行,你把这六份粥都吃了,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 “周经理可真大方,就喜欢跟你们这种有钱还不抠门的人一起玩。”我走过去,满嘴的阴阳怪气。 周燃可能真的还是不太了解我。 以前我俩在一起的时候,热恋啊,我得装模作样啊,让自己看起来特完美。 每次我俩约着出去,我都要穿新内裤,以此来表达我对他的重视,为此,我那点生活费差点入不敷出。 不仅如此,和他见面前,我洗澡、刷牙、做面膜,能做的都做了,甚至有一次浏览黄色网站的时候看到一个男性私处脱毛的项目,我他妈都差点去做了。 为了他,我真脑子抽了很多次。 除此之外,为了让自己在他面前看起来是个不怎么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我饭都不敢多吃。 要知道,我他妈中学时候就想参加市里的大胃王比赛,但我妈说:“把机会留给没什么希望的中年人吧。” 所以,六份肯德基的皮蛋瘦肉粥,给我塞牙缝的量都不够。 我坐过去,开始闷头吃粥。 周燃坐在我旁边,没动,一口都不吃。 我问他:“你该不会往里面下药了吧?” “春药吗?”周燃说,“那我没必要下,我碰你一下你就欲火焚身了。” “少他妈胡说八道。”周燃真的气人,我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现在一看见你就想断情绝爱。” 周燃干笑了两声,手往我大腿根部摸。 我端着粥正喝,差点洒一身。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听到他说:“不是断情绝爱吗?怎么还硬了呢?” “晨勃。”我说,“你他妈没晨勃过吗?” 我说完,周燃使劲儿掐了一把我的脸。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说话?” “我凭什么要跟你好好说话呢?”我放下手里的粥,“你一个罪状罄竹难书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好好说话啊?” “我有什么罪状?”周燃也有点被我气得来了火气。 “一年前,说走就走,我他妈在酒店洗干净了屁股等着你,结果等到的是你的一条国外定位微博。”这事儿是我俩重新见面后,我第一次提起,“放我鸽子,很爽吧?” 这件事我很介意,也觉得很羞耻,我满怀期待地开好了房等他,满心都是他,那会儿,他在想什么?还是说,他在想着谁? 真可悲啊,我对自己说,人怎么能活到这个份儿上呢。 周燃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一年后,我生活工作都正往正轨上去,马上就能升职加薪了,也计划着再找个看着顺眼性能力强的交往一下,结果你他妈突然出现,一边干我一边抢了我的职位。”我指着他骂,“还他妈口出狂言,说要跟我结婚,你发癫了吧你!” 周燃又想说什么,我又打断了他。 “结婚,结个屁的婚!”我心里堵得慌,今天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说:“当初你怎么说的?拒绝我的话还记得吗?说不爱我、烦我的话还记得吗?你不是不后悔吗?你吃什么回头草啊?” 我皱着眉打量他:“周燃,你这样很难不让我相信你跟别人打赌赌输了,拿我取乐呢。” 说完,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以前我俩都没少利用对方干这事儿。 总之,我跟周燃之间,双方都几乎没有了一丁点的信任。 我唯一信任他的,就是他的性能力。 突然,周燃捏住了我的嘴,妈的快把我捏成鸭子了。 我气得直瞪眼,他还敢对我使用暴力? “说完了?”他压根没打算让我回答,一直捏着我的嘴。 他看着我,咬了咬牙,看那样子也被我气够呛。 但他凭什么生气?我说的哪一个不是真的? “一年前的事是我不对。“ 我震惊地看着他,使劲儿推开了他。 我笑:“哎呦,可以啊周燃,股票涨了你知道买了,媳妇跑了你知道悔了,孩子死了你来奶了。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周燃瞪了我一眼,我以为下一秒他应该愤怒地站起来跟我展开激烈的对骂,因为以前都是这样的。 然而这一次,周燃让我大跌眼镜。 他说:“对,我后悔了,媳妇跑了,我他妈知道追了。“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了。 我问他:“跟我说说,你小子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转性了?“ 周燃抬头看我,没有一丝要发火的苗头。 这太反常了,很难不让我想起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该不会,真的要死了?“ “去你妈的,你死我都不会死!“ 很好,还是那个周燃,我他妈终于放心了。 25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周燃给pua了,不然为什么他不发脾气我就觉得不正常? 再次确认了周燃脾气还在,命也不会很快失去之后,我放心了,继续吃我的粥。 周燃坐在那里看着我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说:“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不信我么,正常。” 我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真的希望他别耍我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的精力还要用在赚钱上。 但是他那张破嘴还没完没了了。 周燃絮絮叨叨地说:“说实话,我以前确实不相信会有长久不变的感情。” 我点头,表示赞同。 “你现在也应该这么相信。” 周燃“啧”了一声:“你怎么回事?” “周经理你真的很难伺候啊,我顺着你的意思说也不行?”这人怎么这么烦呢? “闭上你的嘴,吃你的粥。” “闭上嘴就没法吃了。”我说的是实话。 他深呼吸,看起来在强压怒火,逼迫自己别骂我。 周燃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着腰在我家客厅来回走了好几圈。 我觉得他这样特好笑,年纪轻轻却一副老干部做派,像我爸。 我低头偷着笑,不能让他发现,发现了又要生气了,我可不想让我经理在我家里被气到这对我的职业发展没有任何好处。 周燃转了好几圈,还顺手帮我把昨天晚上乱丢的衣服给收拾了,就冲他这点,我决定今天都不再气他了。 毕竟,钟点工也是蛮贵的。 周燃晃悠完,火气消了一点,重新坐回我身边。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有怨气,我也知道以前我说过些不太好听的话,做过幼稚的事儿。”周燃说,“但那时候咱们俩半斤八两,你也不能都怪我是不是?” 我点头:“经理教训得是,我已经自我反省过很多次了。” “别跟我油腔滑调的。”周燃说,“好好说话。” 我吃了一口皮蛋瘦肉粥,抬头对他说:“周燃,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想试着相信一下长久的爱情。” 我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且不说你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咱就说,搞了半天你把我当成了一块儿试验田?”我有点不高兴,“当初幼稚,觉得不会长久,所以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和我分了也就分了。现在觉得自己相信爱情了,能坚守长久的感情了,又跑回来跟我说要和我试试。” 我觉得噎得慌:“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还是你把我当小丑?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逼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你这话说出来,听在我耳朵里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用手指戳自己心窝,“我这儿,不搁你了,也不信你了。我不是非你不可,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之后,周燃再没和我说话,直到我们一起出门去上班。 我下楼,周燃跟着下楼。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他很不要脸地也上了车。 “顺风车要收钱的。”我说。 “行,你开价就是了。” 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不好就不好,我心情还不好呢。 于是我狮子大开口,到了公司之后,10公里的距离,我跟他要一百块。 周燃冲着我咬牙切齿,我说:“还说要跟我结婚呢,一百块都不给我。” “操。”他骂我,我手机收到了他转账的一百元。 “谢谢经理,明天还载你。” “滚蛋!”周燃对我出言不逊。 我不搭理他,心满意足地上楼了。 今天来得早了点,让人糟心的小李还没到,和小李一样让人糟心的包子味也就尚未出现。 我坐在工位上,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周燃凑过来看了一眼,对我说:“速溶咖啡不健康,明天开始,我每天买咖啡给你喝。” 我笑了:“哟,追我啊?” 周燃瞪了我一眼,走了。 过了会儿,我手机收到了周燃发来的消息,挺长的一条。 我回:字多,不看。 周燃气势汹汹从办公室出来,按着我的脑袋让我看消息。 我刚看完第一行,小李来了。 他带着一身的包子味,笑着对周燃说:“周经理早上好!胳膊酸不酸?要不我帮你按着啊?” 我狠狠地瞪了小李一眼,这狗腿的家伙,等有一天我当了经理,第一件事就是开除他! 26 小李把“狗腿”俩字儿都写脸上了,周燃当然也看得出来。 一般来说,领导都喜欢使唤这样的人—— 喜欢使唤不等于喜欢,这种人就是墙头草,靠不住,不过偶尔用起来倒也挺趁手。 不过,说到底,在这个地方,周燃跟我是一伙的。 周燃对小李说:“去给你小唐哥泡杯茶,他看重要文件呢,累。” 我别过头,瞪了他一眼。 重要文件个屁啊!就是个他写的无聊小作文! 小李脚底抹油似的跑了,奉命给我泡茶。 周燃笑盈盈地看我:“继续看。” 我说:“哪有你这样的?这是追人的态度吗?” 他挑挑眉,没接我的话茬。 我不情不愿地继续看手机,一边看一边感慨,周燃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打了这么多字,他在法国的时候没少跟人聊天吧? 说实话,醋了。 他写给我的这条长微信,我一开始看得详略得当,或者说叫一目十行,可是看着看着,我把自己看进去了。 显然,这不是他刚刚写的。 他说自己参加了一场婚礼,一对华裔老男人,年轻的时候家里人都反对,以死相逼,两个人放不下爱情也放不下亲情,于是相约,等彼此没了牵挂再回到当年定情的时候再续前缘。结果一晃就是四十年,他们再见面的时候,都已经孑然一身,长辈寿终正寝,他们也都单身了一辈子。四十年没见,竟然都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周燃说这场婚礼的其中一个主角是他在法国时的老板,自己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很受触动,原来真的有坚定不移的爱。 他说后来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每次想起来,脑子里都会浮现我的样子。 他说有一次他喝多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有两套礼服,问了一起喝酒的同事才知道,他醉了之后路过一家礼服馆,说什么都要进去,说是要挑两套,留着我跟他结婚穿。 周燃很少会跟我说这么多的话,尽管这是文字形式的。 这不是他风格,他不走心的。 他絮絮叨叨写了好长,看到后来我心脏像是被揪了起来。 小李泡完茶回来,还给周燃倒了一杯。 小李看我:“小唐哥,你是不是有阅读障碍啊?看得这么费劲呢,眼睛都红了。” 我按灭了手机屏幕,一口气喝完了滚烫的茶。 周燃见我看得差不多了,也不烦我了,回了自己办公室,过了会儿给我发了条消息:中午一起吃饭吧。 我没回,但这次我跟他一起吃了午餐。 不是贪图这一顿饭,我自己也吃得起,主要是我觉得或许我们俩真的应该聊聊了。 午休时间,大家都坐着电梯下楼。 小李还在问周燃中午去哪儿吃饭,周燃说:“相亲。” 小李笑:“真好啊,大家都相亲。” 这句屁话引得周围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我跟周燃没一起走,防止被小李盯上。 我们一前一后到了预订好的餐厅包厢,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发呆。 可能不太适应这样的彼此,我俩都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这沉默的几分钟里,我脑子里跑马灯似的回放着从我俩认识到现在的一些重要画面。 草率。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写满了“草率”二字。 草率地一见钟情。 草率地恋爱。 草率地发生关系又分手。 再到后来,草率地成了不清不楚的炮友关系,如今又草率地坐在了一起。 很怪,很别扭。 我们俩至少在感情生活这件事上,都从来没有成熟过。 最后还是周燃先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 他说:“给你买的那套礼服现在就挂在我家里。” 我喝了口茶,没小李的烫,但入口刚刚好。 我说:“但不是量身定制,可能不合身。” 周燃是个聪明人,我这么一说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放下茶杯,对他说:“其实你说的故事我都不太信,而且就算是真的,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直视着周燃,第一次没有很想看透他。 “我们相爱的时候你都不相信爱情,看了一场别人的婚礼你就相信了。”我嗓子有些发紧,“你不信我,你信别人。” “我那时候是不信自己。” “都是借口。”我难得脑子这么清醒,“说到底,你不爱我罢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发现,承认周燃不爱我,好像对我来说也没那么伤。 “可能我以前也没那么爱你,所以咱们才会走到今天。”我对他说,“周燃,感情不是自我感动,后知后觉和自欺欺人都是没有意义的。过去这一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成熟了,我现在只想自己好好活着,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当上经理,开除小李。” 我看着他,坦然地说:“你的故事就留给自己感动吧,不过我想说的是,就算那是真的,也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之所以能等彼此这么多年,只是因为当初没能如愿。他们是彼此的心结、心魔,是在跟自己也在跟岁月较劲,如果当年没人阻挠,他们顺利地在一起,未必是今天的结果。” 我对他笑笑:“你看,我对待感情和你一样悲观,我也不相信情比金坚。咱们这样的两个人,就是不适合。” “不是不适合。”周燃突然开了口。 他看着我,对我说:“只是你对我失望了。” 可以啊周燃,终于了解我一次了。 27 我其实挺不愿意跟周燃聊这些,没劲。 说真的,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什么勇敢的人,甚至在上大学之前,很多同学对我的印象是:性格古怪且话少。 “话少”这词儿搁在我身上看起来是那么的违和,但有几年我真的就是那么过来的。 很拧巴,十分中二的想与世界为敌。 没人喜欢我,没人喜欢搭理我,因为我总是一言不合就对人产生了敌意。 很不讨喜的人,我知道。 形成我那种性格的原因我不想提,没意义,只不过后来我自己也厌倦了那样的自己,于是在考上大学之后,想过另一种人生。 谁说人的性格不能改变的? 我就改变了。 上大学的第一天起,我就让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角色,爱笑爱闹爱扯淡,有些张扬嘚瑟的臭小子,偶尔还会口无遮拦。 很意外,这样的我突然变得受欢迎起来。 可能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正沉浸在“角色扮演”的快感中,也收到了来自外界的正向反馈,所以,那阵子的我充满了勇气。 跟周燃谈恋爱、发生关系,不管不顾地感受并不成熟但很炙热的爱,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鲁莽但也最痛快的事。 挺爽的,回味无穷。 可我们俩,都有很多的问题没法解决。 那会儿他脾气差,我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也抹不掉,所以,俩人的脾气都一点就着,事后我总是会想: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或者,如果我没有怎样怎样。 我会一点点缩起来,回避问题,不解决问题,只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做那个决定,今天就不会吃这份苦。 所以说,我跟周燃的分手也确实不能都怪他,我俩半斤八两吧。 我对他失望,他应该对我也没什么好的期待了。 甚至,我还对他说过不少谎,直到今天他还被蒙在鼓里。 我们俩坐在小小的包厢里,彼此沉默着,我不知道周燃在想什么,但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懒得再思考了,想什么都没太大意义,吃饱饭才是真的。 服务生敲门,上菜。 我说:“照理说我现在就应该走的,那样看起来我会更有风度,也更潇洒,但是我饿了。” 我拿起筷子:“不吃白不吃,反正是经理请客。” 周燃拿起了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你对我抢了你经理职位这件事真的耿耿于怀啊。” “那当然。”我说,“为了升职加薪,我他妈没少帮领导背锅,结果好处全被你捞了。” 周燃问我:“那如果我辞职……” “哎,别。”我说,“你别给我搞这套,想让我欠你人情门儿都没有。” 我吃了口水煮鱼,有点难吃,还没我家门口那个小破门店做得好吃。 “你要是那么做,我只会觉得你在羞辱我。” 周燃点了点头。 我心说:你他妈就是没诚意,要是有诚意,今天就应该递交辞职申请,顺便内推我一下! 我俩都不再提这件事,也不再提过去的事。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我都担心下午工作的时候胃胀气。 快吃完了,周燃对我说:“你说得对。” “什么?” “咱俩这事儿急不得。”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咱们俩能先当朋友交往吗?”周燃说,“以前刚认识就恋爱了,错过了好好了解对方的机会,这次就当重新认识,从朋友开始。” 我手里拿着筷子,嘴里还有鱼刺。 周燃看我的目光竟然有那么一点真诚,这让我突然心软了。 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我深谙这一点。 “行。” 操,我果然还是这个狗逼样,对周燃的拒绝是有限度的。 我告诉自己一千遍我不爱他,以为说多了就成真了。 可是我又没办法否认,和他在一起的那点破日子,是我仅有的,真正觉得自己在被爱着的日子。 就算他后来说过一些狗都说不出来的屁话,我还是会因为被爱过的那些瞬间对他网开一面。 我真他妈的善良。 周燃笑了,还假模假式地跟我握手。 我问他:“当朋友的话,那最近都不做爱了?” “不做了。”周燃让我有些意外,“从最纯粹的朋友开始做,对你好,也惹你生气,然后再哄你。” “我不用你哄。” “那你哄我。”周燃说,“我有一句‘我爱你’,先留着,等朋友关系要升华的时候我再对你说。” 28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怅然”。 从前我的世界里是没有这一种过于轻飘飘的情绪的,我的情绪都很浓墨重彩,大喜或大悲,再或者,是愤怒。 刚跟周燃分手那会儿,愤怒了好一阵,觉得他就是个臭傻逼,狗都不如。 后来是怨念,觉得自己跟他都很傻逼,根本就是两条狗。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周燃会带给我“怅然”这种情绪,好像心尖上有一缕青烟,青烟中裹着点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我看不清。我想去抓,烟散了。 周燃的话在我脑子里打转,这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究竟是谁让你变成这样了呢?” 周燃沉默了几秒钟,对我说:“你啊。” 我们俩难得这样安静又不带情欲地对视,结果我先笑场了。 我还是不信。 我骨子里还是很难相信别人。 这些年也就那时候莽撞地去相信周燃,可是后来慢慢觉得,我俩没那么相爱。 欲望和爱情到底不是一回事。 可我没反驳周燃。 或许没人能理解,被人虚假地爱着对我来说也不错。 我笑了,敞开了吃,又吃了一顿撑到直不起腰的午饭。 回去的路上周燃说:“跟你说的故事是真的。” “哦。”我倒不是很在意,真真假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周燃说,“就因为是心结,所以固执的人等四十年也要了却它。” 我点了点头,因为觉得我们俩其实也都挺固执。 “但你说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我看向他,觉得他变得有点文绉绉的,很奇怪。 “不就是放在心里解不开的一个结么。” 我没吭声,但之后的一整个下午,只要我不工作,我就在想这个问题: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问小李:“你有女朋友吗?” 小李嘿嘿笑了:“小唐哥要给我介绍吗?”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看看小李,有点想象不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要求也不高的。”小李说,“门当户对,五官端正就行了。” 我笑了:“门当户对?你家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情况,就是普通家庭。”小李说,“我爸在咱们对面那栋楼上班,我妈在咱们后面那栋楼上班。” 我笑:“行啊,一家三口都在这一片儿,中午还能约个饭。” “那不能,他俩没空跟我吃饭。” 我看看前面,又回头看看后面,南北通透的办公室让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小李爸妈上班的地方。 “你爸妈也得五十来岁了吧?快退休了?” “一时半会儿退不了。”小李又在摆弄他那点破资料,“他俩退了,他俩公司就没人管了。” 几秒钟之后我才得知,原来我才是真小丑,人家小李是个富二代。 我不仇富,我只是不理解事业有成的两位长辈是怎么把小李引导成如此狗腿的一个人,以及,家里都那么有钱了,买下我们公司都够了,小李他还整天在这儿卑躬屈膝见风使舵地当烦人精,他是来玩cosy的吗? 结果人家小李说:“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理想罢了。” 我没心思跟人家富二代扯犊子了,嘟囔了一句:“笑死,你的理想就是拍经理的马屁吧。” 我这边刚说完,那边周燃从办公室出来,小李眼疾手快,立刻跟上,谄媚地问周燃:“周经理,您要去哪儿啊?我过去给您打下手!” 我看着小李,小李看着周燃,周燃又看着我。 突然之间,我竟有种自己在搞办公室三角恋的错觉。 真逗。 周燃似乎对我欲言又止,最后还真的带小李走了。 一直到下班,他们都没回来,后来周燃给我发微信和我说:出去开会了。 我回:关我什么事? 他说:怕我的好朋友一直看不到我太想我。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发了个竖中指的表情。 不过我确实有点介意周燃出去开会带了小李而没带我,他不是跟我一伙的,一起排挤小李吗? 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当炮友了,改当朋友,感情变了,都不跟我一起搞职场霸凌了? 周燃,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29 小李可算是得志了! 第二天一早来的时候,小李依旧吃着他的包子,手里还提着另外一份。 我习惯性地对他说:“我不吃。” 结果这家伙却一笑说:“这是给周经理买的。” 这把我气的,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包子了——虽然我确实早就戒了。 周燃一来,小李得意洋洋地跑过去送包子,我就板着脸坐在那里看着,就像在看前男友和自己的新欢在秀恩爱。 但好在,周燃没收他的包子。 被拒绝的小李倒是一点都不气馁,回来之后又问我:“小唐哥,周经理不要,你吃吗?” 我冷笑,讽刺他:“你可以啊,别人不要的给我,当我这儿是垃圾回收站?”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小李是不是听不懂社会人的话,任谁听了我这套话都得臊眉耷眼的了,但他没有,他还乐呵呵的。 他笑着坐下:“不能这么说,这包子可好吃,不是垃圾呢。” 好家伙,原来是在为包子辩解,而不是澄清我不是垃圾回收站。 气不气人? 气人。 我又被气得不能好好工作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小李现在应该已经认清了我不会辞职的现实,现在是打算把我气死,然后再上位当主管。 我可不能让他如愿。 我整理了一下资料,今天要去竞标。 小李问我:“小唐哥,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趾高气昂地说:“不用,周燃陪我去。” 我说的是“周燃陪我”,而不是“周燃和我一起去”,这其中的意思,希望小李能够领悟。 但我觉得有点够呛,他脑子不正常。 我去周燃办公室敲门,他正在打电话,看见我之后让我坐下等一会儿。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他一边和人聊工作一边笑着看我。 我跟他对视了一眼,把头别过去了。 周燃打完电话就起身准备和我一起出门,临走前还随手丢给我一块糖。 “这是干嘛?”我问。 他说:“网上学的,说是偶尔出其不意的小惊喜会让人心动。” 我无言以对,只能告诉他我不喜欢吃糖。 “行,那下次给你别的。” 我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要是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有现在的一半心思,我俩估计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去另一家公司竞标,周燃给我当司机。 路上他问我中午想吃点什么。 “要是竞标成功,你就请我吃一顿好的。”我说,“要是失败了,我就绝食。” 周燃在那里笑,恍惚间好像我俩从来没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看着这样的周燃,我觉得有些陌生,他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依然不相信参加那样一场婚礼就能让他有这样的转变。 周燃还有秘密没有告诉我。 当然,我也有秘密。 我想,只有当我们对彼此都绝对坦诚,至少坦诚一次的时候,才有可能真的走进彼此的心。 竞标很顺利,我忙了这么久也算是没白忙活。 结束的时候周燃对我说:“今天我才意识到,你跟我记忆里的唐樾不一样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死了似的。 我开玩笑似的说:“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特别有魅力?” “你以前也很有魅力,但和现在不一样。” 他说话有故意跟我搞暧昧的嫌疑,我没接他的话茬。 但没想到他却说:“就是好像一直在身边的玩伴突然长大了一样。” 我琢磨了好半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吃点什么?我请客?” 我想了想,计划是让他请我吃顿大餐,结果开口的时候说的却是:“学校附近的那家鸡公煲。” 上大学的时候,我俩生活费都不多,为了开房,省吃俭用,每个月最奢侈的一餐就是去那家吃鸡公煲。 周燃可能也没料到我会想吃这个,因为后来的我们其实都吃过很多很多美食,相比起来,大学时觉得味道很不错的鸡公煲属实不再出挑了。 可我竟然还记得它。 周燃也记得。 他说:“行,今天多点点,吃个够。” 结果我们特意开车过去,却发现那家店早就不在了。 我跟周燃站在已经变成理发店的商铺门前,心底里涌出了一种怅然来。 这才几年啊,我们之间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了,一切都变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觉得这种丧气的氛围感不适合我。 于是我开口对周燃说:“周经理现在是不是挺有钱的?” “一般吧。” “那你把这个理发店买下来,给我开家鸡公煲。” 周燃看着我,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 “这都做不到还想要追我?”我转身就走,“你还是做梦吧!” 我可真牛逼。 无理取闹我第一。 30 我当然不是真的要周燃开鸡公煲店给我,我的人生没那么离谱。 随口一说,然后周燃果真随口拒绝了。 他说:“你嘴里就没一句正经话。” 这我就不乐意了:“我怎么不正经了?刚才你不是还说我竞标的时候表现得好?” “我是说你单独跟我说话的时候。”周燃说我,“就感觉你每句话都没走心。” 我笑了:“那你还真是不了解我。”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说要吃鸡公煲,这绝对走心了。” 周燃拿我没办法,又压着火不跟我吵架,只能掏出手机搜索看看,附近到底哪里还有鸡公煲。 没想到的是,当初那家鸡公煲没倒闭,是老板赚了大钱,在附近租了个更大的门店,搬走了。 我们俩按照导航指引,找来了这里,正是午饭时间,这边又在大学城,你们乌央乌央的都是学生。 站在门口等位的时候,我有点伤春悲秋了,当年我俩也是二十出头的岁数,爱得火热,吃一顿鸡公煲能开心好几天。 时过境迁,我们已经长成了难以满足的大人。 