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佛刀》 第一章 薛陵与费浩分手之后,薛陵感到万分高兴。因为他不但救了一个人,使他改邪归正,并且为国家造就了一个人才。沿海诸军之中,多了费浩这等人物,实在比数千士卒还要有用得多。因为横行海边的倭寇,不比西北鞑靼的对阵冲杀。那些倭寇们往往十数为群,侵入沿海地面,转战千里,无人敢樱其锋。像这种情形之下,只有费浩这等出身武林的好手,训练一批强悍军士,轻骑而出,加以截杀才行。 他牵着一匹宝马,趁夜向东面的宁陵疾驰。那费浩则独自落荒向北走,先抵兰封,再入黄河,顺河东去,到了近海之处,才转赴威海卫。 天明之时,薛陵已抵宁陵。他晓得自己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除非不在城市出现。一旦露面,便逃不过朱公明手下,以及他发动天下武林人的侦察网。因此,他并不闪缩躲避。当他还未到达宁陵以前,便把两匹坐骑分别赠送给肯开门招待他的人。此举可以避免□漏他中途有人接应之事,亦即是使朱公明不再在他这一路上细加查究,以致发现了费浩去向。 他在宁陵城内吃喝饱了,便在客店倒头大睡,以便恢复精力。 这一觉直睡到晌午过后才醒来,但觉精神体力尽皆恢复,当下冷静地寻思一下,晓得一场生死之斗决不可免。但这一回多半是朱公明率了他门下的高手找来,决计无法利用言语或别的法子规避得掉。同时朱公明为人之阴险毒辣,素所深知。只要被他算准碰上,势难有突围逃生之望。 这么一分析。连他也微感惊心,尽在寻思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之法。退一步说,假如已陷入重围之中,亦应预先安排定如何与敌偕亡之策。 正因薛陵晓得这等危机,才会在投店之后,立即倒头大睡,养足精神,以便动手拚命。 现在精神可养足了,□下来就是如何抢占一点机先,不要步步陷入敌人的阱中,全无还击的机会。他暗自忖道:“朱公明对我必有两个想法,这是假设我已警觉危机而言,便不外是惊动别的武林人物,好迫使他与我放对拚斗。虽说我不一定就拚得掉他,可是他如能避免,当然还是少蹈此险为妙。另一法就是我突然离开,飞奔疾驰。好使他措手不及,无法调动大批高手及时拦截。假如只□下他一个追上我,则又是一场面对面的生死搏斗。不错,瞧来只有这两条路子可以抢回一点主动之势。也就是尚有一个机会与他决斗。然而以朱公明如此老奸巨滑之人,焉能没有防范之法?” 他仰天长长透一口气。这数年来他历经惨变,饱□忧患。也曾凭仗机智逃出虎口。这些经验,使他的智慧更加洗炼,光芒更强。因此,他作这种深思之时,连自己也感到自己真是今非昔比,已经是老谋深算,智计百出的人了。 他起来在房中走了两圈,思想又开始活跃。想道:“假设他没有办法防范我采取这两种反击手法,则他定必出其不意,率了大批人马,突然到此袭攻。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可知他成竹在胸,不愁我飞出掌心。” 自然他也考虑过朱公明根本没有接到消息,或者到了别处,赶不及到此,甚且朱公明压根儿不曾考虑这许多问题,只等到一个适当地点时机,便亲自出手一拚生死等等可能性。 然而薛陵决不肯如此低估朱公明,他宁可相信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而他亦以全力突破,纵然一切图谋事后证明都属多余,但亦不过白费了一些力气而已,对他并无任何损害。 因此,他用心寻思一个可行之法,纵然不能避过敌人的罗网,但最低限度,亦须求得能够与朱公明单独决斗的机会。到时死在他金刀之下的话,那只能怨艺业未精,并非死在对方诡计之下,因而死而无怨。 大约想了半个时辰之久,他计算一下日子,尚有二十余日,才满一个月之期。换言之,他必须挨过这二十多日,方能化被动为主动,从事跟踪暗杀朱公明的活动。因为一个月后,朱公明已偕白英潜隐金陵,恢复那副天下无人见过的面目。以他的老奸巨猾,可能早就替这副本来面目在金陵城中做过一些必要的功夫,使他一旦恢复原貌之时,身世来历都有得稽考,任何人也疑不到他的头上。 他猜想朱公明最后的摇身一变,多数会变成金陵的宦绅,家资富有,甚至父母妻妾以及子女都有,只不过主人翁为了某种缘故,以前多年来很少露面而已。这个想法很合道理,不过目下不是臆测这件事的时候,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灾祸,方有以后可谈。 突然间,他从没有办法之中找出一个办法,霎时凝眸苦思,过了许久,这才作了决定。 迅即走到门边,侧耳一听,外面并无人声。他开门出去,闪入邻房,把桌上的茶壶收在衣衫内,然后回返己房。 他撕了一点碎布,塞住自己房间中的茶壶壶嘴,又弄紧壶盖,然后手放在包里内,把邻房取来的茶壶放在桌上,代替原有的那个。 之后,他抓起包里,大步出去,付过店账,一迳出城,向西而行。他一跃出店门,已感到有人跟踪监视,而且为数真不少。 他胸有成竹地悠悠前走,不久,已走过几条繁盛的街道,来到城西。此处俱是名门望族,达官显宦的宅第。每一座都占地甚大,屋宇连绵。他转入一条胡同,突然跃过围墙,落在这家宅第的露天院子中。 薛陵迅速四顾,不见一人,心中甚喜,赶紧提气一跃,躲在一株树后。 他在这迅快一瞥当中,已瞧出本宅不比寻常富豪之家,定必是阀阅门第,簪缨世家。除了富有之外,尚出过高官厚爵,功名显赫之士。因此,虽是一个僻院,亦另具一种气派。 这等俗世的功名利禄,还不放在他心上,他侧耳一听,便从左侧的门走出,到了一处,但听隔壁人语声不断,加上烧火及锅杓之声,可知必是厨房。 他傍身之处,乃是一个小小天井,四面俱是房间,门上有锁,一望而知乃是贮放食粮杂物之用。 他检视一下,其中一间虽有锁头而未锁上,连忙取下锁头,拉门一看,但见这个房间不算小,四下都是橱架,屋顶有一层天花板。 此房一望而知乃是放着时常取用之物的房间,纵然有些角落可以隐蔽身形,但仍不理想。他抬头望去,但见右角的一块,似是活动可移。当下提气跃起,伸手轻按,那一方木板果然应手而起。 薛陵念一声阿弥陀佛,先飘身落地,把门掩好,锁头揣在怀中,为的是怕底下人随手锁上。假如锁头不见了,在他们这等大宅人家,凡事都拖拉敷衍,起码要十天八天才弄一个新的来锁上。 然后,他一跃而上,推开木板,钻入其内。但见光线黯淡得多,只有两块琉璃瓦透入光亮。四下尘土堆积,不知多少年没有打扫过。事实上,也没有人会打扫天花板上面的地方。 他设法弄干净了一处,可供躺下。便把包里内的茶壶取出,放在一边。 原来他已决心作长期斗争,除非敌人进来拖他出去,否则,他在这二十余日之内,决不离开这处。 薛陵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这么一个笨方法。那就是出其不意躲入人家之中,觅地一藏,多日不出。这一着定必大出朱公明意料之外,除非他有本事使官府出面,搜遍这附近几座宅第,连瓦中也翻过来,才有可能找到他,否则的话,谁也休想查到丝毫线索。 当然这个法子不是随便可以施展的,错非他晓得朱公明与白英有一个月之约,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用上这个计策。 这一日很快消逝,晚上,他在琉璃瓦窥见过两次有夜行人驰过,但他理都不理。 第二日在安静无事中过了一个上午。在昨日以至今午这段时间之内,没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反而隔壁的房间通通有人开过锁,进去取过物事。 这一点使他大感迷惑不解,心想,此房既然很少人出入,何以反而不曾加锁? 这个疑问不久就得到答案,原来过了中午不久,房门响处,一阵轻微的步声走进来。 薛陵留神地聆听着,那阵步声竟停止了,好久都不曾再起。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移到活动的木板旁边,伏低身子,从缝隙间向下窥看。 但见一位姑娘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没有一点动静。这个姑娘穿着得十分□素,却不是丫鬟装束。年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尚未完全长成。 薛陵正在纳闷,突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他细细一瞧,来人竟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金环束发,一身衣着适体而华丽,面貌俊秀。他面上挂着无邪快乐的笑容,道∶“啊,春姊姊已经在这儿啦,我还惦念着你今天来不来呢!” 说罢,发出清朗悦耳的笑声,心中的高兴,流露无遗。那女孩子也快活的和他一起笑着,道:“我昨夜简直睡不着,爷爷太好了,竟肯带我来。” 这一对稚气犹在,而又刚懂一点事的大孩子,发出的笑声十分坦纯无邪,因此,在天花板上面窥视着这一切的薛陵,没有法子把他们这等秘密的会晤称为“幽会”,他甚至被这种单纯的快乐的情绪所感动,觉得极其美丽迷人,比起外面鄙污黑暗机诈的人间,简直有天渊之别。 他自家也不知何故轻轻叹一口气,但听那金环束发的大男孩说道∶“春姊姊,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每一次你爷爷送菜果来,我都苦苦的央求他老人家……” 他含蓄地笑了一笑,又道:“你猜爷爷怎样推托?” 阿春的头一昂,长长的辫子甩到背后,道:“他一定是说,廷高少爷,你和阿春都长大啦,可不能像小的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她装出苍老的声音,然而说到最后,忽然声调变化,大大的眼睛中涌出泪珠。 她皱起眉头,恨恨的道:“我们就算长大了又如何呢?但我还是恨长大,最好永远都不长大。” 那个名叫廷高的少爷呆呆地望着她,眼中闪耀出羡慕的光彩。他的像貌以至态度都予人以柔弱之感,因此,阿春可比他显得坚强。她一定是敢哭敢笑,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廷高大概是被她坚强的性格所吸引,因为这正是他所缺乏的,而他这刻羡慕的也正是她这种令他倾倒的气质。 阿春道:“爷爷可是这样推托你?” 廷高道∶ “以前是的,但这两回却不是了,他说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喜欢在一块儿玩。但少爷你的身份不同,而且若是被你二婶晓得了,我一个乡下人吃点苦头倒没有什么,但少爷你可受不了。” 阿春讶道:“爷爷可没告诉我呢!你二婶就是二老爷的李夫人是不是?我听说她很凶恶,但你是大老爷的儿子,她凭什怎管你?” 廷高道:“我们周家的规矩大着呢,二婶当然可以管我,但要命的是她向我爷爷造谣。 爷爷一怒之下,连我爹也得挨上责骂。唉!假如我娘还在的话,我就不怕他们了。” 阿春睁大双眼,道:“我们没有乱跑乱窜,也没有打破东西,他们能造什么谣?而且你二婶即使很利害,她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我们在这儿玩?” 廷高在这个小伴面前,一切都不隐瞒,他甚至只能向她倾诉心中的话,他道:”老福告诉我说,二婶所以常常向老太爷告我的状的原故,便因我是周家的嫡长孙,老太爷自己名份下的家财,将来都会给我。但假如老太爷不喜欢我,便会把这些财产留给她的儿子了。其实我可不想跟她争什么家产,我只要把你们家耕种的那些田地要到手,然后送给你们,免得你爷爷老是担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春微笑道:“你对我们真好,不管你有没有办到,我心里都很快活感激。但我们在一起玩,你二婶怎会晓得呢?” 廷高道:“你爷爷和老福怕的是二婶的弟弟,我叫他腾舅舅的那个人,他现在住在我们家,一天到晚寻事生非,家中的人都很怕他。听说他以前还杀过人,凶得紧呢!” 阿春虽是性子刚强,但终究是个乡下女孩,闻言也不由得面色发白,转眼四望。好像生怕那个凶恶的腾舅舅会突然出现一般。 廷高反而安慰她道:“现在你不必担心,你爷爷跟老福商量过,才让你来的,他们现下都在外面守着……” 天花板上的薛陵凝神一听,隐隐听到院门外果然有两个苍老的话声正在交谈,因此推测出“老福”定是这周府的老家人。 薛陵倾听阿春爷爷和老福交谈的同时,也注意到隔壁厨房内的闹声。这些声音显示出这周家的家道兴旺,是一种使人愉快的闹声。 他听到老头子们的喟叹声,自然他们是为了这一对不大懂得世间种种人为的界限的少年男女而发,在俗世中,家世、地位、财富等形成了不同的阶层,守旧的人们决不肯轻易打破这些藩篱,让下一代的人的情感得以自由发展。 这两个老人显然同样地各自锺爱那个小的,所以他们鼓起勇气,让他们得以见面。这种事出于年青人的话,毫不稀奇,但出自老年人身上,意义大不相同。因为年纪大的人总是不敢冒险,没有不顾一切的冲动。自然勇气最大的还是阿春爷爷,他定必晓得假如闹出事,他就将失去周家的田地,生活顿失凭藉。而他居然还敢冒险,可见得他性格强毅过人,也怪不得阿春比男孩子还刚强了。 他们低声谈到那个作威作福的舅老爷李腾之事,却瞒不过薛陵的耳朵。不久,他便晓得了这周府二老爷的李夫人,本来出身低微,先是侍妾,其后发妻亡故,才扶为正室。李夫人的弟弟李腾曾经流浪江湖,杀人亡命。现在得到周府荫庇,当起老爷,但习气未除,强悍狡猾,周家上上下下都很怕他。 薛陵突然收回注意力,闭起双眼,倾听着屋子里回绕的甜美歌声。阿春唱的是乡间的民谣,她的嗓子十分甜美悦耳,充满了淳□的感情。登时连薛陵这等踏遍天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完全沉醉了。 这些北方农村中流行的小调,薛陵亦很熟悉。可是印象业已模糊。但却正因印象模糊,才会勾触起许许多多的记忆,心中不时闪现过一幅幅久已忘怀的儿时景象,父母、亲友、房舍、田地等等许多飘渺的印象,混合成一种温馨的凄凉。 回忆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他曾经亲自历经和生活过,然而此生此世,永远不可复得了,别说父母亲友都已亡故,即使不然,但凡已经过去之事,亦不可复来。 他无限凄怆地倾听着,热泪盈眸,不禁□落。除了他本身的伤情之外,那阿春和廷高可以预见的命运,亦使人同情悲感。他们终将分开,可能一生也不再相见,而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轨迹。但日后当他们听见这熟悉的乡间歌谣之时,他们亦将勾起少年情味,温馨而凄凉。只是其时他们都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这种悲情,只有独自回味沉醉。言语文字,都无法描述。即使可能,别人也感受不到这种滋味。 突然间,他发觉情形有异,但他身在天花板上,自然没有法子查看。甚至他如何发觉情形有异,一时尚不大明白。 转眼间,他已晓得是什么一回事了,敢情是他灵敏无比的听觉中,忽然失去了厨房那边传来使人快活的闹声。这自然是因为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故,厨房那边才会蓦然消失了一切声音。 他立刻联想到周府中的恶霸李腾,错非是他出现,绝不会突然寂寂无声。自然,他的出现与阿春和周延高相会有关。 阿春美妙的歌声恰恰停歇,廷高醺醺然道:“啊,真好听,我……我……”他想怎样,竟没说出来。 院门口的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都面色发白,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个粗壮的大汉。这个大汉衣着华丽,可是满面横肉,眼光流动,一望而知不是好人。他腰间插着一把连鞘短刀,刀鞘上有些珠宝玉石作为装饰,甚是贵重,但仍然是一种使人震慑的凶器。 他伸手一推,两个老头子站不住脚,踉跄分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舅老爷”,但这凶悍大汉已跨入院内,游目四顾,眼睛很快就停定在虚掩的门口。 这一道虚掩的门还有数寸空隙,不过屋内黑暗,外面光亮,所以瞧不见内中景象。 他冷笑一声,一跨步就到了门口,抬腿□去,房门大开,登时发现了屋中之人。 但他却流露出惊讶之色,因为房内只有一人,而且是个小姑娘,梳着长长的辫子,大眼睛中闪动看忿忿而又惊异的光芒。 这个华衣大汉正是李腾,他当然不是无意闯到,而是得到秘密消息,赶来抓住这对小情侣,证据确凿之后,他就可以施行勒索了。这一点用心连他姊姊亦不知道,□以为他帮自己孩子的忙,谋求老太爷名份下的财产。 李腾四望一眼。迅即退出,跃上院墙游望,都没有丝毫影迹。他乃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物,假如是那孩子越墙逃走,决计躲不过他的眼睛。 现下全无迹象,他可就认为是消息错误,周延高根本还未到此与这女孩子幽会。但他到了什么地方?为何先前遍寻不着? 如若是普通的流氓无赖之辈,定会向阿春询诘。但他却不这么做,认为只要回转去覆查周延高的下落就行了。假如他在这儿躲起,决逃不出他的掌心。 李腾一转身回到院门口,狠狠的瞪了老家人周老福和阿春爷爷一眼,厉声道:”你们不许离开这儿,那女孩也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两个老头在这个凶神恶煞面前,只有唯唯的份儿,那敢抗辩。 李腾转身便走,但谁也不知他真的走开抑是躲在旁边,那两个老人更是不晓得院内房中的情形,骇得索索直抖,面无人色。 周府之内屋宇无数,人口众多,想在这么巨大的宅第内找一个人,当真十分困难。不过李腾乃是早就查过各处,都不见廷高踪影,方始到这边来。他唯一不曾查过的地方,便是这周府真正的主人老太爷的院落,这老太爷曾出仕朝廷,位极人臣。眼下门生故旧,都是显要大吏。因此,本城府县上仕,皆须登门拜候,声势显赫。连这强悍的李腾也十分畏惧于他。 他算计廷高除非到老太爷的居所去,否则一定匿藏在那女孩子附近的地方。现下但须往老太爷那座院子探听一下,便知分晓。不过他可不敢冒然闯入,老太爷经常有一群清客,若是正在谈论学问之际,他闯了入去,定会受到斥责。 是以李腾还不晓得应该如何查探,要等到其时才见机行事。 他很快就奔过一座水阁,忽见一人从月洞门出来,正是金环束发的周延高。李腾一言不发,迅即回转头,差一个人去告诉老福他们可以离开。 一场大祸就此消弭,但在周延高和阿春而言,却并非从此得到圆满的结局。 他爷爷走到房门,道:25页毁损,无法辨认“阿春,咱们回家吧!”他目光闪动地四下瞧着,不见廷高踪影,大为惊讶。但他认为回家再提这事较妥。 阿春坚执地摇摇头,道:“再等一会,爷爷,让我自个儿再等一会。” 老人泛起怜爱之色,退出院外。阿春坐了一阵,默默不作一声。 天花板微微一响,薛陵飘落地上,疑惑地瞅住她,问道:“你为何还不回去?” 阿春目光转到这个年青英俊而又奇异的人的面上,说道:“大爷你是谁呀?” 薛陵道:“回去吧,不要多问。”但她摇摇头,眼中露出固执的神情,使他觉得十分奇怪。 薛陵禁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还不快点回去?” 阿春道:“大爷你是谁?” 薛陵耸耸肩,心想女人真是奇怪不过,那怕年纪只有十三四岁,也教人不易测透心思。 他道:“我叫薛陵,是别处地方的人。” 阿春道:“你为何要躲在这儿?” 薛陵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事。” 阿春又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的话。薛陵又奇怪,又有点服气。因为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坚强的性格,她想做的事,别人很难阻止,除非是使用暴力。 他道:“我告诉你也行,可是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你要问?” 阿春道:“你躲在这处,可知是怕被人瞧见。但刚才为了帮助我们,却肯出头,所以我知道你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我要想法子报答你帮助你。” 她说得很坚决,因此薛陵笑不出来,反而十分感动。突然间,又觉得他有责任使她不致于终身平凡地虚度,须得她出人头地,不像一般乡下女孩子那样埋没。 他肃然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看你没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我的忙。” 阿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出点力的,我会烧饭,或者替你洗衣服,又或者是替你跑腿带个讯等等。” 薛陵点点头,道:“你是个不平凡的女孩子,这些地方连我也没想到。好吧,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带个信讯一个人,但是路程很远,不知道你出过门没有?” 阿春道:“你别管我出过门没有,多远我都走得动,你说吧!” 薛陵道∶ “你到开封城西郊外一座古寺之内,找到一个姑娘,她姓齐名茵,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停歇一下,见她抿紧嘴唇,露出十分注意聆听的样子。心中无端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可以达成任务,便又道:“你告诉她说,我准备在这儿藏上二十余日,直到限期已过,才展开反击,教她耐心等候,不必□念。顺便又告诉她说,一切都十分顺利。” 阿春闭目默记他刚才的话,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道:“我记住啦!但薛大叔你真的一切顺利么?” 薛陵道:“当然是真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藏身,除非是对头们不避忌讳,公然大举搜宅,才会威胁到我呢!” 阿春道:“那么你在这二十多日之内,不要吃东西么?” 薛陵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就算饿上十天八天,只要有水喝,便全然没事,你信不信?” 阿春道:“你的本领大极了,我当然相信。” 薛陵便笑道:“那么你想不想学点本领?” 阿春大喜道:“我以前常常想到自己一辈子这样地活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大叔你肯教我本领么?” 薛陵道:“不是我,是齐姑娘,你自己想法子求她教你本领,她的本事比我更大。而且你们都是女的,也更方便了。” 阿春满面俱是欢欣之情,她彷佛已瞧见了自己璀灿的前途。她已碰上了跳出那个平庸枯燥的生活圈子的机会了,而她亦是有决心达到目的之人。 薛陵再把如何找到那座废寺的路径说出,又警告她说,对头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人,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决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风。 阿春去了之后,薛陵颇觉宽心。因为终于有个信差得以与齐茵联络,一来释去她的忧虑。二来她或者会忍不住而离寺找寻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过了枯燥乏味的七八天之后,薛陵也不禁心烦起来,因为这种日子实在十分难捱。 这一天晌午时分,太阳把屋瓦晒得烫热,因此,在天花板和屋瓦这一截空间,既闷又热。换了平常之人,定然忍受不住。 薛陵虽然一身上乘武功,能寒暑不侵。可是如此闷热到底十分难过,因此,心下更感烦燥不宁,暗自盘算着不如到下面坐坐,免去闷热之苦。 这数日以来,他已晓得这间贮物室罕得有人进入,因此,他即使一直藏身下面的房间内亦不要紧。 当他伸手去揭天花板之际,心中陡然一动,突然停止,忖道:“我向来是沉稳忍耐性子的人,为何目下处身这等激烈的局势之中,反而沉不住气?须知眼下正是胜败存亡的要紧关头,朱公明定必发动全力搜捕我的下落,为了万全起见,我还是忍耐下去的好。” 这么一想,心意立变,不但打消了下去凉快一下之心,甚至盘膝危坐,调摄心神,不慌不忙地运起内功。 这一坐足足坐了一个时辰之久,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并非进入无我的境界,而是全心全意参详一些武功上的奥秘要旨。 他修习的内功家数,毫不艰涩深奥,以前他一学就会,但进度却不够快。此是这一门上乘内功的缺点,不关学者的天资。若然不是欧阳老人赠他功力,绝无今日的成就。 他一直在参详这个问题,若论内功之增进,任何家派皆须逐步攀登,决无一蹴可及之理。纵使像他这般碰上了不少奇遇的人,例如师尊赠以功力,以及和齐茵两人阴阳合参,把内伤医好而又增加了不少功力。但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循序渐进方能达到最高境界。 假使他不是血仇在身,又被人诬陷,急于了断这宗公案。又假如没有金明池那种对手的话,他大可以从容修炼,以竟岁月之功。 然而他已不能等待,甚至须得在这等□惶奔走之际,设法晋修,务求精进。这真是一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他曾经想起了“金浮图”,这一座宝塔内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或者可以在其中找出一条终南捷径吧? 这个问题虽然无法解决,可是他的心意已经平复,不再浮燥烦乱。他静静地坐着,几乎可以感觉得出时间的移动。 在这种迷离飘渺的境界中,他隐隐感觉到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可想,只须自己找出解决的枢钮,马上就可以更上一层楼,当真成为一流高手了。 他在这种恍恍惚惚,似悟非悟的情况中度过了一昼夜之久,心中既不痛苦烦燥,亦不快乐或是特别平静。他有意无意地保持这种情况,希望在某一刹那间,灵光大放,照耀出内在的宇宙,让他瞧出应走的道路。 不知不觉又是中午时分,他半瞑着双眼,仍然保持着恍惚迷离的心境。突然间一阵步声引起他的注意,这阵步声在院门外开始,一步步向这院落走来。 他一听而知这阵步声乃是出自一个年纪老迈,不懂武功之人的足下。引起他注意的并非这阵步声本身,而是步声迫近的时间问题。 步声越近,时间就越短,此是一定不移之理。平常之际,他全然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然而这刻他却发觉“时间”和“空间”竟是有如此神奇奥妙的关系,竟是如此的不可分割。他顿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只要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话,便等如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强大的敌人都不能击败他。 步声到了房门处便停住,薛陵微微一笑,忖道:“原来终南捷径在此,怪不得我自从感觉出时间在我身边经过之时开始,便好像感触了灵机,一直保持着恍惚的心境,设法捕捉这个灵机。” 房门“咿呀”一声,步声已踏入房内。薛陵毫不在意,继续参详那上乘武功的奥旨玄机。 过了片刻,底下的人传来喃喃自语之声。口音相当老迈,但略有惊慌之意。 薛陵留神一听,那苍老的声音道:“他们已查过左邻右舍,把人家的屋子都给翻转过来,想不到现在轮到本府。咱们老太爷竟也答应让人家入宅搜查,真是天大的怪事……” 这几句喃喃自语,送入薛陵耳中,宛如一个焦雷,顿时晓得情势不妙。当然,这位老人家并非真的喃喃自语,分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迅即俯身伸手揭开天花板,但见一个老人家正在架上取物。 薛陵低低道:“老人家你可是老福?” 老家人身躯一震,抬头道:“小的正是老福,大爷你快点走吧,小的刚刚听书房的人说,老太爷已答应一些人搜查全宅。” 薛陵道:“谢谢你啦!但我相信那些恶人们已在本宅四下都派得有人守伺,很难溜走,还是在此处躲藏更妥。” 周老福惊道:“不行,听说左邻侯家和右邻的王家有些房间屋瓦也给掀了,找出来不知多少死猫死老鼠的,这边地方更加不妥当呢!” 这老人家到底年岁较长,见识甚多,所以打听消息之时,留心及那些人搜查的情形,以此得知他们决不会放过天花板上的空隙。 薛陵颔首道:“若然如此,我还得收拾一下,免得留下任何痕迹才行……”说时,迅快动手,消灭一切可能使敌人起疑的痕迹。 周老福问道:“大爷你有什么打算呢?” 薛陵坦然道:“我离开这儿就是了,本来我不怕他们,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些别的关系牵扯不清,所以暂时得躲一躲。” 周老福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唉!老太爷居然答应让人家搜屋,真是奇怪不过,这是知府老爷亲自来向老太爷提这件事,本来知府老爷十分敬畏老太爷,这一回不知是这么搅的?” 薛陵道:“此事不足为奇,对方权势极大,连皇亲国戚也不敢违抗他们呢!” 他自收拾好,飘身下地,老家人定睛一瞧,道:“大爷的相貌一瞧而知不是坏人,唉! 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像舅老爷这种坏胚子,忽然也抖起来了,大摇大摆的跟知府老爷去见老太爷,平时他连院门也不敢靠近。” 薛陵道:“那□已勾搭上我的对头们无疑,老人家你走吧,别沾惹上我的事,问题就大了。” 周老福呆呆地瞧着他,口中道:“大爷你怎生离开这儿呢?” 薛陵道:“我自然有办法,您老不用担心。” 他也感到对方神情有点奇怪,当下又问道:“你瞧什么?” 周老福道:“大爷你的声音和神情,使小的记起一个人。也是大大的好人,而且使人十分敬佩。” 薛陵笑一笑道:“世上形貌相似之人甚多,何足为怪。” 周老福道:“不,你们太像了,那时侯他才是三十岁光景,长得跟你一样的英俊。小的还记得他跟我们老太爷一道上京之时,许多女孩子都看上了他,常常有半夜里跑到他房间的事。但他决不沾惹,虽说他的夫人美丽无比,使他对别的女人瞧不上眼,但这与他的人品也大有关系。” 薛陵肃然起敬,道:“这人是谁?将来有机会的话,我非拜见领教不可。” 周老福摇摇头,道:“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过世很久。直到现在,老太爷一想念起这位老友,还不禁唏嘘叹息,你大概不晓得,老太爷本已当了内阁大学士,便因为这个老友之故,心灰意冷,不数年便告老致仕。” 薛陵身躯一震,道:“贵府老太爷名讳可是彦修么?” 周老福道:“不错,他早就天下知名,虽然已告老还乡达七八年之久,但门生故旧遍天下,天下知道他的人还是不少。” 薛陵沉吟一下,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曾任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薛爽?” 周老福讶道:“你怎生晓得?” 薛凌长叹一声,道:“那便是先父,先父遭难之时,虽然我还年幼,但仍然晓得先父最要好的几位朋友,其中一位就是彦修世伯了。” 周老福哎一声,道:“错不了,你一定就是薛公子,简直跟薛老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小的带你去见老太爷,他一定会轰走那批人。” 面色阴沉的像极坏的天气一般,道:息□漏给老太爷晓得,周家也将像我家一般,遭遇到灭门大祸!“威严,使老家人不敢不信。他接着又道:的人,势力之大,连老太爷昔年在朝廷上也斗不过他,更别说我千不该万不该拣中老世伯的地方藏匿,无怪朱公,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查出我确曾在此躲匿伯全家。假如演25页损毁,无法辨认。 第二章 薛陵不禁大为凛骇,努力找寻脱身之计,但朱公明并非普通的敌人可比。他智计之高,手段之辣,当世罕有匹俦。薛陵虽然极为机警多谋,可是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他可就全然显不出来,若不是纪香琼屡次暗助,加上老天爷帮忙的话,他早就粉身碎骨,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他当真是一筹莫展,但在老家人面前可不能流露出丝毫神色,反而得装出泰然自若的笑容,道:“你回去吧,我自有法子逃走。我炼成了一身武功,平常之人,很难瞧得见我的影子。” 周老福从少爷周延高口中,得知薛陵上次挟他到老太爷的院落时,当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迅快,无人见到,所以有七八分相信他这话,于是告辞出去,免得□漏了机密。 薛陵等他走了,查看过可能逃出本宅的途径,发觉果然已被敌人完全封锁住,全然无计可施。 朱公明这回仍然没有出面,但梁奉率了东厂高手多人,加上十几二十个武林中威名赫赫的高手,布下了天罗地网。 薛陵仗剑冲出的话,当然可以有七八成把握。然而,这一来却替周家招来了滔天大祸。 这正是他感到束手缚脚的难题,他定须在敌人全然不觉之下逃走,力能免去周家之祸,此事非同小可,只急得他有几次萌生短见,真想一剑杀死了自己,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书房中的周老太爷正与梁奉说话,这一次搜查周家的行动,自然是霹雳手梁奉使用锦衣卫指挥的职权,方能使知府低头,亲向周老太爷提说。周彦修虽然曾经位居极品,至今权势犹存。可是锦衣卫乃是天子的耳目爪牙,谁也碰不过,只好答应。 晌午之时,知府陪了梁奉到周家拜会周彦修。其实周彦修早就认识梁奉,不须那黄知府介绍。 霹雳手梁奉向周彦修道:“下官本来不敢烦扰老大人,但事情发生得那么巧,要犯恰好是逃到此处附近,突然失踪。下官已搜过附近的几家,尚未发现犯人踪迹,迫不得已才搜查老大人府第。” 周彦修道:“既是锦衣卫全力搜捕要犯,案情定必不轻,梁大人即管派人搜查各处。” 他语声略顿,接着又道:“但梁大人怎知这要犯定必藏匿在附近?甚至晓得必在这几家之内?” 这话问得十分厉害,梁奉只要答得不对,被他拿住了把柄。周彦修大可以使人或亲自向皇上参他一本,取他性命。 梁奉虽是刚暴性格之士,但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事实上他也十分老练狡黠,当下应道∶“这个要犯乃是在下官亲自追捕之下,逃到此城。后来想是晓得难以闯出下官的天罗地网,是以找一处深宅大院人家,躲了起来。此计本来也行得通,如若不是极重要的犯人,下官决计不肯惊动附近人家,大举搜索。下官先搜过其他人家,希望搜出要犯,便无须惊动老大人。孰知事与愿违,迫不得已,也就只好冒渎老大人了。” 周彦修听他说得客气,心中之气消去不少。他一直没有问及要犯的姓名,因为大凡锦衣卫拿捕的犯人,多半与犯上作乱,贪赃枉法等情事有关,他已不在朝廷,自是不便过问。 霹雳手梁奉又道:“下官这次请了不少朋友帮忙,另外在贵府四面都埋伏下大批人马,只等老大人亲口批准,下官便请这些朋友们动手搜查。这一批朋友皆是武林中十分着名的人物,行事光明,恪守江湖规矩,个个都十分机警老练。老大人一万个放心,决不会过于惊动老大人府上宝眷。” 周彦修哦了一声,道:“这个要犯居然要使梁大人找外人帮忙,可见得兹事非同小可了!” 梁奉肃然道:“不错,这个要犯极为厉害,下官全力对付之下,还处处失算。老大人如若有意帮忙,万望下令贵府上下人等都暂勿外出。” 周彦修道∶ “使得,刚刚下人禀报说有一名老家人年老身故,老夫念他相随多年,特地赠他一副好棺木。老夫已命人把他棺殓送往城外墓园。” 他转眼向门外叫了一声,一个相貌精明的家人进来,周彦修问道:“阿福的棺木已抬去墓园了没有?” 那家人道:“现下尚未盖上,老太爷您先前说过须待官人验看过后,方可抬出。” 周彦修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明儿方往墓园祭吊于他,梁大人,请你派人过去瞧瞧,老夫便命家人把棺木抬出去。” 霹雳手梁奉一点也不肯马虎,立时吩咐一个手下前去验看。他在书房内继续听那周府总管述说本府的屋子情况,以便分派人手严密搜查。他只听了一半,手下回报说验明老家人已死,已放入棺中。 这个老家人周老福即是早先通风报讯与薛陵的那一个,他当时精神爽健,毫无疾病龙锺之态。目下忽然死亡,这当中自然有原因。 那梁奉是说等周彦修批准后,方始下令搜查全宅。但事实上十多位武林高手已经有六七个进入周府,严密监视着全宅动静。 在周府外面,少说也有二百名武林好手,其中一部份是锦衣卫和公门捕快中的能手,由十多位武林高手名家率领,围得水□不通。 在周府内的武林高手是武当沙问天,少林云峰禅师、叶高、秦三义、阎弘、蔡金娥,还有一位向来极少踏入江湖的太极名家董翊林。 金明池和纪香琼都在此地,但他们不独没有入府,甚至没有参加这一场围捕,只在远处观望。金明池与薛陵本来约定一年之内互不相犯,待他全力与朱公明了结冤仇,才轮到他上场与薛陵交锋,他这刻乃是以隔岸观火的心情,注视着局势的发展。而他与朱公明之间,亦有了约言,也是互不侵犯。 万恶门的高手以尹泰为首,大约出动了二十人左右,他们大都各有身份掩饰本来面目,在武林中俱颇有名望。其中自然以尹泰武功最高强。但以下的人手虽然声名都比不上在场的名家高手,但事实上论起武功,他们一点也不逊色。 这二十多人都不入周府,却分散为五六帮,散布在周府四周。假如薛陵冲出了周府,这些人便将是狙击他的主力。 金明池和纪香琼虽是在一起,但金明池却不时逼近周府探询情形,然后回来就告诉纪香琼。殊不知纪香琼对这一切行动都了加指掌,她以天生超世的智慧,早就查悉了许多金明池都不知道的事,例如周府的来历及家中状况,她昨天已完全查明。 她早就算出梁奉最后搜查周府,这是因为她深知周府老太爷与薛陵父亲的关系,使得梁奉有理由怀疑薛陵受到周彦修的包庇。但她又深知薛陵为人,断定他决不会找周彦修求助,免得拖累了他。 此外,她单凭智慧,已精密地算出梁奉搜查周府时的一切行为,每一个步骤以及人手的分配,她都计算得毫□不爽。 梁奉的幕后人物就是朱公明,这个老狐狸的一切手段以及陷阱,果然厉害之极。薛陵在他的罗网中,确实逃不掉。即使薛陵并非恰巧藏匿在周府,可是他们这几日在四周搜查的结果,也将使薛陵逃入周府。然后,他们利用周家与薛陵的关系,使薛陵宁可自杀,也不能连累到周家,换言之,假使梁奉有法子使薛陵相信他束手就擒之后,就不敢连累及周家的话,薛陵一定得答应,这是一着极好之棋,薛陵别说无法破解,甚至事先全然窥测不透。 纪香琼却早就看得清楚明白,她以冷眼旁观,看看薛陵受困到何等地步。她精密地推算出梁奉这一方的人每一步的进展情形,颇觉有趣。 直到最后,她才发动她预先布置好的妙计,在进入周府那些名家高手之中,有一个人与她暗通消息,并且全力帮助薛陵的,这一位名家就是董翊林。 他踏入周府之时,周老福业已服下纪香琼前两天交给他的药物,突然死亡,棺木也抬了来放在院子中。 董翊林待梁奉手下验明老福已死而返去报告之时,立刻掩护薛陵躲在棺内,把老福冰冷的□体压在他身上,阖上棺木。 他召来一位锦衣卫中的好手陈坚,道:“陈大人,今日之举非同小可,这口棺木马上就要抬出去,还是由你亲自监送出大门,较为妥当。” 陈坚颔首道:“董老师所虑极是,兄弟当需照办。”他并不假手周府下人,却叫数名手下抬起棺木,亲自监送。 一路穿过数重屋宇,打侧门出府。出得府外,一个高瘦老者突然拦住去路,双目锐利地盯住这口棺木。这个老者正是朱公明的师兄尹泰。 尹泰的身份只是冀鲁间的武林名家,可是陈坚已得到梁奉密嘱,对这万恶门的二十余高手不准违抗,尤其是这位尹泰。 因此他一现身拦住棺木,陈坚立时下令手下们停步,拱手道:“尹老师有何见教?” 尹泰冷冷道:“这口棺木何以烦劳诸位抬出来?” 陈望心中虽然忿怒,面上却表现得十分恭谦,道:“周府上午有一名老家人亡故,直到梁大人验明,方始入棺,并由兄弟率人抬出,以免万一被对头利用,得以遁逃。” 尹泰道:“这棺木中只有一个□体?老夫瞧着重量似是不对。” 他乃是武功高绝之士,一望之下,便发现了破绽。陈坚还未作声,尹泰又道:”最好还是打开棺盖瞧上一瞧。” 陈坚当然不敢违抗,所以亦不做声。方要示意手下放低棺木,忽见尹泰目光凌厉地向那几个抬棺之人注视。 陈坚晓得他是在查看这几个人有没有乔装改扮,心下大怒。不过他仍然不敢发作,反而含笑道:“他们俱是本卫直属之人,由梁大人亲自挑选跟随入府的,尹老师大可放心。还有就是这口棺木之内,决计没有问题,我们都在一旁瞧着,并且立刻运出来。” 他故意含混地用“我们”的字眼,使尹泰以为梁奉也曾在场,免得这个老家伙噜苏惹厌。 尹泰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这个老狐狸本是谁都不信的那种人,不过,目下对梁奉所带领的几个好手都调查得十分清楚,深知陈坚乃是梁奉的心腹党羽,决无问题。尤其是梁奉亲自监看一切,可见得他对这些事都十分慎重。 他沉吟一下,挥手道:“那就快点去吧,府中还等你们回去帮忙呢?” 陈坚在心中骂一声:“狗娘养的,老子还须你吩咐么?”口中却道:“尹老师说得极是,我们都得赶时间。” 说罢,迅即率众离开,出了包围圈,才把棺木交给几个做粗活的汉子,抬到城外墓地。 在那荒寂的墓园中,棺木放在一间小屋中,人都走光了,薛陵侧耳听着外面的一切声音,又等了良久,方始从老福身下翻起,伸手一推棺盖,喀嚓一响,已经推开。 他跳出棺外,低头一看,棺木的老福僵冷如故。他不觉叹口气,忖道:“他敢是为了我的性命而牺牲了自己么?” 这时,天已昏暮,外面萧萧冷风,吹得墓地中的白杨树瑟瑟作响,更添一份凄厉的气氛。普通人处身此地,只怕骇得不敢再行逗留,薛陵自然不致如此胆小,但仍然感到毛骨悚然。 屋后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似笑似哭,甚是可怕。薛陵头皮发炸,浑身毛管竖起,侧耳而听。 那阵异声就在屋后窗外传入来,他定一定神,走到窗边,突然推开窗户,但见外面一片荒凉,树影处处,根本无法查看得清楚。 他瞧了一阵,异声已经消失,随手关上窗子,仔细寻思。忽然有人喝道:“瞧你这一回还逃到什么地方去?” 声音微微嘶哑,甚是刺耳难听。薛陵朗声道:“什么人?别装神扮鬼了,须得小心薛某之剑。” 屋外传来一声冷笑,道:“你已陷在天罗地网之中,宝剑虽快,怕也救不了性命。” 薛陵道:“这敢情好。” 迅即掣剑出鞘,提掌向后窗遥遥击去,掌力到处,窗户砰地大响,但他人反而从门口外跃出。外面是块空地,四下杳无人迹。他转眼查看了一阵,却无敌人,不禁大感奇怪。 忽见十余惨绿色的鬼火。在右方的草丛间出现。这些鬼火飘浮在草尖,随隐传来一阵啾啾鬼语。 薛陵巍然不动,他时常夜行于荒山野岭,鬼火数见不鲜,是以心中并不害怕。不过由于鬼火一出现,他倒是大为疑惑刚才发话的是人是鬼?假如有人藏身在草丛树影之间,便不会有鬼火出现。 他正在瞧着,鬼火中突然冒出一条人影,发出娇脆的笑声,道:“你的胆子真不小呀!” 薛陵闻声大喜,道:“敢是纪香琼姑娘么?” 那条人影奔过来,谁说不是纪香琼。她面上带着笑,道:“你总算又逃出了朱公明的罗网了,这一次真不容易。要知你虽然武功强绝一时,可是朱公明的布置足可以把你截下。他可以不管伤亡多少人命,但最后终能使你筋疲力尽而被杀。” 她的话,薛陵不敢不信,当下道:“你真了不起,我若是比得上你一半的聪明,朱公明断断不是我的敌手了。” 纪香琼笑道:“别瞧轻朱公明,说不定他已经率领了数十高手,赶到此地呢!但闲话休提,我先把那位老人家救活了再说。” 他们走入那间小房内,薛陵点上蜡烛,掀开棺盖,问道:“你真能救得活他?” 纪香琼道:“当然啦!他是服了我的一种奇药,生机全隐,好像是死人一般。不过若然没有人给他解药,他便将当真死掉。” 说话之时,已取出药瓶,撬开了老人的牙关,倒了几滴药水进去。然后伸手替他推拿穴道,一面说道∶“他年老血衰,所以须得以推拿手法助他血气运行。若是年青小伙子,一下子就活转来了。”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周老福方始悠悠回醒。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薛陵已想妥了如何安置老福余年的法子。那就是让他到阿春家里与她祖父同住,只消送点银子给他,足够生活之需,便没有问题了。 周老福回醒之后,起身下地,走动一下,但觉筋骨比以往还要轻健,大为欢喜。薛陵把安置他的意思说出,周老福更为高兴,他本是庄稼人出身,其后数十年都离开了田地,着实怀念那些耕种生涯。 他筋骨粗健,目力甚佳,所以自个儿踏着夜色离开,直赴阿春家的村子。 小屋中□下薛、纪二人,纪香琼道:“你可有信心能杀死朱公明报仇?” 薛陵道:“信心倒是有,但成功与否,却不晓得了。”他随即把如何夤缘识得白英,如何得知朱公明将隐遁于金陵之事说出。 纪香琼大表惊讶,道:“假如不是那么凑巧的话,朱公明带了白英一走,天下任何人也无法找得到他。唉!我毕竟道行尚浅,居然瞧不破朱公明还有一副面目。这个人的心计太以深沉了。他年轻之时,已顾虑到数十年后或者处处失利,必须奔遁,于是一出道就是用的假面目。” 她嗟叹数声之后,又道:“这件事你依计进行就是,已没有更好的法子啦!我只能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朱公明将来隐遁在金陵之后,虽说与武林完全脱离关系,但是你还是要高估他一点,莫要以为他孤身一人,别无援手,就可以全无顾虑。” 薛陵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问道:“照你猜想,他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凭藉?”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第一点,你要防备他的屋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机关埋伏,那一定十分厉害。并且连白英也不会知道。” 薛陵插口道:“白英既是与他同居,怎会不知?” 纪香琼道:“朱公明定会想到一点,假如他隐遁后,还被敌人找到,当然是从白英身上惹来的。” 薛陵恍然道:“原来如此,假使敌人是白英勾来的,她多半有通敌之嫌,所以他留下这一着,以便暗算敌人,稳握胜算。” 纪香琼道:“朱公明如此多疑狡诈之人,当然会考虑到万一白英做了出墙红杏,以致□露了他的□密,惹来强仇大敌。他的机关消息足可以杀害一些仇敌,甚至连白英也在内。不过这只是一种假设,是否如此,尚未可知。还有一点你得注意的,那就是朱公明可能炼成一种武功,能与敌人同归于尽。不仅是武功,可能是什么炸药暗器。所以你若是到了与他决斗而又稳占上风之时,务须小心这一着。” 薛陵轩眉一笑,道:“这一着我倒不放在心上,能够与他偕亡,已无遗憾。”纪香琼摇头道:“家师是你的姑母,她老人家最□念的是薛家血脉不中断。你如此轻生的话,将来她一定十分悲痛,又将怪我没有好好的帮助你……” 她说到这儿为止,所有的话都很光明纯洁。然而薛陵却忽然晓得了一件□密,那就是姑每一定曾经要纪香琼嫁给自己。当然由于姑母多年不通音问,所以不知薛家究竟有多少孩子。但她相信一定还有些未曾订亲的男孩子,可以娶纪香琼为妻。大概她会有手书给她的弟弟薛爽,即是薛陵之父,在书中定必详细说明此意无疑。孰知人间风波险恶,薛家遭遇了灭门大祸,只□下一个薛陵。而当纪香琼遇见他之时,却已情有所属,并且凑巧的是齐茵已变成了她义妹身份,在情在理,她不但不能横刀夺爱,还须成全他们的好事。 薛陵默默忖想着,觉得这个猜想一定不会错。他虽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观感如何,但幸而她也碰上了一位当代无双的高手,差足匹配。若非如此,薛陵定然感到十分不安了。 纪香琼没有做声,任得薛陵默然忖想。谁也不知道她已瞧出薛陵心中所想的事没有。在常人而言,自然决计无法察破薛陵的念头。可是这个智慧绝世,学问渊博无比的纪香琼却说不定能够瞧穿呢! 薛陵定一定神,道:“那么我该怎么办?” 纪香琼道:“很简单,你们等到朱公明隐遁之后,立刻到济南去,在我义父主持之下成亲,过一段时间,才到金陵找那朱公明报仇。” 薛陵叹口气,道:“亲仇未报,教我岂能安心成家?” 纪香琼道:“教你成家并不是要你享福,而是要你用心修练武功,务求也能赢得朱公明,其次,你替薛家留下一脉骨血,这也是最重要的事。我告诉你,我将代表家师,做你男家的尊长,参与你的婚事。当然金明池也会跟我一道去……” 这后面的几句话乃是一杀手钔,她本来不想施展的。原来纪香琼急于促成这件婚事之故,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已查出了李三郎的底细。她深知像薛陵这种性格的人,一但晓得了内情,百分之百会离开齐茵。因为薛陵和李三郎已交上朋友,意气相投,可以共生死患难。这种友情将使他不顾一切的离开齐茵。 书中交代,李三郎的的确确就是杭州李家的少爷李云从。他失意于齐茵之后,便离家出走,浪荡飘泊于江湖。他的武功得有真传,等闲之人真比不上他,是以不但没有送命,反而闯下了“恶浪子”的声名。 他的种种邪行,都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心里产生的,但他的本质其实仍然侠义热肠,并不肯枉杀好人。当他认识了薛陵,得知薛陵的相貌、人品、武功都强过自己甚多之际,曾经极度痛苦。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甚至反而觉得安慰而隐藏起自家的一切,设法促成薛、齐的好事。 李三郎并非容易认输的人,只是因为薛陵的侠风义行,令他十分钦敬。另一方面他自家曾经堕落过,自问已配不上齐茵,所以反而心平气和,决意排除了齐茵的影子。这一次在开封府,他四方流浪之故,识得朱公明手下之人,偶然得知朱公明率众围捕薛陵的消息,便找了一个颇有胆色侠气的妓女搭档,冒充薛陵和齐茵,终于及时救了他们,因为当时薛陵正在运功疗伤,如若不是得到李三郎他们冒充,拖延时间,他当时必死于朱公明金刀之下。 纪香琼竟查明白了这些内情,因此,她为了义妹齐茵的终身,也为了薛家着想,便想法子要使薛陵早日与齐茵成亲。等到生米已变成熟饭,就不成问题了。 她见薛陵不肯答应早早成亲,生怕夜长梦多,生出变化,所以故意使出杀手钔,说出金明池也要参加婚礼。果然薛陵登时会错意思,以为她是想利用这件事,使金明池死了对齐茵之心,这样当然会把情感都用在纪香琼身上。 薛陵当真是这么想,他一向是为了别人可以牺牲很多的人,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大家约定两个月后在济南碰面。 问题解决之后,纪香琼便要先走。她姗姗走出门口,薛陵忽然叫道:“姑娘等一等。” 她停住脚步,回头微笑道:“什么事?” 随即又道:“要不要我猜上一猜呢?” 薛陵摇摇头,道:“不必了,我是在想,你是我姑母的爱徒,又是齐茵的义姊,我承你多次相助,心中自然十分感激……” 他说了不少话,仍未说到叫她停步之意。纪香琼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你只有二十二,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薛陵顿时楞住,心想她的脑子不知是什么物事做的,如何便这般机灵?敢情他正是想问问她的年龄,再设法开口请她结拜为姊弟或兄妹。她居然一一道出年岁,不知她早就猜出他的用心了。 纪香琼想了一下,道∶“你也晓得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结盟之后,你将来对付金明池之时,就更加棘手了。” 薛陵点点头,道:“我知道,但这个困难必定有法子解决的。” 纪香琼道:“金明池此人气量偏狭,假使他娶我为妻,又知道我们有结拜之情,他仍然不会就此罢手,甚至反而会更加对你妒恨而激起不可遏止的杀机。” 薛陵平静地道:“我也明白这一点,他会觉得大家都对我很好,因而无法忍受。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还是希望能够与你八拜结盟。” 纪香琼大为感动,心想薛陵之所以能得到许多朋友为他卖命,便是这一点侠骨义肠了。 她深知薛陵是为了将来有莫大的理由不杀死金明池,才苦苦的要跟她结拜。这么一来,金明池若是娶了纪香琼,便是他的姊夫了,他纵然有天大恨仇,也不能杀死金明池。 此举无异是替他自己加上一个枷锁,使他自己无法的放开手去拚斗。但他唯有如此方能表示心中的感激,以及报答纪香琼的恩情。他根本不考虑到其他的困难,而所谓豪侠气概,正在这等地方可以见得出来。 纪香琼感动之余,不再多说。两人遂叙述过年庚,撮土为香,行八拜之礼。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姊弟称呼了。 快到天亮之时,薛陵又回到周府,躲在周彦修的书房内。这是纪香琼的主意,为了防备万一□漏机密,假如此处棺中失去死□,被周府之人宣扬出去等等。他必须见到周彦修,说明内幕。让他小心掩饰一切痕迹。好在这一次大搜之后,朱公明、梁奉决不会再怀疑到周家,他大可以在老地方耐心住满□下来的十日时限。 周彦修见到故人之子,惊喜交集。随后又听薛陵说出他就是梁奉欲得之人,更为忧虑。 直到他听完薛陵所述,总算是略略放心。 他把朝廷的近况告知薛陵,原来他虽是告老致仕,却仍然未脱离政海,京师朝廷的变动,他都晓得。他分析给薛陵,认为国事已渐有起色,严嵩目下虽然仍是权势薰天,炙手可热。但由于外患频仍,他委派的官吏又尽是贪墨无能之辈,朝政弛废,终必招致大祸。严嵩一旦下台,定有名臣应运而生,挽救国运。到其时,他薛家的含冤亦可洗雪了。 他们只谈了一会,薛陵便匆匆离开,约定在十日之内不通消息,以免万一被敌人查出。 于是,薛陵再次回到那间贮物的天花板上,开始忍受这寂寞无聊的日子。 经过这一番波折,薛陵反而平静得多,心安理得地勤修内功。他自从得到齐茵助他疗伤,阴阳调合,内功已精进了一步。接着下来就东奔西走,从来没有定下心精研苦修的机会。 现在他有十天功夫,这十天之中已注定他不能做任何事情,连离开一下也办不到。是以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时光,也不去思想任何事情。这一来,他自然而然把全部心神贯注在修炼内功一事之上。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过了八天,薛陵冥坐不动,声息全无,他已冥坐了三天之久,全没进食,他只觉得灵台越来越发澄明空澈,似是能透视山河大地,以及那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他好像能够神游万里,瞬息之间,飞遍宇内。 这种奇异的境界从来未曾有过,他在静中所生出的智慧,固定在一点,这一点便是内功的玄奥。他一直试探那一条途径可以使他内功更进一步,而不是单单功力精进而已。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溜走,又过了五天。周府老太爷周彦修不安地等候着薛陵,他们本来有过十天之约,但现在已过了三天,还不见他出现。周彦修如若不是曾在宦海浮沉多年,因而极是忍得的话,一定会到那间贮物室去找他。 他自然有很多的假想,而且几乎都是不祥的,例如薛陵业已饿死?或是病倒以致无法行动,终于死亡等等。饶是如此,他始终牢记住薛陵警诫他不可去找他的话。薛陵再三告诉他说,敌人乃是举世无匹的大恶人,极为厉害,说不定目下还派人在暗中伺窥他的动静。因此他如若走到贮物室去,一定会被敌人查出。 这天晚上,周彦修忍无可忍,独自悄然步出书斋。他在院门外左右瞧看了一会,毫无可疑朕兆。这才迈步走去,暗影中一道人影窜过墙头,在黑暗中跟蹑着这位老人。 不久,周彦修已走到了本宅的最后部份,经过厨房外面的天井,走入那个贮物的小院落中。 那道人影已经在屋顶的暗处窥视着他的行动。周彦修年纪老大,耳目不灵,当然不晓有人跟蹑。即使他尚是少壮之际,亦无法发现那个夜行人的跟踪。 他推开了房门,低声道:“贤侄可在上面?” 薛陵刚刚从长时期的冥坐中回醒,他面上泛起满足的,舒服笑容,应道:“老世伯怎的亲自来啦?” 说时,揭开天花板,飘落地上。 房中十分黑暗,薛陵却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彦修宽心安慰的表情。他问道:“小侄敢是过了约定期限么?” 周彦修道:“原来你已忘了时日,怪不得总不见你来找我,约定之期已过了三日之多啦!你薛家只有你这一滴骨血,使我十分耽心,忍不住来此瞧瞧。” 薛陵听了这话,不由得忆起纪香琼要他前赴济南,尽快与齐茵成亲之事。她也是希望他早早替薛家留下后代,方可放手全力对付那个可怕的敌人。薛陵在黑暗之中,自个儿微笑一下,想道:“也许她是深怕我敌不过金明池,为他所杀。因此,她劝我快快留下后代,但我却不定会输给他呢!” 想到此处,雄心大为振奋。他对周彦修道:“小侄是因为勤修内功,忽然悟出一个法门,专心壹志的钻研,以致打坐了八夜之久。” 周彦修道:“我虽然不懂得武功,可是听你这么说,也知道定必是得到大成就无疑。贤侄如果没有什么妨碍的话,可传授一点与我,免去龙锺衰颓之苦。” 薛陵道:“老世伯放心,小侄还办得到这一点。现在你老别动,小侄得出去对付一个人。” 周彦修惊讶的目瞪口呆,这时薛陵已疾若飘风地扑了出去。他一起落,就跃到那夜行人藏身之处,黑暗中冒出人影,急急逃走。薛陵冷笑一声,心想:“我早就猜想是你这□了。” 心念转动之际,已自一长身,伸手抓住那个夜行人。他五指落处,已扣住那□的穴道,是以毫无声响,随即飘落院中,低声道:“老世伯请出来瞧瞧。” 周彦修走出来,院落中有星月的光辉,比房间当然光亮得多。他仔细一瞧,哎了一声,道:“是李腾么?” 薛陵道:“谁说不是,这□已夤缘投了锦衣卫,做梁奉的爪牙。想是奉命严密监视您老的行动,当您老来时,小侄在静中查听出还有人跟蹑在后,所以刚才一出来就立刻擒住,除了他之外,已没有别的人了。” 周彦修沉吟忖想一下,他本是富于机谋,擅于应付各种风浪之人,这刻毫不惊慌,细细寻思如何解决这个局面。 薛陵低声道:“假如老世伯有意除去心腹之患,为周家子孙日后安全之计,小侄听凭差遣。”话中之意,不啻表示说可以代他杀死此人,永除后患。 周彦修没有哼声,仍然冷静地寻思整个局势,以及利害得失。这个李腾一向是害群之马,周彦修知道得十分清楚。尤其是目下已投入东厂,更加不得了。他考虑的只是善后问题,例如东厂方面如若派人来查,如何才应付得过等等问题。 薛陵五指上的力道渐增,已到了快要杀死李腾的边缘。但等周彦修一句话,生死立决。 周彦修道:“贤侄能不能毫不落痕迹地带走此子?” 薛陵道:“当然办得到,小侄还能使天下任何人都永远找不到他。即便是东厂那些人也查不出一点线索。” 周彦修道:“梁奉大举围搜,也捉不到你,可见得你一点也没有吹牛。好吧,这个无赖汉交给你办。” 薛陵内力一发,李腾顿时了帐,他挟着李腾一同到书房去,挑灯落坐。当然那□体是放在外面。薛陵告诉周彦修说,他这就要离开此地,对敌人展开打击,时间无多,这会便须传授他内功法诀,并请他代传与他的小孙子周延高。 说起周延高,他顺便把阿春之事说出。周彦修道:“那女孩子目下既是你们的爱徒,身份不比寻常,我将派人向她爷爷提这门亲事。” 一切都十分美满,薛陵辞出之时,已经是四更时分,他挟着李腾□身,出得城外,好不容易在荒野中找到一个很深的坑洞,便把□体埋在里面。 到他办妥了之后,已经天色大亮。他在旷野中调息吐纳了半个时辰,找个水池洗洗面,整好衣冠,便踏上大路,直奔开封府。 他在路上找一个赶车的,给他一点银子,命他带信到废寺给齐茵。这件事办妥了,便大摇大摆的前赴开封。 翌日中午时分,他从容入城,忽见两个壮健大汉奔上来,向他拱拱手,道:“可是薛老师么?那边有许多朋友正在等候大驾。” 薛陵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必有这等情事发生。他点点头,跟随那两名壮汉一同走去。假如在那厢等候他的人乃是朱公明以及一众万恶门高手,他此去当然危险无比,很难逃得性命。 但他却很有把握,因为纪香琼也认为朱公明当真会隐遁,决计错不了。 不一会,他已跨入一座府第之内。在外面瞧不出半点痕迹朕兆,教人无法猜测里面藏着些什么人物。 大厅内影绰绰坐得有不少人,薛陵用心一瞧,首先见到其中一个女孩,相貌妖媚,心想她莫非就是香□子蔡金娥么? 要知他出道至今,虽是多少次出生入死,历尽艰险,但还未与这些武林名家高手正式见过面,大家都只不过是闻名已久而已。 他轩昂地踏入厅中,炯炯的眼神扫掠过全厅之人,一共有十四个人之多,却不见朱公明和梁奉的踪迹。 一个五六旬的僧人站起身,念声佛号,道:“贫僧云峰,你当真就是薛陵施主么?” 薛陵微微一笑,潇□之极。座中的香□子蔡金娥眼都直了,心想:“我本以为金明池乃武林中第一美男子,敢情还有一个比他更英俊的。” 薛陵虽是没有回答,但神情中已等如默认了,云峰大师当即介绍厅中诸人,共计是武当的沙问天、沧浪一剑叶高、恶州官阎弘、蔡金娥、秦三义、姚海、董翊林、白阳,他乃是顺着位介绍,每当介绍一人,这个人就立起身,点点头。 白阳起身之时,薛陵特别注意他一眼,但见得他长得相貌不俗,约是五旬上下,想来年轻之时,定必甚为英俊。 接着便是两个相貌如一,身体粗壮的中年汉子起身,云峰禅师介绍道:“这两位是北邙派高手邱家兄弟,左边是邱左雷兄,右边的是邱右电兄。” 老和尚微笑一下,才又道:“其实谁也分辨不出他们两位,只是据他们自己说有这么一个习惯,老大一向站在左边,并且惯用左手,老二永远站在右边,用的是右手。” 香□子蔡金城别有用心的笑了数声,心想:“假如他们娶了妻子,倒是很使女人们困惑不过之事。” 云峰禅师继续介绍的是峨嵋派高手邢一龙,泰山派名家谭以智,最后一位年纪甚轻,只有三旬左右,背负长剑,衣饰古□。他起身之时,薛陵见了不禁心头一动,忖道:“此人气度深沉,外表虽是平凡不过,其实恐怕全厅之中要数他最是高明。” 耳听云峰禅师说道:“这一位乃是来自远道的朋友,姓方名锡,乃是昆仑剑派传人。” 薛陵不觉向他拱拱手,道:“昆仑山远在城外,贵派之人近百年以来罕得踏入中原,今日真是幸会了。” 方□只拙□的笑一下,便坐下了,他的神态一望而知乃是不擅言词之人,倒不是瞧不起薛陵或是敌视他而不予回答。 薛陵接着向云峰禅师道:“今日在座的俱是当今天下的名家高手,在下有缘拜识,实感荣幸之至,只不过何以不见霹雳手梁奉?” 沙问天道:“他有职责在身,昨日已退京师。” 薛陵哦了一声,又道:“然则诸位召唤在下,不知有何事吩咐?” 他的态度以及口气都十分平淡自然,好像决计不会有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一般。 云峰禅师正待开口,叶高已抢先说道:“二十余天之前,你不是在杞县么?” 薛陵点点头,他又道:“其后又前赴宁陵对不对?” 薛陵颔首道:“不错。” 叶高发出一阵冷笑,道:“那么你当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俱是参与围捕你的事了,对也不对?”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大见紧张。 薛陵冷静如常,道:“我当然晓得诸位应邀搜捕在下之事啦!” 第三章 叶高霍地起身,一手抓起那柄特别长大的横云古剑,冷冷道:“那很好,今日你施施然而来,想必是认为我们都是徒有虚名,决计奈何不得你了?” 薛陵静静地望住他,过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你平生最倾佩的人是朱公明,是以如今想用言语煽动在座诸位,群起对我攻击,假如我猜得不错,你此举未免太自贬身价了。” 叶高其实并无此等存心,但所说的话却足以令人误认为如此,是以气得他一声怪叫,提剑大步走出,他身材极为矮小,但手中之剑却特别长大,对衬之下,相当奇特可笑,他喝道∶“我一个人就够啦!你亮剑吧!” 薛陵拱拱手,道:“对不起,在下竟错估了你的意思,敢情非是如我的猜测,不过,在下如若畏缩不前,恐怕今日也难善罢干休。” 秦三义厉声道∶“你说得不错,今日你若想从容退出此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薛陵举目一瞧这座宽敞的厅堂,晓得假如不是群殴的话,地方足够了,当下微笑点头,道∶“在下来时亦不曾打算如此容易脱身,说老实话,在下乃是有心前来献丑一趟,让诸位晓得我薛陵以前东躲西逃,并非没有真才实学之辈。” 蔡金娥柔声道:“那么你为何东躲西逃呢?” 恶州官阎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个荡妇已看上薛陵啦!否则她的声音决不会如此娇柔。 薛陵道:“在下乃是已陷入难以自拔的阴谋之中,假如受迫不过而出手与诸位决斗的话,万一有了伤亡,天下武林都将把我列为第一号敌人。” 叶高仰天冷笑一声,道:“听你的口气,竟是因为技艺太高,怕伤了我们这些人,才不愿动手的?嘿!嘿……” 薛陵很认真地道:“在下不敢说定必赢得诸位之中任何一人,可是在下的武功确实得有真传……” 叶高一声断喝,道:“空言无益,我先瞧瞧你的武功再说。” 他左手一扬,剑鞘已飞坠一边,露出森寒的古剑。 薛陵也掣出长剑,道:“很好,在下先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在下的武功可不是得自朱公明所传,叶老师请吧!在下颇想见识沧浪快剑的威力。” 叶高扬起古剑,运聚功力,倏然迈步盘旋,找寻可以出击的空隙,他此举已显示出他极为重视对手,方会如此慎重行事,原来这叶高到底是开宗立派的名家高手,眼力极是不凡。 他单是从薛陵掣剑的动作之中,已觉察出此子具有名家大匠的气度,他自家的一世英名得来不易,岂敢大意断送? 薛凌长剑斜出,指住对方,随着他的身形转动,霎时间已转了十余圈,叶高仍然找不到空隙,心中大骇。 大厅中使剑大行家还有两位,一是武当沙问天,一是昆仑方锡,他们的剑术各有源流,造诣极高,这刻亦瞧出薛陵的剑法具有一种古今罕有的霸道气象,门户势式极为凶野,假如没有十分把握而妄行进攻的话,定然反而死在他的剑下。此所以叶高迟迟不敢出击。 其余的人亦莫不是武林高手,虽是观察得不及沙、方二人深微,却也看得出一个大概,顿时全厅愕然,静寂如死。 薛陵长剑微微移低了一点,登时露出了破绽,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叶高的古剑已幻出一片剑浪,汹涌卷将过去,他反应之快,出手之准,果然不愧是当代高手。 叶高的沧浪剑乃是武林一绝,瞬息之间,已劈出了十余剑之多,却绝不拖泥带水,每一剑都清楚玲珑,有根有脉。 薛陵被这排空剑影逼得连连后退,转眼间已退了七八步,像这等名家高手之争,讲究的是主动之势,以及那一线的机先。任何人如若被迫得连退七八步,那就等如山崩柱倒,大势已去了。 全厅之人都在等候薛陵败北的那一刹那,他们猜测也许还要一会儿工夫,也许就在下一瞬间就出现。 然而放手进攻的叶高却感到不大对劲,尽管他的攻势依然如长江大河般涌卷出去,但对方剑上那股绝强的潜力却渐渐侵入他剑圈之内,使他呼吸已感不调,必须运功抵御,这真是极为可怕而又陌生的经验,他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种功夫,可以使对手血气受到禁制的。 眨眼间他又劈了十七八剑,薛陵这会子居然寸步不退,面上泛起了微笑。 他已运起刚刚才悟通的内功,从剑上发出一股真力,在无形中反击敌人,现在敌剑上力道锐减。可知已经奏效了,这可是他值得大为庆贺之事,因为他的内功又精进了一层,只须再有一段时间让他修炼,必臻成功之境,他若不是要试验一下他的内功威力的话,早先一上手他就将使出师门□传神功绝艺,挥剑先攻,那是“巨灵六手”化入剑法的招数,总是先行攻击,而且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假如薛陵单单仗着这一路师门绝艺,应付今日的局面,很可能杀人流血而不能善罢干休了,昔年他的老恩师欧阳元章便因巨灵六手太过霸道,出必伤人,是以自号无手将军,不肯出手,便是此故。 薛陵面上笑容一敛,流露出凛然之色,顿时威仪赫赫,震慑人心,这正是他要施展师门绝艺的徵象。 但听他大喝一声,在千百道剑光中突然挥剑直劈,“当”的一大响过处,名震武林的叶高竟然站不住脚,蹬蹬蹬连退四五步。 他手腕已经酸麻不堪,难以运剑,而他心中更知是对方这一剑若然不是故意找他的古剑劈落,而是向他身体攻击的话,只怕早就□横就地了。 他冷冷的凝视着薛陵,心中回忆他这一剑的出势手法,但觉威猛绝伦,霸气犹自笼罩着自己,简直无法可破,寻思了一会,不觉颓然长叹一声,提剑走回座中。 要知叶高并不是如此容易就会被薛陵击败,换了金明池亦不是三招两式就可以得手,不过薛陵武功路数特别,他的一剑和一百剑都是一样,如若赢得,一剑就够了。如若不赢,一百剑也是不赢,金明池便不相同,他可以从功力招数之间求胜,变化较多,不似薛陵如此死板。 因此之故,叶高算来算去总觉得他这一剑实在是抵挡不住,便只好退下,暂时认输。 全厅之人都没有声响,薛陵收起长剑,平静的道:“在下的武功别走一格,家师复姓欧阳,讳元章,自号无手将军,他老人家从不踏入江湖,与金明池他的师父一样,亦与他师父徐斯齐名。” 武林中至今尚无人晓得金明池的师承流派,因此,薛陵的话使他们大感兴趣,都默默倾听。 薛陵笑一下,道∶“徐前辈自号孤云山民,罕得与俗世之人往还,他的武功博大精深,几乎是无所不识,无所不精,金明池亦是如此。” 沙问天道:“如此说来,金兄的武功与金浮图无关了?” 薛陵道:“在下不大清楚,但大概没有关连。” 他寻思了一下,决意把朱公明的武功源流公诸世间,此举或者在将来对自己有帮助,当下又道:“当世之间有几位异人,俱不为世所知,而事实上他们的武功造诣确实超越世俗,古今罕见,想来金浮图内那两位前辈异人遗下的武功,差不多都被他们追上了,这几位异人,其中之一便是朱公明的师父。” 此言一出,厅中更是静寂无声。 要如金刀大侠朱公明的声名在武林中响了数十载,不论是白道或黑道中人,对他无不景仰之极。目下当然尚是如此,他的恶行还未曾揭破,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那般大奸大恶之徒,然而在座一众高手为何都肯静聆薛陵说话呢?原因竟有两个之多,一是薛陵自从被追捕之后,至今已达三年之久,在这段时间内,薛陵从未作过恶孽,没有得罪过或跟任何一派结过仇恨,是以他纵然当日铸下武林尽皆不齿的大错,但众人却对他没有任何仇恨,加以这些高手们个个经验丰富,凡事沉稳小心,薛陵既是抖露过绝世武功,又有话说,当然先等他说完,再作道理。 第二个原因便是因为朱公明的武功渊源,当世从无人知道,这个话题太引人入胜了。 薛陵瞧瞧众人没有异议,便又道:“朱公明的师父姓袁名怪叟,创立大□门,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朱公明大概已尽得真传,成为大□门的第一位人物,不过,他的渊源尚不止此,那袁怪叟尚有一个哥哥,自号万孽法师,此人乃是古今第一等的大魔头,生平用不着亲手作孽,但数十载以来,字内上至兵燹灾祸,下至狙袭谋杀,几乎都与他大有关系。” 他特地停顿一下,等待众人提出疑问,果然沙问天开口道∶“这话未免近乎牵强了,你容或说的是实情,但教别人听了,却不无诽谤中伤之感呢!” 薛陵道:“这个评论十分中肯,但在下却要反问一声,在下如若捏造故事,对朱公明加以诽谤中伤,难道就能洗清在下的蒙冤么?自然是万万办不到的,在下既毫无得益,何须多费唇舌?这当然是事实俱在,不容狡辩的,诸位肯让在下继续说下去,足见诸位心地光明,并非不分皂白,心存偏袒之人。” 他稍稍寻思一下,又道:“万孽法师创立万恶派,袁怪叟的大□门隶属其下,朱公明亦须归万恶派节制行事,事实上朱公明却是万孽法师一手做成的得意杰作。万孽法师不但武功高绝,心计更是震古烁今,精通医药之道,甚至连世间各种学问亦无一不精,他曾经训练过一个人才,于举世之学无所不窥,此人复姓夏侯,名空,当日几乎把□湖隐屋出来的纪香琼姑娘难倒,可见得这位夏侯空的胸中之学,何等高明了。” 众人都惊讶相顾,他们乃是直到薛陵提到纪香琼,又指出纪香琼是□湖隐屋一派之人,方始信了几分,只因他们无不晓得□湖隐屋以智谋博学为最高宗旨。薛陵居然引出这一派之人作证,可见得夏侯空真是机智博学之士,虽然直到这刻尚未能够证明万孽法师为恶之事,可是已初步使人相信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薛陵徐徐道:“万恶派认为世人尽是自私贪鄙之徒,如能诛杀越多,对这个人世更有好处,是以像朱公明建立了仁侠大名,其实暗中做尽恶事,万恶派更帮助奸臣扰乱朝政,以致西北有俺答及土蛮之乱,沿海有倭寇入侵,军民□骨填沟盈壑,朝中忠良也大都遭受灭门之祸,这都是万恶派的杰作,在下且举沿海倭祸为例,倭寇由来虽远,但如若不是朝政不修,边将无能的话,无法坐大,加上倭寇内部不断的分裂,亦增加了沿海居民受害之劫。” 云峰禅师道:“阿弥陀佛,施主这话似是有点令人不解,倭寇如若内部作乱散裂,力量自然减弱,何以反而为害更大呢?” 薛陵道:“这些倭寇个个凶悍无比,素性残酷,假如由一两个首领统率所部,虽是力量强大,但攻掠沿海之时,反而不致见人就杀,而且谋定后动,亦不会日日行劫。但一旦零星分散,全无军法部勒,各自为政,为祸百姓之大,可以想见。” 这个道理大出众人之外,人人俱瞠目无言,薛陵又道:“万恶派在沿海负责此事的人姓华名元,是三海王,手下有五鲨侯,俱是武功极强,精悍无比之士。他们一直使倭寇分裂,是以沿海百姓的劫难,日有数起,当真惨酷无比,闻者色变,幸而在下这次踏入江湖之前,已把这一批恶人全部杀死了,在下今日如若不说,万恶派永远也查不出来。” 他随即略为把三海王华元盘据水晶宫之事说出,最后转变话题,谈起昔年杀死江山精之事,人人听得万孽法师能把人变成怪物,都暗感骇然。 薛陵最后下结论道:“万恶派所作所为,完全是邪恶绝伦之事,即使是黑道高手,也将受不了这种种恶毒暴行,是以当今武林同道,俱应留心提防这一派之人,更应当合力消灭他们,为世除害才对。” 厅中众人都默然寻思这件闻所未闻之事,不过他们一想到朱公明居然是万恶派的主将,都觉得难以置信。 薛陵微笑道:“诸位的想法在下十分明白,诸位用不着相信朱公明乃是一代罪魁,但万恶派的存在却是的而且确,绝无虚假,诸位可知道万孽法师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原故么?” 姚海道:“这却是什么原故?” 薛陵道:“万恶法师生来只怕一个人,假如他的作恶一旦公开,这位前辈异人定然无法袖手旁观,这位异人姓邵名玉华,外号广寒仙子,武功通玄入圣,如今已达百岁高龄了,但容颜犹如少艾。” 蔡金娥一听有这等事,连忙问道:“你亲眼见过她么?” 薛陵道:“在下当然拜见过她老人家,而且蒙她老人家指点,方始能拜在家师欧阳元章门下学艺,她老人家就是齐茵姑娘的师父。” 众人都恍然点头,只因齐茵昔日在齐家庄曾与金明池较量了一下内功,这些大行家们都瞧出了,直到如今都很纳闷,同时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弄清楚,大家这才明白齐茵何以会跟薛陵在一起之故。 薛陵接着又道:“万孽法师并非真怕邵老前辈,因为邵老前辈淡恬隐退,从来不肯参与世俗之事,但邵老前辈有两个好朋友,俱是能与她颉颃的异人,一是家师,另一位就是金明池的师父,他们全都很听邵老前辈的话,假如他们联手去对付万孽法师的话,不管万孽法师使毒手段何等高明,或是摆设任何阵图埋伏,都拦不住这两位异人。” 众人一想到那金明池的武功,加以刚才亲眼见到薛陵的威力,都觉得他的话没有吹牛。 叶高眼见人人都对薛陵之言相信了大半,忍不住厉声道:“薛陵,你为何不提一提你昔年之事?你的身世又为何不提?” 众人皆知薛陵的父亲与朱公明乃是好友,其后薛陵这个遗孤由朱公明抚养成人,而他却做出图奸师母的兽行,眼下叶高这么一提,人人心中惕凛,暗作准备,以防薛陵翻脸出手。 薛陵静静地注视着叶高,他晓得叶高今日放在自己剑下,一世英名,遭此折损,自然十分含恨,因此,他一点也不怪责他如此尖锐的对付自己。 他缓缓道:“我的身世说出来,诸位不知能不能相信,但无论如何,在下仍然要据实奉告的。” 他仰天长叹一声,才又道:“在下本来出身名门,先父便是曾任左都御史,其后忤旨惨遭满门抄斩的薛爽了,只不知诸位当中可有人晓得此事没有?” 座中一众名家高手俱是五旬以上之人,大部份都颔首表示知道这个人以及满门抄斩之事。 薛陵道∶ “先父全是被一奸臣严嵩所害,其实却是朱公明指使梁奉,导演这一幕惨剧。” 群雄一听又扯上了朱公明,便都流露出不信之意,薛陵没有理会他们,接着说下去∶“在下其时年纪尚幼,朱公明收留了我,得以长大成人,诸位定必会问,朱公明如是陷害我家之人,何必留下祸根?这一问恰到好处,根据我调查所得,朱公明为了博得侠义之名,时时做这一类的事,在他眼中,在下还不是随便弄个圈套就可以杀死的,何须顾虑?是以其后在下忽蒙奇冤,竟不容于天下武林,假如在下不是运气够好,早就死在梁奉掌下,而且还得被后人唾骂,谁也瞧不出半点破绽。” 沙问天摇头道:“你这话只怕难以使人相信呢!” 薛陵苦笑一下,道:“在下全无这等奢望,别人信与不信,在下已管不着,我,记得在朱家多年,从未真正学过武功,其后又蒙奇冤,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纪香琼姑娘在京师查出了寒家旧事,又亲见梁奉入见严嵩,并且查出来朱公明安排了不少高手保护那奸相,方始完全明白。这些话诸位当然也很难置信。” 谁知他这么一说,众人对朱公明的信心居然大为动摇,虽然并非就此相信朱公明是大奸大恶之士,可是却感到薛陵的话绝对不会全无根据,是以对这件事已开始存疑了。 他们开始各自与信得过的老友低声谈论起来,叶高则默默寻思,面上一片愤色,他突然大声问道:“薛陵,你说了这许多话,尚未能使我们任何一人相信,只不知当日那位邵仙子何以立即就介绍你投师学艺的?她考察过你这个人么?” 薛陵精神大振,心想:“叶高这话表面上虽然好像对付我,其实却是暗助我,莫非他竟对朱公明生出疑念?” 当下答道:“在下据实说出经过,但望诸位肯相信一二,那就不枉在下唇焦舌枯一场了,当日在下随齐姑娘去见邵仙子之时,邵仙子深居于地心宫,宫外有一道冷圈,经过冷圈之人,须得抵抗七情六欲所生的幻象,尤其是色欲一关,最是难渡,在下居然安渡冷圈,邵仙子大为赞许,这还不说,当她晓得在下是朱公明门下,忽蒙奇冤之时,她便言道,那朱公明是袁怪叟弟子,袁怪叟行为古怪无比,朱公明居然能够忍受,可见得必是大奸大恶之辈,就凭这两点,她遂介绍在下投师学艺,其间齐姑娘从未代在下向邵仙子恳求过一句。”众人都不知信好抑是不信的好。白阳突然厉声道:“兄弟有一个法子可以验明真伪,那就是咱们联合把他擒下再找朱大侠与梁奉兄当面对质,自然金明池兄亦是证人,如此定可弄个水落石出无疑。” 薛陵怜悯地望住这个人,心想他目下还在偏帮朱公明和梁奉,殊不知他的女儿和姬妾均已被这两个恶人奸淫,这种人实在可怜而又可气。 白阳这个提议居然激动了群情,当然大家都不敢单独出斗,但若是一齐出手,可就谁都不怕了。 座中已有四五个人站起身,薛陵发觉那沧浪一剑叶高居然不在其内,心中大为安慰,他微微而笑,朗声道:“在下已派人去约齐茵姑娘至此,假如诸位并无别意,仅系要在下跟朱、梁二人对质,在下决不离开,静候诸位派人把他们找来。” 站起身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都纷纷落坐,免得众人听从这个提议的话,薛陵定要把他们认作敌人。 这时只剩下白阳孤零零的站着,显得十分尴尬,叶高忽然开口道:“我们如若真想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自该依他之言为是。” 说时,挥手请白阳坐下,又道∶“兄弟深感这次突然出现,甚是蹊跷,他如不是握有某种暂时不便宣布的证据?焉敢公开露出?而事情又如此凑巧,朱大侠和梁兄都忽然离开,全无音讯?莫非真的有什么顾忌?诸位不妨在这一方面想想,便将发觉此中大有玄妙了。” 黄旗帮左坛主七步开碑姚海接口道:“叶兄这话说得有理,咱们俱是奔走江湖多年的人,不比年轻气盛之辈,该当小心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恶州官阎弘不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原来前此不久,姚海曾参与由梁奉率领的小队伍,拦截过薛陵一次,薛陵当场击毙梁奉的副手曹艾,只在一个照面之间而已,接着又显示出绝世功力,单掌震退了以掌力着称武林的梁、姚二人。 有这一段过节,故而姚海这么一说,阎弘也是参与此役的人,便忍不住瞪他一眼,心想:这□敢情是怕了薛陵,所以出言袒护于他? 殊不知姚海确实是为了薛陵武功奇高,却又处处躲避这些武林同道,不肯出手对敌,因而觉得他的话大有可信之处,虽然他仍不肯相信朱公明是坏人,但梁奉却可能是奸恶之辈。 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人性可怕之极,往往本是很好的人,会因环境之故而变为坏蛋,或是被迫而做一件坏事,因此,朱公明侠名虽着,但他的一生之中,只做这么一件坏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薛陵表示感谢地向叶、姚二人点头,然后道:“在下一身的血仇,希望诸位不要牵涉进去,但这个愿望在下亦知道不易达到,因此,如若到了阵垒分明,在下被迫出手拚斗之际,希望诸位还记着在下今日这番话,在心中存着疑念,暗中加以观察,在下本身之事,到此为止,不敢再烦渎各位清听。现在要谈到另一件事,便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莫不关心的『金浮图之钥』了。” 此言一出,果然使得人耸然动容,莫不侧耳而听。 薛陵徐徐道:“在下对金浮图略有所知,这刻不妨将胸中所知,全盘托出。” 他略一凝神,扫瞥在座诸人一眼,才又道:“这座金浮图乃是前代异人合力建造,一位是中原武学宗师天痴翁,另一位就是天竺高僧圆通大师,他们一身绝学不但凌古绝今,并且又渊博之极,几乎无所不识,无所不精,这两位前代奇人俱都找不到当真合意的传人,为了可惜一身绝学,怕会湮没于世,便建造了这座金浮图,将各人绝学都镌刻在这座宝塔内,传说他们不但留下武功,同时又在塔内留下宝藏,得者富可敌国,是以掌握金钥之人,无异掌握着通入权势之门的力量,这一段传说,在座诸位想必人人得悉,不必多说。” 众人知道他这就要转入正题,更加打醒精神,只听薛陵接着说:“据在下所知,那一枚金浮图之钥,仅能打开塔上数以千计的一个门户,这道门户其实算不得门户,只不过是两尺见方的一个方形洞穴而已。” 在座有不少人曾经去过大雪山,亲自见过这座高达三丈,方圆广及十丈的巨塔,知道所言不假,他们如若不是全都武功超卓,根本就无法试行开启接近塔顶的门户,饶是人人武功极高,但其时也惊险百出,动辄有摔死之祸。 薛陵又道:“那枚真钥匙开启了其中二房门户之后,里面有两把钥匙,至此就得瞧这人的福缘如何了。” 他说到这儿好像已经说完,众人都有被吊在半空,滋味难受已极。 一人起身问道:“薛兄只知道这么多么?”此人乃是泰山派高手谭以智。 薛陵道:“不错,只知道这么多,至于为何要到时凭自家福缘,决定得失之故,在下便无可奉告了。” 众人登时纷纷交头接耳,对此事加以猜测,薛陵可就注意到全厅之中,独有昆仑派的方锡没有做声,也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心中一动,便举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道:“方兄好像对金浮图之事不大感兴趣呢?”方锡道:“不错,小弟奉师命到中原来,并非为了金浮图。” 薛陵但觉这方锡十分坦诚,更生亲近之意,便道:“那么方兄何以参与今日之会?” 方锡道:“小弟听了薛兄的一番话之后,正要找机会跟你谈一谈。至于小弟今日竟会参与此会之故,实是因为闻得云峰禅师在开封,特来访晤,恰好赶上了这场盛会,也因以得睹薛兄施展巨灵六式的绝学,大大开了一次眼界,因此方知中原能人辈出,令人景慕……” 他虽是十分拙□,不擅词令,但措词文雅,叙事清晰,反而更胜于巧言善辩之士,他的话除了使人一听就明白之外,倘有一种使人相信的诚意。 薛陵几乎惊讶得跳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外人道出“巨灵六式”的名称,登时对他另眼看待,心想我本来最重视他,竟不料他更高于我所料之外。 方锡□实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所以薛陵瞧不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没有,只听他缓缓道:“小弟奉了师尊之命,到中原来查访一件事,只缘不久以前,家师忽接敝派一位长住中州的同门密函禀告,说是另一位同门被万恶派开山之祖万孽法师所害,沉沦在一处叫洪炉秘区的所在,这位同门以做派秘语为了一点个中情形在一块木板上,另外又写上中州这位同门的地址,说是把木板送到之人,可得酬劳百两纹银,而这一方木板经过不知多久,竟辗转送到中州。” 他停口寻思了一下,又道:“这两位同门虽然皆是敝派出身,但家道富厚,向来不涉足江湖,只因机缘巧合,曾经学过敝派武功而已,是以江湖上全无人知道敝派尚有人在中原,接获求救消息的同门因为不谙武林之事,特地遣人向家师禀告,故而小弟被派至此,小弟恰恰找到云峰禅师,尚未说话,就在此间遇见薛兄了,关于薛兄之事,小弟先听云峰禅师提过,本来对薛兄甚是不齿,可是见面之时,却感到薛兄乃是正派之人,便又觉得十分奇怪,果然内情复杂,薛兄竟是被人诬陷的。” 薛陵笑道:“多谢方兄推许,但我也不怪别人,假如方兄也久闻朱公明的侠名,你就晓得他们何以如此不齿在下了。” 方锡道:“朱公明既是万孽法师手下高人,可知一定不是善类,那洪炉秘区就在山东某处,小弟查询明白,自当挺身出来为薛兄做个证人。” 薛陵大惊道:“方兄孤身一人,最好不要冒险前往。” 方锡微微一笑,道:“小弟虽是武功低弱,不及薛兄万分之一,但家师严命在身,纵是冒险,亦须走上一趟,小弟这样叫做未到黄河心不死,总要领教过万孽法师的真实本领之后,方能死心。” 薛陵这一来就不便劝阻了,假如力加劝止,不啻表示瞧不起昆仑源的剑术,他向来是仁侠为怀之士,急人之难,不计险阻,当下冲口道:“如若方兄不弃,在下甚愿得附骥尾,消灭万恶派乃是在下平生之愿,得这机会与方兄同行,自是最好不过。” 方锡大为感激,可是表面上却不露神色,微笑道:“我有一个心愿,那便是此去洪炉秘区,凶险无比,假如要与我同行,须得先过得在下长剑这一关,薛兄虽然绝学超世,但最好还是不要让我为难,如若真要同行,咱们便找个机会印证几招。” 薛陵含笑道:“若是方兄坚持己见,在下只好从命。” 心中却大为凛惕,忖道:“他明明亲眼见到我的巨灵六式,但仍然要亲自一试,同时又谈得出我的武功名称,可见得必有几成把握,假如我败在他剑下,若恩师知道了会怎样说呢?” 有人又向薛陵问及金浮图之事,因此,他和方□的交谈暂时中断,这时一众高手的话题集中在如何揭开金浮图之秘这件事上面,所以云峰禅师便向薛陵徵询。 云峰禅师徵询他意见之时,措词虽然十分客气和缓,但薛陵一瞧众人神色,便知此事关系太大,假如应付得不好,这些人都能当场反脸成仇。 他慎重考虑了一下,决定须得尽力把这些名家高手争取过来,以便与朱公明、梁奉以至万恶派这一批魔头对抗。因此,他假使掌握住金浮图之钥,定然毫不吝惜的□出来,不过,事实上此钥不在他手,是否已落在金明池手中,尚未可知,是以他的答覆就不容易了,一方面他不能完全推卸责任,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能作任何承诺。 众人都耐心地等待他的答覆,薛陵想了一阵,才道:“在下也巴不得早点揭开金浮图之□,免得武林各家派为了此事而犹疑倾轧,不能相安,不过这个问题恐怕不是在下独力能够奉答,最主要的问题是那金浮图之钥是否能取得到,大有疑问。” 阎弘立刻接口道:“这样说来,薛兄竟是晓得那金浮图之钥的下落了?” 薛陵道:“可以说是晓得,但亦可说是不晓得。” 一直不曾开腔的北邙派的邱氏兄弟,这刻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声音,老大邱左雷道: “薛兄这话令人难以理解,听起来倒像是在戏耍我们。” 薛陵道:“在下是真心直说,全无虚言,诸位如若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在下甚愿找到金钥,交托与诸位揭开金浮图之秘,但我能不能取到手,甚成疑问,是以不能承诺……” 察金娥娇声一笑,道:“那么这样好了,你到那儿去,我们就跟定了你,等你取到金钥或取不到,都有个交代,你说对不对?” 薛陵苦笑一下,目光扫过众人面上,发觉他们似乎都赞成此计,暗忖:“假如我前赴洪炉秘区,你们难道也跟着走不成?该处凶险无比,假如有人损折,这个责任由谁来负呢?” 他一露出为难之色,众人可就猜疑他乃是想独吞金钥,私下去揭开金浮图之秘,秦三义首先道:“蔡姑娘的法子甚佳,薛兄假如真的是存心把金钥交付与我们,便不妨这么办吧!” 薛陵沉吟一下,左思右想之下,无法推却,只好道:“这样也使得,不过我有一句话先说在前头,那便是在下第一步先带诸位去找那枚金钥,万一找不到,在下尚有要事,不能陪诸位再找金钥了。” 邱右电冷冷道:“不怕得罪薛兄,兄弟可要问上一句,那便是第一次找不到的话,我们想知你老哥不是私下再到处去寻觅金钥呢?” 他的话总算还客气,没有直接说出薛陵乃是玩花样,但众人听了个个心中明白其意。 薛陵道:“这就是我要先行声明的,假如其实诸位仍不死心,亦不放心在下自去办事,定要跟随,那时在下如若拒绝,便真是情虚了,然而在下要去办的事,凶险无此,那处地方,只怕龙潭虎穴也难以形容万一,因此,若是有人不幸送了性命,在下如何担待得起?不知内情之人,定会以为在下想借重诸位之力……” 他凛然地扫视众人的面庞,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沉重紧张,可是他这话的真实性倒底怎样?凭在座这许多名家高手结成的队伍,天下间难道真有能够危害他们的地方不成? 方锡站起身,道:“在下愿作证人,证明薛兄之言不假。” 说完便坐下,也不解释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凶险,不过,他语气中的诚意,却使人很难不信。 大厅沉寂无声,众人虽是多半相信薛、方二人之言,可是又考虑到这方锡的份量,假如他武功平常,则很多地方都可以称为凶险了。 沧浪一剑叶高开口道:“这个问题到时再研究不迟,假如咱们一去就找到了金浮图之钥,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啦!” 众人莫不附和此意,薛陵只好不再说了,他自身有许多事要赶看办,例如到金陵去与李三郎会合,到济南去谒见齐南山,再就是到洪炉秘区等等,这都是需要秘密行动。可是被这一群人绊住,就无法依计划进行了。 他计算一下时间,便道:“在下跟齐茵姑娘约好,这就去跟她会合见面……”他说出此事,便是要瞧瞧众人反应,看他们跟不跟来? 沙问天首先道:“薛兄与齐姑娘会合之后,是否就领我们往查看金钥情形呢?” 薛陵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在下还想等几天才离开此地,我得瞧瞧朱公明和梁奉会不会出现?” 他一提起此事,大家都不肯答腔。云峰禅师微笑道:“若然如此,薛施主何妨就在此地下榻?” 薛陵道:“自应如此,以示在下诚意。” 他站起身,向众人望了一眼,又道:一那一位陪在下走一趟,好教大家放心。”云峰禅师道:“善哉,善哉,薛施主此举表示宅心光明,果然干脆爽快,那一位愿意走一趟?” 话未说完,已有人应声起座。众人视之,原来是香□子蔡金娥。她娇声道:”我陪薛兄走一趟。” 薛陵不觉暗皱眉头,但也不好推却,目光迅即落在方锡面上,道:“方兄也辛苦一趟如何?” 方锡道:“当得相陪。”起身离座。于是一行三人,走出这座宅第。 他们很快就到达龙亭,其实齐茵还未曾来,香□子蔡金娥拚命找话跟薛陵搭扯,薛陵为了礼貌,只好尽力敷衍,心中却对她十分不耐烦。 他们站了好一会功夫,方锡可就看出薛陵心中的烦恼。不过他也是向来不擅与女性打交道的人,对此也爱莫能助。他冷眼旁观蔡金娥,绕得她已迷上了这个英俊而又武功高强的薛陵。以蔡金娥的姿色而言,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但薛陵居然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可见得他并非淫邪之辈。 方锡越是瞧出薛陵为人,就对他越增敬慕之心。他摸一摸背上长剑,突然感到跃跃欲动,当下向薛陵道:“薛兄适才说起,很有意思想瞧瞧敝派剑术。那边有片地方游人绝迹,正合我们之用。” 薛陵笑道:“我们躲在那儿印证武功,万一齐姑娘赶到,不见我们,岂不又是麻烦?” 方锡道:“蔡姑娘可以在这儿等着……” 蔡金娥嘴唇一呶,道:“我才不干呢,你们好像有什么默契,假如你们趁这机会一溜,我回去如何交代?” 第四章 方□含笑摇头,薛陵见她不肯,便偏要这么做。他随即找了几个孩子,给他们每人一把铜钱,吩咐他们在这儿玩耍,见到有个姑娘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到此的话,可转告他们到那边找寻。 之后,他便邀方□前往,他也很想瞧瞧昆仑剑法的奥妙,并且找出他何以要跟自己较量之故。 那一处地方在一片树林之后,极是静僻,正是适合比武之用。 方□说道:“兄弟已见识过薛兄的绝学,但薛兄却从未见过本派的剑法,若然这样就动手,未免有失公平。因此兄弟有个建议,便是请蔡姑娘代薛兄试上几招,然后方由薛兄上场。好在蔡姑娘也是当今武林高手,定足以让薛兄看清楚敝派的剑法。只不知蔡姑娘可肯代薛兄先下场玩几手?” 蔡金娥道:“别人的事我可不管:但既然是代薛兄下场,这倒可以商量。” 她掣出银钩,又笑道:“我这对钩上淬过毒药,你得小心点,以免发生意外。” 方□诚心诚意地答道:“多谢蔡姑娘提醒,自当小心注意,请。” 他掣出长剑,立个门户,凝神待敌。 蔡金娥绕他走了一圈,她表面上仍然笑吟吟,甚是风骚,其实已用足全副精神。 因此,如若以为她并未用上全力之人,略有疏虞,定要上当,招致败亡之祸无疑。 她再绕到一匝,银钩出手攻去,方□挥剑封架,守的异常严密,无懈可击。 薛陵细看他的剑法招数,并无出奇之处,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便是他的内功造诣极为深厚精纯,显而易见远胜于香□子蔡金娥。 这一点可不是小事,相反的却是一宗足以震惊武林之事。要知香□子蔡金娥声名极盛。 乃是当今武林百数高手之一,虽说她仗着娇媚的容貌,估了不少便宜。但她也是具有真实功夫之人,方能享誉多年不衰。这方□年纪既不比蔡金娥大,又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身手,全无声名。今日一出手。居然功力强于蔡金娥,焉能不使人骇讶之余而刮目相看。 蔡金娥见他守式森严之极,再不客气,双钩幻出一片光芒,全力猛攻。 她也晓得对方实在不易攻破取胜,因此目下只求迫得他剑法微现散乱之象,不能不退后以避自己锋芒,就可以趁机下台了。 从开手的十余招试探所得,这方□剑法更是精密森严,内力也强,但在自己骤然猛攻之下,仍然不易从容守住阵脚。 她一口气攻了二十余招。俱是狠毒招数。辣手全出。 谁知方□古怪得紧。竟是遇强则强,剑上劲力陡然增加甚多,守得严密无比。蔡金娥不但冲不动他,反而觉得自己已无以为继,再难支撑这等局面了。 要知每个人武功再高,但所练的绝招总是不外一二十式,除了像金明池这种师门渊源是例外,别的高手无不如此。 因此,蔡金娥用尽全力,使完了那二十式绝招之后,要她再保持这等猛烈凶毒的攻势,根本办不到。但试想绝招全出,还奈何不了对方。假如再用普通手法,当然更属无用。此所以她泛起无以为继之感。 她拖拖拉拉地又急攻了二十余招,果然全无希望,当即萌生退志,便想收钩退出圈外。 那知此念才动,猛又发觉敌人的剑势黏贴的极紧,只要她一罢手跃退,登时丧命在敌剑反击之下。 换言之,她反而被敌剑缠住,变成欲罢不能之势。不是把敌人击倒,自己就得倒下。 这一来她当然不敢收钩跃由圈外。无可奈何之外,只好□钩如风,忘命猛攻。 旁人瞧来,只觉她不识进退,明明无法攻破方□的长剑,但仍然苦苦缠斗,不肯罢手。 那知她却是有苦自知,被迫苦斗下去。 薛陵微笑地查看对方的昆仑剑法,但觉虽是精密森严无比,可是却不一定挡得住自己的巨灵六式。不过他也瞧出对方这一路纯是守势的剑式,好像是专门对付自己的巨灵六式,却必要能称心如愿。 他也颇为奇怪蔡金娥何故苦缠个不休,以她如此聪明伶俐之人,应当早就知机后退了。 当然他也不便作声,因为他业已发觉蔡金娥好像对自己已很有意思。故此如若出声叫她退下,便将使她误以为自己很帮着她。这种误会万万不可形成,当下尽力忍耐着默不作声。 看看两人已激斗了百招以上,蔡金娥虽然依旧采取攻势,甚为凶毒。但事实上她早就变成了被动之势,全然无法控制这局面了。 薛陵听到她发出气喘之声,不觉大为惊讶,用心查看。这时方始瞧出蹊跷,顿时大为震原来蔡金娥面上已满布汗珠,娇喘不已。此是内力已竭的现象,薛陵已达到一流高手的□界,先前是限于经验,所以一时朦住了。现下留神一瞧,便晓得蔡金娥敢情是用尽全身气力,苦苦支撑而已。事实上可不想再猛攻敌人,只是不得不尔。 他登时深感方□这种极为阴柔的剑法实在厉害万分,实是以守作攻,反而能使表面上作为优势的敌人活活累死。 这正是“至柔可以克刚”的道理。当然他尽有机会早早收拾下蔡金娥,但目下因为不是当真拚斗对敌,是以他没有趁对方时时露出的破绽施以反击。看这情形,只要方锡认为蔡金娥已丧失了攻击之力时便会停止。 眨眼间又斗了二十余招,方□尚无停手迹象。薛陵猜不透是何缘故,却也不忍见蔡金娥一身功夫毁于一旦。 当下掣剑在手,剑眉一竖,腾腾杀气像滔天狂潮般涌出。这一股杀气立即就使方□心灵大为震撼,转眼一瞧,迅即一挥长剑。剑尖黏住蔡金娥双钩,往斜刺里一送。蔡金娥毫无反抗之力,身形直冲出去,十二步之后,叭□一声摔在地上。 方□听得声音不对,百忙中扫瞥一眼,见她俯仆地上,爬不起身,业已喘得瘫软做一团。心中大是惶恐,立刻奔去。 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在无意中化解了薛陵欲发的剑势。薛陵固然绝无杀他之心,可是这等比武,关系到师门声誉,他不得不用足全力,特别是为了解救蔡金娥之危,战志特别旺盛强大。这一剑之威,非同小可。譬喻名画家作画,虽是下笔自有功力水准,但有时亦会有神来之笔,使他自己也拍案叫绝。叫他再来这么一笔,可就办不到了。 武林高手亦是如此,偶尔亦会有神来之笔。薛陵欲发未发的这一剑,正是如此,所以方锡若不是突然奔去探视蔡金娥,则接得住接不住薛陵这一剑,大成问题。 方锡全然不知自己无意避过一个大风浪,走到蔡金娥身边,见她喘息正剧,当即蹲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后穴道连拍五掌,随即把她拉起来,助她盘膝坐好,以便调息运功。 他以昆仑□传手法,震通她全身血脉穴道,喘气顿时缓慢下来。蔡金娥虽然知道是他出手相助,可是她悍泼之性犹在,狠狠地瞪他一眼,以示心中之恨。随即闭上双目,运气调息方锡走回原地,同薛陵苦笑一下,道:“小弟功力浅薄,竟不知道已把蔡姑娘内力耗尽。 若不是薛兄及时出手,说不定闯下大祸了。” 薛陵道:“有时难说得很,反正这不是方兄你存心如此,不要再记挂于心。” 他见方锡还未立好门户,当下道:“方兄不是说要试试小弟的剑招么,目下四周无人,正是出手良机。” 方锡摇摇头,道:“不要比啦!家师曾经言道,假使人家瞧得出这套剑法的精妙,你就不要使用剑法。刚才薛兄已瞧了出来,及时阻止,由此可知小弟不必向薛兄领教了。” 薛陵听得似懂非懂,是以不知如何答话才对。 方锡很快就恢复他沉稳古□的风度,道:“薛兄想必还不晓得这一套”沧海剑法“,乃是家师五十年来,殚精竭虑,创出来专门对付巨灵六式之用的?” 薛陵讶道:“小弟果然不知,还望方兄详细见告。” “家师五十年前漫游中原,几乎见尽天下各家派的名家高手,均不重视。最后,竟夤缘得遇令师欧阳前辈,谈论起武功,竟有相见恨晚之概。不过家师终于挫败在令师巨灵六式之下。” 薛陵不禁目瞪口呆:道:“然则方兄竟是昆仑名宿白头翁前辈的传人了?” 方锡道:。 “正是家师了。” 薛陵道:“令师乃是贵派第一高手,成名远在七八十年以前,想不到方兄如此年轻,竟会是他老人家的传人,如若论起辈份,方兄在贵派中一定很高的了。” 方锡道:“不错。敝派如今的掌门人,论起来竟是我的师侄辈呢!” 薛陵道:“家师从未提起过令师。但小弟昔年在朱公明家中之时,却听过好些武林名宿谈论起令师,许为宇内第一高手,是以钦仰多年,今日有幸拜觐他老人所创的神剑,果然奥妙莫测。方锡道:“薛兄好说了,但老实说一句,只怕还是比不上巨灵六式。还好的是敝派尚有一些别的技艺,足以弥补这套剑法的不足之处。” 薛陵放低声音,道:“方兄身怀如此绝技,若然前赴洪炉□区,自然有几分把握。不过那万孽法师实在神通广大之极,我们很难掌握必胜之机。是以此事尚须从长计较,万望方兄恕我直言之罪。” 方锡本以为薛陵先前说的洪炉□区那么危险,乃是不知自己的武功程度。目下既已晓得,自当别论。谁知还是这么说法,证以老恩师的玄机指示,确实不容忽视。 当下满心感激地道:“薛兄一见如故,尽心指点,小弟欢喜还来不及,焉敢见怪呢!” 薛陵察看出他这个人真是心口如一之士,大为放心,便道:“小弟举个例说,昔年我尚未拜列家师门下之时,碰到一个从洪炉□区逃出来的人,自称江山精,如此这般,煞是可怕。” 他要言不烦地把昔日遇见江山精的故事说出,接着又道:“这些人全都迷失了本性,而且改易了一切,力大无穷,甚至刀枪不入。总之,什么稀奇古怪的人,万孽法师都创造得出来。” 他顺便又把白蛛女之事说出,最后道:“假如万孽法师耳目周密,一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他只须驱使一大批奇形怪状之人来对付我们就行啦,甚至出动由人类变成的猛兽,试问我们如何应付呢?” 这个问题登时难倒了方锡,使他直着眼睛猛想。 突然一声欢呼,两条人影先后扑人来,落地现身,却是齐茵和许平。她只差一点没有扑入薛陵怀中:喜容满面,道:“终于让我找到啦!” 两人四日交投,情意不尽,难舍难分。 许平只不过一个月之久,已长大了许多,简直和成人一样了。 薛陵问起她,方知那些小孩子没有告诉他们。 这也难怪,因为薛陵以为齐茵带了许平和阿春一同来,又说是个大男孩和一个女孩子。 那知阿春没来,而许平又长得跟成人一般高大了,那些孩子焉会找上他们。 方□瞧瞧齐茵,顿时发现她是个十分纯洁的姑娘,而且童心未泯,像她这种人,假如不是确知薛陵乃是无辜,决不肯与他相好。 他当下又大为放心,便继绩寻思如何解决那个难题之法,竟连薛陵、齐茵二人走开了他也不知。 过了一阵,香□子蔡金娥跳起来,转眼一瞧,不见薛陵,却多了一个许平。当下向方□ 询问,她余恨犹在,口气中十分不友善。方□却不计较,说出齐茵已到,已与薛陵一道走开,蔡金娥目光落在许面上,冷冷道。 “你是齐茵的什么人?她的徒弟么?” 许平心想可以这么说,便点点头。 蔡金娥微微而笑,走到她身边,道:“你真强壮。” 伸手摸一摸他坟突的胸膛,突然间一把扣住他咽喉要穴,面上透出凶毒的杀机。 方□大吃一惊,叫道:“蔡姑娘,你要干什么?” 蔡金娥冷冷道:“你没有长眼睛不成?我自然是要杀死他啦!” 方锡道:“姑娘岂可以人命为儿戏?况且此子与你无怨无仇,怎能下此毒手?” 蔡金娥道:“你怎知我和他没有仇,笑话,提防我把你杀死。” 方□怒道:“想不到你竟是个貌美心毒之人,我早该杀死你,免得你去害人。” 蔡金娥指尖内力渐增,许平发出透气不出的声音。 方□怒喝道:“你若敢加害此子,你自家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喝声中司掣出长剑,凛凛生威。 蔡金娥内力不住增加,表面上装出笑容,道:“别生这么大的气好不好?我不杀他也行,不过假如我杀死了他,而薛陵他们都不出手对付我的话,你可还管这件事么?” 方□一怔,道:“他们焉会不管此事?当然,他们都不管的话,我也没有话说了。” 蔡金娥这剌指尖上发出的内力,早就足以制许平死命,不过她感到这个强壮的男子好像尚未死去,是以还不放心,仍然暗运内功攻袭许平咽喉间的死穴。 香□子蔡金娥生平司杀害过不少人,一条性命在她心中可真算不了什么。何况她在羞辱含恨之下,恨不得把所有与薛陵有关之人杀死,连方□也在内。不过她自知绝难杀死方□,一腔忿毒便全都发□在许平身上。至于杀死了许平的后果,到时再作打算。 她指尖已用足全力,但许平似乎还未死,这真叫她讶骇交集,心想莫非自己刚才内力耗尽之故,以致目下功力大减?但按理说,虽然功力减弱了几成,但这等死穴何等脆弱,任谁也受不了。 方锡已瞧出她运足全力,心中惊忿交集,厉声道:“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双肩一晃,□到了她身前,提起长剑,作势欲刺。 他的身手何等了得,这一剑尚未发出招式,已经使蔡金娥无法抵拒,当即把许平向他剑尖上推去。 方锡正是迫她如此,伸手抓住许平,猛觉许平肌肉尚有弹力,并未死去,不觉一怔。 蔡金娥已趁机回头疾奔,眨眼间窜逃无踪。 方□且不管她,定睛一看许平,却仍然有呼吸和血色,当下道:“许平,许平,你没事吧?” 许平登时睁眼,道:“没事,她的指甲很利,我不敢乱动。” 方□微微一笑,放开手道:“原来你已练成了绝世外功,死穴也封闭得住,无怪她那么用力,想必她也感到你尚未死去,所以竭力施为。” 许平道:“这个女人凶得紧,刚才我差点不能透气,但后来又不觉得怎样了。我得告诉薛叔叔和婶婶。但咱们男子汉又不能跟女子动手,对不对?” 方□道:“本来好男不与女斗,这话倒是不错。不过像刚才那个女的,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毒辣异常,不比普通妇女,你可不能一□而论。” 他们正在交谈,薛、齐二人已走回来。 他们发觉居然忘了别人,一迳走开别处私语,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回来找寻他们。 方□简扼地把刚才之事说出,齐茵骇然过去检查许平咽喉,发觉一点指甲印都没有,这才放心。 薛陵向方□解释道:“阿平误食□王,所以脱胎换骨,全身刀枪不入。当其时阿茵又传以神功,得以内外兼修,这刻体质大异常人,武功亦颇有成就呢!” 方□笑道:“我早点晓得的话,就无须如此着急了。” 但听齐茵正在指点许平应当如何挣脱敌人,如何施以还击。她随口解说,均是极上乘的武功诀要。方□顿时窥测出她的成就,也是非同小可。 薛陵与齐茵刚才略略互道别后相思之情以后,齐茵便告知薜陵说,她已传授武功与阿春,着她返家潜修,迟些日子才去找她,查看她的进度。 然后便由薛陵说出他的一切经过,齐茵听到纪香琼留字要他们先行完婚一节,表面上娇羞不胜,其实心中快乐极了,恨不得马上就偕同薛陵前往济南,拜见父亲,兼且了就终身大事。 可是其后的情势发展,却又使她感到失望,因为武林一众高手既然苦苦追究金浮图之钥的下落,其势不会让他们□密前赴济南完婚,同时那昆仑高手方锡要前往”洪炉□区” 一事,薛陵说过陪他同往的话,当然不便食言。这么一来,要耽搁多久方能完婚,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要知薛陵本来不想听纪香琼之言,因为他已发觉那李三郎极有问题,假如李三郎就是那个人的话,他在道义上可就不能夺取朋友的未婚妻子。 故此虽有这许多事耽误了他们前赴济南的计划,在他反而觉得很好。当然他对李三郎是否就是齐茵的未婚夫这一宗事,只不过是存有疑念而已,并非得到什么证据。 薛陵已把藏放金钥之处告知齐茵,并且与她研究好一套说词,当下便与方锡一道返见群雄。 那一群名家高手见薛陵带了齐茵回来,都没有注意到香□子蔡金娥不曾同返。 沙问天首先道:“齐姑娘想必会在心中嗤笑我们贪心太重,但事实上此事关系武林甚大,我们无论如何亦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方能罢手。只不知齐姑娘可知道金钥的下落么?” 齐茵道:“当然知道啦!那枚金钥我亲眼见家父藏放在某一处,我们对金浮图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为了表示诚意,这就带诸位前往取出。” 众人说走就走,当即收拾一切,由地主中川名家子母金梭何敬备下十八匹长程健马,立即起程。 谁也不敢先问那金钥放在什么地方,一齐跟着齐茵的坐骑,驰出开封府。 他们渡过黄河,迳向北行,声势甚是浩大。 江湖上很快就传扬出这一大批武林高手结队而行之事。 翌日下午,他们驰入一座庄院之内,到过此处的人可真不少,敢情这儿就是齐家庄了。 齐茵回到这个老家,心中感慨丛生。但她先抑制住情感的泛滥,带领众人,直入内宅,打开一处密道入口,从密道进入一间地下石室之内。 这间地下室倒也相当宽大,桌椅床榻等家俱皆全,群雄皆是极老练的江湖道,一望而知这座石室设计精巧。又极是坚牢。假如有事发生,躲在此间,不但十分□密安全,而且由于此室之内,竟设计得有水管,拔开管塞,清泉便源源注入。因此只须带备食物,便可以躲上很久也无妨碍。 但见齐茵走到石墙边,扳开一块方石,从洞内取出一个铁箱。 众人精神大振,个个目注这口铁箱。 齐茵把箱盖打开,但见箱内以红绫□垫,放得有二十余件珍饰;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一望而价值不菲。 她翻动那些珍宝首饰,竟没有发现金钥,当下道:“奇怪,莫非我爹带走了金钥?” 众人顿时紧张,薛陵过去帮她翻寻,从最底下□起一个牛皮纸的封袋,问道:“这是什么?” 齐茵摇摇头,薛陵道:“那就拆开瞧瞧。” 齐茵道:“好吧!” 薛陵迅速拆开封袋,取出一叠银摺,接着又从这一叠纸张找出一张信笺,展开一瞧,便道:“你先瞧瞧,这是老伯的手函。” 齐茵取回阅看一遍,便交给薛陵,道:“你看吧,无怪金钥不在。” 薛陵念道:“金钥如不在此箱中,即是被朱公明□走。为免放时措手不及,不能留字,特此先留下数言,俾汝得悉内情。余尚有遗物数事,置放于……” 他没有再念下去,地下室内众人都静寂无声,各自思量这事的真伪。 云峰禅师首先道:“假如薛施主觉得没有大碍的话,何不把柬帖上的留言都读出来?” 众人都纷纷出声附和,薛陵想了一下,同齐茵道:“这也难怪大家想弄个明白。假如换了我是他们其中之一,也会思疑齐伯伯把金钥放在别的地方,却用这封柬帖做个烟幕,甚至可能怀疑是我们弄得手脚呢!” 齐茵颔首道:“一切听你主意就是了。” 薛陵便把柬帖交给众人传阅之后,走到另一睹墙壁之前,伸手点算石块。数到其中一块,便发动一按,石块悄然旋入,露出一个洞穴。 他道:“齐老伯柬帖上写明有几件家传之物留给齐姑娘,这就当众取出瞧过,想来诸君一定相信了。” 说时,伸手又从洞内取出一个形式相同的铁箱,打开一看,箱内乃是白绫垫衬,有三件珍饰,两束头发,以及一个信封。 这口铁箱的两束头发颜色略异,一望而知乃是两个不同的人的头发。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凝重,因为这些头发便等如遗体之意。这个箱内居然有两个人的遗体,定然不比寻常。 这一群老江湖一望而知,所以大感不妥。 薛陵叫齐茵亲自拆信阅看,齐茵如言而做,但只看了一半,泪珠已如泉涌,纷纷而下。 她又把此笺交给薛陵,薛陵迅速瞧过,然后交给云峰禅师。 这时,齐茵已伏在床上低泣。薛陵急得连连搓手,却晓得无法劝慰,当下一硬心肠,暂时不去理她,让她发□一下也好。 他向没有阅信之人说道:“这封信是齐老伯的手笔,说出一件武林大□密,这也就同时使在下释去了心中疑窦,因为在下常想当日齐老伯为何不反对齐姑娘暗暗助我逃走……” 他深深吸一口气,又道:“齐老伯告诉齐姑娘说,箱中两束头发,一是她殁世多年的母亲的遗发,一是齐老伯自己的。齐老伯说昔年为了报恩,协助一位梁夫人保存金浮图之钥,齐大娘因而丧命。但齐大娘临死之前,曾以得自南昌岳家的独门火器”天女散花弹“,烧伤了敌人。不过由于对手武功太高,是以仅是数点火星溅及胸际,最多烧毁大片皮肉,决难致死。这是唯一的线索了,因为齐大娘只能说出这些经过,便瞑目长逝。齐老伯当日往助梁家之时,曾经□密掩饰行踪,谅对头们尚不知就是他们夫妇,是以没法消灭一切痕迹,向外假称齐大娘病逝,以免敌人得知齐大娘从中作梗,以后齐老伯查起来就大有麻烦了。”,他略略停顿,但见众人无不凝神倾听,可知这件□密十分使他们震惊,他能令他们相信了大半。心中暗感安慰,忖道… “齐伯伯真了不起,居然早在多年之前,就留下这封密函,刚好让我们得以揭发朱公明的假面目。” 他接着又道:“经齐老伯多年暗访,竟发觉最可疑的是朱公明和梁奉二人。因此,他决意在适当时机之时,用一枚膺品引诱武林名流高手聚集齐家庄之内,以便当着天下英雄之前,杀死这两个仇家。齐老伯还说,由于朱公明已有仁义盛名,所以他可能含冤而死于群雄之手,所以他留下头发,以供纪念。但他却不怨怪杀死他的群雄,只怪上天何以生出这末一个大奸大恶之人,竟能瞒尽天下人的耳目。” 他又说出齐南山查出朱公明暗中为恶的几件事实以作证明,然后就走到床边,默默地注视着齐茵的背影。 薛陵不由得想起自己满门血仇,身世之惨,当世罕有,却不料齐茵也有这么悲惨的身世,益增同病相怜之感。 一众高手纷纷谈论齐南山其后的遭遇,由于朱公明竟在争夺金钥以前离开,可见得他早就有了把握,有法子逼齐南山给他真的金钥。而其后齐南山杳无琮迹,很可能是交出金钥之后,就被朱公明杀以灭口。 总而言之,虽然这一切尚未能使一众高手名家们百分之百的相信,却也足引起他们无数疑问,对朱公明的信心完全动摇了。 他们最后的结论是这就去找梁奉及朱公明,定可弄出事实的真相。 其中有一部份人认为立刻赶到大雪山,查看那金浮图的情形,瞧瞧朱公明已去了没有? 这两个想法都大有道理,因此很快就获得折衷办法,那就是分出几人前往查看金浮图,其余的人各自展开侦查朱、梁二人下落之事,约定一个日期,在地点较适中的襄阳会合。 他们都一致认为薛、齐两人不会事先藏起金钥,因为以他们两人武功之深,即使明白宣布金钥在手,他们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他们。 当然薛、齐两人是希望天下武林认清朱公明的真面目,又帮助他们找出朱、梁二人下落,合力报仇,并且夺回金钥。 关于金钥之事,薛陵向众人允诺,说是一定公诸武林,决不独占,好在金浮图之内绝艺甚多,各凭缘份去学,成就各有不同,谁也不会损失。 一众高手都到上面客厅商议各种细节,地下室内只留齐、薛二人,连许平也给方锡拉走了。 薛陵轻轻抚拍她的香肩,却找不出一句劝慰她的话。他极了解齐茵忽闻母仇的悲痛心情,深知这刻千言万语,也等如没说一般。何况他自己也触动悲情,虎目中含泪欲滴,说话的声音一定与平日不同。 过了许久,齐茵忽然放声痛哭。 薛陵也忍不住捶胸悲号起来。 他们两人内功深厚之极,哭声远远传出去。上面的名家高手们都在□道外听见了,益发相信他们的亲仇血恨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薛、齐二人当然没有考虑到此举竟可使众人完全相信他们,一切的表现俱是发自真情。 两人正是伤心人对伤心人,流泪眼看流泪眼。互相拥抱着尽情恸哭,把胸中的悲痛郁愤发□ 了出来。 上面那一大堆人商议好如何做法之后,便决定由方锡把计划转告薛、齐两人,他们都动身先走。 方锡和许平不敢进去打扰薛、齐二人,看看天色已近昏暮。 方锡便向许平说道:“你在这儿守着,不要乱跑,我到附近庄落买些食物回来,看来我们定要等到明日才离开此地的了。” 许平答应后,方锡很放心地走出齐家庄。他深知像薛、齐两人此际心情悲惨的当儿,若是有仇敌侵袭,身手一定远不及平日。但许平与常人不同,有他一个当关把守,直有万夫莫开之威。 他才走出齐家庄没有多远,已有人潜入齐家庄内。 但方□全然不知,走到岔路上,那儿竖着一面路牌,指示岔路可通另一个村落。 方□故步走去,越走越觉荒凉,敢情这是一条捷径,必须翻过旷野和山岭。他走了一程,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山风中似乎传来数声尖叫,好像是有女人在叫救命。 方锡登时热血上冲,心想:“我若是没有听错的话,定是有什么妇女被强徒施暴了。” 但尖叫声已再也听不见,方□问一问背上长剑,提一口真气,一迳扑入路边的林内。 他奔出十余丈,地势崎岖起伏,益发荒凉可怕。 方锡停下来打量四下形势,再向前奔,但举动轻捷无声,异常小心。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因为他忽然变得如此异常地小心,乃是出于他的第六感,并非由于发觉有什么不对才这么做的。 他奔上一座坡顶,目光到处,但见斜坡当中有一株苍天古树,一个人正在树下玩秋千,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山风吹拂起那条人影的衣袂,也吹起长长的头发,敢情是个女人。 方锡大吃一惊,定睛看时,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并非自愿地在玩秋千,而是被人吊在半空中。 由于她的挣扎以及山风吹掠,以致摇晃个不停。 更令他吃惊的事正多着哩,第一件是这个女人是他识得的,便是那一天想加害许平的香□子蔡金娥。第二件是他竟瞧不见是什么物事把她吊在半空,因此令人疑是她被妖法弄到空中,无法落地。 但当然必有什么事物把她吊起。第三件奇怪的是她手中□着银钩,双手能活动自如。 那银钩上有一截锋刃,快逾利刀,她大可用来割断吊她之物,但她居然不作此想,这等现象方□如何能不感到惊讶。 他静静地查看着,心中并不着忙,因为一则他觉得这蔡金娥为人太以歹毒,让她多吃点苦头之后,还肯管她。已是大大便宜了她的事,何必急于出去?二来这儿的气氛好像有点诡异,使他十分警惕。但一时之间,却查看不出是什么原故。 因此,他不但沉住气,同时早就隐起身形,免得自家也遭受暗算。他查看了好会,蔡金娥忽然挥动银钩,向头顶划去,但好像是碰到什么物事,不但停住,而且简直就定在那儿,再也拉不起来。 蔡金娥尖声叫道:“救命□……救命呀……” 方□到底是侠义性子之人,眼看她如此可怜便待出去,正要举步,忽然发现有人出现,连忙刹住去势。 那个人是从树侧不远的野草丛中跃比,一身黑衣,背插长刀。在迷茫暮色中是仍然可以瞧出是个中年男子。 他抬头注视着蔡金娥,面庞恰好向着方锡,但见他双目闪耀出红色光芒,一如某种野兽的眼睛一般。 这个黑衣人疾然跃起,伸手在蔡金娥腰间一戳,便飘落地上,仰天打个呵欠,好像是在梦中被蔡金娥惊醒,嫌她吵耳,所以点住她的穴道。 方锡为人素来沉稳不过,虽是觉得这黑衣人诡异可憎,但在他尚未有什么邪恶之行以前,可不肯冒失出去取他性命。 尤其蔡金娥不是好人,说不定这个诡异的黑衣人反而非是歹恶之徒。 不过他迅即觉得自己完全想错了,因为那个黑衣人走到草丛中,俯身抬起一件物事,便送到口中。 方锡目力不比常人,瞧得真切。但见黑衣人□起一只羊腿,犹自鲜血淋漓,便张口猛咬,大嚼起来,很快就被血迹染红了嘴巴四周,形相甚是可怕。 他正在观察此人,忽又见到另一个黑衣人从别处草丛内出现,向先前的黑衣人走了过去。正在大嚼生羊腿的黑衣人见同伴走近,喉咙中顿时发出。一阵咆哮声,使人毛发皆竖,一如野兽进食之时,不许同类接近一般。 方锡忖道:“我现身出去不要紧,但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生啖野兽,天知道还有多少个在草丛中睡觉,万一来上几个,说不定会把我吃掉……” 他并非恐惧,而是考虑得周详一些方始动手,以他的为人宁可被这些黑衣人吃掉,也不能眼睁睁地任他们把蔡金娥生啖活吃。 假如他们不懂武功,尚可以说是一种野人。但既懂得点穴这等上乘手法,可知必定另有来历。 方锡突然大悟,忖道。 “不错,不错,这就是万孽法师的杰作了。” 方锡想通了黑衣人来历,胸中杀机反而淡了下来。 因为他想像到那位同门也许也像这些人一般,目露红光,生啖野兽,与真的野兽没有多大分别。 那两个黑衣人并没有争夺羊腿,后现之人也到了草丛中取出一块羊肉,送到口中大嚼起来。 方□观察了许久,天都快黑了,他才抬起一块石子,抖手打出。石子破空飞去,到了蔡金娥头顶,忽然停住,敢清真的碰上什么物事而黏住。自然蔡金娥的银钩亦是如此,她想必早就知道,是以一直都不敢用钩去划割,直到方才忍不住才冒险而试。 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那是什么法宝,当下决意冒险,弄个水落石出。 他离开树丛,大步走下去,口中朗声道:“两位是什么人?” 那两个黑衣人,一个双睛红如火焰,一个碧睛荧荧,诡怪之极。但他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停止了咬嚼,眈眈地虎视着方□。 方□走近到两丈以内,他们的喉中发出咆哮声。方锡灵机一动,往后便退,咆哮声便停止了。 他暗自忖道。:“由此可见得他们只是流露出一种野兽的防卫食物的本性,倒不是对我有什么恶意。” 他在一段距离外站定,说道:“你们是谁?为何把蔡姑娘吊起来?用什么东西把她吊住?” 这话连问三次,两个黑衣人都不回答,反而见他没有别的动静之后,就开始继续大嚼。 方□可真敢跟任何人打赌,这两人已不通人言,须得用兽语跟他们交谈才行。但问题是他全然不懂兽语,这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他开始向前移动,到了两丈之内,黑衣人又咆哮起来。但这回方□决意不退,继续前进。 到了一丈之内,黑衣人一齐抛下手中的食物,倏然分开丈许,向他这边冲来。不过他们却不是向他身上直冲,反而好像急于逃走,要打他左右两边冲过。 方□目力何等高明,当他们分开之时,早就瞧见他们极迅快地拉一下手,是以心知有异,待他们堪堪冲到之际,蓦地跃起,直向空中的蔡金娥飞去。 他一手抓住银钩柄,迅快瞧看,可就瞧出敢情是一根黑丝从树上垂下来,绕胸困住蔡金娥身躯,把她吊在半空。此外,钩尖和石子也都黏在黑丝上。 方锡心中大为震凛,暗中使用千斤坠的上乘内功,但见黑丝纹风不动。若是绳索,这一下定必坠断无疑。由于他的力道是从银钩传出,假使这柄银钩是被黑丝缚住,则黑丝不断,银钩自然分毫不动。可是钓尖分明是黏在丝上,这么强劲的力道还扯不脱,又可见出黑丝黏力之强,实是骇人听闻。 此时风声劲急,两把长刀迅快搠到。方锡察觉出两刀都不会误刺蔡金娥,便放心地往上一窜,冒起寻丈。 两个黑衣人已落在地上,相隔两丈左右,在地上绕圈疾奔,等候方锡落下。 方□身形向他们的圈中急坠,但到了离地七尺左右,听地清啸一声,□然横飞丈许,恰好落在一个黑衣人背后。他出手如电,一指戳中那人背后穴道,这名黑衣人顿时跌倒不动。 另一个黑衣人身形迟滞了一下,好像被什么物事绊着似的。方锡早已料到应当如此,迅急如电般纵去,长剑如虹激射。 黑衣人慌急中挥刀一架,却被方□趁隙攻入,一指戳中肩头,也顿时踣跌在地上。 他警觉地转眼四顾,不见有异,当下蹲低身子,查看地上,果然有一条黑丝,横亘两人之间。刚才由于一人先跌,黑丝黏在地上,致使另一人迟滞了一下。方锡猜他们必是用黑丝对付自己,料定另一人突然受绊,才及时立即制住了他,现在方□已证明他的设想不错,当下忖道:“这黑丝太以奇异可怕了,谁若是黏上,休想脱身,只不知怕不怕水?” 当下用一根树枝,蘸满唾□,往黑丝上一碰,顿时黏牢,拉扯不动。 方□并不慌忙,掏出一个火摺,拍地燃着,往黑丝上燎去,黑丝顿时化为乌有。他点点头,纵身一跃,先抓住蔡金娥的脖子,以免被她身上黑丝黏上自己,然后以火摺烧断了黑丝,飘落地上。 他小心地烧掉钩上以及她身上的黑丝,能使她活动自如,可是还有胸前及背后两截烧不掉,因为这黑丝居然能透过衣服黏住她的皮肉,无法拉起衣服,如此奇异的黏力,真是可怕之至。 第五章 他也查看过她的情形,但觉这一种点穴手法十分高明,无法解救。当下忖道:”我此刻可以带走她,但如何善后,却无良策。最怪的是这两个黑衣人好像不十分凶恶,刚才出招攻我之时,竟已防到我闪开之后会误伤了蔡金娥,所以刀势并不十分凶毒,可见得他们全无加害于她的意思。” 他想了一下,走过去另行点住那两个黑衣人的穴道,眨眼间他们都睁开眼睛,喉中发出咆哮之声,只是不能起身动弹而已。 他一点也不知道此举竟在无意之中脱却一场大难,原来在距他不远的草丛内,另有一个碧眼的黑衣人伏匿着,窥伺他的一切举动。 这个黑衣人头上包着一条黑巾,但巾边仍然露出不少雪白的头发。 方锡向那两个黑衣人连连询问,都得不到一句回答,只有触耳惊心的咆哮声。 他叹一口气,道:“这就难了,我得想个什么法子好呢?” 背后一个娇脆的语声应道:“你有什么办法?你是谁?” 方锡心头一震,忖道:“她的轻功好生了得。” 回身望去,但见她身材适中,碧眼荧荧,黑头巾之下露出几绺白发,比之那两个黑衣人更为诡异可怕。 不过她的话声倒是没有含蕴什么恶意,方锡施了一礼,道:“在下方锡,乃是昆仑派弟子,姑娘的姓名可以见告么?” 那黑衣女子道:“有何不可?我姓白,名蛛女。” 她鼻子中哼了一声,又道:“我听闻昆仑派内功心法十分神妙,所以能停在空中换气,转变方向。刚才见到果然不假,但你休想逃得出我的掌心。” 方锡道:“姑娘看来不是胡乱说话之人,这话大概可以相信。不过若然姑娘定要相迫,在下仍须尽力一拚。” 白蛛女笑道:“你这人老实得很,竟也不是坏人。好吧,我不用黑神蛛就是了,如若放出它们,那你是非死不可的,刚才我见你没有加害我的手下,才把放出黑神蛛的意念打消掉。” 方锡惊道:“黑神蛛?难道这些黑丝就是它们吐出的丝么?真是厉害不过,在下曾经听闻人家说过,这黑神蛛产自西藏,奇毒无比,百里之内,人畜皆难保存性命,白姑娘居然能带在身边?” 白蛛女道:“当然啦,我自幼就跟它们在一起玩的,现在我要把你捉住。” 方锡道:“姑娘何苦定要动手?我们无怨无仇,交个朋友不是很好的事么?” 白蛛女初时皱眉不语,接着露出大喜之色,道:“什么?我们交个朋友?你不怕我么? 人人都害怕我呢!” 方锡心想此女虽是诡异可怕,身边带得有绝世毒物,但仍保存得有一份天真。听她口气,竟是从来未曾有过朋友,如此遭遇,也实是可悲。 当下说道:“我们既然是朋友的话,那有什么可怕的,只不知这位蔡金娥姑娘什么事得罪了你,被你用黑神蛛丝吊在这儿?” 白蛛女面色一变,冷冷道:“原来你识得她,那么你们也是朋友啦!” 方锡淡淡一笑,道:“姑娘亦是文才淹通之人,只不知可曾考究过朋友这两个字的意义没有?” 白蛛女道:“朋友就是朋友,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方锡道:“不然,大凡同门称为朋,同志称为友,由此可知朋友两字大有深意。虽然世俗大都把相识的人称为朋友,其实也分作许多等,有些只是点头之交,全无感情可言,有的是酒色徵逐,言不及义,亦不可谓是朋友。因此,如若当真称为朋友,可真不是容易之事。” 白蛛女默然不答,过了一会,才道:“你的话很有道理。” 方锡道:“我和蔡姑娘本来只是点头之交,其后她做了一件十分恶劣下流之事,几乎被在下杀死。这回是见她蒙难,过来瞧瞧而已。” 白蛛女道:“这太好了,因为这个女子不是好人,你如果和她是朋友的话,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现在我把她放下来可好?” 方锡摇摇头,道:“且让她吊一会,这个女人实在该吃点苦头。” 他望住对方黑巾下面露出的白发,又道:“你的头发怎的有点奇怪?” 白蛛女面色微变,方锡道:“请姑娘恕我冒昧失礼之罪,但在下却是另有原因,才如此坦直的向姑娘询问。” 他这么一解释,声音和表情都很真挚,白蛛女顿时感到舒服得多,道:“我们是朋友,可以让你瞧瞧。” 她取下黑头巾,露出一头银丝似的发亮的头发,衬上那一对碧绿的眼睛,使人感到她又美丽,又奇异。 白蛛女摇摇头,长长的白发飞□起来,既好看而又可怕。她道:“自我懂事以来,我的头发就是这种颜色。我因此之故,不敢见人,怕被人耻笑,后来我学的功夫全是在晚间的,更见不到人了。” 方锡道:“若是天生白色,那就无法可想了。” 白蛛女道:“我师父说不是天生如此,当时我们几个女孩子住在神蛛洞内,她们的头发也都变了别的颜色,有的黄,有的红,还有些灰色的。师父说一定可以医治得好,他也不让我干别的,六七年来一直教我采药制炼,现在大部份的配药都齐全了,只欠一点就可以开炉。那时侯我就可以变成普通女子一般,没有人会觉得我奇怪了。” 方锡沉思了好一曾,才问道:“你是何家人氏?” 白蛛女道:“师父说我是河南人氏,本是人家弃婴,所以连他也不知道我的真姓氏。不过我也不在乎,我这种人还是没有父母的好,免得事事都要听他们的。” 她碧眼中突然出现一层蒙蒙水气,好像涌出了泪水。方锡装作没有察觉,心想这个女孩子身世太孤苦了,她口里说得硬,其实心中却十分渴望得到父母之爱。他顿时对她生出一种极强烈的怜悯。 白蛛女又道:“上次我几乎成功了,却可惜那□王被人吃掉。我回到师父那儿,再弄了四个手下。这次我要到关外走一趟。……” 方锡举手打断了她的话,讶道:“你说的是□王么?谁吃掉了?我或者识得那个人呢?” 白蛛女道:“他们一共三个人,但我却不能告诉你,我连师父也没有说出呢!” 方锡微笑道:“他们和我都是好朋友,其中有一个姓薛,对不对?” 白蛛女欢喜地笑起来,透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她道:“你和薛陵都是差不多那种人,所以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是他要我不许再杀人,所以我才没有杀死蔡金娥。” 方锡肃然道:“薛兄真了不起,他的善行应当得到好报。” 白蛛女问道:“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方锡道:“离这儿不远,我便是出来买食物的,想不到会碰到你。” 白蛛女道:“我这儿有不少食物,都没有毒的,你放心好了,我要去见见他们,齐姊姊也在么?我这次到关外长白山中找一种毒物,十分困难,或者要许多年才回得来,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方锡本来想设法婉拒她的意图,但一听她将要离开很久,但觉情不可却,便答应了。 白蛛女口中发出啾啾之声,草丛中又跳出两个黑衣人。方锡赶快去把那两个被自己制住穴道的解开了穴道。白蛛女吩咐他们两人跟着,另两人留守在此。自己带了一包食物,便兴冲冲的起身。 当方锡离开齐家庄之时,便已有人打庄侧扑入去。不一会,这人已悄然来到□道入口的厅子外。 许平突然转身向厅门望去,但见一个瘦长身量的老人,用冷电一般的目光望住他。这个老者从未见过,出现得如此诡异,许平顿时生出惊惕之心。问道:“老丈找谁?” 老者伸手掸一下长衫上的灰尘,举步跨入厅内,目光射向□道入口,同时听见了隐隐传出来的哭声。 他皱皱眉头,道:“薛陵和齐茵都在里面么?” 许平道:“是的,您老是谁?” 老者道:“老夫尹泰,你叫什么名字?是他们的什么人?” 许平道:“我姓许名平,他们是我的叔叔婶婶。” 尹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开封许家那个孩子,他们告诉我说你只有十三四岁,谁知你长得如此健壮,看来似是十八九岁了。” 他这么一说,许平登时晓得这尹泰便是那一日与朱公明同来攻击薛陵的人手之一,心中敌意熊熊上升,眼睛一瞪,道:“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跟你说话。” 尹泰见他一派童言天真,也不怪他,道:“老夫果然是个坏人,老夫也不会跟你说话,我进去瞧瞧他们。” 许平立时握紧拳头,虎视耽耽。他紧记着方锡说过齐茵二人悲伤过度,定已神志昏沉,所以要小心看住门户,莫要被外人暗算了。 他这一握拳作势,顿时有一股杀气迫到尹泰身上,尹泰惊讶地望着他,道:“奇怪,你的道行竟不浅呢!” 他一迈步,竟已迫到许平跟前。 许平但觉眼前一花,敌人已近在数尺之内,当即猛力奋拳力劈。这一拳发得正合时机。 尹泰不但无法施展巧妙手法擒住他,反而须得急急刹住冲去之势,一面挥袖抵御他的拳力。 “砰”地大声一响,尹泰那么高明之士,竟也被对方这一拳震退了两步。但觉许平拳力沉重如山,极为惊人。 他又惊又怒,嘿嘿冷笑一声,双袖齐挥,分别以刚柔两种内劲发出。他这一招不但功力深厚无比,同时亦是玄奥绝学。当世之间,可没有几个人能接得下来。 许平拳发连环,砰砰两声,竟把双袖震开。这一来尹泰已由羞怒而变为震骇,心想凭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一共只活了十余岁,居然抵得住自己数十载修为的一击,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今日也得毁了此子,否则将来更不堪设想了。 他蓦地展开至为迅快的身法进攻,但见许平四方八面都出现尹泰的人影,令人不知向那一个人影攻去的好。 许平在幻影围绕之中,却毫不迟疑地挥拳抡劈。他一出手就连环攻迫过去,拳势绵绵不断。此是齐茵在这一个月当中传授给他一套拳法,名曰“残拳”。 这一路拳法共有二十四招,可以首尾衔接,连环反覆使用,拳拳都走的是霸道路子,外功越强,威力越强。 齐茵选择这套“残拳”传授与他,在当时曾经大大伤过一番脑筋才决定下来的。她向许平言道:“这路拳法乃是我师父取的名字,她乃是无意之中得到这一套威力奇大的神妙拳法,她老人家的武功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虽然没有下功夫研究,却已晓得这套拳法外表上连环贯接,神奇奥妙之极,但其实尚有残缺,须得增加一些动作,或是增加一点特别功夫,这套拳法方能达到完全无瑕的境地。不过她老人家可没有工夫参研这套拳法,所以至今仍然残缺不全。我当时听师父这么说法,方始触动了好奇之心而学会了。只因这套残拳纯是供外功特强之士使用,故此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许平因为得服“□王”之肉,以致脱胎换骨,在这个要紧关头之际,又复得到齐茵的帮助,一举炼成了“金龙绕柱”的护身神功,这种护身神功乃是外功中最上乘的一种,许平本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炼得成,但他从前学过正宗少林心法,勤修苦炼了数载之久,根基扎实无比,所以才不负齐茵期望。 因此目下许平的一身外功,完全是机缘巧合而炼成,其成就之高,当世罕有伦比,别人自然不知内中奥妙。当他一出手就直取尹泰,竟不为他身法幻影所蒙蔽之时,尹泰便已骇然不已。及至他这套神奇拳法施展出来,但觉他功深力强,竟不逊于他数十载苦修之功,更是骇得失色,连连后退。 许平一连攻出七八拳,见敌人已退了五六步,便停手后跃,退回原处。 尹泰哼一声,道:“你的拳法虽然不俗,足以比美当代的名家高手,可是遇到老夫。仍然气候不足,将有杀身之祸。你还是让开道路,免得白白送了性命的好。” 许平道:“不行,你若要从这儿进去,除非先把我打死才办得到。” 他率直说出心意,极为坚决,全无通融余地。尹泰本来还想说话,可是又考虑到假如再与他商量,传将出去,岂不是落个惧怕这孩子的口实?于是不再多说,冷冷的道:“很好,你小心了。” 他见对方身上没有兵刃,自然不能取刀,猛一长身,手掌箕张,五指如钩,迳向许平头上抓去。 他五指上带出浓重的潜力,宛如有形之物一般,许平一侧头,双拳齐出,一面封架,一面攻击。 许平的拳力非同小可,即使功力深厚如尹泰,也不敢让他击中。身躯一晃,打横飘离地面,让拳力从下面涌过。 这时他五指发出的阴力已抓中了许平手臂,估计他即使外表无事,但筋骨定已受伤。于是猛一收掌,斜飞数尺,落在地上。 他双脚一沾地,新力便生,呼一声拍出一掌。许平挥拳迎击,“蓬”的一响,双方各不相让。 尹泰大感奇怪,欺身迫近,双掌齐发。但许平不等对方掌力袭到,双拳已如暴风骤雨般攻去,再度使出“残拳”家数,连环迅劈。 这一老一小就此蛮战起来,但见许平双脚不离四尺方圆之内,力拒强敌,一时之间竟斗个平手,不分高下。 双方拆了三十招以上,尹泰更感面目无光,凶心益炽,满面杀机外露。他已决定不惜损耗若干功力,定要立毙此子于掌下,方始甘心。看看又拆了二十多招,尹泰大喝一声,欺近许平,一掌迫住对方掌势,另一手已在分光错影中攻入,拍中许平胸口。 原来尹泰一方面全力施展大腾挪身法,闯入许平拳圈之中,一方面出手禁制敌人拳法,同时击中敌人。这一着正当许平身法略有迟滞之时发出,恰是这一套“残拳”的几个破绽之一。 单是瞧尹泰这一招,已足见他当得“万恶派”第一高手之称了。不过他也晓得此举对他有相当程度的损害,那便是当他以全力硬是禁闭对方拳势之时,由于敌人拳力已发,造诣极高,他硬挡了这一记,真元须得损耗不少。不过此举既能成功,损益对消之下,仍然有赚。 他果然称心如意地一掌劈中对方胸口,随即便有如闪电般退开六七尺,冷冷的瞧着对方倒毙。 许平面上泛起一片赤紫之色,身形摇晃不定,乍看真像是酩酊大醉的光景。但他却出乎尹泰意料之外,只摇晃了几下,居然又站稳了。 尹泰搔搔头皮,心中涌起了疑波骇浪,竟忘了调元运气,减少真元的损耗。 许平忿然喝道:“你敢再动手的话,我一定打死你。” 话声中显示出中气充沛,毫无受伤之象。 尹泰定一定神,冷冷道:“你炼成了什么护身神功?” 许平道:“我不跟你讲话。” 这许平虽不蠢笨,但亦不是聪明到不肯向对方□漏自己所炼的奇功的地步。他只是在忿怒之下,不愿与对方说话而已。殊不知这一天真直率的举动,却在无意之中挽救了他一条性命。 要知尹泰的造诣非同小可,胸中所学极是渊博。假如他晓得许平炼的是“金龙绕柱”神功,则他一定瞧得出对方尚未炼到巅峰极处,这时他只须拚着舍去十年八年苦修之功,当可施展一种克制各种护身神功的恶毒手法,把他杀死。 这尹泰既然所学甚博,何以又瞧不出许平炼的是“金龙绕柱”的神功呢?原来大凡这等超凡绝学,俱是□密流传,外人无从得知,即使听过某种神功,也仅知有些什么迹象,例如“金龙绕柱”神功,受到极厉害的袭击之时,面上应是泛起一片金黄色。但许平却是泛起赤紫色,这只是他尚未达到巅峰时一种变异现象而已。 尹泰的推测也受到一大影响而犯了错误,那便是他深信以他刚才一击之威,除非他炼成了绝世神功,决计禁受不起。换了旁人,纵然把“金龙绕柱”的功夫炼到许平这等地步,确实禁受不住。殊不知许平吃过□王之肉,全身筋骨坚逾精钢,加上护身神功,才捱得住他这一掌。 尹泰既是估错,又见对方面泛紫赤色,当然推测不出他修炼的是什么奇功□艺,以此无从下手施为。这种种原因凑起来,许平才幸而得逃大难。 不过尹泰当然不是就对许平束手无策,只不过须得多花不少精神气力,去测探对方的破绽和致命的可能何在,方能下手而已。 尹泰滴溜溜转了一圈,一只手借此机会,利用身体遮挡,探囊取出一宗物事,却是一对指环,颜色黝黑。他戴在双手的中指上,在掌心的这一面,每只指环都有一根钢针,长约半寸左右。这样戴上戒指,若是击中敌人,环上的钢针便会刺入敌人皮肤之内。 环上的钢针当然是淬有剧毒,否则这半寸长的钢针不论刺入那一处部位,都不会致命。 尹泰一晃身迫到许平身前,出手迅攻。许平出拳还击,两人霎时又激斗起来。这一次许平似乎比较凌厉些,尹泰心中大为震骇,知道这是因为一来许平从前没有搏斗经验,所以每战一次,就进步一次。二来他心怀忿怒,气势自然大不相同。两人兔起鹘落地拚了四十余招,尹泰突然又欺入许平拳圈之内,一掌拍中他胸口。 尹泰这一回用意在于利用毒针伤敌,所以掌上的力道,刚多于柔。这一掌震得许平连退两步,尹泰也借势飘后了数尺,定睛望住对方。 他感觉出钢针已刺入敌人身体,所以这刻但须等瞧敌人的反应而行事。自然他这一次硬攻入去之举,又损耗了不少真元。 许平身形晃也不晃,面上也没有紫赤色泛起,但尹泰对此并不感到惊奇,因为他这次并非以掌力伤他,而以对方的造诣而言,这一掌不可能伤得他。甚至于进一步说,许平明明被这毒针刺中,仍然不曾中毒倒毙的话,尹泰亦不如何惊讶。 原来尹泰右手这枝毒针的主要用途,是侧探敌人炼的是什么功夫,并非用作毙敌之用。 不过假如对方禁受不起,当然亦有毙命的可能。若以许平的造诣而言,可就不容易使他死亡。此所以尹泰定神瞧看对方的反应,以便查出敌人炼的是那一门神功。大凡他们这等一流高手拚斗,定须知己知彼,方能收效,决计不能盲目乱打而希望碰对了。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做法,他们绝不肯为。 许平这时可就觉得对方武功真高,一下子就击中自己一掌,但他没有丝毫畏惧之心。因为对方这一掌虽然把他震得退了两步,却不痛不痒,全然无事。 他上前两步,站回原处,招手道:“来,咱们再打。” 尹泰见他毫无异状,这才大为震惊,忖道:“这支毒针屡试屡验,从未像今日这般全然不起作用。这小子到底练了什么功夫?我还是不死心,非再试上一次,方始改用别的手法。” 此意一决,立刻上前动手。许平着着抢攻,气势更见凌厉,直到六十余招以后,人影方始分开,原来尹泰的右掌已在许平肩头上拍了一下,感觉到毒针深深扎入敌肩,满意而退。 许平仍然一点事都没有,他屡次败北,觉得很丢面子,忿忿道:“怎的又不打了?快来!” 他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已经是多么的惊人,这种情形若是让知悉尹泰底细的高手们得知,定必大大震惊。尹泰一看又是徒劳无功,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忖道:“我先后已击中他三次,他还是没事,但我真元已损耗极钜,最多再能试上一试了。” 但这一回他已不是试探对方练的什么功夫,却是志在杀死敌人。要知他一直是使用右手指环上的毒针,左手的毒针尚未用过。而左手的毒针性质不同,乃是一种至烈的毒药,即使是金刚不坏之身的巨匠宗师,中了此针,也得麻木上一阵。 尹泰并非怜惜对方而不先行使用此针,却是由于他无法猜测对方练的是什么功夫,所以不肯先行使用,免得日后仍然不知。而他还须对付薛陵、齐茵二人,假如连他们的徒弟练的什么功夫也弄不清楚,如何能与薛、齐二人作对?这也是知己知彼的意思。 许平每次被对方击中,都记得当时拳路中有什么破绽,方会被敌人攻入。这时可就小心防范再蹈覆辙了。尹泰与他对拆了七十余招,都无机可乘,心下更为恨毒,因为对方已经从自己身上学去了不少东西,换言之,他的武功经此一役,又复大有进境。假如再施展上次使用过的手法,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尹泰已损耗了不少真元,假如再加倍的损耗,何时方能修练复原,可就没有一点把握了。即使是现在,他也须两三年苦功方可复原。 到了第九十招之时,他才找到了机会,猛攻入去,又是用一只手封闭他的拳势,左手啪一声拍中许平腰身。 这一掌把他震开四步之远。尹泰再不停滞,迳向秘道入口冲过去。 这是因为许平必死无疑,所以尹泰根本不必再瞧,免得耽误时间。 谁知身形才向前一冲,一股沉重无比的拳力呼一声横截过来。尹泰刚刚已耗损了不少真元,心知如若硬挡这一记,势必受伤,连忙改前冲为后退,硬是向后飘退了几尺,让过这一记掌力。 他虽是老奸巨猾之极,历经无数大风大浪的人,但这刻也禁不住面目失色,双眼圆睁。 并非是由于薛、齐二人,也不是别的高手赶到。而是因为这一记雄浑无比的拳力,竟是许平发出的。 以尹泰所知,凡是中了此针的人,不论武功多强,也是立刻全身僵木,痛苦无比,绝难移动分毫,而且极快就痛得死掉,决无生还之望。 可是这个许平不但没事,还能出拳拦阻他进入秘道,这真是大出常理之外,叫他焉得不惧? 许平忿然骂道:“你手掌中藏着什么东西?” 骂声中又抡拳猛劈,两下相距尚有寻丈,却已足以伤人。尹泰衣袖一挥,化解了这股拳力。 他施展这等上乘内家手法化解敌人拳力之际,忽然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顿然又是一阵凛骇。 许平已冲上来,举起双掌,威胁地道:“打开手掌让我瞧瞧。” 尹泰可真怕被他缠住,而由于他多次损耗真元以致不敌落败。连忙依言张开双掌,道: “只是一点小玩意儿,谁知你全然不怕。” 他趁对方注视自己双掌而分神之际,蓦然转身奔出厅去。许平怔一下,已失去敌人的踪影。 他皱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头子真坏,我若不是记得方叔叔的要我不可离开此地的话,定要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过不一会,他发觉厅中已相当的黑暗,敢情他和尹泰停停打打,已耗去不少时间。 他侧耳一听,薛、齐二人已没有声息,想必是哭得倦了,所以双双睡着。他怜悯地摇摇头,想道:“婶婶真可怜,她那么好的人,老天实是不该让她伤心的。” 忽然间一种极低微的声音使他惊觉,转眼向厅外望去,不一会,可就分辨出乃是有人走来的微响。当他最初警觉之时,来人距此尚远,可见得他耳目之聪,实在万分惊人,这一点虽与功力有关,但□王的灵效更为重要。转眼间两道人影在厅外出现,竟是一男一女。许平十分戒备的遥望着他们。外面的人也瞧见了他,便一起走近厅内。 这一男一女他可见过了,原来是金明池和纪香琼。他们当日到许家找薛、齐二人的麻烦,许平曾经领他们入屋。 金明池道:“瞧,这不是那个孩子么?怎的一个月不见,便长得如此高大?同时又神光内敛,功力深厚之极。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难道薛陵他们竟有如此神通么?” 纪香琼笑道:“或则他是那个孩子的哥哥也说不定。” 她自然是与金明池说笑,因为以她的智慧和眼力,焉有瞧不出许平的道理。 许平晓得金明池跟薛陵作对,但纪香琼却是薛、齐两人的好朋友。至于金明池目下也不算是仇敌,这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年内互不侵犯之约的缘故。 他叫了一声金叔叔和纪姑姑,问道:“你们可是想找薛叔叔和婶婶么?” 金明池双眼一瞪,道:“什么婶婶?他们还未结婚成亲呢!” 许平抗声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叫的。” 金明池眼中闪过疯狂般的光芒,可是一现即逝。他现下对齐茵已经淡了不少,如若在以前,那是决计忍不住这股妒火的。他道:“他们在那儿?” 许平道:“他们刚才哭了许久,现在没有声响,怕是睡着了。” 言下之意,大是不想惊动他们。 纪香琼晓得许平如果应付得不好,迟早会惹翻了金明池,因而丧命。当下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守着入口,不让旁人进去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样作法对极了,不枉他们疼爱你一场。” 她这么一说,金明池可就不便喝叱许平让路了。纪香琼心想:这孩子不知晓得不晓得我和薛、齐他们的关系?如若晓得,当然不会拦阻我,若然不知,无疑问的不肯让我进去。 她生怕金明池不耐烦定要进去,便问道:“你守在这儿,可曾发生什么事没有?” 许平据实把刚才的遭遇一一说出,这番话只把金明池听得目瞪口呆,觉得难以置信。 纪香琼问道:“那么尹泰掌中的钢针扎入你的肉中之时,你当真全无感觉么?” 许平笑道:“根本没有扎入我的皮肉,我自己也曾试过,拿针向我腿上用力的刺,看起来好像刺入去,其中只是陷入肉内,表皮仍然不破。” 纪香琼啊一声,道:“无怪他的绝技毒计全然无用。” 她转眼望着金明池,又道:“你不是擅长这些阴损手段之人,一定没有想到尹泰的两枚指环毒针,里面还大有文章。不过我说了出来,还须你代劳从武功上考证一下。” 金明池大感兴奋,道:“我在听着呢,你说罢。” 纪香琼道:“大凡这等暗器,除非有特别作用,决不会弄上一对,因此,他两只指环毒针上的毒性,一定不一样。刚才我插口询问许平之时,就是要弄清楚他这两支毒针的次序。 据许平说,他先用右手,连续两次。第三次方动用左手,由此可知左手针上的毒性必是极为毒性,中人必死。但右手针上的毒性却大有讲究了。” 金明池略一沉吟,说道:“我猜他右手的毒针,一定是含有试探许平身上功夫的用意。 他若瞧不出许平是什么功夫以及造诣如何的话,便很难得手。” 纪香琼想了一想,点头道:“一点不错,许平,我想告诉你该怎么办,只不知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许平道:“什么事呀?” 纪香琼道:“尹泰乃是极高明的人,他走了不久,便会想通其中道理,所以多半会回转来,设法杀死你。” 金明池插口道:“慢着,他如若回来,你想个法子跟他开个玩笑好不好?” 纪香琼正有此意,但她当然不曾向金明池说出自己已经准备这么做,免得显出他的迟钝。 她深知男子们多半自尊自大,若是感到实在比不上那个女子时,多半决不肯爱她。 她故意说道:“好主意,我本想叫他避开,但若要戏弄他,那就教许平佯装已经死掉。 我们却在里面躲着,防他闯入去。” 金明池立刻把如何闭住呼吸而又使得四肢冰冷,脉搏皆停的秘诀教给许平,好在只要内功深厚,很容易就办得到。 许平试了一下,果然毫无破绽。纪香琼说出办法然后照计行事,许平躺在秘道入口外面,运起功夫,简直跟死人毫无分别。 过了好一回功夫,厅外陡然出现一条瘦长人影,果然是尹泰回转来,这刻天色虽是更黑了,但尹泰仍然瞧见僵卧不动的许平。 他万万想不到许平忽然死了,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当下奔入厅中,蹲低查看一下,许平果然已死。 尹泰仰天冷笑一声,不管许平,迳向秘道走去,猛然间背后一股劲力袭到,雄劲无伦,宛如许平早先的拳力。他猛一转身,双袖拂出,化解了这股拳力,目光到处,果然见到许平笑吟吟地站在数尺之外。 尹泰心头大震,忖道:“此子居然能够棋高一着的猜测到我会回转来,是以佯死骗我。 由此看来,此子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连智计亦是高人一等,我虽是活了几十岁,胸中计策甚多,但只怕仍然比不过他。” 这么一想,登时斗志大挫,并且此刻明明身处秘道入口以及许平之间,亦不敢贸然冲入秘道,生怕许平已有厉害布置,诱他上当入彀。 要知尹泰武功奇高,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星魔头。但最近奉命踏入江湖,方知能人异士风起云涌,已不复能纵横天下。其次他耳听目观过纪香琼神出鬼没无从捉摸的手段,便也不敢低估别人的智力。即使像许平如此年青之人,亦不敢小觑。 许平受过金、纪两人警告,深知这个老头子武功极高,须得小心在意,以免被他施展奇异独门功夫杀死。 因此他出手一拳之后,便已跃开数尺。 双方对视片刻,许平笑道:“你不是要进去么?为何又站在那儿不动?” 尹泰冷冷道:“老夫平生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你休想诱我上当。” 他双袖扬处,“呼呼”两声,劲力如惊涛骇浪般卷去。 许平挥拳迎击,拳力如山,抵住了这一股强绝无伦的劲力。 却见尹泰人影一闪,已到了厅门,头也不回地奔出去,霎时无影无踪。 纪香琼从密道中探头出来,道:“阿平,用不看呆呆的看,他这回当真跑掉啦!” 金明池也走出来,他本想到底下瞧瞧薛陵和齐茵,但又想到假如自己亲眼得见这两人躺在一起的话,定必妒恨交集而忍不住出手杀害他们。因此他改变了心意,走出秘道。 纪香琼见到他奇异的神色,便已猜出其故,心想他终是个自负而守信之人,明知自己忍不住出手的话,极可能杀死薛陵,所以不肯进去。 她接着又忖道:“但由此又可知他实是非常深挚地爱上了齐茵妹子,唉……”这个想法令她泛起自怜之感,不禁深深叹息一声。 金明池回头道:“阿琼你进去瞧瞧他们,如是悲伤过度,神智昏迷,可用推□手法助他们复元,免得遭人暗算。我和许平到外面巡视一下。” 他当然是有意避开,免得薛、齐两人回醒,出来相见。他自知乃是任性之人,说不定在什么时刻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而出手。 纪香琼点头道:“好,阿平你跟金叔叔去吧!” 许平听得纪香琼吩咐,便跟着金明池出去。纪香琼回身走入秘道,踏入地下室中,但见齐茵伏趴在榻上,身子还不时因抽噎而微动。薛陵则趺坐地上,正在运功调息,一望而知功行快完,就将回醒。 她游目打量这间地下室,过了片刻,她叫道:“阿陵,你们怎么啦?” 薛陵睁开眼睛,大喜道:“啊,琼姊你来啦!” 他们已经是结拜为姊弟,是以如此称呼。薛陵声音中充满了意外欢喜之情,使人觉得纵是他的亲姊姊来到,最多亦不过是如此。 纪香琼这时才走到榻边侧身坐下,伸手轻轻抚摸齐茵背后的穴道,心中被薛陵这种真挚之情所感动,觉得他好像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般,使她泛起强烈的手足之爱。 她道:“我和明池一道来的,刚才尹泰侵扰你们,被许平如此这般挡住了。”她很快的说出经过,其后说到如何捉弄尹泰,两人都笑起来。 齐茵被他们的笑声惊醒,见到纪香琼,不禁又哭起来,纪香琼抚着她的柔发,温语安慰着。 第六章 薛陵长叹一声,道:“琼姊你对我们屡屡帮助,真比我们的亲姊姊还好,教我们以后如何能够报答你呢?” 纪香琼笑道:“别这么说,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很公平地处理,唯有感情,很难得到平衡。我们俱是性情中人,一切顺其自然就是了,岂能斤斤计较。” 她心中也充满了温暖,因为薛、齐二人都拿她当作骨肉之亲,在她凄凉的一生之中,这真是罕有的遭遇。自然还有一个人是她所不能忘怀的,那就是齐南山。在济南潜匿的两三年间,齐南山对待她简直有如亲生女儿,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因此,她对齐茵当真有亲姊妹般的感情。 此刻她像长姊般抚慰薛、齐二人,不过也不时想起了金明池,这个骄傲任性的当代高手,竟是那么固执地忆念着齐茵,造成一个近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她最近心情实在很坏。 幸而她曾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最能收藏起自己的情绪。因此薛、齐二人全都瞧不出她的心情,齐茵正要说出那封遗书,纪香琼摆手阻止了她道:“我不但通通晓得,而且这一切都是我一手布置的。金浮图之钥我已经收藏在别处,目前还不能□露给你们晓得,因为如若被你们知道,徒然有害无益。等到时机适当之时,自有分晓。你们谅必也信得过我。” 薛、齐二人同声道:“当然信得过琼姊啦!” 齐茵接着问道:“这么说来,我娘竟不是有那等遭遇了?” 纪香琼沉重地道:“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只不过义父从不敢告诉你,亦不敢向外□漏风声。我安排了这个局面,为的是好让义父能够重新出头露面,返回齐家庄,恢复以往的生活。” 齐茵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道:“这太好了,可怜爹爹遭遇奇冤大恨,还不敢出头露面……” 她霎时间记起了自幼以来父亲的无限慈爱,一幕幕的往事掠过她心头,使得她禁不住连连掉泪。 纪香琼见她如此哀伤,只好设法使她转移思路,当下说道:“义父目下若是返回齐家庄,你们即须举行婚礼,以便藉此机会邀请宇内武林高手见面,达成重大的决定。等到你诛杀了朱公明和梁奉他们,而又与一众高手开启了金浮图之后,齐家庄方可太平。” 薛陵初时点点头,但旋即记起了昆仑派高手方锡,便说出要陪方锡去探洪炉□区之事。 这么一来,自然不能依照纪香琼的计划先举行婚礼了。换言之,薛、齐二人的婚事仍然大有危机。因为这当中还有一个李三郎,假如薛陵知道内情的话,整个局面即将改观。 纪香琼可不敢透露出丝毫痕迹,微笑道:“既然你已答应过方锡同赴洪炉□区,此事关系到天下劫运,十分重大,当然列为最要紧的任务。” 薛陵大感安慰,忖道:“琼姊姊到底是个明理的巾帼奇人,碰上这等情义不能两全之时,立时毅然有所抉择。她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万孽法师乃是天下第一大恶人,神通广大,假如我丧生于他手中,则阿茵岂不是变成寡妇了?既有这等危险,何必先举行婚礼以致作茧自缚?