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刀》 第一章 初入江湖 秋风瑟瑟,暗示着严冬就要来临。 日落西边,夕阳照在宽阔的通问京都的官道上,使官道旁的杂木林染成了一种稀奇古怪的颜色,枯枝败叶在黄土中起了灰尘。在官道边的一条丫路上,一排长长的木屋,木屋前一片大广场。 在木屋中间的一间房里,传出二种使人感到陌生的声音。 “既然你是练武的人,又既然你没有别的技艺,而且你愿意用武功和气力开拓你的前程,那么,我瞎神仙就指点你应走的方向…… 说话的是个中年瞎子,形容枯槁憔悴,淡青色的长衫,很旧但很干净,他又说道: “此卦显示客官你性格很倔经,但心地却善良,所以你不宜做绿林好汉,更不宜在江湖上混日子,依我瞎子看来,你最好投身军旅,哪怕从军卒干起,亦有吐气扬眉,显荣乡里的一天。” 瞎子说完了,便紧紧闭嘴,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在他对面坐的一名大汉掏出甘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施了一礼,便大步走出这间狭窄的木屋。 接着一个人坐下来,而对着瞎子。 瞎子的鼻子耸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卜一下卦二十文钱,但你付得起么?”他脸上那对死灰色的眼睛似乎还能表露出怜悯的神色。 接着又道: “你起码有一年没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没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间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苍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没有剃刮胡子?我听得见你乱草似的须发摇动的声音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根本没有脚步声,可见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瞎子对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乱草似的发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身上是乡下人的装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不是他的,况且污迹斑斑,又骸又臭…… 他早已确定这瞎子当真瞎了,但这刻却禁不住仍然仔细地瞧瞧对方呆滞和死灰色的眼珠。 瞎子把六枚铜钱投在龟壳内,道: “你把姓名告诉我就行了。” 那苍白的人道: “我叫冷见愁,将来别人一定要叫我冷见愁老爷。” 瞎子点点头,说道: “冷见愁老爷,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却不妨看看你的命运如何?” 他摇动龟壳,发出卜碌卜碌的声音,停下来逐个铜钱摸过,又摇动龟壳,又停手摸钱,这样一共六次之后,把龟壳放在一边,翻起那对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长长透口气。 冷见愁忽然道: “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 “没关系。” 冷见愁声音更冷了道: “我也不想听你的鬼话了。” 瞎神仙道: “行,关于你的命运,我一个字都不提,不过……” 冷见愁已站起身,却没有往外走,问道: “不过什么?” 瞎神仙道: “只不过冷见愁老爷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赚钱的时间,恐怕你非得替我做一件事不可。” 冷见愁嗯了一声,道: “什么事?”瞎子道: “陪我喝酒,现在开始。” 冷见愁道: “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气淡淡,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使他吃惊。 这间小小的命相馆一关了门,酒一拿出来,好象就变得宽阔了不少,屋内光线本来很黯淡,但冷见愁依照瞎子指示点上灯之后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温暖。 桌上的酒很不错,坛上“洞庭春”三个字,还注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酿制的珍品,天下喝洒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会喝酒的人。 冷见愁仰脖子喝了一杯,轻轻咳了一声,道: “好酒,好酒。” 