周燃突然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看那边那个男生,像不像大学时候的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浅灰色卫衣外套的男生正笑得张狂,拿着倒满了汽水的杯子,非要跟对面的人喝交杯酒。 我说:“不像。” 其实有点像的。 当年我也是这样,拿着汽水跟周燃喝交杯酒。 我阴阳怪气地说周燃:“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年轻小男生了,还找什么借口啊,上去搭讪呗。” 周燃“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吃醋了?” “开玩笑,我会吃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跟我确实没什么关系,我只会在心里骂周燃是个老色痞。 等了一会儿,终于让我们等着个位置,恰好就在那个被周燃说成像我的男生旁边。 我们坐下,我心里有点不痛快。 周燃说:“你点吧,想吃什么点什么,今天都听你的。” “周经理这是奖励我啊?”我接过菜单,倒是一点都不客气,“那我可敞开了点了。” 鸡公煲的味道还和多年前一样,但记忆里好吃到天下无敌的鸡公煲在如今的我吃起来,其实没那么惊艳了。 毕竟这些年里,虽然不至于山珍海味都吃遍,但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而当年的我们见识短浅,还以为花园里就这么一朵花。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顿饭吃得我有点忧愁,就好像是青春告别仪式,确认了这家的鸡公煲并没有记忆里那么惊艳之后,我跟周燃有关的青春好像也就此了结了一样。 走出鸡公煲店的时候,我对周燃说:“后悔了,不该来。” 周燃看看我,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糖。 我说:“我不是说了,不要搞这一套。” 他说:“买多了,不能浪费,还是把戏演完吧。” 我就知道,他跟我这儿演戏呢。 吃饱喝足,该回公司了。 我问周燃能不能下午给我放假,我不想回去了。 周燃拒绝了我。 “你不是跟我当朋友?就这么对待朋友吗?” 周燃说:“我向来公私分明,下午你要是请假,工资照扣的。” “恨你。” 周燃笑了:“恨比爱长久,要不你一半爱我一半恨我吧。” 我骂他是个神经病,然后翻着白眼上车了。 我们俩一起回到了公司,小李正趴在工位上睡觉,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对周燃说:“你看他这样儿,哪有富二代该有的样子?” 周燃却对我说:“那你看看我,整天被你损,哪有被你爱过的样子?” 他刚说完,本该在熟睡的小李欣欣然张开了眼。 31 我后知后觉,周燃未必是我的克星,但李小伟他一定是。 他眨巴着眼睛看我,我生无可恋地看他。 周燃扫了小李一眼,问他:“到上班时间了,怎么还睡呢?” “没睡没睡。”小李坐了起来,“我闭目养神呢。” 我不乐意了:“到上班时间了,你不工作,闭目养神?” 小李呵呵一笑:“周经理,喝水吗?我去给你接杯水?” 我翻了个白眼,坐下了。 周燃摆摆手,让小李闭嘴,他看了我一眼,回办公室了。 我觉得周燃不爱我,他就是想害我。 先是害我没当上经理,现在害我被小李误会。 果然,周燃走后,小李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看。 “看我干吗?”我说,“我脸上有字儿吗?” “小唐哥,深藏不露啊。”小李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都对经理做了什么啊?” “……我能对他做什么?他造谣呢,你别信。” 我真的要被气死了,我跟周燃的事情要是被小李知道了,那基本上就是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不可能。”小李说,“周经理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哎,你挺逗啊,你那意思是,我说谎呗?” 小李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打量我。 “别看我!” 小李难得听话,不看了。 可是几秒钟之后,他又转过来对我说:“小唐哥,周经理对你抗拒吗?” “他抗拒我干什么啊!”我烦了。 “你一男的追他,他要是不抗拒的话,我觉得他就很危险啊!”小李说,“他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我气得牙痒痒,手也痒痒,想揍他。 “他是不是同性恋关你什么事啊?”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你也是?想爬他床啊?” “咦,我可不是。”小李说,“但我尊重祝福。” “神经病。” “如果周经理是同性恋的话,我就得转变策略了。” 果然,小李是有计划的在拍领导马屁。 我说他:“你要是想升职加薪,最好的方法不是讨好领导,而是踏踏实实工作。” 然而小李笑了:“可是小唐哥,你也一直踏踏实实工作,还不是升职失败了?” 妈的,小李怎么比周燃还缺德。 “随便吧你,别跟我说话!” 我生气了,没他这么唠嗑的。 过了会儿,小李又凑过来问我说:“你都是怎么追他的?” 我彻底没了耐心,随口告诉他:“脱光了在他面前扭屁股,去吧,你身材不错,他会喜欢的。” 然后小李惊恐地跑走了。 我被小李烦得一整个下午都没消停,而且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妙,小李可能会给我捅出大篓子。 下班的时候,周燃叫我等他一起走,我没理,毕竟敏感时期,我得躲着他点。 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到时候真被发现我们俩有点什么,吃不了兜着走的不会是新来的经理一定会是我。 因为担心小李出去胡说,我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堵住他的嘴。 心烦意乱,晚饭都没吃,甚至真的开始起草我的辞呈了。 十点多的时候,周燃来敲门。 下了班的他换了身运动装,看起来刚去健身完,手里提着宵夜。 他站在我家门口,还挺养眼的,但我还在生他的气,要不是今天他口无遮拦乱说话,小李也不会误会了。 我说:“警告你,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因为你失业。” 结果周燃挤进了我的家门,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亲了我一口。 “你他妈干嘛?” 周燃看着我笑。 “笑屁啊。”我说,“你不是说了先当朋友处着,你他妈处朋友还带亲嘴的?” “我跟别人处朋友不亲嘴儿,但是跟你处就心痒痒。”周燃对我说,“反正以后也是要亲的,就当我提前预支一个吻。” “……真他妈神经病。”一个周燃,一个小李,都他妈神经病。 我说他:“你来干嘛?” “给你送宵夜。” 我说他:“周燃,你真好阴险,你去健身,然后给我买宵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周燃就是笑,脱了鞋就往屋里走。 他来到客厅沙发边,看见我的笔记本电脑。 “你干嘛呢?”他弯腰一看,看见了我的辞呈。 我的辞呈上面写:尊敬的领导,感谢公司一直以来对我的培养与包容,但由于经理周燃近日来对我的性骚扰已经严重影响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我不得以只能选择离开公司(或者你们也可以让他离开公司,绝对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周燃看完,转过来看我。 我丝毫不怵,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写得有问题吗?没有一点问题啊!” 刚说完,周燃把我推倒在了沙发上。 “你干嘛?” 周燃盯着我,我俩鼻尖都快贴到一起了。 他说:“这两天我对你可是很客气,连你手指头都没碰过。但既然你说我在性骚扰你,我不能让你背负造谣的骂名,所以现在就要对你进行性骚扰。” 他说完就吻了上来,而我一把揪住了他的狗耳朵。 朋友之间,不带这样的! 32 我把周燃的耳朵揪得通红,他疼得直皱眉也没放开我。 我这人,没什么自制力,更何况周燃的吻技了得,我很快就沉沦了。 俩人在沙发上接吻,吻得那叫一个缠绵。 有时候,我真的恨我这肌肉记忆,跟周燃吻着吻着我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乱摸。 结果,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周燃说:“朋友之间,不能这样。” “……操。”真不怪我骂他,他是真不做人啊! 我猛地推开他,让他闪一边去。 “滚蛋,”我说,“忙着写辞呈呢。” 周燃“切”了一声,坐到我旁边开始往外拿吃的。 要不怎么说不能跟分手了的旧情人继续当朋友呢,他了解我所有的喜好,所以想套路我的时候,有的是办法。 周燃这个狗东西买的都是我爱吃的,本来晚上就没吃饭,这会儿肚子十分配合地叫出了声。 “吃完再写。”周燃说。 “你还真惦记着让我辞职啊?” “你想辞就辞呗,”他厚颜无耻地说,“反正你的辞呈是交到我这里,我不批就完事儿了。” 他这是人说的话? 我愤怒地合上笔记本,开始吃他带来的小龙虾。 我说他:“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点?” “我又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反思啊!今天小李都快疯了你知道吗?” 周燃笑了:“怎么着?发现我是他情敌,有危机感了?” “……你这是什么狗话?”我说,“我看小李是盘算着趴你的床了,好自为之吧你!” 周燃笑笑,从我手里抢走了我刚剥好的小龙虾。 “你他妈欠不欠啊!”我要去抢回来,结果他已经吃掉了。 周燃说:“没事儿,我的床不是谁都能爬的,我右手边的位置只给你留着。” “恶心。”我嫌弃地说。 周燃脾气是好了不少,有时候我真觉得他被人夺舍了。 “我觉得你奇怪。” “怎么了?” 我看看他:“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你怎么改了你的狗脾气的?” 周燃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 “行,不说算了。”我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是不太想说,怕你觉得我跟你这儿卖惨。” 他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 要不怎么说周燃最知道怎么套路我呢,跟他周旋,我几乎没什么胜算——但这都是后话,我时常当局者迷,觉得是自己在拿捏他。 “不想说就别说,”我没好气地说他,“你也知道,我最烦别人跟我卖惨。” 周燃点了点头,好半天没说话。 这可把我给憋坏了,心里惦记着,他还不开口。 最后没办法了,我狠狠地咬了一口小龙虾,然后把壳一摔:“你他妈到底说不说啊?”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像周燃那样沉得住气了,从这一点来看,周燃似乎确实比我更适合当领导。 我一发火,周燃乐了。 他说:“你想知道啊?” “少他妈废话了行吗?这要是网络小说,早他妈被人说注水了!” 周燃笑得很大声,我都担心他扰民。 他笑够了,收敛了表情,起身去洗了个手。 我说他:“不至于吧,说个事儿,你还得沐浴更衣啊?” “你要是允许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催他,“快点!最烦你们这种使劲儿吊人胃口的。” 周燃回到了我身边,出其不意的又吻了我一下。 但这次我们的吻没有深入,他只是笑着看我,回味了一下:“小龙虾味儿的吻,我快死的时候一直在怀念。” 我愣住了:“什么玩意就快死的时候?” 周燃看着我笑,似乎有些犹豫,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好奇过去他消失在我世界里的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他都在干嘛。 “说话!”我皱起了眉,“你怎么就快死了?” 尽管我之前总说要继承他的遗产,要给他风光大葬,可是,当周燃如此认真地对我说生死,我还是紧张了起来。 原来,我不是真的希望他死。 到现在我才真的明白。 我问他:“车祸?枪杀?还是情杀?你是不是在外面勾引法国小男孩,被人家正牌男友制裁了?” 周燃笑了出来,眼睛竟然红了。 “没有。”他说,“是我自己想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微笑,在我那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的客厅里,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哀伤得不真实。 “你不是周燃。”我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周燃大笑了起来,然后抱住了我。 他抱得特别用力,快把我勒死。 他说:“对,我不是周燃,那我是谁呢?” 33 所以说,真不是我疑神疑鬼,周燃他就是不对劲!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我时不时吐槽他被夺舍了,但我也真的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一回事。 我说:“周燃,你给我好好说话,别装神弄鬼的。” 周燃趴在我肩膀上笑了笑,笑得我觉得有点瘆得慌。 他该不会精神分裂了吧? 不会是想回来拉着我同归于尽吧? 不至于不至于,爱过恨过,但也不至于这么刻骨铭心吧? 反正我是觉得周燃对我没那么爱,爱到就算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逗逗你。”周燃轻轻放开了我,还给我捋顺了一下被他蹭乱的头发。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这辈子别想进我家。” “人不会一夜之间成熟。”周燃开了口,“但是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我难得静下心来听他说话,望向周燃的时候,总觉得他让我陌生。 他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跟平时和我嬉笑怒骂的那个人也不一样。 此时此刻,周燃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有故事的旧情人。 他说:“我没撒谎,那时候突然不告而别的确是想彻底跟你断了。” 我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他是个狗东西。 “之所以一定用这种方式是因为我很清楚,但凡见你,我就没法放下。” 我低头,没忍住使劲儿咬起了嘴唇。 我觉得我俩挺可笑的,说爱吧,没那么爱,说不爱呢,又搞得好像多深情多放不下对方似的。 别扭。 我说:“你这话说的挺逗,搞得好像你爱上我了似的。” 周燃沉默了一会儿,没吭声。 我以为他不说了,可是过了几分钟吧,他又开始了。 “我不知道。” 我看向了他:“什么玩意你就不知道?你爱不爱一个人,自己不知道?” 周燃看了我一眼,竟然点了头。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新鲜啊周燃,牛逼。” 周燃欲言又止,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没跟我吵架。 这就很不对劲。 “现在咱们俩先别翻旧账,等我说完,一起翻。” 他还跟我谈起条件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咱们俩的关系会困住我们彼此,往前走不了,退后又退不回去,最好的方法就是断了。”周燃说,“正好有机会去法国,于情于理我都得走。” 我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差点翻不回来。 他看我这样,可能心气儿也不顺,但为了维持人设,只能忍着不跟我吵架。 “去了法国,糟心事一箩筐。”周燃说,“我到那边第一个月,接到电话,说我爸把家砸了,我妈把我爸砸了。” 说到这里,周燃嗤笑一声:“从我记事儿开始他俩就一直打架,真的动手动刀子那种,互相谩骂,恨不得杀了对方那种,然后每次都跟我说,要不是为了我,他们早离婚了。” 周燃说了句:“操,关我什么事啊。” 我皱着眉看向了周燃,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情。 就是这么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我们真的不了解对方。 我们认识很多年,不知道多少次赤裸相见。 我们熟悉彼此的身体,知道如何让对方高潮。 然而,我们从没关照过彼此的内心。 他从未向我敞开过,我也从没向他展示过。 我们在跟虚拟的对方相爱,也在恨着虚拟的往日恋人。 周燃问我:“是不是不能在屋里抽烟?” 我指了指阳台:“那边,滚出去抽。” 周燃起身,去了阳台,而我也迟疑了一下,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我跟周燃要了根烟,点上,使劲儿抽了一口。 周燃说:“我挺恨他们的,从他们的婚姻里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丝爱意,我一直觉得,根本就不存在互相深爱的两个人,所有的人,只要遇见,终点都是仇恨。” “太绝对了。”我说。 “对啊,太绝对了。”周燃叼着烟看我,烟雾缭绕中,他皱着眉对我说,“但我就是在这样的观念中成长起来的,所以你能明白吗,我为什么不相信有人会相爱?” 我咬了咬后槽牙,抽了一口烟。 我跟周燃有点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他是不相信会有人相爱,我是不信有人会爱我。 说起来,我们俩是同一种人,可怜又可悲。 34 周燃看起来有点忧郁,这不像他。 但是,在他跟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之前认识的周燃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他。 就像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一样。 两个假人谈了一场虚假的恋爱,也难怪不长久。 周燃说:“他们俩一直较着劲,直到我出国之后的那个月,一起进了医院。” 他笑了一声:“把彼此都打伤,住院的时候甚至还得住在一个病房里。” 我砸吧砸吧嘴,抽完烟之后嘴里有点苦。 “我妈打电话,让我回来。”周燃说,“你都想不到她让我回国的理由是什么。” “是什么?” “帮她杀了我爸。”周燃笑出了声,“当天晚上我还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跟我痛斥我妈的行径,然后和我说,他迟早要杀了她。” 我觉得头疼,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分开。 我问周燃:“后来怎么样了?” “我没回国,他俩也没杀了对方。”周燃撇撇嘴,“现在还在一起互相折磨呢。” 我抬手使劲儿按太阳穴,忍不住说:“我要是你,我也不想谈恋爱了。” 周燃似笑非笑地看我:“是吧。” “那你现在这是在干嘛?” 周燃看着我,用手碾灭了烟。 他说:“我还没说完。” 周燃把烟头丢在了我阳台的花盆里,我抬腿就是一脚,骂他是个狗东西。 他笑着抓住我的脚踝,弄得我差点摔了。 “等会儿我收拾。”他说。 周燃放开我之后,伸了个懒腰:“当时我在国外,因为这件事已经很烦了,甚至做梦的时候会梦见我给他们俩办葬礼。不过后来渐渐平息,我也懒得管他们了,管不了。” 我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听着。 “以为没什么事了,安心工作,结果我被人告了。” “你犯什么事了?” “性侵。” 我听到这个,瞬间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了脑袋,血溅四周。 我震惊地看向周燃,周燃低头看我,很平静地说:“别那么看着我,我没做。” 我扶着阳台的墙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什么情况?” “我被诬陷的。”周燃说,“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可能在酒吧。”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阵子我总想你,但又觉得自己不能那样,于是几乎每天都下了班就去喝酒。”周燃说,“这事儿怪我,苍蝇不叮无缝蛋。” 我有点喘不过气,使劲儿搓了搓脸:“你别觉得这么说了就能把锅甩给我,我没让你想我。” 再说了,我也不信他会想我。 想我想到醉生梦死。 如果是这样,他干嘛还要走?干嘛非要跟我断了?干嘛不好好说一句爱我? 他那顶天了是一场无意义的自我感动,我反正是一点都不感动。 “没想甩锅,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周燃说,“那阵子每晚都醉醺醺的,那人跟你有点像。” “行啊,我怪帅的,长得像法国人。” 周燃大笑了起来。 他说:“当时连续一个多星期,只要我在那里喝酒他就会出现,让我请他喝酒,陪我说话,安慰我。” “安慰你?”我皱着眉问,“怎么个安慰法?” 周燃似笑非笑地看我:“吃醋了?” “滚。”我说,“你他妈这就是活该,没听说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吗?” “所以遭报应了么。” 周燃说完这句话,好一阵子没开口。 我重新蹲下,觉得很烦。 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烦,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周燃跟别人一起亲昵地喝酒甚至上床的画面。 我说周燃:“你是不是对人家始乱终弃,人家一生气就把你告了?你活该。” 周燃又点了一根烟:“我始乱终弃的就你一个。” “操,我真荣幸。” 周燃说:“那天晚上他跟我开条件,说一次多少钱来着。” 他笑笑:“我说我不嫖。” 我仰头看他,这一次他没看我。 周燃说:“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酒店,他光溜溜地躺在我旁边,跟我要钱。” 我“腾”地站了起来:“你他妈还是跟人家睡了。” “我醉成狗了,他妈的根本硬不起来。”周燃骂我,“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这点事还用我告诉你?” 我翻了个白眼:“就是睡了。” “我不给钱,也觉得自己喝到断片这件事很奇怪,就要去调监控。”周燃说,“结果他报了警,告我强奸他。” 我抬手拍脑袋:“周燃,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大傻逼。” 周燃告诉我,这件事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他的酒里被下了药,他被那个法国男人和酒吧的酒保给仙人跳了,那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虽然这件事他是倒霉的那个,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他还是被公司开除了。 周燃说:“挺丧的当时。” 他看看我:“这件事我是受害者吧?为什么我还要被开除?”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面:“那阵子不知道怎么,好像走到哪我身后都贴着强奸犯的标签,我总觉得别人在偷偷议论我。”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想象着那段时间里周燃的生活。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可当时,他也很难熬的吧。 35 “我在家里躲了两个月。”周燃说,“谁都不敢见。” 我揉揉鼻子,不敢再看周燃。 我大概可以想见他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痛苦、煎熬、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像周燃这样的人,骄傲得很,最受不了这种事情。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来。 周燃说:“有一天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死了,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愧疚。” 我想都没想,直接说:“不会。” 周燃笑了:“大概吧,不知道。” 他说:“在那两个月里我好像一个人度过了一个世纪,我每天想很多,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坐在窗户边看日升月落,那阵子我连你的长相都不记得了。” “我真谢谢你。” 周燃扒拉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干脆坐在了阳台的地上。 周燃说:“自杀了两次,都没成。” 我仰头看他。 他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给我看他的手腕。 “不深,太疼了。”他说,“我当时一刀下去,突然就清醒了。” 我盯着他手腕的伤疤看,又是一阵欲言又止。 “后来吃安眠药,”周燃笑,“可能我就是loser,吃药也没死成。那阵子我就在想,怎么活着这么难,死也这么难呢?” 听着周燃说这些,我发现自己只能默不作声。 好像安慰也不对,说什么都不对。 搞些煽情的东西就更古怪了,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周燃话锋一转,突然对我说:“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的样子突然变得清晰,我脑子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看他。 他说:“你在那些时候里想过自杀吗?” 我“腾”地站起来,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周燃说:“你受委屈的时候,想过自杀吗?” 他的话像是一桶冰水,朝着我的面门就泼了过来。 我强撑着问:“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周燃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嘴了。 我开始觉得有些呼吸不畅,用力地喘气,可还是头晕。 我死死抓住旁边的物体,眼睛已经没办法对焦。 周燃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说:“唐樾,你没事吧?” 我骂他:“你他妈闭嘴!” 周燃不说话了,可我开始耳鸣。 我其实早就已经不在意了,但问题是,周燃好像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谁告诉他的? 我觉得一阵犯呕,可弯腰时什么都吐不出来。 周燃可能被我这样子给吓着了,赶紧过来抱住我,轻轻拍我的背。 我浑身发麻,觉得自己在被人背叛。 周燃的语气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去医院吗?” 我使劲儿去推他,可根本用不上力气。 那种熟悉的感觉时隔这么久竟然毫无预兆地卷土重来,我拼尽了全力抓着旁边的物体,骨头都好像要冲破皮肉绷出来。 我剧烈地喘息,眩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开始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喉咙发紧,极度晕眩。 周燃把我带回到房间里,紧紧地抱着我,而我开始不受控地大哭,撕心裂肺,像是天塌了。 这种时候,我是失控的。 而我最恨这种失控。 周燃抱我,吻我,轻抚我。 他被我吓坏了。 后来是怎么平静下来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我看着天花板,心如死灰。 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我的坟墓里,尸体已经僵硬冰冷,尚未投胎的灵魂驻留在这里失神地看着月亮。 仿佛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感受月光,闭眼再睁眼,已经是下一个世纪。 我就那么安静地躺着,直到周燃发现了我。 他一身的烟味来到我身边,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过了很长时间,周燃对我说:“是我惹得你这样?” 我张张嘴,觉得口渴。 周燃显然没懂我想喝水的意图,还杵在那里等着我的回答。 我泄了气,反正都这样了,随便吧。 我说:“你想得美,你在我的人生里还没那么的重要。” 我说的是实话。 周燃让我心酸过那么一下下,但他从来没有害过我。 36 周燃再问什么我都闭口不答,躺在那里装死人。 他骂我:“你他妈就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你。” 我瞥了他一眼,很想骂他几句,但没力气。 他还好意思说我? 周燃愤愤离开,我估摸着被我气跑了。 我自己躺在那里发呆,着实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很多年没这样了,怎么就突然发起神经来? 我不想让周燃看见这样的我,很丢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他走了也好,让我安静会儿。 可是,过了一会儿,周燃又回来了,他叼着烟,站在我的床边。 我很累,但还是骂了他:“别他妈在我屋里抽烟。” 周燃愁眉苦脸的,对我说:“我问过了,你这是不是惊恐发作?” 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什么时候得的这毛病?”周燃说,“是因为我吗?” 我实在有点烦,他啰啰嗦嗦的让我很焦虑。 “闭嘴吧。”我说,“让我安静会。” 周燃还想说什么,但终于老老实实闭了嘴。 