再说那李三郎之事也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地下室内已点上灯火。所以不知时间消逝。 纪香琼道:“我想先与方锡见面谈谈,始行决定这个计到如何进行。” 薛、齐二人赶快起身,齐茵把四下收拾好,三人一道出去。 厅中一片黑暗,薛陵点上灯火,道:“不知不觉竟已天黑了,时间过得真快。” 纪香琼听了,顿时触悟,道:“咱们快走,明池、阿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故。” 薛陵、齐茵二人素知她料事如神,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齐茵道:“难道有金明池在一起,也会发生什么事故不成?天下间除了两三个人之外,谁还能奈何得他?” 纪香琼道:“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变幻多端,难以尽测。总之,他们如若不是发生了事故,决计不会直到这刻还不回到此地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奔出厅外。这齐家庄以往声威赫赫,富饶兴盛,全庄有数十户之多,皆是齐南山的亲人及手下,是以这一片庄舍占地甚广。纪香琼前此曾到此庄查看过,是以熟谙全庄形势。 她道:“阿陵你负责后半截,我和茵妹到前面查看,查究无事可返此处会合。如不见另一方之人回来,便可过去寻觅。” 薛陵雄壮地应一声,飒地纵上屋顶,迅快去了。 纪香琼带着齐茵也向前面奔去。她们经行之处,尽是一片荒凉黑暗,齐茵当然泛起无限感触。她当真宁可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回本庄往日的兴盛安乐。但她真的不晓得该怎样做才能达到这个愿望。 她们到了一座院落,纪香琼便道:“我们在此处分开,你负责左边,我往右走,先在此处会合,才一同折返与阿陵会合。” 齐茵点点头,便向左边奔去。所有的旁舍她都是如此熟悉,简直可以闭起眼睛就能飞奔无阻。 晃眼间,她奔出户外,那是一片园林,布置得十分幽雅,疏林花草,当然处处皆是,尚有假山流水,小桥亭阁之类,错落地分布在园中。 她奔上一座八角亭子,蓦地停下脚步。因为此处视界广阔,亭前就是一片如茵草地,有好些古木矗立,在夏天投下巨幅的荫影。草地过去就是一道清溪,绕行于园内各处,溪上往往有拱形石桥,可以跨越溪水。 这些景致,在她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因为齐南山很喜欢在此处憩息,或是与庄中子弟对弈,或是与亲友谈笑。她总是跟随着父亲,因此这座亭子她已来过不知多少千百次了。 此刻虽是入黑之际,景色无法欣赏。但齐茵却仍然好像瞧见昔日的情景,那种亲切的可爱的气氛,涌集在心头,使她不禁停下脚步,泪水夺眶而出。 她当真情愿用任何代价换回往日快乐的生活。但她却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已经逝去的日子,不论是美丽抑或丑恶,都永不能回转重现,只留下无限的回忆,令人不胜伤情。 即使是齐南山复出,返回此庄,所有人也都回到此地,恢复昔日规模。可是她业已长成,也有了心上人。她已不是她父亲膝下的娇痴女儿,而是要嫁作人妇,自己亦要成家立室,不能承欢父亲色笑了。 这个觉醒,使她感到异常的悲哀,她深知父亲心中只有她这个女儿,但她却终要离开了老父,让他独自渡过余生,非常寂寞地等待着死亡。这是何等悲惨之事?一切的应酬,一切的工作,都不能填补这个空虚。 她已忘了自己的任务,一味流泪沉思。 假如她不是被这种深沉的悲哀所淹没的话,她一定能够听到不远处的□杀之声。 那是在八角亭右那一排树木后面的一片平坦草地上,四条人影,正兔起鹘落地激斗着。 在战圈之外,尚有一个三旬左右的长衫男子,屹立观战,他手中提着一口长剑,蓄势待变。此人正是昆仑派高手方锡。 正在搏斗中的四人是金明池独力对抗白蛛女和她的两个黑衣手下。这两个黑衣人大半时候是绕圈奔跑,金明池则必须在他们圈子当中时时纵腾,以致他一身武功发挥不出三四成。 在方锡左侧有个人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竟是那个不畏刀枪拳掌袭击的许平。 他们动手的时间还不长,开始时的情形是方锡和白蛛女以及两名手下一道赶到齐家庄来。他们本来不须经过这片园林,但当他们在园外走过之时,白蛛女忽然拉住方锡,碧眼中闪出警戒的光芒,低低道:“那里面有人,要进去瞧瞧么?” 方锡大感讶异,忖道:“我耳目之聪,已经很不错的了,却不曾听到任何响动,她难道如此的聪敏么?” 当下轻轻回答道:“好,咱们且去瞧瞧。” 于是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掩入园中,从一座假山后绕出去,赫然见到草地上有两个人。 他们刚刚瞧见,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人,只见其中一个人伸手在另一人背后一戳,那人便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这一声大叫,不但方锡认出正是许平口音,连白蛛女也认得,当即一齐奔出去。方锡大喝道:“什么人竟敢暗算薛兄的爱徒?”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和许平一路散步,一路听许平谈起他的奇遇,又得知他炼的是“金龙绕柱”的神功,金明池博学渊闻,于武学无有不知,当下甚表惊诧。因为他深知这一门神功练到最高境界之后,只有无情烈火可以伤得了他。即使是放在烈焰之中,他也能比旁人熬受得久,假如只是绕个一时三刻,他仍然毫发不损,端的神奇无比,古往今来,能够炼成这一门神功之人,似乎尚未听说过。 金明池动了好奇之心,便运功测验他的造诣,最后说道:“你的护体神功,尚欠缺一点火候,假如碰上大行家,你仍然不免被杀。现在我点你一处穴道,能使你立时昏卧许久。而且穴道被闭之时,痛苦极大。不过此举于你有两点好处。一是你从此之后,深悉该穴部位,加意防卫,可以减免被杀的危机。二是经过这一回剧痛之后,假使下次被人再点中此穴,除非那人功力比我强,方能得手,否则即使点中了,你还是受得住。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吃一次苦?” 许平不是傻瓜,他听齐茵说过金明池功力更在薛陵之上,目下号称为武林第一高手。因此,若然将来要找一个比他更强之人方能伤得自己,岂不是等如已没有人办得到?这个苦头当然须得吃下。 当下他喜欢的答应了,金明池命他背转身子,运足神功护体,这才出手点去。许平果然感到剧痛难当,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业已昏死过去。 这个情形恰被方、白他们瞧见,自然误以为金明池向许平施展毒手。假如把金明池换了别人,也可以说个清楚,不致于酿成战祸。 金明池为人本已自负骄傲之极,又听对方提起薛陵,顿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纵声一笑,道:“他如若不是薛陵的徒弟,我也不会下手杀死他了,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方锡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掣出长剑。但他乃是修习上乘剑法之人,深知自己浮躁不得,当下煞住脚步,努力收摄心神,调运功力,准备出手狠狠一击。 白蛛女可不必收摄心神,她一边骂着,一边冲上去,挥刀便砍。 她这一扑上,两名手下也取出长刀,放出黑神蛛丝,各持一头,宛如绊马索一般,向金明池两头奔去。 金明池心想薛陵几时结交了这种妖女怪人?他眼见对方身法奇快,刀法高明,可也不敢大意,出掌一劈,把白蛛女震退两步。 但见她上半身向下一俯,好像躲过什么物事一般,正好是两个黑衣人在她左右两方冲过之时。 金明池心中方自一动,但见那两个黑衣人竟不袭击自己,迳自直奔。他何等精狡,立刻提气纵起,快如闪电。 在夜色之中,以金明池耳目之聪,亦查看不出有什么物事在脚下掠过没有。然而他这么腾空一跃,那两个业已冲过了几步的黑衣人,蓦地翻身住回跑,此举证明了他们果然有一种奇异的阴谋诡计,有如牵着一条绊马索一般,只不知那是什么物事?会有什么威力? 当他起落之时,白蛛女的刀光已迫到。 金明池惊讶地出手封拆,因为此女刀法高明之至,刀法奇奥,比起他所曾见过的武林名家高手,都强出不少。假如换了别人,莫说是还右那两个黑人在捣乱,单单是她一个人就对付不了。 他们兔起鹘落地激斗了二十余招,在这二十多招中,两人都须得或跃或伏,躲避那两个黑衣人中间的黑神蛛丝。 这种打法,对金明池而言,真是既陌生又苦恼。有时明明下一招就可以施展煞手,击毙对方,却不得不跃避那根蛛丝,坐失了良机。 他直到此时,尚不知道那两个黑衣人在捣什么鬼。不过他向来狡诈多谋,心想,那一定不是等闲之物。否则以自己这等身手,对方又是如此高明之辈,如若全无作用,何必不断地施展。 双方又斗了六七招之后,金明池可就感到不耐烦起来。他冷笑一声,道:“万恶派果然真有两手,不过若然凭你们几个人就想拦阻住我,岂不是笑话。” 这话说到末后,声音之中已透出森冷杀机。 方锡迫近数步,道:“尊驾可是号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么?” 金明池长笑一声,道:“不错,你何不一道上来送死?我瞧你似是修习上乘剑术之士,或者还值得本人出手。” 方锡不由得暗暗佩服对方眼力之高,尤其是当他应付着强敌之时,尚能观测到一旁的自己,可见得他能够博得第一高手的声名,当真不是侥幸获致的。 他向来沉稳忍耐,当下并不立刻出手,只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出手。正在此时,齐茵恰恰赶到,在树丛后遥遥观看着。 她晓得方锡剑术深得昆仑心法,高明无比。料想那金明池一定想不到,加上白蛛女的毒物,实在不容易抵挡。因此,她抑制住自己奔出去探视许平之心,暗暗希望方锡赶快出手,或者能够把金明池杀死。 齐茵想假手别人杀死金明池之故,除了与薛陵有关之外,亦与纪香琼有关。她总觉得纪香琼跟金明池要好不是美满之事。假如金明池死了,纪香琼虽然会伤心,但总比当真嫁给他的好。况且,她和纪香琼感情极好,假如纪香琼愿意的话,她们姊妹一同嫁给薛陵,亦无不可。 金明池当然不晓得齐茵躲在暗中,希望他被人杀死。他施展出神功,潜力如山,迫得白蛛女无法近身,他现下已决意先出手杀死那两个黑衣人,然后活擒这个妖女,调笑一番。 别人对远在丈许外奔过的人,定必没有法子对付,但金明池却有这等本领。他一掌迫开白蛛女,接着骈指向右侧点去,指力迸射,发出“嗤”的一声,那个黑衣人应声跌倒,动也不动。 白蛛女面色大变,恨声道:“你敢伤了我的手下?”一刀劈去。 金明池猿臂一探,食、中两指恰到好处地夹住刀锋。 方锡清啸一声,破空飞去,长剑幻化为一道光虹,人还未到,剑气已经卷去。 这一下,迫得金明池不暇收拾白蛛女,挥掌迎击方锡。白蛛女趁势夺回长刀,再度进击。 方锡使出昆仑派嫡传剑法,精妙无比。加上一个手法诡奇的白蛛女,竟迫得金明池全力招架,一时抽不出手反击。 齐茵见了这等情况,心中大觉安慰。她乃是当代第一异人的传人,眼力高明之至。只有她瞧得出金明池的神妙武功,在施展时的来龙去脉,也因而推测得出三二十招之内的情况。 以方锡这等高来高去的上乘剑术,加上一个万恶派以诡变见长的白蛛女,可真够金明池受的。在三二十招之内,他绝无取胜的机会。 但换句话说,假如方、白二人不能在三二十招之内击杀金明池,也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但见方锡剑气如虹,宛如滔天波浪,不断地向金明池冲卷。白蛛女的长刀也恶毒地出没无常,招招都是极为歹毒的煞手。 一会儿工夫,他们已激斗了十四五招之多,金明池万万想不到方锡如此高明,竟也超过时下的名家高手甚多,比起薛陵亦不遑多让。如此扎硬的强敌,实在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局势越发的对金明池不利,但他反而此任何时刻还要冷静,用尽他的智慧和武功,严密封拆。 霎时间又斗了六七招,已经超过二十招以上。忽见金明池使个奇怪身法,从两人夹攻的圈子中闪了出去,方、白二人虽然立即跟踪猛攻,但金明池得此一线之机,已经取出他的金笛和摺扇。 只见他笛扇齐施,居然都是凶毒反击的手法,方、白二人合围之势登时被他抓住,很显然的危机业已过去。 齐茵暗暗叹息一声,发觉自己的心愿已经落了空。她迟疑着想举步出去,先查看过许平的情形,再件道理。但她忽然打消了此意,面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原来这刻战况突然改变,敢情金明池手中一把摺扇已经脱手落地。方锡使出昆仑派独步天下的剑术,在空中翔舞搏击,身形进退自如。地面上本来只有一个白蛛女,但这刻又多了一个人绕圈奔走,原来是那个黑衣人。 当金明池扳回劣势之时,白蛛女顿时发觉不妙,急急发出命令,那个本来呆立不动的黑衣人,放步疾奔。 他们本是以黑神蛛丝对付金明池,自然其一被金明池以指力隔空点倒之后,这另外的一个便呆如木鸡,但那根黑蛛丝一端仍在他手中。 白蛛女正是利用这一点,发令要他奔跑,这么一来那根黑蛛丝仍可以发挥作用。 果然这名黑衣人一动,黑神蛛丝恰好碰上了金明池的摺扇。金明池但觉扇上一紧,心中大为凛骇。虽然以他深厚无比的功力,仍然可以挥舞摺扇,把那个黑衣人拖得不由自主地进退。然而目下对方两人都是可列一流高手之士,他手法略有迟滞,定遭惨死无疑。况且摺扇忽然被什么物事黏住,说不定也能把人黏住。 金明池反应极快,迅即放弃了摺扇,单以一支金笛对付那两人。这刻黑神蛛丝上有那么一把摺扇,金明池便能觉察蛛丝的移动,得以及时跃避。 不过这么一来,他可就不容易对付方、白二人的攻势了。因此齐茵感到十分兴奋,睁大双眼。 方锡和白蛛女战到此刻,竟然顺手得多,每一招都能取得默契,发挥出极强的威力。方锡斗然间俯冲下来,长剑幻出强烈的光华。 金明池挥笛一架,铮的一声,剑笛黏在一起,方锡的身形迅即落地,各自发出内力拚斗。 白蛛女的刀势仍然被金明池一只手就抵住了,而且金明池还不能移步。 金明池虽是抵住这两人,在难以兼顾之下,亦无法全力击毙其中任何一个。但他能够达到如此境地,已经足以惊天动地。不过他可无法避开黑神蛛丝,猛觉小腿上一紧,晓得已被黑衣人那件奇异的法宝黏住了。 好个金明池,在这等情势之下,心神全不慌乱。他两脚分开,屹立不动,感觉到敌人已在小腿上困了一匝。假如他没有法子挣断那宗物事,则他只能在这一点点范围之内移动。 他的左手突然抓住了白蛛女的利刀。白蛛女运力一挣,竟没把长刀夺回,但她也舍不得丢弃兵刃,是以继续运力抢夺。 这一来,形成了都相持不动的局势,假如金明池不是用了七成以上的功力对付方锡的话,早就可以要了白蛛女的性命。 那个黑衣人眼中碧光暴射,倏然冲到金明池背后,挥刀向他背心刺去。 躲在树丛后窥看的齐茵几乎要欢呼出声,她暗忖金明池倘使全无余力可以抵挡这一记背袭的话,今日就是他毕命之时,再也不能在世间称雄道霸了。 但见那柄长刀迅即搠中他后背心,刀背一触,那黑衣人惨嗥一声,像皮球一般弹开七八尺,摔跌在地上。 原来金明池武功深不可测,虽是在如此危殆的情形之下,依然能施展出最上乘的内家神功,左脚移动了半步,身子微向前方略倾。这一点点位置,再加上他背上肌肉的伸缩,已足够他利用以卸消敌刀刺戳之力了。他接着运功反击,一股内力从敌刀传过去,登时把黑衣人弹开七八尺,一只胳臂业已断折。 当他运功反击黑衣人之际,方、白二人各有不同的反应,方锡认为不可乘人之危,所以没有加紧压力。白蛛女可不讲究这个,用足全力争夺长刀。 金明池身躯晃摇一下,到底没有被白蛛女抢去长刀。他阵脚方稳,猛觉方锡内力源源涌到,迫得他不能不摄心运功抗拒,便无法趁这刻反击白蛛女。 他心中甚是讶骇,暗忖:“昆仑派向来是武林中深不可测的家派,虽然昆仑派的神功绝艺远没有少林的多,可是昆仑派每一代总会有一两个能够承传该派武功真髓之士,保持威名于不坠。像这个方锡,在武林之中全然籍籍无名,其实却是一流高手。” 金明池一向心胸狭窄,自负自大,没有容人之量。因此胸中已涌起森森杀机。还有就是这个白发碧眼的美女,造诣亦颇高,加上她练就了一些奇异手段,亦是不可忽视之人。 别的人处易于他这等境地,能够不败退伤亡已经很不错了,岂遑伤敌?但金明池却有两三种方法可以杀死对方,现下只是考虑用那一种上算些,换言之,他虽能击毙对方。但自身多多少少也得吃亏,因此他正在估计用那一种手法,可以一定奏效而本身受损最少。 正当他慎重考虑之际,一阵清脆圆润的笑声,传入他耳际。他心中叫一声苦也,转眼望去,先是一阵香风扑身,人影闪处,面前已多了一个美貌女郎。 他自然认得出她是谁,莫说是个至今尚痴恋难忘,即使没有爱念,他也忘不了。因她便是当世之间唯一击败过他的人。 这位美貌女郎自然就是齐茵,她玉手之中拿着那条乌风鞭,悠闲而有节奏地摆动着,美眸中却泛射出森冷光芒,隐隐含蕴着杀机。 她的笑声虽然悦耳动听,金明池却早就觉察出大有不善之意,是以早就在心中叫一声苦。 两人对望了片刻,金明池不敢发动恶毒手法反击,方、白二人亦没有增强力道。齐茵淡淡道:“我晓得你有本事施展大五行神功,趁着力道错综变化之时,先击毙白妹妹,然后全力对付我这位好友方锡,我说得对不对?” 金明池尚未表示意见,她已挥鞭一击,鞭丝啪一声抽中长刀,白蛛女倏然退了两步,已把长刀夺回。 齐茵这一鞭含蕴无穷妙用,假使金明池不放手的话,势必跟她斗上,非败不可。因此金明池迫不得已松开五指,让白蛛女夺回长刀。 方锡还是第一次见她出手,但觉她这一鞭奇奥无比,心下大为佩服。 齐茵道:“白妹妹,你绕到他背后,拿刀比划住他后背要穴,咱们才慢慢的跟他理论。” 白蛛女道:“我放出神蛛就行啦!刚才我被他黏缠住,所以不敢放出来,怕只怕神蛛凶性一发,连附近的你们也遭了殃,现在却不要紧了。”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你即管放出来,看看有什么玩意儿能伤得了我金明池。” 齐茵赶快答口道:“白妹妹别理他,照我的话做。” 白蛛女果然绕到他背后,长刀欲发不发,使金明池感到莫大的威胁。不过这时金明池已不必分手对付白蛛女,所以金笛上内力突然增强,方锡顿感压力如山,拚命支撑,连面也挣红了。 齐茵当然晓得目下只有方锡最是吃力难堪,她身为当代第一奇人广寒玉女邵玉华的传人,对天下武功,广知博闻,深知昆仑派武功之妙。因此,她乃是故意把整个担子加诸他身上,此中自有深意。 金明池冷冷笑道:“你倒也有本事,连万孽法师手下的妖孽都听你的话了。” 齐茵手中的鞭丝有节奏地摇荡着,淡淡道:“万孽法师虽是作恶多端,但他手下却也有好人,像白蛛女妹妹就是一个绝好例子,你自然梦想不到的。” 金明池道:“你见到香琼没有?” 齐茵摇摇头,道:“原来你们还在一块儿,我老是以为香琼姊会看穿你的为人而不理你呢!” 金明池暗中增加内力潜迫方锡,耳听齐茵说起这些不痛不痒无关大局的话,心中暗喜,忖道:“我设法多拖延一会,那小子支持不住。定必受到无法疗治的内伤,这样我的敌手又少了一个。” 当下说道:“我也可惜香琼没有像你那样想法。” 齐茵手中鞭丝渐渐摇荡得高些,这一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伤人。 她道:“你把阿平怎样了?” 金明池道:“你说的那个孩子么?我点了他的穴道,那是你传授给他的护身神功唯一弱点。事实上我纵然不攻袭他这一处弱点,他亦休想逃得过我的手底。” 他乃是极骄傲自负之人,因此,他虽然是一番好意出手去点许平穴道,却不肯说出来。 不过,他又知道齐茵不比旁人,这刻她一旦发怒出手,定可取他性命,是以其后又加上两句,说是纵然不点他穴道,亦能制住许平。 齐茵果然先是怨恨,欲施毒手,后来却意有不信,暂时抑忍住出手之意。她目光一斜,已见到方锡的面色由红转白,迅即变得十分苍白,露出十分吃力的样子。 以方锡这一身造诣,几乎不可能碰上如此惨澹可怕的凶险局面。齐茵深知他这刻已到达行将崩溃的边缘,假如意志不够强毅的话,这一霎那都可能当场倒毙惨死。自然他这刻所遭受的痛苦,还非局外人所能体会得到,大凡一个人到达行将崩溃的边缘时,精神上的痛苦要比肉体大上千百倍。所以他必须运用意志的力量苦苦支撑,那是一秒一秒地支撑,不知道有没有转机,只拚命支撑下去,如此渺茫的苦斗,但凡意志稍弱之人,都无法挣扎下去。 事实上,方锡这刻已提聚起他全身的意志和气力对抗着敌人,他已没有时间去考虑到齐茵为何尚不出手助他的问题。甚至即使齐茵言明决不出手,使他因而惨死此地,他也不会怨尤于她。因为在他观念之中,从没有求助于人的想法。同时他即使在全然绝望的情形之下,他仍然要使出全力与敌人周旋,奋斗到底。 这是方锡的哲学,决不屈服,一定要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但事实上他很难碰上这等考验的机会,一来如此强的对手,世间难觅,二来纵然碰得上如此强的对手,未必就与他拚斗内力,做成这种意志支持的局势。只因对方如此拚法,将必损耗极多的真元。所以在方锡而言,实在极难碰上这种考验的机会。 当然即使是齐茵好意成全他,让他得到这个机会,可是在这过程之中,方锡实是在生死关头之中徘徊,随时随地可以送了性命。假如换了薛陵或是别的人,考虑较为周详,一定不肯让好朋友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换言之,别人宁可让方锡错过了大好机会,也不会让他在生死关头挣扎。 方锡实在觉得全无气力,双腿发软,胸膛中那颗心,几乎要爆裂了。他真想任得敌人内力袭上身,震断心脉,一了百了,不必再多受痛苦。然而他深心之中另有一个意念支持着他不可放弃。这个意念出自荣誉之心,他想道:“我身为昆仑派继承门户之人,本派上下将近百人之众,都期望我能在中原闯一番事业,大振本门声誉,然后安然归山,接掌大位。我今日纵是技有不逮,死于此地,也不能不尽力支持,直到当真无力抗争,方始甘心……” 要知他越支持得久,就越发能使天下武林得知昆仑心法别有真传,韧力之强,不易击败。为了这一点荣誉,他忍熬着常人早就无法忍受的痛苦,死命支持下去。 金明池久久未能击溃敌人,心中大为讶骇。这刻他已损耗了不少真元,心想:”假如我不是替许平点穴,加上其后与他们相拚,又减弱不少功行的话,这□焉能支持至今呢?” 这么一想,他可真后悔自己不该做好事,不该帮忙许平,以致发生了这许多的烦恼,又损耗了不少真元,事后还须一段时间方能恢复。 他心中如此的想着,手中金笛传出的内力分毫未减。 齐茵突然问道:“假如我现在使出一招『翠拂行人』,你如何是好?”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你想知道结果,那就使出来,一看便知,毋庸我哓舌。” 齐茵哂道:“原来你无法破解,那么我换一招『玄燕衔花』,你可有法子?” 这真是请将不如激将,她若是好言好语,金明池决不动脑筋寻想破解之法。但齐茵嘲笑他没有法子破解,他就非想出法子破解不可。 本来金明池不难破解这一招,即使在比斗内力之时,不能使出大开大阖的招数手法,亦能抵御。 可是眼下双足受制于黑神蛛丝,背后有白蛛女威胁着,加上方锡的强韧内力,当然感到吃不消。 他沉吟了一阵,才道:“我用『乌龙抖甲』的手法,破去你这一招。” 齐茵笑一下,心想:“动手之时,快如闪电,焉能让你想这么久?况且你用你这一招手法,仍然得被我抽中一鞭,只不过没有大碍而已。” 但她也不说破,反而道:“破解得好,但我继续使出『含沙射影』的招数,你便如何?” 金明池又想了许久,才道:“我用『巧解连环』的手法,加上劲道的阴阳变化,仍然可以抵挡得住。” 齐茵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喝一声采,道:“你这一招已达宗师境界了,当真高明绝顶。” 这时她已当真引起兴趣,斜睨方锡一眼,但见他面色由苍白变为红润,大有恢复如常之概。当下大为放心,又道:“那么我只好改用『抽刃无声』的凶残手法了。” 金明池沉思了一阵,才道:“我用金刚指的功夫,先抵住你抽刃之威,同时使出『金豹露爪』之式,以小天星掌力破解全招。” 齐茵听了这等破解手法,不由又喝采一声,道:“纵然去请教徐伯伯,只怕也没有更高明的招数啦!” 她又转头望了方锡一眼,然后道:“白妹妹可以退开了。” 白蛛女道:“他还没有放过方锡,我一走开,他就可以对付他了。”齐茵道:“这儿有我呢,你放心退下,先去瞧瞧你的手下,不用担心。” 她从白蛛女口气之中,听出了一个少女的□密,晓得她对方锡的关心,已超过好朋友的界限了。 白蛛女听了她刚才的武功招数,加上以前也跟她动过手,深知她比自己只强不弱,当然可以放心得下了,便依言退开,查看两名手下的情况。 齐茵笑一下,没有做声,这时方锡神色中已显得甚是从容,痛苦熬忍的情况似是已成过去。原来早先当他苦苦支撑之时,本是全仗坚毅意志,才勉强暂时不曾倒下。到了实在感到真支持不住之时,也就是说,他身体内的潜力,已利用强大的意志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之际,业已无以为继了。突然间眼前一片光明,自然而然地使出一种奇异功夫,把敌人金笛上的盖世力道运送到地上,虽然只卸消了一部份,却已转危为安,即使敌人再增强压力,亦不要紧。 这种借物传力的功夫乃是内家上乘不传之□,没有途径诀窍可以修炼得成,须得陷在方锡刚才的困境之中,而又功力绝顶,方能水到渠成,自然贯通。 但这是指昆仑派内功心法而言,若是换了别的家派,可就有专修诀窍途径可循。这是因为世上之事,总是不能两全。犹如缝衣之针,不能两头俱尖的道理相同。昆仑心法长于空中搏击,能得转变方向,别的家派万万办不到。 正因此故,昆仑心法就无法炼成这种脚踏实地的奇功。方锡如不是碰上渊知博闻的齐茵,又冒失地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大概是一辈子亦休想练成这门功夫。目下他已贯通了此一□ 艺途径,在他的修为方面,可抵他十载苦修之功,而且尚有种种妙用,一时说之不尽。 方锡起初尚未运用纯熟,经过金、齐二人在探讨招数破解的一段长时间之后,方始得窥奥旨,探得骊珠。 齐茵见金明池尚没有注意到方锡的成就,心中突然醒悟,忖道:“假如我此时出手取他性命,自然不必多说。但如若不出手,让他活下去。则这宗事最好别抖露,免得金明池含恨于心,说不定那一天会跑上昆仑大肆屠杀。以方锡一人之力,十年之内自然不足与他对抗,这岂不是反而替他招来灾祸大劫?” 心念一转,立刻扬手一鞭飞出,卷搭在方锡长剑之上。两股力道一合,顿时胜过金明池一人之力。 金明池剑眉一剔,眼中凶芒方现,齐茵已拉了方锡一下,同时退开数步。 这一场拚斗至此总算结束了,金明池吸了一口真气,全身真元弥漫,任何人此刻向他攻击,定必反而吃亏无疑。他运好护身神功,这才低头瞧看。夜色之中,只见是一条极幼细的黑丝,缠绕双腿一匝。 他试着双腿往外蹦,这等黑线只伸长了一点点、就不再伸长。金明池心中大骇,忖道: “这一条细线居然如此坚韧,实是咄咄怪事。” 其实这应该是白蛛女骇异才对,因为她用这黑神蛛,已不知收拾过多少世间罕见的怪兽异禽,纵然是气力最大的犀牛,也不能使蛛丝伸长,而金明池居然办得到,可见得他内力何种雄浑强劲。 一道人影迅快奔到,正是纪香琼。她瞧一瞧场中形势,接着便奔到金明池身边,问道: “你们发生什么误会?竟动起手来,咦!这是黑神蛛丝,称得上天下最强韧之物,虽是神兵利器,也奈何它不了。” 她的目光转到白蛛女面上,冷冷道:“一定是你饲养这种毒物了,是也不是?” 白蛛女从未见过纪香琼,一听她居然识得黑神蛛,又指出它是豢养黑神蛛的人,大为惊讶。 纪香琼博学无比,她一直没有机会听薛、齐二人道及白蛛女之事,即使是许平向她述说吃了蝎王之事,也没有提及白蛛女。所以她乃是靠自己的学问辨识出来。 她的目光迅快地扫瞥过齐茵、方锡等人,当然也见到许平僵卧地上,皱皱眉头,说道: “阿茵,你这是怎么搅的?这个女孩子是谁?她身上的毒物凶得紧呢!” 白蛛女傲然哼一声,纪香琼心知此女与齐茵等人必有渊源,但她的出身一定大有问题,所以不妨找个机会挫折她的气焰。因此当她微哼一声之时,便立刻把目光转到她面上,冷冷道:“你用不着得意,那黑神蛛虽是剧毒无比,一旦出现施威之时,百里之内人畜无一幸免。可是碰上了我纪香琼,却又不怎么值钱了。” 白蛛女性情率真,敢喜敢怒,闻言面色一寒,道:“那么你不妨试一试看。” 齐茵忙叫道:“你们不要动手,都是自己人。” 纪香琼笑一下,道:“原来是自己人,那就没有法子计较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姑娘,我有一种物事,可以克制你的黑神蛛。”她探囊取出机支钢针,长约半尺左右。 她摊开手掌让白蛛女瞧时,别人也都瞧见了,心想她这几支钢针上一定淬有什么克制毒蛛之药。 白蛛女见了,果然面色一变,但旋即冷笑道:“未必有机会让你准备。” 纪香琼轻哂一声,道:“你还是不相信么?我早就猜到了,好吧,你不妨伸手摸一摸。” 金明池、方锡、齐茵等三人都觉得奇怪,心想触觉只能感知冷和热,难道也摸得出药性不成? 白蛛女果然伸手去摸,一摸之下,面色又变,呐呐道:“果然没有骗我,现在除了我师父和我之外,又有一个人克制得住黑神蛛了。”她忽然间睁大双眼,猝然问道:“你可是隐湖□屋这一派的人?” 纪香琼点头道:“你师父提起过我这一派么?那么他一定是万孽法师了,对不对?” 金明池如坠五里务中,心下迷糊得紧。暗想:“假如这个妖女的师父就是万孽法师,如何会变成齐茵的自己人?” 他还在想着“假如”两字,白蛛女已经点头承认。 第七章 纪香琼道:“本来我早已猜想你就是万恶门的人物,但直到你提及我的师门名称,我方敢肯定。” 她指一指金明池,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先把黑神蛛丝收回吧?” 白蛛女毫不迟疑的照做了,此举使得齐茵也很奇怪,问道:“白妹妹,你为什么听她的话?” 白蛛女道:“我师父说过,碰见隐湖□屋这一派的人,万万不可与她交手,须得赶快逃走。她既然是自己人,我可不能逃走,只好听她的话啦,我做得对不对?” 齐茵忙道:“对,对极了?你的手下怎么了?” 白蛛女道:“他们一个手臂骨断折了,一个好像穴道被点住,生死未知。” 她这么一说,内行人顿时晓得金明池,武学高深莫测,以白蛛女的造诣,居然也不知道手下人是否穴道被制,也未卜生死。 纪香琼刚向许平走去,许平已欠伸一下,骤然跳起来叫道:“金叔叔,这一下痛是痛极了,但也……”他忽然见到许多人,顿时咽住下面的话。 纪香琼道:“说下去呀,还要从头说起才好。” 许平道:“但我现在可舒服透了。金叔叔说这样可以帮忙我早点炼成护身神功,使别人无法杀死我……”他见到白蛛女,惊喜地向她打个招呼。 方锡等人现在可就弄明白金明池根本没有加害许平之意,他同时又想到因此之故,自己居然炼成了一门绝艺,却使金明池耗损了极多的真元,心下歉然,赶快上前施礼道歉。 金明池向来倨傲异常,当方锡说着道歉的话时,仰头向天,态度冷傲之极,使人甚觉难堪。即使以聪明智慧称绝于世的纪香琼,也一时不知所措。这自然因为她太关心金明池的情感,才难以处理。 但方锡仍然以十分真挚的声音和态度,把道歉的话说完,并不曾因为对方倨傲的态度而略有改变。 他把道歉的话说完,退开一旁,场中一片沉默。 齐茵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纪香琼的手势阻止了。 纪香琼乃是察觉金明池神情已经大有改变,才阻止齐茵开口,免得她弄巧反拙。又过了一阵,金明池举步走到一个黑衣人身边,轻踢一下,那个黑衣人顿时能够活动,迅快跳起身。 他此举乃是在无言中表示不怪方、白二人的冒失,不过,他倔强的脾气却使他说不出什么话,解开那黑衣人穴道之后,便走到许平身边,跟他低声交谈,表面上全然不理会别的人。 齐茵把纪香琼拉过来,介绍方、白二人与她认识。纪香琼听完有关白蛛女之事,心中泛起无限同情和怜悯。因为她一听而知万孽法师实在是利用她的无知,骗得她拚命去宇内至险的地方,采取各种珍贵无比的灵药。她当即决意把她拯救出魔掌,让她得以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于是伸手摸摸她的白发,审视了好一会。 方锡道:“闻得纪姑娘是宇内第一博学睿智之人,只不知这位白姑娘的头发是否天生如此?” 纪香琼笑一下,道:“我正在研究呢!但你那句宇内第一博学睿智的夸奖,却不敢当得。” 齐茵道:“姊姊别客气了,只有你当得上这种赞语,我已难得碰见你,所以现在正在拚命动脑筋,想多问你一些问题。” 纪香琼道:“任何人都会有依赖之心,假如我不在你身边,你一样能把各种事情应付得很好。” 纪香琼扯下白蛛女一根白发,试过韧度,然后才向方锡道:“依方兄的看法,她是不是天生如此?” 方锡大为佩服,心想:她居然猜出我业已有了独特的看法,所以先行询问,单凭她这一点反应,已足以令人佩服之极。当下道:“在下认为是天生如此的。” 白蛛女娇躯一震,惊道:“什么?我的头发天生是白的,那么一定不可以改变了?是不是?” 方锡瞠目道:“这个在下真的不晓得。” 纪香琼道:“白姑娘别着急,我先请问方兄,何以认为她的头发乃是天生如此?有何根据?” 方锡道:“在下往来西域各国多次,亲眼见过不少各种颜色头发之人,眼珠颜色亦有碧绿,蔚蓝、灰、棕等不同颜色,皮肤特别白皙,此是异国之人,种族不同,是以有此奇异的色泽,其实毫不奇怪。” 齐茵重重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假如白妹妹不是中国人,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方锡又道:“其卖白姑娘根本毋须改变什么,这样子就很好看了,只不过她自我不知道,但觉与别人不同,心中不免大感□扭。假如白姑娘到西域走上一趟,或者索性在那儿住下,准保不愿改变头发的颜色啦!” 白蛛女呆呆地睁大眼睛,纪香琼道:“不过以我看来,她的头发本来不是白色。所以会变成如此之故,都是药物的力量。” 方、齐二人都吃惊地望住她,纪香琼又道:“万孽法师用什么配方使她变成如此,我一时说不出,但慢慢研究,定可找出他的□方。不过,有一点须得声明,那就是白姑娘本来是不是中国人?头发本是什么颜色?这些问题都得等到破了万孽法师的药力之后,才能揭晓。现在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疑问,只不知白姑娘愿不愿听?” 白蛛女忙道:“当然愿听,姊姊快说吧!” 纪香琼道:“你有没有想到万孽法师,也就是你的师父,何以要使你的头发变白?又假如你是异国之人,他何以设法收养了你?又□黑神蛛这等毒物给你豢养?这等毒物,随时随地会凶性发作,反噬主人的,这不是很可怕的事么?他为何要如此做法?” 白蛛女瞠目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 纪香琼道:“万孽法师不会有恻隐慈悲之心,这一点谅必你也深知,所以他收养你的动机,大有疑问。假如你是异国之人,很可能有一个十分温暖和睦的家庭,你的父母兄弟姊妹一定曾经为了你的失踪而十分伤心,尤其是你的母亲,至今也会伤心难过,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女儿。” 白蛛女那对澄澈碧绿色的美眸中,涌出了泪珠。别的人听了,也很感动而频频长嗟叹息。 纪香琼接着说下去,道:“万孽法师本人对医药一门,极有兴趣。所以他千方百计搜罗天下各种灵药,供他使用。像白姑娘这种人,正是他采药工具之一。他利用每个人都想合群过正常生活的心理,使她甘冒各种危险,日日奔波,到宇内各处搜寻灵药,表面上说是为她炼药,使白发变黑,其实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白姑娘你仔细回想一下,就会明白我的话不是故意歪曲事实,使你怨恨万孽法师。” 白蛛女垂头陷入沉思之中,大家都不出声,免得扰乱了她的思路。直到如今,方、齐二人才知道纪香琼乃是揭发万孽法师的阴谋,使白蛛女不再受他欺骗利用。这正是万孽法师何以嘱咐白蛛女,不可与隐湖□屋这一派之人作对的缘故了,敢情他早就晓得自己的用心必会被隐湖□屋之人揭破。 白蛛女本是相当聪明之人,一旦有人揭开万孽法师的阴谋骗局,她可就想出许多不合理的事情。亦想到万孽法师嘱她避开隐湖□屋这一派人物的用心,顿时从心头涌起一股仇恨。 方锡激起了侠义之心,问道:“纪姑娘如何才能破去万孽法师的药力,查究出她原本的发色,好让她知道何去何从。例如她若不是中国人民,便可以到西域定居,不必留在中原。” 纪香琼道:“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但你当必知当万恶门手段厉害之极,万孽法师一旦发觉此事,必定派出许多高手,加害于她。”她忽然如有所悟地皱眉寻思一下,转眼向数丈外的黑衣人望去,寻思片刻,又道:“例如她那些手下,说不定就有监视作用在内。” 白蛛女道:“不会吧,他们都不会思想,别人说的话他们全都不会听,只有我方可以指挥他们。” 纪香琼道:“我只是举例而已,并非认定他们负有监视你的任务。不过这也不可以不弄清楚,要知万孽法师精通医药之道,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或者利用心灵的力量来处理这件事。我且问你,你发布命令之时,可有特别的方法么?” 白蛛女惊道:“有,有特别的方法,我必须用心灵的力量蕴含在言语中,使他们感到好像是我师父在命令他们。” 纪香琼颔首道:“这就对了,假如你心中对万孽法师存了疑心,便足以破坏这种心灵力量。这时候他们不但不听你的命令,甚至含在某种时机之下谋害你。他们的行动被万孽法师遥遥控制,至死不悔。我猜他们一定会设法破坏你对黑神蛛的控制力量,使你惨死于黑神蛛毒爪之下,这真是十分可怕的一着。” 方、齐二人听了,登时想到“百里之内,人畜无一幸免”的话,不觉面色大变。白蛛女却笑一下,道:“那么他们一定不能成功,因为我控制黑神蛛的方法,已经不是师父教我的那一套,连师父也不知道,因为我怕他不高兴,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纪香琼眼中闪现出惊喜交集的神情,道:“那太好了,不过据我的猜想,这等绝世无双的毒物,一定不易控制,万一受到惊扰,发出的凶性出乎你意料之外,那就糟了。” 白蛛女道:“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我想让你测验一下,假如你师父是个好人,也很疼爱你,他一定不会算计着如何对付你。大凡是好人,一定不肯把徒弟当作坏人看待。既然不是坏人,则他何必防范?又假如他认为你是坏人,必须防范你有一天会反叛他,则他干脆不必传你武功绝艺,免得伤脑筋,对也不对?” 白蛛女道:“是呀!” 纪香琼道:“假如你师父是个坏人,他收养你的缘故,只不过想利用你替他做一些别人办不到的事,并不是疼爱你,也不是认为你是个好孩子而收于门下。这种人一定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因为他自己心坏,所以以为别人也是这样。” 白蛛女道:“照姊姊这么说,假使我师父布置下提防我的手段,便可以证明两件事,一是他自己是个坏人,二是他并不疼爱我。对不对?” 许平忍不住道:“对极了,我也是这么想。” 纪香琼道:“你觉得可有道理?” 白蛛女道:“不错,很有道理。” 纪香琼道:“凡事若有道理,即可相信。假如我□刀抵住你胸口,迫你说糖是咸的,盐是甜的。你眼见刀子抵住心口,只好照说,其实有没有道理,心里知道。所以凡是使人心中觉得对的道理,便是真的道理,可以相信或者实行。凡是使人心里觉得不对的,就不是真的道理,决计不能相信。” 白蛛女道:“姊姊说得不错。” 别人都觉得纪香琼迹近罗嗦,像这些话,只要稍为懂事的人,全都知道,何必多费唇舌? 不过这刻没有人敢出言指责她,因为大家都晓得她智慧绝世,言不轻发。这么罗嗦,必有用意。 许平咕哝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 纪香琼又道:“你的师父我们都晓得他是坏人,例如他喜欢用各种药物,把别人变成奇形怪状。别人的事且不去说它,以你来说,他利用你渴望过正常生活之心,骗你拚命去找各种毒药,根本不管你须得冒多大危险。这种坏人,你知道了之后,只有恨他而不会感激他,对不对?” 白蛛女道:“对呀!现在我恨死那老头子了,他害得我变成夜间生活的人,害得我不知自己的父母在什么地方,害得我……” 她数落了许多悲惨之事,使得旁人都大感同情。许平大怒道:“这等坏人,我去打死他,阿姨你别生气。” 纪香琼笑道:“你自己先别生气才是真的。” 白蛛女也不禁笑起来,却感激地瞧了许平一眼。 纪香琼道:“你先把黑神蛛放在妥当安全的地方,然后试验一下,瞧瞧这两个手下,会不会因为你心中恨死了万孽法师,因而向你突施攻袭。” 白蛛女道:“好的,我试试看。” 她迅即奔出老远,过了一会才回转来,道:“行啦,黑神蛛已不在我身上。” 纪香琼道:“你向他们下令之时,心中须得充满对万孽法师的恨意,即可试出。” 白蛛女道:“我现在一想起那个老家伙,心中就恨得要死了。” 说时,举步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忽然回头向纪香琼道:“我叫他干一件什么事好呢?” 纪香琼道:“这却是值得考虑的。” 齐茵笑着插咀道:“琼姊你太过虑啦,这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 纪香琼道:“妹子你有所不知,例如她下令要那□自杀,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反击可就使人分辨不出动机何在。是为了情急反噬?抑是万孽法师的手段?要知一个人必有自卫的本能,你要他死,他当然要反击了。” 齐茵伸伸舌头,道:“算我错了,好姊姊你看着办吧!我瞧你到了年老之时,不常常头疼才怪哩!” 纪香琼叹息一声,道:“用不着等到年老之时,现在已经很够瞧啦!” 齐茵记起她前此大破夏侯空所设的“十三院”之时,曾经心力耗尽,险险不支。顿时一怔,随即惨然道:“琼姊你一定有法子补救吧?有没有法子?” 纪香琼振起精神,道:“有,有,你不必担心。” 她转过头向白蛛女道:“你叫他跑一圈,或者跳两跳,算是初步测验。” 白蛛女如言发出命令,那个黑衣人的红眼睛中,闪动着光芒,却动也不动。 白蛛女怒喝一声,那黑衣人突然间惨厉地嗥啸一声,挥刀向她砍去。 众人都惊骇地瞧着,但见那黑衣人凶悍无比,刀出如风,全是奋不顾身的招数。 白蛛女若不是武功比他高上许多倍,决计抵挡不住这黑衣人疯狂的攻势。 许平捏紧拳头,冲近战圈。谁也没有拦阻他,不过这时白蛛女已经施展巧妙身法,从敌刀圈中脱身,狠狠的施以反击。 霎时间血光崩现,原来她一刀刺入黑衣人胸膛。但见那黑衣人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一离咀唇,便化作一股血雾,笼罩的范围极为广阔。 许平相隔尚有丈许,竟也退之不及,皱起鼻子叫道:“好腥,好腥。” 白蛛女呆如木鸡,望住那个黑衣人倒下去,面上泛起凛骇之色。 过了一会,她才回头向纪香琼道:“哎呀!幸亏姊姊教我把黑神蛛放在别处,不然的话,他这一口血雾,就可以使黑神蛛凶性大发,连我也难逃一死。” 众人都不觉大为震凛,感到这宗事非同小可。假如不是纪香琼智慧绝世,洞瞩机先的话,这一场大祸已经形成,谁也无法化解了。 金明池已隐隐晓得纪香琼的用心,皱起眉头,招呼许平一声,两人又走开一旁,不管这儿的事。 纪香琼若有所思地望住他的背影,齐茵问道:“他怎么啦?” 纪香琼道:“不要紧,他有点不高兴就是了。” 齐茵怎样地想不出金明池何事不欢,忍不住哼一声,道:“我们谁都没有得罪他,真是古怪得紧。” 纪香琼向白蛛女道:“现在你心中想必再无疑问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白蛛女惘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纪香琼道:“你不用发愁,我们都是你的朋友,都愿意帮你的忙。第一件是你的头发和眼睛。原来的颜色到底怎样?我们帮你弄清楚。第二步,我们找一个人陪你到西域,设法查出你的故乡,说不定可以找到你的父母亲呢!” 白蛛女泪水迸溅出来,叫道:“那太好了,啊!谢谢你,那太好了。” 方锡感到她的声音宛如雏鸟哀鸣一般,大是恻然,不禁自告奋勇道:“西域我最熟了,我陪白姑娘走一趟。” 纪香琼白他一眼,摇头道:“你不行,我会替她另外找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白蛛女除了讶异之外,还感到失望。因为她一听方锡自愿陪她,若心中充满了喜悦,兴奋得几乎要叫起来。 但纪香琼竟说他不行,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好像掉在冰窖中,失望之至。 她面上的表情剧烈变化中,已把她内心的□密完全□漏在纪香琼眼中。 纪香琼微微一笑,想道:“原来她已爱上了方锡,不过以方锡这等出身于名门正派,又将是昆仑派未来掌门人的身份。而她则是万孽法师的徒弟,身世暧昧。这一段情只怕不易得到结果。不过……” 她微笑一下,又想道:“不过她今日遇见了我,总算有缘,我得替她尽一点力量,让她有这么一个机会,至于将来成功与否,那就得看天意了。” 众人见她微微而笑,都不明白她笑什么? 白蛛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不可以陪我到西域去呢?” 纪香琼道:“因为他须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生死未卜,试问他如何能应承陪你同行呢?” 白蛛女这才放心地松一口气,道:“那不要紧,他肯帮我的忙,我也可以先帮他,成功以后才办我的事。” 纪香琼故意露出喜色,道:“好主意,其实你定须等他办成那件事,才能恢复自由,到西域去访查身世。” 方锡肃然道:“纪姑娘的好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纪香琼摆摆手,道:“你们听我讲完,才发表意见不迟。我猜白妹妹和万孽法师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络方法。而且定下期限,在期限之内,必须联络一次。因此,假如白妹妹一迳到西域去访查身世,过了期限而不与万孽法师联络,万孽法师心知有变,便将施展他预定的方法,把白妹妹杀死。” 白蛛女吃了一惊道:“是啊!师父说过假如我半年内没有联络,就等如犯了叛师之罪,决不轻赦。” 纪香琼这种判事如神的智慧,再度使方锡折服不已。她徐徐道:“我相信万孽法师一定是亲自出马,杀死白妹妹,他大概是使用一种极恶毒的手段,和用一些被他用药物改造的人去对付她。” 她面上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使人不能不相信她的判断。 白蛛女惊道:“他当真有这种手段,唉!姊姊你真行。他若是带了那批蜂婆子来,我可就非死不可了。” 纪香琼道:“照你这么说,万孽法师乃是将一种毒蜂之性移注到一些老妪身上,恰好能克制住你以及黑神蛛,对不对?” 白蛛女道:“是的!” 她流露出畏怖之色,又道:“这些蜂婆子不但可以克制我,其实别的人也都得怕她,因为她们行动迅快如风,赋性凶残,身上有一支毒针,只要把人抱住、就能把敌人弄死。她们自己也陪敌人一同死掉,但她们不独不怕。反而很喜欢这么做。” 纪香琼道:“那么这只毒针竟是长在她们体内,好像毒蜂一般了?” 白蛛女道:“听说正是这样,不过她们必要时可以射出这把毒针,两丈以内,谁也休想躲得过。” 齐茵摇摇头道:“对别的人也许可以这么说,但碰上一些武功高强之人,却未必就躲不过。” 白蛛女还未开口,纪香琼已肃然道:“妹子你错了,万孽法师是何等人物?他创造这一批蜂婆子,你别以为他是专门用来对付普通人的。我敢说他特意是用来对付令师以及金明池、薛陵他们的师父。万孽法师深知这三位当世异人的武功造诣,自然另有奥妙存乎其中。” 齐茵仍然不肯服气,辩道:“万孽法师难道真有通天澈地之能不成?我可不相信。” 纪香琼没有立刻开口,沉思了许久,才缓缓道:“妹子你听我说,这宇宙之内,万物俱备。但却以『生命』最具奇妙不过。万孽法师一生苦修此道,想必已发现一部份生命的奥□。他创造出蜂婆子这种人物,杀一个敌人自身使得死去,可是得必定厉害万分。尤其是她们射出毒针,乃是发射出她们的生命。这一下非同小可,假如万孽法师已经澈悟生命的奥妙,这一批蜂婆子当是世上无人能够抵御的武器。” 齐茵和方锡俱是高手,一听之下,觉得大是有理。只因他们深知“武功”之道,其实不外是藉各种训练手段,把人体内从来不动用的潜力释放出来,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而已。当然每个人的先天秉赋不同,所以潜力亦有大小高下之分。但即使是武功极高之人,也无法动用全部潜力。 因此,假如万孽法师澈悟了生命的□奥,能够用特别的方法,释放人体内的潜能。再加上一些玄奇的装备,例如“毒针”,当真可以胜过任何武功最强之人。 要知道武功之道,以强身为主,以御敌为次。所以释放潜力的方法,定必不能□触“强身”的原则,所以也不能达到极限。 但万孽法师对那批蜂婆子却不必顾虑这个原则。相反的,他却是设法把她们的生命潜力,一次全部发出,所以威力特别厉害,无人抵抗得住。 根据这个道理,纪香琼一提到生命的奥□,齐、方二人顿时大悟,晓得确实有此可能。 纪香琼笑一笑,道:“不过万孽法师或在还未达到最高境界。如若已达大成之境,他大概就会出世,正式露面于人间了。” 齐茵安慰地道:“幸亏这样,不然的话,虽也无法阻止他为非作恶了。不过,姊姊一定得想个法子,让我们好对付那些蜂婆子。” 纪香琼道:“当然得想个法子,但仍然很危险,这一点我不必瞒着你们。” 她将头望住白蛛女,又道:“你现在大概听出一点头绪了吧?在你来说,若然万孽法师一日不除,你就危险万分。” 白蛛女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但有什么法子呢?我可不敢去杀死他。” 纪香琼道:“方锡兄要去找万孽法师,因为他一位同门被万孽法师抓去,方锡此去非杀死万孽法师不可,不然的话,就得被万孽法师杀死。” 白蛛女变色道:“他当真要去?” 方锡老老实实的道:“纪姑娘说得不错,在下奉家师之命,非了结这宗公案不可。” 白蛛女道:“你千万别去,你一定赢不了他的。” 方锡微微一笑,却透露出坚决的意思。 纪香琼道:“还有薛陵和齐茵妹子,他们都陪方锡兄同去,有他们同行,大概不成问题。” 白蛛女仍然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你们一定要去么?为什么非去不可呢!他太厉害了,或者只有这位姊姊一同去才可以赢得他。”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有别的事情,不能陪他一齐去。” 白蛛女咬牙闭目,想了一会,才道:“如果你不去,那么我只好陪他去了。” 方锡早就知道纪香琼想法子迫她说出这句话,因此,早先他曾经想阻止纪香琼这么做法。只因在他的观念中,无论师父多么不对,做徒弟的也不能倒戈相向。这刻一听白蛛女说出陪去之言,不禁摇头道:“这怎么可以?” 白蛛女道:“我虽然很害怕那个老家伙,但如果我陪你们去,你们方可以找到他。而且我晓得他许多恶毒手法,也有一些地方非我去不可的。” 她向方锡笑一下,又道:“你对我很好,不想我去冒险,可是那个洪炉□区地方辽阔,危险无比,如果没有我带路,你们一辈子也找不着老家伙。” 方锡还是摇头,纪香琼道:“方锡兄毋须拘泥成见,要知你们此行,关系及整个天下的安危,做大事不拘小节,不可不知。再说假如你们此行发生意外,则白妹妹也是死路一条,万孽法师决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你们有一分力量,就要尽一分力量。假如顺顺利利的消灭了万恶门,你们可以陪她回返昆仑取药,我可以帮助她恢复天生的色泽,然后才谈到陪她访查身世之事呢。” 她这么一说,果然关系重大,方锡默然忖想,不敢草莽地坚持己见。 纪香琼走过去,一脚踢在另一个黑衣人身上,那名黑衣人顿时死了。她又吩咐白、方二人即速去杀掉那两个黑衣人,放掉蔡金娥。 方、白二人匆匆去了,纪香琼拉住齐茵的手,道:“你们最好还是先完婚,然后对付朱公明,最后才对付万孽法师。” 齐茵至今尚未曾知道纪香琼的用心,是恐怕薛陵发现李三郎的真相,以致大好姻缘,发生变化。只因薛陵为人最是重视朋友,假如他晓得齐茵以前就是李三郎的未婚妻,他一定会固执地逃避这件婚事。 但纪香琼不能把内幕说出,一来齐茵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二来齐茵可能因此而主动地离开薛陵。 齐茵全然不知纪香琼的苦心,笑着应道:“阿陵的意思是要我先办好一些事情,包括金浮图之钥的问题在内,让爹爹得以恢复往昔的地位,才谈到婚姻之事。当时不过未遇到方锡,没有估计到要去找万孽法师的麻烦,现在既然答应了方锡,更加没有法子改变啦!” 纪香琼心中叹口气,忖道:“我虽是千方百计想使他们结为夫妇,但天公偏偏不许,难道是命运注定了?” 要知关于李三郎之事,目前只不过是一个暗礁而已,到时未必就阻挡得住他们的婚事。 纪香琼虽是料事如神,但亦有这个冀望,所以才没有说下去。假如命运之神向她透露说,李三郎一定会拆散薛、齐二人的姻缘,则她一定会想出许多法子,迫使他们立刻成亲。 远处有人叫道:“阿茵,你们在那边么?” 金明池正与许平谈话,一听这声音认得是薛陵口音,立即向纪香琼打个招呼,迅即跃过围墙。他这种举动,无异是表示不愿与薛陵见面。 纪香琼自个儿摇摇头,等薛陵走近,才道:“我得走啦!你们最好听我的话,早点完婚,才办别的事。假如你们要找我,可用老法子在开封龙亭留话。” 薛陵愕然道:“你说什么?” 纪香琼道:“让阿茵告诉你,反正你们最好是听我的话去做,包管不会吃亏。” 她摇摇手,放步走去:齐茵不由得涌出眼泪,连连跺脚。 薛陵如堕五里雾中,全然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齐茵一直跺脚和流泪,骇得薛陵手足无措,也不敢开口问她,自个儿急得直搓手。 好不容易才听齐茵迸出几个字:“我恨死他啦!” 薛陵瞠目结舌,过了片刻,才想起问问她:“你说什么?恨死谁呢?” 齐茵发急道:“你没有瞧见琼姊姊么?” 薛陵大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当然见到琼姊,你恨的是她么?” 齐茵叹口气,道:“唉!怎会是她,我恨的是金明池。” 薛陵这才放心地呼口气,道:“原来你恨的是金明池。啊!我明白了,你是因为琼姊受了他的委屈,所以恼恨得不得了,对不对?但这等事好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齐茵道:“哼!我真不知道金明池有什么好处,琼姊竟被他吃定了。” 她随即把刚才到此见到金明池与方、白二人激斗,以及其后的经过一一说出。最后说道:“可惜当时方锡他们不曾击毙金明池。我故意不出面,就是希望金明池死掉。” 薛陵放软声音,和缓地说:“幸亏这等惨剧不曾发生,否则那多伤琼姊的心?你忍心让她丫角终老么?” 齐茵倔强地道:“我的做法一点也没错,假如金明池死了,琼姊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我就非迫着你娶她为妻不可。” 薛陵差点叫起来,连连摆手,道:“别开玩笑,我和琼姊八拜结盟,乃是姊弟名份,如何能变为夫妻?” 齐茵说出迫他娶纪香琼之言,虽然是真心话,但他的严正拒绝,却仍然使她觉得欣慰。 她至此已澈底信任薛陵,一点也不为婚事担心,当下道:“好啦,我们谈谈下一步吧! 现在有三件事都要做,头一件是前赴洪炉□区,歼灭万恶派。第二件是找朱公明和梁奉,取他们首级。第三件是到济南拜见爹爹。” 薛陵笑一笑,故意幽她一默,道:“拜见爹爹干什么呀?” 齐茵不禁羞得低下头,她说到济南拜见爹爹,自然就是成亲之意。薛陵故意反问,她纵是面皮很厚的人,也会感到不好意思,何况她面皮本来就不厚。 她颊上红晕未褪,便已□了他一拳,道:“我也开始恨你啦!” 第八章 薛陵道:“若是当真恨我,咱们就更不必往济南府跑了,那么远的路,你以为那是好玩的么?” 齐茵叫他逗得直跺脚,掣动乌风鞭,划出嗤嗤劈风之声。 许平远远见到他们斗嘴,又见她气得那个样子,可当真以为他们翻脸动手,急得大叫道:“婶婶,可别打叔叔,要出气的话,我让你抽几鞭。” 他一边叫喊。一边奔过来,齐茵向他一瞪眼,道:“凭你那么一点道行,便以为受得住我的鞭子么?” 许平吓得瞪大双眼,道:“婶婶,你真打么?” 齐茵狠狠道:“当然了,我一鞭子就能毁了你的功夫,第二鞭就叫你痛得在地上打滚。” 许平昨舌道:“那么我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齐茵禁不住笑出声,道:“所以往后你得小心一点,别招恼了我,两鞭子就让你满地打滚。” 许平道:“我从来不敢招恼婶婶,但叔叔招恼了你,这笔账可不能算到侄儿头上呀!” 齐茵道:“那不管,谁招恼了我,都跟你算账。” 许平乃是极有孝心之人,心想婶婶恼了,找自己出气也是应该的,不禁傻了,但旋即想到主意,喜道:“那也行,婶婶一恼,我就打人,谁招恼你我就打谁,你看这样行不行?” 齐茵道:“行呀!那么你打薛叔叔吧,他早就招恼我啦。” 许平登时又不知如何是好,搔首道:“这……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他一点也不醒悟,这只是齐茵跟他开玩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道:“那么婶婶还是抽我两鞭子吧,我宁可丢掉武功,也不能跟叔叔动手。” 齐茵一怔,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这刻也不便说是开玩笑了。 薛陵不安的瞧着他们对答,他晓得许平一直很认真,因此觉得齐茵不该拿他的孝心开玩笑,但他亦不便开口,生怕齐茵一发出小性子,非迫着许平打他不可,那时就真的糟透了。 却听齐茵柔声道:“你真是好孩子,我怎忍毁掉你的功夫呢?好啦!我现在不恼了。” 她伸手拉住许平臂膀,另一只手拉住薛陵,道:“我们回到□室收拾收拾,也就得休息了。” 他们三人并排走去,朦胧夜色中,升起许平响亮的欢笑声,齐茵亲切的拉住他,当他做小孩子一般,其实许平长得此她还高出一个头。 三人回到□道石室,齐茵收拾过各物,忽发奇想,道:“我想留下一封信给爹爹。” 薛陵道:“他老人家几时才到这儿来。尚未可知,何故要留下一封信呢?” 齐茵道:“现在天下各家派的高手,都相信金浮图之钥被朱、梁二人夺走,爹爹大可以公开露面,回到齐家庄来,这便是琼姊姊苦心安排的妙计,我们不可辜负她的苦心,所以不论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都要遣人前赴济南府,通知他老人家一声,让他回来安居。” 薛陵道:“这敢情好,但如若你遣人前赴济南,不如修书一封,顺便带去,我们下一步为了他老人家着想,就得先赴金陵,诛杀了朱公明之后。方能安心。” 齐茵喜道:“就这么办,我现在写信,教阿平带去最妥当了。” 薛陵心想许平一来武功还欠火候,二来他是许世伯唯一的骨肉,焉可让他跟着自己冒险?自然最好派遣他赴济南府了,当下甚是赞同此意。 但许平却坚决反对,道:“我知道你们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所以不让我去,但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一封信我无论如何也不送的,我跟定了你们啦!” 薛陵板起面孔,道:“我们的话,你敢不听么?” 许平尽管涨红了面孔,但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屈服。 齐茵劝了很久,许平还是不肯让步,这个孩子在这等关节眼上,倒是极精灵和坚决不过,薛、齐二人竟没有法子说得服他。 齐茵最后只得打圆场,道:“好吧,我们带你一同前往洪炉□区,但是你仍得替我们送信。” 许平这才欣然同意,道:“你们可不能骗我。” 齐茵道:“绝不骗你,我们先到金陵办一件事,反正办这件事之时,我们须得万分□密,你本来就不能参加,所以你趁这个空时,走一趟济南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立刻在灯下写信,这时方、白二人已经回来,他们此去顺利的杀死了白蛛女的两名手下,又放走了蔡金娥,就马上回来。 方锡取出食物,许平烧了一壶开水,大家草草进食,薛陵便告诉他说,由于朱公明可能听说齐南山公开露面,因而前来寻仇暗杀,所以势须先诛除了他,方能安心前往洪炉□区。 方锡这时已知道朱公明是薛、齐二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当然赞成此意,并且表示十分愿意陪同前往金陵,助他们一臂之力。 薛陵本想婉拒,因为白蛛女容貌十分特别,惹人注目,很难瞒人耳目,而此刻却须得十分小心□密,但白蛛女早一步说出她十分乐意帮忙,这就使得薛陵无法拒绝,生怕这个原因会大大的刺伤了她的心。 到了翌晨、大家束装上道,一共分作三拨,一拨是许平,他怀着齐茵的家书,前赴济南。另两拨便是薛、齐和方、白,他们约好到达金陵后见面的方法,便分道而行,以免被外人晓得他们乃是共同南下图谋什么事情。 单表薛、齐二人联袂就道,扬辔南下,这一趟出门,时移势改,武林中人事已非。薛陵第一次可以公开的毫无忌惮的走他的大路。 虽然这一次的任务,对象乃是奸狡无比的朱公明,行踪最好不要□露,不过,他们又知道朱公明决计不会与任何江湖人物接触,所以朱公明不可能晓得他们的行踪,再说,他们南下也未必就是要对付隐遁于金陵的朱公明,因此,朱公明纵然探悉,亦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行动。 他们一路上观赏各地风光,谈笑议论,不但没有觉得旅途辛劳,反而十分快乐,两人无论在精神上或形迹上,都更加亲蜜了。 这种经历,不论是薛陵抑或是齐茵,都是新的经验,年青人本来就是活力充沛,何况他们都身怀上乘武功,体力方面全然不成问题,在这种条件下,与爱侣同行,由北而南,饱视各地景色风光,谁能不兴“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呢? 他们一路无事,安抵金陵,寄寓在一家安旅客栈中,他们为了便于照应,兼且已私订了终身,总算是有了名份,所以一路上不论是投店或向人家借宿,总归是以夫妇名义,同宿同寝,不过,薛陵却是个古板固执的人,决不肯趁这等方便机会,对她有任何不轨的行动。 然而到了金陵,进了安旅客栈之后,他却一反常态,要了两个房间、齐茵心下纳闷,却未便提出异议。 他们抵达之时,才是午间,因此梳洗之后,便一同到街上逛逛,顺便吃午饭,然后,他们便出北郊,登燕子矶。 两人在矶上的亭中,眺望滚滚东流的大江,眼界广阔,顿时感到胸臆之间,清爽开朗。 这时恰巧没有游人,薛陵一耸身,跃上亭顶,迅即下来,手中拿着一方砚台。 齐茵道:“你们是这样子通消息的么?” 薛陵道:“这样最妥当了,因砚台藏放纸条,不怕风吹雨打,亦绝不会惹起任何江湖人物的注意。” 说话之时,已打开墨砚,取出一张小小纸条,展开一看,不禁皱起眉头,道:”奇了,他还未查出朱公明的下落呢!” 齐茵伸头过来一瞧,纸条上只写着一个“未”字,自然这就代表还未找到朱公明下落之意。 薛陵取出笔墨,在纸上写道:“安得广厦庇行旅。”然后放回砚中。 齐茵瞧出他写这一句,取头尾两字,就是“安旅”客店之意,用这等隐语暗通消息,果然不虑走漏。 薛陵微露闷闷不乐之色,把砚台放回亭顶,独自对着大江沉思。 齐茵见他如此,可就不便流露出自己的焦灼,微笑道:“阿陵,一切自有天意,何必如此的放不开呢?” 薛陵道:“这个老狐狸实在难斗之极,我另在担心会不会功亏一篑,终于让他兔脱,永远查不出他的下落?”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担忧也没用处,你不妨譬喻你在当年已经遭他毒手,则他至今尚是天下敬仰的大侠,根本用不着隐匿在南京,你说是也不是?” 薛陵恍然若有所悟,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反正是尽力而为,成败则委诸天数,人生中的一切遭遇,不论是荣华富贵抑是穷愁潦倒,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即使是我们的姻缘,亦不例外。” 齐茵笑道:“对了,我们一切都看开一点,自然就心安理得,你瞧,满天霞彩,倒映在茫茫大江之中,景色何等瑰丽,岂是人力所能够造成,人力在宇宙之前,委实变得太渺小了。” 她忽然住口沉思,露出怅惘感触的神色。 薛陵惑然的瞧着她,斗然感到这位美丽的少女,已非复当年的天真烂漫,而是已经相当成熟。她在这短短的三年之内,自身也经历过不少巨变。 她即使设法使齐南山回返齐家庄,恢复武林中的地位,可是岁月变迁,到底大有改变,无论如何,齐家庄已不复是以前的齐家庄,她也不再是以前依依膝下的少女。 他不禁替她感到难过,柔声道:“你想什么?” 齐茵道:“我想起了师父,她老人家功参造化,一生苦修,定要人力胜天,永驻红颜。 但宇宙的力量是如此巨大,我觉得她好像只是作徒劳的挣扎而已,终久是要失败的,现在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薛陵可没有法子回答,沉吟一下,道:“我们在南京办完事,回返你家之时,不妨去瞧瞧她老人家的情况,唉!下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了,我不知道是否赶得上去与家师会合?” 原来他当时辞别欧阳老人之时,欧阳老人曾经向他说过,每年的中秋节,他将在大名府南门赏月,若是时间上凑得巧,可到大名府见面。 他们眺望着大江、风帆,一边谈说着心事感触,但觉今日燕子矶之行,竟使他们得到更进一步的了解。 翌日上午,他们吃过早点,便离开客店,但向掌柜交代过,说是要到玄武湖游赏,这样,假如李三郎接到消息,到客店访寻他们,便可知道他们去向。 薛陵内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怕李三郎一旦出现,与齐茵叙起旧来,证明他们曾是未婚夫妇。但他一方面又急于打破这个疑团,到底是好是歹,早点解决了,也是求个心安理得之法。 他们从玄武门出去,便见到了这个巨大而风景美丽的名湖。 湖畔不时有车马往来,晨风扑面,带着一股沁人脾肺的清香凉意。 他们着意欣赏,但见锺山峙立在东面,幕府山横亘于北。西面却是迢递的石城,风光如画,而满湖的红裳绿盖,荷香阵阵,随风送到,大是令人流连难忘。 两人沿湖畔走了一会,才登舟泛游,湖中原有新洲、旧洲、以及龙引莲萼等五洲,其中一处,绿树婆娑中,露出了红墙绿瓦,原来那便是黄册库,储藏着天下图籍。 只有这一处地方,他们不能进去游玩,但这座广达二十余里的名湖,尽足流连观赏,洲上堤柳含烟,幽篁蔽日,信步所之,都是幽绝的去处。 他们在湖中泛舟之时,见到不少达官贵人的游舫,都带着美姬歌伎,果然风流快活,薛陵顿时考虑到朱公明会不会也挟着白英来游此湖? 有明一代,太祖是建都南京,及至燕王夺位,迁都北平,这南京就成为“行在”,大类如今所谓的陪都,在南京仍然有六部及府院寺监等,体制一如北京,只不过没有内阁以及员数稍少而已。 一般来说,在南京的公卿大臣,虽然地位高隆,但此起北京的大臣,自然差得太远,大有冷落贬谪之意,所以在南京的达官贵人,徵歌逐色,寄情于山水之间,蔚为风气,比起在北京的权贵,又是另一番气象。 齐茵笑道:“别太担心了,难道朱公明竟会是南京六部官员之一么?” 薛陵道:“这个可说不定,他的本事大着呢,尤其是严嵩奸相当权,鬻爵卖官,无所不为,朱公明有的是钱,又有手段,到这儿当起官来,亦不稀奇。” 正谈论间,一艘游舫,远远驶来,但见舫上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他们设法避开了,薛陵却忽然触动灵机,忖道:“此间风气如此,谅朱公明亦难免俗,我大可从这儿下手。” 薛陵细细想过,这一日游罢归去,问过掌柜,知道没有人来访晤,次晨,他跟齐茵讲好,独自到玄武湖去侦查,反正闲着无事,不如碰碰运气。 他不带齐茵同行之故,便因他的计划中乃是乔装打扮以行事,当时他在湖上已考察过,可以假扮湖畔居民,他们都在此湖寻生计,挖藕捕鱼等,其中有三四个老人,镇日坐在小舟后面料理一切,而由年青的男人或女性操舟打桨。 好在这一次他只是侦查而已,即便见到朱公明,也不能动手,所以齐茵不须同行。 他一早便抵达湖边,依计行事,化了一点小钱,便得到一对年青夫妇之助,他穿上当地服饰,戴着斗笠,那个年青女人叫做菱姑,与他一道泛舟湖上。 这刻乃是夏末秋初之际,游湖的人,较之春夏之际略少,但仍然很可观。 他们这艘小艇,专向游舫上的游人,兜售鲜果以及本湖的一些特产,所以每一艘载有游人的船只,他们都不会放过。 薛陵一直注意那些游湖的女人,菱姑发觉之后,还向他取笑了几句,这个年青女子虽然生于斯,长于斯,没有学识,亦没有别的阅历,可是她却了解薛陵不是平常之人,晓得他很注意女客,别有用意。 这一点薛陵从她语气中听得出来,因此并没有因她的取笑而感到不安。 直到这时,他方始算是开了眼界,晓得这个繁华的六朝故都的富贵仕女,是如何穿着,如何谈吐,有时候从别的船上传来悠悠乐声,菱姑随着音乐曼声低唱,都是南方小调,别有韵味,这些都是十分新鲜和有趣的经验,深深烙在他心上。 黄昏之时,他在菱姑家中换回衣服,约好明天再来,便回返安旅客店。 齐茵见他回来,高与得什么似的,饭后,两人在灯下细谈,齐茵迫着他说出今日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包括他的感想在内。 谈到夜深,薛陵要她返房休息,她撒起娇来,道:“我闷了一天,这刻一点也不想睡。” 薛陵道:“我明天一早还得再去,希望可以从游舫上发现白英姑娘,从而查出那个老狐狸。” 齐茵杏眼一睇,道:“嘿!你整天跟另外一个女人在湖上穷泡,好不风流快活,也不想我多么气闷。不行,你白天陪人家,晚上非陪我不可。” 薛陵笑一笑,口气中却表示出很认真的意味,道:“菱姑是有夫之妇,你千万不可拿人家开玩笑,事关名节阴陟,何况人家两口子都很热心帮忙我,他们当真以为我在寻找一个失落的妹子,极是同情我……” 他说到这儿,齐茵的笑容不但早就消失,甚至委曲得红了眼圈儿,薛陵可真怕她掉下眼泪来,连忙改变话题,哄她道:“我们像前些日子般,躺在床上聊天,你不知道我还有许多想法,例如我真想将来在南京定居,日日与你邀游玄武湖。” 齐茵大喜道:“真的?住在这儿倒是不错,可惜我们没有什么朋友往返。” 他们躺向床上,薛陵十分规矩老实,齐茵却没一点顾忌,偎依着他,一会儿伸手搂他,一会又捏捏他的鼻子,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亲热之情。 薛陵享受着她的柔情,但自己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要知他也是年轻人,心中何尝没这火辣辣的感觉?正因此故,他才极力抑制住自己,免得情感泛滥,不可收拾,每逢齐茵的娇躯与他相触□磨,他便不禁的记起她的丰满洁白的胴体……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亡命逃遁之时,在齐家庄后院,揭开马车□ 子,她恰好在灯下更衣,赤裸着上身。 薛陵一想起这一幕,顿时就热血沸腾,心猿意马,难以遏抑,假如他不是修习过上乘内功,定力特强的话,早就在路上与齐茵成就了好事,反正这是水到渠成之事,一点也不费心费力。 但他固执的等待一件事,须得弄明真相,他才肯安心与齐茵结合,况且,血仇未报,何以为家,这是他内心中不肯让步的理由。 这个晚上,他一如往昔般苦苦抵抗她的诱惑,极力抑制自己,很狼狈的入睡。 翌日,他又到玄武湖去,开始这一日奇异的侦察生涯。 菱姑的肤色颇为白皙,相貌很甜,笑起来红红的双颊和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很惹人好感,因此,她的生意特别好,游舫上的游客,都喜欢跟她搭讪说笑,当然便得买一点东西。 薛陵大半面孔藏在斗笠后面,露出一些稀落的白须,每当贴近游舫做生意时,他总小心的设法藏起双手双足,免得人家瞧出那年青健康的皮肤肌肉。 这一日,他们忙碌的做生意,快到黄昏之时,仍然毫无发现。 薛陵可就显得有点垂头丧气,菱姑安慰他道:“你别心急,早晚会碰上的,假如南京的人个个都来游湖,这儿一定挤死了。” 薛陵摇摇头,没有说话,菱姑又道:“我酌意思是那些人全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游湖,你总共来了两天,不一定就赶上,其实这湖太大了。我们整天在湖上转,也未必会把游湖的船全都碰上呢!” 这时。数丈外两艘游舫,靠在一块儿,菱姑瞧了一眼,便道:“瞧,左边这一艘我们做过生意,是本州按察副使叶大人,右边那一艘我们几次见到,却都没赶上。” 她把小舟摇了过去,到了两丈之内,便见到两只舫上的人在说话,她回头低声说道: “右边是礼部胡大人,我见过他们的管家,正在说话的就是胡大人的管家黄大爷了。” 黄管家正与一个年轻公子说话,薛陵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是胡大人邀叶大人过去一叙,但他却心头大震,举目望去,但见那年轻公子正是他苦等未见的李三郎。 他不禁诧异起来,心想:李三郎怎会投入官府?看样子他与黄管家很熟络,大概时时见到。 菱姑把小艇靠在礼部胡大人的舫边,开始做生意,薛陵很想与李三郎通个消息,但他心中不免十分疑惑,而且李三郎在那黄管家口中的称呼,已改姓黄。 这刻,他们已被胡家之舫隔开,所以只听到他们说话之声,薛陵习惯的藏起手足,装出一副龙锺老态。 胡舫上有男仆与菱姑说话之声,薛陵却感到舫上的一个窗子内,好像有人在观察他,这使得他心中暗惊,忖道:“此人的目力一定极为锐利,否则焉会使我感觉得出来?” 正在想时,李三郎已扶了叶大人到胡舫上,于是叶大人与胡大人寒喧,李三郎和黄管家说话,声音嘈杂。 从他们的谈话声调与态度上,可以判断出这两家人相当熟悉,必是时常过从。 薛陵小心的查听叶、胡二人的话声,察觉叶大人对胡大人相当奉承恭敬,又觉得奇怪,心想:“那叶大人官居提刑按察副使,乃是地方大吏,握有实权,而且是正四品,那胡大人即使是礼部要员,但在南京乃是闲职,若是尚书侍郎,品秩方比叶大人较高,如是郎中员外郎等官职,品秩便低于叶大人了,然则叶大人何以反而奉承他呢?” 这时,早先使他警惕的那对眼睛已消失了,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人在观察薛陵。 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并不抬头去望,却设法移动一点位置,从湖水的倒影,粗略的查看这胡府游舫的情形。 他恰好瞧见舱边的窗子,隐约有人影在晃动,便暂不抬头瞧看,这一下小心的措施,竟然不是多余,原来那个在窗口出现的,正是早先曾经打量薛陵之人,他那对锐利得有如鹰隼的目光,会使薛陵感觉出来。 事实上,他与过舫访晤的叶大人寒喧谈话之时,目光毫不锐利,反而微有老眼昏花之态,但他不时转头投视外面小艇上的斗笠老人之时,目光却宛如闪电。 这人衣着华丽,年约五旬左右,蓄着三绺长须,显得甚是尊严气派,面圆体胖,又可见他一向养尊处优,从未□过风霜之苦。 他便是这艘游舫上的主人胡延年,现任南京行在礼部郎中,乃是正五品的官员,可是他的气派却真不小,连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叶大人也得向他奉承不已。 他们谈了一阵,胡延年已不再向窗外查看,薛陵方于此时抬头张望,把这个胡大人的形貌,深深印在脑海中。 他细细追想朱公明的容貌,觉得此人竟与他没有一丁点儿相似。假如朱公明的真面目以及嗓音,完全变得这般厉害,压根儿没有半丝牵连,则这个老狐狸实在太厉害了、称之为“一代怪杰”,实非过誉之词。 舫上飘下女眷的声音,其中之一,传入薛陵耳中,使他不由得虎躯一震,急速的抬头望去。 但由于这游舫的舱房高出小船甚多,所以他的目光无法看见舱内的情形,除非是那人走到窗边,才可以看见。 他却清清楚楚的辨认出其中一个女子的口音,正是他视作唯一线索的“白英”。 别的女子嗓音也许不大好认,但白英的嗓音含有磁性般的魅力,能够单单用声音就迷住了男人,这种举世罕有的嗓音,薛陵焉能辨认不出? 他这刻可就急于亲自瞧瞧这个女子是不是白英,但假如真的是她,那就必须格外小心了,因为此女若是白英,则朱公明便是这个胡延年大人,薛陵晓得只要略有破绽,定必被他察破,是以务须格外小心。 因此。他可不敢站起身伸长脖子去瞧,也不能藉词到舫上去,单是靠听声音,可不能放心。 他又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李三郎问题,李三郎如果不是中牟县见到白英,决不可能跟到南京来,既是他见过白英,并且跟到此地,又混得很熟。则他早知白英的下落,甚为明显。然而他却在留言上说他尚未查出白英的下落,岂不可怪?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来解释这个疑团,一是这胡家姬妾并非白英,只是声音与白英相似而已,二是李三郎背叛他,存心不让他知道白英的下落。 前一个可能性最大,但薛陵听得明明白白,确信必是白英的嗓音,何况她话中还带着河南腔,天下那有如此凑巧之事呢? 后一个可能性很难成立,因为李三郎没有背叛他的理由,假如他已迷恋上白英的肉体,那就会更希望薛陵将朱公明击毙,才可以使他得偿夙愿,双宿双飞。 他想得脑子都痛了,还想不出一点头绪道理,这时菱姑已经返船,解缆离开。 小船摇出两丈许,薛陵以传声之法向菱姑说道:“我问你一句话,假如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别开口问我,也别胡乱张望,你可回头看看,那个胡大人还在窗口不在?” 但见菱姑转头望了一下,便点点头,薛陵决计不向游舫张望,以免被对方察觉。 直到小船离开老远,薛陵才道:“刚才你见到胡大人在窗口,可曾向我们张望么?现在你可以开口说话了。” 菱姑笑道:“我们刚才说话也不怕,他怎能听得这么远呢?当时他果真向我们瞧着,你认识他么?” 薛陵道:“不认识,但我晓得他很有本事,如果我略为有一点不小心,他就能瞧出我是乔装改扮的。” 他沉默了一阵,又道:“叶大人船上有个年轻漂亮的官差,你可认识他?” 菱姑道:“认得呀,他姓黄,是叶大人的世交子侄。” 薛陵道:“他一向是在南京呢?抑是最近才来的?” 菱姑道:“一向都在南京,我们认识了许多年啦!” 薛陵顿时又陷入茫茫大雾之中,因为这个姓黄的官差,明明是李三郎,但据她说,则他竟是南京人氏,一向在此地办事,这样焉能是李三郎呢? 假如这个官差不是李三郎,则他不认得白英,并不稀奇,然而难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相肖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眼睛带耳朵都失灵了。 他闷闷不乐的任得菱姑把小船向岸边靠去,因为这已是黄昏时候,须得回去休息了。 菱姑一面整理船上杂物,一面问道:“相公明儿还来不来?” 薛陵道:“说不定,我得回去想一想,才能决定。” 他取下斗笠以及假发、假发,露出俊美的面貌,但却笼罩着一层忧郁,使人觉得他好像很可怜。 菱姑失态的定睛望着他,过了一会,才醒悟过来,取起各物,与他一同走回她的家中。 薛陵换回衣服,向她和她的丈夫隆重道谢过,这才离开。 他满腹疑团的穿行于林荫中,走了一段路,背后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薛陵马上警觉的回头望去,但见一个女性身影映入他的眼中,细一打量,原来是菱姑。 她奔到切近,微微喘息,脸颊上泛起健康的血色,自有一股青春可爱的味道。 薛陵奇道:“你往那儿去?” 菱姑伸出手掌,道:“这块银子可是相公遗漏的?” 薛陵摇头道:“这不是我的银子。” 菱姑怔了一下,才道:“这就奇了,我家一天没有人来过,却在你换衣服的地方找到这块银子,不是你的还是谁的呢?” 薛陵摇头道:“当真不是我的。” 菱姑道:“别开玩笑了,这块的五两重的银子,我们自家还不知道有没有么?定是相公你的盘缠,我们可不能要你的。” 说到这儿,她灵机一触,又问道:“相公竟不曾摸一摸口袋,怎知不是你丢的?” 薛陵耸耸肩道:“我身上没有这么大块的银子,所以一望而知。” 菱姑迫近两步,抬头盯住他,道:“好,那么让我翻翻你的口袋,看这话是真是假。” 薛陵一呆,心想:这个少妇倒也机灵得很,若是一么一搜,当然能证明出这是我的银子了,原来他在这两日以来,与她接触得久,知道她为人善良可爱,若是送她这么多的银子,定会被拒,甚且说不定替她惹下麻烦,因为她丈夫一定感到奇怪,何以他会送这么多酬劳? 因此,他故意丢一块银子在地上,等到他们发觉之时,已找不到他了。 但眼下他可又无法拒绝她翻查口袋,当下只好承认了,并且坦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菱姑顿时呆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个美男子如此的多情体贴。 一般而论,凡是长得美貌之人,不管是男是女,多半因得天独厚,受人宠爱,以致变成骄傲自私,因此像薛陵这等体贴多情的用心,出诸任何一个人之手,已足以令菱姑感动,何况是出自一个如此俊美的男子身上? 她显得手足无措的望住他,眼中射出感激的神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薛陵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原本不想别人发觉的,而现在这个样子,他是如此被她感激,岂不是迹近使对方感恩么? 因此他连忙诚恳的说道:“你万万不可把这事放在心上,要知我家财富有,一块银子简直是微不足道,但你们却可以贴补家用,不无裨益,现在别说这回事了,你回家去吧,就说没有见到我好了。” 菱姑没有做声,怔怔的瞧着他,她忽然生像见到他满面忧郁不欢的样子,心中一阵激动,道:“相公刚才问起黄大人的事,不知是什么缘故,莫非你以前认得他?” 薛陵精神一振,道:“他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但我那朋友却没有当官,也不是一向在南京的。” 菱姑叹口气道:“既然你们是朋友,我想,这次对不起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是一向在南京,我们最近才见到他,但他花过一点钱,要我们这样回答别人的询问,我们也不知是何缘故。” 薛陵顿时大喜,赶快问道:“你猜他们上岸了没有?” 菱姑道:“大概要回去啦,天都黑了,只有夫子庙边的秦淮河上才热闹,这儿没有什么人留下的。” 薛陵道:“那么我去瞧瞧。” 菱姑道:“他们在那边靠岸,你得绕个大圈子,恐怕要半夜才赶得到,但我可以用小船送你过湖。” 薛陵摇摇头,道:“那不行,我得在暗中瞧瞧,先别让他看见,你可知道他们住在那儿?” 菱姑说出一个地方,道:“到那儿随便一问,就知道叶大人的府宅了。” 薛陵又问她知不知胡延年大人的住处,她也晓得座落在那一区。 他探明白之后,便匆匆走了,菱姑想起这块银子还未处理,待要叫他,那知就是这么一眨眼功夫,薛陵已不知去向,菱姑只得收起银子,迳自回家。 薛陵迅即赶回客店,齐茵一见到他,彷佛是孩子见到亲娘一般,紧紧的缠住他不放。 直到晚饭之后,薛陵方始把这一日的遭遇说出。齐茵听了,亦是疑惑不定,瞪大那对美丽的眼睛,想了老半天,才说:“我也给弄糊涂啦,这怎么办呢?那个官差倒底是不是李三郎?那个女子是不是白英?还有那个不住在察看你的胡大人,又是不是朱公明呢?” 薛陵不觉一乐,笑道:“我若解答的出来,何不爽快告诉你呢?现在跟你商量了老半天,结果你倒问起我啦!” 齐茵也笑了,道:“无论如何,我们有了住址,晚上便可以去探一探。” 薛陵摇头道:“今晚不行,我们万万不可因一时急躁而误事。明天早上,我们先到燕子矶,瞧瞧李三郎可曾有回音。然后,我们前赴栖霞寺,跟方锡兄和白姑娘会晤,免得他们心焦,以为我们出了事情。” 齐茵道:“找到他们以后便又如何?” 薛陵道:“待我今晚多考虑一下,我相信一定有法子可以查出真相。假如胡延年就是朱公明的话,我们就得设法对付他,务必把他杀死,绝不可让他漏网。只因这一趟若是给他漏了网,不但以后永远找不到他。还须担心他向齐老伯暗算报复。再者就是得防他返回洪炉□区,以致万孽法师知道了我们四人的实力,将来到洪炉□区的话,就危险险重重,极难成功了。”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薛、齐二人盥洗已毕,吃过早点,便一迳出城,直赴燕子矶。 在矶上的亭里,薛陵矫健地取下石砚,打开一瞧,砚内那张纸条依然如故,并没有其他字迹。 薛陵道:“我们才到了两三天,自然李三郎可能还未曾到此查看留言,还须三两天工夫,才可以下断语。” 齐茵道:“假如李三郎存心不与你联络,他大可在看过纸条留言之后,不加理会,总之,他如是存心,我们就全无办法可施。” 薛陵道:“我昨夜已细细想过,倘若他到现在为止,尚未到此查看过留字,则我们还有机会可以侦测他倒底是否存心不与我们联络。” 他拔下一根短头发,放置在砚口,然后盖上。这样,如若有人打开过这个石砚,这根短发一定掉落。他把石砚放回亭顶,道:“再等几天便可以知道啦!” 齐茵笑道:“你的心眼倒是不少,这法子敢情好。” 薛陵道:“这法子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许多江湖老手,若是怀疑被人监视之时,有些人就采用这个办法,用一根头发在门缝上。这样当他外出办事回到客店之时,只须看看门缝上这根头发,便晓得有没有人潜入他房间搜查过。” 他停口想了一下,又道:“现在我们可尽速赶往栖霞山,免得方兄他们感到不耐烦。” 中午时分,薛、齐二人在距南京数十里远的栖霞山中会见了方、白二人。 他们在斋堂中一面进食,一面谈起经过。方知方锡及自蛛女两人投宿在山下的黄城村中,白蛛女的装束颇惹人注目,原来她为了特别白皙的皮肤和碧绿的眼珠,与常人大不相同,便以黑纱遮面。至于她的头发,本来白得刺眼,但目下已染黑了,总算是可以掩人眼目。 方锡细心听完薛陵的发现之后,用心究想其中的蹊跷。白蛛女却不惑兴趣,因为她对于这个诡谲变幻的人世了解不深,想也无用。因此,她和齐茵两人迳去瞻仰这座古寺,以及游赏山景。 薛、方二人研究了许久,都找不到一点头绪。不过他们却商量好如何联络会合的几种方法,以便一旦须要行动,薛陵方面可以迅即得到方、白二人的援助。 本来薛陵和齐茵很想不假别人之力,完成报仇雪恨之举。可是后来发现此事非同小可,牵涉太大。因此,他们决意请方、白二人帮忙,务期不让朱公明漏网。 他们商议既定,便找到齐、白二女,一同游览寺后的千佛□等胜境。这千佛□乃是齐文惠太子所凿,到处都是佛像,远远望去,好像蜂房一般,极是壮观。这刻正是秋初,俗谚云:“春牛首,秋栖霞”,恰是时候。但见满山丹枫绚烂,分布于青松翠柏之间,景色风光,可入诗画。 他们尽情欣赏登临之际,薛、齐二人可就瞧出方、白这一对已经情非泛泛了。这在齐茵来说,颇感欣慰。因为白蛛女如此孤零可悲的身世,现下终身有托,总算是一种补偿,旁人已不须为她的将来躲心了。尤其是以她这种人,近朱则赤,近墨则黑。假如所遇非人,便将是人间一大祸害。 第九章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城内客店,问过掌柜,晓得没有人来访。 薛陵十分沉着,安静地在客店中住了四天。第五天早上,他们又到城外燕子矶去,取下石砚。齐茵失声道:“瞧,那根头发已经没有啦!” 薛陵大为兴奋,道:“且看李三郎留了什么话。” 打开一看,砚内的纸条还是一样。假如不是预先弄了手脚,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人打开过石砚。 薛陵面色十分沉疑,道:“李三郎一定有什么困难,才没有与我们接触。据我和方兄推测,他可能在争取时间,但他的目的何在,却令人费解。” 齐茵道:“你打算给他一点时间么?” 薛陵道:“恐怕不行了,事关重大,假如被他弄坏了大事,如何是好?所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管了,即须下手。” 他想了一会,又道:“现在我们返城,我自己到方兄他们□密赁下的住处,与他约好行事下手之法,你可在店中静候我回来,大概晚上便须行动了。” 两人很快回到城中,薛陵独自去了,齐茵回到店中,静候消息。 且说薛陵独自走到一座宅院门外,四f顾无人,便迅即跃入大门内,一迳入厅,叫了一声,方□迅即出现。紧接着白蛛女世从后面出来。 薛陵问道:“方兄这两天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方□道:“总算不负所托,我已探问出那个你认为是李三郎之人,在提刑按察司中任职,改姓黄名华,乃是叶副使大人最亲信的人。虽然每日总在叶大人府中,但晚间却另有宿处。我跟他见过面,他大概晓得我在打听他,所以很注意地观察我。” 薛陵笑道:“他一定观察不出任何线索,方兄英华内□,不露锋芒,这一点兄弟向来佩服得很。” 白蛛女含笑听着,突然间眉头一皱,低声道:“小心,好像有人潜入窥看我们。” 薛、方二人讶然相顾,方□道:“来人一定十分高明,我一点也察觉不到。” 白蛛女道:“这是黑神蛛向我报讯,它们灵警异常,一有生人迫近,便会蠕动报警。” 薛陵道:“原来如此,那么我先藏起来。”他迅即躲在屏风后面,厅中只□下方、白二人。 过了一会,方、薛二人都察觉有人越过院墙,潜行到大厅左侧。这一来可就不能不相信白蛛女的黑神蛛,果然灵警无此。 方锡目光向窗户投去,微笑道:“朋友请进来谈一谈如何?” 话声停歇了好一会,窗后才出现一条人影。方锡一眼望去,发现竟是李三郎,只不过没穿着公服。当下大为放心,起身道:“请进来谈谈吧!” 李三郎傲然一笑,大步走入厅中。这时他才瞧见白蛛女碧绿色的眼睛,不禁怔了一下。 白蛛女冷笑道:“你害怕我么?” 李三郎摇摇头,定睛再打量她一会,才道:“虽然与常人不同,但却另具一种魅力,甚是美丽。”白蛛女想不到这个人说出称赞她美丽的话,不觉一楞。但心中敌意也消失了,不再开口。她怎知李三郎有个外号是“恶浪子”,数年来在江湖上浪荡不羁,对付女人有独到的手法,别人纵然是感到白蛛女美丽,却一定不会说出口。但李三郎却擅于利用这一点,往往很突兀的说出来,使得这一句赞美之言更具力量。 方□道:“朋友请坐吧!在下方锡,这位是白姑娘,还未曾请教高姓大名?” 李三郎向白蛛女拱拱手,这才落坐,道:“方兄不是已打听得十分清楚了么?” 方□道:“不错,但黄华不是你的真姓名。” 李三郎面色一变,道:“这话怎说?” 方锡道:“你是江湖上相当有名的人,难道改个姓名,就以为可以瞒过别人么?” 李三郎道:“方兄到底想查究什么?兄弟既然踵府拜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方□严肃地道:“我想知道薛陵躲在什么地方?” 李三郎冷冷道:“我怎知他在那里?”话声末毕,飕一声掠过方锡,闪电般攻出一剑。 这一剑极为迅疾凶毒,方锡身在椅中,既来不及出手封架,又不能向前跃开。迫不得已只好硬是向后一仰身,琥嚓一响,那张椅子的靠背已经整块垮裂,因此他得以向后面倒穿出去,在间不容发中避过这一剑。 李三郎万万想不到敌人身手如此高明,心头方自一震。但觉风声飒然,一道人影迅急扑到。转眼一瞥,但见来人竟是那个碧眼美女。 她人未至,掌上劲力已压上身来。既强且毒。李三郎不得不挥剑封架。他的剑术得有真传,非同泛泛。白蛛女只好变招换式,寻瑕抵隙。一双玉掌或是夺剑,或是攻敌,手法极是刁钻凶狠。 两人霎时间已斗了七八招,白蛛女终是不同凡俗,单凭一对肉掌,就把李三郎迫得连连后退,已无反攻之力。 方锡笑吟吟的站在一边,竟不上前助战。自蛛女爱恶之心极是强烈,一生行事,也是任凭情感主宰。她记起这个青年男子赞美过自己,心中存有好感。这时忽然退开六七步,说道:“不打啦!” 李三郎喘一口气,心想这封男女都是武林中罕见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历?假如是朱公明方面的人,那就糟了。当下一横心,准备必要之时,横剑自刎。他立下了这个决心,顿时感到轻松得多,长笑一声,道:“两位都是武林异人,敢是故意把在下引到这儿的么?” 方□道:“兄弟倒没有这个意思……”他见情势发展至此,薛陵大概已不好意思现身,念头一转,又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薛陵和齐茵的好朋友。” 李三郎一怔,道:“是薛大爷托你们找我么?” 这话纯粹是试探对方,因为薛陵并不知道自己寄迹于公衙之中,怎会托他们找寻自己? 方□道:“这事说来话长,李兄请坐,待我慢慢的告诉你。”他为了表示无他,自己先行换了一把椅子坐下,白蛛女也自返座。 李三郎如言落坐,长剑横搁在膝上,随时可以动用。方锡也不管他,说道:“薛兄前几天已到达南京,曾经碰见你。由于你没有跟他联络,使他十分奇怪,所以他托我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怀疑你只是长得跟李三郎一模一样。但刚才李兄略施身手,已足以证明你就是李三郎了。” 李三郎当然不敢遽信,因为薛陵他们抵达金陵之事,可能很多人都知道,而他与薛陵的关系最低限度朱公明的人晓得。因此,方□虽是提出薛陵已抵达此地的事实,不足以证明他和薛、齐二人是好朋友。同样的,他提出薛陵与自己的关系,也不足以证明薛陵曾把内情告诉过他。 他沉吟一下,决定先设法敷衍对方,徐图良策。当下道:“原来如此,方爷既是薛大爷的朋友,自然晓得一切内情。小可因为尚未查得明白,所以一直不曾去见薛大爷。”他停顿一下,察看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便又道:“小可这刻就得前往赴一个极重要的约会,晚间便可以把确实消息通知薛大爷了。” 他站起身,却十分戒备。假如对方是朱公明派来之人,听了这话,很可能立刻出手。 但方锡并没有动手,还客气地送他出去。李三郎可就觉得十分迷惑了,心想:这姓方的既然不动手,那就有几成可以相信他们真是薛陵的朋友了。 他边想边行,突然间发觉好像有人在后面跟踪,顿时大惊,忖道:“原来他们打算先查明白我赴的是什么约会,才肯下手。不错,假如我是朱公明的话,也一定是这样做法。” 李三郎既然发觉有人跟踪,便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设法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找不到自己。他曾经在江湖上闯荡流浪,这一套本领高明得很,兜了好几个圈子,使个金蝉脱壳之法,从一家店□的后门溜掉,迅快绕到前面,来一个反钉梢。 他果然瞧见那个跟踪者错愕地离开,但使李三郎惊异的是这个跟踪自己的人,竟是薛陵他实在忍不住现身招呼一声,薛陵见到他,大喜道:“你真机警,一下于就不知去向了。” 李三郎向左右一瞧,道:“这儿不是说话之处。”当下领了他走入一家小饭馆,叫了一点酒菜以作掩饰。 薛陵问道:“你为何不来找我?” 李三郎叹口气,眼睛望着酒□中透明的液体,却彷佛是白英那对水汪汪的眼睛。 他一想起白英,不由得泛起一阵恐惧,晓得终究要面对那个可怕的命运,而无法避免了这一刹那间,他记起了认识白英以至如今的经过。当日他奉命前往中至。由于听悉白英是个淫荡的女子,他细细考虑过,便在一天的晚上迳自潜人白府。 他已查明白英的闺房,所以没有摸错房间,在灯下见到了白英。 在他印象中,白英不算是如何迷人的女子,但这第一次见面却很不平凡,因为李三郎蒙着面,装作是入屋行窃。白英突然从床上起来,却赤条条一丝不挂。 李三郎将计就计,假装抵受不住她肉体的诱惑,向她施行强暴,度过了销魂蚀骨的一夜。此后,他每隔几天,总要去找白英一次,而且他已经当真迷恋上这个尤物,真想与她结为夫妇,永不分离。但他又记得薛陵的重托,晓得这是薛陵报仇唯一的希望,所以又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吐露一句想娶她的话。 不久,朱公明悄然抵达中全,带走白英。李三郎日夕注意这件事,眼见白英已落在别人怀抱,心中的痛苦,简直无法形容。 他一直钉住白英,到达南京。发现白英竟变成胡大人的姬妾。当然那个胡延年大人就是朱公明化身,假如不是有白英这条线索,尤其是到了南京之后,白英暗中留下暗记,让他按图索骥的话,早就找不到她了。 自从抵达南京之后,李三郎全然无法接近白英。他深知朱公明乃是一流高手,如若夜间潜入朱府,非让他抓住杀死不可。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有一天忽见叶大人去拜访胡延年。他认得叶大人正是他父亲的好友,当下灵机一动,便去投奔叶大人,诡说自己以前少不更事,在江湖上惹下不少罪过,现在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所以改了姓名。 从此,他就在叶大人手下办事。那叶大人因为胡延年与奸相严嵩关系很深,所以须得极力结纳,两人时时往来,李三郎终于找到机会和白英幽会了一次。 白英亲口证实这个胡延年就是朱公明,他们分手之时,才透露出一件事,敢情朱公明心机狠毒万分,一抵南京,就让白英服下一种毒药,每隔七天,便须服一种解药。如若不然,她便将遍□万般痛苦,然后才死掉。 白英老早就想跟李三郎跑掉,她自然不晓得李三郎必须让她到南京之故,所以她还埋怨李三郎,最后嘱他不可再冒险找她,免得事机不密,两人都被朱公明弄死。 李三郎恐惧的是薛陵他们一旦杀死朱公明之后,白英也得丧生。但他又不能向薛陵说出此事,因为一来他可真不好意思说出迷恋上白英之事。二来朱公明是薛陵不共戴天的仇人,岂能说出此事,使得薛陵为难?他深知薛陵的为人,假如他晓得此事,一定陷入莫大的困难之境。 这些往事刹那已掠过了李三郎心头,他曾经焦思苦想过解决之法,但毫无妙计可施。 朱公明可不是等闲人物,他的毒药一定是冠绝当世,谁也无法解救。因此,他若是把朱公明的下落告诉薛陵,让薛陵他们杀死这个大奸大恶之人,则白英亦将与他一同丧命。 此所以李三郎唯有拖延手法,在纸条上说他尚未发现朱公明的下落。其实他何尝知道这样做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面对现实。 薛陵见他长叹之后,面色阴晴不定,当下诚恳地道:“你好像有什么苦衷,何不说出来商量一下?” 李三郎摇摇头,道:“小可只是想到朱公明摇身一变,竟变成了朝廷命官,身份不比等闲。我们若是对他下手,便变成了叛逆之徒,受天下官府缉拿。” 薛陵晓得他乃是找理由来支吾,不过这话却不无道理,当下说道:“这话说得不错,我们不会鲁莽下手,总得想个妥当计较才行。现在我想知道朱公明平日的起居习惯。你已打听出来了没有?” 李三郎当然知之甚稔,便详详细细说出。两人谈了好一会,薛陵便道:“我们一同到客店走一趟,我得跟齐茵当面商量一下。事实上他并非有意与齐茵商量,而是想尽早解决一个大问题。那便是李三郎与齐茵的关系。这件事在他心中藏了许久,目下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定须趁早弄个明白,以免铸成无法挽救的大错。李三郎推说有事,但薛陵却不容他开溜,坚持一道前往客店商议大计。李三郎见实在无法规避,只好听从他的话。两人一同走同客店,薛陵让李三郎先在自己房中落坐,自己到隔壁房间去叫齐茵。李三郎心中大为紧张,在这等情形之下,与齐茵见面,当然是很尴尬之事。他默然忖道:“假如齐茵装作不认识我,我自然不能拆穿此事。总之,我得等她先行表示态度,方可做声……” 房门响声,薛陵跨入房来,道:“奇怪,她竟然不在,不知到那儿去了?” 言下之间,大有忧意。这时茶房走到门外,大声道:“刚才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姑娘看了之后就匆匆出去了。薛爷没见到她么?” 薛陵凛然道:“什么?有人送信来?” 李三郎忽然敲了一下脑袋,道:“是了,小可竟忘了这回事,那封信是小可派人送来的。” 他挥手命茶房退下,才道:“小可决意先往侦查方爷他们,心中甚疑他们是朱公明的人,所以预先写了一函,命人守在这客店外面,假如我过了约定时候不到这儿与那人会面,他便把信送你们。” 薛陵恍然道:“你怕被敌人擒住,是以预先布下这个求援之计……” 当然他也了解李三郎不来约他一同前往,原因是他不想与自己见面。所以他和手下之人约定一个时限,假如并非朱公明之人他定可赶回来,收回求援之信。这样,他仍然可以不与自己见面。 李三郎道:“信只写明地址和小可已去查探几句话,齐姑娘这刻多半已经见到方爷他们了。” 薛陵放心地透一口大气,道:“那么现在我们再到那边与他们会合吧!” 李三郎虽是一万个不愿意,却无法推托,只好和他一道起身,走出客店。 他们才走出数丈,一辆轻便马车从后面赶上来,掠过他们,迅快向南驰去,他们本应折向西北,但薛陵却一怔,道:“咱们快追……”转身向马车追去。 那辆马车在大街上当然不能驶得太快,但也不慢。薛、李二人眨眼间就追到车后。薛陵一瞧街上许多行人都在瞧着,只好紧紧跟着这辆马车,一直到了郊外,他才加快脚步,奔到马车旁边。 李三郎十分机警,他一下子就跃上前座,打算制服车把式。谁知方跃上去,那个赶车大汉已双手把□缏奉上,道:“您瞧着办吧!”,他这一手大出李三郎意料之外,当下没有伸手去接,沉声道:“停在树下。” 马车迅即停在道旁的树荫下,薛陵双目锐利地盯着车厢,方在考虑如何动手,却见□子呒一声掀起,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庞,含笑盈盈,道:“你果然跟我来啦!” 这张面庞使得薛陵大为振奋高兴,顿时收回了剑拔弩张的姿势,道:“琼姊几时到南京来的?” 原来这个秀丽女子是以智谋称绝天下的纪香琼,她笑道:“我只低叫了一声救命,你就奋不顾身的追上来,可见得当真是侠肠义骨之士。” 薛陵笑一下,道:“别开玩笑了,你叫小弟到此。一定有什么用意。哦!对了,三郎请下来,见见琼姊。” 李三郎跃落地上,向她行了一礼,他们早就见过,那一次李三郎冒充薛陵,在许家暂时瞒过金明池。 纪香琼道:“我前天已抵达此地,也是投宿在安旅客栈,只不过你们没有见到我们罢了。” 薛陵道:“金兄现正在什么地方?” 纪香琼道:“我教他暗中跟随阿茵,以便有事驰援,却想不到那儿是方锡他们的□密住址。” 她走下马车,和他们一同走入林后僻静的地方,这才问起有关朱公明之事。 薛陵把朱公明现况一一说出,那是刚刚从李三郎口中听到的消息,接着又说出他目下是朝廷命官,不能大意狙杀的困难。 纪香琼笑道:“这事何难之有,古往今来,多少暗杀之事都是假藉别的名目行之。方法多的是,例如:我们杀死朱公明之后,不论他伤口如何破碎,我都能收拾得好像是他遭遇意外一般,若然不用此法,方可以使用移祸东吴的计策,利用他的身份,把几个罪有应得的贪官污吏牵扯在内,使他们遭到报应。” 薛陵佩服地道:“任何难事到了你手中就易如反掌了,真是了不起!” 纪香琼道:“那也未必,有些我也无能为力。有人说人力可以胜天。但依我看来,这话全不可靠,天意才是最后的裁判,谁也强不过它。” 薛陵含笑听着,他觉得的这位义姊任何说话,都充满了智慧,极堪咀嚼寻味,所以他虽是急于知道她把自己引到这儿来的原故,却不肯打断她的话头。 纪香琼道:“以朱公明为例,此人的老奸巨滑,已是天下第一,加上他一身的本领,自应永远不败,安享世上奉献给他的盛誉。但在天意之下,也依然挫败在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手底,眼下甚至连性命亦将不保了。试想他昔年经营这些退路之时,怎会想到半途杀出一个白英,以致败坏了他一切算计呢?” 薛陵道:“这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在他想来,对我还不是随便施点计谋,就可以斩草除根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得趁这个机会向琼姊请教如何下手之法,现在咱们既然查明他的下落,便得赶紧动手,以免生变。” 纪香琼道:“这一役我和金明池都将参加,这是因为我再三想过,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万万不能失败。”她那两道澄澈的目光在李三郎面上凝视了一下,又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理应万无一失,但其实还有许多失败的可能性……” 薛陵和李三郎都吃一惊,瞠目以对。 纪香琼道:“我可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次行动中可能失败有两大原因。一是”人“,一是”物“,其实天下之事几乎都不出这两大因素之外,任何一件事的成败,定然与人及物有关。” 她停顿一下,又道:“说到人的因素,并不是单指我们这一方的实力而言,而是包括某些有关之人的情感和遭遇等问题在内。” 这话只有李三郎听得懂,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薛陵却觉得她这个理由太抽象难明,但他没有追问。 纪香琼又道:“物的方面,最主要的是地形和他宅第中的一些□密机关。” 薛陵道:“这一点可从白英姑娘那儿打听出来。” 纪香琼笑一下,道:“没有那么简单,假如朱公明的一切□密都会被白英知道,他就当不上天下第一奸恶之人的称号了。” 李三郎道:“既是如此,旁人岂不是更没有法子查出来?”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到南京来帮忙他的原因了。” 薛陵心中涌起一股烦燥,道:“到这等时候,还是困难重重,我真有点不服气。” 纪香琼没理他,寻思一下,向李三郎道:“关于朱公明这座宅第内有无□密机关一事,我想使用别的法子查究,而不是从白英那儿探问。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带我的忙。问题是你有没有法子抽出几天工夫,替我奔跑?” 李三郎应道:“姑娘即管吩咐下来,小可一定尽力去办。” 纪香琼道:“好!我这儿已有一张名单。名单上列的人数不少,大部份是南京当地世代营造房屋颇有名气的字号。此外,还有几个是着名的木匠及泥水匠。我要你先查出朱公明那幢宅第,昔年是那一家字号承建的?查明之后,你再进一步直接找到建屋之人,不拘用那一种手法,威迫利诱都行,务必查明这座屋宅之内有无□密特别的设计。” 她这一着手法,即便是江湖门槛很精的李三郎也是闻所未闻,不禁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个方法在那时候从不被人使用之故,便因当时官府对兴建房屋并不监管。只要土地所有权没有纷争,任何人有钱财即可鸠工兴建。自然更没有须把房屋建造设计图样送到官厅存案的法令。 因此,从来没有人想到从外面着手调查屋宇的建造情形。事实上江湖上的人物,也很少有人拥有如许财力,兴建这种特别设计的房屋。通常不过是简单的地道,或是次壁复墙而已纪香琼又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托你调查之外,我也得亲自出马,暗中测量他整座宅第占地的面积,从而推算其中有没有隐藏起来的□密房间。现在我和三郎一同走,顺便研究一下细节。阿陵且回旅舍,等候我的消息。” 于是这个谋杀朱公明的行动,重心完全落在纪香琼身上。她原本不打算参加,一则金明池和薛陵二人无法相处。二则她深知在齐茵名份未定以前,让她与金明池见面,又是一宗十分危险之事。最低限度妨碍金明池对自己日渐增长的爱情。 但她考虑再三之下,深觉这个行动对薛陵、齐茵都太重要了,这是一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大事。以朱公明的老奸巨猾,薛、齐二人实在不易应付。尤其是朱公明目下的处境与以前不同,他现在只求逃命,在他来说,自然很容易逃脱,除非事前部署得极为周密,主动地诱迫朱公明自行投入罗网之内,方能得手。 因此之故,纪香琼决定赶来南京,把自身的利害抛诸脑后,是祸是福,只好听天由命了她第一步须得把李三郎调走,这是因为薛、齐、李三人一旦碰面,立刻就将发生问题。 这一来薛、齐二人固然有无法结合的可能,但最可怕的还是他们遭此情感上的打击,可能影响到这个大行动。 其次,她也得提防金明池瞧出蹊跷,被他利用李三郎去拆散薛、齐二人的好事。那时,他自然认为有机会可以获得齐茵。 因此,她把查究屋宇的责任交给李三郎,命他直接与自己联络。目下大概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情势发生变化之时,可就很难使他们不会碰头了。 以纪香琼的绝世天资,也觉得这个问题棘手万分。 她化装成一个老太婆,扶着拐杖,在朱公明的宅第外缓缓巡视,首先,看看这胡府的四邻。并且谨慎地找到这些邻舍中一些爱说闲话的妇人,攀谈起来。 经过三天的观察,她凭仗胸中所学,已对朱公明在三十年前兴建的这座屋宇,有了大概的了解。 又过了三天,她扶杖在雨花台附近走动,等候李三郎前来联络。 在这六天当中,薛陵和齐茵早已搬去方锡那儿。纪香琼暗中嘱咐过齐茵,要她尽量跟金明池应酬,别使他感到等得不耐烦。因为纪香琼勘踏朱府之时,不能让金明池一同出来,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跑,免得被朱公明无意中碰见。 因此,她唯有叫齐茵笼络他,到动手时,还可以要他出手帮忙。金明池既是整天逗留在方□那边,薛陵如若在场,迟早会发生问题。因此,纪香琼每天都找些事情给薛陵做,把他们调开。好在齐茵那儿尚有方□、白蛛女等人,并非只有金、齐两个单独相处。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李三郎前赴杭州,应该赶回来啦,所以她在这一处约好的地方等候。 李三郎乃是查出兴建朱宅的人,已迁往杭州。他费了极大的气力心血,才查出这条线索。纪香琼便命他前往,算计起来,他今天赶不回来,明天一定可以赶返。 薛陵扮成一个乡下老头于,在树林中躲着,遥遥盯住纪香琼的身影。这是纪香琼给他的差事,一则可以把他调出来。二则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非有一个陪着自己不可。 到了中午之时,纪香琼坐在树荫下,过路之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这末一个老太婆。因此,她安心地靠着树身,闭目调息。 她忽然有所警觉,正要睁眼,那知一阵异香扑入鼻中,顿时失去知觉。 薛陵在远处可瞧得明白,敢情有个健壮的老头子,大步走到纪香琼面前。他是低头向她说话,之后,纪香琼站起来,身躯摇摆了一下,那个老头子居然还伸手搀住她,一同走到大路上。 他瞧不出有什么异状,暗忖这个老头子不知何事找纪香琼帮忙。纪香琼只好跟他去了。 他安安心心地在原处守候着。 直到傍晚时际,还不见纪香琼回转,薛陵不禁奇怪起来,钻出树林,又走到大路上张望,都不见她的踪迹。 薛陵正在讶惑,忽见一骑如飞驰来,极是迅疾,眨眼间已自驰近,速度减缓了许多。 马上的骑士满身风尘,薛陵认出是李三郎,连忙把他叫住。 李三郎跳下马,迫不及待,低声道:“小可查出来啦,那座屋宇之内,竟有四条□密通路之多。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假如不曾访查的话,定然被朱公明逃走………。” 薛陵得闻此讯,也十分震动,道:“不错,幸好琼姊睿智卓见,先行设法访查此事,这一趟当真辛苦三郎你了。” 李三郎道:“区区之事,岂堪薛爷挂齿,小可已从杭州带回一张最初设计该宅的图样,虽是粗略,却已可瞧出这四条□道的位置。” 他从鞍袋中取出一卷十分残旧的厚纸。 薛陵回顾道:“奇怪!琼姊跟一个老头子去了大半天,还不见她回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三郎道:“纪姑娘的智慧天下无双,一定不会发生什么事。想是情况紧急,关系重大,所以她没法抽身回来。” 他对纪香琼信心极强。口气中强烈的流露出来,薛陵受此感染,略觉宽慰,点头道: “不错,既是如此,我们先回去,琼姊一定推测得出我们的去向,不会再跑到这儿来的薛陵自己拿着设计图样,向城内走去,李三郎则策马先走一步,约好在方锡那儿会面,才详说此去杭州访查图样的经过,不过李三郎说他须得先沐浴更衣,才能去找他们。因此,薛陵走得虽慢,但回到居处,李三郎尚未来到。方□、白蛛女、金明池及齐茵都在家中。但纪香琼却不在,薛陵突然感到有点不安,当即把今日经过情形说出来。最后讶惑的道:“奇怪,琼姊到那儿去了?那个老头子又是什么人呢?” 齐茵笑道:“你不用着急,我这位姊姊的聪慧圆伶,天下无双,谁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薛陵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我总觉得很不放心,也不知是何原故。” 方□点点头,道:“我们可不能太大意,她会不会一迳回到旅舍休息呢?” 他双眼望着金明池,徵询他的意见。 金明池耸耸肩,道:“我也猜不透她这个人,但照事论事,她不该自己回到客栈才对。” 方□站起身,取过长剑,斜插背后,道:“金兄,我们一块儿去瞧瞧如何?” 金明池虽是不愿离开齐茵,但在这等情形之下,却也没有法子推却,况且薛陵回来了,他留下亦是没有意思的事,当下便起身,和方锡一同出去。 薛陵和齐茵、白蛛女三人展图审视,灯烛都点起来,屋子里十分光亮,忽听大门传来啄剥之声,白蛛女迅即奔去。 她很快就回来,道:“李三郎来啦!” 薛、齐二人一同回头瞧看,齐茵还是第一次得晤李三郎,灯光之下,瞧得分明,但见他英姿飒飒,丰采不凡,竟然是她以前有过联婚之议的李云汉。 她禁不住哎的一声,却又伸手掩住嘴巴,那样子显然是感到莫大的惊奇和意外。 薛陵迅即望了她一眼,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李三郎原是齐茵的未婚夫婿。” 他当然十分痛苦,这事他虽然早有怀疑,并且急于弄个水落石出,可是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怀疑乃是真实之事。然而,如今已足以证明一切了。这教他焉得不十分痛苦,霎时间,薛陵已想像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在江湖上的凄凉情况……。 李三郎却神色不变,躬身施礼,道:“这一位就是齐女侠么?小可久仰芳名了。”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如此的镇定,好像他这一辈子从未见过齐茵一般。 齐茵怔一下,斗然间沉下面色,冷淡地道:“岂敢,岂敢!” 她不再瞧他,把目光移到薛陵面上,道:“你得吃点东西才行。” 薛陵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到街上随便买点什么果腹,方便得很。”他又向李三郎道:“你随便坐坐,最好再研究一下图样,把调查经过告诉阿茵。” 自蛛女转身入内烧水泡茶,薛陵自个儿出去买食物果腹。于是屋子里只剩下齐茵和李三郎两人。 齐茵自顾自研究图样,理都不理李三郎。她直觉地感到李三郎对她太不礼貌,竟然表现出从不相识的样子。因此她火冒三丈,决定用更骄傲冷淡的态度对付他。 李三郎当然明白她发了脾气,对自己非常的不谅解。本来他早就知道齐茵便是他从前极为倾心的未过门妻子,他之所以敢来相见,也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 他考虑的是以目下情势发展,他很难终久躲避得开齐茵。是故他决意装出从不认识她的样子,一迳到此,他希望齐茵了解他的苦心,也装出从未见过面,大家把□密永远埋藏起来,瞒过薛陵。 若然这个计划行得通,可以说大家都有好处。薛陵便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安。 事实上他自从认得薛陵之后,已对他极为佩服倾慕。加上自己踏入江湖之后,行为不检,生活糜焖,实在已配不上清清白白的齐茵。因此,他其后已感到好过得多,深信唯有薛陵这等一代大侠,才足以匹配齐茵。 最近又发生一件事,那就是他已深深爱上了白英。初时只不过是迷恋她异于常人的肉体。但到了后来,却已产生出真挚的爱情。此所以当他得悉白英被朱公明毒计陷害,已服过药物,每七日就得服一种解药。这一来朱公明如若丧命,白英也活不了。 他得悉此情,登时忧心如焚,竟不敢在燕子矶亭顶留字透露知道朱公明的下落,为的是他全无法子可以使白英避免陪朱公明一同死,所以他不敢让薛陵他们下手对付朱公明。由于他心中有了白英,甚愿与她结为夫妻:约偕白首。因而对于齐茵这件旧事,已经完全淡下来。为了替薛陵着想,他觉得最好保守□密,永远不让他晓得。 他虽是有这种用心,可是一见齐茵居然大发脾气,不理睬他,却不免觉得不安,踌躇片刻,才道:“纪香琼姑娘没有回到这儿来么?” 第十章 李三郎乃是十分精明老练之人,情知说什么话都很难使她回答,唯有关于这位纪姑娘之事,不怕她不理睬。 齐茵果然一如他所料,心中虽是一百个不愿理会,但既然他问到琼姊姊,说不定还有别的话关涉及到她,当下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没有回来。” 李三郎沉吟一下,道:“我们应当马上展开搜寻才好。那个朱公明本事大极,说不定是他闹鬼。” 齐茵道:“你可是发现什么迹象?” 这时候薛陵其实站在外面,暗暗窃听他们的对答。 他早先虽是见到齐茵面色大变,因而确定李三郎就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可是李三郎如此冷静,一如从不识齐茵。 这一来使得他不能不暂时存疑,非得查出更确切的证据,方可确定。 因此,他藉口出去买食物,其实是要在暗中查听他们谈话,以便确定他们的关系。 他听到这儿,心中可就有点活动,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正常。同时几乎已可以推翻他的疑惑了,假如他们以前相识的话,决不会谈这些事,尤其是在没有旁人之际。 他不禁透一口气,正要赶快离开,买点食物才回来。忽然听到他们又在说话,便停步倾听。 李三郎道:“在下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齐茵登时气往上冲,怒道:“混账,原来你是找话跟我说,其实何须如此,你本来是李公子嘛!” 李三郎可就不敢做声,薛陵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有如掉入冰窖之内,目瞪口呆。心想: 他们竟当真是旧相识,我的疑心并没有错。 齐茵继续用讥嘲的声音道:“李公子怎的不在家中享受,却到江湖奔波吃苦呢?” 李三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齐姑娘何必这样说呢?过去之事,提之何益。” 他说得如此平和,齐茵一肚子的不快,突然消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便改变了语气,道:“好,我们讲真心话,你为何离家跑到江湖上?” 李三郎道:“我们别提以前的事好不好?” 齐茵道:“好吧,现在我明白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了,只不知猜得对不对?” 李三郎道:“请你不要说出来,总而言之,薛大侠的人品武功,都是我万分钦佩的。” 薛陵在黑暗中摇摇头,跃出街上。那颗心像铅一般十分沉重,并且连连叹息。 他一时觉得五内无主,真不知如何是好。对于齐茵,他早就付出全部感情,此生此世,恐怕永远不能再有改变。因此,要他轻言放弃,与她决绝,真是谈何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道义上来说,他和李三郎算得上是患难之交,虽说李三郎自愿当他的仆从手下,一直自认比他身份较低。可是薛陵对李三郎甚为敬重,从没有把他低看的观念,内心中仍然当他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在这种关系情挚之下,他薛陵如若明知内情,还与齐茵结合,那就太自私无耻,不顾道义了。因此,他乃是非放弃齐茵不可。不管齐、李二人能否复合,他都得非与齐茵断绝不可这个打击对他实在十分重大,使得他无法保持理智,茫然地顺步而行,心中痛苦不堪。 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间有人从转角处出来,跟他撞个满怀。薛陵武功何等高强,虽是在这等精神迷乱之际,仍然能运功护身。 那个人跌倒地上,按住屁股直叫哎哟。 薛陵茫然道:“对不起。” 又机械地过去搀扶那人起身。 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身材矮短,面貌却十分慈祥。他借薛陵之助勉强起身,心中本来很气恼。 但一眼瞧见对方彷佛迷糊的神情,顿时怒气消散,忖道:“这个年轻人一定碰到什么事情,大受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他眼中露出怜悯的光芒,因为他记起自己年轻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年轻人到底受不起情感的打击,很容易就变成这种模样。 照他的经验,这个英俊昂藏的年轻人很难马上恢复常态。 他问道,。“你一定有很大的心事,对不对?” 薛陵长叹一声,点点头,有点麻木地道:“不错,我有很大的心事。” 老者道:“那么你跟我来。” 他不说出原因,只叫他一道走。果然薛陵茫茫然跟他一同走去。 他们只走了十余步,老者便推开一道门户,和他一齐进去。这间屋子并不宽大,黯淡的灯光下,一切布置都很简陋。但仍然是个厅堂的布置,此外,旁边还有两个房间。 他叫唤了一声,右侧的房间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应道:“你回来了么?今天有趣得很。” 老者道:“等一会再说吧,我得泡杯热茶给这个孩子喝,让他定定神。” 那妇人讶道:“孩子?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 老者道:“别急,是个年轻人,他一定是受到什么打击,所以心里有点迷糊。”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了一杯热茶给薛陵。 薛陵接杯在手,张嘴便喝,一口就喝了那么一大杯。把那老者骇一跳,叫道:”小心烫坏了嘴巴。” 那一大杯滚热的茶,果然着实把薛陵烫了一家伙,倘若他不是内功精深的话,很可能把他烫死。 然而他却在这一烫之下,恢复了神智,眼睛连霎,瞧着这间屋子和那个老人。他立刻就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觉口腔舌头都麻木了,早晚得脱层皮。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在他现下的情况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老者柔声道:“你静静的坐一下,若然心中蹩得难过,放声大哭一场那就更好了。” 他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有些食物,递到薛陵面前。 薛陵摇摇头,老者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吃不下。” 他站起身,道:“我的老伴双脚瘫痪,不能走动,我得去喂饱她才行。” 他走入房间,薛陵默然坐着,心中寻思起齐茵,但感万念俱灰,恨不得有个什么解脱之法,好从这万丈苦海中超脱。 但他总算是慢慢的恢复神智,不似早先那等昏昏沉沉,心神迷乱。 他听着老者说出如何碰见他的经过,然后那老妇人道:“今天我瞧见了一件事,十分奇怪。” 老者笑道:“你每天总会瞧见一些奇怪的事。” 老妇人忙道:“你听我说呀,今天我见到的不是熟人,却是那个古怪的年轻人,他扮成一个老人,带回来一个老女人。” 老者笑了两声,道:“得啦,得啦……回头你才告诉我,现在先吃点东西,我还得照顾那孩子呢!” 他走出去,又斟了一杯茶给薛陵。他见薛陵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便极力怂恿他流点眼泪,他以一种老年人的智慧和慈爱之心,只劝了几句,薛陵可就感到无法控制眼泪,蓦然双泪交流。 老者满意地回到房间,陪他的老伴进食。过了一会,外面抽咽之声已经消失。老妇人也吃得差不多,她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老者笑道:“你怎知那个老人一定是那个年轻人改扮的?而且,他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干什么呢?” 老妇入呶呶争辩,硬说一定没有看错。突然间他们发现薛陵站在门口,两人都讶异地望着他。 薛陵拭掉泪水,道:“老太太,你刚才说看见一个老人,带了一个老女人回来,他们都不是这儿附近的邻居,但既然不是住在这儿,何以又回到这里?” 他一面询问,一面已注意到老妇人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用一条被子盖住下身,坐在窗户前面。 老妇道:“本来这儿住的人很杂很多,谁也分不清是不是住在这儿。但我整天没事做,我在这窗子后面瞧着街上。所以那一家搬进来,那一家搬走,我都晓得。” 老者点点头,道:“你太噜苏了,把该说的说出不就行啦!” 薛陵道:“不要紧,只要老太太有兴趣,从头说起最好了。” 老妇人大为得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她道:“两个多月前,来了一个很年轻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读书人,他租了斜对面的屋子住下,只有单身一个,没有家眷,也没有下人,我真不知道他每天怎样过的,大概是可以几天不吃饭。” 薛陵笑道:“或者这个读书人买了数日干粮,加上另外一些容易烧煮的食物,便可以数日足不出户。老太太想必也知道读书求功名的苦处,若不是这样闭户发奋,岂能金榜题名呢?” 老妇人道:“不,他当真是数日不食,因为他屋子里饭锅火炉都没有。他每次上街回来,我都在这儿瞧着,总是空手出去,空手回来,什么干粮都没有。” 薛陵细细瞧她一眼,心中不由得不信。 因为这位老太太双腿既是瘫痪,动弹不得。镇日没事可做,丈夫又出门作活觅食,连个谈话的人都没有。因此,她日日夜夜坐在窗后,遥望街上一切动静,这已是她唯一的消遣了使他怦然心动的是她说这个年轻读书人,乔扮老人出去,回来时却带了一个老妇人。照这样说来,这个老妇人会不会就是今日失踪了的纪香琼。 由于这件突然而来的消息所刺激,他暂时忘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一心一意追查这件事。根据这位老太太所说,这个年轻读书人行踪诡异,既能数日不食,当必是内家高手。但这又使人大惑不解了,因为即使是内家高手,亦断断不会数日不食,偶然因故而不食,便无所谓,若是常常如此,可就有点莫测其故了。 此外,他考虑到这个年轻读书人是什么来历?假如是他带走了纪香琼,则纪香琼何以肯跟他走?这人乔装改扮隐匿于此,到底有何目的? 他随口敷衍那老妇人几句,便退出厅子。 老者走出来,同他道:“瞧来你现在已经好得多了,可觉得饿么?” 薛陵摇摇头,抬眼见到这位老者满面关怀慈祥之色,心中大是感动,暗忖:这对老夫妇景况如此凄凉可怜,但仍然这么富于同情心,真是难得。 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很惭愧,因为他只顾想自己的事,却没有替他们着想。 他询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么?” 老者轻叹一声,道:“我的大儿子全家在镇江,孙子都快到二十岁了,都忙着找饭吃,没有法子搬来一齐住。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已三十岁,他也跑到芜湖作工,连妻子也未娶。” 薛陵道:“这样说来,这栋房子定是老丈产业,所以没有搬到镇江去住。” 老者道:“这儿也不是我的产业,以前我做生意,家道也算兴旺。但后来交上霉运,赔个精光。现在我幸得一个老朋友照顾,在他的店铺里记记账,这栋房子也是他的,是他借给我们居住。”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老丈心地善良,多行好事,这霉运定有一日会过去,那时节你再恢复家道,子孙都团聚一堂。” 老者笑道:“但愿承你贵言,真有这么一日,那就好了。唉!我那老伴吃的苦真不少呢!” 薛陵跟他闲谈了一会,看看天色已黑,便道谢过辞别出来。他已问明这个老者姓郑名连富,也记下地址,此举自然另有用意。 他出得街上,一直向对面那幢房子走去。据那郑老太太所述,这幢房子分作前后两进。 因此,他站在大门口侧耳静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什么声响。回头向郑家望去,夜色蒙蒙,谅那郑老太太已瞧不见。当即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大门,飘落院子中。 这外面的一进房舍全无灯光,他放心蹑足直入,到了后进,但见一个房间射出灯光。 薛陵小心细察四下形势,决定先不忙于窥瞧房内情形。这是因为隐隐有说话之声传出来,所以他先查听一下再说。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口音说道:“天下间焉有如此奇怪之事?你这回一定得认输了。” 这个年轻男子说过这两句话,并没有别人答腔。因此,薛陵全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奇怪之事。 过了一会,那年轻男人又道:“你出这个题目,教人好生不耐烦。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耽心,只是觉得你要硬浪费时间,而又必无任何希望之事,何必要试呢?”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房内沉默了片刻,那年轻男子又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薛陵把这人的话全听入耳中,但一直听不到对方答覆,心想:这□莫要是大发神经,自己在房中自言自语吧?但这个想法甚是无稽,此人口齿清晰,言词中全无一点失常之象,当然不会是发神经。 他耐心地凝神查听,并不鲁莽上前瞧看房中的情形,这时房内一片静寂,他等了好一会,只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认输了没有?” 房间内灯烛辉煌,照得四下纤毫毕现。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桌一床以及椅子两把之外,还有两箱书籍,几件文房用物摆在桌上。 在桌边椅子,坐着一个女子。她身上虽是穿着十分老款式宽大的衣服,却十分年轻。一顶假发放在桌上。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是纪香琼。她满面流露出疲乏之容。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一只双鱼洗,无精打采地把玩。这只双鱼洗乃是北宋官窑珍品,极为精美典雅。由此可知这件珍品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凡俗之流。 她之所以如此疲乏,便是因为她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破戒上算。当日她心力交瘁,得服夏侯空所赠灵药,恢复甚多。但最忌的是“上算”。此举一则耗费心力极多,二则有干上天禁忌。 纪香琼当然晓得自己破戒的后果何等严重,但她当时却不得不如此。 原来当她回复神智之时,发现自己已处身在这个房间之内。对面有个老头子,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她初时不觉一楞,但随即已瞧出此人,当下稍为放心,道:“夏侯空,你把我弄来有何用意?” 对方怔一下,这才除去伪装,叹一口气,道:“我自以为这一番伪装,已是天衣无缝,决计不会被你瞧破,那知仍然瞒不过你的慧眼。” 纪香琼道:“倒不是你的伪装不行,而是你的手段太高妙了。我想来想去,宇内具有这等本事之人,除了你之外,恐怕已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侯空露出喜色,道:“果真如此的话,我就安心得多了。不过我告诉你,天下间还有一个人此我高明,那就是我师父万孽法师。”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晓得,但万孽法师决不会做出这等行径,只有你才会这样做。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夏侯空道:“当日我本来决定为你采药,俾可驻颜延寿。但我到一处已知的地方去,却已不见那种灵药影踪,因此,我打算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纪香琼道:“你这话难道是暗示说,你这回仅只是恰巧碰上我?但这话却大大说不通呢!” 夏侯空道:“谁也别想骗得过你,我怎会做这种笨拙之事?我回到人间,便探听到你和金明池在一块儿,行侠江湖。不瞒你说,这个消息使我十分痛苦刺激。我想:假如我费尽心血气力,甘冒千辛万苦以及杀身之厄,为你采药炼药,两你最后却倒在别人怀中,这教我如何能甘心呢?” 纪香琼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啦,现在你打算用点手段,先把我弄到手,然后才找药给我是不是?” 夏侯空严肃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淡淡一笑,毫不惊慌。因为她这刻虽是四肢无力,决计无法反抗这个男人的强暴。可是她深信夏侯空并非一般俗人,以占有她的肉体为第一要紧之事。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她淡然道:“你虽是奇谋突出,以极高明的手段,用迷香把我薰倒,带到这儿来。表面上我已入了你的牢笼,插翅鸡飞,其实呢,你知我知,你根本毫无胜算。” 夏侯空垂头道:“不错,我用不着强辩,我爱的是你整个人,思想和肉体都一样重要。 假如你坚执不肯嫁给我,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纪香琼道:“既是如此,你何必使这手段?岂不是白费心机?” 夏侯空垂头良久,才抬眼望住她,流露出奇异的表情,缓缓道:“我若是晓得一定得不到你的垂青,绝望之下,可能干出许多恶毒残酷之事。我可不是恫吓你,而是真心话,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决没有人会得此意,了解我的心情。” 纪香琼宁恬的目光一直笼罩住他,使得夏侯空情绪很快恢复常态。 但纪香琼内心却十分震惊,忖道:“看他的样子,对我简直非常倾心爱慕。假如我坚决拒绝了他,他情急之下,定必先杀死我,然后暗中破坏薛陵他们的计划,设法害死他们,最后自然轮到金明池。以金明池的武功,夏侯空当然决计赢不了,可是他若是用卑鄙手段,设下种种诡计,连金明池也难保性命。” 这么一想,登时晓得关系重大。当下苦笑道:“你这么一来倒把我的心搅乱了。你且出去一下,让我小睡片刻,然后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 夏侯空依言退出房外。 纪香琼起身走到床沿,乏力地躺下去,但觉平生遭遇到无数险阻艰难,竟没有一次像今日这么难以解决的。其实应该形容为无法解决才对,因为夏侯空不比常人,即使是不必顾惜他,单只设计解围,也极难办到。何况她真的不想伤他的心,希望这个死结能够在皆大欢喜的情形下解开? 这更是难上加难之事,她深知如此,不由得头痛起来。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上天既然予她这许多智慧,自然就同时给她许多常人碰不上的艰困危难,好让她发挥这种超凡的智慧。 这个道理对事实全然无补,她深深叹息一声,便坐起身,盘膝坐好。想道:“我已从各方面以及从每一个角度推想过,实在无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敷衍拖延,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但这拖延之法,也须极为巧妙,全然不着痕迹才行。” 要知假如纪香琼不是对夏侯空亦颇有情感的话,则她可以考虑一些十分激烈的手段,例如用她身上秘藏的几支“柔金锋”,出其不意地把夏侯空杀死,即可脱困。问题就在她不能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对付夏侯空,所以使得她增加万倍困难。 现在是她最后的一记杀手简了,假如无法成功,那就全然没有法子了。 她略略调息一下,收摄心神。坐了片刻,这才诚心诚意的默想心中欲知之事,抬头一望,注意认定其中一块瓦片,便从正梁数起,恰是第九。这数目即是十二地支的“申”,在六壬神数中,即是以“申时”发用。 她纯熟地依照月将,以申时占用排成天地盘,又依本日干支演出四课。从这四课中,发用三传。照例布上天将遁干,以及三传的父母子孙妻财兄弟等等。 她素来精通此道,是以这许许多多的繁难手段,弹指即成。一看即知乃是“重审课”。 此课乃统坤之体,柔顺利贞之象。诸般谋望,皆是先难后成。 课传既得,纪香琼复又从其中细加推敲,寻求她欲知之事。这可不是单单推求凶吉成败,而是要从这一课中查探出隐微的天机,预见未来的情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长长透一口气,颓然躺下,身上已出了不少汗。 这一次起课上算,耗去她极多的心力,使她一时之间,没有法子可以恢复过来。 过了不久,夏侯空进来,十分惊讶于她精神的萎顿,但他急于得到她的回答,所以竟然忽略了这个奇怪的徵象。 他问道:“你已想了不少时间,当必已经有了答案,到底肯不肯嫁给我?” 纪香琼振起精神,道:“看来我已没有法子推托了。” 夏侯空大喜道:“那么你已答应嫁给我了?” 纪香琼摆手道:“我还没有答应呢!” 夏侯空道:“你既说无法推托,岂不是等于答应了?” 纪香琼道:“我心中紊乱得很,你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考虑么?” 夏侯空道:“本来这倒无所谓,但你是个绝顶聪慧之人,明知没有人能找到这儿,你何必还拖延时间,徒然使我心中焦焚痛苦呢?你还是切切实实给我一个答覆吧!” 纪香琼道:“天下间有的是出奇之事,说不定有人会到此找我。” 夏侯空仰天一笑。道:“我已经想过又想,你的人全无一点线索可以找到此地来,这是断断不可能之事。” 纪香琼道:“我何尝不知,但我唯有希望奇迹出现。你给我一个期限,假如过了此限,倘无人到此把我救走,那么我没得好说,你要怎样便怎样。” 夏侯空抵死不信她的人能寻到此处,但若然期限太长,总是夜长梦多,当下说道:“我虽是有十二分把握,但实在等不及了,这样吧,到今日酉时过后,便是你我重新开始之时。” 纪香琼点头答应了,便一迳酣沉大睡。到晚餐时,天色业已昏暮。夏侯空在厅中点燃许多灯烛,把昨天夜里带回来的食物和美酒,都摆在圆桌上。 两人对酌片刻,夏侯空望望天色,笑道:“现下已是酉时三刻了,还有一刻就是戌时。” 纪香琼道:“我早知道了,不劳你提醒。” 夏侯空微笑道:“鄙人未免有一点得意忘形,但想必能获你谅解。” 纪香琼外表虽是镇静,事实上都紧张万分。她的卜算虽是灵验非常,万无一失。可是宇宙间的奥秘谁也参详不透,只要其中有那么一点点算错了,结局就完全不同。纪香琼深知此理,是以才极为忐忑不安。 夏侯空指住墙角一口箱子,道:“那箱子中有喜字帐和吉服等物,一过了酉时,鄙人就张挂起来,咱们都换过吉服,即可叩拜天地,结为夫妻。” 纪香琼笑一笑,心想:“今日是大凶大煞之日,婚丧最忌。他枉负博学才名,连日子的吉凶也不晓得。” 他们谈了这么一阵,时间又过了不少。夏侯空起身人房,取来一件物事,却是一具制作极精致的水滴时计。这个水滴时计上面的一个玻璃瓶,外面刻着时刻,瓶内之水不停地滴漏而降减,水平线指示出精确的时间。 纪香琼望了一眼,晓得只剩下半刻钟的时间。 这时薛陵已绕到大厅正对面的屋顶上,遥遥窥看。 他瞧见满桌隹肴和美酒,纪香琼正和一个韶秀斯文的男子对酌,桌上放着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事。 他不由得连连搔脑袋,寻思这情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深知纪香琼之能,不独是智计天下第一,同时武功也极高明,因此,她既然对那男子没有什么敌对行为,他可不能轻易现形打岔,说不定由于自己的现身,败坏了她的神机妙算因此薛陵立刻就下了决定,耐心等候下去,定须等到纪香琼有什么动作,或者是对方出手侵犯于她,方能现身出手。 时间不停地消逝,夏侯空满意地望住滴漏时计,笑道:“你这一手实在让我吃足了苦头啦!” 纪香琼道:“为什么?” 夏侯空道:“请你想想看,这段时间内我既没有事做,又不敢随便跟你说话,以免得罪了你。这真比什么刑罚都折磨人。” 纪香琼眼睛一亮,微笑道:“你既然觉得难耐,那么我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你可把喜帐悬挂起来,再点起红烛以及把吉朋都拿出来。” 夏侯空跳起来,道:“好主意。” 他望了时计一眼,又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在这一点点剩余的时间内做完这些事。” 他过去打开箱子,取出喜字红帐,悬挂在正面墙上,按着把红烛插在银烛台上,一面引火燃点,一面说道:“时间到了没有?” 纪香琼说道:“还有一点点时间,你慢慢的做也来得及。” 她的话声含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夏侯空感到不对,迅即回转身子,目光到处,灯光照耀之下,这厅子内竟多出一人。 夏侯空心中大震,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刻忽然有人出现而惊讶,一方面也因此人来得无声无息,以自己耳目之灵,居然尚不能发觉,可知他武功何等高明。 他定睛一瞧,但见来人长得俊美异常,□红齿白,如玉树临风,极是潇酒。 他冷冷道:“来者莫非就是薛陵么?” 薛陵大为惊讶,抱拳道:“正是在下,但我们似是素未谋面,阁下怎认得出在下?” 夏侯空淡淡一笑,道:“别人认得出你,才是稀奇之事,鄙人乃是万恶派首要之人,认得薛兄你何足为奇?” 薛陵吃一惊,道:“琼姊,他真是万恶派的首脑人物?” 纪香琼点点头,道:“以前是的,现在他和朱公明一样,都成为万孽法师想杀死的叛逆。” 薛陵放心地舒口气,道:“原来如此,兄台竟敢叛出万恶派,可见得勇敢过人,世所罕有,不敢请问尊姓大名?夏侯空得他赞崇,回心一想,这话果然有几分道理。当下对他敌意大减,尤其是他称呼纪香琼那一声”琼姊“,已知道可以把他从”情敌“身份中剔除。当下应道:“鄙人夏侯空,只是个无名小卒,薛兄想必从未听过。” 薛陵肃然道:“在下从齐茵姑娘口中,早已得知夏侯庄主的博学多能,敬仰已久。” 他突然面色苍白,闭口不言。 夏侯空哦一声,道:“齐茵姑娘武功精湛,有超凡绝世之能。闻说薛兄与她形影不离,迟早必是神仙眷属。” 他跨前数步,迫近薛陵,口气一冷,又道:“但薛兄却不管别人的祸福,任意介入我的事情中,此仇此恨,只恨今生永难消释。” 薛陵乃是提起了齐茵时,触动心事,顿时心神迷惘。那夏侯空的话,他根本听而不闻,呆立不动。 夏侯空怎知他有此遭遇,又冷笑道:“常闻薛兄武功绝世,鄙人今日定要领教一番。” 话声甫歇,挥袖拂去。 这一袖含蕴极强的内力,风声劲厉。但只不过是试探性质,并非杀手,也很容易封架或闪避。 那知薛陵竟然动也不动,任得这股内力击中胸口,登时蹬蹬蹬连退三步。 夏侯空怒不可遏,厉声道:“薛兄虽是不把鄙人放在眼内,硬挡了这一记,但鄙人定要把你迫得出手方始甘休。” 夏侯空喝声中,右掌已运集功力,欲劈末劈,左手按在腰间,随时可以掣出“蛇头鞭” 应敌。 纪香琼急忙叫道:。“你们住手。” 夏侯空冷冷道:“姑娘之言恕我再不遵从了。” 但他这一说话,到底延迟了劈出右掌的时间。 只听薛陵“哎”地一叫,张口喷出鲜血,身形也摇摇欲坠。 夏侯空猛吸一口气,便生生刹住发出去的掌力,冷冷笑道:“薛兄太以不把鄙人放在眼内,硬挨了一记,以致略略受伤。我夏侯空决不乘你之危出手,你可急速运功调息,以备一拚。” 薛陵摇晃了几下之后,便又站稳,长长透一口气,鼻中嗅到一阵淡香,侧眼一看,乃是纪香琼跃到他身边。 他讶道:“我这是怎么啦?好像受了伤。” 纪香琼定睛打量他面色神情,查看他为何竟记忆不起他刚才受伤的经过。但薛陵这刻已斗地尽忆入厅后的事情,念头转到齐茵上面,登时心碎肠断,根本不再去想如何受伤之事。 夏侯空嘿嘿冷笑数声,道:“薛兄自恃其能,挺胸硬接了鄙人一袖之击,难道竟忘怀了?” 薛陵长叹一声,答非所问地道:“琼姊,小弟已心灰意冷,这就去找到朱公明,作最后的一拚,生死已非所计,琼姊好生珍重,再见了。” 说罢便即举步向厅门走去,纪香琼连忙叫道:“阿陵,等一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陵摇头不语,继续走去。 纪香琼急忙又叫道:“你业已负伤,如何能与朱公明一拚?” 薛陵回头苦笑一下,道:“小弟已存下必死之心,定能与他拚个同归于尽。” 说罢,又缓步走去。 夏侯空是智谋杰出之士,这时已听出不对劲,当下提起丹田之气,大喝道:“给我站住!”薛陵一只脚已跨过门槛,听到这一声震耳生疼的大喝,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道: “夏侯庄主有何见教?” 夏侯空厉声道:“你别忘了朱公明乃是鄙人的师兄,你要找他,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薛陵讶道:“你不是已叛出了万恶派的么?” 夏侯空道:“不错,但你既然拆散了我的好事,我怎能让你逍遥自在的活着?” 薛陵微微屈曲双膝,才道:“你自问有本事追得上我,那就来吧!” 夏侯空情知他这一跃出去,谁也休想把他追回来。他胸中计谋极多,根本用不着寻思,便知应当用什么方法才把对方留得住。 当下放声大笑道:“我何须追你,我先把纪香琼杀死也是一样。” 他蓦地横掠寻丈,一伸手就抓住了纪香琼右手脉门。纪香琼发出一声尖叫,似是十分惊骇。 薛陵大喝道:“住手!” 唰地掠入厅内。 夏侯空抓住纪香琼疾快的一旋,把她当作盾牌,隔阻住薛陵欲击出的掌势。 薛陵急急煞住手掌,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夏侯空道:“我本来已可以把纪香琼娶为妻子,但偏偏你在限期之内现身,破坏了我的好事。哼!哼!我先杀死了她,然后再拆散你和齐茵,使你们亦痛苦终身。” 薛陵咬牙道:“你若是英雄好汉,那就放了我琼姊姊,咱们拚个生死。” 夏侯空沉吟一下,道:“这话倒还动听,我今日把你杀死,让齐茵悲痛终身,也是一样他把纪香琼往前猛力一推,喝道:“接住了。” 纪香琼身躯离地向薛陵飞去,薛陵赶快一伸猿臂,把她拦腰抱住,轻轻放落地上。但他尚未撤回手臂,猛觉腰间一阵刺痛,登时全身麻木。 这时轮到纪香琼把他抓住,不让他摔倒,放在椅上。她长长透一口气,向夏侯空感激地笑一下,道:“谢谢你啦!” 第十一章 原来纪香琼之被夏侯空抓住,发出尖叫,以至于夏侯空扬言先杀死纪香琼,这都是夏侯空设法留住薛陵之计,只因他深知薛陵这一跃出,谁也休想把他追上,等到他找到朱公明拚上了,那就更没有法子可以阻止了。 因此,他利用薛陵一定要救纪香琼这种感情,果然把他迫回来。纪香琼其后更使用“柔金锋”使他全身麻木,无法走动。纪香琼见夏侯空为她这么做,心中大为感激,所以谢他一声。 薛陵神智仍然清楚,一听方知这是夏侯空的计谋手段,心中不禁叫一声“罢了”,暗想若论计谋手段,这夏侯空比自己高出甚多,无怪当日连金明池也全然无法施展,最后还是靠纪香琼方能脱身。 纪香琼柔声道:“陵兄弟,姊姊我本是不该如此对付你。但你若是只为了心中一点私情,转身闯入虎穴,万一被阴谋诡计所害,薛家满门血债,还有谁来洗雪?” 薛陵心头一震,虎目中涌出泪水。 纪香琼纤手伸到他面上,两指一弹,指甲中飞出一点药末,被薛陵吸入鼻中。 薛陵顿时恢复如常,麻痹之感俱失。他长叹一声,极力忍住泪水,道:“琼姊责备得是,小弟实是不该因私情而误了大事。” 他说出这话,已感到心酸肠断,自知今生今世,再无愿望可言。 夏侯空初时见纪香琼如此迅快就把薛陵药力禁制解去,心中不禁大吃一惊,但旋即证实她料事神准,这等眼力判断,自己亦大大不如,可是却因而大增敬慕之心。 纪香琼回头向他望了一眼,道:“我今日虽是这般离开了你。但我心中并非真个没有你,只是目前未暇作此想,一时之间亦没个安排处。你往后别在暗中算计我,行不行呢?” 夏侯空心中涌起甜苦两种滋味,长叹一声,道:“好吧,但却望姑娘示知一声,是不是朱公明这一案了结,从此不管天下闲事?” 纪香琼笑一笑,道:“大概是如此吧!” 夏侯空皱皱眉头,向薛陵道:“薛兄可知道朱公明平生最擅长的是什么功夫?” 薛陵摇摇头道:“在下只知他金刀上造诣极高……” 夏侯空道:“若是如此,你们这一回仍然无法取他性命。他绝艺一出,定可突围扬长而去。等你找出破解之法时,他已不知隐在宇内那一处角落了。”。 薛陵凛声道:“如若夏侯庄主允许示知,在下自当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他深知这次南京之役,决计不能失败,否则便将遗憾终身,是以郑重求问。 夏侯空瞧了纪香琼一眼,缓缓道:“自然要告诉你了。不过此秘密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鄙人意欲难纪姑娘一次,教她费点脑筋猜测,请到这边说话。” 他先走出屋外,薛陵赶快跟出去。他自然暗中防范对方会有诡谋,当下已运足功力,护住全身。 夏侯空走到院子角落中,道:“有烦薛兄先点住鄙人的”大椎“穴,始行谈话。”。 这大椎穴乃是人身神经总枢,落手稍重,非死不可。若指力恰好,能使人全身麻木,不听脑子指挥,但仍然开口说话。 薛陵刚一举手,便自疑道:“你却是何缘放?” 夏侯空道:“不点穴也可以,鄙人要说的是……” 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底下的话。 薛陵听出这一声尖叫出自纪香琼,心头一震,回头望去,但见她掩面疾奔,夺门而出。 薛陵不暇多想,提气一跃,疾忙追去,耳边彷佛听到夏侯空的长叹之声。 纪、薛二人奔出街上,霎时已走了老远。 纪香琼忽然停步,薛陵赶上来,急急问道:“琼姊你怎么啦?” 但见纪香琼全然没事,反而向他欢然一笑,道:“对不起,姊姊又使用诡计,让你上当。” 薛陵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何向小弟使用计策呢?” 纪香琼道:“我不要你听那夏侯空胡说。” 薛陵定神寻思一下,道:“他本要小弟先点他穴道,始行说话。可见得他的话决计没诈,亦没有向小弟施暗算之心。” 纪香琼道:“哼!他那点鬼心思我还猜不出来么?他要你点住穴道,便是怕我把你弄走,如若你点过他的穴道,你定须回转去替他解穴。这时他就可以说出来了。” 薛陵一想不错,敢情人家一举一动,都有莫大作用。若论斗智,实非他们敌手。现下正好他们都不帮助对方,不然的话,实在毫无可胜之机了。 他道:“夏侯庄主要说什么话,琼姊竟晓得么?” 纪香琼沉吟一下,才道:“反正不会是关于朱公明的事,我们回去吧?” 薛陵应了一声,抬目一望,敢情这一阵奔跑,已离家不远。此时他已被纪香琼点透,心中但以薛家满门血海深仇为念,儿女之情,抛诸脑后。因此神明澄澈,还我本来。 他总觉得夏侯空想跟自己说的话一定万分重大,而又必与纪香琼有关,此所以他才会危言耸动,引自己出去,而又不肯让纪香琼晓得。他目下既与纪香琼有八拜结盟之情,无论如何也得弄个明白,方能安心。 自然纪香琼决不肯说,他只有回去询问夏侯空一途。 心念一转,正要出其不意的奔回去,忽听纪香琼道:“夏侯空早就走啦,你一定见不着。” 薛陵不管三七二十一,拔步就走。他踏步越空,此刻回到原地,果然不见夏侯空影踪,不禁嗒然若丧,无精打采地离开。 纪香琼已在原地等候,见他如此颓丧,心知他是参详出与自己有关,所以才这么着急。 心中大是感动,可就不能取笑他了。 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薛陵突然间灵机一动,道:“小弟这么大的一个人,决计不会丢了,琼姊请吧!” 纪香琼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陵:“小弟素来死心眼得很,非把夏侯庄主找到了,问个明白,才回去跟他们见面。 纪香琼一怔,想不到薛陵居然使出”耍赖“这一招来。以他这等英雄性格,若不是情深义重,焉肯使出这等手段?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动,差点掉下泪来。她可不敢让他这么大的一位英雄,为了她的缘故而继续耍赖,忙道:“陵弟你的感情实在使我感激,好吧,我从实告诉你。夏侯空听我说你们还要到洪炉秘区去,打算歼灭万恶派,便劝我万万不可同行。” 薛陵讶道:“我们早就讲好,你和金兄都不要去的。” 纪香琼叹一口气,道:“你们认为如此,但夏侯空却深知我非去不可,是以苦苦劝阻。 薛陵道:“那么琼姊应承他不去就是了。” 纪香琼道:“我不能欺骗他,也骗不倒他。” 薛陵沉吟道:“纵是如此,我们也不一定会遭遇覆亡的结局呀!” 纪香琼道:“问题是在于他深知万孽法师道行已深,智谋超世。碰上你们硬来的敌人,有些智谋没有多大用处。但我若参与了,免不了就变成斗智多于斗力的局面了。” 薛陵虽不能彻底领悟,大概的意思仍然明白,当下道:“斗智就斗智吧,琼姊难得碰上对手,岂不是很有意思么?” 纪香琼道:“难得碰上敌手这句话,亦是我非参加不可的原因之一。夏侯空耽心的是我耗用心力过度的话,身体不支。” 薛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琼姊姊就别参加了。反正我们来个攻其不备,让他措手不及。谅他纵然诡计多端,也来不及施展。” 纪香坏摇摇头,道:“你们想找到万孽法师的话,非我去不可。□杀是你们的事,但如何闯过他重重埋伏,以及如何才迫得他出面,却非靠我不可。” 她已显露过绝世无俦的才智学识,这话一点也不觉得夸大,薛陵对她心服口服,无不相信,不觉双眉紧锁,道:“正因如此,你才大耗心力啊!唉!走吧!” 他刚一举步,忽又迟疑了一会,才当真走去。 纪香琼一望而知,心想:他本想同去跟阿茵商量一下,忽然想起已不能和她接近,是以脚下踌躇。 两人回到屋子,齐茵、金明池、白蛛女、方锡和李三郎等人惊喜交集。 纪香琼说出今日的遭遇,人人都大为惊奇。 齐茵过来拉住薛陵,道:“你怎的那么巧,竟会找到了琼姊?” 薛陵挥臂甩开她的手,道:“我在街上碰到一位老先生,好生过意不去,扶他回家,听那位老太太说出所见怪事,便过去一探……” 他甩开齐茵的举动,人人皆见,都道他是由于众目睽睽,不好意思。 但李三郎却面色一变,晓得不妥。只是心中忧疑也只好藏在肚子里,没法子向别人商量他早就考虑到以薛陵这等笃行道义之人,一旦晓得了自己和齐茵的关系,这段婚姻定生波折。