瞎神仙也喝一了杯,道: “你多久没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冷见愁没有回答,瞎神仙又道: “只有很久很久没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会那样地咳一声,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说不定廿年。” 他忽然停口,侧耳听一了,才道: “外面有十二个人,都是武林好手,为什么?你什么地方值得他们注意?” 冷见愁不作声,自己斟酒,一连干了三杯。 瞎子忽然浮起,道: “啊,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身上带着什么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辈为之垂涎觊觎?” 冷见愁干了一杯,才轻叹一声,道: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剑,依我看这一刀一剑,只不过很锋利而已,难道比性命还宝贵!” 瞎神仙道: “这世上的宝刀宝剑,在武林人看来,有些确实比性命还贵重。我劝你不如放手吧!” 冷见愁道: “放手并无不可,但我却忽然想送给你。” 瞎神仙笑了一下,道: “我还不想被你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剑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贵重无比,但我却认为比尘土更贱,至少尘土不会害人生命。”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你不如把刀剑都送给他们。” 冷见愁又连干了三杯,舒服地舒了一口气,道: “使得,我带着这两把刀剑,原本不过想当几两银子花,但如导性命有关,那就犯不上了。” 这间相命馆仍是一长排的木屋当中的一间,后面又是重重大屋,当中有些狭窄污秽的街道,便相命馆前面却是一生大广场,广场中有不少灯光,每一处灯光都齐聚着一群人,吆喝声,卖药声以及凄凉的琵琶声,显示出江湖生涯的无奈和坎坷。 相命馆前本是黑黝黝一片,当冷见愁开门出来后,身形出现在屋内射出的昏黄灯光下,竟甚是清晰。 冷见愁手中举起一个长形包袱,说道: “这块布包着的是一把剑和一把刀……” 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语?抑是当真对某一个人说话? 只有他自己晓得,今夜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动起来。 弱肉强食,强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铁律,谁也无法更改。 突然间冷见愁的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觉到这一刹那,冷静得如石头,因为他发现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间,已见到十二个黑衣人,或远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阴影极力掩蔽身形,然而这十二人的面孔装束,身量,兵刃以至每个人的特征,都清楚得有如图画般展示在他眼前。 冷见愁的信心猛可高涨,有如钱塘江口的海潮,淹没了一切“这一刀一剑确实比普通的刀剑锋快得多,我冷见愁可不敢贪心占有,只打算找个当铺押几两银子花花……” 冷见愁的声音很诚恳,样子也像穷疯了的人。左边七八尺外一个粗壮的嗓音应道: “好,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一大锭银子啪的落他脚前。 冷见愁笑了,开心地道: “那就谢啦!”他捡起银子揣在怀中,把长包袱扔在地上,发出“当嘟”一声。 冷见愁已回到相命馆内,连喝了三杯洞庭春,那浅碧色的液体,使他感到温暖和舒服,门没有开,所以灯光从门口射出去。仍然照见地上那个包袱,那个包袱居然还在原地。 没有人现身拾取。 冷见愁放下杯,低声道: “喂,瞎神仙。” 瞎神仙应道: “什么事?” 冷见愁道: “刀和剑在包袱里,而包袱还在地上。” 瞎子道: “我的耳朵已告诉我了。” 冷见愁道: “既是如此,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都是又疯又傻的人,白白花廿两银子,却不要刀剑。二是这锭银子根本是假货。” 瞎子道: “他们既不疯不傻,银子也不是假货。”他停歇一下,又道: “给你银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东方狼王大礼,他既然到了,那么其余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议,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陈四耻,也一定在旁边。” 