之后我又睡着了,睡得特别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睡得如同一头死猪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天光大亮,我身体里的能量终于恢复。 我扭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发现已经十点多。 “操。”我猛地起身,掀开被子就下床。 上班迟到了。 我光着脚就冲出了卧室,直奔洗手间。 等我洗漱完毕出来,竟然看见周燃还坐在我家的沙发上。 “你干嘛呢?”我问他,“大白天的,搞什么行为艺术?” 周燃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我往他身边一凑,浓浓的一股烟味。 “操,我家脏了。” 周燃抬眼看我,他有点黑眼圈,看起来昨晚没睡好。 “你没事了?”他问我。 “我本来也没事。” “少骗我。”周燃说,“既然没事了,就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转身就往回走,准备去换衣服,“已经翘班一上午了,再翘工资就没了。” “我批了你一天假。” “什么玩意?” “我给你批了一天假。”周燃说,“滥用公权,给你放假。” 我十分谨慎地问他:“扣绩效吗?” “不扣。” “工资呢?” “一分不少你的。” 我放心了,笑着说:“行啊,你这个旧情人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周燃没笑,板着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凭什么?”我说,“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你没权力命令我。” “我求你行吗?” 周燃的话让我一愣,他什么时候求过我? “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周燃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心慌,“唐樾,咱们俩都太多秘密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动不了了。 可不是么,我俩谁了解谁啊。 “有秘密不好吗?”我说,“彼此都透明了,就没吸引力了。” 周燃笑了:“这么在乎你对我有没有吸引力?” 我察觉到自己可能有些失言:“你想多了。” 我回了卧室,周燃很快就跟了过来。 他从后面抱住我,他的怀抱比阳光还暖和。 “你昨天吓着我了。”周燃说,“我当时特怕你死掉。” “我可不会死。”我说,“我还要长命百岁,熬死你们这些混球。” 周燃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把脸埋在我的颈间,不说话了。 这场面有点过于温存,我突然之间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 “唐樾,两条路。”周燃说,“咱们都把自己的秘密交到对方手里,以后坦诚相对,好好相处。” “那我选另一条路。” “也行。”周燃笑了,“另一条路是,你什么都不说,但也得回到我身边。” “周燃,贱不贱啊?” “贱。”周燃说,“咱俩不一样么,都是贱骨头。” 我咬了咬牙,觉得其实他说得对。 “我不想。” “你想。”周燃说,“你昨天跟我接吻的时候,把我嘴都咬破了。你以前说过,你爱我才会这么用力地咬我。” 我真的说过这种话? 大概吧,很多年前,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周燃,我想保留我的秘密。”我有些累了,“你能尊重我的意愿吗?” “不能。”周燃说,“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做顺你心意的事。这次我也不会。” 他把我扑倒在床上:“你愿不愿意,我都已经知道了一些,剩下的一些,要么你亲口告诉我,要么我去向别人打听。” “你打听个屁。” “那你就自己说。”周燃看着我,很认真,很严肃,让我有些畏惧。 我盯着他看,突然有些害怕。 “你又出汗了。”周燃的手心放在了我的额头上,蹭了蹭,“以前欺负你的人都死了,你谁都不用怕了。” “没有,他们都好好地活着,活得比我还好。” “你可以在意识中杀死他们,让他们死在你的世界里。”周燃凑过来,吻我,从我的嘴角吻到我的耳边。 他放缓了语气,对我说:“这次我可以帮你。” 37 周燃说他可以帮我。 我轻轻推开他,死盯着他,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帮个屁。”没人能帮我,我只能自救。 一直以来我都这样坚信着。 我从来都不觉得会有人帮我,我也从来没有等到过别人的援手。 我不会被人爱,不会被人支持。 我只能靠自己。 周燃看着我皱起了眉,他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我怎么看他了? 他说:“你这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是一个陌生人。” 我跟周燃当然不是陌生人,但我们也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对方。 我说:“你听谁说了什么?” 事实上,我不想跟人提起那些糟心的事情,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被翻出来呢? 周燃迟疑了一下,我看出,他不想说。 “不说吗?”我继续盯着他看。 周燃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在法国的时候,有一个同事,他说是你的老同学。” 当周燃说出这句话,我几乎要心脏骤停。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深海恐惧症的人被一脚踹进了大海的最深处,像是我突然之间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 我咬紧牙关,有些愤恨地看着周燃。 我知道,问题不在他这里,他不能阻止别人跟他说什么,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怨恨他。 周燃似乎没发现我的怨恨,他深呼吸一下,抓住了我的手,像是生怕我逃走。 他说:“那个人不知道咱们俩的关系,说了些我不太想跟你求证的事。” “都是真的。”我自暴自弃一样对他说,“我有人生没人养,中学的时候还有些结巴,走到哪里都是最不会说话的那个,最讨人厌的那个,他们说我身上有臭味。我想,我丑陋、愚蠢,我是班里的小丑,我一无是处所以才会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没有眨眼,就那么盯着周燃,想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但是,周燃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禁止了一样听着我说这些。 “我很讨人厌。”我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他们了,但他们,班里有那么几个人,就是会骂我、打我,他们笑话我、捉弄我。看我出丑,他们就很开心。” 我现在想起来,那些事情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但是,当时我处在那个时期所怀有的心境,依然清晰。 是恐惧,是压抑着的愤怒,是永恒的苦闷。 我不理解,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理解。 我能做的就是抱住自己的头,在他们打我骂我的时候,假装我不疼也不难过。 一整个青春期我都是在那种痛苦挣扎中度过的,我恨每一个人,也害怕每一个人。 我说:“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无非就是我很招人厌,我很可笑之类。” 我质问周燃:“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事情,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讲?” 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藏好,就是担心被现在身边的这些人知道。 我逃兵似的离开了以前生活的城市,不跟所有从前认识的人联络,自从我上了大学,我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唐樾了,我克服了口吃,一天洗两次澡,我逼迫自己改变了性格,可为什么还是逃不掉? 周燃好半天没说话,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质问。 我说:“在你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再看我,是不是觉得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不是。”周燃很坚定地对我说,“一开始我不相信,后来你成了支撑我活下来的榜样。” 我愣住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我当成榜样。 “你胡说什么呢?” “真的。”周燃说,“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并不能很好地体会你当时的感受。” 周燃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当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时候的你,我开始在脑子里跟你对话,问你有没有和我一样,想过一了百了。但不管你有没有想过,你都坚持下来了,还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默不作声,周燃问我:“你想过吗?” “那个时候没有。”我抬眼看他,“那个时候我相信因果报应,我觉得他们那么坏,一定会遭报应的。” 我说完,笑了出来:“但是后来有想过,因为我发现,当初恶毒地对待我的那些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恶行受到惩罚,相反的,他们现在几乎每一个都比我过得好。” 我收敛了笑容:“我开始不相信一切了,没有因果报应。善良和委曲求全带来不了什么,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人才会成为赢家。” 我说:“我对一切都很失望。” 几秒钟后,我对周燃说:“这其中也包括你,还有我自己。” 38 说实话,我对现在的自己还算是满意——如果周燃没回来而我顺利当上了经理,那就更满意了。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很矛盾,究竟是失望还是满意? 但我觉得这两者并不互相冲突。 我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完全不受过去的影响好好生活,我克服不了那些留在我身体和心里的印记。 但我同时又认为当下已经是我能拥有的最完美的人生了。 如果周燃不提,我可以在大部分时候假装那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我已经练就了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待往事。 可他非要提。 我说:“你这人就是欠。” 我看出,周燃被我说了这么一句,不乐意了。 “给我倒杯水。”我开始支使他。 周燃倒是听话,出去给我接了杯水。 “凉的啊?我要喝温水。” “差不多就得了。”周燃没好气地说,“真当自己是我祖宗?” 我可能也是个贱皮子,他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竟然觉得舒坦了很多。 我跟周燃果然还是不适合煽情。 “王八蛋。”我说,“我都病了,你他妈照顾一下我能怎么样?” “惊恐症?躁郁症?还是什么毛病?”周燃说,“看过医生吗?” “看个屁。”我喝了口水,理直气壮地说,“我讳疾忌医。” 周燃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只要你不提那些破事,我就能好好过日子,都怪你。” 周燃愤恨地咬咬牙,没骂我。 我还挺喜欢看他对我束手无策的样子,就好像我真的拿捏住了他。 其实刚刚我话太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脑子一热都说了。 我不想提的,现在终于冷静下来了。 我说:“我是今天一整天的假,还是就一上午啊?” “你真没去看过医生?” 周燃还在纠结这件事。 我没了耐心,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周燃,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周燃似乎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以前我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啊。” 我大笑不止:“咱俩都被对方骗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 我把杯子给他:“去给我刷了。” 周燃放一边:“等会再说。” “不行,我洁癖,你现在就去刷。” “你洁癖个屁!”周燃恼怒了起来,“你他妈要是真洁癖,还能让我不戴套干你?” “……你要不要点脸啊?”眼看着我俩又要吵起来了,“那不是你自己偷偷摸摸没戴吗?” 周燃还想骂我,被我轰了出去。 卧室里就剩下我自己了,还有周燃愣是没给我洗的杯子。 我有点烦了,想到反正今天领导给批了假,那就摆烂休息呗。 于是,我又躺下了。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开始给自己“做法”。 我对自己说:睡觉睡觉睡大觉,遇到困难睡大觉。 对我来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好睡一觉最能治愈我。 这是我给自己的“催眠疗法”。 迷迷糊糊,还真睡着了,我觉得是因为跟周燃说话实在太消耗精力,累的。 等到我睡醒,头晕脑胀,显然睡多了。 由于迫切需要撒尿,我不得已从床上下来,开门前还在想,周燃应该早就滚蛋了,却没料到,我刚走出卧室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声响。 走过去一看,周燃裸着上半身,系着围裙,在做饭。 我定了定神,他看向了我。 “性感吗?” “你他妈在我家拍黄片吗?做饭干嘛不穿衣服?” 周燃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故意给你看的,勾引你。” “滚。”我转身去厕所,听见后面周燃说:“你饿不饿?洗把脸,吃饭啊!” 我翻了个白眼,没接话。 上厕所的时候我还在想,周燃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据我以前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方便面都能煮得难吃的主儿。 这突然学会了下厨,都做给谁吃过? 酸溜溜的。 我又开始胡乱脑补。 撒完尿,舒服了。 我索性冲了个澡。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厨房门关着,周燃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那里。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吃你做的菜还得三叩九拜申请吗?” 周燃尴尬地笑笑说:“下次吧,下次再吃,我给你点了外卖,等会儿你还是吃外卖。” 我盯着他,觉得有猫腻,使劲儿扒拉开周燃,拉开了厨房的门。 战场一样。 “周燃。”我说,“你他妈赔我锅,今天就去买,一刻不能等。” 这个狗逼,把我新买的锅都给烧坏了! 39 周燃没有赔我锅,他说先欠着。 我不乐意,但那个狗逼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咱俩互相亏欠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锅。” 放他的狗屁。 我骂他,他想还嘴,结果被一个电话叫回了公司。 周燃没吃上饭,他走的时候外卖还没到。 走之前,周燃叮嘱我:“外卖到了你一边录视频一边吃,然后发给我。” 我笑:“你他妈当我是电子宠物?” “你要这么说也行。” 其实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怕我不好好吃饭。 他临出门,又说:“唐樾,你说咱们这样的人能学会爱人吗?” 这话其实让我有点动容,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来。 我只能骂他,骂得特别难听。 可是骂着骂着,我鼻子就有点酸。 爱个屁的人啊,我都还没学会爱自己呢。 周燃抬手就扒拉了一下我头发,气得我抬腿就要踢他。 他身手矫捷地躲开,大声笑着溜走了。 我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回屋,周燃已经没影了我还杵在那里,一直到外卖送过来。 周燃其实没预估错误,我不是很有胃口。 他点了很多,有我爱吃的,也有我不爱吃的。 他及了解我,又没那么了解我。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食物犯愁,周燃的微信就很快发了过来:吃饭。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看得我直翻白眼。 我趴在沙发上,想着刚刚发生的这些糟心事。 所谓惊恐发作,我其实没有好好去了解过。 中学那会儿偶尔会这样,但没人管我,我也想不到那么多,每次都觉得特别慌,像是要死了一样。 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很好地去描述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应该跟谁说。 我写日记,把它写下来,再烧掉。 写下来是因为憋得难受,烧掉是因为害怕被那些人看见,万一被看见,他们又多了一个笑话我的把柄。 现在想想,那时候过得真是难啊,好像自己什么都是错的,每天只要出现在学校,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口气喘得不对劲,惹那些人不悦,我又免不了被戏弄一番。 我的校服被剪坏过。 头发被剪坏过。 书包被剪坏过。 课本被撕烂过。 有一次,不知道谁,把红墨水弄在了我的凳子上,逼迫我坐下去,弄得我裤子都是红色,然后他们大笑着嚷嚷:唐樾来大姨妈了! 还有一次,他们把我和另一个经常被他们欺负的女生关在了女厕所,还抢走了我的衣服,再去找老师,说我强奸女同学。 好多事情啊。 我竟然都记得。 我把脸埋在手臂圈出的一个小“港湾”里,像是自己在抱着自己。 我忍不住回忆,他们为什么欺负我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哦对,他们欺负我是因为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不知道是谁在学校传的,说我是福利院的“钉子户”,别的孩子很小就会被领养走,但一直没人要我,我就一直赖在福利院。 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边很多差不多年龄的小孩都被领养走了,可始终没人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但这为什么可以成为他们欺负我的理由呢? 他们说因为我就是招人讨厌,没人喜欢我,他们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老天爷是不是都该谢谢他们啊? 周燃打来了电话,质问我吃了没。 “想吐,吃不下。” “怎么想吐?吃坏了什么东西?” 我没正行地顺口胡说:“怀孕了。” 周燃狂笑不止,然后跟我说:“生下来啊。” “生个屁。”我骂他,“生下来让小李当他月嫂吗?” 周燃又开始大笑。 我听着周燃的声音,刚刚拧巴的情绪终于逐渐被挤回了角落,就像是从灰色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回到了明亮的现实。 这么看,周燃还是有点用的。 “好吃吗?”周燃问。 “我还没吃呢。” “那你快点吃。”周燃说,“吃完了就来上班吧。” “……凭什么?你不是给我批假了吗?” “凭我不要脸啊。”周燃说,“有个标书我自己弄不好,需要你帮忙。” “滚。”我说,“找小李,他肯定跳着性感拉丁舞就来到你身边。” 周燃:“你是不是吃醋啊?放心,李小伟不是我的菜。” “周燃,你清醒一点吧。”我说,“搞不好李小伟爱的是我呢!” 和他胡咧咧几句,我竟然莫名其妙笑起来。 40 暴饮暴食是不对的,所以我只简单吃了几口。 周燃这个铺张浪费的狗人,外卖点了一堆,如果扔了,那我就跟他一样是铺张浪费的狗人了。 所以,我把那些还没打开的外卖都倒进了保温饭盒和保鲜盒,想着够我吃两天了。 挺好,周燃给我省钱了。 收拾完,时间不早了,虽然很烦,但我还是换了衣服出门去上班。 打工人,打工魂。 我不好好打工,什么时候才能挤掉周燃当上经理呢? 拿着钥匙走到车边,我琢磨了一下,没开,转身去了公交站。 这个时间,不是早晚高峰,公交车难得空空荡荡。 我坐在后面,优哉游哉地望着窗外走起了神。 什么都没想,脑袋空空,我总觉得这才是一个人最好的状态。 晃荡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公司了。 我进去的时候,小李抱着厚厚一摞打印的资料,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才来啊?绩效不要啦?” 我理直气壮地说:“你尊敬的周经理主动给我批假,我现在过来,算加班。” 小李脸色微妙,我知道,他嫉妒了。 我刚坐下,周燃就过来了。 “吃饭了吗?” 他这话一问出来,我跟小李一起看向了他。 周燃扫了一眼小李:“你去把资料分好,给各个部门送去。” 小李领命,乖乖去了。 我说周燃:“你以后跟我搞暧昧,还是背着点小李,没看人家吃醋了么。” 周燃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跟你搞暧昧了?” 我瞪他:“你什么意思?” “咱俩不是好朋友吗?”周燃装腔作势地说,“好朋友互相关心一下,怎么就暧昧了?” 行吧,我今天没力气跟他斗嘴。 “说吧,非得让我来,究竟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周燃跟我说了一下标书出现的问题,愁眉不展的:“里面有一项的数据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之前部门的一些事情我还不太了解,你给我看看。” 我伸了个懒腰,得意地说:“看吧,还得是我,这个部门没有我可怎么办啊!” 周燃笑着扒拉了一下我的头发:“快点过来,着急呢。” 他说完就往办公室走去,而我回头的时候,发现小李正委屈巴巴地看我。 他委屈啥? 该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我说:“小李,你别误会,我俩就是好朋友。” 下一秒,小李仿佛修炼成了凌波微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他目光炯炯地问我:“小唐哥,我想向你求教。” “求教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 “怎么做到勾引经理不成,还能让他对你这么好的?”小李很认真地说,“我发现,周经理对你真的很纵容,该不会你在勾引他的时候,趁机偷拍了他的裸照,以此威胁他?” 小李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你好……心狠手辣啊!” 他说完,还嘀咕了一句:“我得向你学习。” “……李小伟,你脑子没事吧?”我说,“我勾引他干嘛!你别听他胡说,那天他开玩笑呢。” “但周经理对你是真的很纵容,你怎么作妖他都不生气。” 我嗤笑一声:“那你是没看到他跟我对骂的时候,气得肺都要炸了。” “那他都没开除你?” 我该怎么告诉李小伟,那时候我俩还在搞对象呢?而且还在床上搞对象。 “算了,你别纠结这事儿了。”我对他好言相劝,“我跟你家周经理是大学同学,勉强也算朋友,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对我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 周燃在那边又焦急地叫我了。 “我得忙去了,你家周经理等我呢。” 我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希望这个富二代能少脑补一点剧情。 到了办公室,周燃抱怨:“你跟李小伟在那儿废什么话呢?” 我打开标书,随口说:“他向我讨教怎么拿捏你。” 周燃笑笑:“他?想拿捏我?” 周燃来到我身后,双手拄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弯腰的时候,下巴几乎抵在我的头顶。 我们俩都看着电脑屏幕,他嘴里说的却是:“建议他下辈子再试,这辈子我就只能被你一个人拿捏。” 我沉默了几秒钟:“周燃,打住。油腻了。” 41 周燃是个自恋的人,我跟他谈过恋爱,我最清楚不过。 虽然他平时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不会把“这世界只有我牛逼”挂嘴边上,但其实他心底里很少能真的认可别人。 这也是我觉得他是个傻逼的原因之一。 但这次回来的周燃,连这一点竟然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很快就帮他把标书里的问题找到了,我说:“这个报价不对劲。” 周燃凑过来,对于不熟悉公司业务的他来说,发现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困难。 我说:“我们跟这家公司已经合作过很多次。” 我看看周燃:“其实国内的很多竞标根本就是走个形式,尤其是咱们这种中小企业,早就内定好了。这个项目咱们公司已经做了三年,每年的报价都是提前商榷好的,我们有十足的把握拿下来。但是你看这里。” 我打开另一份标书,那是我帮之前的经理做好的——其实,在之前,部门所有的标书都是我来做的,所有的数据我比经理更清楚。 “这个报价被改过了。”我说,“我很确定这不是我做的更改,也没有任何人通知过我要做修改。” 新版标书的报价比我们之前的要高出近两倍,如果以这样的报价去竞标,我们不可能拿到这个项目,没有一家公司会报这么离谱的价格。 “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个经理偷偷改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告诉周燃,“我只能建议你重新确认一下,后天就竞标了,这个项目可值不少钱呢。” 说完,我故意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笑:“不过你不去确认也挺好,到时候搞砸了,你被辞退,这经理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我美滋滋地开始做当官的梦。 周燃笑了:“行啊你,打小算盘一点都不避着我。” “避着你干嘛?”我说,“你抢我位置,不也没避着我吗?” 我站起来,准备走:“行了,走了,我再跟你聊下去,小李又吃醋了。” “你别拿他说事儿, 你就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bingo!周经理还算聪明。” 我走到门口,周燃叫住了我。 他说:“第一次跟你当同事,我发现,你比我想象得有能力得多。” 我嗤笑一声:“周经理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这是来自周经理的盛赞。” “滚!”我骂了他一句,推门出去了。 我当然有能力了,毕业之后从一个小职员一点点做到组长,再做到主管,这种小企业,升职不容易,不是你做得好做得多就能得到相应回报的。 我们这地方,靠的是关系、靠的是谁会巴结老板,踏踏实实工作的人,反倒升职困难。 这就是人间丑态。 也不是没想过跳槽,去一家大点的公司,奖惩制度都更完善的那种,但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跳个槽还要降薪,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舒坦。 混吧。 我总觉得我为这家公司付出这么多了,迟早有一天好事会轮到我的吧。 我回到工位上,小李在跟人打电话,我没心思偷听,目光望向周燃的办公室。 我想要的“好事”是给我升职加薪,而不是给我一个每天放在身边的旧情人。 我深呼吸,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老天爷,别玩我。 “小唐哥!”小李突然叫我。 “又干嘛?” “我打听到了!” “什么东西?” 小李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还冲我勾了勾手指:“你就不好奇,周经理国外回来的,为什么会来咱们这种小公司吗?” 我心尖一颤,心里有个念头,但又不敢多想。 “不好奇。”其实很好奇。 “因为周经理要跟咱总经理家的千金联姻了!以后咱部门就要打入老板家的内部了!” 我没喝水都差点喷小李一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周燃那个狗逼是个同性恋! “真的!我朋友的小道消息不会错。”小李说,“他说是周经理亲口告诉他的。”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李,正巧这时,八卦的男主角周燃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叫我:“唐樾,跟我出去一趟,见客户。”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得自己化身最凶猛的狗,直接咬烂他的心! 42 不管周燃怎么样,我的工作还是得做。 所以,他叫我跟他出去见客户,我是不会拒绝的。 我走前对小李说:“李小伟,造谣是违法的。” 小李一脸的天真无邪:“啥啊哥?” 啥你个头啊! 我没理他,拿了手机和笔记本就跟着周燃走了。 周燃问我:“怎么了?不舒服?