他也隐隐感到薛陵似是有了疑念,当初却认为假如自己装出不认识齐茵的话,她一定会意而要这样做。但见面之时,她到底露出马脚,其后在屋中说话,也许薛陵业已听见。 现在他的神色和举动,证实了他心中的猜疑。但他对此全然无能为力,甚至不敢把自己真心爱上了白英之事说出。因为薛陵必会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金明池突然哈哈一笑,道:“齐姑娘,在下有一句话老早就想请问你,却又不敢冒昧。” 齐茵眼见薛、纪二人回来,十分开心,笑吟吟道:“什么事?” 金明池道:“这位李三郎是不是杭州的李公子?” 齐茵面色一变。旋即大大方方地道:“不错,他就是李云从兄,我们算得上是世交了。” 金明池道:“这就是了,区区刚才见你们似是很陌生之人,所以一直感到奇怪而已。” 他淡淡的几句话,使齐茵恨不得几乎要杀死他。 薛陵微笑道:“李三郎,你再三要我保守秘密,兄弟照办不误,金兄在何处打听出来,我可不知道了。” 他的反应如此冷淡,又这么说法,金明池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气力,才打听出来的秘密,只道能破坏他们的好事,趁隙占取齐茵芳心,那知全然落空,不由得暗暗愠怒,泛起满腔杀机。 方、白二人却全然不明白内情,正要追问,纪香琼瞧出金明池大有发作之意,心想以他武功之强,若是含念挟妒出手,今晚定必有人伤亡。为了阻止这等情形发生,她只好开口道“明池,夏侯空说过一句话,他说朱公明是他的师兄,须得先过他一关,才能向朱公明动手,阿陵他可是这么说?” 薛陵一怔,道:“是的,但……” 纪香琼当然不容他说下去,接口道:“我们和他分别之际,他屡屡提及你,对你的武功甚为佩服。” 金明池道:“多他一个佩服,也没什么了不起。” 言下之意,表示天下间佩股他武功之人太多了,这些事不足在意。 纪香琼道:“但他却认为智谋比武功重要,这次我们对付朱公明,你得分点心对付此人才好。” 金明池勃然大怒,道:“好一个自傲自大的家伙,简直是存心找死,哼!哼!我且瞧他能活多久。” 薛陵虽是觉得纪香琼如此挑拨金明池,使他仇视夏侯空,极是不对。但又晓得夏侯空不会去帮助朱公明,所以便不多言。 李三郎极是知机,迅即取出那朱府建□图样,唰地打开道:“纪姑娘,请你瞧一瞧此图,果然有不少秘道可以逃生。” 大家围立在圆桌边,灯光之下,把那幅图样照得十分清楚。 纪香琼低头望着图样,心湖却被金明池和夏侯空两人的影子掀起了一片波浪。 因此,她虽是睁大双眼,其实视而不见。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定一定神,把图样看了几眼。 接着她抬起头,缓缓打量围立桌边的人。若然是旁人做出这等举动,这些人一定会发觉她未曾想出计策。然而大夥儿对纪香琼的智谋都佩服万分,连那心高气傲的金明池亦不例外,所以大家都以为她胸有成竹,正在量才分派任务。 薛陵首先道:“琼姊姊,小弟定要攻坚击锐,事关小弟满门血仇,希望你别使小弟为难。” 纪香琼定一定神,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陵道:“小弟深怕琼姊分派任务之时,没让小弟碰上朱公明。这么一来,小弟不遵从琼姊的吩咐既不可。但若不能碰上朱公明,亦势难死心,这岂不是给小弟为难么?”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她伸出纤指,指住图中一处房舍,道:“你直扑此地,是可最先见到朱公明。” 她的目光转到齐茵面上,又道:“阿茵亦是血仇在身,岂能落后。你们两人分从前后来攻这一处房舍,任何人先碰上朱公明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谨记着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若然不能杀敌报仇,让他遁走了,今生今世,休想再找到他。” 齐茵道:“琼姊之意,可是要我们抛弃武林规矩,但见仇人,就出手痛击,不要限定以一对一么?” 纪香琼道:“正是此意,须知我并非虚声恫吓你们。这个奸狡无比的老狐狸一旦遁走了,纵然你们心志坚毅无比,不惜踏破百十对铁鞋,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你们找不着他。” 齐、薛二人都大为震惊,尤其是薛陵,深感此事非同小可,无论自己对齐茵有什么想法,那都是私情,须得按下将来再说,眼下诛杀仇人之事,比什么都重要,定要同心合力,办妥这事才行。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心意相通,不须言语,便已明白。 纪香琼数过秘道数目,又道:“朱公明的屋子内秘道虽多,但现下有方锡和白□□,牢牢守住这两个方位,不让朱公明一下子冲过,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了。” 她略一沉思,又道:“李三郎可跟着我,助我一臂之力,挡住另一处缺口,相信万无一失了。” 众人都纷纷瞧看图样,查明自己应占的方位,弄得明明白白,方才罢休。 金明池突然冷冷道:“香琼,我到时干什么事?” 他忽然自告奋勇,愿意参加,众人都十分惊讶。 薛陵躬身施了一礼,感动地道:“金兄到底是侠义之士,单单是这一句话,小弟即已终身难忘。” 齐茵接着道:“不管结果你去得成去不成,我也十分感激。” 金明池冷冷道:“这等话不要说了。” 纪香琼缓缓道:“这儿的人,除了阿陵阿茵不要说之外,说到我本人,由于师门渊源,以及我和阿陵阿茵的情谊,自然得参与这一场猎狐盛会。李三郎和阿陵关系甚深,也不必说了。至于方、白两位,由于猎狐盛会结束后,阿陵阿茵须得助他们办事,凶险更在这一次行动之上,所以他们拔刀介入,亦是应该。但说到明池你,我却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参加这个行动?” 众人深觉纪香琼之言有理,无不颔首表示赞同。 金明池冷冷道:“这一次行动你可猜不到了吧?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但却不必说出来。 白蛛女最没心机,冲口道:“那怎么行?如果你没有很好的理由,我们大夥儿全都不放心。” 金明池愠道:“你意思是说我会暗暗纵那老狐狸逃脱?” 白蛛女接口道:“正是如此。” 众人都大吃一惊,皆想金明池定将老羞成怒无疑。 方□立时提聚功力,准备保护白蛛女。 谁知金明池突然不怒反笑,道:“白姑娘说出这等话,倒让人觉得很可爱。最低限度证明出你是个没有心机,不耍手段的好姑娘。比起在座一些自命英雄豪杰,却又不敢说出心中疑惑之士,实在可爱得多了……” 他的话虽是满含讥嘲,但薛陵、方锡都不放在心上。 金明池话声略顿,又道:“我希望香琼找出一个位置,不要首当朱公明锋锐,但却是他逃走时最可能的方位。” 他目光一掠,见众人皆有迷惑之色,不禁傲然一笑,道:。 “我私心中极愿薛陵和齐茵合力都收拾不下朱公明,让他碰上我,当场诛杀给你们瞧瞧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都想此人确实狂傲得可以。纪香琼笑一笑:道:“那么就把我的位置让给你,我和李三郎负责呼应各处,决不让老狐狸得以逃出咱们的天罗地网。” 她取过朱笔,在图样上注明位置,要大家都牢牢记住。 尤其是薛、齐二人,更须牢记各处防堵的位置,以便赶去围政。自然在三个堵截位置中,不必理会金明池负责的那一处。 大家计议已定,已是三更时分。 薛陵间道:“琼姊,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此较妥当?” 纪香琼心想:我刚才心里恍惚,随口分派任务,其中容或有不妥之处,最好延迟一两天才举事,那就万无一失了。 正转念间,金明池已朗笑一声,道:“薛陵,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何不现下立刻动身,来个速战速决?” 李三郎面色一变,心想若是现下就动身,可就没有机会向纪香琼请教,瞧瞧有没有法子骗出朱公明的解药,解去白英身中之毒了。 但他的变色谁也不曾发觉,因为薛陵已大声道:“好极了,小弟其实也是五内如焚,热血奔腾,恨不得立刻就手刃强仇。” 齐茵也道:“这倒干脆爽快,我们就此决定,马上出发行事。” 人人战意旺盛,跃跃欲试。 纪香琼深知这一股锋锐之气事关重大,不可使之挫折,竟是为势所迫地答应了。 当下人人返房束装,携带兵刃。 纪香琼取出一个竹箩,交给李三郎,道:“你提着此物,紧紧跟着我。” 因众人好奇往箩中瞧看,但见一困漆着白色的竹子,长约三尺,两头削得十分尖锐。另外有数十块方形木头,每一面都有个洞。 谁也猜不出这些物事有什么用处,纪香琼望望天色,便笑道:“诸位一定很想知道我葫芦中卖什么药,是也不是?其实说穿了也不稀奇,这些物事就是我用以封锁朱公明一条迷路之物。” 齐茵道:“琼姊凭你这些竹木,就可以挡住朱公明的话,我们都不能不甘拜下风了。” 纪香琼道:“横竖我必须和李三郎演练一下,你们可趁这机会看看,大概能增强你们必胜的信心呢!” 当下走出厅外的天井中,向李三郎吩咐了一番,然后向大众道:“我们开始啦,我是用传声之法指示李三郎,你们先瞧着,别出声打岔。” 她话声一歇,李三郎突然伸手入箩,抓起一根竹子和一块木头,竹尖迅快插在木头的洞上,便放在地上。 如此默默的动手,极是快捷,霎时间天井中已放置了许多竖立的白色尖竹。 但见李三郎放置白竹子之时,似是具有法度。突然间他一跃而出,纪香琼迅即奔入天井,手中拿着一卷红色丝线,先把一端缚在一根竹子上,然后穿行于白竹子当中,每经一根竹子,就以红丝线绕上两圈,这样做下去,不久,大部份竹子都有红丝线缠缚着,成为一个不规则的线路。 纪香琼跃出来,笑道:“诸位一定看得清楚,这是一个小小奇门阵法,可以使人迷失其中,找不到门路出来。” 白蛛女笑道:“假如人家强闯呢?这些竹子都插在木头座上,一脚就可以踢翻许多。” 众人虽知纪香琼之能,亦知世间有这等奇门遁甲阵法秘学,但这等奥秘阵法岂是片刻间摆得好的?尤其是她只用些竹子木头以及数丈红丝线,难道就困得住武功高强之人? 金明池前此吃过夏侯空的亏,对这奇门阵法印象甚深。但夏侯空的阵法极是巨大,屋宇连绵,使人迷路实在不足为奇,眼下这个小小的奇门阵法,他第一个就不服气。 当下笑一声,道:“不错,这些竹子一脚就完全扫飞,如你能阻挡武功高明之士?我自愿一试。” 纪香琼道:“好极了,说出来你们更不相信,那就是这个阵法占地虽不大,却可以同时困住几个人。这几个人在这一点地方之内,怎么奔走也互相碰不到。” 众人几乎表示愿意入阵一试,纪香琼道:“好,让我们试一试,李三郎先入阵如何?” 李三郎道:“有何不可。” 迈步走去,离那些竹木尚有两丈,忽然视线模糊,全然瞧不见那些白色的竹子。 他心中惊诧之际,脚下反而加快,唰一声已冲入阵内。 众人但见他人阵之后,在竹子间迅快绕行,竟不曾碰倒任何一根竹子,凡有红丝线连结的空隙,他都会自行避开。 大家见了此情,不禁称奇。 金明池道:“果然古怪得很,不过我们人数一多,那阵内地方有限,怎会碰不到呢?” 纪香琼道:“那么大夥儿进去瞧瞧吧!” 金明池首先踏落天井,也是眼前一阵昏花,加快脚步冲了入阵。 紧接着,方锡、白蛛女、薛陵、齐茵都冲入阵内。 纪香琼站在阶上,望着阵内六个人迅快奔行,有的明明两人对面擦肩而过,却宛如没有瞧见一般。 她怕众人耗费心神气力,便以传声之法,一一向他们说道:“你在我奇门阵法之内,一味奔行乱闯,全无用处。最好运功调息,设法减弱阵法迷惑心神的威力,或可觅路出来。” 众人本已忘了许多事,一味找路奔行。这刻得她提醒,顿时清醒,个个停下脚步,默默运功调息。 纪香琼仰头望望天色,默计时间,晓得已是子牌时分。这才举步走过去,撤去阵法。 众人忽然眼前一亮,转眼四望,只见六个人分别站在方圆两丈之内,一望而知俱是陷入阵内之后,找不到路出去。 金明池笑道:“厉害,厉害,不过假如朱公明略识阵法之学,静静运功,很快就可以恢复了听觉,这一点不可不防。” 纪香琼指挥李三郎收起竹木,仍然放置在竹箩内,才道:“你果然是行家,朱公明若然恢复听觉,就能出手对付迫近他的人。因此之故,此阵必须我亲自主持,若是换了别人,一炷香之内,就将被他破阵而出。” 她语声一顿,又道:“现下已到了子时,我们可以动身了。” 金明池在这一群人当中,最是机伶多谋,一听这话,顿时悟出言中有物,道:”你是不是利用这个阵法,拖延时间,好让我们这刻才动身?”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 齐茵大感惊讶,道:“为什么呢?” 纪香琼道:“若非如此,我们此行一定失败。” 谁也猜不透她话中玄机,方锡道:“若无妨碍,还望姑娘明示其故。” 纪香琼道:“讲起来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不过我知道昨天是大凶大逆之日,凡为图谋,皆不能成功。一到了子时,就是第二天,凶星自消,吉神暗护,所以可以出动。” 金明池哈哈一笑,道:“假如你早说出来的话,我第一个不服气,定要先走一步。现在已没有法子啦……” 薛陵也道:“琼姊这个理由,实是教小弟不易信服呢!” 纪香琼一哂,道:“我且问你,你昨儿本来已摸入夏侯空屋内,见到我们,一时迟迟不现身。只不知因何缘故猛然入屋?” 薛陵道:“小弟见他对琼姊并无恶意,而且似是旧相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便暗下观望。但忽见他挂起一幅喜字帐,竟是举行婚礼之意,小弟因想琼姊会不会中了暗算,无法行动?才急急入室……” 纪香琼道:“这就对了,我早算出必有人赶到,所以与他打赌,以酉时为限,假如有人找到我,他便得恭送我出门。假如过时没有人来,我就得嫁给他。” 薛陵大吃一惊,道:“小弟记得那时已经是戌牌时刻,琼姊岂不是输了?” 纪香琼道:“我若是输了,他肯故我走么?这夏侯空因博学无比,无所不糈,当时桌子上摆着一具水漏时计,只差那么一点点时间,就过了酉时。我当时一看时间所剩无多,心中甚急,突然记起这一日正是大凶大逆之日,便教他挂起喜帐。果然你立刻进室,破坏了他的好事。这件事也算得上是一个证据。” 众人听了,都不晓得相信好抑是不信的好。 纪香琼道:“走吧,大家别忘了我们方才的计议。” 黑夜中七道人影,先后越屋疾奔,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屋宇。 众人立刻散开,薛陵绕到后门,齐茵则在前门暗影中。他们两人在心中不快不慢的数了一百之数,这才提气一跃,扑入朱宅。 这刻其余的人早就扑入朱宅,各自防堵纪香琼派定的位置。 金明池、方锡、白蛛女各守一处,离朱公明的卧室都隔了一重院宇。 薛、齐二人数满一百之数才动身的原因,便是防备朱公明太过狡,一发觉不对,不动手而逃遁,所以非先行堵塞住重要的逃路不可。 薛、齐二人分从前后向同一地点迫近,齐茵心中又兴奋又紧张,这重要的一刻终于来临了。她跃上一道墙头,放眼望去,但见院内东首一间上房,尚有灯光。 她小心地伏低身躯,利用树影掩蔽身形,这才提气飘落地上,小心潜行,迫近上房。 忽听房内传来说话之声,那是一个十分娇媚的女子口音,道:“大人怎的这刻才回来呀?贱妾等得心急死了。” 接着一个男子声音道:“那一局棋真费心思,刚刚才下完,我就赶快来了。” 齐茵听到此处,心中叫声“惭愧”,敢情这个男人刚刚才回房,若然不是纪香琼拖延至今才出动,定要扑空。那朱公明何等厉害,一定会让他发现有夜行人来袭。他只须不声不响的溜走,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那是一定再也找不着他了。 这个男子口音与朱公明的嗓子有点像,也不全似,这教她心下疑惑,不知道是否应该出手? 却听那男子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急什么,不过是等那药丸而已。其实你不用着急,我岂有忘记之理。” 那女子腻声道:“你当然不急,我身上痒死了。” 齐茵感到不对劲,秀眉方自一皱,猛听房外的后窗砰地一响,薛陵的声音冲破了深夜岑寂,他厉声喝道:“朱公明,你化为飞灰我也认得你。” 锵锵两声,显然已经交手。 齐茵急急运聚功力,房内灯光忽灭,房门响处,竟是被人一脚踢倒,一条长长人影飞出齐茵娇叱一声,挥鞭扫去,立时击中。 齐茵一击得手,反而跺脚恨恨的大骂一声“老狐狸”,敢情那条人影只是一卷被盖,因是竖着飞出,是以极似是人。 房内一片漆黑,齐茵一则怕朱公明从后窗遁走,二则怕朱公明趁黑暗算了薛陵。因此她返到院中,尖声叫骂。房内之人却能一听而知她没有堵住门户。 人影一闪,落在院中。齐茵定睛一瞧,但见此人留着三绺长须,面圆体胖,气派尊严。 与朱公明的相貌全然不同。假如她不是早听薛陵形容过朱公明摇身一变之后的面貌,定必不敢置信。 朱公明冷冷一笑,道:“你们居然寻到此地,当真大出老夫意料之外。” 说话之时,薛陵已经出来,屹立在他身后六尺之远,与齐茵两人形成夹击之势。 朱公明又道:“今晚的变故虽说是使老夫万分惊讶,然而老夫早就假想过会有这么的一日,因而不但早就筹思好应付之方,并且也有两个报复的计策。” 他这话大是惊人,齐茵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可是分别向我和阿陵报复?” 朱公明哂笑一声,道:“把你们杀死只算是一个报复之计。另一计是对付那个使我□露行藏秘密之人。” 齐茵佯装不明其意,道:“是那一个人曾经使你行藏败露了?” 朱公明道:“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个人自然就是白英这贱人了。” 齐茵冷笑道:“就算是她吧,但请问你若然死在我们手下,又如何能向她报复?” 朱公明道:“毋劳费心,今晚老夫即使被害,她也立刻遭报。嘿嘿!其实她已经遭报,这话信不信由你。” 薛陵厉声道:“阿茵小心,这□胡说八道,分明是想淆乱咱们心神,好趁机遁走。” 齐茵道:“对,但阿陵你放心,我拚着与他同归于尽,也决不让他遁走。” 她暗运功力,准备暴起政袭敌人,口中却又道:“不过他的话也未必全无根据,恐是已杀害了白姑娘!” 第十二章 薛陵道:“我担保他碰也没碰着白姑娘。” 齐茵道:“原来他果然是想分散我们的心神。” 朱公明嘿嘿一阵冷笑,道:“你们虽是相当高明,居然能找到此处。但老夫的手段又岂是你们所能尽窥的?”他一面说,一面机警地查看四下动静,竟不见有什么帮手露面,心中甚是奇怪。 齐茵一扬乌风鞭,厉声道:“朱公明,你还我母亲性命来。” 朱公明忙忙摇手,道:“等一等。” 齐茵果然没有扑上,他又道:“你和薛陵两人对老夫怀恨之深,那是不用说的了。但老夫在动手之前,却有句话要说,你们或者也会同意。” 齐茵恨恨道:“我们也不争在这一点时间,你说好了。” 朱公明道:“那白英贱人早已服过毒药,若然不得我秘制解药,非死不可,这是第一宗。第二宗,你们联手之势,容或强于老夫数十载修为,但老夫在万不得已的情势之下,却有把握与你们同归于尽。第三宗,老夫平生积聚财物极多,富可敌国。” 薛陵怒喝道:“住口,你莫非想贿赂我们么?” 朱公明道:“这是一件交易,你们先想想看划算不划算?你们是三条人命,老夫只有一条,还未必会遭你们杀害。换言之,你们如若同意这件交易,便不但白英也得救,你们还可以富甲天下。” 这朱公明言词流畅,口齿清晰,说得十分明白,但却激起了薛陵满腔怒火,厉声大喝道:“放屁!难道我薛家满门被害的血恨可以忘记,竟让你拿钱赎回狗命么?哼!哼!你这叫做痴心妄想。” 朱公明听他口气之中,充满了怨毒仇恨,心头一凛,咬紧牙关,道:“你们如若难销此恨,那老夫愿意自残一肢,让你们略消心中之怨如何?” 薛陵一声狂笑,道:“那有如此便宜之事,我若是生擒下你,定必把你剁为万段,方解心中之恨!” 朱公明厉声道:“要知你们不一定拦截得住老夫,这样吧,老夫愿意自残两肢。” 齐茵道:“你自残四肢,或者有得商量。” 朱公明听了此言,正在考虑答应不答应,虽然毁了四肢,终生成为全无用处的废人,但总比死好得多。 薛陵已喝道:“不行,朱公明你若想活命,不但四肢须毁,还得剜掉双睛,或可饶你一死。” 朱公明岂能接受这等比死还难过的条件,手中金刀突起,疾向齐茵砍去。 他这一刀凌厉沉雄之极,齐茵乌风鞭抖得笔直。宛如一支黑色钢棒,直向他胸口死穴点去。全然不理会他砍来的大刀。 薛陵也迅如闪雷般扑上,吐剑刺出,接应齐茵。朱公明不得不挫腕收刀,闪开两步,薛陵大喝一声,挥剑猛劈,已使出巨灵六式的绝艺。 这一剑本来就具有无坚不摧之威风,加上薛陵一心一意想替下齐茵,免得她与仇人同归于尽,宁可自己与敌偕亡,因此,剑势更形凌厉。 朱公明横刀封架,身形却疾然后退。“当”的一声,剑刀相交,朱公明但觉敌剑重如山岳,险险击落金刀,这真是他出道以来素所未有之事,心中大是凛骇。 耍知这朱公明一身武功非同小可,刚了防守的一刀,已竭尽全身功力,加上又是疾退之势,卸去了不少力道,尚且如此艰困,假如这一剑接实了,非立刻伤败不可。 薛陵威风凛凛,又是一剑劈去,但闻“当”的一声,朱公明退了五尺。他继续施为,连劈了五剑,朱公明就连退了五次,两人绕院奔逐,齐茵也跟着他们奔窜,俟机进击。 朱公明的功力虽然比薛陵只强不弱,但他一则慑于敌人的气势,二则敌人剑招别具威力,可补功力之不足。以前他们拚过一次,那时候朱公明在形势上有利,但开始之时,也是被薛陵杀得连连后退,何况今日薛陵抱定了与仇人偕亡的决心,自然更是难当。 齐茵忽然觅到机会,斜窜过去,一鞭扫出。朱公明方自全力应付薛陵之剑,无法兼顾。 忽一声鞭丝扫中了他背脊,但觉奇疼攻心,差一点就倒下,心中大惊,顿时晓得她手中之鞭,不但是一宗宝物,而且她的功力强绝一时。 须知朱公明全身布满了内家真气,寻常刀剑难以损伤。而齐茵的丝鞭乃是无锋之物,加上朱公明借势卸力,化解了大半劲道,尚且如此难当,焉能不惊么? 齐茵一鞭得手,精神百倍,疾赶上去,玉腕挥处,幻出一片鞭影,挟着劲厉劈风之声,猛攻过去。 她的武功得自天下无双的异人邵玉华嫡传,鞭法奇奥无比,朱公明拆解之时,但觉如沾乱丝,头绪纷纭,大有无从下手之感。二十招不到,啪的一声,朱公明又中了一鞭。 薛陵挥剑夹击,朱公明那敢让他们联手合击,强熬奇疼,突然间振腕连攻三招,金刀幻出一片光华,迫得齐茵连退两步。此时薛陵已经及时扑到,朱公明决计无法趁隙逃遁,但见他蓦然跌在地上,薛陵不管三七廿一,挥剑劈落。 薛陵剑势落处,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石屑激射,却原来这一剑劈中一块宽长的石板,由于剑势极是威猛,硬生生把这块石板劈为数截。 那朱公明已失去影踪,地面上现出一个洞口,恰是那一方石板般大小,敢情他一滚落地面,立时举起石板,覆护全身,挡了薛陵一剑,自己也就滚落洞中。这几下动作完全一气呵成,想是训练甚久,部位时间以及动作都配合到妙处。 薛陵涌身欲扑下去,却被齐茵阻住,道:“不可造次,他若是躲在底下等你下去,岂不上当?” 薛陵眼见仇人逃走,虎目圆睁,忿恨填膺,只差一点没有横剑自刎。 齐茵小心地摇头向地洞内望去,但黑夜之中,那里瞧得见?她也急得热泪涌出,说道: “天啊,琼姊姊不世之才,竟没有算到这老狐狸还有这一条秘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原来在李三郎弄回来的建□图上,只有四条秘道,纪香琼只守住其中三条,但目下这院中的一条地道,却不在图上四条秘道之内。因此,齐、薛二人都几乎急疯了,又由于不明底细,不敢贸然纵落追敌。 薛陵见齐茵如此激动,反而冷静得多,柔声道:“阿茵,你别急坏了自己啊!” 齐茵叫道:“我宁可当场急死,一了百了,天啊,为何这等恶人总是没法子杀死?” 薛陵柔声道: “这叫做天数,他恶贯未满,大限未至,咱们纵然千方百计,也是无用。” 齐茵连连跺脚,看她激动得大有跳下去探看之意,这回轮到薛陵伸手抓住她,道:“不要慌,我不信这个恶贼能逃得出咱们手底。” 齐茵道:“我要下去瞧瞧。” 薛陵道:“假如他已走了,你下去也追不上。假如他在暗处窥伺,你下去是白送性命。”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间一道人影从屋面飘落叫道:“薛爷,齐姑娘,快去。” 薛、齐二人一听是李三郎口音,立时分开,四只眼睛一齐向他望去。 李三郎道:“朱公明已被金爷截住,正在□杀。” 薛陵、齐茵二人得闻此息,简直喜出望外,感到难以置信。 薛陵忙道:“在那里?” 李三郎指住东方,道:“从那边走就瞧得见。” 薛、齐二人不等他说完,猛可纵起,迅快奔去。越过一重高大屋宇,底下有人叫道: “这边来。” 声音娇柔,一听而知是纪香琼口音。 他们跃落地面,纪香琼现出身形,指一指屋子,道:“他们正在厅堂内恶斗,你们快进去,我得去找方锡和白妹妹,守住这厅堂出入之路。薛、齐二人也是没听清楚,便迅急扑入厅堂内,目光到处,但见这厅堂异常的宽大,足可以容纳一二十入□杀拚斗。近门边已点起一盏油灯和一支腊烛,虽然光线黯淡,但在他们这等内家高手而言,已是明如白昼。但见金明池仗着金笛和摺扇,正与朱公明拚斗,两人都施展出近身肉搏的快攻手法,极是凶险激烈。金明他的功力和朱公明数十载修为一比,毫无逊色,而他的师门绝艺,却博杂精妙得多是以如若他们在正常情况下拚斗,金明池可占取胜算,但这刻金明他不但没有占得上风,反而守多攻少,危险之极。原来朱公明被迫作困兽之斗,已豁出性命,不时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金明池不比薛、齐二人,他可犯不上与敌人玉石俱焚,这么一来,反而感到束手缚脚,竟被朱公明抢制了主动之势,落在下风。薛、齐二人虽是记得这儿并非早先商定的,防御得有人手的三个地点之一,可是这刻已无暇多问,双双冲入厅内,直扑朱公明。他们这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根本不管什么武林规矩,上前就杀。金明他立即退出,不悦地哼了一声,既不守住大门,亦不守住窗户,却站在墙角观战。假如薛陵他们先向他招呼一声才动手,这个小心眼儿很多的金明池就会退守住门窗了。朱公明与金明池力拚了许多招,耗去不少真元。但其时他最有利的是对方不肯以死相拚,他只须不时施展与敌同归于尽的伤残手法,即可稳住局面,俟机逃遁,当时他已渐渐把战圈移近角落,就是金明池眼下站着的这一边。此举当然别有图谋,谁知无巧不巧,这个角落竟被金明他占据了,朱公明只好改变了计划,掌劈刀斫。但见他使出一路极威猛凶毒的招数,居然完全抵住了薛、齐二人的攻势,并旦使战圈悄悄移离角落。双方才激斗了二十余招,大门口忽有个女子身影掠过,转眼间后窗也有人影一闪而隐。朱公明虽是陷入苦斗之中,仍然瞧得清楚。但见他的刀招掌法更加凌厉威猛,功力越战越强。连那金明他也瞧得惊心动魄,暗自忖量自己挡得住挡不住朱公明这一路越斗越强的武功。中霎时间已迫近对面的角落,五招之内,双方都负伤见血,薛陵是左臂被金刀锋刃划开了一道口子。只见他衣袖皆被鲜血染红,朱公明则是大腿上被剑尖刺中,虽只寸许之深,也沁出不少鲜血。忽见朱公明强攻三招,刀光潮涌,迫得薛、齐二人略略一挫。朱公明趁机迅逾闪电般退到屋角,后背紧紧靠贴着墙角。薛、齐二人吼叱连声,齐齐扑上。头顶上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原来是一块钢板掉下来,恰好隔住了墙角,把朱公明封在墙角之内。薛陵怒骂一声,提气一跃,往那寻丈高的钢板上方跃上,但齐茵却呼一声跟踪而起,口中叫道:”小心,别要中了他的诡计。“鸟风鞭”嗤“一声划出,卷住薛陵的身子,硬是把他拉回。两人一齐落地,金明池眼见齐茵如此情深爱护薛陵,不禁泛起酸意妒念,难以遏止。他冷冷诮道:“好多情啊,但若是不从上面窥瞧,你们又如何报得血海深仇?” 薛陵一听有理,只因这块钢板嵌在两边墙内,把墙角完全封住,朱公明仗着这块钢板,与他们分隔开。 只有上面尚有空隙,可以下窥,必要时尚可从上面进攻,不过地方大小,自然十分难以下手。 但见薛陵又跃上去,伸剑点在钢板上端,身形横卧空中,探头下视。 金明池但望角落内飞出歹毒暗器,一下子击毙了薛陵。谁知不但全无动静,那薛陵而且喝道:“阿茵,那□逃掉啦,这里面还有暗门。” 他一飘身,已向钢板内的三角形空间之内飘落,在这等狭窄之极的地方,最易遭受暗算。 齐茵尖叫一声,呼地跃起,也跟着跳入去。 金明他见她完全是不顾生死的样子,妒恨之极,唰地跃过厅堂,落在墙角这块钢板之前。 他满腔怒气无可发□,功行双掌,猛向钢板上劈去,砰匐一声震耳巨响过处,两边墙壁簌簌连声,掉下无数砖屑粉垩。 但见那面钢板由于反弹之力,突然向他迎头倒压下来,金明池疾退丈许,钢板倒在砖地上,声音响亮震耳,余音□□,久久未绝。 墙角左方有一道窄只尺半的缝隙,薛、齐二人已经从缝隙进去,隐没不见。 金明他虽是妒恨无比,但这条缝隙如此狭窄,如若朱公明这等高手在内设伏暗算,实在危险无比。 因此他也不敢贸贸然冲入去。 忽听厅门有人大声叫道:“哎!好强的掌力。” 回头一看,却是白蛛女,她在门口比划了一下,才奔入厅,紧接着纪香琼、方锡也进来了。 白蛛女又走到窗户处伸手比划,金明池顿时明白她已在门窗两处布下黑神蛛丝,假如朱公明从门窗逃走,早就被擒了。 纪香琼没有多费时间到那墙角窄隙那边,反而走到对面的墙角,亦即是金明池所立之处她查看了一下,这才微笑道:“这朱公明果真是一代奸雄,诡计之多令人叹服。此处有一条秘道,如若适才不是金明池占住这一处地方,早就让他逃走了。” 金明池道:“现在他还不是逃掉了?只怕薛陵和齐茵都受了暗算,死在里面了。” 纪香琼摇摇头,道:“朱公明即使杀死了阿陵和阿茵,也休想活着逃跑。” 说话之时,白蛛女已在那道窄门上布下黑神蛛丝。 纪香琼道:“大家都跟我来。” 说时,当先出厅,众人跟在后面,穿过两重屋宇。 金明他讶道:“那边不是我最先防守的地方么?” 原来他初时按照原定计划,在一间空屋内防守。 过了片刻,纪香琼率了李三郎忽然来到,要他改守另一处地方,就是那座厅堂,金明池则守了片刻,朱公明便已出现。 纪香琼道:“我也是入宅以后才参悟出朱公明另一条逃路,才赶紧调你过去防守。假如我不曾及时参透,朱公明早就逃棹了。” 说时,四人已走近一间高大屋子门口。 金明池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已把朱公明擒住了。” 纪香琼道:“现在大功告成,所差的只是举手之劳。” 她当先走入空屋内,迅即点燃起四支蜡烛,分置屋内各处。 这刻没有人帮她的忙照顾蜡烛之事,原来他们都瞧呆了,敢情这间宽敞的空屋子内,竟尚有三人之多。 一个是朱公明,另外两个是薛陵和齐茵。 他们在一些白色竹子之间转来转去,范围只有两丈方圆,但这三个人从不碰撞,有时互相擦肩而过,竟宛如不睹。 白蛛女鼓掌道:“琼姊姊的阵法神妙极了。” 方锡也道:“在下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了,但纪姑娘怎知他们已到了此地?” 纪香琼道:“我是从暗门方向计算出来,朱公明万万想不到我在此处布下奇门阵法,黑暗之中,投入了罗网而尚不自觉。” 她举步入阵,很快就把薛、齐二人引领出阵。 薛陵一见朱公明尚在阵内走动,不由得又欣慰,又悲愤。 纪香琼转眼向方锡道:“方兄准备一下,我一扬手,你就在此处跨入去,此时朱公明转过来,烦你点住他穴道,挟他出阵。” 她回顾一眼,讶道:“咦,李三郎为何不在,我收阵时须得请他代劳。” 白蛛女道:“琼姊姊,你的面色很坏,是不是不舒服?” 纪香琼缓缓道:“我很好,只略感疲倦而已。” 这时人人都注意朱公明,谁也没有理会纪香琼疲倦这等小事。过了一会,纪香琼一扬手。 方锡早就准备好,迅即跨入阵中,骈指点中朱公明胸口大穴。 他生怕这个老奸巨猾之人尚能逃走,在把挟起他之时,又连接出手点了他背后三处穴道。 出得阵外,纪香琼命他放在地上,又叫白蛛女用黑神蛛丝绑住他双手,转眼向薛陵、齐茵二人说道:“此人乃是朱公明无疑,你们已擒下仇人,何不立时杀死,报了血仇大恨?” 薛陵道:“小弟定须听他亲口承认了设计杀我一家之言,才杀死他。” 齐茵也道:“不错,非得等他亲口承认了罪行,然后活活宰了他,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死掉,岂不是便宜了他?” 纪香琼默察他们意志甚坚,便不做声,自己动手收拾那座奇门大阵,把那些白竹子都搬到屋外去了。 方锡出手解开了朱公明的穴道,他回醒之后,睁开双眼,只见薛陵、齐茵都拿着兵器,屹立面前。 当下已知决无幸理,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薛陵厉声道:“朱公明,你为何要谋害我薛家满门?先父在世之日,忠良清廉,以天下为己任,几时得罪了你这个恶魔?” 朱公明何等狡猾诡诈,他一瞧已经落在敌人手中,双手不知被什么物事绑住,全然挣不动。 即使能够挣脱,放着这许多高手在此,也没法逃走。 因此他爽爽快快地答道: “正因你父亲是个正直清廉之人,又极有才华,学问渊博,具足救世匡时的条件,所以我才非杀他不可。” 薛陵恨得咬牙切齿,吱吱直响,喝道:“你是如何杀害我薛家的?” 朱公明一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和严相国商量好,定下计谋,来一个栽赃之计,差使锦衣卫拿下你薛家满门,严相国得到许多证物,经皇上看过,一道圣旨下来,就满门抄斩。我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增长我的声名,便让梁奉放过了你,我收留了把你养大。” 他侃侃言来,毫无愧怍之色。 方锡甚是不解,道:“已故世的薛老伯既是一代忠良,你为何定要谋害他?莫非他能使你大大不利么?”朱公明挺身坐起,瞧着他说道:“当然大大不利,我万恶派的宗旨便是要使国家多难,战祸频仍,也要使武林之人互相残杀,永无宁日,方肯罢休。” 方锡变色道:。“你们都是恶魔,死有余辜,我们马上就要去剿灭万恶派,把万孽法师杀死,为世除害。” 朱公明的目的正是想激起他们侠义之心,前往洪炉秘区,好假万孽法师之手,杀死他们,报了自己被杀之仇。 所以听了这话,心中暗喜,缓缓道:“如若你们有此志向,我可以把地点告诉你们,反正世间上正邪不两立,迟早得决战一场。” 齐茵忿恨地一挥鞭,啪啪两声,朱公明只疼得全身发抖,连忙运功御疼。只听齐茵骂道:“你和梁奉杀害了我娘,今日非把你碎□万段不可。” 朱公明站起身子,冷冷道:“我朱公明平生杀人无数,岂畏一死。” 他说得嘴硬,其实心中甚是畏惧惊骇,猛动脑筋找寻可以速死之法。齐茵又恨恨地抽了他一鞭,口中骂道:“你想利用说出万孽法师所在之地,要胁我们尽快杀死你么?哼!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们早就查明洪炉秘区的确实地点了。” 朱公明疼得全身一阵抽搐,原来齐茵的乌风鞭乃是一宗宝物,抽在身上,能令人感到奇疼难当。 以朱公明这等高手,也禁受不住,其厉害可想而知。 朱公明一听对方说出“洪炉秘区”之名,登时晓得他们当真已探明万恶派的老巢,正待说话,忽见白蛛女进来。 她一直帮纪香琼在外面收拾各物,这刻才走入来。 朱公明大吃一惊,道:“她可不是本派弟子么?” 白蛛女只哼了一声。 方锡笑道:“不错,但她已改邪归正了,现在你当知我们真的晓得洪炉秘区在什么地方了。” 齐茵道:“阿陵,咱们怎生下手?一刀一刀的凌迟处死好不好?” 薛陵道:“若非如此,怎解得我们心头之恨?” 长剑一抖,正待上前动手。 金明池突然伸手拦住他,道:“等一等,我问他几句话。” 朱公明道:“省点气力吧,我懒得说话了。” 金明池嘻嘻一笑,道:“不见得吧,我瞧你眼珠转动,大概尚有阴谋毒计,但这都不要紧,我有法子要你回答我的询问。” 金明池说话之时,一直十分留意观察对方,却见他毫无表情,不禁暗暗佩服此人的老练深沉。 因为他话中的两件事都能使任何人变色,一是揭破他另有阴谋毒计,二是夸称有法子使他非回答不可。 金明池又徐徐道: “咱们先说后一件,那就是说我要你回答我的询问。我想,假如我代你向薛、齐二位求情,少给你吃苦头,冲着这一点,你就不能不答了,对不对?” 朱公明停了一声,道:“不错,但你未必能使他们同意爽快杀死我。” 金明池道: “他们大概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你不妨碰碰运气。现在我问你,早先你力敌薛、齐两人之时,刀掌合用,招式奇奥无比……” 众人一听他提及武功,晓得必有文章,当下都注意地聆听。 金明池又道:“第一点,我想知道的是你早先与我拚斗之时,为何不使出来?” 朱公明沉吟一下,才道:“你功力深厚,博识天下各种武功,是以这一路手法,对付你时,效用稍减于对付他们。其次,我若是使出这一路压箱底的功夫,既是没有把握可以击败你,又徒然使你激起了斗志,使出十成功夫与我相拚,我就更难有逃走之望了。” 这等分析,精辟微妙,无论是在整个形势上以及敌手的心理上,俱是如此,众人无不服气,感到他当真是世间一流高手。 金明池道:“答得好,第二点便是你这一路武功手法,实在极为精深奇奥,我倒要请问一下这出处源流?” 朱公明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力算得上是天下无双了,这一路武功手法,我只参悟了四成左右,源出于金浮图,乃是天竺高僧圆树大师和中土异人天痴翁两人合创的三套武功之一。” 齐茵忍不住斥道:“胡说,你开启过金浮图了不成?” 金明池举手止住她,道:“他的话并非凭空捏造,很有点道理,不过讲得太浅,令人未能完全相信而已。” 朱公明冷笑道:“要你相信何难之有,这一套武功,乃是天痴翁以他的绝艺盘古刀法,圆树大师则献出他的绝学『般若锋』,两位宗匠大师一同参究,合创出这一路刀掌绝艺,但这套武功仍然以刀为主,所以称为『无敌佛刀』。” 金明池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说道:“说得好,这一套无敌佛刀,果然有天下无敌之威,尝闻那般若锋和盘古刀法,乃是刀掌两种武功中的圣品,这两种合而为一,自然无可比拟了。” 朱公明大声道:“你说错了。这一套『无敌佛刀』虽是奇绝武林,但据我所知,那两位前辈宗匠尚有两套武功,足可媲美争胜,孰强孰弱,尚无定论。” 金明池道:“当真还有两套武功?” 朱公明道:“当然是真的,例如其中一套称为『无敌神手』的武功,亦是这两位旷世异人共创,以圆树大师的『涅盘印』手法为主,以天痴翁的『轩辕七式』为辅,这轩辕七式可使任何兵刃,尤以软兵器为宜,这套武功,绝不下于无敌佛刀。” 金明池赞叹不绝,道:“不错,闻说果然有涅盘印和轩辕七式这两种绝艺。如此说来,你果然是得之于金浮图了?” 朱公明道:“当然是啦,详情也可以告诉你,不过……” 他望了薛陵他们一眼,才道:“不过他们须得回避一下,如若他们不恨我告诉你,可退到房间内休息一会,此处只能留下这个女孩子监视。她是本派叛徒,这等武功她即使学去,亦难明其奥妙。” 薛陵乃是豁达大方之人,首先应道:“这又有何不可。” 齐茵虽是不想金明池学得秘艺,但一想金浮图之钥在自己手中,怕他何来,因此没有反对。 方锡当然更不能反对,于是三人退入房内。 巨大的空屋内只剩下三个人,白蛛女碧眼闪闪,死命盯住这两人的动静。朱公明说道: “我先前只说了两套,还有第三套武功名为『无敌仙剑』,也是举世无俦的绝艺,这三套武功,以我想来,金浮图之内有没有留存,大成疑问呢!” 金明池听出话中有话,沉声道:“何以见得?” 朱公明道:“我们到角落里再说如何?” 金明池冷笑道:“你这儿很多机关,我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朱公明道:“你可以先点住我的穴道,使我仅能说话,不能移动,这样自然可以放心了。” 金明池一想有理,伸手手连点他三处穴道,这才把他挟起,走到一隅。 朱公明低声道:“我数十载以来足迹遍天下,前二十年我还苦求那金浮图之钥,直到十年前,我才把无敌佛刀这一套绝世之学弄到手中,却不是从金浮图中求得的。” 他一眼望去,但见金明池神情有异,知道他已生出欲得此艺之心。 这才说道:“现下我身陷仇人之手,看来唯有用这一套绝艺,或可换回一命。”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你想拿此物行贿我么?嘿!嘿!这是痴心梦想。” 朱公明十分镇定,缓缓道:“你如若不取,十年之后,我万恶派将有一个天才杰出之士,继承门户,练成这一宗绝艺,你将不复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金明池听了这话,心中怦然跳动,霎时有如被一块万钧巨石压住心头,朱公明察看他的表情,晓得已经生效。 当下道:“以你的聪明才智,我决不能骗你上当,这是指我带你去取这本秘笈而言,事后,我只要求活命。” 金明池冷冷道:“你也懂得这一套武功,再练十年,我恐怕难以胜你,何况你口口声声只说一套,假如你练会了三套无敌功夫,我不就是你的敌手了。” 朱公明忙道:“的确只有一套,我只求活命,岂敢有争雄之心。你如不放心,大可废了我的武功。” 金明池道:“这倒是办法,但你明明说过三套武功,知道得很多。” 朱公明道:“我从头说吧,昔年我苦求金浮图之钥而未得,当下想得一法,转变方向,全力搜索那圆树大师和天痴翁的平生事迹,经过数载努力,不知耗去多少心血气力和钱财,才探听出圆树大师的平生事迹和行踪,但天痴翁的行踪却无法查得明白,只知道这两位异人,建造了金浮图之后,各自云游了许多年,最后,才一同在金浮图重聚,并且都死在金浮图之内。我查出圆树大师行踪,便一一查访,最后皇天不负苦心人,竟在嵩山少林寺的藏经阁内,找到圆树大师的手着秘笈,这一部便是圆树大师录以赠送少林寺的『无敌佛刀』秘笈中提及其余两种武功,所以我才知道。” 金明池点点头,眼珠一转,道:“我纵是动了心,也很难逃得薛陵他们的追击,莫不成我解开你的穴道,与你联手力拚他们么?” 他这话自然是信不过朱公明之意。 朱公明笑道:“有办法,我身上有一宗异宝,定可办到。” 金明池哂道:“既是如此,你早先为何不用?” 朱公明道:“当然是没法子使用,才没有用。这宗异宝是一点药丸,见风即化,全然没有任何气味,但力量绝强,不论人畜,嗅吸入鼻,立时昏迷,定须十二个时辰之后,方能苏醒。此是家师秘制之宝,天下尚无人知,你取了此药,先设法点住那女孩子的穴道,然后丢在房门边,片刻间就可以把房内之人完全迷倒。” 金明池心想这家伙法宝甚多,诡计层出不穷,若与与他上路取那秘笈,定须着意提防才行。 他依言伸手在他身上摸出一个玉瓶。 朱公明道:“瓶子内有一粒指尖般大的药丸,外面有一层蜡壳,只要捏碎蜡壳,里面的药见风便化,变成一股无色无臭的气味,混入空气中,嗅及此气之人,立时昏迷十二个时辰之久。”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你不见怪的话,我便把如何使用此物之法告诉你。” 金明池道:“你说吧!” 朱公明道:“首先你叫那女孩子过来,我有法子使她呆上一阵,你便可以趁她神志不清之时,跃到房间旁边,先闭住呼吸,然后捏碎药丸的蜡壳,大厅上的风吹入房内,不消片刻,房内之人完全昏倒,你便可以带我扬长上路,等到他们回醒,已是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们决计追不上咱们!” 此计果然容易之极,金明池想了一下,冷冷道:“不行,我怕上你的当,这套无敌佛刀我不学也罢。” 朱公明不知他是真心抑是假意,大吃一惊,道:“在下但求活命,连本身武功都可以抛弃,怎敢让你上当?” 金明池道:“假如你这粒药丸有解药,我或可相信。” 朱公明道:“有,有,在下有一瓶解药,只须放在鼻孔下面一晃,立刻回醒。” 金明池依言从他身上找出这瓶解药,说道:“我使用迷药之后,也把你迷昏,再用解药救醒你,假如你能回醒,便可证明其他的人不会中毒死掉,对不对?” 朱公明道:“在下深知金大侠你智谋过人,岂敢使诡弄诈,到时在下一定以身试验,免得金大侠心中不安。” 金明池冷冷道:“我自认有法子使你非服气不可,现在我所须冒的险,就是这一药丸捏碎腊壳之时,可能先让我中毒身亡,然后蔓延到别人也中毒死亡,但你得记住,外面还有一个纪香琼,她必能取你性命。” 朱公明道:“在下实是一心一意但求活命,金大侠左疑右疑,万一纪姑娘进来,岂不是失去了一切机会?” 第十三章 金明池一听果是道理,以纪香琼的聪明,定然一下子就瞧破朱公明以绝艺换命的计谋。 她一定不能同意,因为薛、齐二人的血海深仇,何等重大。 心念一转,立刻道:“白姑娘,请进来一下。” 白蛛女全然没想到事情大生变化,举步走了过去,问道:“什么事呀?” 金明池也不知朱公明用什么法子制住她,闻言只好向朱公明指一下,道:“你瞧瞧他。” 白蛛女转眼向朱公明望去,突然一怔,双目发直,金明池叫一声怪事,也转眼向朱公明望去。 但见他双目大睁,彷佛比常人的眼睛大上一倍,光芒闪闪,形状甚是奇异可怕。 他的目光再转到白蛛女面上,但见她流露出一种极力挣扎而又甚是乏力的表情,金明池脑筋动得极快,心中叫一声“不好”。 赶快一伸手,点中她的穴道,白蛛女顿时失去知觉,两眼眼皮徐徐垂下,终于闭住眼睛。 金明池轻轻一跃,到了房门边,耳中听到薛陵正在向方锡说话,他更不迟疑,捏碎了蜡,自己闭住呼吸。 此刻工夫,房中突然声响寂然,他探头入房一望,但见那三人各自瘫倒在椅子上,双目俱闭。 他一回身奔了过去,抓起了朱公明,走入房内,朱公明自动地深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这药很厉害,乃是家师……” 底下的话倏然中断,垂首闭目,也昏迷不醒。 金明池不敢在房内久留,迅即退出厅外,先把朱公明放在地上,伸指向他胁下戳去。 指尖戳中他胁下穴道,朱公明毫无反应。 金明池才相信他当真已经昏迷,原来他所袭的是人身秘穴之一,假如一个人知觉尚在,一触此穴,定必连声狂笑。 朱公明穴道早就受制,全无功力护身,决计熬受不住这一下测探,因此,可以确信他已经昏迷过去。 金明池至此已确知朱公明果然但求活命,决不敢有使坏之心,不过他对付白蛛女之时,使的是摄魂大法。 此法乃是一种秘传异术,倘若控制了白蛛女心神,他就可以命白蛛女在他们走了之后,才杀死薛、齐等人。 幸而金明池见多识广,一瞧那朱公明便是施展这等秘术邪法,赶紧出手点住他的穴道。 白蛛女知觉一失,自然而然不再受摄魂大法的影响了。 金明池正要弄醒了朱公明,忽然听到纪香琼娇柔的声音,从后窗那边传来,只听她叫道:“哎呀,我怎的绕到后面来了?” 声音方自传入,金明池怕被她见到,一伸手挟起朱公明,迅即跃出厅外。 后窗响了一声,却是纪香琼把窗户打开,轻轻跃入厅中。她一直走到白蛛女身前,凝神一瞧,当即晓得她那一处穴道被制。 原来她和金明池相处了这一阵时光,已学晓了他的点穴手法。 她一点也不慌忙,亦毫无惊讶之色,先从身上取出一支金针,扬手刺入白蛛女颈后的一处穴道。 然后才出手拍活她的穴道。 白蛛女呻吟一声,举手摸住额角,道:“啊,琼姊姊,我觉得有点头昏。” 眼睛一转,突然惊叫道:“哎哟,金明池和朱公明呢?” 纪香琼道:“你不要慌,想想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蛛女直着眼睛想了一会,可就记起自己碰上朱公明那对怪眼之事。 她骇然道:“刚才朱公明摇身一变,变成了万孽法师,把我弄得迷迷糊糊,但忽然又失去了知觉。” 这些话旁人听了决计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纪香琼却好像很了解,微笑颔首,道: “那是朱公明修习的摄魂大法,你还记得你以前控制部属的方法,也是心里想着万孽法师,使自己变成他的化身一般,才命令得动那些人,这个道理和朱公明使用的手法一样,假如不是金明池的机警,立时点了你的穴道的话,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听从朱公明的吩咐,放出黑神蛛,害死了所有的人。这一下诡计是朱公明最后一次反击的机会,幸而被金明池破去,从今以后,朱公明永远也不能害人了。” 白蛛女道:“那么他现下在那儿呢,方锡为何也不见了?” 纪香琼笑道:“你到房间瞧瞧就明白了。” 白蛛女放步奔入房间,残灯之下,但见方锡、薛陵、齐茵都瘫在椅上,双目紧闭,失去了知觉。 白蛛女骇然叫道:“方锡,你怎么啦?” 过去一摸,知道他还活着,这才略为放心,又摸摸薛、齐二人,见他们全无知觉,心中甚是慌乱。 她转眼一瞧,纪香琼已走入房内,当下连忙向她询问。 纪香琼说道:“金明池带着朱公明逃跑了。” 白蛛女又是一楞,道:“他们逃跑了,为什么呀?” 纪香琼道: “因为朱公明有一宗秘艺,金明池非得到不可,所以让他活命,以作交换条件。” 白蛛女惊道:“天呀,薛大哥和齐姊姊知道了之后,不活活气死才怪。”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气死不气死还是其次,但最可怕的是另外一宗事。” 白蛛女奇上加奇,惊中更惊,道:“还有什么事啊?” 纪香琼道:“由于朱公明竟然炼有那等绝艺,我就不能不想到万孽法师可能亦得到那两大异人的秘笈。这等神功秘艺,自然要从年轻时炼起,像朱公明那等人物,举世罕见,也由于年龄过大,所以炼成四成功夫,但仅仅是四成功夫,已经如此厉害,若是炼得出七成,岂不是连金明池他们都不是敌手了,假如万孽法师已找到人选,全力修习这等最上乘的武功,一旦成就,便是天下无敌之人了。” 白蛛女怔怔的听着,这时忽然插口问道:“为什么朱公明那么身手高强之人,也炼不成功夫呢?” 纪香琼道:“最要紧的是他以前扎的根基不对路,须得大加修改,或是另起炉灶,其次,他年纪既大,一定娶过妻子,甚至有许多女人,这炼武之事,最忌女色,他年纪那么大了,被女色戕贼过,当然很难进窥最上乘武功的境域了。” 白蛛女恍然地哦了一声,说道:“假如万孽法师那个老贼已训练出那等高手,我们这一回到洪炉□区,岂不是等于送死?”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你说这件事可怕不可怕?” 她沉吟一下,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说道:“白妹妹,你一生很少在人世中出现,所以心地纯洁,天真尚存,假如我能够变成你,那真是太幸福了。” 她忽然说出如此感触之言,白蛛女可也体会出她心情沉重万分,必定有重重隐忧,难以解决。 她没有一点法子可以帮助纪香琼,只好十分同情地道:“纪姊姊,你不要想太多就行啦!” 纪香琼苦笑一下,随即振起精神,道:“白妹妹,你颈后有一枚金针,现在可以取下来了。” 白蛛女伸手一摸,讶道:“这支金针干什么用的?” 纪香琼叫她坐稳,说道:“此针有破除朱公明摄魂大法的力量,现在已经不妨事,可以拔下来了。” 白蛛女如言拔下金针,突然双目一闭昏迷过去。 纪香琼取回金针,举步走出厅外,但见那宽大的院落中,一道白影正在迅快盘旋急走。 院子的地面上摆放着许多白色竹子,错落不齐,那道人影在这些白色竹子之间转来转去。 她姗姗举步走过去,连转几转,便迫近那条人影。 她等了一下,那道人影突然向她奔来,但却迅快从她身边掠过,好像全然没有瞧见她一般。 纪香琼伸手一把拉住那人,说道:“明池,你上那儿去呀?” 金明池胁下还挟住朱公明,纪香琼一拉之下,他便停止脚步,转眼四望,面上露出茫然之色。 似是没有瞧见身后两三尺远的纪香琼,口中应道:“是阿琼么?你在那里?” 纪香琼口中应道: “你带了朱公明逃走,自然惹翻了薛陵和齐茵,从此变成不共戴天的死敌……” 她一面说话,一面取出金针,默运玄功,随即出手,但见金针一闪,已深深插入朱公明天灵盖上,只露出一点点针头。 朱公明尚在昏迷之中,是以动也不动。 纪香琼迅快伸手拔起金针,又先后刺入朱公明喉咙和胸口三处穴道,收回金针之时,玉面上已沁出汗珠,似耗去不少气力。 她使用金针之时,口中还在说话,金明池只是侧耳而听,对于她的动作好像全不知觉。 纪香琼刚刚说道“变成不共戴天的死敌”之时,金明池勃然大怒,道:“不要说了,我怕过谁来?” 纪香琼用衣袖拭一下汗珠,柔声道:“好吧,你就算不在乎他们,但我呢,我怎么办呢?” 金明池怒容满面,嘴巴张了几次,但终于没有说出难听之言,他神情一变,怒色已消,道:“我晓得此举很使你为难,但我没有法子不这样做,因为他用天痴翁、圆树大师两人合创的一种武功,叫做无敌佛刀,来交换他的性命。”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我得到这一路无敌佛刀,才是天下间真真正正的第一高手。” 纪香琼见他没有发横喝骂,反而把内情坦白说出,芳心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大感甜蜜,暗想:“他心中终于有我了。” 只听金明池又道:“阿琼,你在那儿?怎的我总瞧不见你呢?” 纪香琼道:“我就在你身边,你见到我便怎样呢?” 金明池沉吟一下,说道:“若是从前的我,一定叫你现身,然后突然出手杀死你。” 纪香琼听了这话,骇了一跳,面色发白,假如她不是那么爱他的话,她决计不会如此震惊。 金明池又道:“现在我已狠不起心肠杀死你了,你出来见见我吧!” 纪香琼那副灵活的头脑,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暗念:他故意这么说,其实很可能是哄我出去加以杀害。 此念方自掠过,却又想道:“不会,不会,他已对我生出情意,焉会杀我?” 她取出火摺,打着之后,把朱公明双手的黑神蛛丝燃烧断,金明池似是感觉到有动静,咦了一声,道:“阿琼,你究竟在那里?” 纪香琼收起火摺,脚尖踢倒两根竹子,金明池眼睛一亮,这才发现自己仍然在院落中。 但刚才的感觉,似是已奔驰了几十里路。 他转眼一看,道:“怪不得你在后窗出现,原来你已在这儿摆好了阵法。” 纪香琼轻叹一声,道:“摆好阵法又有什么用处,现在还不是拆掉阵法了。” 金明池目光四射,但见到处都是白竹,可就不敢造次,生怕目前虽是清朗明白,但一惹恼了她,或是强行逃走,又掉入阵法之内。 当下柔声道:“他们还在屋子里是不是,还未知道这回事吧?” 纪香琼道:“我就是怕他们晓得我曾用阵法困住你,才不敢救醒他们。” 金明池道:“你怎知我会带走朱公明?” 纪香琼道:“我隐湖秘屋历代以来,发明了无数奇怪物事,比方说早先我在屋外听你们说话,清清楚楚,我像是站在你们身边一般,所用的是一个漏斗型的器具,制作精巧奇妙,一时说之不尽。” 金明池毫不关心这具窃听器,却道:“这样说来,你早就听知我和他的计划了,是也不是?但你为何不警告薛陵他们呢?” 纪香琼看他一眼,暗想:“我何须警告别人,刚才不是已把你困住了。” 但她懒得说出,只摇摇头,反问道:“你叫我现身,我已照做了,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金明池抬头向天,面色阴睛不定,变化甚是剧烈。 过了一会,才道:“你跟我一道走好不好?” 纪香琼叹口气,道:“不行,那样的话,阿陵和阿茵非恨死我不可了。” 金明池面色一变,左手闪电般伸出,抓住她的手臂,冷冷道:“你若不跟我走,那就是说要帮助薛陵与我为敌了。” 纪香琼双目一闭,面上露出悲哀的神情,幽幽道:“假如是这样,你打算怎样对付我?” 金明池冷冷道:“我不怕他们,但你太聪明了,防不胜防,只好现在就杀死你。” 纪香琼感到他指尖的力量加重了许多,胸口阵阵翳闷,心知他只要催动内劲,立刻可以制自己死命。 在这等生死一线之际,她反而心情平静无波,亦无惊惧。 金明池冷冷道:“你果真不怕死么?” 纪香琼道:“怕也没用,何况我很愿意死在你手中。” 金明池皱起眉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纪香琼道:“懂不懂都没有关系,反正我斗不过你。” 金明池不悦道:“你明明智慧高我一筹,却故意取笑于我,哼!难道我连这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么?” 纪香琼叹口气,睁开眼睛,眸子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信不信由你,但我的确斗不过你。” 金明池是何等厉害的脚色,听她如此再三的说,登时明白她的意思,饶他为人自私之极,又寡情薄义。 但这刻也不由得被她深情所动,松开五指,道:“你不是斗不过我,只是不愿意和我斗罢了。” 他望住她那凄然的面庞,又道:“你还是跟我走吧!” 声调已经放得很柔和。 纪香琼摇摇头,道:“我不能跟你走。” 金明池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又恼火了,道:“不跟就拉倒,嘿,嘿,我还以为你愿意嫁给我……” 纪香琼大受刺激地变得十分苍白,身子摇晃几下,有气无力地道:“你又没说过要娶我,所以我才不能跟你走呀!” 金明池伸手扶住她,问道:“你没事吧?” 纪香琼甜甜一笑,道:“我还支持得住。” 金明池这才道:“我当然要娶你为妻。” 纪香琼轻轻道:“得到你这一句话,我这一辈子就没算是白活了。” 金明池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也许将来你觉得我毛病很多,使你十分心烦,直后悔以前为什么肯嫁给我。” 纪香琼泛起甜甜的笑容,道:“我从来没听过你说出如此俏皮的话,天啊,我真想放声大笑一场。” 金明池道:“我们到别处去,那怕你笑破肚皮也行,现在我们还是走吧!” 这一回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了,谁知纪香琼突然悲哀的叹口气,道:“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金明池顿时火冒三千丈,跺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假如你想炼成无敌佛刀,你还是自己上路的好。” 金明池面色一沉,道:“我明白了,在你心中,薛陵他们仍然比我重要,对不对?” 他眼中已露出凶光,大有杀人见血之意。 纪香琼缓缓道:“你一定要迫我说出真话么?” 金明池一听这里面真有文章,登时提聚全身功力,准备一听到恼火之时,把她立毙掌下,然后进屋把薛、齐等人通通杀死。 他口中道:“当然啦,你不说出实话,我岂能死心塌地的走开?” 纪香琼叹一口气,道:“那么我只好说出了,我自知阳寿已尽,再也活不上三五个月,所以我想趁未死以前,尽力替你们安排安排,让你顺利的学成无敌佛刀,也让阿陵他们得报亲仇,同时又设法不让他们死在万孽法师手中。” 她这番话宛如轰雷贯顶,金明池顿时怔了半晌,才歉然道:“我一点也不晓得,莽撞无礼之处,望你不要见怪。” 纪香琼微笑道:“你是个很倔强的人,这一生必定没有说过这种话,但我却亲耳听到,当真是死也瞑目了。” 金明池忙道:“难道连一线机会也没有么,我们去找个精通医道的大国手。” 纪香琼笑道:“不是我夸口,当今之世,若论医药之道,除了万孽法师之外,就没有别人可以跟我比了。” 金明池灵机一动,问道:“夏侯空呢?他想必有法子帮忙?” 纪香琼突然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才回复常态,徐徐道:“不错,只有他能挽救我的性命。” 金明池大喜道:“行啦,我们这就去找他。” 纪香琼摇头不语,金明池道:“怎么,他除非不要性命,不然的话,我就有法子教他就范。” 纪香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情深一往,假如你以武力迫他,他多半愿意陪我死去。” 金明池倒抽一口冷气,想起那个博学多才,脾性古怪的夏侯空,觉得她此言不假,当真有此可能。 假如是那样,则自己除非也死了,才能在阴间夺回纪香琼,他略略一想,可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金明池道:“你说吧,我难道还能不答应么?” 纪香琼道:“这可说不定了。” 金明池大感兴趣,道:“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 纪香琼道:“我有法子找到夏侯空,但假如他一定要我嫁给他,才肯全力救治,在这等情况之下,我若然想活,自然得答应他的条件……” 金明池面色一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纪香琼安祥如故,道:“我算准事情定将如此演变,所以跟你商量一下,我们的婚约改动一下,也请你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我下一世才嫁给你行不行?” 金明池肩头一皱,道:“我听不懂。” 纪香琼道:“我说我的这一生嫁给夏侯空,下一世为人才嫁给你,行不行?” 她一本正经的说,毫无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金明池只好也郑重其事地问道:“我要等多久?” 纪香琼道:“大概是在你无敌佛刀练成功的时候。” 这话荒诞无稽之极,金明池道:“难道你很快就死了,而又借□还魂来嫁给我?” 纪香琼道:“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我和你相见之时,样子相貌全无改变,并不会变成一个母夜叉。” 金明池呐呐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纪香琼道:“假如你答应了,自然是可能的事,不然我费这许多口舌干什么?” 金明池叹口气道:“好吧,老实说我根本搅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下一世嫁给你之时,仍是处子之身。” 金明池笑一笑,道:“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过我弄不懂的是你既然很快就死了,也就是说夏侯空救你不活,然则你何必答应他呢?再者,我修习这门奇功秘艺,得须三年时光,这两三载中,你的游魂在何处暂居?” 纪香琼道:“这个谜等以后才告诉你,此举我也可以了却夏侯空的一段情,唉!但愿皇天保佑我成功。” 她伸手推推金明池,道:“你去吧,一路上须得小心这朱公明的诡谋毒计。” 金明池想了一下,道:“假如我顺利拿到秘笈,便在洛阳龙门潜溪寺借居隐修,你到时可去找我,假如我已重入江湖,自然更容易找到了。” 纪香琼点点头,指住朱公明,道:“他已被我以金针之术,废去了一身武功,免得你手法太过霸道,使他感到完全绝望,生出与你偕亡的毒念。” 地想得如此周到,金明池当然十分欢喜,她又取出一块玉□,交给金明池,说道: “你们分手之时,可把此物送给他,嘱他妥为收藏,他定必询问原因,你便告诉他说,这是我的意思,因为他不久即将被阿陵阿茵找到,到时献上玉□,可以得到爽快一死,不必受那凌迟之罪。” 金明池收起王□,问道:“你有把握抓到他么?”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最好不要打听,否则又不免会卷入是非之中了,对不对?” 金明池一心一意想得到那“无敌佛刀”绝艺,当下伸手与她相握,柔声道:“我去啦,你好生保重玉体,万勿爽来生之约啊!” 纪香琼怅惘地道:“你也一路小心才好,祝你一切顺利,炼成绝艺。” 金明池一耸身,踏屋而去,不久,已失去影踪。 纪香琼收拾起白色竹子,先入屋把白蛛女弄醒,道:“奇怪,李三郎跑到那儿去了?” 白蛛女刚才一拔金针,便昏迷过去,这刻回醒,在感觉中只像是眨一下眼睛而已。 当下道:“他会不会碰上金明池而被害?” 纪香琼大有深意地道:“我们得查看一下,你到各处瞧瞧,我在这儿保护他们。” 白蛛女起身欲行,纪香琼道:“白妹妹,请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假如你发现李三郎全然无事,千万先别惊动他,在暗中查看个明白,瞧瞧他因何没有回到此处,我想一定大有内情,我们不可不小心点。” 白蛛女怎知她肚子中有许多古怪,答应一声,跃了出去。 过了许久,白蛛女急急奔回来,叫道:“纪姊姊,不好了,李三郎要自杀。” 纪香琼心想这才是最好不过之事,不过万勿当真酿成惨剧才行。 于是问明下落,说道:“白妹妹,你得在此守候,我去瞧瞧。” 她早就猜出李三郎是和白英在一起,奔到卧房,但听阵阵惨厉的呻吟声传了出来。 纪香琼奔入去一瞧,但见白英身上衣服已扯破了大半,头发蓬松,满头满身都是汗水。 现下似是穴道被制住,光会呻吟喊疼,已不能动弹。 李三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他坐的姿势僵硬如木人,双目紧闭,显然已失去知觉。 纪香琼从怀中掏出金针,玉腕连颤,分别刺了白英胸腹三处大穴,白英顿时松一口气,停止了呻吟之声。 纪香琼才伸手拍活李三郎身上穴道,说道:“听白姑娘说你想自杀,是也不是?” 李三郎望着白英,面上犹有恐怖之色,说道:“不错,在下见她实是忍受不住,迫不得已只好动了杀死她的念头,自然在下也得陪她一道到黄泉去。” 纪香琼道:“不用着急,让我瞧瞧她究竟中了什么毒?” 李三郎道:“在下真该死,竟忘了向姑娘求救。” 纪香琼道:“你先解开她的穴道,让我诊察脉息。” 李三郎如言施为,口中道:“姑娘真行,刚才在下点了她许多处穴道,仍然不能使地昏迷而免去痛苦,但姑娘的金针一落,她立时就安静了。” 纪香琼查看一阵,取出三瓶药丸,每样倒了一粒,一红一白一绿,颜色全然不同。 抬头向李三郎说道:“我这三粒药丸,足可以暂时保住她的性命,遏止毒力为害身体,虽然不是马上痊愈,但回醒后已没有痛苦了。” 李三郎下拜道:“承蒙姑娘赐以灵药,等如救了我们两条性命,此恩此德,天高地厚,不知如何方能报答?” 纪香琼道:“三郎起来,这样说法岂不是太见外了?” 她等三郎起身,这才把丹药纳入白英口中,片刻间,白英睁开双眼,见了李三郎,登时流出眼泪,叫道:“三郎,三郎,疼死我了。” 纪香琼笑道:“现在还疼么?” 白英转眼一瞧,但见一个清丽绝俗的美女站在床边,满面含笑,不禁哟了一声,道: “姑娘是谁?” 李三郎道:“这位就是智慧盖世的纪香琼姑娘,天下间只有她有本事化解朱公明的毒药,刚才全蒙她及时赶到,我们才没有送了性命。” 纪香琼道:“白英姑娘,你虽是受了不少苦难,但却试出了李三郎对你的真情,他几乎就下手杀死你,因为他不忍见你如此痛苦,只等你一死解脱之后,他也陪你一道死,因此,你纵是受了不少苦难,也是值得。” 白英喜极而泣道:“三郎啊,你竟不嫌弃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么?” 李三郎道:“你心中万勿存有这种念头才好。” 纪香琼轻咳一声,道:“恕我失礼插嘴,我想问一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李三郎道:“在下已极厌倦江湖生涯,假如可能的话,我想带她回返杭州,拜见过双亲,正式结为夫妻。” 白英的泪水直涌而出,她乃是欢喜得流泪。 纪香琼道:“既是如此,你们便返杭州去吧,至于她体内的毒性,也不算什么难题。现下我再赠药三丸,你们好好收藏起来。二十年后,不管身体是否发生异状,都照样服下,可保终身无事,你们最好现在就上路回返杭州。” 李三郎道:“在下还须拜辞过薛爷。” 纪香琼道:“不用啦,朱公明失踪之事,定必惊动官府,你们还是速速返回杭州,安份隐居的好。” 李三郎迟疑一下,道:“还有齐姑娘,在下须得找她说个明白。” 纪香琼笑道:“现下他们都中了朱公明迷药,须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始回醒,有什么话,将来再说,反正他们都认得你家,日后自会相访。” 李三郎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此拜别了。” 纪香琼含笑道:“三郎携眷返家,从此江湖上又少了一位侠士踪迹,祝你们白首到老,多子多孙。” 李三郎带了白英,越屋而出,迳返杭州故居,此处按下不表。 第十四章 且说纪香琼和白蛛女二人合力把昏迷中的三人带走,同到赁居的住宅中,分别安置好,纪、白二女亦各自就寝。 直到翌日午夜时分,薛陵等三人方始同醒,睁眼一看,灯光满室,另外两榻上的人也欠伸而起。 大家愕然相顾,纪、白二女听到响声,走了进来,薛陵叫道:“琼姊,这是怎么同事?。” 纪香琼道:“你们自昨夜昏倒,至今已足足过了十二个时辰,金明池带了朱公明远走高飞,不知所终。” 薛、齐二人一同跳起来,忽觉头晕眼花,又都废然坐回床上,薛陵频频太息,齐茵则低声咒骂。又忍不住珠泪纷洒。 两人都失望痛心之极,恨不得立时找上金明池,拚个你死我活。 纪香琼等了片刻,待他们情绪略略平静了一点,才道…,“金明池贪得绝世之学,便用朱公明的迷药,把你们数人迷倒,我见他没有伤你们性命之心。所以任得他施为。如若他敢伤害你们,我肯放过他们才怪呢?” 齐茵道:“这么说来,琼姊竟是知道他使用迷药暗算我们了?。”纪香琼道:“不瞒你们说,我早就推测出此事必有变化,细心一想,此举虽然延误了你们手刃仇人的时间,但朱公明将逃不出我的掌心,不必挂虑。除了这一点令人不欢之外,金明池此举于大局却甚为有益,亦迫得你们不敢不力求上进,增加许多胜算之机。” 薛陵听得头昏脑胀,呻吟一声,道:“琼姊之言,恕小弟全不明白。” 方锡也道:“纪姑娘的玄机,实是令人莫测。” 齐茵道:“我懂,琼姊的意思说,朱公明决计逃不了,只不过让他暂时多活一些时候,但此举却对我们大有益处,对不对?。”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 薛陵长叹一声,心痛如裂。世间之事,他都觉得毫不重要。只有手刃血仇,才是不能延迟片刻的大事。 但纪香琼却说什么于大局有益的话,使他心愿难偿。 这种痛苦,实是难以忍受,可是他乃是重义尚情之士,纪香琼既是他的结盟大姊,岂能对她口出怨言? 齐茵柔声道:“阿陵。别难过,琼姊姊料事如神,你向来是最佩服她的。她既然说朱公明一定逃不掉,决计不假,我们迟一点报仇,又有何不可?。” 薛陵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要知他本已为了血仇未报而悲痛,这刻听到齐茵柔声劝解,不由得想起自己不能离开她之事,更是痛苦难当。 这时,他还能说什么话呢?但觉古往今来,天下间最不幸的人就是他。 斗然间一阵叩门之声,使所有的人完全楞住。现下已是三更半夜,假如是李三郎来的话,决不会叩门。 那么来者是谁?莫非是公门之人,为了朱公明之事,搜到此处?但这想法也大无稽了,公门之人,焉能找到此地? 纪香琼忽然微微一笑,道:“白妹妹,烦你出去开门,把客人一齐带来此房相见。” 白蛛女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纪香琼又道:“白妹妹,他见到你,一定觉得很惊奇。你不妨跟他开个玩笑,就说万孽法师恭候他的大驾。” 白蛛女童心犹在,一口答应了,疾奔出去。迅快打开大门,但见一个三旬左右,斯文清秀的书生站在外面。 他一见白蛛女满头白发,碧眼萤萤,果然大吃一惊。 白蛛女冷冷道:“老师父正恭候大驾!,”她在洪炉秘区之时,人人都称万孽法师做老师父,所以她顺口说出。 那文士面色大变,一片灰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她,不时有凶光闪过,但他终于没有任何动作,只道:“好极了,纪香琼也在里面么?” 白蛛女道:“当然啦,你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们进入屋内。穿过前一进,踏入院中,但见一个房间门户洞开,却黑漆漆无光线透出白蛛女走到门口,向房内一瞧,但见纪香琼站在门口数尺之处,登时会意,侧闪数步,向那文士招招手,道:“来呀,就在这个房间内。” 那文士迟疑了一下,这才举步走去,到了门口。突然灯光大亮,但见纪香琼俏生生站在门口。 他两道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才道:“真的是你!” 目光一闪。向房内望去,见到薛陵、齐茵他们,不觉舒一口气,道:“你可真把我骇个半死啦!” 薛、齐二人见过此人,都点头打招呼。 纪香琼又介绍方锡,向方锡道:“这一位是夏侯空庄主,乃是万孽法师最得意的门人。 但当日他的十三院文武大阵被我破去之后,已是万孽法师欲杀之人,是以被迫叛离师门。” 方锡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他一听是万恶派之人,已经头痛,又知他是叛徒,更加感到难受。 当下只好淡淡说一声“久仰”的话。 夏侯空目光早已就凝定在纪香琼面上,痴痴地望了一回,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此学自然极是放肆轻薄,薛陵怒哼一声,方锡也气得满面通红。但奇怪的是纪香琼全不抵抗,任他拿著一只手,自己却往旁边的椅于坐下。 他们再看下去。才知那夏侯空竟是诊看脉象,面容十分严肃。当下方知错怪了此人,齐感到有点抱歉。 过了一阵。夏侯空放开手,长长叹息一声,道:“纪姑娘,你最多再活上三五个月就大限将临了。” 众人都惊得跳起身来。 齐茵道:“夏侯空,你敢胡说八道,咒我琼姊姊快死么?哼!哼!提防我一怒之下,割掉你的舌头。” 薛陵道:“无稽!无稽!琼姊姊分明还好好的。” 纪香琼举手阻止他们说话。 接著招手叫白蛛女过来,向夏侯空介绍过,他们这时才知道曾是同门,都是万孽法师亲传弟于。 纪香琼道:“你瞧瞧白妹妹的头发和眼珠子,是用人力药物改变的?抑是天然生成?” 众人见纪香琼特意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可知他定是精通医道药物之人,当下都不敢则声。 那夏侯空先审视白蛛女的眸子,初时远看,后来还把眼皮翻起来细察。接著又察看她的头发,拔了一根下来,轻轻拉扯试验弹性,又放在嘴里,好像尝尝味道。 弄了许久,他才说道:“依鄙人之见,这头白发非是本来之色,实是用药物内服外敷,自婴儿之时即已使用药物,是以变成白色。”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她的眸子,却本是碧绿色,但练过功夫之后,发出光芒,令人觉得好像不是本色。” 纪香琼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未敢断定。至于你也这么说,可见得必无差错了。” 她转眼望住白蛛女,又道:“白妹妹,这样说来,你根本不是中华人氏,将来大局一定,可到西域查访你的族人。” 稍顿又道:“这个心愿恐怕不易达到,因为西域地方辽阔无比,异族甚多。你又全无记忆或是什么信物作为线索,实在根难猜测。” 白蛛女黯然道:“那么我永远见不到我的爹娘了。” 纪香琼想了一下,道”“这也未必完全绝望,等你们杀死了万孽法师之后,或可搜寻出一些物事,供给推测追查的线索。“夏侯空骇然道:“纪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纪香琼道:“我说杀死万孽法师。” 夏侯空道:别提啦!他老人家已能长生不老,道行高强,法力无边,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杀得死他。“纪香琼道:“这事用不著你管啦!我打算趁还有几个月的寿命,先去杀死万孽法师。” 夏侯空道:“几个月的时间如何够用?” 薛、齐等人都惊叫出声,齐茵跳落地,跑过去搂住她,道:“琼姊姊,你真的只有几个月命?” 纪香琼道:“夏侯空庄主医道比我还要高明,这话当然不假。” 薛陵也忘了自家的痛苦,奔到她前面,急急道:“难道就没有挽救之法么?夏侯空接口道:“有是有,但只怕她自家不愿意治,旁人也是无法勉强。” 薛陵忙道:“琼姊,你难道真不想治了?” 纪香琼道:“我自然想治,可惜终是治不成。” 这话连夏侯空也听不懂,更别说旁的人了。 齐茵道:“夏侯先生,你定要帮琼姊的忙,救她一命才行!” 夏侯空淡淡道:“假如鄙人袖手不管呢?” 齐茵跳起身,伸手抓住他胸口,厉声道:“你救不救,不答应的话,我先杀了你!” 夏侯空既不挣扎,神色亦丝毫不变,也没有开口,薛陵忙道:“阿茵。岂可如此对待夏侯先生?这等事岂是强迫得来的呢?快放手,咱们好好商量:齐茵依言放手,夏侯空却淡淡道:“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假如纪姑娘答应嫁给我,我自当尽心尽力,救治她的性命。假如她要嫁给金明池,我定要袖手不理,总而言之,金明池这回一定赢不了我啦!” 众人都听呆了,齐茵首先怒声道… “反正你如是不出手救助琼姊姊,我先取你性命。” 夏侯空笑道:“欢迎之至!” 齐茵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夏侯空道:“说不定,或者到时嘴硬心软,下不了手。” 他一味出言激那齐茵,人人都觉得奇怪。 方锡道:“夏侯兄可曾知道金明池已远远离开,不知所终之事?” 夏侯空道:“鄙人尚未听闻,多谢方兄赐告。” 他顿时变得十分欢颜,问道:“纪姑娘,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么?” 纪香琼点点头。道:“他受朱公明贿路,两人一同远走,我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l薛陵感到她这话说得很重,心中不安,忙道:“金兄此举虽然不对,但假如琼姊姊有法子追回朱公明,金兄之事不宜再放在心上,何必说到这一生都不见他的话呢?” 纪香琼面色一沉,说道:“我已立过誓,这一生永不见他,更不会嫁给他,反正我誓言已发,决难更改的。” 夏侯空更加欢欣,但觉前途光明。希望无穷,当下道:“万望纪姑娘恕我早先得罪之言,你目下须得立刻动手医治,迟一日便添一分危险,尤其是不可能再用脑筋,耗费心力。 如若前赴洪炉秘区,不出十日,你自家先得身亡。” 薛陵道:“我们当然不让她去啦!” 纪香琼面孔一板,道:“什么话?我是长姊,你是弟弟,阿茵是妹于,到底是你们管我?还是我管你们?” 薛陵一怔。还待分辩。齐茵却长叹一声,道:“姊姊,何必要难为我们呢?假如你为我们之事,耗尽心力而死,我们难道就能独生不成?” 纪香琼冷笑一声,道:“我这个人固执得很,你们去的话,我也非去不可?” 薛陵为难地道:“这个……这个……” 方锡立刻接口道:“既然如此,薛兄和齐姑娘都别去,小弟自信尚可应付。” 薛陵道:“这怎行?我们都得一齐行动。” 齐茵忙道:“方兄,你能不能稍延行期,等姊姊医治好了,咱们才动身?” 方锡面有难色,道:“不是小弟不肯答应,而是此事另有苦衷!” 齐茵道:“方兄的苦衷能不能告诉我们?” 方锡沈吟未语,薛陵已道:“方兄不用说了,小弟一定陪你同行。” 纪香琼接口道:“那就大家一齐去吧!” 薛陵被她一迫,不觉脱口叫了一声“琼姊”,接著叹息一声,道“琼姊,夏侯庄主说过,你须早早疗治,方能得亨天年。这次前赴洪炉秘区,只怕不是十天之事,你何苦定要前往,使小弟情义难以两全呢?” 夏侯空忙道:“是啊!鄙人刚才说的话,字字不假,纪姑娘自家亦所深知,快计不是危言恐吓,纪姑娘,你又何必叫薛兄为难?我们走吧!”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敢劝我走?须知万孽法师查出你们反叛之事,定必立刻动身来取你们的性命!” 她说的“你们”,自然是指夏侯空和白蛛女二人,她接著又道:“因此,我们非得先去诛灭万孽法师不可!” 夏侯空不觉怔住,胸口充满了甜蜜柔情,心想:“原来她坚持要去,竟含有为我著想之意在内,我万万想不到今日垂手而得到她的芳心。” 只听纪香琼又道:“夏侯兄,须知万孽法师神通广大,又占有天时地利人和,若让阿陵他们前去,直如以卵击石,徒然自取灭亡,只有我们也跟去,才有一拚的希望。” 夏侯空想也不想,就点头道:“这话不错,那洪炉秘区地域辽阔,晴雨难测,他又豢养著许多奇形怪状的人兽毒物,如若他们冒然前往,只怕凶多吉少!” 纪香琼道:“既是如此,你也认定他们没有牵掣万孽法师之力,因此,你并不打算让他们缠住万孽法师,使他不暇抽身来收拾你的主意了?1夏侯空道:“当然不是……” 纪香琼紧紧迫问道:“那么你竟有本事抵御万孽法师的严惩么?” 夏侯空沉吟一下,才道:“你究竟要我说什么?” 纪香琼道:“你若不能抵御万孽法师,而又不是安著利用阿陵之心,那么你坦白告诉我,何以你竟十分关心袭击万孽法师之事?” 夏侯空瞠目片刻,才道:“我叛离万恶派,虽说是被迫使然,但于情于理也是不合,你何忍要我泄露老师父秘密呢?” 纪香琼道:“就算此事使你负疚甚深,我也得迫你说出!” 众人一听其中大有文章,都大感兴趣,凝神聆听。 夏侯空轻叹一声,道:“你真会迫人,好吧,我告诉你们……” 一顿又道:“在最近的三两年之内,老师父绝不会离官外出。这是因为他正倾全力训练几个年轻的武功高手,他必须全神贯注,片刻不能稍懈。这几个武功高手一但修炼成功,万恶派行将举世无敌,恐怕连你们的师父那等旷世高手,亦无法胜得过他们!” 齐茵最是敬服她师父,所以忍不住冷笑,道:“我师父早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天下间无人能与她匹敌,几个毛头小伙子能有多大气候?竟敢和她老人家相提并论?” 夏侯空耸耸肩,道:“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阿茵,姑不论此事的真假,但至少万孽法师成功的话,那些武功高手们一定不是我们所能取胜的,这一点你当必相信。” 齐茵寻思一下,点了点头,纪香琼又道:“若是如此,我们势必惊扰到闭关潜修的老前辈,这一来我们既于心不安,复又大显著无能了。” 一顿又道:“假使夏侯空所说的话全然不假,则我们有两个结论,一是大家暂时都可以不去找万孽法师,因为万孽法师既然不会离开魔官,白妹妹和夏侯兄的安全暂时就没有问题。” 她的话声略顿,却瞟了方锡一眼,这一眼已表示出她指破了方锡刚才难言的苦衷了。她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道:“第二个结论,就是我们须得设法在这三两年之内,使武功增加数倍,得以制敌取胜,让万孽法师大大的震惊失措。” 这一番计议当然是上佳之策,但行得通行不通呢?众人均泛起疑念。 夏侯空兜头拨来一盆冷水,原来他说道:“这增强武功之计,百分之百的行不通,试想三两年之内,谁能把武功增强许多?” 方锡颔首道:“这话甚是。” 纪香琼却轻笑一声,道:“方兄第一个不该承认这话,据我所知,你近日武功精进,增强了许多,三两年后,定与如今判若两人。” 方锡瞠目道:“纪姑娘真是活神仙了,请问你如何得知的?” 纪香琼道:“那一日在齐家庄,你和金明池在拚斗内力,阿茵妹子故意暂不出手,让你吃足苦头,这件事你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方锡道:“兄弟自然没有忘记。” 纪香琼道:“阿茵胸中所识甚博,当时一瞧你内力虽是及不上金明池,但意志坚强勇毅,韧力过人。当下便想到可以趁此良机,让你练成*借物传力『的奇功。其后果如她所料,你终于达到此一境界。”方锡起立向齐茵躬身道:“兄弟竟不知姑娘有意成全,大是愚味,既感且愧。” 齐茵忙道:“方兄说那里话来。”也还了一礼。 纪番琼道:“方锡,你当必也知道这一门功夫,虽入上乘,但还算不是什么绝世神功,武林之中,许多家派都有这等心法,不难练成,是也不是?” 方锡道:“是的,兄弟晓得。” 纪香琼道:“但贵派自古以来,很少人能炼的成这一门功夫,对也不对?” 方锡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笑道:“世上之事,向来很难十全十美,贵派独步天下的内功心法,能提一口真气,在空中转折自如,这是武林任何家派也难能办到的。” 稍停,继续道:“但正因此故,贵派对于这一门须得脚踏实地的借物传力功夫,最难炼得成功。若非当日金明池那般相迫,使你用尽全身的意志和气力,苦苦支撑下去。你的真气就无法透连过某一处秘穴奇经,这种机缘自然是极罕得碰上,所以贵派少有人炼成。” 方锡颔首道:“纪姑娘真是聪慧绝世,一切事物,到了你手上,一经推论,立证其理,你说得一点不错。” 纪香琼道:“谢谢你的夸赞,但我却好像瞧见夏侯兄在皱眉头。” 夏侯空在她背后,她其实瞧不见,但他果然是皱起双眉,他接口道:“你不该用脑筋耗心力,但你却偏偏用个不停。” 纪香琼笑一笑,说道:“方兄,由于你打通了这一处平时决计用不上气力的经穴,顿时踏入更高的一层境界,此所以我不问你便知你最近功力精进极速,两三年之后,成就如何,实在很难估量。” 一顿又道:“由此一例,可见其余,这也就是你不该承认夏侯兄之言的理由了。” 方锡连应了两声“是”,立时紧紧闭口,决计听从纪香琼的计策。 只听纪香琼又道:“阿陵和方兄等一同前赴大雪山金浮图,瞧瞧可以学到什么绝世奇功,我和夏侯兄走另一路。” “至于进攻洪炉秘区之事,可以延缓个两三年,我这就散布消息,说那金明池已得到『无敌佛刀』绝艺,正潜修苦炼中。”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万孽法师耳中,他当然晓得无敌佛刀的厉害,所以更加用心督促手下,勤修苦习无疑,更不会离开魔宫了。” 方锡首先领会用意,道:“很对,就这样办!” 薛陵和齐茵不觉相视一笑。 纪香琼瞧著他们,心中泛起同情怜惜之意,几乎要改变她一个计划。 但事关重大,岂能因一时心软,危及大局?当下说道:“李三郎回杭州啦,你们不必管他了。” 白蛛女不觉啊了一声,问道:“那个女的呢?” 纪香琼道:“李三郎已送她回去。” 神情口气之间却甚是冷漠。白蛛女见她好像无兴趣,便不再追问李三郎为何想自杀?那白英可曾得救等情。 薛、齐二人听到李三郎,顿时生出反应,但纪香琼却不让薛陵有机会开口,于是说道: “我这次跟随夏侯兄离开你们,如是绝症能除,我便嫁给他。假如不治而死,自然没得说的。” 众人听了,都泛起忧虑,气氛登时变得凄凉惨澹。 薛陵向来是把别人之事看得比自身还重的人,尤其是纪香琼的事,更是关心,立时忘了李三郎,忧容满面,道:“琼姊,难道还有不治的可能么?” 纪香琼道:“当然有啦!夏侯兄尽传万孽法师的医术,这一次无形中等如我们较量医药之道,假如他比我强,我就能活下去,假如他比不过我,我就活不成了。” 白蛛女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方锡忙道:“这是说纪姑娘以她的医药之学的眼光,认为无法医治。但夏侯兄却认为可以医治,所以纪姑娘胜过夏侯兄的话,她便活不成了,反之,她就活了。” 齐茵惊叫道:“姊姊,我本来望你智慧高于世间上任何人,但这一回我却望你输给夏侯兄,唉!我情愿叫他做姊夫。”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现在也可以叫呀!” 夏侯空喜出望外,朗声道:“鄙人纵是呕尽心血,也要把纪姑娘医好,诸位请放心。” 齐茵安慰地笑一下,道:“夏侯姊夫比金明池好得多了,琼姊你这一生必很幸福很快乐。” 纪香琼道:“好啦!闲话休提,我再吩咐你们几句话,就立刻动身离开,你们明天也须迅快行动,争取时间,早日炼成武功,去诛杀万孽法师。然后,阿陵还须对付金明池这一关。” 她透一口气,才又道:“我有几只锦囊,阿陵一只,阿茵也有一只,须到期限,方可开拆。” “现在,你们听著,明天你们第一步,先返齐家庄,一路上可以传出讯息,说是马上就要前赴金浮图。” “各派高手得闻此一消息,不是赶到齐家庄会合,就是在路上等候你们。” “待到了齐家庄,见过义父,好好休息两日,也让阿茵和义父团聚一下。然后,你们就有得忙了。” 她的话到此为止,自去隔壁房内,书写束帖,密封后写上开拆的时间。 当她草拟妙计之时,薛,齐等人絮絮追问夏候空,将如何医治纪香琼?有多少把握等等问题。 不觉已是五更,纪香琼把锦囊妙计分别交与他们三人,看他们各自藏好,这才告别要走。 这时,人人都感到与她难舍难分,甚是恋恋,齐茵简直就哭起来,因为这一别虽是生离,但也可能就是死别。 害得白蛛女也陪她流了许多眼泪。 曙色之中,凄然离别,纪香琼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齐茵不忍再看,一头扎进薛陵怀中,放声大哭。 薛陵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涌出来,但鼻酸眼涩,十分难受。 他本是极为重情之人,这等凄凉的别离,实在使他十分伤感。又听到齐茵白蛛女两人的哭声,不禁泛起了不祥之感,更是凄楚难禁。 方锡看到他们这等手足骨肉般的深情,也感动得直想掉泪,这等崇高纯真之情,世间委实少见,在他更是难得碰上。 这一霎那间,他也觉得好像是自家的姊妹远远离去,生死难明,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涌出了热泪。 四个人站在大门口,泪眼相看,谁也安慰不了谁。最后还是方锡深深叹息一声,道: “我们进去休息吧,被路人看见的话,不大好看。” 说话之时,鼻音极重,好像患了重伤风一般。 没有人觉得可笑,反而增加了伤感,但他们终于回到屋里,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内。 有的坐在椅上,有的睡在床上,不知不觉,大家都疲极入睡。 中午时分,四人先后醒来,虽然还是疲困,但已没有再睡的意思。略一商量,收拾好衣物,齐齐出门,先去买了一辆马车和一匹坐骑代步,便开始走上归途。 一路上齐茵、白蛛女同坐一车,同卧一室,方、薛二人轮流驾车,剩下的人就骑马而行路上并无耽搁,行程甚速,也传出了要赴金浮图的消息。不一日,他们已驰近齐家庄。 齐茵十分兴奋,每当薛陵驾车之时,她总是到前座和他同坐,指点风景,谈笑不绝。 齐茵忽然想起了纪香琼的锦囊,便问道:“阿陵,琼姊留给你的妙计,几时拆看啊?” 薛陵道:“她注得明明白白,说是等到我艺成之日,方可拆阅,你的呢?” 齐茵抿嘴一笑,道:“我不告诉你。” 薛陵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齐茵越是与她亲近,他就越发想起李三郎,觉得愧对朋友,须得早早与她断绝才对。 不过他内心却很愿意和她在一起,越亲蜜越好,这种内心中的矛盾使他十分难受,不由得长叹一声。 齐茵讶道:“你为何叹息?” 薛陵不敢说出真话,支吾道:“我觉得自古以来,时时发生情义不能两全之事,令人痛苦不堪!” 齐茵道:“什么事是情义不能两全?” 薛陵道:“我说不出是什么事,只不过忽然有此感触而已,或者因为担心琼姊的生死安危,所以生出种种古怪念头。” 他一提起纪香琼的安危,齐茵顿时笑容尽敛,道:“唉!她大可怜了……” 薛陵转目四顾,忽然道:“现在重来此地,景色如故,情况全非,想当年我单骑亡命,在夜间驰过这一大片青纱帐,心情之惶恐悲痛,难以形容,如今的心境,恰好相反……” 齐茵道:“上一次我们和那一大群高手回来之时,心情就跟现下两样,何况你第一次正是亡命天涯之时。” 薛陵道:“那朱公明真正可恨,他当年明明可以在路上狙杀了我,但他故意迫使我向齐家庄逃走,以便在天下英雄面前,取我性命,而又博得仁侠之名。他顺便又可以在暗中对付齐老伯,用心之险恶毒辣,当真是天下第一。” 齐茵道:“提起朱公明,我可就恨死那金明池了,若不是他,我们早就手刃恶贼,报了深仇大恨!” 她话声忽断,举手指往前方,叫道:“瞧,已见到庄子啦!” 薛陵见她如此兴奋,当即扬鞭驱马,迅快驰去。不一会,已到了庄门,几个壮汉讶然向马车张望。 齐茵已认出他们俱是齐家庄的人,前次已遭遣散,现下想是又被老父召回来,高兴地尖叫他们的名字。 那些人这时已认出了齐茵,个个泛起欢喜兴奋的笑容,上前来牵马,有两个飞奔入去报讯。 马车驶入庄内,薛陵等四人下了马车。方自拾级而上,厅门已奔出两人,一老一少。 齐茵大叫一声,像乳燕投怀般扑入老者双臂之内。薛陵也过去拉住那个健壮少年,道: “阿平,你这一趟送讯够辛苦了!” 许平笑道:“我走了许多地方,好玩极了。齐茵抱住她爹爹的脖子。忽然间哭起来。齐南山内心亦十分激动,但觉今日与爱女重逢,恍如隔世,辛酸往事,实是不堪回首。最可怜的还是这个刚刚长成的女儿,已经历了无数波折患难。他虽是老练之极的江湖道,这刻也不由得伤心鼻酸,老眼湿润,频频作深呼吸,以免掉下泪珠来。他总算很快就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怜爱地摩娑女儿的秀发和肩背,柔声道:“孩子,别哭了,这些日子可苦了你啦!” 旁边的人都不忍目睹耳听,各自别转头,眺望四周。许平眼睛鼓得大大的,分明也是极力忍住泪水,他一拉薛陵的臂膀,道:“叔叔,婶婶哭得好惨啊!” 薛陵道:“她见到爸爸,心中很欢喜,并不是凄惨。” 许平摇摇头,道:“她明明哭得很凄惨!” 薛陵叹息一声,道:“这实在很难说得明白……” 第十五章 庄中各处涌出许多人,有男有文,有老有少,都是听得大小姐回庄,出来探视。这些人俱是齐家庄的壮丁佃户,世代居于此地。因此齐南山回来后,派人一召集,都迁了回来。 齐茵哭了一阵,情绪已经平复。齐南山道:“孩子,你跟大家见面谈谈,为父招待你的朋友们到里面坐。” 说罢,放开女儿,过去跟薛陵、方锡、白蛛女三人见面。 薛陵连忙替方、白二人介绍过,一同入厅,各自落坐。齐南山早就从许平口中,熟知方、白两人的一切。 是似对白蛛女的奇异外貌毫不惊讶。他问起这一次到金陵追杀朱公明之事,当下由薛陵一一细说。 当他听到朱公明结果被金明池放走,便插口道:“阿琼这孩子乃是当世无两的天才,她既然放过金明池,自然含有深意。薛陵你万万不可着急,应当全心信任阿琼。” 薛陵道: “晚辈岂敢不信琼姊,只是一旦想起了满门血仇,便难免感到不安……” 他接着把纪香琼其后随夏侯空去了之事说出。 齐南山道:“这妮子很多心思使人捉摸不透,照我的想法,她不该夭折才对。像她这种天才绝世的人,我真愿自己折减寿算,移赠给她,而不愿让她夭折……” 他瞧了刚刚进来的齐茵一眼,道:“你们该去梳洗一下,略作休息。回头替你们设宴洗尘,大家欢聚。” 齐茵身为主人,便带了白蛛女自去梳洗,薛陵、方锡则由齐南山、许平二人陪着,梳洗已毕,换过干净衣服。 因他们都说不愿休息,齐南山便带他们到庄中各处瞧瞧。这庄内一共有二百余户人家,所至之处,但见人人都欢欣愉快,热烈招待。 薛陵、方锡两人都由此看出齐南山对庄民一定极好,是以家家户户都乐居此处,又显见衣食丰足,全无一般乡村贫苦的现象。 这一夜的盛筵上,有十多个本庄老者或管事之人参加,大家都兴高采烈,共庆齐家庄的恢复原状。 他们眼见齐茵与薛陵神态亲蜜,一望而知他们将成好事,是以倍添欢欣。人人开怀畅饮,席散之时,都略有醉态。 翌日早晨,齐茵找到薛陵,道:“我带你去瞧一件物事。” 薛陵讶然:“什么物事?” 齐茵道:“你见到就晓得啦,现在且不告诉你。” 薛陵道:“好,瞧你有什么古怪?” 随她走去,竟是深入内宅,来到一处,乃是露天院落,十分宽大。薛陵的目光凝定在墙边一辆马车上,接着恍然笑道:“可是要我看这一辆马车么?” 齐茵道:“不错,爹爹命工匠赶造,昨天恰恰完工,你瞧像不像我以前那一辆?” 薛陵脑海中掠过旧日之事,他当年逃入内宅,慌急之中窜入车厢,却碰见了齐茵。 其时她正在换衣服,上半身裸露着。由于车厢内有灯光,是以看得真切分明。这刻那迷人的景象还清晰的浮现眼前。 齐茵说道:“你怎么发呆啦?” 薛陵沉浸在回忆中,微笑道:“我是吓呆了。” 齐茵不解道:“谁吓你呢?” 薛陵道:“我怕眼睛被人挖掉,所以心中害怕得很。” 齐茵这才晓得他是取笑自己,当日她因为被薛陵瞧见了玉体,所以扬言要挖掉他双眼。 当下红泛双颊,低骂道:“贫嘴,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坏东西!” 说时,举起双拳要揍他。 薛陵连忙赔罪,直到她不再动手,这才道:“这一处地方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我的一生,在这儿发生剧烈的变化,遇合之奇,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你的恩德,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齐茵道: “别说啦!什么恩德不恩德的?听起来怪刺耳……我们驾车出去逛一逛可好?” 薛陵心中充满了感激,齐茵这刻要他如何便如何,决不反对。是以欣然应了,一同上车,沿着那一条特别建造的车道驶出庄前。 中午同来,用过午饭。方锡把薛陵拉到房里,道:“薛兄,小弟有事跟你说。” 薛陵道:“方兄说吧?什么事弄得如此神神□□的呢?” 方锡道:“自然是一件大事,关系到你和齐姑娘的终身!” 薛陵听了此言,登时面色大变。 方锡不知有许多内幕,笑道:“别紧张,薛兄乃是卓尔不群之士,盖世豪杰,谁不想招为快婿呢?” 薛陵摇摇头,苦笑一下。只听方锡又道:“实不相瞒,小弟乃是受齐前辈之重托,与你提一提这件亲事。大概你们已没有一点问题了?小弟只想得你一句话,便好回覆齐前辈。” 薛陵叹一口气,低头不语。方锡大吃一惊,因为他已感觉得出薛陵叹息声中,含蕴着无此的沉重。 此事非同小可,也决计不是假装。当下问道:“怎么啦?” 薛陵只摇头叹息,方锡身受重托,加以好友关心,不得不苦苦追问。薛陵一连叹了十几口气,才道:“小弟虽是极愿娶得阿茵为妻,可惜事实上办不到!小弟为了此事,心中痛苦难当,已非一日。” 方锡急得出了一头大汗,道:“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你有什么苦衷,竟不能接受这一段良缘?啊!莫非你已有了妻子?” 薛陵道:“如是这样,倒还罢了。唉!小弟的难言之隐,说出来未必会得到别人见谅。” 方锡道:“我们相交时日虽是不久,但我们肝胆相照,共过生死患难,你的苦衷,难道就不能说出来听听?” 薛陵无可奈何,道:“这是因为阿茵早已奉父母之命,嫁到杭州。” 方锡道:“据她说这段婚事根本尚未成功,莫非她说的是假话?” 薛陵道:“这话虽是不假,但她事实上已是人家的妻子,怎可以随便嫁与我?当日我以为她未婚夫婿已死,所以全无顾忌。后来方知她是把未婚夫迫走,若然父母之命须得听从,则她还是杭州李家之人,对不对?” 方锡想了一下,道:“假如她不愿嫁给庸俗伧夫,同时齐前辈又肯收回成命,作主另嫁与你,又当别论。” 薛陵道:“她的未婚夫婿并非庸夫俗子,最可怕的是她这个未婚夫婿,乃是我的朋友。” 方锡吃一惊,张目结舌,说不出话。须知五伦之中,朋友乃是其一,若是夺友之妻,便是行同禽兽,进而推之,虽然尚未成婚,亦是不可。但这只是那些恪守人伦之道,天性正直之士,才肯作此牺牲。 薛陵见他没得话说,大是感激,道:“方兄竟不笑我迂腐么?” 方锡道:“薛兄此举顾全人伦之义,实在令人敬佩仰慕,但这等下场,又不免太悲惨了。” 薛陵叹口气,道:“方兄可知她未婚夫婿是谁?唉!就是李三郎了。我们不但是朋友,他更有过救命之恩,这叫小弟如何能诈作不知,娶阿茵为妻呢?” 方锡道:“既是如此,小弟便向齐前辈答覆,但小弟实是难以启齿。” 薛陵道:“方兄千万不可说出内幕,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方锡讶道:“这事怎么不说出来?” 薛陵道:“假如说出来,齐伯父一定十分气恼不安,阿茵也因错在她身上,自怨自责,说不定这一辈子就永不出嫁……”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他们不明内情,定然对我深恶痛绝,久而久之,阿茵自然会对我淡了,等到那一天碰到合适之人,亦会委身下嫁。因此,她的终身幸福说不定就系于知道内情与否之上了。” 方锡凝望他片刻,才道:“薛兄真是天下第一多情人,如此用心,古今少有。小弟只好勉为其难的去见齐前辈了。” 在他想来,薛陵如此作法很对,所以不再犹疑,出房而去。 薛陵匆匆收拾衣物,打个包袱,决意立刻潜离此地,免得拒婚后碰见齐茵,无法应付。 薛陵刚刚收拾好衣物,便听到一阵步声匆匆行来。他赶快把包袱往床底一塞,自家坐在一旁的椅上。 一个人出现在门口,竟是方锡去而复转。他入房之后,目光四扫,好像特意回来查看薛陵的动静。 薛陵大感奇怪,心想:方兄竟能猜中我悄然离开的打算不成?当下问道:“方兄,你可是找寻什么物事?” 方锡微微一笑,道:“小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却是纪姑娘要我回转来瞧一瞧的。” 薛陵跳起身,道:“琼姊来了么?” 方锡道:“她的人没来,这道命令是留在锦囊之内。她说到了齐家庄之后,齐前辈一定找上我,要我从中作媒。而薛兄你一定拒绝。这些过程,她简直如同目睹一般,使人不能不感到惊服。” 薛陵道:“然后又怎样呢?” 方锡道:“纪姑娘接着写的是:她料你一定觉得不好意思和齐姑娘再碰面,因此非悄然出走不可。着我回转来劝劝你,不要做出这种误人误己之事。” 薛陵叹一口气,道:“我那位义姊真是智慧绝世,即使是诸葛武侯复生,谅亦不过如是。” 方锡惊道:“然则你真的打算避开么?” 薛陵伸手从床下取出包袱,道:“正是如此,唉!以琼姊如此聪明绝顶之人,既是安排好锦囊妙计,要方兄你劝阻于我,一定是关系重大,小弟非听不可,然而方兄试想,我怎能见到阿茵之面?她不知内情,定然万分气苦,甚至……” 他又长叹两声,垂首沉吟。 方□见他如此伤心悲痛之状,实在万分同情。不过纪香琼的锦囊妙计之中,曾透了一点消息,使得他不敢胡言说话。他默然片刻,才道:“纪姑娘说,那金浮图内的武功,恐怕只有你才有炼成之望。因此,天下安危的重任,已落在你双肩之上。假如你单单为了自己打算,一走了之,将来武林的局势,实是不堪设想。” 他说完这一番话,本以为这不过是泛泛之言,纪香琼实是不值得因这些陈腔滥调而浪费了笔墨。 那知话方说完,薛陵已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悲壮的神色。方锡心中大为震动,问道: “薛兄你想起什么?” 薛陵缓缓道:“琼姊说得不错,小弟个人的悲欢荣辱,何足道哉?现下请方兄回去见齐老伯,望你善为说辞,婉拒亲事,却千万不可透露内情。” 方锡道:“小弟知道了,唉!薛兄真是当今之世的大英雄大豪杰,宁愿把怨谤痛苦集于己身……” 他停歇一下,又道:“纪姑娘的锦囊内,尚有两件事小弟未曾说出。第一宗是这锦囊之内,另有密柬,目下尚未到拆阅之期。第二宗应当是薛兄最关心的了。这个消息,也许可以令你稍感安慰呢?” 薛陵忙道:“那是什么消息?” 方锡道:“是关于朱公明的消息。她已安排好妙计,不管朱公明走多远,她也能让你亲手杀死仇人,以报薛兄的血海深仇。” 薛陵大喜过望,道:“朱公明现下在那里?” 方锡道:“目前尚未知道。” 薛陵立刻插口道:“方兄敢是用这话来哄小弟高兴?” 方锡道:“别急,还有下文,那就是白姑娘可以为你带路,找朱公明。” 薛陵心中不信,道:“原来如此。” 语气中掩不住失望之意。 方锡体会出他郁郁之情,连忙道:“纪姑娘百算百中,这回定然亦无差错。她说朱公明手腕本被黑神蛛蛛丝困住,是她用火烧断,其时朱公明尚在昏迷中,并不知道,因此,他后来虽然感到腕上尚有蛛丝黏着,却不懂除去之法。这么一来,白姑娘便可以藉黑神蛛的指引,一直找到朱公明。” 纪香琼这一着妙计,宛如奇峰突出,奥妙之极。薛陵为之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假如小弟没有碰上琼姊,目下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天下的形势也不知已作何变化,唉!我真是服贴得五体投地啦!” 方锡道:“小弟亦何尝不是?从今以后,纪姑娘任何的吩咐,决不敢稍有改变,她真是太了不起啦!” 他随即记起了自己的使命,匆匆别过薛陵,一迳去见齐南山。 最先被这件事所影响的人就是许平,他瞠目望住齐茵,问道:“为什么不能叫你婶婶?” 齐茵面色铁青,道:“不准叫就是不准叫,你这孩子好没规矩,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许平涨红了脸,分辨道:“我怎敢不听话?不过……” 齐茵怒叱一声,道:“不过个屁,不许说话!” 许平急得连连摇头顿足,却当真不敢开口。 齐茵咬牙切齿的道:“我恨死他,你也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记住了没有?” 许平连声应是,心中却十分惶恐迷惑。齐茵又道:“这个人坏死了,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许平也没有觉察出她这话甚是矛盾可笑,轻轻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你说吧,但不许提到他。” 许平道: “刚才我就是想请问你一声,既然不许叫你婶婶,那么怎样称呼你呢?” 齐茵这才知道刚才错怪了他,当下道:“你叫我姑姑好了。” 许平透一口大气,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大人为何常常变来变去,一会很要好,一会成了仇人?” 齐茵恼从心起,喝道:“闭口,谁让你说话的?” 许平骇得一缩脖子,道:“是,小侄不敢了。” 齐茵愠声道:“是他对不住我,又不是我对不住他。哼!哼!早知如此,我决计不会带他去见我师父。” 许平根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纵是明白,亦不敢搭腔。齐茵又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迟早得被我杀死!” 她口中说得狠,但眼泪却忍不住直往下掉。许平大惊,想道:“姑姑竟要暗算叔叔,这还了得?我务须暗中告诉叔叔,教他提防……” 因此,许平不久就找到薛陵,告诉他道:“叔叔你小心些,姑姑要杀死你。” 薛陵追问之下,才晓得这个姑姑就是齐茵。当下叹息道:“这实在不能怪她,我倒愿意死在她手底!” 许平骇然道:“那怎么成?你若是被别人害死,我还可以替你报仇。但若是姑姑下手,这教我如何是好?这仇报是不报?” 薛陵安慰他道:“不会的,她不会加害我。因为我虽是对不起她,但她却不是那种毒辣的人。” 这时恰好方锡进来。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道:“薛兄万万不可大意,须知自古以来,能得使女子疯狂的,就是『妒嫉』。因此,她一时冲动之下,施展毒手,也不是奇怪之事。” 薛陵道:“小弟心口如一,假如能死在她手底,实是心甘情愿,毫无遗憾。” 方锡想了一下,才道:“这就是薛兄的不对了,你该尽力防止发生这等惨剧,以免陷她于不义!” 薛陵瞿然道:“不是方兄提醒,小弟可能就做错了。好,小弟尽其所能,防止这等事情发生就是了。” 方锡把许平遣出去,才道:“你好好休息一下,齐姑娘也同时明日早晨就动身追踪那朱公明。她又表示不管金浮图之事。只等诛杀了朱公明,就独自踏遍天下,定要找到第二号仇人梁奉……” 这一天下午,陆续有不少武林知名人物赶到齐家庄来,一则向齐南山贺喜,贺他重返齐家庄。 二则为了金浮图之事。三则有一些人是想瞻仰薛、齐这一对情侣的丰采。 但人人都感到事情有点不妥,因为薛、齐二人都没有会客。 晚上时分,薛陵心中烦恼痛苦之极,坐立不安。他几次三番都想去见见齐茵,只要她也表示出痛苦,他就不顾一切,把她娶为妻子,纵然此举有亏大义人伦,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但他那里鼓得起勇气去见她,况且万一见到她的面时,被她一顿臭骂之后,再声明永不会嫁给他,岂不是变成了自取其辱? 他左思右想,烦燥不宁,当下走出院子,但见一轮明月,已挂在天边。此时对月怀想,益添伤感之情。 突然间墙头冒出一条人影,他转眼望去,竟是齐茵,这一下简直惊得呆了。 齐茵白素素的脸上,居然十分平静安详,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般,向他挥挥手,跃落院中。 薛陵嗅到她带来的一阵香风,三魂七魄,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再也收不回来。若然他不是如此的失魂落魄,自必发觉齐茵的态度太不合情理,便会生出疑心。 齐茵凝望着他,说道:“你还未睡么?我也睡不着。我们出去走一走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薛陵惘然道:“好的!” 但见她一转身跃了出去,连忙跟踪纵出。不一业工夫,他们已处身庄外的田地上,两人并肩缓缓走过塍陇,行入一片茂密的高梁地中。 此时四望全是茫茫的青纱帐,齐茵道:“从这儿往前走,不消多久,就可踏入山区。我真想到地心宫去拜谒我师父。” 薛陵心绪紊乱,口中只含糊应了一声。齐茵道:“假如见得到师父,我一定求她老人家办一件事。” 薛陵顺口道:“什么事?” 齐茵停下脚步,转身相向,和他面面相对,相距不及两尺。 这时,在皎洁月色之下,大家都可以把对方瞧得清清楚楚。薛陵固然是丰神俊逸,如玉树临风,无怪女孩子会对他倾心锺情。但齐茵亦是杏眼桃腮,肤若凝脂,眼如点漆。也是艳丽非凡。 他们互相匹配辉映,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但风波忽起,使这一段良缘好事变成了泡影,真是任何人都始料所不及,同时亦令人十分惋惜。 薛陵忽然发觉齐茵美眸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心中方自一震,猛可记起了方锡的劝告。 但这刻为时已晚,齐茵玉手一点,纤指已戳在他胸口“紫宫穴”上,顿时遍体酸麻,全无气力。 齐茵仰天惨笑一声,笑声未歇,眼眶中已涌满了热泪,她使劲一摇头,把泪水甩掉,狠声道:“薛陵,我齐茵那一点配不上你?你说!” 薛陵没有做声,瞠目而视。事实上他穴道受制,根本不能开口说话,自然没法子回答。 齐茵又道:“我曾经救你性命,又使你见到欧阳伯伯,因而炼成了绝艺,成为人上之人。你的忘恩负义,我都不谈了,现在我问你一句,到底是那一个女人使你迷恋,居然不把我放在眼中?” 薛陵仍然做声不得,但即使能够开口,也无从回答。齐茵怒火遮眼,根本忘了薛陵不能开口,取出乌风鞭,猛力抽扫了七八鞭之多。 可怜薛陵只疼得险险昏倒,偏又未曾昏过去,那等急疼攻心之苦,实是难以形容。 齐茵见他毫无动静,这才醒觉。可是凡事一开了头,却就不难继续再做。但见她手起鞭落,又抽了六七鞭。 薛陵肉体上固然疼痛不堪,但心理上受的创伤更为深钜。他闭起双眼,不忍见到齐茵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 胸中充满了自怜自伤的情绪,迷惘地体味着爱情上苦的一面的滋味。 齐茵突然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顺手给他一记耳光,薛陵应掌摔倒,挣扎着扒起身时,齐茵已不知去向了。 他长叹一声,咬牙熬忍着肉体上的痛苦,缓缓向前走去。出了这一片高梁地,便在山坡下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歇了半晌,身上那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才见减轻,但仍然一片火辣,极是难受。 四下静寂之极,天上月轮皎洁如故。薛陵仰首向月,内心中涌起了无限悲怆,他脑海十分紊乱。 虽然打算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但他眼前尽是齐茵喜怒哭笑等表情的脸庞。 他对月独坐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道人影迅快奔到,叫道:“薛兄,你为何还不回室就寝?” 来人正是方锡,他那张诚□的面上,满布关切之容。 薛陵茫然地应一声,站起身子。方锡讶道:“薛兄,你身上为何都是尘土?” 薛陵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方锡伸手替他拍拂背后的尘土,薛陵突然剧烈的颤抖一下。方锡连忙缩手,惊道:“怎么啦?你可是负伤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躯一震,只不知受了什么伤,竟能使人如此剧痛? 薛陵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很突然地说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情?” 方锡道:“你说什么?” 薛陵道:“假如你爱一个人,这个人虽是骂你打你,你也忍受下来,心中毫无怨恨之意,这样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锡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竟办不到,唉……” 方锡一怔,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跟齐茵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这等事他如不愿说出,就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跟着他走去。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庄外,薛陵忽然停步,转头望住方锡,缓缓道:“小弟要找一处地方,静静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请吧!” 方锡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远。” 薛陵摇摇头,意态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奥□,不再回来见你们了!” 方锡惊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们明晨就出发去找朱公明,报那血海之仇。然后还有许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对,找朱公明报仇……” 方锡方自欣喜,忽见他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颓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独力就能办好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样……” 他抬起头惘然遥望那一轮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锡向他说了许多话,列举出种种理由。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举步走去。 方锡见劝阻他不住,又观察出他心中受创甚重,己不是自己所能为力,正想回去叫齐茵出来,忽又想起他们发生过事故,齐茵未必肯管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劝阻,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他迷惑地寻思着,眼看薛陵已走出数丈,身影逐渐模糊,使方锡觉得他十分孤单凄凉,因而不禁寄予无限同情。 在后宅内的齐茵,虽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绪不宁已极,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她用乌风鞭发□了内心的激愤之后,□下无限伤情,反而更觉痛苦。此外,她也觉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样。 她自是深知乌风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剧痛攻心,还有更厉害的是在百日之内,那一片挨过鞭子的部位,碰着什么东西都生出奇疼,连衣服的磨擦也会觉得阵阵刺痛。 因此,齐茵想像得到这百日之内,薛陵将是寝食难安,时时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虽然极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却并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立刻晓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见方锡愁眉苦脸的站在院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茵连问了三次什么事,他才说道:“薛兄走啦!” 齐茵突然大怒,恨声道:“他走他的,与我何干?” 方锡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本是个急公就义,志切复仇的人。但刚才我瞧他的样子,好像是……” 齐茵恨恨的迸出话声,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个儿跺跺脚就走啦,对不对?” 方锡道:“你错了,他好像已经死了的行□走肉一般,神情之萧索,意态之消沉,我敢说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了!” 齐茵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为那一场辱骂鞭挞才变成如此消沉,连血海之仇也放弃了。可见得他当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阵茫然,道:“这便如何?” 方锡道:“自然是要你去劝劝他啊!” 齐茵沉吟一下,缓缓问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内情之人,我请问一声,假如你是我的话,你肯不肯去劝他别走?” 方锡瞠目道:“这个……这个……” 他也弄得头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头绪。是以这个了半天,还是答不出来。 齐茵幽幽叹息一声,背转了身子,取巾拭泪。方锡但觉这两人都值得同情,这才难死了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朋友,当下大是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齐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尽力劝阻他就是了。” 方锡摇头一叹,道:“可苦了你啦!” 当下回身自去,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锡盥洗出来,发现薛陵居然没有出去,心中又惊又喜。薛陵没对他说出昨夜何以回转来,方锡也不敢问,心中藏着这个闷葫芦,决意慢慢的观察。 出发之时,齐南山毫无异样,像过去一般和薛陵说话,只趁别人不注意之时,向薛陵微微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无疑。但却望你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茵儿,她到底未经世故,受不住挫折打击。”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薛陵却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气,他真没敢梦想到齐南山会这般体贴谅解,可见得自己实在不必对人生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他一路上也够受的了。齐茵一直没有好脸给他瞧,薛陵一开口,不管有理无理,她总是极尖刻地顶撞他,使得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争相设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时,总是有当地的名家豪客,早早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这等样子走江湖,简直不用化半文钱。 白蛛女带路前行,谁也不知她怎生与那黑神蛛打交道传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跟。 不一日,众人已踏入襄阳地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应当打尖解饥,但白蛛女却一迳穿城而过,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齐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里,我怕咱们一停下来,被他察觉,竟又使什么法子逃走了?” 方锡微微一笑,道:“纪姑娘说已把那大奸贼的武功废去,咱们决不怕他逃走。反而有一件事兄弟认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几日我发觉有人暗下跟踪我们,我几次想说,但又想多等些时候,查看他跟踪咱们之故,所以一直不动声息。” 齐茵道:“那□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锡道:“这正是他厉害之处,咱们每到达城市都邑,那□便失去踪迹,但仍然有别的人暗下跟踪。咱们出得城外,那□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们越过,他才在后面跟着。” 薛陵道:“这样说来,那□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们了?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白。” 第十六章 齐茵哼一声,冷冷的接口道:“我们又不是公门捕快,凭什么抓人家?” 薛陵一怔,知道她故意找自己麻烦,这是有理说不清之事,当下默然不语。 方锡忙道:“依齐姑娘之见,应当如何?难道咱们就白白的让那厮跟住不成?外人不明内情,以为咱们个个都没觉察,定然暗暗哂笑咱们。” 齐茵道:“有道理,那就直截干脆的当面质问那厮,他如不说,咱们就擒住他。以我想来,这人可能是万恶派的人马。” 她刚刚顶撞薛陵不该说出抓人之言,但眼下自家却说要擒住那厮,前后矛盾至此,只激得薛陵一肚子闷气,无可发作,不禁狠狠的瞅她一眼。 齐茵回报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齐茵啊!你只是个丑丫头,莫要让人家多瞧两眼,就误以为长得很美。更莫要自作多情,到头来被人家一脚踢开,那才叫做后悔莫及呢!” 薛陵听了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暗忖我若是道出李三郎之事,包管你往后做声不得,永远不敢再说这等冷嘲热讽的话。 他心中一阵激动,几乎就开口说出。但回心一想,却又打消此念。齐茵一路上总是冷言冷语,方锡和白蛛女初时很替他们两人难过,后来听惯了,便不放在心上。他。呵佯装没听到,白蛛女问道:“方锡,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方锡道:“我也不知道,以前许多次见到他,只见到他的侧面或背影,从未见过他的正面。” 白蛛女讶道:“若然如此,你怎知前后所遇的定是同一个人?” 方锡笑一笑,道:“我是从他脖子的粗细,加上双手的形状,认出都是同一个人。要知任何人乔装改扮之后,面貌可以变得完全不同,但这条颈项的粗细和一只手掌的形状。决计无法改变。话虽如此,这等眼力却须得严加训练过,方能一眼认出,这一门功夫,也有不少秘诀,我以后才告诉你,现在咱们须得行动啦!” 白蛛女欣然道:“好,你自己说要教我们这门功夫的,将来可别赖账。走吧,我可急着瞧瞧是不是万恶派中的人?” 他们两对连同许平一共五人,放步前奔,走了数里,但见大路边有几家卖酒卖茶以及面饭等小店,在一家茶肆中,有几个路人和几个邻近的乡民在内。乍看全无可异之处。 方锡突然在茶肆门前停下脚步,说道:“我渴死啦!且喝两碗茶才上路,你们喝不喝?” 薛、方二人十分注意地观察肆内之人,但见其中一个汉子,面向着门口,但正在低头啜饮,瞧不见面貌。 不过从他的装束以至携带的随身行李,都似是十分普通的出门人,若不是方锡说出那一番话,他们绝难动疑。 许平真心真意的应声道:“我也喝两碗………” 奔入肆内,便催那卖茶的老妪快点倒茶。 薛、齐、白三人也走入肆内,薛陵道:“你们喝吧,我到隔壁去买点吃的。” 说罢,转身自去。齐茵道:“我洗洗手,这路上的尘土真多。” 举步向店后的水井走去。白蛛女叫道:“齐茵,我也想洗手。” 说时,急急追去。她掠过那个低头喝茶的汉子身边,那人突然横跃丈许,把别的茶客都骇了一大跳。 这个汉子转目环顾,但见前面有薛陵把守,后门有齐茵。肆内有方锡、白蛛女和许平三人。 他查看形势之时,双眼光芒闪动,极为锐利,一望而知非是普通的江湖客。 但见他面色焦黄,双眉又浓又长,身子甚高,形貌有点奇特,使人一见之后,难以忘记。 他冷冷道:“诸位是干什么的?何故找俺的麻烦?须知俺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得一口山东腔调,声音响亮震耳。 白蛛女格格一笑,道:“谁惹你了?” 那大汉狠狠盯她一眼,道:“你刚才使了什么手脚?” 白蛛女道:“你若是不知我使什么手脚,怎能向我质问?” 齐茵尖声道:“这厮想找我们的麻烦才是真的,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瞧她一眼,道:“俺姓王名恭。咱们从来未见过面,怎会找起你们的麻烦?” 齐茵道:“彼此彼此,我们也没见过你,又怎会找你麻烦?” 她微笑一下,又道:“若是误会,你就喝你的茶,我们走我们的路。老王你瞧这样可好?” 王恭道:“你们请吧!” 迳自归座喝茶。薛、齐等人都不再把守通路,王恭瞧了,眼中的紧张神情顿时消失。 薛、齐等人吃喝过,便又上路。走了两个时辰,已远距襄阳六七十里。众人进入一座大镇,找一家饭馆子,歇下不走。 大约坐了一顿饭之久,白蛛女哼一声,道:“那厮又赶来啦!” 众人都向街上望去,瞧了一会,都没找到那个黄面长眉的王恭。 白蛛女忽又道:“他已经走到三丈以内啦!” 众人纷纷转眼打量行经店门外的人,但见一个秃头大汉缓缓走过,此人肤色黝黑,双眉稀落,嘴唇甚厚,跟那王恭的相貌全然不同。 方锡起身走出店外,向那秃头大汉的背影瞧了一眼,立刻朝众人打手势,表示此人便是。 他乃是用观测颈项一术辨认出来。可知王恭已化装成如此模样。 众人迅快离店,登车上马,除了薛陵之外,都赶将上去,一忽儿就掠过那秃头大汉,出了此镇。 马车由许平驾驶继续前行,车中的齐茵、白蛛女一同跃到路边,隐身树后。 方锡把马匹系在车后,自己甩镫下马,隐身在大道的另一边。这条大道上,这刻寂然无人,正是生事动手的大好时机。 白蛛女道:“这厮武功可真不错,中午我在茶肆中,同他施放黑神蛛丝之时,虽是得手,竟也被他发觉。” 齐茵道:“刚才他行经饭馆门外之时,可是黑神蛛向你示警么?” 白蛛女道:“是的,那秃头大汉一定就是王恭,我的神蛛决不会错。” 齐茵道:“自然错不了,方兄也认出来啦,但我却想不透这厮是什么来路?如若是万恶派之人,既知道我们业已动疑,难道还有这等胆子紧跟不舍么?” 白蛛女道:“他一定以为化装之后,我们认不出他。我倒是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 齐茵道:“什么事呀?” 白蛛女道:“那王恭即使是万恶派之人,我们也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到这儿才向他动手啊!” 齐茵道:“我们不得不多费时间气力之故,便是因为朱公明住在襄阳,假如我们苞王恭动手,万一惊动了朱公明,岂不伤脑筋?况且我们多走数十里路,便可以测探出这王恭是不是特意跟踪我们?” 白蛛女道:“你们也太小心啦!” 突然住口,向来路遥遥望去。 在数里外一条人影大步走着,在他后面十多丈,一骑缓辔而行。这条人影正是那秃顶大汉,在他后面的一骑,却是薛陵。 这时变成薛陵在后面押着这个行踪诡秘之人,向众人埋伏之处走来。不一会工夫,那秃顶大汉已走到切近。 齐茵飕地窜出,拦住那大汉去路。后面的薛陵也飘身落地,迅快奔上来,变成前后拦截之势。 那秃顶大汉讶异地打量齐茵,由于道路受阻,便停下脚步。他神态十分从容,道:“姑娘为何拦住在下的去路?” 说的一口山西腔调,侉声侉气,甚是道地。 齐茵道:“我姓齐名茵,你贵姓名?” 秃顶大汉道:“在下李贵,姑娘有何见教?” 他一直不曾回顾,似是全然不知薛陵已追到他背后一丈以内。 齐茵道:“不对吧?你中午时自称王恭,是山东口音,怎的目下又变成了李贵,而且变成老西?” 李贵道:“姑娘别开玩笑,在下那曾见过你?” 齐茵面色一沉,道:“你到底姓甚名谁?” 李贵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李贵便是。” 齐茵道:“好,拿下了你,自然查得出你是什么身份?” 她一挥乌风鞭,鞭丝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嗤”一声。 李贵退了两步,大惊道:“姑娘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想打劫不成?” 齐茵冷冷道:“少废话,你就算化作飞灰,姑娘也认得出你是谁。” 这句话竟使对方大为震惊,但见他伸手在腰间一摸,光华闪耀,敢情已掣出一口。哄刀。 此刀刀身柔软,可以围在腰间,外人万难瞧出。 他沉声道: “老西我自问从未得罪过姑娘,但你如是苦苦相迫,可别怪老西动刀子了。” 后面的薛陵哈哈一笑,道:“老西,你自家估量一下,我们随便你挑一个做敌手。” 李贵迅快转头一瞥,突然间向右方跃去,身法极快。树丛中一道人影冒起,双刃舞出千百道寒光。 李贵一眼瞥见,身形倏沉,落在路边。他乍落又起,改向左方跃去。 那边树丛后也飞起一条人影,手提长剑。两人在半空中堪堪碰上。李贵大喝一声,响若雷霆,缅刀猛劈出去。 刀法极是狠辣凶毒,竟然是奋不顾身的招式。 忽见对面的敌人突然横移数尺,恰好让过他这一刀。李贵心中骇然,这才晓得敌人竟是昆仑派高手,方能在空中改变方向。当即变化刀招,严密护住全身,身形亦已往下急坠。 他脚落实地,目光一掠。但见薛陵已横跃过来,拦住去路。后面丈许外是齐茵,不住发出冷笑之声。 方锡飘落在他左方一丈左右之处,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至于空着的右方,则有白蛛女提着双刀,站在路上守候。 李贵先前满以为这数人之中,最弱的是方锡和那大男孩许平。是以刚才改向方锡那边闯逃。 殊不知方锡竟是昆仑高手,功力深厚无比。只怪自己走了眼,竟没瞧破他的真本事来。 大路上一人疾快奔来,却是许平。他已把车马停在二十余丈外,空身奔回来瞧热闹。 这一来大路上变成白、许二人把守,李贵似是深知薛、齐二人的厉害,又探出方锡的本事,如若向这三方闯去,非被他们缠住不可。 他心念一转,立刻向白、许二人那边跃去。白蛛女双刀旋风般截攻上来。李贵缅刀连发两招,居然把她震退了一大步。 李贵趁这空隙,斜跃出圈。许平大喝一声,挥拳扑上,拦住去路。 许平双拳齐发,拳力山涌,雄劲无俦。李贵这时方始晓得这个大男孩敢情更是难惹,可是这刻已不容他后退。 只好挥刀猛攻。许平使出齐茵所传的廿四招“残拳”,迎面硬拚,一连数拳,把蚌李贵打得不得不步步后退。 薛陵、齐茵、方锡等人已移到路上,团团包围。薛陵大喝道:“此人既是拚命欲逃,可知大有隐情。阿平,你即管使出煞手取他性命。” 许平心中顾忌一去,精神大振,双拳更加威猛沉雄。李贵看看势头不对,自己竟连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也打不过,凶心大起,立时卖个破绽,让敌拳攻入。 但听“砰”的一声,他左臂已挨了一拳,但那口缅刀也劈中了敌胸。 齐茵骇得闭上双眼,不敢瞧看。原来那李贵手中的缅刀,锋利已极,连寻常兵器也能削断。 何况是血肉之躯,焉能抵挡? 许平练成了护身神功,不畏兵刃拳脚,是以他才会让敌人缅刀砍在身上。齐茵知道许平的心思,更知这护身功夫罩不祝哄刀的锋快,是以骇得心胆皆裂,闭上双眼,不敢瞧那惨象。 别人虽感到不妙,却没有闭眼。因此,人人都见到许平一拳把李贵震飞。他发拳在先,李贵出刀在后,中间有一线之差。 许平胸上衣服裂开,古铜色的皮肤上,现出一道白色的痕迹,久久不褪。但却不曾损破流血。 相反的人那李贵亦曾运集功力,硬挨他一拳,却熬受不住了昏倒在尘埃之中。 薛陵欢呼一声,奔上去伸手点住李贵穴道。齐茵赶快睁眼,但见许平无恙,喜出望外,奔到他面前,柔声道:“你没事么?” 许平道:“还好,刚挨刀之时,可是真痛呢!” 齐茵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护身神功可以禁得住宝刃的,总算你造化大,下次碰上宝刀宝剑,万万不可硬挨。如若被砍伤见血,那就没有命了。” 许平道:“我记住啦,怪不得那么痛……” 他们迅即抬起李贵,向前奔去,找到车马,把李贵放在车内,缓缓往回走。 在赶返襄阳的路上,薛、齐等人轮流审问李贵,想盘问出此人的真正来历。可是一无所得。 而且此人伤势不轻,时时陷入昏迷中。 看看已快到达襄阳,天色也近黄昏。方锡拦住马车,向薛,齐二人说道:“咱们务须从速把这里之事解决,否则,带了这么一个人入城,很易传扬出去,以致泄露了咱们的行踪。” 薛陵道: “我也这么想,但那厮极是狡诈老练,我已用尽法子。甚至使出截脉手法,使他痛苦难当,但也无法迫他说出一句真话。” 方□向齐茵望去,问道:“齐姑娘呢?” 齐茵道: “他一味装死,我也没奈他何,不过我知道这厮一定是我认得之人。” 薛陵讶道:“为什么呢?” 齐茵白他一眼,故意不说话,方锡明白她的意思,便道:“齐姑娘从何而知?” 齐茵立刻答道: “我们动手之时,我说了一句化了灰也认得他的话,他登时张惶夺路而逃。可见得定是我识得之人。” 薛陵这时那有心思计较她的态度,一迳沉吟道:“这就奇了,他是谁呢?瞧来他武功之强,不在当世名家高手之下。只看他硬攻方兄的两刀,即可断定如此。阿平全靠运气好,才容容易易的击倒了他。” 方锡道:“不错,这厮的武功决不在兄弟之下。武林之中,这等人物到底不多,你们可想得出来?” 齐茵忽然间道:“这一宗算不算得是奇怪之事?” 薛陵道:“自然是大大的奇事。” 齐茵白他一眼,冷冷道:“谁问你了?” 方锡知道她这一问必有文章,忙道:“可以说是十分奇怪。” 齐茵道:“若然算得上是奇怪之事,那么我就要拆看琼姊的锦囊了。” 方锡大喜道: “快拆,快拆,她老人家当真有未上先知之能,世间之事,无有不知。目下此人的来历关系重大万分,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蛛女笑道:“纪大姊年纪轻轻的,你怎么叫起她做老人家来了?” 方锡也失笑道:“我一时糊涂,心中又充满十分尊敬之意,便不觉称她为老人家了。” 齐茵摸出一封柬帖,说道:“她的锦囊妙计,我已拆过一个,这是锦囊之内套着一个,厚重得紧,不知为了多少张纸呢?” 白蛛女问道:“第一个锦囊几时拆的?我们都没听你说啊!” 齐茵面色突然阴黯起来,轻叹一声,道:“她在第一个锦囊之内,恺切劝导我不可对薛陵生出仇恨之心,她说天意如此,不是人力所能挽回,要我顺天行事,反正人生如朝露,转瞬便消逝了。” 白蛛女感叹一声,道:“这话很有道理。” 齐茵道:“正因此故,我才会和你们一同上路。如若不是琼姊的留言,只怕今日的局势,已不知变成什么一个样子啦!” 这话不啻说假如不是纪香琼的锦囊留言,她早就杀死了薛陵,局势自然大变特变。薛陵肚子里雪亮,却装出没有听懂,一味发怔。 齐茵向他冷笑一声,这才拆开锦囊。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封密柬,封皮上写着:“惊人钜变之后拆阅。” 另外有一张小笺,上面写着:“如有形迹可疑,擅长易容之人,跟蹑汝等踪迹。务须全力擒下,以报血海之深仇。茵妹可查看此人胸部,即能了然矣。” 齐、薛二人都明白笺中之意,白、方二人却全然不懂,空自瞪大眼睛。但见齐茵迅即弯腰伸手,一把扯破此人胸口衣服。但贝他胸毛粗密,左方有一块碗口大的疤痕。 齐茵咬牙切齿,恨声道:“果然是这厮,总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教他自己送上门来,让我得以清偿血仇………” 方锡见薛陵不算十分激动,便向他询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薛陵道:“此人便是霹雳手梁奉,曾任锦衣卫指挥多年。寒家满门被害,这厮也有份儿,乃是第一名帮凶,向来和朱公明搭档,恶孽如山。他曾与朱公明两人合力追夺金浮图之钥,其时齐前辈偕同夫人暗助那持有此钥的梁夫人,齐前辈先让齐夫人暗中保护梁家,一夜忽然被害,临终之时,曾说出已用火器伤了两蒙面人之一,火器乃是击中胸口。齐前辈单凭这一点线索,终于在二十年后的齐家庄盛会上,查明梁奉正是被齐夫人所伤之人。” 他虽是让得很简略,但方、白二人都已明白。眼见齐茵这般悲恸愤恨,也不由得万份痛恨那梁奉。 都想若不是这些恶人们兴风作浪,世间焉有如此伤情恨事? 齐茵把梁奉抓起来,跃出马车,向旷野中奔去。薛陵、方、白三人紧紧追随,只留下许平一人看守车马。 他们霎时间奔到一处,薛陵紧行几步,赶上齐茵,道:“这儿正是下手的地方。” 齐茵转眼一望,这才发觉此地是一处乱葬岗,白杨萧萧,冢墓无数,但所有的冢墓都没有碑碣。 只不过是黄土一坯,蔓草荒烟,显得异常的凄凉冷落。 她把梁奉丢在地上,掣出一口短剑,先挑断了他四肢大筋,这才解开穴道。那自称李贵的秃头大汉悠悠醒转,流目打量四下景物,方自失惊此地如此荒僻,忽又察觉齐、薛二人神色不善,更是怖骇不已。 齐茵面罩寒霜,杀机笼眉,冷冷道:“我们非取你性命不可,但在你受死之前,我很想亲耳聆听你报上真姓名,只不知你可有这份胆气没有?” 李贵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呐呐道:“这是怎么回事?在下犯了何罪?” 齐茵长笑一声,甚是凄厉刺耳。薛陵怕她气坏了身子,当下沉声道:“你有胆作恶,杀人无算,何故没有胆子说出真姓名?假如你说出真姓名,那就表示你有作恶做孽的资格。我们爽爽快快的送你一刀,免去了剥皮割肉,剖胸剜心的凌迟之苦。” 李贵睁大双眼,面色如土,眼珠尽是红筋,形状甚是可怕。他已发觉对方似是已识破了他的本来面目,杀机极盛,今日决计难逃一死。 想来想去,猛一横心,横声厉笑道:“好,好,说就说吧,老子霹雳手梁奉便是。” 齐茵银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道:“你廿余年前胸口被火器烧伤之事还记得么?” 梁奉狞笑道:“老子自然记得,那个妇人手段好生歹毒,她是你的什么人?” 齐茵道:“万恶凶手听着,她就是我的亲生之母,江湖人称齐大娘的便是。” 梁奉一怔,道:“果然是她,朱公明的才智实是高人一等,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猜测到了,但齐南山也实在是个深沉无比之人,居然掩饰得极好。齐大娘墓内的棺木中,居然真有□礼。” 齐茵厉声道:“你们竟然动过墓中的棺木么?” 梁奉道:“如若不曾动过棺木,恐怕你这刻已没法子站在这儿耀武扬威了。” 方锡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奉道:“说来简单不过,假如我们不是动过棺里,见有女尸,信以为真是齐大娘病笔的尸体。哼!哼!齐家庄早就毁为平地,齐家之人,决难有一活口,那时候齐茵她才不过两二岁,如何有抗拒之力?” 方锡恍然道:“原来如此。” 梁奉又道:“当年都怪我不信朱公明的话,他主张既有所疑,索性毁去齐南山父女,以绝后患。是我坚持开棺验看,查个明白,才会中了齐南山的诡计,致有今日败亡的结局! 唉………” 薛陵恨声道:“这厮至今犹恨昔年不曾斩草除根,竟不是后悔作下无数恶孽,可见得恶性重大,天生是个该死的凶人。” 白蛛女大以为然,道:“骂得对,他一点也不后悔昔年的恶行,真真该死!” 方锡道:“我却在想他何以苦苦跟踪咱们?此举有什么用心?” 梁奉道:“我要瞧瞧你们找得到找不到朱公明,这头老狐狸一日在世,你们就一日寝食不安。如若你们找到了他,我好歹也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突围逃走。” 薛陵道:“想不到你还是有点点义气之人。” 齐茵道:“这等凶毒卑鄙之徒,怎会有义气可言?” 方锡接口道:“我明白了,他坚信只要朱公明一日不死,你们就一日无暇找他。所以这一次咱们出发之时,一放出风声,他就赶快冒险跟踪查看。他未免太自恃他的易容之术了,以为我们瞧不破呢!唉!现在我们才明白何以纪姑娘要咱们故意露出风声,敢情正是诱他入网之计,真是妙绝人寰,教人不能不五体投地的佩服。” 齐茵冷冷道:“梁奉,你还有遗言没有?” 梁奉四肢一挺,方知大筋皆断,无法移动,际此生死关头,饶他一生如何凶恶,也不由得魂飞魄散,道:“我的儿子……请告诉他……我是死在你们手中……” 他忽然精神一振,道:“我的儿子住在成都,他日后必能为我报仇雪恨。” 薛陵冷笑道:“我们难道被你这一唬,就骇得不敢杀死你不成?” 梁奉居然精神奕奕,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我虚声恫吓么?真真可笑,我若。夯有八成把握,何必先说出来,让你们有了提防?” 他一面说,一面大动脑筋。原来他适才意志崩溃之时,本想求他们不要祸延后代。 但突然间记起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躲匿隐迹前夕,接到一个消息,那便是他的手下发现了一个姓梁名学宾之人的踪迹。 这梁学宾即是齐大娘舍命报恩的梁家的独生儿子,现下潜居于成都城中。 由于金浮图之钥是在梁家手中,所以梁奉从未放松过梁家,一直派出无数眼线查访。 现在他突然想到,假如使齐茵去杀死梁学宾,而这人正是她母亲舍生保存之人,待她明白了真相之后,那种尴尬痛苦,定必无法形容。 目下正好诈称是他的儿子,好让齐茵他们斩草除根之时,误杀了他。 他精神一振,登时恢复凶狡之性,迅快一想,便又知道以薛、齐这等人,未必狠毒得生出斩草除根之心,除非是有别的原因,足以打动他们非出手不可。 方锡道:“你到底可有遗言没有?别扯到旁的事情上。” 梁奉勃然作色,厉声道:“什么?你也以为我的儿子不能替我报仇么?哼!哼!我已差人送了一封书信,说明我如若一个月之内不返,便是遭了你们毒手,要他好好的修习朱公明指点的『无敌佛刀』,只要炼成这一宗绝艺,何愁不能杀尽你们,报了今日之仇?” 众人都听朱公明说过这宗武功的名称和内容,不觉耸动。方锡道:“无敌佛刀是怎样的功夫?” 他故意询问,以便察看此事是真是假? 梁奉听朱公明谈论过,焉能不懂,当下道:“这一宗神功秘艺系由天痴翁的盘古刀法,加上圆树大师的般若锋融合而成。你们听过这两人的名头没有?” 但见众人都点点头,他这才得意地大笑数声,道:“这就是了,这两位前辈宗师辈创的绝学,岂是你们所能抗拒?我还记得克定修习这一宗秘艺之时,第一招称为『开天辟地』,刀势之奇奥,不必说了。更骇人的是他刀锋似是吐出冷气寒光,极是森厉迫人。据说炼得成功的话:这一股从刀上透出的般若锋神功,能使任何敌人弃械等死,不敢抗拒。” 他话中提及“克定”的这个名字,别人以为是他儿子之名,其实却是梁学宾最近才改的名字。 至于他述说的秘艺威力,乃是听朱公明讲究过,因而得知。其实那一招“开天辟地”是怎样的手法诀窍,他全然不知。 齐、薛等人却听得深信不疑,这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武功已入一流高手境界,是以一听便知的确是刀术中至高至强的境界。 薛陵道:“你儿子未必就像你这般不分正邪善恶,不明是非曲直。是以他纵然炼成了无敌佛刀,亦不一定会找我们报仇。” 梁奉厉声狂笑,道:“你们一百个放心,我的儿子虽然外表十分文弱,又是举人身份。 但虎父焉有犬子?死在他手底之人,少说也有一百人以上了。” 齐茵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大言张狂?” 手起剑落,已刺入他胸口,一代凶人,就此了帐。 方锡道:“齐姑娘下手太快了一点,若然等我们问出他的住址,有便时去查看一下,那就万无一失了。” 薛陵道:“假如他的儿子梁克定真的在修习无敌佛刀,而他为人又是那般凶恶,老实说咱们不妨趁早诛除了此人,免得为害人间。” 这正是霹雳手梁奉所希望听到的话,但他已死在齐茵剑下,永远不会发出得意的狞笑。 齐茵道: “不错,咱们须得先下手为强,莫要待他炼成了神功秘艺,为害人间时,不但咱。呵制他不住,恐怕还将被他杀死。” 方锡讶道:“听两位的口气,证明金明池亦肯为了这等神功秘艺而背弃朋友,可知定是高妙无比,难以形容。但兄弟越想越不服气,难道以两位的成就,再加上兄弟等人,仍然斗不过炼成那无敌佛刀之人么?” 薛陵道:“正是如此。” 齐茵道:“研创出这一门神功绝艺的天痴翁和圆树大师,俱是千百载以来得未曾有的高手,都称得上当代宗师的尊衔了。最妙的是他们渊源流派各有不同,天痴翁是承继我中原远古相传至今的心法,圆树大师则是天竺法乳。他们并世而起,功力悉敌,最后互相倾慕折服,结为好友。于是各出所长,精心推究出其中一些彼此相生相成的绝艺,融合为一。便创下了朱公明所说的三种绝世神功。如若碰上炼成这等神功绝艺之人,除非是咱们已精通了中土和西天的两派心法,方能抗争之外。像咱们只不饼是通晓一门,自是无法抗拒了。” 方、白二人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锡才数口气,道:“姑娘之言,使兄弟。憨塞顿开。照你的说法,但凡炼成了那三种神功绝艺之一的人,即可当真横行天下,全无敌手了?” 薛陵道:“正是此意,咱们数人联手抵御,未必就会伤亡落败。但一则咱们没法子几个人老是走在一起。二则对方功力增进神速,咱们合起来的速度也比不过他。因是之故,假如他第二次卷土重来,乃是三年之后,咱们便已凶多吉少。即使第二次还。恒强渡过,第三次又是三年后碰上,那是必败无疑了。” 齐茵颔首道:“就是这样了,那万孽法师既然着手训练这等不可一世的高手,无敝他会抛却旁的事。假如他成功的话,家师以及欧阳伯伯、徐伯伯他们也没奈他何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凝眸沉吟,大家都没作声。 方锡左瞧右看,发现一个坑洞,便把梁奉的尸首扶起,走过去丢在坑内,找一些石头土块填满,算是埋葬了此人。 齐茵等方锡回来,才道:“我突然想到,万孽法师制造的『蜂婆子』虽然十分厉害,白妹妹闻名变色。但这些蜂婆子一定还有不能补救的弱点。” 方锡登时醒悟,道:“对啊,假如她们不是有弱点的话,足可以拿来对付令师等三位前辈异人,万孽法师何须耗费心血时间,去训练那等无敌高手呢?” 薛陵微觉兴奋,道:“那么咱们可趁万孽法师尚未成功之际,突然侵袭。” 齐茵本要赞成,突然记起怎可对他如此友善?当下面色一沉,冷笑道:“凭你也配么?” 薛陵料不到她又牵扯上感情方面,是以一怔,道:“这话怎说?” 齐茵道:“至少也得有欧阳伯伯或是徐伯伯在场,再加上金明池,便可以施展突袭之策了。” 她临时想的理由,却也颇合情理。 方锡点头道:“我们的人数和力量都嫌单薄些,除非是咱们都拚着与敌人同归于尽,否则还是不宜妄动。” 薛陵大不服气,道:“但即使咱们到金浮图去,增加了功力,情势也未必能够改善。” 齐茵极力设法驳斥他,道:“谁说的,照琼姊的看法,你可以炼成神功之一。这样你就可以抵住万孽法师训练出来的那个高手。其实万孽法师戒备松懈,我们定有可乘之机。” 这番话极为精辟微妙,薛陵无言可对,道:“好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第十七章 齐茵诮声冷笑,道:“别的事你也这么听话,那就好了。” 薛陵焉敢开腔接这个话碴,方□见他甚窘,便道:“我们还是依纪姑娘之计行事的好,不用再谈了。现在大家准备入襄阳,抓住朱公明那老狐狸,报仇雪恨方是正理。” 一行四人,回到大路上,登车跨马,扬长驰入襄阳。这时天色已近昏暮,但他们都不投店休息。 许平在白蛛女指示之下,驾车觅路。走过一条繁盛街道,白蛛女发出停止的指示。 众人都到感紧张,后面薛、方二人高踞鞍上,流目四望,假如有人动作匆促惊惶的躲避,他们一定不客气的过去抓拿。 白蛛女揭起车帘,向左边望去,但见乃是一排店铺,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她道:“齐姊姊,快瞧那一家粮店内。” 齐茵凝目望丢,但见粮店内出入之人甚多,唯一静息不动的,只有柜台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样子似是东主。记账收钱的另外有一个胖胖的掌柜在忙着。 老者忽然转头向门外望来,见到马车以及薛陵他们,忽然露出惊骇之容,急急低下头颅但他似乎已晓得对方在观察着他。当即取饼一个算盘,劈劈啪啪的打将起来。 齐茵叫了一声,薛陵落马走到车边。 齐茵道:“那粮店内的白发老者便是了。” 薛陵观察了一阵,道:“白姑娘认为没错么?” 白蛛女道:“决计不会错,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找到这儿来,何况日下相距只有数丈,一点也不会错,就是那个老家伙。” 薛陵沉声道:“好极了,这一回决计不能让他逃出咱们掌心了。” 齐茵道:“可要立刻动手么?” 这宗事关系及薛陵全家血仇,此所以齐茵向薛陵徵求意见,表示出由他作主之意。 薛陵极力抑制住满腔悲愤,使自己冷静下来,道:“咱们如若现下动手,把那斯抓走,不免要惊世骇俗,流言四起。” 白蛛女道:“如果是我,早就冲入去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管他的。” 许平忍不住接口道:“是啊,把他揪出来不就完了?” 薛陵摇摇头,同白蛛女道:“咱们从千里外找到此地,可见得你的黑神蛛实是通灵异物。今日他纵是连夜遁逃,谅也无法避得过神蛛的追踪。” 白蛛女傲然道:“当然啦,他休想逃得掉。我若是守在附近,他往那边奔逃,我用不着瞧见,也能知道。” 薛陵放心地点点头,回眼瞧见,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扛了一袋米出来,似是送货。 薛陵放步跟去,待得走出那粮店之人视线外。他赶上几步,拍拍他肩头,道:“小兄弟,你是茂昌粮店的人么?” 那男孩回头见他仪表不凡,衣饰高贵,忙道:,“是的,大爷有什么吩咐?” 薛陵道:“你们店内那位老人家是谁?我瞧着很眼熟,好像是在京师见过。” 那男孩笑起来,道:“他就是老板朱老爹,许多年都没出过门,大爷怎会见过他呢?” 薛陵问道:“他家里的人多不多?” 男孩摇头道:“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所以晚上就住在店后的屋子里,跟我们伙计们住在一块儿。” 薛陵道:“原来如此,是我瞧错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回去挨骂。” 男孩摇头道:“不会,不会,朱老爹的人最好不过了,他还时时施舍贫苦人家呢!” 薛陵也没心思去听,转身回去,但见柜围内那个朱老爹已经不在。 当下问道:“那厮到那儿去了?” 白蛛女道:“他在店后面两丈之处,靠左边的屋子里。” 薛陵道:“他竟是回到房间去了,现在行啦,咱们先去投店,今晚松散一下,不妨逛逛街。等到半夜时分,咱们才行动。” 于是一行五人,找店投宿,饱餐一顿,之后,又悠闲地逛街。这襄阳城晚上没有什么看头,因此,他们只逛了一阵,就返店歇息。 到了半夜,大家起身结束停当。一忽儿都到了街上,他们个个一身本领,飞檐走壁,毫不费力,不一会,已到了粮店门外。 ,白蛛女道:“他在里面,就在日间我说的那个位置。” 薛陵微微一笑,道:“这老狐狸万万想不到咱们有本事找到他。” 他转眼望住白蛛女,道:“白姑娘请在这儿守着,方兄和阿平陪你,假如那厮溜出来,请你们出手捉拿。但千万别取他性命。” 方锡道:“薛兄放心,我们总要让你达到手刃仇人的目的。” 薛陵向齐茵道:“我们走吧:“齐茵两眼望天,宛如不闻。薛陵又说了一遍,她才冷冷道:“你跟谁说话?阿猫阿狗也都有个名字。” 薛陵见她在这等时候,还要跟他过不去,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低声下气的道:“是我错了,齐茵姑娘,我们进去找朱公明吧!” 齐茵傲然道:“这才像话。” 薛陵又好气又好笑,当先跃上屋顶,身畔微风飒然拂过,齐茵已站在他前面三四步之处两人小心查看过四周,毫无可疑朕兆。 薛陵移前几步,凑近她耳边,悄悄道:“琼姊说已废去他一身武功,若是如此,他虽是深谙江湖技俩,懂得夜行之道。但此刻耳目都大大减弱,决难早早发觉咱们的动静。” 齐茵道:“虽是如此,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他们缓缓向前移动,到了一处,薛陵指一指下面,那儿是个天井,一个房间内透出微弱的灯光。 薛陵以传声之法,同齐茵说道:“那一定是朱公明的卧室了,若是店中伙计,决不敢点灯至天亮。” 齐茵道:“你的江湖门槛已经很精啦,这话很有道理。我只担心他卧室之中会有鳖奇难防的机关。” 薛陵心想:“我若是中伏而死,你不必再为我而生气了,我也免去无穷烦恼和痛苦,岂不是最好不过之事?” 但他忽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分明是一种逃避心理。一个堂堂大丈夫,岂可逃避苦难? 齐茵忽然像一缕轻烟般飘落院中,薛陵大吃一惊,要制止已来不及,又不敢出嘴叫她,只好干瞪眼。 心想这位小姐真是太任性了,她应该依照原来计划,在屋顶上监视才对。 这刻他只好负起监视的责任,但见齐茵走到门边,取出一口短剑,插入门缝中。轻轻一削,那道门闩应剑而断。她迅即推门而入,拨亮灯光。 小房中一张大床纱帐深垂,她过去拨开帐子,但见一个老者刚刚睁眼。他是因为灯光刺眼而惊醒,一见床边站着齐茵,立现惊讶之色。 齐茵冷冷道:“朱公明,你就算像齐天大圣有七十二变的本事,也休想逃得掉。” 那老者叹一口气,没有做声。 齐茵猛一伸手向他胸口点去,指尖所取的部位,极为歹毒,戳中了的话,极为痛苦,比死还要难受。她指尖已碰到对方胸口肌肉了,老者还不会闪避。 这一来已试出他武功全失,无法闪避,她立时收回内力,指尖虽是戳中了他胸口,却没有制住脉穴。 齐茵从指尖传来的感觉,发现对方肌肉松弛,全无弹力,又可知对方真的武功已失。 当下道:“你是朱公明是不是?”那老者点点头,移开目光,似是懒得开口。齐茵返到门边,打个手势。立时满室生风,灯光摇摇,那薛陵已现身在房内。 他瞅住朱公明,但见他已坐起半身,虽是见他进来,也不加理会。 当下向齐茵问道:“他是朱公明么?” 齐茵道:“不错,他自家已承认了。” 薛陵且不去理会朱公明,轻轻道:“你刚才入房之时,动作太急了,万一这房内有什么机关埋伏,后果甚是可虑,这一步应该让我做的。” 齐茵只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薛陵又道:“难道你存心替我冒这个险么?” 语气温柔异常,又含有感激之意。 齐茵沉默半晌,才冷哂一声,道:“我凭什么要替你冒险?只有你的性命才值钱,是不是?” 薛陵被她顶回来,只好耸耸肩,走到床边,一伸手抓住他胸口,咬牙道:“朱公。瑚,咱们的血债仇恨,今晚上可以了断啦!” 朱公明骇然望住他,张口欲说,但语声呐呐,竟令人听不清楚。 薛陵怕他惊叫之下,惊动了别人,左手疾出,已点住了他的穴道。这时候朱公明已不能做声,只瞪大双眼,射出畏怖欲死的光芒。 薛陵冷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这般怕死,真令我失望得很。” 齐茵忽然道:“先问问他金明池在什么地方?” 薛陵把他整个人揪起来,狠狠道:“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们,金明池呢?若然你从实招供,我们可以让你死个痛快一些。” 他的话坚强有力而十分清晰,说罢,出手解开他的穴道。 又道:“快点说,金明池呢?” 朱公明喘气不已,说不出一句话,一味摇头,同时伸手指着床板。神情十分惶急恐惧。 齐茵忽然出手点住他穴道,才道:“他又想叫喊了,奇怪,朱公明变得如此脓包,连我也大感失望。” 薛陵道:“金明池的下落他自然不会知道,我瞧不必多问了。” 齐茵道:“随你的意思办吧,不必问我。” 