冷见愁问道:“这四匹狼很有名么?武功怎样?”瞎神仙用惊讶的语气道: “你居然没有听过四方天狼的名气?唉,你简直孤陋寡闻得叫人不能相信,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名震一时的刀客,落在他们联手的四方刀阵中,听说从来没有生还的人。” 冷见愁一点也不怀疑瞎神仙的话,在他印象中这四个人都有一对饿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气势。果然是狼和刀客的混合形象。冷见愁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了好刀时,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出来,剑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绝无例外。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只见四个佩刀的黑衣人分别站在包袱的面前,背对背,面朝外,显然是结阵守住包袱。 黑暗中还有八个人,冷见愁早先已亲眼瞧见,而且从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两个集团,一伙是三个年轻人,腰上都插着长剑,他们的特征是每一个都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却都流露出老练和冷酷的神情。 另一伙五个人都蒙着脸,但纤小的身材和头发已显示出全是女子,她们腰间插一把短刀,双手都缩在袖里,散布在右侧较远的黑暗中。 冷见愁仰脖子干了一杯,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迳自走了。 过了一阵!东方狼王大礼仰天冷笑数声,道: “要是有人想知道这个包袱内是什么物事,不妨过来拿过瞧瞧。” 南方狼梁二义接着厉声道: “只须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阵,这包袱,就送给他。” 黑暗中没有人接腔回答,而且过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动静,又过了不知多久,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不一会有人走近,喃喃说:“奇怪,我冷见愁老爷已经剃了头,洗了澡,但这儿还是老样子,大家干吗都不说话不动手呢?” 火光忽闪,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见冷见愁手中居然拿着四支火炬,相继点燃,然后分别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于是十二个黑衣人全都显露在火光下。 但见四匹狼个个腰肢毕挺,手按刀把。其余的两伙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向冷见愁望上一眼,亦没有对他点燃火炬之举表示同意或不满。 冷见愁走入相例子馆,说道: “瞎神仙,我真怀疑我现在是不是活在人间,他们简直当我是死人。” 瞎子道: “我累得很,只想睡觉。” 冷见愁道: “你怎么啦?莫非生病了!” 瞎子冷见愁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紧,但现在门外除了四方天狼外,我听见三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嗅到五个女人的香气,这些人在我瞎子门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冷见愁道: “那三个都带着剑的小伙子是谁?” 瞎子有气无力地道: “他们是三兄弟,姓谢,江湖上听到拼命三郎之名而能不头痛害怕,好象已经不多了。” 冷见愁接着问道: “那五个蒙面女子呢?她们也很令人头痛么?” 瞎子唉地叹口气,说道: “当然啦,何止头痛,简直连头发都会痛。她们是灵犀五点金……” 冷见愁忽然打个哈哈,但笑声中全无笑意。 接着大声道: “这就奇了,这些人的声名我冷见愁老爷从未听过,我的头像石头一产,一点儿都不疼。”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发出低微连续的“必剥”声,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人,没有一个说话或移动,像是十二块黑色石头,连相命馆内都忽然变得很冷,一阵阵的杀气涌入屋内,使瞎子打了寒噤,叹气道: “唉,我已经嗅到死人的气味,身上觉得很冷。” 冷见愁大声道: “瞎神仙,这次你错了,这里绝不会有死人。” 外面传来怒吼声,是四方天狼发出的,又有冷笑之声,那是“灵犀五点金”那五个黑衣女子发出的。 