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我脸色差都是因为谁啊! “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我阴阳怪气地说,“一想到以后某人会成为我的老板,我就觉得这公司前途堪忧,应该准备提前跑路了。” 周燃疑惑地看我:“谁啊?李小伟?” “你少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我说,“我说谁,你心里没数吗?” 我发现,在面对周燃的时候,我真的是个大阴阳师。 当然了,周燃也很会治我。 “别跟我怪腔怪调的,你内涵我的心思都快喷我脸上了。”周燃带着我上了他的车,“说吧,又怎么了?” “建议你不要骗婚,不然我会替天行道举报你。” “哈?”周燃像看鬼一样看我,“我骗婚?骗你了?你他妈不是不跟我结吗?” “谁说我了?你要跟总经理的亲闺女结婚的事儿都传李小伟耳朵里了。”说出来了,我痛快了。 我倒要看看周燃怎么解释。 一边在这儿追我,口口声声说想结婚,一边在那儿算计着当“中小企业赘婿”,可以啊周燃,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原来想结婚是这个意思啊。 周燃一脚油门踩下去,我差点儿被弹飞。 “你报复我啊?戳穿你了,恼羞成怒了?” “李小伟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你不信?” “你说什么了?”我攥着安全带,“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啊!” “没有。”周燃说,“他造谣。” 他看向我:“我说了,你信吗?” 我盯着他看,然后说:“开车呢,别他妈看我,看路!” 我不应该相信周燃的,他说话放屁我都不应该信,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没有”之后,我连解释都懒得再多听,直接松了一口气。 没出息啊。 吃过多少亏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 周燃有点不乐意:“李小伟又没屁搁楞什么嗓子呢?” “人家那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得先摸清你的来路,才能知道怎么拍你的马屁。” 周燃轻笑了一声。 “你别小看李小伟,没准儿人家哪天真把你挤下来了呢。” “那我看,你得先疯。”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真不愿意跟你聊天。” 周燃这狗东西,似乎心情挺好,我都说了不愿意跟他聊天,他还没完没了的。 他说:“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吃醋吃醋,天天没话说了是吧?你少自恋吧。” “你就是,一听说我要跟别人结婚,你那脸,拉得比长城还长。” “……丑死了。” 大概是听见了我嘀咕,周燃笑得更大声了。 他问我:“你就不好奇这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我好奇那个干吗?”我说,“现在的我,对这些世俗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好好工作,升职加薪才是正经事。” “我当初回来的时候确实跟别人说过要跟人结婚。”周燃说,“可能传着传着就越来越离谱。” 我咬了咬后槽牙,看外面:“跟谁结婚啊?”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前面红绿灯,周燃停下了车。 他突然叫我:“你转过来一下。” “干嘛?” “转过来!” 我以为他有什么事,于是,十分单纯的我真的听话地转了过来。 结果下一秒,他突然抬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把我往他那边带,几乎同时,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狗东西吻了上来。 我瞪圆了眼睛,看见隔壁那辆车里的人看着我们,也瞪圆了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俩大男人在车里接吻,是挺刺激哈。 我都能想到隔壁那个大哥仿佛“uc头条编辑”一样给朋友发信息:震惊!同性恋竟在我身边! 我在这边震惊,周燃在那边吻得入戏。 我感觉到他的舌尖撬开了我的牙齿,勾着我的舌头戏弄。 我突然有点喘不过气,赶紧推开了他。 “差不多得了。”我说,“再这样我真告你职场性骚扰。” 然后我听见周燃说:“唐樾,你脸红什么啊?” 43 我没脸红。 我天生气色好。 但我懒得跟周燃多废话,因为说了他肯定也不信。 “绿灯了。”我说,“别耽误别人开车。” 周燃扒拉了一下我头发,愣是把我的发型给搓乱了。 “妈的,最烦你这种人。”我骂他,然后烦躁地重新捋顺我的头发。 他是不知道发型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周燃问我:“今晚什么安排?” “回家看书。” 我话音一落,周燃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吵死了。 他问我:“你?看书?看什么书?《龙阳十八式》?” “滚你的,你当我是你?”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要看《如何杀死我的前男友》。” 周燃还笑,他是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来自我的杀意啊! 这一路上,周燃没少气我,等到了见客户的地方,我脸都快被他气歪了。 我说:“我真的不能跟你好,不然会提前衰老的。” “不会。”周燃停好车,带着我去跟客户碰面,“你跟我在一起才会永葆青春。” 我翻了个白眼,骂他在放屁。 我们约着见面的地方是个茶楼,周燃说客户已经到了,在三楼的包厢等我们。 上楼的时候我问他今天谈点啥,他说:“跳槽。” 我惊得眼珠子差点儿飞出来。 “谁啊?你要让客户跳槽,还是你要跳槽?”我问,“难不成,你打算逼迫我跳槽?” 走在我前面的周燃正用他的屁股对着我:“你猜呢?” 我猜你个屁。 一头雾水的我被周燃带进了包厢,见到那所谓的客户时,我再一次差点让我晶莹剔透的大眼珠子蹦出来。 “怎么是你啊?”坐在那里慢慢悠悠品茶的,竟然是我大学的学长,当年就是因为他攒局,我跟周燃才会认识。 学长见了我也挺意外的,问周燃:“唐樾也要加入吗?” “他不,他今天是作为家属陪我来的。” 周燃这个厚颜无耻的狗逼。 我丝毫不在学长面前给他留面子:“少放屁,谁是你家属?” 学长笑得不行:“你俩又好了啊?” 当年我跟周燃谈恋爱,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大多数人只是知道我俩关系好,隔三差五就出去——去网吧包宿打游戏。 但其实,我俩出去包宿打的可不是游戏。 学长是个讲究人,这些年从来没走漏过风声,我俩闹分手的时候,他还企图当和事佬,劝我俩别太冲动,但我俩当时谁都不让谁,还逼着学长站队。 当然了,学长后来把我俩都骂了。 他说:“滚犊子吧,你俩狗咬狗一嘴毛,我他妈不管了。” 他有点像我俩的家长。 这些年我跟学长一直保持着联系,有时候实在无聊了,还会抓他跟我喝酒逛街。 学长人不错,去年结婚我包了大红包给他,还逼着他答应以后生了孩子让我当干爹,而且绝对绝对不能让周燃也当干爹。 学长还笑话我幼稚来着。 我说:“你俩这是鬼鬼祟祟的憋什么坏呢?” 周燃说:“不是憋坏,是准备创业。” 我挑眉看看他:“创什么业?学长开会所,你当头牌吗?” 学长端着小茶杯,一副受到了点拨的样子:“哎!这主意不错啊!到时候唐樾你可得多来光顾哦!” “……我直接一个举报,让你们都进去。”我可真是无情啊。 说了好一会儿屁话,终于聊到了正题上。 周燃说:“前两天我跟学长碰面,很多想法一拍即合,所以打算一起开个公司。” 我看向周燃:“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辞职了,公司经理的职位又要空出来了?” 看看,我多会抓重点! 周燃看着我,似乎有点无奈。 他笑着说:“怎么样?开心吗?” “你什么时候辞职?”我问他,“我提前帮你庆祝。” “你那是要为我庆祝吗?”周燃还算聪明,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你那是在为自己庆祝吧!” 实不相瞒,此时此刻,我恨不得立刻打开笔记本,帮我们周经理写辞呈。 44 我还挺意外的,因为周燃跟学长竟然真的谈起了正经事。 我在旁边支棱耳朵听着,越听越不明白,周燃叫我来干什么。 他既没有邀请我加入,也没有问我有什么看法,完全就是把我当一吉祥物放在身边。 于是我也不客气,这一壶茶,我咕嘟咕嘟全喝了。 他俩聊完,我喝茶水喝撑了。 之后学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有急事,先走了,包厢里就只剩下我跟周燃两个人。 我说:“周经理可真行啊,上班时间,利用职务之便,出来做私人的事情。” 我还说:“你说你干坏事怎么还不避着人呢?还非得带上我,就不怕我回去给你告状啊?” 周燃笑笑,一副自信的狗样子。 他伸手添茶,发现茶壶空了。 周燃说:“我就是故意的,带你来给你吃个定心丸。”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挺介意的。”周燃说,“当初到公司,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抢了你的职位。” 他突然又提起这事儿,气氛一下变得有点正经了起来。 “嗨,还提它干嘛。”周燃这么严肃地说这个,搞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不过我确实小气,为了升职加薪,我受了多少窝囊气,结果他一个空降,我勤勤恳恳装孙子那么久都白费了。 还是挺生气的。 “如果是别人,我无所谓。”周燃说,“但我抢了你的,心里过不去。” 我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现在这么有良心呢啊?” “嗯,成熟了么。”周燃说,“而且当初来公司也只是个缓兵之计,我这脾气性格你也了解,迟早都是要出来创业的,那不如现在就做,两全其美。” “如果你只是想趁早给我腾位置,那真的没这个必要。”我也严肃了起来,毕竟创业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对周燃说:“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不需要、也不喜欢你为我牺牲什么,我只会觉得烦。” 周燃拿着空茶杯,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你就是自尊心太强,也太要强。” 我冷着脸看他:“我不想拿人手短。” 我跟周燃之间很少会有这样的氛围,暗自较劲似的,这感觉让我很陌生。 “我没觉得这是牺牲。”周燃说,“只能说是恰好,有这么一个机会,你可以顺理成章地当经理,我也趁机逼自己一把,多往前迈一步。” 他说:“再说了,我走了,经理这个位置到底是不是你的,也不好说。李小伟天天跟在总经理屁股后面晃悠,这事儿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小伟就是个笑面虎,天天溜须拍马,到时候真出手,比谁都心狠手辣。 我跟他当了两年多的同事,我还能不了解他? 但我觉得,总经理应该不会不顾我这些年的辛苦而去提拔李小伟,如果真的让李小伟当了部门经理,都难服众。 “我当然知道。”我说,“但我也相信,老板是看得到我为公司付出的那些辛苦的。” 周燃再看向我的时候,笑容有一些意味深长。 “唐樾,你觉不觉得,咱们俩突然正经起来,还挺不适应的?” 我装腔作势地说:“那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正经,我本来就是个正经人。” 周燃笑:“对,我不正经,所以咱俩收拾收拾下班啊?” “我得回公司,还有事呢。” “什么事?” “跟李小伟斗法。”我说,“建议你也回公司,搞不好这会儿关于你要跟总经理女儿结婚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公司。” 周燃笑:“你让我回去澄清谣言?” 我没搭理他,开始收拾东西。 “行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到时候我就说,其实我要结婚的对象不是总经理的女儿,是你,如果他们非要传八卦,那就传咱俩。” 我一个眼刀甩过去:“周燃,你欠不欠啊!” “欠啊!你了解我的啊!”他过来,要帮我拿笔记本,“刚才我跟学长聊天的时候,你劈里啪啦地写什么呢?” “写辞呈啊。”我说,“帮你写辞呈,已经写完了,等会儿回去你就可以辞职了。” 我唐樾,行动力真的牛逼的。 45 回公司的路上周燃跟我说:“你可以去找总经理告发我,这样的话不仅我能早点走,你还算立了一功。” 我撇嘴:“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李小伟啊?” 周燃大笑:“我要去告诉李小伟,他在你心里就是个势利小人。” “去吧去吧,他会更爱你。” 斗了几句嘴,之后我跟周燃都没再说闲话,只是在快到公司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你真觉得这家公司值得你这么卖命啊?” 这话说的,我觉得没有一家公司值得。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有周燃那种说创业就创业的魄力,也自认为不适合创业,我的性格、能力,其实真的只适合当个打工人,真要让我自己去挑起一家公司的大梁,我得慌死。 再说了,我也看透了,“资本家”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不会存在完全符合我心意的工作,社畜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在每一个喘气的日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硬着头皮被迫磨练意志。 另外,我需要稳定的收入。 “我跟你不一样。”我只给周燃留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等他停好车,我下车上楼了。 我俩就是不一样。 各个方面来讲,都不一样。 一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往公司走的时候,我想了挺多的,说句实话,我羡慕周燃。 当然,我也知道,个人有个人的苦,周燃也有过难熬的时候,但他好像即便在人生的至暗时刻都比我勇敢。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只有在周燃面前才总是“重拳出击”。 典型的窝里横。 就这样吧,也改不了了。 我回到工位,小李对我翘首以盼。 “小唐哥,你跟周经理干嘛去了?” “相亲。”我没好气儿地说。 这李小伟,天天不干正事儿,要么巴结领导,要么乱传八卦。 我看看他,想起周燃的话,觉得不可能,这部门要是交到李小伟手上,那还得了? “别闹了。”小李嬉皮笑脸地说,“周经理不是跟咱总经理的千金好呢么。” “没有,我问过了。”我一边整理自己桌上的资料一边说,“周燃单身狗一条,你还有机会。” 小李立刻惊呼:“真的?” 我也立刻惊呼:“你也是同性恋?” 李小伟表情一滞:“啊?” 几秒钟后,他恍然大悟似的:“哈哈哈哈小唐哥你真会开玩笑。” 什么玩意?我跟他开什么玩笑了? 小李说:“不过我还没打听到总经理千金的消息,根据总经理的年纪,我分析了一下,他女儿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哦,原来这小子在琢磨着顶替周燃当“中小企业赘婿”。 “行,你加油。”不愧是富二代啊,从小就受到了商业熏陶,不用父母操心,自己就把“商业联姻”给考虑得明明白白了。 除了祝福,我还能说什么呢? 跟小李说了会儿屁话,周燃竟然还没回来。 他在楼下不上来,干嘛呢? 好奇,但我身份高贵,是绝对不可能主动问他的。 然而,一直到下班我都没再见到周燃,为了知道他干嘛去了,我甚至还加了五分钟的班。 走的时候,到楼下特意找了找周燃的车,他的车在,这让我觉得更奇怪了。 “小唐哥,你等谁呢?”突然,李小伟骑着单车从我面前蹿出来,我打量了他一下,这富二代真是接地气,别人开跑车,他骑自行车。 “等烟雨。”我胡说八道。 “烟雨是谁?” “周杰伦的前女友。” “啊?我咋不知道。” 我心说李小伟真行,装傻充愣很有一套。 “没什么事儿你快走吧,要不总经理看见你,还得逮你回去加班。”我对他好言相劝。 “没事儿,加班就加班呗,我最喜欢加班了。” 好家伙。有这种觉悟的打工人必成大器。 李小伟不走,那我走。 周燃不在,我可不想加班。 等一下,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 我突然意识到,周燃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渗入我生活太多了,我得提高警惕了,不然迟早让他占了便宜去。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周燃的信息:晚上一起喝几杯? 我看着那条消息,嘴上说的是:“不去。” 手上的回复却是:你请客。 我不是馋周燃,我只是馋酒了。 46 我觉得,周燃找我喝酒就是为了酒后乱性。 所以,去之前,我还做了点准备。 因为准备得比较充分,所以抵达周燃所在的酒吧时已经挺晚了,那是个gay吧,我没来过。 我不像周燃,爱在外面鬼混,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真的不太会来这样的酒吧。 一进门,鱼龙混杂,年轻的小男孩一个个穿得都挺邪性的,看得我都有点鼻子喷火。 跟他们一比,穿得规规矩矩的我简直就是个土老帽。 本土老帽进来之后,给周燃发信息,结果对方压根儿没回我。 打电话自然也是不行的,叮咣震天响的音乐,能听见手机响就怪了。 我有点不高兴,他叫我来,应该在门口等着我,怎么还能让我一个人到处找他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转身就走了。 但现在的我毕竟不一样了——馋酒了。 我在群魔乱舞的家伙们中转了两圈,终于看见了被年轻男孩围绕着的周燃。 小伙子玩挺大,左拥右抱的。 我看见那场面就来气,还说什么要把我追回来,追个屁啊,追盘丝洞去了吧! 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我唐樾是谁啊?聪明人! 我还能让他把我给拿捏了? 于是,我转身去买了杯酒,之后坐在了他斜对面的卡座里。 我二郎腿一翘,小酒一喝,周燃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我。 他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推开拉着他手要往他手心写字的男孩,朝着我走了过来。 他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俩男孩一脸的茫然,也要跟过来。 我倒是希望他们来,我还可以给他们介绍一下周燃在床上的功夫有多牛。 这叫前辈给他们传授经验。 但他们没来,因为周燃过来就坐在我腿上跟我舌吻,压得我腿生疼。 “你他妈躲开啊!”我说,“你自己多沉心里没数吗?” 周燃一身酒气地搂着我脖子笑,我说他:“你别笑得跟我似的。” “像你不好吗?夫妻相啊!” “滚蛋!”我说,“我意思是,你现在这样,特像个骚0。” 周燃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原来你是骚0啊。” 怎么说呢?我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也会不小心把自己套进去。 “闭嘴,赶紧从我腿上滚下去。” 周燃终于听话地下去了,我的腿终于得救了。 他坐到我旁边,还很不要脸地喝了一口我的酒。 “我没招他们。”周燃说,“他们自己硬凑过来的,我说我要结婚了,他们也不信。” 我瞪他:“你在gay吧说你要结婚了,你觉得有屁用?” 周燃靠着我笑,估计他真的有点醉了。 “你怎么磨蹭到这时候才来?”他把手心摊开,“他们非得往我手心写电话号码。” 我瞥了一眼,上面已经被写了“136”这三个数。 “真可惜啊,还没写完呢。” “你吃醋了吧?” “我吃个屁的醋。”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都给喝了。 “唐樾,你说咱俩应该不算错过了吧?还有机会吧?” “你怎么问题那么多呢?以后你还是别喝酒了,喝了酒更烦人了。”我看看他,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你下午的时候没回办公室,干嘛去了?” 我还是没忍住,问了。 周燃拿着我的空杯子,喝了一口空气。 “辞职去了。” “这么快?你不再等等?好歹把一个月的工资拿到啊。” 他这才来了几天就走,以我对老板的了解,那家伙不会给他钱的。 “不等了,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全身心投入创业了啊?” “等不及和你谈恋爱了。”周燃说,“李小伟跟我说公司不让搞办公室恋情,我听他那意思,咱俩要是真打算发展,他就要去告状了。” 我翻了个白眼:“又是李小伟。” 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不对:“等一下,李小伟怎么知道咱俩要搞办公室恋情?” 周燃看着我笑了:“你答应和我搞了?” “……这好像不是重点。” “这才是重点。”周燃说完又勾着我脖子跟我舌吻,我还没来得及闭眼,看见远处那两个刚刚勾搭周燃失败的、穿着露背装的年轻男孩撇了撇嘴。 我掐了一把周燃的脸,把他扯开了:“说正事。” “酒吧里怎么能说正事儿呢?”周燃的手搭在我的大腿上,“得说下流的事。” “周燃,你再耍流氓我真揍你了。” 大概是见我表情认真,周燃终于收敛了一些。 他说:“李小伟那家伙挺有意思的,跑来跟我求证是不是在跟总经理的女儿谈恋爱,我说没有,我要追的另有其人。他就随口问我该不会是唐樾吧,我就说是了。” “操。”我算发现了,如果我的升迁之路发生什么意外,绝对是周燃惹的祸。 结果周燃笑了,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狗样子。 “逗你玩呢。”周燃说,“我没接话茬,让他好好工作,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跟你说,李小伟心眼儿多得很,你都玩不过他。” “看出来了,但他也绝对有阴沟翻船的一天。”周燃说,“我离职的事情总经理已经批了,之后我不在,你自己小心。” “……这话说的,好像我在完成什么危险任务似的。”周燃笑笑,“我贴心吗?” “什么东西?” “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冰爽套。” “……滚啊!我在跟你说正事儿!” 周燃搂住我,一边笑一边贴着我的耳朵说:“这他妈才是我的正事儿啊!” 47 我确实喜欢冰爽套。 说起来,我生命中的所有套,都是跟周燃一起用的。 当年第一次买到冰爽套,我俩都觉得挺新鲜。 跟屁股吃了薄荷糖似的,又刺激又爽,我挺喜欢那种感觉,边干边冒凉风。 后来但凡是我自己买,就一定选冰爽。 我以为周燃没注意到这件事,没想到,他也跟所有人类一样,长了心的。 不过我今天有点憋屈,有点生气,有点想耍脾气。 “想跟我上床了?” “想了。”周燃倒是一点都不害臊。 也对,在这种事情上要是都害臊了,他就真的是被夺舍了。 “行啊。”我稍微推开他一点,让浑身酒气的他别贴我贴得那么紧。 我盯着他看,然后突然凑过去闻了闻:“你身上有别人的味儿。” 我没说谎,除了酒味,还有很重的香水味。这香水味绝对不是周燃自己的,他偶尔也会喷香水,但绝不是这种庸脂俗粉的味道。 很显然,是刚刚粘他身上那俩年轻男孩的。 我不是故意想攻击那俩男孩,我是真心想劝他们,别再用这种味道廉价的香水了,怕是对身体有害。 “那回去洗澡,这身衣服我也不要了。” “就这吗?”我冷着脸,是真的有点不高兴。 我对周燃说:“你发现没有,其实你在某些事情上,从来不会拒绝。” 他看看我,似乎也没醉得那么厉害,眼神还是清明的。 “我记得很清楚,上学那会儿,咱俩还没分手,你们学院有人给你写情书,你收下了。”我说,“当着我面收的。虽然你跟我解释说自己肯定不会对不起我,但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 周燃看起来有些茫然。 “不记得了是吗?”我说,“你看,你就是这样,几乎什么事情都不走心,什么都不当回事。” 我说完,赶紧补充了一句:“哦不对,你倒是记得我喜欢冰爽套。” 周燃被我说得有些哑口无言,想解释什么,但我又说:“后来咱们分手以后也是,你明知道谁喜欢你,你心里都清楚的,可你又不拒绝别人的有意接近,说什么当朋友,你还真是喜欢交朋友。” 我知道我又犯病了,又开始跟周燃翻旧账。 可我俩之间就是因为这么多没算清楚的旧账,所以才没法继续往前走。 我说周燃:“你口口声声说是不想伤害别人,可是你这根本就是渣男行为,就是该遭人唾骂的海王!不过那时候咱俩已经分手了,我也管不着,跟我没关系,我懒得说懒得理。” “可你还是记到了现在。” 我瞪了他一眼。 “我没想到你会记得这些事。”周燃说,“我刚刚想了一下,可能真的是这样。” “刚才也是,你明明是在等我,那为什么不能在我来之前,果断地跟其他人划清界限呢?”我说,“就一个人,保持一个人,专注地等我一下,就那么难吗?” 我看着周燃,对他说:“无论是以前,还是你出国的那段时间,再或者现在,你其实都是一样的,你之所以一直把我留在身边,也是这样,只是忍受不了寂寞,一分一秒都不行。周燃,我看明白你了。” 我说:“你就像离不开人的小孩儿一样,必须有人陪着,无论是谁,只要有人陪着你就行。我没说错吧?” 在我说话的时候,刚刚和周燃搭讪的其中一个男孩又走了过来。 那个男孩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不是周燃给他买的酒,蹲在周燃腿边说:“两位哥哥这是在吵架?” 我看看他,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蛋。 长得很好看,拼了命用浓妆掩盖自己的秀气。 男孩可能察觉到气氛微妙,手搭在周燃腿上:“哥哥去跳舞吗?” 周燃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腿上移开。 周燃紧盯着我,对我说:“你说错了。” “什么?”我问。 “小孩子是最挑人的。”周燃说,“确实,小孩子片刻都离不开人,但也不是谁陪着都行的。” 他皱着眉看我:“原来我让你这么有怨气,是我错。” “真新鲜,你都会道歉了。” “我确实是无意的。” “但你已经习惯了。” “我可以改。” “我不相信。” 那个男孩依旧蹲在那里,开始像看热闹一样,看着我们一来一往地较劲。 周燃问我:“那你怎么才信?” 他很认真,我看得出来,我对他的了解至少还是有三分的。 于是,我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出了一个我觉得周燃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我说:“今天这个冰爽套让我用,我干你,你答应的话,我就相信你。” 周燃不可能答应的。 我说过,我对他还是有三分了解的。 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周燃不可能趴下给我干。 果然,他死盯着我,眼睛里有什么在疯狂地燃烧着。 他用力地咬着牙,像是要发火,也像是要发笑。 我已经做好他随时拉起旁边那个男孩搂着对方去开房的准备,然而却没想到,他拉起的是我的手。 周燃对我说:“行,只要你想,我立刻撅起来给你干。” 48 周燃一定以为,他对我说出那句话,我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这个男人已经为了我,什么原则都不要了,他爱我。 但恰恰相反,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竟然瞬间没了任何的兴致。 我看着周燃,在灯红酒绿之下,看他眼里的我。 “不用了。”我站起来,扫扫衣角应该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先回去了。” 往外走的时候,我没看周燃,也没看任何人,但我猜,周燃肯定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等我离开了,他憋着一股劲儿,搂着酒吧里漂亮年轻的男孩去开房。 果然,他没追出来,直到我走出酒吧,倚在外面脏兮兮又花里胡哨的墙上抽了根烟之后,他也没追出来。 周燃始终没露面。 我倒也不是期待他出现,反倒希望他千万别出来,免得我还得继续跟他多费口舌。 我今晚觉得特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回去的路上,我觉得自己才是个傻逼。 拧巴,看起来好像牛逼闪闪的,其实拧巴得要死。 我别扭什么呢? 周燃可能不清楚,以前的我可能不清楚,但现在我其实明白的。 我还是爱周燃。 我不愿意去爱谁,因为不觉得自己会被爱。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向来不由人,即便知道周燃不爱我,我也没法停止爱他。 贱死了。 我在不知道多少个瞬间,浪费着人生,辱骂着自己。 我能做的就只是一遍遍催眠自己,然后再打翻这场自我催眠,还有就是,嘴硬,不让周燃觉得我还在爱他。 我得给自己留点尊严。 这些事其实是他离开的那一年我慢慢想明白的,以前是糊涂地拧巴着,现在是清醒地拧巴着。 今天晚上这事儿我也知道自己犯什么病,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在周燃心里跟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可真的证明了,又觉得没劲透了。 我何必呢? 我他妈也是有身价的人,为什么非要去证明自己在周燃心里的斤两呢?这太跌份了。 我反复地证明,可证明了又不信。 我曾经用了很多时间跟自己对话,问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里。 我问自己究竟爱周燃什么? 周燃是帅,可这世界上长得帅的人有的是。 周燃活儿是好,可我又没试过别人,怎么就知道没人比他更好了呢? 他还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他不真诚,不专一,只有在跟我吵架分手的时候才果决到有些魅力。 当然,我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不爱我也正常。 可我爱他这事儿就不正常。 他到底,到底,哪里值得我爱? 后来我通了三个宵,抽了十包烟,喝了五箱酒,想明白了。 