她忽而十分泼悍,忽然柔顺如羔羊,使薛陵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仰天忖想一下,才道:“这厮变得这般脓包,实在出我意料之外。我也使他意外一番才行。我想点了他的死穴,让他捱上三日才死掉,你瞧这法子好不好?” 齐茵道:“这老狐狸说不定会破解。” 薛陵残忍她笑一笑,道:“我们不会验尸么?最多住上三天才离开。这法子教他三日之内,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受尽惊骇痛苦,这比我们下手施以毒刑高明得多。” 齐茵道:“好吧,现在一掌劈死他的话,太过便宜他了。” 薛陵出手连点他三处大穴,此是秘传手法,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他师父欧阳元章才解得开。 弄好之后,他们把灯光拨小,退出房外,顺手拉上房门。到冲上与方、白、许三人会合了,这才返店安寝。 翌日起来,大家因知道要逗留三天,所以十分悠闲。当日,他们联袂往游隆中山,即是诸葛武侯隐居之处,山半向有“抱膝石”等古迹。下午,他们转赴岘山,观赏极着名的羊公堕泪碑。 羊公即晋时羊祜,曾出镇襄阳,勤修德政,爱民如子。是以百姓为他立碑于岘山,许多人见碑怀想羊祜令德,辄为堕泪。 游罢归来,已是薄暮时分。大家用过晚饭,沐浴包衣之后,正准备休息。突然白蛛女急匆匆的找到薛、齐、方三人,显得十分紧张,说道:“朱公明已逃出本城啦!” 这个消息把他们三人大大的吓一跳,但薛陵眼见白蛛女十分紧张,反而故作冷静,安慰她道:“别急,谅他也走不远。可是神蛛告诉你的?” 白蛛女道:“不错,他已远离本城百里以外,所以我才十分震惊。” 荠茵道:“会不会是别一个人,也曾沾上蛛丝,恰好在百里以外?” 白蛛女道:“不会,它表示朱公明的讯号另有区别,我不会弄错的。” 薛陵沉吟一下,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睁眼闭眼而已,如何能传达意思,教人把他运离此城?” 、齐茵道:“莫非他有破解你点穴手法的神通?” 薛陵道:“按理说除了家师出手,别人很难办到,你说是不是?” 齐茵道:“不错,即使是金明池,相信也无能为力,但他既能在一日当中,远走百里以外,一定是能够走动才办得到。若是雇人,恐也不易逃得如此迅速。” 薛陵道:“我们正是要找出原因,现下事不宜迟,马上动身追去,不久当可追上。” 众人纷纷收拾,薛陵叫店伙算账,店伙讶道:“爷们不是让好再住三日的么?” 薛陵道:“我们有事赶着去办。” 方锡随口问道:“你可知道那大街上的茂昌粮店么?” 店伙道:“小人当然知道,听说朱老爹生了怪病,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全城的大夫都请遍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现在已遣人到汉口、武昌那边延聘名医,这一下子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唉!这末一位大善人也会得到这等怪病,老天爷八成是瞎了眼睛啦!” 他居然怨怪起老天爷,可见得那朱老爹当真是个善人。 薛陵道:“我明白了,那粮店的人把朱老爹送去汉口求医,对不对?” 店伙道:“没有呀?他老人家几时动身的?小人刚刚去探望过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 众人听了一楞,感到事有蹊跷。 齐茵道:“他老人家还在城里么?你可没乱说话吧?” 店伙急得发誓赌咒,再三声明。 薛陵心中一动,道:“我懂得医道,尤其是疑难怪症,最是拿手。反正我不收诊金的,你不妨带我去瞧瞧,若是医得好,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店伙大喜道:“好哇,薛爷肯劳驾的话,小人马上带您去。” 他带了薛、齐、方、白四人,向掌柜说了一声,便直奔粮店。但见此店已经关上铺门,探病之人络绎不绝。 店伙带他们入店,找到那个胖胖的掌柜,说出来意。 这等事反正不花钱,决不虞被人趁机诈骗。那胖掌柜毫不推托,带他们往后面走。 薛陵等人见他这等情形,都知道朱老爹避在此处之事大概不会假。到了房中,那胖掌柜把旁人都请了出去。 床铺上躺着一个老人,他已闭目休息,薛陵伸手推推他,暗中运聚内力,攻入他脉穴之内。 他马上就睁开双眼,见了薛陵,露出十分惊讶之意。 薛陵回头问过白蛛女,确定这位老人家不是朱公明之后,便命胖掌柜和店伙都退出房外,他才动手解穴。 饼了一会,那朱老爹才恢复如常,呐啊道:“你……你………。” 半天还没说完一句话。 方□旁观者清,道:“薛兄,这位老丈说话不大方便。” 他不好意思直接指出老者是个大舌头,所以如此暗示。 薛陵柔声道:“朱老爹,你听我说。我们把你错认作别一个人,昨夜才会向你下手。” 朱老爹呐呐道:“我………我………知道………知道………” 薛陵暗想原来这观面还有文章,几乎一时疏忽而杀死了这个朱老爹,却让元凶逍遥世上当下柔声道:“我记得昨夜请教老丈姓名之时,你承认是朱公明,但你事实上却不是朱公明。难道这般凑巧,你的名字也恰是朱公明么?” 朱老爹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本来………本来不是………这个名字………” 他把一句话分作许多句,薛陵心中急于弄明白真相之后,好去追赶那真的朱公明,是以几乎沉不住气开口催促。 朱老爹说了半天,薛、齐、方、白四人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朱老爹本是京师人氏,二十年前被一个人弄到这里来,当起粮店老板。这个人要他更改姓名,因此,他二十年来变成了朱公明。 这个人每隔一两年,总要到襄阳来,命他匿居别处。而这个人则化装成他的样子,到店中住上几天,这才离开,又由朱老爹去当老板。 多年来全无事故,朱老爹也过得很安乐。他孤身一人在世,别无亲故。时时拿钱去做善事,因此,在襄阳城中,只要提起朱老爹,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前此不久,那个人又来了。 他照例匿居别处,但昨夜被召回来,朱老爹也不明其故,只知那个人躲在床底下。半夜就发生了薛、齐入房之事。 当时他用手指住床底,便是想告诉他们床下有人。 朱老爹吃亏在大舌头,为人又老实忠厚,不够机伶。因此薛、齐二人追问之时,他连分说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点了死穴。这也许就是朱公明看中了他之故。 薛陵弄明白之后,不禁对朱公明如此的老谋深算,竟布置下这许多的退路而深感震惊和佩服。 他再三道歉过,又查看那床底,发觉底下竟是一个丈许大的地下室。料想朱公明当时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及其后的处决,一定暗暗得意的窃笑。 他们离开粮店时,再三告诫店中之人不得泄露此事。然后赶紧动身出城,由自蛛女领路疾行。 天亮之时,遥见前面一座市镇。 白蛛女命许平停车。 薛、方二人催马上来,白蛛女道:“朱公明在那镇内。我们是一直入镇?抑是分批前往?”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齐姑娘的意思怎样?” 齐茵淡淡道:“随你的便。” 薛陵才道:“那么我们直奔此镇,不管他躲在什么人家中,都闯入去把他抓住,带上马车,出镇找个偏僻之地解决了他。” 白蛛女笑道:“你早肯如此,也就不必多跑这一段路了。” 薛陵道:“现在我才想通啦,对付朱公明这种恶贼,定须用雷霆万钧的手段,不可有任何顾忌。他害我们昨夜差点害死一个好人,这回抓住他,先让他尝尝我的截脉手法,才让他到阴曹报到。” 齐茵道:“我也要试验一下我师门的秘傅手法的威力,这个恶棍一定得遭点报应才行,焉能让他如此舒服的死掉?” 马车加快了速度,不久,已入了市镇。这刻虽是天亮未久,但乡下人起得早,恰又逢市集之期,镇中十分热闹,一片喧声。因此这辆马车和方、薛双骑驰入镇中,声息皆被市集闹声所掩。 白蛛女突然命许平停车,指住一间屋子,道:“他就在里面。” 齐茵转眼望去,却是一家简陋客栈。不禁冷笑一声,道:“这敢情太好了,我们大可以不惊动别人而把他抓出来。” 她跳下马车,同薛陵招招手。 薛陵一跃而下,齐茵道:“我们进去后随机应变,能不使别人奇怪生疑最好。抓住朱公明之后,我用你的坐骑,你到车上和许平同坐,尽快离镇找一处地方收拾那斯。” 薛陵唯唯以应,两人一道入店。这时一个相貌鲁钝的店伙刚刚打开店门,见他们进来,登时一怔,道:“客官们好早哇!” 薛陵舒展猿臂,抓住店伙的左手,把他拖出店外。那店伙本想大叫,但偏生一股热气堵住喉咙,做声不得。 薛陵五指微松,问道:“你们店里一共有几个客人?” 左手已掏出一块银子,拿到他眼前。 店伙见了这块银子,眼睛鼓得圆圆的,道:“只有一位客人。” 薛陵道:“这人是怎样一个长相?” 店伙道:“六十多岁左右,面色红润,秃头。” 薛陵道:“好极了,我们正要找他。”说罢,把银子塞入对方掌中,又道:“我。呵去请他上车,你别大惊小敝,也不许跟旁人说起,知道了没有?” 那店伙连连点头,掌心那块银子已使他神智昏迷,全然没法子思想了。 薛陵问明房间座落方向,便迅快入店,同齐茵打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闪入院中,但见当中的房门紧紧闭住,没有声息。 齐茵提一口真气,快如闪电般跃起,越过屋脊,飘落在后窗下,屏息静气,运功蓄势。 薛陵举步上了台阶,迫近房边。房内突然传出欠伸之声,按着有人高声道:“啊,好天气………只可惜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薛陵听了这口音,心头一震,挥掌拍去,砰的一声,双扉大启。但见一个秃头老者在诧愕地望祝号口,他身上刚披上一件长衫。 这秃头老者一见薛陵站在门口,凛凛生威,顿时面色大变,显然他在震骇之中,又极是迷惑。 薛陵从他口音中,已听出正是血海深仇朱公明,是以了忍不住挥掌击开房门。他见了对方神情,心中一阵快意,仰天长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还有如许闲情逸致,朗诵名词佳句。” 朱公明终是一代奸雄,霎时间已恢复镇静,道:“这一回我当真服气了,你怎能找到此地的?” 薛陵道:“这内情说来话长,还是让你带着闷葫芦到阴府去的好。齐姑娘,可以进来啦!” 后窗砰的一响,香风拂处,一个娇俏佳人站在房内,手中的黑丝鞭轻轻摇晃着,冷冷望住朱公明。 朱公明仰天一笑,道:“你们还是来迟了一步,须知老夫平生算无遗策,你们不妨望望那屋角之上,放着一件什么物事。” 薛、齐二人素知此人老奸巨猾,狡计百出。闻言都不禁转目向屋角打量,但屋角空荡荡的,那有什么物事? 朱公明已趁他们转眼之时,从怀中拔出一口短剑,迅即向胸口要穴刺落。哧的一响,鲜血直冒。 薛、齐二人目光回掠,这才发觉对方的诡计,竟是设法自刎,免得落在他们手中,惨遭毒刑。 薛陵恨得一跺脚,踩裂了四块方砖。他同时间拔剑出手,剑尖到处,已刺中朱公。瑚胁下穴道。 朱公明登时呆如木鸡,不能动弹。 齐茵跃过去,夺下朱公明手中短剑,查看过伤势,纵声笑道:“这厮死不了,伤势很轻。这是老天爷帮忙,让他不能痛痛快快的死掉。” 她取出刀伤药,替他敷上,又撕布包扎。 薛陵翻出另一件长衫,替他换过。这才托住他腋下,奔出客店。 别人见到,只以为他是扶住朱公明,殊不知完全是他在操纵他的动止进退。 他把朱公明推入马车,跳上前座,驾车疾驶山镇。不一会,已到了镇外一处荒僻之地。 他们把马车停在林外,齐、薛二人挟了朱公明,奔入林内,找到一块空地,这才停住脚步。 树林中这块空地杂草蔓生,四周皆被树木围遮,显得异常的荒凉幽凄。却也正是下手的好处所。 薛陵把朱公明丢在地上,面上神色严肃中又含有惨厉的意味。 他向齐茵道:“齐姑娘,咱们先望空拜祭被朱公明害死的亲人,你先请。” 齐茵怔了一下,这才仰头望向天空,但见长空一片碧净,毫无云翳。然而,她在这澄明微碧的天空中。却彷佛见到一个女人慈爱的面庞,同她含笑点头。这是她多少年以来在心中想像出来底母亲的容貌。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刹那间,慈母的不幸见背,父亲的孤独凄凉,以及自己的情场惨变,种种愁苦悲哀之情,都涌上心头,顿时不由得失声恸哭。 薛陵也陪她望空遥祭,跪拜如仪。 齐茵的哭声传入他耳中,初时还不怎样,但旋即发觉她竟是如此的哀伤,又隐隐蕴含悲愤之意。自个儿思前想后,不禁感触百端,也不禁堕泪。 他既悲且恨,突然起身奔到朱公明身边,出手连点他数处穴道。朱公明眼中登时现出惊怖痛苦的神情。 朱公明口不能说,身不能动。只有双眼没闭,因此他只能从双眼中流露出内心的靶觉。 薛陵愤愤地喝道:“朱公明,当你作恶之时,几曾想到自家会遭受如此可怕的下场!我告诉你,你一时三刻之内还死不了。” 朱公明当然没有出声回答,薛陵恨恨的瞧着他,双目喷火,心中转动着种种残酷的念头他很想解开他的穴道,使他能呻吟哀号。须得如此,他方能略解心头之恨。这蚌害死他薛家满门的人,血仂如海,非得那样才行。何况除了他薛家之外,还不知有多少忠义善良之人,被他所害。 朱公明的瞳孔一时缩小,一时放大,面上已沁出汗球。身体上各部份不时发出急剧的痉挛。 薛陵突然被齐茵的哭声惊动,放过了朱公明,回身走到她身边。但见她已扒伏在地上,不时以双拳捶地,哀声哭泣。 他弯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后穴道上轻拍,说道:“齐姑娘………齐姑娘………” 齐茵一个翻身,躲在他怀中,哭得更厉害了。 薛陵双臂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量,紧紧拥抱住她。 这刻两人都感觉到多日来的隔膜,突然全部消失。他们竟是如此的互相了解,互相需要过了一会,齐茵哭声渐停,抬头道:“阿陵,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恨朱公。瑚?” 薛陵道:“什么时候呢?” 齐茵道:“就是每当我想像先慈面容之时,格外的痛恨他。因为他使我无法追想先慈的音容笑貌,留下了终身之憾。” 薛陵喃喃道:“原来如此,唉!阿茵你真是天下间最不幸的人。我记得双亲音容,比你幸运得多了。” 齐茵抹抹眼泪,突然迅速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便站起身,转眼向朱公明那边望去,说道:“阿陵,现在轮到我来收拾这恶贼了。” 薛陵被她这一吻弄得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种种滋味都齐全了。他失魂落魄地起身道:“好,让你出手整他。” 她走过去,但见朱公明面色又青又白,满面俱是渗着脂油的汗水,可见得他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如何的痛苦了。 她一脚踢去,朱公明身子忽然放松,长长的透一口大气,霎时间好像已瘦了许多。 齐茵喝道:“恶贼,轮到我来啦!” 这时候朱公明穴道虽是已解,但常人到了这等光景,早就奄奄一息,脑子完全不会转动工作。谁知朱公明一听齐茵的话,居然挣扎着说道:“且慢,纪香琼姑娘有一件物事………” 本来他不论说什么话,也难教薛、齐二人理会。但他这一提起“纪香琼”三个字,倒像是极灵验的符咒一般。 薛陵睁大双眼,齐茵则俯身在他身上连拍两掌。朱公明顿时精神一振,不像刚才那等有气无力。 他赶快说道:“纪香琼姑娘赐我一块玉珏,说是凭仗此物,可以向你们讲情,少受无量酷刑之苦。” 齐、薛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甚是讶异。薛陵道:“她几时赐与你的?” 朱公明呻吟一声,才道:“她叫金明池转交给我,似早靠定我必然逃不出你们搜捕之网。唉!我以前不自量力,竟跟这等百代罕见的智者为敌。那是无怪我处处败北,最后连费了无穷心力布置好的狡兔之窟,也完全被你们所毁。” 齐茵道:“那块玉珏呢?” 朱公明突然一惊,道:“我扔掉啦!” 齐茵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是你应该遭报应,怨怪别人不得。” 第十八章 朱公明双目一闭,长叹一声,道:“不错,当时我焉能相信你们有本事找到襄阳来?况且即使找到了,我也预布了替身。只要不是纪香琼亲身出手,照我的估计推测,你们决计不会在大白天当众动手,我又知纪香琼快死了,没有法子陪你们来找我,所以我放心得很。” 薛陵失色道:“你说什么?我那琼姊如何快死了?” 朱公明道:“她跟金明池订下来生之约,岂不是等如说她非死不可?” 薛、齐二人大感震惊,他们并非不知此事,而是从来不肯往坏处想。那朱公明是旁观之人,一言道破,使他们无法否认这道理。 齐茵一巴掌掴在朱公明面上,怒道:“你敢咒我琼姊快死呢?” 薛陵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金明池知不知道?” 朱公明道:“我可不敢告诉他,怕他心中一烦怒,就杀死了我。” 薛陵道:“他现下在那里?可曾得到秘笈?” 朱公明道:“我带他到少林寺去,取到那本秘笈,他看过没错,就扬长而去,我也不知他到何处潜修?” 齐茵道:“这个人狡猾恶毒,阿陵别信他的话。” 薛陵道:“我自然不会轻信,不过他在武功已失的情形之下,为了活命起见,大芭不敢施计暗算金明池。因此,我倒是相信金明池已得到了”无敌佛刀“的秘艺。” 齐茵向朱公明道:“喂!你想不想痛快的死?” 朱公明道:“当然想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却无能为力,这话信不信由你了。” 齐茵道:“你怎知我有何条件?” 朱公明道:“想来必是关涉到那些神功绝艺无疑,对也不对?” 他眼见对方颔首,连忙又道:“据我所知,那天痴翁行踪奇秘,事隔百年,已无从查究。圆树大师的云游踪迹,都被我查得明明白白,但只知道其中”无敌神手“落在一个昆仑派的人手中,”无敌神刀“则秘藏少林寺藏经阁。” 他晓得目下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只要薛、齐二人听得舒服,就可能给自己一个痛快,所以滔滔而言。 他略一停歇,又道:“那昆仑派之人当我查出此事之时,已被老师父抓去,大概老师父也查出来了,因此,可以说那一宗无敌神手的绝艺,已落在万恶派手中了。” 薛、齐二人早已得知昆仑派有人失陷于洪炉秘区之事,现下总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明白方□那个同门何以会被万孽法师看中而加以拘禁,另一方面也可以证实“无敌神手” 这路绝艺的的确确落在万恶派手中。 齐茵暗暗变色,突然间,想到薛陵的处境实是危险非常。一个金明池得到了“无敌佛刀”,一个万孽法师得到了“无敌神手”。 这两宗绝艺,都足以造就出可以跟前辈异人如欧阳元章、徐斯甚至她师父邵玉华相颉顽的高手,薛陵假使得不到别的绝艺,日后非遭杀害不可。 她掣出短剑,抵住朱公明胸口,咬咬牙说道:“你想不想活命?” 薛陵和朱公明同时一震,几乎疑惑是耳朵听错了。朱公明道:“姑娘这话是真?是假?” 齐茵道:“当然是真的,你想不想活命呢?” 薛陵沉声道:“齐姑娘,咱们能让他活在世上么?” 齐茵道:“你暂且别管,我想听听他的答覆。” 朱公明道:“姑娘何须下问?在下自然想活啦!” 齐茵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还须断去两肢。这等情况之下,你还想不想活?” 朱公明道:“在下可以不假思索的答覆姑娘,极乐意毁损两肢,只求能活下去。” 齐茵道:“好极了,你己说出了”无敌佛刀“和”无敌神手“两宗绝艺的下落,现在你再说出”无敌仙剑“在那里,如何可以取到手,便饶你一命。” 薛陵立刻道:“朱公明,她的话与我无关,咱们先此声明。” 齐茵白他一眼,嗔道:“为什么与你无干?难道我的话不能算数?”:薛陵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轻叹一声,道:“自古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咱们岂能忘掉亲仇不顾,却去换取什么武功………” 朱公明倒是很希望齐茵发出小性子,定要包庇他不死,这一来他们发生内哄,自己可就有活命之机了。 丙然齐茵重重的哼一声,道:“假如我定要坚持己见,你便如何?可是与我翻脸拚斗么?” 薛陵道:“你未必决心当真一意孤行……我真想不通你为何会这样做?” 齐茵固执地道:“不,你错了,这件事我已说出口,定要一意孤行到底。” 薛陵道:“既然如此,我除非是已没有力量与你抗争,否则誓必反对!” 他声音中显得有点激动,蕴含怒气,他虽是可以容忍齐茵对他殴打辱骂,但碰上血海深仇这件事,他是断断不肯让步的。 齐茵也自面罩寒霜,道:“好,咱们就试试看。” 朱公明忽然道:“两位不要争吵了,就算薛陵同意让我活命,甚至不毁我两肢,我也无法说出那”无敌仙剑“的下落。” 齐茵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朱公明反问道:“我这话怎不真?难道我活得不耐烦了么?” 齐茵道:“即使如此,你也可以坐山观虎斗,假如我们两人之中,伤亡其一,你总算是捞回一点本钱………” 朱公明道:“此计大是不妙,要知你们两人乃是情侣,假如有一人伤亡,事情过去,心火平复,一定悔恨万分,这时自然会把满腔怒气发在我身上,那时候我再想求蚌痛快之死,定是比登天还难。” 他这么一分析,合情合理,齐茵哦一声,道:“这话也是,不过你仍可以用拖延之计,例如说带我去拿秘笈,路上定有机会自戕。”朱公明道:“没有那么容易,你那时还不千方百计的防我逃走或自荆捍?总之,今日之局,我看得很清楚,用不着再使诡计阴谋,但求速死便于愿已足了。” 齐茵道:“我答应过给你一个痛快,决不会食言,但你怎会查问不出那“无敌仙剑”的下落呢?” 朱公明道:“我当日已查出两种绝艺的下落,认为已无须多费时间心力,这等神宝绝艺,能炼成其一,已是千艰万难之事了,贪多何益?唉!想不到昔年一时偷懒,今日却因而送了性命。” 齐茵收回短剑,回头向薛陵道:“你给他一剑吧,你的仇恨较重,应该由你亲自动手。 薛陵见她忽又如此的体贴知趣,心想:“女人心实是难测,真可以称得上。”瞬息万变“四个字。” 当下掣出长剑,厉声喝道:“朱公明,今日我要动手取你性命,为先父母报仇雪恨。” 朱公明颔首道:“你尽避动手,我只有一句遗言,那就是请你们检查我囊中各物,方可离去。但你们不肯这么做也就算了。” 薛、齐二人心中都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是己嗅由他这句遗言之内,暗暗蕴藏得有一件绝大的阴谋诡计。 但他们却不答腔,薛陵仰天长叹一声,悲壮激越之极,紧接着手起剑落,当胸刺透,鲜血溅喷。 朱公明身躯摇晃了几下,这才一跤跌倒,口中呻吟了数声,双脚蹬直,便自气绝身亡。 一代奸雄,至此终于死于仇家剑下。 虽然他的一死并不能抵偿如山如海的恶孽,但终究还是遭遇横死之祸,显示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 薛陵跪倒地上,放声痛哭,他虽是终于能够手刃两大仇人,足以慰父母家人在天之灵。 但他却遭遇到情感上的痛苦,天老地荒,此恨绵绵。 他正是万感交集,趁机一股脑儿哭出他的伤心情怀,尽情发泄,齐茵当然也恸哭不已,无暇理会他。 好在白、方等人闻声而来,眼见朱公明已尸横地上,于是一人劝一个,极力地设词慰解等到他们哭声略减,方锡才道:“这厮虽是作恶多端,该当暴尸荒野,可是此处邻近人烟,只怕会发生瘟疫,还是把他埋起来的好,也可免得有人无辜受累。” 薛陵摇摇手,阻止他搬动地点,接着抹去眼泪,向齐茵问道:“他的遗言咱们理是不理?” 齐茵方寸已乱,摇头道:“我不知道。” 薛陵长叹一声道:“非是我为人固执,事实上咱们岂能为了一门武功,竟忘了亲仇血恨,让他活在世上呢!” 齐茵道:“现在告诉你吧!我可是为了你将来打算,才想得到那”无敌仙剑“,如若得不到这宗绝艺,我瞧你怎生应付那金明池和万孽法师他们。” 薛陵楞了半晌,才道:“对不起,那时候我倒没有多想,不过,即便是这个理由,在下也恕难遵命。” 他沉声一叹,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可知,咱们只能见一步行一步,将来被杀,那是将来的事,我也顾不了这许多啦!” 齐茵道:“过去之事不用提了,现在谈谈他的遗言。” 她转眼向方、白二人望去,道:“朱公明临死之时,说出遗言,却是要我们检查他囊中各物,此人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埋掉最是妥当。” 方锡道:“对啊!假如现下再遭了他的毒计所害,实在太划不来,我宁愿忘去他的遗言。” 薛陵还未开口,齐茵忽又反口,道:“不行,还是检查一遍的好!因为他囊中可能就藏有那”无敌仙剑“的秘笈。” 白蛛女道:“当真说不定,他也认为这么一说,咱们定然生怕中计,不去翻动囊中之物。于是我们一辈子也不晓得”无敌仙剑“秘笈的下落啦!” 方□摇头道:“天下那有这等怪事?最好还是不要动他囊中各物。” 薛陵朗朗道:“方兄太以谨慎啦,朱公明在生之日,尚且死在咱们手中。他目下尸骨将寒,难道咱们还要害怕不成?” 齐茵也道:“对,咱们岂能被死人吓倒?” 方锡道:“两位坚执要查看他的遗物,兄弟也不便多说了。不过兄弟却记起一事,只不知你们可曾向朱公明查问过?” 薛陵道:“什么事呢?” 方□道:“那就是梁奉之子梁克定,据梁奉说,倘得朱公明的指点,修炼无敌佛刀绝艺,那时咱们边说过非要到成都府一趟,以便斩草除根,对也不对?” 薛陵道:“唉!我们虽是有询问及武功之事,却忘了问他可曾把无敌佛刀传授与别人。 齐茵道:“假如那梁克定赋性凶恶,又学会了这等神功绝艺,咱们无论是为人为己,都得把他杀死,斩草除根。这件事不用多问了,咱们这就向成都府走,反正往大雪山也是要这么走的。” 薛陵终究尚有戒心,掣出长剑,挑起朱公明的革囊中之物,但见囊内零星之物还真不少,如银两、金块、珍珠、几瓶药末、一块玉珏、一封密缄的信等等,齐茵突然一惊,道: “瞧!这封信写着阿陵的名字。” 方□道:“不错,果然写着薛兄的名字,倘有亲启二字,里面定大有古怪。” 薛陵深深吸一口气,收起长剑,取起那封信,撕开封口。这时,他已闭住呼吸,。衡得中了朱公明预放的剧毒。 他缓缓抽出信笺,方锡和白蛛女搬移尸体,草草埋掉。 回来之时,但见薛陵已变了样子,神情痴呆,宛如傻子一般,方锡大惊,又见那封信已经化为一堆灰烬。 当下向齐茵询问地望了一眼,齐茵耸耸肩,表示不知。 方锡扯住白蛛女,轻轻道:“薛兄敢是中了朱公明的毒手了。” 白蛛女道:“奇怪,我看他倒像是受了莫大刺激,以致如此模样,假如是中了毒,便应别有徵象。” 方□道:“也许在焚毁那信之时,才发出毒气,使他神志错乱。我且叫他两声,便可以知道了。” 他吸一口气,抖丹田叫道:“薛兄,薛兄………” 响亮震耳的声音,反而把白蛛女和齐茵两人骇了一大跳。 薛陵缓缓转眼向他望去,道:“什么事?” 方□道:“恕兄弟直言,你的神情似是有点不对劲。” 薛陵振起精神,笑道:“没有什么,我只不过在读信之后,不由得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已。” 齐茵突然插口道:“你想起的人是谁呀?” 口气冷峭,妒意分别,薛陵却没有想到她已不该对自己发生呷醋的情绪,毫不思索的应道:“便是家母。” 齐茵歉然地哦了一声,方□也略感放心,因为他刚才明明是泛起强笑之客,可见得必有心事。 但如若是关涉到他的亡母旧事,当然开心不起来。 他们再上征途,直趋成都府。一路上他们已放出那朱公明和梁奉两恶都已授首伏诛之事武林中的反应不一,但竟是毁多于誉。 薛、齐等人虽然没有时间打听,可是从各地武林同道对他们都十分冷淡,甚至纷纷回避不见这等情形下,方可推测出一个大概。 他们乐得无人罗唆,谁也不把这等情形放在心上。 在路上走了七八天,大家都注意到薛陵时时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而且寝食不安,以致精神萎靡,形容憔悴。 只不过几天工夫,竟显出苍老得多。 这天晚上,方锡私下向齐茵道:“姑娘可瞧出薛兄的情形有异么?” 齐茵道:“我发觉啦,他是活该如此。” 方□道:“姑娘可猜想得出其中原因么?” 齐茵红唇一撇,道:“我才不管他呢!” 方□也不理会她的负气话,沉吟片刻,才道:“兄弟有一句话,但望姑娘不要见怪,薛兄这般并状,你瞧会不会是因姑娘你而引起的。” 齐茵怔一下,竟说不出狠话了。过了一阵,才道:“方兄何以作此猜测?” 方锡道:“只因薛兄的痛苦烦恼发自内心,除了男女之情外,倘有何事足以如此?” 齐茵定一定神,冷笑道:“我猜我还没有这种福气。” 方锡寻思顿刻,才道:“他这样下去,别说到金浮图求取绝艺,只怕再过个十天半月,便得把自己折磨死了。咱们得想个什么法子,探出他内心中的隐情,并设法助他解决才行。 齐茵应道:“是啊,我倒想知道他内心中,埋藏着什么隐情………哎!难道竟是这等缘故么?” 方锡忙道:“姑娘快快赐告你的猜想。” 齐茵道:“也许朱公明的信内,提起一件使他极为耿耿不安之事……例如……” 例如什么她没有说下去。方锡道:“姑娘何妨坦白赐告?” 齐茵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知不知道朱公明用他的美妾引诱薛陵之事?” 方锡道:“知道呀!” 齐茵道:“假如朱公明说那个美妾有了儿女………” 底下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方□惊骇地忖想了一会,才道:“兄弟决计想不到如此曲折的道理,不错,假如朱公明这般留言,则不论他有否言明那孩子的生父是谁,也足以令人大为烦恼不安了。不过……” 他又想了一会,才道:“不过以我愚见测度,恐怕不是这回事。理由有二:一是薛兄似乎不会做出那等糊涂的事。二是即便有这等事,最多亦不过心中烦恼,不至于到了这等地步齐茵听了这话,顿时心平气和得多,回想一下,薛陵果然是不受女色诱惑之人。当下道: “如若不是,我可就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方□郑重地道:“为了天下安危,兄弟拜恳姑娘尽力打听出来,但望姑娘答允?” 齐茵见他十分郑重真诚,倒是不好一口回绝。想了一想,也觉得此事值得探问个。瑚白,看看他是不是为了别的女孩子,以致如此。 她颔首道:“我尽力一试,假如不成功的话,你也得试上一试。” 方□道:“兄弟自当遵命。” 两人谈罢,各自归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日,他们已踏入陕境。 这趟前往成都府,须从剑阁栈道南下,是以他们顺着官道西行,横越陕省,从汉中转入川境。 大道上风沙扑面,地旷人稀,西北风光,迥殊东南。方锡一骑殿后,前面由许平御车。 快到中午时分,方锡忽见薛陵身躯摇摇,似是要从鞍上跌坠,连忙一夹马腹,抢将上去。 两马并驾齐驱之时,伸手抓住薛陵胳臂,问道:“薛兄,你不舒服么?” 薛陵生似是梦中惊醒,瞿然一震,转眼道:“啊#夯什么,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有点困倦。” 方□笑一笑道:“这儿还不要紧,到了南北栈道之时,可就得当心了,否则坠落深谷绝壑,以薛兄这一身武功,也是难以禁受。” 薛陵苦笑一下,道:“多承关注,兄弟自当小心。” 方□因与齐茵约好,所以在她未进行以前,虽然明明见他体力大有不支之象,也忍住不问,含笑退下。中午打尖之时,薛陵只食用了半碗面,便推筷而起,他似是须得避开他们,以便沉思,自个儿走出店外。事实上,他连日来朝思夕想,连觉也不睡,如何有这么多的事可想呢?此是方、齐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大困惑。 齐茵放下碗筷,向方、白二人道:“我待会拉他上车走一程,你们骑马吧!” 许平目送齐茵也出店去了,不禁瞠目道:“方叔叔,他们是怎么啦?薛叔叔好像还没吃饱就走了,齐姑姑干吗也不吃呢?” 方锡道:“你齐姑姑乃是去劝解薛陵兄,这事你别多管。齐姑姑既肯出言劝解,想必不成问题。” 白蛛女道:“奇怪,薛兄为何怀着一肚子心事?” 方锡道:“他的身世遭遇都很奇异,实在怪不得他怀有沉思的心事………” 他说了这两句,自己也陷入沉思之中。 他虽是出言解答白蛛女的疑惑,其实他自家却一点也想不通薛陵为何会心事重重? 他们匆匆用过午餐,恰见齐茵便把薛陵推了上车,于是依照她的嘱咐,方、白二人乘马,许平到前座驾车。 走了一段,齐茵眼见薛陵一直呆望窗外,闷声不响,实是忍耐不住,便推了他一下,问道:“你在瞧什么?” 薛陵猛可惊醒,道:“我……我………没想什么?” 齐茵道:“这几天,你的情形好像有点不对。” 薛陵挺一挺腰,道:“多承关注,但我并没有什么不妥。” 齐茵随时随地都会记起他拒婚之事,如逢想起,总是心如刀割火焚,怒气上冲。 她已暗暗发过毒警,永远不会原谅薛陵,永不给他好面色看,也决不与他好言好语的说话。 连日来她果然是这样子对付他,这刻她又记起了这件使她心碎肠断的事,怒气陡生。 因此,她很恨自己居然与他好言好语的说起话来。 她瞪视着他的侧面,那英俊挺拔的轮廓,她已是熟悉得无以复加了,现下显得相当消瘦在他的脑海中,谁也不知道正在转动着什么念头? 齐茵沉默半晌,柔声道:“你似是怀有莫大的心事,这个心事可不可以告诉别人?” 薛陵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心事。” 齐茵心中狠狠的痛骂自己没出息,还要跟他说话。口中却道:“你何必骗我,难道你有心事我都看不出来么?” 在她想来,这话如此委婉,大有低声下气求他说出真话之意,他无论如何也须答安。 那怕是假造一件心事来敷衍她。 只听薛陵缓缓道:“我真的没有心事。” 这句话可惹翻了齐茵,她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把他的肉咬下来,吞到肚子里。她强忍怒气,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薛陵回过头来,向她举起的手掌望去,却见她玉掌一挥,“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嘿嘿冷笑连声道:“这滋味如何?” 薛陵的目光昏昏沉沉地望住她,只深深的叹一口气。齐茵慢慢抬起手掌,那姿势一望而知又要打他耳光。 但薛陵却呆呆地坐着,好像心身已然麻木,挨几个耳光,根本不放在心上,一点也不打算躲避。 齐茵心中隐隐觉得有点蹊跷,但她怒气已发,顺手一巴掌掴在他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薛陵半边脸已经通红,但他连摸也不摸,只深沉地长长叹息一声,缓缓偏过脸去,望向窗外。 齐茵激动地伸手把他的面庞板过来,怒嚷道:“你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你竟敢不屑理我么?” 薛陵身躯斗然一震,眼中已消失了昏昏沉沉的神情,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巴,却终于没有开口,又长叹一声,别转头去。 齐茵伸手再板过他的面来,狠狠的瞪着他,问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薛陵道:“当然会啦!” 齐茵道:“那很好,我问你一句话,那是你一定能够回答的,你非回答不可,不然的话………” 她眼中露出杀气,又道:“不然的话,我们就一同死于此车之内。” 薛陵道:“我如若拂逆你的意思,你大可以把我杀死,何须连你自己也一同丧命?” 齐茵恨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高兴陪你一道死,你管得着么?” 薛陵道:“你定要如此,我自然管不着。” 齐茵听他口气甚软,丝毫没有故意刺激自己之意,心火略降。她沉默半晌,才缓缓的道:“我要问你的是,你近几日来是不是为了别的女孩子而心事重重?” 薛陵考虑一下,才答道:“我的答话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望你不要见怪。” 齐茵心中十分着急,应声道:“我不怪你,只要你说出实话。” 薛陵道:“好,我的回答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无任何女孩子能令我烦闷伤情。” 齐茵心中一阵甜蜜,呆呆的瞧着他,恨不得投身在他怀中,但她当然没有这样做,还矜持地道:“别开玩笑,我在你心里岂有这等份量?” 薛陵道:“信不信由你,我已无从证明了。” 齐茵很想问问他说,既然他只喜爱自己,再没把别的女孩子放在心上,然则何以又不肯娶自己为妻?这岂不是很矛盾费解之事? 不过她深心中却又觉得他这话可信,是以反而不能放厚面皮,问他为何不娶自己为妻之事。 她眼见他半边面红肿未消,心下歉然,柔声道:“我刚才出手一定太重了,现在还痛不痛?” 薛陵眼中露出感激的光芒,说道:“一点都不痛。” 两人都感觉到多日以来,在他们之间凝结如冰的情感,似乎已开始融化。 在齐茵来说,由于薛陵的拒婚,所以弄成今日的局面,因此她很奇怪薛陵何以会有求她和解的意思? 在薛陵方面来说,他认为前此既然如此的伤了她的芳心,这一辈子休想求她回心转意,与他恢复和好。 但她却表示出很愿意和解,此是使他十分惊讶之事。 齐茵幽幽道:“阿陵,不是我心狠手辣,事实上是你太对不起我了,你自己可曾知道么?” 薛陵道:“我实是太对不起你,因此你打我骂我,反而使心中减轻不少罪疚,唉!咱们都是很可怜的人。” 齐茵忍不住问道:“阿陵,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呢?你既然没有别的心上人………” 薛陵正要开口,斗然马车停住,传来许平叱问之声。紧接着蹄声从车边掠过,却是方、白二骑。 薛、齐二人这时自然不能再谈下去,都探身出窗,向前面望去。 但见七八个人站在大道当中,路边的树荫下,系着他们的坐骑。一望而知,这批人马特意早一步赶到此处,等候他们前来。 这一群人当中,有三名六旬老者,个个双目神光充足。其余四个健壮骠悍的中年大汉。 也俱是熊腰虎背,太阳穴高高鼓起。 还有一个却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方巾长衫,打扮得文质彬彬,背插长剑,面貌俊秀。 方锡已迎了上去,抱拳道:“诸位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那三名老者之一踏前两步,拱拱手道:“尊驾想必是昆仑名家方□兄了,老朽喻开江………” 方□飘身下马,欠身道:“原来是归隐汉中数十年的喻老英雄,晚辈失敬了。” 喻开江道:“方兄好说了、老朽岂敢当得老前辈之称?” 他举手向左,道:“这一位是崆峒名宿卫群兄。” 转手向右,又道:“这一位是剑阁名家范章兄。” 方□欠身抱拳,道:“久仰卫、范两位前辈大名,如雷贯耳。” 那卫群、范章二人,心知方□来头不小,身份甚高,竟是如此客气推重,心中甚喜,各各回礼谦逊。 汉中名家喻开江道:“那边四位乃是西北道上大大有名的天水四雄。” 方锡接口道:“在下东来中土之时,早就听闻天水四雄的威名了。在下还记得老大是沈沛,二雄是樊翔,三雄是丘健,四雄是段彬………” 那四名骠悍的中年大汉,依次抱拳行礼,显然都很高兴。喻开江最后才介绍那个俊秀的少年,道:“这一位是峨嵋韦融兄,虽是年纪甚轻,但已甚得峨嵋剑术真传,有惊世骇俗之功………” 方□为人一向沉实厚朴,欠身抱拳道:“原来是韦兄,幸会得很。在下前此曾经晤见过邢一龙前辈,乃是贵派高人,不知与韦兄怎生称呼?” 韦融冷冷道:“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此言一出,连喻开江他们也不禁一怔,心想:邢一龙乃是峨嵋派着名人物,出道多年。 这韦融提起他竟毫无敬意,不知是何道理? 喻开江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当下接口笑道:“实不相瞒方兄你,这位韦兄乃是昨天才认识的………”,他略略一顿,才又道:“说起来也就关涉到目下耽误方兄行程之故了,只因老朽等昨日午间,在安康城内打尖时,谈起要向薛陵兄齐姑娘请教一件事,韦兄恰在邻桌,听了这话,便向老朽等说出也要找薛、齐二住,是以今日一同在此守候。” 他三言两语,就将拦住去路之意说出,并且也解释清楚与那韦融的关系,果然是老练之士。 第十九章 方□哦了一声,道:“原来诸位前辈和韦兄我的是薛兄和齐茵姑娘,只不知找他们有何贵干?” 他这么一说,不啻是表明他足以代表薛、齐二人。 喻开江等人听说过他武功高强,乃是罕见高手,惦量之下,觉得他有资格这么说,都没有不满的表示。 但他们还未答腔,那韦融已冷哼一声,道:“你自姓方,又不是姓薛姓齐,谁教你夹在中间了?” 方锡面色一沉,道:“韦兄这话。有欠考虑,在下既敢动问,自然有代表他们的资格。” 他目光转向喻开江面上,又道:“在下意欲先跟韦兄讲个明白,前辈意下如何?” 喻开江道:“方兄请便,老朽等自当谨候。” 方□道谢一声,便向韦融道:“韦兄有何见教?” 韦融退了两步,仰眼望天,淡淡道:“我凭什么要听你摆布?我偏偏要等到你和他们弄清楚之后再说。” 众人一听,敢情这韦融是个蛮不讲理的狂妄之士,对江湖规矩一窍不通,全凭喜怒行事,都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方锡为人淳厚,也不放在心上,当下道:“这也使得。” 转面向喻开江道:“前辈有何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喻开江道:“方兄言重了,老朽奉那卫、范二兄,还有天水四雄嘱命,代表说话,只想请问薛陵大侠一句话。” 方□沉吟一下。道:“喻前辈即管下问。” 喻开江晓得他已自忖过必能答覆,当下说道:“我们和朱公明大侠都有点渊源,也曾承蒙他仗义奔波,感恩于心。据我们所知,金刀大侠乃是当世大英雄真君子,但听闻朱大侠已丧身于薛、齐两位之手,不知这讯确也不确?” 方□道:“不错,这件事在下亦曾在场。” 喻开江等七人个个面色沉寒,卫群跨前一步,厉声道:“那就请方兄指出朱大侠应死之罪。” 天水四雄比较沉不住气,激动地掣出兵刃,刀光剑气,映日生辉。 方□诚恳地道:“朱公明确实是当世第一等大奸大恶之人,诸位大概还不知道,他竟是万恶派的高手。这万恶派以残杀生灵为目的,除了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之外,甚至勾结鞑子倭寇,入侵中原,又扶助奸臣,败坏朝政,陷害忠良,使薛陵兄全家被害,都是朱公明一手做成,但他临死之前,犹无悔意,实是应该早早诛除。” 话声未毕,对方已有两三人同声喝叱,大是忿恚。 方□镇静如恒,但目光变得极为凌厉,扫瞥那喝叱的数人一眼,继续说道:“看今日的情形,在下纵是唇焦舌敝,亦不易使诸位相信。” 对方一个人沉声应道:“方兄说得不错,若要我等相信,须得拿出证据来。” 方□转眼望去,认出发话的乃是剑阁名家范章,天水四雄也同声附合,看来这一批人马决不是用言语便能劝得退的。 换了别人,这刻定必忍耐不住,直接了当的请他们划下道来,爽脆迅快的作个了断。 方□却念在这些名家高手,个个成名不易,是以不肯鲁莽决裂。 当下提高声音,道:“那朱公明既能瞒过天下英雄,多少年来受尽武林尊崇,心计之工,手段之高,可当得盖世无双之誉,是以诸位要我们提出证据,实是不易办到。” 卫群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方兄何不让姓薛姓齐的现身出面?你是昆仑名家,何苦要参与其间?” 方□微微一笑,道:“在下确知朱公明乃是天下间第一等大奸大恶之人,诸位坚不肯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白蛛女一瞧这形势非动手不可,当下纵身落地,奔将上去,与方锡并肩而立,神色冷冷喻开江道:“方兄纵然定要插手,也不妨请出薛、齐两位相见。听说他们俱曾得遇异人,武功之高,当世罕见。老朽等拦路之举,近于不自量力,但朱大侠的恩义,没世难忘,是以明知拦路之举,甚为不智,也不能不这样做了。” 白蛛女可不管人家说得多么委婉,多么有理,冷冷叱道:“少说废话,你们过得我们这一关,自然可以见到薛陵和齐茵。” 她那对碧绿的眸子已引起众人注意,而这一开口,吏使对方人人都无法不向她打量。 天水四雄中的老二丘健厉笑一声,道:“这话倒也痛快,兄弟不才,敢请白姑娘指教。”。 他横跃数丈,翻腕掣出长刀,左手拽起长衫角,掖在腰间。 白蛛女道:“这就对了,有什么好说的。” 举步飘飘奔去,赤手空拳,一迳欺迫上去。 丘健运返数步,厉声道:“白姑娘何不取下兵刃?” 白蛛女道:“等你抵御得住我双手招数,我自会亮出兵刃。” 丘健久走江湖,身经百战,心中虽然大忿,却不敢有丝毫疏忽。当即挥刀疾劈,凶狠进击。 但见他运劈五刀,幻出一片光华,竟把白蛛女迫住,无法还手反击。 白蛛女心头大震,猛又提一口真气,掌指间运足真力,硬向敌人刀光中抓劈。 丘健再度劈出的刀势,竟被她的掌指奇招迫得施展不出,急得大吼连声。 他们天水四雄雄踞西北道上多年,平生大小数百战,罕有败北。如今竟被一个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单用一双空手,就杀得堪堪败北。 心中的忿怒着急,可想而知。 其余的三雄看出不妙,但以他们的声名身份,岂能出手夹攻,以多为胜?方自焦急踌躇,忽听方锡叫道:“白姑娘请暂时退下。” 白蛛女闻声即退,回到方锡身边,面不红气不喘,行若无事。 天水四雄的老大沈沛,不等方□开口,便道:“这位白姑娘武功精妙之至,兄弟不自量力,还要向她请教。” 旁边发出一声嗤笑,竟是那峨嵋派的少年韦融。 沈沛等人都不禁怒目而视。 韦融似是丝毫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目注白蛛女,道:“姑娘的眼睛如何竟是绿色?” 白蛛女瞪他一眼,韦融又接着道:“奇怪的是你如此才益见美丽,只不知你的武宝是什么家派?” 白蛛女性情率真,一听人家赞她美丽,登时化嗔为喜,露出笑容。 方□微笑插口道:“韦兄不妨猜猜看她的武功渊源?” 韦融道:“我若是猜得出,何须问她?” 方□道:“韦兄说话甚是直爽,兄弟也不必兜圈子了,她的武功家派暂时恕难奉告。” 韦融俊目一瞪,怒道:“你是她的什么人?我自问她,又没有问你。” 白蛛女接口道:“他说的话就等如我说一般。” 韦融喊了一声,道:“那么你是他的妻子了?” 白蛛女玉面泛起红晕,转眼向方□望去,道:“这话让你回答吧!” 方□当然晓得她的意思,当下道:“不错,她是区区未过门的妻子。” 韦融点点头,道:“若然如此,自是没得话说。” 他咄咄质问了半天,竟毫无发作出手之意,喻开江等人心中暗暗愠怒,认为他分。瑚是在捣蛋。 但目下为势所迫,不暇向他计较。 沈沛举步出去,身后又升起一声冷嗤,人人转眼望去,只见韦融掩口而笑,这等举动姿态,大有脂粉之气。 天水四雄中的老四段彬怒道:“韦兄这一笑有何用意?” 韦融道:“我笑你们这些人太不自量力,人家白姑娘的武功比你们高出甚多。” 众人怒哼出声,白蛛女却笑道:“多承夸奖了。” 韦融道:“我也没存什么好心,你不必高兴。” 转回头向天水四雄道:“你们最少也得多出去一人,双战那姑娘,或可取胜。假如她取出兵刀,你们定须再上去一个,通通上去更妥。” 段彬怒道:“我们天水四雄岂是倚多为胜之辈?” 韦融淡淡道:“我的话信不信由你,其实你们用不着摆架子,你们就算一齐上去,人家也未必放在心上。” 白蛛女格格笑道:“奇怪,你怎会知道我的心思呢?” 韦融道:“不是我夸口,我比方兄还要了解你的心事。” 白蛛女道:“哟!你这话不大正经。” 韦融笑道:“我敢说你很喜欢我不正经。” 他们公然打情骂俏起来,莫说是方锡,连喻开江等人也禁不住大皱眉头,觉得韦融实在不像话。 此时天水四雄中的老四段彬,却觉得这韦融之言有理,大步走出,道:“白姑娘,咱兄弟联手向你请教几招。” 韦融道:“这才像话,不然没有半点看头啦!” 方锡向白蛛女道:“你务须多加小心才好。” 白蛛女道:“放心,瞧我打发他们。” 移步出去,道:“我们先讲好,假如你们输了,可不许再死缠。” 沈沛道:“姑娘只要击败了我们,怎么说都行。” 白蛛女掣出双刃,道:“一言为定。” 揉身欺上,出刀先攻,但见她身法奇快,刀招诡毒,霎时间重重刀影,卷住沈、段二人那沈沛使的是亮银软鞭,段彬使剑,两人不但功深力厚,兼且擅长联手功夫,配合无间竟把白蛛女凌厉攻势挡住。 这一场激斗似是一时三刻之内不能结束,那知韦融却大声道:“不行啦!樊翔、丘健你们快快上去,四人联手,才能取胜。” 樊翔、丘健二人那里相信。 莫说他们,就连方锡也觉得这韦融未免说得太快了。白蛛女虽然定可取胜,但决不是短短时间之内之事。 马车内的薛、齐二人,把这一切情形尽皆看在眼内。 齐茵失惊道:“阿陵,这厮决不是等闲人物,眼力之高,恐怕犹在我们之上。” 薛陵淡淡道:“世上奇人异士多得很。” 齐茵贝他又现出心灰意冷的神态,心中惶惑之极。但这刻自然无暇询问,道:“看来我得出去才行了,方兄一个人很难应付得了他们。” 薛陵点点头,竟没有一同出去之意。 齐茵轻叹一声,跃了出去,同许平吩咐道:“你薛叔叔不舒服,若然有敌人迫近,你须得出手卫护。” 许平道:“小侄记住啦!” 齐茵这才奔到方锡身边,目光凝注在韦融面上,其他的人都被战况吸引了注意,。夯有发觉齐茵出现。 韦融却一直流盼四顾,见了齐茵,也直着眼睛向她打量。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齐茵心中忿然,想道:“这厮比金明池还要放肆大肥,哼!哼!待会儿有机会的话,决不放过他。”。 白蛛女双刃连施毒着,但见刀光飞据理力舞中,蓦地攻入对手的鞭剑圈内,观战之人方自骇得变色。 沈、段二人已踉跄而退,一个是大腿,一个手臂,受了刀伤,鲜血染红了伤处的衣服。 但他们竟不退下,咬牙再行攻上。 韦融冷笑道:“樊、丘两位如若还不出手,你们那两个兄弟定然有死无生。” 这时樊翔、丘健二人可不敢不信他的话,各自掣出兵刃,疾扑而出。 樊翔口中城道:“老大老四,暂且歇歇。” 喊声中已加入战圈。 方□勃然而怒,大踏步出去,喝道:“想不到天水四雄如此无耻,倚仗人多势众,不守武林规矩。” 说话之时,伸手撤下长剑。 齐茵道:“方兄暂勿出手,等白妹妹杀死这几个无耻之辈,咱们方作道理。” 她的话声不高,但全场之人无不听见。 喻开江等三人这才发现,个个转眼向齐茵望去。 但见她长得杏眼桃腮,玉面朱唇,美貌之极。 喻开江道:“姑娘可就是齐南山兄的千金么?” 齐茵冷笑道:“家父没有你们这种朋友,你们最好别提他老人家的名字。” 她想起了慈母乃是死在朱、梁二恶手中,这些人居然要替朱公明报仇,是以怒气勃勃,说的话难听已极。 喻开江虽是极老的江湖,也不由得大怒,道:“假如齐兄在此,少不得要问问他如何教出来的孩子?” 齐茵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皂白不分,忠奸不明之辈,那里有资格管别人闲事。我且问你,今日之事如何才算了断?” 喻开江道:“很简单,我们打算召开南北英雄大会,由大众判决是非曲直。假如你们提不出证据,便须拿性命抵偿。” 齐茵冷笑道:“这想法倒是挺美的,嗯!我们拿性命去诛杀了大奸大恶之人,反而须得受你们这些糊涂蛋审判,天下焉有是理?我劝你们若是识得好歹进退的话,速速回家,如若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喻开江跨步出去,撤出长刀,厉声道:“好狂的丫头,有本事就先杀死老朽。” 韦融冷笑道。:“杀死你还不是跟杀猪一般?” 喻开江大怒回头,喝道:“你说什么?” 韦融道:“我是老实说出实情,以齐茵的武功造诣,取你老命,易如反掌。我们用不着闹出窝里反的好戏,你只要嫌命长的话,不妨跟齐茵出手一拚。” 范章接口道:“韦兄如若眼力这般高明,可知道咱们这些人当中,谁能抵敌齐姑娘?” 韦融道:“都不行,除了我之外,谁上去都是送死。” 范章道:“那么韦兄可有出手的打算?” 韦融道:“我迟早定必出手,除非他们把金浮图之钥双手奉上,我或者可以袖手不管。 范章道:“原来韦兄志在金浮图之钥,听说此物至为不祥,得者必有奇祸,韦兄还是不要贪心的好。” 韦融冷冷一笑,道:“那金浮图之钥落在凡夫俗子手中,自然带来奇祸,即使斑明厉害如朱公明,也不免惨遭灭亡,但落在我手中的话,便又大大不同。” 齐茵忍不住问道:“在你手中又有什么不同?” 韦融道:“只因我并不觊觑那金浮图内的武功和财富,得到金钥之时,立即当众沉弃放大江中。” 齐茵道:“这话恐怕不易教人置信,你若然得到那金浮图之钥,我敢说你一定突然失踪,等机会独自前赴金浮图,决计不肯像我和薛陵,公开邀约天下名家高手,共鞍金浮图,各凭缘份,学取绝艺。” 范章冷笑一声,道:“姑娘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否属实?抑是另有阴谋毒计在内,谁也不知。” 齐茵怒道:“笑话,我和薛陵就算不交出金钥,谅天下之士也无可奈何,岂须使用诡计手段?” 喻开江道:“姑娘这话太以不把天下之土放在眼中了……” 他话声顿顿,又道:“例如这位韦兄,他就第一个要强夺金浮图之钥,假如姑娘斗不过他,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他到底是老奸巨猾,见风转舵,设法让那韦融与齐茵斗上一场,这个主意虽好,无奈齐茵和韦融都不上当。 韦融首先道:“齐姑娘,我们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你说是也不是?” 齐茵道:“对,待我先教训教训他们。” 玉手一扬,乌风鞭划出尖锐刺耳的劈风之声,她等到喻开江摆开门户,这才向他抽扫过去。 喻开江刀法稳健严密,功力甚强,实是高手气象。 齐茵连攻三鞭,都没曾攻入去。 口中喝声采,道:“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敢替朱公明出头。” 但见她鞭势加急,招数奇奥,呼呼呼一连六七鞭,竟把喻开江攻得连连后退,已无还击之力。 韦融笑道:“老喻不好啦,你们不上去帮他的话,十招之内,定必伤败。” 范章不敢不信,撤下一对判官笔,一跃而出。 这时白蛛女力斗天水四雄,兀自攻多守少。 方□估计她纵然失手落败,当必也在数百招之后。 是以暂时不理会她,提剑步出,拦住范章,道:“诸位在武林中盛名赫赫,如何一味凭仗人多?” 韦融突然一晃身,到方□面前,道:“我来瞧瞧昆仑派的剑法,老范即管去帮老喻。” 他一点也不尊重这些人,老喻老范的乱叫,只气得范章直瞪眼睛,不过他既然出手,此时此地,未便跟他吵骂。 方□长剑挺指对方,举手投足之间,神定气闲,与寻常高手大是不同。 韦融点头道:“单看你的气度,便足以使人敬重了。” 他伸手拔下背上长剑,涮地迎面刺去。剑光一闪,宛如奔雷掣电,凌厉无匹,大是使人震骇。 方□严阵以待,挥剑封架,锵的一声,抵住他这一剑。 范章向喻、齐二人那边奔去。齐茵斗然跃退数步,向他们打个手势,意思说先瞧瞧方、韦二人交手。 范、喻二人都同意了,各各退开。 方□长啸一声,身形凌空而起,驭剑下击,他已使出昆仑派独步天下的身法,在空中进退自如,盘旋屈折。 手中长剑不断的下击,招数之奇奥,功力之深厚,实是武林罕见。 范、喻、卫等三人见了他的剑术,无不大为失色,都想这方锡剑术如此了得,功力如此深厚。 如若单打独斗,定非对手,这么一想,登时大觉气馁,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方□还弱于齐茵。 还有一个薛陵尚未露面,以对方这等实力,简直无法对抗,是以不由得不大大馁怯。 他们转念之际,那韦融已连接了方□十余剑之多,他的剑法并不眩目奇诡,功力亦不见得出众。 但剑剑恰到好处的挡住敌人攻势,长衫飘拂,步态轻灵,潇潇然大有神仙之数。 齐茵目瞪口呆的瞧着这一场罕见的斗剑,那韦融的剑法,看上去没有什么出奇,但剑剑都极是空灵超绝,全然找不到来踪去迹。 方锡虽是绝招全出,仍然占不到一点上风。 要知他自从那一次借重金明池的力量,把昆仑派最难炼成功的“借物传力”上乘宝夫炼成。 自那时起,他的功力已陡见精进,比起薛、齐二人,也只在伯仲之间,齐茵心中有数。 因此眼见方锡用尽全力,尚未能胜,登时大为震凛。 那边厢白蛛女力斗天水四雄,已略占上风,忽见方锡与那韦融打得难解难分,急着要看他们的激斗。 是以突然连使毒招,又砍伤了段彬。 趁他闪退之时,跃了出圈,奔到齐茵身边。天水四雄合力出手,连一个女孩子都打不过,反而伤了三人,那里还有颜面邀斗? 人人垂头丧气的退下,一面敷药包扎,一面观看方、韦之战。 白蛛女很快就看出方锡很难取胜,大惊失色,碰碰齐茵,问道:“那厮是什么家派呀? 我从未见过这等剑法。” 齐茵道:“我也没见过,亦瞧不出他的出身家派。” 白蛛女道:“我得出手帮方锡才行。” 齐茵道:“方兄一定会不高兴的。” 白蛛女道:“为什么?难道还怪人帮他么?” 齐茵道:“不错,他会怪你的,因为你这样做法,对他昆仑派的声誉大有影响。他宁可战败当场,亦不愿你出手。” 白蛛女唉了一声,道:“这又何苦?刚才人家还不是四个人打我一个。” 齐茵觉得一时之间很难使她明白这等江湖上很讲究的面子,当下道:“昆仑派乃是天下武林皆知的大门派,岂是天水四雄可比。因此,方兄宁可光明磊落的败下阵来,也不愿你出手助他,以致有损师门声誉。” 白蛛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方锡攻得更急更猛,可是任何攻势一挨上敌方剑圈,登时消解于无形。 但见方□突然虚晃一招,倏然退出圈外,朗声道:“韦兄剑法实在高明之至,兄弟只好认输了。” 韦融横剑凝身,微微一笑,道:“名门高手的风度,果然与众不同。” 他这话已不啻承认了对方,那范、卫、喻三人暗觉奇怪,都想方□尚无败象,如何就开口认输了? 韦融目光转到齐茵面上,道:“齐姑娘,该你出手啦!” 白蛛女哼一声,抢着道:“你神气什么?人家其实还未曾输给你,待我来瞧瞧你的剑法有何惊人之处?” 她迅即奔出去,齐、方二人拦阻不及,只好让她出手试一试。 白蛛女双刃幻出重重刀影,潮卷而去。 韦融轻描淡写地劈出一剑,顿时破去了她的刀势。 他口中笑道:“你不行,还是换齐茵上来吧!” 白蛛女那肯服气,挥刀猛攻,她的刀法以迅快恶毒见长,但见她连攻七八招,刀刃都是中者必死的招数。 韦融从容破拆,一面笑声不绝地道:“啊呀,好厉害,姑娘这岂不是成心想要我的命么?” 白蛛女那里不知他故意取笑,气得蛾眉倒竖,恨声骂道:“我非宰了你这小畜生不可。” 韦融吃吃笑道:“只怕你心愿难偿呢?唉!这般美貌的姑娘,我岂忍心杀死?那不变成辣手摧花了么?” 白蛛女双刃更加凶毒急疾的攻去,骂道:“小畜生………小畜生!” 齐茵低声道:“方兄,你可曾瞧出那厮的剑法来历?” 方□道:“兄弟瞧不出,真是惭愧得很。” 齐茵摇手头,道:“想不到武林中还有这般高明的剑术名家,当真是骇人听闻。唉!我上去也是赢不了他,这厮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方锡念头一转,道:“齐姑娘,请你准备出手替下阿珠,兄弟到那边问问,或者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齐茵道:“这话甚是,你去吧,这厮交给我,他纵然赢得我,也须在数百招以后。” 方□点点头,却暂不动身,凝眸而思。 他乃是回想起早先动手时的情形,这韦融的剑法外表上看起来,除了潇洒空灵之外,便毫无出奇之处。 但他其时身在局中,却感到他的剑法深不可测,自具一种无与伦比的威力。 不论他以什么手法,从任何角度进击,总是被那强大的抗力抵住,休想抢占到丝毫机先似他这等剑法造诣,简直是匪夷所思,大概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剑术了。 方锡从武当想起,各大剑派的手法都想过了,甚至连薛陵的“巨灵六式”也都想饼,却全无线索可供查究。 大致说来,这韦融的剑法有武当之空灵飘逸而无其迂,有巨灵六武之威而无其霸,有崆峒剑法之迅快而无其急,有峨嵋剑法之辣而无其毒,有昆仑之精博而无其杂。 总而言之,他的剑法几乎是集天下各剑派之长而去其短,同时又另具一种潇洒出尘,不食人间姻火的气韵。 方□想了一遍,心下茫然。 举步向那汉中名家喻开江那边走去,喻开江等人见他全无敌意,便也任得他走到。烘前,不加喝问。 方□道:“在下特地来向诸位请教一件疑难之事。” 喻开江首先抱抱拳,道:“方兄有何事见教?” 方□掠视他们一眼,缓缓道:“在下此举容或过于冒昧,但除了向诸位请问之外,别无良策。” 他语声略略一顿,又道:“此是武学上一大疑问,诸位名家相信不相信那位韦兄乃是峨嵋派剑客?” 喻开江支吾道:“他自家是这么说的。” 方□道:“以在下愚见,他的剑招直是超越过天下各大剑派,以是之故,在下对于他的真正出身,极感兴趣。” 众人都见过他的武功造诣,心中无不暗暗惊佩。目下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大感兴趣了。 崆峒高手卫群道:“方兄当真认为那位韦兄的剑法,可以超越武林各家派么?” 方□道:“在下斗胆这么说,还望卫兄不要见怪。” 卫群摇摇头,道:“方兄既是这么说,定然大有根据,这倒使兄弟生出探究底蕴之心了。” 方□道:“诸位既是与他一道来此,当必略略查问过他的来历,或是从他的举动言谈中,曾经发现过异常之处。” 喻开江道:“咱们把话说在前头,目下查究韦兄来历是一回事,关于朱大侠又是另一回事,方兄想必明白老朽之意。” 方锡道:“这样很好。” 回头一瞥,只见齐茵已摇鞭上前,迫近战圈。 当下又道:“诸位万万不可疑惑在下乃是借故引开你们的注意,让齐姑娘出手夹击韦兄。事实上那白姑娘还不是韦兄对手,是以齐姑娘非替下她不可。” 他说得十分坦诚,使人不能不信。 喻、卫、范以及天水四雄等七人都吃了一惊,只因白蛛女的武功如此高强,但方锡竟说远非韦融对手,实是骇人听闻。 喻开江道:“好吧,我们把有关韦兄之事说一说。他昨天在饭馆听到我们要找薛、齐二位,便过来插上一脚,当时他露了一手内功,果是功力精深,但我们都没见过他的剑法,是以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高明………” 方□道:“诸位俱是老练人物,难道不曾暗中套问过他的出身师承么?” 喻开江道:“怎会没有呢?他自称是峨嵋派门下之时,曾经提出证据,我等才不能不信。” 第二十章 方□讶道:“哦,以诸位的经验阅历,他一定提出极有力的证据,方能使诸位深信不疑了。” 喻开江道:“不错,他取出峨嵋派信符乌银笺,我们当面验过不假,是以无不深信。” 方□道:“峨嵋派的乌银笺乃是天下闻名的重宝,既然在他手中,自然可以确信他必是峨嵋门下无疑了。” 他略一停顿,又道:“闻说那乌银笺大小如人掌,其薄如纸,通体乌黑,笺上有突起的篆字,最惊人的是这么薄薄的一片,却无法拗使弯曲。” 喻开江道:“不错,老朽暗运指力,竟没法子使之弯曲,晓得必是真物无疑。” 方□沉吟道:“既然如此,则韦融兄竟是峨嵋派高手了,但奇怪的是他的剑招以至身法,居然没有一招是峨嵋心法,这又如何解释呢?” 喻开江道:“其实我们业已感到奇怪,因为昨夜投店之时,他有好些举动令人难以推测,例如他坚决单独占据一个房间,又在店外做下暗号等等………” 方锡面露喜色,道:“好极了,他既然留过暗号给什么人,我们便可以从侧面查探,只要找到那人便行了,假如在下猜得不错,用不着多久,咱们就可以见到他的伙伴了。” 他向喻、范等人拱拱手,道谢一声,这才退开了。 齐茵一直在战圈外绕行,乌鞭轻摇,但迟迟不曾动手,似是找不到可以插手的空隙,以致如此。 方□定睛瞧了一会,但见白蛛女竟然尚无败象,反而时有凌厉攻势,而那韦融也没有早先那等从容自在了。 方□见了,为之大惑不解,瞧了好一会,这才发觉敢情齐茵其实业已助战,她虽是没有挥鞭出手,但她一直绕圈窥伺。 迫使韦融不得不极力防备她的攻击,以至分散了大部份的力量。如此与真正出手全无差别。 齐茵所踏的方位奥妙之极,方□看了甚是惊服,然而那韦融居然防守得万分严。很,全然无懈可击。 一面还得对付像白蛛女这等高手,这般造诣,更是骇人听闻。方□自问换作自己上阵的话,定然无法办得到。 又过了一阵,齐茵忽然冷笑一声,道:“韦融,你小心了,我可要当真出手啦!” 韦融道:“不要客气,即管出手好了。” 齐茵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韦融道:“怎么啦,你主动出手,权不在我,还有当上的么?” 齐茵道:“当然有啦,你的剑法擅长利用敌人弱点,施以反击。” 韦融道:“如此又有什么不妥呢?” 齐茵道:“假如我出手攻入,你便可以利用白妹妹来牵掣我,哼!哼!我才不会上你这个大当呢!” 韦融沉默了一下,这才笑道:“果然很厉害,当今之世,能瞧出这一点的人,真是寥寥无几了。” 齐茵道:“你先收剑让白妹妹退出,我才出手。” 韦融道:“这话甚是,但只怕这位姑娘心中还未服气,还认为她必能嬴得我呢!” 齐茵道:“那是另一同事,老实说她还有一些厉害的绝艺未曾施展。她一旦施展的话,你能不能逃生,还是大大的疑问。” 韦融冷笑道:“这话我倒是很难相信,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我还有毒手未曾施展才对。” 方锡朗声道:“少吹牛,兄弟刚才已领教过,你除了来来去去这几招之外,还有什么毒手绝艺?” 韦融道:“你若是不怕你的妻子被杀,不妨再出言相激一下,瞧瞧是真是假?” 他这么一说,方锡可就不敢乱开口,迳自凝眸寻思。 齐茵冷冷接口道:“你如若不相信我那白□□真有绝艺未曾施展之事,也不妨出言激一激我们,瞧瞧是真是假?” 韦融纵声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真有其事呢,既是如此,我怎能随便开口,待我查看一下,便知真假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瞪大双眼,细细打量对方。 他这一放弃防范齐茵出手之意,长剑威力陡增,立时抢回了主动之势,杀得白蛛女团团直转。 众人都看得出他确实比早先厉害了不少,长剑上隐隐透出杀气,这是他方才所没有的。 齐茵心中大凛,高声叫道:“阿平,到这里来。” 马车上的许平丢下缰绳,飞奔而至。 齐茵退开六七步,低声问道:“你薛叔叔可有讲过什么话?” 许平道,“没有呀!” 齐茵道:“那么你去问问他,能不能助我出战此敌?” 许平道:“你自己打不过他么?” 齐茵道:“若是打得过他,还要找你薛叔叔帮忙么?” 许平道:“薛叔叔好像很虚弱,那能打架拚命,不如让小侄帮你吧!” 齐茵怒道:“快去问,罗嗦什么?” 许平见她生气,果然不敢啃声,转身奔去。 转眼间就奔回来,向齐茵道:“小侄问过薛叔叔啦,他说你最好不要出手了,假如一定要出手的话………” 罢说到这儿,白蛛女突然惊叫一声,骇得齐、许二人一同转眼望去。但见白蛛女仍然挥舞双刃,奋力厮杀。 但她身上衣服却有两处被敌剑划破,想是因此而发出那一声惊叫。 齐茵忙道:“阿平,薛叔叔到底怎样说?” 许平道:“他说假如你一定要出手,他也没有法子帮你的忙。” 齐茵面色一沉,道:“这太糟了,只有我和他联手出击,方可获胜。” 许平热血沸腾,挺胸道:“让小侄上去吧!” 齐茵眉头一皱,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行了,别说是你,连方叔叔帮我也不行。” 她眼见许平显得很失望,便又道:“这是因为我和你薛叔叔合力应敌,特别厉害,换了别人上阵,就差得多了,何况你方叔叔认输过,说什么也不能再出手了。” 许平道:“是啊,方叔叔若是出手,岂不是变成撒赖了。” 齐茵转身迫近战圈,厉声道:“你到底姓什名谁?” 韦融道:“姑娘问得好奇怪,我何须改姓换名?” 他反问一句,齐茵无话可答。她皱起眉头,又道:“你现在已瞧出真假没有?” 韦融道:“瞧出来啦,颇觉难辨真假,因为白姑娘一身武功已尽于此,目下我已随时可以取她性命,假如她真有毒手,恐怕与武功无涉,正因此故,我才测不透是真是假?” 齐茵道:“你回答了等如没答。” 韦融道:“乱讲,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我为何难分真假,此方你告诉我说,白泵娘炼过一种奇怪武功,能够在死后变成厉鬼,取敌性命,则这等功夫在可信不可信之间,是也不是?” 齐茵道:“你举的例我听不懂。” 韦融笑道:“简单得很,要知道我随时随地可以要了她的校狐。因此,她除非炼饼死后还能杀敌的功夫,否则有何用处?” 齐茵不能不承认他这话有理,当下挥鞭发出尖锐的响声,更迫近战圈一些。 韦融又笑道:“对了,你早就该亲自出手啦,等你们一一落败之后,可把金浮图之钥奉上,换回性命。” 此人口气甚大,似是全然不把齐茵、薛陵放在眼中。 齐茵却一点也不着恼,暗自盘算道:“他分明想激怒我,使我快快出手,我偏偏不中他的诡计,故意迟些出手,瞧他的奇奥剑法,眼下随时随地可以杀死白妹妹,我可又不能不出手,免得万一这厮动了杀机,把白妹妹杀死………” 她既瞧不出这韦融的武功路数,自然也无从猜测他的用心和性情。 他会不会突然下毒手杀死自蛛女?他真的为了金浮图之钥而来的! 要知齐、薛已公开宣称要把金浮图之密公诸世间,任何家派的人都可以去学那金浮图的武功。 因此韦融实在用不着夺取金浮图之钥,况且以他的一身成就,假如不是另有缘故,例如像薛、齐他们,为要对付万孽法师及金明池,根本不必再贪图别的武功。 自然最使齐茵狐疑诧骇的还是此人的上乘剑术,以他这等造诣,连金明池也不可能不是他的敌手。 武林中居然出了如此杰出高手而天下无人得知,岂不是大大的怪事? 韦融突然纵声笑道:“齐茵,何故还不出手?” 齐茵哼了一声,道:“你不收剑退开,我如何能出手,难道要我做出以众欺寡之事?” 韦融道:“原来如此。” 突然振腕连攻两招,幻化出大片剑光,杀得白蛛女香汗淋漓,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韦融轻轻松松地跃出圈外,道;“现在你可以动手了吧?” 齐茵先向白蛛女道:“白妹妹,你到方兄那边去。” 白蛛女道:“姊姊小心,这厮剑法好生了得。” 一面说话,一面喘息,大有筋疲力尽之象。 齐茵道:“我晓得,你即管退下。” 白蛛女应声退开,齐茵转眼望住这个年轻高手,但见他姿容俊逸,隐隐有姣美的风致。 韦融也直着眼睛打量她,他的态度很放肆,恣意平视,面上泛起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 齐茵问道:“你为什么要夺取那金浮图之钥?”一韦融道:“你为何不给我?” 齐茵道:“天下武林同道,皆知此事,现下都群集大雪山,等候我们前去,这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是以这金浮图之钥焉可交给你?” 韦融道:“你如何向别人交待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得到那枚金浮图之钥,目下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齐茵道:“目下不在我们任何人的身上,这话你信也不信?” 韦融道:“岂有此理,你分明撒谎。” 齐茵笑道:“我何须向你撒谎?” 韦融想了一下,颌首道:“不错,你目下还用不着打诳,因为你和薛陵两人联手出斗,未必会败在我剑下,但那枚金钥在什么地方,你当必知道。对也不对?” 齐茵道:“我不知道。只有薛陵晓得,我从来没问过他。” 韦融居然相信,道:“很有可能,因为你们一定不会分开,他知道等如你知道,薛陵可是在马车里面?” 齐茵道:“当然啦,他不在车子里在那儿?” 韦融道:“你已见过我的剑法,自己觉着能不能赢我,假如自问不敌。咱们就无须动手了,你说是也不是?” 齐茵道:“赢得你赢不得你,还须一拚之后,方能知道,不过假如可以不必动手的话,我也可得省点气力。” 韦融道:“我老实告诉你,今日你们不论怎样挣扎,甚至通通一齐出战,也难逃伤败的结局,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劝薛陵交出金钥,咱们还可以不伤和气,那时候我也可以把身份来历告诉你。” 齐茵摇头道:“交出金钥之事,万万办不到。” 韦融眼中露出怒色,但稍现即逝,仍然平静如常均道:“你不肯交出,也是情理中之事,好吧,你把薛陵叫出来,你们联手合力跟我打上一场,咱们以那金浮图之钥作赌注,假如你们败北,便把金钥献上,若是我赢不了你们,自然无话可说。”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占便宜,因为他战败的话,全无损失。但事实上大大不然,细论起来,反而是韦融吃亏。 因为他是只身孤剑邀斗当今武林两大高手,根本上就对他大是不利,一旦落败,说不定连性命也没有了。 齐茵注视他顷刻,才道:“你口气未免太大了。” 韦融笑一笑道:“你们别以为已无敌于天下,其实上是井蛙之见而已,我若无几分把握,焉敢作此挑战?” 齐茵道:“你从未见过我和薛陵的武功,如何便自以为定能取胜?” 韦融道:“问得好,但要知你们的武功源流各有所本,我只要见识过邵玉华和欧阳元章的武功,也就足够了。” 齐茵怒道:“胡说,你今年才几岁,竟敢夸口见过家师和欧阳师伯?” 韦融笑吟吟的道:“我一点也没有胡说,只怪你没想到而已,我不一定要亲自见识过他们的武功,假如我的师长曾经与他们交过我,把这经验告诉我,岂不是与我亲自见过他们一样么?” 齐茵皱皱眉头,道:“这个弯子太大了,据我所知,数十年来,天下间还没有堪与家师或欧阳伯伯匹敌之人,你的师长是谁?” 韦融道:“你的话没有夸口,他们果然是天下杰出举世无匹之士,但此一时彼一时,假如他们现在碰上我,可就够他们受了,根本用不着我的长辈出头。” 齐茵平生最敬崇师父,听了这话,不由得勃然大怒,举脚连跨数步,迫近对手,冷笑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且尝尝我的鞭子………” 嗤的一声,挥鞭扫击,左手已掣出一把短剑,光华闪闪,伺机出手。她自从出道以来,罕得取出这口短剑。 由此可知她心中是何等的重视这个敌手。 韦融出剑招架,但见他招式身法极是空灵飘逸,如行云流水一般拆解了齐茵连环七鞭。 突然间振腕出剑,反击齐茵。这一着反击,乃是在齐茵鞭势最盛之时出的手,大出齐茵意料之外。 全然不明白他如何能办得到,是以鞭法微乱,眨眼间竟被韦融迫退四步之多。 韦融笑道:“你早就该出手,省去了许多口舌。我只要击败你,不愁薛陵还敢故作姿态,竟不露面。” 齐茵竭力摄神定虑,一连换了六七种鞭法。 仍然不能挫阻敌人剑势,但觉这韦融的剑法超妙空灵之极,大有不饮人间烟火之势。 这只是粗枝大叶的说法,若是仔细分析她的感觉,这韦融的空灵飘逸又可分为两方面。 一是纯以剑法为主,也就是说当他运剑攻守之时,招式间含蕴得有这等意味。另一方面则是从他身法中表现出来。 不时他单以身法闪避进退,并不出剑,这时候他的身法步式,也有一种飘渺无迹的境界齐茵虽是尽施绝艺,竟然无法有一招能向敌人用上十足功力的,这好比抓住了一条泥鳅,但滑不留手,使人空自运劲用力,却全无作用。 方□等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大有叹为观止之感。 自然方锡等数人心中十分焦急,因为齐茵分明已用了全力,竟无法击退敌人,再斗下去,当然只有败北一途。 白蛛女突然恨声道:“真急死人了,说来说去都得怪薛陵不好………” 方锡讶道:“薛兄那里不好?” 白蛛女道:“假如他不是变成这般羸弱,便可以拔剑帮助齐姊姊了,你说是不是应该怪他,我真急死啦!” 方锡道:“他难道想变成这个样子么,你怎么怪他呢?幸好那韦融剑法虽然高妙之极,真是天下无双,但杀气不盛,只要齐姑娘不要迫人太甚,最多是受伤落败,不致于有性命之虞。” 白蛛女道:“怎样算是迫人太甚?” 方锡道:“假如齐姑娘久战无功,一怒之下,使出一些两败俱伤的恶毒招数,这就叫做迫人太甚。其时韦融为了自保,剑法上自然而然生出相等抗力。齐姑娘若是封架不住,可就难保性命了,此所以我只望她平心静气地打,万万不可发急乱来。” 他说这话之时,齐茵竟已生出毒念,果真打算使出最凶毒的手法,孤注一掷,以便分出胜败。 她晓得对方剑法虽是高妙无比,但驭剑时的功力还未达到至高境界。 若然单单较量功力造诣,他大概还差了一点。全是由于他的剑法太以奥妙,以致如此。 因此她打算施展左手短剑,作那最凌厉的一击。 这一招称为“白日升天”,须得硬欺进敌人剑圈之内,滚入对方怀中,以短剑刺死敌人大凡高手相拚,绝对不会让敌人贴身。因此齐茵想要滚入对方怀中,谈何容易,定须先作某种牺牲,方能得手。 她的牺牲就是须得先受敌剑刺体之厄,才抢欺得人敌人怀中,以此她迟迟不肯使出这招定须等到实在山穷水尽,完全没有别的法子之时,才肯作此两败俱伤的打算。 目下她已等如是山穷水尽,那韦融的神奇剑法有不可思议的威力,使她深知再斗下去,实是有败无胜。 与其如此受辱,倒不如先发制人,拚个两败俱伤。 她美眸中闪射出杀机凶光,韦融瞧得真切,登时大为警惕,着意提防,但齐茵的乌风鞭实在神妙无方。 两人又激斗了十余招,齐茵好不容易觅到机会,蓦地一鞭扫出,运足了全身功力,务必要卷住敌剑。 使他剑法露出空隙。 鞭丝嗤一声划出,果然缠住剑身,鞭上强大的内劲也同时向剑上压去。 韦融一点也不知道对方用心,因此长剑虽是被鞭丝卷住,却毫不着慌。心中电急转念忖道:“你发急横来,岂不是自取其辱么?” 剑锋微微一歪,竟自以最精妙上乘手法,卸了敌人大半劲道,同时之间,含宝聚劲,随时发剑伤敌。 当此之时,他的剑刃略略歪开,果然有一道缝隙,齐茵可以趁机欺进,滚入他怀中。 但她这么做的话,定须被韦融刺中一剑或两剑,这是因为韦融之剑已具反击之势,自然而然会封闭这道空隙。 若是往常,齐茵当然不会硬闯,但眼下她乃是蓄意如此。是以空隙乍露,她身子微挫,双脚运力,便要冲入剑圈之内……和觉腕上一紧,敢情是乌风鞭系腕的皮带传来了敌人剑上的劲道,竟然强大绝伦,前所未见。 她心中大大失惊,一口真气透过丹田,硬是把身形钉住在地上,煞住了冲去之势。 一道剑光在她身侧掠过,没有伤着她。 但假如她依计进行的话,对方这一剑便将刺入她的小肮,生死存亡,事前无法推测。 齐茵如何不明白刚才的一招,实是奇凶至险,生死真是一发之隔,不由得骇出一身冷汗那韦融就在她心灵大震之时,左手遥遥一点,使出隔空点穴的功夫,制住她的穴道。 他回头望去,只见方锡变色,白蛛女骇然,那体粗壮健的大男孩许平则忿忿握拳,似是要冲上来。 他立刻机伶地举剑抵住齐茵胸口,冷冷道:“你们那一个敢上前来,我先杀死了她。” 此言一出,方、白、许三人当然不敢妄动,韦融见他们果然受制,心中甚感得意,仰天一笑,道:“方兄乃方正君子,早已若不是在被迫无奈之下,决计不肯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同我动手,白姑娘则已服气了我的武功剑术,如非不得已,亦不会出手,只有这个莽撞的家伙,定必不顾一切冲上来,我如若一出手对付他,则方兄和白姑娘自无袖手之理,这一来又得鏖战一场,殊为可厌。” 方锡大声道:“然则韦兄有何打算?” 他对此人脑筋之机伶,应变之快速,极为惊心。 韦融笑道:“我要带齐姑娘找薛陵说几句话,只要你们留在原地,并且不让别人前来打扰我们,我自当尽力不伤及他们。” 这个条件与其说是要求,毋宁说是命令。方锡不能不答应了,眼睁睁看着韦融勾住齐茵腰支,向马车走去。 韦融一手搂住齐茵纤腰,生像是好色之徒般紧紧把她拥抱着,到了马车旁边,伸出长剑,拨开车门。 此时,方锡以及卫群、范章、喻开江等人都远在六七丈以外,遥遥观看这韦融的一举一动。 车门开处,只见坐位上有一个人,以懒散的姿势瘫坐不动,也没有转眼向车门外望来。 韦融道:“薛陵,你当必已瞧见一切经过了…;。” 那人动也不动,韦融不禁停口,皱起双眉,但他只停顿了一下,便又道:“你最好别装模作样了,我早就探听明白你的服饰样貌……” 那人仍然没有一点反应,韦融不禁又停口不说,面上神色变化不定,双目凌厉的望住车中之人。 饼了一会,车中之人居然还不移目向外瞧看,韦融可就光火了,暗暗提聚功力,口中冷冷的道:“喂,你是否是薛陵?” 车中之人懒懒地点头,道:“我就是了。” 声音显示出有气无力,但又似是不屑理会对方那等冷淡懒散的味道。韦融辨不出他究竟何意,怒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薛陵,竟是个懦夫。” 薛陵缓缓转头,那苍白瘦削的面庞以及无神的双眼,虽然已失去昔日龙腾虎跃般的丰采活力。但却掩不住他天生的浚豪,甚至由于他出奇的憔悴,反而另有一种丰姿,使人泛生出奇异的感觉。 韦融呆了一呆,才道:“听说你和金明池都是罕见的美男子,这话果然不差,只不知那金明池比得上此不上你?” 薛陵没有开口,可是他已看清楚那韦融竟是把齐茵亲热地抱在怀中,含有淫亵的意味。 他双眼之中,慢慢现出光芒,似是这等景象已刺激起他的潜能,使他陡然间大为振作起来。 他挺直了身于,但仍然在座位上,没有移动,道:“你是谁,阿茵怎么啦?” 韦融笑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辉,甚是美貌好看。 薛陵不由得想道:“他这一排牙齿假如是长在女孩子口中,配上他灵活的眸子………” 这么一想,便也注意到此人一身新制衣服,甚是适体大方,皮肤甚白,真是玉树临风,丰姿飘逸。 韦融答道…“她已败在我剑下,现在她的人已属于我而不是你的了。” 薛陵深深吸一口气,道:“尊驾这话,我不懂。” 韦融不悦地道:“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姓名呢?” 薛陵心知此人是因一声“尊驾”引起,但他的确不知对方姓名,当下道:“兄弟确实不知,你贵姓大名?” 韦融恨声道:“好啊,你只有那末一点道行,居然如此托大自傲,全然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 薛陵道:“我可没有这等意思。” 韦融道:“还说没有,简直是瞪眼讲瞎话。” 薛陵见他一定要当自己是个骄傲自大的人,一时难以分辨得清楚,便懒得多说,只道: “你到底肯不肯把姓名赐告呢?” 韦融道:“再说一次又有何妨,我姓韦单名融,这回你好生记住了。” 薛陵道:“我会记着的。” 韦融道:“照你的讲法,你简直不曾瞧看我和齐茵动手的情形了?” 薛陵点点头,道:“很抱歉,果然没有瞧看。” 韦融双眉一皱,道:“你如此的狂妄自大,无怪竟要把金浮图公开于世,你们想是深信天下之人纵然把金浮图内的武功完全学会,也赢不得你们,是也不是?” 薛陵道:“这只是韦兄你的说法,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韦融气不过似地哼了一声,道:“很好,我说什么都不对,这且不管它,现在齐茵已落在我的手中,只不知薛陵你有何打算?” 薛陵面上掠过激动之色,猛可起身,车门外的韦融禁不住微微往后一退,那知薛陵突然坐下,没有跃出来。 他沉思了一下,才道:“我先请问韦兄有何打算?” 韦融佯笑道:“我把她带回去,当作一名侍妾也好,当作奴婢也好,总而言之,我不会杀死她就是了,焚琴煮鹤之事,我也做不出来,你瞧如此可好?”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韦兄既然能把她生擒活捉,武功之高,自是更在我之上。再说韦兄的品貌风姿,亦是举世罕有匹俦………” 韦融现出怀疑之色,插口道… “你猛送高帽子,有何阴谋诡计,须知我韦融可不吃这一套。” 薛陵道:“以韦兄的武功和风度,可知必是大有来历,决非寻常家世,只不知韦兄已经娶妻了没有?” 韦融似笑非笑的瞅住他,道:“滑稽透顶啦,难道你想替我做媒不成,对象是齐茵呢? 抑是另有女人?” 薛陵道:“韦兄还未赐答呢!” 韦融道:“你既然很有诚意,那么我就告诉你,我还未曾娶妻,但此生也不打算娶妻,但假如碰上美貌娇娃,玩一玩没有关系,决不娶为妻室。” 薛陵道:“韦兄文武兼资,丰采照人,自是眼高于顶,不愿轻言婚嫁,兄弟对韦兄之言,一点也不觉着奇怪。” 韦融道:“哟,又是一顶高帽,我真吃不消啦,但我的话却是千真万确,此生决不娶任何人为妻。”。 薛陵道:“假如韦兄碰上一个合意的人,便不敢这么说了。” 韦融道:“不,纵是仙女下凡,我也不改此心,还是一句老话,玩一玩则可,娶之则万万不能。” 薛陵道:“兄弟当真有意为韦兄说媒,但韦兄竟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之奈何?” 韦融道:“我索性当天发个誓,你总可以相信了吧?” 当下果然立刻发了一个五马分尸又全家死绝的毒誓,神情严肃认真,似是全无虚假。 薛陵大惑不解,道:“韦兄你何须发这等毒誓呢,好吧,兄弟已不能不信了。” 韦融笑道:“总算让你相信,真不容易,现在咱们谈一谈齐茵之事,天下武林都传说你们将成为神仙眷属,但今日碰上了我,却不免大生波折啦!” 薛陵振作一下,便精神集中贯注对方,一方面努力与肉体上的疲劳软弱抗争,不让对方瞧出。 他道:“江湖上的传言时时是以讹传讹,未必可信。但不管我和齐姑娘之事是真是假,却不知与韦兄有何关系,竟要介入其间?” 韦融道:“说来很简单,我只要金浮图之钥。你如是爽快交出,我一高兴就把齐茵清清白白的还给你。假如你不知趣识相,惹恼了我,哼!哼!你们休想走得到大雪山,齐茵也难保清白之身,我的话你懂不懂?” 薛陵心想:“就算是傻子也听得懂,唉!这便如何是好?” 口中却应道:“原来韦兄要的是金浮图之钥,这件事或者有得商量,老实说,我可没有什么兴趣跑到大雪山去………”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你可否让我跟齐茵商量一下,方始奉覆?” 第二十一章 韦融沉吟一下,道:“好吧,反正你们使花招的话,提防我以最毒辣手段对付齐茵。” 他口口声声只说对付齐茵,果然使意志消沉了多日的薛陵,也不敢等闲视之。 韦融放开左手,迅即在她背上另行点了两处穴道,又连拍三掌,自已往后退开。口中一面说道:“你们商量吧。但须记住我报复手段不比等闲,决不是虚言恫吓。她现下可以走动说话,但不能动手拚斗。三天之内,如若不得我独门手法解禁,定遭惨死。” 他一直避开两丈,薛陵压低声音,道:“齐姑娘,那厮是什么家派的高手?当真赢得了你么?” 齐茵美眸中涌出泪水,美丽的面上尽是愤怒之容。 薛陵低声下气地又问了一次,她咬牙道:“问得好笑,难道我故意输给他的么?天知道他是什么家派的………” 自然她并不是完全为了薛陵这句问话而愤怒,却是她听见了薛陵、韦融的对话,晓得薛陵做媒的用意。 聪明如她,岂能不明白薛陵正是看中了韦融,想替自己作伐,以便对她有个交代,也可对得住他自己的良心。 但这等事情又不是肚饥求饱,吃米饭固可,吃面条或乃至于包子馒头大饼亦无不可的。 情感之为物,在热烈冲动之时,决计无法掉换代替,那韦融纵然是当真此薛陵英俊百倍,文才武功都此薛陵好。但齐茵却并不会因而移情别恋。 她愤怒之故既是如此,加上心中的旧创伤,更加不会有好面色给薛陵看,这刻没有给他几个耳光已经很客气了。 薛陵道:“这真是出奇惊人之事,世间居然还有这等年轻的高手,能羸得你的乌风鞭,让我们推测一下,他会不会是万恶派才出道的高手?” 齐茵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薛陵自言自语道:“不会,一定不是万恶派的。否则他早就杀掉我们两人,根本不会讨取什么金钥了。” 他叹一口气,道:“可惜我竟没有细看他的剑法。” 齐茵猛然一震,心中掠过数日来的大疑团,忍不住问道:“你倒底为了什么事情,变得如此消沈?” 薛陵颓然道:“我本该早就告诉你的,我是因为………” 他忽然住口,皱眉寻思。 齐茵不敢催他,生怕他变卦不肯说出,是以很耐心的等候着。 薛陵方要开口,那边厢传来韦融尖锐的声音。道:“喟,你们谈妥了没有?” 齐茵回头道:“再等一等。” 薛陵道:“我的事以后再谈,我一定得告诉你,这是我的大秘密,只能让你知道,现在还是先解决目前的艰困处境。我一死虽不足惜,但连累到你和方兄他们,便不是那么说了。” 齐茵道:“那一个都牺牲不得,这厮自称是峨嵋派的,但他的剑法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薛陵缓缓道:“咱们连人家的武功路数都摸不出,我又气衰力弱,无法出手一拚。看来只好投降认输,答应他的条件了。” 齐茵惊道:“那怎么可以?把金钥送给他?你忘了咱们身上的责任么,不行,咱。呵非与他周旋到底不可。” 薛陵道:“本来咱们武林之人,如是碰上强敌,不能取胜,最多败亡而已。但这厮声明在先,咱们若不乖乖献出金钥,他就要把你………把你………”说到这儿,不禁叹息一声,到底不忍把“奸污”二字说出。 齐茵道:“我已听见了他的话,但你莫要忘了,他只是说我们若是献出金钥,他或在一高兴之下,才不动我的歪主意。设若他取到金钥,仍然不高兴,那还不是一样要把我带走,满足他的大欲?” 这末后的一句话,刺激得薛陵身体一震,流露出极强烈的痛苦之色,这正是齐茵所希望见到的。 她心中叹息一声,暗忖:“我若不用这法子刺激他,只怕他将是一直消沉下去,至死方休。” 薛陵道:“但除了此法,咱们已无可选择了。” 齐茵道:“当然有啦!咱们与其听候敌人宰割,倒不如死中求活,拚他一下。你虽没有动手决斗之力,但逃走的气力还是有的,只要我能把韦融那厮暂时阻挡上一阵,你就可以脱身了。” 薛陵皱眉道:“如若找方兄他们一同出手,还有可说,你穴道受制,我已看过毫无下手解救之法,如何还能出手与他拚命?” 他略一停顿,又道:“即使可以,我也不让你这么做。” 齐茵道:“那么你情愿我落在敌人手中,任得敌人毁去我的贞操清白了?” 这话说得很重,薛陵但觉刺激非常而又痛苦万分,血气翻腾,突然间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 齐茵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啦?” 薛陵喘几口气,道:“我没什么,现在反而觉得胸口舒畅得多,这几日好像被这一口血堵住了胸口,甚是难受。” 齐茵也顾不得多问了,道:“那么你可同意我的办法?” 薛陵反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出手阻挡他?” 齐茵道:“当然有啦,家师传授过一种奇异手法,能使穴道受制之人,激发出体内所有潜能,突然间似是恢复了原有功力,甚至更加威猛凶厉。我把这一手法告诉你,你向我施为,然后立刻驾车逃走。” 她停顿一下,又道:“咱们行事宜速,使对方措手不及,所以无法向方锡他们打招呼了。” 薛陵道:“你若使用了这种催迫体内潜能的手法,一场激战下来,不论是输是嬴,也定必丧生,谁也无法挽救。这等后果,你想到了没有?” 齐茵点点头,道:“我清清白白死了,岂不强胜似含垢忍辱而生?” 薛陵一时沉吟不语,齐茵睹状,已知道自己这个建议,一定不被他接纳,深深叹一口气,忖道:“他当真如此关心我的生死安危,以及终身幸福么?若是如此,他又何故拒婚? 唉!我实在弄不懂………” 薛陵果然道:“不行,此是必死之计,如若咱们确知他一定要以各种手段加害我。呵,方能考虑到此计。我还是拚舍金浮图之钥,瞧瞧他肯不肯放过我们?” 齐茵听他口气坚决已极,知道无法说得动他。只好说道:“随便你吧!” 薛陵提高声音,道:“韦融兄,我们已谈妥啦!” 韦融道:“你们已谈了不少时候,恐怕已把后事交待好了,对也不对?” 话声中唰的一跃,到了齐茵身后,伸手把她拦腰抱住,紧紧相贴,动作甚是猥亵可恨。 薛陵怒视着他,冷冷道:“假如你不放尊重些,休想再谈。” 韦融笑道:“啊哟!好大的火气。我真奇怪你为何不出手一拚,你似是虚弱,莫非是病了一场?” 这时,竟自放手退开一步。薛陵向齐茵望了一眼,已知她目下又被点了别的穴道,是以全然不能言动。 当下点头道:“不错,我大病了一场,是以无法出手与你一斗,殊为遗憾。” 韦融淡淡一笑,道:“此憾不难补救,你只须休养一些时候,便能如愿以偿了。只不知你患了什么病,如此厉害,竟把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折磨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这后面之言,含有讥讽之意,分明是不相信生病之事。 薛陵指指心口,道:“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苦,韦兄一切顺遂,做惯了人上之人,恐怕无法体会得出心中的病痛,竟是何等滋味。” 他反讥对方年轻无知,韦融如何不懂,但他却不反驳,淡淡一笑,道:“咱们言遍正传,金浮图之钥肯不肯交出来?” 薛陵道:“可以!” 他答得如此干脆,反倒韦融感到难以置信,狐疑地望住他,道:“可有什么条件?” 薛陵道:“我个人的生死祸福,一句也不必谈了。我只要问你一声,你如何对付齐茵姑娘呢?” 韦融道:“好多情啊,假如我放了她走,也不伤你的朋友,但却要取你性命,你也心甘愿么?” 薛陵道:“心甘情愿,但如此又另有条件了。” 韦融讶道:“什么条件?” 薛陵道:“假如你真要取我性命,考验我是否心口如一,那也不妨试上一试“不饼这么一来,我就不能把金浮图交给你。甚至还得要求你让齐茵她们平平安安的打开金浮图。”这时齐茵已明白他用意,竟是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好让她得窥金浮图之密,修习无上武功,负起拯救武林之责。但还未明白的是假如对方拒绝了此议,而只把金浮图之钥取走,如此大家固然都安然无恙,但也没有法子进窥无上武功。将来的祸患,谁去承担?只听韦融沉吟道:“这个建议倒是有趣得很,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停顿一下,又道:“只不知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没有?” 薛陵知道不说不行,当即跳下马车,走出十余步,但见韦融已跟到身后,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交出金浮图之钥,但你却得娶齐茵为妻。” 韦融也不觉怔住了,道:“你可不是发高烧吧?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 薛陵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而是实心实意。外间虽是盛传我和她的种种,但实不相瞒,我为了一个缘故,决计不能娶她为妻。韦兄人才出众,风度翩翩,武功又这般高强,定可以配得上她。” 韦融不悦道:“你极力为她安排终身,固然是深情一往,是希望她得到好的归宿。但你却忘了我已发过毒警,此生决不娶妻的么?”。 薛陵啊了一声,道:“此事也使我大惑不解。” 韦融道:“你明白与否都没关系,也许我不拿发誓当一回事,此生仍然照娶不误。但话说回来,天知道你为什么不娶她?会不会她有什么问题,你才不敢娶她?” 言下之意,竟是怀疑到齐茵可能染有麻疯、梅毒等绝症了,又或者她有过不名誉之事,所以薛陵才不娶她。 当然他的怀疑也不是全无道理。 薛陵忙道:“兄弟可以坦诚奉告。” 他把声音放得更低,道:“齐茵自家还不晓得,我也不便说出,远望你代为守密。” 韦融笑道:“我何必多言,坏你之事?” 薛陵道:“这就好了,实不相瞒,齐茵本已奉父命嫁到江南,虽然未行婚礼,与那未婚夫婿也只见过几面,其后便因故离开。而我也因学艺之后,重入江湖,在江南遇上了她,两人在一起得报血仇,情感甚好。然而问题却是她的未婚夫婿,竟是我同饼生死的朋友。” 他说到此处,便已停止,似乎这最后的一句,已经有雷霆万钧之力,旁的话根木不必再说。 那知韦融仍然直眨眼睛,好像还不明白,猛等他再说。半晌韦融忍不住问道:“然后怎样了呢?” 薛陵仰天长叹,道:“还有什么以后呢?她千不该万不该竟是我那好友名份上的妻子。 我纵然再爱她,也不能娶她为妻,你说是也不是?” 韦融道:“原来如此,现在你那位朋友一定也很痛苦了,对也不对?” 薛陵呆了一下,才道:“他原先当然痛苦,但目下一已另行娶妻了。” 韦融道:“这我就不懂了,你的朋友既已另娶,她又未曾当真嫁给他,你却为了何故,不能娶她?” 薛陵道:“事关人伦大礼,岂可通融?再说我那朋友乃是得悉我和她很不错之后,才想法子另娶,好让我得以娶齐茵,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娶她。” 韦融摇摇头,道:“你实在太迂腐了,既然你的朋友相让,何以还不接受?换作是我,他不让我也要抢,谁教我喜欢呢!” 薛陵凛然道:“这等事薛某断不肯为,韦兄敢是还不相信兄弟所说的理由么?” 韦融道:“我相信,看来你一点不是瞎说,不过我却不敢苟同罢了。你为了此故,才打算把她转让给我,那也未免太牵强了!” 薛陵道:“当然还有其他重大的理由,例如万恶派你听过没有?” 韦融道:“是万孽法师的万恶派么?” 薛陵道:“不错,他已加紧训练高手,一旦成功,我等全然不是敌手。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也罢了。但齐茵以及别的友好,都有父母兄弟师友等等,以齐茵而说,她的齐家庄必须有人保护。你的武功既是胜得过她,则联手之势,更是不可限量。万孽法师未必就敢侵犯你们。” 韦融沉思片刻,这才泛起一抹讥嘲的笑容,道:“妙论,妙论,想不到你竟安排了一条黑路让我走。大概是鬼迷心窍,所以自已说了出来。” 他略略一顿,才道:“我已作决定,你大概猜想不到………” 薛陵道:“兄弟向来不善猜人心意,自然猜不出韦兄的心思了。” 韦融道:“好,我告诉你。我听齐茵说,那金浮图之钥在你手中,因此,我决定把你带走,也不伤害他们。至于你是否赞成,也由不得你作主了。” 薛陵感到自已连久站也很吃力,何况与这等绝世高手拚斗?只好点点头道:“我无法自主也没关系,但金钥不在我身上,你搜也搜不出来。我也决计不交给你,难道你有办法迫我交出不成?” 韦融淡淡道:“这么一来,金浮图之钥又变得不重要了,你可明白么?我只要金啊图不让凡夫俗子所污,已经达到目的。” 他突然出手一点,制住了薛陵穴道,迅即抱他奔到车旁。 齐茵、方锡他们不在话下,连那喻开江、卫群等人,亦莫不极为注重韦、薛二人交谈时的情形,一直如此。 是以韦融突然出手点住薛陵穴道之举,立时惹起了一阵骚动。 齐茵尖叫一声,道:“你干什么?” 喝问声中,已扑向马车。 方□也和她一般迅疾的跃去,身在半空,长剑业已出鞘。 韦融已跃上了前座,把薛陵放在左边,笑哈哈地转头向齐、方二人瞧望,对他们急骤扑到的动作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方锡虽是性情淳厚,不大容易动怒施展辣手之人,但这刻心知韦融此举大是不妥,是以剑如长虹,陵厉攻向座位上的韦融。 齐茵反而被他所阻,迫得斜斜飘落在一边。 韦融左手抓起缰绳,右手击出长剑,随手一挥,便把方锡这奔雷掣电般的一击轻轻架住。动作异常潇洒飘逸,似是全不费力。 齐茵一伸手抓住健马口边的嚼环,不让他驱马驰走。方锡身在半空,换招变式,又攻出一剑。 韦融长剑闪电扫出,劈中敌剑,“锵”的一声,硬是把昆仑高手方锡震退,不能不飘落地上。 韦融劈退了敌人之后,不但不向方□瞧看,甚至收回长剑。然而他的长剑并非纳入剑鞘,而是从背后插过。剑尖暗暗抵住薛陵的胁下,他但须送出一点,剑尖就可以插入薛陵胁下要害。 他含笑望住薛陵,说道:“你的朋友们想拦阻我呢!” 薛陵穴道被点,根本感觉不到对方剑尖抵住自已胁间要害。他道:“既然是我的朋友,自然会阻止你把我劫走,何足为奇7”韦融提高声音,道:“假如你和齐茵他们易地而处,我拿她或方锡跃上马车,你将如何应付法?” 薛陵毫不迟疑,道:“若然换了我的话,纵是不敢出手向你攻袭,也先得把马车拦住,不让你驱车离去。” 韦融笑道:“答得好,但你的朋友们居然都急得忘了我会杀死你,竟自贸贸然向我出手攻袭,你说可笑不可笑?” 薛陵没有回答,他自然无法回答这话。 方锡站在数尺之远的地上,眼瞧对方以长剑抵住薛陵要害,岂敢动手?听了对方这一番奚落的说话,亦不敢反驳诘责。 齐茵怒道:“姓韦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融嘻嘻笑道:“我的姑娘呀,别生那么大的气,要知生气乃是美貌最大的敌人。如若时时生气,你会很快就苍老难看。” 齐茵厉声道:“你倒底想捣什么鬼?” 韦融道:“假如你们不迫我太甚的话,我可不打算杀死薛陵,也不会让他吃什么苦头,现在,你给我走开!” 说到末后两句,面色陡然沉下,布上一层寒霜。口气也变得十分严厉冰冷,一点也没有戏谑的意味。 齐茵不由自主的露出惊悸之色,五指一松,退开了两步。 韦融冷冷说道:“想不到你对薛陵仍然颇有情份,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把他丢到粪坑里去了…………………” 齐茵双眉一耸,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话?” 韦融道:“你等他将来自己告诉你吧!我要失陪啦!” 说时,把抵住薛陵胁下的长剑移开,瞅了方锡一眼,道:“我不用剑也可以弄死他,你信不信?” 方□焉有不信之理,只好道:“韦兄到底有何打算?” 韦融道:“我要带走薛陵,但告诉你也等如没说,因为你一定反对我此举,而又全无法子可以阻止。” 方锡默默的凝视着此人,但觉他的一切都十分神秘莫测,既不知他的来历出身,也不知他的心思用意。 白蛛女已奔过来,暗暗在马车上黏着黑神蛛丝。 韦融抱起薛陵,忽然又跳落地上。 方锡讶道:“韦兄其实不是打算离开么?” 韦融道:“我这样说过吗?呆在这儿干什么?” 说时,一侧身已钻入车厢内,自然薛陵也被推入车内。然后他从车厢内抛由一件物事,掉落地上。 方□等人转眼望丢,但见那是一颗圆圆的弹丸,落在地上,突然“砰”的爆炸,冒出一股浓密的青烟。 这股青烟聚而不散,直向上升,彷佛是一团雾气,倒也悦目好看,霎时间已升高数丈。 方锡等人这才斗然醒悟这是讯号,却不明其意。 片刻间两道人影奔来,疾逾奔马,到了切近,众人看清楚这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轻汉子。 一身劲装疾服,背插长剑,但看他们的身法,已知武功不弱。 他们向马车奔来,方锡这才明白这两人必是奉召驾车,心中一动,转念忖想道:“我投鼠忌器,不敢招惹你韦融,但出手拦阻这两人的话,情形又是不同。韦融决计不致于因此之故而杀死薛兄。而我此举虽是无法解围,却可能从他手下的武功上,找出一点线索。自然最好是生擒了他们,便可以讲价还价了。” 此念一掠过心头,是时提聚功力,等到那两名壮汉奔到切近,突然出手一剑劈去,口中大喝道:“两位往那里跑?” 他一把剑居然能同时袭击两人,剑光如潮卷浪涌,甚是凌厉。那两名壮汉猛可煞住前冲之势,同时撤剑抵御。 两人的动作都奇快无匹,“锵”的大响一声,三口长剑碰上,方锡但觉得对方联手之力强劲之极,心中大为震动。 虽是如此,他仍然换招发剑,锵锵锵连攻三剑,竟都被他们双剑抵住,不曾把他。呵迫退半步。 这两名年轻壮汉的身手,可把远远观看的喻开江天水四雄等人瞧呆了,敢情他们剑术之精,功力之强,足以与时下任何一位名家比美。 但他们却是籍籍无闻之士,只是韦融手下使唤之人而已。 方锡心中已知无法拿下这两人,只好煞住剑势,道:“两位兄台剑术实是高明不饼。” 韦融在车内接口道:“岂敢,岂敢,他们只不过炼了三五年剑法武功,碰上方兄,自然远非敌手。我看方兄不必白费气力了,还是好好的让我们走吧,不然的话,我可就对薛陵不客气了。” 方锡无可奈何,侧身闪开口那两名壮汉一语不发,跃上前座。齐茵心中一急,便又伸手抓住嚼环。 一个壮汉冷冷道:“姑娘最好放手让开。” 齐茵瞪他一眼。怨声道:“我不放手你便如何?你可敢跟我斗一斗么?” 那壮汉冷冷道:“在下未得做上吩咐以前,自然不能应承与你一斗。可是在下却可以记下姑娘的无礼,将来向别人发泄这口气。” 齐茵听得。一阵心寒,茫然放开手。 韦融呵呵笑道:“这叫做自讨没趣,阿金,咱们走吧!” 那个用言语威胁得齐茵放手的壮汉应道:“是!” 抖动缰绳,口中发出催马起步的吆喝声。 突然间一道人影掠到,抓住嚼环,使牲口不能起步前行。阿金一瞧是个白发碧眸的美女,登时皱起眉头,道:“姑娘快让开。” 白蛛女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向你家主人说,你们且等一等。” 韦融接口道:“什么事?” 白蛛女道:“薛兄身体不大舒服,所以没有出手与你一拚之能,这一点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韦融道:“是又怎样?” 白蛛女道:“假如你信得过我的话,我想查看一下他的脉息,或者要留一点药物傍他。” 韦融沉吟一下,才道:“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此举阻延不少时间。” 白蛛女坚决地道:“用不着太久,大概是讲几句话的时间而已,以你的本事,难道还怕我趁机夺走他不成?” 齐茵、方锡他们自然都知道白蛛女的计谋,乃是要用黑神蛛丝黏一点在薛陵身上。 然后那怕对方把薛陵带到天涯海角,也可以找到。 此计大是佳妙,只要对方中计,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韦融缓缓道:“好吧,但你记住,行动须得快一点。” 白蛛女心中暗喜,举步向马车走去。 忽听薛陵道:“韦兄最好不要答应,白姑娘根本不懂医药之道。” 韦融立刻向出现在车厢门口的白蛛女瞪眼,道:“你想使什么诡计?不准动,否则我先要了你的命。” 他曾经与白蛛女动过手,实是有杀她之能,因此这话非是虚声恫吓。 白蛛女冷笑道:“假如是在从前,哼!哼!到底是你死抑是我亡,只怕老天也不知道,现在我没有法子使出绝招,只好让你张牙舞爪。” 韦融以为她死要面子,才说出这种话,便没有理她,殊不知这话乃是实情。 从前白蛛女是万恶派之人,放出黑神蛛的话,根本不必考虑到会不会遗害附近人畜之事但目下已改邪归正,自是不能胡作妄为。 韦融向薛陵问道:“她既然不懂医药之道,可知必有诡计,才要借故接近你。你为何指破她的诡计?这倒使我感到十分奇怪。” 薛陵叹息一声,道:“韦兄不必多问了,反正我此举对你并无歹意,也能够使你日后减少许多麻烦之事。” 韦融点点头,突然飕的一剑向白蛛女刺去。白蛛女感到剑气森厉,本能地疾退数步。 马车迅即向前移动,沿着大道向南驶去。齐茵、方□、白蛛女等人都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许平叫道:“姑姑,薛叔叔往那儿去了?” 齐茵烦恼地道:“他被那厮劫走,你没有眼睛么?” 许平突然放步追去,齐茵等人大声叫喊,他也不理,霎时已追上马车,忿怒地叫嚷喝骂马车继续驰去,许平紧追不舍。 齐茵等人连忙放步赶去,忽见马车缘下来,许平跟在车门旁边,走了二三十步,突然跃上马车。 然后,车子的速度加快。这等情形,一望而知许平是愿意跟随薛陵,也得到对方的允许白蛛女拦住齐茵和方□,道:“我们等晚上才追踪,我可以找到那辆车子。” 齐茵大喜道:“这就好了,我们现在暂时别追。” 方□却忧疑地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那喻开江等人眼见齐茵、方锡等人武功如此高强,实在谈不上向他们报复。 甚至还怕她迁怒到自己头上,是以都准备开溜。但他们皆是有身份名望之人,谁都不好意思首先溜走。 方锡向齐茵说了几句话,便走过来,先瞧瞧天水四雄的伤势,幸而还没有多大妨碍。当下代白蛛女向他们道歉,并且请他们赶紧回去休息。 天水四雄走了之后,方锡向喻开江、卫群和范章等人道:“今日的经过情形,三位已是亲眼目观,谅也不会疑惑此是我们闹鬼。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金浮图之钥在薛兄手中,他既然被人劫走,我们便无法开启那座金浮图了。” 喻开江道:“方兄打算要我们做见证之人么?” 方□道:“那只是顺便之事,只因目下正在等候我们一同前往大雪山的武林豪杰,其中主要人物都信得过我们,有诸位一言,自然更加妥当。在下打算把朱公朗以及万恶派的劣行恶迹,奉告诸位,如若承蒙采信,便请求诸位帮忙查出那姓韦之人的来历。” 方□如何说服喻开江等三人,以借重他们在当地的力量,展开侦查等情,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许平登车之后,马车疾驶了十余里,忽然转入一座树林内。韦融已解开薛陵穴道,因此薛陵已能活动自如。 韦融命薛、许二人下车,步出林外。但见一名壮汉已驾了另一辆马车驶到,韦融。狐众人登车,又向前驶去。 薛陵被这个人的神秘举动,激起了一丝好奇,曾经向他观察了一会。但他的好奇心很快就消逝了,恢复一向的淡漠消沉。 韦融自然瞧出他态度之异常,问了两次,薛陵都不理睬他,韦融也没生气,改向许平探询。 这才知道薛陵最近多日以来,已是如此,又问知连齐茵也不明其故,当下便不再向薛陵说话。 第二十二章 傍晚之际,他们在一处市镇内停车进食。 许平是须臾不离薛陵左右,他觎个空,问薛陵道:“齐姑姑会不会很担心呢?” 薛陵有气无力地道:“当然会啦!” 许平又道:“小侄觉得这姓韦的不似是坏人。” 薛陵道:“大概是吧!” 许平道:“但我们怎可使姑姑担心呢,所以小侄打算趁他们不防之时,和叔叔你逃走。” 薛陵道:“恐怕不容易吧……” 许平道:“我知道叔叔身体虚弱,但我背你走,仍然可以走得很快。” 说到这儿,韦融已回转来,许平只好闭口。 韦融道:“许平,你陪薛陵走出镇外,我在那儿另有一辆马车,今晚要不停的赶路,免得被齐茵他们追上。” 他冷笑一声,又道:“他们最好追不上,否则的话,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许平吃一惊,道:“你想对她怎么样?杀死她么?” 韦融道:“我的耐性有限,假如她找了上来,我非取她性命不可!” 他说这些话时,很注意地察看薛陵的表情,那知瞧不出一点反应,心中感到很奇敝,但却不去问他。 许平依言陪了薛陵,缓缓向镇外走去。 快要出镇之时,许平道:“现在他们已瞧不见咱们啦,正是逃走的好机会。” 他不等薛陵表示,略略蹲低身子,抄起薛陵双腿,让他伏在自己背上,接著放步斜入小巷之内,从横侧出镇。 在田野中迅快奔出数里,总算转上大路,许平也不管在西与南,总之先走得远远的再说他沿著大路奔去,才走了里许,忽见路旁树下有一辆马车,但不见有人,他心中一动,暗道:“如若有一辆车子,定可走得更快。” 到了马车之前,道旁树林内忽然跃出两人,正是韦融的两个手下,一个叫阿金,一个叫阿张。 他们都拿著长剑,前后拦截住许平。 许平自家虽是不怕刀剑,但却怕他们伤了背上的薛陵,所以瞪眼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车子内传出一阵笑声,接著一个人跳落地上,却是那浚豪白哲的韦融。他讥嘲地望住许平,道:“许平,你想往那儿去啦?” 许平咬辱不语,实在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韦融笑道:“看样子你很不服气,非给你一点教训不可,阿金,好好的揍他一顿。” 阿金应声跃出,健腕一振,长剑当胸刺出。 许平忙忙闪开,却已险险中剑。 韦融道:“你何不先放下薛陵,假如你打嬴我们,自然非让你带走他不可,对也不对?。” 许平虽是觉得不错,但他又怕把人放下之后,韦融会趁他动手之时夺了回去。当下说道:“你们可不准趁我动手之时抢人。” 韦融心中好笑,口里却应道:“这个自然。” 许平摇头道:“你讲话时不是诚心诚意,我不相信。” 韦融心想:“哈!这小子看上去笨头苯脑的,其实也蛮机灵。” 当下淡淡一笑,说道:“那是因为我认为你决无抗争之力,所以不当作是一回事,随口答应,果然缺乏诚意,但你再参详一下,便知道我决不会做出这种事了。因为,其实我是故意让你抢走薛陵,借你之力,把他背到这儿来。” 薛陵突然说道:“阿平,咱们既然被人家截住,认栽就是了。” 许平怔了一下,才道:“好吧!” 韦融却冷笑道:“不行,你心中不服,日后还会捣蛋,非教阿金揍你一顿不可。” 薛陵皱眉道:“韦兄此言差矣,我这个侄儿年纪虽轻,但一身武功可不含糊,万一把贵价反而打伤,你定必翻脸。” 韦融不悦道:“什么,这小子还想赢得阿金,好,假如阿金失手落败,不论生死,也不怪他如何?” 薛陵道:“好极了。” 许平把薛陵放下,薛陵又道:“阿平,我告诉你一句话,定要牢记心中才好。” 许平把耳朵凑上去,薛陵在他耳边真的只说了一句话,许平点头道:“小侄记住啦!” 回身跃了出去,落在阿金面前。 韦融嘿嘿冷笑道:“任你指点他什么诀窍,今日也非挨一顿痛打不可,阿金,揍他。” 阿金应声挥剑,直向许平面门刺去。 这一招平平无奇,就算是普通的人也未必就躲不开。 薛陵乃是大行家,一望之下,凛然大骇,他先前根本没有瞧见韦融的剑法,这刻才得睹他手下的剑招。 登时发觉奇奥无比,而这一剑威力之形成,全在步法之上。 薛陵他虽是不能下场出手,但设身处地,代许平著想,发现不论封架或退避,都得陷入陷阱之中。 许平果然参不透敌剑后续变化的奥妙,往后疾退。 但见人影一闪,那阿金已施展奇异身法,欺到左方,剑势如春云乍现,如白鹤亮翅,斜砍他右胁要害。 这一招许平自陷罗网,避无可避,但见人影疾分,其中之一,踉跄欲跌,可是却非许平,而是阿金。 原来许平炼成了“金龙绕柱”的护身神功,全身上下,坚逾钢铁,上一次连梁奉的缅刀也抵受得住,何况于寻常刀剑? 是以他只须避开几个较为危险的要害,如五官等部位,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怕敌人刀剑斫砍。 当那阿金长剑劈中他右胁之时,他随手一掌拍出,印在阿金肩头,阿金只痛得冷汗直流,肩骨好像已经碎了,差一点就栽跌地上。 韦融冷冷道:“哼!原来有护身神功,怪不得胆大妄为,竟敢与阿金动手过招,但你这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阿张已跃出去,阻止许平追袭阿金。 许平本来就没有追杀之意,只站在原地直瞪眼睛。 韦融缓步出去,许平面无惧色,甚至还忿忿的瞪著对方。 韦融走到拔剑可及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阿张已扶了阿金退下,韦融嘲声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服气呢!。” 许平怒声道:“你拔剑吧,但我先告诉你,这回我出手反击之时,不再听薛叔叔的话了。” 韦融生出好奇之心,问道:“他跟你说什么话,是什么武功秘诀?” 许平大声道:“不是武功秘诀,他是嘱咐我切切不可伤人性命,所以我才没有使拳头打死阿金。” 韦融道:“哦!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你这薛叔叔杀死了天下敬重的金刀大侠朱公明,可知不是好人,却叫你不要杀人,真真可笑!” 许平忿然嚷道:“朱公明不是好人,我亲眼见过他施展诡谋,又曾经想害死家祖案和我,他是个大大的坏蛋。” 这些话出自薛陵、齐茵口中,远不及他这憨浑男孩口中说出来那么能使人相信,韦融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开口。 许平又道:“朱公明后来施展种种诡计逃命,十分卑鄙可耻,如果是薛叔叔,他宁死也不肯做那些事。” 韦融道:“既然如此,我不取你的性命便是,但是你仗著护身神功之力,一定以为我也赢不了你,对也不对?” 许平摇摇头,道:“齐姑姑已说过,我不能跟你比,她的话不会错,如若不是,我早就跟你拚了,何须等到现在。” 这道理甚是显明属实,韦融点头道:“好,既然你自知护身神功也不管用,我可用不著出手了,去把薛陵弄上车,咱们好动身赶路。” 一路上,车行甚速,第二日已折入川境,过了朝天关,开始蜀道之行。 这时他们一行五人,已弃车步行。 潜入那危险峭立的栈道时,疲弱无力的薛陵,一直由许平或未负过伤的阿张,背昂疾走不一日,已抵达成都,此地向为川中第一富饶府会,曾是一个蜀汉故都,人烟稠密,商肆极盛。 韦融他们似是极熟悉此地,入城后,立刻驱车到了一处宅第,首先烧汤煮水,洗去一身风尘。 接著用过丰盛的午餐,韦融向薛陵道:“你这两日身体似是比较好些,假如提得起游兴的话,我们小睡一个时辰,下午去游昭烈庙如何?” 薛陵道:“昭烈庙恐怕没有什么看头,如若韦兄改往武侯祠,在下甚愿奉陪。” 韦融笑道:“武侯祠就是昭烈庙,到时再谈吧!” 薛陵为了要游赏古迹,居然小睡一觉,是以当他们安步当车出发之时,他的精神体力,都比以前好得多。 他们从南门出城,但见一道石桥,跨越府河,桥头一块石碑,刻著“万里桥”三蚌字。 韦融道:“薛兄可知此桥何以有万里之名么?” 薛陵道:“还请韦兄指教。” 韦融道:“指教的话,不敢当得,据我所知,三国之时,蜀汉派使臣费纬,前赴东吴行聘,诸葛武侯送到桥上,向费纬说:万里之行,自此始矣,所以后人名之为万里桥。” 薛陵津津有味的听了,道:“领教!领教!” 饼了万里桥,折向西南,出了街市,可就见到许多森森古柏,到了庙门之时,但见门额果然是题著“照烈庙”三个大字。 进门就是一座大院落,古木遮天。 薜陵道:“韦兄,这儿就是杜工部诗中的丞相祠堂么?” 韦融道:“一点不假,你没见到外面的古柏么,那就是杜工部说的『锦官城外柏森森』 了。” 薛陵轻轻一叹,道:“李义山的诗说:『诸葛大名垂宇宙』,但在这儿看来,还是昭烈帝刘备,比他更胜一筹。“韦融笑道:“薛兄不免大迂腐了,正式的武侯庙是在沔县,此地是蜀汉故都,当然是昭烈庙了,怪只怪杜工部的那一首诗,弄得天下之人,都想到这儿来瞻仰武侯祠。” 薛陵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当下沿著甬道进去。 第一重殿祀昭烈皇帝,左殿祀关壮缪,右殿祀张桓侯,后殿是诸葛武侯,此外赵子龙、庞士元为首,文武功臣,分祀于东西两庶。 这座昭烈庙中,后汉的一代君臣,全都尽在于此,千秋万载,相聚一堂,细论起来,亦是异数。 他们流连观赏过庙内一面铜鼓,据说是武侯遗物。殿旁有荷花池,名叫“藕船”池,北有一座琴楼。 他们登临之后,才转向西南方的“惠陵”,那是刘备的衣冠冢,用一重短垣围著,陵内古木森森,极为幽静。 至此,大名鼎鼎的武侯祠,已经看完,薛陵心中既满意又失望。 韦融陪他慢慢的向庙东北方走去,越过一道溪流,沿途甚是幽静。 韦融突然道:“薛兄你多日来意志消沉,雄心已死,实在使我大惑不解。薛陵淡淡道: “世上之事,有时迫得人全无办法,只好消沉逃避。” 韦融道:“这话也是,杜工部咏武侯祠这首诗中,最后的两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感慨之深,直是使人扼腕太息,是以千古传诵,天下无人不知,但倘使杜甫当日心境一如薛兄,决计不会有这等佳句流传人间了。“薛陵喃喃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反覆念了几次,但觉自家身虽未死,但此心已经成灰,实是与已死无异,顿时大生感触,欷嘘长叹不已! 韦融早就对此动了好奇之心,尤其是近几日时时接触,已知道他实是个天性侠义的正人君子。 他无法想像出有什么遭遇,竟使得薛陵如此消极心灰? 当下撩拨他道:“薛兄想是堕入了无法自拔的情网,是以如此烦恼,这等情形,世间甚多,本来不足为奇,可是薛兄也和凡俗之人一般,竟不能挥慧剑斩情丝,实在可哂之至。” 薛陵微现激动之容,大声道:“谁说我为情烦恼的?” 韦融一点不放松,立刻接口道:“不是为情所致,又是为了什么?” 薛陵眼中射出痛苦的光芒,道:“我是为了家母,才变成如此模样。” 他说出了这两句话,陡然感到内心的万钧重压,蓦地减轻了一大半,不由得奇怪自己何以一直不肯告诉任何人,以致痛苦了这许久。 韦融惊讶得睁大眼睛,停步望住他,道:“薛兄的话,实在令我大费猜疑?” 薛陵摆摆手,道:“在下只能吐露这么一点,详情不便奉告,还望韦兄见谅。l韦融耸耸肩,道:“既然有所不便,咱们就不谈了。” 他忽然流露出千万欢欣之色,举手向前面遥指,道:“那边露出来的一角红墙,你瞧见没有,便是著名的古南台寺,咱们到寺里随喜瞻仰,吃一盅茶,也颇有意思。” 薛陵没有反对,到得那座古寺,并无寺僧迎客,他们信步而行,处处古朴典雅,大是令人忘俗。 他突然发觉韦融神色阴晴不定,忽愁忽喜。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觉察出韦融是个耙哭敢笑之人,性情甚是偏激。 因此他愁喜之际如此剧烈,并不稀奇,奇怪的是他为何会忽愁忽喜? 但他也没有询问,走过一片草地之时,韦融忽停住脚步,缓缓道:“薛兄,我有一事相求,在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薛陵讶道:“什么事?” 韦融道:“我这就去见一个人,若然他不肯露面,实在没有法子的话,我就说你是他的女婿,你不出声否认就行了。” 薛陵笑道:“如此简单的话,你随便带一个人冒充就行啦,何必找到我头上?” 韦融道:“当然是不能马虎,才会向你相求。” 薛陵想想没有什么妨碍,便点点头。 当下随他向一座禅院走去。 快要走到禅院门口,薛陵想起一事,停步道:“这冒认之事,我得声明一句,如若此举会损害别人,有违正义,我将马上改口否认。韦融笑道:“当然不会有这等情形,薛兄竟也信不过兄弟么?” 他一笑之时,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微有妩媚之态。 只瞧得薛陵一怔,心想:“他倒是罕见的浚豪人物,可惜身材矮小一些,而且缺乏了一点男子气概。” 两人踏入禅院,但见一排房间,房门都紧紧的关住,寂静异常,也不知有没有人居住。 韦融一马当先,顺著长廊走去,尽头处有一道月洞门,门内有个十三四岁的小沙。褐,跌坐在一个蒲团上。 韦融、薛陵两人的步声,惊动了这个小沙弥,他睁开眼睛,犹有惺忪睡意,韦融不觉噗哧一笑,道:“小师父,古往今来,几曾有梦中成佛的?” 小沙弥用手背擦擦眼睛,道:“佛自在灵台方寸,不论是醒著或是梦中,亦未尝须臾离。” 韦融道:“小师父好口才。” 小沙弥应声道:“大施主真客气。” 他们才交谈数语,已自针锋相对。 薛陵冷眼旁观,颇觉有趣。 韦融道:“我半年前到过此地,记得好像没有见到小师父呢?” 小沙弥道:“小僧才来了四个多月,蒙老师父看得起我,命我在此打坐用功。” 韦融道:“这样说来,我们若要入去参谒十方大师,须得想法子请小师父你让路不可了,是也不是?” 小沙弥道:“施主既然知道,那就最好不过了,免得小僧多费口舌。” 韦融道:“那么小师父出个题目吧!” 小沙弥道:“若然要小僧出题目,只怕施主们要失望而归了。” 韦融道:“那也不见得,小师父最好慢点吹牛。” 小沙弥道:“很好,小僧出个题目,要用我之所长,攻施主之弱,我目下站在这。号口当中,决不避让,施主们若要过得这一关,除了硬闯之外,别无他法。” 韦融回头向薛陵挤挤眼,表示觉得这小和尚的题目出得大好笑了。接著回转头向小沙弥“硬闯之时,可有什么限制没有?” 小沙弥道:“当然有啦!” 韦融道。“那不外是限制招数或时间,这样好了,我只用赤手空拳,一招之内就闯进去,你瞧怎样?” 小沙弥摇摇头,道:“一招太少了。” 韦融道:“一招已不算大少了,其实我要过这一关,大概半招也就够了。” 小沙弥露出很不服气之状,但旋即恢复如常,道:“一招也好,半招也好,这都是后话,小僧的限制条件尚未说完,那就是闯关之人,不是你而是他。” 他伸手向薛陵指了一下,又道:“这位施主爱使多少招都行,小僧深信你不会再坚持一招半招之数了吧?” 韦融果然一怔,道:“要谒见十方大师的是我,而非薛兄,为何找到他头上?” 小沙弥得意地笑一笑,道:“这才叫做以我之所强,攻你之所弱呀!小僧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韦融沉吟不答,心想:这一回当真被这小和尚难住了,想不到这小和尚精灵得紧,竟查看出薛陵气衰神散,比普通人还要衰弱无力。 薛陵心如槁木死灰,对小沙弥这等挑战,视如不见,听如不闻,连大气也不哼一声,自然更不会自告奋勇。 小沙弥哈哈一笑,道:“施主们还是回去吧,你如有耐心,先把薛施主教会武功再来吧!” 这小沙弥的话,一方面欺人大甚,另一方面则荒谬绝伦。 假如他知道眼前这个病人也似的薛陵,竟是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他一定觉得自己大无知可笑。 但目下的薛陵,正是龙困浅水,虎落平阳,莫说是无心争胜,即使勃然大怒,有意出手,也是力不从心,唯有徒唤奈何而已。 韦融沉吟良久,才笑道:“小师父修习武功有多久了?” 小沙弥道:“施主何故下问此事?” 韦融道:“假如小师父修习武功时日太短,那就只好从拳脚上分个高下,若然修习了一段时间,武功不比寻常,便可以舍弃拳脚兵刃,改用文比之法,但须在口头说出招数,即可见出高下。” 小沙弥道:“这倒是个新鲜法子,这样好了,小僧看两位施主远来是客的份上,让你们占点便宜,文也比,武也比,你们只须赢我一场,即可开关进入,不过小僧也有条件限制,那就是文比的话,须得施主你上阵,武比的话,限于薛施主他。” 韦融欢然道:“好极了,现在咱们就开始文比好了,小师父若是当中一站,本人只须一招『足涉金庭』,便可闯过。” 他正要把这一招的使法以及威力所在,一一说出。 小沙弥已道:“那也未必,小僧以一招『云封山』,定可挡住施主。” 韦融现出吃惊之色,道:“好啊,果然有点门道,我改使一招『东海屠龙』,你又如何?” 小沙弥含笑道:“容易得很,小僧用『左旋右抽』之式抵拒。” 韦融面色凝重,道:“我化为『折木拂日』之式。” 小沙弥道:“但须一招『寒雨飞触』吾围可解。” 韦融迅即道:“我改用一招『日以继夜』,连攻五剑。” 小沙弥道:“小信但以”轻分贝叶『之式,施主其将奈何?“韦融道:“碧殿迥辇。” 小沙弥道:“大地定位。” 韦融道:“仙弦开月。” 小沙弥道:“孤猿学定。” 韦融继续连攻了十招,小沙弥毫不迟疑的回了十招,守得严密无比,应对敏捷似电。 韦融又攻了三招,仍不得逞,登时停口不说,凝目望住这个小沙弥,冷冷的说道:“你与十方大师如何称呼?” 小沙弥道:“小僧蒙他老人家垂怜,收录为座下弟子,赐名了缘。l韦融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无怪你识得我韦家不传心法。” 了缘摩娑一下自己那颗小扁头,道:“实不相瞒,小肩学这些招数之时,可真下了不少苦功,整日价昏头昏脑,口中念念有词,别人还以为我神志不清呢!” 韦融苦笑一下,道:“你光是把那招的名称念会是不是?” 了缘道:“是呀,这已经很够受了,老师父更喜欢颠三倒四的抽出来问,全不许错,最麻烦的是上一招变了,底下的一招也得跟著变化。” 韦融回头向薛陵苦笑一下,道:“想不到这一关已被十方大师占了先著。” 他露出那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以及微微带著妩媚的神态,竟使得薛陵忽然生出同情之心。 当下顺口安慰地道:“大师长日无事,全无俗情牵挂,灵台自然澄澈空明,早你一步想到此法,也不算希奇之事。” 韦融惊讶地瞅住他,轻轻道:“这是我所曾听到的第一句很有人情味的话,你自家可知道么?” 薛陵淡淡一笑,道:“那我太抱歉了。” 韦融道:“薛兄好说了。” 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才又道:“只不知薛兄肯不肯出手,试上一试?” 薛陵道:“此举全无成功之望,何须去试。” 韦融道:“如若薛兄认为纵然闯不过去,也不是丢脸之事,则又何妨再帮小弟一次忙呢!薛陵心想:“你把我强劫了来,目下忽然反要我帮忙,这话从何说起?” 但他口中却不好意思说出,甚至不忍拒绝,道:“好吧!” 他举步走上前去,步伐间软弱无力。了缘很小心地观察他,竟不敢有丝毫大意怠懈。 韦融道:“了缘师父,你说过任凭他攻多少招都行,这话可不得反悔。” 了缘道:(这个自然。“韦融又道:“我只要他进攻两次,如若不行,我们就回头走路。” 了缘道:“行,你们想怎样都行。” 心中却暗暗想道:“假使他第一次攻不入,再攻十次还不是一样么?” 韦融道:“了缘师父你可有兵器,薛兄他将使剑,你最好用兵器招架。” 了缘道:“这又有何不可。” 一弯腰把地上的蒲团拿在手中,道:“小僧就用这个吧!” 韦融一看他单以左手抓住蒲团的中心,便宛如有盾牌般遮挡住身子,挥酒自如。 可见得这蒲团底面的当中,有供他抓拿之处,否则如何抓得紧,也由此可知,这蚌蒲团,其实是护身兵器,攻敌的话,可以用右手。 他把自己的长剑拿出来,交给薛陵,但见他接剑之时,手腕微沉,分明全无气力,不觉微微摇头,道:“薛兄何苦把自己糟塌成这等样子呢?” 薛陵只淡然一笑,没有说话,他一剑在手,自然而然的集中注意,提聚气力,仍然不失名家风度。 了缘噫了一声,道:“薛施主敢情还是大行家呢!” 韦融道:“你小心了,薛兄可要进攻啦!” 薛陵踏前两大步,提剑当头砍落。他这一招乃是“巨灵六式”之一。 当日以朱公明的造诣,也曾吃他一剑逼得连退了多少个圈子,最后还是在地上打宾,才脱得了身。 这刻他仍然照式劈出,那知了缘反而哈哈一笑,挥蒲团疾挡,“噗”的一声,长剑砍中了蒲团。 薛陵但觉蒲团上一股力道涌来,不由得连连后退,最后熬之不住,终于一屁股跌坐地上,痛得他直毗牙裂嘴。 了缘呵呵笑道:“薛施主恕罪则个,小僧可没有当真用力推你,不然的话,你说不定得翻三个筋斗。” 韦融忙走过去,蹲下来一手拉住他的胳臂,一手托住他的后腰,说道:“真太对不起薛兄你了。”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温柔得筒直让薛陵感到是个女孩子向他的心上人陪罪一般。 韦融又低声道:“我并不是来不及搀扶你,而是故意让你摔一跤,好把我的功力暗暗输入你体内。” 话犹未毕,一股热流,已从他掌心逼入薛陵体内。霎时间,像点了火种一般,薛陵全身起了反应。 久已不知所踪的真气,运行于全身经脉中,有如突然间换了一个身体一般,四肢百体,真力充弥。 他缓缓站起身子,转眼向韦融望去,只见他眼中奕奕的神采,已经消失,于是忍不住问道:“韦兄能不能把功力吸回去呢?” 韦融那只贴在他背后的手早已拿开,自家的身子乏力地靠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道:。 “我还没有这等本事,须得苦修百日,才能复元。” 薛陵道:“那么假如我跺脚一走,韦兄在百日之内,也是没奈兄弟的何了?” 韦融微微一笑,又是那种使薛陵生出怜悯的笑容。他道:“我不能不冒险一试,好在你是个磊落大丈夫,想来不会做出乘人之危的事,你会不会呢?” 薛陵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韦融安慰地笑一下,道:“至少你也帮我过了这一关再说,对不对?” 薛陵点点头,耐心地等他自行站好,这才举步向月洞门走去,步伐坚定有力,与罢才判若两人。 了缘讶道:“咦!这一跤倒把施主跌得生龙活虎起来,真是奇妙不过的事。” 薛陵道:“据说程咬金乃是地仙,见土便活。所以他败阵无数,多少次都死了,但一跌落马下,碰到土地,立时复活。这等事古已有之,何足为奇?。” 这一番话可把那全无阅历的小和尚唬得一楞一楞的,欲待不信,亦是有所不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向薛陵穷瞧。 薛陵等了一下,道:“小师父看够了没有?若然看足看饱,恕我要出手了!” 了缘霍然惊醒,道:“薛施主即管出手,但小僧这回决不把你推倒了。” 韦融也忍不住笑出声,薛陵提著长剑,摆开架式,顿时一股杀气,潮涌而出,凶厉之极! 第二十三章 了缘心中大骇,忙忙用蒲团抵拒。那知薛陵剑式一发,长剑划出一道光虹,到了他头上之时,这股森杀寒冷的剑气,强烈得足以使人全身冻僵而当场骇死! 了缘只不过初窥武功门径,焉能禁受得住,顿时连连后退。 薛陵怕对方当真被自己气势迫死,是以顿挫了一下,才跨入月洞门内。然后垂下长剑,道:“小师父,这第二次在下侥幸得手,只不知算不算数?” 了缘道:“算………算数………小僧这就去禀知老师父。” 说罢,转身急奔而去。薛陵转眼打量,但见这月洞门内,乃是一片露天院落,甚是宽大,种植得有无数翠竹。 一条红色方碑宽路,转入竹林后面,是以瞧不见竹林里面是什么样? 韦融已经进来,薛陵回头望他一眼,只见他面泛欢容,脚步轻盈,已恢复了眼中神采。 薛陵讶道:“韦兄你已经复元啦!” 韦融道:“不错,俗语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虽然未能恢复从前一般的功力,但比起刚才,却是好得大多了。” 薛陵道:“这样说来,在下纵然想走,也未必办得到了?” 韦融道:“薛兄想听真话抑是假话?” 薛陵奇道:“当然想听真话。” 韦融道:“那么我老实告诉你,我现下还无法拦阻薛兄。薛陵这时才恍悟对方问他要听真话或假话之故,只因他若是在薛陵要求之下,说出真话则在道义上,他实是不能乘人之危。自然这只是指英雄豪杰而言,若是反覆小人,就算发誓也没用处。薛陵根本没有打算逃离他的掌握,所以不再多想,道:“咱们进去么?” 韦融摇摇头,道:“等一会,大师自有传召。” 薛陵道:“刚才听韦兄之言,似乎和这位十方大师本是一家人?” 韦融点点头,道:“如若不是至亲,我辛辛苦苦的谒见他做什么呢?” 薛陵觉得他这个答覆,简直是岂有此理,若然单单从他这一句话中,根本无从推测出任何消息,当下懒得开口,静候事态发展。 一阵步声,使他们两人都同时望去,但见竹林后走出一个小沙弥,正是了缘。他。烘色凝重地道:“老师父传谕,只要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闯得过绝情槛,他老人家自然会与两位施主会面了。薛陵心下纳闷,不知道什么是”绝情槛“?只听韦融问道:“那绝情槛是什么物事?” 他这才知道敢情连韦融亦不知道。 了缘搔搔光头,道:“老师父的法谕如此,小僧便照传不误。” 韦融道:“莫非小师父也不晓得么?” 了缘点点头,道:“小僧从未见过何处有一道叫做绝情的门槛,或者两位施主前往之时,便会出现也未可料。” 韦融一伸手,拉住薛陵胳臂,道:“好吧,我们去瞧一瞧!唉!既然叫做绝情槛,一定难以闯过………” 薛陵反而安慰他道:“咱们先瞧过再说,或者其名虽称绝情,其实尚有可动之情!” 两人跟住了缘,沿著红砖路走去,转过竹林角,忽见两丈远有一道篱笆,当中有一个缺口,宽达丈半。 这个篱笆其实是一排矮细的竹丛,只有三四尺高,却厚达两尺。假如没有那道缺口的话,平常人也很容易跨越过去。 篱笆里面是一块小小空地,约是丈半见方。然后便是一幢石屋,屋门正对著篱笆缺口,这刻却垂著竹帘。 由于光线的关系,因而外面之人目力再强,也不能透视入屋。但屋内之人,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望见屋外的一切情形。 了缘在缺口处停步,高声道:“禀告老师父,两位施主已经带到。” 薛陵但觉韦融忽然靠紧他,好橡忽然胆怯害怕,当下低头道:“别紧张,虽有莫大困难,但咱们可以小心应付。” 石屋内传出一声佛号,接著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世上之事,如用世俗的看法和手段,很多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这句话你们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那发话之人,当然就是十方大师了,他纵然坐在竹帘之后,距此仍有两丈左右,却能听见我的说话,可见得他的武功造诣,已达超凡入圣之境了!” 方转念间,韦融已道:“虽是如此,但我们身在世俗之中,未能超然物外,自然只好打起精神,尽力去试著解决了,大师您说对不对?” 帘后的十方大师缓缓道:“汝等既无出世之心,老纳绕舌也是无用,了缘,过来。” 了缘跑过去,在帘边听那十方大师低语。 薛陵却寻思道:“韦融与那十方大师不知是何关系?他刚才向老和尚说话之时,声音极是柔和。假如有的人没有瞧见他,单单听见声音,定会误认作女子口音。”。 却见了缘勿匆走开,一忽儿就回转来,手中提著一根细长竹竿,约是丈半长短,奔到帘边。 帘后伸出一只手,宽大的袍袖连手指也遮住了。这只手接著竹竿,向前一伸,竿尖恰好到达篱笆缺口。 了缘已退了开去,十方大师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来,他道:“这道篱笆的缺口,就是绝情槛了。” 薛、韦二人低头向地上望去,那里见到门槛?但他们都没有作声,因为对方必会再加以说明。 丙然十方大师又道:“你们任何一人,但须闯得过这绝情槛,老衲立时揭帘相见。如若过不得此槛,回去好好用功,等到自问过得,再来一试。” 薛陵接口道:“大师可是说我们只要冲得入篱内,就能谒见著您?” 十方大师道:“不错,但此槛既名绝情,其意甚明,想来老衲不必多说了。” 薛陵剑眉一剔,豪气勃发,忖道:“这么宽的一个缺口,他单凭一根竹竿,又在竹帘后面,转动不便,我们怎会闯不进去?” 当下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大师敢情是打算用这根竹子阻挡闯关之人么?” 十方大师道:“正是如此。老衲只露一臂在外,持竹封关,你们假如闯不过这一道门槛,但却能迫得老衲掀开帘子,或是走出屋子,也算你们已闯了入来。薛陵侧头向韦融望去,两人目光相触,但见韦融露出愁色,说道:“我们定然闯不过这一关啦!” 薛陵大觉不服,轻轻道:“那也未必,咱们尽力而为,仍有机会。” 韦融摇摇头,道:“你莫看竹竿甚长,大师他又不能出屋奔走纵跃,就认为不难闯过,其实在他看来,这竹竿就等如一把长剑,长短轻重都不成问题,还有就是这道缺口,虽然宽达一丈以上,可是在他老人家眼中,亦与窄门无异。” 薛陵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认为是两个有利的条件,其实不曾占到丝毫便宜,是也不是?” 韦融道:“不错,咱们一定闯不过这一关。” 薛陵只微微一笑,道:“我且试试看。” 韦融道:“你千万小心,切勿勉强………” 薛陵道:“我自会当心。” 随即大声说道:“大师小心,晚辈要出手啦!” 十方大师道:“施主即管动手!” 薛陵更不迟疑,一伸手,掣出长剑,便举步向那缺口走去。他的步伐坚定,气势沉雄,单是这等风度,已可知道必是当世名家高手。 十方大师道:“善哉,善哉,原来施主乃是武林高手,无怪信心甚坚,认定必可闯过这一关。但老衲最后提醒你一句,此关名为『绝情槛』,大有深意,施主务须多加小心才好!” 薛陵道:“多谢大师提醒,岂敢有忘。” 说话之时,已跨入篱笆缺口之内。 忽见长竹竿平举,指住中盘要害,不快不慢的刺来。此时薛陵但须以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往两侧迅快闪入,定可得手。 那知薛陵不但不向两侧迅快抢入,竟连挥剑封架之意俱无,猛可一退,已出了缺口之外。 十方大师道:“施主已知道这绝情槛不容易闯过了吧?” 薛陵惊讶地向韦融瞧去,低声道:“这一招太厉害了!” 韦融道:“这一招名叫随风照日,任是如何高明之人,亦只有后退之一途。” 薛陵双眉一皱,道:“你也深识十方大师的剑法?” 韦融道:“这是我韦家家传剑法,如何会不识得?” 薛陵寻思一下,道:“十方大师单以这一招就足以封闭住必口了,若要破解,定须出奇制胜不可。” 韦融面色一变,道:“你万万不可逞勇蹈险………” 薛陵道:“不要紧,我已有了计较。” 韦融急忙道:“等一等………” 薛陵也停止了跨步出手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韦融道:“你如是已想到应付之法,那就不妨印证一下,瞧瞧我的话可有点道理?你且把长剑借我一用。” 薛陵不知他闹什么玄虚,把剑递过。 韦融迅即向篱笆缺口冲去,他从正面笔直奔入,果然又碰上同样的一招。 但见他长剑左施右抽,一口气使了六七招奇奥剑法,同时又施展出十分巧妙的身法,意图从左右两侧冲入。 却见那十方大师的长竹来来去去只是那么一下手法,就把韦融诸般攻势抵住,最后仍然把他迫了回去。 韦融喘口气,道:“你也看见了,但凡想破拆他这一招随风照日,趁机冲入,恐怕只有我刚才那几下手法,才有奏功之望,但我还是失败了。” 薛陵淡淡一笑,道:“我还是要试上一试!” 韦融但要让他明白厉害,不致蹈险硬闯,便已满足。因此这刻把长剑交给他,让他去试薛陵大步走去,眼见长竹迎面刺来,当即向右方横移。长竹也跟著移到,依然笼罩住他中盘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薛陵突然一翻身,长剑反手向背后劈去。由于他已转了身,是以这一剑乃是劈向长竹。 再又是他本来向右方移动,是以转身反手出剑,其势甚顺。这一剑乃是“巨灵六式”之一。 威力之强,莫之能御。但见剑光暴威!宛如匹练般疾卷,竟把长竹震得摇晃一下。 薛陵本想趁这一丝空隙,倒跃入去。但他却反而跃出,落在韦融身边,连连喘气,一时说不出话。 韦融伸手在他背后揉拍,以推血过宫的手法,助他恢复。果然片刻工夫,薛陵已不喘气了。 韦融道:“你这一剑实在凌厉雄武之极,果然得到闯过此关的机会。唉!你一定耗费了不少气力啦!” 薛陵道:“不瞒你说,虽然当时有一丝空隙,可是十方大师的长竹上,透出一股极威厉的劲气,足以把那一丝空隙封填密固,事实上就是无隙可乘。” 韦融点点头,道:“寒家家传剑法果然如此………” 薛陵道:“我仍然认为此是我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之故,如若假以时日,修炼功力。加以潜心研思,定可闯破此关。” 十方大师发出笑声,道:“那么你不妨试试,反正老衲长驻此地,随时随地都可以候教。” 薛陵虎目一睁,雄心奋发,面上泛现出使人不敢迎视的英雄气慨,只瞧得韦融一怔神。 但他旋即萎靡下来,轻轻叹息一声,竟没有出言回答。 韦融全神贯注望住他,对于他立刻恢复灰颓之态,感到十分遗憾。 只听十方大师道:“你们如若知难而退,老衲便不奉陪了。” 韦融转过头,向石屋依依不舍地注视片刻,这才拉住薛陵胳臂,道:“走吧,我。呵回去商量一下。” 两人走出这南台古寺,韦融渐渐恢复如常。但薜陵却反而更见消沉,默默而行,不知在想些什么? 韦融等了一阵,才轻轻道:“薛陵兄,我刚才见你流露出一股英雄气慨,放眼天下,竟无一人可以与你相比。你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么?。” 薛陵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韦融道:“怪不得以齐茵这等才貌双全的女孩子,也对你十分倾心了。” 他提起了齐茵,薛陵登时感到心中一阵痛苦,仰天悠悠长叹一声。 韦融寻思道:“他以前连叹气也不会,可见得其时心灵已经麻木,连痛苦的感觉也没有了,现在至少已恢复了一部份,才会觉得痛苦。” 他竟因此而感到很欢喜,但自己却没有想到何以要为薛陵的恢复而欢喜。两人又走了一程,韦融道:“薛陵兄,照你的估计,那十方大师的功力造诣如何?” 薛陵的思路不知不觉转到武功上面,暂时忘了沉重的心事,沉吟忖想了一会,才缓缓道:“十方大师的武功,已达超凡入圣的境地。韦兄你炼上一辈子,也休想闯得饼这一道绝情槛!” 韦融失望地道:“这话可是真的?唉!那么天下间还有谁闯得过呢?” 薛陵的回答使他十分泄气,因为薛陵竟是回答道:“没有,天下无人可以过得此必!” 他的目光转到韦融面上,只见他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抑郁。不过这么一来,却使他反而更加浚豪好看。 薛陵几乎是第一次细细注视这个人,数日以来,他不是没有看过他,然而那些印象宛如水中鱼路,空中鸟迹,一过去了,便全无记忆。 直到现在,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力量,心灵也不似以前那般麻木。因此这刻,他对韦融的长相,才有真正的印象。 这印象乃是惊讶、迷惑和好奇等混合。首先这韦融的年青貌美,使他十分惊讶。其次他的剑术则使他迷惑。 因此对他这个人的一切,生出好奇之心,他到底是什么家派出身?何以如此年青就炼成了如许造诣? 以往金明池被推为天下第一高手,可是如若比起韦融,显然低了一筹,金明池亦以英俊见称。 但韦融却长得眉目如画,皮肤白皙,比金明池长得更美! 臂乎那十方大师的剑术,实是骇人听闻。相信当真是天下无双的高手了,但为何天下武林之中,竟全无知者? 这一切都使薛陵寻思不已,心中的愁结,反而暂时抛在一边。 他们边谈边行,却非循原路返城,而是绕向望江楼。那边名胜古迹甚多,薛涛井是最著名的。 韦融指著一座高楼,道:“此楼最得形胜,在楼上把酒小酌,放目远眺,山色四围,平畴百里,俱入眼来。而大江奔流于栏外,帆樯往来,别有佳趣………” 薛陵道:“那就上楼去吧!” 韦融微笑道:“薛兄名震天下,识得你的人大多了,这一到望江楼去,不消片刻,消息就传遍了川中啦!” 薛陵道:“韦兄如若有所顾忌,不去也罢!” 韦融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之事,只要薛兄肯合作,让小弟替你略为化装易容,包管无人认得出来。” 薛陵既不反对,亦没有赞成。任得他去搅,当下被韦融拖到荒僻无人之处,片刻回到路上,已经变成眉浓鼻大,面色黧黑之人。 两人登上望江楼,叫了酒菜,凭栏远眺,举杯对酌,果然别有情趣。忽听韦融悄声道: “薛兄,刚上来的几个人是谁?” 薛陵转头望去,只认出一个是武当派高手沙问天,其余的三人都未见过,但一望而知,都是武林之士。 他把所知的人说出,韦融点点头,沉吟道:“据我所知,这成都府中,近日来高手云集,都是在等候你和齐茵到达,会合之后,前往大雪山金浮图。” 薛陵怅然若失地透一口气,道:“我真对不起这些朋友们……” 韦融道:“我认为在这些人中,当真想求得武功秘艺之人,可说是绝无仅有。他。呵都著眼在传说中无量的财富之上,薛兄信也不信?” 薛陵道:“韦兄定是误会了,他们大多数人皆是想拜观昔年两大异人的奇功绝艺,并非为财富而来的。” 韦融笑道:“天下间很少有你这种正直不苟的侠义之士,此所以你一定很容易上当受骗。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我死也不相信这些人,所以决计不让他们打开金浮图,也决不让他们抢夺浮图内的宝物。” 薛陵只微哂一下,不再作声。 韦融却小心观察著沙问天那一堆人。 但见酒菜刚送上来,他们尚未动筷,一个劲装大汉奔上来,向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沙问天等人就勿匆付账走了。 韦融向薛陵一笑,道:“他们都走啦!” 薛陵随口道:“他们如此急忙,不知为了何事?” 韦融道:“我听到那大汉的报告,所以能够猜出一点头绪。” 薛陵懒得问他,韦融却自动告诉他说:“刚才一个大汉奔上来,向沙问天道:峨。耗派邢老师接获报告,得知姓韦的和薛大侠在绵州出现,请立刻赶去。沙问天听了,丙然勿勿走了。” 薛陵讶道:“敢是有人假邢一龙之名,哄骗沙问天么?” 韦融道:“谁会这样做呢?” 薛陵望住他,心想:可能就是你派的人,但韦融既不承认,便没有追问他。不过心中却感到很过意不去。 因为这些武林同道,不辞辛劳地奔走,大概是为了要拯救自己。 他们在望江楼上盘桓良久,这才回返韦家。 许平居然毫不抱怨沉闷,原来他整个上午都有个名叫碧玉的丫环陪他一起玩,从秋千到下棋,花样甚多。 下午时他们搬到后进另一座院落中,房厅都布置得十分精美雅致。那丫环碧玉亦在场帮忙收拾,许平便向她问道:“这左边的院门通往何处?” 碧玉道:“那边经过大少爷的院门,再向右转,就是前一进的屋子了。” 薛陵听她说话之时,含气敛劲,竟是内家高手。不由得大为惊讶,转眼望去,只见她年约十八九岁,看来已经成熟懂事得很。 由此可知,她整天陪著许平这个大孩子鬼混,必是奉命行事。 因为许平虽是强壮高大,但到底不懂事,心眼混沌,未解风情,碧玉焉会看上他?再者她身为丫环,又岂能整天玩耍? 她不但身体长得成熟丰满,像貌也很俏丽。口中和许平说著话,只眼却直向已经恢复原貌的薛陵瞟去。 许平又指住右边,问道:“这边呢?” 碧玉道:“那是我家二小姐的院子。” 薛陵听得眉头一皱,心想:怎的把我弄到人家闺阁之侧来了? 许平问道:“你家大少爷是不是韦融?” 碧玉点点头,接著道:“二小姐芳名小容,他们兄妹两个不但极有手足之情,连像貌也简直是一样,若然大少爷换上女装,除了眉毛粗黑,身量较为高了一点之外,可说是全无分别。” 薛陵却不知不觉在心中忖道:“韦融擅长化装易容之术,安知他不能把眉毛画得淡些?” 但连他自家也觉得这个想法无稽得好笑,返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他耳中听到碧玉和许平戏虐说笑之声,过了好久,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口音叫道:“碧玉姊,小姐要你回去。” 之后,院中静寂下来。薛陵晓得许平一定是回房炼功,突然觉得混身发热,实在睡不下去,只好起身。 他晓得这是因为心中的万斤重压,自从向韦融透露了一句之后,就减轻了大半,于是恢复了不少生机。 再加上韦融借赠功力,体内精力充沛,已不能像行尸走肉般僵卧床上。当即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行功运气。 韦融在傍晚时过来,与他共进晚餐,谈天说地,倒也颇为投契。 薛陵从他口中,得知韦家只有他兄妹两人,本来居住别处,是他在这成都府购买宅第,经常住在这儿。 薛陵听这口气,似乎他的妹妹不在此地,心中略为舒放。 此后的三四日中,韦融一直陪著他,但到了他座谈用功之时,总是早一步借故走开。 这么一来,薛陵的功力恢复奇速。 到了第五日,薛陵炼完功夫,在院中走动之时,听到右边院中传来一阵丝竹弦管之声。 薛陵侧耳听了一阵,忖道:“这几日邻院全无响动,我以为韦家姑娘不在,但记得那一日分明有个婢子过来,传小姐之命,叫碧玉回去,又可见得韦家姑娘一直住在棒壁。” 薛陵不想还好,这一想到邻院住的竟又是个女郎,不由得感到不安起来,沉吟忖想道: “韦兄把我安排在此处,除了便于监视之外,只不知还有别的意思没有?” 他一点也没有自作多情的意思,假如没有任何事故发生的话,那真是他求之不得之事。 由于他现在对女性已生出一种异常的心理,因此他很怕和那韦小容姑娘见面。 突然,一阵步声,从邻院传过来,穿过院门。薛陵想躲回房中,已来不及,只好望住墙角的花卉。 那阵步声轻轾地走到他背后,这才停住,一阵香风送入他鼻中,使他不必回首,也知是个女子。 薛陵仍然不回头,心想:我不理你的话,难道你还好意思先叫我不成? 事实如何,尚未揭晓,但他心中却早已晓得这个想法无聊得很,只因对方如若有意找他答讪的话,他纵然躲在被窝中,也是没用。 丙然背后有了动静,并且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手法。原来一只纤手已搭到他肩上,轻轻的摇撼他。 她的大胆,太出乎薛陵意料之外了,只把他骇了一跳,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相公在瞧什么呀?” 薛陵仍不回头,也不作答。 只听那背后的女子又道:“隔壁有不少异花奇卉,相公喜欢的话,不妨移驾到那边,定必感到有意思得多啦……薛陵心想:谁要看什么花卉?但斗然发觉此女口音有点熟悉,心念一转,记起这是那俏婢碧玉的口音。他顿时如释重负,长长透一口大气,回头望去,果然见到碧玉含笑盈盈的俏面,而她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碧玉那只纤手滑过肩胛,舒开五指,抓住他的手臂,浅笑柔声的道:“薛相公,我家姑娘有请!” 薛陵认为这是他狠狠打击对方的大好机会来临,当即面色一沉,用最冰冷无情的声音说道:“姑娘回去上覆小姐,薛陵与她素味平生,岂可践履闺阁之地,自取失礼之辱,这话休得再提!” 碧玉可想不到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尤其是他健臂一抖,把她的手摔开,显示出一种厌恶之意。 她几乎受不了,嘴巴一扁,差一点就哭出来。 但这时薛陵已回转头,竟自不再瞧她一眼。 碧玉一跺脚,迅即奔回去。 薛陵连忙趁这机会,溜回房中。 他暗暗猜测那韦小容会不会听报之后,芳心大怒,亲自过来找他麻烦?假如他留在院中,自然十分危险。 目下他已缩回房内,她或者不敢排阖而入? 饼了片刻,房门传来敲剥之声。 薛陵剑眉一皱,问道:“谁呀?” 房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口音,道:“是校好韦小容,特来奉访薛兄。” 薛陵心中叫一声“罢了”,又转念想道:“她口气和平,措词有礼,想来不会是兴问罪之师吧?” 当下应道:“韦姑娘请进!” 房门呀地推开,一个绿衣少女,姗姗走入来,但见她体态苗条轻盈,长裙曳地,发出环佩之声。 她的面貌使薛陵吃了一惊,敢情当真与韦融长得十分相似,但见她面如凝脂白玉,双颊透出两晕桃红,娇艳无比。 那双剪水秋瞳,不但黑白分明,而且灵活异常,好像能够说话似的,微微含笑,风姿照人。 丙然一如薛陵所想,她缺乏一种少女的含羞答答的味道。进得房来,大大方方的落坐在薛陵对面。 她毫不害怕地向薛陵打量,观察得异常小心,好像在鉴定一件古玩或书画之类那末仔细薛陵反而被她望得心中发慌,轻咳一声,道:“姑娘屈驾贲临,不知有何见教?” 韦小容轻启朱唇,吐出莺声,道:“薛兄好说了,校好听家兄提起过薛兄你,百口推崇,誉为天下无双之士。是以这回相见,不禁失礼注视。” 薛陵浚烘一红,道:“令兄乃是说笑,姑娘万勿当真才好。” 韦小容道:“家兄平生眼空四海,目无余子。校好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夸赞的话,竟又是那么倾心景慕,是以校好深知决非虚言,以此动了瞻仰之心。” 薛陵心想:假如这话并无虚假,那正是我最头痛最害怕之事,自然这念头不可说出,只有极口自谦而已。 客套的话讲完,韦小容遁;“家兄今日匆匆离开之时,才向校好透露薛兄仗义相助之事,虽说第一次未曾成功,但校好已感铭五内,不知何以为报?” 薛陵忍不住探询道:“令兄没有透露与十方大师是什么关系,在下也不曾询问过,姑娘能不能赐告?以释心中之疑?” 韦小容道:“十方大师是寒家一位极亲的尊长,既然家兄未曾奉告,校好也不便多说,还望薛兄体谅。” 薛陵忙遁:“在下只是随回问问罢了,姑娘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韦小容道:“据家兄见告,薛兄遭遇到难言之痛,以致雄心壮志,尽皆销歇,险险因此精枯力竭,化作游魂!这事想必不假的了?” 薛陵说道:“惭愧得很,令兄之言,一点不假。” 韦小容道:“但今日校好拜晤颜色,但觉薛兄英华内敛,真气充弥。虽说家兄曾经以本身功力相假,但设若薛兄不曾把握时机,用心修炼的话,决计不能如此,因此之故,校好大胆奉问一声,薛兄敢是已将心中隐痛,找到了排遣之法?” 薛陵此时,面色变化甚剧,但韦小容仍然把话说完才停口,那对秋水般的明眸,紧紧的盯住他,毫不放松。 薛陵碰上这种不会体贴之人,也真没法子,只好道:“在下果真苦修数日,自觉业已复原,在下猜想那是因为曾向令兄吐露了一点隐哀,心中轻松得多,所以没有颓衰下去。” 韦小容露出关切同情的神色,但口中却单刀直入的问道:“薛兄只说过你心中隐痛,是有关令慈之事,校好想来想去,莫非令慈遭遇悲惨,而现下尚在人世么?” 她这等回气,分明已得知了薛陵全家被害的身世,才会想到薛陵母亲尚在人世这一点。 第二十四章 薛陵怔一下,接着长叹一声,垂头道:“在下不愿谈及此事,还望姑娘宥恕。” 韦小容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因为她一看而知已猜中了,但她旋即被同情怜悯之心淹没,轻轻道:“校好妄猜,还请薛兄原谅才好。”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韦小客叹一口气,道:“世间伤心之事,岂独薛兄为然,这真叫做”话到石人犹下泪,毁来铁骨也应销“了。” 薛陵但觉这两句太贴切自己的悲况了,不禁喃喃道:“话到石人犹下泪,毁来铁鼻应也销………” 他记起自己一身铁骨,真的差一点为之毁销。至于如石人之下泪,更不知有多少回了,不由得唏嘘太息不已! 又过了一阵,韦小容道:“薛兄你可是哭了?” 薛陵无法否认,但也羞于出口,只好轻轻颔首。 韦小容道:“校好一辈子还未见过男人掉泪,尤其是像你这种英雄豪杰,更是难得,你可不可以抬起头呢?” 薛陵心中不知是生气抑是好笑,但觉这个女孩子古怪得紧,这个当儿,还特地要求看看人家掉泪。 但他终于抬起头,浚烘上泪痕纵横,眼眶犹红。韦小客亲眼见到,不由得鼻子一酸,扑簌簌掉下两行泪珠。 薛陵见她真情流露,也大受感动,一时已忘了她的率意,不过这么一来,他刚刚被韦小容挑起的愁情悲绪,由于分心之故,却淡减了许多。 