冷见愁道: “奇怪,拼命三郎全都没有声音,难道他们赞同我的看法?” 瞎神仙道: “不可能,这三路人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过拼命三郎这三兄弟只喜欢拼命,不大爱出声说话而已。” 冷见愁道: “原来如此,不过他们三路人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会有人死亡?” 外面的情势果然正是俩持局面。“四匹狼’虽用刀阵稳稳布于“包袱”四周,但他们谁也不疏神松懈,因为“拼命三郎”的三把剑虽未出鞘,却已涌出杀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另一边的“灵犀五点金”距四匹狼虽是稍远,但她们每个人左手指头上套着双紫金毒爪。乃是当世有我的七种绝毒暗器之一,因此他们的距离虽是稍为远些,对四匹狼的压力,丝毫不弱于拼命三郎。 四匹狼直到现在连打开包袱瞧一瞧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很可能直到围攻杀死之后,还未瞧过包袱内的刀剑是什么样子。”冷见愁的话没有错,那“拼命三郎”和“灵犀五点金”两路人马,谁也不愿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拼,这个亏既然谁也不肯吃,这局面只好一直便持下去了。 瞎神仙忽然道: “冷见愁,你就瞧出他们的僵局,所以先洗头、洗操、刮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晤,还吃了牛肉面,你早就瞧出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步走开,我至少得知道那柄刀剑究竟落在谁的手中啊!” 瞎神仙道: “不对,事后你可以问我呀。” 冷见愁拿起刚斟满的酒杯,这回没有一仰面干,却微带沉思的神色,道: “你以前虽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现在眼睛瞎了,身子又病,我怕你已打不过这些后起的高手了。” 冷见愁泛起一抹凄凉的微笑,道: “对,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会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冷见愁似乎感染到这英雄末路的凄凉,边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 “你右手虎口的手茧和小指的两处关节,都留着使刀的特征,天下各种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征,这一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瞎神仙摇头道: “我从未听过这等事,是谁教你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冷见愁道: “这个人你不会认识。” 瞎神仙道: “我十年前眼睛还未瞎之时,天下武林有名人物我认识了九成,所以说不定你的师父是我的熟人。” 冷见愁道: “他不是我的师父,只是几片落叶之-………” 瞎神仙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没有解释,却接回方才的话,道: “你不会认识他的,三十多年前他已变成一片落叶,那时候你瞎神仙,才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 瞎神仙怔了一下,才笑道: “好,好,我的确从未听过叫‘落叶’的人,但你亦不必替我担心,外面那些人不会杀死我的!” 冷见愁道: “哦?真的?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奇怪,竟然充满了睡意。 瞎神仙道: “十年前我双目失明,又负了很严重的内伤,有几个朋友把我送来此地,承蒙方蒙兄出面,替我向武林宣布弃刀除名,方震兄乃是刀法名家,威镇湖广二十余年,公推刀法第一,所以我从前有些仇家,都冲着方震兄的面子放过我,直到现在,武林朋友们仍然都让我瞎子苟延残喘……咦,冷见愁,你怎么睡着了?” 冷见愁的鼻鼾声回答了这句话,他的头和背靠在墙上,居然沉沉睡熟了。 瞎神仙大声道: “年纪轻的人一疲倦就能睡着,我好羡慕你……” 稍远处传来冰冷的女子口音,是“灵犀五点金”之一道: “他至少有三十五六岁。还算年轻人?” 近处的东方狼王大礼道: “不过,我瞧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年轻得很。” 北方狼陈四耻大声道: “大哥说得对,那厮很年轻。” “灵犀五点金”另一个女子尖声道: “你们男人的眼睛像驴子一样笨。” 双方忽然都不作声,显然都等着看“拼命三郎”有没有意见。 