我在人生急转弯的时刻,恰好遇上了热烈的他,那个时候我迫切地渴望改变,渴望感受不一样的人生,于是我在尚未成功认识新的自己时,先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炙热的身体和剧烈的心跳,我们疯狂地燃烧着,让我觉得那就是被爱的感觉。 我爱的应该是那种感觉。 所以,这些年,即便分开了,我也还总是试图从周燃身上寻找那种已经荡然无存了的热情。 可是他没有了。 他所有的热烈都已经在那短短的恋爱中燃烧殆尽了。 我突然想到了油尽灯枯,现在的周燃给我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他的爱油尽灯枯了。 他似乎满世界在找爱,可是不得章法,什么都找不到。 我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靠边停车吧,谢谢。” 我付了钱,下了车。 最近天又凉了,树叶都开始不停歇地往下掉了。 很萧瑟,就像周燃给我的感觉。 我进了便利店,买了一包周燃同款的烟,然后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起来。 耍忧郁不是我的风格,我应该是没心没肺的傻乐族,谁让我心气儿不顺了我就骂他。 可这个晚上太适合耍忧郁了,我举头望明月,看见的是一个满是裂痕的昂贵冰玉盘。 “妈的,烦死了。” 一滴雨掉在我脑门儿上,冰冰凉凉的。 它打破了我的计划,让原本打算坐在这儿继续忧愁的我不得已碾灭了烟头,再次打车回家。 上车前,我顺手把周燃同款烟也扔了,就像扔掉关于周燃的一切情绪。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决心回家自己玩去。 我要再一次重新书写自己的性格,明天开始,我要当一个连小李都可以调戏的风流公子,笑傲江湖,走肾不走心。 而且,我要当1。 正畅享我的美好明天,手机突然震动,周燃发来消息。 简洁的三个字,像一个狼牙棒杵进了我的心脏。 【对不起。】 周燃低头认错,让我觉得这个秋天更萧瑟。 49 周燃的离职来得很突然,他甚至没提前和我说。 早上我来到公司,刚进去就闻到了小李的包子味儿。 他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小唐哥,听说了吗?周经理离职了。” 我十分肯定地说:“不可能。” 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周燃的每一步动作都会提前和我说。 然而,我想多了。 周燃再没出现过。 周燃离职,我们都在觊觎的那个经理的位置再次空缺下来。 他的工作交接都是线上完成的,一部分交接给我,一部分交接给了小李。 我给周燃打电话,他没接,给他发消息,问他死哪儿去了,他的回复是:临时有点事,等我处理好回来找你。 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前,我一个人在酒店的床上抱着枕头等着他。 我烦死了这种感觉。 我回:走你。 走你的吧,给老子滚。 放下手机,我他妈立地成佛了,什么情情爱爱的,从此跟我没关系。 我盯着周燃坐过的那间办公室,脑子里想的只是:我要当经理。 小李说:“小唐哥,这回这经理的位置该是你的了吧?” 我扭头看看他,问:“你希望我当经理吗?” 小李笑得眼睛都弯了:“希望啊!咱们部门,我最崇拜你了。” 虚伪的客套话,我早就看透了。 不过我也懒得戳穿他,还是那句话,随便吧。 周燃没再来公司,我也没再联系他。 他,也没再来找我。 他离职的第一个晚上,我回到家,把所有的润滑液和安全套都给扔了。 断情绝爱了。 他离职的第二个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三点,没回家,直接趴办公室睡了。 他离职的第三个晚上,我去了之前那家酒吧,又遇见曾经要给他留号码的年轻男孩,搂着对方一起喝了酒。 这三天我过得特充实,充实到没空想关于他的任何事。 周一上班,小李又是一身的包子味。 他说:“小唐哥,听说了吗?今天就要公布新经理的人选了。” 没听说,但现在听说了。 他往我桌上放了一杯豆浆:“你要是当上经理,以后可得好好照顾我。” 我看看那杯豆浆,没喝,推回到了他面前。 “我豆浆过敏,不能喝。” 坐在电脑前,我还是有点紧张的。 我们部门这几个人,我资历最深——比我早来的,都走了。 我也是这些人里工作最卖力的,但凡难啃的活儿,都往我手里塞。 我也来者不拒,觉得这都是攒人品。 以前一个离职了的大姐问我,就这么一个小破公司,我何必这么卖命。 她跟我说,在这种地方,吃力不一定能讨到好,拿多少钱就干多少活儿就完事儿了。 我那时候跟她说的是:“姐,我主要是喜欢工作。” 恶心扒拉的违心话,这破工作有什么可喜欢的。 我只是没办法。 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不像其他同事,赚的少可以有家里帮衬,不想干了拍拍屁股走人起码还有个家能回。 我有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可以依靠的家,没有无敌的学历,我只是一只渺小的蚂蚁,得使劲儿往前跑才能在暴雨来之前找到一个窝。 我没有退路的。 我的青春在办公室里待价而沽,很可悲,但又无可奈何。 我不想管周燃的死活了,他对我从来没放在心上,我又何必让他跟工作在我心里平起平坐。 小李说:“小唐哥,那明天我给你买豆腐脑。” 我笑着回应他:“你还是自己吃吧。” 上午十点,总经理叫我们去开会,简单说了三点,说到了下午三点。 午饭没吃上,我饥肠辘辘。 但在开会的时候,总经理重新安排了部门的一些工作,看得出,一些重任交到了我手里。 他还说:“下午重新任命你们部门经理的邮件会发到大家邮箱里,新经理的人选是由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相信新经理一定会带着大家继续奋步向前。” 口号喊得响亮,出来之后小李还凑在我耳边说:“小唐哥,我觉得肯定是你了。” 我也觉得只要不再空降一个周燃,这个经理一定是我的了。 这让很饿的我,稍有安慰。 然而,五点钟,一桶冰水直接泼在了我的脑门上。 任命新经理的邮件发来,不是我,是李小伟。 旁边,李小伟故作惊讶:“哎呀?怎么会是我?” 然而下一秒他已经站起来,满面春光地接受大家的恭喜。 我就那么坐着,仰头看他,然后起身,拿着手机钥匙走人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他妈给公司背锅的时候,李小伟还没进公司呢。 我去总经理办公室,问他为什么。 他说:“经理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不只要工作做得好,还得会做人会处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会做人?” 总经理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唐啊,你人还是很不错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也总说,咱们公司要是能多招些你这样的人,那是我们的福气。” 我笑了:“福气啊?那我给你啊。” 说着我就一拳打到了他脸上。 “谢谢总经理这几年的‘关照’,老子今天开始,不他妈伺候了。”我转身就走,这一刻,我爱情事业双崩盘。 不愧是我,从来都祸不单行的。 50 生活跟影视剧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影视剧里的人即便被开除,也有规整干净的纸箱可以用来装东西,而且,他们的东西好像都很少。 可是我没有。 打了总经理一拳之后,一切都走上了无法挽回的路。 当然了,我也不想挽回,这破地方确实不值得我继续为之卖命了。 就像周燃,不值得我为他伤神了。 人还真的是得被伤透了,撞得头破血流了,才知道哪里是条死胡同。 我希望这一次自己真的长了记性了。 离开公司,我开车去喝酒。 大白天,酒吧不开门,我就找了个小饭馆。 不是用餐高峰期,小饭馆没什么人,我要了五瓶啤酒,外加一瓶二锅头。 老板说:“来盘花生米?” 我说:“还是给我拍个黄瓜吧。” 花生米吃多了容易高血压,我现在血压已经很高了。 一开始我还一杯一杯地喝,后来干脆对瓶吹,喝得那叫一个豪迈。 饭馆老板是个光头中年大哥,估摸着也是闲着没事儿干,又看我喝得这么凶,就过来劝我。 “小伙子是不是遇着什么想不开的事儿了?喝酒其实也不解愁。” 他说的到对,我越喝越愁了。 大哥问我:“失恋还是失业啊?” 我笑比哭难看:“both。” 大哥:“抱死?” 我笑了,抬手蹭蹭鼻子:“失恋又失业。” “啧,那是挺惨。”他坐到了我对面,“我也烦,要不我陪你喝点。” 我赶紧把酒瓶都搂到自己怀里:“你喝自己买。” 大哥被我逗得直笑:“看出来了,还没喝多。” 我俩面对面喝酒,他说他的苦,我说我的烦,谁也没听谁说话,但有人陪着一起闹心,倒也是一种安慰。 后来我还是喝多了,踩棉花似的走出饭馆,把自己丢进了一辆出租车里。 回家就开始吐,吐了个昏天暗地。 之后我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 晚上十一点多,夜深人静,空空荡荡。 我摸过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的陌生来电。 陌生来电我向来不接的。 从床上爬起来,冲了个澡,在客厅发了会儿呆,我又穿上衣服出门了。 在楼下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我的车,在准备报警的时候才想起,我开去小饭馆,后来喝多了就没开回来。 而且,我好像还吃了霸王餐。 拍拍脑门,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 不过这么晚了,我还是按原计划行事,至于饭馆老板的钱和我的车,明天天亮之后再说吧。 我打车去了公司,这个时间,早没人了。 以前偶尔还会有人加班到这个时间,但现在肯定是没有了,因为那唯一一个会为公司无偿加班到这个点的人,就是我。 上楼的时候,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白天走的时候我要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些,其实也是不想跟李小伟碰面,我怕自己揍他的时候下手太狠,惹上官司更麻烦。 不过这会儿想想,李小伟虚伪是虚伪,但这锅也不都是他的。 他有问题,总经理有问题,我也有问题。 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太天真。 就像,在爱情上一样。 这么说来,我真的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傻逼了,竟然相信爱情也相信职场的天道酬勤。 我呸! 带着一身的怨念打开公司的门,果然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来到自己的工位前,这才想起,我他妈来收拾东西,连个袋子都没拿。 不过不怕,我对这公司了如指掌。 我在茶水间翻出两个超级大的蛇皮袋,这是当初部门搞活动,我去搬礼品时自己掏钱买来的。 两个蛇皮袋,三十好几呢。 没想到,这会儿物尽其用了。 我拿着袋子开始装自己的东西。 茶杯、鼠标垫、笔记本……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又一次忍不住骂自己是个大傻逼,竟然把这破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什么东西都往这里拿。 我在这里工作几年,走的时候仿佛在搬家。 提着两个超大的蛇皮袋离开,仿佛进城务工的农民工终于决定返乡了。 别人是衣锦还乡,我是铩羽而归。 很丢人,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在深夜没人能看见的时候做。 我一肩扛一个袋子,走到了楼下,开始等待出租车的到来。 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陌生号码,是那个当初给我和周燃牵线搭桥的学长。 深更半夜,他找我干嘛? 我接起来,问学长:“这么晚了,有事啊?” 学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他对我说:“周燃进局子了,我现在走不开,你去一趟吧。” 51 我想说,周燃进局子,关我唐樾什么事。 可是听着学长急切的声音,我最后还是答应了。 真不是我没出息,主要是我琢磨着,周燃的热闹,我得看啊。 于是,原本要回家的,结果我扛着两个大袋子,打车去了派出所。 从这边过去还挺远,城南到城北,即便是晚上,不堵车,也开了好一阵子。 我坐在车上,觉得有点闷,把车窗打开,司机还不乐意了。 他说我:“这天还开窗,你不冷啊?” 我听出他不乐意,只能悻悻地又关了窗。 我一直看着窗外,一开始有点走神,后来这走远的神经落在了遥远的过去。 想起几年前,那会儿我们还在上学,大雪天我俩去开房,等车等了好久都没有,周燃把我裹在他大衣里挡风。 俩大男人做这种动作挺别扭的,但管他呢,我们开心就好了。 那天我们都冻得够呛,可是窝在周燃大衣里的时候,我觉得那是全天下最暖和的角落了。 就是因为总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我经常搞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觉得没有,可又觉得或许某个瞬间是有的。 我每天都这么拧巴,没一天是痛快的。 去年我心血来潮,找了个心理咨询师聊天。 其实我可能早就应该看看心理医生的,尤其是小时候被校园暴力的那些年,可是那会儿哪懂这些,更何况,就算懂,哪有钱。 后来觉得自己挺过来了,没事儿了。 可去年周燃不打招呼就走了之后,我觉得自己所有器官都拧巴在了一起,喘不过气。 第一次去见那个心理咨询师,一个小时,我说了五十分钟,自始至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完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是出了那个门,我坐在旁边的巷子里,哭了三个钟头。 再后来我就没去过,讳疾忌医,也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哭。 一直这么压着,越来越拧巴。 我突然就在想,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我不这么用力地去活着,也不这么用力地去想抓住点什么,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会不会我不在意的时候,自然有人在意我了? 会不会我不稀罕当什么经理、涨什么工资的时候,自然就升职加薪了? 我让自己像个精神紧绷的陀螺,把自己都转晕了。 这些事情我还没想明白,出租车已经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深更半夜的,民警还要为了周燃这狗人劳神劳力,真是辛苦他们了。 我付了车钱,把我那两个死沉死沉的大袋子拿下来,继续一肩扛一个,然后往派出所里走。 往里面走的时候我突然就在想:该不会周燃听说李小伟当了经理,气不过,把人揍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或许可以考虑少记恨他一点点。 然而,我想多了,这事儿跟李小伟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进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周燃在跟一个人对骂。 这几天温度骤降,我穿着风衣都觉得凉,周燃却只穿着一件衬衫,那衬衫还被扯坏了。 他脸上还挂着彩,显然被人揍过了。 倒是跟他对骂即将挥拳的那个人衣衫完好,一点都看不出有打架斗殴的痕迹。 我心说:周燃你也不行啊,跟人打架,人家没咋地,你被揍得这么惨。 由于民警大哥们及时制止,周燃跟那个男人很快熄了火。 他被按回去坐着的时候,看见了杵在门口的我。 周燃看见我似乎有些意外,一个民警大哥问我:“你干什么的?” 周燃突然举手说:“他是我家属。” 周围的人都看向我,我说:“对,这是我外甥。” 我问民警:“他咋了?需要我出钱吗?要的话那没有,我就先走了。” 这边,民警因为我的话满头问号,那边周燃先笑了。 民警说:“他真是你外甥?” 我说:“是。他犯什么事儿了啊?” “把人打了。” 我看看周围,对民警说:“是不是说他被人打了比较恰当啊?这满屋子就他一个挂彩的。” 结果民警说:“他被人打?他把人家都打医院去了!” 我看向周燃,心说牛逼啊,这是演的哪一出? 我走过去,问周燃:“你打谁了?不是李小伟吧?” “我打李小伟干嘛?”周燃说,“怎么是你来的?你扛的这是什么东西?” 他问题太多,我懒得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周燃是真的打人了,还把人打得特别惨。 他打的那个人叫何洪浩。 这人我认识,高中的时候上课偷剪我头发、扒了我的校服裤子丢进厕所、带着四五个人把我堵在墙角打的人就是他。 我怎么都没想到,周燃找到了他,在这个晚上,把他堵在墙角一顿毒打,然后剪了他的头发、扒了他的裤子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在周燃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很快就要爆炸了。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证明我爱你了,所以就想着,那天我跟你说过这次我会帮你,我就说到做到一次吧。” 我扛着我的大袋子,站在派出所明亮的灯光下,看着被打得破了相的周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52 周燃这个人总是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因为我过去的人生,很少有什么是可以由我自己掌握的,所以在彻底独立且脱离了过去的束缚之后,我竭尽所能地让一切都保持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可是好像真的就应了那句话:你越想要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什么。 我越是想要可控,就越是发现身边的一切都不受我的控制。 我的感情、我的工作,都是这样。 以前我在周燃面前总是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牛逼又倔强,永远不服软,我跟他吵架,和他对骂,不过是想证明无论怎样他都不会离开我,他是爱我的。 可是我失败了。 后来我意识到用这种方式去证明对方是否爱自己,很愚蠢,也注定失败。 但那时候我俩已经分手了。 可我又是个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的人,于是,这些年里始终跟周燃保持着这种拧巴的状态。 我们俩像是两只不会拥抱的刺猬,总是故意或者不小心,用自己的刺去跟对方柔软的肚皮相拥。 这些日子我也开始清醒,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我们两个,没一个知道怎么跟人相爱。 命运世界里的愣头青。 没头脑和不高兴。 我都已经下定决心,像辞职一样辞掉我对周燃未了的余情,我相信我脑海里有一个可以擦掉一切的橡皮擦,就像我上了大学之后,只要努力就能擦掉过去中学时代那些校园霸凌对我造成的伤害。 我可是成功转型过的男人。 然而,都说了,我玩不过命运。 当我在这个晚上,狼狈又滑稽地扛着两个大蛇皮袋站在派出所门口,当周燃看向我,对我说他拒绝调解,宁可蹲局子、赔钱,也不要向那个狗逼道歉的时候,我杵在那里,看着眼角青紫的周燃,听着周遭的吵闹,确认了,即便周燃总是踩到恋爱雷区,但至少在某些时刻,他是真的爱着我的。 周燃说:“大不了让他告我,蹲十年八年我都认,但让我道歉,别想。” 他这话是对民警说的,那个民警大哥瞪了他一眼,说他是个没脑子的刺儿头。 周燃一副英勇的架势转向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我肩上扛着的东西。 “你半夜出去摆摊了?” “我摆个屁的摊。” “那你扛的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周燃我今天在公司的壮举。 是有点丢人的,我承认。 不久前周燃就有提醒过我,不要不把李小伟当回事,也不要对这个公司的良心太有信心,可那会儿我还天真地觉得他们不会亏待我。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周燃,免得被他嘲笑。 我说:“是我一百平的房子都放不下的我的魅力。” “……”周燃显然被我说得无语了。 为了不被他看到我袋子里的东西,我特意转身出门,把它们放到了门口去。 再回来的时候,周燃又跟对方家属吵了起来,气得民警怒吼,说是要把他们都关起来。 我过去,拍拍周燃:“你怎么认识何洪浩?” 周燃说:“如果我想,我都能和巴菲特共进午餐,认识个何洪浩算什么?” “少放屁。”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和解吗?” “和解个几把。”周燃气势汹汹地说,“你等会。” 他掏出手机,找出照片给我看:“本来打算把那几个都揍一遍,凑个影集一起发你的。” 我没看照片,而是看着周燃。 我问他:“你打他是因为爱我吗?” 周燃抬起眼和我对视,我看到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性感的下颌线此刻看起来格外有力。 他说:“那不是废话么。” “那你应该知道,今天的何洪浩有多狼狈,那时候的我就有多可笑。”我说,“这么可笑的人,你还要爱?” 周燃怔怔地看着我,还没等他回答,人就被带走了。 那个晚上,我没等到周燃的回答,他因为拒绝调解,被带去走流程,该赔钱的赔钱,该蹲局子的蹲局子。 我在派出所坐了一晚上,脑子乱糟糟的,直到天光大亮才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这时,更糟心的事情发生了。 昨天半夜我放在派出所门口的两个大蛇皮袋,不见了。 我跑回去找民警,他们查了一下监控后发现,是收拾垃圾的大爷把我的袋子当成垃圾收走了。 民警大哥十分贴心地问我:“有什么重要物品吗?要不帮你找找去?” 我想了想,觉得这也是命运的一环,是老天爷在暗示我,就该跟过去的狗屎做彻底的了断。 我说:“没事,不要了,我有的是钱。” 民警大哥面对吹牛逼的我淡定一笑,估计看多了这种人。 我两手空空地走出派出所,清晨阳光灿烂,我难得的一身轻松。 手揣进口袋,竟然摸到了一盒不属于我的烟。 这是周燃的,我认得。 打开烟盒,里面除了剩下的四根烟之外,还有一张纸条,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也不知道这烟盒是什么时候被塞到我大衣口袋的。 不过,那纸条上的字让我没空去想周燃最近是不是进修了近景魔术,手快到可以去出老千了。 我只能看到那纸条上的字。 言简意赅。 一个“爱”。 原来他昨晚,给了我回答。 53 我现在其实是一个除了工作之外不太喜欢动脑子的人,觉得累,且没必要。 我坚信,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 可是现如今,工作像一个品性极其恶劣的渣男,一脚把我踹入了深渊。 倒是在我人生的至暗时刻,那被我鄙夷的爱情给了我一点点的希望。 我把周燃留给我的烟和纸条都收好,窝在家里睡了三天。 三天,什么都没发生。 老板没有打电话来恳求我回去,我梦里关于他说公司不能没有我的对话并没有出现。 我的蛇皮袋也没有被送回来,当然是我跟民警大哥说不要了,它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燃也没出现,那家伙在蹲局子,要是出现才是怪事。 我黏在了被窝里,睡得时间错乱,每次睁眼都不知道是几号。 我也不觉得饿,偶尔挣扎着起床上个厕所,再喝点水,然后继续睡。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彻底睡不着,起床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胡子拉碴,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我拿过去充电,然后收到了学长发来的消息。 他问我周燃是怎么回事儿,问我有没有去见周燃。 我睡多了,头疼,吃了两粒止痛药才给学长回电话。 我没说周燃是因为我去揍人,只说:“打架了,拒绝调解道歉,里面蹲着呢。” 我听见学长在那边骂了句脏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别人骂周燃是个狗逼,我竟然笑了出来。 学长问我:“他哪天出来?”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也可能当时有人告诉我了,但我没听进去。 现在回想那个晚上,似乎自从知道周燃打人的原因之后,我的大脑就停止运转了,什么都没办法想,空空荡荡的。 学长什么时候挂电话的我也没注意,他似乎还说了什么,我有些走神,没听见。 放下手机,拉开窗帘。 外面,天光大亮。 我站在阳台晒太阳,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觉得周身这么温暖了。 原来深秋的阳光也是可以让人暖和起来的。 之后我开始打扫房间,把以前加班时没空收拾的边边角角彻底清理了一遍。 再之后,我清理自己。 洗澡、刮胡子,然后下楼去剪了个头发。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我直接去了公司。 我不是去闹事的,也不是去揍李小伟的,我得办离职手续。 有时候,英雄只存在于影视剧中,像我们这种生活中的小虾米,在逞完英雄之后,还是得干点实际的。 比如我,打了老板之后还真不能从此一走了之,毕竟没有办离职手续的话,我之后再找工作很麻烦。 到公司的时候,一切都如常。 我很悲哀地发现,对于这家公司来说,我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走了一个背锅侠,他们可以再培养下一个背锅侠,很容易的,只要领导会画饼,真不愁没有天真的员工。 我直接去了我们部门,李经理已经搬去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他换掉了从前的t恤牛仔裤,穿得人模狗样的,腰板也挺直了。 我看到,我和李小伟并排的两个工位已经重新坐了人,我贴在工位上写着“我爱工作”的贴纸已经被撕掉了。 李小伟透过那扇玻璃墙看见了我,然后我看到他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来叫我,说总经理让我直接去找人事办离职。 如此说来,总经理还真是大度,没有因为我揍了他一拳而在离职这件事上难为我——当然,他可能并非是真大度,或许只是怕我申请劳动仲裁,再去爆料一下公司那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们给彼此留了最后一丝温柔,也算是一场和平分手了。 离职手续办得很顺利,为了庆祝,我去吃了一顿大餐。 网上团购双人份西餐,价格不便宜,菜品很一般。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举起红酒杯对面前空着的位置说:“周燃,让我们祝那家狗逼公司发臭发烂。” 周燃不在,但我仿佛能听见他的笑声。 喝酒,吃肉。 我心平气和。 走出西餐厅的时候,收到学长发来的消息,他打听到了周燃出来的日子。 我记下时间,往家走。 路过一个商场,我进去买了两套衣服。 这些年我一直过得挺抠门的,从不逛商场,很少买衣服,就算买,也都是网上购物,买便宜的。 但今天我买了两身材质很好但对我来说很贵的衣服,拿回家去,放在了衣柜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写简历,闹剧结束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修修改改,像是在缝补自己的人生。 投出简历的那天,我换上新衣服,提着装有另一套衣服的袋子出门了。 我开车去接周燃,等他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爱他的。 但我的爱并非没有条件。 我爱他的前提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是可以确定他爱着我的。 比如他第一次跟我告白的那天。 比如他第一次和我做爱的那天。 比如他第一次因为我把人打进医院,然后拒绝道歉的那天。 一直以来我想要证明的事情似乎从这些桥段中得到了印证,而我接下来要做的,是让他知道,爱我不应该只在某些瞬间。 我要开始做另一个唐樾了。 不委曲求全,不谨小慎微。 知道自己做不了英雄,也不想再当狗熊。 我被动生活了这么多年,在我朝着总经理的脸挥拳的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该轮到我掌握一切的主动权了。 人不能总是被欺负,不是吗? 54 再见到周燃,他胡子拉碴的,头发也长了,这让我想起几天前的自己。 我说:“你怎么看着脏兮兮的?” 他站在外面,胳膊肘搭在我打开的车窗上,无赖似的趴在那里,笑着问我说:“那我能上你车吗?” 我告诉他:“我有洁癖,本来不应该让你上车的,但来都来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下一秒周燃就拉开了我的车门,但我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我说:“后面坐着去。”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让他去后面,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后排座位上放着我给他准备的新衣服,他上车后看见,笑着问我:“给谁的啊?” “狗。”我说,“给我家狗买的。” 周燃:“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养狗了?” 我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赶紧把你身上那身换了扔掉,晦气别带我家里去。” 周燃一边笑盈盈地解衣服扣子,一边问我:“你要带我回你那儿?” “你要是不想去也行,不勉强。” “那得去。”周燃脱了衣服,“内裤都给我准备好了?” 不只准备好了,我还准备的红内裤。 周燃说:“这几天没睡好,快神经衰弱了。” 我大概能想象,在那种地方,能睡好就怪了。 周燃很快就换好了衣服,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就这么几天,他瘦了一大圈。 我倒不是心疼他,只是觉得他进去都是因为我,我好歹得知恩图报一下。 于是,我带着他去剪头发、刮胡子,消费了一番。 周燃问我:“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找着新工作了?” 