韦小容泪犹未收,却又泛起了笑靥,这倒是薛陵平生初见的奇景,也真想不透一蚌人怎能哭中有笑? 他方自一怔,韦小客道:“校好因见薛兄满怀沉哀,是以悲感于心,不觉落泪。但同时又想到薛兄已跳出自毁之阱,已可以鼓勇面对任何艰难险阻,便又不禁欣然而笑,薛兄千万别以为我是悲喜无常之人才好。” 薛陵细细咀嚼她话中之意,隐隐如有所悟。 韦小容取出一方香巾,拭去泪珠,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匝,叮当的环佩声,甚是悦耳动听薛陵却不由得想道:“早先她抵达我房门之时,竟没有听到环佩之声,可知她武功极高,已达凌波踏雪之妙了!他们兄妹武功如此高明,何以武林中竟没没无闻?那十方大师又是谁呢?” 他每次想起了十方大师的绝世剑法,总禁不住泛起既骇且佩之情。他很想问一问他们韦家的剑术渊源,但想了一想之后,终于打消此念。 韦小容站定在他面前,道:“薛兄经过数日修炼,自是与那一日出手时大不相同,假如薛兄不见怪的话,校好渴欲见识高明,印证几招。” 薛陵缓缓道:“在下只学过几手剑法,鄙陋得很,岂敢有污姑娘法眼?” 心中却想道:“我炼的巨灵六式,何等凌厉,岂是可以随便出手印证的?如若一时不慎,失手误伤了你,如何是好?” 韦小容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好意,坚持道:“薛兄别客气了,你已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大剑客,何必说得那么谦虚呢,来吧!我们印证一二十招也就够了。” 薛陵摇头道:“在下实是鄙陋得很………” 韦小容笑道:“难道薛兄不想试试寒家的剑法?那一招”随风照日“,薛兄想出了破法没有?” 她提起了“随风照日”这一招,顿时使薛陵改变了主意,只因他前几天就是被十方大师用这一招挡住,无法过得“绝情槛”这一关。 他爽快地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遵命献丑了。” 起身摘起墙上的长剑,大步出去。 只见俏婢碧玉站在院中,手中捧着一把长剑,剑鞘和剑柄都是朱红色,极是鲜艳夺目。 她见到薛陵出来,当即移开目光,却裣衽行礼,叫了一声“薛相公”。薛陵心知她一定是为了早先碰了钉子,所以心存憾恨。 回想起来,任何人碰了这等钉子,心中非难过不可,因此他堆起笑容,只等她再望过来,便向她道歉。 谁知碧玉低着头从他身边而过,竟不瞧他一眼,使他的堆笑和肚中道歉的话,完全落了空。 一阵环佩声移到院中,薛陵转身一看,只见韦小容已掣剑在手,剑光宛如朱虹,一望而知,必非凡品。 她微微一笑,道:“此剑名曰绛云,乃是寒家历代传家之宝,不但锋快无比,能削铁如泥,而在寒家之人手中,还另有妙用。” 薛陵道:“在下猜想一定与剑气有关,不知对也不对?” 韦小容佩服地道:“薛兄不愧是一代高手,果然一语说中,寒家的剑法中,含蕴得有一种奇功,炼到最高境界之时,直是有不战而胜之威。校好自知功力浅薄,是以不得不乞灵于仙兵神器,还望薛兄不要见笑。” 薛陵道:“在下岂敢有哂笑之心,只不知姑娘与令兄比较起来,功力造诣可有差异?” 韦小容道:“我们兄妹大致差不多吧!” 薛陵道:“若是如此,在下已无取胜之理,姑娘何须动用宝剑呢?” 韦小容道:“薛兄这话未免太谦了。” 薛陵道:“在下平生不作违心之论………” 碧玉突然插口道:“小姐,婢子常常听老人家告诫说,男人的话最不可靠!有时候人家会故意谦让,使你高兴一下,有时候又会猛搭架子,自高身价。” 韦小容斥道:“别胡说!” 随即歉然向薛陵道:“校好管教不严,薛兄千万别放在心上。” 薛陵自然听得出碧玉弦外之音,乃是讽刺他刚才是故意搭架子,但跟她又有什么好争的?只好淡淡一笑,道:“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据在下所知,这世上的男人,丙然坏的很多。” 韦小容道:“家兄似乎从未与薛兄动过手,薛兄怎知个中强弱高下呢?” 薛陵道:“在下晓得他赢过敝友齐茵姑娘,在下的造诣远比不上齐姑娘,自然更抵不住令兄的神威了。” 韦小容摇头道:“薛兄错了,寒家的剑法向来自视甚高,但那一日薛兄使出的一剑,那路数竟是唯一不被寒家剑法克制的,因此之故,千方大师居然被你劈出一点缝隙,假如不是他功力深厚的话,薛兄早就闯入去了,是以校好岂敢大意,使用寻常刀剑呢!” 薛陵听了这话,心中感到蛮舒服的,当下不再抗议。韦小容又道:“这绛云剑落在别的家派之人手中,不但没有剑气可言,甚至连锋利的程度也还不如在寒家之人手中,这真是很奇怪的现象。” 薛陵道:“这叫做神物择主,无足为异。” 说时,掣出长剑,大步向韦小容走去。 两人相距四五尺,站立相峙,薛陵一剑在手,思虑全消,一心一意凝聚剑上,顿时气势雄猛,凌厉无匹。 韦小容衣袂飘飞,含笑持剑,意态空灵飘逸,宛如仙子,似是一点也不怕他那股气势的进侵。 薛陵沉声道:“韦姑娘千万小心,在下剑势一发,便无法挽回。” 韦小客道:“薛兄放心,校好自问接上几招之力还是有的。” 薛陵不再答话,突然间跨出一步,挥剑当头劈去。 此是巨灵六式中的“前式”,统共只有这么一招是向前进攻的,气势之强大,直有无坚不摧,山川震撼之威。 事实上,他只敢使出七成功力,以免失手误伤了她。殊不料韦小容玉手一挥,溅出三四朵剑花,封祝号户。 同时之间,莲步轻移,娇躯闪处,已斜斜错出三匹步去,脱离了他这一剑的威力范围。 她的身法以及剑式,都配合得神奇无间,饶有飘逸仙气。 薛陵这时才放心出手,一招“左式”,抡剑向左方劈去。但见剑光暴盛,如奔雷掣电,声威之猛,又远越过第一剑之时站在台阶上的俏婢碧玉见了他这等雄威,也不禁玉面失色,锵一声,掣出自己身上的佩剑,翩然纵落院中。 韦小容娇声喝道:“碧玉回去。” 喝声中,玉手连挥,那绛云剑幻化出百十道朱红色的光虹,一阵琮琮之声连珠。很响。 原来韦小容竟是以极迅快的手法,当敌剑砍落之际,连续劈在敌剑之上,是以发出连珠响声。 饶是如此,她仍然得凭藉绝妙身法,当敌剑落势略滞之时,错出剑圈之外,才算是破去对方这一招。 薛陵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其实他刚才已被对方剑上一股森寒之气,迫得几乎使不完这一招。 他深知这刻如若惊凛迟疑的话,自己气势便将大见衰竭,这一来,可就决计抵不住她的剑气了。 当下振奋起雄心斗志,大叱一声,提起长剑,第三次向韦小客劈去,这一剑发出之际,他已晓得自己功力比从前竟精进了不少,却不知是何道理? 韦小容见他雄威赫赫,真不敢怠慢,但见她娇躯忽然升空,离地只有四五尺,裙裾飘举,宛如御风飞行的天女一般。 薛陵剑气到处,顿时把她的身形冲退,随风翩千,忽左忽右。她在空中飘浮进退,竟是如此空灵轻逸。 直似是游丝飞絮,随风而逝,以致薛陵感到剑势发出,直有无从着力之感。 这原是指顾间之事,两人忽进忽退,绕院电转。韦小容忽然落地,却已距薛陵一丈有余薛陵的剑招已成为强弩之末,气势业已衰竭。 但听韦小容脆声而笑,道:“薛兄小心了,这就是寒家秘傅的绝招”随风照日“了。” 话声中,绛云剑起处,直指他正面上中两盘,疾迫而至。 她剑尖上透出一股森寒凌厉之极的剑气,薛陵但觉无法可破,只好重施那一日对岸十方大师的故技。 虎躯向右方倾避,猛可旋身反手出剑,“叮”的一声,竟已击中敌剑,摧住了她这一剑之威。 但薛陵全无余力可以再度进击,唰地跃开七八尺之远,讶异惊叹道:“姑娘这一招真是古今无双的绝学,在下勉强抵挡,实是侥幸行险之举!” 韦小容道:“据我所知,寒家这一招随风照日,只有两种抵御之法,其时视双方宝力之强弱,分出胜败。但薛兄这一记奇招,却是第三种抵御手法,实在是十分奇怪之事。” 薛陵沉吟忖想,竟没有开口。 韦小容识趣得很,也没有说话,以免打断他的思路,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饼了一会,薛陵才道:“韦姑娘刚才的奇妙身法,配合上这一路剑法,仙气灵逸,大有立于不败之地之概,在下实在佩服得紧。” 韦小容缓缓道:“寒家这一路秘传心法,名为”无敌仙剑“。” 薛陵啊了一声,道:“原来如必,怪不得这般神奇厉害!” 韦小容讶道:“薛兄竟听闻过这个名称么?” 薛陵道:“在下听说此是天痴翁和圆树大师合创约三种绝艺之一,其余的两种:一是无敌佛刀,一是无敌神手,只不知对也不对?” 韦小容惊道:“原来世间竟有晓得这三种绝艺之人,照这样说来,其余两种绝艺,世上定必也有传人了?” 薛陵道:“在下得知无敌佛刀已传于世,而这一种绝艺竟有两脉之多,一是曾经号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金明池,他是从朱公明处取得此艺秘笈,正隐迹修炼。二是这成都府中一个姓梁的人,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霹雳手梁奉的儿子,亦是得朱公明传授,暗中修习。”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至于无敌神手,则已落在万孽法师手中,正在训练门人,竟欲使之天下无敌,以遂横行肆暴于天下之志。” 韦小容对万恶派全无所悉,因此薛陵还费了不少唇舌,她才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她想了一会,才道:“既然那梁克定近在眼前,又是那等横暴之徒,我定须去会会他,顺便瞧瞧那无敌佛刀威力如何?” 薛陵道:“听朱公明讲过,无敌佛刀乃是以盘古刀法和般若锋两种绝艺合并而成,到底有多么厉害,难说得很,不过从姑娘的无敌仙剑威力推测,自然亦是惊世骇俗,超凡入圣之学无疑了。” 韦小容沉重地道:“想不到金浮图的至高秘艺,仍然留传人间,不行!我们非追回这两宗绝艺不可,但如若人家已炼成功了,只怕不易追回呢!” 薛陵若有所悟,道:“原来令兄突然出头作梗、用心竟是不让金浮图中的秘艺流传人间?只不知你们何故要使那千百种绝艺,永远失传?” 韦小容道:“此是先曾祖的遗志,他老人家曾经随侍天痴老人一辈子,忠心耿耿。为了不想世人亵渎及天痴老人和圆树大师的遗体,所似遗命韦家子孙,世世代代,守护金浮图,不让任何绝艺流传人间,也不让世人打开金浮图。” 薛陵大感意外,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但假如有人避过你们的监视,开启了金浮图,你们将用什么手段对付这些人?” 韦小容冷冷道:“自然唯有一一杀死这些贪心之徒了,薛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陵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心中暗自想到:“齐茵他们可能暗中行事,悄悄打开那金浮图。此举犯了韦家大忌,假如韦家兄妹全力追杀,便是一场莫大惨剧,武林精英必将折损大半,但如若我这刻设法通知齐茵,不让她前赴金浮图,则武林各家派之人,都必定以为我们反悔前约,存有独占之心,这也是一场永无终止的大祸。” 他反覆想了一下,认为唯有劝服韦家,不再封锁那金浮图秘艺,才能消弭大祸,当下说道:“韦姑娘,在下想见见令兄,只不知他何时回来?” 韦小容道:“他这个人很说不定,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 薛陵摇摇头,道:“在下非见到令兄不可。” 韦小容道:“他一回来,自然会找你,我这就去访查那梁克定的下落,好在他乃是举人,不难找到。” 薛陵道:“假如查访到他的下落,在下也想去会他一会。” 韦小容道:“这倒不必啦,我自信还能够收拾了他。” 薛陵暗念我要去的话,你也拦阻不住,当下不和她争论,问道:“姑娘的秘传剑法,是不是像无敌佛刀那样,也是由两种绝艺合并而成?” 韦小容作个手势,请他返房,边走边道:“不错,据我所知,此是我国古代越女剑法和天竺奇功”飞鸟迹“两种绝艺,参合而成。” 薛陵在窗边的椅子坐下,道:“那真是当世无双的剑法,神奇得使人难以置信,在下想起了十方大师,以他精深的功力,那绝情槛一关,恐怕无人能闯得过呢!” 韦小容顿时露出愁容,道:“这便如何是好?” 薛陵耸耸肩,作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心思却转到齐茵身上,她正处于极危险的情况中,而她自家都还不晓得,真是使人耽心不过。 他听到了韦小容长叹之声,转眼望去,但见她娇靥上布满了愁云,实是使人恻然心动。 突然间,一个念头掠过,使他如见一线光明。 当下说道:“韦姑娘如此长嗟短叹,敢莫是闯过绝情槛之事,对你极为重要么?” 韦小容道:“不错。”。 薛陵道:“如若在下拚死闯过了这一关,藉此向令兄妹要求一事,未知会不会如愿?” 韦小容道:“只要闯得过那绝情槛这一关,随便薛兄有什么条件,都可答应。” 薛陵道:“那就行啦,在下将不惜此身,定要冲破那一关,至于在下的要求,还须面见令兄之时,始行提出。” 韦小容点点头,薛陵又道:“现在请姑娘见示这一招随风照日,十方大师虽然功力超凡入圣,但他到底是隐身身后,失去腾挪移位之利,是以必有可乘之机。” 韦小容顿时喜容满面,起身道:“好,到外面去,我比划给你看。” 薛陵跟她出去,眼看着她慢慢比划,并且听她说出步法位置,以及其中任何细微变化。 这一招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交待清楚。 然而薛陵研思之时,仍然顾此失彼,往往记不清身手步法的尺寸,又得向她询问。 如此直到晚上掌灯时分,薛陵尚未摸得熟这一招“随风照日”的奥妙,自然更谈不到破拆之举了。 这是韦小容苦苦相劝,他才肯暂时停止,洗澡换衣,然后和韦小容在后厅中共进晚餐。 薛陵面对佳人美肴,却一味谈论剑法,反覆诘询一些变化开阖时的精妙手法。 要知像无敌仙剑这等寓神奇于平淡的上乘剑法,最难弄得明白透彻的,乃是在于“变化”之上。 武功之道,所以能无涯无际,深不可测,便是由于任何一个招式,都将因“人”、“时”、“地”三字之不同而发生变化。 同样的招式,初学之士与高手施展出来,自然大不相同。 但即便是同样一招,亦由同一高手分两次使出,亦将因时间、对手,以及环境之变换,而生出不同的威力。 因此,薛陵以他身经千百战的经验,加上他自己的武功造诣和悟性,研究起这一招“随风照日”,便发生许多连韦小容也从未想到的问题。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看的缘故而已。 薛陵之所以问个不休,却是由于他初炼此招,其中许多奥妙变化,略略换了方位,就全不相同。 其中实是含有千变万化之妙,倘一时之间,那里能够完全弄得懂? 韦小容柔顺异常,没有半点不耐烦之色。事实上她那一对水汪汪的美眸,老是盘旋在薛陵面上,很少移开。 瞧她的举止神态,好像只要能和薛陵在一起盘桓、谈笑,她就已心满意足了。 薛陵不但没有发现,甚至在其后的三日当中,他仍然全心全意的沉迷在这一招之内。 就在第三日晚饭之时,薛陵向她道:“咳!这一招随风照日,实是深奥之极。在下至今还不能尽测其妙,只能说略有概念而已。” 韦小容道:“时间还多着,薛兄不必着忙。” 薛陵摇摇头,沉重地道:“就是时间无多,我才暗暗发急。” 韦小容道:“为什么时间无多?” 薛陵叹一口气,道:“在下急于解决一件事,但先决条件却须闯过绝情槛一关,才谈得到。” 韦小容道:“倒底是什么事?薛兄何不说出来?或者校好也可以帮你解决。” 薛陵道:“必须令兄也在此地,说了才有用处。” 韦小容道:“这就不容易,只因家母年纪已老,身体也不大好,因此我和家兄必得有一个侍奉家母身边,决不能一齐离开。” 薛陵失望地道:“若然如此,这话就不必提啦!” 韦小容道:“家兄预定两日后可以到此,我明天就得回家啦!” 薛陵眉宇间露出焦灼的神色,但却不肯说出是什么事情。韦小容倒是蛮温柔的,并没有迫他。 她换了一个话题,道:“好教薛兄得知,校好已派人查出梁克定的下落。如若薛兄也有兴趣,我们今晚去瞧瞧他,你说好不好?” 这也是相当重要之事,薛陵登时转移了注意力,问道:“这消息不会弄错吧?” 韦小容笑道:“怎会弄错?这梁克定乃是举人,又懂得武功,除了他,难道还有如此凑巧同名之人不成?” 薛陵道:“这就对了,今晚便去瞧瞧,必要时只好早一步把他诛除。” 韦小容赞同道:“对,这叫做先下手为强,莫说他已经在修习无敌佛刀,犯了寒家大忌,非杀不可。即使不然,他既然是霹雳手梁奉的孽子,也得处死,以绝后患。” 薛陵没有做声,她又道:“我们找到他之时,是你出手?抑或是我出手?” 薛陵道:“既然姑娘有意要印证那无敌佛刀的威力,自然得让给姑娘出手了。” 一经决定,便等时间到了,好动身前往。而那梁克定的生死,也就等如已经决定了一般到了二更时分,韦小容推门而进。 灯光之下,但见她短装窄袖,肩插绛云剑,打扮得俐落之极,一向披肩的云发也绾盘头顶,用金钗别住,玉容娇俏,别有动人风韵。 她含笑道:“薛兄准备好了没有?” 薛陵仍然一袭长衫,只把长剑带上,道:“走吧!看姑娘的装束,敢是准备展开一场激战么?” 韦小容道:“梁克定既已修习金浮图三大绝艺之一,校好岂敢小觑?自然要用全力与他周旋了。”。薛陵道:“古人说:“搏狮用全力,搏免亦用全力。”这话很有道理。目下未知对手功力如何,但不管是狮是免,总之我们用上全力,决不会错。“两人出了府门,街上一片黑暗,四顾无人,韦小容首先跃上屋顶,踏瓦飕飕飞奔而去。薛陵在后面紧紧跟随,他望住那个纤小的背影,心中陡生感慨,但连他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原因所致。不久,到了一座宅第。 韦小容向他打个手势,便加快跃入,转眼间,两人都站定在一堵院墙上。韦小客向院落中的房间指去,表示说,那就是梁克定的寝室,薛陵心想她的手下好生能干,连对方的卧室也打听出来,不必慢慢的找。她柳腰轻伏,便要跃下去。薛陵一手把她抓住,他只揪住她的手臂,然而她却整个人偎靠过来。,薛陵剑眉轻皱,心想:“这等兆头不大对劲,莫非她竟也对我生出了情意不成?” 他一想起男女之情,顿时烦恼万分,很快就放开手。 韦小容以传声之法,问道:“薛兄何故阻我下去?” 薛陵也没回答,弯腰在墙顶捏下一小块砖角,向院中掷落,发出拍的一声,紧跟着,这块砖角弹跳到台阶上面,又发出滚动之声。 他们站在墙头,动也不动。片刻间,房帘忽然撇开,一道人影闪出,无声无息地落在院中。此人仰头向墙上之人打量,薛、韦二人则俯视着他,双方距离只有一丈左右,都瞧得清楚。 但见那人是个白面书生,长得颇为俊秀,手中提着一口长刀。 他大概见到来人不但是一男一女,而且都长得英浚豪丽,顿时大惑不解,瞧了又瞧,才道:“两位夤夜光临,有何贵干”韦小容冷冷道:“你可是梁克定?” 那白面书生道:“正是区区,两位高姓大名?” 韦小容道:“现在还不便告诉你。” 梁克定接口道:“然则何时方可赐告?” 韦小容道:“等到你快要断气之时,如若还想知道,当然会告诉你啦!” 梁克定眼神闪动,着意打量来人,但见那英俊男子,沉默如故,难测深浅。这美女出语含意甚毒,竟是有意来取他性命,当下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区区就等到那时才请问吧!” 薛陵一伸手,拦住韦小容,轻轻道:“待我先会过此人,你才出手不迟。” 韦小容讶道:“不是讲好由我出手的么?” 薛陵道:“现在情势略有改变,等我接他不住之时,你才出手不迟。” 韦小客嫣然一笑,道:“如若你接他不住,我出手也不行啦!” 薛陵道:“姑娘好说啦,在下焉敢与姑娘相提并论?” 说罢,飘身落地,却不掣出长剑,举步走近梁克定。 梁克定长刀斜翘,刀尖指住对方,这一招虽然仅只是封闭门户之式,但却有一股森厉刀气涌出,笼罩对方。 薛陵停下脚步,道:“尊驾的刀法和气度,极是出众。真想不到文士儒生之中,竟然出了像兄台这等名家高手。” 梁克定道:“仁兄过奖了,区区一介书生,究心于文墨间,实无能力修习武事,岂敢与仁兄相比,只不知仁兄有何见教?” 薛陵道:“假如兄弟掬诚叩询,兄台可肯坦白赐答?” 梁克定迟疑一下,才道:“那要看兄台赐教的是那一方面的事了?” 薛陵四顾一眼,淡淡道:“以兄台的身份,定有不少僮仆随侍,但咱们虽是说了不少话,然而旁边的房间竟寂无人声,这情形岂不透着有点奇怪么?” 梁克定道:“仁兄难道是为了此事而来?]薛陵摇摇头,道:“这等不合情理的情况,可就引起了兄弟的另一猜测,那就是兄台虽是落籍本府,考取宝名,但身世之间,尚有隐秘,只不知兄弟猜得对不对?” 梁克定面色微变,没有回答。 墙上的韦小容道:“薛兄出手一试便知,何须多言?看来在他口中也探听不出什。 捍?” 薜陵道:“不错,恐怕只有动手之一途了。” 梁克定冷冷笑道:“如此甚好。” 心中却想道:“这些武林人物真厉害,我们母子两人,千方百计,躲到这成都府来,还是避不过他们的追踪。” 一念及此,杀机盈胸,但觉唯有尽施所学,来一个杀一个,或者可以镇慑住别的人,免得苦苦纠缠。 要知梁克定实在就是梁学实,自从他的父亲去世,而金浮图之钥风声外泄,由那梁夫人求救于齐南山时开始,梁家一直陷入惶怖终日的境地。 他们母子迁到襄阳,然后又迁到成都,梁学实的童年,就在播迁无定,终日恐慌之中渡过。 不过正因此故,他除了举业之外,兼修武功。 目下薛陵提及他身世大有隐秘,正是阴错阳差,中了霹雳手梁奉的毒计。在梁克定而言,以为这是金浮图之钥带来的灾祸。 但薛陵却认为他是梁奉的儿子,受听不许透露身世。因此之故,他们再说上三日三夜,也不会弄得明白。 事实上,薛陵却是由于眼见此人文质彬彬,毫无凶厉之气,因此他想弄个明白。假如梁克定并非穷凶极恶之辈,那怕他就是梁奉的儿子,亦不能随便加害。 但双方话不投机,简直没有法子再说下去。薛陵锵一声,掣出长剑,跨前一步,冷冷道:“兄台小心了。” 梁克定也冷冷道:“仁兄即管出手赐教。” 薛陵深深吸一口气,全身真力充弥,此是他要使出“巨灵六式”的徵兆。这一路剑法,有如奔雷击电,威力迅猛。 如若对方不敌,一招即死,此所以昔年欧阳元章自称“无手将军”,便因出手太重,起了这个外号警惕自己。 梁克定那知对方剑法如此威猛凌厉,尤自毫无惧色。薛陵当此剑势欲发未发之际,突然问道:“兄台的胆力还不错,只不知刀下可曾伤过人命没有?” 粱克定傲然道:“当然有啦!” 他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又道:“此刀之下,少说也取饼三十人的性命。但此刀锋快无匹,不但毫无损伤,反而甚见灵异,能得闻警出鞘。” 薛陵胸中杀机大盛,冷冷道:“原来如此,那么今晚纵然再加上我们两条性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梁克定道:“这话一点也不错。” 他这刻豪气飞扬,脑中记起两年前,在川北遇寇之事,那一次是他平生首度施展武功,仗着一把宝刀,决荡突围。 虽然车把式和一些人都被恶寇杀死,但他却保护着母亲安然脱困,这一役死在他宝刀之下的贼寇,当真有三十名以上。 这以后,他更勤修武功,为了晨昏苦炼而又不致于传扬于外,因此他把僮仆遣居别处,独宿一院。 他一想起当年杀寇之事,豪气迫人,长刀上的刀气更为森厉。 薛陵虽然还熬得住,但也不禁暗暗惊心动魄,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口中向韦小容大声道:“这位兄台的刀法,果然得有真传,刀气特别森寒强盛。” 韦小容道:“那恐怕就是捏磐印的功夫所致。” 薛陵提高声音,道:“好,待我瞧瞧他刀招之上,有何惊人之处?” 他提起长剑,气势威厉异常,正要使出巨灵六式,突然间,心中一动,凝聚功力,改变剑式。 但见他手中长剑,轻灵潇洒地向对方迎面刺去,手法平平无奇,速度亦不觉其快。 第二十五章 墙头上的韦小容喝一声采,敢情薛陵一招正是“无敌仙剑”中的“随风照日”,使得恰到好处,连韦小容也为之失惊,喝起采来。 剑气才一发出,顿时刀气全消,那梁克定似是眼花缭乱,不知如何才能抵御这平平淡淡的一剑,蹬蹬蹬连退数步。 但薛陵身形也是如影随形般跟上,长剑虽然只是平刺而出,但其势绵绵,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威。 梁克定本能地连连后退,倏忽间,已退到墙下,无法再退。 在他感觉中,自已已被敌人之剑笼罩住要害,好像已全无摆脱之力,也没法子可以招架,百般无奈之下,双目一闭,长刀朝敌劈出。 薛陵冷冷一笑,左手疾出,以食中二指夹住刀锋,右手长剑向前一送,直向他咽喉要害刺去。 剑尖一触及梁克定咽喉上的皮肤,便使他打个寒噤,双目更睁不开了,薛陵及时煞住剑势,仰头向韦小容望去,道:“姑娘怎么说?” 韦小容满面迷惘之色,道:“奇怪,但此人留之无用,一剑杀死也罢。” 薛陵道:“或许他肯说出实话。” 梁克定沉声道:“任你千刀万剐,也休想从我口中追出一句话来。” 其实一个是说“无敌佛刀”,一个则是指“金浮图之钥”而言,但凑在一起而言,却像说的是同一件事。 薛陵怒道:“等到你功夫炼成,你就敢说了,是也不是?” 梁克定仍然紧闭双眼,道:“那个自然。” 韦小容飘落在他身前,一阵香风,扑入梁克定的鼻子,竟使他睁开了眼睛。双方相距得如此的近,因而梁克定几乎要移开目光,以躲避她迫人的美色。 韦小容柔声道:“想想看,你才不过二十多岁,前途似锦,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梁克定叹息一声,意志的确已被她这两句话打动了。 薛、韦二人都缄口等他说话,谁知等了好一会,梁克定一味凝视韦小容,尽在饱餐秀色,却不开腔。 韦小容被他瞧得不大自在,皱眉道:“喂!你到底说也不说?” 梁克定目光掠过抵住自己咽喉的长剑,迟疑了一下,才摇头道:“恕我有违姑娘芳意了。” 薛陵想起他杀过数十人之事,怒气忽生,道:“好,那就只好取你一命,为世除害。” 梁克定突然忿忿的道:“岂有此理,你们分明恃技迫人,恣意横行,却还说什么为世除害之言,莫非你们还须找点藉口,安慰自已的良心么?” 如若薛陵振腕出剑,梁克定连一句话也未说完,就已送了性命,但薛陵终非狠辣之人,虽是动了杀机,但一听对方忿然发话,竟自留手不发,这才让梁克定有机会把话说完。 韦小容道:“哈!这真是罕见罕闻之事,我们取你狗命的话,那须安慰什么良心不良心,薛兄不必与他罗唆了。” 薛陵冷冷道:“梁克定,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梁克定道:“只有白发高堂,尚待奉养。” 薛陵道:“你父亲呢?” 梁克定道:“自然是弃养啦,何须再问?” 薛陵道;“令尊在世之时,可是为官家效力的么?” 粱克定道:“不错,谅你们早已打听清楚了。” 薛陵望了韦小容一眼,缓缓道:“我瞧他不似是奸恶之辈,但事实俱在,岂容狡辩,韦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韦小容道:“不错,如若我是你,一剑剌出,一了百了,宁可失之过酷,也不可留下后患,这叫做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梁克定道:“这是曹孟德的名言,他固是一世之雄,可真想不到千秋百世之后,遗毒尚且如此可怕!” 薛陵冷冷道:“你父亲比曹孟德还要坏上百倍。” 梁克定勃然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如若辱及先父,莫怪我出言不逊,要痛骂你们了。” 韦小容道:“我把你舌头割掉,看你怎样骂法?” 梁克定慨然道:“吾舌虽断,尚可含血喷你,至死方休。” 这话说得慷慨激烈,一听而知,发自衷心,绝非装模作样,当真有头可断志不可屈之概薛陵讶然道:“以梁奉这等心术不端之士,那得有如此悲壮激烈之子,这真是使人大惑不解之事?” 韦小容道:“好,我来试试看。” 伸手推开薛陵,挤到正面位置。薛陵这一移开,长剑也随之而撤走,梁克定迅即向左方翻出去,斜跃六七尺远。 韦小容冷笑一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瞧你还是回来吧!” 梁克定果然没有趁机逃走,这自然是因为他上有老母,焉能一跑了之,他持刀作势,厉声道:“我与你拚了!” 韦小容嘲声道:“拚什么,凭你也配?” 秀肩一幌,人影闪处,已到了他面前,她赤手空拳,便向对方扑去,一点也不把敌人手中长刀放在眼中。 梁克定连退三步,喝道:“且慢!” 韦小容道:“什么事?” 梁克定道:“你先把兵刃亮出来。” 韦小容轻哂一声,道:“还是那句老话,凭你也配?” 她话声甫歇,已跨步欺近,纤手直伸,迅快的向粱克定剁去。 梁克定但觉她玉掌上风声锐烈,不亚于利刀劈风,心头一震,挥刀招架。 韦小客运臂如剑,欺身连攻了三招,竟把手持长刀的敌人,追到墙角,叉成了退无可退之势。 梁克定心中方自骇然,忽见她纤手毕直向自己面门刺来,招式虽然平淡无奇,亦不觉其快。 但姿势动作,却飘逸似仙,美不可言。 他但觉对方这一招,威力无穷,自家简直毫无招架之力,正如早先薛陵的那一剑,亦是如此情形。 到了此时,任他如何不屈不挠,意志坚毅,亦是全无用处,不由得长叹一声,当啷啷丢掉长刀,闭目等死。 韦小容玉掌一挥,“啪”的一响,已打了他一个耳光。 薛陵沉声道:“姑娘手下留情。” 韦小容左手疾出,连指如风,点中梁克定胸前穴道。 梁克定闷哼一声,顿时僵立如木,但双目不闭反睁,显然仅只是身体受制,神智未失。 韦小容回答道:“怎么啦?” 薛陵道:“你看他算得上算不上是大奸大恶之人?” 韦小容唔了一声:“虽是奸恶,却不怎么高。” 薛陵道:“这就对了,他两度出手,都没有使出绝艺,难道说他城府深沉至此,宁可落败遭擒,也不肯使出绝艺么,我看他还没有这等火候。” 韦小容疑道:“这话也是,任何人到了生死关头之时,总会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除非是天下无双的老奸巨滑。” 薛陵道:“因此之故,我突然怀疑会不会找错了人,此是我一早就险险泛起的感觉,但怕你取笑,所以没说说出来。” 韦小容道:“哦!敝不得你早先一直盘问,迟迟不肯下手取他性命了。” 梁克定已听出大有转机,但他却认定这是敌人欲擒故纵之故,试问焉有半夜找到。号上,却弄错了人之理? 薛陵走过来,道:“梁克定,我要问你几句话,望你从实回答。” 梁克定冷冷道:“不用费事了,我一句也不回答。” 韦小客愠道:“你宁愿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么?” 梁克定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命该横死的话,人力岂能挽回,所以我认为不用多说了。” 薛陵眼中陡然射出仇恨的光芒,一手揪住他胸口,咬牙切齿的道:“你可知道,在你父亲手中死了多少忠良无辜之人,我今日纵是杀死了你,亦不为过。” 他想起了满门被害的血海深仇,顿时怒不可遏,杀机盈胸,因此他的话声极为冷酷严厉一听而知,决不是做作,梁克定无话可说,只好闭上眼睛。薛陵提起长剑,便要向他刺去。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甚是威严有力,道:“吾儿何事?竟劳你们出手。” 人随声现,一个年约四五旬的妇人,走入院中,她左手拿着一包东西,全身黑衣,宛如服丧。 她不但话声威严有力,那对眼睛也暗射出倔强坚毅的光芒,教人一望而知她的性榜十分坚强,心中极有主张。 她虽是两鬓白发飘潇,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点也不似年老妇人,可想而知她年轻之时,定然相当美貌。 薛、韦两人都回头而视,梁克定长叹一声,道:“娘啊!你又何苦露面呢?” 薛陵乃是侠义之士,觉得无论如何亦不能在一个母亲面前,杀死她的儿子,当即松手退开,道:“来的莫非是梁夫人?” 那妇人颔首道:“老身就是,如若老身猜测得不错,你们一定是为了这件物事而来。” 她举一举左手,让对方见到掌心的一包东西。 她接着又道:“老身献出此物以前,还想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薛陵拱拱手,道:“在下薛陵,这一位是韦小容姑娘。” 粱夫人眼中闪掠过一丝讶色,道:“薛先生乃是守礼君子,老身一望而知,想不到办起事来,倒也辣手得很。” 薛陵本想反击一句,你的丈夫才是心狠手辣之辈,但一想何必与妇人在口舌上相争,便不做声,只微哂一声。 粱夫人目光移到左手那包物事,面上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徐徐道:“你们两位既然非亲非故,我这包东西不知应该交给那一位才好,我看这样吧,我丢在你们中间地上,看谁先拾起来,就算是他的,这法子好不好?” 薛陵连连摇手,道:“梁夫人不必费心了。” 他们谁也没有瞧见梁克定面上露出十分惊怖的神情,如若得见,一定警觉这包物事之中,必有大大蹊跷。 原来梁夫人手中的那一包东西,竟是二十年前齐大娘遗赠的一种极霸道厉害的火器,一掷在地上,顿时爆炸,方圆十丈之内,休想有侥幸逃生之人。 粱夫人二十年来珍藏此物,便是准备一旦有强敌合围,硬迫他们献出金浮图之钥,如若不肯献出,并有丧命之祸。 则横竖也不免一死,如若及时使用这宗火器,与敌人同归于尽,当然是最上算之事,总算是捞回一点本钱。 薛、韦二人不但想不到此是歹毒之物,甚至全然猜想不出包里中乃是什么东西,何以说是他们欲得之物? 假如是一本秘笈,自然勉强可以称为他们欲得之物,但事实上他们并无强龋贺笈之意。 在薛陵而言,他只想查明梁克定若是恃技横暴之人,便杀之以为世除害,在韦小容说,她只要废去他的武功,也就行了。 薛陵连连摇手,正是表示他们绝无贪得秘笈之意。 他坚信大丈夫行事必须光明磊落,要杀死人家,定须让人家弄个明白,死得心服。 却见梁夫人理都不理他,管自仰天惨笑一声,厉声道:“等到你们明白此物如此不祥,已经太迟了!” 她一扬手,那包东西直向薛、韦两人之间的地上摔去,梁克定悲声大叫道:“娘啊!” 他底悲惨的叫声中,含蕴得有无尽的悲愤和怆痛之情,纵是巫峡猿啼,山鬼夜哭,亦不过如此。 这阵悲叫划破了黑夜的沉寂,传出老远。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声响,尽皆消歇,梁家母子两人都楞住了,因为他们预期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梁夫人心想:“莫非是年代太久,是以药包受潮失灵了?” 转眼望去,地上那有药包的影踪? 再往韦、薛二人瞧去,但见那包物事已到了韦小容手中。 她也是以左手托着,玉面上微含笑容,显然她全然不知这一包东西的内容,才能被这般从容闲豫。 梁夫人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我一死不足惜,但可怜我儿方自长成,却遭夭折之恨!” 这一触动了母爱天性,顿时泪如雨下,举步向梁克定走去,一把抱住了他,悲泣不已。 薛陵叹口气,道:“韦姑娘,咱们走吧!” 韦小容道:“好,但这包东西………” 薛陵道:“还给他们,趁咱们尚未知道包中是什么物事以前。” 韦小容迟疑一下,道:“好吧!这一趟我听你的。” 她走过去,左手伸到梁家母于面前,道:“拿回去吧,但望你日后不要凭仗这一。号绝艺,为非作歹,这才不负薛兄慨然释仇之意了。” 梁夫人听得清楚,猛可忍住悲泪,转头道:“姑娘说什么?” 韦小容道:“薛兄要我把这件东西还给你们。” 梁夫人道:“姑娘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物事?” 韦小容道:“我如何知道,大概是一本手抄的秘笈之类。” 粱夫人道:“姑娘千万小心托着,不可用手捏它,更不可掉在地上,老身告诉你,包中之物,乃是一种火器,略一震动,立时爆炸,十丈之内,一切皆成为飞灰。” 韦小容芳心一震,玉面上沁出了冷汗。 薛陵大步跨过来,伸手舒掌,轻轻取饼那包东西,道:“别慌,待我拿着。” 他眼见韦小容娇躯微颤,知道她心中害怕,所以毫不迟疑地接了过去。韦小容但觉他多情体贴之极,感激得差点儿坠下眼泪。 要知每个人的胆气都不一样,有些女人狠毒得可以谋杀亲夫,但见了一只小老鼠之时,却骇得全身发软。 像韦小容武功如此高明,胆敢面对天下高手,兵刃相搏。 但刚才一听是火器,登时骇得四肢无力,如若不是薛陵立时接过,她说不定会失手掉在地上。 梁夫人凝神打量薛陵,口中赞道:“这位薛英雄真的好胆色………” 薛陵道:“令郎虽是读书之人,但铁骨铮铮,实在是不易多见的硬汉。” 韦小容定一定神,过去解开了梁克定的穴道,一面问道:“令尊之讳可是一个奉字么?” 梁夫人勃然色变,道:“什么,那梁奉乃是大大的恶贼,寒家避仇匿居于此,对头之中,梁奉便是其一。” 薛陵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们敢情受到梁奉那万恶贼子播弄了,只不知梁夫人的对头,还有些什么厉害人物没有?” 梁夫人到底是惊弓之鸟,那敢说出实情,砌词道:“还有几个尚在官场中的人物,恕老身不便奉告。” 薛陵一听,脑筋便不往别处转了。 只因梁奉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梁家既是士宦世家,又牵涉一些官吏在内,自然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恨。 因此之故,他亦不再追问,只道:“好教梁夫人得知,那霹雳手梁奉恶贯满盈,已死于在下剑底,他临死以前,说是有个儿子在这成都府,并且说出梁兄之名,说是已由别人传以绝世武功,必能为他复仇等语,因是此故,在下查访至此,深夜惊扰,实是万分歉疚,还幸终于水落石出,不曾中了恶贼诡计,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梁夫人当然也不会询问起他的仇恨始末,唯唯诺诺的应着。 薛陵道:“这一宗火器,请梁夫人收回吧,但这等凶器,实在不可长此留在家中,反正梁奉已遭诛杀,可以不必多虑了。” 梁夫人忙道:“薛英雄说得是,老身当在近日将此物交还原主。” 薛陵假如晓得这等火器的原主,乃是已逝世多年的齐大娘,定必悟出她别有用心。 韦小容轻轻道:“我们走吧?” 薛陵把那一包火器慎而重之地交还给梁夫人,回头啾了韦小容一眼,应道:“好,咱们马上走。” 他又接着问梁夫人道:“当日诛杀梁奉之时,还有一位同仇敌忾的姑娘在侧,她目下已与在下分开,芳踪不定,是以无法得知,说不定她也会来找梁兄。” 他说得很急促,梁夫人一望而知他是因为韦小容在侧,是以不大想提及另一个姑娘。 这等心情,她自然很了解。 当下并不多问,点头道:“薛英雄放心,老身自会早早解释明白。” 薛陵心想怕只怕齐茵恨火遮眼,一见人便下毒手,还未想完,却听梁夫人又问道:“老身要不要把薛英雄到过之事告诉她?” 薛陵吃一惊,道:“不,不,梁夫人最好不要提起今晚之事。” 梁夫人又谅解地点点头,这一回她倒是没有猜锗,薛陵果然是不想齐茵晓得他和一个美貌女子在一起之事。 要知当日他十分消沉之时,齐茵问过他是不是因为别的女孩子所致,而他其时肯定地否认了。 事实上,他当真不是为了任何女孩子,可是齐茵一旦听到他有女同行,并且已恢按了功力,那却是百口莫辩之事。 就算韦小容肯作证,齐茵也决不相信,何况韦小容肯出头作证么,她愿意助他向齐茵解释误会么? 这答案不问可知,必是个“不”字。 如此微妙复杂的内情,真是说也说不清楚,就算他有时间向梁夫人慢慢解释,也很难弄得明白。 是以他变颜变色地向梁夫人要求不要提起,梁夫人固然明白,韦小容又何尝看不出多少苗头?在她而言,自然只得诈做不知,让事情发展下去。 一番折腾之后,薛陵已忘记警告梁夫人,关于齐茵可能立下毒手之事,直到他记起之时,已经是翌日之事了。 这一天韦小容已束装返家,而她的兄长韦融则尚未到。 薛陵整日练剑,这是韦小容临走迫他答应的条件之一,除了练剑之外,还应承这一天决不出门上街。 一直等到晚上,薛陵才独自再赴梁府,谁知梁家已经搬走,杳无人迹,他只好怅怅而归始终没有法子把可能发生的意外,同梁家母子警告。 他也意念出梁家一定有莫大的隐衷,才会匆匆搬走,不过目下已无法臆测,亦自无从查究,只好回到韦家。 翌日,韦融一早就到达了,下午时分,他就邀约薛陵前赴那南台寺,再度求见十方大师他们一路走,薛陵问道:“韦兄认为兄弟已可以闯得过那道绝情槛了吗?” 韦融道:“寒家剑法乃是不传之秘,既然舍妹竟把最精妙的一招传与薛兄,以薛兄的原来造诣,加上十方大师身在背后,不能随意移动,大概可以闯得过。” 薛陵道:“然则令妹会不会遭受家规处罚?” 韦融点点头,道:“当然会啦!” 薛陵忍不住问道:“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呢?” 韦融笑睨他一眼,道:“薛兄如果真的关心起她,最好不要追问。” 薛陵讶道:“假如真个关心,自然要追询才对,韦兄这种说法,确实令小弟大惑不解? 韦融道:“这是因为薛兄乃是外人,纵然关心,亦无法可施,倒不如全然不知,落得心头清静。” 薛陵激起了好奇之心,道:“不,如若没有妨碍的话,小弟甚愿晓得详情。” 韦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轻则被逐出家门,重则废去一身武功之后,才逐出家门,如此而已!” 薛陵听了大吃一惊,并且不由得微怒,道:“如此而已!韦兄说得好轻松,她是你的亲妹子是不是?” 韦融没有发觉他的愠怒,目注前路,随口应道:“自然是嫡亲兄妹啦!我们同父同母所出,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了。” 薛陵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走了一程,韦融突然道:“也许得怪我不该把薛兄的窘境说出,我告诉她说,你为了万恶派已得无敌神手的绝艺,金明池刚得到无敌佛刀的绝艺,所以你须得到金浮图去求一种足以抗衡的绝艺才行。” 薛陵道:“如此便如何了?” 韦融道:“女孩子总是大惊小敝,思虑未周,也不想想一招半式焉能济事,竟硬是藉口要请你相助闯过十方大师的绝情槛,而把寒家剑法中,最奥妙精奇的一招”随风照日“传授与你。” 薛陵哦了一声,忽然意识到问题相当严重,只因从韦融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已认为韦小容对自己已很有意思。 甚至不止是很有意思,因为她竟不惜犯家规,宁受此等重罚,也要暗助自已……… 然则我岂不是要对此事负起责任么? 他默然忖道,心头顿时沉重不堪。 因为他实在不愿再沾惹任何情丝,更不愿使韦小容那等可爱的姑娘,受到被逐出家门的重罚,自然也不愿意见她为自己而伤心。 他们不知不觉间已抵达寺门,那庄严古老的建筑,在这山野中,显得异常清静肃穆,使人生出脱尘出俗之感。 薛陵望了一阵,摇了摇头。 韦融道:“薛兄可是觉得此寺太过残破么?” 薛陵道:“那倒不是,小弟感到此地虽然寂静,但假如小弟出家逃世的话,这儿仍然未合我意。” 韦融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心中隐隐若有所悟。 薛陵又道:“小弟这话似是有点愚妄,但却是出自衷心,此寺到底离市廛不远,使人未能忘俗,如是小弟,一定抱着”弃世久拚随世远,入山惟恐未山深“的宗旨,深隐远遁于穷山大泽之中。” 韦融连连点头,若有所悟,接着问道:“薛兄你可不至于遁世出家吧?” 薛陵道:“得随缘处且随缘,将来是何等光景,小弟懒得多想。” 韦融挽住他的手臂,跨入寺内。他边行边道:“薛兄可没有忘记那一日答应冒充一个人之事吧?” 薛陵道:“没有忘记,但叫我冒充谁呢?” 韦融道:“如是需要,小弟始行宣布。” 薛陵话题一转,问道:“假如小弟能闯过绝情槛,令妹能不能免罪?” 韦融似笑非笑地望住他,道:“薛兄似乎很关心舍下,小弟甚感欣慰。” 薛陵道:“如若令妹因此受罚,流浪江湖,教小弟于心何安,因是之故,总想尽一己之力,希望有所帮助。” 韦融道:“如是冲破了绝情槛,对她当然很有帮助,但天下之事难说得很,我们唯有见一步行一步。” 薛陵不再多说,两人一直走到那座禅院。但见了缘在院门口打坐,合什低眉,神情肃穆韦融叫道:“小师父,我们又来啦!” 了缘抬头道:“老师父已经交待过,两位施主再来之时,不必留难,只不知两位这次重到小寺,可曾有了冲过绝情槛的把握么?” 韦融笑一笑,道:“小师父想先行打听一点消息,是也不是?” 薛陵立刻接口道:“韦兄说错了,我看这位小师父适才宝相庄严,虽然年事尚轻,却俨然已有高僧大师的气象,因此之故,他定是暗生菩萨心肠,慈悲为念,这一问必无一点恶意,可以断言。” 了缘心中大是受用,望了他一眼,缓缓道:“薛施主过奖了,小僧只不过曾听老师父叹息说,当你们重来之时,情势凶危无比,恐怕会有血光污染佛地,因此小僧忍不住问一问两位,可有什么把握没有?” 他轻快地起身,又道:“自然两位必有所恃,方会再来,小僧这就去禀告老师父。” 他走了之后,韦融面色变得十分灰白,用力握住薛陵的胳臂,显示出心情紧张的神情。 薛陵反而安慰他道:“不要紧,反正时日甚多,咱们这一次失败,还有下一次。” 韦融道:“我担心的只是你的安危。” 他的声音甚是软弱无力,使薛陵觉得很耳熟。 转头一看,突然发觉他和韦小容竟是这么相像,这声音也甚是与韦小容相似的口音,因此他才觉得耳熟。 他一直没有太注意韦融的面貌,但如今这么一瞧,可就记起他有时浮起一种妩媚的笑容,竟会使他生出怜悯之心。 这真是有点奇怪之事,然而薛陵并没有再去寻思。 他道:“小弟已深悉那一招的奥妙,自会随机应变,设法冲过。” 韦融坚决地道:“那么请薛兄答应我,你决不因舍妹之故,强行硬闯。” 薛陵掠过一丝疑念,不过听他口气大有如不答应,便即就此赋归之意,可又不能不答应,只好道:“韦兄如若相信得过,小弟答应一定照办。” 韦融放心地呼一口气,但随即又问道:“那么你竟是没有把舍妹放在心上了?” 薛陵眉头一皱,心想左也是你说的,右也是你说的,却教我夹在当中,好生左右为难。 不过薛陵也不至于无话可答,他道:“假如兄弟不肯答应韦兄的条件,而是坚持定要为了减轻令妹之罪,冒死闯过那绝情槛,只不知韦兄打算怎么办?” 韦融道:“我打算拉你回去,这一关不闯也罢。” 薛陵道:“兄弟也料想到韦兄当必如此,是以接着想到假如我们就此赋归,岂不是等如此行业已失败?” 韦融道:“既然没有闯关,自然是失败了。” 第二十六章 薛陵道:“若然如此,兄弟坚持己见又有何用?倒不如答应了韦兄的条件,应承决不拚死胡来。这样虽然不够背水挡阵的决心,但总还有试上一试的机会,比起完全不试而回,到底多了一线之机,韦兄你说是也不是?” 韦融无言可答,哼了一声,道:“薛兄虽是谦厚君子,但言词锋利,竟不下于能言善辩之士。” 薛陵一笑,道:“韦兄过奖了。” 正说之时,红砖路上出现了缘的身影,他踏稳重的步伐,向他们走来。如若不是早已见过了缘之人,单从远处看了他的步伐姿态,定会以为是个年高沉稳之人。 薛陵轻轻道:“韦兄,这位小师父气象庄严,将来定必大有成就,决非池中之物。” 韦融道:“不错,如若他的根骨禀赋平常凡庸的话,十方大师焉会看中了他,收他为座下传人呢?” 薛陵突然泛起一个疑问,道:“兄弟听韦兄说,贵府传剑法,不授外人。那十方大师既是韦兄尊长辈,自无话说,但这了缘小师父亦是外人,难道十方大师便可以违背家规,传授外人么?” 韦融道:“了缘既然是十方大师的徒弟,自然不算是外人,薛兄你说对也不对?”薛陵摇摇头,道:“兄弟认为此理不大讲得通。” 说到这儿,了缘已迫近两丈之内,他合什打个问讯,道:“老师父有请两位施主移驾前往,这一次不必多说了,只要你们过得绝情槛,便可入内相见。” 韦融道:“多谢你啦!” 伸手拉了薛陵,急步走去,转到翠竹林后,但贝那矮树篱笆的缺口当中,有根长竹直指严守。 这根长竹的另一端。通到丈七八尺的石屋门口,从门口的竹后,伸出一只手、握持此竹。 韦融道:“大师,我们又来啦!” 后寂然无声,指住缺口的竹尖,离地约三尺,彷佛是凝结在空气中,毫不摇摆颤动,具坚凝不破之势。 薛陵举手掣出长剑,躬身施了一礼,道:“晚辈薛陵,遵照大师谕示,可要无礼动手了。” 竹后仍然没有声音传出来,因此之故,这一道篱笆缺口,果然浮动决绝无情的气氛薛陵更不打话,挺剑疾出。他早已准备好全力闯关,气势决心,皆已具足,是以此刻无庸停顿准备。 但见他一直向竹尖冲去,剑尖摇摆不定,幅度虽然很小,可是已足以令人摸不清他的剑尖将往何方发出。 这一招手法,乃是薛陵谙熟了那一招“随风照日”之后,研创出来的三种破解手法之一,内含无穷奥妙。 眼看他手中之剑已近竹尖,但他似乎毫无停步之势,韦融只看得长眉紧锁,心中大惑不解,也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要知,目下的情势,与通常上阵交锋之时,大有分别,那是由于十方大师使的是长达一丈六七尺长的竹竿,而薛陵之剑,只不过四尺青锋,长短相差太多。 是以当竹尖刺入薛陵体内之时,薛陵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对方。 韦融失惊的是看不透他这招有何妙用?从他的攻势方向推测,薛陵这一招似是两败俱伤的硬闯手法。 然而对方离他远达两丈,他纵然不顾自己生命的生死,却又那里能济于事呢?韦融迷惑之余,又因薛陵自投险境之举,而大为惊骇,面色剧变。 当此之时,竹内第一次传出声音,那是一下重重的咳声,强劲震耳。而小沙弥了缘,则应声转头,移开目光,不去瞧看薛陵的进攻,却把目光移到韦融面上。 他口中突然朗宣佛号,响亮异常。假如不是在这等极端紧张的关头,使韦融全神贯注在薛陵进攻的情况上的话。这么突如其来,响亮震耳的一声佛号,定必使韦融骇得跳起来。 薛陵挺剑疾进,到了剑尖已够得可以撩击竹竿之时,突然间,去势一挫,剑尖凝定,幻化出一点寒芒,直向竹竿尖端刺去。 这一剑由于相距得近,又是别出心裁、独辟蹊径的奇异手法,因是之故,剑尖毫无困难便刺中了竹竿尖端。 假如这一招是上阵交锋,无疑是没有半点价值。因为对方的刀剑移动既速,加以刀剑的尖锋,乃是几乎瞧不见的一点,如何能刺得中? 可是目下对方的竹竿,不但招数固定,移动缓慢,竹竿尖端复又比刀剑尖锋大上不知多少倍。 因此他居然一剑刺中了,立即依照拟想之法,准备必要之时,不妨弃去长剑,甚至拚挨那竹竿扫墼,骨头断折之厄。迅即从侧面冲入缺口之内。只要不被竹尖刺中,定然不致于死。 当他心念方动之时,还未有所动作,竿尖上已传出一阵锐利森寒的剑气,直是要把他全身斩碎一般。 薛陵已尽施全身功力,也无法抵御得住,任何别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唯有向后迅退之一途。 饶他功力深厚,但返到韦融身边之时,仍然感到对方剑气的寒冷,侵入肌肤,险险发出麻痹的现象。 韦融一把揪住他,惊道:“你没事吧?” 薛陵运功催动血气,寒冷之感霎时消灭。这才应道:“不好。” 韦融叹一口气,道:“你刚才这一剑真是妙到毫巅,照我的估计,恐怕只有这一招,方熊破关入去。但你还是失败了,我们怎么办呢?” 薛陵道:“我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一试。” 他深深吸一口气,健臂一抖,甩掉他的手,提起长剑,又向前奔去。这回一跃就落在竹尖之前,挥剑攻去。 但见他手中长剑幻出千百道精芒,使人眼花缭乱。而十方大师的竹竿也自展开反击,忽上忽下地吞吐刺截。 两人在顷刻间,已换拆了十七八招之多,然而不论他如何驭剑奋击,仍然破不了十方大师的那一招“随风照日”。 薛陵终于知难而退,站在韦融身边直喘气。韦融伸手替他推揉胸背的穴道,以助他迅即复元。 竹内传出一阵低沉冷峻的声音,道:“好啊!薛施主在短短数日之内,居然已尽谙这一招”随风照日“的奥,想必再过一些时候,这一套无敌仙剑也被他学去。” 韦融叹一口气,道:“大师的绝情槛如此厉害,除了借重薛兄之力,还有什么法子呢? 这也是事出无奈,迫不得已之事。” 十方大师重重的哼一声,道:“他两次无功,想必已经认输了吧?” 薛陵已经平复如常,朗声应道:“晚辈不自量力,还要试上一试。” 十方大师道:“很好,但这一回你务须多加小心才好。” 薛陵一振臂,把韦融揪住他胳膊的手弹开,轩眉挺胸,流露出坚定不屈的斗志,大步走去。 这次他每一步跨出,尺寸以及速度,都丝毫无别,形成一般坚凝强大的气势,凛凛生威,至足使人震慑畏惧。 但见他迫到切近,气势更强,斜斜向右方疾跨三步,然后蓦然转身,一剑反手向背后劈去。这一剑因得翻身之势所助,威力陡然增强了一倍还不止。 但见精芒电闪,十方大师的长竹竿已被长剑劈中。过程就跟第一次之时一模一样。然而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薛陵这回气势之威猛,功力之强大,远非第一次来时可以比拟。 那根长竹竿啪的一声,竿身急颤,宛若灵蛇。当此之时,常人但觉眼花缭乱,可是薛陵却明明见到一道缝隙,可以穿越,也即是可以闯过这道“绝情槛”。 他人随剑走,奔雷掣电般射去。内的十方大师清啸一声,恍如鸾凤鸣于尢天,清越异常,大有仙气氤氲之意。 薛陵迅急的去势当他啸声甫起之时,便立时阻滞停顿,但他的身子仍然前倾,作出冲跃之势。 说得迟,那时快,但见长竹竿“嗡”的一响,横扫薛陵。一声响过处,已抽扫中薛陵护身长剑。 薛陵跄踉而退,跌撞出七八步,翻身欲倒。韦融疾跃到他身边,张臂把他抱住,满面俱是惶急的表情。 薛陵靠在他身上,喘息得十分剧烈,似是一时之间,已不能恢复气力。韦融猛一翻掌,拍向他胸口“紫宫”、“重关”两大穴道之上。接出手替他推揉穴道,面上仍然尽是惶急担忧的表情。 饼了一阵,薛陵长长吐一口气,低声道:“好厉害,这一股剑气差点儿活活闷死我了。” 韦融道:“你身上可有异常的感觉?” 薛陵道:“刚才是奇寒澈骨,难以忍受,现在好了。” 韦融叹一口气,道:“那是最上乘的剑术境界,单凭这一股剑气,便可以杀敌于百步之内。你若不是功力深厚,加上深谙这一招”随风照日“的奥妙,势难逃过杀身之祸,唉,当真危险得很。” 十方大师接口道:“阿融,你要传本门剑法与外人,难道已忘记了严峻的家规么?”他声音之中,含蕴一种冷酷无倩的意味。 韦融垂头而叹,道:“融儿怎能忘了家规呢?” 十方大师道:“你还记得这条家规怎样规定么?” 韦融身子微微发抖,使得紧靠着他的薛陵,竟生出一种异常之感,那便是他的身体,到处柔软而又富于弹性,似是丰于肌肉,总碰不着骨头。 他一挺胸,站直了身躯。低声道:“别害怕,慢慢的说。” 韦融反过来靠住他,轻轻道:“我岂能不怕?” 十方大师冷冷道:“你既是害怕,为何敢冒犯家规,自取其咎?” 薛陵乃是旁观者清,突然察觉十方大师话声虽冷,其实已失却早先的酷绝无情的意味。 他灵机一动,用传声之法向韦融道:“十方大师已泛生怜悯不忍之心,你不妨借此机会,动之以情,或者不但能够免罪,甚至可以摧毁这道”绝情槛“。” 韦融抬头向深垂的竹望去,两眼己充满了晶莹泪珠,作出一股楚楚可怜之态。薛陵却在心中喊声不妙,忖道:“此举只怕会弄巧反拙,只因眼泪此一物,定须妇人女子施展。方足以动人,若是男人啼啼哭哭,徒然使人烦厌。” 不过他自己也想不懂的是:韦融虽是男子,可是这两泡泪水出现在他那白皙俊美的面庞上,竟不使他感到厌烦可笑,反而一阵心软。 他矍然而悟,忖道:“也许是他和韦小客长得太相似了,因此使我生出错觉,感到好像是韦小客含泪乞怜一般。” 十方大师沉默了片刻,才道:“老衲纵然有心庇护,亦是无法可想,这一点你当必知道。” 韦融道:“假如薛陵是你老的女婿,那便不算得是外人了,对不对?” 薛陵心中吃一惊,脑海中泛起了韦小容的芳容。他同时察觉自己竟然并无不愿当她夫婿之意,更是大吃一惊。 不过薛陵惊讶之色,并没有流露出来。这是因为他早已答应过冒充一个人的身份,现在只不过是冒充而已。 这一点他既已答应,自然不能败坏韦融的计谋,心知如若露出惊色,必被对方觉察出破绽无疑。 然而他心中实在十分震动波荡,他居然没有不愿当真充任韦小容夫婿之意,岂不是意味他已对她生出情感。 照道理说,以韦小容如此天香国色,文武双全,兼且对他温柔体贴,一点也不敢使出小姐性子。薛陵心中不拒绝娶她为妻,实是十分正常之事,但问题出在他自以为情心已冷,古井无波,除了齐茵之外,他决不会爱上别人,而事实竟是如此,教他岂能不惊? 只听十方大师嗯了一声,道:“薛施主,老衲善窥人心意,你面色虽然未变,但眼睛瞳仁放大,颗然是受到刺激,这究是什么缘故?” 薛陵愕然道:“大师的慧眼,真是明察秋毫,晚辈乃是…………” 他深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心中的波荡,才又道:“晚辈乃是直到如今,方知您老人家的真正身份,实在惊奇万分!” 十方大师道:“这理由相当充足,倒也说得过去。” 他略略一顿,又道:“那么薛施主亲口回答一声,你当真是老衲的女婿么?” 薛陵咬咬牙关,应道:“是的,大师何以还须下问?” 十方大师道:“老衲观测你的为人,乃是一诺千金之士,宁死也不肯毁约背信。因是之故,老衲要你亲口应承了,那时不管你本来是真是假,现在已确定了。如若是假的,也就弄假成真啦!” 薛陵一怔,道:“晚辈倒没有想及这一点。” 十方大师道:“现在知道了还不迟,但老衲可以向佛祖作誓,此举绝非老衲父女做成的圈套,只不过由于你的介入,使老衲无法摆脱尘缘。老衲也就趁机会弄个圈套让你套上,如此两不亏欠,总算扯平。” 薛陵突然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苦笑一声,道:“假如令千金心中讨厌晚辈,大师此举,岂不是误了她一生?” 十方大师徐徐道:“你是我平生仅见的才俊杰出之士,岂会辱没了小女呢!” 韦融忽然插口道:“大师您难道竟不让女婿拜见一次么?” 十方大师没有做声,似是正作考虑。薛陵转面向韦融望去,面泛苦笑,韦融忽然低下头去,没有睢他。 薛陵直到此时,才突然心灵大震,睁大双眼,耵看他的颈项。但见皮肤雪白娇嫩,那里像是男子的头项? 然则,他竟是韦小容改扮的不成?薛陵震惊地忖思,一面更加睁大双眼,向他细加观察忽听十方大师叹息一声,高宣佛号,接看道,“你们进来吧!” 那根竹竿,缓缓垂低,竹尖碰在地上,发出哧的一声。 韦融一伸手,勾住薛陵臂膀。薛陵却使劲一甩,皱起眉头,道:“你先进去。” 韦融一瞧他神情不对,吃了一惊,急急细声问道:“你怎么啦?” 薛陵道:“你当必也记得我说过,必能冲过这道绝情槛之言。目下此槛虽撤,你自进去,与我无干。” 韦融急道:“怎会与你无干?大师要见的是你啊?” 薛陵道:“大师也谬许我是守诺不渝之人,是以当初一言,定须遵守,我如若无法以武功闯过,决不进去。” 但见韦融已急得想哭的样子,大是楚楚可怜,那股婉哀求之情,实是使人感到不忍。 薛陵却终于硬起心肠,移开目光,生疏的道:“你自己进去吧,我要静下来想一想。” 他们对话之时,韦融不称他薛兄,薛陵亦不叫他韦兄。同时,彼此间也不自称小弟或兄弟。由此可知,薛陵已认为面前这个韦融,就是韦小容无疑。而韦融既是韦小容,则为了不让十方大师听出薛陵原是冒牌货,便在称谓上小心注意,不露马脚。 不过目下这都不重要了,薛陵一时寻思如何能从这个圈套中脱身之法。此举纵然使韦小容十分伤心,亦是无法之事。 他前前后后一想,感到自己既愧对齐茵,复又记起了心中的隐痛,一时真想不开,已决定唯有死在当场,才能得到解脱。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想到这等想法,何其懦弱?他的豪气雄心,凌云壮志,如今都到那儿去了。 那道竹忽然惚喇一声,掉在地上。薛陵转眼望去,但见门内当中,站着一个高瘦僧人这个高瘦僧人,年纪大约是五旬上下,两道暗色的眉峰,垂拂双颊,容貌清古,此刻面色甚是严峻。 韦融双眼瞪得大大的,尖叫了一声“爹爹”,两行珠泪,便自滚滚迸出,沿颊流下,滴向衣襟。 这个老僧自然就是十方大师了,他手中还拿看那根竹竿,凝目注视看薛陵,左手轻轻摇摆一下,算是跟韦融打过招呼。 他冷冷道:“薛施主,你的话未免太自负了。老衲虽是皈依我佛多年,但嗔心未息,破戒杀人,并非奇事。” 薛陵听出他挑衅的语气,精神陡振,心想:“我怕的就是你不敢杀人。”当下躬身施了一礼,道:“大师快人快语,晚辈甚感佩服。但晚辈赋性固执,说过的话,亦是非做不可。” 十方大师目光转到那柄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冷哂一声,竹竿起处,“啪”一声,击中长剑剑身。 但见这柄长剑已断为两截,这一手纯是以无坚不摧的剑气,斩断长剑,实在举世无双,令人心服! 薛陵自然也万分服气,只听十方大师沉声道:“薛施主,不是老衲夸口,事实上,这一手已够你忙上二十年的了。” 他微微一哂,又道:“但老衲岂能等候二十年之久呢?” 薛陵突然一伸手,把韦融的剑举在手中,赤光耀目,宛如一条火蛇。他挺剑作势,说道:“何须二十年之久,晚辈这就献丑了。” 韦融横身拦阻,泪痕满面,悲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薛陵道:“我想光明磊落地冲过这一关。” 他一面回答,一面忖道:“假如他真是韦小容,并且换回女装如此情状,只不知我会不会心软罢手?” 韦融跺足道:“你这岂不是迫家父非出毒手不可?” 十方大师道:“融儿躲开,我出手例不留情,并非单是这一次为然。” 韦融身躯摇摇晃晃,有如重病方愈,脚软无力。薛陵硬起心肠,左手一拨,推开韦融,随即跨步迫去。 转眼间,已迫近那缺口,但见十方大师提起竹竿,纹风不动的封住缺口,仍然是使的“随风照日”这一招。 薛陵举起绛云剑,剑尖向前直指,但上下微微摇摆,使人捉摸不定他剑尖的去路变化。 这一招,他上来就施展过,终于被十方大师的剑气迫退。目下又使出来,十方大师冷冷一哂,竹竿不避不让。 眨眼间,薛陵已冲入圈中,绛云剑闪电般向外一吐,剑尖奇准的刺中了竿尖,接向左上方推去。 这时,只要十方大师竹竿随着剑势向左方移动,薛陵一个翻身即可冲入去。十方大师人远竿长。除了以剑气迫退敌人,无法力争。当下清啸一声,大股剑气源源涌出,威势之强,无与伦比,一望而知他实是已用尽全力反击。 薛陵当然不敢怠慢,也自提聚起全身功力,从剑身透传出去。也是一大股森寒剑气,潮涌而出。 双方剑气一触,薛陵但觉自家的剑气宛如残雪向火,一碰即消,全然不生拒敌的作用,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他自从艺成出道,凭仗那师门“巨灵六式”,加上他天生过人的意志毅力,形成了一种举世罕有的气势,纵横江湖,虽然高明如金明池、朱公明等人,也无法硬当他的锋锐,必须先行避开,再以奇奥招式反击。 但这十方大师却是第一个毫不费力压倒他的人,不但不畏薛陵的剑气威势,甚至大具克制之妙,反而是薛陵感到全然无法抵挡他的剑气。 说得迟,那时快,十方大师的凌厉剑气,充满了森森杀机,已如破竹般的迅快进迫,晃眼己堪堪上身。 薛陵当此之时,尽避心惊,但十方大师丝毫不乱。他原是存下必死之心,是以根本不作后退之想。 他纵然有愿死之意,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本能地尽一己之力,试图抵拒反击。在目下的情形之下,反击已无可能。唯一可行之法,就只有设法抵拒。 他一看师门心法全被敌人克制,心念电转间,剑尖一起,抬高了半尺左右,“嗤”一声,刺了出去。 所谓剌出,其实也不过是吐出六七寸而已,但剑却有如刺透一重帐幕般,发出坚实异常的声音。 这可真是薛陵也不曾想到之事。但感此剑霎时重如山岳,几乎把持不住。急急提聚全身功力,运剑续施此招。 双方顿时相持之下,成了胶着状态。但见十方大师全身僧袍如被风吹,飘拂不停,手中的长竹竿,斜向左指,竿尖恰被绛云剑抵住,既不能落下,亦不能回收。 薛陵日下乃是使出那一招“随风照日”、这才形势忽变,没有丧了性命。这刻他正是以全力驭剑,依照这一招的运劲发力之诀,内家真力,源源涌出。 只不过眨眼工夫,薛陵但觉真力越使越有,源源不绝,并且益见强大,更加拼力施为,不敢稍有松懈。但他却没有法子想得通这个道理,怎会如此大反常情?这内力拚斗之举,如何能越来越强,源源不绝? 但见他剑尖渐渐前移,虽然缓慢,但片刻间,已把对方竹竿又推起了五寸之多。竹竿长,剑短,斗起内力时,已大为吃亏,何况又成了斜角之势,并非正面相争,长竹竿当然又更为吃亏。因此薛陵每推一寸,优势就随之增加许多分。薛陵心中暗喜,更不放松。突然间剑上一轻,原来十方大师的长竹竿已向天挑起,摆脱了薛陵剑尖的羁绊,也就是不再以剑气内力拚斗。 那根长竹竿乍起又落,迅逾掣电,但在薛陵而言,这一丝空隙宛如康庄大道,早已一大步跨入篱笆缺口之内。 十方大师竿势斗然煞住,没有当真击下,薛陵抱剑躬身,施了一礼。却听韦融叫了一声爹爹,从他身边掠过,飕地投入老僧胸怀。 薛陵不由得五指一松,绛云剑掉在地上,发出呛一阵响声。他到了这刻,已可断定,韦融其实就是韦小容,因此之故,心中既茫然又吃惊,连剑也拿不住了。 十方大师伸手抚摸韦融,满面是怜爱之色,轻轻道:“孩子,你千方百计的迫为父返家。其实是不智之举。” 韦融欢声叫道:“爹啊!您以前不容女儿禀告家中之事,所以至今还不知道。其实许多年前,娘已经大为懊悔,终日盼你回去。” 十方大师淡淡一笑,道:“为父看破了世情,皈依我佛,乃本出自真心,非是被人所迫。你母亲纵然盼我归去,但不须多久,定又诸多言语,不能见容,你还是个小孩子,那里知道,人心变化,往往无法自持。” 薛陵听到此处,已确定韦融正是韦小容,心中顿时烦恼异常,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只听韦小容柔声道:“爹,这话虽是有理,但阿娘早已在咱们的园子深处,亲自搭盖了一间精舍,准备给爹居住清修。阿娘说:爹一定不喜家人喧闹,更不喜时时儿女亲戚烦渎,所以拣了那一处,离屋子远离一里以上。阿娘说,只要爹搬入去住饼,那怕只有几天时间,她这一辈子也就安心满足了。” 十方大师面色变得十分严肃,缓缓道:“你母亲的一番心意,为父听了也很欢喜感激。 既然如此,咱们一同归去便是,但阿容你可知道?你自家已惹下了这一辈子也难以摆脱的烦恼了么?” 韦小容怔了一下,突然垂下头,埋在老父胸前,没有做声。 十方大师轻叹一声,目光转到薛陵面上,道:“贤婿,一同到屋子里说话。” 薛陵虽然没有回答,却举步入屋。室内甚为宽敞,除了壁供佛像,此外只有一张禅床和几把旧木椅。 十方大师在床边坐下,韦小容紧紧挨住老父而坐,竟是不敢抬头向薛陵瞧看。薛陵也在一张木椅上坐好,了缘迅即进来,捧了三香茗奉客。 十方大师重重的咳了一声,道:“老衲早已断绝世情,看破一切。但如若能够眼见小女出阁,得偿向平之愿,自然是莫大佳事。” 他一边说话,一边发觉薛陵愁眉苦脸,又听到女儿心房狂跳之声,心中不禁泛起酸溜痛苦之感。 他只停歇了一下,又道:“老衲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不便置喙。只想听薛施主你亲口回答一声,老衲以贤婿相唤,你应是不应?” 薛陵挺起胸膛,豪气迫人,道:“大师何不当场试验一下?” 十方大师反而愣,道:“你自承告诉老衲就行啦!老实说,假如你们早就露出破绽,老衲的绝情槛岂是这么容易就闯得过的?” 薛陵道:“晚辈是尽力而为,实无必成的信念。” 十方大师道:“你是不愿使老衲感到无颜,才这么说法,其实你再回想一下,你是用什么武功闯过这一关,就能明白了。” 薛陵细细思索,突然大悟,忖道:“原来我还是使用他们韦家剑法,由此发挥出绛云剑的威力,才侥幸得手。怪不得十方大师毫无愠怒不悦之意了。” 他点点头,道:“晚辈明白啦,但假如晚辈怕死惜命,想来也无法施展贵府的绝艺,大师您说是也不是?” 十方大师肃然道:“说起了这一件事,你当必未曾忘记,寒家的家规,曾有严禁传外人的一条,因是之故,老衲不得不问个明白,瞧瞧你算不算是外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又道:“老衲自视甚高,绝无丝毫要挟勉强之心,这一点望你万万不要误会。” 薛陵听他口气,察他举止,实在真是有道之人,纵然不算是侠义道,但也决计不是邪恶门户。像这种人,在武林中唯恐其少,岂会嫌多?因此,他顿时又想到自己如若与他作对相抗,情形自是不能与往时相比了。 他心念电转,只不过刹那间,已把道义、信诺以及武林消长盛衰之机,想得透澈明白,心中已有了主意。 十方大师道:“老衲就要依你之言,加以试验了。在开口之前,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 薛陵冲口道:“这等婚娶大事,依礼当须由父母作主。我………我…………” 方自呐呐间,韦小容忽然低声插口道:“你的身世,天下皆知,目前尚有谁人可以为你作主?”她的话声虽低,但似乎已用了不少气力,挣得双颊通红。 十方大师道:“我佛慈悲,原来他的身世竟是很悲惨,但往者已矣,咱们暂时不必提了。” 但见薛陵的神情变得十分消沉沮丧,一望而知,他斗志全消。十方大师壮岁之时,看破世情而出家,人生经验何等丰富。此时眼看薛陵从豪气干云的侠士,变成如此消沉落索,登时明白,此事其中必有莫大隐情。 然而若是轻轻易易放过了这等俊秀人物的话,如此佳婿,实是难求,为了女儿着想,说不得只好多费点心力了。 他想了一想,道:“阿容且退,待为父与薛施主说几句话。” 韦小容迟疑了一下,这才退出屋外。十方大师徐徐道:“薛陵,世上之人,自结一切冤孽,到头来沉沦苦海,莫能起拔。为此之故,老衲岂能也如世俗之人,自寻烦恼?” 薛陵但觉这位老僧的话,大有道理,心中郁结之气,听了这几句话之后,竟然消散了不少。 但他心中的疑惧犹在,当下肃然恭容,道:“老禅师以慧眼察看众生,自然能超然物外,无窒无碍。但晚辈身遭非常之恨,莫能排解。只怕纵是皈依我佛,也是无用。” 十方大师微微一笑,道:“佛门广大,无不渡之人。不过你如若心存非常之恨,则须以入世法门解之。只因爱恨之念,存于灵台方寸之间,天地虽大,亦无处遁逃,是也不是?” 薛陵细细咀嚼话中之意,似悟非悟,但心头却感到轻松了不少,要知,他一直把心中的痛苦、烦恼密密收藏,从来没有与别人讨论的机会。目下十方大师以超脱世俗的智慧,慈悲的胸怀,示以禅机。使他不知不觉生出敬仰依赖之心。此心一生,可就不再把一切痛苦深藏心中了。 他垂头道:“老禅师有所不知,晚辈的遭遇,有些不是人力所能解决,假如只是个人的恩怨情孽,尚可一身担当。但有些事情,唉………” 十方大师道:“这样说来,你自信担当得起个人的恩怨情孽了?” 薛陵点点头,道:“晚辈曾经结识一位红粉知己,昔年蒙她庇护,不但逃过杀身之祸,兼且得投明师,修习武功。” 他扼要地把齐茵这一段情缘说出来,最后当然谈到何以不能和她结合之故。他作一结论,道:“齐茵青春貌美,虽说晚辈很伤她的心,但假以时日,她必将另有遇合,心中创伤,得以平复。” 十方大师缓缓颔首,道:“或能如此吧!” 薛陵又道:“但晚辈另有非常之恨,只觉天地茫茫,全然无处逃避。” 十方大师道:“据你所说,你全家均被朱公明、梁奉所害,除了情愁难解之外,倘有何事令你如此忧怖?” 薛陵低头轻轻道:“朱公明临死之时,向我透露一个极大的密,那便是家母尚在人间,唉!此事不说也罢。” 十方大师悯然道:“原来如此,你幸好遇到老衲,得以破疑解惑。” 薛陵全身一震,抬头睁眼,望住这个黑眉拂颊的老僧,十方大师轻诵一声佛号,道: “以老衲想来,朱公明既然是如此奸恶之人,他的话你岂能深信不疑?” 薛陵惶惑地道:“但晚辈亦不能断然不信啊!” 十方大师道:“你如能断然不信,自然最好不过,如若有所未解,自应尽力访查,弄个水落石出才是。” 薛陵的勇气已恢复了八九分,道:“大师竟是主张晚辈去查个明白么?” 十方大师道:“正是此意,老衲虽然不知朱公明怎样说,但以意度之,必定十分的惨酷不堪,使你肝肠断裂,连访查个明白的勇气都没有,这是因为他深知你的为人,才施展这等毒计,你从如今起,完全放下此事,定须等到访查明白以后,再作计较。” 薛陵一跃而起,拜伏地上,道:“多蒙大师启我茅塞,晚辈不啻再世为人。” 自然薛陵并非从此就完全安心,他只不过改变另一方式来担当这个莫大的忧疑心事而已以前他是先相信有此事,竟然连访查的勇气也没有,现在则是暂不相信,等查个明白再说。 十方大师拉他起身,道:“这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有不少急待解决之事,例如与金明池有一年之约,而他已看手修习”无敌佛刀“,万恶派有人着手修习”无敌神手“,那金浮图之内,虽有千百种绝艺,但连同寒家的”无敌仙剑“,这三宗绝世奇功却因已流传于世,便没有留在金浮图之内。” 薛陵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十方大师又道:“还有就是你和阿容之事,亦须有个交待,依照韦家祖规,你已学去本门剑法,最轻的惩罚,也须断去使剑的一只手臂。” 薛陵一听便知,假如他答应娶韦小容为妻,则不但可免去断臂之祸,甚至可以修习这一门剑术,得以和金明池相抗。 第二十七章 他一时难以委决,垂头寻思。 十方大师等了一会,才道:“照理说婚姻之事,自须父母作主,但你经历千辛万苦,渡过无数艰险凶危,可知你已具足了自主能力,即使父母在堂,也不过是禀告一声,无须他们代为作主,何况你身世如此,除非是令师反对,别人都不能左右于你。” 薛陵左思右想,实是无法决定,他不是不知韦小容文武全才,复又美照人,多日来的交往盘桓,已生出了感情。 因此,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不愿意娶她为妻的情绪,而是这件事牵涉太广,他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必将误人误己,遗患无穷。 忽听十方大师提高声音道:“阿容进来。” 韦小客掀而入,目光一转,但见薛陵肃立禅榻之前,一时看不出情势如何,芳心中忐忑不已。 十方大师道:“阿容,为父已经皈依我佛,出家为僧,你也不是一般世俗的儿女,所以为父决定召你进来,好好商量一下。” 韦小客道:“商量什么呀?” 十方大师道:“假如为父是薛陵的话,对于这件婚事,一定有许多顾虑,先说拒婚这一方面,则他与咱们韦家非亲非故,而学去了一招剑法,最轻的处置也得断去一臂,这在他来说,还不算是不敢承受的痛苦,最使他顾忌的,恐怕是他若然修习不到绝艺,则将来万恶派之人横行天下,无人能制,金明池亦将取他性命。” 薛陵和韦小容都默默听着,深觉十方大师之言有道理。 十方大师又道:“其实拒婚的弊害,倘不止此,例如纵使我韦家放过了他,也让他顺利得到金浮图的武功,但他势必得与齐茵日后在一起勤修苦练,这一来他不但使齐茵失去了机会,蹉跎青春,同时自己也陷溺越深,痛苦倍增。” 薛陵叹道:“晚辈竟从没想到这一点。” 十方大师向女儿望了一眼,见她面色不豫,便道:“阿容,情之为物,十分奇妙,千古以来,尚无人能够识透,有人说情尚专一,决不能分心,但亦有人以为不然,因为心灵原无境界,可以广含万物,宇宙虽大,唯有心灵能够测度,因是之故,有人认为若是因缘巧合的话,一心之中,可容两种真情,甚至多于两种。” 韦小容一怔,道:“一个男人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么?” 十方大师微微一怔,道:“自然能啦,但其中甘苦,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话声一顿,按着又道:“现在再代薛陵分析下去,他如是存心尽孝之人,定然也得考虑到薛家香火,假如他存心不谈婚娶之事,薛家一服,便自他而断了。” 这十方大师娓娓道来,分析透辟详尽,许多都是薛陵所不敢想而或者简直是没有想到的薛陵叹一口气道:“晚辈得聆教诲,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十方大师道:“施主好说了,老衲只不过由于是局外之人,得以冷眼旁观,是以看得较为清楚而已,假如老衲尚未出家,仍然以阿容的父亲的身份处理今日之事,只怕不容易如这刻般心平气和了。” 他话声略顿,按着又道:“假如你前前后后一想,毅然下决心,全心全意的娶了阿容,这也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只怕你自家还不知道。” 薛陵讶疑交集,恭容道:“还请大师一并指迷。” 十方大师道:“以老衲的看法,你是个极为重情尚义之士,那齐茵姑娘对你恩深似海,情重如山,又是你平生第一个爱上的女孩子,这一段情,不但不会随时日而俱逝,反而是时间越久,你就越是怀念,内疚也越深。” 薛陵大惊道:“晚辈会不会如此,自家实是不知。” 十方大师道:、“当然会如此啦,除非是齐茵在一年之内,竟然嫁为人妇,换言之,她是在你失踪的一年之内,又尚未与阿容成亲以前,竟已出嫁,则你才不会内疚于心。” 薛陵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想道:“原来这宗婚事,倘有一年的缓冲时间。” 精舍内沉寂了片刻,十方大师一声叹息,打破了寂静,他徐徐道:“老衲管完你们这件事,再也不过问尘俗之事了,薛陵贤婿,你耳听老衲说来………” 薛陵不由自主的恭应一声,韦小容顿时眉开眼笑,却急急低头,不让他们见到这欢喜的表情。 十方大师道:“阿容从现在起,便算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但期以一年,好让你专心炼功习武,艺业既成,才行礼成亲,但老衲却出一个难题给阿容,那就是她一定要替你解决齐茵的问题,这解决之法,不外两条途径,一是她使你肯娶齐茵为妻,若然如此,齐茵是姊,阿容是,都是你的妻室,无分轩轾,二是她设法促使齐茵出嫁,阿容定须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方许嫁给你这个结论,使薛陵、韦小容这封年青人都听得呆了,尤其是韦小容,玉面变得十分苍白,但觉这个难题,简直是故意不让她嫁给薛陵一般。十方大师又道:“现在我们动身回去,且看贤婿你的福缘如何?” 薛陵全然不明白这位老僧所说的“福缘”,指的是什么事? 韦小容怯怯道:“爹爹,你出的难题………” 十方大师霭然一笑道:“孩子,佛家最重因果,你若不解决此因,将自恶果,因此,你必须尽心尽力的去解决,但你的力量有限,容或无法解决,现在你附耳过来,为父传你一策,当可大有碑益。” 韦小客这才化忧为喜,抱住案亲,十方大师情不自禁的伸手摩挲她的面颊,疼爱之情,流露无余。 以这位得道高僧,居然也流露出舐犊之情,实在太难得了,薛陵触景伤情,不由得鼻子一酸,连忙移开目光。 十方大师在女儿耳边轻轻道:“孩子,假如你想不出解决之法,便须用心打听谁是当世之间最聪明多智之人,然后向他请教,以为父的料想,这个难题断然无法解决之理。” 韦小容听了这话,登时记起了以智名震天下的纪香琼,顿时喜世望外,连连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十方大师又同薛陵道:“在咱们动身之前。老衲还有一些要紧的话告诉你,第一件是你不论将来是否与阿容结为夫妻,老衲亦作主免去你学去韦家剑法之罪。第二件是那金浮图历世百余年之久,也该是开关出世的时候了。” 韦小容以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爹爹敢是说并不干涉任何人开启那金浮图?” 十方大师道:“正是此意,这件事与薛陵的福缘大有关系,详情以后再说。” 他大声叫了缘进室,见过韦小容和薛陵。然后命他收拾一些用物,了缘用一根禅杖为扁担,挑起衣物包袱,一同出寺。 出得寺门,路边树丛后闪出两条人影,却是家仆阿金和阿张,他们迎上来,拜伏路上。 十方大师命他们起身,道:“老衲出家多年,已是佛门弟子,你们往后不必如此。” 阿金、阿张都垂手而应,十方大师转眼向薛陵道:“他们都是咱们家中老仆的后人,老衲瞧着他们长大的。” 他随即向阿金道:“阿龙呢,可是在家中么?” 阿金瞧了韦小容一眼,呐呐道:“大少爷他………” 韦小容接口道:“哥哥他替女儿引开齐茵,恐怕要个把月才能回家。”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你们当真是胆大妄为,但望阿龙不曾忘记家训那就好了。” 薛陵这才知道韦小容果然真有一个哥哥,抽空一问韦小容,方知韦家家训不许儿子踏入江湖中闯名立万。 阿张急急疾驰而去,不一会,驾了一辆马车,还有几匹长程健马。 由于薛陵的行踪要保持机密,因此他和韦小容同坐马车,十方大师等人反而骑马上路。 一路西行,薛陵已知道目的地是打箭炉,由于心中暂时没有挂碍,是以一路纵览景物,胸怀舒畅,竟是多日以来最轻松的时刻。 西南风光,与内地迥异,沿途所见,除了汉人之外,尚有藏人、番人、苗人、东人、等,服饰各异,甚为有趣。 饼了雅州,已入康境,汉人渐少,再经泸定,过泸定桥,一日行程,即抵康定。 薛陵对那些黄衣或红衣的喇嘛,甚感兴趣,听韦小容说,才知道此地盛行喇嘛教,同时又得知韦家一直是宁远土司府的西席先生,在此地身份十分尊贵。 那十方大师未出家以前,就曾在土司府中教导现任的土司,而近两年她哥哥韦一龙也承袭此位,不时入府教导土司的儿子们。 因此韦家在打箭炉势力极大,车马所至,路上之人,无不礼敬。 大夥儿终于驰入一座花园之内,仍然驰行了多时,才抵达韦府门口,大门外已簇拥了一大群人,最前面当中的竟是个中年美妇,容光照人。 韦小容跃下马车,如乳燕般投入这中年美妇怀中,十方大师反而站定在五六尺外,合什回讯而已。 许许多多的家人,都纷纷向十方大师行礼,其中有些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或老妇。十方大师一一与他们寒喧说话,热闹非常。 薛陵和许平在一旁简直完全不受人注意,但忽然那中年美妇分开众人,走到薛陵面前,所有的目光才集中他身上。 薛陵躬身行了一礼,心想:现下尚不能称为岳母,只好道:“晚辈薛陵,谒见韦夫人。” 韦夫人那对精明强项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好久,才道:“当真是一表人才,无怪阿容爱上了你。” 薛陵听了,不觉面上一红,韦夫人已察觉了,笑道:“孩子你别介意,老身在此地居住了三十多年,竟也和本地之人一般的直率无礼了。” 许平也上前叩见,韦夫人一摆手。道:“孩子起来。” 许平但觉一股潜力涌到,硬是把他托了起身,心中登时大为佩服。 这一日摆酒接风,大开盛筵,全庄上下开怀欢宴,热闹之处,不必细表。 翌日早晨,薛陵在韦小容硬迫之下,换上当地服饰,顿时变了样子,惹得韦小容笑个不停。 她自家也换上短衣窄袖,足登皮龀,拉了薛陵出屋,挑选两匹快马,并肩出游,时而疾快,时而缓行,韦小容充作向导,介绍本地风光以及民性习俗,整个上午,玩得十分愉快。 下午,薛陵被召到距庄屋里许远的一座精舍中,见到了十方大师和韦夫人,十方大师吩咐他向韦夫人行过子婿之礼,这才说道:“夫人她已同意老衲的办法,因此将来你和阿容如若不能结为夫妇,她也不会怪你。” 韦小容轻轻叹息,薛陵只好唯唯以应。 他晓得十方大师特地说出这话,必有很深的用意。不过一时之间,却是摸不透此举用意何在? 十方大师又道:“现在要谈你如何习艺之事了,据老衲所知,金浮图内的千百种武功中,尽避有许多是惊世骇俗的奇奥功夫,但细细探究,却没有一宗能强胜过两位祖师合创的三大绝艺。”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三大绝艺你也知道的,便是”无敌仙剑“、”无敌佛刀“和”无敌神手“,三者之间,不易分出轩轾,恐怕是功力深者,便可得胜。” 韦夫人接口道:“这几乎已是不易之论了,问题是阿陵的功力,未必见得会比修习其他两种绝艺之人为强,这也勉强不来之事。” 韦小容忍不住插口道:“爹和娘叫他到这儿来,就只是告诉他这几句话么?” 十方大师微微而笑,韦夫人道:“急什么,若然只是这几句话,何须到这儿才说呢!” 韦小容大喜道:“难道说还有别的办法不成,那太好了。” 韦夫人道:“结果如何,现下只有天晓得,此所以大师说要瞧阿陵的福缘如何,我们尽人力最多做到给他一个机会的地步而已。” 韦小容忙道:“什么机会呀?” 韦夫人道:“你爹决定打开石室别府,让阿陵进去碰一碰运气。” 韦小容睁大双眼,道:“打开石室别府,娘不是说过无法打开的么?” 韦夫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道:“阿娘一个人自然无力打开石室别府,定须你爹回来,同心协力,才能打开,唉!这个机会我本想留给龙儿的。” 薛陵立刻道:“若然如此,小婿泱不敢拜领………” 韦夫人摆摆手,阻住他再说下去,通:“你如若终能娶阿容为妇,不但是半子之亲,而且阿容终身有托,我这个做娘的也大感欣慰,再说韦家家训不许儿子侧身武林之中,龙儿即使再学到什么绝艺,也是没用。” 薛陵道:“小婿拚命下苦功修习无敌仙剑,已经大感满足了。” 韦夫人道:“这一门剑法,你非修习不可,但制胜杀敌还没有把握,必须去碰碰你的运气才行,如果在石室别府内得不到别的奇功绝艺,那就只好回来埋头苦练了。” 她停歇一下,才又说道:“那石室府之内,是一处天然的奇异地方,在山腹之内,有几十条回环不通的甬道,又有数十间石室,昔年家翁以及一众家人,都居住在这石室别府中,侍奉天痴翁老祖师,你岳父十方大师小时候,日日在里面玩耍,熟得不能再熟。” 薛陵听到这儿,心知必定有奇怪之事在后面要说出来,不由得凝神端坐,侧耳恭聆。 韦夫人又道:“到了他十岁左右,迁出别府,三十年后重入别府,却几乎迷了路,敢情那别府内的路径,已和他记忆之中大不相同了。” 韦小容讶道:“听说那石室别府深藏山腹之内,无论是甬道房室,俱是天然生成,爹爹第一次几乎迷了路,难道说那些甬道也可以改变的么?” 薛陵听了这话,才知道敢情连韦小容也未到过那石室别府,甚至仅知概略,未悉其中详情。 十方大师接口道:“难怪阿容你会迷惑不解了,要知那石室别府之内的甬道,本来就回环往复,有如迷阵道般,当这别府封闭,咱们全家迁出之时,你祖父依照圆树祖师的遗示,堵塞了数处地方,这么一来,别府内的通路立时变成一座出奇深奥的阵图了。” 韦夫人道:“若是爹爹您懂得这一门学问,自是不愁迷路,但如若全无所知,那就一定走不出来了,对也不对?” 这话仍然在争辩那十方大师第一次进入别府之时,何以会险险迷路一事。十方大师徐徐道:“问得好,为父自然一早就详熟了别府内阵法的奥妙,但由于你祖父业已去世,你祖母已是八旬以上的老人家,你母亲则修为日浅,功力有限。” 他略为停歇一下,眼见女儿和薛陵两人全都眼露茫然之色,情知他们想不通此事怎会牵涉到武功上面去,当下又按着道:“要知那石室府,经过圆树祖师带来的天竺僧侣,独运匠心,加上了奇巧的禁制之后,那扇石门,奇重无比,寻常之人,虽有千百之众,也无法推开。” 他的目光转到韦夫人面上,倏然闭口,似是不想多说话。 韦夫人立刻接口道:“那别府之内,匿藏两位祖师的金身法体,因是之故,不让寻常之人得以随便进入,但圆树祖师却有遗言说,在他圆寂西归之后,仍然有一段因缘待了,所以又不许封死府门,于是那几位从天竺来的僧侣,设计了这一道石门,暗藏机括,不但推动之时十分沉重吃力,而且每开启过两次之后,便自行封死,要得等到别府门内上方一个水室的冰块,被一块万年温玉完全溶化,这个封门机括才会复原。” 韦小容讶道:“为何要开启两次之后,才把府门封死?” 韦夫人道:“因为每进一次,务必连开两次才行,一次是进去,一次是出来,那冰室内的冰,总要十年之久,才能溶化,换言之,这道别府之门,要隔十年左右,才能再付打开。” 韦小容恍然道:“原来如此…………但女儿还是觉得有点不大明白?” 韦夫人道:“你的性子就像我一样的急,听完了自然全明白。” 她略带斥责意味地瞧了女儿一眼,这才转向薛陵道:“那道别府石门每开一次,就加重了不少,更是难开,容儿他爹爹第一次进入别府之时,是由我和婆婆两人在外面接应,等他出来之时,由我们推开石门,放他出来,其时他功力亦尚浅,最初是他独自奋力推开了石门,以致累得头昏眼花,又因为只有十二个时辰的限制,逾时便不得出,所以他不敢休息,勉强深入查看,疲乏匆忙之间,竟迷误了道路,于是只好集中全力找寻出阵之法,便自白把十二个时辰都糟塌了。” 韦小容又想开口询问,可是记起刚被母亲斥责过,便又赶快闭口,薛陵瞧在眼中,差点儿笑出来。 韦夫人道:“你们一定想知道何以要容儿的爹起初独力推开石门,那是因为婆婆年老,我又功行太浅,生怕用力之后,十二个时辰内未能恢复,兼且当时还须借此机会,测探出婆婆和我两人之力,能不能推开石门,由于我们两人加起来,可以抵得上容儿爹一个人,是以让他独力去试,假如他推得开,则他出来之时,我们也推得开了,若是开始之时出手助他,只怕到他想要复出之时,才发觉我们力量不够。” 韦小容大惊道:“假如爹爹被困在别府之内,漫漫十载,只怕绝无生出别府的机会了。” 十方大师这时才接口道:“这个自然,那别府之内,全无可供里腹之物,只有冰室中的冰块,还可以用来解渴,但十年之久,单是饮水的话,焉有活命,若是携带干粮,无论如何也支持不到一年半载,何况十年之久。” 韦夫人接口道:“这别府之门,每开过一次,就重似一次,因此之故,到了十年后打算再度入探之时,竟不敢进去。” 韦小容忍不住讶道:“可是门已打开,却不敢进去?” 韦夫人道:“不错,你爹和我两人合力推开了府门,然而我知道单凭我个人之力,不足以放他出来,以是之故,放弃了入探之心。”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于是又过了十年,再实现了二度入探的愿望,这一次我独力地无法开门,但由于你爹功力精进,能够在里面以双掌吸门,助我开启,所以这一次他冒险进去了。” 韦小容道:“那么爹爹已参拜过两位祖师的遗体了?” 韦夫人道:“如果他已找到这一间密室,还用得着给阿陵碰碰机缘么?” 她转面向薛陵道:“你一直留心静听,不发一言,可见得耐性过人,现在要说到这机缘到底是什么了,其实我们尚非当真知晓,但从上一辈的口风上,却可以猜测出必是一种深奥绝世的武功,乃是两位祖师融合贯通创出的一种心法,古今罕有伦此,这个密,只要你找得到那间密室,谒见两位祖师的遗体之时,便可以揭晓了。” 韦小容道:“那第二次入探别府之时,爹爹何以找不到密室,既然连爹爹也找不到,阿陵如何找得到呢?” 韦夫人道:“这就得瞧他的运气了,上次你爹爹入府之后,耗费了六个时辰打坐练功,以便恢复气力,谁知六个时辰过后,别府内十分昏暗,虽然你爹细细搜索,但时间太短,兼且视力受到限制,终又空手而归。” 十方大师忽然插口道:“薛陵,你听了以前这些经过,当可知道实是万分危险,假如老衲和你岳母两人合力仍然不能推开石门放你出来,那是必死无疑,又假使你在别府内,陷失于阵法之中,过了时限,我们无从援救,那也是非死不可,因此,你不妨多作考虑,始行决定。” 薛陵沉吟忖想,没有立刻回答。 韦小容忽然道:“那么等三日之后才回答吧!” 十方大师举手作势送客,口中道:“就这么决定,你们多商量一下,反正事情不急在一时,不过一经决定,薛陵就得下十天八天苦功,把别府地形图研审精熟,免得到时迷失在阵中,误了出府时限。” 薛陵随同韦小容辞出来,回到庄屋,韦小容跟到他房间,恰好许平出去狩猎,没有旁人在侧。 韦小容道:“你心中可有了决定?” 薛陵摇摇头,道:“还没有。” 韦小容道:“我却主张你不必冒险,照我的估计,以你的天聪,苦练上一年时光,应该可以跟金明池决一胜负了,纵使仍然不行,我还可以出手助你。” 薛陵道:“你觉得入探别府很危险么?” 韦小容道:“当然危险啦,如若不然,爹娘早就让哥哥去碰运气了。” 薛陵道:“说不定到时我和你哥哥一齐进去。” 韦小容突然大喜道:“有了,你不妨碰碰运气,反正我也跟你进去,我们要死就死在一块儿,这样我就不必耽心害怕了。” 她说得异常诚恳真挚,欢容满面。 薛陵心中大为感动,想道:“她与我到底会不会当真成为夫妻,还是未知之数,却已甘愿与我同生共死,唉!此情如何能淡然视之?” 这一天,韦小容不离薛陵半步,谈谈笑笑,过了一天。薛陵可就发现韦小容实在是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而且十分真率,没有许多做作。 许平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在韦家庄结交了几个少年,终日驰马行猎,倒也快活。 这三日时光,在薛陵感觉中真是过得太快了。 只因韦小容整日陪着他,曲意承欢,深情款款。使他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而最近以来,他心灵上的负担太过沉重,一旦暂获解脱,又有玉人相陪,自然只恨时光过得太快。 第三日的黄昏,薛陵又在精舍中谒见十方大师和韦夫人。 十方大师问道:“你想妥了没有?” 薛陵恭容道:“晚辈已想过了,只要别府石门能开,一定不辞危险,进去探看。” 十方大师露出稀有的笑容,道:“好!有志气,那就这样决定了。” 韦夫人道:“我早就瞧出他是个铁铮铮的人物,必定不会畏惧艰险。” 韦小容道:“好教爹娘得知,女儿也决意随阿陵进去。” 韦夫人神色如常,十方大师叹一口气,道:“那有这么如意的算盘,假如可以同时进去两个人的话,你哥哥便不致于落空了。” 韦小容讶道…“为什么只容一个人进去?” 十方大师道:“那别府的石门,沉重万分,我和你母亲合力,也不过推开一线而已,薛陵须得拿捏时间,勉强挤了入去,石门紧接着就关上了,他若是身法不够快,尚有被石门轧扁之险,试问第二个人怎生进去?” 韦小容顿时楞住,半晌作声不得。 韦夫人把她拉到身边,展臂搂住她,柔声说道:“孩子,你别傻了,我和你爹难道会拿你终身所托之人来开玩笑么,事实上,他如若不能碰上旷世机缘,一年之后,只怕亦难活命。” 十方大师道:“正是如此,只因薛陵所学不博,若然要他在一年之内,精通咱们韦家的无敌仙剑,谈何容易,所以我们参详再三,仍然让他冒险碰碰机缘。” 韦小容十分失望,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十方大师取出两张详图,同薛陵细细解说,韦小容却猛动脑筋,看看怎样替薛陵准备大量的干粮。 她想到那石门既然稍启即闭,则薛陵自然没有可能运几大袋干粮进去,否则她也可以进去了。 她想了许久,虽然找不到办法,但却有了主意,当下匆匆出去,向一个老人请教妙计。 薛陵全心全意参研别府原先的地形和后来摆成的阵法,发觉艰深繁复之极,果然不是三两天就弄得明白的。 但事情越是艰苦,他就越感兴趣,全神贯注地苦苦参研了七天,总算完全弄通,记得滚瓜烂熟。 第八天早上,薛陵命许平到精舍随侍十方大师,除非薛陵去找他,否则不许他到庄屋这边来。 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出了事,许平不见了薛陵,定必生出误会,是以作此安排,最低限度在一两年之内,不会有事故发生……他们凌晨出发,一共只有四个人,那便是十方大师、韦夫人、韦小容和薛陵,都是轻装徒步上道。 下午时分,已进入荒漠无人的乱山之中,到了晚上,薛陵发觉已置身在冰雪世界之中,由于地势太高,可以感觉到空气稀薄。 这一夜他们在一个隐而宽大的山洞中歇息。 这仙洞甚是宽大,有门户可遮蔽风雪,洞内又有床炊具等各物,乃是百余年来韦家开辟的中站。 十方大师道:“那别府就在金浮图的下面,但这条通路,千百年来,除了韦家之外,尚无外人经行过,别人前往金浮图,都是从另一条道路。” 薛陵听了这话,不大明白,但他并不多问,帮着韦小容整理卧具,又生火弄了一点饮食翌日绝早起身,大家在洞内打坐用功,然后不约而同的都先后出洞走动,舒展骨骼筋肉薛陵在洞前的一片斜坡上,踏着落雪,缓缓的走,走了一回,背后传来韦小容的声音,道:“阿陵,做完功夫了没有?” 他停步回头望去,但见韦小容披着一件墨绿色的大氅,鬓边插着一朵绒做的红花,在雪地之中,色彩特别鲜明,益发显出她的娇丽质。 他忍不住微笑道:“啊,你真漂亮极了。” 韦小容颊泛桃花,眼中透出欢悦的柔情,轻俏地走到他面前,轻轻道:“你还是第一次夸赞我呢?” 薛陵道:“以前并非觉得你不美,而是名份未定,现下总算暂时有了名份,如若这感觉还藏在心中,便对不起你了。” 韦小容甜甜的笑一下,随即问道:“你冷不冷?” 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觉得十分温暖,便放心地点点头,又道:“这边来,我带你去瞧瞧一个奇景。” 两人牵手亲蜜地走去,绕过山坡,转到一座危崖之上。韦小客指住正西方,高声说道: “瞧,那是什么?” 薛陵放眼望去,但见远处的一座雪山上,隐约闪耀出一片金光。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座金色的宝塔,矗立在山侧一座悬崖的边缘上。 此时朝墩初露,慢慢的照亮了那一片地方。 那朝阳的光照在塔身上,反映出万道金霞,在冰天雪地之中,幻化出人寰罕见的富丽奇景。 他瞧了一会,韦小容道:“那就是百余年来传诵于天下武林中的金浮图了,你可曾发觉这儿望去时,目光竟是从许多白皑皑的山峰之间穿过的么,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全程中只有两处看得见这座金塔,一是此地,另一处是到了迫近那金塔座落的悬崖之前,有一条狭谷。” 薛陵道:“记得十方大师说过,别府就在金浮图底下,那么咱们竟是从悬崖这一面进去了?” 韦小容道:“是的,我们可以一直通过幽谷,直抵崖底下,上面的人,由于地势的关系,怎样也瞧不见下面景色,亦无法下得来。我们沿一条险道盘旋登崖,到了距金浮图只有二十丈左右,便有一块凹入的平地,那等如是一座高大宽深的洞府,风雪都不能侵入,甚至温暖。” 她停顿一下,目光已从远处的金浮图移到薛陵面上,薛陵也收回目光,因为朝阳渐高,光线越强,金塔反射出来的光芒也更为眩目了。 韦小容又道:“那座极为宽深的石洞,就是石室。别府之门,就在这石室之内。” 薛陵道:“以前你们全家都住在别府之内,想必十分寂寞,终年既罕见外人,连那日常食用之物,亦十分难得。假如现在要你住在那里,一定难以忍耐。” 韦小容笑道,“那也不见得,假如和你在一起,住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 她话声略顿,又道:“其实那儿也不算远离人烟,因为另一条路到这金浮图来,沿途在向阳背风的地方,尚有人烟。而距那金浮图山脚不过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喇嘛寺,又有村寨,可以买到牲口,食住不成问题。” 薛陵道:“那么假如武林朋友们广集此地,食住的问题,都得上那村落解决了。” 韦小容道:“当然啦,莫说他们,连我们以前住在别府之时,也得到那村落购买食物。 在那石室之内,有一条道,出口处在山侧,风势最强,是以任何人都不会走到那边去。从出口处下山,绕一点路,就可以抵达喇嘛寺,过了喇嘛寺,再行数里,便是那村落了。” 第二十八章 他们谈到此处,只听韦夫人高声叫唤,催他们动身上路。两人回到石洞中,韦小容拿起她的小包袱,薛陵带了长剑,再行上路。 以他们四人的脚程,奔驰如飞,还走了两个时辰有多,才走入那一条狭谷中。在这座狭谷内,可以仰视得见那高入云霄的悬崖边的金塔。 十方大师领先而行,依崖疾走,如此,身形可藉冰雪覆盖着的山崖遮隐起来,从悬崖边下望,无法发现。 片刻间,已进入幽暗卑湿的壑谷内,由于冰似剑,崎岖湿滑,一旦失足,非死即伤。 所以十方大师命薛陵紧随他身后,更不时出声指点他该怎样走,告以落足之点。薛陵也不敢分神,好不容易才抵达崖下。 以后沿着一条险狭的小径,盘旋攀登,有时须得跃过丈许宽的缺口。假如无人领路,定非回头不可。 薛陵走得微微淌汗,忽见十方大师停步转身,面露安祥的笑容,便知已经到达地头,不由得心情紧张起来。 他奔过去一瞧,但见一座宽敞高大的洞府,里面地势平坦,又甚是光亮,靠近出口处,竟有些松柏等耐寒的树木,使人见了,精神一爽。 韦夫人母女相继走入,韦夫人取出干粮,分给大家食用。 韦小容不等吃完,急不及待的拉了薛陵,走向右侧,转入一条甬道之内。 但见丈许处有一扇青色的石门,巨大异常。 韦小容指住那扇石门,面上忽然露出惶的表情,道:“这就是别府府门了。” 薛陵嗯了一声,道:“你怎么啦?” 韦小容叹一口气,道:“这座别府,经我祖父和爹踏勘过,除了这一扇门户,决无出路。但这一扇石门又如此的可怕。”薛陵道:“别担心,我一定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出来。” 韦小容突然扑入他怀中,道:“阿陵,我心中害怕得很。这几天我睡梦中,老是见到你被关在别府之内,不能出来,总是骇出一身冷汗。” 薛陵心中掠过一片不祥的乌云,感到这似是不吉的预兆。但他强自镇定,平静地说道: “这是你太关心我了,忧虑过甚,才会做这等恶梦。” 韦小容决然道:“反正假如你出不来,我此生一定为你守节,你可以放心。”说到这儿,心中一惨,不由得抽噎起来。 甬道中充满了凄凉的气氛,薛陵目下虽然不似荆轲渡易水时那么悲凉壮烈的场面。但他为了天下武林的安危,献身武功,独赴险地,此中的悲壮激烈胸怀,实在不逊于古人。自然在此地,韦小容的儿女柔情,愈发显得悱恻缠绵,令人深为感动。 薛陵真情流露,伸臂拥住她的娇躯,道:“唉!我虽是很感激你的情意,但教我如何说才好呢?我总不能说你应该为我守节,对不对?” 韦小容道:“薛郎啊!在这分袂在即之前,容我坦白奉告一句,那就是你虽是守礼君子,但有时不免太迂腐固执了!以致有等事做得太违背人情啦!” 薛陵一怔,道:“你举个例来听听。”韦小容道:“例如在这刻,你难道不能对我表示得热烈一些么?到了这等时候,是谁要你谨守礼教呢?” 薛陵虽然有很多理由可以驳她,但他实是不忍心这样做,略一踌躇,终于低下头去,吻在她两片香唇之上。 在薛陵来说,这可真是忘我销魂的一吻,完全任由情感奔放,不加遏抑。设若不是前途茫茫,生死未卜,他决计不会做出这种逾越礼教之事,即使做了,心中亦不会如此坦然无碍韦小容更是昏天黑地,恨不得像冰雪向火般,融化在他的热情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松开手,韦小容却不由得珠泪纷,拉住他的衣袂,絮絮嘱他一定要如何小心,宁可得不到武功,也要及时出来等语。 这切切叮咛之中,含蕴了多少柔情?而这多少的柔情,又使她抛了多少珠泪?这恐怕不是常人所能测度得出来的了。花样青春,水般柔情,在那未来的危险阴影之前,益发显得灿烂可爱,难以舍弃。 韦小容的叮咛,似是无有尽时,薛陵全然不晓得她说些什么,只知她的无限关心,无限牵情……… 因此他痴痴的想道:“这真是”牵袂几曾终絮语,掩关从此入离忧“了!唉!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思量?原来,这人生总是不能如意满愿的,老天教我遇到阿茵在先,阿容在后,却都是这般凄凉的下场。” 转念之间,忽然想起她讲及自已太过守礼,流于迂腐固执的话,心中恍若有悟,忖道: “她分明指的是阿茵之事了。当初十方大师曾经订明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她设法使阿茵嫁给我之后,方许成婚。怪不得她不惜指出我过于拘礼,以致有误人误己之事发生。” 他怀着歉疚的心情,想起了齐茵。这个天生丽质的少女,当年一见之下,就出力助他逃脱朱公明魔掌,此后得拜明师,报仇扬名,皆是得她所赐。然而他却为了另一个人,把她视如敝屣,竟没有替她设想到种种问题。 这刻,猛然想通了反面的道理,不由得后悔莫及,感慨万千,沉重的叹息数声,又想道:“我到底该怎样做才没有错呢?” 忽听韦小容道:“你心眼活动一点,就不会做错。” 薛陵才知道他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当下道:“如何方是心眼活动?” 韦小容道:“不要苦苦寻搜那间峦崖,要把握得住时间,及时出来。” 薛陵叹道:“如若是入宝山空手回,便又如何?” 他的话意双关,移用在有关齐茵之事上方可。 韦小容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假使有别的事比入宝山空手回还要重要,又何妨空手而回呢!” 她隐喻性命可贵,不可为了搜寻密宝而失去了生命。但在薛陵听来,却另有含意之处。 他怅然若失,想道:“不错,有些事情此个人的私情还要重要,我如不能守礼自持,与禽兽何异?如何当得大侠之称?唉!但这样却苦了阿茵。” 数丈外传来一声低咳,薛、韦二人赶快再分开一点,向甬道入口望去,只见十方大师和韦夫人缓缓走来。 十方大师柔声道:“孩子,这是该进去的时候了。” 韦夫人道:“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务须在明日此时赶出。由于是在白天,不致影响视力,所以不能再行耽误。” 薛陵应了一声“是”,韦夫人伸手搂住女儿,轻声道:“并非娘忍心不让你们多说几句,而是关系到阿陵的安全,不得不这么做,你明白么?韦小容抹去眼泪,点头道:“女儿知道。” 十方大师走到门边,韦夫人也跟过去。 韦小容叫道:“等一等。” 飞奔而去,片刻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包袱。 她打开来,取出一困深黄色的皮索,粗如拇指,递给薛陵,道:“困在腰间。” 薛陵如言做了,但那包袱内还有几件衣服以及火摺药瓶等物,韦小容重新包扎,让他扎在背后。 她道:“那条皮索,是我向一位老人家请教的特别法子,用了不少牛皮腌制而成,当作干粮的话,每日只咬嚼一节,可以支持一日的精力。这一困,可供你支持许久了。包袱内有两套替换衣服,还有许多独居时需用的零星物件,唉!但愿你不须动用。” 薛陵见她如此细心周到,无微不至,心中大是感动,深深的注视她一眼,轻轻道:“但愿如此,谢谢你啦!” 十方大师不忍多看这儿女之情,说道:“薛陵,小心在意,此门一启,立时以大腾挪身法进去。” 薛陵道:“是,大师放心。” 但见他双掌贴向石门上,韦夫人则伸出右手,抵住他的后背心。她乃是用传力之法,不必亲自碰到石门。 十方大师深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全身宽大厚重的僧袍,都涨大起来,似是被风力充塞其中,撑得满满的。 “咿”的一声,那道石门,现出一道缝隙,然后逐寸加大,往内陷入,一望而知,沉重无比。 薛陵早已蓄势待发,眼看那扇石门已开了一尺宽的裂缝,立时快如闪电奔雷般侧身挤人去。 就在他刚一进入:石门也“砰”的一声,再行封闭,使人真耽心薛陵会不会已被石门夹了一下。 韦小容几乎失声惊叫,幸而终于抑制住了。以她的眼力,自应看出薛陵有没有被夹着。 但她是关心者乱,竟失去了平时的判断力。 他们须得对付一次更艰钜的任务,是以赶紧调息。 且说,薛陵进入别府之后,那扇石门一闭,顿时变得黑暗无光。他定一定神,紧拢目光这才四下打量。 这别府之内的通道甚多,盘旋曲折,内中暗含阵法。如是常人闯了入来,实在难以找到出路。 薛陵脑海中浮现出整座别府的详图,因此,他定过神之后,毫不迟疑,立刻开始行动。 他首先遵照计划,决定先绕行全府一匝,依循计划好的路线奔行,以便核对一下以前研究的阵法、路径,是否有错?假如一切顺利,他会很快就回到洞口。 倘使不能迅即回返洞口,那就证明参研的地图不对,薛陵至此,便须放弃了搜查密室之事,全力找寻出路。 此一应变,仅是为了争取时间而言,早一刻发现计划中的破绽,就多一分生机,这是必然之理。 于是,薛陵故步奔去。 一路上的甬道,都是那么阴暗。但以他的夜眼火候,却足以明察秋毫。 不过,如是到了晚间,一定无法见物,这正是他何以必须在中午进入别府之故了。那些甬道条条都一般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几乎无法辨识。中间也经过不少空阔宽敞的地方,宛如厅房。 薛陵奔行得十分迅速,甚至不必瞧看,也知道应当往那边走。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他才停下脚步。 定睛一看,果然是在石门后面。 他顿时大为放心,微笑一下,忖道:“第二步应当去瞧瞧那间水室了。” 他一转身,奔入一道门户,门内甬道、地势陡然升高,斜斜向上。他走入不远,登时感到奇寒砭骨,冷度大增。 常人至此,定必熬受不住而冻僵了,要不然就非得后退不可。 薛陵自然不致于如此,但越往前走,就越感奇寒刺骨,实在很不容易熬得住。 不久,他就到了一道窄小的门口,往里面望去,但见门内凹陷下去,竟是一个空的水池。但在左方另有一个地势更低的水池,却已蓄满了水。 薛陵已听十方大师述说过,这上一层的水池中,有一块万年温玉,不过由于此处奇寒无比,是以一旦有水充满了水池,立时凝结成冰。 那块万年温玉溶冰的效力很慢,是以这一大块坚冰,须得十年之久,才化为水,完全流落下一层水池中。 别府的那道石门,当上一个水池凝结着冰块之时,压着机括,就算是神仙也弄不开。须得等到十年时光,冰块完全消溶为水,才可以打开石门。现下这水池还空着,他看了之后,感到奇怪,便纵落池底瞧瞧。 那座水池,大约三丈见方,池底全是雪白的石头,相当平滑,这刻尚是湿漉漉的,还有一层薄薄的冰,犹未融尽。 薛陵走了几步,只觉这池内奇寒澈骨,血液也生像要凝结了,心中暗忖道:“往时在北方,每当大雪纷飞之时,竟不甚寒冷。直到冰融雪化之时,反而冷得不可开交。此处刚刚融化了一池坚冰,是以比别处更冷,并不足奇。但我可瞧不见有水再流进来,如何能再结一池冰呢?” 要知下雪之时,因为冰雪形成之时,已把空气中寒冷吸去,是以不觉其冷。反之,当冰雪消融之时,由于必须吸收大量的热,并释放出冷分子,因而令人感到格外寒冷。 他在奇寒澈骨的池底走了几步,忽然间感到有异,初时尚不明其故,但旋即明白,敢情是地上并无冰层,并且那奇寒之感也忽然消失,他顿时恍悟,忖道:“是了,那块万年温玉一定在这里。” 他怀着好奇之心,蹲低身子。只见脚边有一块白色石头,约是一尺见方,隆起地面之上他伸手一摸,那方白石微微温暖,在这一片冰冷之中,这些许温暖,使人感到无限温馨和眷恋。 薛陵心中并无一丝一毫贪婪之意,只不过感到好奇,随手摩娑,忽然觉得这方石头竟能移动,便试着捧起。 谁知,那方白石,果然应手而起,份量相当轻,并不似是整块坚实的石头。 他转过来一看,敢情那石头乃是空心的,宛如一个方形覃子,石内空无一物。 他正奇异不解,低头看时,那地上有一根五寸粗的铜柱,柱顶是一个莲座,莲座上放着一块才三指宽的玉抉。 在黑暗之中,也看得出这方块玉抉,颜色赤红,隐隐泛闪光华。 他伸手去拿,手指才触玉抉,一阵万马奔腾之声,蓦地冲到。 薛陵本能地往另一边跃起,双足踏住池边,那闷雷似的声音已见分晓,原来是一大股泉水奔注入池,来得突兀异常,在山腹之中,声音回响,以致声势骇人,宛如千军万马冲锋杀! 那个水池恰好涨满,便不见有泉水再流入来。 薛陵舒一口气,想道:“如果走慢一步,落在水中,就算不淹死也得冻死了。” 方转念间,但见那一池泉水,霎时,已平静如死,然后很快地凝结,转眼间,上面的那一层,已结成厚冰。 他咋舌想道:“这儿可真寒冷不过。” 猛可发觉手中一片温热,这才知道,自已在仓惶跃避之时,竟把那块朱红色的玉抉,也带走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道:“那圆树祖师的门人,费尽心机,利用这一池坚冰,以及这一方万年温玉,布置成巧妙之极的机关,每到十年,就可以自动打开门户上的机括。我如今取走温玉,岂不是破去了这个机关?” 满面尽是懊恼之情,但已经无法可想了。 出得外面,他以别府石门作为起点,静心定虑,脑中细细思索那几条研拟好的路线,开始奔去。 十方大师早就拟定了几条搜索路线,此是他以前未曾参透阵法的奥妙,以致漏过的地方薛陵沿着甬道急奔,左弯右转,大约奔行了一炷香之久,便到了尽头。一堵石壁,阻隔住去路。 他失望地回转头,循原路回转,因为这一条路的尽头处,正与十方大师孩提时所见的一样。回到石门,再选第二条路线,又迅即奔去。 十方大师为他一共拟定了十二条路线,如若全无阻滞,单走完这十二条路线,也得费去六个时辰之久。因此,他觉全得靠碰运气,假如在最初约两三条路线中,已找到密室,便是运气好。 薛陵第二度出发,奔行于回环往复的甬道中,甚是迅快。但他却是小心翼翼的计算路程和方向,一点也不敢大意。 一炷香左右,又到了尽头。也是那么一睹石壁,阻住去路。薛陵稳立如山,深深吸一口气,忖道:“天可怜见,终于找到密室了。” 原来这第二条路线,尽头处应该是一间宽大的石室。 目下不见那间石室,却是一堵石砌墙壁,无疑可以认定,那间石室,就是供奉两位祖师法体之地了。 他身子动也不动,但脑海却忙碌异常,反覆计算他已走了多远的路程,便和那石室原来的距离作对照。 假如两者相差了两丈七八尺,就可以断定那间石室,当真是被阻隔在这堵石墙的后面了此事重要异常、万万差错不得!因为这一睹石墙,看来砌得坚固异常,现下还不知如何能闯得出去?,如若必须攻穿石墙,定必耗费许多时间。因此,一旦计算错误,等到攻破石墙后,才发现不是那间密室,再回头找寻时,便来不及了。 他第一次算出的结论,果然两者相差了两丈七八,恰是那间石室的深度。薛陵为了谨慎起见,又从头再算。 薛陵费了七日工夫,记下这别府内的阵法,又牢牢记住每一条道路、走法,以及长度。 现在他得细细计算自己已走了多长的距离,每一个转弯都不可错漏,若非他聪明过人,实是难以办到。 他总算又计算了一遍,确定不讹之后,这才抛开脑中的一切数字,运集目力,细瞧这堵石墙。 从那石块的大小,已可以测出石墙的厚度在一尺以上。如若手边有种种凿石开山的工具,一尺厚的石墙,实是不难攻破。但他当然不可能有很完善的工具,是以必须运用智慧,打破这道难关。他伸手又摸又推,晓得石墙坚固之极。 于是他小心地查看石块的接缝,触手一片光滑,几乎感觉不出有缝隙存在,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他并不气馁,由下而上,慢慢的摸索查看。一直找到离墙顶只有两尺之时,才摸到一条手指般组的缝隙。不过这道缝隙并不长,也不一直透过石墙。然而薛陵大喜过望,打开悬挂在左边的一个皮制口袋,取出三四件体积很小的工具,开始行动。 这些工具是十方大师所设计,专门用来凿石打洞之用。但假如不是武功高强之人,定有无法用力之感。 他又凿、又钻、又撬的弄了好久,那道缝隙已扩展至尺许长,大半尺深,成绩不坏,但何时才能穿透过去,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这是因为这堵石墙的厚度,无从估计,假使厚达两尺以上的话,则等到他凿穿过去,也未必能移开任何一块石头,自然也就无法过去。 薛陵埋头苦干,心中尽避掠过许许多多会招致失败的因素,但他的动作,却不因此而稍有疏懈。 又钻凿了好一会,突然间钢凿一轻,知道是透石而出,估计这道石墙,还不到一尺厚,顿时精神大振,勇气百倍,加紧施工。 直到他的手已可以容容易易穿过去,他才改用钢凿去撬这一块石头,果然能够移动,便用力扳,一下子就扳下这一块。 从这一方石砖的洞中,透视过去,只见两尺左右,有一道门户,由于太过黑暗,只能见到有一道门户,而且有门板关紧,其余的情形,就瞧不清楚了。 他奋勇搬移那缺口中的石头,果然气力没有白费,很快就开了一条尺许宽,四尺长的缝隙。 现在他已不能浪费时间去弄宽这道空隙了,立即侧身挤了入去,伸手一摸,那扇门板,敢情是钢铁铸造的。 薛陵的心骇得狂跳一下,用力一推,这道铁门果然纹风不动,分明内有机括,已经锁住了。 他上上下下都敲打过,看来完全没有开启的可能,这一回饶是坚毅如薛陵,也不由得了气,颓然靠在门上。 要知,他冒了这么大的险,费了如许精神气力,却是碰上功败垂成的命运,焉能不痛心颓丧? 饼了一阵,他空空洞洞的脑中,不知如何会转动了一下子,随即略为振作,取出一只火摺。啪地燃着。 火光之下,但见铁门的右上角,似是有些字迹,连忙揍近去,拿火摺一照,果然在那黑色的铁门上,写着一些黄色的字迹。 他迅速的瞧着,但见那字迹写道:“此圣室门外,虽是禁制重重,但智巧之人,尚能冲破。唯此铁门,若非福缘巧合,绝无开启之法。见此字者,可取走金浮图之钥,除可得一种传上乘武功外,尚有大量珍宝,定下敌国之富矣,庶几无入宝山空手回之恨!天竺僧摩兰、偕法伽仝启。” 薛陵楞住不动,过了一会,这才转眼去看下面的字迹,那是指示他如何走法,便在一间石室内取得金浮图之钥。然后又如何走法,便可以到达府门。 他这时真是恨得牙痒痒的,但时间无多,须得当机立决才行。他想了一会,闷闷不乐地挤出墙缝,依照门上留字所指示的方向、途径行去,果然找到那间石室,便在一只石桌下面,摸到一根金钥。 金钥上还附着一面铜牌,牌上刻着此钥可以开启那一扇小门的图样,按图索骐,便不必慢慢的逐个去试。 他收起金钥,计算一下时间,竟已耗费了四个时辰,实是又饿又倦,便坐下来吃了一点干粮。 休息了两个时辰之久,到处已一片漆黑。但他不慌不忙的起身走去,不久,就安然抵达府门。 目下距开门的时间,倘有六个时辰之久,他坐了一会,便又举步踏上通向圣室的那条道路。 他边行边想道:“反正还有六个时辰,我好歹到圣室门口站着,或是想法子乱碰,总比坐在这儿,上算得多。” 在黑暗之中,他也不知如何捱过这漫长的六个时辰。反正他一次又一次的摸遍那道铁门,试过种种方法,试图弄开它。 到他离开之时,那道石墙已被他拆除了大半,可以通行无阻。但他仍然失望的回去府门口,等候这道石门打开,把这情形告知十方大师他们。 等来等去,那道石门,毫无动静。 薛陵虽然生性沉稳,但这刻也自焦燥起来,先是用拳头击打石门,发觉不起作用,便拿出铁器敲打,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他仍旧很怀疑,这声音能不能达过那么厚的石门,传入外面的人的耳中?但不管有没有用,他仍然用力敲击,后来几乎把那柄“绛云剑”敲断了,估计也超过了时限达两个时辰之多,这才颓然罢手。 其后,他一直没敢离开府门,甚且不敢稍有松懈,只等府门一动,他就得窜出去,以免错过了那一线之机。 这样地捱了一日一夜之久,他才倦极倚门而睡。但时时惊醒,觉得彷佛石门移动,但事实上,却全无其事。 外面的十方大师、韦夫人和韦小容三人,也急得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当十二个时辰之限一到,十方大师和韦夫人曾经用尽全力推撼府门,谁知那道石门,竟然纹风不动。 韦夫人先停手,但眼见女儿珠泪纷洒,发疯地去推两道石门,便也再度和十方大师合力去试。 每一次都失败了,一家三口,全都筋疲力尽。韦小容一面哭泣,一面在韦夫人怀中睡着这已是三昼夜以后之事,韦夫人望住怀中的女儿,自家也疲乏地叹息一声,向十方大师低低道:“唉!这便如何是好?阿容可能以为我们故意不推开石门呢!” 十方大师道:“那怎么会?我们已用尽全力,她不会瞧不出来。再说,假如有薛陵这等人才为婿,已无遗憾,何必不放他出来?” 韦夫人叹口气,道:“这一扇石门,只怕永无开启之日了!容儿一定受不住这等打击。 唉!这真是天数!” 十方大师道:“不错?天意如此,我们也没有法子,设使她不是碰见薛陵,我们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韦夫人道:“幸而我改变心意,当时接受你的意见,招薛陵为婿。不然的话,这个关在别府之内的人,恐怕定是杜一涛无疑。现下薛陵既然不能复出,杜一涛就是我们韦家的女婿啦!” 她口中的杜一涛,乃是韦夫人的一个好友的儿子,不但相貌堂堂,而且能言善道,甚得韦夫人欢心。 十方大师不表示可否,淡淡道:“那孩子现下在什么地方?” 韦夫人道:“阿涛么?他近两年在江湖历练,很有一番作为。他每年总要来拜候我一趟,大概快要来了。” 十方大师道:“他来得越迟越好,容儿须得有一点时间,才可以冲淡薛陵的影子。” 韦夫人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我们怎能由得小孩子作主?一涛这孩子真不错,假如我们拖延时日,他家里迫他娶了妻子,我们就后悔莫及了。” 十方大师道:“你可是打算等他一到,就办妥亲事?” 韦夫人道:“不错,我要他们立刻成婚,然后让一涛把容儿带走。她到了外边,定必很快就忘记了薛陵这回事。” 十方大师道:“我看不见得,容儿这孩子很固执,大有你昔年之风。” 他本想设法劝韦夫人暂时不要操之过急,以免把女儿逼得走投无路,闹出不可收拾的可怕后果。 谁知劝说之言尚未说出,韦夫人已一板面孔,含怒道:“她敢不听从父母之言么?哼! 哼!如是这样,要这等女儿作什么?不行,一涛一到我们家,就得成婚。” 十方大师别转面,望向洞处灰黯的天空,他的心情也像这天空的颜色一样,默默忖道: “你已把丈夫迫得逃入佛门,尚不知悛改,现在又迫起女儿来了。” 他对这位夫人,早已束手无策,这才会毅然出家为僧,现下见她故态复萌,情知无法扭转。 心中突然泛起深痛恶绝之情,咀角泛起一丝苦笑,再不言语。 但他又深知,假如自己不想法子帮助女儿的话,说不定会闹出莫大悲剧,因此虽然十分厌恨,却又不能起身拂袖而去。 想了一会,已经头昏脑胀,也没有善法。 当下起身道:“我出去走一走,容儿醒来之后,你先别提杜一涛之事,让我先劝劝她。” 走到洞口,回头望去,只见女儿偎靠在韦夫人怀中,仍然熟睡未醒。她的母亲正轻柔地替她拨起一绺头发,动作之间,充满了怜爱之情。,十方大师为之一怔,想道:“到底是亲生骨肉,慈爱之情,出自衷心。”但他又见到韦夫人长长的眉毛,微微耸起,那是她对某一件事下了决心的徵象。 由此可见,她已决意把女儿嫁给杜一涛,只等那杜一涛抵达,立刻成婚。她的决心,已如山岳峙立,万万不能动摇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女儿面上,只见她倦容犹在,眼角似乎还有泪湿的痕迹。这使他这个父亲,忽然心中酸痛起来,他似是还能见到她童稚之时的神情,时间没有把父母的眼光改变多少,这个女儿,仍然是那个稚嫩脆弱的小女孩。 于是,这个老僧发现眼中已涌出泪水,在朦胧的视线中,彷佛见到女儿正向自己要求帮助。正如她小时候,想做什么事情而做不到,急急跑来找爸爸求助一般。那一个父母能袖手旁观,对儿女的求助置之不理呢? 十方大师急忙走出洞外,免得妻子见到他的泪水。但心中阵阵的酸痛,却紧缠他,毫不放松。 他信步疾行,经过许多危险的地方,稍一失足,就将滚落千仞深壑之内,以致粉身碎骨但他极是熟悉地形,该纵跃之时,一跃而过。有些地方只能慢慢的走,便缓缓行过,是以全无惊险。 绕过两座白皑皑的山峰,但见一座金塔,矗立在右方对面的山崖上。由于金塔地势较低,是以,他乃是在俯视邻山山腰的金塔。 此是从别府前往金浮图的一条道,十方大师孩提之时,已走过千万次,是以熟悉得可以闭目而行。 现在他若要到金浮图去,只须走下此山,再攀登彼山即可。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遥遥观望,心中仍是十分茫然而又伤感。 突然间,那金塔下面,出现几条人影,十方大师本能地缩退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遥遥望去。 那几条人影正向金浮图走去,十方大师目力甚强,相隔虽远,仍然可以觉察这些人举止之间,并不急迫。不过面貌可没有法子瞧得清楚了,并且由于气候苦寒,人人都穿得很厚,几乎连性别也分不出来。 十方大师忖道:“看来,他们只不过来瞧瞧而已,或者是来等候能开启金浮图之人………善哉!善哉!这些人如若能够开启金浮图,老衲我为了祖训严禁,只好出手阻止,纵然要大开杀戒,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于是他小心地侦察这些人的行动。良久,又有一批人马出现,都走到金塔底下,却没有一个人取钥动手。 十方大师看看天色,便耐心等下去,果然不多久,那些人纷纷离开。原来,他们住宿之地,相距尚远,必须在太阳未坠以前,回到居处,否则天色一黑,这条路随时随地有丧命之虞。 十方大师也回转去,到了别府门外的石室,只见女儿已经睡醒,正和韦夫人说话,脸蛋上泪痕纵横。 他在心中痛苦地叹息一声,走过去垃起女儿,道:“也该让你母亲睡一会了。” 韦小容站起来,却乏力地依靠着父亲,涩声道:“爹爹,阿陵一定骇坏了。” 十方大师道:“他不是平凡之入,不会骇坏的。” 他深知女儿渴望父母亲都留在这儿,以便每日得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府门,心念一转,便道:“刚才我见到不少人在金浮图周围徘徊,似是等候持有金钥之人。” 韦夫人登时精神一振,道:“假如有人开得金塔,我们非出手禁止不可。” 十方大师道:“这个自然,但我们如若出手太早,打草惊蛇,那持钥之人不敢来,我们还是防不胜防。” 韦夫人道:“那么你的意思怎么办?” 十方大师道:“我们也在暗中监视,最好能夺回金钥,便永无后患了。” 韦夫人道:“好,我们轮流监视他们,希望在三两天之内,办得妥此事。” 她卧倒在兽皮上,盖上厚被,打个呵欠,又道:“我先睡了。” 韦小容和父亲走到一旁,低声道:“爹,你为何不让我开口?” 十方大师道:“我知道你想替齐茵求情,因为闻说她拥有金浮图之钥,但你如若开口,只有把事情弄糟。” 韦小容垂泪道:“难道娘会当真对付阿陵的好朋友么?我怎么办呢?” 十方大师道:“你须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对薛陵发生感情,而不是你母亲。因此,薛陵之事,她只是尽饼心力就算数,决不会耐烦在这儿慢慢的试着救他,而且她做母亲的,也可以把你许配给别人。” 韦小容大惊道:“爹,女儿这一辈子已是薛陵家之人,决不改嫁。” 十方大师颔首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法,但你母亲可不容许你作主。她的脾气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但现在暂时不谈这个,先说尽力拯救薛陵出困之事,假如你母亲一走,我独自出手,实是无法开启府门。” 韦小容又大惊道:“那么娘一定要走的话,如何是好?” 十方大师道:“所以我想借有人想开启金浮图之举,暂时留住你母亲,以便两人合力试开府门。咱们再试上十天八天,再作计较。” 韦小容这才明白父亲的用心,不由得感激地依在他胸前。十方大师伸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恍惚又回到十余年前,搂住女儿谈心的光景。 但岁月竟是如此无情,人生如此的冷酷。他底小女儿不但已长大成人,并且已遭遇到莫大的打击。 这位佛门高僧,又一次触动了舐犊之情,鼻中一酸,热泪险险又涌了出来。他自知这刻多么愿意这打击移到他的头上,别让女儿承受。然而这当然是不可能之事,因此他唯有悲痛叹息,除此以外,直是束手无策。 韦小容的遭遇诚然悲惨,但她还有父母羽翼呵护。而这刻还在别府内石门旁边打坐的薛陵,那才是悲苦凄凉不过了。 他一直在门边打坐,为的是生怕石门忽然打开,以致失了这一线之机。可是时至如今,他可就不能不绝望了。 起初他心情郁闷烦冤,但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猪狗,他薛陵从未做过坏事,命运何以如此的不济多舛? 但隔这一段长时间以后,他的心倩已大是不同。反而觉得如若活埋在这别府之内,倒也甘心。横竖一个人迟早不免一死,目下不过是把结局提早了一些而已。 第二十九章 他还可以避免了无穷无尽的牵缠忧劳,这才是最使他感到安慰之事,因此他渐感平静,不再悲郁烦冤。 他起身向那密室行去,到了室门外,瞧瞧铁门,紧闭如故,亦不感到失望。反正闲着无事,便动手拆卸石墙。 饥饿之时,他进食一点干粮,又由于韦小容以本地法制成的那一盘长索似的干牛皮,虽是坚硬,但却富于营养,如若十分节省地食用,每天只咬上一两口的话,恐怕可以吃上一两年之久。自然,那么一来,整天都得陷于饥饿状态之中,仅能藉那些营养维持生命而已。 他倒没有想很多,反正他心情不佳,根本不觉得如何饥饿,只要能维持着体力,他也就算了。 至于喝水的话,他连水室也不必来,只须走入接近水室的甬道内,随处都有冰块,胡乱嚼一些,也就够了。 在别府内这等暗无天日的岁月,实在寂寞难堪。他混混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天,大概已走遍了整个别府,全无脱困的希望。因此他已死了这条心,每日尽是在别府圣地密室门前打坐。 后来他可就发现,原来这儿比别处暖和得太多。在别处他若是睡卧的话,时时冻醒,须得迄功催动血气。 唯有这密室铁门旁边,甚是暖和,可以倒头大睡。不过他每日总是要在大门盘桓良久… ……… 外面的韦家三口,这一日已经是第三十五天了。韦夫人显得很是烦燥,一早起来便走来走去。 十方大师几次想叫她合力试试去推那道石门,但见她如此情状,竟打消了此意。韦小容明白母亲想回家去,是以也不敢则声。 韦夫人走了许久,才停下脚步,向十方大师道:“我们再试一次,但这是最后的一次了,我们不能穷年累月的耽在这儿呵!” 十方大师颔首道:“好的,再试一次。” 韦夫人又道:“关于金浮图之事,我也懒得管了。那些人毫无别的动静,每日走到塔下打个转,我也瞧得烦死了。” 十方大师道:“那么你先回去,我留在这儿就行啦!” 韦小容怔道:“我陪爹爹留下。” 韦夫人面色一板,道:“这件事待我和你爹决定。” 韦小容知道母亲心情烦燥,连忙应了一声“是”。但见十方大师首先行向石门,站好位置。韦夫人也过去,出掌抵住他后背。 片刻间,十方大师头顶冒出汗气,白雾腾升。当此之时,韦小容真恨不得也上去帮个忙过了一会,十方大师颓然叹口气,道:“不行啦!” 韦夫人也拭一拭鬓边汗水,道:“别说话,快点运功。” 韦小容一方面很感激双亲的出力,另一力面却失望得肠断心碎,直想一头撞死在当场。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韦夫人先起身,动手煮点食物,等到十方大师也用完功,才一齐进食。 进用过食物,她起身道:“我们再去查看一次,假如那些人仍无动静,就算了。” 十方大师忖道:“最好不要有任何动静,只要她走了,一切都好办得多,如若不然,她出手狠毒,不知要伤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心中并不太忧虑,因为这许多日都没事,难道偏巧就发生在今日不成? 他们轻灵迅快地走完了那条险道,金浮图赫然呈现在对面山腰,金光灿烂,华丽庄严。 韦夫人举目眺去,但见那金塔四周,有二十多个人在徘徊观望,一切都宛如最近每日的情形一样。 她失望地摇摇头,随即又被那座金塔的壮丽景象所吸引,出神地看了好一会,才道: “我们应该把容儿带来,让她看看这座金塔,定能使她暂时冲淡悲伤情怀。” 十方大师道:“这话有理,唉!这孩子真可怜。” 韦夫人道:“我认为还是狠一狠心肠,把她带回家去,许配与杜一涛。初时,她自已定是十分难过,但过些日子,定会忘去旧事而快乐起来。” 十方大师道:“我却认为容儿并非易于忘去旧情之人,况且她既已锺情于薛陵,日后未必会对杜一涛发生情意。如无情意,则越是守在一起,就越感讨厌。” 韦夫人道:“时间将冲淡她的记忆,何况杜一涛也真不错,早晚定能把阿容哄得回心转意,我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十方大师见她立意甚坚,便不再说。忽见那金塔下的情形似是有点骚乱,定睛一看,敢情是刚出现了几个人。 那二十余个日日都守在金塔附近的人,这刻聚集在一起,把那新到的几个人围绕在当中这新到的数人之中,有两个是女子,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来。只因她并不像别人般穿得臃肿厚重,令人难分男女。同时她们都没戴帽予,一头乌发,随风飘拂着。 韦夫人自然也瞧见了,连忙推推十方大师,道:“瞧,又有人来啦!” 十方大师苦笑一下,应道:“不错,只不知是不是齐茵、方、白蛛女等人。” 他们辗转探知薛陵交往最亲密的,便是这几个人。 韦夫人应道:“白蛛女已染黑了头发,这两个女子一定就是齐茵和白蛛女了,我们过去吧!” 十方大师道:“别急,假如他们开启不了金浮图,我们去干什么?” 此时,在塔下那片平滑的冰崖上,热闹非常。 罢刚赶到之人,果然是齐茵、方和白蛛女他们。 方与许多熟悉之人打招呼,事实上和他们一同来的人数还不少,那是少林的云峰禅师、武当的沙问天、叶高、黄翊林、泰山谭以智、中州子母金梭何敬等五六个人。这些着名的武林人物,都曾在齐茵追搜劫走薛陵的韦家的人之时,闻风赶去相助,现在便一道结伴来了书中交待,韦小容劫走薛陵之后,便由她的哥哥韦一龙,率领两个精明干练的家仆,其中一人扮作薛陵,远走湘赣,把齐茵她们骗得奔走追逐,直到一个多月之后的今天,才到大雪山金浮图。 事实上,齐茵也是非走上这么一趟不可,因为她不知金浮图之钥,藏放在何处?是以,须得请方兼程前赴齐家庄,向齐南山问出藏放之处,回去转告齐茵。 韦一龙达到引开他们的目的之后,加上另一个原因,便突然销声匿迹。这一来,齐茵他们自然也查不出薛陵的下落,在纷纷赶到的武林名家要求之下,只好取了金浮图之钥,赶到大雪山来。 她当众取出了一枚形式奇古,金光灿然的金钥匙,四周数十道目光,顿时都注视在这枚金钥上。齐茵缓缓道:“在场的没有一位不是知名之士,都有多年苦修之功,因此,在开启金浮图以前,我先要求诸位一件事………” 他停歇一下,美而微见苍白的面庞上,表情十分严肃,锐利地扫憋过众人,目光却在一个人的面上停留了一下。 那人虽是穿得很多,戴着皮帽。但面容清秀年轻,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却是从未见过。 齐茵心中一动,但觉这种目光,甚是熟悉,心念电转,蓦地想起了夏侯空,这一个万孽法师的得意高徒,目光正是如比。但此人当然不会是夏侯空,因为夏侯空已和纪香琼一同走了。 她暗生警惕之心,接着说道:“诸位请看这一座金塔,上面有千百个匙洞,据说每一格都有一种武功,因此在场之人,决无落空之虞。” 人丛中一个人应道:“姑娘放心,这又不比珍宝之物,可以收藏起来,占为已有的。” 齐茵道:“我非是怕诸位收藏起来,而是怕诸位生出贪得务多之心,每种武功都看上一看,那样一来,时间精力浪费殆尽,反而全无所得。” 人群中另一人道:“如若心存贪念,反而得不到成就,那也不能怪到别人身上。” 齐茵严肃地道:“但我却寄望诸位择一苦练,务求有所成就,才可以免去了杀身之祸。 众人都没有出声,齐茵道:“关于万恶派之事,诸位谅已多能了解。据我所知,万恶派的首领万孽法师,已训练高手,一两年之内,将有莫大成就,足以横行天下,肆虐武林。因此之故,我寄望于诸位之中,有人能炼成当世莫敌的神功,以便挺身而出,率领正派侠义之士,与万孽法师对抗。” 众人这才算是明白她何以要求大家不要贪多之意,但仍然有人质疑道:“敢问姑娘,那万孽法师既然如此厉害高明,势力亦极强大,何以须训练高手,方敢出世横行?” 齐茵道:“问得好,不瞒诸位说,万孽法师如若不是畏惧当世之间的三位异人,早就出世肆虐了。” 她停歇一下,才道:“这三位异人罕得在人间露面,但他们的成就,诸位谅不会怀疑,因为一位是金明池的师父,一位是薛陵的师父,另一位就是家师了。” 众人纷纷点头,齐茵又道:“但这三位异人年事已高,况且隐世又久,未必就肯过问江湖之事。因此,万孽法师训练成功,公开现身之时,准是一场亘古罕见的大劫。假如大家不力谋自救之道,只怕不免要投靠于万恶派,方能苟延残喘呢!” 她讲得如此真挚诚恳,所要求的又是要别人苦练功夫,以求有所成就,别人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话。 齐茵突然提高声音,道:“万孽法师诡计多端,说不定已派得有人,潜伏咱们当中,伺机破坏,诸位切勿大意才好。” 群雄闻言大吃一惊,互相顾视,殊不知那十余丈远的一座冰崖后面,正站着韦夫人和十方大师韦夫人眼露杀机,道:“这一二十人自寻死路,实是怨不得我韦家之人心狠手辣。” 十方大师道:“你可是觉得非出手不可么?” 韦夫人惊讶地望她一眼,道:“如若不是定须出手,我们何必窥伺了一个月之久?现在事情简单得多了,只须杀死这些人,夺回金钥,从今而后,永远无人能觊觑这座金浮图。” 她话声略顿,又道:“守护金浮图乃是韦家家训,凡是韦家之人,皆须遵守!你敢是想违背家规么?” 十方大师叹口气,道:“贫僧已托庇佛门,焉能破戒杀生呢,唉………” 韦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已出家为僧,自然大不相同,但我既入韦家之门,不能不恪守祖训!这样吧,你即管避开,我一个人上前应付就是了。”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此时贫僧实是不能置身事外,须知这一干人虽然庸碌者多,高明的少。但你孤身出门,仍然极为凶险。” 韦夫人道:“不用你费心了,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齐茵高明,但她连容儿也斗不过,我一出手就收拾了她,便无足惧之人。” 她口中说得虽硬,其实对十方大师的关怀美意,仍然感到十分欢愉。只不过她十多年来习惯了不露喜怒之色,是以表面上好像全无感受一般。 十方大师道:“还有一个昆仑派的方和白蛛女,听说亦很高明,你孤身一人,定必陷入重围之中。” 韦夫人道:“你这话是真心的抑是假意?” 十方大师愕然道:“这话还有假的?”… 韦夫人道:“这些小孩子们能有多大气候?我这些年来勤修苦练,大有精进,除了功力比不上你深厚之外,如论剑法,只怕你也未必胜过我,因此对方人数虽多,但我们家传仙剑,空灵飘逸,虽在千军万马之中,犹可出入自如,你的顾虑岂非是多余的?” 十方大师无话可说,他深知当今武林各家派的武力,比起他韦家所得的“无敌仙剑”,实是差了一级。因此,那些人无论是如何高明,亦难抵拒得住韦夫人的狙击。换言之,他知道这数十名家虽是势大,但韦夫人的一柄长剑,却足可以纵横肆志,大施杀戮!尤其是齐茵、方等人,更是首当其冲,绝难幸免。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沙沙之声,韦夫人回头一看,突然大喜,道:“啊,龙儿和容儿都赶到了。” 但见一男一女携手奔来,那男孩子长得十分韶秀,模样与韦小容很相同,只是比她较高较壮而已。 他们奔到切近,韦小容投入父亲怀中,韦一龙却拉住母亲,低低道:“娘!孩儿赶回来啦!” 韦夫人打量儿子一眼,但见他神采焕发,看上去比之两个月前,又显出成熟得多,心中大为欢悦,道:“你来得正好,快见过你爹。” 韦一龙过去跟父亲叩过头,他们一家,多少年未团聚过,想不到第一次团圆,却是在这等冰天雪地之中。 韦夫人接着说道:“那些人就要开启金浮图了,龙儿,你爹业已出家,自是不可轻开杀戒,因此之故,他很担心我人孤势单。” 韦小容娇躯发抖,十方大师心知其意,但他亦束手无策,爱莫能助,只好搂紧女儿,轻嗟一声。 韦夫人又道:“阻止外人侵犯金浮图,乃是韦家祖训,阿龙你是继承韦家的唯一男丁,自应肩负此责,由娘从旁协助,定能成功无疑。” 韦一龙怔了一下,这才低头应道:“是。” 韦夫人转眼向十方大师望去,十方大师心念电转,随即已作决定,推开了女儿,沉声道:“你们别轻举妄动,待我独自出去,看看能不能了结这事,假如能把那金钥索到手中,自可善罢干休。” 韦夫人道:“他们怎肯乖乖交出金钥呢?” 十方大师道:“我先试试看,如是成功,则将来韦家可免去无穷后患。” 他说罢,迈步走去,绕个大圈,从那一头出现,走入人丛之内。 这时齐茵正好把话交待清楚,方要动身试图开启那金浮图。 十方大师越众而出,朗朗诵一声佛号。 这一声佛号,只震得众人耳鸣心跳,宛如巨钟在耳边大鸣一般,因此人人都转眼向他望去,有些武功较弱之士,还得连忙伸手捂住耳朵。 他这一声佛号,已镇住在场数十名家高手,没有一个人不是泛起了这位老功力深厚绝世,万万比不上他之感。 齐茵美眸一转,道:“大师可是有话赐教?” 十方大师道:“不错,贫僧想劝你们不要妄动金浮图。” 群雄一听这话,都窃窃私语,大家都明白麻烦来了。 齐茵道:“晚辈不懂大师话中禅机,还望明示。” 十方大师道:“齐姑娘好说了,令师乃是当世异人,贫僧数十年前,也曾晤过令师一面,齐姑娘承继邵仙子衣钵,可喜!可贺!” 他停顿一下,又道:“贫僧奉命在此守护金浮图,不让俗人侵犯,齐姑娘最好交出金钥,率众离开,贫僧便感激不尽了。” 方摇摇头,道:“大师既是佛门高僧,功力超凡入圣,举世无匹,何以还勘不破世倩,阻止我们求艺上进?” 十方大师道:“贫偕听齐姑娘说,急欲从这金浮图上,修习一些武功绝艺,以便对抗万孽法师的”无敌神手“,若然如此,你们根本不必亵渎金浮图。因为这金浮图上虽然留有千百种武功之多,但据贫僧所知,还没有一种能比得上”无敌佛刀“、”无敌神手“和”无敌仙剑“这三大绝艺的。” 他微一停顿,道:“因此之故,你们纵然开启了金浮图,人人修习了一两种武功,也是徒劳之举而已。” 齐茵眉头一皱,没有则声。群雄可就有不少人开口了,有些质问他怎知这金浮图上的千百种武功,都比不上那三大绝艺,有的询问来历,其中有些人讲得很不客气。 十方大师全不动怒,只微微含笑。但见群雄越来越激怒骚动,他这才举起双手,要群雄静下来,说道:“实在也怪不得诸位见疑,因为贫僧既藉藉无名,而且又无人见识过那三大绝艺,即使有人见识过,诸位未曾就自试过,亦难以深信不疑。” 齐茵道:“是呀,大师务须说出大家信服的道理,我自然没得话说,事实上,当日纪香琼姊姊也预测过,她说金浮图武功虽多,但只怕都比不上那三大无敌绝艺。她又说,唯有薛陵的禀赋才华,可以试上一试,别的人纵然求得此三大无敌绝艺更高的武功,亦断断不能在短期内,得到成就。” 她含笑向十方大师凝视一眼。又道:“假如大师证明金浮图中的武功,实是比不上三大无敌绝艺,晚辈甚愿奉上金钥,不再亵渎此地。” 十方大师沉吟一下,道:“贫僧深知实情如此,但要得到证明,却大不易,或者贫僧以本身武功与姑娘印证一下,你便能相信也未可知。” 方处处照顾齐茵,这时挺身而出,道:“大师这话极有道理,晚辈甚愿先向大师请教三招两式。” 十方大师颔首道:“你先上也可以,齐姑娘如见他不行,同时出手方可。” 他目光四扫一眼,又道:“多少位出手围攻都不要紧,此是重要关键,所以贫僧此言未免近乎自夸自大了。” 这十方大师讲得很诚恳,人也长得清秀端正,使人一望之下,就能感到他决非歹恶不端之徒。 他向群雄道:“那一位借把剑给老衲使用?” 人丛中有一位武当弟子应道:“大师接着。” 一把剑连鞘抛去,十方大师一手接住,拔剑出鞘,迎风一抖,剑身一阵急颤,发出嗡嗡之声。 他赞一声“好剑”,转眼望去,但见方已把外面皮袍脱下,手提长剑,神情十分肃穆方果然是名门大派出身,举止份外凝重生威,一剑在手,整个人都与长剑合为一体,心无旁骛。 十方大师颔首道:“好气度,贫僧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方肃然道:“请老前辈指教。” 十方大师道:“方施主不用太客气。老衲打算使一招随风照日,看你如何破拆?” 他说出招名之时,随手比划了一下,在场所有的名家高手,无不暗暗设想自己如何方能拆解。 齐茵心头一震,差点儿就失声惊叫了。原来她认出这一招,正是化名为韦融的群小容的剑法。 方锡沉声道:“大师即管放手施为。” 十方大师这才提起长剑,高达胸口,平平刺出,速度非徐非疾。换言之,说他这一剑去势快也可以,说是慢亦无不可,神奇之极。 这一招最高明深奥之处,就是在这出剑去势之间,功力越是精深,对方越是测不透这一剑何时才会刺到? 这一来,敌人自然无法拆解,因为敌方既是拿捏不准时间快慢,则出手对拆之时有把握架接得住来剑呢? 方果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之中,但他又不能不立刻出手应付,若然稍有耽误,剑已到了胸前,那时自是来不及措手了。 他在百般无奈之下,腾身升空,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使出昆仑派心法绝艺,在空中停歇一下,改向左方飞去。 然而不论是方也好,观战之人也好,无不大惊失色。 方失望之故,便是感到敌人剑气如长江大浪般涌到,滚滚不绝,使他不但甩脱不掉,而且连目力也失去灵效,无法查知敌人已追迫到何种距离之内? 这也就是说,他被十方大师的剑气所罩,根木查看不出十方大师到底已迫近在五尺之内?抑仅只是遥遥发出剑气而已? 旁观之人,则分明见到十方大师未离地面,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跟着方飞去的方向移动他们俱是六行家,一望而知,这里面学问简直太大了。只因方乃是腾空飞纵,速度自是极快,加上他又是主动之势,往左往右,由他自定。 在这种情况下,追赶之人,既及不上他的速度,亦摸不准他的去向,如何能跟得住? 可是那十方大师竟跟得牢牢的到方飘身落地之时,他已赶到,长剑原式不变,同方攻去。 这十方大师移动之时,直是鞋不扬尘,既快且稳。如若打个此方,则方是磁,十方大师是铁,两人相吸,如影随形。 众人大惊之际,白蛛女已娇喝一声,双刃划出两道精芒,迅如掣电般攻去,极是凌厉凶悍。 十方大师头也不回,随手一剑向背后劈去,“呛”一声,砍中了白蛛女左手利刀。但见十方大师长剑一勾,白蛛女不由自主地转到前面来,和方并肩而立。 他这一剑信手施为,却极尽飘渺空灵,潇洒脱逸之妙,群雄之中,竟有七八个脱口喊好方、白二人并肩而立,勇气倍增,斗志更盛,齐齐出剑发刀,幻化出无数虹芒,电掣攻去。 十方大师不知如何已退到适当距离,长剑平举,又是一招“随风照日”攻去。此时长剑所指的是两个对手,但在方、白二人或观战群雄感觉中,都感到他这一剑正好能同时对付他们两个人。若论剑法之精奇奥妙,只怕再也没有比十方大师这一剑更高超的了。齐茵一看情势不妙,如若自己还不动手,方和白蛛女都非得弃械投降不可,她轻叱一声,迅快跃出,乌风鞭划风生响,直向十方大师后脑扫去。 她一出手就使出“奔月四式”,那是她师父广寒玉女邵玉华平生功力精华所聚,奇妙无方。 十方大师听风辨位,已了然她的速度和招式,口中轻噫了一声,身形突然向左前方斜斜飘飞欢尺,避过她这一鞭。 齐茵煞住去势,恰好与方、白二人,站成一排。 群雄都透一口大气,因为齐茵出手,果然与众不同,竟能迫得十方大师闪开,不似白蛛女那般,连一招也不到,就被对方弄到前面去,对方之危,全无助益。 十方大师长剑乍起,居然又是同样的一招“随风照日”,此时对方共有三人,而他剑上的威力,竟然能把那三人完全笼罩住。 齐茵振腕出鞭,疾卷敌剑,口中喝道:“白妹妹攻他下盘。” 白蛛女自是应声出刀,方则会意,吐剑取敌中盘。这一来,假使十方大师仍然运剑迫攻,势必中下两路受伤,得不偿失。 十方大师微微一笑,长剑一拍,提足一踏,肚子一缩,竟然在同时之间,破拆敌方反击的三招。 但见他长剑拍中乌风鞭,顿时鞭梢下垂。一脚也踏中了白蛛女右手利刀,压在地面,白蛛女除非用左刀急削敌足,否则便收不回右刀。 方的一剑也落了空,还差那么一点点。才彀得着敌人的肚腹。自然这只是十方大师拿捏尺寸之故,他其实肚腹尚可以缩退大半尺之多,但目下讲究的是恰到好处,如若缩远得太多,就不算得高明了。 双方在此时,似是不约而同的停顿了一刹那,白蛛女这才急急出左刀削敌足,抢救右刀,方也奋身出剑,力攻敌腕。 齐茵乌风鞭嗤地疾然翘起,缠卷敌腕。 他们的凌厉反击,完全落了空,十方大师飘退了两尺,屹立如山,竟没有发剑再攻之意齐茵道:“不必打啦!” 方道:“不错,再打也只是徒自取辱而已。” 白蛛女是唯他们马首是瞻的,所以一言不发。 十方大师泛起飘逸的笑容,道:“假使姑娘交出金钥,老衲自是感激不尽。” 齐茵道:“大师与那位韦融兄怎生称呼?” 此言一出,大是耸动群雄视听。 十方大师道:“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齐茵道:“因为大师施展的也是”无敌仙剑“之故。” 十方大师道:“姑娘真好眼力!” 齐茵道:“晚辈一直参不透韦融兄使的是什么剑法,直到见了前辈施为,飘渺空灵,饶有仙风,这才恍然大悟,你们是如何称呼呢?” 十方大师道:“他是老衲的子女辈,不过老衲出家十余载,早已不闻不问他们之事了。 齐茵叹口气,道:“以大师的身份,说的话自是可信,因此这金浮图中的武功,学不学也不要紧,但问题是天下英雄渴想已久,晚辈岂能如此轻易就奉上金钥呢?” 十方大师道:“他们自问武功强不过老衲,也就只好回去啦。” 齐茵道:“有些人或会以为是晚辈故弄玄虚。” 十力大师道:“你问问他们,谁能拆解得老衲那招”随风照日“没有?假如都无法拆解,便当知老衲并非与你们串通好,故布疑阵的,再说老衲得了金钥之后,可当众丢入冰河之内,方可证明你我俱无独占私心。” 这话很有道理,群雄无不凝神忖想那一招“随风照日”,瞧瞧可有法子拆解没有,过了一会,仍然无人作声。人丛中突然一个青年人大步走出,高声道:“假如金浮图之内,所有的武功都比不上三大无敌绝艺,咱们开启了又有何用?姑娘还是把金钥交给这位大师吧!” 齐茵盯了那年青人一眼,立刻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大师您法号怎生称呼?” 十方大师道:“老衲十方是也。” 齐茵道:“假如有那一位心中不服,请于此时向十方大师提出,或是评讲道理,或是印证武功,等到无人挺身而出,我便奉上金钥。” 人丛中立刻出来了四五个人,准备理论或动手。 当此之时,别府内的薛陵,恰好也有了新发现。原来他在那密室门口打坐避寒,刚刚醒转,百无聊赖,伸手入囊,碰到那根金浮图之钥。 这一个月以来,他从未碰过这枚金钥,现在亦非故意去碰,而是闲得无聊,无意中把手伸入囊中。 他捏住金钥,取了出来,无聊地摩挲把玩。 钥上系有一小块铜牌,那是一幅图样,指示出此钥可以开启金浮图上的那一道门户。 突然间,他感觉到钥身上似乎有点异样,小心一摸,好像是刻得有一些细微的花纹或是字迹。 于是他取出火摺,点燃起来,注目一看,果然是两行细字,写的是:“金浮图之门甫启,即是别府圣室开放之时。” 他点点头,收起火摺,四下又恢复一片漆黑。 他暗自想道:“是了,那天痴翁和圆树大师费尽心力,建造这么一座金浮图,刻载了千百种武功,用心岂是打算湮没?自然想后人有缘在得钥开启,假如密室之内,亦有武学遗着,则门户与上面的金浮图同时开放,当然十分合理。只怪我们这些人悟不透而已。” 他若然晓得在上面的十方大师,正出面阻止齐茵他们开启那金浮图,一定会急得跳脚。 虽说深入的想,他纵然在密室中,学到了天下无匹的武功,但他已出不去石室,亦全无用处,如此则着急亦属多余。 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宝塔下面,十方大师和齐茵一齐目注奔出的数人,那是一位老僧,一位老道,还有一个黄衣老者,相貌威严。另一个则是个佝偻老人,手中拿着一个扁宽的皮袋在这四人之后,另有两名僧人,两名道士,两个老者以及一个中年汉子。 这一批人马似是前头四人的随从弟子或手下。 齐茵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僧人是少林云峰禅师,两个道装之人当中,一个是武当高手沙问天。那两名老者则是黄旗帮的左右坛主秦三义和姚海。那中年汉子则是恶州官阎弦。 假如这些名家高手皆是随从的话,则前面的四人,必是各派掌门人无疑。因此之故,四下一片寂然,气氛十分紧张。 十方大师向那四人颔首为礼,道:“诸位必是武林中身份尊崇的人,贫衲甚愿得知姓名。” 他目光首先落在那老僧面上,又道:“师兄法号怎生称呼?” 那老僧霜眉一耸,道:“老衲慧海,来自少林。” 众人一听竟然是少林方丈大师亲自赶到,都不禁耸然动容,低声议论。 十方大师的目光移到老道人面上,道:“道兄呢?” 老道人稽首道:“贫道俞长春,乃是武当炼气士。” 十方大师道:“敢情是武当派掌门人,贫衲失敬了。” 他转眼注视那相貌威严的黄衣老人,又道:“老施主呢?” 黄衣老人道:“老朽吴伟。”声如洪钟,威势迫人。 十方大师颔首道:“原来是当今第一大帮会的黄旗帮帮主,无怪虎威凛凛,气度与常人大不相同了。” 他望向那佝偻老人,微微一笑,道:“这位老檀樾两鬓虽白,但面无皱纹………” 那佝偻老人有气无力地道:“老啦!老啦!” 第三十章 十方大师道:“老檀越客气了,你这种龙锺之态,竟是一种炼气功夫,实是难得之至,贫衲总算开了眼界。” 佝偻老人双目射出精芒,道:“大师目力不凡,胸中渊博如海,我黎无畏大感佩服。” 众人一听这个佝偻老人,竟然就是一代魔头毒厨子黎无畏,都铄然注目。也是直到此时,大家才为之心平气和,因为他们早先都认为这佝偻老人不配与那三位名门大帮主站在一起,但既然是他,却又不同说法了。 十方大师道:“黎施主好说了。” 他目光扫掠过这四人,缓缓道:“诸位可是有意拦阻老衲取回金钥么?” 黎无畏冷冷道:“不错,这件事若是讲理,一百年也讲不完,我这老厨子自告奋勇,要先向大师请教几招。” 十方大师道:“黎施主是个痛快的人,很好,贫衲当得奉陪。” 黎无畏手一抖,皮袋褪落,掉在地上。 但他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此刀长度不及常见之刀,但又宽又厚,形状与菜刀一般,只不过比菜刀大上许多倍。 但见他身子一挺,背脊骨发出一阵连珠脆响,顿时变得又高又瘦,比常人都要高出一个头。 他跨开大步,迫近对方,扬起了手中的大菜刀,忽然开口道:“十方大师,你纵然能一一击败我们,但假如我们联手出战,谅你孤掌难鸣,必败无疑,其时你又将如何应付?” 十方大师道:“此事关乎气数,如若诸位这样做法,迫得老衲与天下武林结怨,那也是天意如此。” 他的话中隐含玄机,要知他事实上非是只身孤剑,如若对方联手出战,则韦夫人和韦家兄妹一定拔剑参加。 以他们一家四口的力量,大施屠戮,并不困难。但这么一来,便等如与天下武林结怨了黎无畏怎知他的话中,另有玄妙,他乃是老奸巨滑的恶人,总想鼓动其余之人一齐出手,以便稳操胜算。 当下嘿嘿一阵冷笑,道:“大师取去金钥之举,无疑已是向天下武林挑战了,以老厨子看来,今日之事,势难善罢干休,咱们何不谈谈条件,例如咱们可以开启金浮图,但却有限制,不许把全部武功学去,也不许动那金塔内的财宝。” 十方大师道:“这话只怕仅是黎施主个人之意而已,假使别人都肯推你作为代表,老衲才跟你理论。” 后面的人群虽然许多人叫喊说是黎无畏可作代表,但像齐茵、方锡以及各大门派帮会的主脑,都不做声。 黎无畏见那慧海老方丈、俞长春真人和屠龙手吴伟帮主等人都不做声,心中大怒,倏然退回,泠冷道:“这样的话,老厨子何必打头阵。” 黄旗帮帮主吴伟拂髯一笑,道:“老朽却愿先上,领教过无敌绝艺之后,老朽当即率领敝帮之人,撤离此地。” 他举步上前,又道:“如若我们数人都败于十方大师手底,则这金浮图内的武功,得与不得也是一样。” 齐茵插口道:“吴帮主这话怎说?” 吴伟道:“十方大师心存慈悲,极力想保存金浮图,不让俗人亵渎,又不想因此伤人。 这等之心,可知必是有道之士,则他说金浮图内的武功,比不上无敌三大绝艺,大可采信,以老朽想来,不管是武林任何形势,要重见今日这等几个门派领袖聚在一起,一齐出手的机会,定难再得,以是之故,我等数人纵是联手能胜,亦属徒劳无益之举。” 此人不愧是第一大帮会的领袖,雄才远瞩,分析事理之时,透辟入微。 齐茵佩服地道:“吴帮主说得是。” 吴伟向十方大师说声得罪,随即双掌先后劈出,掌力如狂风拱空,呼啸震耳,声势之威猛,实足以惊世骇俗。 十方大师拂颊黑眉轻轻一耸,长剑一划,立时在敌我之间,以剑气布下一道无形墙壁。 说时迟,那时快,黄旗帮主吴伟的两记掌力,已击中了这一堵剑气之墙。 但见吴伟长髯乱飘,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群雄一看连吴伟那么高明的人物,上去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都不能不相信这位老和尚,实是有惊世艺业在身了。 要知早先齐茵、方锡等人,虽是败退,但由于齐茵很爽快的肯交还金钥,以此许多人都不禁动了疑心,疑惑这会不会是一幕骗局?况且以齐、方二人的声名,在武林中尚属后起之辈,纵然认输落败,教人觉著并非十分了不起之事。 但“屠龙手”吴伟成名数十年,乃是当今黄旗帮帮主,身份何等高隆,因此他若非真的不敌,决计不肯牺牲本身盛誉,制造骗局。 吴伟一拂髯,慨然道:“大师已具超凡入圣之神通,若论剑艺成就,足可当得『无敌仙剑』四字,老朽自量远有不及,就此告退。” 十方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吴帮主这等胸襟气魄,果然是领袖武林的霸才,贫衲不胜钦敬,恕贫衲不远送。” 屠龙手吴伟迅即退下,武当派掌教俞长春真人缓步上前,稽首道:“道兄的剑艺出神入化,贫道深为佩服。但尝闻武功之道,千变万化,攻坚破锐,各有奥妙,贫道略献薄技,道兄幸勿哂笑。” 十方大师一听对方并非出手拚斗,觉得有点新鲜,当下道:“道兄好说了,贫衲自应拭目以观。” 俞长春真人一抬手,掣出长剑,众人但觉他举手投足之际,自有一种超凡绝俗的风度,无不暗暗惊叹。 但见他长剑划个圈子,随即弯腰刺入地面的坚冰上,剑刃破冰之时,如割豆腐一般轻松自在。 但见他划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四条深痕,紧接著抽出长剑,哧地刺入方格当中,口中轻喝一声“起”,一块四四方方的冰块,应剑挑起,竖起来以剑尖顶住。 群雄见了他这一手,无不大声喝采,只因这地面的坚冰,硬度可比石块,寻常之人,拿刀剑斫也难毁损,但俞长春真人却挥剑割削,不费吹灰之力。最奇的是这方格的底部,并未以剑割开,但他使剑一挑而起,此举尤比割冰之时难上百倍。 十方大师尚未有所表示,反倒是旁边的毒厨子黎无畏猛可一跺脚,口中叹道:“罢了,罢了,我老厨枉自苦修多年,还是盖不过人家。” 他一回头,又道:“阿弘,咱们趁早走吧,用不著丢人现眼了。” 众人都愕然地望著这个老魔头,带了门徒阎弘离开。 十方大师道:道兄以纯阳真火,运剑割冰,贫衲虽欲邯郸学步,只怕事与愿违,有所不能。“群雄都暗暗高兴,心想只要你办不到而认输的话,这金浮图就可以开启了,只听那十方大师又道:“但贫衲却不能临阵退缩,只好勉强一试。” 这句话又使群雄的兴奋完全打消,不过终是有一线之望,是以人人睁大双眼,看他施为。 十方大师缓缓举剑,指住俞长春真人剑上的冰块,两下相距达丈半以上,因此谁也弄不懂他如何施为? 十方大师的长剑遥指冰块,僧袍微微鼓荡,显然是在运功聚力,群雄方想他莫非是以剑遥指,就可以使坚冰溶化?但又感到这个想法不免太玄了。 俞长春面色凝重,望住十方大师,生似是准备抵拒对方剑尖射出来的无形力量一般,把气氛弄得很紧张。 十方大师嘿的一声,突然间长剑一送,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精芒,掣电般向俞长春真人剑上的冰块射去。 