这个狗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说:“一共七百五一,你支付宝给我吧。” 周燃一头雾水:“我就剪个头发,刮个胡子,七百五十一?” 他说我:“你少糊弄我啊,我听见你付钱了,一百三。” 也不便宜了。 “还算上你身上的衣服,以及,我来接你的油钱。” 周燃翻了个白眼:“就他妈你会算账。” 他给我转了八百:“不用找零了。” “算你有良心。”我心满意足地开车带他去吃饭。 之后这一路上,我俩都沉默着,一开始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关于他打人的事。 结果,我一扭头,这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周燃睡得挺熟的,像是喝了二斤白酒之后醉死过去的。 到了吃饭的地方,我停好车,没叫他,拿着烟下车了。 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我去了旁边没什么人的巷子里。 烟还是之前周燃塞给我的那包,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抽一根。 靠在墙上抽烟,有些走神,周燃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完全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挑着我的下巴强迫我跟他接吻了。 几步之外就是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的马路,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巷子口接吻,实在有伤风化。 但我没拒绝,跟周燃接吻是件快乐的事,我不会再拒绝快乐了。 等到这个吻结束,周燃舔了舔我的嘴唇。 “亲我干嘛?”我问。 周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馋烟了。” “那你抽烟呗。” “直接抽没有你嘴里的烟味舒坦。” “傻逼。”我笑着骂他,又抽了一口烟。 周燃往后退,退到对面的墙壁那里,靠着看我。 他说:“在里面呆了几天,这外头降温降得挺厉害。” “是,快入冬了。”我说。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窄窄的巷子互相看着,偶尔有人从我们中间走过,仿佛路过两个门神。 烟抽完了,我发现自己没什么食欲,但想着来都来了,那就吃饭去吧。 我碾灭烟头,丢进垃圾桶。 “走吧。” 然后周燃拉住了我的手。 “这几天过得好吗?” 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像是过了电一样。 过得好吗? 最近过得好吗? 这几天过得好吗? 周燃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关心我了? 之前他一声不吭消失一年,回来后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屁股洗干净了吗”,难道不是那个时候才更应该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我回头看他:“哟,真稀罕,学会说人话了。” 他盯着我看,没说话。 我抬手拍拍他的脸:“前所未有的好。如果你吃饱了再好好伺候伺候我,那就更好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我知道,他习惯了掌控我,习惯了我跟随着他的节奏去走,如今突然转换了角色,诧异也是正常的。 我继续对他说:“不过你今天只有三个小时,做完之后自己打车回家吧,我还约了别人见面。” “唐樾,你吃错什么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我瞪他,“我也是有自己生活的,不是全部时间和精力都围着你转。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我跟你只是旧情人。” 我故意说这些话,然后周燃气得饭都没吃,直接把我拽进了不远处的快捷酒店。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知道怎么整治周燃了。 55 我以前也气周燃,但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在我们的观念中,我们俩所有的争吵、推拉,都不过是互相逗趣,仅有的认真的一次就是当初让我们分手的那场争执。 后来好像谁都不认真,但也都默认了我们再怎么斗都不会再离开彼此。 即便周燃不告而别一年,他再回来的时候,也还是这么觉得——觉得我不会真的离开他。 而我也习惯了。 这他妈真是被驯服得没了尊严。 说直白点,周燃之所以能觉得自己在我这里无往不利,全都是我给他脸了。 因为我嘴上不承认但早就暴露的真心,所以才被他这样对待。 如今,我不奉陪了。 我给他的每一个冷脸都是认真的,我不再期待他施舍我一点点爱,我要的是等价的交换。 所以,有什么在我们之间开始变化了。 这种转变对我来说其实不难,毕竟我是一个好演员。 小时候在福利院,我扮演一个极其会看人眼色的可怜虫,企图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找一个家。 长大一点,我在学校里扮演一个唯唯诺诺的笨蛋,希望一无所有的自己能安稳地度过来之不易的求学生涯。 再后来,我到了大学,扮演一个欢快的、直爽的但脾气有些暴躁的社交达人,想要让自己被注意、被爱。 可是全部都失败了。 但我这次觉得,总该成功了。 周燃拽着我进了快捷酒店,我猛地一用力,把他拽倒在了楼梯上。 我说:“你什么意思?” 周燃摔得有些懵了,缓了一会儿,抬头看我:“你他妈下手轻点。” “这话跟楼梯说,又不是我磕的你。”我说,“周燃,我跟你说过了,先吃饭,然后回家做。” 我指着这脏兮兮的楼梯说:“你把我拽这儿来什么意思?五十块钱的钟点房就想打发我?真当我那么贱啊?” 我转身就往外走,推门出去的时候,回头提醒他:“你的时间还剩两小时四十分。” 周燃看我的眼神疑惑至极,看着这样的他,我觉得特好笑。 也特痛快。 他跟出来,在后面骂骂咧咧地问:“你他妈抽什么风呢?” “只不过提醒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说,“今天好好表现,我要是没爽到,晚上自然有别人让我爽。” 我产生了幻觉,仿佛听见了周燃咬碎了后槽牙。 周燃没吃饭,催着我回家。 我说:“但是我饿。”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掏出手机点了外卖。 “我真他妈欠你的。”周燃说,“我是为了谁在里面蹲了这么多天,终于出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别说得好像是我让你进去的一样。”我说,“你打的人,关我屁事。” 周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挺痛快的。 真挺痛快的。 但我的痛快没维持太久,一进家门,痛快就变成了痛。 周燃这个狗东西,扩张都不给我好好做就他妈猴急地往我身体里怼,他掰开我的腿,疯狗似的挺进,同时还用力地咬我的肩膀。 我疼得直冒冷汗,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得去打狂犬育苗吧。” 周燃笑了,像是大仇得报。 我就说他这个人小心眼,我今天不过给他甩了点脸色,他就这么对我。 我们俩在沙发上做,他坐在那里,我坐在他身上。 裤子丢到了远处,衣服被他扯坏了。 这我新买的,他到底知不知道钱有多难赚? 周燃死死地抱着我,快把我勒没气儿了。 我疼得想起身,但根本动不了。 周燃问我:“还能去找别人吗?” 我咬着嘴唇,生生咬出了血。 他继续问我:“还找吗?” 我眼睛都红了。 我说:“你能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凭什么就不能和别人上床?” 周燃把脸贴在了我的背上,然后猛地开始抽插。 我疼得叫出了声,对他破口大骂。 我发誓,以后不做好扩张,他就算跪地求我,我都不会让他进来。 “唐樾,我没有。” “没有个几把。”我已经没力气保持礼貌了。 当然,我平时对周燃也没什么礼貌。 周燃亲吻我的后颈,爱抚我,握住我那根东西。 他突然像是讨好一样,抚摸我的身体。 他说:“唐樾你爱我吗?” “我爱你的几把。” 周燃笑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觉得开心还是难过。 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然后他说:“爱我的几把也行,你能不能就只爱我这一根几把啊?” 周燃恳求似的语调,让我不知所措了。 我回头看他,然后被他吻住。 很快的,我的身体有了激烈的反应,我让他快点动。 “伺候好了的话,我就不试别的几把了。” 很粗鲁的对话。 但很久之后,周燃说:“那他妈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了。” 56 别的可以否认,但周燃能让我欲仙欲死,这我否认不了。 外卖送来的时候,我俩正在沙发上滚得难舍难分,门铃一直响,响得我有点焦虑。 周燃说:“没事。” 他把我按在怀里,打电话给外卖小哥。 外卖被放在楼门口,我说:“操,凉了怎么办?” “我再给你点。” 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我数次提醒周燃,我今天分给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但这家伙像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从沙发到卧室再到浴室,做了三次,做到后来我已经忘了给他计时了。 我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悲从中来:我唐樾,一生要强,唯独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败给周燃。 所以这人啊,不戒色真的很难成大事。 周燃体力虽然好,但估摸着这几天没休息好,少见的做完就睡着了。 我其实很想把他拍醒,让他给我重新点个外卖,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但我这个人,说到底还是善良。 我看着周燃的睡颜,想起他为了我去打架,有点笨拙,有点幼稚,但也有点戳人心窝子的温柔。 这样的周燃是我很少能见到的。 我裹着被子发呆,想我自己,也琢磨周燃。 我们身上都有很多难解的问题,彼此未必能帮忙解开,但如果打算相爱,至少得彼此坦诚,把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结都掏出来给对方看看,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是行不通的。 想了这么多,我又有点不高兴了。 扭头看着熟睡的周燃,我觉得搞不好只有我自己在为了我们的关系费心,周燃这个没心的狗东西,他在乎吗? 我也不想了,谁还不会累啊,我被他折腾得胳膊腿都抬不起来了,我也要睡觉。 于是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周燃,却在下一秒被睡着的他下意识地搂进了怀里。 我跟周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先醒的,我起床的时候重新点的外卖已经送来了。 我说:“可以啊,懂事了。” 饥肠辘辘的我过去,坐在餐桌边。 鱼汤,我喜欢。 周燃说:“李小伟那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我拿着勺子喝汤,丢人的事情不想提。 但周燃冷着脸,继续问:“你找过总经理没有?” “我不光找了,还揍了他一拳。”我被周燃问得不耐烦,索性摊牌了,“那天我扛着两袋子去派出所见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周燃看看我,然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会是李小伟的尸体吧?” “……蹲局子蹲出后遗症了吧?”我说,“那是我的尊严。” 我喝了口鲜美的鱼汤,很满足:“我辞职了。” 周燃坐下,手拄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我。 “别盯着我看,再看要收费了。” “那你开个价,我先欠着。” “真不要脸啊!”我说他,“怎么在里面呆了几天,也没见你重新做人啊!” “我在里面思考人生来着。” “你思考出屁了?” 周燃笑,还抬手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嫌弃地躲开:“少碰我,尊贵着呢。” 他看看我,然后很认真地问:“唐樾,你说实话,你还爱我吗?” 我喝汤的手顿了一下。 他说:“你给我个准话,让我心里有点底。” 我闷头喝汤,不说话。 他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咱俩整天斗嘴吵架,那会儿我总觉得不管怎么着咱俩都会保持这种藕断丝连的状态,你不会真跟我一刀两断。” “周燃,你真双标啊,你觉得我不会跟你断,然后你一个屁不放自己跑法国,跟我断得倒是干净。” “我那不是害怕么。”周燃说,“怕我太爱你,你还不爱我。” 我听了,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勺子。 “我算是发现了,你比我活得还拧巴。”我看着周燃,决定帮我们两个人捋顺一下拧巴的人生。 我说:“我爱你。” 周燃惊喜的表情让我嗓子眼发紧了一下。 “但是,你该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爱不爱就能解决的。”我对周燃说,“我不想吊着你,也懒得规训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真正爱一个人的话,在做很多事情之前都会首先考虑对方的感受,等我们都做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学会了相爱。” 我抱起鱼汤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周燃,咱们俩年龄都不小了,且不说人生成功还是失败,但至少在感情方面都还是小学尚未毕业,如果根本性的问题不能解决,我们就算再次在一起,也很快会分开。” “根本性的问题……”周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笑了出来。 “唐樾,你行啊,开始学会教训我了。”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原本以为,他会和我吵架,毕竟周燃可不是会听别人教训的家伙。 却没料到,他抬手拨弄了一下我睡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发,然后说:“教训得对,可是怎么办呢?从来没人告诉我,爱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难过。 这一刻我是明白他的难过的,因为对于周燃来说,他从没见证过健康的爱情,在他的世界里,父母、家庭,永远充斥着咒骂和仇恨。 或许正是因为那两个互相痛恨却不肯分开的人,让周燃觉得,人与人大都是这样的。 让他误以为,我们之间的斗嘴也都再寻常不过,即便互相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会真的分开。 我们相对无言很久,因为我发现,我被他的问题难住了。 有谁教过我吗?也没有。 如果有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了。 57 我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回避我跟周燃之间的问题,总觉得好像不说,有些事情就不存在一样。 就是习惯吧,从小到大习惯了隐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即便在大学努力装作开朗的那几年,我也只是色厉内荏,胆子比谁都小。 是,我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 我怕一旦说破了什么,我就会被人厌弃,我害怕那种感觉。 可能因为一直以来得到的太少,所以手里攥着什么,就格外害怕失去。 结果就是,反倒什么都没留住。 周燃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今天总算痛快了。 我说:“你到底怎么看我?” 如果是以前,我俩可能又会吵起来——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争吵。 过去我确实想不明白我们会不停争吵的原因,但这段时间我其实猜了个七七八八。 都怕自己在这段关系里落了下风,想用坏脾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其实不光是周燃,我这不也一样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爱的人相处么。 但我现在希望能想想办法,解决问题,不管是彻底分开还是继续这段关系,都可以,我不想再这样纠缠不清了。 人得往前看了。 周燃听到我的问题,迟疑了一下,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这个人,工作的时候脑子挺清楚的,一到了感情里就像个脑子糊住的傻逼。 我说:“我是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我,有多爱我,想不想继续跟我在一起。” “我要是不爱,不想,就不会回来了。” “你回来是因为你在国外受了委屈,不只是因为我。”我说,“周燃,你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不要把你人生的这些决定都归到我身上,我可能只影响了你一小部分,但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我拒绝承担责任。” 他听到我这些话,似乎有些惊讶。 也对,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冷静理智地对他说这些,要是搁在以前,我才懒得废话,直接骂他。 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症结所在。 我找到了关键的结,无论能不能解开,此刻的我都很开心。 难得,我竟然觉得开心了。 我对周燃说:“你总是想把自己的得到和失去都归咎到别人身上,可能不只是我,还有你的父母。我不是在怪你,我也不否认他们,甚至我,对你造成了影响,但是你要自己学会承担后果,而不是把好的坏的都往别人身上推。” 说完这些,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像是个废话连篇的庸医在盲目诊治呢? 我等着周燃反驳我,斥责我,让我少给他上课。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乖乖坐在那里沉默着,过后对我说:“你是对的。” 在我惊讶的注视下,周燃也终于不再掩饰,他似乎很痛苦,但难得对我坦诚。 我从来没见过周燃表现出这样难以描述的胆怯,他双手搭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的拳头不是朝向我的,而是朝向他自己的。 这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人。 说到底,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人要么惺惺相惜,要么互相为敌,我们俩是该做出选择了。 周燃说:“我的人生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小时候犯了错,生怕被我爸妈打,所以极力找借口把原因都推给别人,好像这样就能免于痛打。后来长大了,也是一样,其实我心里知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我就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就好像一旦承认了,我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而我一旦失败了,就更没有人在乎我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难不想到自己。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周燃抬头看我,也没有像以往一样问我“笑个屁”,他一脸茫然,像个走失的笨小孩。 我说:“我们都这样,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一点小事就跟你吵架吗?因为我怕等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就会对我厌恶,所以我要先发制人,让你觉得都是你的错。” 周燃皱了皱眉,我想,我俩都是一样的烂人。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长久到我都有些忘了之前聊到了哪里。 后来我累了,桌上的菜和汤也都凉了。 我说:“周燃,你想跟我分开吗?” 他起身,端着汤进了厨房,用微波炉重新热了一下。 再回来的时候,他对我说:“不想。我说过,我想跟你结婚。” “结婚是不可能了。”我坐在那里仰头看他,“但如果我们想继续在一起,就都要竭尽所能地改变。” 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快三十岁的人,性格、习惯,要改变很难。 而且我们两个都很倔,很执拗,很拧巴,能为另一个去改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做好了被周燃拒绝的准备,但我觉得我得勇敢这一次,因为周燃比我还笨,比我还胆小。 俩废物凑一起,总得有一个顶事儿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周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说:“唐樾,你说吧,要我怎么做。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我没见过真正好的爱情,但我知道我离不开你,我这辈子也不想追求什么功成名就了,我就想追求你。” 我强忍着,对他笑了笑。 真的没想到,我唐樾也有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我这辈子不想追求什么功成名就,就想追求你。 我不想怀疑自己了,不想再觉得自己不会被人爱。 至少在这一刻,我逼着自己承认,我值得被爱、被追求。 58 我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自从那天揍了总经理一拳,我就总睡觉。 这事儿还是得怪总经理,之前给他卖命那会儿觉得睡觉都是浪费青春,我被洗脑得特别彻底,觉得就应该少睡觉多工作,这样我才能有美好的明天。 现在突然没了工作,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每天除了跟周燃“斗智斗勇”的时候,其他时间都特困,就好像要把我这几年被剥夺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 之前睡也睡得浑浑噩噩,有时候起床了还头重脚轻。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睡前心里痛快了,没什么精神负担了,竟然睡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我起床的时候周燃趴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两条大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估摸着睡得挺难受的。 但我没管他,我现在开始,不会再那么殷勤了,也懒得再搞那些自我感动的小把戏。 我对他好,那就明目张胆地来,并且提醒他得记着我的好。 要是对他的某些举动有些厌烦,我也直说,不拐弯抹角挖苦或者阴阳怪气了,没用。 我喝了杯水,去冲了个澡,神清气爽,觉得人生美妙。 从洗手间出来,周燃也爬起来了,显然睡得难受,正坐在沙发上使劲儿敲自己的脑袋。 我说:“八点多了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我家墙上挂着的时钟:“你待会儿有事?” “我一无业游民能有什么事儿,”我说,“你不工作了?” 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往他这边走:“不创业了吗?” “创。”周燃起身,揉揉脖子,扭扭腰,“能借你家浴室用一下吗?我收拾一下再出门。” 我笑他:“行啊,进步还挺快,知道跟我客气客气了,以前也没见过你用我的东西提前跟我申请。” 周燃笑得似乎有点苦涩,但我觉得就该这样,我俩就得从头来过,从刚认识的状态中,慢慢重新熟悉起来。 他说:“不是你说的么,以后跟你有关系的事儿,先和你申请,你说行我才能做。” “挺委屈?” “那倒不至于,毕竟是相互的,你去我家洗澡也得提前和我说。” 行吧,周燃这家伙就算在这个时候,嘴上还是不落下风的。 不过,现在这样的状态我是觉得舒坦多了的。 “用吧,沐浴露洗发水一次二十块,水钱就不跟你收了。” “二十块你也跟我要!”周燃扒拉了一下我还没擦干的头发,一边解衣扣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 我扭头看他,提醒他:“衣服别乱扔,规矩点。” “知道了。”他关上浴室门之前还是回头吐槽了我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那么多要求呢?” “不想犯贱了呗。”我说,“咱俩得重新立规矩。” 周燃对着我竖了个中指,然后嬉皮笑脸地关了门洗澡去了。 我没生气,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也还行,让我想起我俩刚在一起那时候。 不过那会儿比现在腻歪多了,恨不得见了面就接吻,吻到窒息才罢休。 那会儿也喜欢互相挤兑互相竖中指开玩笑,但不像后来那么真吵。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就希望我俩别再发展着发展着,又重蹈覆辙了。 不过这次应该不会了,我们都比那时候要成熟了一点。 周燃洗完澡我已经点了早餐外卖,其实不怎么饿,但我觉得我应该恢复到正常的作息,保持一日三餐、好好睡觉好好运动,前段时间过得太颓丧,觉得人都老了好几岁。 这可不行,我得青春永驻。 我一抬头,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操,你他妈骚什么呢?” 周燃这个狗东西,一丝不挂地出来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里面没浴巾,我也没换洗的衣服,只能这么出来。” “行,那你就裸奔着出去吧。”我说,“正好创业公司需要搞噱头,你这样肯定一炮走红。” 周燃是一点都不害臊,杵在那儿说:“我只能在你身上放炮。” “滚吧你。”我把手里的浴巾丢了过去。 周燃精准地接住,围在了腰间。 他又装模作样地问我说:“有能给我换洗的内衣裤吗?” 我翘着二郎腿看他,本来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故意说:“那你只能穿我的。” “没问题啊。”周燃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正好,咱俩形影不离了。” 我们两个仿佛在调情,我没绷住,笑了。 摆摆手让他自己去衣柜找,爱穿什么穿什么。 周燃比我高一些,穿的所有衣物都比我大一码,他穿我的内裤紧了点,跟我说:“勒着我蛋了。” “那你就别穿。” “还是穿着吧。”他开始套裤子,穿衬衫,“在外面我要是想你了,也算是有个念想。” “……你恶不恶心。”我赶他走,“快点滚,等会儿我外卖就到了,你一口别想吃。” 我把他轰到了门口,周燃转过来看我,盯着我好几秒。 “又想干嘛?” “想亲你一下。”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问我说,“可以吗?” 他这人向来想亲就亲,想干就干,从没这么客气过。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太扭捏我自己也吃亏。 于是,我抬起手勾住他脖子,用力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周燃笑了,像个傻逼。 但我心情挺好的。 “晚上见。” “我可没说晚上要跟你见面。” “没事儿,晚上我来之前给你打电话,向你申请。”周燃说,“你要是不乐意,我就在你家门口等着,什么时候你愿意见我了,我再进来。” 我拍拍周燃的脸:“行,懂事了。” 他一直说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爱人,但其实,这不是很会么。 只不过,从前的他是一个有些迷茫的野兽,需要有一个驯兽师调教他。 当然,我也不是说我自己有什么本事,但我觉得既然我们的床技都能成为彼此的“私人订制”,那么在感情上,也是可以为对方终身定制恰当的爱的模式吧。 周燃走了,步伐轻快地离开。 我还站在门口,想的是:我们其实是在相互驯服着。 59 周燃走后我打开邮箱,暂时还没收到面试的消息。 简历投了好几家,我琢磨着广撒网总能捞到一条鱼吧? 因为没消息,我也没事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太久没这么无所事事了,打从毕业进了那家狗逼公司,真就仿佛签了卖身契。 老板觉得一个月给我们那几千块钱的工资就是把我们的人生给买断了,恨不得让我们24小时待命,有时候周末消息回复得晚了点都要被骂。 以前当傻帽轻信老板给画的大饼时,觉得虽然累但特有奔头,即便半夜被一个电话叫醒起来写材料,都毫无怨言。 现在想想,真是被pua傻了,这种垃圾公司,我早就应该走了。 只不过…… 看着空荡荡的收件箱,想到下个月没有进账的工资卡,还是会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每个月的开销其实不小。 