赫地一响,十方大师之剑,已刺入那方冰块中。 这一手飞剑刺冰,虽是不易,但比起俞长春真人的那一手,显然不如远甚,此理人人皆知,是以无不露出讶色。 但俞长春真人固然面色严肃地仰首望住冰块,连少林寺方丈慧海大师亦是如此,因此群雄也不能不定睛向冰块望去。 一转眼间,果然奇事发生,原来那一方两尺见方的冰块,忽然直往下滴水,竟是在开始熔解。 当此之时,寒风凛冽,呵气成霜。这方冰块,照理说搁上一年半载,也决计不会溶解才是。 群雄起初莫不迷惑地直瞪眼睛,但不久就猜想到一定是十方大师那柄长剑使然。俞长春真人已经把冰块挪到前面,免得冰块上的水滴在身上。 但见那方冰块体积很快地缩小,几股细细的冰水流注地面,转眼又凝结起来。不一会,那方冰块已剩下一半,“舶”的一声,水上的长剑掉在地上。 俞长春真人甩去冰块,收剑入鞘,弯腰捡起长剑,亲自送还给十方大师,稽首道:“道兄功力通玄,此剑至今入手尚温,贫道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十方大师道谢一声,又说道:“贫衲此举,难免有班门弄斧之讥,还望道兄不要见笑。 俞长春真人随即退下,慧海大师提著禅杖,徐徐上前。群雄一看武当派掌教真人竟也认输了,现在只有寄望在少林寺方丈大师身上,假如连他也不能取胜,天下间谁也休想击退十方大师,开启那金浮图的”财势之门“了。众人几乎都为之屏息噤声,静寂已极。慧海大师直走到十方大师身前数尺之处,才停下脚步,道:“老衲已难以独善其身,是以不自量力,还要请教师兄的内力修为。” 十方大师道:“自古有道是形势比人强,师兄处此境地,不能罢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师兄即出手赐教吧!” 慧海方丈霜眉拂动,威棱自生。却见十方大师的双眸之中,也闪射出慑人心胆的光芒。 双方对峙片刻,在气势上谁也没压倒谁。 慧海方丈暗暗一叹,忖道:“这位大师心性强毅,气度坚凝,实是武林中一代宗师的境界造诣。我虽是得传少林法乳,修为数十载之久,但今日之局,只怕还是输多嬴少。” 转念之际,已缓缓举起手中禅杖,又缓缓的向对方长剑压落。他提起禅杖以至压向敌剑这些动作之中,谁也瞧不出他用了多少成内力劲道。 十方大师却在禅杖尚未碰到己剑之时,已感到一股潜力,重如山岳,直压下来。不由得在心中叫一声:“好深厚的内力。” 当即横剑封架,两股兵器霎时黏在一起,却不曾发出一点声响。群雄方自注目凝视,竟发现这两位佛门老僧都矮了不少。定睛看时,方知道他们双足俱已陷入坚冰之内,皆达半尺以上。 他们手中的兵器虽然仍旧交叠在一起,但看起来却不像有用力的徵象。 然而他们双足陷入坚冰之内,却泄露出这两件兵器上,蕴蓄著石破天惊,强绝无伦的力道。 转眼工夫,慧海方丈全身僧袍都鼓涨起来,而十方大师那一双拂颊黑眉,也缓缓的挺竖,一望而知他们已出全力。 云峰禅师以及好些少林弟子,固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即使是其余的人,也无不捏一把冷汗,等候结果。 又过了片刻,但见慧海方丈突然弹起数尺,退飞寻丈,落在地上。 十方大师这时才提脚拔出冰洞之处,群雄一时之间真的弄不清谁赢谁输?因此全场仍然静寂无声。 只有齐茵、俞长春、方锡有限几个人,瞧出慧海方丈分明是被敌剑弹起禅杖,因此他才随杖飞退。 这自然也就是说十方大师的内功造诣,比慧海方丈还强胜一点。 慧海大师叹一口气,道:“师兄取去金浮图之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老衲告退了。” 十方大师合什相送,齐茵突然叫道:“俞真人,慧海老方丈,都请留步。” 那一僧一道闻声止步,回头观看。 齐茵把手中金钥,交给了十方大师,道:“大师已遂所愿,取回金钥,只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处置此钥?” 十方大师微微一笑,道:“齐姑娘即管放心,贫衲托大说一句,这金浮图内的武功,贫衲都用不著,是以这枚金钥,将永沉冰川之下,不再重现于人间,只不知姑娘信是不信?” 齐茵愉快地道:“晚辈焉有不信之理?只不知您老将要驻锡何方?” 十方大师沉吟一下,才道:“姑娘的心意贫衲大概不会猜错,只可惜贫衲自家亦不知日后归隐何处,恕我无以奉告。” 齐茵果然是存心问明他的禅踪,以便日后可以找他出马,抵抗万恶派的凶手。此时听他这样说法,心知这十方大师已表示不会伸手管事,只好放弃此念,道:“既是如此,大师请便吧,晚辈想趁天下名家高人全集此地的机会,先行商谈一下。” 十方大师点点头,转身自去。回到冰崖后面,会见韦夫人和儿女,韦夫人伸手拿过金钥,把玩一下,才道:“那些人倒也真的有两下子,假如他们联手出战的话,你只身孤剑,只怕难以抵挡。” 十方大师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但他们吃亏也在这一点,假如不是名门大派的领袖,而是妖邪之辈,他们就不会如此讲究面子,一败就退了。” 韦夫人道:“那也未必见得就是吃亏,假如他们联手出战,我们定必出手。哼!哼!我可没有你那么好说话,这些人总有不少得死在我剑下。” 她目光转到儿女面上,又道:“现在事情巳解决了,我们一同回家吧!” 韦小容骇然变色,道:“娘,难道我们丢下阿陵不管么?” 韦夫人眉头一皱,道:“你哥哥已经来了,咱们还不回家?你想等到什么时候才死心呢?” 她居然没发脾气,韦小容忙道:“女儿给他准备的干粮,可以支持很久。” 韦夫人正要开口,十方大师已轻咳一声,道:“阿容,你说说看,打算等多久呢?” 韦夫人一听,便闭口等她先说。 韦小容沉吟一下,道:“女儿情愿等上一辈子,但娘一定不肯。” 韦夫人接口道:“这还用说么?” 韦小容凄惋一叹,道:“那么就是一年吧,这是我和阿陵的约定,对不对?” 十方大师伸手搂住女儿,眼中流露出无限怜爱。 韦夫人欲言又止,最后才道:“看来你爹定必愿意陪你等上一年之久,假如是这样。我也没话好说。” 十方大师颔首道:“就是这么办,你和龙儿先回去。” 韦夫人把女儿拉到怀中,柔声道:“孩子,你只要专心等候,别胡思乱想,娘先回去,过些日子再和你哥哥来瞧你。” 她虽是主观极强之人,但女儿究竟是自己生的,是以这几句话说得慈爱无比,与平日的严厉大不相同。 十方大师道:“夫人放心回去吧,龙儿,咱们父子多年不见,本该稍为聚一聚。但情势如此,你还是奉侍汝母回家,一年之后始行畅叙。” 韦一龙恭敬地应了,韦夫人又叮嘱了好些话,这才带他儿子,先行回家,韦小容却倒在父亲怀中,不住哭泣。 这一折腾,已经耗去了个把时辰之久。 十方大师突然惊讶地推推女儿,道:“阿容,那些人为何还在塔下徘徊不去呢?” 韦小容深知老父为人沉稳,等闲之事,绝不会使他惊诧。因此她虽然在心乱神伤之中,仍然注目望去。 但见那一大群人还在金塔下,甚至还陆续有人赶到。 她瞧了一会,道:“爹爹以为他们想干什么?”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那少林的慧海方丈,武当的俞长春掌教真人,黄旗帮主吴伟等人,都没有离开,这就值得奇怪了。” 韦小容想了一想,道:“也许齐茵须得请他们作证,向天下武林之人解释今日之事,又或是借重他们的声望,趁目下天下群雄簏集之时,研讨对付万恶派之计。” 十方大师颔首道:“后一个猜测有点道理。” 韦小容叹一口气,道:“爹爹,我们回到石室吧,也许阿陵恰在此时,须要我们帮助。 十方大师点点头,道:“好,咱们走吧!” 两人举步走去,更不回顾。 假如他们再留片刻,便可以发现齐茵等人为何还徘徊不走之故了。 这刻齐茵正与那慧海方丈等数人商量妥当,推由屠龙手吴伟发言。吴伟跃上一块冰岩上,鼓掌发声,使在场群雄全都向他注视,这才高声道:“老朽受命向诸位同道宣布一件事,那就是金浮图之钥,这儿还有一枚。” 群雄顿时议论纷纷,这才晓得何以留住大家不要走之故。吴伟等大家平静下来,才又高声说道:“原本齐茵姑娘也不知她手中的金钥,竟是膺品。皆因齐南山兄昔年为了报恩,保护持有金钥之人,以致齐大娘遭朱公明、梁奉杀害,此事大概情形,诸位已知,毋庸多赘,其后因情势所迫,这枚金钥便交与齐兄保管。齐兄全然不知此是膺品,是以这次齐茵姑娘才有发出讯息,召集天下武林中有志深造的同道,到此地来之举。” 他深深吸一回气,接下去道:“早先十方大师强讨金钥之时,齐茵姑娘忽然接到消息,得知手中之钥非是真物,所以才爽快的交还与十方大师。” 群雄闻言,无不惊喜交集,但大家都等吴伟说下去,是以全场寂然,不闻声咳之声。 吴伟大声道:“现下谅那十方大师已经走远,所以才向诸位宣告此事,并且决定立时开启这一座金浮图。” 齐茵已从梁克定手中拿了金钥,这时跃上冰岩,高高举起,让大家瞧见,底下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山鸣谷应。 ,齐、吴二人正要飘身落地,突然间人丛中出来了十余人,铮锵连声,都掣出兵刃,光华耀目,杀气腾腾。 这一群人之中。只有三个人没有撤兵刃,两个是老者,一个是中年人,由于皆是重裘皮帽,把面貌身材都遮掩住了。 不过在行家眼中,单是见了那十多个大汉掣出兵刃时的手法,便知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无一弱者。 这一小队人马摆出来的阵势,分明是有抢夺金钥,占为己有之意。是以群雄无不忿然,都想以此地这么多的人,又有齐茵等一流高手多人在场,难道还能被这十多人抢去金钥不成?。 齐茵尖笑一声,道:“好啊,诸位取出兵刃,是什么意思?莫非想霸占独吞这金浮图的武功财富么?” 她未尝不联想到这些人可能是十方大师的手下,但只要十方大师本人不在场,那倒不必过虑了。 那个没有取出兵刃的中年人步出阵外,仰天一笑,道:“本人姓张名公茂,乃是大秘门门下,现奉大秘门袁祖师之命,传谕汝等,速速交出金钥,离此而去,如若有违严谕,格杀不论。” 群雄喧闹喝骂之声大作,齐茵一听是大秘门人马,连忙举手示意众人肃静,才提高声音,道:“你既是大秘门中之人,名字又有一个公字,只不知与朱公明如何称呼?” 张公茂道:“他是我大师兄,本人在大秘门中,排行第二。” 群雄听了这话,无不瞠目结舌,要知近二十年来,朱公明声名之盛,武林无人可及,乃是公认第一高手。因此张公茂既然自称是他师弟,那袁祖师必是朱公明师父无疑。准此而论,天下亦难有匹敌之人。 这么一来,这又变成只有有限几个人可以出头伸手之事了,全场按又寂然无声,都看齐茵如何应付。 齐茵道:“那么你所说的袁祖师,就是朱公明的师父,又是万恶派万孽法师的兄弟袁怪叟了,他可曾到了此地?” 张公茂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说得一点不错,袁祖师现下就在此地。” 齐茵冷冷道:“朱公明尚且赢不了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多言出头?快叫你师父出来说话。” 张公茂面色一变,怒道:“小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了。” 齐茵冷笑道:“不见得吧,或者你才是自寻死路呢,假如你师父肯当著天下英雄面前,说一声让你与我放对拚斗,至死方休的话,我们可以瞧瞧死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她悍辣地向他挑战,除非张公茂不敢应战,否则的话,这一场拚搏将是扣人心弦的生死之斗。 张公茂厉声道:“小丫头你下来动手。” 齐茵道:“你还愁我跑了不成?要动手容易得很,只要你师父敢站出来说一句话,我们就分个死活。” 要知齐茵深知大秘门其实就是万恶派的一支,凡是投身此派之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之辈。因此她大可以放手诛杀,尤其是这张公茂是仅次于朱公明的人物,如能当场杀死,大秘门就减弱不少实力。 但见那两个老者都取下皮帽,卸去皮裘,在冰天雪地之中,每人只穿一件夹长衫,居然毫无寒色。 不少人可认出这两个老者之一,就是朱公明当日介绍过的尹泰,另一个老者,满面满腮皆是白色长毫,乍看宛如白毛猿猴一般。 齐茵突然提高声音;叫道:“尹泰,你身边之人就是袁怪叟么?” 尹泰点头道:“是啊!” 话一出口,方始醒悟不该轻率答覆敌人询问,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向袁怪叟偷觎一眼,但见他并没有怒色,这才略略松一口气。 齐茵又道:“袁怪叟,你怎么说?” 袁怪叟嘿嘿冷笑一声,道:“好,你们动手拚个生死,在未分出生死以前,双方都不许插手干扰或援救。” 齐茵一跃下地,群雄已自动散开,排成一个巨大圈子围观。齐茵走过去,张公茂则迎上来,两人相距只有一丈时,都停下脚步。 齐茵高声道:“袁怪叟,以你的眼光,我和你的徒弟这一场拚斗,谁的嬴面较大?” 她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甚是奇怪。 但袁怪叟却不能不答,因为他若是不答,将被天下之人误以为他眼力不高,竟瞧不出胜负之数。 袁怪叟嘿的冷笑一声,道:“自然是你较高一筹。” 齐茵见那张公茂并无惊讶的反应,心中一动,忖道:“假如袁怪叟说的是真话,则死生大事,谁能漠然无动于衷?因此这张公茂的反应太以奇怪了。” 她口中说道:“既然你明知他非我敌手,何以又允他出战?这岂不是教他送死么?” 袁怪叟道:“像他这种材料,天下间多的是,俯拾即得,因此他送了性命的话,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这番回答不但出人意料之外,而且冷酷得使别人也感到寒心。但张公茂仍然神色不变,一如没有听见一般。 齐茵心中一动,忖道:“是了,张公茂虽然武功拚不过我,但他必有一种阴毒奇怪的功力,可以在最后关头突然施展,转败为胜,取我性命,他对此信心十足,是以对袁怪叟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齐茵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了,因此她叮嘱自己必须万分小心提防,最好能迫使对方没有机会施展毒手,才是上上之策。 她摇动手中的乌风鞭,招手道:“张公茂,过来送死吧!” 张公茂撤出长刀,大步迫近齐茵,蓦地大喝一声,挺刀袭至。 齐茵挥鞭封架,随手反击。两人立时展开一场激斗,双方皆以迅快招式抢攻,霎时间已在互拆了十多招。 但见那张公茂的刀光如潮,从四面八方卷涌拍击,不但招数奇奥狠毒,实在也极是功深力厚,不同凡俗。 齐茵显然稍形逊色,手中之鞭攻少守多,有点像捱打的局面。群雄都瞧得目眩神摇,一时还看不出优劣胜负之机,但方锡、慧海、俞长春、吴伟等高手,却了然于胸,是以莫不忧形于色。 袁怪叟不住地嘿嘿冷笑,别人都弄不懂他这等冷笑法,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哂笑齐茵不济事?抑是还有别的用意? 齐茵自然不致于很容易就落败,虽说她上来就不大妥当,但张公茂想取胜的话,至少也在两百招以后。 群雄尽皆屏息噤声,紧张得有点透不过气来。直到齐、张二人斗到百招以后,几乎全都瞧出了她形势不妙,是以众人更为紧张。 事实上齐茵的武功一点也不弱于张公茂,只不过她既然猜测对方另有阴毒杀手,她一上来自然不可尽展绝艺,以免对方情急之下施展,无法防备。 她用尽心思,多费了无数气力,才维持得住这等稍落下风的形势,一面极力观察对方的任何微细动作,希望找出线索,才能设法破解。 一般而言,任何阴毒杀手总不外是出奇的霸道暗器,是以她最是注意对方空著的左手,察看有何动静。 但见他左手时时保持在腰间某一部位,罕得移开。齐茵好不容易才观察出这一点,时势已迫得她不能再拖延时间去观察了。 她迅即想妥了用什么招数手法,才可以诱使对方放手进击,此时他左手非离开腰间不可此举无异是以生命作饵,诱对方上钩,实在是危险不过。但她已别无他途可供选择,只好咬咬牙,下了决心。 她心中转过一念,忖道:“但愿我的观察没错,更希望这诱敌的一招,别先送了性命。 假如仅只受伤,我就十分满足了。” 此念才掠过心头,她已开始实行计划。 但见她猛可挥鞭反攻,凶悍凌厉之极,全是拚命的手法,竟把张公茂硬是迫退了四五步之多。 不过张公茂毫不慌乱,因为齐茵看起来只是情急反噬而已,虽是凶悍之极,却仅是困兽之斗。 就在此时,张公茂觅到空隙,手中长刀电急劈去,大有长驱直入之势。陡然间双目一阵急疼攻心,隐隐连尿也疼出来了。 他左手向腰间摸去,猛可腕上一紧,敢情已被对方鞭丝卷住,说得迟,那时快,齐茵一脚踢出,正中敌人下阴要害,张公茂惨叫一声,身形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跌坠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齐茵刚才乃是手足并用,才收到毙敌之功。当她开放门户,诱敌入击之时,左手骈指发出指力,突施偷袭,果然射中敌人双目,而此时敌刀已堪堪到了她胸口要害,她不但不能招架,还须以右手之鞭卷住敌腕,制止他取出暗器。 当此之时,人人以为她自家也难逃一刀之厄。谁知她底下一脚同时踢出,恰好及时踢毙敌人。 假如她这三个同时施展的动作,有任何一个发生错失,她便得当场毙命,可说是惊险到了极点。 只见那张公茂身躯落地之后,滚了两滚,突然又发出“蓬”的一声,群豪转眼望去,但见一股浓黑的雾气,从他身上升起,晃眼已散布两丈方圆之广。 一阵特别的气味随风弥漫,似香非香,似臭非臭。全场百余武林之士,无不闭住呼吸,尽量退开些。 谁也瞧得出这一股黑雾,必定剧毒难当之物,从那一声爆响推想,必是一种能爆炸喷射的暗器,一旦出手,威力笼罩范围极广,纵是齐茵这等身手高强之人,亦决计无法逃过劫难。 那张公茂既有这等歹毒厉害的暗器,武功又复是高手之列的人物,无怪乎不惮与齐茵拚个生死了。 这一大团浓黑的毒雾,初时不畏劲冽寒风,笼罩当地,过了好一会工夫,这才瞧出外面逐丝逐缕的被风吹掉。但像这等吹散的速度,起码也得等上三五个时辰之久才行。 在下风处之人早就散开了,齐茵掩鼻高声道:“袁怪叟,莫怪我心狠手辣,你大秘门中之人,事实上没有一个不该死的。” 袁怪叟桀桀狂笑数声,所有人听了他的笑声,都感到很不舒服,但觉这笑声中不但意味著阴谋毒计,而且极是冷酷残忍,不似是出自人类之口的声音。 他笑声收歇,这才说道:“张公茂自家学艺不精,死在你手底,祸有应得,老夫焉有怪你之理?但你别得意,你和在场之人,但凡是嗅到异味的,都休想活得过一炷香之久。”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震骇变色,人人都连忙运功调息,查看体内是否有中毒后不适之象。 袁怪叟又发出刺耳惊心的笑声,彷佛是死神呼声一般,许多胆气较弱贪生怕死之辈,不觉心寒胆裂,却感到混身不对劲,大有支持不住之意。 这时莫说是齐茵、方锡他们,即使是少林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真人以及黄旗帮主吴伟等老练江湖,亦莫不皱起眉头,觉得袁怪叟之言,难以置信。但以他的身份,就又不能不信。 齐茵由于退避毒雾的关系,已回到己阵中。 忽听白蛛女低声道:“齐姊姊,那张公茂的黑雾乃是集天下各种毒虫的毒液制成,威力之强,果然正如袁怪叟所说,只要嗅闻到异味,就不能活过一炷香之久。” 齐茵皱皱眉头,道:“这样说来,这一役咱们定有多入受害了?” 白蛛女低低道:“照小妹的估计,最少也有四五十人,送了性命。” 齐茵道:“那么我们何不趁毒力未曾发作以前,上去动手,好歹也捞点本钱回来。” 方锡接口道:“这话说来不错,我们出手吧!” 白蛛女忙道:“等一等,我的话还未说完,当那张公茂出场之时,我身上的黑神蛛已经向我报讯。这黑神蛛天生克制百虫,因此那黑雾阵的毒力,与黑神蛛气机吸引,被它察觉,向我示警。” 齐茵道:“黑神蛛示警后又如何呢?” 她长眉微微蹙起,看来不似是因为担忧,反而像是受了伤一般,方锡发觉了,却暂时忍住不问她。 白蛛女道:“我得知之后,暗加布置,莫非是黑雾弹那种异味不能要人性命,即使姊姊你被黑雾弹所困,亦将全然无恙。” 齐茵点点头,道:“好吧,那么我们就等上一炷香之久,让袁怪叟吃上一大惊。” 方锡接口道:“齐姑娘,你可是想利用这一炷香的时间,设法调息运功,压住内伤么,若然如此,兄弟甚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白蛛女大吃一惊,道:“什么?姊姊受了伤啦?” 齐茵道:“这也是没奈何之事,我如不拚著受伤,便无法在一举之间,不但从劣势里脱身,而且还击毙张公茂。” 白蛛女咬牙切齿的悔恨道:“假如姊姊早知道我能克制张公茂的暗器,就用不著姊姊求功,以致于受了内伤,只不知伤势严重不严重?” 齐茵安慰她道:“还好,假如伤势严重,袁怪叟焉还有看不出来之理?” 白蛛女道:“那么姊姊快点运功疗伤,唉!那袁怪叟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善识各种恶兽毒虫之性,不怕黑神蛛。如若不然,我早就放神蛛出去,把他们通通杀死。” 齐茵双眉紧锁,楚楚含颦,另有一种美态。 她并没有立刻运功疗伤,却沉吟道:“那袁怪叟纵然冷酷无情之极,全无人性,竟不把弟子门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可是为了他自己著想,也不该轻易损失人手,以目前的比数来说,我们的人数多他十倍。” 白蛛女道:“小妹可以解答姊姊这个疑团,那就是他目前所率的十余名手下,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迷失了本性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个个奋不顾身,拚死冲杀。” 第三十一章 齐茵道:“假使他们只是普通好手,则虽说一夫拚命,其势难当,但放著这许多名家高手在此,仍然不难抵挡。” 白蛛女道:“姊姊错了,这些人一旦动手,功力能增强数倍,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实在难有几个抵挡得住他们之人。” 齐茵道:“以前听你说,万孽法师培育出一批蜂婆子,每人只有一击之力,立刻送命,因此之故,厉害无匹。现在这些人大概亦是把生命之火,压缩在一刹那间燃烧精光,是以功力能增强数倍。” 白蛛女道:“正是如此,这几个人才可怕不过,只要有动弹之力,就不肯罢休,所以袁怪叟有恃无恐,不把张公茂放在心上。” 方锡道:“以朱公明等人的武功看来,袁怪叟的武功,大概可以赢得过在场任何一人,以他这等特异高手,咱们纵是想凭仗人多,围攻他一个人,恐怕也未必就有收获,更何况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黄旗帮主等几位大有身份之人,亦不会肯联手围攻对方,至于其余的高手,如叶高前辈、邱氏兄弟、沙问天道长等人,虽肯联手应战,只怕没有什么大用,除非是齐姑娘内伤已愈,能出全力应战,大事便尚有可为。” 齐茵叹口气,道:“我的伤势虽然不重,但碰上袁怪叟这等强敌,这一点点内伤,已成了无法挣扎的弱点了。” 他们一直低声议论,四下群雄却十分骚乱,有不少人跌倒坐在地上,似是毒发而支持不住。 至于那一团黑雾,兀自浓黑如故,使人触目惊心,越看越怕。少林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真人以及黄旗帮主吴伟,各以本身数十载精修苦炼之功,行那内视之法,一次复一次,都查不出丝毫中毒迹象。 这实在是十分奇怪的情形,因为如果袁怪叟的话不假,则他们站得最靠近战圈之故,当时俱曾闻到异味。 既然中毒,不论毒性何等高明厉害,但总瞒不过他们这三位一流高手。 齐茵望望混乱的场面,摇头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平时个个自命英雄,但一旦面对死亡,就都原形毕露了,这些人还算是武林精英呢!” 方锡道:“这也难怪,谁能真不怕死呢!” 白蛛女道:“这些人即使学去了金浮图的武功,但以他们的胆色为人,恐怕将来也得不到什么帮助。” 齐茵恍然地哦了一声,道:“你这话大有见地………” 方锡长眉一皱,道:“齐姑娘不会是打算放弃金浮图吧?” 齐茵道:“为什么不?假如十方大师之言不假,这金浮图内的千百种绝艺,俱比不上那无敌三大绝技的话,我们何必拚了命强求公开金浮图之秘?l方锡道:“十方大师之言,想必不假。但这是从某一角度来看而已,假如其中有些武功绝艺,被某一门派之人得去,其武力比之别的家派之人修习,相去能有天壤之别,这是由于武功之道,千变万化,相生相克之理,微妙奇奥,谁也无法尽窥其秘,所以兄弟仍然主张不可轻言放弃。” 齐茵道:“唉!假如十方大师在此,出头干涉,定可稳操胜券。” 她举步向慧海方丈走去,俞长春和吴伟都过来聚合,商议大计。 齐茵见他们面色安详,不似别的高手们那般瞑目运功调息,以便集中全力与毒力对抗,像他们这种风度,果然不愧是大帮大派的领袖。 她微微一笑,道:“三位放心,那黑雾之毒,早已破去,袁怪叟尚未知道,还在夸口而已!” 她这么一说,慧海方丈等入岂能不信,都露出会心的笑容,表示无怪他们全都查不出来中毒之象,原来有此内情。 齐茵又道:“晚辈特向诸位奉商目下的局势,我们是奋争到底呢?抑或是把金钥双手奉送与他?” 那三人默然寻恩顷刻,吴伟首先道:“袁怪叟既是朱公明的授业师父,武功之强,可以想见。因此之故,齐姑娘的话,大是值得慎重考虑。” 齐茵道:“不但他本人武功奇高,还有无法抵抗的,便是他手下那十多个持刀大汉了。 她把内情说出,最后道:“咱们纵然能把这些手下拚掉,但想来也得不少代价才行,假如划不来的话,我们便趁早撤退的好。” 俞长春真人道:“进退之间,关系到在场许多人的性命,自然也关系到各帮派今后的存亡凶吉,此事实是重大不过,是以必须多加考虑:…”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大家都赞成退出,贫道亦不反对,不过,从此之后,咱们这一帮两派,很难在江湖上抬头了!” 慧海方丈道:“这正是贫僧难以解决的困难,试想我们连著认输两次,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武林中提名道姓呢?” 吴伟鞭眉一挑,长髯飘拂,道:“老朽不才,却愿充任先锋,打头一阵,说到投降放弃,却是万万不可。” 他的话声虽然很低,却十分有力。慧海、俞长春都不作声。 吴伟接下去又问:“老朽眼见这袁怪叟如此冷酷残忍,视门下弟子的性命,贱如尘土。 可见得以往探听到关于此人恶毒的情报,并无虚假。” 齐茵道:“此是千真万确之事,尤其是万孽法师,更是以弄得生灵涂炭,天翻地覆为己任,这就是万恶派的最高宗旨。” 吴伟道:“若是如此,则那万孽法师早晚必有出世大肆为恶之举。到了那时候,咱们是伸手管呢?抑是韬光隐晦,闭眼不管?” 他自家持髯苦笑一声,又道:“当然到了那时候,恐怕必将是不由咱们不管的局势,咱们如若现在嬴不得袁怪叟,将来更无赢得过万孽法师和袁怪叟联手之势的道理。是以与其那时被毁,倒不如现在就出全力拚上一拚,成败利钝,只好暂时不想它了!” 他一力主战,所说又十分有理,慧海、俞长春可就不能不再行慎重考虑了。 齐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她直接了当的道:“晚辈但要请问三位一者一句话,那就是你们肯不肯联手出斗?” 吴伟、慧海等三人,都定睛望住她,并不立刻开口。这意思自然是要她再解释清楚一些,方能作答。 齐茵道:“假如三位前辈被身份声望等条件所限制,实是碍难联手出战,那就不要多想了,晚辈有个计较在此。” 他们三人几乎是齐声道:“愿闻姑娘高见。” 齐茵道:“假如你们不能联手迎敌,那就由晚辈和方锡兄上阵,双斗袁怪叟。诸位一瞧之下,当知敌我之间的强弱胜负。倘若自知难敌此人,即可免去出战之举,咱们把金钥交给他也就是了。” 吴伟轻唤一声,道:“这般劳动姑娘,又是出生入死的大事,却让姑娘和方大侠涉险,教老朽此心如何安得?” 齐茵道:“凭良心说,假如我不是受到薛陵的影响,也不会把天下之事,看做一己的责任。说到眼下这一场拚斗,我和方兄自问还有能力保存性命,三位前辈不必过虑。” 她看这三位领袖一派的人物,都无反对之意,当下转身走到白蛛女身边,凝望著那一团黑雾,道:“方兄,咱们联手出斗那袁怪叟,如若还抵敌不住,那就只好认输放弃。那一帮两派的领袖也不必出手啦!” 方锡剑眉一皱,道:“他们不肯联手对付袁怪叟么?唉!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叫做各有苦衷,为势所迫。” 白蛛女忽然惊道:“齐姊姊,你有一根白发。” 齐茵淡淡道:“是么?那有什么打紧?” 白蛛女道:“你今年才二十岁,怎会有白发出现?” 方锡道:“最近一阵真够她耽心焦虑的了!尤其是薛陵兄失去影踪,而他在失踪之前,又是那般模样,假如无人护持,说不定会挨饿受冻……唉!齐姑娘内心中一定万分焦急,只不过她不说出来就是了,因此之故,她头上才会发现白发………” 白蛛女道:“多可怜啊,唉!我竟不知你内心是如此酸苦!” 齐茵道:“这些话以后再谈吧!” 她眼中射出强毅的光芒,又道:“白妹妹,劳你放出黑神蛛,收去这一团黑雾。” 白蛛女点点头,随即把两只黑神蛛一齐放了出去。这两只奇凶奇毒的蜘蛛,出现之时,全场无人发现。 它们很快就投入毒雾之中,说得迟,那时快,但听雾中发出一阵嘶嘶之声,晃眼之间,那一大团又浓又黑的毒雾,霎时已生出变化。颜色由浓黑变成淡黑灰色,又变为灰色,弹指工夫,已变成灰白色。 接著忽然间随风而逝,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包括袁怪叟在内,都因受地上出现的两只乌黑发亮的巨大蜘蛛而大吃一惊。 这时黑神蛛吸了毒雾之后,体积已有海碗那么巨大,加上脚爪的话,那就有面盆那般巨硕了。 任何人见了如此庞大的毒蛛,没有不汗毛直竖的。 齐茵高声道:“袁怪叟,你当必认得这一对来自洪炉秘区的黑神蛛,更且知道此蛛能克制你的毒气黑雾,因此之故,你想眼见尸横遍野的心愿,只有落空了!” 群雄一听此言,顿时都雄心振奋,人人欢呼。 袁怪叟早就收起震惊的神情,等到群声平息。 这才怪笑一声,道:“两只小小毒蛛,也值得如此卖弄么?老夫却还不放在心上,你不信的话,让它们过来对付老夫瞧瞧。” 齐茵向白蛛女问过,这才说道:“你也别夸口了,以你的能为本事,诚然可以击毙这两只黑神蛛,但你本人也难幸免,这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已!” 袁怪叟道:“胡说八道,凭这两只蠢物,岂能伤得老夫?” 齐茵困惑地望望白蛛女,但见她也露出茫然之色。 她道:“袁怪叟说谎,我的神蛛除了万孽法师之外,谁也休想击毙它们之后,自身还能安然无事,特别是目下它们都吸饱了百虫之毒,莫说袁怪叟,连在场所有的人,无一能够幸免。” 她接著又道:“以我之力,也不过仅能护著你和阿锡的性命而已,但你们回头还得害一场大病呢!” 齐茵顿时恍悟,仰天一笑道:“袁怪叟,你真不愧是万孽法师之弟,更不愧是万恶派第二号头子,你凶毒之性,与生俱来,竟不惜以一己之性命,想使在场数百人,都陪你一同死掉!” 全场人人都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谁也不敢作声。 齐茵又道:“但你可别忘了,我这白妹妹现下神通越发广大,最少也能庇护数十人,又能迅即救治数十人之多,而你们这几个凶徒恶棍,休想有一个活得成!” 其实她但须说出有三个人能活,而袁怪叟就断断不肯出手了。 袁怪叟冷笑一声,道:“老夫仍然不大相信。”虽然还说不信,但口气之中,分明已软弱得多了。 齐茵道:“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希望大家都不要反对。” 她锐利地扫视众人一眼,又道:“想你袁怪叟既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出过朱公明那么高明的徒弟,论起真正武功,自然强绝一时,因此,我如是一人独力出战于你,未免大小觑你了。” 袁怪叟嘿嘿冷笑,道:“然则你打算找多少人帮忙?” 齐茵道:“只找一个人,就是昆仑派名宿白头翁老前辈的传人方锡兄。我们两人代表全场英雄,与你纯凭武功,决一胜负,假如我们侥幸得胜,你袁怪叟立刻离开,假如我们败了,这金浮图之钥双手奉上,我们所有的人,也即时离开。” 袁怪叟欣然道:“如此甚好!” 慧海方丈等人都不做声,他们不反对,旁人更无反对的资格。 白蛛女召回黑神蛛,尖声道:“袁怪叟,你这老混蛋今日如若杀害在场任何一个人,我拚舍这对宝贝,也得弄死你,方消心头之恨!” 袁怪叟不怒反笑,道:“好家伙,胆于真不小,竟敢骂起我来了。” 他随即把注意力放回齐、方二人身上,竟不计较白蛛女的辱骂。于此可见此人性情之怪,难以用常情推测。 方,齐二人各持兵刃,全神待敌。袁怪叟走出来,手中也拿着兵器,乃是一口大刀,寒光闪耀,锋快异常。 他们不再打话,动手便打。但见袁怪叟一口大刀,幻化出千百道精芒寒光,宛如一面大网,把方、齐二人笼罩住。 他的刀法神奇奥妙,千变万化,加上功深力厚,每一刀都有大量内力发出,排空生啸,威势之强,无与伦比。 那方、齐二人,也自各施绝艺,他们同行日久,时时谈论武功,是以攻守之间,配合得十分严密坚固。 只见他们两人互相照顾,无微不至。进攻之时,宛如水银泻地,无孔而不入,配合之佳,直如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这三人的武功,皆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连慧海方丈这等身份之人,也瞧得有点目不暇给,旁的人更是为之目骇神摇,不在话下了。 双方看看拚斗了五十招以上,百十股潜劲内力鼓荡挑轧之下,生出无数强劲的风柱,呼呼直响。距他们尚有三丈以上之人,也都感到有立足不住之慨,由此可知这三人的功力竟是如何的深厚了。 齐、方二人,尽避是有攻有守,气势强大。但事实上那袁怪叟已逐渐掌握了主动之势,占得上风。 慧海方丈看到此处,喟然一叹,转眼向俞真人和吴帮主望去,只见他们恰也沮丧地望过来,彼此一望之下都已会心,确实知道袁怪叟武功实是强绝当代,若是单打独斗,远非他的敌手。 吴伟到底是帮会之主,乃是讲究心机谋略之人。 当下低声道:“老朽打算与两位一同开口发话,要他们罢打认输………” 这是因为再斗下去,方、齐二人更落下风之时,固然是任何的一刹那都有丧命之虞,而且其时败势已成的话,也很难退得出战圈。 慧海方丈俞真人都一齐答应了,当下觑准时机,齐齐喝道:“双方暂时罢手停战!” 这三人都是功深力厚之士,齐齐发声,非同小可。连拚斗中的袁怪叟也感到耳鼓大震,不由得心中微凛,忖道:“若然再加上这些老家伙,胜负之数,就得倒转过来了。” 当下一跃而退,齐、方两人自然也退下,转首向慧海等人望去。 吴伟高声道:“齐姑娘,把金钥给他吧!” 全场之人,都不敢出声反对,只因以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以及吴伟帮主,皆是当今顶尖人物,他们尚且认输,谁人还能不服呢? 齐茵犹疑一下,才叹息一声,道:“好的,这座金浮图,只好让给大秘门独享了!” 袁怪叟仰天冷笑,道:“不错,你们马上撤退,但若有愿意投入我大秘门中之人,却可以分享金浮图内的奇功秘艺。” 在场之人,纵然有不少势利贪得之士,但一则时机不对,总不好意思马上应声而出。二则人人眼见袁怪叟如此残酷无情,视弟子性命如草芥,也是寒心。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答腔的。 齐茵方在取钥,突然间一阵清冷严厉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岑寂。这阵话声说的是: “金钥拿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数丈外的雪地上,站著一个灰袍僧人,身材颐长,两道黑眉,垂拂双颊。 此人正是早先取钥而去的十方大师,他手中提著一口连鞘长剑,站立如山,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袁怪叟来得迟了,根本不知十方大师夺钥之事。 当下桀桀怪笑,道:“和尚是谁?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十方大师道:“贫僧奉命守护圣迹,岂容你这等邪魔外道之辈,玷辱了圣地?你如是不服,那就过来印证一下!” 袁怪叟道:“好大胆的秃驴,老夫今日若不宰了你,难消心头之恨,通名受死………” 十方大师道:“贫僧道号十方,适才已观看过你的刀法,果然有点门道,却不知你为何在武林之中,并未享有盛名?” 他们一边说,一边凑近,袁怪叟道:“你一个出家无用之人,懂得什么武林………” 十方大师道:“不见得吧,贫僧多年前,倒也会过一些高人,如广寒玉女邵玉华邵仙子,如无手将军欧阳元章,如孤云山民徐斯,在这些人面前,你大概不敢逞强称雄了,是也不是?” 袁怪叟厉声道:“难道你在他们面前,就敢称雄么?” 十方大师道:“这不是在下舌上称能之事,咱们还是动手吧,免得耽误时间。” 他又向齐茵道:“金钥暂时交你保管,谁赢了给谁?” 袁怪叟扬起大刀,见他尚不拔剑出鞘,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如此大意,这叫做自取灭亡,老夫定教你连长剑出鞘的机会都没有,便自横尸此地!” 十方大师仍然毫无戒备之意,袁怪叟表面上也生像是尚未打算出手,但一转眼间,猛见千百点精芒寒光从袁怪叟身畔涌出,疾如闪电般向十方大师当头罩扑。 这一招刀法不但快极,而且奇幻无方,刀尖星洒电转,宛如放黑夜中烟花一般,好看之极。 但在场之人,无不骇得惊魂不定,以为十方大师剑术虽是深不可测,但这袁怪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目下突然攻袭,刀势如此强,纵是十方大师,亦将难以禁受。 齐茵、慧海方丈等有限数人,虽然晓得十方大师不会有性命之危,但他如何能挡住这一招,却是颇值得用心视察之事。 只见十方大师屹立如山,大有渊停岳峙之象,对于敌人漫天电急罩落的刀光,视如无睹档贸伲那时快,齐茵等人连念头尚未再转,仅仅只来得及掠过惊讶之情,刀光已击中了十方大师* 只听“锵”地响了一声,袁怪叟连退了三步,这才稳得住脚步,但见他满面凝重之色,手中长刀,不住地摇移作势,似是在变招换式,手法奇奥无比。 众人明明见到十方大师并没有撤剑出鞘,也就是说他并无进攻的迹象,那袁怪叟何以这般严封固守?大家都弄不明白。 十方大师缓缓道:“天下之间,裆得住你这一击之人,实是无多了,你大概也没想到贫僧居然挡得住吧?” 他一发话,袁怪叟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停止摇移手中之刀,但却又连退三步,这才挺刀屹立,阜视著对方。 十方大师停歇一下,又道:“贫僧的剑气,平生还是第一次施展,如若换了别的对手,这刻也定必被贫僧剑气反击之势,格毙于当场,似你这等功力,实是举世罕见了!” 他一直在评论这件事,众人一方面明白了这奥秘奇妙的过程,另一方面又不懂得他何以说个不停? 袁怪叟闷声不响,仍然毫不放松地凝视著对方。十方大师长眉轻轻飘拂起来,沉声道: “贫僧仰体我佛慈悲之者,今日放你逃生去吧!” 众人听了,都感到不大妥当,齐茵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这十方大师出头阻止群雄开启金浮图,实在算不得是侠义中人,如何能望他出手为世除害呢?当下忍住到口之言,默默地观看事态如何发展。 袁怪叟的反应,可真是天下群雄作梦也想不到的,敢情他霜眉一掀,狞声怒笑道:“放屁!今日老子不宰了你誓不为人,贼秃驴,你有本事就出手,用不得噜里噜嗦。老子岂是认输逃命之人?” 群雄初时一楞,继而大喜。 十方大师并不著恼,淡淡一笑,道:“孽障,你定要迫贫僧破这杀戒,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说话之时,手指第一次碰到剑柄,微一作势,一股森厉剑气汹涌冲出,袁怪叟虽是凶横无比,却也突不住又退了两步。 双方相距已远达八尺以上,袁怪叟猛可厉啸一声,叫道:“老子少陪了!”拨头就走,动作如电。 此人外号不愧是“怪叟”,实在是怪得可以。早先人家让他走,他偏不走。等到人家真动手了,他又一招也不接,转身便逃,所作所为,无不大与常情乖违。 众人只见到袁怪叟电光石火般飞掠而去,都瞧不清十方大师几时也出剑追击的。那十方大师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经天长虹,凌空电射,奇幻得不可思议。 那袁怪叟只掠出数丈,背后的剑虹已狭著“嗤嗤”破空之声,衔尾追到。一晃眼间,剑光暴涨,疾向下射,光芒爆洒中,袁怪叟发出一声厉嗥,猛然摔在坚冰地面之上。 剑光随之收歇,仍然是一个灰袍僧人,手提长剑。却见袁怪叟所卧之处,霎时间呈现一片血光,染红了白皑皑的冰雪。 这时已无人不知袁怪叟业已惨遭诛戳,当场毙命,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声音嘹亮,群山相应。 十方大师猛可怔住,那阵欢呼之声,对他而言,竟是如此新奇,又能使人十分激动,热血沸腾。 他面上虽是泛起冷漠的微笑,但内心却不停地活动,想道:“由此看来,正邢之分,实甚分明,即使是佛门中的高僧大德,这刻想必也不会怪我破了杀戒………” 他突然间生出一念,转眼向齐茵望去,齐茵走了出来,手捧金钥,满面欢容,高声道: “大师诛灭此人,功德无量,金钥在此,祈为查收。” 早在袁怪叟中剑倒地之时,他那群手下已急急逃遁,作鸟兽散。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不能再破杀戒,是以行侠仗义之举,只有仰赖诸位了,这枚金钥,贫僧决意奉赠与齐姑娘,任凭处置。” 群雄几乎难以置信,呆了一下,这才又爆发出响澈群山的欢呼。但见十方大师在欢呼声中,放步行去,那高瘦颐长的背影,渐渐走远,不久便隐没在冰雪之中。 齐茵向方锡等人叹道:“这真是令人大感意外之事,这位十方大师,实是得道高僧,使人景仰崇敬,难以忘怀。” 这一大群人,无不兴奋地谈论著此事,接著簇拥著齐茵向那座矗立了百余年的金塔走去。 齐茵依照钥上刻著的指示,从千百道小小的门中,找到了其中一扇,乃是在第二层上。 金钥毫不困难地送入匙洞中,她往右边一扭,“呵答”一声,这扇只有两尺见方的小门,应手而开。 但见门内的底壁,乃是一块白色的木板,板上刻有无数字迹以及人像图形,姿势各别,一望而知乃是一种武功的秘诀和图解。 她伸手取出木板,但见板后另有一根金钥。忙又取出,立刻丢给方锡。 目下正是当仁不让之时,方锡也希望早早找到某种绝世武功,快快炼成,以便对付万孽法师。 他按照钥上所示,在第三层上找到该门,打开来一看,情形一如齐茵,他取出木板,把板后的金钥拿出来,丢给白蛛女。 白蛛女把另外取得的金钥丢给原主梁克定,粱克定便给慧海方丈,慧海传给俞真人。如此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开启,天黑之时,人人都轮到一份。 当此之时,在金塔底下的薛陵,可也就发觉那圣地秘室之门忽已开启。 他心头一热,怔道:“这显示出金浮图之门已被打开,无疑是阿茵、方兄等人已到了此地,但可怜她竟不知我就在地底,欲出无门……” 他自然梦想不到这俗传“财势之门”,真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这才能够打开,如若十方大师不是忽动善心,把行侠仗义之责,交给大家,却取回了金钥,这道秘室之门,永远再无开启之日。 薛陵在门外先收摄心神,想到这密室之内;乃是两位武林大宗师法体密藏之地,顿时大为恭肃,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举步行入。 这密室之内,迎面便是一道高及室顶的迎面壁。左边两丈之远,有道门,透出了光线。 他折过去,但见门内挂著一重帘幕,是以只漏几丝光线,当下伸手轻轻拨开,但觉这道帘幕入手微温,甚是干燥,毫无霉湿腐朽的迹象。 拨帘进去一瞧,这座秘室占地十分广阔,总有十余丈方圆,甚是明亮。 薛陵先得眯起眼睛,以免眼球刺激过甚。 饼了一会,这才转眼四瞧,细细打量。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对面有两张石榻,榻上并没有铺垫被褥,光滑温润,上面各有一人。趺跏盘坐,当中隔了一张四方石桌,对面而坐。 这两人一个是须发俱白,身穿青衫的老人,长得高额隆准,眉长入鬓,相貌极是威武而又俊秀。 另一个是位肤色黧黑,相貌奇古的天竺老僧,那样子生象画上的罗汉一般,宽大的僧衣,竟微露胸肉。 这两人都栩栩如生,似是对坐闲谈,自有一种潇逸出尘的风致。 薛陵心知这两位老人,就是天竺圆树大师和天痴翁,当下不暇打量别处,蜇走过去,在每人榻前恭敬行过拜见之礼。 在每张石榻前,都有一只蒲团,似是专供入室之人跪拜之用,薛陵每次跪拜其上,都仿佛感到蒲团似是很软,往下微微沉下少许。 拜见过之后,起身瞻仰。 这才见到天痴的身畔左右放著一张古琴,右边有一只古色古香的茶壶,还有一个瓷杯。 圆树大师左手竖掌,腕间有一串鸟黑发亮的拂珠,右边则放置一本摊开了的经卷,好像圆寂以前,还在阅经一般。 他恭敬地看了一会,这才流目四顾,但见一层宽大的石室之内,墙壁正是平整光滑,在靠右侧角上,有一道木门,门上还有供人拉启的把手。 除此之外,再无一件物事,空荡荡的,大是萧然。 他举步行去,伸手试行拉门。那道门应手而开,门框上微微一响,掉下一块薄薄的木板。 薛陵是何许人也,伸手接住,目光到处,板上更有不少字迹。当下低头阅看,只见板上用朱笔写道:“入室之人,如非深有渊源之后辈,或是诚敬尊贤之士,定然不会拜见两位祖师法体。若然如此,当罚以不获得睹无上心法。反之,具此大福缘者,万勿浮燥贪得,须视此内室中之财宝及各种速成绝艺神功如无物,可从此门之夹层内。 取出一张皮纸,其上纪录著祖师们合参而得的无上神功心法,如若研悟这『两极心功,则天下无敌,可以断言矣!”薛陵心头既欢喜,又怅惘,欢喜的是心功既得,可望天下无双,扫荡妖氛,成不世之功,立千秋之业。怅惘的是洞府石门紧闭,无法出入,纵然炼成了绝世之功,终归亦是无用,甚至得活活饿死此中。 他旋即驱去心中杂念,向内室望了一眼。只见珠宝杂陈,壁上挂著七幅条轴,有文字,有图解。假如入室之人,不曾拜见祖师遗体,则打开内室之人,只瞧见这些神功秘图以及珍宝诸物。他不必过去瞧看,也知道这七种武功定然也是极上乘的绝学,并且有些还可以速成,以期使来人不会入宝山空手回,亦万万想不到尚有一种至高无上的两极心功,未曾出现。 那扇木门上,并无痕迹,但既有示知,薛陵小心查看之下,很容易就找到了夹层,打开后但见里面有一张坚韧的羊皮纸,写满了字迹。他拿了这一张心功秘解,步入内室,找个角落坐下,开始阅读。一开始便是一首七言韵诀,共有二十八句之多,薛陵小心地诵读,初时尚能领悟其意,到后来便渐感茫然,终于完全不懂。 韵诀后面,另有解释文字,麻麻密密,少说亦有万言之多,薛陵越看越感兴奋,越读越有味道,一口气看了一遍,已经大有所得。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神功秘法,如果能遵照这门心法的要求修习,而得到了成功的话,所成就的力量之强大,将使举世震惊,天下决无敌手。这似是提供了一项方法,一条道路,以胜过那无敌三大绝艺。 在理论上来说,无敌三大绝艺虽然是三种兵刃招式,入于神化之境界,可以当得“无敌”二字。但从这两极心功提示出的理论而言,那也不过是三种修习最上乘的力量的法门而已。 这理论是说,两三种无敌绝艺,凡是以不用的兵刃,以特别精确的招武,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威力而已。不论它们以何种方式出现,也都同是一种攻击及防守的力量而已,而这两极心功修达到有成就之时,亦具有这等力量,并且由于这股力量是以“心”为兵刀,精致奇奥之处,更在无敌三大绝艺之上。 薛陵一旦悟晓此一武学上至高至深的理论,如卧冰雪,顿时心身通爽,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奇怪滋味。他双手捧住那张羊皮纸,神态庄严,喃喃自语道:“是的,两位祖师以莫大智慧,究悟出天人合一之理,竟以心『为兵刃,自然胜过刀剑拳脚等物了。” 这门神奇的两极心功虽是如此厉害,远胜过天下间已知的任何一种武功,但修炼之法,却并不艰深难做。 薛陵第一步先设法了解功夫的内容,那一篇口诀没有一个字轻轻放过,全都细加参研。 这一步功夫,费去了他十天的时间,直到他自问已完全弄清楚,甚且倒转过来也背诵得出,这才停止了这初步的功夫,进而著手修习。 他估计过韦小容为他特制的那份干粮,每日只嚼上几曰,以供体力消耗之用,最多最多不过支持上三个月到五个月而已!假如这密室没有开启,又或是开启了之后,他由于没有参拜遗体,以致获取不到这一门“两极心功”的话,他决计无法以那末一点点粮食,支持三五个月之久。这是因为修习任何武功,定须消耗大量气力。气力之补充,又须靠食物供应,这是说密室已经开启,他能找到别的武功心法而言。倘使密室根本不开启,他长久的处于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不论他多么的坚强,意志能如何的集中,但人类在这点上,亦有天然的极限,过一段时间,薛陵他决逃不掉发狂的噩运悲剧。 换言之,他纵然有足够的粮食,但在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过不了某一段时日,达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的意志将完全崩溃发狂而死。薛陵在目下缺乏食物的情况之下,假使是被困于黑暗和孤独,则他定必不知不觉地大量消耗食物,因而不须待多久,他便将活活饿死,并不须等到他意志崩溃发狂而死。 现下情势大大一变,第一点,他不再是在漆黑无光之中,相反的,这密室之内,甚是光亮。这使他醒悟到外面蛛网似的通道,以前也一定有光线,只不过其后完全被封闭了,变成极度的黑暗。第二点,这两间密室内温暖得多,那石榻上的两位前辈宗师的遗体,彷佛是活人一般,使他减去不少孤独寂寞之感。第三点,这一门“两极心功”,使他忙于参悟修习。 一个人无事可做之时,当然会万分的痛苦。反过来说,有事情忙碌的话,自是可以扫除单调乏味的感觉。第四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两极心功”所修习的对象是“心”。 首先要求的是达到寂灭不动,非眠非醒,非生非死的境界。此一境界,只是一个起点。但只要做到这初步功夫,他就可以不受饥饿的威胁了。 原来这两极心功的口诀之中,已说明,他若是修习到此一起点,就等如已迈入成功的坦途,余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宛如花开结实,这果实的成熟,只差迟早而已。 秘藉中讲得明明白白,那就是他只要达到“寂灭”的境界,则他此时身体的机能,完全停顿,只有心灵在神奇的境界中。凝积力量。由于体能之不再消耗,加上以精养精,以气补气的神妙变化,他已可以辟谷绝食。其时没有食物的话,他也能继续活下去。并且一直不断地修习心功。时日一到,他不但所有的体能,能在一击之中完全发出,并且还能在同时之间,摄取宇宙间某种神秘不可解释的力量,增强这一击的无限威势。 正因如此,炼成这“两极心功”之人,方能超越过无敌三大绝艺。因为那三种绝艺,只不过借兵刃之力,把全身的潜力、体能,完全发挥出来,变成无坚不摧的威势。而“两极心功”则更能摄取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此中的差别,不问可知了。目下,他怕只怕在食物耗尽以前。尚未能达到那“寂灭”的初步境界,这一步功夫。需要多久的时间呢?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一直在外面的一间石室内,修习心功。而把木门关起,从不进入内间。这是因为那方木板上的留字,曾警告过他,小心勿被内室的珍宝和武功所诱惑,以致分散了心神。他在天痴翁那张石榻前面的蒲团上,终日打坐炼功,尽量减少活动,以免消耗体力。他也没有考虑到,即使心功炼成,使他往后永远可以不进饮食,但困居此处,却又如何善后?难道当真等上十年之久,等到开启府门的期限,然后又得期望十方大师、韦夫人和韦小容他们到来,打开这府门? 假使他寻思这些问题,那么他一定不能修炼“两极心功”了,幸而他原本就已十分消极,漠视生死。是以陷入这等绝境之时,他反而感到轻松自在。假如他永远出不了这座别府,他便不须面对许多使他痛苦的世事了。 日子不断地消逝,他身边那一大盘腊干的皮索,已日见短少。在这种时候和环境中,薛陵很自然地没有去记日期。到底已在这儿耽了多久?他全然不知。有一天,他出去取水,为了节省体力,他伸手按榻而起。手掌碰到石榻,一阵暖热之感,霎时传人心坎。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张石榻,都是人间异宝,无怪两位坐化榻上的前辈宗师,遗体丝毫未损了。 他慢慢的在黑暗中,走向水室,饮过水之后,又慢慢的走回去。虽是全然瞧不见道路景象,但由于走熟了,他根本不必瞧看。回到密室中,他习惯地走到蒲团前,方要坐下。忽然间涌出一念。便只膝跪下,向天痴翁叩拜行礼,自语道:“请老祖师恕我狂妄之罪。” 行过礼之后,便登榻而坐,但觉一股阳和温暖之气,从下盘透起,充满于四肢百骸,真说不出多么的舒服。 他修炼心功,已成习惯。是以两目一瞑,便行起吐纳摄心之术。这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空灵缥渺中回醒。 这一次他睁开双眼,觉得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懒得多想,下床舒展一下筋骨。随即向水室走去。 在甬道中走了一程,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一向在甬道中全然瞧不见四周景象,而现在却朦朦胧胧的,依稀得见灰白色的墙壁。 他立时晓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踏人心功的初步境界,也就是已得到必能成功的保证了。他缓缓的走著,心中不禁泛起了喜悦之感。 四下的景象是那么朦胧和单调,可是在薛陵来说,已经十分美丽悦目。因为任何人假如不是籍著火光的话,休想在这些甬道之中。看得见一点影子。 不过,他对心底泛动著的喜悦,却感到很不习惯,因为他长久以来,都没有动过任何喜怒哀乐之情。 照他以往的日子来说,可以称得上是道道地地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比较复杂的情绪变化可言。 因此,他一方面以好奇的眼光,观察自己这种喜悦的情绪,彷佛是另一个人观察著别个人一般。 这种喜悦,一直维持了好多天,才慢慢的淡了下来。他由于已断绝了重出人间的念头,加上人世间一些事情,都是使他自然而然地想逃避的,所以在他内心中,简直没有一点遐思。他可以三五日连续地处在一种虚无停顿的状态中,除了依照诀窍用功之外,全无半点活动。 由于他几乎完全不曾支出体力,并且又能够还精补脑,化气养神,使他的体质有了钜大的改变,根本上不会感到饥饿,总是许多天不进一点饮食。 在外面广大浩瀚的人世中,无数的事情正如海面上的波浪,起伏交织,此采彼去,永远的无休无止。 参与金浮图求取武功的武林各家派英雄豪杰,俱有所得,所有的人返回中原后,都闭门修习各式各样的武功,武林之中,变得十分平静。 万恶派已成为天下武林皆所畏惧忧虑的名词,人人都相信,当那万孽法师一旦出头露面之时,将带来亘古所未见的大劫难。 这是因为在武林中起领导作用的几个大门派,都深信如此,影响所及,整个武林之间无论是黑白两道,俱相信齐茵等人的预言,决不会假。那就是这万孽大师以积孽为宗旨,此人天性邢恶,不问是黑道或白道之人,届时无不遭殃。至于这一场劫难风暴,将是以何种形式出现。可就无人能够测想了。 第三十二章 自从金浮图开启之后,时日如梭,岁月轻逝,不觉已过了一年。 齐茵在家中,那赫赫有名的齐家庄,每日与方锡、白蛛女以及她的徒弟邱稚春和许平等人盘桓,用心修习武功。 他们各人修习的武功俱不相同,在这一年当中,进步神速。但齐茵和方锡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修习的武功,纵然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仍然胜不过那“无敌三大绝艺”。 因此之故,齐茵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两件事上。一是纪香琼,这位才华绝世,智谋冠绝天下的姊姊,驽临齐家庄。有她策划大计的话,五分力量,可以变成十分。只不知她情况如何?那夏侯空是否能救得活她? 其次,就是那金明池了。他整整有一年没有音讯消息,乃是隐遁修习无敌拂刀这门秘艺神功。 以他的底子和资质,自然一年可抵别人多年的时间之用。 金明池与薛陵本有一年之约,以前她希望金明池练功无成,免得两雄相争,发生惨剧。 现在她却反而耽心金明池未有成就。假如他已修习成功,而又肯出力对付万恶派的话,加上纪香琼,那万孽法师手段虽多,也不易得逞了。 她自然也知道,这两个希望都很容易破灭。因为纪香琼的性命,从她的口气推测,实是不易延续。即使可以延续,但她已嫁与夏侯空,金明池遭此情变,会不会一怒之下,反而帮助万恶派,杀害天下武林之人?金明池这个人意气用事,可说不定会这样做的。 总而言之,她心中又急又烦,又是情怀如灰。这是由于薛陵既已全无消息,想来他一定遭遇到不测,永不回来了。 要知,当日薛陵离开她之时,正是最消沉颓废的时候,武功那么好的人,已弄到连行走也软弱无力的地步。因此他其后郁郁而死,并不希奇。 在距那齐家庄数千里之遥的高邮湖边,时间也是在金浮图开启后一年左右。这一日,一个文士装束之人,独自在大路上前行。 寒瑟的秋风,把四下的树木,吹得起伏如潮,发出箫箫的声音。他的衣袂,也在秋风中飘拂,猎猎有声。 正是日落西山,倦鸟还巢的时候,这使那文士心中,平添一份孤寂之感。虽然大路上行人不绝,可是他那股孤傲的神态,生似是这大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他在一处岔路口停下脚步,往那条荒草蔓生,通向湖边的岔路打量了一下,眉头轻皱,好像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接著才举步走去。 穿过一片树林,但见里许外湖光映眼,水波接天。在靠近水边有一座屋宇,四周以浓密的灌木作篱笆,看来占地还不少。但房屋只有这么一座,却显得甚是孤零。 他望了一眼,俊秀而冷峭的面上,现出奇异的表情,可真教人说不出他心中倒底是些什么情绪?不一会工夫,他已走到园门口,那只是一道五尺高的木门,两旁则是同样高度的灌木篱笆。 因此,一个普通身量之人,可以从门上或篱上望入去,见到屋子正前方的园圃,一条三尺宽的小径,从门口一直穿过园子,直达屋门。 这刻屋门紧闭,夕阳余晖在屋门前投下巨大的阴影,那荒芜的园圃,野草蔓生的小径,实在使人有一种凄凉幻灭的感觉。但这文士似乎不大注意这些景象,他只察看园圃中的许多小径,生像是研究都些小径中,有没有陷井? 看了一会,他冷冷一笑,身子一耸,已跃入园内。随即大步向屋子走去,脚步所经之处,竟不会踏到任何一根野草,自然也不曾发出任何声息。但他却是随意地举步而行,并没有小心地躲避脚下的枯叶或野草。 霎时已登上台阶,只见大门上那对青铜兽环,已经变成黝黑色,甚且还有蛛丝结附,一望而知,久已无人动过。 他徐徐举起右手,向那兽环拍去,掌心离环尚有尺许,那铜环已向底下的铜扣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门环连响了四五声,这文士垂下手,屹立不动,乍看真像是一尊石像,双眼只都不霎,面色冰冷。 饼了许久,屋内仍然没有声响。这文士双眉一皱,回头打量那园圃。但见正面宽广的地面上,栽植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卉草木。虽然都芜杂不堪,大致上仍然可以分辨出这些花木的品种。 屋子两侧,也是园子,后面便是湖水了。他可以从两侧绕到后面,在屋子与湖水之间,还有亩许的地面。据他推测,当然也种满了各种花木无疑。 他没有往侧翼走,因为这是叩门之后,得不到回音时第一个反应。这第一个反应,定必是人人如此,因而假如要设下什么陷阱埋伏的话,自然会在屋子两翼著手。 他再举手叩门,一连响了七八下。然后又耐心的等候。以他眼中流露出的神色看来,他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出来应门。事实上,他是籍这等待的片刻工夫,寻思一些事情。一些能使他心情大为激动之事。 殊不知等了一阵,大门上传来轻微的声息,接著咿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一人,须发纠结,衣衫破烂,形状古怪而可怕。 他那对呆滞无神的双眼,向那文士注视片刻,这才点点头,道:“请进来吧!” 那文士双目中射出严冷得可怕的光芒,细细审视面前的这个人。之后,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是夏侯空,是也不是?” 那形状古怪的人哼了一声,道:“是的!金明池,咱们又见面啦!” 这两个人的姓名,在武林中都极有份量,尤其是以金明池为然。 金明池向屋内瞅了一眼。那是一座大厅,可是黑暗和杂乱,使人生出鬼宅般的感觉。 金明池森寒的目光,迫射著夏侯空,道:“你干什么变成这副样子?” 在他记忆之中,夏侯空风度翩翩,濡雅秀逸。文才武功,俱臻佳妙。若论学问之道,他金明池自知远远不如夏侯空。 因此之故,纪香琼与他临别之时,虽然讲过下一世嫁给他,而又言明这下一世为人,并非多年后之事,最多只是两三年之久。不过,她又说过,这一辈子须得嫁与夏侯空为妻的话。 这些话,听起来既奇怪又难懂,金明池不是不相信她的智慧,但她既然已嫁与夏侯空为妻,不论她如何有本事,又保证过必定还是处子之身再嫁给他金明池。但只须想想这夏侯空人才何等出众,他的爱情何等深挚,这就足够使金明池他大感不安了。 他怕的是纪香琼与夏侯空同居一室,久而久之,受他感动,因而生出爱情,当真嫁了给他。以往他尽避不把纪香琼放在心上,但现在情形大不相同。变得十分在乎,十分关心。 因此,他眼中充满了忌火和可怕的杀机,即使是普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股杀机而感到害怕。 但夏戾空面上冷漠如故,他似是一点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甚至现出懒得答理金明池的神态。金朋池顿时被他激怒,突然一伸手,揪住他胸口的衣服,厉声道:“别装模作样了,我此来不是找你,而是要见香琼。” 夏侯空忽然精神一振,道:“你说要见谁?” 金明池逐个字说道:“纪香琼,我要见纪香琼,这回你听清楚了没有?” 夏侯空点点头。道:“听清楚了,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因为我竟是那么渴望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姓名,唉…………” 金明池面上森寒的杀气,忽然消尽,代之而起的是极度的震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竟然遭遇了意外不成?不对,以她绝世的智慧,必有自救之道,天下间没有人能加害于她。” 夏侯空点点头,道:“不错,天下间谁能伤得了她?可是她却禁不住自己伤戕自己。她正是太聪明了,才会脑枯精竭而逝世。” 金明池身子大震一下,呆呆半晌,才道:“逝世?她果真已经死了?我不信。” 夏侯空冷冷瞅他一眼,道:“别忘了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爱妻,她的逝世,任何亲友都比不上我伤心,你别忘了这一点。” 金明池怒道:“放屁!你这是找死。” 夏侯空纵声狂笑,久久不歇。但气促声弱。一听而知,他武功失炼,功力大减,远远比不上以前了。 他笑声一收,道:“金明池,不是我夏侯空自高自大,门缝里瞧人把你给瞧扁了,要知,以你那一点点能为,实是休想杀得死我。” 金明池还揪住他胸口衣服,此时手臂一拉,五指发动,把他揪到身边。但见他面色苍白,似是透不过气来。这自然是由于他五指透出的内劲,压迫得他不能呼吸所致。 照这样看来,他但须稍稍加上一点劲,夏侯空当即气绝身亡,那里还有抗拒之能呢?然则他又何以夸称杀不死他?莫非还有什么毒著反击么? 他小心地查看一下,觉得毫无异兆,心下甚是疑惑,忖道:“这厮实非等闲人物,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此念一生,金明池立时抑制住满腹怒火,也收回了内劲,但仍然揪住他,使他双脚几乎触不著地。 他冷冷道:“好呀!你死在眼前,还敢口出大言。我真得试试看才行,在我动手以前,你如有遗言,我不妨听听。如果我办得到,就替你办。” 夏侯空道:“你决计杀不了我,不过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万一……………” 他喘了喘气,才又道:“万一我当真死了,那就劳你驾把我丢在后面园子的一座空坟中。你连泥土也不必碰,因为我已完全准备妥当了。” 金明池道:“你在坟内弄了什么手脚是不是?这等诡计太没有趣味了。” 夏侯空道:“你反正不怕官府,大可以找一个乡人,替你做这件事。你但须站在远处瞧看,便可见到奇景发生了。” 金明池似是感到兴趣,做出沉吟忖想之状。其实他是用心查看四下的动静。假如一有可疑之情,他先以最强劲的内力,把他心脉震断。 但奇怪的是,全然查听不到任何迹象,而夏侯空也全无挣脱之意。甚至相反的,他似乎很希望自己快点动手。 这真是使他十分难以理解之事,他突然放手,轻轻一推。夏侯空直向后退,退了六七步远,突然又向他冲回来。 金明池毫不紧张,因为这是他使的一种极上乘手法,另有一股内力潜蕴在夏侯空身上,到他退了六七步,才突然显现,反而把他推了回来。 假使夏侯空真有什么奇怪的企图,则当他脱离金明池掌握之时,一定迅疾闪跃。如是这样,他非突然失去了重心,跌一大跤不可。 此时金明池出手一击,就算是宇内无双的高手,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将禁受不住。何况夏侯空并非一流高手,自然难逃一死。 夏侯空一直冲了回来,金明池又一把揪住了他。讶异地摇摇头,道:“你倒底耍什么花招?我看香琼的情份上,可以从轻发落。” 夏侯空怔一下,道:“你当真是看阿琼的面子,泯去杀我之心么?” 金明池皱眉道:“我哄骗你作什?” 夏侯空叹一口气,道:“若然如此,我可就不能这么做了。” 金朋池不耐烦地道:“你倒底在说什么?” 他突然烦躁起来,松手走开,在大厅中绕了一圈,又道:“倒底是怎么回事?你本是才华超越之人,何以变得如此阴阳怪气?” 夏侯空道:“唉!自从阿琼不治亡故,我已乏人生乐趣,活下去实在大感乏味,而且你当也明白,老师父一定会派人来取我性命,这是迟早间事而已。” 金明池大怒道:“那么你竟是想藉我之手,得遂死愿么?” 夏侯空道:“我果然有这种用心。” 金明池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何须假手于我?又何须拖延不决?” 夏侯空叹口气,道:“这是我答应过阿琼之事,她临殁之时,殷殷劝慰于我,当时我为了使她心安,只好答应绝不亲手戕害自己的性命。” 金明池怔了一下,忖道:“他对香琼如此的情深一往,实在罕见罕闻,唉!我再气恼,也不能过于对他怎样啊!” 他当下又问道:“那座空坟是怎么回事?” 夏侯空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如若我的尸体丢在坟中,墓门自闭。里面机关发动,谁也无法破墓而入。同时我的棺木,自会移到她的棺木旁边。纵是千秋万世,再也不会分离了。” 金明池本已不恼他对纪香琼的忆恋,但一听“生则同衾”之言,顿时又忌火中烧,忿恨填胸,冷冷道:“你和香琼只怕没做过几夜夫妻,就已人天永隔了,是也不是?” 他怕直接询问之时,问不出纪香琼是否与他同衾共枕过?所以这样说法,假如他点点头的话,那么时间尽避很短,但纪香琼讲过以处子之身再嫁之事,便全属虚言。这时,他会如何对付夏侯空,目下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夏侯空长叹一声,道:“兄弟真是天下间最薄命之人,虽然已娶了阿琼,但为了治病之故,便不能与一般的夫妇那样,唉!早知她终难治愈,我就…………” 金明池心头一宽,忖道:“阿琼这一点可说对了,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但她却已死了,不过我还是要弄个清楚,也许她并非真死?” 当下说道:“夏侯兄,是不是你亲手埋葬她的?” 夏侯空道:“当然啦,这事我岂能假手于人,让一些凡夫俗子沾污了她的玉体?” 金明池道:“她当真已经死了?你可曾详细检查过?” 夏侯空道:“你这话好没道理,难道我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以致把她活埋了么?” 金明池道:“她不是普通的人,因此即使是死神,也不容易夺去她的性命。” 夏侯空沉吟一下,才道:“你说得有理,不过,我的医道,敢说天下罕有匹俦,岂有连一个人的生死也瞧不出来之理?她分明心脉已绝,躯体冰冷,脉搏全无,唉!我倒希望这些征象并非死亡。” 金明池双眉一皱,道:“也许你已把她藏起来,却对外宣称她已死亡,嘿!嘿!除非我亲眼得见她的尸体,不然的话,绝难相信她当真已死。” 夏侯空道:“假如你早两个月到此的话,当可以见到她一面。” 金明池道:“原来她才逝世不久。” 夏侯空道:“那倒不是,她是在四个月前气绝亡故的,但我也是感到难以置信,才一直没肯收殓入棺。” 金明池精神一振,道:“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才会停尸屋中达两个月之久,倒底是何事令你感到难以置信?” 夏侯空道:“这也难怪你要询问,那是因为阿琼在我悉心疗治之下,仗著宇内罕有的灵药,起初的三个月,进步有限,但三个月后,却大有起色。那精枯力竭之象,渐渐消失,到第八个月时,情况更佳,几乎可以说她已经痊愈了。不过,她却仍然时时感到头晕怔仲,心头郁痛,连我也查不出是何缘故?” 他的声音越说越凄怆,这时停歇一下,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又道:“就在第九个月开始,她忽然病倒,不出三天,便已气若游丝,药石罔效。” 金明池听到这儿,身躯也不禁大大震动一下,道:“难道她便那样子死了?” 夏侯空道:“不错!她安排好后事,这才瞑目去世。我一直觉得不能置信,于是并不移动她的身体,一直过了两个月,这才绝望,把她放在棺中。” 他颓然地瘫在椅中,金明池也连忙找张椅子坐下,心想:“假如他的话不假,则香琼果然已逝人世,唉!这真是令我难以相信之事,因为她的预言向来灵验非常,难道就是这一次她哄骗我,好让我一心一意修习那『无敌佛刀』么?” 夏侯空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金明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空道:“假如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设法让你瞧瞧她的。” 金明池道:“如何一个瞧法?” 夏侯空道:“你入墓一看,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诬。” 金明池讶道:“入墓去瞧?你不是说过,墓中有极精巧的机关,一入墓中,坟门即闭,而且外面的人,谁也不能进入的么?” 夏侯空道:“不错!但假如入墓之人,尚未死亡,则还可以从里面开启机关出来,此墓是阿琼坚持筑造的,她说:万一我们被强敌所迫,无处可逃的话,便可以躲在墓中,住上三五个月才出来。” 金明池想了一下,道:“这座坟墓能有多大?你们如何能久居三五个月才出来?” 夏侯空道:“那本是一座古墓,全是以石头砌筑,有一条长长的地道和三间厅房,相当宽敞,我们只略略改动,设了一些新的设备,例如封墓的机关和泉水等,又在一间石室内贮满了干粮,足可供应三五个月之久。” 金明池点点头,道:“若要我相信,非得让我瞧上一眼不可,你带我去吧!” 夏侯空带了他往后走去,穿过凌乱的屋宇,抵达后园。这座后园宽大异常,在当中有七八株古树,浓翠遮天。就在这些古树之间,有一座微微拱起的草丘,丘前立著一方石碑。碑上刻著“爱妻纪香琼之墓”的字样。 在墓碑后面的丘顶,有一块巨大的石板,板上嵌有铜环。 夏侯空向金明池苦笑一下,道:“这就是古墓人口。现在我大概已掀不起这方石板了。” 金明池道:“她就在这下面么?” 夏侯空道:“不错,你入墓之后,不管墓门是怎样封闭,只要扳动柯琼的石棺,连转三次,墓门便自行打开,可以复出。” 金明池冷冷一笑,道:“很好,咱们一同进去吧!” 夏侯空道:“这个自然,让你独自进去的话,我比你更不放心,万一你出不来,岂不是使我永远失去陪她的机会。” 他走到石板旁边,金明池戒备著掀起石板,但见下面是个六七尺深的坑洞,洞底是个棺材形的长木箱。 夏侯空道:“我们一齐跳下去,就可以自然地移到阿琼的身边,我许久没见到她了,也该去瞧瞧她啦!” 金明池没有做声。夏侯空道:“不必担心,底下的石室,各种用物皆备,蜡烛可以点之不尽。其实经我利用镜子折光的设备弄好之后,底下不算太黑。” 金明池突然一伸手拿住他手臂,五指扣紧他的经脉穴道,厉声道:“既然可以随意出来,你何故许久都不进去瞧瞧她?” 夏侯空不假思索,道:“因为她那石棺底下的一根主轴,力量不够,随时有断折之虞。 以我精密检验过的结果,这个机关最多再用一次,第二次就将断折,所以我十分珍惜这仅有的机会。下一次除非打算不出来,否则便不能再进去了。” 金明池道:“有这么巧么?偏偏只可使用一次?这样说来,我纵然有意教你独自进去一次,让我看过果然可以出来,才进去探看,这个想法也是办不到的了?” 夏侯空道:“我们一同进去,一同出来,你还不放心么?” 金明池道:“你早有追随她于黄泉之下的意思,假如你有意拉我陪葬,我岂不是后悔莫及了?” 要知金明池为人素来自私,兼且他虽是爱纪香琼,却还未到殉情的地步。所以这样说法。 夏侯空道:“胡说!我才不要你也混在一齐哩!” 金明池初时觉得有理,但旋又想道:“此人计谋多端,我必须步步为营才行。” 当下摇摇头,道:“不!我得考虑考虑。” 说时。已把石板放下,重新盖好,夏侯空突然道:“阿琼安排后事之事,其中一项是与你有关的。” 金明池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夏侯空道:“她有一封遗书。讲明若是一年左右,你来到这里,便交给你。假如你是三年后才来,便毋须交给你了。” 金明池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夏侯空道:“她说:假如你在三年后方始艺成出关,则她墓木已拱,同时我夏侯空也早就死了,是以这封信根本无从交付。” 金明池道:“有这等事?为何我三年后出关的话,你便活不成了呢?” 夏侯空耸耸肩,道:“假如我有她这么聪明,早就把内情告诉你了。” 金明池认定那封遗书,必定大有文章,说不定柳暗花明,尽在这一封遣书之内。当下一叠声催他取出来。 夏侯空和他一同走入屋内,但见四下甚是脏乱,一望而知,许久无人收拾。他在房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金明池。 金明池先瞧瞧封口,竟没有封死,任何人都可以抽出阅看,当下大为不悦,面色一沉,问道:“这信你瞧过了没有?” 夏侯空道:“我若回答说没有,你信不信?” 金明池道:“当然不信啦!” 夏侯空道:“既然不信,何必问我,但事实上我当真没有偷看。虽然我三番四次动了取阅之念,但还是没有这样做。” 金明池道:“这话骗谁?”一面说著,一面取出信笺。但见笺上字迹十分秀媚,顿时使他平添无限忆思。 那信上写道:“你如在一年左右抵达此处,必因万恶派之人透露地址,方能寻到,由此可知,万孽法师一直有人窥伺你我。此举乃是万孽法师怕我诈死,利用你探测实情,又认为可假你之手,取夏侯空性命。由此亦可知,万孽法师训练的高手,业已炼成了『无敌神手』,将于最短期间,找你一拚。” 他一口气看到此处,脑海中彷怫听见她那银铃似的声音,以及那清丽绝俗的面庞。然而她倒底是不是真的逝世了呢?如若真的已如春梦秋云般逝去,这可真是教人不能置信之事! 金明池叹一口气,又急急往下阅看。 信上写道:“妾身有两全之计,望你务必依计而行。那便是你和夏侯空对换一下身份,让他化装成你的样子,扬长而去。”三日之内,那万孽法师训练出来的高手,一定赶到。你可在我墓边与他决战,如若不敌,即可避入墓中,妾身仍有使你终必胜过那厮之力,夏侯空如若不愿这么做,可告以此举无异于自杀,有违诺言。“最后,并没有其他的话,只署了姓名,那秀丽的字迹,使人感到不愿移开目光。金明池慎而重之地收起信笺,道:“她要我为她办一件事。” 夏侯空道:“什么事?难道我不能办么?” 金明池道:“废话!你如是办得到,她何必托我?她说:万恶派高手,三日内定必赶到,要取你性命,所以要你化装成我,离开此地,躲藏起来。” 夏侯空摇头道:“我不信!” 金明池道:“我骗你作什?” 夏侯空道:“你想哄我离开她。” 金明池道:“真是好笑得紧,这等事我何必骗你。” 他心念一转。又道:“那么你瞧过她的亲笔函,当可相信了?” 夏侯空沉吟一下,道:“拿来我瞧瞧。” 金明池果然把信交给他,夏侯空瞧了半天。这才说道:“她替你设想得真周到啊!” 金明池双眉一皱,道:“你如不依她的话,我立刻就走,省得罗嗦。” 夏侯空长叹一声,道:“金兄别生气,我走就是了。” 于是他开始动手化装,换上金明池的衣服,极为相肖,如若不是十分相熟之人,实是无法认出。 他拜别了纪香琼之墓,这才离开。 金明池独自耽在屋子里,心中胡思乱想,忽然警觉,忖道:“我如若再不收摄心神,好好的修习无敌佛刀的话,这一辈子也休想达到登毕造极的地步。” 要知他聪明有余,沉潜不足。 性情又放诞自傲非常,是以这次闭关潜修,进步之多,不比从前在师父督促之下那般的踏实修炼。 这次也是忽然心血来潮,忍不住离开了潜溪寺,在路上无意中探听到纪香琼隐居之处,果然找到了。 现在才知道是万恶派之人特地透露与他的,足证纪香琼果有前知之能,早在逝世之前,就把一切情形算定,自然,金明池一定不等到大功告成才出关之事,也在她的算盘中。 既然如此,则她信中所说的,必将一一实现无疑,金明池突然生出好胜争强之心,立时摄神定虑,修习绝艺。 第三十三章 饼了两日,都无事故发生,第三天的上午,金明池方在打坐运功,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落叶般的微响。 他大吃一惊,忖道:“这分明是武功极高之人的脚步落地声,此人居然能当我静坐之时,迫到如此切近,方始让我发觉,单论这一身轻功,就可知举世罕有匹俦。” 当即依照预计,往床上一倒,作出打盹之态。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响声。 金明池只睁开一只眼睛望去,但见门口站看一个身穿黑长袍的人,头戴方巾,却蒙住了面孔。 因此,他只能从体型上略略推想来人必非老迈之人,至于其他如像貌神态等等,都无从得知。 他旋即闭上眼睛,露出十分颓废灰心之状,那黑袍蒙面人双目如刀,锐利地凝视他许久,才冷冷的道:“夏侯空,你知道我是谁么?” 金明池想道:“糟糕!假如他们本是相识,这场戏就没得演了。” 因为他只须一开口,单是声音,就足以拆破了戏法,于是他装着没有听见,理都不理。 黑袍蒙面人又道:“这样说来,纪香琼当真是死了,不然的话,金明池焉肯让你活着?” 金明池仍然不理睬他,只听他接着说道:“看你这副神情,敢是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你出身于本派,当必记得本派加何对付叛徒的。” 金明池哼了一声,又睁开一只眼,盯他一下。 那黑袍人道:“我一动手,你就求饶也来不及了,但当然我不会轻易出手,因为闻说你才智过人,焉有想不到本派之人找上门来之理,以是之故,你一定有速死之道。” 金明池一听此言,得知他从前末见过夏侯空,顿时宽心大放,慢慢的坐起了身子,伸手取出一个纸包,冷笑道:“可惜不是那老家伙亲自前来。” 黑袍人双目如炬,盯看他手中纸包,口中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金明池扬一扬手中纸包,道:“这就是我的答覆了,但他既然自己不来,我便全无活命的机会。” 黑袍人道:“这纸包之内是什么物事?” 金明池道:“一件百年罕见的宝物,只有老家伙亲自前来,才深知价值之大、远过于杀死我夏侯空,换言之,他定肯因此宝而饶我一命。” 黑袍人道:“你这话说得真有见地,不错,我全不把任何宝物放在眼中,定要取你性命之后,回去交差。” 金明池道:“我也猜你必是如此,所以对付你的话,手段又不相同,你可想先听一听么?” 黑袍人道:“听一听又有何妨,反正你决不是使的缓兵之计,不过,假如你手中之物,真是宝贝,则我杀死你之后,仍然可以取走,何须谈什么条件?” 金明池道:“唉!你想得太简单了,这宗宝物极易毁去,所以你一动的话,我先毁宝再说,如是老家伙在此,决计不肯冒这个险。” 黑袍人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你今日也难逃一死。” 金明池冷笑一声,道。“笑话!现在你仔细听着,这种纸包我共有两个,一是稀世重宝,一是威力绝强的火器,这火器一碰即炸,十丈之内,无有生还之人,你武功就算比老家伙强一倍,也休想逃得掉。” 他迅即把纸包放在床上,举掌按覆其上,只要一掌拍落,大概就可以使之发生爆炸。 黑袍人倏地跃出甚远,动作如电,疾逾鬼魅。 金明池哈哈笑道:“好没胆子之人,一吓就退,假如这话不是真的,你岂不是大大上当了?” 黑袍人冷笑道:“我何必冒这个险,反正你决计逃不出我的掌心。” 金明池道:“咱们一同前赴阴曹,在我来说,很是划算,不过,我目下还不想与你同归于尽,这是因为我还不服气你的武功,等到证明你比我还强之时,我才施展这手段不迟。” 黑袍人道:“你不信就试一试。” 金明池道:“你最擅长什么武功?” 黑袍人道:“我但须用一双空手,任你用什么兵器,也能轻易取你性命。” 金明池道:“这也不见得,我这两日参悟了不少最上乘的刀招,那是金明池传授给我的,到时,只怕你反被我杀死。” 黑袍人道:“那么你何妨出手试上一试?” 金明池道:“当然要试,今日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托地跳起身,拿着纸包,同对方扑去,还作出要把纸包往地上扔去之态。 黑袍人骇然而退,因为他牢牢记住万孽法师嘱咐之言。 那万孽法师向他说过:“假如纪香琼当真已死,则夏侯空一定不想活了,这时,你得提防他使出同归于尽的毒手。” 所以他赶紧退让,生怕他手中之物,真是炸力强绝的火器。 金明池嘲声道:“你真是儒夫。” 口中连连发出轻蔑的笑声,举步走出房外。 他一直奔到后园,那黑袍人遥遥跟随,毫不因对方嘲笑而动怒。 金明池奔到墓边,先把入口石板掀开,这才转身走下山丘,在墓前跪拜过,起身时,突然把纸包用力扔在地上。 那黑袍人看得真切,但见纸包一落地,竟没有半点声响火光,这才知道受骗,气得疾扑过去。 金明池左手不知何时又摸出一个纸包,作势欲扔。黑袍人如响斯应,立时改进为退,一下子又退出三四丈以外。 金明池高声道:“阿琼,我略施小计,就能从从容容到此与你拜别,现在我要仗着金明池所传的无敌佛刀,舆此子一战,望你芳魂暗暗护佑,胜此强敌。” 黑袍人冷冷道:“就算纪香琼阴魂出现,你也休想活得成。” 金明池呸一声,吐口唾沫,道:“休得口出大言,假如她芳魂显灵,非把你恶胆骇破不可。” 说时,突然也把纸包扔在地上,毫无动静。 黑袍人见他又戏弄了自己一次,欺人太甚,怒喝一声,闪电般扑上,霎时已迫到切近。 金明池冷冷笑道:“孩子,你得小心点,我从金明池那儿学来的刀法,不比寻常,说不定你反而死在我刀下。” 黑袍人眼中闪出凶毒的光芒,挥掌便劈,掌风一出,狂风动卷,内力之强,实在十分惊人。 金明池心头一惊,忖道:“想我金明池出道不久,已会尽天下高手,但还没有一人的功力比得上这,看来阿琼的警告,一点不错,此人已炼成了无敌神手,而我的无敌佛刀,却还未至功行圆满之境,今日之战,只怕难以获胜了。” 心念电转之际,已自挥刀迎敌。刀光划处,寒芒暴射,黑袍人口中惊忆一声,掌势突变但见他拳打脚踢,忽掌忽指,擒拿劈捣,变幻无方,可是却十分稳健,全然不似开始之时那般大意。 金明池挥刀封架,有攻有守,看上去,两人竟是势均力敌,暂时很难分得出胜败。 双方激斗了四十余招,手法越斗越奇,身形越转越急,到后来,兔起鹊落,人影相逐,根本已难分辨形貌。 又斗了数十招,形势忽然缓和下来,双方每一招。一式,都显得十分慎重,不再是急攻迅斗。 虽然速度减缓了许多,可是其闲凶险激烈的程度,却有增无灭,战圈四周数丈之内,劲风鼓汤,不时发出呼啸之声,入耳惊心。 金明池心知久战下去,于自己是有害无利,唯有希望在往后的一百招之内,找到敌人空隙破绽,一举毙敌取胜。 因此他厉喝道:“我这几手得自金明池的刀法如何,可惜他已经走了,不然的话,由他出手,准可以收拾了你。” 黑袍人嘿嘿冷笑,过了一会,才道:。“你用不看再装佯了,你就是金明池无疑,这一路无敌佛刀,果然有点气候,假如功行再深一些,本人就难有取胜的机会了。” 金明池被他一口揭破,晓得再想用此计激得他行险求胜,已是休想,当下不再开口,全心全意的对付强敌。 他胜在阅历丰富,上阵交锋的经验极多,每每能找到对方手法稚嫩之处,加以迫攻。 因此直到此时,他不但未显败象,还能够时有佳作,往往迫得对方连连后退,以避其锋然而又斗了一百招之后,黑袍人的招数越打越显威力,那阵阵潜劲内力,渐见沉重。 这正是无敌神手最厉害之处,要知这一门绝艺,也是由两种绝技合成,一是轩辕七式,一是乐印。 这两种绝世奇功,施展之时,有相辅相成之妙,乐印完全是一种神功力量,能使轩辕七式益颗神奇奥妙。 而轩辕七式,却又能增强涅乐印的威力。 两者相辅之下,如水涨船高,难以抑遏。 金明池假如不是以无敌佛刀应战,因而先天上不曾吃亏。若是以别的绝技应付的话,早就被对方的压力,迫得全无出招之力了。饶是如此,金明池由于功行较浅,已渐渐被对方的潜劲、内力,压得刀法不能挥酒自如。 这自然是已分出了高下,生死胜败的结局,只是迟早之事,金明池心知不妙,突然间: 运聚起全身功力,振腕挥刀,喇喇喇连攻三招。 黑袍人算然不必冒险与他硬拚,当下略略灭轻压力,退后一点,金明池趁这机会,跃出战圈。 黑袍人不但不着急,反而狞笑一声,催动掌力,追击敌人。敢情这一门神功,实在奇奥无比,一旦形成了一股势道劲力,敌人纵是逃出战圈外,也难当他催动全力,衔尾隔空遥击之威。 金明池向墓顶奔去,黑袍人在后追赶,口中突然大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顿时一股强大绝伦,无坚不摧的掌力,呼啸而出,直向金明池后背击去。 金明池脚程再快,也快不过对方这一股神功掌力。 若是回刀抵挡,则敌人势道已经贯足,有无坚不摧之威,他刀法、功行再精纯十倍,也无法抵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明池身于一矮,突然间陷入地中,那股掌力,呼一声,打他头顶掠过。 数丈外的一棵古树,“碰卜”大响一声,顿时碎裂断折,枝叶横飞,发出一片嘈响。 但金明池已安然的躲在地底,头上的石板,已经盖严。 不但如此,载着他的那具木棺,这刻迅快、滑动,移到别处,机括弹簧发出一片轧轧响声,可知这个入口,已被不少石板封住。 他坐在棺木之内,连连喘息,眼前一片漆黑,任什么都瞧不见,过了一阵,棺木已停止不动,却已移到了七八丈之远。 金明池取出火摺,点燃后,转眼四看,发觉自己竟是处身于一间颇为宽大的石室之中。 在他旁边另有一具石棺,此外,四周有不少木架和箱子,架上堆满了许多东西,木箱外则贴着纸签,写明物品名称。 他一瞥之下,已瞧见其中几箱是纸张、蜡烛、干果、菜叶等杂物,可见得此地贮存之物。 ,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生活上一切需要,都可以不暇外求。 他跨出棺外,弄了几根腊烛点上,一室皆明。 之后,他开始察看那具石棺。 但见棺身悬空架在一根石轴上,依夏侯空的话,但须旋转右棺,即有门户出现,可以出去。 弊内当然是纪香琼的体了,他呆呆望了一阵,才向四下打量。 他首先找到在角落一个水槽,壁上一个小洞,以木栓堵塞看,一望而知,这就是夏侯空提到的泉水了。 他想了一想,决定先静坐一会,才饮点泉水。 目前不能生火烧水泡茶,因为对方还在上面找寻入墓之道,如若有姻冒出,他起码晓得他还在墓中,又可以堵死出气孔。 假如他忍熬三五日之后,始行举火,则对方当已认为他从道逃走了,四出搜索而不会还留在墓地。 他先把烛火一一吹熄,然后在棺中盘膝打坐,早先的一战,当真是他平生得未曾有的恶斗,耗去真力极多。 以是之故,他这一次打坐,竟到了次日早晨才回醒。 石室中虽然十分黑暗,但他的目力强极,仍然可以把四周的景象,看出一个大概轮廓。 他走到水槽边,拔开壁上的木塞,一股清泉,溅射在水槽中。 这个水槽相当巨大,金明池暗念,定须在此地藏上三五个月之久,苦修无敌佛刀,所以立意把水槽注满清水,加以洗涤,以后便可以贮水应用。 也不知等了多久,水槽已满溢了,忽听咋擦一声,生似是此槽下陷了数寸。 金明池方自惊奇,联想到是不是地质松软,承重不住石槽盛满水的重量?这可不是开玩笑之事,是以立刻伸手去摸地面。 那知地质十分坚硬,看来加上一百个石槽,也不会下陷,金明池心中大感狐疑,便去拿了几支腊烛,一一点燃,分置四角。 石室中一片通明,他正要开始查看全室的地面,突然间,发觉石槽右侧数丈外的地上,一方石板已翻转起来,露出一个洞穴。 他记得这儿并没有这样于竖立约石板,心知有异,持烛过去走一瞧,洞穴之内,竟有一只方形朱漆的铁箱,大约是一尺见方,半月厚。 箱面贴看一张白纸,士写:“夫君金明池启阅”七个字,一望而知,乃是纪香琼手笔。 金明池心知一定大有文章,登时又紧张、又兴奋,反而呆立不动。 饼了一会,金明池才定下心神,取出铁盒,在烛光之下,揭开盒盖。 但见盒中盛放了不少东西,却都是零零星星的杂物,有书信、药瓶、金针、小爸剪和小刀等等。 他先拆开书信,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楞楞阅看。 但见信上写道:“夫君可依下列各条施为,妾可复活。但如是妾下葬后二百日以上,方见此函,则纵有灵药妙术,亦难返魂矣。” 底下就是开列着如何如何施救,其中包括得有金针刺穴,割肉剪脉以放血等手术在内。 金明池又惊又喜,想道:“她说过再世与我结为夫妻,目下她已死过,果然不假,但假如我是二百天以后才抵达此地,又或是夏侯空自杀殉情,坟墓入口已开,则她便将永埋地底了,想想也真够危险的。 这些意外,实是大有可能发生。因此,纪香琼所冒之险,真有如死了许多次一般。 换言之,在纪香琼心理上,她所冒的许多险,乃是含有负疚报答夏侯空之意,使自己良心得到安慰。 金明池把施救步骤看了又看,记得烂熟,自知决计再也不会弄错,这才开始动手。饶他金明池功力高强,胆力过人,但这等关乎纪香琼生死大事,加以细腻精巧的手术,繁复的施药步骤,直是弄得他出了一身大汗,才算是大功告成。 那支金针还插在纪香琼咽喉要穴之处,她的面色除了有点腊黄,并且显得比从前瘦了一点之外,看来仍然与生时差不多。 金明池挺直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抹去额脸上的汗水,双目一直凝视看这个美女。 她的才慧,虽然冠绝古今,无人可与之匹俦,但目下她却全无知觉,虽有千谋万计,亦不能施展。 假如她从此长离人间,莫说这青春红颜,殊堪惋惜,更令人遗憾的,却是她那绝世才华和满腹的学间。 金明池歇了一会,脑子里反覆寻思他刚才施术时的步骤,有没有任何错失,想了好多遍,才敢确定,并无错误。 要知,这一点异常的重要,日下他只须一拔起那支金针,纪香琼是否能够复生,立时判决。假如他半点错误都没有,则金针一起,纪香琼登时恢复知觉,心跳血行,一切器具都回复了机能。 假如他在施救之时,犯有任何错误,目下如是记忆起来,则尚有补救之法,这补救之法,完全记载在信末。所以他回想施救手续之举,十分重要,倘若犯了错误而想不起来,则金针一拔,顿时芳魂杳杳,无法召唤。 金明池到底不比寻常之人,想来想去,确定不误之后,立时下了决心,伸手捏住金针: 轻轻拔了起来。这一刹那间,是他平甚感到最紧张的时刻,他被迫得屏住呼吸,凝目望住石棺中的美女霎时间,纪杳琼开始生出变化,但见她面色渐渐红润,口鼻间也开始作轻微的呼吸,体温也逐渐升高。 金明池注意看她种种变化,他虽然知道,这一切现象都显得很正常,但他仍然未敢放怀欢休。 必须等到纪香琼完全恢复,睁开双眼,他方敢确定她业已返魂复活。但这一段时间,可比拔起金针的一刹那,长得多了,他咬紧牙关,极力抑制住内心情绪的波动,努力忍耐等候。 过了不知多久,纪香琼忽然长长的透一口气,睁开双眼,她的胖子虽然这么久不曾活动,但仍然乌亮灵活和可爱,又充满了智慧的光芒。金明池柔声道:“阿琼,你这一觉睡得真够长久的了,现在觉得怎样?”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全身酸麻不堪,你能不能把我抱起来,过一会再让我活动活动?” 金明池至此,才爆发出内心的欢愉,狂喜难禁地伸手入棺,一下子把她抱起来,开始吻她。 两人都有看恍如隔世之感,霎时间,一切都遗忘了,陶醉在情浓如蜜的长吻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 良久良久,金明池才放松了她,道:“你饿不饿?” 纪香琼笑道:“不饿,一切经过情形如何?” 金明池道:“一如你所预测,我及时到了,化装为夏侯空,让他冒充我而离开这儿,然后,万恶派一个炼成无敌神手的黑袍蒙面人出现,迫得我往墓中躲避。” 只消几句话,等如已把一切情形都交代清楚了,纪香琼间明准确的时间,沉思了片刻,才道:“你一路来时,可曾打听过薛陵、齐茵等人的消息?” 金明池在石墩上落座,把她放在怀中,道:“你总是这个样子,一味为人操心。” 他不悦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接着说道:“他们的情形有好有坏,好的是金浮图已经开启,千百种绝艺,业已流传人间,这是齐茵、方锡他们干的,至于薛…………” 他故意不说下去,瞧瞧纪香琼怎么办。 纪香琼道:“阿陵一定是突然失躁了,对不对?” 金明池讶道:“你如何知道的?” 纪香琼道:“我随便猜的,其实,我早就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不过其后我瞧阿陵和阿茵还有方锡等数人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假如联手出斗的话,世上也难有匹敌之人,所以我想想也就放心了,谁知终还是不免于这等结果………”她停顿一下,又道:“但奇怪的是连阿陵既也未能自保,则阿茵她们如何能顺利开启金浮图呢?” 金明池笑道:“你也有猜不出来的一天么?” 纪香琼心想:“我若是耐心慢慢推算,总想得出其中道理。” 但口中却应道:“假如我无事不通,只怕这一回就无法复活了。” 金明池果然认为很对,道:“好!我告诉你。” 当即把打听到有关薛陵如何意志消沉,后来被韦融劫走。齐茵等人如何开启金浮图,中间发生了十方大师以及万恶派高手袁怪叟阻挠之事,详细说出。 他最后问道:“你虽是猜测不出内情,但口气之中,倒像是早就知道有韦融和十方大师阻挠这等情事,究竟在那一点看出来的?” 纪香琼笑一笑,道:“这道理很显而易见,假如金浮图一向无人看守,则以我中原之大,人才之多,不难找到技艺高明的锁匠,前往弄开金浮图上的门,但居然一直没有这等情形发生,可见得事实上有人暗中守护,大概就是十方大师或韦融如此身手之流,他们暗中使锁匠不能工作:自是轻而易举之事,旁人亦无法警觉,因是之故,多少年来,金浮图屹立于大雪山中,安然无恙。”她停下来吸一口气,又道:“那十方大师和韦融,一定和天痴翁或圆树大师很有渊源,所以他们身怀绝艺,毫不奇怪,你说是也不是?” 金明池道:“这等推论,点破了十分显浅,但事实上除了你之外,天下无人想得到,依我看来,你似是一点也不担忧薛陵的安危呢!” 纪香玟道:“我告诉你吧,薛陵有桃花照命,天生会有许多女孩子处处帮助他,逢凶化吉,遇险呈祥,这是在相法和生辰八字的命理上,可以算出他不曾遇害。另一方面,在事实上来说,假如阿陵乃是在武功最强之时,遭敌所擒,则他的生命便大有危险,此是刚则易折的道理,古今不移,但他在消沉衰颓之时,被敌人抢走,情势大不相同,虽然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但你这刻心中已感到他果然不会遇害,这就是我的理由了。” 金明池道:“佩服!佩服!真是高论,但他到底有何遭遇呢?” 纪香琼笑一笑,道:“别猛送高帽子给我啦,我们也该讨论讨论你修习无敌佛刀之事了,你自己觉得这一年的进境如何?”a金明池道:“论到刀法,我当然已是精熟不过,其中微妙忧化,无有不能参悟的。” 纪香琼以诱导式的谈话,帮助他发掘出困难所在,以便设法补救。 她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打不过那万孽法师派来的高手?” 金明池道:“我们双方招数之间,谁也克制不了谁,但他功力竟比我深厚,是以久战之下,我就渐落下风了。” 纪香琼道:“原来问题是出在功力之上,但我仍感到不解的是,你在未修习无敌佛刀以前,本已功力深厚,连朱公明这等人物。也未能强过了你,可见得万孽法师的武功心法,还此不上你师门绝艺,朱公明以数十载苦修之功,才能勉强抵敌得住,假如双方同时开始修习武功,则双方相去之悬殊,不问可知。” 她停歇一下,又遭:“既然如此,则万孽法师这个新近训练成功的高手,时间有限,其功力成就应该此不上你才对,然而事实上却不然,这是什么缘故?” 金明池道:“这也不难解释,要知这无敌佛刀岌当中,也有修习内功的心法,而且必须把这门心法修习至有所成就之时,方能施展自知,尤其是在最精微奥妙的变化运用之时,更非这等心法不可,我原有的功力,当然大有用处,可是对方如是一开始就修习岌中的内功心法,纵然直接拚斗内力,赢不过我,但在施展手法之时,却能相辅相成,越战越勇,终能克敌制胜,这便是无敌二字的由来了。” 他想了一想,又道:“当然修习这岌中的心法之人,由于别辟蹊径,进境也特别神速,比较起来,还是从头学起之人占便宜得多了。” 纪香琼道:“那么下一回你再碰上那,能不能设法直接拚斗内力,不让他有施展无敌神手的机会?” 金明池摇头道:“不可能,我如要胜他,唯有从自己身上做功夫,假如我能达到某一种境界,则可兴对方互相抵消,谁也赢不了谁,这时,我原来的师门绝艺和功力,就可以发挥妙用,把他击败。” 纪香琼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要修习到这种境界,并非很难之事,但何以你办不到呢,这其中必有某种障碍在内,我们设法消除了,就可以达成心愿啦!” 金明池沉吟道:“说来不难,但我可能须得耗费毕生时间,才能达到此一境界,但也可能在今天就能突破障碍,我想,也许是我天性喜变,不能十分专心之故。” 纪杳琼笑道:“对武功不要紧,可别对我不专一。” 金明池道:“你算是白担心了,我对你已是情根深种,永不变易,而且,我这一年来,才晓得什么是真爱,以前有些感情,只不过是一种虚荣和冲动而已。”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看得出来,假如不是如此,怎能使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抛下练成的绝世奇功而来探望我呢?” 她停顿一下,寻思半晌,才道:“你且把那无敌佛刀的内功心法念诵给我听听,当然我也得学会一点,不然的话,岂不波别人瞧低了我?” 金明池自无异议,便把心法背诵出来。 纪杏琼听过一遍,道:“行啦!我已记住了,我虽然本身武功不行,但却能完全体会这等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奥旨。” 金明池道:“你可曾参悟出什么没有?” 纪香琼点点头,道:“我已明白啦,这一门绝艺,你此生恐难有得大成就的机会,这原因简单不过,那就是这一门刀法,虽是无敌,却以”慈悲“之念为基础。” 金明池一楞,道:“若是慈悲为怀,如何能制胜杀敌,只怕任何人也难以成功。” 纪香琼领首道:“正是如此,如若不然,那万孽法师派出的高手,早就能击败你,并且杀死你了。要知这二大无敌绝艺,同是圆树大师和天痢翁所创,圆树大师既是佛门高僧,自是大慈大悲的胸怀,每种绝艺之中,定有慈悲意旨在内。” 金明池道:“你不觉着自己说得太深了些么,我听不懂呢!” 纪香琼道:“咱们由头说起吧,首先要注意的是这二大无敌绝艺:其内功心法,皆含慈悲意旨。假如心性凶残之人,决计无法得到无限进境,换言之,虽然也有成就,却不是大成就,但此是内功的基础而已,若论招式,乃是荡妖降魔之物,岂能不深具雷歼霆灭之威,因是之故,慈悲为念,其实并不妨碍你诛杀敌人,但问题是假如是大仁大义之士,以救世为念心中本无杀机,亦无争强斗胜之意,则修习内功之时,进境神速,很快就可以得到某一境界的成就,并且往后还能精进不已,终于得参无上妙果,成金刚不坏之身。” 金明池至此才恍然大悟,叹道:“以你的才慧,世上大概再无疑难之事了,纵是阎王老子,见了你这等人,也得大伤脑筋。” 纪香琼笑道:“胡说八道,阎王爷伤什么脑筋?” 金明池道:“他出拘票拿人,但你有本事打他的回票,使他威信全失,这还不够伤脑筋的么?” 两人嘻哈大笑,闹了一阵,话题又转回武功上。 纪香琼道:“假如你自信有此毅力,敢向自己心魔挑战,推翻以前的一些观念成见,改成慈悲为怀,则修习这门上乘心法,必可成功,但事实上每个人最大的敌人,正是自己,如能战胜自己,天下无有敌手,已可断言。” 她这么一激,金明池顿时生出好强之心,忖道:“她的话虽是句句属实,但我金明池难道就怕了不成,况并假如无法得到寸进,将来如何应付万孽法师的手下?” 这么一想,心意已决,肃然道:“我将尽力而为,你可有如何下手的建议?” 纪香琼深心之中,大喜若狂。 因为这正是她改造这个冤家的一大成功,。她将使他气质完全变化,久而久之,便不复是冷酷毒辣,专以喜怒行事的人了。 她想了一下,道:“你先不必忙着练功,主要的是与我反覆探讨人生种种问题,总要使你衷心中相信”慈悲“乃是人生正确的途径,才有用处。” 佛家的“慈悲”,兴儒家的“恕道”殊途同归。此是人生求得真快乐的本源,如若没有了侧隐不忍之心,则纵是纸醉金迷,醇酒美人,拚命的去寻乐,其实并无“乐”之可言。 世上这种努力争权求财之人,心肠冷硬,过若奢华靡栏的日子,他们非是寻乐,而是慢性自杀。 因为事实上,他们寻求的是种种刺激而已。 所谓“真乐”,必须是酣恬满足:永不空虚才是,试问曲终人散之后,焉能不感到凄凉落寞? 纪香琼和金明池两人,畅谈终日,墓室内一切用物齐备,饮食俱全,竟无丝毫不便之感到了第三日金明池已改变了自己许多观念,这在以前,他都会嗤之以鼻,不屑一听的。 自然单单是观念的接受与改变,尚不足以认为是武功,必须真能身体力行,最少也得具有决心才行。这好比说一个英雄,他不但要有英雄的气慨和想法,有机会时还得要实行表现,这才是真的英雄。 不然的话,光在脑中想想,任何人也能成为圣贤豪杰了,这就是知行合一的道理,换言之,既知道道理,也能力行,才算是真实的。 第三十四章 第三日,金明池开始修习内功,纪香琼也从头修炼,不知不觉之中,已过了十余天之久这一日,金明池突然在炼完功夫之后,向纪香琼道:“我今日已冲破了那一道界限啦,从今而后,有许多招式变化,我都能发挥威力了,这皆是你的功劳,使我衷心万分感谢。” 纪香琼十分欢喜,但她也猜到他底下还有别的话要说,果然金明池想了一会儿之后,又道:“然而我也考虑过,纵然我从今以后,改变了做人的宗旨,但以前与薛陵之约,还得实践,这自然是假设他还能生还而言。” 纪香琼并不显示忧虑之色,道:“我并不反对,这样说来,你竟是有自信,有力量,可以击败万孽法师的手下了?” 金明池说道:“你如何得知呢?” 纪香琼道:“像你这高功力之人,总得找个心目中的对手,才能刻苦自励,自强不息。 因此,你一提薛陵,可知你心目中,已不把万孽法师的手下当作敌手了。” 金明池道:“正是如此,我想,那十方大师本可作为对手,但他既是得道高僧,我犯不着与他计较。” 纪香琼道:“让我提醒你一声,那万孽法师老谋深算,狠毒无此,他如不是很有信心,绝对不会侵害武林。因此,你不可认定他手下只有一个可修成那无敌神手之人,以我的想法,最少也有两个高手。” 金明池双眉一皱,道:“若然如此,我们就万万不可与他们为敌了,我只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定必不敢招惹我们。” 他温柔的一笑,又道:“要知,我们这一出去,就得择吉成婚。然后你得会怀孕,生儿育女,我虽然不怕他们,却无法兼顾这许多人,所以但求他们不惹我们,也就算了,你说怎样?我们几时成亲呢?” 墓室之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纪香琼心中甜蜜得要命,投身在金明池怀中,但觉自己真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孩子。 她过了一阵,才接下去道:“你想独善其身,为妻儿打算,但你有没有想到薛陵可能复出之事?他如是独力完成扫荡万恶派的伟业,天下间就只有一个薛陵大侠了。” 金明池道:“那么你的意思,竟是要我帮他了?” 纪香琼傲然道:“当然啦!你岂能在武林中地位此他差呢?我甚至希望你的声名更比他响亮,受天下武林之人崇拜敬慕。” 金明池如果不是为了修习无敌佛刀的心情,因而变了气质的话,这刻是否愿意这么做,当真是一大疑问? 当然这也不是说金明池现下就已完全变成了侠义道中之人,只不过起码他并不严格要求独来独往,率性行事。 而且为了纪香琼的面子起见,当然也得挣点声誉,以免他这位金夫人有比不上薛夫人之叹。 他点点头,道:“好!我有你这么一位智多星出主意,成绩绝对不会比薛陵差,而且假如我们两人联手的话,定可扫平洪炉区,诛尽妖孽。” 纪香琼连忙道:“你这话未免太小觑那万孽法师了,须知在万恶派中,他的胞弟袁怪叟所创的大门,只不过是支派之一,并非是万孽法师全部主力,尤其是这万孽法师,博识多种希奇古怪的法门,例如一个常人,变成了山精海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等等。” 金明池道:“这一点看来无须多虑。” 纪香琼:“就算这些山精海怪不必放在心上吧,但白妹妹说过,万孽法师以无上神通手段,改造出一批称为”蜂婆子“的可怕人物,出手一击,虽然毙敌,自身也同时送了性命,你说可怕不可怕?” 金明池双眉轻皱,还未开口,纪香琼又道:“这万孽法师能把一个人的生命力量,在一刹那间完全用光,这有如将一大箱火药:一次点撼爆炸一般,当然十分惊人。别人都是把火药成一条极长的线,引火之后,乃是慢慢的烧完,引发出的光芒,和爆炸的威力,自然远此不上这些蜂婆子。” 金明池笑道:“假如这一箱火药只是用薄薄的纸包看,则虽是一次烧光,也突然焰火冲天,眩人眼目,其实威势有限。” 纪香琼道:“这话说得好,不过问题出在这些蜂婆子只是一些微贱之人,换作万孽法师本人,当然这话又不同讲法了。” 金明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香琼道:“要知,虽然这些蜂婆子只不过是火焰冲天的纸包火药,可是这火势的热度和速度,也能令人走避不及,受了严重灼伤,假如她们的身份有如万孽法师那么高,则拚看受伤,也划算得来,然而她们只不过是卑微低贱的妇人,那里值得为她们受伤呢?” 金明池哑口无言,纪香琼突然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才泛起笑容,恢复了常态。 金明池问道:“你可是想出了应付蜂婆子的妙计良策么?” 纪香琼道:“有了一点头绪,但能不能办得到,还未敢断言?” 金明池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笑道:“什么?你也有办不到的事情么?” 纪香琼道:“别开玩笑,我岂是万能之人?只不过所学较博,思想灵活,能在种种情况之中,变化运用,找出别人见不到的缝隙而加以利用而已。” 她停歇一下,又道:“咱们与万孽法师为敌,最不利的是我们处处须用正当手段,而他却可以肆行无忌,把人命不当作一回事。因此,在对敌之时,人手的运用调派,我们这一方,有了先天上难以比较的劣势。” 金明池道:“假如是以前的我,那就不会十分吃亏了,我也可以肆无忌惮的乱干一气。 纪香琼道:“任你如何乱来,也有是非善恶之辨和侧隐之心,但万孽法师却以作孽为宗旨,以我看来,你跟他还差得远呢!” 她略略一顿,又道:“可是假如我们也能这样露上一手,以人命换人命,万孽法师一定感到十分意外,因而无法应付这等奇怪、混乱的局势,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个计谋。” 金明池道:“听说洪炉区之内,幅员广阔,人数众多,咱们难道带一支大军去围剿他们不成?” 纪香琼道:“当然不能像剿匪一般派出大军,但一支训练精良的军队,加上武林高手组成的队伍,可以组成无敌雄师,杀得万孽法师走投无路。” 金明池道:“这一支精兵,便已是无法解决的难问题了,再者,这些军士们有何用处呢。若是碰上了像我这般身手之人,在万军之中,仍可出入自如。” 纪香琼道:“但像你这等身手之人,为数有几,敌方虽然有三两个如此出色之人,可是他们定必被我们的高手绊住。况且他们也不敢在这等地方浪费精力,因为他们都会想到假如耗损了实力,则一旦被你们赶到接战,他们就难逃落败身亡的命运。” 她喘息一下,又道:“当然事实上,情况不能控制得这么好,就不会受到高手突袭乱杀,假如是徵集武林人物而成的大军,虽说每个人的水准都比较高些,但均是乌合之众,阵脚一乱,立时溃不成军。” 金明池点头道:“假如是训练精良的大军,就绝无这等情形了。” 纪香琼道:“我索性告诉你吧,日下我们大明朝正值多事之秋,东南有倭寇,西北有瓦剌为祸。不久以前,咱们大明朝全无猛将雄师,以致屡屡受寇贼侵凌逼侮,如今情况略见好转只要奸相阉宦失势,朝廷中有贤能之相,情势将有急剧改变。现在说回我们自己的事,这些边疆或海防官兵,俱是久历沙场,惯经战阵,胆勇过人,那是毫无疑问之事,而最要紧的是,这些官兵都受过严格精良之训练,只知军令,不知生死,因此万恶派高手纵然加以突袭,也无法摇撼我阵,这一点极为重要。” 金明池道:“那么你第一个难问题,就是如何借调兵马之事了?” 纪香琼道:“此事固然很不容易,可是还能解决,只有一些准备牺牲之人,不易找到。 金明池道:“如何还要另外找人送死呢?” 纪香琼道:“比是对付蜂婆子唯一的办法,要知我们如要消灭这等厉害怪物,只有这个办法最妙,并且完全出乎万孽法师意料之外。假如我们不是用一些准备送死之人,去拚掉这些。蜂婆子,则我们便理成了束手缚脚的被动之势了。” 金明池流露出奇异的表情,道:“唉”这真是万万想不到之事,甚至你亲口讲了出来,我也觉得不敢相信。自然万孽法师更不敢相信了。“他停歇一下,又道:“咱们如是有大军进剿,何须又另外找到送死之人呢?” 纪香琼道:“万孽法师非到不得已之时,焉肯使用这些厉害武器?因此,我们必须另行布置,务使他认为值得政击,这便是所有难题之所在了。一是如何找到这一批送死之人?一一是如何安排布置,诱使万孽法师下令攻击?” 金明池道:“虽说我们动手对付这批蜂婆子之时,既危险而又防不胜防,但比较起来,还是可行之法。” 纪香琼心中暗喜,忖道:“他已处处暗生慈悲不忍之心,因此,觉得我此举很是残酷,宁愿自己冒险,唉!我的种种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老天爷当知我渡化了此人,该是何等巨大的功德!” 他接着又在心底暗自长叹一声,想道:“但他岂知道一个策划筹谋之人,心灵上的负担,何等沉重?单说对付蜂婆子之一事,无论如何,唯有此法能够成功,如若不这样做,只怕将遭遇到覆亡之祸。” 她心情之沉重惶恐,当然不是旁人所能体会。 细细说起来,纪香琼真是最孤独可怜之人。 因为她的决策,成功或失败的结果,其责任只有她自个儿负担起来。旁的人无论如何尽心向她建议,但也不能替她分担责任。 她自然不能向金明池剖析心中的沉重痛苦,当下故作轻松地笑一下,缓缓道:“我说找人牺牲,你觉得很不忍心。但你当也知道那一支精兵雄师,亦将伤亡多人。但何以又不觉得残酷可怕呢?”。 金明池楞一下,才道:95“也许因为军队本来就是准备打仗的,所以认为纵然杀敌阵亡,亦是理所当然之事。唉!我也弄不清楚。” 纪香琼道:“这话很对,某些事情,在大家熟习之后,便视为理所当然,并不感到异样,况且对阵交锋之时,谁生谁死,无人能事前预料得知。不比我要准备的人、定是死路一条,所以显得很残忍可怕。” 她深深吸一口气,表情语声都很严肃认真,一望而知,她不但想法说服金明池,同时也想法说服自己。 她道:“在这世间上,有不少人,罪孽深重,应予处死,但我们当然没有资格判决一个人是否该死。因此,我们可以去找一些已被判处死刑之人,立此功德,他们反正不免一死,这样,我们就算不得残忍冷酷了吧?” 金明池笑一笑,道:“假如是罪该处以极刑之人,又已成了定数,收监候斩,则用他们已死走了的命运,做有益于世人之事,自是不算残忍。” 纪香琼徐徐道:“不但不算残忍,反而是对他人的莫大恩惠。因为,这个机会实是让他们把残余无用的生命,发出了光和热。” 但她随即发出苦笑之客,道:“不过,这也得瞧每个人的看法和想法。有些家伙,宁愿白白的死,亦不愿把余生贡献出来,惠泽他人呢!”。 金明池道:“这倒不要紧,咱们但须行心之所安的事,管别人愿不愿意?问题却是咱们到何处求取这许多名死囚?况且还须略加训练,他们肯合作么?” 纪香琼道:“以我大明朝南北十余省而论,想找十个八个合适的死囚,并非难事,训练方面,我也已有妙计安排,不愁他们不依言而做。” 金明池道:“那么你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官方极有力人士,足以支持咱们借用精兵,又可以调取天下合适的死囚,加以运用是也不是?”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假如霹雳手梁奉不死,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倒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她口气之中,并没有绝望之意:金明池看得出,她正在大动脑筋,而由于他本人对朝廷官家之事,十分隔膜,是以自知无法献计,便缄默不语。 时为嘉靖末期,明世宗以严嵩为首辅,弄权枉法。后来的名将戚继光,李成梁等人,皆移杉不得志。 明世宗本人好道术,时时遣人求天下仙术异人,道士邵元节、陶仲文、段朝用、蓝田用等,皆备受宠敬。 他除了妄信异术之外,复又深居西苑,车臣无法亲见得看他、但他每日都有亲笔御札舆严窝。 因此,虽然外寇屡侵,甚至迫犯京师,明世宗竟全然不知。 在那二十年间,明军战死的,真是不计其数。 纪香琼无所不知,对当今国事大势,当然也十分了解。 她也晓得: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万孽法师的话,天下休想有晏平之日。因为万孽法师所制造的祸乱,以大积恶孽为宗旨,天下越乱,他就越发欢喜…… 因此之故,朝中虽然时有忠良大臣,冒死抗疏。但一则世宗不予采纳。二则不久这等忠臣,也被加害。 这其中,当然万孽法师大有关系,当年朱公明常驻京师,为的就是保护严嵩,以免他被仇家所杀。 纪香琼想来想去,竟难有措手之计,当下向金明池道:“我们必须找出一位栋梁之才,既足以担承天下之事,将来好继奸相之后,辅助皇上,安定天下,这个人必须具有非常才智,在目前而言,不但不遭奸相嫉视、忌惮而致有杀身之祸,甚至竟有相当权势,可以助我们调遣精兵,选取死囚,以击溃万恶派?” 金明池道:“你倒是想得满好的,这些人才,如何轻易求得?” 纪香琼道:“信不信由你,假如大明朝气数未尽,则朝廷群臣之中,必有这等才智杰出之士。只不过目下不但韬光养晦,免有丧生之危,甚且外表也似是与奸相方面毫无龈龄。有些人会以为他是庸碌之辈,都不予以重视。金明池道:“或者正如你的所料,不过即便如此,你又从何而能发觉?咱们到京师去慢慢访查此人么?” 纪香琼嫣然道:“你这话虽有讽刺我之意,但事实上,并非不可行之道,我再想想看,或者到京师走一遭,亦未尝不可。” 金明池并不反对,他目下唯一的紧要事:就是尽量争取时间,苦修这无敌佛刀,以便与万恶派那个敌手,拚个高下。 他们在墓室中又住了不少日子,有一天,纪香琼略略收拾过,道:“我们上路吧!” 金明池道:。“往那儿去?” 纪香琼道:“到京师去访寻那一位国家未来的栋梁,我细察你功力的精进,已足可应付任何强敌。以你之勇,加上我的智谋。这回现身于江湖上,万恶派之人不来则已,来犯的话,管他是谁,总给他吃点苦头,方肯罢休。” 金明池傲然一笑,道:“好极了!我们这就联袂快游去吧!” 两人即日动身,出得墓外。 正如纪香琼所料,屋内多处,都显然有不少人居住饼,可知这些日子以来,万恶派曾留下大批人手,扼守此地,等候金明池复现的话,便合力取他性命。 但大概是见久无动静,咸信金明池入墓之后,另有道脱身,早已鸿飞冥冥。因此,这两日才撤退人马。 纪香琼上路之时,仍然要金明池依她之言,潜踪匿迹的出发。金明池大为讶异,道: “你不是说,咱们可以公开露面么?” 纪香琼道:“时机未至,你且忍一忍吧!” 金明池没奈何,只好听她。 一路走去,都依她的方法,潜蔽踪迹。 这一日,已到了南京,她看金明池在城外等候,独自入城行来,而她一去,却杳如黄鹤叫翌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四名骑着马的白衣侍女簇拥之下,驰抵金明池停宿之处。 金明池听到马车之声,出来一瞧,但贝那四名白衣侍女,都长得相当美貌,年纪均在十七八岁上下。 她们身上都佩看长剑,眼中神光充足,一望而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这使金明池大为惊讶,定睛打量。 那辆马车的窗深垂,以金明池的目力,也无法透视进去。 驾车之人,是个独眼大汉,身上衣看也十分华丽,神态却甚是标悍冰冷。 一个白衣侍女飘身下马,走到金明池面前,深冷地目光,从头到脚,把他细细打量过,才道:“不错!我们找的正是你了。”。她语调极是冷淡,好像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是跟一个人讲话般。 金明池双眉一耸,猛然抬头望天,好像既没听见这话,同时,也突然瞧不见对方一般。 要知,他本是十分狂傲之人,如今使出惯技故态,那股不屑理会对方的傲色,简直能把别人活活气死。 那白衣侍女冷冷道:“我早听说过你是个自傲自大之人,因此你这等神气,决计不能使我生气。” 金明池连哼也不停,突然举步行去,他是要迫近马车,瞧瞧车中之人。那白衣侍女出手疾抓,虽然十分迅快,却仍然抓了个空。 其余的在马车上的三名白衣侍女,见状,齐齐撤出长剑。 三剑出鞘,却只闻“铮”的一声,可见如何的齐整划一。颗示出她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她们虽未下马,可是三剑出鞘,却透出一股严寒剑势,向金明池潮涌卷到。 金明池心中大讶,忖道:“这三名侍女,倒看不出具有如此精湛的功力,尤其是三剑合成的这般剑气威势,更是奇怪之极。按理说,这等剑势,必须是绝顶高手,方能办到,然则难道她们皆是绝顶高手不成?”。要知,金明池于武功之道,最是渊博,深知这三女日下虽然未曾下马,但只要自己再向前移动,违逆了她们的意旨。则她们剑势自然生出感应,同时发出。 而这一击之威,由于是气机感应,天工多于人力,是以具有无坚不摧之势。纵然是他这等身手功力之人。也不敢轻易冒此奇险。 金明池至此,只好停住脚步,目光中透出一片森冷之意,缓缓的扫视那三名白衣侍女一眼。 但见她们的年纪俱在二十左右,个个明艳美慧,肤色白皙,意态之间,有一股孤峭幽冷之气。这等女孩子,虽然身为侍婢,但一望而知,都自视甚高,很少人能让她们放在眼内,尤其是男人。 金明池心中突然十分踌躇起来,忖道:“这辆马车和四名侍婢,毕竟是什么来历?我瞧那独眼大汉,凶悍殊甚,只怕武功更在四婢之上,从表面上瞧来,这马车内的主人,定是个女子。她能训练出这等婢仆,足见十分不凡,唉!可惜阿琼不在,不然的话,她一眼就可以瞧出这辆马车的隐了。” 他的犹疑是自己要不要出手对付这些女孩子,假如是在以前,依他的性情,早就上去了但自从齐茵、纪香琼、白蛛女这些女孩子出现之后,他可就真不敢小觑女子,尤其是这四婢身手如此不凡,饱受训练,焉知她们的主人,不是极厉害的人物? 他怕是不怕,只不过慎重从事而已,不过僵在这儿,亦不是办法,因此,他很希望背后那个白衣侍女向他出手,则他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法,一下子擒住了这个侍女,抢制了主动之势。 只听背后那个白衣侍女冷冷的道:“金明池,你一身武功诚然高强不过,我们这些下人实是难以为敌,但你若是惹怒了我家小姐,包管你有苦头吃的。” 金明池连头也不回,道:“我倒想知道如何做法,才能使你家小姐大怒?” 那侍女道:“问得好,我家小姐这一年以来,不时到江湖上走动,武林之人,不论是黑白两道,无不生出了好奇之心,很想瞧瞧我家的小姐,但此举已犯小姐大忌,是以,大凡作此试之人,总不免吃点苦头。” 金明池道:“照你这样说来,你家小姐的真面目,至今还末有人瞧过了?” 那侍女应道:。“不错!谁有这等木事能见到她呢?” 金明池道:“这太简单了,我这就把她揪出来,只要你们不逃走的话。” 那侍女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要人家站定,听任你摆布。” 金明池道:“我举手之间,当可以击毙双马,使马车不能移动,因此,谅你们也不易逃得出我的手心,不过这么一来,实在太费事了,我犯不着这么做。” 那侍女道:“犯得着与否,倒是其次,问题是你办得到办不到才是真的。” 金明池放眼一看,但见对方全无逃走之意,心中一动,随即仰天一晒,回转身子,说道:“我懒得看她的面貌啦!” 这时,他已面对那白衣侍女,只见她明亮的双眸中,透出惊讶之色,问道:“为什么? 你害怕了?” 金明池道:“就算我是害怕吧,总之,你家小姐芳容,请我看我也不看。” 白衣侍女怒道:“你这人好没有道理。” 金明池笑道:“我瞧过你们也就够了。如若你们四婢愿意留下来让我多瞧些时候,我也一点都不拒绝。” 那侍女黛眉一皱,道:“我瞧你有点儿神志不清,满咀的胡言乱语起来了。” 金明池正色道:“我一点也不是胡言乱语,试想你家小姐,最恨别人瞧她面目,可见得其中必有古怪,以我的猜想,她一定长得丑陋万分,才这般忌讳人家瞧她,同时,也因此收养了你们,以便妆点门面。” 那侍女直到现在,才算是弄明白了他为何改变了主意。当下道:“你弄错了,我家小姐,可说是当世无双的美人。” 金明池道:“你留着这话,等到闲得发慌,自己向自己说着解闷吧!” 他实是打心中不信,并非诸多作态,诱骗对方的话。 那侍女心中甚怒,玉面涨红,伸手按剑,大有出手之意。 金明池反而大为得意,高声道:“马车之内,一定是个丑不可言的丫头,否则她何以不敢见人,而且直到现在,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他伸手指指这个按剑侍女,又道:“我劝你老实一点,别要弄刀弄剑的,须知你一旦出手,激怒了我,我得跟你亲个咀,才能消了怒气。” 那侍女顿时征住,当真不敢拔剑出手,只因这金明池,早就有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声名,假如她在这等警告之下,犹自拔剑,显然会让人怀疑她是想让对方亲个咀。 她气得骂道:“混帐东西!你的狗嘴迟早得长个大疔疮,既脏且臭,没有一个女人肯让你亲咀。” 她牙尖咀利,咕咕呱呱的直骂,倒也有趣。 金明池故意唬她,双睛一瞪,狠狠地道:“闭口!假如你再骂我一句,看我有没有本事抓住你就亲咀。” 那侍女登时骇得把下面的话咽回肚子里,用力皱起眉头,蹶起小咀,恨恨的直躁脚,表示她心中的愤怒。 金明池口中说道:“假如你想与我亲热一下,只要出言一骂,就可得遂心愿,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心中却迅快的忖道:“我与这侍女缠闹至今,车中之人,倘无半点声息动静,果然可怕的紧,先时我还怀疑会是阿琼跟我开玩笑,但既然她们一年以来,不时在江湖上出入,则这一神人物,武林定然有了传闻,我一探即可得知。假如当真不讹,则决不会是阿琼了,然则她们是谁?今日为何会找上门来?恰又是阿琼不在之时,这会不会是他们已对付了阿琼,是以得知我在这儿?” 假如纪香琼在她们手中,这当然是十分伤脑筋之事,为了她的安全起见,则必须更慎重地对付她们才行。 金明池考虑过多种可能性之后,举步欲行。 对面那个侍女哼一声,道:“你往那儿去?” 金明池道:“回屋子里睡觉去,谁耐烦跟你们嬉闸?” 那侍女意欲拔剑拦阻,却又不取,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娇柔的声音,道:“阿梅!让他走吧,我们也好动身回家。” 金明池听得浦沽楚楚,但觉声音优雅悦耳,节奏温柔,一听而知,必是个既美丽而又脾气好的美貌少女。 名叫阿梅的侍女,应了一声,侧身让出道路。 但见金明池若有所思的停步不发,阿梅当下不耐烦地道:“你不是说同去睡觉么?那就回去吧!” 金明池道:“不!我改变主意啦!” 当即转身向马车走去,高声道:“姑娘芳驾既临,岂能就此离去,竟惺这一面之缘呢?”金明池暗念:以自己的功力,当然不难闯过这三婢联手之阵,但若然想在指顾之间就闯了过去,而又不想伤她们性命,那简直是办不到之事,何况尚有一婢一仆未曾参加。照他的估计,如果不出奇制胜,害得这五名女婢仆发动全力,那就不是三五十招之内,可以如愿闯过的。 他猛然间向前一冲,但见那三婢长剑齐发,幻化作三道光芒强烈眩目的剑虹,从马背上疾卷下来。金明池乃是故意引发对方这一击之威,其实方进便退。不过由于对方是在气机感应之下才发出的剑招,迅疾如电,饶他金明池身法奇快,也未能甩脱,仍然衔尾追击而至。 但金明池是何许人也,早就相度好距离远近,这时反身一跃,袖拂掌拍,一招之间已抓住了阿梅,顺势拖了过来,以她的身子,挡那三道剑光。 那三婢大惊失色,各自尽力收剑闪跃。金明池一幌身,已跃向马车。那独目大汉大吼一声,宛如老鹰般凌空扑下,人未到,手中长鞭早已发出到破空气时的锐烈声响,疾向金明池卷扫。 此人左手尚有一把短刀,寒光闪闪,神态标悍,足以令人胆寒生畏。金明池见他出手之时,功力十足,不愿与他多所纠缠,当即把左手抓住的阿梅,向他一送。但见阿梅宛如长看翅膀似的,呼地飞起,疾如激矢般向那独目大汉飞去,她的样子,一看而知,是穴道受制,假如不予置理,这一跤摔在地上,不死也得重伤。 独目大汉无法可施,只好自行卸了长鞭的劲道,一面把短刀衔住口中,脱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阿梅。随即借势斜斜飘开丈许,落向地上。金明池脚尖沾地之时,距马车已不超过七尺,正当他身形欲起未起之时,马车上传来”咯“的一声。 随着这声响起处,一大团烈火,突然出现,直向他喷溅而至。 金明池目力何等了得,在这极短促的一瞥之下,已瞧出这一大口烈火,大有扩散延布之势,威力极强。 武功练到俊金明池这等境界之人,最不敢惹的,大概就是无情烈火了,这是天地间威力至强之物,武功再高也罩不住。 因此他迅即改进为退,唰一声,已退了七八尺。果然,那团烈火,只能喷到距他四五尺之处,便不能再进。但见这一大口烈火,宛如一道帐幕般,拦阻住四五丈方圆的空间,使他不但无法超越,甚至连马车也瞧不见。 那四匹无人乘坐的健马,竟都不曾惊叫,却迅即撤蹄绕入火幕后面,可知这些马匹,都训练有素,如是寻常牲口,见了这等火势,定必骇坏了而乱嘶乱跑。金明池他仰天一笑,高声道:“好厉害的火器,甚至可以用作障眼法,借此悄悄逃遁,但本人只要活捉了你手下三个丫头,不愁查问不出一些我欲知之事。” 原来那三个发剑无功的侍女,这刻反而是在金明池身后。 他虽然不曾回头瞧看,但这三女一有行动,休想瞒得过他的耳朵。 火幕突然消敛,只见那独目大汉已站在座位上,居高临下,阿梅则瘫软地倦伏在一没。 这是因为她穴道未解,失去了行动之能。 他凝目向马车望去,突然发觉那隔日垂,似是能够看透,蒙蒙胧胧,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偏又看不分明,不知她相貌长得如何? 内的女子娇声一笑,道:“以金先生你的绝世武功,号称天下第一,若是大才小用,擒下奴家几个丫环,谅也不足以向人骄夸,是也不是?” 金明池第一个感觉是:这女子又是个十分慧黠多计之人,能言善道,大有纪香琼之风。 这个感觉,使他顿时十分头痛,况且她的话也极有道理;不但擒下这些侍女们,并非光采之事,甚至传出了江湖,反而减损了他的英名,因为此举足见连他亦无法近得马车,强看对方容颜。 那三名侍女似是得到暗示,晓得了金明池这刻的心情,齐齐行动,打两边分头绕路而逃金明池果然没有拦阻,转眼间,那三名侍女都回到马上,却已不敢过来,分别躲在马车的那一边。 马车内的女孩子又娇柔地道:“金先生,不瞒你说,奴家这辆特制的马车中,设有巧妙厉害的暗器多种,火器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金明池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口中冷冷道:“本人自信还抵御得住你的歹毒暗器。” 马车内的女子道:“当然!当然!即使你口中认为毫无把握,今日的形势,也迫得你非逞强一试不可了,我讲的乃是实话。” 金明池道:“笑话!难道我不能转身走开么?” 车内之人道:“当然不行啦,请你转眼向左右两方望去,离此地大约只有五六丈远,都有树木,奴家发现有不少人藏身其间,正在瞧看看我们呢!” 金明池转眼望去,果然两边的树上,都隐伏不少人,遥遥观看这场热闹。 当下皱眉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车内之人道:“他们都是武林中相当有名气之人,这一个月来,苦苦追踪奴家,奴家虽是不难摆脱他们,但忽然听到一个传说,所以顾不得理会这些人。” 金明池道:“什么传说?” 车内之人道:“武林中传说你已踏入江湖;后来忽然被万恶派的高手杀死了,奴家为了查访此事,所以特地不甩下这些人,以便江湖上皆能知道我的行蹂。” 金明池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车内的女孩子纵声一笑,道:“奴家相信那万恶派的高手,迟早会找上奴家。那时奴家就可以下手杀死了他,替你报仇了。” 她的声音不低,大概数丈外遥观之人,皆可以听见。 金明池十分讶异,道:“你替我报仇?咱们以前认识么?” 车内之人格格笑道:“不认识,但奴家闻说纪香琼很喜欢你,对不对?” 金明池越听越奇,道:“不错!这便如何?” 车中人道:“纪香琼已因用脑过度,精神耗尽,早已香消玉殒了,是也不是?” 第三十五章 金明池记起纪香琼所嘱,大声道:“是的!但这些事与你何关?何以唠叨不休?” 车中人道:“纪香琼乃是女中之杰,天下无人能不在她绝世智慧之下低头。奴家身为女子,觉得她实在替天下姊妹们挣回不少面子,以此之故,奴家须得为她效劳,因此替你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说了半天,敢情是这么回事。 金明池苦笑一声,道:“姑娘的盛情美意,本人心领了,万恶派的高手,果然可与本作殊死之斗,但他还没有击败本人之力。” 车中人娇声笑道:“现下见到了你,这话自是可信了,不过这么一来,奴家反而变成使你无法下台的人了,因为以你的身份声名,今日假如无法见得我的真面目的话,这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就得让给我了,是也不是?” 金明池不悦道:“你如是想得到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就该现身下车,当着不少武林朋友在场,把所有不服之人,一一击败,这才算数。” 车中人道:“话虽如此,但假如连你也没有法子可以迫近奴家的马车,见不到奴家的真面目,则你已败在奴家手下,亦是非常明显之事。” 金明池寻思道:“此女有意撩拨我动手,必有隐的目的,我欲待置诸不理,但两旁有不少武林人物正在观看,这些对话也都听去了。日后传扬开去,都当我金明池真的无法近得她马车,这如何使得?” 他把利害得失在心中衡量一下,立刻高声道:“姑娘既然定要迫得本人一试,那你可得小心一点,本人这回出手,说不定会伤人。” 车中人道:“你放心大胆的出手好了。奴家单凭这辆特制的马车,就能使你知难而退,我不妨告诉你,我这辆车子上,除了火器之外,还有毒水、毒针、毒粉和毒气等等厉害之物金明池表面上似是毫不在意,但心中却十分警惕。左侧有人高声叫道:“金先生切切小心,那车子上的鬼门道多得很,并且恶毒异常,那丫环绝不是虚声恫吓此言一出,两边的树木上都有人出声附和。由此可知,这一辆特制的马车,已不知伤了多少名家高手了。金明池道: “你这辆车子可有什么名称没有?” 车中人说道:“当然有啦,叫做驭云车。” 金明池道:“错了!应该取名为奈何车才对,正如阴间有一座奈何桥一般。或者称为罗刹车也可以。” 车中之人斥道:“住口!驭云车就是驭云车。哼!哼!只等你今日失败了之后,奴家将在车傍挂一个牌子,写明:天下第一高手金明池也落败认输,相信那时候你也不会反对,是也不是?” 金明池厉声道:“那么咱们就试试看,你小心了。” 话声中,已掣出了长刀,左手也取出以前惯用的摺扇。 此扇对于抵御暗器,特具妙用。 他举步向车子迫去,提聚起全身功力,但最大的问题是,对象竟是一辆马车,这马车本身不具灵性,是以他刀艺尽避强大无伦,无人胆敢抗拒。 可是马车却不管他这一套。 在这一点上面,他当然大为吃亏。但见他步步紧迫,转眼间,已迫近到七八尺的距离。 马车上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却不见有任何暗器飞出。 金明池深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好香啊!” 两边树上之人,有好几个高声叫道:“是毒气………那是毒气。” 又有人叫道:“这毒气十分厉害,曾经有人捏住鼻子,也昏倒地上。” 叫喊声中,金明池仰天一笑,又向前跨了一步。看他移步之时,步伐坚定,全无中毒徵象。 原来,金明池功力深学无比,他虽然当真吸入一口气,但却能把这一口气压缩于气管入口之上,换言之,他根木不曾把气体吸入肺中。 马车上突然“崩”的一声,数十点晶光,散布成两丈方圆的面积,向金明池电射而至。 此时,金明池唯有往上空拔起,才能及时逃得过这数十支毒针的袭击。当然那么一来,人家再来一记,恰当他掉下之时,他可就全无闪避的机会了。 却见金明池猛可向后一倒,快得难以瞧得清楚。只听又是“崩”的一响,数十点晶光向天空飞去。 这后面的一阵毒针,几乎是紧接着第一次发出的,一望而知,车中之人算定金明池一定拔上半空,是以紧接着向天空发射,使他来不及闪避或封架。 谁知金明池能够当得上天下第一高手的荣衔,实有过人之处,他在最初被火器迫退之时,已察觉火势离地面尚有一尺以上的空隙,因此,他这回便利用这一点空隙,深信必能如愿。纵或算错了,由于脚板向着马车,那些毒针最多打中靴底而已。 他已迅即起身,旁人但见他一例即起,宛如背后有弹簧把他弹起来一般,都大声喝采。 金明池更不怠慢,双膝一弯,作出前窜的姿势。 此是人类要移动之时最基本的姿势。 大凡是必须反应迅速的动作以前,定要双膝弯曲,使身体的重心下降,离地面越近越好,不论是拳术也好,或是须要快速动作的运动也好,总不能违背此一原则。 现在,金明池可以随意前进或后退,能与电光一般迅速。这姿势对于对方乃是莫大的威胁,迫得车中之人,不能不赶紧使出暗器阻挡。 但见马车上下左右,都冒出缕缕黄烟。初时很不经眼,但说也奇怪,只一晃眼间,马车与金明池之间,就被一道黄色的烟幕隔断了。 这一道黄色的厚厚的烟幕,显得十分凝固,风力对它似乎丝毫不生作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任何掌力也无法冲得散这道烟幕。 车中之人发出得意的笑声,道:“这是一种特制的毒粉,威力强大,你有本事就冲过来试试。” 此时,这道烟幕已展布甚广,总有三丈高,四五丈长。 金明池无法瞧得见对方,除非是从两端绕过去。 但这当然不是办法,因为他不知道那辆马车是不是完全在烟幕包围之中。假如绕过去,发觉也是一样,仍然无下手之处,则此举不免已教别人看轻了。 他胸有成竹,嘿嘿冷笑一声,道:“你虽是把这毒粉烟幕视为长城天堑,但在本人眼中,却算不了一回事。” 烟幕内传出那女子娇柔悦耳的声音,道:“你有本学,即管施展,奴家自信这黄云障还不是那么容易就破得的,你武功虽是高明不过,可是还得提防中毒身亡,其时后悔已迟,可别怨奴家辣手。” 金明池已提聚好功力,当下一挥刀,朗声道:“且看这黄云障能不能挡得住本人这一刀。” 但见刀势不迟不疾的劈了出去,说快真快,但说不快,也是可以。两侧但凡是高手名家之辈,见了这么一刀,无不耸然动容,或是瞠目结舌。因为这一刀,直有超凡绝俗之妙,业已突破了宇宙自然物理的限制。 要知,在这世界当中,人类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判断,莫不有着同一甚础,快就是快,慢就是慢,决不能兼而有之。 目下金明池这一刀,正是如此的出人意表之外,教人无从判断,众人之惊讶,可想而知但最惊人的,还是这一刀产生出的威力,但见刀气透障而入,霎时,把那浓密得如同实体的黄云障,冲出一条拱洞。 刀气本是无形之物,但由于黄云飘滚透裂,是以看得十分清楚明白。金明池一刀得手,第二刀跟着发出。 这回施展出一招“入海屠龙”,但见刀光暴涨,人刀合一,朝那两三尺方圆的拱洞电射而入。 两侧观战之人,看得极为清楚,因为这一道黄云障,只不过是丈许厚的一道屏隔。金明池透障而过,由开始到结束,都看得十分真切。 金明池透过了黄云障时,脚尖方一沾地,离他只有数尺远的马车,突然喷溅出数十道黑色的汁液。 这些黑色汁液,霎时化作一大片黑雾,把金明池完全笼罩其中。 但金明池仍然向马车迫去,连踏两大步,已到了车边,刀尖疾出,挑起了垂。 他顿时已瞧见了车中之人,两侧的武林人物,无不鼓噪喝采。 因为这驭云车主,此次已在众目睽睽之下,遭逢了第一次的败绩。 事实上,这些武林人物虽然都吃过亏,但莫不是被毒针击退,多数都负伤倒地,得到白衣侍女喂药回苏。从来无人得见这驭云车的许多种厉害武器。 这次金明池不但迫得对方施展出烈火、毒针、黄云障以及黑色毒汁等歹毒武器,还能挑开子,得见车中之人。他们不但大喜,同时也十分震骇于这驭云车奇门暗器之多,莫不认为除了金明池之外,再无有能成功之人。 金明池从窗口望入去,但见车内布置得堂皇富丽,用物齐全,连饮食之具也有。而车中之人,却是个彩服姑娘,高髻上宝饰甚多,但面目仍被一层轻纱遮掩。 他全靠这无坚不摧的刀气,护住全身,使毒雾不能侵入。因此之故,他必须迅即退开才行。 那彩衣高髻姑娘却向他招手道:“你可敢到车里来么?若要见我庐山真面目,非上车不可。” 金明池虎躯斜掠而起,一面伸手拉门,一面准备出手应付那独目悍漠的攻袭,动作极为迅速。 但那独目大汉只在高高的车前座位上,侧头睨视,并没有出手拦截。 金明池闪入车内,但觉车厢中地方相当宽敞,那彩衣蒙面姑娘,端坐不动。 但那对宝石也似的双眸,却紧紧的盯视着他,一时也测不透她的心意如何? 他手中长刀斜压胸前,一股森厉刀气,弥漫全车。 那彩衣姑娘轻笑一声,道:“好厉害!你再不收回刀气,我可支持不住啦!” 金明池冷漠之极,既不回答,也不收回那刀气。 彩衣姑娘道:“好吧!我把面纱去掉,但我曾有誓言,谁能冲入驭云车内,迫我去掉面纱,我就嫁他为妻,那怕是个年老丑陋之人,亦决不更改此誓。” 金明池淡淡道:“这是你的誓言,与别人无干。” 彩衣姑娘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金明池道:“我也有过誓言,决不娶那不三不四的女子为妻,像你这等行径,就是不三不四的女子了。” 他的话并非虚伪,因为车内的森寒刀气,竟是有增无减。假如对方是全无武功之人,这刻早就窒息而死了。 饶是精通武功之人,也须看功力之深浅,定忍受时间之久暂。像这个彩衣姑娘,能熬受这么久,已是功力十分湛深之人了。 假如金明池口不应心,存心开个玩笑,他的刀气就应逐渐减弱。因为这股刀气,与他的意志、杀机,息息相关。如是敌视之心减退,刀气也就跟着消失。 那彩衣姑娘困难地透几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迫我揭开蒙面之纱呢?” 金明池道:“多说无益,我这就再催动刀气,只要你能抵受得住这一阵刀气的侵袭,我就退出此事。” 那彩衣姑娘忙道:“别急!我取下面纱就是了。” 但她被刀气所压,动弹不得,急急叫道:“喂!你放松一点呀,我双臂都抬不起啊!” 金明池冷冷一笑,左手摺扇刷地打开,往她面上一扫。那片轻纱,随扇而落,现出了庐山真面目。但见她眉目如画,肤色极为白皙,全无一点血色。可是那对宝石似的眸子,却替这张丽而没有生机的面庞,带来了活泼生机。 他迅即收回刀气,毫无表情地道:“这张面孔全无奇怪之处,何必隐藏在面纱之后?” 那彩衣姑娘大大松一口气,道:“你终于收起刀气啦,但你也未免太大意了,须知我这辆驭云车中,机关繁多之极,既巧妙而又恶毒,虽是武功极强之人,亦是防不胜防。” 金明池道:“我可不是故意借端逞强,事实上,我对你毫无兴趣,但像你这种人物,诚然是当世罕有的拔类出萃之士,有评论胜败得失的资格,所以我跟你多说几句。” 他眼看对方面上全无喜怒之情,心想:此姝城府太深了,实在不可轻视。 当下又接着说道:“此车固然是机关千百,极尽奇巧歹毒之能事,但本人却有这等自信,那就是不论你以任何手段,亦难以伤得本人。” 彩衣姑娘道:“你就算已炼到金刚不坏之身,亦难以抵受火攻、烟薰、电闪、雷劈之威,是也不是?” 金明池道:“不错!但你别忘了,我受袭之时,定能拿住你,一同化为飞灰。” 彩衣姑娘道:“假如我有法子使你心神波荡,意志分散,则此时我但须五针齐出,分刺你”大椎“、”神道“、”命门“、”承扶“、”殷门“等五大穴道,你纵然是天下无双的宗师,亦将武功全失,任我处置。” 金明池一听这五大穴道之名,不觉失笑,道:“姑娘这话,只好唬唬别人,若论这五大穴道,诚然可以制住任何高明之士,但问题却在于你如何能在同时之间,取此五穴?” 彩衣姑娘美丽的面上,全无表情,道:“你如不信我有这等手段,那就坐下来,待我详详细细的告诉你。” 金明池依言在她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但觉座垫及靠背,皆是套着很厚的棉花,十分柔软舒适。 但他随即醒悟了一事,立刻暗运奇功,把全身穴道移变了位置,虽然只有寸许之微,但已经足够了。 那彩衣姑娘:“这五大穴道,其三是脊椎骨上之穴,余下的两穴,一在臀部,一在双腿后面。照道理说,果然不能在同时之间,制住这五处穴道,但天下之事,往往有令人意想不到之处,我偏偏能够办得到,这个理由,我拿一件东西给你看看,便可知道。” 金明池道:“如若真有这等本事,本人亦不能不服气。” 彩衣姑娘在身边摸出一宗物事,却是五枚错叠在一起的圆形水晶球,体积可真不小,她托在掌中,道:“请看!这是什么?” 金明池定睛一看,蓦然一道光芒从水晶球当中闪耀,宛如点燃着一枚五彩花炮似的,映射出千百道绚丽夺目的光彩,甚是强烈。 金明池虽是眼力极强之人,这刻也不由得一阵眼花,心中一怔。 登时感到背上、臀部和腿部,都有针刺的感觉。 那被针刺之处,正是方才她提及的“大椎”等五大穴道,由于那“承扶”及“殷门”皆是双穴,是以一共是七处穴道被刺。 设若金明池不是早一步把穴道移了位,则这一记,将使他顿时失去武功,须得有人解救,方能复原。 他嘿嘿冷笑一声,道:“好厉害!原来在座位上有机关,怪不得连臀部的”承扶“穴也难幸免了。” 他晓得自已确实被那水晶球的强光所眩惑,以致心神分散,反应迟钝。如若不然,那些金针针尖方一墙及皮肤,只要他有备之下,仍能及时跳起躲过。 因此,他虽然不曾受制,可是对于她的巧思妙计,仍然佩服之至。 当下改以较为客气的口气,又道:“假如你不提及这五处穴道之名,被我及时醒悟的话,的确难以逃过你的金针刺体之厄,本人至此也甚为钦佩,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站了起身,那彩衣姑娘垂头道:“你当真竟不屑一顾么?我自问容貌也不弱于别人,唉………” 金明池摇摇头,没有做声,伸手便去开门。 彩衣姑娘道:“你走之前,再瞧我一眼如何?” 金明池回头望去,但见她螓首低垂,只见到那镶满了宝饰的高髻。 他心中甚是诧异,忖道:“假如我不喜欢你,多看一眼又有何用处?” 念头方掠过,那彩衣姑娘说道:“多看这一眼,事情就会生出变化了。” 这话简直是在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使他十分惊异,道:“好!我正在瞧着呢!” 那彩衣姑娘蓦然抬起头来,但见白素素的粉厣上,神倩如喜如嗔,眉长入鬓,星眼含倩这张面庞,分明是纪香琼,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怪不得你能听到我心中之言。” 他旋即缩回开门之手,往她身边一坐,伸手抱住她的纤腰,道:“你当真非嫁给见到你真面目之人么?” 纪香琼笑吟吟道:“正是!而且我仍然希望你永不肯娶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 她手中拿着一小团东西,给金明池瞧一下,又道:“这就是我的化身了,将来我永远要用这副面目示人,称为驭云仙子。当然有大部份人会称我为金夫人的。” 金明池道:“这办法真高明,连夏侯空也将永远推想不到。但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几时安排好这么一辆马车,还有那些武功出色的丫环和赶车的手下?” 纪香琼道:“当然我不可能在许久以前,就晓得有这么一种必须乔装改扮的情势,但我出道之时,却已考虑到有时利用这等奇异的身份,周游天下,定是十分有趣之事。所以我已着手训练梅、兰、菊、竹四婢,又当我在京师调查薛陵全家被害之事的时候,顺带在奸相的卷案中,发现了这个仆人魏厚。他本是保定巡抚杨守谦的家将,杨守谦于庚戌之变,起兵勤王,与仇惊两路兵马,赶援京师,抵御俺答。但严嵩不肯主战,又复克扣军粮,仇惊听命于严嵩,按兵不动,杨守谦孤军御敌,未敢轻率出击,竟被严嵩谗言杀害。” 金明池大怒道:“真真岂有此理!” 纪香琼道:“令人发指之事多着呢,当时的兵部尚书丁汝变,也同时被奸相陷害而死。 这魏厚乃是勇悍之士,见公主被杀,一怒而乔装狙击奸相,被朱公明伤了一目,收禁死牢之内,不知如何,多时都未处决,被我发现后,毁去卷宗,救他出狱,并且依照他的性情骨格,传以合适武功。时日虽不长,但他已颇有成就。” 她歇了一下,又道:“我就医之前,便着独眼龙魏厚及四婢驾车出入江湖,时隐时现,制造种种傅闻。这年余当中,传说虽然传遍江湖,但遭逢的真正高手,却几乎没有过。这是因为金浮图开启之后,天下名家高手,莫不皆获奇技绝艺,闭门苦修。因是之故,我这个空城计摆到现在,还未被人识破。” 金明池道:“这敢情太好了。” 纪香琼道:“以后咱们纵横江湖,谁也别想识破这其中的机关。外间之人,不是称我为驭云仙子,就是叫做隐形罗刹。这外号也真不错,咱们总得让万孽法师想错了,以为我是任性妄为之辈,他见你与我在一起,再看看咱们的作为,将必误以为咱们不做好事,因而不肯随便招惹咱们,甚至对咱们毫不防范,那才真真有趣呢!” 金明池道:“好!咱们先干点不合情理之事,这风声很快就传扬出去了,不过,我心中尚有一个疑问,须得弄个明白。” 纪香琼道:“你说吧!” 金明池道:“设若那万恶派的高手破去你种种暗器,闯入车内。此时你只好施展那金针刺穴之术了?” 纪香琼道:“当然啦,此时既不能使用火器,除了这一着之外,再无别法。” 金明池道:“万一他也窥破了你的计谋手段,先行把穴道移位,你便如何?” 纪香琼笑一笑,道:“你猜我可有应付之法没有?” 金明池道:“实在很不容易应付,唯有希望他不能事先发觉,则你这一着,定可擒下那。” 纪香琼道:“你何以追问不休呢?以后我们总是在一起,怕他何来?” 金明池道:“万一我有事走开,或是你独自去办事,碰上了他们,哼!你别以为人人都会让你花言巧语说得动的,有些人不管三七廿一,先污辱了你再说,那时节,我就算把他们碎万段,亦是无用。” 纪香琼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既然是金明池夫人,焉能吃这种亏?实不相瞒,我其时可施双管齐下之法,那就是一方面以金针暗袭,一方面又发出毒气。此时,他被水晶球强光所眩,心神微分,加上金针刺体的感觉,定必功力减弱了些许,有此一点空隙,我这种毒气,必能把他毒昏。此时穴道复原,再施金针刺穴之术,任他是天大英雄,亦休想挣扎。” 金明池乃是大行家,一听之下,已完全明白,不须她在细节上解释。 当下颔首道:“如此甚好,但我还是担心那斯一直闯人来,出手伤了你。” 纪香琼道:“你放一百个心吧,我还有许多护身之法,路上才逐一让你瞧瞧,现在我们还有事做呢!” 金明池笑一笑,道:“可是咱们举行婚礼之事么?” 纪香琼嫣然道:“是的!我们须得让天下武林之人,皆知此事。不过这么一来,若是夏侯空听悉这个消息,一定把你认作薄幸无情之人。” 金明池耸耸肩,轻松地道:“管他呢!反正我一向是自负自大的家伙,从来不恤人言。 他发现纪香琼提及夏侯空这名字之时,眉宇之间,隐藏不住怅惘之情,是以特地讲得很轻松,以便把她这种情绪驱散。要知,他已是得胜者,佳人、绝艺都得到了,而夏侯空却完全落空。因此他实在没有嫉妒夏侯空的理由。纪香琼又道:“我们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将大撒喜帖,宴请天下英雄。这件事够我们着实忙上一阵的了。” 金明池道:“当真要发帖与天下英雄,大排盛筵么?” 纪香琼道:“当然啦!试想万恶派的高手,业已传出了消息,说你并非其敌。假如你不大排筵席宴客。人家一定深信你对万恶派心存畏惧。反之,你既然大事张,天下皆知,则万恶派之人,不管来不来找麻烦,都足以证明你毫不畏惧。” 金明池笑道:“原来你想把万恶派之人哄得来,这法子倒也不错,问题是假如万恶派来的不止一人,我双拳难敌四手,那时岂不糟透?” 纪香琼道:“不妨事,若论人多势众,万恶派纵然是倾巢而至,也比不过我们。” 金明池插口道:“你打算把齐茵、方等人都请得来,是也不是?” 她点点头,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你竟漏了未说。” 金明池道:“谁呀?” 沉吟一下,突然仰天而笑,道:“对!我师父乃是主婚之人,当然不会缺场,有他老人家坐镇,谅那万恶派之人,决计不敢倚多为胜。” 纪香琼于是命梅、兰、菊、竹四婢和独眼龙魏厚,先行拜见主人。然后着四婢向那些观战之人,传布喜讯,言明将于一个月后,在南京城举行婚礼。 这个消息,真是不胫而走。数日之间,已自传遍了武林。 在这几天之中,金、纪二人已发出了上千张喜帖,遍邀武林中人,到南京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在这些喜帖之中,有几十张最为重要,必须请得到才行。 因此纪香琼用了不少法子,在这数十张喜帖上,都附有数言。 例如致齐茵、方这一集团的喜帖,注上薛陵可能应邀赶到的字样。又例如致少林寺方丈慧海大师,就注上:“趁此机会,共商御敌大计”字样。 齐茵她们一听薛陵可能赶到南京,当然非来不可。那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掌教真人、黄旗帮主吴伟等,得见共商御敌大计之言,皆知金明池指的是万恶派,自也没有不亲自赶来之理。 喜帖发妥,金明池和纪香琼便驱车前赴太湖,到仙人浦上谒见那三大异人之一的孤云山民徐斯。 他们在南京已购备了巨宅,届时准备筵开百席,将摆设在后园的宽大草地中。假使到时要动手比武的话,也是方便得很,只须把十来张桌子拚拢,就是绝佳的擂台,四周之人,纵是多达千余,都可以瞧见。 纪香琼在仙人浦的一间木楼上,首次晋谒那孤云山民徐斯。此时,她心中的情绪,真是难以描写得出。 要知,金明池幼失怙恃,自幼由徐斯养大,因此徐斯实在就等于是金明池的父亲一般。 纪香琼首次拜见家翁,又是紧张,又是快乐。 徐斯虽是年逾九旬之人,可是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略为清瞿,却十分斯文俊秀,言谈温雅。 徐斯一面啜着香茗,一面倾听爱徒踏入江湖之后种种经过,面上表情很少变化。直到后来,听到十方大师的名字,万恶派高手,以及纪香琼死而复活这三件事,他的面色方略有变化。 金明池禀告完毕,提到娶纪香琼为妻,而她必须化身为驭云仙子之事,徐斯欣然道: “孩子!你这次踏入江湖,最大的成就,就是把这个绝代才女娶回来。为师大是欢慰,当然要为你们主持这件婚事。”。纪香琼见最后一关已过,心花怒放,笑厣中更添娇。 徐斯又道:“为师虽然想不踏入红尘,也是有所不能。因为照我的猜测,只怕薛陵的师父欧阳元章,也会在南京出现,他未必是找你的晦气,假如薛陵尚在人间,则你们的婚礼,他一定会赶来。欧阳元章想见见徒弟,势必也得赶到南京。我想,这正是我们老一辈作个决断之时了。” 金明池道:“师父!您定要与欧阳老丈动手不可么?” 徐斯道:“看来很难避免,因为齐茵的师父邵玉华,会想到我们都前赴南京,所以她若能出关,也必赶来。我们三人对上了面,这数十载的恩怨情孽,焉能不弄个水落石出呢?” 他的口气语调之中,全无火气,可是却非常坚决。 纪香琼不禁痴了,想道:“他们这一段情孽,牵缠了数十年之久,至今尚未能忘怀,仍然要寻个了断,可以想见他们用情之深,非是外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徐斯又道:“你们不必替我担心,欧阳元章虽是老当益壮,但我的功夫也未曾有一日搁下过,谅必仍然难分胜败。” 金明池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徒儿代劳如何?” 徐斯潇洒地笑一笑,道:“我们都是近百岁之人,这一次大概是最后的决斗了,不论孰胜孰败,或是不分输嬴,亦再无卷土重来之一日,岂能让你代为师出手?” 他凝眸寻思一下,又道:“你说到那十方大师,既然使的是无敌仙剑,又是奉命守护金浮图的人,一定是昔年会过一面的韦公子了。这个人真了不起,只不知会不会到南京来?” 金明池忍不住问道:“这十方大师以前可曾跟师父您印证过武功么?” 徐斯徐徐点头,道:“这是免不了的事,为师和欧阳元章都略略不如他,只有邵玉华以绝世天资,造诣特高,可以与他分庭抗礼。” 金明池平生最敬服这个师父,因此听了这话,不禁微微露出难过的神情。 徐斯看在眼中,笑道:“孩子,为师当年虽然在规规矩矩的武功上,比他不过。但为师法门甚多,炼成两种凶毒绝艺,一旦施展,必可与他同归于尽,这是为师昔年偏激的性情而苦炼成功的绝艺,韦公子剑术虽是超凡入圣,也难逃大劫,这是说,为师如是被迫施展毒手而言。但韦公子人品谦雅,当时在武功上并没有分出高下,只不过我自知有所未及而已。” 金明池这才释然,这一日金、纪二人就在仙人浦歇宿。 次日,奉侍着徐斯,一同乘车前赴南京。 此后的日子中,金明池苦苦修习那无敌佛刀。 他有师父从旁协助后,又大有进境,连徐斯都大感满意,深信天下间,已无人可以赢得了金明池。 距他们婚期只有十天左右,四方八面的道路上,都可以见到赶赴南京,参加金明池婚礼之人。 要知,金明池的名气,固然已足以招致天下英雄豪杰,赶来参加,而那驭云仙子,也是名满江湖的奇人,谁也都希望见见她的芳容。 齐茵、方、白蛛女、许平等许多人,由齐南山率领,亦是早就离开齐家庄,不辞千里地赶去南京。 这真是年余以来,武林中最轰动的事了。 因为江湖中已密盛传将有一些高手阻挠婚礼的进行,谁也不知这些高手们是谁,也没有人得知这个密消息从何而至?反正一个传一个,来历都是十分可靠的,是以人人皆信。 因此之故,武林中但凡是有头有面的人物,都赶向南京。 齐茵等人的行踪,固然传播得很迅速,而少林慧海长老、武当俞长春真人、黄旗帮主吴伟等迫近南京的消息,亦是无人不知。 