租房、车贷,还有每个月都会给福利院汇款。 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养成了每个月往福利院汇款的习惯,我觉得这算是我很重要的一个责任。 作为福利院的钉子户,我太清楚那地方有多缺钱了。 孩子们的衣服都是各种人捐的,新年都从来没有新衣服穿。 吃得很素,只有每个孩子过生日的时候能有肉吃——我们的生日都是来到福利院的那一天。 所以,其实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天出生的。 但不重要,活着就挺好了。 尽管条件不好,但像我这样的人也读完了这么多年的书,能回报一点就回报一点。 我每年春节前都会给那里的孩子们买新衣服,三十几个孩子,有的很健康,有的身体或者智力有些残疾,但不管什么样的孩子,我拖着行李箱带着新衣服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开心都溢于言表。 现在我很担心下个月没钱汇款回去,而且再过两三个月,又到春节了。 我盘算着,要不把车卖了,再换个小点的房子住。 人生总有需要过渡的时期,我现在心态很积极,觉得自己离了之前的那个火坑,以后肯定会更好的——只是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来。 刷不出来面试消息,我就开始刷租房信息。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犯困,一拿过来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当时就精神了。 李小伟。 行啊李小伟,还有脸给我打电话。 是想请我吃包子还是给我买豆腐脑啊? 我本来不想接,但闲着也是闲着,没屁搁楞一下嗓子呗,逗逗他,看看这阳奉阴违的小人能说出什么屁话来。 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可比周燃狗多了。 “你好,哪位。”我假装已经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头,李小伟笑着说:“小唐哥,是我啊,小李。”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哦,李经理啊,你找我有事?” 我们尊贵的李经理屈尊降贵地打电话给我,还自称是“小李”,想必是有事求我。 李小伟在那边笑得恶心:“小唐哥,是这样的,这边恒元产业的那个项目,数据好像有点问题,我这儿对了两天也没找出哪儿出的岔子。这项目之前一直都是你跟的,你帮看看呗。” 我笑了:“咱们部门哪个项目不是我跟的啊。” “哈哈哈对,所以你最了解这项目什么情况了,”李小伟虚情假意地说,“你这一走,我手底下这些人没一个能顶事儿的。” 我狂笑不止,我他妈都成了李小伟手底下的人了。 他怎么好意思的啊! “小唐哥,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我去不了啊。”我说,“我这一天可忙呢,再说了,我都走了,公司的事情我哪有资格再插手呢。” 阴阳怪气、装腔作势,我可太擅长了。 李小伟一听我拒绝他了,有点急了:“小唐哥,要不这样,我直接把资料发给你,你给我看看就行。” “哟,李经理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可是公司机密啊,你这随随便便发给外人,总经理知道这事儿吗?这么大的风险,出了问题,谁担啊?”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了,最后说:“李经理啊,既然你坐了这个位置,就好好享受,好的坏的自己扛着,你找我也没用,我自己发财去了,拜拜。” 挂了电话,我心里这叫一个痛快。 说来也是妙,就在我放下手机的时候,邮箱收到了一个面试通知。 这次是家大公司,是我当年毕业的时候都没敢投的。 虽然我觉得就算去面试也轮不到我拿offer,但这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就是最牛的人生赢家。 李小伟? 死去吧! 60 面试时间是第二天下午一点,虽然觉得自己胜算不大,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一下的。 我这一天时间都用来准备面试了,晚上周燃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自我介绍。 “一起吃饭吗?”他问我。 我盯着电脑,正好有点累了,往后一倒,靠在了沙发上。 “忙着呢。”我看着天花板说,“你别耽误我搞事业。” 周燃明显一愣:“你搞什么事业呢?不是失业了吗?” 我就说我不爱听周燃说话,气人。 我告诉他:“时来运转了,明天面试,后天就走上人生巅峰。” 周燃乐了:“行啊,牛逼。那我买点,去你那儿吃。” “你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是不是?” “不能。”周燃说,“我问学长了,他说追人就得死缠烂打,脸皮得厚。” “你脸皮已经够厚了,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挂了电话,我估摸着周燃也不会那么快就到,于是继续搞我的ppt。 没想到,三分钟之后门铃就响了。 我去开门,还嘟囔呢:“我怎么记着你偷了我钥匙的?” 本以为门外站着的是周燃,结果竟然是李小伟。 这家伙牛啊,脸皮比周燃还厚。 李小伟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满脸堆笑地说:“小唐哥,我寻思你忙,那我就自己来找你。” 我本来心情挺好的,被他毁了。 我倚在门框上,压根儿没想让他进门。 我说:“小李啊,你带这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探病的。” “不不不,我这不是想着最近天气干燥,你得多吃点水果么。” “怎么没给我带包子啊?” “你不是不喜欢么。” “哟,原来你知道啊。”感情之前压根儿没想给我吃。 我说:“你来找我干嘛啊?” “没啥事,就是看看你。” “得了吧,为了那几个破数据是吧?”这会儿知道我的重要性了?以前我在那儿上班的时候怎么没人这么重视我? 李小伟笑得谄媚:“小唐哥,那组数据我实在搞不清楚了,你就帮个忙吧。” 我以前真的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谁找我帮忙我都二话不说就上手,总觉得自己那叫积德行善,肯定会有福报的。 但自从那天李小伟成功上位我却被踢出局之后,我算是看清楚了,人善被人欺。 我说:“你还是回吧。” 李小伟想继续说什么,这会儿电梯门刚好开了,周燃提着两大袋子吃的走了出来。 我心说:不妙,李小伟要倒霉。 果然,周燃一抬头看见李小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挡到了我俩中间。 “周哥。”李小伟笑。 周燃也笑了,但是略带嘲讽的笑:“不管我叫周经理了?” 李小伟这个愚蠢的家伙,还在点火:“你这不是不当经理了么,那么叫不合适。” “那他呢?”周燃指了指我,“他合适不?” 我不太想让这俩人在我家门口起冲突,更何况,周燃刚出来,我可不希望他再进去。 我扯扯周燃衣角:“你先进屋吧。” 李小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你俩真搞上了啊?” 周燃不乐意了:“你会不会说话?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满嘴喷粪呢?” 被他这么一说,李小伟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大概也看出来今天找我帮忙无望,果篮都没留下,转身就要走。 “哎,”我叫他,“你好歹把果篮留下啊。” 李小伟没理我,按了电梯,在那儿等着。 这小子这会儿倒是有骨气了。 周燃把手里打包的晚餐递给我,然后说:“不行,我得替你出一口恶气。” 我要抓周燃,但没来得及。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周燃直接一拳把李小伟打进了电梯里。 李小伟吓了一跳,直接栽倒,惊恐地问周燃:“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不用客气啊,这是你应得的。”周燃站在电梯外面,门神似的,一边按关门一边说,“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你最好别再来骚扰唐樾了。” 电梯门关上了,李小伟下楼了。 周燃转过来问我:“痛快了吗?” “你今天战斗力不行啊,”我在一边笑,“一拳就完事儿了?” “你不知道,”周燃说,“李小伟这人特鸡贼,万一我把他打坏了,招来了警察,我还得进去。” “又不是没进去过。” “但进去了就看不见你了。”周燃过来,搂着我进屋吃饭,“你不知道,看不见你的那几天,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还是打住吧。”我说,“再说的话,我也一拳把你打到楼下去。” 61 其实我怀疑周燃来找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一起吃饭——至少不只是这个目的。 他应该还是想睡我。 我之所以说这话,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我俩吃饭的时候,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 但我假装听不懂。 一来,我前阵子一直没开荤,昨天跟他做的那一场,到现在屁股还疼呢。 二来,我明天有面试,今天时间紧迫,要好好准备。 所以我说:“周燃,你不要当我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哪儿能呢,我一直是你的垫脚石。” 我瞥了他一眼:“你?垫脚石?要不是你,我现在会失业吗?” 要不是他,搞不好我现在已经是经理了。 好吧,我知道是我天真了。 要不是周燃,李小伟可能早就当上经理了。 那个阳奉阴违的狗东西! 周燃说:“你这是命运的转机,明天面试要是成功了,以后去当那狗逼公司的甲方,折磨死他们。” “我倒是想。”但我真没什么自信。 周燃大概也看出我信心不足,说吃完饭陪我练练面试。 我嘴上说着信不着他,不用他帮,但吃完饭之后,我俩还是一块儿讨论起了我面试的事情。 我跟周燃很少会在家的时候还这么正经,我正襟危坐,对着他做自我介绍,再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都说面试也是一门学问,但其实我对这门学问钻研得一点都不深刻。 当初毕业就来了这家公司,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面试的场面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进来的时候就扬言要在这里工作到退休。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我因为面试有点焦虑,这么看来,我心态确实不好。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燃把我搂过来说:“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俩有多久没这样抱在一起睡觉了? 今天我应该赶他走的,但人焦虑的时候,其实想有个看着顺眼的人陪。 我把脸埋在周燃的怀里,问他:“你会讲个屁?” “啧,就不会好好说话?” “我这是疑问句,意思就是你会讲什么。” 周燃笑:“我他妈以为你又在骂我。” 这是被我骂习惯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开始讲欠揍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小和尚跟老和尚?”我掐了一把他的乳头,“你就糊弄我!” 周燃疼得直叫,抓住了我的手:“你听完啊!” 他继续讲:“庙里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和尚在跟采花贼偷情。” “……你还是别讲了。” 我推开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目养神。 周燃笑着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 他亲了亲我的耳朵说:“一个面试而已,这么紧张吗?” 我迟疑了一下,承认了。 可能是因为失败太多次了,各种事情上各种失败,所以我现在对自己极度没有信心。 我不想再接受来自生活的重击,我觉得我特脆弱。 我不想失败了。 周燃说:“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创业呗,不用你出资金,出力就行。” “我才不跟你搭伙呢。”我说,“咱俩本来就挺爱吵架的了,再一起工作,那真就全天候24小时无缝吵架了。” “怎么着?怕把咱俩感情吵没了?”周燃笑得特下流,手还在我身上摸。 我使劲儿拍了他一把,让他别乱动。 “咱俩有个屁的感情啊,我可跟你没什么关系。” “那你这人可太随便了,跟我没什么关系,晚上和我睡一个被窝。” “周燃,你再放屁就滚回自己家。” 周燃紧贴上我的背,亲了一下我的耳朵,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周燃比我先睡,我听见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样的夜晚平静中还有点温馨,我听着周燃的呼吸声,也终于逐渐放松了神经。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周燃正准备出门,他穿戴整齐,我邋里邋遢。 他过来亲了我一口说:“给你买了早餐,我先走了。” “拜拜吧您。”我挥手,目送他出了门。 周燃这个狗东西,走的时候又顺走了我家的钥匙,而我这个主人,却只能拿着备用钥匙。 他要不要脸啊。 我吃饱喝足,洗了个澡,做足了准备,中午时分出了门。 从我家到那个公司比之前上班还要近一些,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我开始做梦:以后要是来这里上班,早上还能多睡半小时。 进去面试的时候,我心脏打鼓,深呼吸了几次,对自己说:唐樾,你得支棱起来了。 窝囊了这么多年,我该走运了。 62 我从那家公司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周燃的车就停在路边。 一开始我以为看错了,过去特意确认了一遍车牌号。 没错。 我敲敲车窗,里面的人正抱着笔记本工作。 周燃看见我,示意我上车。 “这是演的哪一出?”我上了副驾驶,看了一眼他的电脑。 “等会儿说啊,我把这个资料发过去。” 我靠在那里眯着眼看周燃,他眉头紧锁,工作得还挺认真的。 等了他差不多两分钟,我开始琢磨晚上去哪儿吃饭。 “面试感觉怎么样?”周燃合上了笔记本。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扭过身子,把笔记本放到了后排座位上:“特意过来接你。” 周燃说:“今天这面试不是挺重要的么,我琢磨着,我在下面给你祈祷,搞不好你就通过了。” “瞧不起谁呢?”我笑,“我通过是因为能力强,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这么说是真的通过了?”周燃有些惊喜。 “当然没有。”我系好安全带,“哪有这么快出结果的。” “那不能说是没有,得说还没消息。”周燃看了眼时间,“吃饭还早。” “我就要吃。”我多能作妖啊。 其实是因为我面试紧张,中午没吃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行,听你的。”周燃系上了安全带,说是带我去一家对他来说很特别的餐厅。 “你请客吗?” “你请。” 我骂了他一句,打算待会儿吃饱就溜。 有时候我觉得周燃没有心,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他没有心的表现其实都是装的,他就是故意气人。 周燃带我来到这家餐厅门口,又唤起了我那大学时代的记忆。 这家餐厅开了有些年头了,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它就是这座城市餐饮业的消费金字塔,是我们渴望不敢及的西餐厅。 那会儿我的生活费都是假期打工和平时给人当家教赚出来的,平时省吃俭用,周末才能舍得跟周燃aa制开房。 当时周燃生活费也不算高,就是大家的平均水平,一千左右块,而这家餐厅,十年前人均就要五六百。 那会儿周燃跟我说:“等以后毕业工作了,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带你到那儿消费去。” 可是我俩没等到那时候就分手了,虽然这些年一直藕断丝连,却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儿。 记忆中,我第一个月发工资,为了庆祝,我一个人去吃了一顿火锅。 至于周燃的第一笔工作干嘛了,我不知道。 其实这事儿我早就忘了,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带我过来,我真想不起来。 所以我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之前来过吗?”周燃问我。 我说:“就我这消费水平,可不敢跟周老板比,人均超过50的,我都不能去。” 周燃笑了,凑过来帮我解了安全带,催我下车。 我跟在周燃身后,走进了这家学生时代觉得特别遥远的餐厅。 这会儿不是饭点,餐厅人很少。 我们一进去就有穿着黑色衬衫站得笔直的服务生过来迎接,还毕恭毕敬地问候我们。 我心说:高消费的餐厅是不一样啊。 十年前人均五六百,这会儿得奔着一千去了。 这顿饭,我说什么都得让周燃请。 我就是这么小气,就是这么工于心计。 周燃说:“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位置吧。” 服务生带着我们往里面走,去到一个被隔开的单间。 这里环境很好,悠扬的钢琴曲听得我有点犯困。 我们俩落座后,周燃说:“你点吧。” 我是一点都不客气,拿过菜单就开始翻。 点菜是一门学问,虽然我本身很寒酸,但这些年也是深度钻研过这门学问的,毕竟之前经常会跟着老板参加酒局——我自然没有点菜的资格,都是去帮老板挡酒的。 但该懂的,我可都懂。 没吃过猪肉,没少看猪跑,我像个高级餐厅的常客,十分自如地点了价格不菲的套餐。 周燃也点完之后,服务生出去了。 单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问周燃:“你卡里的钱还够付今天的账吧?” 周燃笑笑:“不只够这个,还够买个蛋糕。” “蛋糕?”我说,“今天谁生日?” 正说着呢,服务生又进来了,端着一块小蛋糕。 他把蛋糕放在我们的餐桌中间,之后又出去了。 蛋糕显然不是这家餐厅的,因为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俩大学时候,学校附近那家蛋糕店的款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那家店早就不做这款了。 我说:“周燃啊,什么意思啊?” “今天是满足你愿望的一天。”周燃说,“你以前想要的,我没满足你的,今天都给你补上。” 我靠在椅背上看他:“算计什么呢?” “算计你人呗。”周燃厚颜无耻地对我说,“把你搞感动了,好答应跟我谈恋爱。” 操。 他可真是心机深重啊。 63 周燃定的蛋糕上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丑字:庆祝唐樾当上甲方。 我说:“这几个字儿你写的吧?” “可以啊,这么了解我。” 周燃平时写字挺好看的,但是往蛋糕上写,没练过的估计都得翻车。 我说他:“你这庆祝得有点早,我还没当上甲方呢。” “迟早的事。”周燃说,“不光当李小伟的甲方,还当我的甲方。” “什么意思?你创业的公司跟这家也有合作?” “大概率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那你凑什么热闹。” 周燃说:“咱家的甲方,压制我呗。” 我突然就乐了:“你这都从哪儿学来的?” 周燃蹲局子这段时间,其实是去上进修班了吧? “自己钻研的。”周燃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底怎么才能让你觉得我是爱你的。” 我盯着他看,觉得这样的周燃让我很陌生。 我熟悉的是天天和我斗嘴吵架的他,是什么事儿我说了好几遍也记不住的他。 是只有在床上我们才格外和谐的他。 我说:“所以,根本就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从前没用过心。” 周燃沉默了。 “当然了,我也不是埋怨你,咱俩彼此彼此。” 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不敢对对方表现得太过殷勤或者说,真诚,生怕自己的真诚成了对方拿捏自己的武器。 如此看来,因为过去不够真诚,所以也无法拥有好的爱情。 周燃告诉我:“我这两天一有空就做笔记,清算以前咱们俩互相欠下的账。” “我可没欠过你什么。”我说。 “你怎么没有呢?”周燃竟然真的拿出了他的小笔记本。 我笑他:“你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什么事儿都一五一十记得清清楚楚,比你这个稀里糊涂的臭男人强多了。” 我吐槽他,他还喘上了。 “周小姑娘”把他那个本子给我看,一页列着他答应我却没做到的事,另一个写着我承诺他结果说完就像放屁再没提起的事情。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去冰岛看极光了?” 这么矫情且价格昂贵的事情,我不可能干。 周燃说:“你别装傻,有一次咱们俩做完,洗澡的时候说的。” “我不记得了。” “不行,不能赖账。”周燃说,“我费这么大的劲把这绝版蛋糕都给你弄来了,你也得说话算数。” 我灵机一动:“行吧,那就带你去漠河。” “我去漠河干嘛?” “看极光啊。”我劝他,“那事儿重点是咱俩一起看极光,在哪儿看不重要。你说,咱们祖国就有,何必跑那大老远,把钱给外国人赚呢?” 周燃笑了:“你他妈就嘴皮子溜。” 我也笑:“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合上他的本子:“眼看着到年底了,咱去漠河跨年看极光。” 说的时候,其实我没放心上,毕竟这些年在周燃面前说话不着调、顺嘴胡咧咧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我俩经常都是说了什么压根儿不会当回事。 可是没想到,周燃记住了。 什么狗屁追求我。 我看他就是算计我。 我意料之外地顺利入职了那家牛逼的公司,这事儿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开始走上狗屎运了。 到了大公司,虽然还是个专员——连主管都不是了,但工资涨了,工作氛围也特别好。 自从有了新工作,我整个人都意气风发的,像是返老还童了,周燃都说我不再那么苦大仇深,跟他说话也不夹枪带棒了。 周燃创业没那么顺利,磕磕绊绊的,不过他跟学长俩人在这方面还挺有韧劲儿的。 有时候我问他要不要干脆别创了,去找个工厂拧螺丝得了。 但周燃说:“我这颗螺丝钉,只能往你屁股里拧。” 太贱了。 我骂他,然后用枕头蒙住他头,揍他。 冬天来得特快,我还没注意到树上的叶子是什么时候彻底落光的,第一场雪就下起来了。 周末的时候,我跟周燃一起去商场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衣服。 今年我没攒下什么钱,但周燃提出他要入股,所以这次的衣服比过去每年买的都贵,还很好看。 我俩买完一起开车送去了福利院,院长看见我的时候还说:“怎么觉得你比去年帅了?” 我说:“旁边有个丑八怪给我衬托的。” 我说的丑八怪,是周燃。 院长拍我后背:“人家小伙儿多俊!你别胡说。” 我笑着支使周燃把衣服拎进去,院长问我:“这是你朋友啊?” 我想了想,点了头。 也算是朋友吧。 朋友,旧情人。 准男友。 其实我跟周燃分不开这事儿我早就认了,但又觉得我俩之间还是得磨。 不是说今天一个矛盾,他让半步我退半步,就能成的。 慢慢来吧,我反正是不急,毕竟我俩虽然没成新情侣,但该做的事儿倒是一件都没落下。 吾日三省吾身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挺贱的。 可是生活啊,我自己过着舒服就行了。 这是我第一次带周燃回福利院来,以前我都没告诉过他我是在这儿长大的,如果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还让他知道了我当年被校园霸凌的事情,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告诉他。 我自傲又自卑。 但现在我发现,有些事情是该说的,应该让值得知道我来去何方的人看到我的一切。 就像我跟着周燃回他家,他告诉他爸妈他是同性恋一样。 那天我俩一起挨了揍,把我气坏了,我说周燃:“你他妈明知道今天要挨揍,还带着我过去!” 周燃脸还肿着,被他妈扇的,听了我的怒骂之后,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要跟你培养一下革命友谊么。” “滚你妈的。”我说,“你就是想害我!” 周燃就是想害我。 先是害命失败,又开始谋财。 因为临近年底的时候他对我说:“走啊,漠河看极光去啊。” 我:“去个屁,我没钱。” 周燃:“你有,我看见你收工资的短信了。” 就这样的人,我能跟他好? 64 嘴上骂骂咧咧,但我还是跟周燃一起去了漠河。 因为他说:“机票钱我出,住宿费你出。” 我掐指一算,也行。 不管是谈恋爱还是谈朋友,谁也别想占我的便宜。 元旦假期一共没两天,但我因为12月份加班,混了几个调休出来,刚好可以多在外面玩两天。 周燃那边反正他自己是老板——最重要的是目前没什么大项目,唯一有盼头的也得春节之后才开工,所以,我们也算是一身轻松了。 漠河这地方,我俩连了解都没有,冒冒失失地就去了。 没有直达的飞机,我们先飞到了哈尔滨,然后坐火车过去的。 其实从哈尔滨去漠河也有飞机,但我俩听人说有趟列车被称为“雪国列车”,一路上可以欣赏一下林海雪原的美景。 反正没事,那就坐呗。 我跟周燃难得两个人都能耐下性子做点什么、等点什么、期待点什么。 我们都是那种很急躁火爆的人,生怕一旦松懈下来,就会被生活抛弃。 走得很快,但从没看过身边的风景。 前阵子我去跟领导申请调休的时候,他问我休息的几天打算怎么过。我当时有点忐忑,怕他因为年底忙,不想让我休假。 没想到,我说要跟朋友去看极光之后,他对我说:“挺好,忙了一年了,出去看看挺好的。这人啊,不能总忙着在高楼大厦里穿梭,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这忙碌也变得没意义了。” 我当时特想把他这段话录下来,丢到我以前的老板脸上,让他知道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话说回来,我领导的这句话确实点醒了我。 平时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为了更好的生活奔波。 可是,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呢? 当我坐在前往漠河的火车上,看着刚泡了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回来问我要不要再加个卤蛋的周燃,觉得我以前所理解的“好生活”实在有些片面了。 周燃说:“这车上可真热。” 我们买的软卧,反正是周燃花钱,我又不心疼。 这个隔间里只有我们俩,上铺都没人,周燃还说呢:“咱俩在里面干点少儿不宜的事儿都行。” 我要脸,十分冷酷地拒绝了他。 外面是冰天雪地,车厢里热得我只穿着一件衬衫都微微出汗。 周燃问我:“你想好看见极光的时候许什么愿了吗?” 我说他:“你也太没文化了,那是极光又不是流星,许个屁的愿。” 他一本正经地忽悠我:“对着极光许愿也可灵了,你没听说过?” “没啊。” “你这个文盲。” 我俩又斗起了嘴来。 我跟周燃互相斗嘴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但我们现在都懂事儿了许多,知道斗嘴的时候也不能去戳对方的痛处了,给对方留余地也是给我们自己留余地,更是给我俩的这段关系留余地。 我守着康师傅泡面,等着它好。 周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个礼物,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我托着下巴看他,压根儿不信他能买什么好东西给我。 我故意问:“三克拉的大钻戒吗?你能不能给我换成金条?那个保值。” 周燃嫌弃地“啧”了一声,瞪了我一眼说我:“没品位。” 金条怎么就没品位了?金子是最有品位的收藏! 我看着周燃忙活,看他打开行李箱,冲着他的背影说:“我倒要看看你搞了什么有品位的好东西。” 然后他拿了个土到要死的雷锋帽给我。 “怎么样?喜欢吗?”周燃直接把那又厚又丑的帽子扣到了我的脑袋上,还沾沾自喜地说,“漠河冷,到时候戴着这个,省得你耳朵冻掉了。” 我坐在那里,想必脸色极其难看。 “这就是你说的,有品位的礼物?” “我还给自己买了一个。”周燃也戴上了。 我们像两个大傻逼,坐在热得要死的车厢里,穿着单衣,戴着面帽,面面相觑。 我说:“周燃,你怎么没给我再准备个军大衣呢?” “你想要也行,咱下了火车就去买。” 我翻了个白眼,原本想骂他,但转念一想,答应了。我绝不会放过任何让周燃给我花钱的机会。 男人的钱在哪儿,他的心就在哪儿。 我可深谙这个道理。 “行,你说的。”我对周燃说,“我要。” “没问题,买两件,你一件,”周燃说,“咱俩也穿情侣装。” “什么情侣装!咱俩这叫装情侣!”我故意气他说,“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的旧情人罢了!” 65 我在火车上吃饱喝足睡了一大觉,快到站时被周燃捏着鼻子揪了起来。 “你看外面。” 我刚要骂周燃,他就指着外面说:“好白。” 我扭头看出去,一边吐槽周燃词语匮乏,一边和他一样匮乏地说了句:“我操,好白。” 虽然我跟周燃这些年生活的也都是北方城市,但漠河作为中国最北边的城市还是秒杀了其他的地方,车窗外,大雪白茫茫一片,让我想起了雪顶咖啡…… 我们像两个土老帽,趴在窗边看雪。 周燃说:“把你塞雪堆里,一顿亲。” “……你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事儿?” 他问我:“这还不是正经事?”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觉得他现在傻逼得还挺招我喜欢的。 这么看了一会儿,眼睛都花了,瞎之前我跟周燃收拾东西穿上大衣,准备下车了。 来漠河之前,我俩几乎没做什么攻略。 我跟周燃都是那种很少会计划什么的人,说好听点叫“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叫冒失。 我们知道这儿冷,所以特意买了件厚点的棉服,还提前预订了民宿——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准备了。 哦对了,还有那两个雷锋帽。 所以,我俩一下车就被冻成了真傻逼。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 那风就跟刀子似的往我的脸上刮。 周燃说:“你发型乱了。” 我嘴都有些麻了,对他说:“你那雷锋帽,给我拿出来吧。” 在周燃给我找帽子的时候,我看了眼手机的天气预报,零下三十多度,是我低估它了。 这所谓的“厚一点的棉大衣”被风一吹就透了,整个人都跟冰棍儿似的,精神抖擞。 周燃给我戴帽子的时候,我说:“咱真的买两件军大衣吧。” 军大衣没买,因为等不及了,太冷了。 我俩出了站赶紧打车前往民宿。 出租车上,我们冻得耸肩缩脖,司机大哥笑我们:“外地来的吧?穿得少了吧?” 我鼻涕都快飚出来了,压根儿没心思跟他聊我们有多么的愚蠢。 到了民宿,春暖花开。 这地方是我找的,在网上看到图片觉得这种小木屋特有情调,不过当时还担心了一下,怕是照骗,也怕供暖不好,不过进来之后,舒服得我恨不得再不出去了。 我订了个家庭房,不大,但推开卧室门就有一个大露台,我特喜欢。 周燃说:“你怕冻屁股不?” 我脱了大衣和裤子就往被窝里面钻:“你盘算什么呢?” “这么好的景色,应该出去打野炮。” 我顺手就把脱掉的袜子往他脸上丢,果然不出所料,没打到他。 在外面冻了太久,这会儿人都麻了。 我跟周燃钻进被窝,想着暖和点再出去照吃的。 一张大床在中间,两面都是落地窗。 扭头就看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左手边还有一个暖和且能烘托气氛的小壁炉。 周燃凑过来搂我,我推他:“你浑身冰凉,别碰我!” “抱一会儿就都暖和了。”他死皮赖脸地往我身上贴,硬是把我搂怀里了。 我说他:“你抱就抱,支棱什么啊?” 他故意装傻:“我支棱什么了?” 我反手就捏住了他那东西,虽然隔着内裤,但那地儿还挺热乎的。 周燃倒吸一口气:“啧,轻点,冻住了,别给我掰坏了。” 我忍不住狂笑起来,想象着他这根东西冻成冰棍的样子。 我在被窝里笑得直打滚,没一会儿终于暖和起来了。 一暖和,我就开始犯困,我说:“周燃,今天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在被窝睡大觉。” “行啊,那咱使劲儿睡。” 我正迷糊,突然惊醒了。 “你手干嘛呢?”我看着屋顶,吞咽了一下口水。 周燃使劲儿往我身上贴,手也不安分地在我身上乱摸。 “冻手,让你给我暖暖。” “你见过谁暖手往人家内裤里面塞的?”我说,“你又精虫上脑了吧?” “你没有吗?” 我不耐烦地撇撇嘴,然后对他说:“润滑剂和套子都在我行李箱里,不想出被窝,你过去拿吧。” 外面又飘起了雪,整个世界都亮晶晶的。 周燃小跑着去拿了“作案工具”回来,美滋滋地压在了我身上。 “外面不会有人看见吧?”我说。 “没事儿,这才够刺激。” 确认了,他是真的很想在雪地里面打野炮。 但这辈子我是不会跟他那么做了,因为我怕他那根东西被冻住。 66 我跟周燃向来都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不过我胆子比他小,顶天儿了也就找个没什么人的公园和他车震一下。 平时在家做,我都得提前拉上窗帘。 当然了,经常做着做着,做到了窗边,周燃这个欠揍的一边干我一边“刷”地把窗帘给我扯开。 每次他都要挨骂。 今天倒好,根本不给我拉上窗帘的机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明亮的落地窗,我俩就那么大张旗鼓地开干了。 我们住的这是个小平房,但凡附近有人走过,就能看见我俩在床上这样那样。 我说:“你是真不要脸啊。” 周燃一边在我脖子上种草莓,一边给我做扩张,听见我说他,抬头冲我一乐:“这还用说?” 也是,我跟他费什么话呢? 抵抗肯定是没用的,我琢磨着,要是我再抵抗,他可能真做到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直接把我扛外面去。 于是,放弃抵抗的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咱们眼不见为净了。 反正这地方又没人认识我,就算被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人还是得脸皮厚点。 周燃有点儿猴急,扩张做得十分潦草。 我说:“你他妈就不能好好伺候我一回?” “我哪回没把你伺候爽?”周燃跪在床上,跪在我分开的两腿之间。 他低头戴套,还顺手拨弄了一下我那根支棱着的家伙。 他说:“真亮。” 我眯缝着眼睛看他,又扭头看了眼窗外。 这会儿雪下得更大了,能见度变得很低,我稍微放心了些,只要没人趴在我们窗户上,我俩干这事儿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但该吐槽的话我还是要说的:“知道亮你还不去拉窗帘?怎么不晃瞎你呢?” 周燃戴好了套,直接抓住我的脚踝,我两条长腿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屁股被托起来,我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周燃顶在了我的穴口处,坏心眼地一笑说:“我是说你那儿冒出来的水儿亮。” 我还没来得及骂他,他已经顶了进去,顶得我一个恍惚,精神错乱。 “放松。”周燃一巴掌拍在了我的屁股上。 可能是因为刚刚在外面冻着了,也可能是因为光线太亮我不适应,今天我确实有点儿放不开。 我睁眼看他,周燃一丝不挂的样子还是像当年那样吸引我。 我抬起手费劲地抓住他肩膀,同时两条腿从他肩上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换姿势,周燃很默契地配合着我。 我圈着他的脖子坐起来,坐在他身上,让他插得更深。 我跟周燃几乎是同时呻吟出声的,因为爽。 他抱住我,亲我的肩膀,亲我的耳朵,舌尖往我的耳朵里面探。 我的耳朵实在敏感,被他这么一弄,浑身过电似的,酥酥麻麻,他手指顺着我的后颈往下慢慢滑,滑到我的股封然后猛地开始顶弄。 我就说,周燃最清楚怎么让我兴奋。 就这样没几下,我开始燥热起来,开始渗出薄薄的一层汗,也开始放松了下来。 我跟周燃谈恋爱时但凡做爱就恨不得全程接吻,从头吻到尾,他后入我的时候都要凑过来掰着我的脑袋和我亲个没完,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脑袋快被他掰下来了。 我倒是喜欢这样,接吻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有爱的。 但有段时间,我俩心里的隔阂大概比跨海大桥还宽,逾越不了,接吻就少了,就算吻,也没那么情意绵绵。 可最近,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觉得这似乎预示着什么。 周燃吻我,吻得格外热烈。 他猛力地顶弄,顶得我一度想逃,但又被他拽了回来。 大雪纷飞的窗外,我隐约听见有嘈杂的人声,好像是一些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在惊喜地欢呼。 我紧张地扭头要看外面,结果被周燃咬了一口下巴。 他对我说:“不许看别人,看我。” 然后我就被他按在床上,抓着我的腰,像要弄死我一样死命往里插。 我脸埋在两只枕头中间,叫得怕是隔壁邻居都能听见了。 我反手想要抓住什么,周燃把他的一只手递给了我。 我们十指紧扣,在他猛烈地一阵抽插之后,我成功射出来,把干净的床单给弄脏了。 射了之后,我整个人虚脱一样瘫在那里,一口气还没喘完,又被周燃拽下了床。 他几乎是拖着我来到了靠近露台那边的窗前,这边没人能过来,除了我们自己,也就不担心会被看光。 我光溜溜地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周燃从后面顶进来,对我说:“你把窗户都给弄脏了。” 是,我还湿着的阴茎蹭在了窗户上,精液也蹭在了上面。 当时我就在想:妈的,等会儿让周燃洗床单,洗完床单他得把窗户也给人家擦干净! 67 都说人不能一直盯着雪地看,时间久了会雪盲。 我们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快把我给我亮瞎了。 但因为周燃这个狗东西趴在我身上,把我压在玻璃窗上,我想扭身去别地儿也没用,于是为了自己着想,我只好使劲儿闭上了眼睛。 人一闭眼,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周燃的喘息就在我耳边,变得更清晰也更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息中沾染着的欲望。 我甚至,能看到那欲望的颜色,是火烧的红。 而他这个人,他的身体,就像是火舌,缠绕着我,决心把我烧成灰烬。 周燃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我双腿打颤,根本站不住。 他在后面压着我、圈着我,支撑着我,他迫使我像个愚蠢的、光溜溜的壁虎,趴在那里任由他操干。 周燃舔弄我的耳朵,我抑制不住那种兴奋和刺激,呻吟出声。 就是这么一声,周燃在我体内的器官竟然胀得更大了。 我被顶得眼泪直飚,一只手贴在窗户上,另一只手求救似的想抓住什么。 周燃的手覆在我趴在床上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我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灼伤了。 “想象一下。”周燃说,“咱们俩在雪地里做爱。” 我突然嗓子一紧,被周燃脑控了似的,竟然真的仿佛置身白茫茫的雪地,我们两个一丝不挂,半个身子都埋在厚厚的雪堆里。 “你的鼻尖和膝盖冻得通红,屁股却因为我的撞击滚烫滚烫的。” 我反手想要捂他的嘴,希望他收起这些不切实际又下流的幻想。 但却被他咬了一下手,然后吮吸起我的手指来。 周燃确实不说了,他的嘴在忙着做别的,然而我的想象却没有停下来。 在他用力顶弄、卖力舔舐我的手指时,我脑子里不停地出现我们在大雪中做爱的场面。 雪落在我们身上,但激烈的性事让我们浑身发烫,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融化了。 我们在雪地里拥抱接吻。 我跪趴下来,小腿和脚踝都埋在了雪里。 周燃从我身后进入,因为顶得太深,我忍不住用力去抓掌心的雪,然后它们在我手心融化。 又冷又热,是极寒也是火山喷发。 我不停地想象着,刚刚因为提前射精而有些疲乏的我再一次开始兴奋起来。 “又想要了?”周燃感受到我身体的变化,我们之间,从他压着我顶弄变成了我引诱他配合我、满足我。 我猛地推开他,转过身来,后背紧贴着玻璃窗,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直接跳到了他身上。 周燃笑着抱住我,把我抵在窗上。 这样的姿势让我可以低头俯看他,亲吻他的额头。 他再一次进入我,比每一次都更深更用力。 我已经没法压抑自己,在他的顶弄中不管不顾地叫了出来,完全不理会是否会有人听见。 我的放肆让周燃也更加兴奋,他加快速度,干得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好在,周燃还不算太狗,在我濒死之时,他总算射了出来。 周燃射精的时候,死死地圈着我,脸埋在我胸前,野兽低吼似的呻吟出声。 每一次,无一例外,我享受这个时刻。 周燃的呻吟让我觉得我们的肉体是如此的契合,他再找不到另一个人能让他这么快活。 他会永远贪恋我带给他的欲望的解放,就像他给我的一样。 他射完,我们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才都缓过神来,他还抱着我,而我亲吻着他的头发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 周燃说:“你弄了我一身。” 这时候,我微微起身才发现,我竟然又射了,由于姿势的原因,这一次我射在了他的前胸上,此时我稀薄的精液已经顺着他的前胸流到了他的腹肌上。 “这是你的荣幸,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周燃仰头看着我笑,凑过来咬了一下我的下巴。 他把我抱回床上,小心翼翼地去掉了灌满精液的套子。 然后他又一次凑过来,我们接吻,情意绵绵,过分温情。 周燃心跳很快,很有力,他吻我抱我抚摸我,他贴着我的耳朵想说什么,但被我制止了。 我说:“如果是下流的话,可以说。但如果是别的,我们下了床再说。” 我希望周燃明白我的意思。 他笑了笑,闭嘴了。 我不想再听他在欲望缠身时对我说那些山盟海誓肺腑之言了,我要他在冷静、理智不带有任何情欲的时候,认真地去面对那些问题。 我俩都该这样,不能再稀里糊涂了。 我猜周燃是我懂我的——虽然我有盲目乐观的可能。 于是我就一直在等着,等到我们俩从床上下来,洗完澡,换了衣服出门去吃饭,他也没再提那些有关情情爱爱的事情。 他只是问我:“想吃什么?我请客。” 他当然得请客,毕竟刚才我都请他大吃一顿了。 68 天死冷死冷的。 我这个人除了在周燃的事情上不长记性之外,其他方面脑子转得都很快。 之前一下火车被冻成那个狗样子,吃一堑长一智,再出门的时候我穿了两件大衣,裹得像个木乃伊。 但周燃这个傻缺,要风度不要温度,还嘲笑我穿得太诙谐,结果就是我俩刚推门出去,一阵风巴掌似的呼过来,周燃直接被吹得骂了句脏话。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我疯狂嘲笑他,然后由于嘴巴张得太大,呛了风,狂咳不止。 我俩在民宿门口上演了一出滑稽喜剧,都糟了报应之后终于老实了,缩着脖子耸着肩,冻得嘶嘶哈哈的朝着吃饭的地方跑。 到了这种,我俩自然得入乡随俗。 周燃找了一家评价非常好的铁锅炖,进去就点了传说中的铁锅炖大鹅。 尽管是北方人,但我俩也没见过这阵势,实实在在的铁锅,上面还会顺便蒸花卷。 只不过就是等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我饥肠辘辘,无心跟周燃谈情说爱。 我跟周燃说:“这东西怎么炖这么久?” 他倒是一脸的淡定,好像刚才没出过力似的。 “俗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这个狗东西还在这儿跟我装腔作势,我都听见他肚子咕咕叫了。 我说:“行啊,好饭不怕晚,待会儿你别吃。” “那不行。”他又说,“时候到了,该吃就得吃。” 我翻了个白眼,觉得他烦。 在我饿却不能吃饭的时候,我平等地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我不搭理他了,但他却还在那里哔哔赖赖。 周燃说:“你知道吃铁锅炖得配什么酒吗?” “白酒?”我说,“82年的茅台?” 周燃不屑地笑我:“放屁。” “放屁给你吃。” 我俩又斗起嘴来。 他告诉我:“得配红酒,这叫中西合并。” “你少放点屁吧,猪都快被你崩天上去了。” 我俩对着彼此胡说八道了一通,估计隔壁桌的客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会觉得这是两个神经病。 等了好半天,终于可以开吃了。 我没空继续跟周燃劈情操,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起来。 吃很饱,饱到我肚皮都快撑爆了,吃成这样还剩下不少,我俩决定打包回去,明天可以放微波炉热一下吃——或者半夜醒了再吃一顿。 这边天黑得是真早。 我跟周燃提着打包的肉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黢黑黢黑了。 一张嘴就是哈气,雾气蒙蒙的,我故意使坏往周燃脸上呼。 周燃:“我中毒了。” “滚蛋!” 我俩在漠河的大街上闹了起来,等闹够了,快冻死了,准备掏出手机打车回民宿的时候,发现我俩的手机都被冻得关机了。 我笑:“原来手机真会被冻关机啊。” 周燃:“你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反正我比你穿得多,要冻死也是你先冻死。” “你舍不得。”周燃看我,说得斩钉截铁的。 我扭头看向他,这人杵在光秃秃的树旁边,脸冻得通红,耳朵看起来都要冻掉了。 我说:“我有一阵子还真希望你死了算了。” “那现在呢?”因为太冷,我俩的嘴都有些麻木了,周燃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有些僵硬。 我盯着他看,没回答。 “现在你怎么想?” 我突然笑出了声:“别他妈好像跟我在这儿演韩剧似的,我铁石心肠,你死路边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看你不是铁石心肠,是嘴硬。”周燃话音刚落,猝不及防地凑上来和我接吻。 在中国最北边,寒冬腊月里,我们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夜里,站在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的马路边,接吻。 两张快冻成冰块的嘴唇贴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怕他吻我太用力,把我给亲碎了。 在这种情况下,任周燃平时吻技再好,也无处发挥了。 但是,或许真的两人凑一起可以取暖,原本冷得快死了的我,竟然很快开始觉得衣服里被塞了一束火把。 暖起来了。 周燃搂住我,有点费劲,我今天穿太多了,他像抱了个瑜伽球在怀里。 我仰头凑上去配合他,吻着吻着,偷偷睁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捂住了他快冻坏的、通红通红的耳朵。 在我们吃饭时已经停了的大雪又重新飘了起来,簌簌地往下落,我俩很快头顶都积了雪,像是被人挤了奶油当帽子。 那一刻,我觉得挺浪漫的,甚至矫情地觉得,我那乱七八糟的爱情就算终结在这一天都算圆满了。 更何况,这次不会终结了。 等到一吻完毕,我们这才发现,刚刚根本不是下雪,而是一阵风把树枝上的积雪吹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是大自然送我们的一瞬间浪漫。 我跟周燃对视,给他捂耳朵的手已经冻僵了。 他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拉过我的手往怀里塞。 很暖和,果然离心脏近的位置最火热。 69 我跟周燃认识这么多年,什么事儿都做过了,可是偏偏在这个瞬间我才觉得我真正靠近了他。 冰天雪地里,他像个火炉在我身边,让我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我一直觉得爱情没多伟大,我也并不一定需要爱情,但这个时刻,我贪恋爱情带来的温度。 周燃说:“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何出此言?” “这要是以前,你肯定不会这么老老实实把手放我怀里。”周燃说,“你会顺便掐我。” 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并不只是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也可以说,我只是回归到了我最初的样子。 在强行伪装自己之前,逼迫着自己当那个炸药包之前的样子。 我说:“少废话了,打车回去,老子快要冻死了。” 跟周燃上车前,我很想揣一把雪在口袋里,因为它们刚刚见证了我俩的温情时刻。 这可是很难得的。 回到民宿,老板人很好地给我们送了一壶姜茶来。 我缩在被窝里,周燃端着水杯对我说:“大郎,喝药了。” “滚!”我没好气儿地骂他。 愚蠢的小把戏得逞的他凑过来看着我喝了姜水,我呲牙咧嘴的时候,他往我身上一靠,做作地说:“西门大官人,今晚要不要小女子侍寝啊?” “你抽什么风呢?”我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周燃可能是在外面把脑子给冻坏了。 他被我骂得直笑,从我手里拿过空了的水杯,起身放到了桌子上。 “逗你玩呢么。”周燃说,“这叫情趣。” “情趣个屁。”我还想跟他斗嘴,但外面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八卦的我掀开被子,跑到窗边看热闹。 “他们在点篝火。”我回头对周燃说。 周燃拿了大衣:“走,咱也凑凑热闹去。” 我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一样,小跑着过去,让周燃帮我穿好大衣,还顺手拿上了那顶丑得要死的雷锋帽。 周燃说我:“你真要戴着?” “戴着。”我扣在了脑袋上,“在死和丑之间,我还是选择丑。” 然后周燃也给戴上了。 我们跑出去,来到民宿的大院子里。 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点篝火,然后搬来了很多烟花。 周燃过去问他们:“麻烦问一下,你们的烟花在哪儿买的啊?” 一个姑娘给他指了指:“出去右转,有家烟花爆竹超市。” 周燃朝着我招手,我撒了欢,跟着他去买烟花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种类的烟花,小时候逢年过节我爸会买鞭炮,还有那种小烟花,后来长大点,城市禁放了。 我跟周燃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林林总总买了一堆,回去的时候还跟人家超市老板借了个小推车。 我说:“这玩意真贵啊。” 周燃说我:“都他妈是我花的钱。” 我乐得不行,使劲儿气他。 我们跟着那些年轻男女唱歌玩闹,然后疯疯癫癫地大放烟花。 周燃点火,我哇哇乱叫,在烟花窜上天的时候,我蹿上周燃的背,让他背着我,一起摔倒在了雪堆里。 这是过分热闹的一个夜晚,我们玩得忘乎所以,手脚都冻麻了也还是快活。 明明还没到十二点,大家已经提前开始互相说新年快乐,就好像每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身边的人一起进入到下一个年头。 我往周燃衣服里塞雪球,他把我按在厚厚的积雪里报复。 别人以为我们在打闹,其实我们在偷偷地接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我躺在雪地上喘粗气,脸已经冻僵了,人却因为打闹热得头顶都在冒热气儿。 哪里来的钟声不知道,在它敲响之后,人声鼎沸中,我听见周燃对我说:“新年快乐。” 我笑着看他,让他把我拉起来。 他还压在我身上,我俩快被雪堆给埋上了。 他说:“你得说点什么,不然我不能让你起来。” 我抬手敲他脑袋,但他带着厚厚的雷锋帽,敲了他也不疼。 我说:“别闹,回去再干我。” 周燃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像个傻逼。 我当然知道他想让我说的不是“干我”,我还没那么蠢。 只是我装不懂罢了。 我推开周燃,自己爬了起来。 他坐在雪地上仰头看我:“唐樾,你爱我吗?” 我们俩身上都是雪,脸冻得通红通红的,看起来特喜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有些虔诚,让我十分心动。 在众人的欢呼和烟花燃放的声音中,我怕他听不见我的回答,于是点了点头,为新年添了彩头。 我点头之后,怕这过分矫情的场景让我尴尬,于是转身就走。 没想到,周燃那个狗东西兴奋过头,竟然从后面扑了过来。 我被扑得猝不及防,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我俩一起摔了个狗吃屎,差点满地找牙。 新年第一天就给我来这出,这恋爱我他妈算是不能跟他谈了。 70 我跟周燃在外面闹到手脚全部冻僵,实在受不了了才回去。 推开民宿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俩难得默契地一起感慨:“好暖和。” 民宿老板笑呵呵地招呼我们过去喝姜茶:“过来暖和暖和吧。” 大厅里没什么人,那帮小年轻都在外面疯呢。 我俩摘了帽子,哆哆嗦嗦地过去喝茶。 老板说:“你俩赶紧把大衣脱了。” “冷啊。”我说。 “脱了暖得快。”经验老道的极北人民给我俩传授经验,“要不大衣上的寒气一直裹你身上,一时半会暖和不过来,还容易得风湿。” 听人劝吃饱饭,我俩立刻脱大衣。 有供暖的地方就是了不起,我俩一人抱着一碗姜茶,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看那帮人在天寒地冻的室外玩闹。 我问老板:“大哥,这地儿什么时候能看见极光啊?” 我可没忘了我跟周燃来这里的目的。 老板一听,笑声震天响。 “又一个被忽悠瘸了的。” “啥意思?”我跟周燃瞬间警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板说:“我在这儿活了四十多年了都没见过。” 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劈:“不能吧?不都说漠河也能看见极光吗?” “那概率可老低了。”老板说,“咱这地儿好玩是好玩,但想在这儿看极光……” 他笑着指了指电脑:“打开电脑,网上搜搜视频看吧。” 他笑得爽朗,我却有些悲伤。 我看向周燃,他跟我一样哀怨。 “被忽悠了?”我说。 周燃看看我,喝了口姜茶,没说话。 我抬手敲他肩膀:“你被忽悠了。” “你不也一样。” 我俩对视的时候,都臊眉耷眼的,怎么来之前就没人好好查一查呢? “算了。”我双手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嘬,“来都来了,虽然没有极光,但玩儿得也挺开心的。” 我确实觉得还不错。 这是我跟周燃第一次一起出来旅行,而且难得,只斗嘴,没正经八百地吵架。 尽管看极光的愿望应该是实现不了了,但我应该很多年之后也不会忘记这个跨年夜我和周燃在大雪堆里偷偷接吻的场景。 人得学会知足。 我正想着安慰一下周燃,让这家伙别坐我旁边丧了吧唧的影响我新年运势。 没想到,他突然把姜茶一饮而尽,烫得表情都扭曲了。 “你发什么神经呢?”我吐槽他,“就算看不着极光,也不用自残吧?” 他缓了好半天,我笑个半死。 “肯定能看见。”周燃舌头还没烫烂,还能口出狂言。 “得了吧,人家老板在这儿生活了四十多年都没见过,怎么着你一来就能看见了?” 民宿老板在那边帮腔:“就是,咱这边纬度的问题,加上天气原因,可没那么容易见着。” 然而周燃却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唐樾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肯定能办到。” 这一刻,我看着周燃,虽然知道他在吹牛逼,但还是觉得他特帅。 “行啊,那我等着啊。” 我跟周燃喝完姜茶就回屋去了,白天大干了一场,晚上出去玩冻够呛,于是回来之后一起洗了个澡,互相揩了点油,没再纠缠,很快就睡觉了。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起床的时候没见着周燃的人影。 他给我留了张纸条,让我自己去吃饭,说他有点事,晚点联络。 我就觉得奇怪了,在这地儿,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有什么事? 我给周燃发微信,他没搭理我。 在心里骂了他一通,我缩在被窝玩手机,玩到饿得不行才出去觅食。 我一个人吃饱喝足,从餐馆又晃悠回民宿,坐在大厅的懒人沙发上跟老板大哥闲聊。 大哥问我:“你那朋友没和你一起啊?” “不知道哪儿浪去了。”我正想抱怨,手机响了,是周燃打来的。 他说:“给你发了个地址,你找个人送你过来。” “什么玩意?” “听话,来找我。” 这会儿已经快四点,天都已经黑透了。 来这儿之后除了天冷让我俩有点不适应之外,这天黑得早也让我们觉得挺稀奇的,下午不到三点就日落,一天感觉变得特别短。 我挂了电话看了眼那个地址,问民宿老板:“这是什么地儿啊?” 老板大哥是个好人,给我联系了一个熟悉的司机,价格也还行,带着我去了。 周燃让我来的这地方就是传说中的“中国最北点”,从我们住的地方过去,不近,我坐在车上都睡着了。 一觉醒过来,差不多到地儿了。 司机师傅还说呢:“人家都是白天来,你怎么大晚上过来?” 我看了眼时间,跟司机大哥商量多给他加点钱,让他在这儿等着我俩,到时候再送我俩回去,免得我俩冻死这里无人知。 等到了地方。司机大哥停了车,告诉我往里面走就行,他就在这边等我们。 我踩着雪,迎着风,心里骂着周燃不是人。 漠河的夜晚不是吹的,真他妈能冻死人。 我顶着寒风往里走,一度怀疑周燃想谋害我。 然而,当我终于来到了“中国最北点”,我所见的场面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燃就站在那个大巨大的石头旁边,他周围挂起了数不清的极光的照片。 不知道他哪儿弄来那么多手电筒,像舞台灯光似的照着他和那些“极光”。 我杵在那里,像个白痴,听见周燃说:“唐樾,看见极光了吗?” 我不是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但那一刻,我冒着眼泪冻住的风险,爆哭起来。 他朝着我喊:“东经123°15'30〃,北纬53°33'42〃,我周燃发誓,这一辈子好好爱唐樾。” 呼啸的寒风在旁边乱吹,把一张照片给吹跑了。 我伸手去抓,没抓到极光,却抓到了周燃的拥抱。 他贴着我的耳朵问:“这回信我说话算话了吧?” 周燃也哭了。 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大衣领子上,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但这次我没骂他,以后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我们可以斗嘴互骂,现在这一刻,就留给浪漫吧。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厚厚一沓极光的照片,而周燃拖着个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手电筒和暖贴。 我们俩笨拙地往出租车的方向走,他突然朝着夜空大吼了一声。 “你吓我一跳。”我抱怨,“瞎喊什么呢。” “开心的。” 我明知故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说来听听。” “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周燃站住脚步,笑着看我。 “唐樾,别装傻。” 我回头看向他,跟他对视了几秒钟,最后终于败下了阵来。 我笑着朝他伸出手:“走吧,新男友。” 周燃也笑了,伸过手让我拉着,比我还像个白痴。 新的一年到来了,我如愿看见了极光。 而周燃,终于还是从我的旧情人变成了我的新男友。 “新年快乐。” “好的,收到了。” 漠河漫长的夜晚,凌冽的寒风,都成了我此生最美的回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