终于到了良辰吉日,全府到处张灯挂彩,鞭炮燃过后,四下满地碎屑,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 从早晨开始,贺客盈门,礼物如山积,堆放在一个宽大房间中。 另有精美贵重之物,则收藏于内宅。 纪香琼年余以前,在这南京城内,帮助薛陵捉拿朱公明,记忆犹新,现在已成了新娘身份,心中的滋味,除了甜蜜之外,仍然带有少许辛酸。 镑家派的掌门人,随从甚盛,都在上午抵步,登门祝贺。 还有不少杰出的名家高手们,都是一齐被安置在东边院子内的大厅中,稍次的则在两院的大厅内。因此,完全没有龙蛇混杂的情形发生。 慧海方丈等人,早已晓得两件事,一是金明池的师父徐斯,已亲自抵达南京,为爱徒主婚。 第二件是齐茵等人早已到了南京,但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未见她及方等人,踵府道贺新人们定于下午筵席开列之前,在那左右屋子都打通了的巨厅内举行交拜天地之礼。而筵席也得提早摆设,大约是在申末之时。 群雄心中有数,晓得在交拜天地之时,或者众宾客入席之隙,如是有人扰闹,当不出这两时候。 因此当新人们即将交拜天地,巨厅内挤满了人之时,大家心中都紧张地等候事情发生。 第三十六章 厅内布置着喜帐巨烛,又设了不少座位,座中之人,无一不是武林中大有名望身份的人物。 金明池身穿吉服,先已独自在厅内与贵宾佳客周旋,新娘子还未出现,主婚的徐斯亦未露面。正在此时,一名健仆匆匆入报说,齐南山率了齐茵、方、白蛛女、梁学宾等人已抵达府门,还带了不少贺礼。 转眼之间,密密的人丛中,裂开一条道路。 但见齐南山领头,带了齐茵她们,由总管金府喜事的太极名家董翊林陪同,走入巨厅之内。 金明池迎上去,与齐南山等人寒喧话旧。 那边厢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吴伟帮主、叶高等人都离座起身,这些人物也如此多礼,益见隆重。 好不容易都寒喧应酬过,齐茵却一直对金明池冷若冰霜,不大瞅睬。 众人之中,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把心中的不满之意,完全表露在面上。 她坐下之后,金明池与身边的方说话,齐茵突然冷冷道:“金明池,别人都来祝贺你,但我的来意却大是不善,你小心点才好。” 金明池陪笑道:“在下几时得罪姑娘了?” 、齐茵道:“你对不起一个人,所以我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金明池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她已经死了,我不但见过她的坟墓,甚至入墓启棺验过,证明不假,方会再娶别人,请你相信一点,那就是我金明池决非贪新忘旧之辈。” 齐茵重重的哼一声,道:“就算我琼姊已经逝世,你也不该这么快就娶了别人,嘿! 嘿!当初她若不是为了你,定然不会耗费了许多心力,以致有丧生之祸。” 金明池道:“既然姑娘如此深加怪责,为何还移玉莅临?莫非有意出手大闹一场么?” 齐茵冷冷道:“说不定,等我瞧过那个女子再说,哼!假如她远此不上我琼姊,我非给你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许多人已发现齐茵讲话时,神态大是不善,都晓得这场婚礼,说不定要被她捣乱。人人皆知当世之间,齐茵虽是女儿身,却是可以媲美金明池的高手,因此她若是出手的话,这场热闹就好看了。 绝大部份的人,都希望她闹上一场,以便瞧瞧她和金明池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说不定可以偷学个三招两式,自是更妙。 金明池陪笑道。“姑娘要闹的话,在下也是没有法子。但我只求你在言语上不要伤人太甚,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齐茵心想:这性情竟大大的改变了,真是奇事! 口中却应道:“那得瞧瞧你这个女人之后,方能决定。” 她停歇一下,又道:“别人怕你炼成无敌佛刀,也害怕徐伯伯,但我却不怕。” 金明池道:“是的,只有你可以不怕。唉!我们以前都是好朋友,你何必找我的麻烦?” 齐茵恨声道:“谁教你忘了琼姊的情意?” 方在说时,人丛突然裂开,但这一次并非这些人自动闪让,而是被人硬给分出一条道路人人都惊讶顾视,连齐茵也是如此。目光到处,但见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身穿一件破旧长衫,大步而入。 这位老人虽然衣衫褴褛,但那高大的身材,高鼻阔口,以及步伐间的气势,自然流露出威猛莫当的气度。 他双目之中,发出闪电般的光芒,盯住了金明池,毫不放松,大踏步走将过去,大有寻衅之势。 金明池躬身抱拳,很隆重的行了一礼,说道:“小侄不知欧阳伯伯虎驾贲临,有失远迎,还望肴恕。” 众人一见他执礼极恭,口称“伯伯”,都觉得很奇怪,纷纷向旁人打听这个老人的来历齐茵啊了一声,起身道:“欧阳伯伯,我是齐茵。” 来人正是薛陵的师父无手将军欧阳元章,他那威棱四射的双眼,先转到齐茵面上,突然流露出一阵温柔之色,走近两步,颔首道:“你就是玉华的爱徒了?很好!很好!”说时,还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口气之中,充满了怜爱之意。 金明池虽是被他冷落,却面色不变,恭立如故。 欧阳元章的目光,徐徐转到他面上,哼了一声,道:“咱们还有一笔旧账要算,对也不对?” 金明池道:“你老人家远道光临,难道就为了责备小侄么?说什么也得宽坐一会,让小侄竭诚款待,回头你老再训诲小侄也还不迟。” 欧阳元章虎目大睁,眸子中尽是惊讶之色,道:“咦!奇了!奇了!徐斯竟会教出这样子的徒弟?老夫莫是弄错了?你当是徐期的徒弟么?” 金明池道:“你老没有弄错。” 齐茵道:“欧阳伯伯,侄女也觉得很奇怪,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我看必有古怪。” 欧阳元章霜眉一皱,道:“金明池,你新近可曾炼过什么武功?” 齐茵代他答道:“据说他炼成了无敌佛刀。” 欧阳元章哦了一声,面上泛起难以置信之色,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似乎已窥堂奥了,可是以你的为人,若然徐斯看中在先,则决计难以得到这等成就。” 他说到这里,金明池已万分佩服,心想此老能与师父并称于世,果然十分不凡。自己假如不是得纪香琼之助,只怕至今仍然难有多大成就。 欧阳元章接着道:“金明池,老夫眼下要试你一试,但你放心好了,老夫决不会破坏你的婚礼。” 他转眼一望,向叶高道:“老弟,借你的剑用一下。” 叶高心中已知道来人是谁,因此不敢支吾推托,立时捧起那柄用布包住的横云古剑,亲自双手送去。 此剑在武林中相当有名,尺寸较常剑巨大沉重得多。以沧浪一剑叶高的矮短身材,施展此剑,格外惹人注目。 以是之故,此剑特别出名。 欧阳元章接剑在手,还未拿掉外面那层厚布,便已颔首道:“好剑!好剑!此是古代神兵利器,如若武功造诣稍差之人,得了此剑,全无用处,阁下既以此剑成名,可知必是当代名家了。” 那叶高初时心中颇为不舒服,虽然他不敢违抗,但总不是味道。 谁知这位异人竟出言褒扬,这正是一经品题,身价十倍,顿时大喜过望,说道:“欧阳老先生好说了,在下岂敢当得名家之称。” 欧阳元章道:“阁下不必客气了。” 金明池大声说道:“这一位是沧浪一剑叶高兄,与薛陵兄也是相识的。” 欧阳元章一面点首为礼,一面打开包剑的厚布。 他左手拿着剑鞘,并不立刻拔剑,等叶高退到其他的人身边,右手这才徐徐落在剑把上他身上衣服虽是褴褛,然而这刻横剑而立,那高大雄伟的身躯,以及雪须霜鬓,竟使人感到他宛如天下无敌的老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霎时之间,整座巨厅之内,上千的人都感到杀气森森。彷佛那位老将军,正麾驱十万雄师,扫荡敌寇。 这种威势和杀气,使人无不感到眼下在他面前,直似待宰的羔羊一般,因而人人噤声屏息,有的甚至战栗颤抖起来。 欧阳元章双目如电,环视全厅一眼,只见金明池和齐茵离他最近,大约是一丈左右。 再就是各派掌门人以及方锡、叶高这等当代高手,距他稍为远些,大约也就是丈半左右其余的人,都相距两丈以外。 欧阳元章似是感到很满意,霜眉一剔,透出了千重杀气。 金明池突然间斜迈一步,移到齐茵身前。看他的举动,竟是要以自己的身体,替齐茵阻挡危险一般。 欧阳元章仰天长笑一声,那豪壮洪亮的声音,冲霄而起,厅顶的屋瓦,竟也簌簌震动起来。 他直到现在为止,尚未出剑,却已具有如许惊天动地的气势。 旁人当时只感到震凛惊疑而已,但那少林方丈慧海大师这一干当代高手们,却无不钦佩服之极。 这等境界,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然而当他们苦修了数十年之后,无不放弃了这个努力,深知此生已决计不能达到。 这些高手们甚至也没有梦想到此生能得亲眼目视这等场面。因此他们可以说是“足慰平生”了。 由此可想而知,他们心中泛起了何等深刻真挚的折服倾慕之情。 齐茵退开两步,默然地注视着那位欧阳伯伯的动作。她此刻已运聚功力,暗中抵拒一股无形无声但强烈森寒之极的剑气。 她晓得金明池当亦如是,故此她特地退开一点,以便观察他的造诣和火候。假如她打算与金明池较量的话,她日下就应当稍稍移前,与金明池站在距那老人同一距离之内。 但她却让金明池早先以身相护的举动所感,泯灭了与他争胜之心,所以便没有这样做。 在这巨厅之内,欧阳元章乃是发出某种强烈的可怕的力量之人,除了他身后是墙壁之外,无数人呈半圆形围绕着他。 距离最近的是金明池,齐茵稍为远些。 接着便是慧海、俞长春、吴伟、方、叶高这一群一流高手,几乎是形成一道人墙,阻隔于其余千百武林人物之间。 欧阳元章在震耳的豪壮笑声之中,身形似乎变得更为高大,但贝他健臂起处,寒光闪射的古剑,离鞘而出。 欧阳元章只不过是一个拔剑出鞘的动作而已,可是厅内千百英雄豪杰,却突然骚动起来原来那挤得麻麻密密的人群,竟自纷纷向后移动,这自然是前面的人受不住强烈的剑气,便往后退,所以造成了纷乱。 慧海方丈等一流高手,身上的衣服尽皆无风自动,拂拂有声。在他们这一群人之中,只有四个人凝立如山,未曾移动。 这四人便是慧海、俞长春、吴伟和方锡。 但他们却都流露出运功支撑的情状,一望而知已用了全力,处境甚是艰苦,动辄有支持不住之险。 可是站在他们前面的金明池和齐茵,居然也动都不动,齐茵犹自露出运功相抗的迹象,但金明池却闲豫如常,似是不受一点影响。 欧阳元章这一剑,已把天下名家高手的份量,完全惦量出来了。 他那威四射的目光转到金明池面上,手中之剑并没有移动,可是剑气锋芒已完全移攻向金明池。 要知这等形而上的武功境界中,兵刃的移动,已是多余之事。 欧阳元章的剑气威力,完全是以心意指挥,所以他但须向金明池望去,便等加发剑进击一般。 那一股无形无声的剑气锋芒,攻到金明池身上之时,金明池这才皱一皱眉,接着身躯被冲得向后一仰。 但他仍然支持了片刻,才蹬蹬蹬往后直退。 全场之人,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似悟非悟。整座大厅之内,鸦雀无声,静寂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欧阳元章突然间收剑入鞘,顿时寒气消歇,压力都无。 他仰天长叹一声,道:“金明池,你果然已炼成了无敌佛刀,不出十年,已可与老夫并肩齐驱了。” 金明池微笑道:“欧阳伯伯一言之褒,实系小侄平生的光荣。” 他眼光转到齐茵面上,又道:“齐姑娘亦毫不逊色,鄙人甚感佩服。” 欧阳元章摇摇头,道:“老夫如若是找寻敌手的话,定必先全力击败了你,便足够了。” 金明池憬然而悟,想道:“原来此老粗中有细,明知万恶派高手入世之事。生怕若是提及齐茵,对方会先找到她头上。”当下立即改变话题,不再涉及齐茵的武功造诣。 他自然知道齐茵这年余以来,虽然又大有精进,但比起自己修习无敌佛刀的成就,却差了一筹。 他道:“欧阳伯伯请宽坐须臾,家师已接到消息,马上赶来接待贵宾。” 欧阳元章霜眉一皱,一面沉吟,一面把手中的古剑,还给叶高。 他此来主要是查探爱徒下落,目下薛陵既未出现,可知他不在此地。亦可知江湖上传说薛陵失踪之事,并无虚假。 他心中只惦念着薛陵,那里还有心思跟徐斯聒絮? 齐茵察觉这位老人眉宇之间,透露出孤独凄凉的味道,芳心中顿时充塞满了凄惶怅惘以及怜惜之情,当即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道:“欧阳伯伯,我们到那边坐一下,我有些话告诉你。” 对欧阳元章而言,目下大概只有这个女孩子,会对他如此亲近了。他立时被她的柔情打动了,豪迈地点点头,任得齐茵拉着,往厅后走去。 一个侍女不知在何处出现,带领着他们,走入一间清雅而舒适的房间内,并且迅即斟了两茶,悄然而退。 齐茵耵住欧阳元章的手臂发怔,老人慈霭地道:“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齐茵道:“伯伯可见到那侍女么?” 欧阳元章道:“当然见到了,怎么啦?可是有那儿不对了?以我看来,她的武功真不错,但与你比的话,当然还差得太远了。” 齐茵道:“她就是近两年来最神的驭云仙子的白衣侍女无疑了,金明池今日与驭云仙子成亲,这白衣侍女出现在此地,并不希奇,但我瞧了她的伶俐慧黠,竟禁不住记起了纪香琼姊姊。” 欧阳元章道:“哦!就是那个以才智称誉于天下的女孩子么?” 齐茵道:“唉!我真不相信琼姊姊会逝世,她是阿陵一个姑母的徒弟,你老可知道么?” 欧阳老人当然不知,齐茵于是把纪香琼如何屡屡帮助薛陵之事说出来。这使欧阳老人也顿时十分关切纪香琼。 齐茵说完种种关系之后,欧阳老人道:“纪香琼既然已允诺嫁给夏侯空,金明池当然只好另娶他人了,你不要为此事而生气啦,不过我告诉你,金明池修习无敌佛刀之后,气质全变。以一个做长辈之人来说,倒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纪香琼没有这个福气,实在太可惜了!” 齐茵叹一口气,道:“但我仍然为琼姊感到不平,哼!哼!假如不是琼姊的帮忙,金明池那里修炼得成无敌佛刀呢?但金明池却这么快就忘了她。” 欧阳元章道:“你自己的事又如何?听说你和阿陵本来很要好,但何以不早成亲?他真的失踪了么?” 这些问题之中,齐茵只能回答最后的一个,因为连她也不晓得薛陵何以不肯娶她为妻。 欧阳老人这一提起,登时触动了她的隐痛旧创,面色都变了。 她勉强把薛陵忽然变得十分消沉,然后在前赴金浮图的路上,被一个叫做韦融之人劫走之事,详细说出。 这件事早经在场的天水四雄等人传出江湖,当真是无人不知,欧阳元章也早已听过了。 齐茵之言,只不过证实这传言不假而已。 老人仰天沉思了许久,才道:“韦融是无敌仙剑的传人,则必与韦公子有关,他们韦家与天痴翁渊源极深,是以用此法阻止你们觊觑金浮图,并非奇事。何况其后韦公于又以十方大师之名,出现于金浮图下,可见得韦家实是有家训守护金浮图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据老夫所知,韦公子文武双全,有高士之风,如是他的后辈劫走了阿陵,大概不致于加害于他。使我最耽心的反而是阿陵那消沉的态度,说不定会悒郁而死,但阿陵乃是生命力极强之人,到了最后关头,一定会奋发起来,应该不致于悒悒而死。” 齐茵道:“那么他被韦融一直囚禁至今么?” 欧阳老人道:“这是谜团的核心了,咱们除非找到了韦融或十方大师,或可探出薛陵的下落。” 齐茵年余以来,笫一次流露出欢欣兴奋之色,叫道:“好啊!伯伯带我一道去吧!” 欧阳老人点点头,道:“当然不会漏了你,但他为何忽然这么消沉呢?会不会与你有关?你敢是不肯嫁给他?” 齐茵登时又变得面色苍白,咬住嘴唇,过了片刻,终于抑制不住辛酸的泪水,沿着玉颊直流下来。 她道:“不!伯伯你猜错了,是他不肯娶我。” 欧阳老人勃然大怒道:“混账!像你这种女孩子,他还不满意么?” 齐茵道:“伯伯别生气,他决不是不满意,而是有一个奇怪的原因,使他不肯娶我,唉!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决意此生永不嫁入,就算是阿陵他回心转意,我也不嫁给他。” 欧阳老人听出她口气之中,隐隐流露出极坚决的心意。当即晓得她这个决心,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了。 这位老人本身也曾为情所苦,至今未得解脱。 因此深知个中三昧,也知道第三者绝对无法可想,当下歉然道:“这真太糟糕了,你师父一辈子不嫁,现在又轮到你了,唉!老夫一定设法向阿陵问个明白,总得有个交待才行。” 他仰头想了一下,又道:“照你的看法,阿陵如若不死,会不会到这儿来呢?” 齐茵道:“那只有琼姊才答覆得了这个问题,可惜她已香消玉殒,与草木同腐了。”她的泪珠又滚滚而下,使人无法弄得明自她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恋情而哭呢?抑是为了纪香琼之死而垂涕? 欧阳老人道:“假如阿陵不来,老夫就走啦!” 齐茵道:“伯伯打算往那里去?” 欧阳老人一怔,道:“老夫还没有决定,但既然玉华已闭关于地心宫,逾越了一载之期,尚末开关,只怕业已坐化了,而阿陵又音讯杳杳,老夫实是没有什么去处,反正离开此地也就是了。” 齐茵登时睁大泪眼,怔怔地望着这个气度威猛的老人,他这一番话之中,透露出何等的凄凉落寞啊?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他竟然连一个亲近点的人都没有,桑榆晚景竟是如此的凄清,实是足以令人闻而酸鼻。 她伸手挽住老人的臂膀,柔声道:“伯伯,你别走行不行?要走的话,我们一块儿走,我反正此生也是长斋礼佛,永不出嫁,因此假如让我服侍你老的话,又有何不可?” 欧阳老人感动地摸摸她的脸蛋,道:“多可爱的女孩子啊,只恨阿陵福薄,竟未能娶你为妻。” 但他虎躯一挺,皓白的鬓发扬飘起来,透出凛凛的神威,豪迈地笑一声,又道:“你的盛情老夫心感了,但老夫一生孤独惯了,倒也不在乎这有限的岁月将如何渡过,你好好的侍奉你父亲吧,自然最好还是改变心意,勿作不嫁之想,这样老夫心中也可略感安慰些。” 他又摸摸她的头发,话声流露出一份惆怅,道:“孩于,你且在这儿呆一会,老夫先走一步了。” 他随即转身出去,齐茵望住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那飘萧的白发,不禁体味到英雄的寂寞,当下百感交集,果然呆在当地,动也不动。 谁知转眼之间,欧阳老人的身影又映入眼,齐茵芳心方自大喜,忽见还有一个人与他一道走来。 她定睛望去,但见那人身穿长衫,相貌清瞿,虽是两鬓星霜,但仍然极为儒雅潇洒。看上去大概是四五十岁之间,步态飘逸。 他和欧阳老人并肩而行,气度尊严,任人直觉地感到他与欧阳元章乃是同一阶级身份的人物。 当世之内,能与欧阳老人并列的,自然只有孤云山民徐斯了,齐茵虽然未见过他,但已经可以确定是他。 丙然欧阳老人介绍道:“孩子,过来见见你师父的好友徐斯兄,你当然听过他的名字了。” 齐茵唤了一声“徐伯伯”,眼中闪出惊异之色,但觉这位徐伯伯果然俊雅动人,迥异凡俗。 自然欧阳老人那种恢宏威猛的气概,亦是世间少有,使人大为倾折,因此齐茵已明白了师父昔年为何芳心撩乱,竟然无法选择了。 徐斯嗟叹一声,道:“你师父既然至今尚不开关,无疑业已坐化,唉!一念及此,不禁五内摧裂,肠断心碎,悲难自抑。” 他说到这里,双目中已隐隐泛现泪光。 齐茵万万料不到此老如此率情任性,这么大的一把年纪,要掉泪就真的掉,一点也不避人,顿时体会到他的一段深情,直是可比高山大海,不由得也陪他垂泪。 徐斯仰首悲吟,声调凄越苍凉。 齐茵侧耳听去,只听他吟道:“陂塘春水碧于油,树树垂杨隐昼楼;楼上玉人春睡足,一红白正梳头。” 齐茵顿时明白这一首七绝,定是他少年之作,其时春风碧水,垂杨画楼,风光正冷无限。而楼上有玉人春眠晏起,在一红日之下梳头整妆。 此是何等温馨光景,绮妮情怀,追忆之余,宁不神伤悲切? 但听悲吟之声又起,道:“柳梢枝上晓风柔,梦醒雕拦语未休;莫向碧纱窗畔唤,美人犹是未梳头。” 这一首仍然追忆昔年情事,幽怀深情,难以相忘。 欧阳老人也低眉而听,流露出无限的凄凉怅惘之情。 徐斯继续仰首悲吟道:“六宫花老泪胭脂,点点残红坠晚枝。自是东风无着处,本来西于有归时。锦帆自落青帘舫,玉管阑珊白宁词,双桨绿波留不住,半塘烟柳雨如丝。” 此诗分明是昔年邵玉华曾经到太湖仙人浦访徐斯,别去之时,徐斯有感而作。暗喻如果不是东风无着处,则西于本应有归来之时。终于双桨难留,空余满塘烟柳,细雨如丝。 齐茵听得分明,不觉泪下。 欧阳老人竟也摇头长叹,想必心中也有“自是东风无着处,本来西子有归时”的感触。 徐斯根本不管别人,一迳放歌悲吟,又道:“春心忽忽在花先,盼到花时倍惘然。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传来芳讯知何日?别后婵娟近一年。愁绝西溪三百树,冷香飞不到窗前。” 这一首七律,虽然是咏梅之作,但伤心人别有怀抱,寄托极深。吟来如孤猿哀啸,暗蕴断肠之声。 齐茵在心中回味“传来芳讯知何日,别后婵娟近一年”之句,不由得想起已分手了年余的薛陵,顿时更泣不成声,连她自家也不知道这刻是为谁悲啼了。 徐斯的吟声至此停歇了片刻,但仍然凝眸向天,眉宇含悲。一望而知,他乃是在构思新作,以遣悲怀。 只片刻间,他又延颈吟道:“十年不作白门游,忽把孤帆卸石头,闻说旧人都不在,春风愁上十三楼。” 他紧接着还吟诵不辍,但齐茵这时已悲感过度,只隐隐约约的听到其中一些佳句,如“劝君莫结同心结,一结同心解不开。”“每从梦里说相思,梦好翻嫌入梦迟。”“今生未偿团圆乐,那有来生未了因?”“死别几时会想到,岁朝无路复归来。”等等。 人生之苦,自然无过于生离死别,而在这一间屋子里的三个人,生离死别之悲,竟是兼而有之。 谁也不知徐斯的悲吟何时才停止的,三个人都痴痴的陷入前尘旧梦之中,满怀悲恨,直是难以形容。 欧阳老人突然大声道:“徐斯,玉华既逝,咱们之间,也不用多说了。” 徐斯点头道:“那是当然如此的啦,唉!早知泡影须臾事,恩怨何必抵死分?回想起来,我们宁非太痴了么?” 欧阳老人道:“我当真要走啦!” 徐斯道:“假如你眼见明池夫妇婚礼盛况而不致感触太深,兄弟倒是极愿欧阳兄别忙着走,因为薛陵很可能会赶到,这是兄弟接到的密消息。” 欧阳元章和齐茵二人齐齐化悲为喜,都瞪视着对方。 徐斯徐徐道:“事实上这不是密消息,而是某一个人的猜测,她的猜测,向来万无一失,一点不比纪香琼为差。” 齐茵道:“他是谁呀?” 自然她极希望这人会猜中,因此虽然徐斯拿来与纪香琼相比,她心中仍然泛不起一点敌意。 徐斯道:“就是今天的新娘子驭云仙子,若论她的才智学问,连夏侯空也甘拜下风,推许为可与纪香琼分庭抗礼之人。” 以徐斯的身份,当然不能乱打诳语,齐茵虽然很不愿意此人竟是驭云仙于,但也不能不信。 她转眼向欧阳老人道:“欧阳伯伯,既然这位新娘子可与琼姊分庭抗礼,则她的猜测,当真可信,你老不要多疑,暂且留驾如何?” 欧阳老人道:“老夫是孤独惯了的人,实是不喜这等嚣闹所在,我这就到城外圣隐寺等候消息就是了。” 徐斯道:“既然如此,待兄弟主持过婚礼,即将携酒奉访,欧阳兄先请吧!” 他亲自送欧阳元章出去,经过前面之时,人人皆见。金明池出言挽留,徐斯便告以自已也马上要离开之意。 所有的人无不目注这当世两大异人,对于他们的匆匆离开,莫不大感惋惜。 婚礼立刻就开始了,新娘于戴了凤冠霞帔,交拜天地。 齐茵但觉这驭云仙子的身段举动,极像纪香琼。可是其后许多贺客闹哄哄的要瞧新娘于之时,便见到了她的真面目,但觉美则美矣,可惜却非纪香琼。 上千的贺客都被邀到后面草坪上入席,徐斯已经离开。因此当中的主席上,便是齐家父女,各派掌门人以及那些一流高手们。 酒过三巡,新郎官新娘子已分别要向诸席敬酒,齐茵左盼右望,竟不见薛陵赶到,芳心中大是焦急痛苦。 突然间一声怪笑,压下所有的猜拳欢笑之声。所有的人都晓得发生变故了,顿时全场寂然,向笑声发出之处望去。 但见右方的一席上,一个黑袍男子站在桌面,在斜阳之下,透露出诡阴森之气。这个黑袍之人,头戴方巾,却以黑布蒙着面孔,教人无法辨认。 金明池高声道:“尊驾高姓大名?” 黑袍蒙面人又怪笑数声,才道:“大爷姓宋名终,咱们不久以前曾经见过面的,你竟忘了么?” 他自称是宋终,显然是拘魂使者,来替金明池送终之意,但是否是真姓名,谁也不敢妄测。 金明池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宋终兄,幸会幸会,我金明池向来不信邪,你就算改个更不吉利的名字,我也不放在心上。” 他停顿一下,转眼环顾天下群雄,又道:“金某听说江湖中传言这位宋终兄击败了本人,心中大是不服,今日宋终兄来得正好,咱们就在天下英雄豪杰面前,再比一比武功,这就可以证明传言是真是假了,只不知宋终兄可有这等雅兴?抑或是还有许多话要说,以便在言词上先占些便宜,方肯动手?” 他的措词十分巧妙,宋终如若定要追问那一日的战况,可就显出他真是想先在言词上占便宜了。 全场之人都十分兴奋,因为这个宋终,无疑就是万恶派高手。如今由天下第一高手金明池当众拚斗,假如连金明池也不敌,大家只好延颈就戳,但假如金明池得胜,万孽法师所造成的险恶风云,即可从此消散了。 宋终厉声道:“好!咱们这就出手一拚,教天下之人作见证,且看是你金明池的无敌佛刀强呢?抑是我万恶派的无敌神手高些?” 他们对答之时,当中的几张桌子早已拚拢,变成为一个方型的擂台。 金明池向新娘子一笑,道:“娘子,待愚夫击败此伧,以博一粲。” 驭云仙子道:“贱妾敬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封新婚夫妇,当着千百宾客,竟来这么一套,许多人都觉得有点肉麻。但齐茵却娇躯一震,移步挨到新娘子身边。 驭云仙子伸手握住齐茵玉掌,柔声道:“子放心观战,等一会我还你一个薛陵。” 齐茵几乎是耳语般说道:“你竟是琼姊么?”询问之时,那颗心儿可真禁不住狂跳起来。 驭云仙子轻轻地点一点头,齐茵心中方自狂喜,耳中已听到她蚁语道:“茵别露出形色,有人在注意着咱们了。” 齐茵乖觉地缩回手掌,表示不愿被她握住,还微微皱起双眉。 当此之时,她的眼角余光中已发现有人往这边挪移,隐隐约约看出是个华服少年。但相貌如何,由于不便转眼去瞧,所以尚未知道。 那座只有数尺高的擂台,虽是以木桌拼凑而成,但都卸下了圆桌面,均是方桌,是以甚是紧凑。 大概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这二十多张方桌,皆是上好坚木所制,拚合之后,变成十分牢固的木台。 金、宋二人在台上已各施绝艺,一个使刀,一个是赤手空拳,已经拚斗得激烈异常。双方身形倏忽往来,兔起鹤落,迅快得几乎无法看得清楚。 这一场搏斗,由于双方皆采快攻战略,互抢先手。因此之故,凶险之极,每一刹那都有着扣人心弦的紧张。 齐茵目光只一扫过台上,就被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以瞧瞧那个华服少年的面貌。 事实上那华服少年也像齐茵一般,突然间被台上的精采惊险的拚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宋、金二人晃眼间已攻拆了三十招以上,每一招都极尽奥奇之能事,但最惊人的还是双方出手时的气势和内力。 那劲厉的风力,直是把附近十余丈内之人,衣袂都吹刮得拂拂有声。 这一场拚斗,此起当日在金浮图下,各派掌门及齐茵等力斗十方大师之时,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火辣凶险,也只有袁怪叟死在十方大师剑下那一场,差可此拟,全场上千的武林人物,无论是武功高强或普通,都觉得这一场剧战,大是惊心动魄。 这是因为宋终和金明池都是毫不保留地奋力猛攻对方,每每近于同归于尽的形势,所以即使是武功有限之士,也感觉出情势的凶危和紧张。 这种形势一直续持到二百招以上,还没有一点弛缓的迹象,由此可知,这两人的确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绝大部份的人,都觉得那宋终似乎较金明池高明了一点。 因为他仍是赤手空拳,而金明池却是拿着寒光四射的长刀,单论这一点,金明池实是占了不少便宜。 虽然在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说来,假如是擅长空手的,根本没有吃亏可言,但武功有限之人,那里懂得其中的奥妙道理? 人人的神经都因绷得太久而觉得有点吃不消,可是局势如此的紧张,双方的招式身法这般的奇幻奥妙,使人又无法闭眼不看,因此之故,这刻观战之人,几乎比台上拿性命相拚之人还要难受。 齐茵看到此时,可就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纪香琼一下,道:“不好了,金明池的无敌佛刀,功行还逊对方一线,若是斗到二百招以后,就很难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纪香琼道:“既然如此,你可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了。” 齐茵讶道:“你要我上台去么?” 纪香琼道:“那倒不是,金明池吃亏在他先天性格桀傲不驯,能把无敌佛刀炼到今日的境界,已经极为难能可贵了,俗语有道是:江山易政,本性难移,他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本性。” 第三十七章 齐茵乃是大行家,一听之下,心中已隐隐明白,但她可想不出自已如不上台出手,有何妙法可帮助金明池? 纪香琼似是不大着急,又道:“他的本性,与无敌佛刀本是方圆枘凿,大是有害,因此,当他露出了本性,也就是修养工夫的弱点显现了出来。” 齐茵比她着急百倍,忙道:“那么我如何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纪香琼道:“唯一之法,就是迫使对方也露出弱点。” 如是别人这么说,齐茵一定会骂一声“废话”,但对纪香琼,她当然不会如此无礼。 当下以哀求的口吻,道:“姊姊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纪香琼只低低说了几句话,齐茵顿时如有所悟,当即提聚功力,从丹田中逼出了话声,朗朗道:“金明池,这姓宋的乃是万恶派高手,你如能除去此人,胜过修积十万功德。” 这话声清脆之极,虽然不甚高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敲在众人耳鼓中,纵想不听,也办不到。 但这番话的内容,却不免使人感到可笑,因为眼下亦是金明池本身的荣辱生死关头,他何尝不想争胜,把对方杀死? 齐茵居然只停歇了一下,又道:“金明池,努力奋发呀,须知千万人的性命,已握在你手中,如若诛戳此人,即可解救无数苍生。” 话声过后,五招不到。金明池突然气势大盛,霎时间已抢制了主动之势,登时使全场之人,都大感讶疑? 自然谁也测不透齐茵这几句看似是画蛇添足的话,其实却有如以刀划地,分出了正邪的界限。 金明池闻得齐茵之言,宛如听到了晨钟暮鼓,当头棒喝,登时生出了大慈大悲之心,觉得非杀死这个恶人,不足以拯救众生。 早先他已落在下乘境界,心念之中,全无慈悲为人之意,是以“无敌佛刀”中的一个“佛”字,未能发挥妙用。 这一念之转,登时从为一己苦斗而变成为世除害,以杀止杀,此一境界,此之方才自然有霄壤之别。 因此霎时之间,已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 要知那宋终一开始之时,就从正途修习这“无敌神手”的绝艺,是以单就这门神功绝艺而言,他的功行仍然此进步后的金明池略胜一筹。 但他乃是万恶派中高手,满胸戾气,以及残忍恶毒的性格,都足以妨碍他进窥最上乘境界。 尤其在目下这等情势中,正邪一分,他手中使出的绝艺,先天上就减弱了不少威力,此是冥冥中的生克消长之理,人力难以改变。 金明池突然间占了上风,这转变极为隐微难知,除了齐茵这等高手之外,绝大部份之人。还懵然未觉。 纪香琼要齐茵开口,就是借她深湛的功力,迫出声音,使激战之中的人,非听见不可。 就在此时,突然间一声厉啸起处,腾空摇曳而去,转眼之间,这阵啸声已远在数十丈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全场起了大大的骚动,人人都向啸声逝处张望,瞧瞧是何等样的人物,武功也如此高明,去势竟然迅比天际流星。 就在全场骚动之时,台上的宋终也猛可斜斜窜出战圈,饶他突围得快,面上的蒙面黑巾,仍然被刀气刮落。 他一掠数丈,晃眼之间,已出了草坪,失去了踪影。 但在这一刹那间,纪香琼、齐茵、方锡等人,已瞥见这宋终的真面目,人人都为之呆住金明池当时也呆了一下,这才迅急跟踪追扑,亦是顷刻之间,身形隐失不见。 草坪上发出一片噪闹议论之声,人人都认为金明池孤身穷追强敌,未必太冒险了,殊为不智之举。 连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他们,亦生此想。 慧海首先向齐茵道:“金施主形孤势单,齐姑娘可有赶去瞧瞧之意?” 俞长春真人也道:“贫道愿附骥尾,以增声势。” 齐茵没有立刻回答,原来她乃是聆听纪香琼的传声指示。 之后微微一笑,道:“诸位前辈即管放心,金兄决计不是贸然穷追强敌的。” 直到此时,她才有机会向刚才那个华服少年望去。 在今日的庞大场合中,穿着华衣美股,反而毫不显眼,齐茵一眼望去,但见那儿有六七个衣饰华丽的年青人。 这些年青人们,个个皆是名门出身,向来自负不凡,仪表不俗,因此当齐茵秋波在他们面上缓缓转动之时,人人都受宠若惊,大生遐想。 齐茵失望地收回目光,忽听纪香琼道:“子,你左侧两丈左右的那个白面书生。就是刚才那个注意我们之人,我认为你应当认得出他。” 齐茵连忙如言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身穿华服的白面书生,容貌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纪香琼又道:“以我的看法,此人有心找你搭讪,你如此这般,当可拿下此人。” 此时总管一切的太极高手董翊林,已指挥健仆拆掉擂台,重整筵席,因此大家都挪开,让出地方摆桌子。 那白面书生果然挤到齐茵身边,低声道:“齐姑娘,在下于金浮图下,曾拜晤过姑娘芳颜。” 齐茵把面孔一扬,双眼望天,瞧也不瞧他一眼。 白面书生又道:“在下幸而得到金浮图中一宗绝艺,因此之故,对刚才的一场激战,颇有独到之见,饮水思源,自应奉告姑娘。” 假如齐茵没有得到纪香琼嘱咐,一定忍不住最听取此人的意见,然而这刻她仍然翻眼望天,理都不理。 白面书生讶疑地望住她,连一旁的方锡亦感到不解,不过他已得齐茵暗嘱,所以才诈作不知此事。 白面书生想了一下,又道:“齐姑娘,在下可以指出万恶派高手的破绽,假如下次金大侠有机会出手,依此方法,定可一举制胜。” 齐茵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白面书生弄得满腹疑团,转眼一瞧齐茵身侧的方和白蛛女等人,但见他们都似是没有听见,也没有跟齐茵走开。 他有点不服气地跺跺脚,也跟着走去,但见齐茵已折入屋内,到他追近之时,已不知她到何处去了。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屋内更是黑暗,自面书生四望一眼,突然纵起,迅即奔上屋脊末端,低头四瞧。 忽见左边院中,一个房间突然亮起灯光,他更不迟疑,飘落院中,并且勇往直前地闯入房间。 只见齐茵站在桌边,把灯拨亮。 他走过去,说道:“齐姑娘既是毫不关心金明池之事,那么在下不妨透露薛陵的密与你知道………” 齐茵听到薛陵的名字,宛如触电般大震一下,口中呻吟一声,身躯无力地摇晃了几下,忽然向后摔跌。 那白面书生手臂一伸,竟拦腰抱住,并且把她抱在怀中,居然一点儿也不避男女之嫌。 他一眼望丢,但见齐茵面色苍白之极,呈显出一种扣人心弦的美丽,可见得薛陵这个名字,使她受到强烈无比的刺激。 华服书生微微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齿。 蓦地腰间一麻,全身已僵硬得无法移动,他怀中的齐茵却一跃而起,反而变成了主动之人。 她低啸一声,转眼间,一阵步声迅快移近,接着那红巾遮面的新娘子,已经踏入这房间之内。 这个新娘子一直走到白面书生面前,对他细加观察,生似对方面上有特别好看的物事一般。 她看了一阵,轻轻笑道:“齐姑娘,你再仔细看看,他是不是劫走薛大侠的那个韦融?” 齐茵登时恍然大悟,道:“对了!敝不得看着很面熟。” 纪香琼在这人面前,当然不会在称呼上露自己身份,所以称齐茵为姑娘,她又道:“这位先生既是无敌仙剑的传人,也就是十方大师的晚辈了,我们自然不可对他恶意伤害,不过薛陵的下落,却有烦韦先生赐告。” 齐茵出手如风,连点了他三处穴道,这才解开他方才被点之穴,并且把他架到椅子上坐好。 白面书生已经可以开口,他道:“金夫人如何得知在下就是韦融?” 纪香琼笑道:“我以前也曾乔装改扮,参与追搜你下落的行列中,你后来逃到北方之时,我见过你两次。” 韦融道:“原来如此,但后来那个韦融,已经是家兄韦一龙,并非在下了。” 纪香琼道:“不管是那一个,总之是无敌仙剑的传人,这就行啊,薛陵大侠的下落,你可以告诉齐姑娘了吧?” 韦融道:“这又有何不可,但在下却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齐姑娘与薛陵是何关系,假如已有了啮臂之盟,在下自应据实奉告一切,如若只是好朋友,那就不必麻烦啦!” 纪香琼虽然千伶百俐,一时也测不透此人这话的真意。 当下笑道:“难道朋友就不可以晓得他的情状么?” 韦融白她一眼,道:“本人与薛大侠并未相识,何以剌刺追询不休,你让姑娘说话行不行,须知在下与薛陵大哥已结盟换帖,情逾手足,除非是我大嫂询问,别人都无权多咀。” 纪香琼大感兴趣,道:“好!我不开口也行,但我们如何才相信你是薛大侠的结盟兄弟?” 韦融道:“假如你有本事证明我和他不是兄弟,你才怀疑不迟。” 两人唇刀舌剑的斗了数合,以纪香琼的聪明,居然没占到上风。 齐茵道:“你急于要我表白与薛陵的关系,大是蹊跷难懂,我得考虑考虑要不要回答你的无理要求。” 韦融道:“当然大有关系,我才问的,这与大哥见不见你,极为重要。” 纪香琼哈哈一笑,道:“狗屁!狈屁!” 韦融白她一眼,露出不屑作答之状。 纪香琼笑道:“齐姑娘,大凡耸人听闻之言,必有隐之情,这位韦公子分明是拖延时间,以便运功攻破你的禁穴手法,这是第一个用心。” 齐茵迅即挥手,抓住他的肩膀,五指指尖内力透入对方经脉之中,再也不虞对方自行解禁。 韦融哼了一声,道:“好!第二件是什么?” 纪香琼道:“第二件,你是女儿之身,并非男子,所以把薛大侠劫了去,死也不肯放还,齐姑娘,你不妨摸一摸他的胸口,当信吾言不诬。” 齐茵另一只手果然伸到韦融胸口,抚摸一番,笑道:“不错,真的是一位姑娘。” 但笑声中,却含有难以抑制的妒恨之意。 纪香琼眼见对方目瞪口呆,这才说道:“怎么样,你不会是薛大侠的拜盟兄弟了吧,我倒要请问一声芳名呢?” 她只好说道:“我叫韦小容。” 纪香琼问道:“那么你现在还问不问那个问题呢?” 韦小容恢复平静,微笑道:“当然啦,那是小妹迫切想知道的大事。” 她转眼向齐茵望去,又含笑道:“齐姊姊,请相信小妹并无恶意,但这却当真是关涉你们能不能见面的问题………” 纪香琼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有点弄迷糊了,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推想,也测不透其中道理再者,这韦小容真挚平静的笑容神态,也令她感到很迷惑,假如她有意独占薛陵,焉能这般心安理得,又如此的亲切。 因此,连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教齐茵作答才好了,到底回答说曾与薛陵有了婚嫁盟誓好呢?抑是答说没有好呢? 纪香琼突然道:“等一等,韦姑娘这一问纵然其意甚善,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们都没有想到,假如考虑及此,则一切问答俱属多余。” 韦小容讶道:“那是什么问题?” 纪香琼道:“薛陵大侠被你劫走之时,由于尚未知道系何原因使他万念皆灰,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假如他仍然那般颓丧灰心,频临死亡边缘,甚至已经死了,则齐茵姑娘答与不答,并无分别。” 韦小容道:“这话说得也是。” 纪香琼道:“因此,除非你能证明薛大侠犹然健在人间,并且已恢复了求生的意志和勇气,不然的话,这整件事情毫无意义可言。” 韦小容不能不承认此言有理,当下道:“他初时的确快死的样子,后来………” 她沉吟一下,已发觉齐茵掩抑不住满腔的妒意,心知假如说出是自已设法使薛陵略为振作的话,齐茵一定会妒恨交集,因而对自已十分仇视。 她乖觉地避开了招惹仇恨的内容,说道:“后来大概是由于家父允许给他一个莫大的机会,可以造就出一身绝世武功,更胜过了炼成三大无敌绝艺之人,我猜一定是这个原因,使他恢复了不少勇气。” 齐、纪二女都十分用心地聆听,韦小容把薛陵如何下决心,入探石室别府中求取绝艺的经过,详细说出。 最后说到府门不能开启,而其时正是齐茵等人抵达金浮图之时,她的父亲十方大师正因薛陵之故,所以决定开放金浮图,让天下之士都得获绝技,以便对抗万孽法师。 她停口之时,但见齐茵眼中现出了绝望的深沉的悲哀,双眸隐现泪光,人是伤心欲绝。 纪香琼叹息一声,道:“想不到薛大侠竟然活活困死于别府之内,听你说来,那只有等到十年之期届满,方能再去试上一试了,既然如此,你问及齐姑娘之事,有何作用?” 韦小容道:“那府门虽然无法开得,但我仍然不忍遽去,一直守了一年有多,家父也一直陪着我,几乎每天都尽他老人家之力,试推府门。” 齐茵面色变了一下,旋即泛起了十分同情之色,道:“亏你苦守了这许久时间,实在太可怜了,唉!不瞒你说,我心中觉得十分矛盾。” 韦小容小心注视着她的神色,道:“换了我是齐姊姊,心里也会感到不自在的,但薛陵他实在是我平生唯一看得起的男儿,使我情不自禁,暗生恋慕之心。” 齐茵叹一口气,道:“你在完全绝望的情形之下,还肯苦等一年,用情之深,使我也十分佩服,实在没有法子恨你。” 韦小容大喜道:“谢谢姊姊的宽宏大量,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半个月以前,家父试推府门之时,突然把那扇石门推开了。” 这话连纪香琼也惊得呆了,齐茵急急道:“那么阿陵呢,他有没有及时逃出来?” 韦小客笑道:“当然有啦,他像一缕轻烟般闪了出来,我一看之下,晓得他已获绝艺,武功比从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齐茵叫一声“谢天谢地”,美眸中又涌出了迷蒙泪光。 韦小容道:“据薛陵说,他已试行以双掌吸力开启府门,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吸得动石门,幸好家父适于此时出手,竟然打开了府门。” 纪香琼是半点疑窦也不肯放过之人,当下道:“然则十年为期,石门方启之说,竟是假的了?” 韦小容道:“当然不是假的,不然的话,以家严和家慈合力之势,岂有不能推开石门之理,这原因直到薛陵出来之后,才弄明白了。” 齐茵忙道:“姑娘快点说吧!” 韦小容道:“据薛陵说,他当初入府之后,找不到那间密室圣地,竟转到水室去,在池底石柱铜匣之内,拿起那块万年温玉,这一来,另一间水室中的贮水急泻而下,顷刻间已结成坚冰。” 纪香琼精通此道,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一池坚冰,竟已关闭了门户,怪不得无法复出。” 韦小容惊异地道:“噫!金夫人倒是大大的行家,不错,家父亦是这么说的,据薛陵说,他跃了上池,心中惊忙之际,随手把温玉丢在池中………” 纪香琼道:“那方温玉既是没有石柱及铜匣隔阻,因而本来十年方能把这一池坚冰溶化,现下却只须一年工夫就行了,薛大侠必是发现那一池坚冰已完全消失,所以试行开启府门。” 韦小容道:“一点不错,但你们猜猜他怎样找到密室圣地,才得获无上绝艺神通的,说起来也真巧,原来那道密室之门,必须上面的金浮图开启,才推得开,因此齐姊姊你们打开金浮图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齐茵忍不住问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韦小容立时现出愁容,道:“薛陵脱困之后,几乎立刻得知金先生和驭云仙子的喜事,便和我一道前来,因为他认为将可在此见到齐姊姊以及一些故人,还有他的师父,或者也会在此地出现………” 她停歇一下,齐茵忙道:“那么难道他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赶不及到这儿来么?” 韦小容道:“这就是小妹要请问姊姊之故了,他临到快抵达金陵之时,忽然又恢复以前那种心灰意冷之态,连饭也不吃了,自然更不愿到金陵来,小妹猜想也许是因为齐姊姊不肯嫁给他所致。” 纪香琼忽然斥道:“胡说,此事分明别有内情,韦姑娘你说的话,不尽不实,可莫怪我们不讲交情。” 韦小容吃一惊,道:“金夫人,你别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瞒起了一点没说出来而已,唉!我何尝不想薛陵仗那一身绝艺,扫荡妖魔,扬名于天下呢,假如齐姊姊大度包容,让薛陵收我为媵妾,我已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了。” 纪香琼心中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她一心想使齐茵同情怜悯,允许薛陵也娶了她,但她既是名门之后,一身武功在齐茵之上,何以甘心屈作媵妾,这倒是很有趣味之事。” 当下说道:“你且把隐瞒之事说来听听。” 韦小容瞧瞧齐茵,见她并无怒容,心知同嫁薛陵之事,已有几成希望,她同时又发觉这位金夫人大有问题,口气之间,似乎可以替齐茵做得主。 于是她不敢不巴结这位金夫人,忙道:“这件事是薛陵出府之后才透露的,他说朱公明授首之时,给他看的那封信,里面提及薛陵的母亲,现下尚在人间,详情如何,我仍不知,只猜测出大概是他母亲被人勾引失节,其后甚至出卖了丈夫,致有满门被诛的惨事发生,薛陵透露出不信的口气,要顺道去查一查,但他终于没有去查,迫近金陵之时,他就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 她喘口气,又道:“小妹猜想他母亲之事,或者只是问题之一,另一个问题,恐怕是出在齐姊姊身上,所以大胆来找齐姊姊商议。” 齐茵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他变成那等模样,与我毫无关系。” 纪香琼道:“妹子,把韦姑娘放了吧!” 齐茵听话之极,如言出手,解开她身上穴道禁匍,甚至扶她起身,活动筋骨。 韦小容大为惊讶,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道:“金夫人,你是不是纪香琼姊姊么?” 纪香琼道:“不错,但这个密,你千万别向任何人露才好。” 韦小容一叠声的答应了,道:“小妹以前屡屡听说纪姊姊的才华、智慧,天下无双,心中犹未敢全信,现在一见之下,果然传言不假,怪不得你从未见过小妹,却一下子就能指穿了我的伪装了。” 纪香琼笑一笑,道:“我已是誉过其实的人物了,江湖上的传言,终究不免渲染夸大。” 齐茵深深叹息一声,道:“琼姊,虽然任何难题到了你手中,无有不能解决的,但关于阿陵母亲之事,只怕你也束手无策了。” 纪香琼发出令人宽慰的笑声,道:“有琼姊在,你们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让我伤脑筋就得啦,假如小容肯传我几手仙剑的话,我也可以作个保人,包你心中的隐忧得以烟消云散。” 韦小容大喜道:“纪姊姊不是哄我的吧?” 纪香琼伸手捏捏她的玉颊,笑道:“真是罪过得很,像你们这么美貌的姑娘,如何会怕嫁不出去,偏生都看中了阿陵,弄得满城风雨,竟然都未遂所愿,这可不是罪过,幸而我没看上了他,才没有受过这等活罪。齐茵对纪香琼的信服,已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这刻已变得很轻松,娇声而笑,并且也不相让,反击道:“小妹瞧琼姊你也吃了不少苦头,才能变成金夫人。” 纪香琼道:“好丫头,你敢揭姊姊的疮疤,想我给你吃点苦头是也不是?” 齐茵连忙搂住她,软语乞和。 那韦小容只须见到齐茵这般信服纪香琼,心中也感到从来未有过的轻松安慰,好像事情已经解决了。 三人又回复正经态度,商议计划步骤。 韦小容道:“薛陵现下在一家客店中,我让许平紧紧看守着他。” 纪香琼道:“他如若只是最近一两日才失常,对他一身功夫,倘无影响,我现下修书一通,韦家妹子你立刻拿回去,好让他振作起来,赶来吃酒,并且谒见欧阳老人。” 她说得好像很有把握,似是但须此函一去,薛陵就会恢复如常,她命齐茵出去取纸笔等物,才向韦小容道:“你竟肯屈为媵妾,实在令我觉得奇怪。” 韦小容一心讨好她,希望她鼎力帮忙,当下从实答道:“那是家父严谕,她说小妹如若不能使齐姊姊答应同嫁一夫,就不许我嫁与薛陵。” 纪香琼道:“敢情如此,怪不得我测不透原因了,但事实上不是齐茵不肯嫁,而是阿陵不肯娶她,原因是齐茵曾经许配给李三郎,李三郎是阿陵的朋友,虽然事实上并未成亲,而李三郎也自惭形秽而退让了,但阿陵就是那种性格之人,宁可心碎肠断,亦不肯娶阿茵。” 韦小容目瞪口呆,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要知目下齐茵的命运与她息息相关,假如齐茵嫁不成,她也遭遇同样的可悲结局。 纪香琼道:“别慌,我们一件一件的办,总要使薛陵娶了你们两个方肯罢休。” 韦小容忙道:“琼姊姊几时有时间,小妹把家传剑法演练给你瞧瞧?” 纪香琼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子别当真。” 此时齐茵拿了笔砚纸笺进来,纪香琼便就案修书,韦小容趁此机会,设法讨好齐茵,曲意逢迎,态度十分谦卑,可怜她自傲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却为了坠入情网,只好低声下气,极力取媚齐茵。 纪香琼不久就修好了书信,韦小容拿回去,韦小容奉命谨唯的去了,纪香琼向齐茵说道:“茵妹,这件事你可听姊姊的话,让韦家妹子也嫁给阿陵,要知假如不是她的话。阿陵绝无机会修习得最上乘神功绝艺,则迟早也得死在万恶派之人手中,你想想是也不是?” 齐茵十分烦恼地道:“琼姊,这一年来我已想通想透了,阿陵只要能活着,我就已心满意足。他想娶谁为妻,都不关我的事。” 纪香琼道:“他不肯娶你为妻,这原因你至今尚未得知,所以才心下烦恼不堪。” 她随即把李三郎之事说出,最后道:“薛陵恪遵圣贤之训,侠义之道,因此之故,他宁可痛苦欲死,亦不肯娶你为妻,假如他不识李三郎,事情又大不相同了。” 齐茵睁大了双眼,呆了半晌,但觉薛陵的想法实在太迂腐,可是从道德和礼教的观点看,则他这种牺牲,绝对是正确的。 纪香琼突然问道:“茵妹妹,如若你是阿陵,该怎么办?” 齐茵认真地想了一下,茫然道:“小妹也不知道。” 纪香琼道:“那么你认为薛陵这样做法,是对呢抑或是错呢?” 齐茵道:“小妹也不知道,当然不能说他错,但也不是全对,而小妹也说不出他那里不对了。” 纪香琼笑一笑,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他这样做,只有对而没有错,不过你们的情形很特别。那是因为你既未与李三郎成亲,同时李三郎在痛苦之后,又获得了解脱,他已和白英返回杭州故居,比翼双飞,以前的一段情孽,已可以一笔勾消了,假如李三郎仍然落魄江湖,为你之故,以至于穷愁潦倒,老实说,阿陵是无论如何不能娶你为妻的。” 齐茵惭然道:“三郎之事,都是小妹错了。” 她接着又道:“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小妹和阿陵有结果么?” 她声音中,含有希望的意味。 纪香琼道:“你们可以结合啦,但你得放宽心怀,让韦小容也一同嫁与阿陵,这样阿陵心中不会觉得亏负韦家,而他对你的气量和为人,也就更加倾倒佩服了。” 齐茵玉面泛起了红晕,低低道:“一切都由姊姊作主便是。” 不久,薛陵、韦小容和许平三人,从边门入宅,悄然出现。 他显然此从前清瘿一点,面貌举止之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味道,他入房之后,与齐茵对觑,两人心中都泛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纪香琼除下了面障,先出现驭云仙子的假面目,许平直皱眉头,但他非复像以前那么鲁莽,所以也不开口。 纪香琼又徐徐取下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许平这时方肯上前拜见,薛陵也过去向纪香琼见面叙话。 大家落座之后,纪香琼说道:“阿陵,且喜你得逢奇遇,武功已有了大成就,虽是九死一生,艰难非常,但终究已得生还,总是可喜可贺之事。” 薛陵道:“小弟认为最可贺之事,莫如琼姊回生有术,并且得遂所愿,和明池兄结为连理。” 纪香琼道:“我们能够重聚一堂,实是上天垂怜,保佑善人,现在我们且谈谈万恶派之事,最可惜的是阿陵你们来迟一步,没有见到那个自称宋终的家伙,他的造诣可真高强,以我臆测,万孽法师手下决计不止宋终一人,所以我们务必同心协力,尤其是不能让明池偷懒下去,此外,我们还须调动神兵围剿,又得准备一些死士,拚掉万孽法师的蜂婆子。” 说到这儿,方锡、白蛛女和齐茵的徒弟邱稚春也来了,大家见面,真有说不出的欢欣喜悦。 邱稚春已亭亭玉立,许平也长得十分雄伟昂藏,这两小凑在一起,大有谈之不尽之慨。 纪香琼眼见薛陵眼中时时闪掠过不安之色,心知其故,当下说道:“目下要解决的问题甚多,但最重要的,莫过于阿陵内心中的隐痛了,我想先替他解了此事,再谈别的。” 有纪香琼在座,众人只有洗耳恭聆的份儿。 韦小容轻轻道:“这真是最要紧之事,他本来已无精打采,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有琼姊姊的手书,方能使他突然振作,急急赶来。” 薛陵苦笑一下,向在座众人望了一眼,道:“我似乎太自私了,但我心中的隐痛忧疑,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天下之间,恐怕只有琼姊能够代我筹划了。” 纪香琼道:“行啦!我不作兴戴高帽子的。”她轻松的口吻,使大家减少了许多紧张她接着又道:“朱公明实是一代奸雄,假如不是恶贯满盈,气运该终,因而碰上了我们这一群人的话,只怕他至今还是当代大侠,仍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呢!” 她停歇一下,又道:“他临危授首之时,仍然作最后的努力,打算毁灭阿陵,这朱公明擅长观测揣摩人心之术,对阿陵这等正直侠义之人,知之最深。所以才会使用这等毒计,如果此计是用在别人身上,一定不能收效。” 薛陵跳了起身,急急道:“琼姊话中之意,敢是说朱公明信中之言,皆是捏造的么?” 纪香琼道:“当然皆是捏造的,他说令慈背夫叶子,引狼入室,以致你薛家遭遇了大劫,又说令慈现下尚在人间,姓名地址,俱可考查,是也不是?” 第三十八章 薛陵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笑一声,道:“假如是别人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去查个水落石出,方肯深信。 但你却不然,你根本不敢去查,因为你为人多情重义,深心中极为恐惧此事万一查明属实,你便更加无法自处了。” 白蛛女忍不住插口道:“那也不是薛大哥的罪过呀?” 纪香琼向她点头而笑,道:“对,完全与他无关,可是阿陵却不是这么想了。此所以朱公明对付你的话,一定不会出此毒计。” 她停了一下,又道:“这件事只有我可以便薛陵放心大胆的去访查。因为我有三大证据,足以洗脱过世了的伯母的被诬罪名。” 薛陵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泪下如雨,道:“琼姊姊,若是你能办到,小弟结草衔环,亦不足言报了。” 众人见他如此激动,都惊得呆了。 纪香琼端坐如故,但目光中却流露出慈爱的光辉,注视著薛陵,柔声道:“这真是值得放声一恸之事,唉!想你薛家为奸人所害,满门被戮!而你还差一点信了奸人之言,自毁其身。” 举座之中,除了许平之外,无不知道纪香琼竟还提起这些痛心的事,目的是刺激薛陵,使他尽情地发泄出心中的悲痛。 丙然薛陵大哭数声,随即很快就平静下来。 纪香琼拉他起身,这才说道:“阿陵,你坐好,听我说出三大证据,然后加以查证,案情当可大白。第一个证据,那就是你薛家被害的原故,与令慈全不相干,完全是朱公明本著万恶派宗旨,定要加害有能力的忠良,使奸相得以稳坐宝位。我在京师访查此事数月之久,曾在奸相府内的档案卷宗内,见到朱公明的密函,内称令尊忠耿而名高,学识才能,都是上佳之选,须得及早诛除,免得后患等语。由此可知朱公明把起祸根源,推到薛夫人头上,完全是诬陷之言!她看看薛陵,晓得这个证据,已发生了作用,于是又道:“第二个证据,便是卷宗之内,有监斩官画押钤印的密报,所加害之人,列得明明白白,有太夫人在内。这两大证据,现在尚可在相府内找到,极为可靠。” 薛陵长长吁一口气,心头大为轻松,不过哀伤更甚,因为他的亲生之母,终究是被害了,纪香琼又道:“第三个证据,就是朱公明所说的地址和其人,纵然真有,亦是假冒,我们一道前往,我当可容容易易就证明出来。” 齐茵插口道:“琼姊怎知立刻可以查出是否假冒?” 纪香琼道:“这事很简单,我猜测朱公明此一毒计,乃是在阿陵已经成名之后,才匆匆布置的。因此之故,这个假冒为薛太夫人的女人,既未经长久训练,对质之时,自然不难找出破绽。再者,她迁往该址的时间,一定不能吻合薛家被害之时。虽然可以诿称曾在别处居住,但只要一步步查究下去,立可水落石出。” 她停歇一下,才又道:“总而言之,朱公明的布置并不十分周密,但由于他看准了阿陵的性格,才会使用此一毒计。以他想来,薛陵根本不敢去查,所以无须耗费太多的精神气力在这一方面上。” 薛陵已经完全相信,这从他表情上一望而知。顿时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家都觉得很轻松愉快。 纪香琼的目光,缓缓扫过齐茵和韦小容,温柔地笑一笑,道:“我早已说过,急待解决的问题甚多,但现在我想让大家先会晤一些人,才谈正事。” 薛陵大喜道:“可有家师在内?” 纪香琼道:“你迟早定能见到他老人家,但你准备著挨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吧!” 薛陵讶然未解,但听一阵步声起处,两条人影先后奔了进来,却是一男一女,而竟然还互牵著手。 这一对男女想是没料到房中竟有这许多人,都呆了一呆。 此时大家都认出来者竟是李三郎,那个女的,容貌还过得去,而身材却特别丰满动人。 白蛛女认得此女便是中牟黑道高手白阳的独生女儿白英,其后随了李三郎返回杭州,结为夫妇。 但薛陵、齐茵等人却全然不知此事,因此都很惊讶地瞧著白英。 薛陵当日险险被白英肉体所诱,认是认得出,但对于她会与李三郎在一起,则大惑不解。 纪香琼笑道:“李二郎你们贤伉俪来得正好,今日可说是故人毕集,大家值得欢欣话旧。” 李三郎与众人一一见礼,又介绍白英与众人相识,说明是他的妻室。同时还告诉大家说,两个月前刚刚生了一个儿子。 他们的出现,掀起了欢悦的高潮,人人心中明白,由于李三郎已有妻有子,齐茵等如已恢复了自由之身一般。 无论在那一种角度来看,薛陵若是娶齐茵为妻,良心上道义上都不会有丝毫的不妥。 不过大家自然都不提此事,纪香琼徐徐道:“阿陵,你可还记得昔日你与李三郎一同赶到金陵,追查朱公明下落的那一段往事么?薛陵点头道:“小弟如何会忘记呢?” 纪香琼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李三郎早就查出了朱公明的下落,但由于他与现在这位嫂子,有了极深厚的感情,其时这位嫂子却在魔掌之中,朱公明为人阴毒无比,早已在李三嫂身上下了毒,假如不能按时服用解药,定必有死无生。因此之故,李三郎生怕朱公明一旦被诛,李三嫂的性命难保,是以迟迟不肯与你通消息,耽误了许久,咱们始行动手。” 李三郎泛起惭色,道:“小可实是不该为了私情,耽误了大事。” 纪香琼笑道:“那些已是过去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如果不是白妹妹见机得快,出手点你之穴,使你动弹不得的话,只怕你早已死在李三嫂身边了。” 这事除了方锡之外,谁也不知。 薛陵惊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纪香琼道:“当我们还在收拾残局之时,白妹妹找到了李三郎,其时李三嫂体中毒性发作,痛苦不堪,连闭住穴道经脉也不能止痛。李三郎对她情深一往,眼见无法可想,便打算下手杀死她,然后也自杀殉情。薛陵听得目瞪口呆,齐茵和韦小容则羡慕地望住貌仅中姿的白英,都觉得她居然能使爱人殉情,纵然当时受尽无限痛苦,甚至当真死了,亦是值得!李三郎道:“纪姑娘既讲起了这件事,不瞒你说,小可与内子时时也提及当日情景,对于白姑娘的机智以及纪姑娘赐药之事,感激无限!若非两位姑娘搭救,愚夫妇岂有后来的快乐日子?” 薛陵心中的轻松欢愉,真不是笔墨所可以形容的,他弄清楚李三郎确是深爱白英,并非纪香琼或任何人设计使他们结合,顿时发现自己和齐茵之间的那一道障碍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换言之,他已可以不负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齐茵早已恢复了自由。不过当他记起韦小容之时,登时又心情沉重起来。 他与韦小容已有婚约,但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他还认为此举乃是两全其美之道。 一则可使韦小容不致为情憔悴,二则此讯传出江湖,齐茵亦可死心,改选别的英俊儿郎为婿。 但现在他如何是好?虽然当日十方大师有过一个条件,那就是要韦小容必须使齐茵也嫁给薛陵,方肯承认此一婚约。 但后来韦小容苦心孤诣的在石室秘府外等他,在那种冰天雪地之中,而又毫无希望之下,居然等了年余之久。 如此深情,就算是麻木不仁的人,也受到感动,无论她想如何,亦须答允。 因此,假如她不履行十方大师昔日的约定,薛陵也是无可奈何,非娶她为妻不可。 齐茵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不堪,因为她已得知韦小容如何帮助薛陵的经过,因而忽然想到自己虽然肯让薛陵也娶她为妻,但她肯不肯与自己共事一夫呢? 她记得韦小容初见自己之时,苦苦追问自己和薛陵可曾有过婚嫁之言。 现在形势已分明了,假如她当时回答说没有,则韦小容自然可以振振有辞地独占情郎。 她芳心中方自十五十六地寻思著,纪香琼突然说道:“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阿陵、阿茵和韦姑娘三人谈一谈,别的人都请暂时退出此房如何?” 霎时间,房中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纪香琼面色一整,肃穆地道:“韦小容妹子,我问你一句,你与阿陵可曾有了婚约?如有的话,是谁作的主?阿陵答应了没有?” 她一开口,就触及问题的核心,薛、齐、韦三人都觉得很紧张。 韦小容低头答道:“我们已有过婚约,是家父母作的主,阿陵也答应过,并且向家父母执子婿之礼。” 齐茵听了这话,差一点就昏过去。 薛陵一声不响,显然韦小容的话,句句是实。 纪香琼道:“那么你刚才苦苦追问阿茵以前与阿陵可有过盟誓没有?这却是什么缘故?” 韦小容面上泛起了笑容,抬头向齐茵深深注视了一眼,才缓缓道:“假如他们从前没有过婚娶之盟,内情我便不必说了。” 纪香琼立即接口道:“那么我代阿茵答覆吧,阿陵和阿茵早就有过誓结同心的盟约,这是我也知道之事。” 韦小容故作怀疑之色,但她怀疑的并非纪香琼之言,而是另一件事。 她急问道:“以小妹看来,只怕齐茵姊姊不肯嫁给薛陵,对也不对?纪香琼道:“这倒不是肯不肯的问题,而是李三郎从中作梗。薛陵因为与李三郎是朋友,而阿茵与三郎幼时曾由家长通过婚约。因此,虽然后来我义父也肯改变心意,把阿茵许配与薛陵,然而在道义上说来,他们实是不能结合。当然现在形势改了,李三郎早已有了心上人,并且还生了儿子,他们之间的障碍已消失无踪。” 韦小容大喜道:“这样说来,齐姊姊竟肯嫁给阿陵了?那太好啦!因为家父当时曾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齐姊姊也嫁与阿陵,我方能入薛家之门。” 韦小容这个结论,实在使人大感意外。 纪香琼欢愉地笑起来。道:“这的确太好了!现在我们一道去谒见欧阳老伯,让他老人家扳起面孔,好好训斥阿陵一顿。欧阳老伯现下由明池的师父徐老伯陪著,还有我义父亦在场,阿陵的婚姻大事,即可正式决定。” 大家都十分高兴,薛陵是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愉快,尤其这两位美人,俱是恩深如海,无论辜负那一个,都将使他万分不安。 现在不但他本身隐痛已消,连齐、韦二女的难题也解决了,因此他当真想向纪香琼磕头道谢。 当他们一道到邻院的一间上房内,拜见过欧阳元章、徐斯、齐南山,又与金明池一一礼见之后,各事都十分顺利,人人开心之至。 金明池告诉方锡他们说,早就请欧阳元章和徐斯守在宅外,所以当那万恶派高手逃遁之时,他才会衔尾穷追。 但结果敌人竟兔脱了,原来敌人狡猾无比,早就买下邻宅,修筑暗道。 这次果然用上了,欧阳元章和徐斯二人,连敌人影子都没见到。 纪香琼尚要谈论如何进剿洪炉秘区之事,但齐南山却加以阻止,鼓动大家把这对新人赶入洞房。 翌日,金府热闹未减,许多武林人物还大量赶到道贺,瞻仰这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同时也顺便谒见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的掌门人。 谁也不知道薜陵已经隐匿于金府内之事,纪香琼认为这是一张王牌,定须保持最高度的机密。 自然假如不是欧阳元章和徐斯都不参与的话,她就无须如此小心了。 她第二天已经和薛陵等人研究如何如何调集精英,以及一群应付“蜂婆子”的人选等问题。 必于精兵方面,薛陵倒是有法子可想,他可以找现在已升为指挥使的何元凯想办法。 但那些对付蜂婆子的人,由于必死无疑,谁肯干这等差使? 金明池出的主意是设法在即将斩决的死牢中,挑选强壮凶悍的死囚应用。 他们反正不免一死,因此,假如他们有家眷父母的话,可以许以重酬,付给他们的家属,当能买到不少肯死之人。 这个提议大家都赞成,但在技术上却大有困难,首先如何能通过得官府这一关?尤其是数量不少,并不是朝廷大臣就可以担当得住的,必须由皇帝下诏才行。 事实上调集精兵一事,也不是一个威海卫指挥使就能担当得起的责任,最少也得总督帮忙才行。 纪香琼见众人都商量不出一个主意,便道:“我们暂时不必为此事而烦心,事实上我早就用心算计过,也有了一点安排,现在且看天意如何,迟则半个月,快则十天,应该有消息传来,使局面生出极大的变化。” 在座之人,自然没有一个参得透她袖中干坤,连金明池亦不例外。 纪香琼又说道:“阿陵,你今夜就化妆潜赴威海卫,依我锦囊指示行事。” 韦、齐二女,都不敢流露出依恋之色,纪香琼已望住她们,说道:“你们也另有任务,十天八天之后,我们凡是女的,都改扮男装,与明池、方锡等一同前赴京师,有许多事要办呢!” 薛陵当天晚上,就易容改装,赶往威海卫。 这条路远达数千里,他脚程虽快,赶往威海卫,并且在半夜进入卫所,见到何元凯。 何元凯见到他,十分高兴,由于薛陵须得十分秘密起见,所以在府衙内一间密室中,挑灯小酌。 何元凯首先向薛陵道贺,薛陵还以为他贺的是自己死里逃生,又复得二美为妻。可是转念一想,这些事他如何晓得?当下询问他道贺之故。 何元凯道:“那天下之人恨入骨髓的奸相,已经倒台啦!这岂不是大大值得庆贺之事么?” 薛陵大喜道:“这奸贼早就该死了,唉!柄事蜩螗,孰令致之?这奸相作恶之多之甚,虽是凌迟处死,亦未足以解天下人之恨。” 两人谈了一会有关朝廷之事,薛陵得知现在是徐阶当首辅,而一些知名将领已开始得到重用。 这些名将们以前在奸相把持权柄之时,全都郁郁不得志。 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到治海倭患方面,何元凯道:“你还记得石田弘么?” 薛陵道:“当然记得啦,他现下怎样了?” 何元凯道:“前两个月,他突然独自来找我,我设宴招待,纵谈了一夜,承他告诉我有关你的消息,据说已失踪许久,又有一个叫做万恶派的帮派,势力陡盛。他说万恶派迟早会找到他头上,所以他已打算洗手了。” 薛陵大吃一惊,道:“倭寇之祸,惨烈无比。这北方一带,正如咱们计议一般,因得石田兄为首领,所以远较别处好得多了。假如他洗手退隐的话,北方沿海万千生灵,立遭涂炭之祸,这便如何是好?” 何元凯道:“倭寇皆是残暴凶恶之人,在石田弘部勒之下,不得肆意横行,久而久之,自然心怀怨恨,石田弘这个大首领能当上多久,大成问题。” 薛陵哦了一声,道:“原来他尚有这等苦衷。” 何元凯道:“当时我颇为担心,但现在形移势改,倒是庆幸他及时隐退了。” 薛陵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何元凯道:“朝中奸相一去,我们这些拚命的人就可以放手杀敌了!戚帅已有密令指示机宜,三两年之内,定可把倭寇杀得再无入侵之力。” 薛陵问道:“戚帅就是戚继光么?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他极有信心呢!” 何元凯道:“你如见过这位总镇大人,定必也对他生出崇敬信服之心。咱们大明朝有这等大将。何患倭祸不能消弭。” 薛陵道:“原来是因此之故,你反而认为石田兄退隐得正合时候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此来除了探视故人之外,还想请你帮个忙。” 他要言不烦地把万恶派的内情说出,使何元凯明了剿灭万恶派,乃是平祸止乱的根本办法和当急之务。 最后说道:“我那纪香琼姊姊认为必须有上千精兵进剿洪炉秘区,我想来想去,唯有找你想办法。” 何元凯讶道:“原来内忧外患的根源,都是万恶派,假如你们不是诛除了朱公明和梁奉,相信奸相严嵩没有这么容易倒台呢!” 他想了一想,才又道:“本卫兵力虽然相当雄厚,训练亦称精良。但如若抽调千余精兵,则海防顿形空虚。以前有石田弘在的话,尚可先与他关说定妥,不虞有变。目前情况不同,石田弘不知已退隐了没有?兼且戚帅已有密令,沿海各城卫的兵力,随时要抽调出击歼敌。军令如山,这还不说,万一坏了戚帅大事,如何是好?” 薛陵听了这一番分析,觉得果是鲁莽不得。 当下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必须找到戚帅才行了。” 何元凯道:“据我所知,现下倭寇尽集浙闽一带,意图大举。戚帅亦将提戚家军赴闽增援,亦欲一举大破贼势,若想请戚帅分兵,亦是有所未能。” 薛陵愁道:“若然如此,我们何从措手呢?” 何元凯沉吟片刻,才道:“你说洪炉秘区在鲁山中,距此不算大远。我看这样吧,一方面试向石田弘联络,假如联络得上,则本卫的安全可以不须担心。另一方面,我把详情完全写下,密报戚帅,不必等他指示,即可行动。这等重要之事,谅戚帅必能体谅苦哀,不但不会怪我专擅,并且一定会担承此责。” 这何元凯乃是坐言起行之人,当即立刻出去,派心腹亲信,试与倭寇方面联络。接著返回密室,取出纸笔,拟写呈戚帅的报告。 这个报告真是十分艰钜的工作,全文分为三大部份。 第一部份是介绍薛陵身世事迹以及他的武功成就等等。 第二部份是详析天下武林大势,各家派均有述及。 第三部份是关于万恶派的隐秘内情,内中连朱公明、梁奉等人以前所作所为,亦有叙及。 这份报告,长达数万言,洋洋洒洒,几乎比何元凯平生所写的字还多。 此事又不能假手他人,因此他自己埋头苦写,薛陵则从旁协助。 一直写了三天,这才竣事。刚刚派人飞马送呈戚帅,另一边的石田弘业已联络上,有人回报。 当天晚上,在靠海边一幢民居之内,何元凯摆下一桌酒菜,和薛陵二人静坐等候。 不久,一名军士入报道:“客人已到。” 何、薛二人起身出迎,不久,但见一小队军士,点著灯笼,迅快走来。 在这队人马之后,一男一女紧紧跟著。 薛陵一怔,道:“啊,杏姑娘也来了。” 转眼间那一男一女已到了眼前,男的正是石田弘,女的长身玉立,仪态万千,美貌异常,大约是二十余岁。 他们见了薛陵,都露出十分欢喜之色。 入后屋内,薛陵向阿杏笑道:“杏姑娘终于回心转意,肯嫁与石田兄了,是也不是?” 这位十分美貌的阿杏,就是三海王华元的姬妾,为人不但美貌难得,同时智计过人,当日在水晶官中,她用了不少手段,变幻莫测,把那阴险狡诈的三海王华元简直是玩弄于股掌之上。 何元凯还是第一次得见阿杏,听了薛陵的介绍,著实审视了阿杏几眼,心中不禁泛起了艳羡之情。 四人在灯下饮酒话旧,大是欢洽。 尤其是薛陵把别后的遭遇说出来时,那种惊险奇诡的情节,把那三人都听得呆了。 阿杏叹口气,道:“可惜我只是庸碌之人,无由结识那位纪香琼姑娘。唉!天下间竟有这么聪慧的女孩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石田弘看看大色已快亮了,便问道:“薛兄召我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何元凯坦白说出本卫要调兵剿山之事,又道:“本卫兵力有限,假如调去了千人,便完全空虚了。因此之故,不得不借重石田兄的力量。” 石田弘道:“我本已决定和你们相见之后,便携了阿杏脱离这游掠生涯。但既然薛兄有此必要,我就暂且留下,等到薛兄剿灭万恶派之后,我才离开便是。” 薛陵见这件事得到圆满解决,不胜之喜。 石田弘谈起他决意隐退之故,原来一则是阿杏的条件,二则因他深知大明朝的名将渐得重用,严嵩又已去位。 大明朝政一修,局面立将全非,所以他已劝服手下许多大将,不再作这等游劫生涯。 这一夜可说是尽欢而散,石田弘和阿杏,在黎明中离开,大家明知道这一别永无相见之期,不觉生出依依之清。 薛陵依照纪香琼的锦囊指示,独自乔装前赴鲁山附近,查看形势。 半个月之后,何元凯亲率精兵千名,赶到济南。 此时,纪香琼等人也恰恰到达济南,只有薛陵至此尚未露面。 这原是纪香琼计划之中,薛陵可算一大秘密武器,务必留在最要紧的关头,才亮出来应敌。 何元凯的千名精兵,驻扎在济南城外,一点也不惹人注目。 因为济南乃是山东的首府,时有军马往来,而纪香琼等人,也都是化了妆的,江湖上全然无人得知。 时当半夜,济南城内一座宅第之内,兀自灯火照耀。 在那厅中,一共有七个男子正在谈话,其中有四个长相俊俏之极,身量亦较为矮细,原来这四人竟是纪香琼、齐茵、韦小容和白蛛女所改扮的。 另外那三人则是金明池、方锡和许平。他们一面谈话,一面频向厅外瞧看,似是等待著什么人。 片刻间,两道人影落在厅前,一迳跨入屋中。 纪香琼叫道:“阿陵,怎的直到现在才来呀?” 她的目光转到与薛陵同来之人的面上,微微一笑,表示欢迎地作个手势,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何元凯大人了?” 薛陵当下替何元凯一一引见过众人,自然有一番客套。然后和何元凯落座,加入他们的会议。 金明池首先问道:“薛兄应该前天便来会合,何以直到今晚方始现身?敢是有什么事情使你路上耽搁了?” 薛陵道:“路上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倒是在鲁山山区中,增长了不少见识。” 齐茵吃一惊,道:“莫非你已见到万恶派之人?” 薛陵点点头,道:“不但见到,而且为数还真不少。当时我才真的明白了琼姊何故定要大队精兵进剿之故,实在服气之极。” 齐茵笑道:“你又不是这一回才服气琼姊的,这有什么希奇?” 纪香琼道:“得啦,茵妹别插口打岔,我可急于听一听他此行的见闻,以便参订新的计划和步骤。” 薛陵先呷一口茶,润一润喉咙,这才说道:“那鲁山山区甚是辽阔,山高林密,地势险峻。小弟在山区中,小心潜伺了两天之久,这才再往山区深处潜入。” 他的话使众人脑海中勾画出一幅深山大岭的景象,虽然时当仲夏,但山中气候甚冷,寒风侵肤。 薛陵已扮作当地山村土人装束,短袄外用绳索作腰带捆扎著腰身,插著一把短斧,拿著一柄虎叉。 他头上戴著一顶竹笠,折了一些枝叶插在笠上,以便随时可以伏在草木丛中,不致被人发觉。 他参照著地图,向山区腹地走去。 这幅地图,乃是纪香琼派了十余名精干之人,从各方面打听对证之下画成的,除了当中一部份从来没有人到过之外,但凡是有人迹之处,都弄得十分清楚详细。 薛陵这两日来亲历其地加以勘查,果然十分精确。 但现在他已踏入地图中粗疏简略的部份,他以超世绝俗的武功,飞越过深谷大壑,又攀翻攀天峭壁,这些都是至为险阻凶危的路途。 但如若不是这样硬闯,则必须穿越连绵数十里的古森林。 在薛陵来说,固然不愿穿过森林。 在山区的土人而言,也不敢闯入这些暗海也似的大森林中。因此之故,那辽阔的山区的腹地,亘古以来,直是未有人迹。 他忽然发觉地势渐降,虽然仍是山势起伏,陵谷森林,把这从无人知的广大地区分隔为无数零星区域。 但若论道路,却好走得多了。 此外,还有一点最奇异的,便是他越走越觉得和暖,到后来简直感到燠热,不得不脱掉短袄。 他来时已有充份准备,所以短袄脱下了,里面仍有山村土人那种单衣。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短袄埋在泥土中,假如离开之时,经过此处,便顺手带走。如是从别路出山,亦不致遗下痕迹。 数里之后,他折入一座山谷中。但见此谷甚是广阔深远,中午的太阳直射下来,热气蒸腾。 薛陵在茂草中行走,身形一直以树木山石掩蔽,甚为小心。 但现在他发觉有一个大大的困难,那就是毒蛇很多,每一步都得当心,免得踩在蛇身上。 由于有些毒蛇身上的颜色与草丛泥土十分相似,实在十分难以看出。 本来以薛陵的一身武功,实在不必害怕什么毒蛇。 因为以他的灵敏无比的反应,纵是踏在毒蛇身上,亦能及时跃开,不会被蛇咬中。 不过问题却是在于他目下所处的环境特别,假如他踏中毒蛇之时,恰好有万恶派之人出现,这时候他跃起的话,不免暴露出形迹。 如不跃起,硬挨毒蛇一口,可就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其次,有些毒蛇不是用咬,而是喷出毒汁毒气,这当然比咬的速度快得多了。 但须沾些少许,毒力从毛细管侵入,足以致命。 还有须得考虑是有些奇怪毒蛇不咬人,也不喷毒,用身子卷缠敌人,然后才紧紧绞勒,或是咬噎敌人。 这一类的毒蛇多半身子极长而又幼细,虽然踏中了,也很难感觉得出,直到发觉脚下一紧,被毒蛇缠住,却已来不及了。 像铁线蛇就是这一类的代表。 总之,他虽是一身武功,亦不易应付这等无声无息的偷袭暗算。因此他每一步落下,都极为小心。 这一来速度更慢了,不过他已隐隐发觉此谷有人穿行过的痕迹,是以毫不心急,反而更为小心了。 好不容易走上一座长满了古树的坡顶,向那边一望,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在那边数十丈外,有一道岩石峭壁,壁下是一大片灰白色的石地,寸草不生,总有数十亩方圆,骄阳晒炙在这片石地上,反射出眩目的光线。 他单单是如此远望,便可以想像到那边一定酷热难当。那些石地大概可以烤熟肉类。 然而石地上却有四排屋子,都是用石头砌成,既矮而又没有通风的窗户。 任何人躲在屋中,相信不到一柱香工夫,定必活活闷死。 自然这四排石屋都有人居住,他才会想到难以置信,甚且有些人还躺在屋外的石地上,赤裸了身体在晒太阳。 薛陵目瞪口呆地望了一会,猛然大悟,忖道:“是的,这一片石地必有古怪,大概是看上去似乎很热,但其实石质冰冷异常。所以那些人都尽量借太阳取暖。” 他自觉已找出答案,这才纵目再向别处瞧看。 只见一条石路,由石场的东端,蜿蜓穿过草地树林,竟不知道通往何处? 薛陵略一相度地势,便小心溜下林坡,掩近查看。 这时可又发现山坡的这一边,根本见不到一条毒蛇。 他暗自点头,忖道:“假如有人想逃出此谷,单是这一大片布满了各种毒蛇的地带,就休想有活著通过的机会了。” 这时他已掩到近处,目光透过石地和那些晒太阳取暖的人,只见那四排石屋,每一排都间隔为十多间,有些门口边坐得有小孩子,俱是赤身露体。 那些在曝晒太阳的人,亦俱是裸体,其中有男有女,再加上有些小孩子,可见得这儿一共是数十户人家。 他仔细查看过这些石楼,每一间只有前门和后墙的一扇小窗,可供透光透气。 当他转动目光查看那些晒太阳的人之时,便又大吃一惊,推翻了早先认为这片石地十分阴冷的想法。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汗光闪闪,他眼力奇佳,是以相隔虽遥,仍然瞧得出有些人身上起著水泡,宛如被烫伤的一般,又有些人身上似是烤得太热而焦裂,血汗交错,看上去既恶心而又可怕。 但大多数在烈日之下,仍然尽量伸展身体,以期晒到更多的太阳。 他们口中却微微发出呻吟,却使人分辨不出是痛苦抑是舒服。 这些人都差不多是一对对分别相隔,每一对彼此之间,不但不交谈,还仿佛大有戒心,使这气氛既闷热而又恐怖。 薛陵除了细细审视那些男人的身体之外,目光总是尽量躲避那些女人的裸体。 不过他仍然发现很足以奇怪的事,那便是这些女人虽然都披头散发,容貌难测是美是丑,可是她们都拥有丰满动人的身段,以及白暂的皮肤。 薛陵对这儿的景象是既纳闷而又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 尤其是他这刻距石地只有数丈,阵阵热浪侵袭过来,虽然可以运功抗御,但倒底甚是难受。 他忽然生出干渴之感,四面一望,似乎没有水源。 当下忖道:“这些人不分男女,都遍体冒汗,假如没有大量的水份补充,只怕支持不了多久。” 忽见其中有一个男人,离开他自己的伴侣,佝楼地走到另一对男女身边,蹲下来跟那个男人说话。 这本不足奇,但薛陵在这一边瞧得清清楚楚,但见那个走过去的男人,一面说话,一面籍身形阻挡对方目光,伸手在那个女的裸体上乱摸。 从他们一对对的情形来看,又有些小孩子,似乎皆是夫妇。 因此这个男人一面与那丈夫说话,一面又调戏侮辱人家的妻子。 这情形落在薛陵眼中,使他不由得怒气陡生,真想上去打他几个耳光。 那个女的摊开身子,任得别人捏摸,竟不作声。 四周的人有不少都能瞧见,但也没有一个加以理会。 如此过了片刻,那个女的大概是被挑逗起欲火,突然跳起身,往石屋跑去。 这个男的也急急起身追去,撇下那个丈夫,不加理会。 只见这对男女都进入同一间石屋内,外面那个做丈夫的,挥拳怒叫,却没有起身追去。 薛陵又为之大惑不解,忖道:“早先那个男子勾引人家的妻子之时,还晓得用身子阻挡著那丈夫的目光,可见得他并非失去理智,但其后却又毫不掩饰的追去,这岂不是前功尽废?假如根本无所谓的话,开始之时,何须设法掩饰?这真是太奇怪了。” 此外,他又感到奇怪的是一个人在这等酷热流汗的环境之下,如何尚有欲念?再者,他们都能行动自如,既是如此酷热煎熬,何不走出石地外,找一处树荫纳凉?何必还留在那儿? 他心中的疑问实在大多,左思右想,东张西望,不觉已耗去一盏热茶工夫。只见早先那对男女,先后从石屋中出来。 他们离开石屋,就各自分手,回到原来的位置。 薛陵此时已认为这些人大概全然不在乎这等淫行,是以也不用去注意。可是当石地上已没有人走动,那个丈夫忽然起身,也是佝楼著向那勾引他妻子的男人走去。 薛陵忖道:“他一定也去勾引那人的妻子,以作报复。如若他们是这等行为,实在教人看了恶心。但见那个丈夫走到那男人身边,那男子动都不动,四肢舒展,似是已沉酣大睡。 那个丈夫在旁边瞧了一会,随即捡起一块石头,猛然向对方面门砸击。那男子发出惨叫之声,却不反抗,任得对方拿石头一下一下的砸击面门,霎时间血流满面,景象残忍可怖。 第三十九章 四下的人直到这时,才稍为有点反应,微生骚动,那男子惨叫之声,随著石头落下而发出,不绝于耳。 大概惨叫十四五声,这才渐渐低弱,终于不闻声响。但那个丈夫还拿著石头猛砸,状类疯狂。其他的人也渐渐骚动起来,都发出奇怪的叫闹,宛如一群野兽。 薛陵居然悟出这一群裸著身体的男女,乃是被鲜血和惨叫之声所刺激,生出了反应。 不久,全场六七十人都闹了起来,男的佝偻著身子,互相斗殴,女的则各自乱扭乱叫,使人有如置身在一大群疯子当中一般,足以使正常之人,也变疯子。 薛陵赶紧运功收摄心神,这才使自己冷静如常。却见那个拿石头砸死对头的丈夫,这刻已躺在石地上,动也不动,竟是已昏沉睡著了。 在石屋那边的小孩子也发出尖厉的狂叫,闹成一片。石路上旋即出现了四个赤身大汉,每人挑著两只大桶,健步如飞地奔来。这四名赤身大汉一共是八只大桶,都把扁担压弯,可见得水桶甚是沉重。他们奔入石地,放下水桶,望著这一片混乱的情形,都放声狂笑不已。 忽然有人大叫道:“水……水………” 顿时间七八十人都先后叫喊著:“水………水……并且停止了互殴,女的停止了扭滚,个个竭力高叫。”水………水………“之声,响成一片,叫得人心烦意乱。那四名赤身大汉齐齐退开,其中一个引吭叫道:“这儿有的水,来吧!” 那七八十名裸体男女,都蜂拥而去,拚命挤向水桶。 顿时又乱成一片。 薛陵但觉喉干口渴,心中想现身出去,抢几口水喝。 他当然不致于失去控制,甚且还发现那名赤身大汉,遍体如雨,一个个都直舔嘴唇,大有干渴欲饮之意。 不过他们面上又露出畏怖之色,反而退得更远。 薛陵暗自点头,忖道。 “是了,这八大桶清水必定大有古怪,想那万孽法师既以药物之道称绝天下,这些清水之中,一定混搀著奇异的药物。那四名大汉都知道内情,因此虽然十分干渴,也不敢饮用。 这时许多对男女都饮过清水,安静下来,各自回去晒太阳,不久,都恢复了秩序,仍然是一对对的散卧各处。这么一来,这一大群人当中,就有一个女子变成单独无伴。但见那四名赤身大汉,匆匆忙忙的挑起水桶,走向那四排石屋,把桶内清水给那些孩子们饮用。他们把水桶放下,齐齐回身走向那个满面血迹的男子,其中两个突然迅即抬起尸体,急步向石路奔去。剩下的两人,楞了一下,四道目光,落在静卧地上的女人身上。他们一直喘气和舔著咀唇,那是自从众人争水以来,便即如此。显然他们都因酷热而十分干渴,加上众人争饮,使他们也强烈的想饮水。他们虽然已自制不去饮水,但喉中干渴更甚。薛陵见他们都望著地上那个单独的女人,面露犹疑畏怯之色,甚感奇怪,正在转念猜想其中原故。忽听其中一个大漠干涩地道:“喂,老李,咱们合力把这妞抬回去交差吧………” 老李应道:“这个自然,但黄老三你可得当心点,千万别昏了头,胡作乱为。” 黄老三喘气道:“我还好,你觉得怎样了?” 老李也喘著气道:“俺还支持得住。” 薛陵听了他的对话,全然弄不明白他们话中的含意。不过他很快就懂得了,只因老李和黄老三一同伸手抬起那个裸妇之时,老李突然怪叫一声,猛然夺过那裸妇,向石屋那边奔去。 黄老三追了几步,一交跌倒,爬起身时,老李已奔入屋内,不见影迹。 黄老三用力地甩甩头,似是想使自己清醒一点,然后软弱无力地站起身,蹒跚行去。 薛陵十分小心地注视著,只见黄老三一踏上石路,顿时腰肢也挺得直了,全身似乎也恢复了不少气力,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不久,老李和那裸妇出来,他已佝偻著身躯,双目神光散乱,与她走到石地上,便挨著躺下。 石地上数十对裸体男女,都入了梦乡一般,无声无息。 此时那个老李也和其余的男人一样,毫无分别。假如薛陵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必定以为老李早就是这群狂人之一。 他恍然地想道:“敢情黄老三和老李都知道必须抑制饮水和女色的欲念,所以他们要抬走那裸女之时,都互相警惕。但老李终于忍熬不住,自陷死地。他之所以忍熬不住,必是与这片石场上的酷热有关。这一点可从黄老三一踏上石路就恢复气力的情形看出来。” 薛陵但觉自己似乎已不是在人世上,而是置身在一个奇异狂乱的国度中。他暗自忖道: “假如老李他们早就晓得有这等危险,何以肯潜入这片石场,让那酷热之气侵袭?啊,对了,一定是有人发布命令,他们不敢不遵从………” 他警惕地四下查看,但见那条石路蜿蜒而去的那一边,十余丈远有一片斜坡,灌木密布。 假如有人停身在坡上,果然不必费力就可以见到这石场中的情形。虽然不能看得十分细微真切,但既然早就晓得这些狂人们变乱的情况,自然不必近观,即可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发布命令的人,只须见到有人起身挑逗别人的妻子或伴侣,便下令准备送水。至于老李等四人是如何挑选出来担任这趟差事的?薛陵当然无法凭空臆测,必须设法查看明白,方能得知内情。 他本想到石场上亲身体验一下,但又怕被隐身斜坡上的主持者看见。 当下相度地势,看准了隐蔽身形的地点,先行后退了七八丈,这才绕道向石路那边掩去。 他不慌不忙的慢慢向前淌,因为目下最重要的是不可惊动对方,免得万孽法师有了准备。 他沿著斜坡往上移动,不久,已到了高处,但见一条石路的尽头,乃是在坡顶一间宽大石屋前面。 这间石屋甚是高敞,四面都开著窗户,一望而知比底下石场上凉快十倍。 不过又可从屋内许多赤身大汉这一点看出仍然酷热得很。只不过未达到使人昏乱的情况而已。 薛陵远远望入屋内,只见里面少说也有二十多名赤身大汉,人人只在胯间扎著一条青布,掩著私处就算数。 这些人个个彪悍健捷,动作间甚是爆燥粗鲁,这原是炎热中处得久的现象,不足为怪。 他们似乎都无所事事,有的瞪眼望住屋顶,有的在练飞刀或飞镖,有些人在下棋,又有人信口唱戏。 薛陵看了老大一会,突然大悟,想道:“这儿还不是那主持者驻足之地,待我掩近去再查个明白。” 他身子向前一伏,双足顺势一蹬,整个人像一支劲箭般,贴著地面迅射,既迅快无声,又不致于暴露身形。 霎时间已到了这庞大石屋外面,他籍著灌木枝叶的掩护,向窗内望去,目光无意中透过对面的窗户,这才发现那边数丈处又有一座屋宇。也是石砌的屋,不过因修筑在古树浓荫之下,整天都晒不到太阳。 这间石屋占地甚广,却是平顶,上面有人屹立眺望,大概可以从树木间透视到下面石场一众狂人的情况。 薛陵暗自点点头,打后面绕过去。 他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走动之时,不但全无声息,同时快得如一缕轻烟,等闲之人见了,也不知竟是有人掠过。 他快要迫近树荫中的平顶石屋时,忽见左方通路上有一个数丈方圆的水池,水声淙淙直响。 他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断定已没有人,便跃到池边,但见池水十分清澈,一望之下,烦渴欲消。 他弯低身子,正要掬水饮用解渴,但见水面上出现他自己的影子,戴著竹笠,形状大异平时。 这使得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乔装改扮之后才淌入这万恶派的腹地,何等小心从事? 目下如何这般粗疏,走到这四无遮蔽的池边喝水呢?” 此念才生,另一念又起:“不对,我修习两极神功,已有成就,能得不饥不渴,但这刻却口渴喉干,大有一饮为快之心。这等情形,十分反常,须得再想想看,方可当真取水饮用。” 他迅即退回树丛内,凝眸寻思。他不想尤自可,这一动脑筋去想,竟不觉昏沉欲睡。他大吃一惊,索性盘膝坐下,收摄心神,运起两极心功。 这两极心功乃是武林一大绝学,单是“寂灭”的境界,已不是一般高手所能达到的地步,但在两极心功中,此一境界竟只是初步功夫而已。 薛陵心功一运,幻象阴鬼完全消灭,恢复了空莹明澄的灵台。 这时才晓得自己早已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所侵袭,这大概是自从他踏入没有毒蛇的区域时就开始的。 他睁目四望,但见周围并无异兆,当下忖道:“假如这一带的地方,自然而然有这等神秘力量,则我的踪迹可能尚未泄露。万恶派之人也许深信此地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所以亦放心大意,不甚警戒。” 虽然这推测如此乐观和合理,但他终究不敢疏忽大意,悄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向浓荫下的石屋走去。 片刻间他已掩入浓荫之中,顿时间感到遍体清凉,筒直有如在极闷热的天气中,跳入河中一般。 石屋中传出好几个男人谈笑之声,其中又夹杂得有女子口音。 薛陵一腾身已飞落窗边,设法从窗隙窥入,但见这是一间宽敞的厅堂,靠内壁有一楼梯可以登上屋顶。 屋内有两个浓妆艳抹的美貌少妇,坐在一隅,低声说高声笑。 另一角则有四名大汉,都佩带著刀剑,敞开了上衣,露出了健壮虬突的肌肉。 他们正在赌钱,虽然十分紧张,可是仍然压低声音,似乎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 在对面的墙壁有一道木门,紧紧闭上。 薛陵一望而知此地的首脑人物一定就在那房间之内,于是自己跟自己商量道:“我要不要过去查看一下?但万一那厮竟是曾经修习过无敌神手的人,耳聪目明,竟发现了我的踪迹,我虽是不怕,但有违琼姊之令,说不定误了大局,这便如何是好?” 但他终于悄悄打后面绕了过去,这石屋后面花木茂盛,品种繁多,想是由于天热地暖之故,大多是南方的花卉,这刻许多种已盛开,姹紫嫣红,甚是灿烂悦目。 在一扇长窗下面,有一排芭蕉,翠绿的蕉叶迎风摇摆,不时发出沙沙之声。薛陵心中暗喜,忖道:“这一列蕉树摇曳窗间,正是我偷窥的最佳掩护,纵然有点声息,也将被蕉叶摇擦之声所掩没。” 他心随念动,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落在窗下,探头向窗内望去,目光到处,只这一间比外面的厅堂还要宽阔,各式家俱应有尽有,皆是极佳的质料手工,极尽盎丽堂皇的能事。 薛陵在深山中行走了多日,触目所及,山岭树木且不去说它,纵然有也山村人家,无不简陋异常。 因此一旦见到如此豪华的排场摆设,竟然是出现在这等深山之中,真是感到难以置信。 但见右前方靠著桌前面,一张虎皮太师椅上,坐著一个中年大汉。此人身材魁伟异常,虽是坐著,也不比常人为矮。 在他的身边也有四个白衣少女,都长得十分美貌,有的打扇,有的捧茶,有的削瓜切果,团团转地服侍著这个中年大汉。 这个中年大汉享受著这等艳福,却似乎不在意。 他左目已眇,面上还有伤疤,左臂也齐肘断去。 看他这副形状,可以想像得到假如他脱掉外衣,身上一定还有不少的伤疤。 薛陵目力非同小可,相距虽是远远三丈,仍能查看出这中年大汉这些伤疤,皆是刀剑遗痕。 在这一头靠墙有一张罗汉床,床上一人盘膝趺坐,瞑目调息运功。 此人年纪甚轻,相貌俊美,身上的衣服甚是华丽。假如是在此地见到,定必以为他是什么贵介公子,在山中迷失了归路。 那眇目断手的中年大汉,一直很留意看著床上打坐的华服少年,似乎他的任务,就是查明他用功的情形,随时准备予以协助。 薛陵小心注视屋中各人,连那白衣少女们亦不轻易放过。 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华服少年身上,希望能从他呼吸运气之时,查出他是炼的什么功夫。 瞧了片刻,便发觉这华服少年修习的敢情是极上乘的内功,境界也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他大吃一惊,忖道:“假如万孽法师已训练出一批这等造诣的高手,则琼姊这一次攻打洪炉秘区的计划,只好迅即更改,免遭覆己的悲惨结局了。” 这华服少年的造诣,居然能使炼成了“两极心功”的薛陵,也感到十分辣手,其厉害可想而知了。 那眇目断手大汉突然间一挥手,四名白衣少女立刻放下手中各物,迅即从衣内拔出一口短剑,长仅数寸,形式如一,锋刃上闪耀出寒光。 她们也都凝神向那华服少年望去,薛陵瞧得情楚,但见这四名白衣少女,眼神中都流露出怜惜不忍之色。 那中年大汉低声道:“你们过去排列在床前,听得我的喝声,便送一剑在他手中。” 那四名白衣少女迅即依令奔去,动作轻灵迅快,一望而知她们的一身武功,已经是不可多见的了。 她们像屏风一般遮列床前,却见那华服少年美如冠玉的面上,已沁出了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 此是修习内功时,过于急进,以致生出走火入魔的危险时的现象。那些少女们都是修习过武功的,自然一望而知,尽皆泛现关切担忧的神情。 其中一个白衣少女突然以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条手绢,那意思是替华服少年拭去面上汗珠。 但她的手绢才一取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起处,一根钢钉已钉在她左肘上,使她左臂完全失去转动之力。 这一口钢钉,乃是后面的中年大汉所发,两下相距远达两丈七八,但仍然奇准和劲道十足。这等暗器手法,在武林之中,已可以自成一家了。 薛陵见那中年大汉露了这么一手,顿时对他重新估计,认作劲敌。 只听那中年大汉狞笑一声,道:“死丫头竟敢擅自作主取用手绢,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白衣少女两鬓间滚滚滴汗,显然那枚钢钉使她生出奇疼攻心,但她既不能移动,也不能作声,倒像是十分倔强地忍熬这阵阵奇痛。 床上的华服少年身子一阵颤抖,汗下如雨。 薛陵觉得十分奇怪,想道:“他既是修习这等极上乘的内功,造诣极为深厚,怎会突然问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但这还罢了,如果那中年大汉是护持之人,这刻应当出手以本身功力助他度过险关,何以反而命人送剑前去了?” 正在大惑不解之时。那华服少年猛哼一声,睁开双眼,说道:“莫教习,弟子已感到不支啦!” 莫教习那只独眼眨都不眨,大声道:“那么你只好使用神剑刺体大法,试著阻止魔火焚心!” 他声音之中,含有欢悦之意,似是因为那华服少年得到这等遭遇,使他感到十分快意一般。 那华服少年一伸手,立时有一柄短剑送到他手中。 他倒转著捏住剑柄,猛可一缩手,剑尖已刺入大腿外侧,登时鲜血喷溅,把裤子染红了一大片。 只见他迅即拔剑,顺势五指一松,那柄短剑发出“咝”的一声,光芒一闪,已刺入那个送剑给他的白衣少女的心窝。 那白衣少女登登登连退六七步,双手掩胸。满面皆是凄惨而又惶惑之色,悲声叫道: “庞公子,你为何对贱妾下手?” 话声甫歇,已等不及对方回答,噗一声跌倒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了。 在外面窥看著这一幕的薛陵,心中也横亘著这个疑问,暗想:“奇怪,他为何自伤之后,又向那少女下手?” 那华服少年口中发出喘息之声,过了一会,这才平复下来,目光中恢复了活力神采,缓缓移到地上那白衣少女的尸体上。 薛陵看得清楚,但见这对目光之中,全然没有半点歉疚或悲痛的意味,反而显得十分冷漠,毫不关心。 华服少年的目光再移到那眇目断手的中年大汉面上道:“莫教习,弟子还没有失去信心。” 那中年大汉发出冷酷得意的笑声,道:“好极了,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他接著下令那些白衣少女搬走尸体,那个被钢钉钉住手肘的少女,一起下钢钉,就能行动如常,片刻间她们都从另一道门户退了出去。 莫教习的独眼中射出残忍的光芒,道:“庞老弟,你只要保持信念,咱们纵是耗上二两百个女孩子的性命,也不吝惜!只不知你一刀甩出去之时,心头有何反应?此是十分重要的关键,须得从实说出,以便我斟酌,另行布置。” 庞公子道:“不瞒莫教习说。弟子这一刀刺伤自己之时,神智一清,魔火立退。但如若不是顺手一刀刺死了她,我心中的一股戾气就没有法子完全宣泄了。” 莫教习频频点头,庞公子只停歇一下,又道:“当她惨叫之时,弟子但觉这声音美妙绝伦,四肢百体,酣美舒畅之极,唉!这种感觉一定不对。” 莫教习大笑道:“什么?你简直太对了,我将把这情形向上面禀报,我猜老山主一定很高兴选中了你。” 庞公子讶道:“这却是何缘故?” 莫教习道:“你投入本派之时,当然不会忘记那『登堂十大关』的考验吧?这十大关都是考验你天性中的能力和诚意。例如要你连杀十个婴儿,却不许询问理由。这一关你毫不困难就通过了,在你的个人档案中,评价甚高,因为那不但考验出你对本派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同时这冷酷残忍的天性,更为上头所激赏!不然的话,凭你武功底子如此之差,年纪略略超过了一点,但仍然选中你修习本派无上心法,要使你在短期之内,得到大成就,这便是一切答案了。” 那华服少年泛起了满足得意的笑容,但看起来仍然很俊美。薛陵看了,心中不禁暗骂他是魔鬼的化身。 莫教习又道:“你必须保持坚强的信心,务必修习得成无上武功,到那时候,天下的美女,都任你享用,天下之人,都任你杀戳。只要你感到快乐,那就行啦!切切不可披世上那些道学先生们立下的教条所欺骗,那些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的话,都狗屁不通之极。我们只须服从山主的命令,除此以外,任何人皆得而杀之!” 庞公子连连点头,道:“太好了,莫教习,你猜我出山之后,第一个想杀的人是谁么? 哈!炳!那就是我的父亲!他一辈子对我严厉不过,所说的话,我一听就想呕吐,简直恨死他了。” 莫教习道:“很好,你先杀了他,再做一番事业,定必很快就可以崛起于咱们万恶派中。以我看来,你真可以闯一番事业。” 庞公子道:“什么事业呢?” 莫教习道:“你长得一副漂亮的容貌,定必可以做一个最成功的脂粉魔王,专门使天下女子心碎,哈!炳!那真是太有意思了,你把那些爱上你的妇女一一蹂躏之后,又一一丢弃,她们此后有的为你自杀,有的堕落在风尘中,有的削发出家。” 屋内升起两个残酷可怕的笑声,薛陵激得热血沸腾,几乎按捺不住就要破窗而入,杀死这两个恶魔。 但他忽然冷静下来,因为莫教习开口说话,这话的内容又很有意思之故。 莫教习说道:“庞老弟,你真是罕有的人才,须知我自任教习一职以来,已奉命训练过许多人,但像你这等天性残忍的,还是第一个,假如我能助你成功,那时老冯老郭他们就不敢在我面前神气了。” 庞公子道:“莫教习您已训练过多少人?” 莫教习屈指一算,道:“五年以来,大约总有一百三十人以上了。但他们都不是材料。 连像我这种中等资质的人也没有过。” 庞公子道:“一百多人都没有一个能成功的么?他们如是失败了,便变成奴隶是也不是?” 莫教习道:“有一大部份是变成各区的奴隶,但有些则是我气不过,把心肝都掏出来吃了!但你和他们不同,你大可以放心。” 他发出令人汗毛都竖起的笑声,又道:“假如你失败了,我将教属下之人日日用毒刑收拾你,每天我斩你一只手指或挖一块肉烧熟了吃,直到你全身的肉都吃光了为止!” 庞公子也不禁为之失色,道:“莫教习为何这般的恨我?” 莫教习道:“因为你是我五年来资质最佳之人,我一定要你成功,不然的话,我这教习的地位也保不住了,大概会派去看管那些污秽的畜牲,哼哼!这都是管人事的老黄跟我过不去,才一直派些愚劣之人给我训练,这老小子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庞公子思忖了一阵,才道:“弟子一定尽力去做,只不知您刚才说的老冯老郭是谁?” 莫教习道:“他们么?目下已升为副总数习了,他们都训练出无敌绝艺的高手,但这有什么希奇,只要分得到这种人才,还不是可以成功,这有什么好希罕的?倒是你和他们都不同,你底子太差,年岁又稍大了一点,所以我不能按步就班的让你修习武功,必须使用速成之术,不然的话,这等上乘内功怎会生出危险呢?但话说回来,如若用正常的方法,你一则不易炼得成功,二则又得等个十年八载之久,谅你也不会愿意。” 庞公子道:“若是要十年八载之久,我宁可情愿冒险一拚。莫教习狞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已打定主意想到艺成之后,取我性命,但你将要感到失望,因为本派手段奇奥繁多,除非得到老山主同意,你决计不敢动手,否则你就先将自负恶果!这话你信不信也不要紧,等你炼得成功之后再说。” 此时薛陵已立下主意,所以变得十分冷静,等候著机会。他的主意是从莫教习的话中,触发出灵感。 他们谈到这儿,莫教习一鼓掌,就有两个白衣少女进来,手中捧著食物和汤水。莫庞两人,一人一份,各自取饼盘子,遥遥对啖。 白衣少女送过食物,就退了出去。 莫教习道:“这些丫头们不坏吧?你莫瞧她们皆是十八九的妙龄女子,但其实有些已三十多岁,而有些才十二三岁呢!” 庞公子惊讶地抬起头,问道:“她们怎会出如此巨大的变化?” 莫教习道:“她们都是老山主的试验品,老山主精通医药之道,天天研究,为了证明药方,当然要找人来试验,我只要把你们训练成功,老山主一高兴之下,或者就赐给我眼睛和手臂,使我不再是这般残废之身。” 庞公子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您身上的伤残是谁给弄的?” 莫教习独眼一睁,道:“还有谁能伤咱们万恶派之人?当然是我自己给弄的?” 他指指对方,又道:“你如果再有次过不了关,可就差不多也变成我这般模样了。” 庞公子摸摸大腿的伤口,登时完全明白了他的话。敢情他使用这等伤残自己的手法,以抗御魔火焚心之祸,这情形定然是一次比一次厉害,再来几次,身上的伤痛已不生作用,无疑会闹到断手挖目的地步了。 他面上的惊色一掠即逝,接著仰天放声大笑,道:“原来如此,但设若能炼成绝艺,瞎了一只眼睛又有什么关系?” 莫教习连连点头道:“可教,可教,真是吾道中人!据我所知,大凡是你我这等心性之人,一定是出身于犯罪世家,父母亲祖先皆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你却出身于书香世家,真是咄咄奇事!” 庞公子道:“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依弟子看来,我那父亲虽然读书做官,但他背后做尽了不法之事,贪赃枉法,强占良家妇女等等,说之不尽!他的方法比别人高明,受害之人,根本有冤无路诉。比起一般的盗贼凶恶得多了。” 莫教习恍然道:“有道理,据说老山主派了不少人到世间去做官,我一直以为这些人是敛刮财物支持本派,或是探听种种消息之用。谁知这里面学问大著呢!那就怪不得你的心性这么适合本派的条件。” 这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逢恨晚之慨。 不过他们决计不是一般深厚友情的味道,而只是臭味相投而已,骨子里依然有一种敌视。 此是源出于他们邪恶的天性,那怕是至亲至好之人,也想加害以满足他们残忍的欲望。 饼了一会,莫教习说道:“时间差不多啦,你且推窗向山下瞧瞧,然后我再解说一些道理与你听闻。” 那庞公子下地走去,推开前窗,但觉薰风扑面,阵阵树木泥土的气息送入鼻中,大有盛夏时的意味。 他放目望去,但见山坡之下,那四排石屋全都映入眼帘。石地广场上,那许多对赤身夫妇,亦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瞧了一阵,头也不回,说道:“这些人可都是夫妇么?为何都不穿衣服呢?” 这正是薛陵也想知道的疑问,是以竖起了耳朵,凝神听去。 莫教习道:(这儿叫做小洪炉,那儿的人,皆是老山主曾经喜欢过的手下,虽然后来犯过遭谪!但仍然遣到这比较好的地方,如是大洪炉或者是赤炎炼狱之内,那个罪就受大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些人几乎皆是夫妇,只有很少数不是!而他们都犯有同一毛病,那就是太重视妻子的贞节,殊不知人性皆同,不分男女,都爱新奇刺激,喜欢杂交。他们一旦发现妻子不贞,就加以制裁,这是最愚不可及之事了。” 庞公子瞠目道:“这又有何不对?” 薛陵也听得迷迷糊糊弄不明白。 莫教习道:“根据老山主的看法,这气候与每个人的性情都有极密切的关系,越是炎热,犯罪作恶之人越多,所以老山主特地设置了这一区小洪炉,以供试验。” 庞公子面现迷惑之色,想了一想,道:“也许很对吧?我不知道。但我却记得每当天气闷热之时,我的心情也跟随著烦燥起来,不知不觉会做出种种奇怪之事。” 莫教习狞笑道:“例如一些什么事呢?” 庞公子道:“那可说不定,有时我把猫狗禁在密室之中,让它们打个落花流血。有时则挖掉她们的眼睛,看著她们在室内哀呜乱奔,便十分快意。” 他回头望了对方一眼又道:“有时我窥看女人沐浴包衣,我喜欢故意弄出点声息,让她们发现有人偷窥。那时她们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 薛陵听了这些极是邪恶之言,心中忍不住连连咒骂。 但他仍然沉住气,并不出手。 莫教习道:“天才,真是天才,亏你怎生想得出这些有趣的玩意儿?不过你可以继续往下看,这几十对夫妇,当小洪炉的气候太以炎热之时,他们都昏昏欲睡,心灵麻木不仁,完全没有活动的能力,根本不想做任何事情。” 庞公子道:“这倒是真的,天气太热了,什么玩意儿都提不起劲,连烦燥也感觉不到。” 他怀疑地望了一阵,回头道:“但这样安排,有何用处?” 莫教习道:“你继续往下看。” 庞公子瞧了一会,突然道。 “噫,有一个男的爬起身!啊呀,他根本站不直身子。” 莫教习道:“这个人体内的药力发作了,这种药力可以抗拒炎热,因此,他已恢复了体能,只比平常弱一些,但这是指心智而言,他的智慧只及于眼前之事,不会溯忆过去,亦不能推想未来。” 庞公子道:“他四下张望,对身边的裸妇不感兴趣,却移步走到右侧的一对夫妻身边,开始挑逗那个女的。” 莫教习接口道:“你小心看看,那个男的身体的影子,是不是投在对方那个丈夫身上?” 庞公子道:“正是如此。” 莫教习道:“那么有得瞧了,他的影子将使那丈夫减去不少炎热,所以体能恢复了一点。此时,他当必已发现自己的妻子与别人调情,因而心中充满了愤怒。” 庞公子道:“理应如此,但这设计太巧妙了。” 莫教习道:“还有更巧妙的呢!他的愤怒,化作保卫自己的本能,使他不再怯懦,你当必还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暴戾的气候中,大多数都变成了懦夫,虽然也有暴戾的行为,但内心仍然十分怯懦,而没有紧张的进取心!只有贪婪、妒嫉、苟安等性格。” 庞公子道:“这倒是弟子第一次听到的奇怪道理。” 莫教习笑道:“大凡是暖热之地,人们不须太多的衣物防御寒冷,而地土肥沃,所获甚易。因此之故,人们的进取心薄弱,性格也绝大多数是懦弱的,多以诡计阴谋害人,你懂了没有?” 庞公子事实还不大懂,却点头道:“懂啦,但这便又如何?” 莫教习道:“那个做丈夫的感到自己体力有限,所以尽避愤怒,但仍然忍抑著装作昏睡不醒。等到奸夫淫妇苟合之后,你自己看看结局吧!” 庞公子感到十分刺激,兴奋地遥望著石场中的情形。这一幅景象,薛陵早已亲眼目睹过,所以脑海中已可以幻想得出,无须观看。 庞公子突然叫道:“有趣,这一对奸夫淫妇已奔向石屋了!奇怪,他们难道不怕人家看见么?” 莫教习道:“那倒不是,这是因为他们晓得在烈日之下,很不好受,所以回到屋中。其实屋中温度之高,一点也不逊于烈日晒炙。” 庞公子已没得看了,目光开始浏览那些裸妇,看得津津有味,说道:“这些妇人们身材真好,等我功夫炼成了,定要………” 第四十章 莫教习道:“她们不但身段好,更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包管你回味无穷。只等你功夫炼成,本山地域之内,但凡是女的,你见了都可以饱餍所欲。” 庞公子道:“本山有没有女弟子?” 莫教习道:“当然有啦!但除了一些修习特别功夫,所以不能破身,也不喜这件事之外,其余的人,甚至是老山主的姬妾女儿们,皆可狎玩。” 庞公子大讶道:“什么?老山主的姬妾和女儿们?谁有这等胆子侵犯她们?” 莫教习狞笑道:“不错!那得瞧瞧你有没有这等胆色了,听说这些绝色美女们个个都淫荡非常,能在一夕之间,把很健壮之人变为枯骨。” 庞公子道:“这实在很惊人,也许她们都精于阴阳探补之术,那自然没有人敢招惹她们了。” 莫教习道:“那也不然,灯蛾扑火,自焚其身,人类中亦有许多具有这种性格,所以死在那一批绝色美女身上之人,天天都有。” 庞公子突然讶道:“既然天天有人送死,这山中那得有这么多的人呢?” 莫教习道:“你倒是很精细之人,要知本山地域广阔,在那大洪炉和赤炎练狱之间,有一座城镇,居民多达万余户。熙攘往来,买卖交易,一如外间。这些人品流复杂,籍贯包括全国各地,每年增加的人口,几乎杀不尽,何况还时时从外面运大批的人进来。” 庞公子道:“这真是越听越出奇了,这个市镇可有名称么?” 莫教习道:“这座城镇之内,恶行层出不穷,所以称为『罪恶城』,由于周围数十里皆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通路,所以任何人的出入,皆受限制。若非城主许可,一概不能离开。任是最有本事的大罪犯,亦没有法子飞越出去。那儿耕种、作工、开馆子、赌场、妓院等各式各样的行业全有,气候十分和暖,真可算得是人间乐土。” 庞公子神经质地道:“果然太好了,我若练成了功夫,在那罪恶城中,可以雄霸一方,肆意作乐。|莫教习道:“你得立下大功,老山主才赐予这等机会,但也不过是一年半载而已。谁不想到那儿去当城主呀?” 庞公子道:“这话甚是,啊!那一对奸夫淫妇出来啦!” 莫教习道:“你猜会有什么结果?” 庞公子道:“弟子猜想那做丈夫的如果有气力的话,这刻就可以起身打一架,或者把那奸夫的妻子也勾引一次,以作报复。” 莫教习道:“你等著看吧!” 饼了一会,庞公子道:“果然他趁奸夫睡著之后,去勾引对方的妻子,哎!原来他拿石头砸死那奸夫,好痛快,这等把戏亏得老山主如何布置的?” 莫教习道:“现在由几个犯了过失的本山部属,拿水送去,并且收埋尸首,命令中规定他们得把那女的带回来。那一个办成功这件差使,他就得到赦免,还可以占有那个女人。” 庞公子讶道:“此举何难之有?” 莫教习道:“他们虽然有备而去,又饮下大量的冷水,方敢行动。但踏入那片广场后,很快就被那炎热的温度所征服,所以他们动作都要快。” 他停顿一下,又道:“同时那些女人也是莫大的威胁,谁要是熬不住焚身的欲火,动了其中任何一个女人,顿时变成其中之一。假如他不被妒嫉的丈夫杀死,我就遣送一个女人给他做妻子。” 庞公子道:“他们如若辨到了任务,却赐给他们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他们谁肯要呢?” 莫教习道:“此是火中取栗之事,当然很烫手。至于那个女人,我早先已说过,他们皆是奇货,男人们只要碰过她们一次,就舍不得丢掉了,这是人人皆知之事,故此虽然本山女人甚多,但这一批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庞公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那么比起老山主的姬妾或女儿们又如何呢?” 莫教习狡笑一声,道:“没有人能在那些美女怀中活过一昼夜以上,所以若要比较,恐怕只有老山主一个人知道了。” 庞公子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老山主的姬妾也还罢了,但他老人家的千金们,难道都不打算出阁的么?” 莫教习笑一笑,道:“天知道她们有什么想法,总而言之,她们都是蜘蛛精,你见过蜘蛛交尾没有?那才好看呢,雄蛛体积都比雌蛛小,一交完尾,多半被雌蛛吃掉。” 庞公子笑道:“但仍然有不少没被吃掉的呀!” 莫教习面上掠过不耐烦之色,道:“我懒得跟你罗嗦了,你已瞧过底下的一幕精彩好戏,可曾领悟到什么道理没有?” 庞公子沉思片刻,才道:“弟子资质愚钝,难窥其中奥妙。” 莫教习冷冷道:“你当然看不出任何道理了,这是因为你脑中塞满了各种欲念,而这些欲念,正是你修习上乘内功最忌之事,各式阴魔,到时群集环攻,你能幸逃一死,已经很不容易,更莫说想要修习成无上神功了。” 庞公子凛然道:“教习训诲得是,弟子自应勘破此关,务求有所成就,方可肆志行事。 莫教习见他十分颖悟,禁不住泛起了欣慰的笑容,道:“这就对了,现在咱们开始吧!” 他一鼓掌,又有四名白衣少女进来。其中有一个是新补上的,她们依令取出短剑,排立在庞公子榻前。 薛陵用心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庞公子何以取剑自伤之后,竟要顺手杀死一名白衣少女? 他回想起早先的情节,一点也不敢遗漏。 但直到他从头再想第三次之时,突然恍悟,忖道:“是了!这庞公子天性之中有一股戾气,是以当他受到了挫折,戾气大量积聚于心中,如若不设法泄去,难以恢复如常。哼! 哼!这等恶暴之人,今日竟撞在我手中,焉能容他活命?” 他瞪大双眼,窥视著屋内的情形。 但见庞公子依照莫教习的指点,一一照做。 片刻工夫,已经入定。 薛陵细加观察,但觉这庞公子的资质禀赋,都属上乘之选,假如不是如此邪恶之人,可真是值得助他成功的。 但现在他必须把他毁灭,以免他万一修炼成功,世上又多了一名可怕的魔鬼。 他但觉得此行收获殊为不少。 因为起码他探听到许多有关这洪炉秘区的内容,又晓得万孽法师手下,最少已有两个修成了无敌绝艺的高手。 饼了片刻,庞公子的呼呀渐觉粗大沉重,但一忽儿又恢复了细匀深长。莫教习十分注意著他的徵候,相隔虽遥,却也露出了吃力的表情。 薛陵默然注视著,晓得那莫教习不单是解说指点种种诀窍,同时也运功暗助。这当然是属于心灵方面,只能助他抗御阴魔,捱过诸般幻象的引诱。 饼了一会,庞公子鼻息又粗大沉重起来。 薛陵一瞧连莫教习亦是显得十分吃力之状,心中灵机一触,运聚功力,施展出千里传声之法,在庞公子耳边厉叫一声。 庞公子骇得“砰”一声,弹起尺许高,跌落地上,四肢僵硬,面色发紫。那四名白衣少女大惊,却又记得早先的教训,谁也不敢伸手扶他起来。 庞公子在地上僵卧了许久,其中一名白衣少女回头一望,只见莫教习瞪目瞠视,宛如泥雕木塑之人。 她们自然不知道这是由于庞公子心灵突然受到莫大侵扰,顿时走火入魔,而那莫教习正自全力相助之际,也受到阴魔侵袭,顿时心智迷乱,终身不能复痊。 薛陵一直等著,眼见四名白衣少女都不出手扶起庞公子,使他不能及时救治,心中大为宽慰,暗忖:“这叫做恶有恶报,假如你早先不是那么恶毒辣手的话,这些女孩子们马上把你抬回榻上,不受地气所侵,则还有救治之望。” 他寻思了一下,决定放弃了救助小洪炉中那些夫妇之意。 这是因为一则会打草惊蛇,使行藏败露,二则尚未探出如何下手解救之法,须得费去许多时间力量,方能达到此一目的。而事实上他已没有时间再停留在此处了。三则那些贬于小洪炉中的人,原本皆是万孽法师的亲信手下,这些人个个恶性重大,天生是坏胚子,让他们受到报应,也是应该的。 他悄然走开,校对过方向,续向前走。这秘区之内,幅员辽阔广大,他翻过了许多座山岭,不觉日暮。 当下趁暮色未深,找到一处岩穴,暂时栖身一夜。 他并不闲著,取出地图和炭笔,把自己经过踏勘的路线,都详细画下,又将一切有关之事,详细注明。例如毒蛇、烈日等各种情况,毫不遗漏。 这一夜,耳中听到了许多奇异的吼啸之声,有些甚至就在附近。 薛陵在洞口窥看,有时见到极高大的黑影奔驰而过。有时则只见到碧绿的巨目,在黑夜中发出了荧荧绿光。 他以小心二字为原则,决意不出去查探。 不过这些可怖的声音,使他很难安心入寐,几乎整夜都目不交睫,手按剑把,随时准备应付突然而来的变故。 直到黎明之时,他才闭目运功,调息养神。 幸而他功力精湛,虽然是一夜不得安睡,但只要有些许时间运功调息,也就可以对付了以他的功力,三五日绝对不成问题。 所以他还不放在心上,再向前走去。 走了个把时辰,太阳渐渐使人觉得燠热。 薛陵在一株树下,停住了脚步,仔细打量四下形势。 但见前面地势仍然崎岖起伏,但最显著的一点,是来路树木苍翠,花草华茂,但前面路径却渐渐变为褐色。 这自然是由于树木稀疏,以致露出了泥土、岩石所致。 薛陵机警地寻思此中异象,忖道:“这一定接近了某一地区,例如大洪炉,或者是赤炎炼狱。这些地区,既然十分酷热,则草木不生,也非奇事了。” 他再起身四下打量,发觉北面有一座山峰,虽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草木。但岩石甚多,奇形怪状,足供隐匿身形之用。同时地势最高,可以查看得见较广阔的地区。 不过从这儿到这座山峰,相隔尚有十里八里之遥,假如一直穿行过去,当然很近。如若想绕个圈子,从侧面登峰,这个圈子兜下来,可能超过百里。 他想了一会,心中略感烦燥,很想一迳扑奔此峰,不必兜什么圈子了。 但幸而他修习的是宇内无双的心功,立时警觉不妙,连忙靠在树上,略略瞑目调息,运起心功。 片刻工夫,心灵中一片澄明,烦燥全消。正在这时,耳中听到左方不远处传来步声。 他暗叫一声好,想道:“这阵步声甚为轻微,可见得必是身负武功之人。假如我不是运功调息,心灵复归于澄澈,那就不一定查听得到这阵声息了。” 转念之际,人已迅捷翻上树去,小心地攀登高处,向声息来路望去。 一看之下,甚感惊奇,原来是一个青衣少女,缓步而来。 这刻虽然只见到她的侧面,但那轮廓甚是美丽,肤色白哲,加上安详恬静的神态,使人但觉她有如谪降人间的仙子一般,既美丽而高贵,却又十分淡雅。 薛陵真是差一点就开声招呼,叫她别胡乱往前走。但他终究沉住气,静静地在树叶间隙中窥看著。 紧接著又是一阵步声传来,有一个人从来路匆勿奔到。 只见此人是个英挺俊秀的少年,满头大汗。 他一见到那青衣少女的背影,立刻如痴如狂,叫道:“芸姑娘!别走!我求求你。” 青衣少女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温柔地道:“什么事呀?” 那英俊少年一面喘息,一面挥汗,说道:“芸姑娘!那边去不得。” 芸姑娘惊讶地哦了一声,道:“为什么那边去不得?” 英俊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因为那边就是禁区,误入之人,决计不得生还,其实连这儿也很是危险,我们最好快点走开,回到城里。” 芸姑娘道:“但我听说那边有一个很好的地方,那儿有仙人隐居,只要见到了仙人,就可以求他收录传道,长生不老。” 英俊少年讶道:“你听谁说的呢?” 芸姑娘道:“你不必多问,总之我非去瞧个明白之后,难以死心。” 她旋即含笑盈盈,道:“阿章!你不必替我耽心,你肯追赶到这儿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阿章的目光投向远处,说道:“那边地干山秃,寸草不生,又酷热难当,你何必还要往前走呢?” 芸姑娘道:“不!你别管我的事。” 她突然返身投入他怀中,送上红辱。 阿章紧紧抱住她,四唇相接,顿时神魂颠倒,醺然欲醉。 薛陵窥著这一幕,心中也充满了缠绵沉醉之感。 要知他已可算得是曾经沧海,眼界甚宽之人,经历见识,都非旁人可比。 因此,如果这一对年少美貌的爱侣,不是表现出一种纯情灿烂的爱情的话,他决计不会心情波荡的。 他们结束了一吻,阿章道:“唉!我热死了,真想跳到河里洗个澡。” 芸姑娘道:“我还好,前面或者有溪河什么的,你就可以下去浸一浸了。” 阿章竖起耳朵,道:“咦!我好像听见河水奔流之声,那一定是条很大的河。” 芸姑娘道:“是的,我也听见了。” 声音很是温柔悦耳。 然而薛陵却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心想:这一定是他们在炎热之下引起了的幻觉,奇怪的是那个姑娘何故坚要向前走?莫非此地传说有仙人隐居是真的么? 他在这个当儿,放眼查看了一下前面的地势,但见树木渐渐稀少,但幸而有许多巨岩怪石,连绵不绝。 因此他下了决心,假如这一对男女往前走的话,他将跟随一侧,随时查看他们的情形。 此举虽然不免有暴露的危险,但有这一对爱侣作掩护,薛陵本人又十分年轻,人家多半会误会他们是在爱情上有纠纷,所以他在暗中跟蹑。 不过他们却还未移步动身,原来阿芸突然拉住对方的胳臂,说道:“阿章!据说前面比这儿更热,我自小就特别的不怕热,但你却不行,你回城去吧!” 阿章微微一笑,满头滚滚流下的热汗。几乎像是被人迎头淋了一盆水一般。但他的笑容和眼神中,却显得很坚定无畏。 他道:“你不怕热的话,我也不怕,如若让你独自前去,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芸姑娘摇摇头,道:“不!你回去吧!” 她说不出什么理由,甚至话声也不坚决。 她忽然转头回望,而此时薛陵亦有所警觉,暗运神功,把躯体缩小了许多,恰好嵌入枝叶最密之处。 他清清楚楚看见了芸姑娘的面庞,但见她美丽如常,在这等酷热之下,丝毫不曾失去她的淡雅高贵的风姿。 这等景象,连薛陵可也禁不住生出了倾慕之心,幸而刚才的警兆,使他保持著冷静清醒。 薛陵谨慎地转头望去,但见一个丑陋妇人,站在一丛树木之后。 这个中年妇人似是对年轻男女的对话,极感兴趣,所以全神竖耳聆听,连眼珠也突了出来。 她那丑陋的面上,露出含有恶意的笑容。 芸姑娘向阿章说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的话,刚刚传入薛陵耳中。但见那丑妇迅即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包,解开了酒在身后的地面上,然后迅即收起包套,垂头而立,表示出恭谨之貌。 芸姑娘已走了过来,在树丛边停下脚步,盯视著这个丑陋妇人,眼中露出不悦之色。 直到此时,薛陵方始明白这个芸姑娘,敢情是万恶派高手,否则焉能在这洪炉秘区之内,出没自如? 不过她与这丑妇是何关系?里面牵涉到阿章又是怎么回事?阿章若往前走,会遭遇什么命运? 这些疑问,薛陵自是无从猜测,但他却深知那丑妇一定在身后的地面上施了毒物,只不知她如何使用而已。 芸姑娘迫进一步,由于距那阿章有三四丈远,以常人耳目,决计听不见这边的声音动静。 她道:“你跟来干什么?” 丑妇陪笑道:“我怕你有什么差遣,所以还是跟著来了。” 芸姑娘道:“不劳费心,你走开吧!” 丑妇笑道:“咱们这些姊妹当中,你可是平步青云,地位日高。记得当初咱们一共是十二个人修习武功。” 芸姑娘插口道:“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提之作甚?” 薛陵讶疑地想道:“以她的年纪而言,十几年前,岂不是只有两三岁?如果以那中年丑妇来说,则十多年前,开始修习武功,却还适合。” 那丑妇突然间态度显得强硬起来,那对三角眼中,射出凶光,道:“我说这话是提醒你一声,虽然近些年来,我已是奴婢身份,事事须得听你指挥。但你现在已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你最好对我客气些,何况咱们本来身份一样,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哼!哼!你不过是个私生子,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用不著在我面前装出很高贵的样子。” 薛陵预料这一番话,当必惹起那芸姑娘的怒火,可就怪不得那丑妇先行施了手脚。但奇怪的是她为何不把毒药酒在身前,反而布置在身后呢? 芸姑娘的反应亦大出他意料之外,只见她微微一笑,举手按辱作出要她噤声的姿势,轻轻说道:“别嚷!也用不著你提醒我,难道我会以为我是公主出身么?” 她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继续说道:“你说的话真不公平,试问这些年来,我几曾对你或是我们同一班的人作威作福过呢?” 丑妇见她没有发作,顿时放心不少,道:“话虽如此,但你早已可以使我们升级作别的事,但你还是让我们在外面监工,那多辛苦呀!” 芸姑娘笑道:“你想调到那一个部门呢?” 丑妇道:“别的好地方轮不到我,但只要不在外面晒太阳,你总可辫到?” 芸姑娘点点头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以前从未向我说过,我还以为你是喜欢到处走动的人呢!” 丑妇道:“本来我在那儿都行,不过在外面有一个莫大的苦恼,那就是没有男人,你当也知道,那些男人在烈日之下做苦工,半天下来,就连一丝儿气力也没有了,根本不能召来取乐。” 芸姑娘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不错,你当初就是过不了欲海这一关,才被淘汰了的。好啦!假如你没有旁的事,就先回去吧!” 丑妇道:“没有别的事啦,你不会放过这个小子吧?” 芸姑娘道:“这种差事,我差不多每个月要做一次,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你大概还明白,我得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法,口中劝他回去,其实却使他更是非得跟来不可。” 薛陵一想这话果然有理,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忿根。这一阵发自侠义天性的忿恨,反而使他头脑突然清醒,忖道:“厉害!厉害!这儿酷热比之小洪炉又大不相同了,我只是为了这对少年男女之事分了心,立刻就险险失去了冷静理智,怪不得我刚才竟对这个女子生出了倾慕之心………”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运起两极心功,保持头脑清醒。 却听那丑妇说道:“那么芸小姐你把这小子赐给我吧,反正城中的人多的是,我身份所限,不许擅出禁区,更不许踏入城中一步。但你却不同了,你随便就可以进城,勾引一个人回来报账。” 芸姑娘道:“这件事恐怕行不通呢!” 丑妇突然跃退数尺,冷冷道:“那也随你的便,我回去就据实向上头禀报,三老爷信不信你是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法,那是他的事了。” 薛陵看了她所站的位置,恰是在置毒地区的后面,这才恍然大捂,心想:这丑妇真有点诡谋,她如此布置,对方决计想不到她已在身后预先布过毒。假如她是布置在前面,一则怕对方开始之时就闯了入去,以致在不必要的情形之下,却巳中毒死亡,无法控制情况。二则对方也多半会先行查看过,容易看出蹊跷。 现在,只要那芸姑娘动了杀机,往前迫去,就一定会陷入有毒地区之内了。以薛陵的猜想,这一处有毒地区,必定厉害之极,一脚踏上去,就会倒地。 芸姑娘尚未发作,站在那儿皱眉寻思,过了一会,才道:“好吧!但你记得严守秘密,千万别在喝醉酒之时,向别人泄露口风。你记得向人说那小子是闯入禁区,而被你碰上的。 千万不可得意忘形,更不可粗心。” 丑妇大喜道:“这个自然,假如我走漏了秘密,不但你遭殃,连我也活不了。” 芸姑娘又道:“以后我们表面上还是保持疏远的关系。但骨子里一定袒护你,而你也可以帮我暗中办些事,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丑妇喜形于色,道:“奴婢若蒙小姐收为心腹,定必尽忠效力,绝对不会替你添半点麻烦的。” 她的口气立刻改变了,变得十分卑躬屈节,一副谄媚讨好的神色。 芸姑娘取出一个小瓶,道:“给你一颗丹药,给那小子服用之后,就不怕炎热,同时也生出情欲之念,你放心取乐,我得赶回城去再弄一个人交账。” 丑妇一跃上前,芸姑娘倒出一颗蓝色的药丸,递给丑妇。丑妇方自伸手去接,芸姑娘突然间一翻掌,五指如钩,拿住了她的手腕脉门。 丑妇顿时僵立不动,也做声不得。 芸姑娘含笑道:“你只到欲海这一段就陷溺了,而我却熬到了今日。而这一道情关,也剩下今日这一次,你可知道么?” 对方脉门受制,神智虽在,却不能开口做声,当然不会回答。 芸姑娘又道:“这情关一共是三十六节,每个月都得去和一个上面指定之人谈情说爱,然后使他甘心情愿的闯过禁区,自投大洪炉内。这个差使,你以为是容易办得到的么?” 对方依然静默无声,芸姑娘说得兴起,又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天生不喜欢男女交合之事,所以欲海这一关,对我全然不起作用。但这光是谈情说爱的一关,却是我最难克服的!大概任何女人,如是渡得过欲海的,就一定过不了情关。反之,过得情关的,例如换了是你,定然不把空口白话的情爱放在心上,但却一定会陷溺在欲海之中了。” 薛陵听到这种奇异的理论,可一点也不知道对是不对。不过以他想来,这些理论一定是芸姑娘观察所得的结论,大概很有点道理。 芸姑娘又道:“我近三年来,每个月都耽在城中二十日以上,跟种种不同的男人谈情说爱。然后,当我们都十分缠绵难舍之时,我得把他诱到大洪炉去,让他终身做苦工,比牛马还要不如!想想看,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易过得的难关啊!” 薛陵心想:假如你受不了,何不临走之时,另找一个男人充数? 芸姑娘大概也想到对方心中会有这等疑问,当下说道:“表面上看来,换一个男人回去,上头也不查究。但事实上在大洪炉作苦役之人,完全是陷入情关的男子。必须如此,他们才甘心情愿的去做那些苦工。此所以上头一望就知,决计无法拿别的人顶缸。” 她长叹了一声,又道:“我虽然每一次都十分痛苦,但比起那些派到山外的姊妹们,还算是好的了,因为那罪恶城中,能让我真正动情的男子,倒底不多。但山外地区辽阔,人才众多,很可能每一次都会动真情,这一来,失败的成份自然就太大了。” 她的声音始终显得温柔悦耳,但那丑妇眼中却露出畏怖的光芒。 这使薛陵心中很不自在,因为她的声调、态度,显然都是受到严格的自我训练而成,所以她即使有杀人之念,却也动听悦耳如常。 芸姑娘又道:“我索性告诉你吧!这三年来,我把情关一一捱过,但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容易,因为许多奉命监视我的,都一如你一般,有著豺狼之心。只要我有了把柄,你们回主报告,我纵然依令交差,后果如何,也难说得很。所以这些暗中监视我之人,死在我手中的,大概也有十人以上了。” 薛陵心道:“好一个心肠毒辣,手段莫测的女子,看她的外表,当真使人难以置信竟是如此凶狡多智的女魔头?” 此念一生,顿时兴起援救阿章之心。不过这件事可真不容易,因为他此行主要目的是查勘地势和这秘区的内部情形,绝对不可让敌人得知,以致预作戒备。 然而身为侠义中人,既然碰上了此事,却又焉能袖手旁观? 芸姑娘定睛凝视著丑妇,端详了好一会,才道:“我或者会给你一条生路,因为事实上你确实有恩于我呢!” 那丑妇忽然能够开口,说道:“小姐你是大贵之人,还望饶奴婢一条蚁命。” 芸姑娘道:“我先问你,你几时变得如此丑的?” 丑妇道:“那是在欲海的一年时间内,第五个月完了,忽然一夜之间,就老了二十岁还不止。” 芸姑娘沉吟道:“上面规定在欲海一年期间,日夜都得与男人在一起。但却不是严禁不许交欢好合,只是有所限制而已,莫非你逾越了此限?” 丑妇道:“一定是逾越了限定之数,才会如此。” 芸姑娘道:“那你也未免太放纵了。” 丑妇道:“奴婢心中至今不明白的是,既然本山总称为万恶派『,将来功行圆满,大有成就的话,亦将是专做邪恶不善之事,何以又有不许纵欲的限制呢?”芸姑娘道:“这是天地间一种自然的限度,凡是不能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人,就得自我节制,设若没有任何诱惑,根本无所谓节制,那就显不出心性来,所以欲求大成就,必须经历种种难关。合乎条件了的话,方是本派重要人才,可以委予重任。嘿!嘿!你竟以为真真正正的恶人魔鬼,是轻易做得成功的么?” 薛陵此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等理论,真是既惊讶,又佩服。因为他但觉这道理十分正确,不论是正邪两途,大凡想出人头地,得到成就,必须是心性坚毅,又极能自制之人方可。 丑妇道:“奴婢一点也不懂得小姐的高论,只求小姐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芸姑娘道:“别慌!我的话未问完。这些年来,三老爷命你杀过多少人?” 丑妇道:“确数记不得了,大概总有两百余人吧!” 芸姑娘点点头,道:“像你这类身份之人,本山中何止数百名之多,那么三数年间,单单是死在本山禁区之内的人,已有数万之众了。” 丑妇甚感惊讶,道:“当然有啦!小姐何须怀疑?” 芸姑娘道:“我半点也不怀疑。只不过突然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数万之众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每天有十个人送入本山,一年也不过数千而已。因此,假如外面每次派人押送人丁入山,绝对不会少于三两百之数。而且几乎每隔十天八天,就得押送一次,如此规模庞大而又连续不断的行动,实是不难引起外人注意。为了避免此弊,你看用什么法子最好?” 丑妇道:“据奴婢从一些伙伴口中听知,本山似乎有一条秘道,工程十分庞大。也许这一处大洪炉所作的苦工,与这条秘道大有关系。” 芸姑娘道:“那是毫无疑问之事。以前我猜想必有秘密通路,但由于十多年来,都一直忙著炼功过关,简直没有机会与别人交谈,是以完全没有听过秘道的传说,现在你倒是替我证实了。” 丑妇突然兴奋起来,道:“假如小姐有意找出这一条秘道,奴婢可以派点用场呢!” 芸姑娘道:“这话虽是不错,但我倒没有找寻秘道之意。只因我的身份不同,得以随意进出本山,这是你想不到的吧?” 丑妇大感失望,垂头丧气。 芸姑娘凝眸想了一下,才道:“不过假如我当真过不了情关,可就须要晓得秘道中的情形了,你说是也不是?” 丑妇又勾起了满怀希望,忙道:“是呀!假如小姐过不了情关,奴婢等愿为你效忠,查这条秘道,纵然背叛本山,也在所不惜。” 芸姑娘道:“好!就这么办,我已过不了这一道情关啦!” 丑妇抖擞起精神,道:“奴婢有一条妙计,可以很容易就查出秘道所在,以及其中的详情。” 芸姑娘似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妙计,微微一楞,道:“什么妙计?我先听过,看看行得通行不通?” 丑妇谄媚地道:“奴婢曾经听教习爷们说,小姐是洪炉秘区中最动人的一位,因此,咱们只要施展美人计,由奴婢从中牵针引线,勾搭上一个深知内情的教习爷。这在床上枕边,小姐爱知道多少都行了。” 芸姑娘道:“此计果然大妙,但难就难在以前我陪男人睡觉的话,虽然不喜欢这一套,却也没有相干。现在我已心许了某人,可就不能随便失身与别人,以致良心中觉得很对不起他。” 丑妇怔一下,道:“良心?对不起?这是什么话?小姐若是真要达到目的,只好不择手段了。” 芸姑娘沉吟片刻,才道:“看来我已没得选择了,但假如肯对不起他,又何难厌弃他? 推论下去,也就不难让他陷身洪炉之中了,这样我也不必探查秘道啦,你说是也不是?” 丑妇道:“小姐的话太深奥了,奴婢一点也不懂。” 芸姑娘突然间松开手,退开数步,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薛陵看得清楚,但见那丑妇七窍迸涌出鲜血,一交仰仆地上,再也不动。一望而知,她已气绝毙命,而这死状却十分惨酷骇人。 他更因那姑娘杀人之后,还面泛欢笑之容而感到可怕。 但觉大凡是在这洪炉秘区中的人,都具有一种残酷的性格,这一点,教正常之人焉能不感到憎厌和恐惧呢? 那芸姑娘在外表上,甚是美丽可爱。 但她的行事,却冷酷毒辣异常,可比蛇蝎。薛陵内心中泛起了无限的感慨,大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惋惜。 芸姑娘再也不瞧那丑妇一眼,举步向阿章那边走去。 薛陵突然间忽发奇想,忖道:“我若是想诛除此女,现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妙计,可以使万恶派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有外人潜入。” 第四十一章 他的妙计是这刻迅即下地,站在那丑妇下过毒的地区后面,出声惊动芸姑娘。她只要向自己走过来,踏过有毒的地面,便难望活命。 这芸姑娘的死状,在万恶派之人眼中,一望而知,乃是中了丑妇之毒,因而判断他们是互相残杀而死,自然不会思疑到有外人潜入这回事了。 此计诚然极佳,但薛陵却犹疑著没有施展。 那芸姑娘恰已扬声招呼阿章,那娇脆的声音,传入薛陵耳中。 薛陵心知时机已逝,设若仍要施展此计,势必也惊动了阿章。这么一来,为了灭口起见,定须把阿章一并处死才行了。 要知薛陵此行关系十分重大,如若被对方侦知他曾经潜入之事,情势马上改观,可能使他们再也无有挥兵突袭剿山的机会了。 因此如若阿章发觉了,为了绝对不能泄漏秘密,非得下手取他的命不可,但他身为侠义道中人,又岂能杀戳无辜?尤其是像阿章这种陷在魔窟中的少年? 那芸姑娘娇脆的叫声,连续升起了六七下,但阿章居然没有回音。这使得薛陵也感到奇怪,转目四望。 他居高临下,形势特佳,视界十分广阔。四望之下,发现阿章离开原地,向前走了十余步。 他现在倚石呆立,双目向前直视。 对芸姑娘的唤叫,竟然充耳不闻。 他似是怀有极大心事,以致失魂落魄一般。 芸姑娘很快就找到他,奔到阿章身边,叫道:“阿章!阿章!你怎么啦?” 她伸手一推,阿章应手倒下。 原来他早已失去支持身体之力,全靠那块巨石,才没有跌倒。 薛陵大吃一惊,付道:“奇了?是谁杀死了阿章,我怎的一点都不知道?” 只见芸姑娘迅即抱起了阿章。回身便走,一直到树荫之下,才把阿章放在草地上。 薛陵正是藏身在树上,这时与他相距只有丈许。因知她有一身上乘武功,是以屏息静气,不敢弄出声息。 芸姑娘探摸阿章的胸口,又诊察他的脉搏。 然后出手拍击他身上五处穴道。 最后,掏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颗丹药。 突然间,两丈外的石后,传出十分冰冷的哼声。芸姑娘身子一震,手中连瓶带药都掉在草地上。 石后已转出一个人来,但见他年在三四旬之间,长得五官端正,人中处蓄著一撮短髭。 使人觉得他既稳重又潇洒。 他身披濡服,手持白羽扇,一派斯文,但却似是军师型的人物。 薛陵打量之下,但见此人虽是斯文潇洒,但眉宇眼光中,仍然隐藏不住阴险冷酷的性情。 而从芸姑娘如此骇怕的反应上推想,也可知道此人必非善类。 芸姑娘魂飞魄散一般,呆呆转头望住来人。 那人左手摸一摸唇上短髭,嘿嘿冷笑数声,才道:“好大胆的丫头,见了本座,还不跪下磕头行礼?” 芸姑娘连忙跪倒,口称“黄总数习在上,弟子叩见”之言。行礼之时,娇躯禁不住发抖。 薛陵见她如此惊惧,忖道:“是了!她怕的是犯禁违规,定须遭受毒刑。而她自然又深知毒刑的厉害,所以这般惊恐。” 他迅速地瞥视那黄总数习一眼,又知道此人多半是训练出一名谙通无敌绝艺的高手的教习,因功晋升至现职。 这是从那莫数习口中听到的内幕。 他的思想已转回芸姑娘身上,忖道:“她既是如此惊恐畏惧,何不趁这机会马上自杀? 但她并没有这等企图,那么莫非她尚有一线机会?” 那黄总数习冷冷道:“罢了!你犯规的行为,已落在本座眼中,证据确凿,不容狡赖。 因此之故,你就算叩上一百个头,也是没有用。” 芸姑娘怯怯道:“总教习慈悲。” 黄总教习道:“你早已升入一级弟子之列,为时甚久,当知本派上下都十分严厉,绝对没有人情可讲,况且你竟敢取出本山极为珍贵的灵药,『万宝丹』,打算喂给一个罪恶城的贱民,此罪之大,你可知道么?” 芸姑娘居然是有问必答,道:“是的!弟子知罪。” 黄总教习道:“这万宝丹乃是老山主秘制灵药,珍贵无比。尤其是大洪炉、赤炎练狱这等地方,如是未曾服过此丹之人,休想保持神智以及行动自如。你把此丹给了那贱民服用,岂不是不能把他收在大洪炉内做工么?” 芸姑娘索索发抖,回中还得应声如仪。 薛陵见她如此可怜,不觉生出了不忍之心,暗暗动脑筋应付这个局面。 黄总教习喝道:“死丫头,还不赶快捡起丹药,缴还与本座么?” 芸姑娘忙道:“是!弟子马上捡起来。” 她伸出颤抖不住的双手,捡起那倒出来的丹药,一共只有三颗,她全都找到了。但当她捡起第三颗之时,突然一缕劲气打落了这颗丹药。 芸姑娘那知这是薛陵的手脚,还以为是黄总教习不要这一颗丹药。她震骇之下,已不会思想,只顾著顺从黄总教习的意思,连忙盖好瓶塞捧著,膝行而前,送到黄总教习手中。 她竟然不敢站起来,而是以双膝移动,这一副壳缩可怜之态,纵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觉得不忍。 但黄总教习的心肠,似乎比铁石还要坚硬,根本全不动容。冷冷道:“这万宝丹只有一级弟子,才发有三粒以备不时之用,你们虽然可以随时服用,但第一条禁规,就是不许擅自给别人服用。这一点,你自然不会忘记,本座猜想你更不会忘记犯禁的话,该有什么刑罚,你且说给本座听听。” 芸姑娘怯怯道:“犯禁者褫夺一级弟子身份,并须遍历本山二十四种毒刑中的十二种!” 黄总数习似乎有虐待狂的变态心理,故意折磨芸姑娘,道:“以你所知,本山有史以来,被刑之人,最多能捱得住几种毒刑?” 芸姑娘又大大的发抖起来,道:“据弟子所知,最强健坚轫之士,也不过捱上八种毒刑,就得送了性命。” 黄总数习道:“然则又何以要订明是捱受十二种毒刑呢?” 芸姑娘玉面热汗直流,面色灰白如土,道:“因为本山另有刑法,可使死者复生,一直捱过十二种毒刑,甚至二十四种都尝遍,这才准许死去。” 她说到这儿,突然失去控制,哇一声哭了起来,可见得这些毒刑何等恶毒厉害了! 薛陵怒火上升,忖道:“万孽法师乃是天下间有史以来第一等混世魔王,他设下二十四种毒刑,倒还罢了。但这些喽罗们却倚靠这等毒刑,折磨不屈之士,还沾沾自喜。混账可恶之处,比那万孽法师更甚,这等万恶之人,如不诛除,还有天理可言么?” 此念一生,顿时泛起强烈的杀机。当下寻思妙计,看看如何能取他性命之后,又可不启万恶派的疑窦。 只听那黄总教习道:“徐小芸,今日总算你时运不济,一切情形都落在本座眼中。如若不然,你只要这回达成任务。老山主已交侍下来,传以本派上乘心法。从此以后,你就是本山护法,除了有限的两三个人以外,连本座也须以同事之礼相见。”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你却终于过不了这最后一关,堕人情网。所以本座非得执行本山严规,拿下你送往刑堂。以后之事,就与本座无关了。” 徐小芸骇得浑身发抖,汗流不止。 她结结巴巴道:“总教习,您老可否念在相随一场,就地处死。我求求您开恩,不要把贱妾送到刑堂。” 黄总教习面色一沉,冷冷道:“不行!咱们之间,除了传艺的关系之外,别无情份,比之路人还不如。本座何必帮你这个忙呢?” 徐小芸见他意思甚是坚决,骇得魂飞魄散,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黄总教习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静静站了一会,等到她发泄过了,略为平静,这才说道:“徐姑娘,你可曾知道本座一向很喜欢你的么?” 徐小芸生似在波涛滔天的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木头。迅即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真的?第子见您十分严肃,所以连话也不敢多说。” 黄总教习道:“当然是真的,我何必骗你。” 徐小芸怯怯道:“那么这些年来,贱妾何以从来未曾蒙您召侍枕席呢?” 黄总教习道:“你是出了名的冰宫雪美人,听说在床第间,十分令人扫兴,因此之故,本座何必自找难受?” 薛陵听到这儿,已恍然大悟,忖道:“原来黄总教习抓住了徐小芸的把柄之后,大大予以威胁恐吓,等她胆子骇破了,然后加以蹂躏。这时徐小芸为了希望避过刑堂这一关,当然竭力逢迎,使他得到最大的快乐。至于以后有何等情形发生,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了,照这些人如此恶毒看来,这徐小芸始终难逃一死。” 那徐小芸道:“贱妾如蒙您垂青,岂敢使您有丝毫不欢?只不知总座现在对贱妾还有没有兴趣?” 黄总教习道:“兴趣不是没有,但假如你一改以往的态度,使我得到无上快乐。我其时舍不得杀死你,那就糟了。” 徐小芸道:“只要总教习不说出去,别人谁能知道今日之事?” 黄总教习道:“你太把事情看得容易了,要知当你晋级为护法之时,老山主一定要召见,亲自予以改核,这一关定可使你原形毕露。徐小芸讶道:“这却是何缘故?” 黄总教习道:“这道理颇为深奥,那就是你有两点,显示你天性中尚有善根,不合本派的条件。第一点,你有冰雪美人之称。可见得你对行淫取乐之事,仍然不能放怀享受,这自然是你深心中认为这是不对之事,才有冷淡的反应。既然认为不对,就无疑表示你要选择对的途径走。此一选择,就是善根作祟了。” 这番话连徐小芸本人也不能不点头承认。 黄总教习又道:“第二点,你过不了情关,表示对心爱之人,无法生出恶念,这也许是天性中存有善根的证据了。” 徐小芸深深叹息一声,道:“这样说来,老山主一旦改核,就可以查出这不妥之处?” 黄总教习道:“不错!凡是能变成本派护法之人,必须是天性残忍,以作恶为乐之士才行,除非你有特别杰出之才,又当别论。例如本派的一个叛徒夏侯空,他才华绝世,过目成诵,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晓,无所不精。因此之故,老山主才特许免去考核一关,这是因为人才难得之故。然而夏侯空终于叛出本教,可见得这一关实是不可或缺徐小芸至此又急得珠泪夺眸而出,不知如何是好?黄总教习沉吟一下,才道:“你早先为何不敢自杀?” 薛陵心中也道:“是啊!她何不趁机自杀,这时纵然有千种毒刑,也无须畏忌了。” 徐小芸道:“贱妾当然不是为了怕死。而是深知老山主的神通手段。贱妾亲眼见过一个被送去刑堂的人,出手自杀死了。但老山主竟能使他暂时还魂,仍然送入刑堂,饱尝各种毒刑之后,才让他死去。这等教训,贱妾如何会忘记?” 薛陵一楞,忖道:“原来如此,以万孽法师的手段,的确能有本事使刚死之人,返魂还阳。与其如此,又何必自杀,白白多受一趟痛苦呢?” 那万孽法师这等神通手段,果然骇人,连薛陵也为之毛发直竖,觉得太以恐怖可怕了。 黄总教习道:“你明白就行啦!那么我先跟你讲明白,如若你能使本座感到满足痛快,木座就赐你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不把你送往刑堂,你认为如何?” 徐小芸但求不入刑堂,其余都非所计,甚至很甘愿了却残生,免得烦恼,当下欣然答应了。 她立即起身拂拭去身上的灰尘,擦干了眼泪,堆起媚笑,款摆著一握柳腰,向黄总教习走去。 她确实可以算是一代尤物,因此一旦刻意献媚,果然显得风情万种,极具魅力,连薛陵看了,也不禁泛起“我见犹怜”之感。 正因如此,加上那黄总教习说过她善根深固,并非天性残忍,十恶不赦之人,便生出拯救的决心。徐小芸热情如火般投入黄总教习的怀中,那个男人的双手,立刻大肆活动,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 徐小芸竭力献媚,自动送上香唇。 经过热烈的长吻之后,黄总教习健壮的双手粗鲁地有所行动,啧啧连声,那徐小芸身上衣服已被撕毁了大半,露出一具粉雕玉琢的动人躯体。 薛陵勿勿瞥视一眼之后,目光落在那个美少年阿章身上,见他尚无动静,不觉甚是著急。 原来他趁那黄、徐二人热吻之时,已检起草地中的那颗丹药,迅快奔去,塞入阿章口中,然后回返树上。 他深知徐小芸虽然尚有善根,但积习甚深,惯于作恶,必须有一个环境,慢慢薰陶,才能使她彻底改过。 因此,假如他目下现身出去,搏杀了黄总数习,这个徐小芸很可能暗中发出警讯,让万孽法师对付自己。 以她想来,只要立此大功,何愁不得到万孽法师的垂青擢拔?在她的观点而言,自然是依赖万孽法师较为妥当和舒服。 只要升作护法,她即可为所欲为,当然十分划算。 所以薛陵也老谋深算地施展稳扎稳打的手法,好在徐小芸又不是良家闺女,就算再失身于黄总教习,也算不了一回事。 不比正派女子,最重视这贞节问题。 正当黄总教习恣意抚摸,情势已进入弩张剑拔的紧张阶殷之时,突然一阵呻吟声,惊动了他们。 黄总教习发出一声狞笑,停手鹰视著徐小芸,凶恶地道:“那是你爱人的声音是不是?” 徐小芸侧耳而听,口中应道:“奇怪?阿章分明已失去知觉,照理说须得灌以法水,方能苏醒。” 黄总教习道:“如是灌以法水,苏醒之后,亦不会发出呻吟之声。” 徐小芸讶道:“那么他竟是忍受得住你这大洪炉的酷热侵袭么,这实是不可思议的事? 黄总教习狞笑道:“你在大洪炉炼功多年,难道还未见过那些奴隶们饮了法水后的反应么? 不管他们多么疲乏痛苦,一饮了法水,立时振颓起衰,不但苦痛全消,并且如登仙界,飘飘然乐不可支。因此,你的爱人如是饮服了法水,焉会呻吟作声?” 徐小芸茫然道:“然则那是什么缘故呢?黄总教习冷哼一声,道:“那自然是服了老山主精制的万宝丹之故了,这万宝丹既能抗热解毒,又能增进功力,乃是至足珍贵之物。徐小芸摇头道:“你乃是亲眼所睹,贱妾并没有拿药给他服下呀?” 她似乎被对方硕健的躯体,压得身下麻木,所以移动了一下,又道:“莫非另有别人,拿了灵丹给阿章,以便陷害我们么?” 黄总教习瞿然抬起半身,睁目环视。 薛陵听得清楚,付道:“这女孩子脑筋真是灵活不过,如若升作护法,必是手段毒辣的害人精,我宁可让姓黄的杀死了她,也不可救她,免得反而被她所害。” 他心中大生警惕之意,决意要袖手旁观,方在此时,忽见徐小芸玉手抬处,“蓬”一声,把那黄总数习劈倒,自家跃了起身。 烈日之下,但见除了下体尚有一点遮掩之外,全身皆裸,粉乳玉腿,在极明亮的光线下,反映出皎白眩目之光。 而当她动作之时,胸前双丸跳荡,丰臀摇颤,实是极为惹火。 她这一掌劈在黄总教习腰间要害,纵然不会立刻毙命,亦当已重伤。只见她迅快的弯腰伸手,在衣服堆中摸索什么物事。 晃眼问,一道寒光应手而起,原是她掣出一支匕首,光芒夺目,显然极是锋利。而她美丽的玉面上,却布满了森森杀机,冰寒异常。这表情与她那惹火的胴体,恰好成为强烈的对比。 她冷笑一声,迈开粉光致致的修长的玉腿,向昏卧地上的黄总教习走去,一望而知,她决意取他性命。 薛陵虽然决意不肯帮助她,但对黄总教习更无好感。如若要薛陵选择帮助其一,他还是要选徐小芸的。 所以他见徐小芸向黄总数习走去之时,心中不禁替她泛起了一丝欣慰之意,颇庆幸她逃脱了对方的魔掌。 徐小芸在强烈的光线之下,款款走去,举步之时,轻盈优雅,宛如舞蹈一般,使人印象深刻异常。 当她快走到黄总数习身边时,尚未举起匕首。突然间一阵残忍狞恶的笑声,冲破了岑寂。 这阵笑声分明是黄总教习发出的,徐小芸大惊失色,手中的匕首,呛一声掉在地上。黄总教习果然一跃而起,眼中凶光四射,狞声道:“好大胆的叛徒,竟敢行弑木座,这回瞧你如何死法。” 但当他的目光在数尺外这个稞体美女身上巡视了数遍之后,突然透露淫邪贪婪的光芒,大有一口吞下这个裸美女之意。 徐小芸见他动了邪念,芳心稍放,感觉到事情尚有几分转机。只要应付得好。或者仍然可以得到一死,不须饱尝本山主各种毒刑。 说也可怜,人生之中,最终的悲惨莫过于一死了,但有等时候,连“死亡”也变成了恩惠。 正如这徐小芸,她目下所求无多,只不过是一死而已,仅仅欲求达此目的,她将不惜牺牲一切。 她挺起胸瞠,使该突出的地方更为突出,那雪白的娇嫩的皮肤,反映出眩目的迷人光芒。 她道:“黄忍!我自分罪大如天,无须晓舌,看来纵然用尽一切心机,也不能求得你怜悯的了。” 黄忍从牙缝中迸出可怕的笑声,道:“美人儿!你真有点眼力,不错,任你如何哀求乞怜,也无用处。本座定要亲眼见你遍历种种毒刑,终于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妪,这才满意。” 他大步走过去,伸出粗壮多毛的巨掌,抓住她那一捻的腰肢,猛可拉到怀中,狂暴地吻在她红辱上。 他另一只手“嗤”一声,把徐小芸身上仅有的一点布片也撕掉了,变成完全的彻底的裸体女人。 徐小芸极力挣扎,不让他容容易易得手。在别人而言,她此一举一定使人十分烦恼。 然而黄忍却发出残恶得意的笑声,似乎她的挣扎,能使他更为兴起,更能满足淫虐的变态心理。 “蓬隆”一声,两人一齐倒在地上,黄忍嘿嘿笑道:“好!妙极了,我还未碰见过胆敢抗拒的女人。” 徐小芸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挣扎了,我决计不让你如愿,在任何事情上皆是如此!黄忍怒道:“可恶的贱人。” 徐小芸冷笑道:“你最狠也不过使我遍历毒刑而已,还能怎样呢?笑话之至,我只要豁了出去,你还奈得我何么?” 她像木头般卧地不动,反而使黄忍停下来,不再作进一步的侵击。他显得很扫兴的样子,道:“你说得虽是不错,但假如你能使我感到满意,也许我会赐你一死………” 徐小芸冷冷道:“我怎知你的话是真是假?” 她越是显得倔强冷笑,黄忍就显得更感兴趣。这一点恐怕与他的虐待心理无关,而是大部分男人的通病。 大多数的男人,对女性来说,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贱骨头,越是不易到手的女孩子,就越是视若仙子。 一旦得到了手,就可以立时视如敝屐。男女之间,所以要讲究一些擒纵之术,道理便在于此了。 那边厢的阿章已站了起身,用力摇摇头,使自己清醒一点。然后转眼四望,找寻徐小芸的倩影。 他旋即听到了说话之声,警觉地蹲低身子,掩到树丛后面,目窥耳听,见到了徐小芸赤裸裸的身躯,也见到了一个粗壮的男子底肌肉坟突的身躯。 这个男人有如虎狼,而徐小芸有如羔羊,被那男人搂抱在怀中,虽然未有更进一步的丑态,但这等情状,就足以使任何人血行加速,春情勃发。更足以使有关之人,例如徐小芸的情人阿章,为之拓火中烧,恨意填膺。 阿章那张俊秀的面上,突然痉挛扭曲起来,眼中射出凶光,大有扑上去与那黄忍拚命之慨。 他喉咙中不禁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黄忍早就察觉了,此时更为得意,双手姿意地在徐小芸身上活动。 徐小芸这时也发觉了,顿时心情大乱,忘了心中拟定的步骤,竟用手推拒黄忍的抚摸。 这是下意识中不让阿章见到的反应。 黄忍狞声道:“徐小芸,本座又改变主意了。本来我不要你太驯服顺从。但现下却要你驯如绵羊,尽力逢迎。如若你使我满意,本座不但免去你诸般毒刑,还饶了你一死。” 这个条件实在太以优厚,谁也无法抗拒。 徐小芸深深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弟子遵命。” 黄忍得意地大叫道:“徐小芸,你的情郎在旁边瞧著呢,你竟不管他么?” 阿章怒吼一声,从树后奔出来,叫道:“阿芸!别怕。” 他奔到距对方六七尺左右,黄忍挥掌遥推,阿章登时立足不稳,摔了一个大筋斗。 阿章迅即起身,但黄忍随手挥掌,又把他推了一个筋斗。这样连接翻跌了六七个筋斗,可就没有气力扒起身子。 黄忍口中笑声不绝,看来他对这等情景,感到莫大的满足快意。徐小芸伸展双唇,搂向这个残恶的男人,这等情景落在阿章眼中,实足以便他斗志全消,失去了奋身救援之心。 但她双眸却孕含著泪珠,流露出锥心刺骨的痛苦之情。 薛陵早已决心不管此事,免得败露了行藏。如若不然,早在黄忍受暗算后忽又起身之时,他就现身诛除此人了。 现在他却禁不住暗问自己,这个不管闲事的决心是对是错?若是以侠义的标准而言,这等可怕的残酷的事,岂能袖手坐视,却任恶人得以肆志横行? 他忽地霍然如有所悟,口中发出一声长笑,纵落地上。这个变故突如其来,黄忍推开徐小芸,一跃而起。 薛陵哧哧连欺两步,所站的方位,恰恰可令黄忍无法抢回衣服遮掩,如若不然,他就得让自己暴露在十分不利的位置。除非他有把握挡住敌人袭击,不然的话,他实可暂时不要衣服。 薛陵的用意并非要使黄忍和徐小芸都裸露身体,而是防范黄忍可能在衣服中,取出了告瞽之物,例如响炮或特制的哨笛之类。 黄忍定一定神,但见对方衣服粗朴,年纪极轻,虽是英气勃发,来势突兀,却也不甚重视。 因此他暂时不去抢衣,取出告警的用具,也丝毫不以赤身裸体为意,泰然自若地打量对方,面含冷笑。薛陵也不说话,静静地与他对看。 饼了一会,黄忍才道:“你见了本座,竟敢不叩头行礼,可知必是潜入本山的奸细无疑。薛陵徐徐道:“奸细?笑话得很,本山的小洪炉,大洪炉禁区,皆是老山主精心设计的绝地,外人谁能涉足通过?” 他因为不知赤焰练狱的情形,也不知座落何方,所以乖巧地避开,只提他经过的小洪炉禁区。 此言一出,黄忍竟信了八成,道:“哦!原来你是本山之人,但本座却从来未见过你。 薛陵神色如常,既不怒,亦不笑,道:“你虽是擢为总教习之职,但那只是因功论赏,讲到本山真真正正的人事和种种秘密,你还有很多不知的。” 他这种态度,反而使黄忍十分敬畏。因为这正是万恶派有大成就之人的外相,绝对教人猜测不透。 再者薛陵的话讲得十分内行,并且指出他是因功晋升,本身未有真才实学可当总教习之位。 要知黄忍虽然是训练出一名超级高手,但那只是依照万孽法师的命令行事,由于运气好,所以成功了。 若论真才实学,他岂能当得那修习过无敌绝艺的高手的师父? 他的神色立刻变得十分谦卑,道:“您教训得是,卑职责是太以浅薄无知了,但卑职初时一心疑惑你是外面之人,所以多有得罪。” 薛陵道:“那么你试猜一猜我是谁,猜错了也不要紧,我决不怪你。” 黄忍惊道:“卑职那敢妄行猜测?” 薛陵双眉轻轻一皱,道:“不妨事,顺便也猜猜我今年几岁了。” 黄忍沉吟片刻,才道:“您一定是老山主至为亲近之人。老山主有巧夺造化之工的大神通,因此您虽是看来年轻得很,其实或者此卑职年高也未可知。” 他一面说,一面窥测对方的表情,最后下个结论,道:“您可是三位总管老爷之一么?” 薛陵道:“这话怎说?” 黄忍忙道:“卑职该死,应该称为少山主才对。” 薛陵道:我说出姓名来,定必骇破你的狗胆。“他走到衣服堆旁边,脚尖勾住那件女衣,轻轻一挑。那件衣服呼一声,向徐小芸飞去,势疾力劲。他露了这一手,黄忍乃是识货之人,已发觉他内力之强,真是连听也未听过,更别说亲眼目睹了。徐小芸伸手一接,但觉全无力道,一如有人用手递给他一般。她这一惊也非同小可,深信这个俊美少年,必是传说中的三大总管老爷之一。他体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因为这些外貌上似乎很好的人,才是残忍绝伦的恶魔,只不知他将如何收拾自己?薛陵脚尖勾住黄忍的衣服,轻轻一挑。那团衣服呼地飞起,突然不进反退,向背后飞去,落在七八尺远的地上。黄忍大惑不解,道:“老爷………” 薛陵冷冷道:“我观察良久,你的手段太差了,实是不配当总教习。现在扒过去检回衣服。” 黄忍脑袋瓜子上热汗直冒出来,颗颗有如黄豆般大小。但唯其如此,他更不敢违背命令,立刻四肢撑地,像狗一样的向前爬行。 当他经过薛陵面前,薛陵一脚把他踢出六七尺远,却没有伤他。 黄忍赶紧起身再爬。 薛陵仰天一笑,道:“黄忍!本人如若一味借用万孽法师这恶魔之名,收拾于你,便算我没种。” 黄忍顿时怔住,却还不敢起来。 薛陵又道:“本人姓薛名陵,你可曾听过?” 黄忍身为总教习,须得把外间的敌人,告诉受训的弟子,是以薛陵之名,如何不知? 即使是徐小芸,也听过薛陵的事迹,登时花容变色,一颗芳心十五十六的上下急跳。她心中暗暗埋怨薛陵最不该徒逞英雄好汉,竟不趁机杀死黄忍,而硬是要让他有反击的机会。 她当前所遭遇的难题,便是判断两件事。第一是这人自称薛陵,不知是真是假?如若是本山之人冒充,那么自己若是马上就发出警讯,此举当可获得老山主赞许,或能免去死罪。 但假如此人真是薛陵,则她此举岂不是害死了他,纵然要发警讯求功的话,也应该等到他杀死黄忍之后,始行发出。如此则死无对证,老山主只计功论赏,而不会牵涉到阿章这一笔了。 第二个判断是薛陵的武功能不能赢得黄忍?据她所知,黄忍在本山虽然不算是绝顶高手,但比起一般的护法及教习,却是只高不低。这也是她最近方知之事,原来护法的地位,比教习高了一些。但黄忍因立了大功,所以老山主赐他灵药,增进不少功力。 假如薛陵赢得他,那么发出警讯之举,自然要等到战事结束后再说。万一黄忍得胜,这后果就不必说了。 她捏住袋内一个特制的铁匣,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薛陵一心一意只防备黄忍告警,倒没想到连徐小芸也有告警之力,并且亦有此心。 他冷冷瞪住黄忍,道:“起身吧,要不然你死在本人手底,亦难瞑目。” 黄忍涮地跃起,捏拳作势,目闪凶光。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这厮功力如此深厚,拳术如此奇奥,实出我意料之外。薛陵他是一时没想到这黄忍已学识了“无敌神手”的招数,所以才这般惊讶。他终是惯经大敌,饱历风浪之人。虽然认为自己有轻敌之失,但面上一点神色也不露出来。这时,在一旁的徐小芸,正聚精会神地观察著薛陵和黄忍的情形。假使薛陵现出惊异之色,她老早就发出了本山特制的警讯了。薛陵当然全不知道,一迳提聚起心功神力,举步迫近黄忍,朗朗一笑,道: “黄忍!你猜一猜能够支持几招之数?” 黄忍晓得徐小芸定有观望之心,岂肯放过这等机会? 心想我只要夸点口,徐小芸听了,信以为真的话,定必立刻发出警讯,援兵不久即到。 他冷笑道:“薛陵,我也不要夸口能够赢你,但你想击败本座,少说亦在三五百招以上,方能得手!”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假如他坚称定可击败薛陵,则徐小芸一想既然他定能取胜,警讯发出与否,都无功劳可言,也表现不出忠心,定也另施别计,或是插手助敌或是这时逃走。 第四十二章 所以他先承认一定落败,却把能支持的时间,尽量多说一点。 果然徐小芸面色一变,玉手从衣袋中取了一物出来。 黄忍一眼瞥见,心中大喜。 薛陵已道:“你未免自负过高了,我告诉你,假如我一心一意要取你性命的话,哼! 哼!哼!你走得上三招,我就亲自割下人头,双手奉上。” 他星目中射出迫人的威光芒,转眼瞥视过徐小芸他们,又道“也许你们从来看惯了是轻诺寡信之人,所以对我所说奉上人头之言,并不相信,但这也由得你们,本人有生以来,从无虚言,虽然是我的第一号仇人朱公明,亦相信得过我的许诺呢!” 他豪迈地一笑,又道:“现在我告诉你们,何以不打算在三招之内就取你性命之故,因为只有黄忍你晓得此山出入的道,假如你从实供出,我或可饶你一死。” 黄忍沉吟一下,才道:“你未免太自负了,假如我的弟子在此,嘿!嘿!你连逃生之机也没有呢?” 薛陵面色一沉,道:“笑话!你的门人只不过炼成了无敌神手一种绝艺而已,我薛陵早知此事,还敢孤身深入此间,岂有怕你们之理?” 他这话说得声色俱厉,气势雄壮异常。不但徐小芸相信,便黄忍他也不能不信,胆气为之一怯。 薛陵又道:“我先问明白一事,那就是你如若誓死不肯吐露道之事,那我就在三招之内,取你狗命,假如你认为尚可商量,那么我最多使你受伤,绝不当场击毙,你小心点回答这个问题!” 黄忍沉吟一下,心想:“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 当下应道:“当然有得商量。” 薛陵道:“很好!” 再迫前两步,举步拍去。 他掌势出处,乍看并无可异之处,但掌力甫离掌心,顿时不知从何而生的一种震耳惊心的呼啸声。 黄忍连劈三掌,这才拆解了对方一掌之势,但这刻他已深信对方三招之言,果然不假。 薛陵第二掌随手劈出,接着转眼向徐小芸道: “你走远一点,查看四下情形,如若有人出现,速速通知我。” 徐小芸不知如何,竟屈服在他这等凛凛生威的英雄气慨之下,口中应了一声,其实她心中还在考虑要不要趁机施放警讯? 黄忍怒喝道:“贱婢你当真作反了?” 徐小芸听得此言,忽下决心,道:“薛大侠小心点,万万不可被他拿到衣服,不然的话,老山主立时可以得到警讯。” 黄忍更加大怒,喝道:“贱人!你敢是忘了本山严规,嘿!嘿!不久你定将后悔。” 徐小芸不理他,一手拉了阿章,让他躲在树丛内,自己这才奔去,找一处形势较佳之地,守望四下情形。 黄忍被薛陵一连三四掌,杀得手脚忙乱。 他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敌人的掌力奇异之极,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总是恰恰使自己感到抵敌不住。 不但如此,每逢黄忍反击之时,用力越猛,敌人的掌势也就相应增强。总之,这是一个绝对无法击败的敌人,那黄忍唯一的印象,便只此而已。 薛陵的“两极心功”,可以化入任何兵刃拳脚之中。 因此他如若使出“巨灵六式”,则他一掌之威,加增了先天真力在内,自是无坚不摧,以黄忍这等人物,如何抵挡得住? 他们拳来脚往,搏斗了二十招左右,薛陵突然一掌切入,“啪”的一声,把黄忍石臂臂骨切碎。 薛陵存心要他吃点苦头,因此之故,招数一松,黄忍虽是奇疼攻心,但他天性悍之极,一看有一丝机会,左掌如迅雷劈出。 谁知薛陵的掌势不知如何又切了下来,又是一声脆响过处,黄忍左臂断折,变成无手可用之人。 他双臂先后折断,这等疼痛,如是常人,早就昏死多时,但黄忍性情强悍,武功深厚,忍受力自然远胜常人。 正因如此,他才格外多受许多痛苦,而仍然不曾昏死过去。 薛陵也不再动他,让他屹立当地,只见他满头热汗,有如雨下,满面皆是负痛的惨厉之容。 薛陵道:“黄忍!假如你心智尚清,我就劝你赶紧把密和盘托出,免得白白受罪。” 黄忍道:“薛大侠………本山道,我亦所知有限,只怕………未餍大侠之意,仍然难保蚁命。” 他好几次都得停口吸气,忍住疼痛,方能再说下去,以他这等悍残恶之人,尚且如此,可见得实在极是难熬。 薛陵道:“你把你所知的和盘托出,我自能分辨真伪,有无隐瞒。” 黄忍深深吸一口气,道:“据我所知,这条道工程之浩大,宇内无双………五十年前,那本是一条天然道,但这数十年来,经过老山主以人工布置,简直可使人无法置信,例如这条数十里长的道,有数十丈宽,十来丈高,整条通道都平滑异常,又光亮异常,谁也弄不清楚老山主如何设计的?” 薛陵道:“本山人力不成问题,加上数十载之功,雕凿出一条通道,岂算得希奇之事? 黄忍道:“薛大侠这般说法,未免太低估老山主的无上神通了,古人说那剑阁栈道乃是六丁六甲开辟,但本山这一条道,连六丁六甲也休想辟削出来,我告诉你,这条道由内而外,容或有高下倾斜的不同,但其中有四五段,底下是无底深壑,整条石甬道,那么巨大,却架设其上,横过绝壑,这等工程,教人连梦中也不敢相信!” 薛陵道:“也许原先就有天生石梁横架其上,这又何足为异。” 黄忽见他不信,不得不找出有说服之力的事实,当下道: “就算如薛大侠所言,原先有天生石粱,横过绝壑,而老山主不过是因势利导,造成石壁甬道,好!就算如此吧,但据我所知,这一条道,其中有若干节可以移动,若山主一举手间,数十丈长的道会移开老远,要知一段数十丈长的甬道,就算集合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大力士,也无法摇撼分毫,但老山主却有这等移山倒海的神通。” 薛陵不再多辩,问道:“这条道入口在那里,出口又在何处?” 黄忍道:“在枫山石林谷内,这条道,名曰康庄,可真是一条康庄大道。” 他满头热汗,流个不停,但仍然支持得住。 可见得他实在亦是功深力厚的高手,放眼当世,似他这等身手之人,已是未可多得了。 但他却交了霉运,偏偏碰上薛陵,方会落得这等地步。 薛陵道:“你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是也不是?” 黄忍道:“是的!请薛大侠亮察。” 薛陵笑道:“如若我是暗察,那也罢了,既是亮察,少不得要指出一两点你言犹未尽之。” 黄忍大惊道:“大侠这一提,在下可就记起忘了奉告这儿到枫山石林谷如何走法一节了。” 薛陵道:“正是如此,快说吧!” 黄忍把路径方向详细说出,内容涉及大洪炉这一区,却没提到赤炎炼狱。 薛陵记牢他每一句话,又问道:“然则那石林谷内是何情状,有没有埋伏之类的布置? 黄忍道:“在下去过一次,那座谷内地势辽阔平坦,但却布满了石笋,有大有小,形状大致都是上尖下大,除了这些石笋之外,不见其他可疑之物,但据在下听得的传说,这石林谷内设有伏兵,数逾万千。” 薛陵道:“然则这个传说你信也不信?” 黄忍沉吟一下,才道:“假如有万千伏兵,藏匿在遍地皆是的石笋之后,的确无法查看得出,但在下却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本山所辖的区域虽广,尽可以容纳数十万之众,则一万八千个军兵,并不希奇,然而兵源从何而至,驻扎之地何在,以何法供应这一支军队?即使这一支军队自耕自食,那么耕地何在?” 他一口气提出几个问题,薛陵却觉得其中有点不合情理,当即问道: “你既说本山区域辽辟,容纳三五十万人也不成问题,则耕种之地,岂会没有之理?” 黄忍道:“有当然有,但本山占地最多的是罪恶城,此城居民多达数万,本山可以耕种之地,差不多都在此城周圉,耕种织造以及渔牧所得,尚未能自给自足,如何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 薛陵道:“胡说,只要田地足够,为何不能自给自足?” 黄忍道:“那罪恶城数万居民中,辛勤工作之人,实在不多,因此之故,不但粮食不足,那日用之物,更见缺乏,何况本山服苦役的人多达千名以上,这些奴隶光是消耗,不事生产,故此据在下所知,木山每个月都须得从外面购运大量物资,又须补充奴隶的遗缺。” 薛陵冷冷一笑道:“虽然你的话尚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我仍然放你一条生路。” 徐小芸突然跃过来,原来她一直在附近巡逻,耳朵从未放过他们对答时任何言语。她急急道:“薛大侠,你若是放过此人,咱们休想活着离开此山。” 她话声略顿,又道:“贱妾倒不在乎一死,但老山主所设的刑堂中,那二十种毒刑,纵是铁打金刚,也熬不住。” 薛陵道:“我平生行事,言出必践,纵是这般危险的局势,也不能食言而肥,此是正邪的最大分野,徐姑娘休得相劝了。” 黄忍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他的坚决心意,不免暗喜,阴森森地瞪那徐小芸一眼,忖道:“老子今日只要死不了,你这大胆丫头定然有得瞧的。嘿!嘿!老子在你身上恣意取乐之后,才慢慢的拿毒刑收拾你……” 徐小芸碰到了黄忍的目光,骇得面色发青,索索发抖。 薛陵突然间觉得这个美女已快要使他的心软化,她那美艳的面庞上,不但显得十分惊怖。 最动人的还是她那丰满诱人的胴体。在薄薄的衣裳下战抖着。 徐小芸曾经赤裸地暴露在薛陵眼前,而她这刻仅只是罩上一件外衣,山风过处,薄薄的罗衣贴在身上,峰峦起伏,曲线分明,使人无法不想到衣服下面的这具胴体,那娇嫩白晰的反肤,宛如展露在眼前。 薛陵定一定神,才道:“徐姑娘,我不能不履行诺言,实在十分抱歉。” 徐小芸深深叹息一声,才道:“既然薛大侠定要放他生路,贱妾也没奈何,只求您暂时不要放他,等我们料理好后事还不迟。” 薛陵正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问道:“你有什么后事,还有谁呢,可是阿章?” 徐小芸苦笑一下,道:“不错!我这就先行杀死阿章,然后自杀,可是您一定得等上一会才行,不然的话,他一发出警讯,老山主仍然有法子把我们抓回去施刑。” 薛陵道:“你的意思是须得死透了,万孽法师才无可奈何,是也不是?” 徐小芸道:“正是如此。” 黄忍接口道:“胡说八道,人死之后,如何尚能施刑,你分明是既怕山规,又不敢畏罪自杀………” 薛陵虎目中射出慑人的威光,叱道:“闭咀!谁叫你说话的?” 黄忍大为震骇,生怕薛陵乘机改变主意,连忙道:“是!是!在下不该多咀。” 薛陵冷冷一笑,道:“徐姑娘,在你自杀之前,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徐小芸叹息一声,道:“薛大侠,你的心肠也真够硬的了,好吧!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呢?” 薛陵道:“劳你驾走一趟,取一瓢清水来,这饮用之后,我才放他走。” 黄忍没有做声,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薛陵忖道:“莫非那清水对他不生效力?” 徐小芸道:“那得费上不少时间呢!” 薛陵道:“不要紧,反正他是总教习,没有什么差事羁身,不会有人找他的。” 徐小芸道:“既然薛大侠坚持此意,贱妾走一趟便是了。” 她转身迅快奔去,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黄忍不在乎地缓缓坐落地上,口中微微发出呻吟之声,过了一会,他终于打破了沉默,道:“薛大侠,徐小芸她是一定不会回来的啦!” 薛陵道:“那么咱们就等着瞧吧!” 又过了片刻,黄忍道:“薛大侠,您想离开本山,实非易事,小人蒙您老开恩,赐予活命,小人岂可无以为报,甚愿充作响导,引领大侠平安出山,” 薛陵冷冷道:“我有本事入山,就有本事出去,不劳你费心了。” 心中却想道:“他这话很有点意思了,分明是想藉向导的口实,逃避饮下清水。” 黄忍又道:“薛大侠有所不知,本山可说是处处陷阱,步步危机,当真是凶险不过,假如没有小人带路,您可能连出山之路也找不到。” 薛陵道:“我早说过用不着您费心。” 黄忍道:“唉!大侠想是还未知道本山之中,有不少人比那修习成无敌绝艺的宋终他们,还要厉害………” 薛陵道:“除了宋终之外,还有谁修习得成无敌神手的绝艺,姓甚名谁?” 黄忍道:“还有一个姓范名酷,是小人的弟子。” 薛陵道:“假如还有人比宋终、莅醣他们还厉害,万孽法师何须费这许多事,苦苦训练他们?” 薛陵心中情知黄忍指的是那些蜂婆子,诚然这批怪物可能比宋、范二人更为可怕,但她们都是用一个,少一个,所以万孽法师大概是怕敌人太多,又或是生怕蜂婆子拚不掉强如欧阳元章之流的高手,所以非得有炼成无敌神手之人不可。 黄忍怎知本山机密,已露了不少。 当下道:“小人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事实上老山主的姬妾以及女儿们,都比范、宋二人厉害。” 薛陵淡淡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动了好奇之心,非得会一会她们不可。” 他知道黄忍一定愿意让自己碰上他们,于是又道:“只不知如何方能见到这些巾帼高手?” 黄忍道:“她们多半是随侍着老山主,很少出来活动,不过在大洪炉区域内,仍然有碰见她们的机会。” 薛陵道:“我行动密,她们绝难发现我,假如我认得出她们,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一定找一个试一试。” 黄忍道:“那很好认,本山之中,只有她们有资格穿着官装,远远望去,简直像图画中的仙女一般。” 薛陵道:“行啦!认得出便不会错过了。” 黄忍道:“假如您远看未能确定,则近看之时,有一点更易辨识,那就是她们上半身是宫装高髻,但下半身的长裙却是几乎透明的衣料,而她们照例裙子内不再穿着任何衣物。” 薛陵道:“哦!她们下身竟是等如赤裸的?” 黄忍道:“是的!假如大侠感到兴趣,小人可以带您去瞧瞧,绝对不会让老山主发现。 薛陵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把万孽法师所居之处说出呢!” 黄忍道:“老山主神通广大,行踪无人得知,不过在大洪炉东面数里外一座山谷中,却是禁地,如非奉召,不许擅入。” 薛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身份还不够高,我得找到三大总管之一带路才行了。” 黄忍道:“是啊!只有这三位老爷可以随意出入禁宫。” 薛陵不理睬他,黄忍突然间面色如纸,道: “薛大侠,小人已尽我所知奉告一切,万望您老现在就释放小人,要是不放心的话,您可以点住小人穴道,十二个时辰后才解得的,小人就无法惊动老山主了。” 薛陵冷冷道:“你不是不怕清水么,但我听来听去,你实在很怕,这就是你不老实之处。” 黄忍道:“小人罪该万死,现在不敢再瞒骗大侠啦!求你高抬贵手,免去饮服清水这一宗吧!小人愿意为牛为马报答你老大恩。” 薛陵哼了一声,道:“你何止瞒骗此事,还有那赤炎炼狱,你也从未提过。” 黄忍越听他的指责,越是弄不清对方究竟知道多少。 他暗忖自己供过的话中,还有许多地方不实,顿时骇得全身冒汗,晓得这一回决难逃过这“清水”之危。 当下凶睛一瞪,大怒骂道:“直娘贼,老子认命啦,你有种就杀死老子。” 他一口气骂了许多肮脏下流的话,薛陵几乎被他潮怒,但用心一想,这分明就是想激自己出手杀死他。 因此他并不施展杀手,只点住了他的穴道,使他既不能移动,也不能出声。 又过了好久,徐小芸已奔回来,手中拿着一个锡壶,向薛陵道: “这壶内就是老山主给奴隶们饮用的清水,但不知对黄忍是否有效?” 薛陵道:“一定有效。” 说罢,接过锡壶,把一壶清水都灌入黄忍腹中。 又过了一阵,黄忽已自目光朦胧迷惘,薛陵这才解开了他的穴道,以观清水之效。 薛陵回头一望徐小芸,问道:“你看怎样,这可有作伪?” 徐小芸道:“现在还难说得很,本山之人,个个阴险,擅长作伪,这清水的药力,还须一个时辰左右,方始全部发作,第二次他饮用之时,便可立即见效。” 薛陵点点头,领先向树丛那边走去,阿章从里面钻出来,眼中的光芒显示出他心里又惧怕又嫉妒。 徐小芸瞧了阿章一眼,道:“这一位乃是当世的大侠客,只有他惹得起老山主。” 阿章点头不语,眼中妒意更加明显了。 徐小芸突然觉得自己对阿章的感情大为改变,最低限度,现在她已不认为阿章单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她自家也感到很奇怪,再打量阿章一眼,只见他依然那么英俊满洒,但她仍旧发觉自己的感情热度正往下降。 薛陵自己也感觉出对方的敌意,他认为很可笑,当下说道: “徐姑娘,我查看过本山各区的地形之后,就得离开,这件工作由于必须暗中完成,不可留下痕迹,因此之故,初时你和这位阿章兄陷入窘境之时,我不能贸贸然出头。”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那瓶丹药灵验得很,我曾经用指力使你留下一粒在地上,后来我趁那黄忍欲火遮眼之时,下地拾起丹药,给阿章服下。” 徐小芸道:“假如阿章不是服下那万宝丹,决计受不了这儿的酷热,唉!我们真不知应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薛陵道:“这也算不了什么,目下我想问问你们,以后作何打算,假如我力之所及,自是义不容辞。” 徐小芸沉吟一下,道:“贱妾必须逃出本山才行。” 薛陵道:“那条道之内,必定有极多的埋伏,你们无论如何难以通过,因此,你们只好从小洪炉那边逃出本山。” 阿章一听对方并没有撇下自己,心中敌意大减,但他根本不知道小洪炉在何处,是以无法插口。 徐小芸道:“薛大侠,贱妾和阿章都无法通过小洪炉地区,那是因为贱妾在未升任护法以前,功力有限,小洪炉区的热度与这大洪炉不同,贱妾和阿章定然无法通得过。” 阿章道:“我们回到城里,谁找得到呢?” 徐小芸觉得很不耐烦,因为他的话太愚蠢可笑了。 她不高兴地道:“城里地方那么小,又是完全在本山控制之下,你能躲在那儿?” 阿章道:“我有好几个地方,可以容身。” 徐小芸正要向他反驳说,本山多的是犯罪作恶的老祖宗,任你如何藏匿,也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但她忽然打消了此意,因为她了解阿章根木不明白很多事情。 例如他早先再往前走,就得成为大洪炉内数百名奴隶之一了,又例如自己的真正身份,薛陵的身份等等,都不是他所能明白的。此所以在阿章心目中,城中那些隐之地,当然可以供藏匿之用,就算她费许多唇舌,他也未必懂得,更未必会相信。 薛陵微微一笑,道:“小洪炉区我已经过了,跟这里的气候差不多,但既然其中另有危险,你们就毋须尝试了。阿章兄所提的藏匿意见,也值得考虑!” 徐小芸道:“假如只是他独自藏匿起来,才出不会大举搜索,或者可以躲上一段时间而无人发觉,如果是我也失了踪,问题便大不相同。” 薛陵道:“你可有办法使本山在一个月内,根本不知今日发生之事,我有一个月的时间,相信已够用了,到时万孽法师一旦授首,这洪炉区冰消瓦解,你们的事就无人追究啦! 阿章道:“我们在城里躲上一年半载都行。” 薛陵点点头,道:“徐姑娘呢?” 徐小芸道:“薛大侠的一个月限期,似乎别有隐情,莫非你想带人攻山么?” 薛陵笑一笑,道:“总而言之,我和一些朋友打算诛除万孽法师,详情不便奉告,你如果信得过我们,务请你设法掩饰黄忍之事,你也不可露出破绽。” 徐小芸道:“那就只有让阿章返城,而我则拿黄忍顶数。” 薛陵道:“黄忍是总教习的地位,如何可以顶阿章的奴隶位置?” 徐小芸道:“我可说是他到罪恶城找我,杀死了阿章,然后他又误饮清水,总之,他已有口难辩,还不是任得我说?” 薛陵想了一想,道:“这法子不大妥当,但现在势迫处此,只好见一步行一步了,请你把阿章送回去,我在这儿监视黄忍,等你回来,我才离开。” 徐小芸心中无端端泛起了欢喜之情,道:“那么我们这就动身去了。” 话才出口,方始醒悟自己敢情是因为等一会有机会和薛陵单独在一起,所以感到欢欣。 她虽然觉得这种心情大没道理,也对不起阿章,但她仍然禁不住欢欣鼓舞,恨不得马上就把阿章送回城中。 她临走之前,告诉薛陵说,那清水的药力一散开,黄忍的断臂就不药而痊,可以服各种劳役苦工。 因此,他只要验看这一点,就可知黄忍有没有作伪。 薛陵点头应了,等他们走了之后,才踱到黄忍身边,但见他目光迷惘,满头满身皆是汗水,常人见了这等情形,只以为他是热得不可开交,但薛陵却晓得他正在用尽全身功力,与那清水的药力相抗。 他坐在一边静静的等候,一面小心地考虑各种情形,到目前为止,他一切都很顺利。 假如徐小芸没有任何狡计阴谋的话,则有她这一着棋子,放在敌人老巢之中,日后攻山之时,可得有想不到的妙用。 但她也有可疑之处,例如她说拿黄忍顶缸,此一说法,根本就不能成立,就算说得通吧,但那时上头又要她继续闯过情关,她回到城中,阿章焉能让她与别的男子混勾搭。 他突然间记起徐小芸说过向上头诿称黄忍杀死了阿章之言,这又是十分显然的漏洞,因为城中并没有发现阿章的体,她那么聪明细心之人,怎会编造出这等漏洞百出的谎言呢?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但气候似是更为炎热,薛陵虽是坐在树荫中,也觉得酷热迫人。 他继续寻思这件事,突然一惊,忖道:“莫非她当真杀死阿章么,除非如此,她才能使上头确信。” 当然这个想法也有使人不易接受之处,那就是徐小芸曾经为了爱情,而陷自己于死地。 因此她眼下怎会杀死阿章,这岂不是十分矛盾的事? 不过薛陵仍然觉得这想法并不无稽,亦不荒谬,他记起了徐小芸望住自己时的眼神,也记起了阿章的妒意。 当下站了起身,忖道:“假如她对我已显现出异常的感情,则阿章的妒嫉,就不希奇了,进一步推论下去,徐小芸既然对我有某种感情,则以她所受的训练,下手杀死阿章也不算奇怪了。” 他除了这个推论之外,再加上直觉,已深信事倩可能这么可怕,不觉跺跺脚,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太丑恶可怕的事,我一定得阻止它发生。” 当下也不管黄忍怎么样,迅即奔去,他的脚程何等迅疾,不久工夫,已望见那对年轻貌美的男女,在数箭之外。 远远望去,徐小芸和阿章并无异状。 薛陵略略放慢脚步,心想:会不会是我自己多疑呢? 忽见徐小芸停下脚步,阿章走了两三步,才发觉而停下来,转身向徐小芸望去。 薛陵心头一震,因为他们所立之处,四周都有岩石树木,换言之,那是一个动手杀人的好地方。 他深知不可让徐小芸表露出杀机,不然的话,这件事就变得辣手了。 他急中生智,提一口真气,喝道:“徐姑娘………” 徐小芸听到叫声,回头一望,但见一道人影,如风驰电掣般扑到,转眼间,薛陵已自现身。 阿章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能奔跑得如此迅疾,这才了解薛陵实在不是普通的人。 薛陵道:“徐姑娘,时间宝贵,你不要送阿章兄了。” 徐小芸一楞,道:“我不要送他,为什么?” 薛陵道:“他自然会寻路返城,阿章兄,你可认得路?” 阿章道:“认得!但如若不要被别人见到,我还得躲在田里,等天黑时才入城。” 薛陵道:“那么就这样决定,你们只要耐心等一个月,那万孽法师伏首之日,就是你们自由结合之时了。” 第四十三章 阿章点点头,但临走之时,望望徐小芸,不觉又迟疑起来。 徐小芸柔声向他说道:“阿章!你先走吧,我们受了薛大侠救命之恩,当然不能坏了他的大事。何况我们目下仍然未脱离危险呢!” 阿章这才下决心,向前走去。 薛陵道:“徐姑娘,你似乎对这件事情大是忧虑。” 徐小芸点点头,道:“是的!我怕上头会看出破绽。唉!我当真一点也不怕死,但那毒刑却十分难熬,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魂飞魄散了,所以黄忍要我怎样,我都不敢抗拒。” 她突然记起了早先被黄忍剥光了衣服,加以侮辱之时,那诸般丑态,尽皆被薛陵看去了,不由得一阵脸红,垂低头轻轻道:“薛大侠可会见笑我早先的丑态么?” 薛陵道:“不瞒你说,我在江湖闯荡了不少时间,所见所闻,有些真不是你能够想像得到的,似你被迫之下的种种情形,何须放在心上?” 他这番话也含有一种暗示,表示他惯见风浪,乃是曾经沧海之人,要她多想一想,万万不可自作多情。 薛陵如此小心谨慎,自然有他的道理。因为他深知这种牵涉上情感之事,最是可怕。 大凡翻云覆雨,局势变幻,往往是因为含有男女之情在内而使然,所以他必须设法妥善安排,免得将来因她心含怨愤,以致进攻这洪炉秘区的大事,为之横生波折。 他略一停顿,又道:“我打算假扮阿章,到大洪炉之内实地观察一番,并且研究一下那些奴隶们有无可救之道。” 徐小芸失色道:“此举太危险了,而且十分辛苦。那些奴隶们尽管精疲力尽,但一饮法水,立时恢复。而你却不能饮用法水,如何捱得住?” 薛陵道:“假如我不顶替阿章,这便是绝大的破绽了。况且我希望你能升为护法,其时我可以得你之助,细细□查全区形势。” 徐小芸沉默下来,忖道:“我何必劝他呢?假如他捱不住而垮了,于我只是有益无损,唉?但我却不忍得他投入虎口。” 她轻轻道:“薛大侠,你一旦化妆为奴隶,入了大洪炉之内,那时真是步步危机,弃之苦不堪言。据贱妾目前所了解,你本身武功虽强,然而有两点对你十分不利。第一点是你绝不能让本山发觉是外来之人,以致破坏了你整个大计。第二点,你身在虎穴之内,成了被动之势,实在是凶险万分之事。” 薛陵笑一笑,道:“假如我不是为了第一点,同时又顾虑及你和阿章兄的安危,自然不必假冒阿章。至于危险方面,姑娘不必替我担忧。” 徐小芸瞧着他轩昂而潇洒的笑容,不觉呆了,定一定神才能开口,道:“薛大侠,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觉得很有把握,不怕任何凶险之事。但问题是你身处虎穴之中,一则诸多顾忌。二则成为被动之势。三则老山主的神奇奥秘手段,天下无双。贱妾还是劝你不要冒险的好。” 薛陵道:“何谓被动之势?” 徐小芸道:“假如三爷已看出破绽,他一定不会当场指破,而是命你去做一件事。这样把你弄到某一处绝地之内,才出手攻击你,这就是被动之势了,因为你在未曾确知对方已经看穿了你的伪装以前,你一定不会贸然出手的,是也不是?” 司马翎《仙剑佛刀》第四十三章 薛陵觉得此女之言,大有见地。但他又深信此是混入敌方腹地中的唯一良机,若是交臂失之,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等机会。 他沉吟忖想了一会,才道:“我还是去瞧一趟的好。” 徐小芸见他意思坚决,也没有法子,只好道:“那么贱妾这就带你前往。” 两人当下往回走,徐小芸猛可加快奔行,一面向薛陵说道:“薛大侠,你可曾忘记那黄忍么?” 薛陵讶道:“我就算记性很差,也不致于如此快就忘记了此人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小芸道:“不!贱妾的意思不是指您忘记了他这个人,而是疏忽了这个人的厉害可怕。假如他已经熬过了法水的药力,恢复神智而发出警讯,您猜怎样?” 两人边说边走,速度有增无灭。 薛陵道:“就算他发出了警讯,万孽法师也不会马上就赶到,对不对?” 徐小芸倒抽一口冷气,道:“这才是最可怕之事,我倒情愿老山主亲自赶到。” 薛陵大惑不解,道:“这话怎说?难道万孽法师比旁人还好对付么?” 徐小芸道:“那自然不是,只不过老山主亲自赶到的话,我们可以少受些活罪而已。” 薛陵道:“那么你最怕什么人赶到?” 徐小芸道:“这大洪炉由三老爷总理管辖一切,一旦有警,当然是他最先赶到。” 薛陵道:“那么你最怕的竟是他赶到了?你可知道他的姓名么?” 徐小芸道:“不知道,在本区之内,他是至高无上的人物,谁也不敢提名道姓,只尊称为三老爷。人人皆知是谁了。” 薛陵道:“他厉害到何等程度呢?” 徐小芸又摇摇头,通:“我们那有机会得见他施展武功?” 薛陵道:“这个人既是如此神秘,我猜你一定不晓得他的居所了。” 徐小芸摇摇头,通:“他就住在百魔窟中,听说有几十个房间之多,但只有他独自一个人居住。连服侍之人,亦不许擅入,除非是得他召唤。” 薛陵道:“这倒是很难测探的秘密,假如他不许旁人入窟的话,简直无从想像。” 徐小芸犹疑一下,才道:“他的寝宫十分广阔,布置得十分堂皇富丽。据我所知,那窟内百物俱全,连天下各地的佳酿美酒,全部齐全不缺。只不过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有点美中不足而已。” 薛陵讶道:“噫!原来你也进去过。” 徐小芸玉面上泛起两抹红晕,微含羞意地道:“是的,贱妾进去过,而且已不止一次。 薛陵由于正在赶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而他为人正直磊落,脑筋不大会想到歪的方面。 因此之故,他根本不曾发觉对方的尴尬及羞意,还问道:“你进去干什么?” 徐小芸的脸更红了,走了六七步,才应道:“唉!这实在不必瞒您了,我每次都是供他取乐泄欲,但只过一夜,第二日他就好像陌路人一般。” 这时轮到薛陵很不好意思了,这等事情迫得她亲口说出来,自然使她感到侮辱和不安。 他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傻瓜”,想道:“我只要略为动脑筋,就可以知道必定是这等淫秽之事了,何须苦苦追问,追得她非亲口说出来不可呢?” 他愧疚之余,正要设法表示心中的歉意,却听徐小芸又说道:“他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当他正在快活之时,既温柔而又多情,使我傻得竟相信他一定会有所赠予,纵然不能成为他的夫人,最少也可以得到一些好处,例如擢升了阶级,或是得到一点武功之类。可是………” 薛陵希望她别说下去,免得愧疚更甚。但徐小芸打开了话匣,找到倾诉发泄之人,却不肯停止,只沉吟一下,接着道:“不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在次日早晨,□到了他冷酷无情的滋味。那真是教人伤心之事,薛大侠决计不会了解。” 薛陵含糊以应,心想:我了解与否并不重要,只望你停口不要再说下去,那就谢天谢地了。 她大概是想藉说话以抵消内心的紧张,因为现在还不知道抵达那处树荫之时,会不会见到这个“三老爷”。 她很快的说道:“这个人真是个恶魔,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薛大侠,我是打心底恨透了他的。” 话一出口,才又发现自己的愚蠢。 不过已经没有法子挽救了,因为徐小芸已经说道:“他使我打心里头厌恨男人,尤其是那件事情,我想起来就作呕。因为他在晚上和早晨时的冷热对此,使我知道我不是人,只是供他泄欲的东西而已。” 薛陵不敢再插口搭腔,心想:她爱说什么,就让她说个痛快吧! 徐小芸道:“唉!其实我更厌恨自己,何以每一次都要被他所骗,当他蹂躏我之时,我还衷心地讨好迎合,希望他得到快乐?” 薛陵忍不住道:“那是因为你极为恐惧他之故,我相信别人处身于这等环境之下,亦将与你一样,绝对不会例外。” 徐小芸道:“不!我不是基于恐惧,当时我的确如痴如狂,一心一意只要他快乐,哼! 哼!黄忍他们说我是木头人,其实才不呢!” 薛陵感到很难接口,同时也不大了解,只知道那个“三老爷”具有某种魔力,能使像徐小芸这种目为冷感的女人,也为之痴狂颠倒。 这时已距那一处树荫不远了,两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的放慢了。他们审慎地向前面查看,却似是没有一点异状。 徐小芸打个寒噤,通:“越是这样子!就越发可能已经布下罗网了。” 她不觉伸手勾住薛陵,高耸而富有弹性的双峰,紧紧抵着他的胳臂。 薛陵不由得泛起了男人正常的感觉和反应,他忍不住转眼望她,但见她的侧面实在十分美丽动人。 除了徐小芸那丰满肉体的接触和美貌之外,关于她被那三老爷如何蹂躏的事情,也是一种莫大的刺激力量。 薛陵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忖道:“在这等紧张的形势之下,我怎的反而惹起了满腔欲念?我应当集中注意力,以便应付任何突变的局面才对呀!” 一念及此,顿生警惕之心,当下停住脚步。 徐小芸以为他有所发现,骇得面色苍白,身子直向他挨挤,微微颤抖。 薛陵可以感觉到她那滑腻丰满的肉体所散发的热气,同时他更深知她在外衣之下,并无其他衣物。 他皱皱眉,说道:“徐姑娘,别怕,就算是那恶魔在此,也不能伤你一根毫发。” 徐小芸道:“您不是发现了什么迹象么?” 薛陵道:“没有!我只是考虑一个问题。” 徐小芸放心地吁一口气,此时薛陵已缓缓向前走,她也就开步走去,眨眼间已到了那树荫下,但见黄忍像木头一般站看,赤身如故,形状甚是不雅。 她这时才真真正正的放宽了心,道:“老天爷见怜!这厮已被法水毁了脑子,再也不会恢复神智了。” 薛陵漫应一声,道:“这儿可算得是大洪炉地区么?” 徐小芸讶道:“当然啦!虽然离中心区还有一段的路程,但这儿比中心区更热。凡是大洪炉的边缘,莫不如此。” 薛陵道:“你能不受炎热影响,是也不是?” 徐小芸道:“是的!但别的人如阿章他们就不行了,他们一到了这里,不久就昏迷过去,再回醒之时,一方面感到干渴无比,另一方面又欲火焚心,陷入半疯狂状态之中,所以到了前面的奈何洞,就会拚命饮下法水,变成了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她转眼盯住他,又道:“您竟不怕此处的炎热,实在使我万分佩服。” 薛陵道:“不!我也大受影响,现下既知其故,便可以安心了。” 徐小芸道:“我可看不出您受到什么影响,您可是觉得头晕或者不舒服?” 她显得那么关切而又害怕,自然这是因为薛陵如果觉得不舒服,将削弱了他的战斗力,以致不能出手应付敌人,她焉能不深感惊惧? 薛陵为了避免她对自己失去信心,所以坦白的告诉她道:“我既不头晕,也没有不舒服的现象,只不过感到欲念很强烈,而且是时时如此,并非一下子就过去了。” 徐小芸不知不觉挨贴得更紧,似是暗示他可以随时下手,大快朵颐。 薛陵并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我以前也曾碰到过相似的情形,欲火有焚身之势,但一念之间,便抑制住了。” 他记起了那一次在中牟县白英的家中,躲避天下武林高手围捕之时,匿藏在白英房中的暗道中,耳中听到了朱公明和白英欢会之时,种种摇荡挑逗的声音。 他单凭声觉,已知道白英实是天赋异禀,所以朱公明才会那么迷恋。他也因而对这一方面的情事,懂得了很多。 他望一望徐小芸,但觉她在暮色之中,更为美丽诱人。 当下又道:“实不相瞒,我感到你在我身边,使我时时有不能自制的危险,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一往我总是一经决定怎样做,就不会改爱。但此刻却不能这样。” 徐小芸泛起欢容,道:“虽然这是酷热的影响,但妾身仍然觉得很高兴,假如您喜欢的话,爱怎样做都行,贱妾决不反对。” 薛陵大吃一惊,一时之间,瞠目无语。 他受惊之事有二:一是她这样出乎自愿的奉献,如何对得起阿章?假使是被迫,自然无话可说。 第二点是她既然表明了任君采撷的态度,诱惑力就加强了不知多少倍,以薛陵这种男人,假如认为有被拒绝的可能之时,一定十分顾忌而抑制看自己。但既然对方毫不设防,欢迎侵占,少了一层顾虑,情势当然大不相同了。 这是他吃惊的两大原因,他暗自忖道:“我如今不比从前,纵是破了童身,也不会影响武功。再者,以她来说,既非处子,又不是有夫之妇,谈不上有伤阴德的问题,因此,我尽可以占有她,好好享乐一番。” 转念又想道:“不行!我已和阿茵、小容订了白首之盟,如何能在行将成亲以前,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 这个反驳的理由,十分软弱无力。只因在那个时候,社会上的道德观念,对男人十分纵容。甚至娶亲之时,连陪嫁的丫头也变成了丈夫所有之物。换言之,男人完全不负贞操的责任。只要对象不损阴德,即可公然为之。 薛陵总算与凡俗之人不同,所以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齐茵和韦小容。但事实上这个想法太软弱无力了。 他伸手搂住徐小芸的纤腰,顿时那温暖的红唇,已印到他的嘴上。而此时徐小芸的身躯,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更加刺激诱人。 薛陵浅□辄止,抬起头来,说道:“我忽然想到了阿章。” 徐小芸道:“别想他,也别想将来。” 薛陵道:“不想阿章还合道理,因为我已瞧出你已经变了。” 徐小芸道:“是的!你使我变了心。” 薛陵道:“但不想将来如何使得?我们已不能再耽搁了。” 徐小芸笑道:“时间有的是,如果你不决意冒充阿章,情形自然不同,那时我们就不能逗留此地了。” 她停歇一下,设法使薛陵躺在草地上,而她则像蛇一般缠住他,又道:“此刻你对我太重要了,我要留下一个永远忘不了的人,但并不是憎恨。” 薛陵叹一口气,还没有决定怎样做。 徐小芸道:“别叹气!我自知是残花败柳之身,不能与你匹配。因此,我将来如若恢复了自由之身,我决不会缠扰你。” 薛陵道:“这就是你说的别想将来的意思么?” 徐小芸突然无力地瘫伏在他身上,深深叹息一声,说道:“这只是令人心碎的一半而已薛陵大讶道:“还有一半是什么?” 徐小芸道:“那就是我一回去之后,就须向三老爷报到,禀告经过情形。他考核过了,将传我本山心法绝艺,使我得以胜任护法之职。” 薛陵不明白地眨眨眼睛,只听她接着道:“我报到之时,定必应召入窟过夜,也就是说,不久我就得被这冷酷无情的恶魔再蹂躏一夜,唉!这填是羞愧痛苦之事。” 薛陵道:“这就是你不想将来的另一半原因了?” 徐小芸道:“你以为还不够么?我现在这般憎恨三老爷,也有过数次经验,但你猜怎样?我到时还是那般衷心地奉承取悦他,心中甘愿他获得快乐。” 薛陵突然道:“等一等,这点很奇怪,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如何能使你变成如此?一定是另有奥妙在内。”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每次在他寝宫中都会吃喝点什么吧?” 徐小芸摇头道:“没有呀!中间或者喝一点酒,但那已经是在事后了。”她双颊飞起了红晕,含娇带羞,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接着又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那已经在发生了关系之后了。” 薛陵被她蛇一般的身躯,缠得五内无主,情欲之心大炽,他本想用别的事情打消这股欲念,但不巧的是他们选择的话题,偏又是这等使人血脉贲张的淫亵之事,这犹如扬汤止沸,火上加油,不能收到分心消欲的功效,乃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不过薛陵尽管是欲火焚身,已失去控制之力,但日下却还未采取行动。这是因为他一向有贯澈到底的习惯,一定要把眼下所谈之事,谈论下去,直至告一段落,这才轮到解决欲火这一宗。 他沉吟一下,说道:“我深信你一定是受药物所影响,连心神情绪皆受支配,方会有如此奇异的现象。据我所知,爱与恨只是一线之隔。” 徐小芸见他说得十分郑重和认真,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也用心地回想了一下,这才说道:“那百魔窟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甜香,使人觉得很舒服。不过我却不怀疑这股甜香乃是能使人改变心情的药物。” 薛陵讶道:“何以见得呢?” 徐小芸道:“任何药物,如果能令人心智受到影响,一定有某种特别的征象发生,例如昏眩一阵或是什么的。而这股甜香却没有这等现象,正如一般人爱用的香料那样,只令人觉得舒服而已。” 薛陵却欢然笑道:“是了!这就是那厮的手段了,你对药物之道虽是懂得不少,但万孽法师不是普遍的法则所能限制的人物。” 他的思想触悟及另外一些问题,使他的欲火顿时大大降低,几乎出手把这怀中的美女推开。 徐小芸一点也不知道,鼻孔中发出情欲的“唔唔”声,身子在他怀中扭动磨擦,流露出饥渴的神态。 薛陵双臂微一用力,把她抱紧,反而使她不能胡乱动手。 他心中想道:“这真是大糟特糟之事,那个三老爷分明是藉这具有化恨为爱的异香魔力,考察属下一切隐秘心事。例如徐小芸,她以前没有任何反叛之事,当然也就无事发生。 但日下她遇见了我,所谋又是覆灭万恶派之事。那么今晚她在那三老爷怀中之时,会不会把详情和盘托出呢?” 这个疑问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由于关系太过重大,直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慨,因是之故,薛陵满腔欲火,已化为乌有。 但他又知道假如自己推开了她,则她受的刺激太甚,可能立刻变成了首先反对他的敌人了。 这等现象,原是人生中常见的,爱恨恩仇,往往夹缠不清,全在乎当时一念之间,实是不定为奇。 薛陵出道的时间不算多,但他此生所经历之事,却是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休想比拟。因此他已可以算得是人生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了。 他一时想不出妥善之法,顿时泛起了满腔杀机,心想:假如杀死了此女,则一切秘密都不虞泄漏了。 徐小芸嗲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薛陵道:“我在寻思那三老爷的问题。” 这时天色已暗淡下来,四周景物,已很模糊。不知何处突然吹来一阵劲风,竟然甚是寒冷。 徐小芸打个寒噤,道:“天黑啦?” 薛陵道:“奇怪?早先偶有微风,也极是炎热,何以这刻的一阵风,居然挟着侵肤的寒意呢?” 徐小芸道:“这儿就是如此,一到晚上,就变得甚是寒冷,尤其是白天在这儿待过之人,晚上便感到奇寒难当。” 薛陵还是考虑着要不要杀死她的问题,假如不是此举尚有破绽,他就无须如此伤脑筋了这破绽出在阿章身上,因为大洪炉的人一旦发现徐小芸的尸体,以及黄忍这般情形,定必展开侦查。 他们当然毫不费力就查出徐小芸最后的一次“情关”,对象是阿章。因而往那罪恶城再查。 阿章虽是藏匿起来,可是在对方搜索之下,不须多久就被搜出无疑,然后一切情形,都将由阿章口中泄漏。 故此他如若下手杀死徐小芸,定须连阿章也一同击杀,方能保持秘密。这件事虽然得费一点手脚,但在一些魔头凶人来说,仍是轻而易学之事。而在薛陵而言,却是十分难以做到这便是正邪的分野界线,薛陵身为当世大侠,岂能以一己的利益,加害阿章那等无辜之人? 他深思一下,认定此路不通,便改弦易辙,另从别的途径着手。 幸而这刻徐小芸的热情欲火,似是因气温转寒之故,而迅速的减退了,不再饥渴地挑逗他。 薛陵道:“你可知道,当你走进百魔窟中,一受异香魔力所制,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把一切秘密都说出来么?” 徐小芸吃了一惊,道:“是啊!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过。” 她娇躯一震,眼中露出惊恐之色,望住薛陵。以她所受的训练,心中第一个反应是薛陵必定会杀她以灭口,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因此她十分惊恐,然而从对方的眼中,却窥察不到一点杀机。她顿时迷惑起来,不知他打什么主意? 薛陵缓缓道:“我们必须设法使他魔窟内的异香失去功效,你心神不受制,就不会泄露秘密了。” 徐小芸道:“我们跟本不知是不是那股异香作怪,有什么法子可以抵拒?” 薛陵道:“总该有法子可想才对,因为这洪炉秘区数十年来,从未被外人侵入。因此之故,这些布置不致于太厉害,加上他的疏忽,这里面必定有隙可乘。” 徐小芸一听果然很有道理,凝眸想了一会,说道:“假定三老爷的百魔窟中,真是那股异香作怪,那么他除非是体质异于常人,天生有抗药的能力,如若不然,他自家也得使用药物。” 薛陵道:“这话很有见地,如果他自己也得用药防御,则这股异香不可能是昼夜皆有。 徐小芸道:“是呀!他不嫌麻烦么?何况这百魔窟之外,还有数重守卫,如非奉召,谁也不能擅入那百魔窟一步。” 薛陵笑一笑,道:“你看,这就是百魔窟不会是昼夜皆有异香的证明了,如若有那异香,具有这等魔力,则窟外何须还设下数重守卫呢?” 这话听起来固然不错,然而终究只是理论,一切都得等实行过,方能知晓。 徐小芸道:“就算那具有魔力的异香,是在有人奉召之时才施放的,但我既是奉召而去,当然得设法预防这一关了。”。 薛陵道:“以我想来,那斯一定不会很小心,而这一阵异香,想是片刻之久而已,你认为以闭气的功夫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关?” 徐小芸道:“我不知道。” 薛陵道:“我又想到一件事不可不防,那便是中了异香药力之时,会有什么异状?你对此一无所知,最易露出马脚。” 徐小芸轻轻道:“还有一点,那就是与他交欢之时,我如果还是神智清明,一定会无意中流露出恨意。” 薛陵矍然道:“对的!得想法子防止他碰你。” 他想了一会,叹口气,道:“如果你是普通的女孩子,还可以装病,但………” 徐小芸忽然露出喜色,道:“行啦,我只要诈说我………”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以为对方必能明白。 谁知薛陵根本就不懂得,睁大双眼,道:“诈说什么?你有深厚的武功底子,岂能诈病?” 徐小芸道:“那不是病,唉!你不懂么?我们女人每个月都有一次麻烦。” 薛陵至此方始醒悟,不过在细节上还是须得加以研究,当下问道:“你如何使对方知道呢?” 徐小芸道:“每次入窟以前,我都得在外面的一个房间内,脱去衣服。但如果是有了麻烦,当然不必脱衣了,而那样三老爷也早就心中有数了。” 薛陵灵机一动,说道:“你可有办法找个女孩子陪你一道前去?假定你自知不能服侍那恶魔,因而找一个人代替,以免那厮临时落空,心中不欢。这理由也勉强过得去。” 徐小芸道:“行啦!就这么办。” 她被阵阵冷风吹得直抖,薛陵虽然设法以自己身体温暖她,但看来并没有用处,不觉替她耽心起来。 徐小芸道:“我们只好冒险地往前走,过了这大洪炉外面的禁圈地带,就不会寒冷了。 薛陵记起了”地心宫”的往事,觉得很相似,越往核心,就越发正常。 徐小芸跳起身,不住的跃动,以保持温暖,一面向薛陵说道:“来吧,你且看看他中了法水药力之后,变成什么样子,将来你也得学他。” 他们走过去,但见黄忍像木头一般坐看不动。 徐小芸道:“黄忍!把衣服穿上。” 她声音中含着命令的意味,黄忍果然过去找到衣服,穿着舒齐。 徐小芸低声道:“你看见了没有?他早先双臂皆断,奇疼难当,但那法水药力一行遍了,顿时不感疼痛,生似从未折断一般,那里面的奴隶,不管多么疲累,只要一喝了法水,就恢复精力。假使驱策过度,随时会突然死亡。” 薛陵点点头,道:“那么他们每天的工作一定很苦的了?” 徐小芸道:“比牛马还辛苦得多了,这儿有数百奴隶,整天推动许多轮轴,日夜不停,这些轮轴又有一些齿轮衔接,整个不停,我们都不知是何缘故?” 薛陵道:“我也不明白,但只要看过实地景象,回去问一个人,必定知道其中的隐密,我还得知道你凭什么使唤得动黄忍?” 徐小芸道:“只要口气中有命令的意味就行了,大凡饮过清水之人,脑子都坏了,不会思想,只会接受命令。” 薛陵道:“原来如此,那么当我假装是奴隶之时,任何人以命令的口气差我办事,我都得去做,对不对?” 徐小芸眉宇间泛起了忧色,道:“是的!这一点最令我担忧了。” 薛陵道:“咱们边走边谈吧,其实你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徐小芸道:“我不担心你别的,譬如你夜间悄悄溜掉,没有人会追究,因为在那一区有许多无底坑洞,时时有奴隶掉下去,尸骨无存,这是常见之事,不足为奇。” 薛陵道:“照你这样说,反而是当我做工之时,你觉得很担心了,我身子也算强壮,若一点不要紧。” 徐小芸在紧张之中,也不由得哧地一笑,道:“你是当世的大侠,武功深不可测,那些劳役虽是沉重辛苦,自是难不倒你,我担心的是两件事。” 薛陵道:“那两件事呢?” 徐小芸加快脚步,却没有立刻回答。 薛陵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徐小芸才道:“第一点是饮食方面,你总不能整天流汗用力,而又不饮不食吧?” 薛陵道:“当然可以啦,我曾经几个月不饮不食,何足为奇,不过那只是在不消耗气力的倩形之下,方能办到,因此,我捱一两天没有问题,长久自是不可能,你到晚上夜静之时,拿点食物和水给我就行啦?” 徐小芸道:“那儿没有晚上夜静之时,不过虽是如此,我仍然可以弄点食物和水给你。 薛陵道:“那么第二点呢?” 徐小芸道:“第二点比较困难了,你知道在那大洪炉这一区之内,有多少女人,像我这种身份的,就有十几二十人,另外还有一些别的身份的,加上偶然巡视到本区的妃子和公主们。” 薛陵道:“她们会怎么样?” 徐小芸道:“老山主的妃子和公主们,难得看上奴隶,这倒还不打紧,不过一旦被她们看上了,那就麻烦啦,凡是与她们合体交欢后,无不事后就马上死亡。” 薛陵道:“那么像黄忍这等身份,她们如是看上了,便当如何?” 徐小芸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因为从未发生过呢,我只知当她们想男人之时,三老爷自会派人去找合适的给她们。” 她略略一停,又道:“但本区那些女人们,便不同了,她们每当一个新的奴隶来时,都很有兴趣,因为那时候这个奴隶除了呆头呆脑之外,别的方面都很好,身体强健,又干净好看,等到服劳役之时,那就蓬首垢面,满身尘污臭汗,也不够健壮。” 薛陵点点头,道:“假如到那个地步,我只好应付应付她们。” 他话声中含有一种异常的坚毅意味,使人一听而知,他乃是当如一件工作,他只是为了完成大业,所以作此牺牲,毫不畏惧,也不含别的意味在内。 徐小芸但觉这个英俊而又有本事的男人,实是与众不同,任何艰险危难,都决计不能阻止他。 她心中充满了倾慕敬佩之情,当下道:“这一点,我或者还可以帮你一点忙,但如果实在到了无能为力之时,你别怪我才好。” 薛陵道:“你肯全力帮助我,至为冒险,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敢怨怪你,我走了之后,你自家小心保重,等我扫平此山,你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他诚恳真挚的表情和声音,使人不能不信。 徐小芸透一口气,好像全身都放松了许多,说道:“唉!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真是多么舒服的事啊!” 薛陵没有插口,却感到此地的气温似乎已不寒冷了。 徐小芸又道:“我从前内心一直是那么孤独,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虽然也有过很要好的姊妹,但到头来不免发生惨祸。” jasontan扫校 第四十四章 薛陵阻止她再走,口中问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徐小芸道:“那也不一定谁想害谁,而是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说出不利对方之言,这样便把一个好友给害了。” 薛陵颔首道:“我明白了,例如在那三老爷的异香魔力之下,他如是问起你最亲近之人一些问题,其时你神智不清,照实直说,有些只是牢骚话,却可以变成杀身大祸,对不对?” 徐小芸道:“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我一旦可以相信你,就感觉到异常的欢愉畅快。” 她的目光向前面投去,又道:“那边火光冲天之处,就是这大洪炉的核心了!数百奴隶,就在那儿轮班做工。” 薛陵转眼望去,但见约在数里之遥,火光把黑夜的一角烧红了。 他此时仍然看不到这大洪炉的真实景象,然而这红色冲霄的火焰,却使他心中泛起了神秘奇异之感。 只听徐小芸又道:“我们最好等天亮时才回去,因为三老爷向来不在白天召唤女人到那百魔窟去的。” 薛陵道:“你务须小心在意,不可露出破绽。” 徐小芸道:“事实上你比我还易露出马脚,因此应该耽心的是你而不是我。” 薛陵道:“总之我们都要小心,我先吃点干粮,填饱肚于,往后的两三天,只好让它饿去。” 徐小芸道:“假如有机会的话,我会送一点食物给你,还有食水等。” 薛陵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错了,这两三天之内,你别跟我联络,假如你送食物和饮料给我。那就是咱们的行踪图谋业已败露,我一见这个讯号,就可以尽力迅采行动,施以痛击,或者可望败中求胜,把主脑人物杀死,咱们才逃得出山。” 徐小芸点头道:“这真是个绝妙主意,假如我们事机不密,被三老爷侦破。那时我装出畏罪,极欲立功,建议由我送一杯法水给你喝!当然我先得向他盛夸你武功的高明厉害,他才会答应我施展此计。” 她得意她笑一声,又道:“他们作梦也想不到这是我叫你动手的暗号。” 薛陵不觉一笑,道:“到了那个地步,咱们也够瞧的了,最好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此时离天明尚早,薛陵饮用过徐小芸找来的山泉,便盘膝静坐,运起那天下无双的“两极心功”。 他恰在曙色来临时睁开双眼,只见徐小芸闭目假寐,但显然不曾睡着。她听到响动,也自睁眼。 薛陵问道:“你没有睡觉?” 徐小芸摇摇头,她虽是没有讲出来,但内心的紊乱、恐惧和紧张,已是不问可知了。 薛陵道:“你放松一点,千万不要使自己觉得紧张,尤其不可疑神疑鬼,以致反而露出了破绽。” 徐小芸道:“我何尝不知此理,但我就是没有办法使自己松弛下来。” 薛陵道:“假如你信任我的能力,认为当事情败露,我仍有力量护你逃离此山的话,你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徐小芸缓缓道:“在那等时候,你自个儿逃走还怕来不及,如何顾得了我?” 薛陵坚定地道:“要我独力击垮万恶派,自是万分艰难之事。但假如只要我闯出他们的重围,我告诉你,就算是万孽法师率了所有手下前来,我也不惧。”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至于你徐姑娘,我薛陵眼下得你之助,深入虎穴魔窟,假如发生事故,我宁可送了性命,也不能把你丢下。” 徐小芸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薛陵道:“当然是真的啦!我辈行走江湖,向来是急人之难,更胜于己身安危,要不然岂能称得上侠义之名?” 他说话之时,神色凛凛,声音中含蕴得有一种使人信服仰赖的力量,从而为之坚信不疑徐小芸吁一口气,道:“是的!这就是你和本山之人最大的区别了!和你在一起,撇开了你的潇洒、英俊、轩昂风度等等不谈。最重要的是有一种使人相信可靠的味道。” 薛陵微笑道:“你大可放心相信我。” 徐小芸道:“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是真正的君子侠士,因为假如你是专门利用任何机会之人,你一定设法利用我对你的爱慕之情,口中尽可说出将来娶我为妻诸如此类的话,等办妥此事,履行与否,那是另一回事了。” 薛陵道:“你可算得是擅于观察人心的高手,现在我们可以动身了吧?” 徐小芸很不情愿地起身,道:“唉!像现在这样单独两个人娓娓清谈,这机会将来还有没有呢?” 薛陵道:“将来怎会没有?不过我们暂时别想得大多,先集中力量,应付过这一关再说。” 徐小芸轻轻道:“我虽然已下了决心,可是事到临头,却又忧疑不安起来,明明终须要去做的,但却老是拖拖拉拉,能拖一阵就是一阵。” 薛陵回想一下,在他的经验之中,这种心情也未尝没有过,当下同情地点点头,说道: “是呀!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等经验。” 徐小芸看看他,说道:“现在你把身上重要的东西,包括干粮,都得丢弃,免得搜查出来,启他们的疑心。” 薛陵道:“我怀中只有一张地图是重要之物,至于□下的干粮,也不可随意丢弃,我把地图和干粮都包好,埋在地下。” 徐小芸点点头,道:“我去找些污泥,加上一种树汁,可以使你看上去显得很肮脏。这么一来,或者可以替你减去一些风流小劫。” 两人分头进行,不久之后,薛陵已变了样子,虽然仍是眉目英俊,但衣衫破旧,头发蓬乱,加上未修剃的胡须,本来就显得狼狈落魄。 又经过徐小芸的化装,多了一种污秽的外表。 徐小芸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道:“行啦!你再依照黄忍的样子动作,大概就是这样了。” 当下举步走去,一路上都是起起伏伏的黄土丘陵,很少有树木,天空极高处偶然可以见到几只老鹰在盘旋,这些老鹰爱吃腐肉,而在这一区之内,时时有倒毙路边的奴隶,因此这些老鹰也吃惯了人肉。 除此之外,别无鸟兽踪迹,地面上连虫蚁之类的生物也看不见。 他们来到一处,徐小芸道:“你看,底下这个盆地,就是大洪炉的核心了。” 薛陵放眼一看,但见前面地势突然凹陷,形成一个数里方圆的盆地。 在最当中之处,有一个数丈大的洞口,喷出了洪洪烈烈的火焰。 以这个巨大火口为中心,四周设有许多巨大的磨形轮架,每一个主轮由数十名奴隶翻动,一直旋转。 主轮一动,便带动了一连串的齿轮,以及一些没入地中的柱轴。在地底,那些柱轴再带动了什么物事,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刻朝阳方升,并未发散威力,然而从盆地中升起阵阵扑面的热气,不问可知,乃是那大口发出的热力。 薛陵估计一下距离,忖道:“这火口距此处尚远,已经如此炎热,如若到了近处,恐怕更加难熬,嘿!这地方称为大洪炉,名字实是没有起错。” 那盆地的广场上,现下有二三百名奴隶,正在作种种苦工,绝大部份是在推动那些巨型主轮,余下三四十名,挑着一担担的东西,走来走去。 薛陵问道:“徐姑娘,有些人在挑东西,不知是什么物事?” 徐小芸道:“那是在东北角坡壁间挖出来的一种矿物,我也不大明白。” 薛陵道:“可是冶链一种特异的五金么?” 徐小芸道:“不!在地底靠近火口处,有一只口小腹大的锅炉,大约比一个房间还要巨大,每天清晨之时,便有数十人挖掘那些黑土,挑动到炉边,倒入炉中。谁也不懂这口锅炉和那些黑土有什么用处,尤其是弄了这许多年,那口锅炉也不会溢满,真是奇怪!” 薛陵道:“那些黑土都不断地倒入锅炉中么?” 徐小芸道:“每日如此,到了黄昏才停止。” 薛陵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那个火口不断地喷火,每天得烧多少煤炭才够呢?” 徐小芸道:“那是天然的人口,几十百年以来,都是这样。” 薛陵点点头,道:“原来这是地火的一处出口,怪不得万孽法师选中这一处山区,建立他的万恶派了。” 他的目光转到西北角上,那边矗立着一片峭壁,从盆地拔起,高入云霄,远远望去,有如一片遮天匝地的褐黄色屏障。 他注意到壁间用人工开凿出一条陷入壁内的阶梯,长而弯曲,直透峭壁腰部,那已是离地十几二十丈的高度了。 薛陵道:“那边的峭壁,有一道楼梯,大概就是百魔窟了?” 徐小芸道:“是的,哎!你的眼力员好,隔这么远也看得见那道楼梯。” 薛陵道:“那么我们小心点,说不定三老爷这个恶魔恰恰出来,望见了咱们。” 徐小芸打个寒噤,道:“我们快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那值日监工,他就立刻会派工作给你们。” 此举不但可使薛陵混在奴隶群中,减少被三老爷注意的危险,同时又希望尽量避免碰上别的护法,那些妖女们说不定看中了薛陵,所谓聊胜于无,而薛陵被缠上了的话,可就惨了他们通过一条斜斜向下的峡道,直抵盆地。 那监工头目乃是个浓髯大汉,手提皮鞭,赤裸着上身,底下却穿着长裤和皮靴,那些奴隶们则无不衣服碎裂污垢,有些甚至完全赤裸,脚下多半没有鞋可穿。 他们都热得直喘气,薛陵跟在最后面,虽是双目发直地前视,仍然见到黄忍汗出如浆,当下不敢大意,也运功从头面等露风之处,迫出汗水。 那监工头目站在一间石屋门口,众人正向他走去,突然一个女子闪出来,拦住了前头的徐小芸。 她十分惊讶地望住黄忍和薛陵,问道:“芸姑,那不是总教习么?” 徐小芸点点头,道:“巧姑,你来得正好,我正愁你被派出去了。” 巧姑格格一笑,道:“我先问你,黄总教习怎样了?” 徐小芸道:“你自己睁眼看看就知道啦,还须问我么?” 巧姑道:“他把你整惨了是不是?” 徐小芸道:“当然啦!不然我如何哄得他饮下法永?” 巧姑面泛欢喜之色,道:“这厮作威作福多时,有这等下场,实在大快人心,喂!芸姑,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还有好久才派出去,你那个新人给我吧!他叫什么名字?体格蛮棒呢!” 徐小芸道:“他叫阿章。” 巧姑道:“可不可以呀?你莫非还舍不得?” 徐小芸道:“别呕我了,我岂能拒绝你的要求?这也是本区的禁规,你想害我犯规么?” 巧姑笑道,“岂敢!岂敢!虽然你一定得给我,但我们是要好姊妹,我得对你有礼貌一点呀,对不对?” 薛陵一听这敢情是规矩?然则徐小芸纵然有心呵护,亦无法可想,顿时心中大急,头上的汗水,不必运功强迫,也就冒了出来。 徐小芸笑一笑,道:“别忙,我有话对你让,等我把他们交给值日监工,你听了我的话,包你欢喜得跟我叩头。” 巧姑狐疑地瞅住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徐小芸轻轻道:“今晚我要你陪我去谒见三老爷。” 巧姑睁大双眼,道:“什么?真的?” 徐小芸道:“当然是员的,我今晚须得向三老爷报告,但我又怡怡碰上那件事,所以非得找个替身不可!这等好事,当然先找你,对不对?” 巧姑心中十分兴奋,陪了徐小芸向前走,才行了四五步,又有一个女子奔了过来,拦住她们。 徐小芸打个招呼,道:“菱姑你也没出去么?” 菱姑是个娇小玲珑型的美女,应道:“没有,还早呢!我早先还以为眼花,那不是黄总教习么?” 巧姑向她眨眨眼睛,道:“现在看到不假了吧?你没有眼花,只是想不到芸姑竟有这等本事而已。” 菱姑目光扫过后面的薛陵,便道:“云姑!我的运气真不错,我也要一个吧!那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徐小芸道:“他叫阿章。” 薛陵才逃过了一关,又来了这么一个女子,心中大为慨叹,忖道:“这一回看来是逃不遇这风流劫数的了,且看徐小芸可有法子应付过去?” 徐小芸道:“你的眼光不坏,巧姑也看上了他。” 菱姑道:“什么?我才不是看上他,我选的是黄忍,这厮前几天还收拾过我,这回我得好好的修理他一番。” 徐小芸和薛陵都同时放下心头的大石,当下一同走去。 到了石屋前,那浓髯大汉迎上来,恭敬行礼。 但他的目光像饿狼一般贪婪地扫射看三女,因为这三女各有各的美姿,这还不说,最惹火的是她们都只罩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在阳光之下,可以见到她们那具光滑的胴体。外衣之内,什么衣物都没有,实是最使人不禁会想入非非。 徐小芸道:“李监工,这两人你查收吧!” 李监工记在手中的小册于上,一面道:“黄总教习也来了,真是奇怪不过。” 徐小芸道:“他太自恃了,才有今日之祸。” 李监工一挥手,便另有一名大汉奔来,提着一壶水和一只小杯。先斟了一杯,李监工亲自拿去给黄忍。 黄忍一口便喝下去,李监工又斟了一杯,拿去给薛陵,口中一面大声说道:“属下不敢相瞒几位护法大人,在我未亲自把法水拿给黄老总饮过之后,可真不敢随便说话。” 徐小芸眼看薛陵已接杯在手,芳心大惊,叫道:“李监工。” 声音中透出一股严厉的味道,李监工不禁回头一看,薛陵这时已举杯而顾,趁机含在口中,并不吞下。 假如李监工不回头瞧看,则薛陵有没有□下这一口法水,一望而知。 如果这法水乃是一种剧毒,薛陵还自信可以把这一口毒药压积在胃内,俟机吐出。 但这法水似乎比任何剧毒都要厉害,他可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徐小芸泠泠道:“你今日用的杯子,好像比平时所用者小得多了。” 李监工眼中掠过惊色,但口中却说道:“小人倒没有发觉这一点,待小人查一查看。” 徐小芸停了一声,道:“算啦!你们这几个监工搅的鬼,莫要以为我们不知。” 巧姑接口道:“他们攒存了那一点点乐末,倒底有什用?我问过他们,都不肯说。” 菱姑道:“我知道,莫看药末份量很少,但只要那么一点点,洒在灯火上,立时全屋都弥漫异香,能使任何女人都失去控制,极力奉承他们。李监工,我说的对不对?” 李监工尴尬地堆笑含混应付,乃姑却啊了一声,道:“那可想而知一定是拿来对付我们的了,你快点从实招来。” 徐小芸却道:“得啦!得啦!我们还有正事要办。菱姑,你把黄忍带走,我还得准备一份报告。” 当下三个美女姗姗走了,李监工摸摸大胡子,口中咕哝道:“这个最难惹的主见,今日却好说话得很,还替我解了围。天下之事,真是没有法子预测得到。” 他吩咐另一个赤身大汉,把薛陵带走,自己便去巡视各处,转了一圈,走到一处所在,但见四十名奴隶团团围在一个巨大的主轮,像推石磨一般,把这个主轮推动。 那新来的奴隶阿章正在其中,这刻他只在腰间系一条腰带,挂着一块布片,遮住了私处李监工见他身体十分结实,肩膊宽阔,胸部甚厚,四肢的肌肉发展得十分匀称。 他乃是行家,一望而知,这等体格,乃是最灵活而又最有气力的,并且又很耐力,乃是上乘之选。 因此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个新来的人,可抵一二十个别的奴隶,假如运用得宜,必有更佳的成绩。” 于是他把这一点记录在册子上,以后这个阿章,将受到最优厚的待遇,这是指起居饮食方面,可以与旁的奴隶不同,藉以保持他强大的工作能力。 他刚刚注好在册子上,鼻中嗅到一阵香风,怔怔抬头一望,但见徐小芸站在一旁,面色冰冷。 李监工心中一惊,连忙躬身行礼,叫了一声:“护法姑娘”。 徐小芸道:“你在册子上写的什么?” 要知她走来之时,见到李监工望住薛陵,连连点头,如有所悟,然后记在册子上,便疑是已看出什么破绽。 李监工道:“属下观察这个新人,发觉体格强壮,打算列入优等,以便作更佳的利用。” 他一面说时,一面打开册子,送到对方面前。 徐小芸看也不看,道:“原来是奴隶之事,我懒得管。但有一件事,我却不能不管,所以在事先来通知你一声。” 季监工意味出话中另有含意,连忙以谦卑的态度问道:“护法姑娘有何话赐示呢?” 徐小芸道:“你们克扣法水药量之事,我今晚晋谒三老爷,定须从实禀报!三老爷如何处置,那是他的事,我不必多所猜测。” 李监工顿时冒出一身大汗,那部绕颊虬髯,每一根都要滴下汗珠来,可见得他心中之惊惧,到了什么程度。 他只差一点没有向徐小芸跪下乞求,这自然是因为这个美女,著名的冰霜性情,铁石心肠,才会使得他这般害怕。 徐小芸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不少,道:“怎么?你认为三老爷定会处罚么?” 李监工呐呐道:“这虽是我们底下之人的一个公开秘密,但三老爷如若得知,属下起码失去头目的职位。” 徐小芸冷笑一声,道:“不见得吧,你说不定会变成他们。” 她指一指那些奴隶们,李监工身躯一震,面色有如灰土。 徐小芸道:“咱们都出纰漏的日子,所以我并不想迫人太甚,说不定那一天,我也要别人帮忙。” 李监工道:“假如姑娘有朝一日,用得到属下之处,属下纵是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徐小芸想了一想,道:“你先告诉我,当你们把药粉洒在火光土,发出异香,女人以何方法可抵拒?” 李监工道:“容易得很,只要事先嚼一片椰树叶子,三昼夜之内,不会有任何问题,椰树到处皆有。” 徐小芸最主要的是问这个问题,如今已得答案,心中大为欢欣,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谈。” 李监工目瞪口呆地望看这个美女姗姗离去,这徐小芸向来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在他记忆之中,从来未见她笑过。 因此之故,她的嫣然一笑,简直有如春风解冻,百花齐放。 薛陵的耳聪非同小可,是以相距虽遥,仍然完全转去。 当下减了一件心事,暗忖:那三老爷百魔窟内的异香,分明就是李监工他们用来对付女人的药物。 所以徐小芸但须事先嚼过一片椰叶,便不须忧虑了。 他和其他的奴隶,有如牛马一般推动那只巨大的主轮,带动了一个接一个的齿轮,这一股动力,竟不知输送到何处?亦无法猜测得出有何用处? 那个长满了胡须的李监工,在散布于人口四周的许多轮轴间,巡视不已。 他手下尚有二三十人,分别监督看每一个部份。 薛陵暗加观察,发现这些相貌凶恶的大漠们,根本不十分注意这些奴隶们。 当然这是由于奴隶们个都是心神受法水所制,无须加以鞭策,自会竭力工作。 他们唯一的工作,只是睁眼看看轮子能照常转动,以及有那一个奴隶不支倒下之时,拿一杯法水给他,使他恢复工作能力。 如若倒下的奴隶,情况严重,便让他休息。 但一般来说,由于法水的药性具有激发人体潜能的力量,这些奴隶们一旦不支躺下,定必已经十分不支,略作休息,根本无济于事。 薛陵中午之时,分到了一份食物,那是一个巨大的馒头,用粗糙的面粉做成。 馒头倒也新鲜,里面还夹着几片肉,也不知是什么肉。 但见那些奴隶都个个拚命的张口大嚼,虽然那么干燥,尤其是在如此炎热的气温之下,以薛陵这等造诣之人,也感到除了喝水之外,别的都不需要了。何况是在没有汤水的情形下,这个大馒头,简直能令人望而发愁。 但他又不能把馒头丢掉,因为在这个巨轮周围,没有坑洞,守卫之人,一眼就可以望见他也没有法子可以收藏在身上,这是因为他没有衣物之故。薛陵大伤脑筋,只见其他的奴隶一边推动巨轮,一边大嚼。 突然间,他灵机一动,迅即撕开馒头,趁着怡怡转到守卫背后的方向时,便分给前后之人。 他们像饿鬼一般,把薛陵分给他们的攫到手中,不一会,几个人就把薛陵的一份都给吃了。 薛陵虽是过了这个难关,但心知若是有别的守卫恰恰在场,那就无计可施了。 照他的预计,吃过馒头,一定又有水饮,这才是最危险的关头。 果然又过了一阵,另一个守卫之人,提了一只旦大的铜壶走来,另一只手还拿着十多只铁杯。 薛陵沉着应变,耳目并用。 只听那个提水来的守卫大声道:“老魏,李头儿吩咐下来,说是新来的人,特别照顾。” 老魏应了一声,接着道:“阿陈,今天我见到了芸姑,啧!啧!真漂亮,教人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入肚子。” 阿陈道:“她果然使人动火,但你用不着神气,你猜我刚刚瞧见了谁?” 老魏伸长了脖子,问道:“谁呀?” 阿陈面有得色,道:“是菊夫人。” 老魏吹了一下口哨,表示他的艳羡,道:“那么你的眼福实是此我强了。” 阿陈傲然一笑,道:“别慌!还有呢,十一姑跟菊夫人在一起,说了老半天话,才走开的。不瞒你说,我差一点就昏倒了。” 薛陵听了这话,忖道:“这两个女人一定是绝代尤物,不然的话,那阿陈单单是用眼睛看,连话也没说,如何就会昏倒呢?” 老魏口中不断发出啧啧之声,道:“好小子,真好眼福,咱们以前虽然见过她们好多次了,但总是只看上一眼而已!你能在近处瞧了老大一会工夫,那真是莫大的艳福。” 他歇一下,又道:“十一姑可是眉心有一颗痣的?” 阿陈道:“对了,就是她!她的皮肤特别的白,若是能摸上一摸,死也甘心。” 老魏道:“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阿陈你决计没有这个胆子,听说她们都很好讲话,谁有胆子找上她们,准能如愿。” 阿陈道:“喂!老魏,我又不是初到贵境的人,你这小子打算哄我送死是不是?哼! 哼!她们虽是有求必应,但合欢之后,有死无生,谁不知道?” 他声音中流露出怒气,老魏笑道:“阿陈,别恼火,这不过是讲笑而已,何必当真?” 他发出奸狡的笑声,薛陵远远听见,便知此人秉性奸恶,心肠极坏。 阿陈把水壶放在地上,斟了一杯水,交给老魏。 老魏接过,随手递给恰恰转到近处的奴隶,到第五杯之时,轮到薛陵。 老魏道:“阿陈,这个就是新来的奴隶,叫做阿章。” 阿陈盯他一眼,道:“咦!这家伙体格很棒,可惜我现在才看见。” 老魏道:“有何可惜之有?” 阿陈道:“假如我早就知道这厮体格这么棒,我当时便可以向菊夫人和十一姑搭讪说话,假藉报告此事,跟她们对面的讲上几句。” 老魏狡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我却不敢这么做。” 阿陈讶道:“为什么呢?” 老魏道:“咱们只是偷偷窥看她们,都已感到魂飞魄散,差点支持不住,何况对着面说话,一个忍不住,就送了老命,这等事我决计不干。” 阿陈沉吟一下,才道:“这话也是。” 他们一谈到菊夫人和十一姑,顿时精神集中,口气流露出兴奋之意。因此之故,薛陵得以暗暗把法水倒在地上。 霎时间,各个奴隶都喝了一杯,薛陵又接到第二杯。 此时那阿陈和老残都望住他,因为这是最末的一杯,他们没有说话,目光便集中在这个动作间。 薛陵只好一口吸干,但心知假如含住这么一大口水,竟不吞下的话,等转到他们面前,交还杯子之时,一定被他们看出来。 他们只须跟他说一句话,即可追出他原形立露,如若不肯败露形迹,就必须吞下这一口法水。 由于他们的目光跟住他,使他转开之时,不敢吐掉口中的水,眼看很快的又转回去,快要抵达他们的身边。 突然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老魏、阿陈一齐回头望去。 薛陵听出是徐小芸的声音,一面转眼望去,一面吐出口中的法水。 只见徐小芸站在烈日之下,宽大而薄的外衣下,隐约可以见到那峰峦起伏,曲线分明的胴体。 尤其是她那白晰娇嫩的皮肤,在阳光之下,反映出眩目动心的光辉。 可怪的是此地人人都污垢黧黑,一望而知,满身汗臭,不必亲身闻到。 但此处所有的女人,个个肌肤白嫩,特别的诱人。 而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只是面貌的美丽程度,略有不同而已。 徐小芸向他们打听李监工的下落,薛陵心知她事实是为了解围而来。 她自然晓得最大的危险是饮用法水之时,而这饮水的时间,她也查得出来。 假如不是她及时赶到,薛陵这一口法水,实是难以处理。 虽说在最要紧关头,他拚着形迹败露,也可以不吞下法水。然而这一来,正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乃是何等可惜之事。 阿陈、老魏二人都回说不知,徐小芸皱皱眉,没有立刻走开。 老魏贪婪地望住她那若隐若现的身体,突然间上前几步,迫近徐小芸。 徐小芸诧异地把目光投向他面上,露出似嗔似笑的表情,甚是迷人,只看得阿陈也呆住了。 老魏道:“启禀护法姑娘,属下有一件事正想向您报告。” 徐小芸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老魏道:“属下这儿今日新配到一个奴隶,名叫阿章。” 徐小芸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不过为了鼓励对方说出来,所以装出关心和有兴趣之状* 问道:“这个奴隶怎么样了?” 老魏道:“此人体格之棒,实是罕有,属下素来最是敬慕姑娘,是以特地向你禀告,假如你喜欢的话,须得早点带走………” 徐小芸点点头,道:“你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此人是我带来的,将来有机会再说。” 她向他友善地再点点头,转身行去。 强烈的阳光之下,老魏可以看到她那具在外衣下面已没有任何衣物的胴体,不由得垂涎三尺。 直到她去远了,阿陈取回薛陵手中杯子,狠狠的瞪了老魏一眼,怨声道:“你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老子早晚宰了你。” 老魏心情兴奋之下,变得没有那么老奸巨猾,因此勃然而怒,道:“什么?你敢出言不逊?” 阿陈火气上升,喝道:“我骂你这入娘贼,便待怎地?” 他被老魏骗出了真话,那老魏一面劝他不要向菊夫人和十一姑禀报壮奴之事,一面又拿这事向芸姑讨好。 因此之故,阿陈心中恨极。 老魏狞笑道:“你想找死,还不容易?” 突然一拳捣去,势疾力猛。 阿陈赶快一闪,肩膀还是挨了一下,虽然不曾打实,但仍然一跤跌倒,摔得不轻。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刷地跃起,抡动手中铜壶,权充兵刃,向老魏击去。这个镝壶甚是结实,虽是比不上铜锤,但比拳掌又厉害得多了。 老魏身手不凡,连使身法,避过了对方连环四记狠恶攻势。 但阿陈已占尽优势,铜壶呼呼疾抡,第六招横扫出去,老魏拧身闪避之时,略略慢了一点,“砰”的一声,背脊已挨了一记。 老魏强壮如牛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阿陈扑上去一脚踢中他胁下,老魏连翻七八个身,口吐鲜血。 这一场搏斗,虽然为时甚暂,却十分激烈。 可是四下的奴隶,毫无反应。 只有薛陵自家晓得,当老魏被阿陈铜壶攻得连连闪避之时,他曾经暗暗发出一股潜力,把老魏身形阻了一阻。 因此之故,阿陈方能在短短几招之内,击倒了老魏。 现在老魏已失去了抵抗之力。 阿陈仍不放松,放下铜壶,抡拳往老魏头面和身上猛击了十六七拳。 老魏只有叫号挨打的份儿,全无招架之力。这等残忍的景象,实是使人有不忍卒睹之感。 jasontan扫校 第四十五章 薛陵趁机四下一望,不见有旁的守卫闻声奔来。当即暗运功功,遥向老魏手臂一抓一甩但见老魏的右手突然抡起,向阿陈胁下要害击去。 阿陈已完全占了上风,对方实是只有捱打的份儿,如何料得到他会突然攻袭要害?因是之故,这一拳全然没来得及转念躲避。 “蓬”的一声,阿陈胁下要害中了这一拳,翻身跌倒,一时闭气窒息,陷入昏迷状态之中。 别处的守卫们不是没有看见他们在格斗,而是这些人个个心肠坏毒,莫说是为伙伴排纷解难,只怕有机会的话,他们也插上一脚,以害死旁人为乐。所以当阿陈痛殴老魏之时,谁也不管。 但阿陈一旦倒下,便有三个赤身大漠奔来。然后那大胡子李监工也闻报赶到,查询众人那李监工诘问过众人,又查看过两人伤处,得到结论是:这两名手下互殴而至皆负重伤其时老魏伤势甚重,奄奄一息,实是不易救治。阿陈则此较好些,口中已发出呻吟之声他虽是伤了要害,但假如立时救治,只须静养一两个月,仍然可以恢复如常,决计不会致死。 薛陵忖道:“假如这个阿陈或老魏都救活了,问讯之下,得知他们的争吵是为了把我推荐给徐小芸而起,这问题就不简单了………” 原来他并非害怕对方查得出有他作怪的破绽,而是生怕阿陈这么一说,众守卫尽皆得知此事,则免不了有人会效法他们,向那些护法或其他淫荡妖女献媚,则这一关风流劫数,只怕无法躲得过了。 揆诸事实,这件事定必很快传遍人口,那些淫荡妖女听闻此事,一定会对他的体格是否健壮感到兴趣,都走来瞧瞧,这么一来,纵然无人向她们献媚,他薛陵也休想过得这一关。 因此之故,他猛动脑筋,寻思如何暗暗杀死老魏和阿陈二人之法,但务须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才行。 如若不须顾忌,这两人目下就躺在不远处,薛陵只须在推轮经过之时,使出隔空点穴的功夫,便可毫不费力的取了他们性命。 李监工已去了老大一会工夫,阿陈的呻吟声越来越响亮,显然已透过这一口大气,恢复了不少生机。 薛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手之法。忽见李监工陪着一个中年妇人,从远处走来,心下大是着急。 那两人很快就走到阿陈和老魏身边,那些守卫们纷纷向那中年妇人躬身行礼,态度甚是恭敬。薛陵听到他们称她为“洪大姑”,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身份,只发觉她那肥胖的面上,嵌看一双时时闪动凶毒光芒的眼睛。 她检查那两人的伤势,然后起身道:“老魏是不易救得活的了,这个阿陈却有八成希望。” 李监工陪看笑容,说道:“洪大姑的诊断,自然不会有错,只不知三老爷如何咐吩?” 洪大姑冷冷哼一声,道:“阿陈虽然有八成复元哟希望,但因为伤在要害,医疗之时,十分麻烦,又须有专人服侍才行。” 李监工道:“若是如此,那真是十分麻烦之事,属下的人手已感不敷,如何能腾得出专人来服侍他呢?” 洪大姑道:“既然如此,干脆不予施救,也是省事之法。” 李监工何等狡猾,连忙道:“洪大姑如此吩咐,属下就遵命办理。” 洪大姑冷笑一声,通:“别推说是我的主意,你若是愿意救治他们,我便处方配药。” 薛陵一听之下,心知敢情这两人都是十分老练凶狡之辈,谁都提防着对方把责任弄到自己身上。 他暗暗想道:“这万恶派中之人,果然皆是那恶之辈,虽是对自己人,也是如此。这等性命交关的大事,他们却全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落井投石之心。” 他心中充满了厌恶痛恨之心,恨不得把这些全无人性的人,通通杀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只听李监工道:“洪大姑,属下岂敢斗胆把一切都推到您身上?只是这事将由您向上头报告,属下如是处置不当,生怕担当不起而已。” 他已表示得很明白,这问题的关键全是视洪大姑如何报告而决定,换言之,他乃是怕洪大姑报告之时,打他一记闷棍。 洪大姑沉吟一下,说道:“这样吧,你把处置之法告诉我,如我同意了,自然怪不到你头上。” 这话等如说把责任平均分担,一旦有事,谁也逃不了。 薛陵看他们自己人也如此勾心斗角,全无信任、互助等美德可言,心底不由得泛起了寒意。 李监工说道:“如是使用法水,他们的伤势不但不须救治,本区还可以增加两个有用的人,洪大姑尊意如何?” 洪大姑点点头,道:“这话正合我意。” 薛陵至此方始感到一阵轻松,因为暂时总算解除了一大威胁。但同时却又为魏、陈二人感到不平,因为从人道上或是常理上,都不该如此遗弃自己人。 李监工道:“小传,取法水来。” 一个赤身大汉应声奔去,片刻间已提壶赶回。 看他以及另外两名守卫的神色,竟不但没有同情怜悯之意,反而有迫不及待,等看魏、陈二人变为奴隶之意。 这一点更使薛陵看清楚在万恶派中之人,大批皆是可杀之辈。 陈、魏二人被灌下了法水,不久,都坐了起身,双目茫然发直。 李监工陪那中年妇人洪大姑走了,临行之时,吩咐小传代替老魏的职责,又命另外两人,带走了老魏和阿陈。 一场互殴事件,至此已告了结。 但予薛陵的印象十分深刻。 他一边机械地推轮前行,一面想道:“这些人全然没有道义可言,真是可怕得很,我真不明白其他的人,如何不栗凛自危?这等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他的心思转到洪大姑身上,忖道:“那妇人心肠也当真毒辣不过,十分可怕,她大概是本区的重要人物,地位不比徐小芸她们低,所以发生了事故,李监工先向她禀报。在这等尔虞我诈的地方,自然谁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因此之故,洪大姑虽是身份地位都高过李监工,却也不敢负起全责,定要把李监工也牵扯在内,唉!这是何等恐怖可怕的地方,人人都活在猜疑、陷害以及残暴等气氛当中………” 他想到此处,突然恍然而悟,又忖道:“怪不得这洪炉秘区数十年下来,其势力尚未足以控制天下,敢情正是由于人人互相陷害,这一集团之人死的甚多,是以势力扩展得不够快。” 正在想时,眼角忽然瞥贝那小传紧张的挺直身躯,向某一处张望。 他迅即转眼掠瞥,但见七八丈外,那大胡子李监工陪着一个女子正向这边缓缓走过来。 那个女子虽是在烈日之下,仍然梳着高髻,身着宫装,远远望去,恍如画图中的仙女一般。 不过她下半身却只是围看一条纱裙,在强烈的日光之下,完全透明,简直等如没有衣物而在那薄纱裙下,她也的确没有别的衣物,这样就等如赤裸着下体一般了。 这个宫装美女半裸的诱人景象,加上此女眉目如画,肌肤似雪,形成了一种世上罕有的冶艳,真能使人心醉魂飞,中心摇荡,失去了主宰。 薛陵记起了黄忍招供之言中,关于万孽法师的姬妾和女儿的话,顿时知道这个裸着下体的宫装美女,必是其一。 他同时也就明白了早先老魏和阿陈的对话当中,阿陈口称几乎昏了过去,这话敢情很有道理。 以他修习过两极心功之人,见了如此妖冶浓艳的美女,心中也生出一股魅力迫人之感,平常之人,尤其是万恶派中,皆是以淫邪之行为乐的,其感受自是更为强烈,自不待言了。 李监工陪着那个宫装美女,走到近处。薛陵一瞥之间,已看出这个大胡子满面皆是贪婪淫邪而又恐惧的神情。 李监工的目光不时偷偷溜向这个美女的下体,以淫欲的目光,瞧看她修长浑圆的大腿,甚至于那等如赤裸的腹部。 但他又有如看见鬼魅一般,目光才一溜向她下体,便又急急收同,绝对不敢多看片刻。 那小傅亦是如此,他躬身行礼之时,顺势从脚尖一直往上移,到她面部才收回月光,旦已不敢再看第二眼。 薛陵隐敛眼神,茫然直视,因此除非她站在正面前,不然的话,他实在没有法子可以瞧得见她。%这时,他只好用耳朵代替眼睛。仃只听李监工道:“十一站,这七修轮是八个主轮之中,成绩最差的一个!属下已向上头报告,请求挑选几个较佳的奴隶来此。” 那宫装美女唔了一声,道:“照你说来,这七修轮的奴隶都不行么?” 她说这话之时,薛陵感觉到自已正被一对锐利的明亮的目光所笼罩,使他生出一种不安李监工道:“属下今早才分配了一个好手到这边来,就是那一个小伙子,名叫阿章,但除了他之外,其余的都不大济宁了。” 十一姑淡淡道:“你最好自行想法于,依我看来,这些奴隶们都面有饥色,只怕是吃不饱的缘故,但他们不可能吃不饱,因为每个人的口粮,都是只多不少。我不知你们克扣他们的口粮有何用处………” 李监工心底的欲陷顿时完全熄灭,面色有如灰土,每一把胡子都彷佛流滴出冷汗来。 他呐呐道:“十一站这话骇死属下了。” 十一姑冷冷道:“难道这不是事实?你们得赶快改善,不然的话,老山主再责问下来,我们就不能不据实往上报了。” 李监工在那么炎热的日光下,竟禁不住打个寒噤,连忙道:“属下一定立刻改善………” 十一姑冷冷道:“但眼下却有个难题,只怕你不易解决。” 李监工颤抖一下,道:“只不知那是什么事?” 十一姑道:“我瞧着这个阿章还不错,有意把他带走,但这么一来,这七修轮岂不是更颢得力弱了。” 李监工连一点迟疑都不敢,接口道:“原来如此,这也算不了什么难题,只要十一姑看得中此奴,连属下也感到荣幸。至于七修轮的问题,属下可以派两个手下暂时加强力量。” 薛陵听到此处,心乱如麻,忖道:“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方自庆幸打消了一个危机,殊不料马上就发生了此事。” 他从别人话中,已得知这些宫装美女与旁的妖女不同,那就是任何人与她们有过合体之欢,事后定必身亡。 这便是所有的人都害怕受不住她们的魅力的缘故了。 十一姑开心地格格娇笑,媚艳动人之极,谁也瞧不出这个宫装美女,竟是人人畏惧的魔星。 她把目光投向薛陵,但一瞥之际,却发觉了那守卫小传像饿狼一般的神情,立即转面向他。 小傅一直窥视这个美女的玉腿,因此那十一姑注视他好一会,他仍然并未觉察,反倒是薛陵已感觉出来。 自然那李监工亦已晓得了。 小傅猛可抬眼,碰到十一姑那对勾魂摄魄的明亮目光,登时全身一震,面上泛露一种奇异的表情。 此是欲火焚身,失去了理智之象。李监工大为着急,却不敢出声警告小傅,以免祸延己身。 若在往时,李监工岂会替小傅着急?但目下人手短缺,又马上要减少一个精强力壮的奴隶,这座七修轮如何维持,本来就得大伤脑筋,如今再短缺人手,更是不得了之事,所以他才会着急。 小傅双肩微沉,似是要迈步前跨,自然他这一走上去,便将死在那十一姑怀中,决无生还之理。 薛陵一方面偷看,一方面以他超过常人的敏锐感觉,晓得了这等情形,略觉安心,想道:“在小傅被解决以前,我还可以□安一时………” 他记起了徐小芸的话,此地果然是杀机重重,每一瞬间都有想不到的危险,当下决定今晚便须脱身,以免弄巧反拙,被万孽法师得知有外人潜入。 小傅举步向十一姑走去,两眼红丝密布,放射出情欲的光焰。薛陵在心中长长透一口气,暗自庆幸暂时又过了这一关。 突然间三丈外传来一声娇唤,声音十分娇媚,嗲劲十足。连那小傅也为之一怔,转眼观看。 但见人影一闪,香风扑鼻,一个极美艳丰满的宫装美女,已站在距小傅不足五尺之处。 她看起来带有少妇风韵,比之十一姑的少女味道,又完全不同。若以情欲的角度看来,似是比十一姑更迷人。 小傅已被情欲之火蒙蔽了灵智,此时一看这宫装少妇,目光溜向她腰部以下,但见她也是以一条蝉翼般的透明纱裙,权充遮掩。其实比完全赤裸,还要增加不知多少倍的诱惑力。 李监工高声道:“菊夫人,属下这厢有礼。” 他的话声冲入小傅耳鼓,使他微微一震,眼珠转动。 李监工正是想借此机会,惊醒小傅。 然而小傅随即恢复原来那种色欲迷心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注视那菊夫人,垂涎之态可掬十一姑双肩微微一皱,意颇不快,因为那后到的菊夫人,竟把那小传夺过去。那菊夫人向小傅飞个媚眼,吃吃笑道:“咦!你好像想把人家吞入肚子里,是也不是?” 小傅大步上前,双臂一振,便把这个女人抱个结实。 接着便大步向左侧奔去,在那二十余丈外,有两排高大的石屋,这些监工守卫们都是住在那儿。 一路上传过来菊夫人吃吃的笑声,其中除了蕴含着淫荡放纵的意味之外,还有着无比的欢欣之情。 十一姑气得直跺脚,但她的身份大概低于菊夫人,是以不敢对她怎样,却含怒瞪了李监工一眼。 李监工心中一寒,连忙陪笑道:“十一姑,小傅的身材矮短,相貌粗野,那里配得上你呢?不如把阿章带走,相信这个比小傅强得多了。” 十一姑目射凶光,转头向薛陵看了一眼。薛陵心中大骂那李监工,但外表上须得装着痴呆之状,连眼珠也不敢转动一下。 李监工为了免得祸延己身,是以先前唯恐十一姑弄走他的人,现在却反过来唯恐她不要阿章,忙又撺掇道:“阿章他身强力壮,相貌甚佳,又是才来之人,你再看看就知道他真不错了。” 薛陵心中又禁不住大骂这个李监工,暗忖:“假如我被迫得露出了形迹,我就先宰了你这狗腿子!” 那十一姑转眼向薛陵望来,别人虽是不知道她心中有何念头,然而从她双眸中,可以看出凶光渐隐,怒气消退。 由此可以推测得出十一姑对薛陵的感想不坏,李监工连忙又道:“十一姑,这阿章的身体你瞧瞧,肌肉扎实而均匀,必定精壮之极,如是修习武功,这等体型,正是上佳材料。” 十一姑点点头,道:“你倒是有点眼光。” 李监工道:“十一姑过奖了,属下只不过任职已久,时时须得挑选出精壮之人,付以较重要的任务,所以对此道训练出一点点眼力。” 十一姑哼了一声,道:“你是先前好像不太愿意把阿章给我呢!” 李监工伸手擦擦汗珠,道:“属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 十一姑回头瞄他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没有瞧出来么?哼!哼!别看我未出过秘区一步,但我的观心之术,得自老山主秘传,你休想瞒得过我。” 李监工瞠目道:“属下实是不敢,只不知什么叫做观心之术?” 十一姑道:“那就是观察别人心灵之术,这一门学问深得紧,不是人人都学得会的。我们都得老山主嫡传,然而较有成就的,只有我和兰夫人两个人而已………” 她略一停顿,又道:“举个例说,你分明是怕我继续质问,所以连忙询问何谓观心术,企图改变话题,对也不对?” 李监工呐呐又道:“这个………这个………” 十一姑泛起笑容,柔声道:“不必这个那个了,我告诉你,我现在已改变主意啦!” 薛陵心中发出一声欢呼,但随即记起那妖女有观心术,为之一震,连忙运起心功,变成毫无思虑状态。 李监工讶道:“十一姑有了什么主意?” 十一姑道:“我一向不喜欢大胡子,但现在却忽然喜欢。换句话说,我对你发生兴趣了这话何须解释?李监工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呐呐道:“属下身份低贱,岂敢当得姑娘的青睐?” 十一姑道:“唉!你不知道,我们除了那些欲火攻心,目布红丝之人,就是呆头呆脑的奴隶,实是使人厌腻得很,所以我看中了你………” 李监工忽然恢复了镇定,沉吟一下,才道:“姑娘辱爱,属下真是三生有幸,敢不谒诚侍奉?可是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假如属下不自量力,乱搞一气,姑娘你没有什么,但属下却极受不起。” 十一姑道:“常言道是牡丹花不死,做鬼也风流。你连这一点勇气都没有么?” 李监工道:“但属下却记得蝼蚁尚且贪生之言,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便是此意,因此姑娘怎能怪责属下贪生怕死呢?” 他已完全恢复冷静,这使得薛陵甚感不解,十分小心地观察看。 十一姑哼了一声,道:“那么你竟是表示不愿与我相好了?” 李监工道:“十一站你也不是不知道的,老山主曾下令谕,说是你们虽是身份尊贵,人人须得服从命令,但单单有这一宗,非得我们这些人自愿,不许强迫。” 薛陵这才恍然,心想原来李监工已豁了出去,所以反而冷静下来。 只听十一姑笑道:“话虽如此,但我也可以下个必死的命令,看你如何抉择?” 李监工瞠目结舌,身上沁涌出大量的汗水。 他方才一直不敢用“老山主命令”这最后一宗法宝,为的就是深怕对方会老羞成怒,横蛮行事。 现在她果然蛮不讲理,声言用这个手段收拾自己!这果然是没有法子防备的一着。她但须发出一个命令,而此令却可使自己丧命的,自己也不得不遵命而行。如敢有违,她就可以毒刑相加了。 十一姑冷冷的笑声,透露出冷酷无情的意味。李监工为之心寒胆落,而又心乱如麻,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薛陵很感兴趣地细听他们的对话,由于这李监工不是好人,甚且简直是个天性邪恶,死有余辜之人,所以他一点同情或怜悯之心都没有。 李监工叹口气,说道:“若然姑娘定要置在下于死地,属下纵是贪生怕死,也没有法子可以逃得过这一关了。” 十一姑道:“那么你愿意与我寻乐了?” 李监工道:“既然定须选择一条死路,自然是这一条死得痛快,最低限度也可以从姑娘身上,得到片刻的欢愉沉醉。” 十一姑这时才泛起了笑容,早先的森冷杀机,完全消失。 她道:“你这话可是真心的么?” 李监工道:“属下何必对姑娘打诳?” 十一姑道:“那么你何故仍然猛冒汗,你分明心中十分惊惧呀!” 李监工道:“属下乃是贪生怕死的凡人,想到快要死了,岂能镇定如常?” 十一姑道:“那就奇了,你既然晓得必是如此,结局已定,再也不能改娈,则你惧亦何益?倒不如横起心肠,当作没有这回事。” 李监工道:“属下如果有这一份修养,大概就不必当了十几年监工,一定早就升为教习的职位了。” 十一站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仍然有点不太明白的,那就是凡是人必有一死,这是千古之理,你也是知道的,因是之故,你不过早点过完这一生,这又有什么可怕的?” 李监工迷惑地望住她,道:“真不怕死才是奇怪之事,这是人之常情呀!” 十一姑道:“那也不一定,例如我和那些姊妹们,就不怕死!你不妨举出一些怕死的理由来听听。” 李监工呐呐道:“属下可以举出一千个理由,比方说人死之后,这世上的一切,就永远再也享受不到………………又比方说,人死之后,倒底有没有投胎转世之事,谁能知道?” 十一姑道:“总之人死也不过是长眠不醒而已,你睡着了的时候,那里会痛苦呢?” 李监工道:“属下听不大懂姑娘的道理,总之,普通的人,大都很怕死,属下自然也不能例外。” 十一姑道:“若然如此,我便得讨些药物来给你服用才行了。” 李监工大吃一惊,问道:“什么药物?” 十一姑道:“你如果心存畏惧,听说到时便不能变成男子汉,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李监工点点头道:“果然如此,不过属下如若服下药物,变成那些奴隶一般呆头呆脑,则姑娘索性挑一个奴隶去听候差使,岂不更好?” 十一姑道:“我给你的药物不会使你变成痴呆之人,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李监工面色发白,到了这等地步,他挣扎也是徒劳,只好点了点头。 十一姑沉吟一下,道:“我马上就得去炼功了,我们的约会延到晚上,我到你屋子相会。” 李监工没奈何,只好把自己住的那一间屋子,告诉了十一姑。 十一姑含笑盈盈,道:“我告诉你,我此生还未经验过这种事情,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呢!” 李监工大为惊讶,道:“真的么?” 十一姑道:“当然是真的,在和我们十二个姊妹中,只有打我开始,没有陪老山主睡过觉。” 李监工骇了一惊,道:“你们十二位姑娘都是公主呀,怎会陪老山主睡觉?” 十一姑笑一笑,道:“这些事你不必多问了,你回头最好把胡须剃掉,我相信你刮净胡子之后,一定比现在年轻英俊得多。” 李监工只好答应了,眼看她扭着身子,姗姗行去。 他想到自己今晚非得死于她身上不可,便毫无顾忌,直着双眼,凝视她的背影。自然他目光所注,决不离开她那用薄纱围着的下体。 那宫装美女走得没了影儿之后,李监工恢复了神智,浓眉深皱,长长叹息一声。但接着便急急地连连跺脚,抓起一条皮鞭,向那些推轮而行的奴隶们,没头没脑的乱打,态度十分粗暴。 他这等行为,虽是残忍狂暴,但连身受其害的薛陵,也不怪他。只因一个人自知死期即至,又无法可施,自然会有这等反常的行动。 有三个奴隶先后跌倒,大概已离死不远,那个巨大的主轮顿时受到影响,转动的速度已缓慢下来。 薛陵自然不会受伤,不过他忽然感到十分担心,因为这个轮子分明有很大的作用,现在速度减慢,会不会使万孽法师亲自前来,以他的才智眼力,说不定会看出了破绽。晓得自己未受法水药力所制。 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的话,他只好出手一拚了。 薛陵不怕自己人孤势单,就算力尽战死,也无所惧!问题是他如是非出手不可,而又不能一举击杀对方的话,则自己生命固然危险,最可虑的还是纪香琼筹划的大计,由此完全失败。 纪香琼这回集中了全力,也无法荡平万恶派的话,不用说,将来更是无法可想,行将见邪盛正衰,天下皆被万恶派纵横蹂躏了。 薛陵担心的却是天下大势,个人的生死得失,反而看得很淡,这正是他豪杰天性,英雄胸襟的地方了。 他正想暗中加点气力,把轮子推动得快一点,但当然此举也很不妥当,极容易使人觉出不对,而加以查究,亦会泄露了秘密。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娇叱。薛陵顿时宽心了不少,原来这一声娇叱,乃是徐小芸的声音她冷冷道:一李监工,你发什么神经?” 李监工停手不再挥鞭,但态度强硬,反瞪徐小芸一眼,道:“谁发神经了?” 徐小芸道:“这座七修轮已缓慢了不少,你有亏职责,用不着向上面禀报,也可以处刑,你别忘了这一点。” 季监工倔强地瞪眼睛,道:“你少管闲事。” 徐小芸大感惊讶,皱起双眉,望住这个大胡子,心想:“此人神态失常,显然必有内情,我虽可以击杀他,但却怕闹出事来,使薛陵的身份被揭穿。” 当下说道:“你敢对我如此无礼,一定有人撑腰了。但我劝你一声,你闹出乱子的话,有时候只是自己倒霉罢了。” 李监工被她一言提醒,满心惊恐,似是泄了气,颓然垂头,长叹一声,道:“属下想到性命不保,所以忧成这般模样,还望芸姑海量宥恕。” 李监工又补充一句道:“芸姑教诲得是。” 他转眼四望一眼,随即召来守卫,从别处匀出人手,填补这七修轮的缺额,同时命人搬走那三个伤重而死的奴隶。 当此之时,薛陵已用传声之法,把经过情形告诉徐小芸,并且嘱她点醒李监工,今晚可用那法水之药对付十一姑。 前文说过,这种药末洒在火焰上,便散发出异香,凡是女子,嗅到这股异香,顿时不由自主的极力向那男人献媚奉承。 薛陵想借这个机会,观测那十一姑有何秘密,怎的每与男子结合体之欢,事后对方竟会必死? 徐小芸依薛陵所嘱,暗示过李监工,那大胡子眼中射出了希望之光,徐小芸走了之后,他兀自沉思不已。 这一日终于过去了,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所有的巨轮都停止转动,晚风飘拂间,已大具寒意。 所有的奴隶们都被驱到那两排石屋后面的岩壁下,那儿有个洞口,洞内宽广异常,空气十分闷浊。 薛陵被这数百奴隶身上发散的汗臭,薰得头昏脑胀,差点就吃不消了。 夜色已临,洞内一共有四五支火把,插在壁间,勉强有点光亮,走动时不致于碰到石笋或是粗糙的突出的岩壁。 薛陵一直蹲在入口附近,身中嗅到的是阵阵恶臭,眼中所见的是昏暗的景象,耳中听到的是此起彼落的呻吟声,磨牙声,偶尔也会有一声狂叫。 使人但觉这儿当真是人闲地狱,而这些人也无一不是行尸走肉,教人想一想便恶心欲呕,恨不得插翅飞离此地。 洞内的气温,随着夜色加深而略略降低,但变动不算大。 薛陵走出洞外之时,方知外面甚是寒冷;假如是平常的人,身上全无衣物保暖,就算冻不死,他将感染风寒,生一场大病无疑。 他四下一望,并无人影,当下迅快奔去,到了那两排石屋附近。只见每个房间内,都透射出明亮的灯光。 到得近处,身中可就嗅到了酒肉香味,这使他突然间感到十分□渴。 他微微一笑,忖道:“这真是莫大的诱惑,假如我再饿上几天,只怕忍受不住这股香味呢!” 他以极迅快的身法,走遍了这两排石屋,一共约有六十个房间,都相当宽大,每个房间都有灯光,屋内的布置也相当不错,绝非他想像中那么简陋。 有些房间虽然点着灯,却阒无人影,但有些房间,却有六七个大汉在饮酒或是赌钱,倒也热闹。 有些房间则关着窗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薛陵都查视过,又确知四下无人巡逻,当下找到李监工所居的那个房间,那是他日间告诉十一姑之时,被薛陵听见的。 这个房间窗门紧闭,但没有熄灯。 薛陵本想跃到窗下,聆听房内有没有动静。 可是这一排房间的后窗,外面是一片平坦石地,全无树木或任何物件,加上各房漏出灯光,照得相当明亮。 因此,他如是迫到窗下,只要有人经过,远远就能望见,危险殊甚。 薛陵考虑了一下,猛可拔起半空,深深吸一口真气,人已破空直射,落在屋顶上。 这两排石屋皆是瓦片铺的屋顶,他一落在屋顶,再不移动,小心翼翼地蹲低身子,接着设法弯得更低,耳朵几乎贴在瓦上。凝神聆听,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房内并无声息。 薛陵心中大讶,忖道:“莫非我来迟了一步,那李监工与十一姑欢合已毕,李监工业已送了性命?” 他伸手摸一摸屋瓦,但觉甚是坚固,不易弄破。他寻思一下,决定非得冒险撬起一块屋瓦不可。 当下五指暗运内力,不轻不重的往上扳。此时他已施展出全身功夫,极小心地拿捏力道。 jasontan扫校 第四十六章 若以常理而论,气力很大之人,如能硬把瓦片扳起来,则当那瓦片松脱之时,定必发出清脆的响声。 现下薛陵胆敢这么做,便是因为他用的是内力,在他这等一流高手来说,劲力变化得细腻神速,那块瓦片松脱之时,他能立时发觉,迅即去劲力。其时他才慢慢的揭起,就算有声响,也极为微细。 问题只在于那个十一姑是否在屋内,假如她在的话,声息虽然很低微,却休想瞒得过她。 突然间,一条人影出现在距此屋四五丈之处,薛陵心头一震,尽量伏低身子,注视着来人。 那条人影迫到两三丈之内,由于各房的窗户灯光透出,是以已看得清楚,来的是个宫装高髻的美貌女子。 薛陵心中忐忑不安,忖道:“她一抬眼就可以见到我了,虽然我贴伏瓦面,但眼力高强之人,仍然可以看得见。” 那宫装美女正是十一姑,她脚步突然放慢,甚至停了下来,放眼四望。她的目光也掠过屋顶,但毫无表情。薛陵想道:“她可能已发现了我,但暂时不动声色,等会猝然扑上,使我连逃走也来不及。” 只见十一姑缓缓举步,走到窗下。薛陵已看不见她的身形,是以更为警惕小心地注视着屋檐。只要发现有人影冒起来,他就出手予以痛击。 耳中只听到十一姑叩窗之声,接着李监工的声音道:“是十一姑驾到么?” 后窗发出了响声,薛陵一看机不可失,指上内力立增,微微响了一声,那块瓦片,已经松脱。 他揭开一条缝隙,凑眼下窥,但见李监工站在窗边,正把窗户推开。十一姑像一缕轻烟般飞入房内,轻功之佳妙,连薛陵也不禁自叹弗如。 这个房间甚是宽大,不但几椅床橱柜等家俱尽皆齐全,甚至于还有屏风火炉等物。假如薛陵不是从屋顶上向下窃视,只怕还不能一目了然。 李监工掩上窗户,随手把油灯拨了一下,薛陵看得清楚,这人已弄了一点什么物事在灯焰上。 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一股淡淡的香气,从瓦隙间透出,送入薛陵鼻端。薛陵心想:此药好生厉害,怎的一转眼间就香气布满了全屋? 十一姑笑一笑,道:“你剃了胡子,果然英俊得多,啊!这房间好漂亮。” 她接着皱一皱眉头,道:“好香啊!但我却不大喜欢这种气味。” 李监工从柜内取出一壶酒,道:“十一姑,此是属下前些日子从外间带回来的佳酿,十分难得。” 他倒了两,取出一个食盒和几碟小菜,以及碗筷等物。十一姑坐下来,含笑盈盈的望住他。 李监工和她对饮了几,她竟毫不迟疑,每饮必干,霎时间双颊酡红,媚眼含春,娇艳异常。 这时连薛陵也感觉得出这十一姑已受那阵药香所迷,不但全不怀疑及对方酒内可能有古怪,甚且大有投身入怀那种献媚之意。 李监工似是被她美色所迷,道:“过来吧,坐在我膝上,咱们好好饮几。” 十一姑嘤咛一声,果然离座过去,坐在那男人怀中。 李监工的手乱摸乱捏,而且一下子把她全身衣服完全弄掉,于是两个赤裸的肉人,使这个房间充满了恼人的春色。 但他们仍在调情,李监工粗大的双手,在那具丰满白嫩的胴体上,摸个不停,十一姑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大有春情沸腾,难以禁受之状。 李监工突然问道:“为什么凡是与你们交欢过之后,那些男人都会身亡呢?” 薛陵听到此处,不觉竖起了耳朵,听那十一姑怎生回答? 十一姑媚笑道:“照理说不该有这等情事,不过既然前例甚多,我也不能不信。” 李监工道:“何以照理说不会呢?” 他心中泛起了可以不死的希望,所以口气十分迫切。 十一姑道:“据我所知,梅兰菊竹四位夫人,加上我们十二姊妹,都练过一种奇特功夫,厉害之极。只要老山主下个命令,我们每个人都能比飞鸟还快,扑上去抱住敌人。凡是有生之物,被我们一抱,立时送了性命,休想幸免。” 她停歇一下,又道:“大概是这个缘故,所有曾与我们合体寻欢的人,结局都难逃一死吧?不过你却大可放心,我小心不使出这种功夫就是了。” 李监工大为安心,道:“原来如此,假使我今晚安然无事,以后我们就可以夜夜春宵了。” 他们开始作出不堪入目之事,薛陵欲待不看,又怕猝然发生变故之时,再看已失去了机会。 他仰头望望天上的群星,忖道:“照十一姑所说,她分明就是白蛛女所说的蜂婆子,唉!想不到她们一个个如花似玉,除了淫荡之行,别无其他恶迹,似这等情形,将来碰上了她们,实是不易下辣手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淫亵的景象,使他全身发热,心慌意乱起来,当即又抬首向天,深深吸一口气。 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想道:“怪不得她早先入屋之时,身法如此迅快,连我也自叹弗如,似她这等轻功,当真是最可怕的武器。” 虽然他觉得不易抵受房内这对男女的色情刺激,但他还是再度低头瞧看。因为他不相信十一姑的鬼话,而认为李监工一旦使她感到满足之后,一定也像许许多多别的人一般,难有生还之望。 斗然间,一阵劲风袭体,薛陵心头一震,扭头望去,但见距他只有六七尺远,站着一条人影。 他大惊之下,迅即又看出来人正是徐小芸,这才顿时宽心。徐小芸轻轻一跃,落在他身边,便要开口。 薛陵又吃一惊,连忙伸手掩住她的嘴巴,一面凑在她耳边,悄悄道:“小心点,别弄出声响,十一姑就在底下。她武功高强,稍有声响,便会觉察。” 徐小芸骇然靠在他身上,她那丰满肉感的胴体,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外衣,但薛陵却感到有一种异常的诱惑和刺激。使他竟禁不住双臂稍为用力,使她更贴得紧些。 他知道这是受了房中的春光所影响,在现在这等重要的关头,他如何能被色欲蒙蔽了理智呢? 因此他很快就抑制住身体内部的冲动,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先下去,在稍远处替我把风,我必须明白十一姑怎生使那男人丧命,此举关系及将来的成败。” 徐小芸点点头,薛陵又道:“假如发现有必须提防的人前来,你就用投石问路之法,把石子丢到屋下的近处。我听见石子的声音,就会及时躲开。” 她又点点头,小心地跃开,隐没在黑暗中。 薛陵透一口大气,想道:“幸亏她没有瞧见屋内的情形。因为我已有点把持不住,假如她也春情荡漾,苦苦相缠,我势必会失足于欲海之中。” 现在他又从屋顶的瓦缝望下去,明亮的灯光,照出床上两个赤裸的人。 他极力提醒自己必须冷静,虽然这等场面,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所见到,可是他居然很快就比较冷静得多了。 原来他使自己记着一件事,那就是他正在观察一个莫大的密,而不是在看戏。他那强烈的责任感,竟然使他不再受欲念支配,而能够冷静地观察。 隔了很久,薛陵忽然间大吃一惊,定睛细看,只见那十一姑这刻似是苍老了不少。 她满头满面,以及那光滑白皙的肉体上,都是汗水,假如因为过度疲劳,呈现憔悴老态,也未足为奇。 然而她却是苍老而非老态,面上已现出皱纹。而在霎时间,她那具胴体上的肌肉,似乎显得相当松弛。 薛陵目不转睛地凝神细看,这时他心中连一丝一毫的欲念都没有了,心想:李监工正在咫尺,难道也瞧不出来么? 又过了一会工夫,两人突然静止下来,显然双方都满足了。 李监工忽然身子一震,口中惊啊了一声。 十一姑闭着双眼,道:“怎么啦?” 李监工道:“没………没没什么………” 他发觉对方老态毕露,似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肌肉皱缩,丑陋异常,不禁惊得失声。 但他迅即察觉这等失态十分危险,连忙加以掩饰。 十一姑双眼未睁,缓缓道:“你看见了什么?是也不是?” 李监工道:“没有………我只是太疲倦了。” 十一姑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见到了我的真面目,所以这么惊怕。” 李监工道:“也不完全是,真的,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个缘故。” 十一姑道:“说起来实在不能怪你,我虽然只有四十岁不到,但真面目却有如六十老妇,假如不是老山主的药物,我们都是一群人见人厌的老丑妇人。” 李监工道:“其实那也不要紧。” 十一姑道:“你刚才使用老山主秘制的『大藏香』么?你从何处得来的呢?” 李监工不敢作答,十一姑又道:“其实问你也是多余,假如你不用大藏香,便很难使我满足,因此,我定必愤而杀了你。” 李监工怯怯道:“现在呢?” 十一姑道:“你诚然使我满足了,可是,我的真面目却被你所见,这个秘密断断不能漏出去。因此之故,我仍然得杀死你才行。” 李监工面色泛白,身子一翻,已仰躺在床边。他的右手垂在床沿外,暗暗弯入床底,摸出一口利刃。 薛陵在屋顶看得真切,暗自摇摇头,想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具有一副狠毒心肠,真是天生该杀的坏胚子。” 方转念间,但见李监工已举起利刃,猛可向十一姑胸口插落。 十一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时,刀尖已刺入她胸口数寸之深。但刀不拔起,血不外冒。而她就那样子抓住对方手腕,只睁开双眼,侧头望住李监工。 她已扣住了他的脉门,所以李监工亦动弹不得。行家如薛陵,一望而知,她武功高出对方太多,是以此举可说是毫不费力。 她冷冷道:“你就算这一刀能杀得死我,也休想活着踏出此屋。因为刚才我已在你身上下了毒,不须多久,你就像以前其他的人一般,全身发僵而死。” 李监工又怕又怒,骂道:“恶妇!老子早就该杀死你。” 十一姑道:“不错,早就该下手了,这一处刀伤,换了常人,已伤及心脏而死,但我却死不了。假如你再刺入一寸,那么我们都活不成了。嘿!嘿!” 她躺在那儿,像是提及别人之事一般的说着。而对方却是她刚才爱极之人。如此强烈极端的转变,更充分显示出她毫无人性,残忍无比。 薛陵看到此处,轻轻揭开瓦片,提聚起全身功力,运集指尖,瞄准李监工的掌背,突然虚虚一弹。 一缕劲风疾射出去,击中李监工的掌背。他的手不觉往下压去,那柄刀子,又刺入寸许之多。 十一姑哼一声,全身一震,猛可展臂抱住李监工,但随即便松了手,滚跌于一侧。此时,他们仍然是赤身露体,因此那十一姑身上的奇异现象,薛陵看得一清二楚。敢情她滚跌之时,肚脐眼有一根长达四寸左右的黑色尖刺,宛如蜂尾的毒针一般。 她仰卧后过了片刻,这根刺便缩回去,不见影迹。因此假如薛陵没有亲眼看见,万万想不到此女肚脐眼会射出一根毒刺。 李监工肚子上只有一点黑斑,既不流血,亦不黑肿,却已僵死不动。薛陵放好瓦片,倒抽一口冷气,想道:“这十一姑自然是蜂婆子了,她的轻功如此佳妙,我自问也不过勉强可以比一比,功力略逊于我的人,根本就无法躲得过她们的追扑,而只要被她抱住,立即送了性命,这等古怪恶毒的人,谁也惹不起。” 心念转动之时,已飘身落地,找到徐小芸,嘱她回去。自己则循原路离开。他找回了埋在地下的衣服和地图,便接着钻行出山。 一路上他十分小心,六天之后,才出了山区,与纪香琼等人会面,把这番见闻经历,详细说出。 金明池、齐茵、韦小容、方锡、白蛛女等人听完薛陵的叙述,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们口中不说,但心里无不认为万恶派实在是惹不起,何况那万孽法师尚有地利可凭,更加没有击败他的可能。 纪香琼沉吟了一会,说道:“阿陵,你这一次探山之行,使我得知了万恶派大部份的秘密隐情,若然论功行赏,已稳可居首。现在你且休息一阵,我得好好的想一想才行。” 众人以她马首是瞻,自然不会反对。纪香琼站起身,又道:“我们大概得改变计划了,唉!好险,假如你没有入山探过,而我们又照原定计划进行的话,定必全军覆没于洪炉区中。” 她缓缓走回卧房,这时连金明池也不敢入房打扰她。直到第二日的上午,纪香琼才召集众人,向他们说道:“我已经仔细研究过,此去攻打洪炉区,须得改变了计划,我们费去不少心血气力才调来的精兵,完全放弃。不过现下的人手还是太少,必须再找几个人来帮忙。” 众人虽是惊讶,但纪香琼不多说,他们都不敢多问。 从这一天开始,纪香琼一直忙着炼药,只有金明池和白蛛女陪她,其他薛陵、齐茵、韦小容、方锡等四人,都悄悄离开了济南。 何元凯也率了千名精兵,返回威海卫驻防。 日子过得很迅快,大半个月功夫,齐茵最先回来,同行的尚有少林寺方丈慧海大师。这位在武林中身份尊隆的少林派掌门人,不但轻车简从,甚至还略略化装过,看上去完全不似是得道高僧。 又过数日,韦小容和一人回到济南,与她同来之人,亦是武林中泰山北斗那等地位的武当掌门俞长春真人。他亦化过装,使人不易认出。 再过数天,薛陵和方锡先后赶回,薛陵带了黄旗帮帮主屠龙手吴伟,方锡则与沧浪一剑叶高一同赶到。 原来纪香琼遣他们密去请这些武林一流高手前来助阵,而她则趁这段时间,炼了许多有用的药物。 现在人已到齐,这一天早上,纪香琼分给大家一人一包药,里面有六七种不同的丸散。 她详详细细的解说药物用法。此外,每人又带了一大包干粮,当下一行十一人,启程前赴洪炉区,作生死存亡的一拚。 他们这十一个人,可以算得是天下正派武林中的精英了。虽是如此,但若与盘踞于洪炉区的万恶派相比,人手仍然感到未足,力量尚嫌单薄。何况其中一个纪香琼,才智强于武功,一个白蛛女,则对万孽法师心存畏惧。是以若论上阵拚搏,实在只有九个人。 假如他们不是对纪香琼都有着强烈不过的信心,则她虽然炼成了不少药物,又制造了一些奇怪的物事,发给每个人使用。这些准备,仍然很难教他们有足够的信心,深入险地。 他们行了数日,已抵达山区之内,放眼四望,全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完全看不见山村人迹。 根据薛陵的地图再往前行,就是那绵亘数十里的原始森林。他们如若不穿林而过,则必须渡越许多奇险的峭壁大壑。 这一行十一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之士。饶是如此,他们渡过了这一段艰险路程之后,也都担了许多心事,耗去了许多精力。 两日后,路程已好走得多,天气也越发暖热。大家把外面的皮袄脱掉。不过皮袄底下的外衣,仍然是粗厚的布料裁制。 又走了大半天,薛陵告诉大家说,前面就是毒蛇极多的地带。 纪香琼叫众人取出药包内的一种药物,搽在脚上。果然往前行去,那些毒蛇都纷纷避让,似是十分害怕他们脚上散放出来的药味。 这一路行来,纪香琼一直要慧海、俞长春、吴伟和叶高这四大高手,围绕她结成阵势而行。这个阵势变化繁复,那四人忽前忽后的互换位置,如穿花走珠一般,流畅吻合,使人无法察看出端倪。 那四大高手不比常人,经过这许多天的操练,已纯熟异常,颇窥此阵的精髓。此后一路行去,他们虽是结阵而行,但外表上却看不出痕迹,只以为他们是偶然赶快,偶然放慢而已。 这一个五行连珠阵法,乃是纪香琼平生所学之中最奇奥精深的一种,可说是这回已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过了毒蛇极多的区域,天气更为炎热。 薛陵在最前面领队,此时停下脚步,回头比个手势。人人都明白他意思指已接近小洪炉的中心地区。这中心区便是那一片石地广场,场中躺着许多裸体男女的。纪香琼挥手回报,示意他继缤向前。 此时人人口中都噙着一粒药丸,此药十分清凉,众人因而不须运功,也可以抵受这极热的气温。 他们很快就望见了低洼处的石地广场,但见那片可以把人烤熟的广场中,有数十对裸体男女,静卧不动。 薛陵带路迅即绕过这一处丑恶的地方,掩近那两座石屋。一间是随时准备送水给那些裸体男女的部属们歇脚之所。另一座石屋,则是发号施令之人所居。上次薛陵就在这一间屋子,设法毁了两个敌人。 十一个人分为两队,前面一队以薛陵为首,其余三人是金明池、韦小容和齐茵,悄然绕袭发号施令的石屋。纪香琼这一批,则对付那些部属。 薛陵他们四人散开来,从四面掩近石屋。目下最重要之事,便是不可让敌人发出警报,使万孽法师早早就得知有外敌攻击之举。 齐茵从西面掩近,只见一道侧门,半开半掩。她往门内一看,却是一条走廊,也不知通向何处。她蹑足入去,左边是院落,有不少花卉,尚有假山水池,布置得颇为清幽可赏。 她只注意着右边两个房门,却不料院中的假山后面,突然有人跃了出来。齐茵转眼一望,顿时满面通红,心中骂一声:“该死的畜生!” 原来那人是个健壮男子,不但赤手空拳,没带兵刃,最可恶的是身上完全赤裸,竟无丝缕蔽体。丑态毕呈,使齐茵骤见之下,也不禁玉面泛起了一片红晕。 那男子瞪视着齐茵,面上尽是惊奇疑惑之色,道:“喂!你是谁?” 齐茵的有利之处是身上没带兵刃,只有一根毫不起眼的乌风鞭,因此那男子的戒心不至于太大。 她目下已是饱经忧患,涉历过无数的险恶风浪之人,迥非昔年刚刚出道之时可比。因是之故,这个丑态可憎的赤体健男,虽然使她初时大羞而面红,但却担当得起,兼且还能将错就错,故意更装出怕羞之状。 她道:“哟!你这人怎么搅的,竟不穿衣服?” 那健男一看齐茵虽是荆钗布裙,但美艳如花,更胜过别人浓妆艳抹,登时包心高涨,淫淫而笑,大步向她走来。霎时迫到身前,口中说道:“我猜你一定是刚被派来此地的,对不对?” 齐茵想道:“我的出现,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妥,不然的话,这光着身子,大汗遍身,兼且丑态不堪入目,分明是在假山之后偷情。然而他却舍下寻欢取乐之事,现身拦阻询问,可见得必有文章。” 这个念头电转掠过心头,当下摇摇头,道:“不!我不是被派到此地,而是偷偷到此地玩耍,可想不到会碰见你这种可怕的人。” 那健男反而现出宽慰之容,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齐茵吃吃一笑,道:“你问这个干么?” 说话之时,目光从他肩头望过去,投向假山那边,接着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健男道:“我姓金名波,姑娘如果不出示身份,我便得斟酌情形,依规定办理了。” 齐茵睨视他一眼,却只有含羞之容,而无畏惧之态。她道:“你把衣服穿起来行不行? 难看死了。” 她之所以没有立时下手,便是因为不知那假山后面,还藏着什么人?是何情状?都无所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万万不能鲁莽,此所以她硬是忍住了这等羞辱,拖延时间,以便查看清楚。 金波哈哈一笑,展开双臂,道:“这有什么不好看呢?来吧!” 他作出拥抱之状,齐茵一扭腰,翩若惊鸿般从他身边闪过,口中发出诈嗔之声,道: “死鬼!你别是油蒙了心。” 金波更加欲念高涨,回身扑去,口中道:“乖乖!别跑,你看我身体多壮健?” 假山后面跳出一个裸体女子,怒目圆睁,却仍然十分美丽。尤其是那一身雪白滑嫩的皮肤,以及峰峦起伏,极为丰满肉感的身材,使齐茵也为之一怔,心道:好一个惹火尤物,我如是男人,只怕也得着迷。 金波已扑到齐茵身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抱紧齐茵。但这个艳丽裸女一出现,他立时改变主意,迳从齐茵身边奔过,一下子把那裸女抱住。 这形状虽然淫亵难看,但事实上却不香艳。因为那裸体美女腾出来的双手,一只用来托住金波下巴,往外推开,另一只手结实清脆的掴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响,金波顿时放手,含怒道:“好贱人!你敢动手?” 那裸体艳女恨声道:“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敢打你耳光。” 金波忽又软化,道:“好啦!好啦!这种事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那裸体女郎道:“我恨不得咬下你一块肉………你把人家丢下,不死不活的,谁能不生气?” 金波发出淫笑之声,道:“好!好!是我错了。”他又伸手抱住那光滑的身体,接着道:“但你须得知道,我本是为了查问她的来历才出去的,并非为了别的缘故,只是后来生出变化,才使你冒火,咱们再续前欢,完事之后再找她。” 齐茵设法移过去一些,略为看得见假山后面一部份,但见那是一片泥地,尚有碎石散布。当即起了疑心,想道:“他们的身体都干干净净,显然不是在泥地上寻欢,莫非这山后尚有密地方,例如洞窟之类?” 她心念一转,便举步向假山后走去。金波看见了,发出怪异笑声,道:“这样也好,你就在旁边等着吧!” 齐茵转到后面,果然发现有一个洞窟,入口相当狭窄,须得弯身钻入。但里面却相当宽敞,约有两丈方圆,也十分光亮,有许多孔隙,可以查看四周的情形。此所以那金波在里面寻欢之时,仍然看见她进来。 石洞内地面平滑,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另外尚有桌椅等家俱,相当讲究。生像是洞天别府。 但最奇怪的是右边石壁上还有一扇铁门,门上有一个方形的洞口,也有一方铁板关严。 照整个假山的体积,那道铁门后面,如果尚有房间,最多只有三几尺的空间,连转身都不够。 齐茵深信这道铁门,必有问题,当即钻了入去。金波和那裸女随后而入,口中说着一些淫猥污耳的话。 齐茵只当作没有听见,猛见那床的内壁有一根精钢的短棒,从石壁中突出,斜向上翘,下面有轴,可以拉下。 此时金波已抱住那裸体女子,走到床边。齐茵轻轻道:“喂!你倒底要那一个呀?” 说话之时,已施展移形换位之法,到了他们身后。金波竟不中止了上床的动作,一面应道:“乖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茵提聚起全身功力,出指点去,但那速度只比对方的动作快了一点,并非极快,是以毫无劲风袭去。 说得迟,那时快,那金波往床上一倒下,突然伸手向壁上的铁柄抓去,意欲扳动。 就在他的手行将触及那铁柄之时,齐茵指力已透入他体内,顿时禁制住他的经脉穴道,使他动弹不得。 她接着出手点了底下的女郎的穴道,转眼一望,拉过一张被子,遮盖住他们的身体,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在大厅中,与诸人会合,得知整座石屋之内,一共有四个女的,八个男的,全部被他们所杀。此是纪香琼的严令,不得轻饶敌人性命,以免一着之差,前功尽弃。 齐茵没有杀死那对男女,便已违背了命令,但她自然有她的道理。不一会,纪香琼等人已肃清了那边的敌人,来到这边会合。 纪香琼听了她的报告,立刻道:“好!我们去瞧一瞧,那道铁门,大有文章,因此,我们所有的人,不可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可向我说话。” 她迅快行去,到了那假山后面,略略一看,便当先进去。此时只有齐茵、薛陵、金明池陪她进去,余人皆在外面守着。纪香琼只看了一下,便向齐茵翘一下拇指,表示很重要很妥当。 她不作声,别人更不敢开口,都注意地看她有何指示。纪香琼用手势叫金明池把那床上的金波带出洞外,她当先返回大厅,金明池把金波放在地上,身上仍然以被子卷盖,免得这些女孩子们不好意思。 纪香琼道:“阿茵,在解开此人穴道之前,我得赞你心思细密,那根铁柄,如若让他扳动,你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了,我们纵然晓得,也将有无法营救的痛苦!现在我们尚须从这口中,查询一些极有价值的情报。” 大家都向那支精钢的扳掣望去,各自在心中推测,假如扳下此掣,将有何等倩形发生? 齐茵依从纪香琼的指示,拍开他的穴道,但又另行禁制别一个穴道。那金波悠悠醒来,眼角似是见到人影幢幢,可是由于全身都不能动弹,是以无法转头查看。他暗中运气一冲被闭的经脉,斗然五腑六脏都发生一阵奇疼,不由得惨哼连声,赶快放弃了冲开穴道之想。 纪香琼道:“金波,这房门通向何处?” 金波紧紧闭住咀唇,一望而知,很难使他开口作答。金明池冷冷道:“娘子,待愚夫好好收拾他一顿,他就不敢倔强了。” 纪香琼道:“那也用不看,反正我向他询问,也是多余。现下我正在考虑,是把他送到小洪炉好呢?抑是送到大洪炉作苦工的好?” 金波面色一变,眼中露出惧意。齐茵道:“这道门,一定是通往某一处重要地点,假如我猜得不错,在短期间将不会有人经行。” 纪香琼道:“这等消息机关之道,我最有心得,此门的位置及方向,都显示出不能通往别处,而是属于小洪炉辖区,我猜那下面一定是个窟,并且有很重要的人物藏身其内。因此,我但须设法毁去这处窟,他们的损失就已极为惨重了,你们不妨看看,这道铁门分明时时启开,假如是通向别处,一则无须有人看守,二则为了保持密,平时一定很少使用。” 她的话句句字字,莫不有理,如剥茧抽丝,把问题的核心找出来。 金波吃吃道:“小可只求赐我一死。” 纪香琼道:“没有那么容易,假如你不合作,我说不定让你遍刑室的廿四种毒刑呢!” 金波为之头昏脑胀,一时又疑惑她们不是敌人。不然的话,怎会说出使用刑室廿四种毒刑的话? 纪香琼接着道:“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或可不让你吃太多的苦头,第一宗:这下面的窟中,谁躲在里面?” 金波沉吟一下,才道:“小人也不知道,只晓得是本区的领袖。” 金明池道:“胡说,难道你没见过?” 金波道:“见是见过,但他姓甚名谁,却不知道。” 纪香琼道:“那么你称他为大老爷呢?抑或是二老爷?” 金波见她说的都似是深悉本山内情,当下不敢隐瞒,道:“是二老爷。” 纪香琼道:“大老爷在那里?” 金波道:“听说他出山办事,竟回不来了。” 纪香琼道:“哦!原来袁怪叟就是大老爷。不错,他已死在我们手底,现在你告诉我,如何能把二老爷叫出来,例如发生事故,非他处理不可,你怎么叫他法?” 金波毫不迟疑,道:“只要一扳这个钢掣,这张床就迅即陷入地底,得以见到二老爷了。” 纪香琼冷冷道:“这只是危急之时的困敌之计,我不是问你这个。” 金波瞠目道:“小可不算得说谎,因为此法的确可以见到他,另有一法,那就是把铁门上的那块四方铁盖掀开,向这方洞说话,底下即可听见了。” 纪香琼道:“若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叫他出来。” 金波道:“只要饶了小可一命,小可情愿效劳。” 纪香琼道:“除了此法之外,别无他计,好吧!” 齐茵道:“姊姊,这之言,恐怕有诈。” 纪香琼道:“他打一百个斗,也翻不出我的掌心,就算是有诈,我们亦何惧之有?” 纪香琼说得这般有把握,别人不敢多言。薛陵当下伸手抓起那,由于他赤身露体,状至不雅,所以用薄被包里住他的身体,剩下那个裸女,虽然亦不雅观,但倒底可使这许多女性感到好过些。 走到门边,纪香琼道:“阿陵,等一等,我还要问一句话。” 薛陵停步等候,纪香琼问道:“你打算怎样讲法?” 金波道:“小人说外面发生骚乱,无法制止,二老爷便马上出来了。” 纪香琼冷笑一声,道:“那么他是独个儿出来呢?抑或是尚有别人?” 金波心头一农,测不透她究竟晓得多少密?当下道:“还有一个人。” 纪香琼道:“他姓什么?” 金波道:“他姓宋,是和小可一同学艺的。” 纪香琼向金明池道:“那就是宋终了,假如窟内不是还有这等高手,他岂会如此渴切希望我们把那二老爷叫出来?” 金波不敢作声,显然她猜得一点不错,纪香琼沉吟忖想了一阵,吩咐白蛛女把那榻上的裸女带出去,接着又吩咐众人去搬了好多块石头,错落地摆放在院中。又命众人按方位分别站好,这才向薛陵点点头。 薛陵抱住金波,钻入假山,走到门前,很用了一点气力,才把铁盖揭开,然后让金波说话。 金波不敢使诈,果然向方洞里说出外面有骚乱发生之言。讲完之后,薛陵快逾闪电般退出了山洞,顺手点住金波穴道,退到墙脚。 片刻间,假山腹内传出一阵轧轧之声,接着两个人先后走出来。当先的一个,赤裸着上半身,底下也只是一条短裤。但见他身材高大魁伟,浑身肌肉虬突,壮健异常。面上一部大胡子,使人感到他很凶恶。 这等形状扮相,如是在路上碰见,一定想不到他就是洪炉区的三大总管之一。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纪香琼等人见了,无不一楞。 此人据金波所供,便是宋终了。但他的相貌长得跟夏侯空一模一样,所以人人都为之一怔。 假如当日宋终与金明池拚斗之时,不曾被金明池刮去面幕的话,现下众人一定会惊疑交集。 那两人一迈步,已陷入纪香琼的阵法中。这个阵法草草布成,只能迷惑敌人于一时。尤其是他们这等高手,决不会失去了耳目之聪。 但见他们突然停步,张目四察。显然他们目力被阵法阵蔽,感到有异,所以停步查看。 薛陵扬指遥点,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指力向那宋终激射过去。宋终回手一拍,挡住了这股指力。 他脚下一动,齐茵的乌风鞭从左侧疾扫,迫得他忙向右方跃出数尺。这时他眼前一花,已看不见那二老爷的人影。 金明池跨上两步,挥刀直直劈落,这一刀已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把无敌佛刀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 宋终看见刀影之时,已经慢了半招,完全失去了机先。但觉刀气森寒,锋锐无匹,大有开山裂石之势。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是感觉出这一刀乃是无敌佛刀。这等绝艺,本来就得以全力应付,不能稍失机先,但如今却已陷入劣势,更是无法拆解。唯一死中求活之法,只有挥臂硬架之一途。 刀光闪处,宋终半条手臂落在尘埃。但他果然得以不死,侧跃数尺。他这一跃,已落在齐茵面前。齐茵乌风鞭抖得毕直,一下子就扎入宋终心窝。这宋终枉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不料今日糊里糊涂,就死在群侠手下。 那边的二老爷情形略有不同。首先是方锡挥剑疾刺,但见他满脸惊讶之色、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便往来剑攫抓。他出手神速,气势甚猛。反而把方锡骇住,不敢让他攫住长剑,急急缩手。 这个大胡子已看得见方锡身形,举步欺上,抡拳猛击。拳力如山,发出呼呼的风声,一听而知,他炼就了隔空伤人的拳力。 方锡疾然回身,一招“分花拂柳”,剑光连闪,已破去他这股拳力。 二老爷心头大震,想道:“此人不知是谁?竟能以奇奥剑招,破去我的拳力。” 转念之时,迅快四顾。然而这座院落似是被迷茫雾气笼罩,除了方锡的身形之外,别无所见。 要知假如不是个武功高强,内力精深的话,这刻根本连方锡的影子也看不见,遑论外人。 在他左方五尺之处,武当俞长春真人提剑屹立。他霜眉微皱,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手暗袭。 不独是他,其余少林慧海方丈以及黄旗帮主吴伟,他们皆是名重天下武林的人物,这等暗袭之举,实在难以出手。 叶高呼一声,跃到他身边,扬起横云古剑,一招“落花无数”,猛可攻出。他手中之剑,较长剑巨大得多。但施展之时,却极尽轻灵迅疾之能事。但见三四朵剑花。同时射出。 第四十七章 二老爷口中店忆一声,耸身急退,居然只差一线之微,没有受伤。 而他顺手劈出的拳力,也阻止了叶高进球之势。 纪香琼道:“阿陵快快出手制他死命” 在她身边的薛陵,刷地跃上半空,身形划出一条弧形的抛物线,同那二老爷头上飞落。 他身子犹在半空,便已发出一掌,当头拍下。 二老爷听到空中声响,抬头一望,迅即奋拳猛击上去。 人人看得清楚,那二老爷出拳之际,全身肌肉都尽皆坟起,神态威猛之极。 行家眼中,一望而知,这个大敌在拳力上有看超凡绝俗的造谙。 而他的一击,已是全身功力之所聚,非同小可。 金明池身形微塌,已准备扑上援救。 因为薛陵身在半空,虽是先攻一掌,但发力之时,势道是有去无回。因此对方这般凌空威猛的一拳,不把他劈得飞上半天才怪呢 假如无人及时出手牵制对方,则薛陵再度落下之时,实在凶险万分,动辄有当场毙命之虞。 只听“蓬”的一响,双方的内力已碰上。 金明池方自冲出数尺,却见薛陵身形若无其事地飘落地上,完全不受对方强大的拳力所影响。 金明池硬是煞住去势,心中叫一盘“怪事”,睁眼观看。 薛陵兴那二老爷对面相峙,只有数尺之隔,伸手可及。 双方瞪眼互视了片刻,薛陵冷冷道:“你的拳力几乎把我击败了,咱们再拼一招如何” 二老爷深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好,看拳” 喝声中轮拳直击,凌厉之极。 薛陵一招“巨灵前手”,掌势直拍出去。气势之威猛,竟此之对方犹有过之。 说得迟,那时快,双方力道一触,发出“蓬”地震耳响声,胜败立判。 但见二老爷灯蹲磴直返,大概返到第六步,脚后跟碰到一块石头,登时仰天翻倒在地上,再也不见他动弹了。 纪香琼透一口大气,叫大家拨开石头,然后都围拢在二老爷身边。 只见他七窍流血,双睛突出,一望而知,心肺已经震断,当场毙命。 众人眼见薛陵露的这两手,果然功力超凡绝世,都大为佩服。 同时又因这二老爷武功之高,心中加倍警惕,都想:那万孽法师造就得出这等人才,本身不知高明到何等地步 纪香琼向众人道:“我们这第一仗可说是旗开得胜,算得是大大的吉兆。然而越往后走,情势越险,以我所知,大凡是被万孽法师看得中,收入万恶派之中的人,无一不是天性卑鄙恶毒,作孽甚多。 因此之故,我们一动上手,决计不能像平常那样讲究过节,有时甚至须得用一点偷袭暗杀的手段,不然的话,这些稍为高级的敌人,随时随地可用特制的火弹号炮,通知万孽法师。” 那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和屠龙手吴伟,皆知纪香琼这番话,乃是针对自己而发。只缘早先那二老爷闯阵之时,他们都迟疑不决,没有出手。 纪香琼又道:“我们这次进剿万恶派,天下武林皆无所知。部便是成功了,亦没有宣布之必要,失败的话,万孽法师当然不会放过这种镇压天下人心的好机会。因此,咱们不但许胜而不许败,同时亦无须格守江湖规矩。如若不然,万孽法师单是利用这一个弱点,就可以把咱们击败了。” 俞长春轻唉一声,道:“贫道有一句话,想请金夫人指教。” 纪香琼道:“俞真人有何见教?” 俞长春道:“假如以咱们这一批人的身份地位,也不格遵江湖规矩,纵是赢了,亦何以使天下之人心服?以贫道看来,如此作为,几近以暴易暴,何足为贵?” 纪香琼道:“俞真人说得好,但我却要请问一声,俞真人你已明知万恶派积孽如山,假如不从速铲除,以后还将有千千万万的人,丧身受累于这一派。只不知你以千万人的命运为重?抑是以江湖规矩为重?” 俞长春道:“自然以千万人的命运为重!不过话不是这么说………” 纪香琼含笑插口道:“俞真人之意,不外是认为咱们纵是谨守江湖规矩,以磊落光明的手段对付敌人,也不见得不能达到目的,对也不对?但我却大胆肯定的说一句,假使咱们让敌方之人,以讯号警告万孽法师,则咱们今日之行,能有两三个人活看逃出此地,已是难以置信之事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万孽法师不但文武全才,尤其精通医药之道,因此他以种种奇方怪药。制造出无数山精海怪,加上他手下人数众多,又得地利,咱们一旦惊动了他,势无可胜之理。” 慧海方丈道:“夫人所言果是实情,但………” 纪香琼道:“诸位前辈不须犹疑了,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可以视作唯一的例外,而事后我们全都保守密,不向外间漏一个字。我们但求消弭这个人间的大祸害,为了千万人的命运,有时候只好从权达理,心中纵有不愿,亦是没有法子之事。” 她说到这里,吴伟首先道:“既然如此,老朽不才,只好依计行事。” 俞真人和慧海方丈对望一眼,在这等形势之下,实是无可奈何,于是都同声答应这样做纪香琼解决了内部的大问题,便道:“现在我们进攻大洪炉。这一次多半会碰上更辣手可怕的敌人,请大家小心,随时检查身上的装备才好。” 于是大夥儿又向大洪炉进发,薛陵是轻车熟路,领路先行,一个时辰左右,已抵达那大洪炉。 大家先在崖顶向下面探视,但见这个宽广达十余里的洼地,当中有一道火柱,直冲上天。 火柱的四周,一共有十二座巨大的磨轮,加上许多连接看的齿轮或巨轴,使人觉得形势古怪而诡异。 薛陵告诉众人,何处是监工及卫士所居,何处是奴隶所居,最重要的是那峭赏早n害的。 这些人们想得这般周密,不论是被蜂友们正面抱上也好,从背后抱住也好,皆能以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杀死了这一群蜂女。 但贝那九个粉搓玉琢的美女,一个个先后倒在地上。万孽法师内心虽然又是震凛,又是忿怒,可是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纪香琼发出暗号,那慧海等四人,立时依照演练得极热的五行连珠阵,迅快腾挪换位。 每个人都在此时,暗暗取出一种药物,含在口中。 万孽法师宽袍一扬,厉声道:“你等虽然躲得过这一关,但老夫仍然教你们不能活着出得此山!” 众人皆不回答,却见千万缕五彩淡烟,贴地蔓延开去,速度比马奔鸟飞还要快上数倍。 晃眼间,这片彩烟已遍布二十余丈方圆,所有的人,无不在这极淡的千万缕彩烟范围之内。 纪香琼嘲声道:“万孽法师,这可是五毒桃花瘴么?假如我料得不错,这等平常无奇的毒力,决计无法侵害我们。” 当然她这话并非夸口,因为以这毒瘴之力,大凡是人畜等有生之物,只要碰上一丝,就登时倒毙。现下他们已在瘴毒中过了好一会,仍然无事,可知纪香琼早就有了严密的防御。 万孽法师第一次把内心剧烈变动的情绪流露出来,他的表情变化得也十分激烈。只见他大袖连扬,顿时劲风旋卷,把这一大片痹毒吹散。 众人都严防他可能施展出某种奇异功夫,但劲风过后,却没有什么事发生。纪香琼心想:“这万孽法师乃是魔头中的魔头,纵是势穷力盛,也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举动。因此他刚才挥袖卷散了瘴毒,必有很深的用意。” 万孽法师已恢复那副冷酷的神态,道:“范酷,你可上前挑战。” 范酷应声跃了出去,高声道:“汝等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的目光凝注在金明池面上,似是早就算定必是他挺身应战,是以对旁人不如理会。 金明池冷冷一笑,却没应声。这使得范酷大惑奇怪,方要再行挑战,已有一个人大步走过来。 范酷打量来人一眼,道:“来将通名?” 那人道:“本人薛陵是也!” 范酷摇摇头,道:“你不行,教金明池前来。” 万孽法师接口道:“他既敢出战,必有自恃之道,你最好小心点………” 薛陵领首道:“到底姜是老的辣,见识阅历都此小伙子强得多!范酷,我告诉你,今日你撞在我手中,凶多吉少,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范酷厉声而笑,突然间一掌拍出,出手之前,竟然全无迹象可寻。 范酷这一记偷袭,完全是万恶派不择手段的一贯作风,未足为异。只见薛陵一闪身,右手起处,还了一剑。 要知范酷出手如电,掌风所罩之处,威力无穷。即使是金明池这等超级高手,也不能轻易闪避而又随手还击。 因此之故,范酷这一惊非同小可,左右手连环疾劈,劲风呼啸,潜力山涌,施展出至为猛烈的攻势。旁观之人,见他掌法奇奥,功力强厚无伦,都不由得大大替薛陵担心起来。 薛陵在对方一轮猛攻之下,也不过退了四五步,随即展开反攻。只见他剑光耀目,气势如虹,只是迎面一剑,就把范酷迫退了六七步之多。 他这一招乃是巨灵六武之一,看来简单不过,事实上威力难以形容。尤其是他已炼成了“两极心功”,能摄取宇宙的无穷功量,对付敌人。 范酷又惊又怒,才一稳住脚步,复又挥掌猛烈反攻。他已使出了无敌神手的绝艺,这一阵反击,已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实是威猛绝伦。 薛陵稳如泰山盘石,脚下不曾后退分寸。两人顿时展开一场罕闻的激烈拼斗。每一招都凶险万分。也猛威无比,旁观之人,都生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之感。 万孽法师那对长长的霜眉,突然紧紧皱起,凶光四射。纪香琼一直密切注意看他的动静,心想:日下是他使出杀手钢之时了!这最后的一击,无疑厉害之极,只不知厉害到什么程度? 她心念转动,立刻发出暗号。金明池从激战中收回目光,拿出长刀,迅速向万孽法师扑去,口中厉声喝道:“老恶贼!你休想逃走。” 喝声中,迸射出大片刀光,向万孽法师卷去。 万孽法师大柚一挥,一股暗劲涌出,竟把金明池震退了数尺,金明池心头大惊,方知这个老魔实是有看举世难有其匹的武功,自己假如不是已得了无敌佛刀的真传,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再接再厉的挥刀攻去,万孽法师单以一对飘扬大袖,便把他重重刀光抵住,表面上似是不甚吃力,齐茵和韦小客皆已奉令迫近战圈,准备随时出手助战。 万孽法师似乎不大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拒敌之时,亦少有反击之招,目光不时投向薛陵、范酷两人的激门上。换言之,他很注意薛陵和范酷之争,自己却守多攻少。 薛、范二人已拼斗了五十余招,薛陵的剑势陡然增强了数倍,但见剑光暴涨,霎时间,已把范酷笼罩在剑光之中。此时人人皆能看出,薛陵可在一二十招之内,击毙范酷。万孽法师当然更看得出来,他仰天长笑一姥,道:“纪香琼,你虽是有绝世的才智,竟在无声无息之中,把老夫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但你也用不着太高兴,老夫虽是得志日久,防范转疏,以致为你所乘。可是老夫也不是易欺之人,你们的报应,就在眼前了!” 纪香琼非常用心地聆听和思索,以致那万孽法师突然出招反击,仗看百载精修苦炼之功,硬是把金明池迫得刀圈越缩越小,形势甚是危殆。而她却没有看见,齐、章二女,空自着急,却因没接到命令,又不敢鲁莽出手。 万孽法师的修为,非同小可,以金明池本身的造诣,加上无敌佛刀,也挡不住他硬拼。 刀招已大见迟滞,人也连连后退。那边厢薛陵正如万孽法师一般,占尽了上风。他无意中转眼一瞥,得见金明池情势极为危殆,立时大喝道:“阿茵!阿容!你们还不出手,倘有何待?” 韦小客首先发剑,“嗤”的一向破空之声,恰好化解了万孽法师的一半攻势。齐茵左手短剑,右手乌风鞭,也自扑入战圈。金明池得二女之助,这才喘过一口气来。 纪香琼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明池的性命,险险葬送在我手中………”方想之时,万孽法师已发出一声高亢刺耳的嗅啸……… 这一阵长嗅高啸,锐厉可怖,简直不是出自人类口中,纪香琼喝道:“大家小心!”,眨眼间,只见四方八面都有人影出现,众人转眼看时,原来是那些奴隶们,数目多达二百以上。他们都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然而动作却甚是迅速,直向他们奔来。纪香琼瞧了这等情形,心中登时大悟,忖道:“是了!万孽法师是利用那瘴毒,加上他的奇异嗅哮,召来这些没有思想的奴隶们,前来攻击我们,他的用意,无非是要绊住我们,好让他分身施展毒手。” 她骇得冷汗直流,秀发皆竖,高声叫道:“明池,你们即使与敌人同归于尽,也不可让他遁走。” 金明池厉声道:“贤妻放心!” 此时已有一群奴隶涌到,直向他们战围中扑入,不管是谁,照样冲去。金明池长刀一划,已杀死三人。齐、韦二女,亦在同时之间杀了数人。 万孽法师得此空隙,暴笑一声,纵出战圈之外。纪香琼目不转睛的向那边望夫,见了此情,顿时骇得魂飞魄散,想通:“这老恶魔只要到达火口,就能使地火爆发,数十里之内,皆成劫灰了。” 然而地已无法阻截,只有干着急而已。 万孽法师正如纪香琼所料,直向火口奔去。那些奴隶们照样向他攻扑,都被他杀死,丝毫不能阻滞他的速度。说得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宛如奔雷掣电般从侧面冲到,恰恰赶上了万孽法师,剑光连连打闪,快得看不真切。万孽法师直跌开去,在地上连打两个滚,又跃了起来。 他转眼一瞧,龚击他的人,正是薛陵。他而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转眼查看。但前后左右都是奴隶,情形混乱不堪,已看不出范酷的下落。薛陵左掌右剑不时挥劈,把那些扑过来的来的奴隶击毙,双目光芒如电,凝视着对方。 万孽法师感到无望地摇摇头,道:“薛陵,你的武功可是得自金浮图的么?” 薛陵道:“不错。” 万孽法师叹口气,道:“老夫早应毁去那金浮图,便无今日之祸了!”突然间两个奴隶扑上去,把他抱住,竟然毫不费力就把这个一代恶魔按在地上,又咬又打。 薛陵感到呕心地摇摇头,回身走去,一路上又杀死不少奴隶。到了纪香琼那边,只见积如山,血流遍野,但那些奴隶们仍然向他冲扑不已。 人人都感到如此杀戳,大是可怖。当下由纪香琼约五行连珠阵先移动,一直返到旁边高处。方已把白蛛女找到,聚在一起。那下面骚乱如故,纪香琼道:“这些人脑子已毁,无法救治,这等下场,虽是伤惨,但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众人都默然无语,她又问道:“阿陵,那个是徐小云?” 薛陵道:“我已问出它的下落,敢倩她前几天已奉派出山了。” 纪香琼道:“这样就太好了,她以后决不会来找你。如若她在此地,我真不知如何替她安排才是?” 慧海方丈道:“我佛慈悲,今日老衲杀生无数,罪孽深重,返山之后,须得避位修行,以赎此罪。”俞长春真人也深深叹息一盘,表示他心情定沉重。 纪香琼也没有什么话可安慰他们,当下说道:“我们出山回到人间去吧,诸位前辈们可暂时不能返山,务须屈留大驾,作我薛陵兄弟婚礼中的上宾。”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而行,大夥儿都跟看她,因正,不久就听不见那些使人作呕的喧闹。纪香琼又道:“方兄,这几位武林前辈的身份,非同小可,实在很难请得到,你和白妹妹何不和阿陵他们同一日学行婚礼呢?” 方一笑道:“金夫人的话,从来没有出错,兄弟自应遵命。” 哄笑声中,大夥儿加快脚步,往前赶行。本书至此,亦告结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