过了一会儿,谢大郎用生涩的声音,极简短地道: “看不出,像卅五,也像二十。” 东方狼王大礼提高声音喝道: “瞎子,依你看呢?” 瞎神仙苦笑一声,道: “若从声音猜测,他有时像是十八九岁,有时则像是五六十岁,我也猜不出来。” 南方狼梁二义冷哼一声,道: “该死的瞎子,故意胡说八道。” “灵犀五点金”之一说道: “他不叫瞎子,二十年前‘烛影摇红’秦聪,出道不到一年之久,便已击败了五十四位用刀的高手名家,由那时起便名震武林,位列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十年前被仇家暗算,双目失明,身负重伤,才落得今日这种样子。”这个女子口音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娇柔,咬字清晰之至。 她接着又道: “至于号称湖广第一的‘一声雷’方震,还排不上‘天下十二名刀’之列,可笑的是大名鼎鼎的四方天狼,连这种武林历史都不晓得。哼,要是烛影摇红秦聪还是当年的他,一旦得知你们四匹狼昨天刚杀死了他的好友方震,只怕你们的四个狼头立刻保不住了。” 瞎神仙猛地一震,两行热泪从鱼白死灰色的眼眶中直淌了下来。 这三路人马虽然说了不少话,大家都站了很久,但由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曾松懈片刻,亦没有一个人移动过。 他们能够成名,过的是刀头甜血,江湖仇杀的日子,而能活到现在,其间实在没有一点可以侥幸取巧的。他们每逢遇上劲敌,只要小团体中有一个散漫松懈,比不上敌人坚韧冷静的话,早就一块儿命丧黄泉,向阎王老子报到去了。 “灵犀五点金”之中的那个娇柔口音忽然又道: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你们装哑巴也不行,前天你们在南昌府,闯入白老尚书府弟,出手杀死了十七个人,其中十三个全然不懂武功。你们翻箱倒柜,最后搜走了白府家传胭脂玉佛。但你们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胭脂玉佛腹中藏有武功秘其,传说本是虚构的谣方,最荒谬可笑的故事,但你们居然上当出手娇柔的声音停歇了一下,而瞎神仙听了这些话,面容忽又惨变。看起来比流泪还凄惨些。 那女子口音又道: “你们杀了一些人本来不算什么,但问题是白老尚书身份不比平常之人,你们此举惊动了官府,甚至会惊动远在京师的皇帝。唉,日后不但六扇门中的捕快们都此案拖累得睡不安寝,迫得只好不眠不休地大举追辑凶手,还害得武林中千千万万的朋友应付不暇,其中有不少人还要吃冤枉官司。” 谢大郎涩声吆道: “闭嘴,关你们什么事?” 瞎神仙一直仔细聆听,虽然色变泪落,但神情却越来越冷静,身子也挺得毕直,要是有人在门外远远瞧见,绝对认不出这个坐得毕挺的人,就是从前那个憔悴而又奄奄一息的瞎子。 “灵犀五点金”之中那个娇柔口音又响起来,说道: “瞎神仙,你为什么要使冷见愁睡着?他究竟是什么人?那包袱之中究竟是什么刀什么剑?” 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全身放松,才用平常的声音应道: “实不相瞒,我瞎子在酒里放了一点药,冷见愁的来历我至今试探不出,但这个人似乎很不错,心地很好,所以我决定让他睡觉,免得淌这趟浑水。” 他停了一下,又道: “至于包袱内的刀剑,我瞎子全然不知,纵然是世上最珍贵的宝刀宝剑,对我瞎子也毫无意义。” 别人没有再出声,瞎神仙也紧紧闭直嘴巴,于是四下一片沉寂。 冷见愁鼾声沉重而又均匀,屋内外人人都可以听见,任何人听见这种鼾声,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冷见愁根本一直睁大眼睛,眼光澄激而又锐利,找不到丝毫的睡意。 所有的对答他当然字字听见,而瞎神仙面部和全身任何细微的变化,也全都落在他眼中。 东方狼王大礼粗犷的声音忽然传入屋内,道: “听说灵犀五点金之中有一位徐小茜姑娘,很会讲话,声音也很好听,不过,又听说徐小茜姑娘不说话而已,一说话就能够使天下大乱,非发生杀人流血之事不可,从前我以为这只是好事之徒胡乱说说而已,谁知见面更胜似闻名,徐小茜姑娘果然厉害之至。” 她究竟哪一点很厉害?大家都等东方狼王大礼说下去,王大礼果然接下说道: “现下我四匹狼在左右两路压力威胁之下,只好结阵防守。但时间若是拖得久了,这形势自然会起变化。最可能的变化是我国匹狼和拼命三郎突然联手,杀死了灵犀五点金。因为我四匹浪向来使刀,拼命三郎使的是剑,这包袱之内正好是一刀一剑,我们只要同意把刀剑平分,联手之势便成功了。” 但事实上由于一个“贪”字谁也不愿轻舍其一。 故此在目前为止,四匹狼和拼命三郎还未联手。人人心中皆知此理,所以东方狼王大礼不必点出来。 他又说道: “徐小茜故意说出方震和白老尚书的事,用意不外想激瞎子出手,谁知瞎子已不是弃刀除名以前的烛影摇红秦聪了,哈,哈谢大郎涩声道: “就算他是烛影摇红秦聪,我兄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徐小茜吃吃笑道: “耳食之言怎要相信?事实上我们几姊妹经常离开苏州,只不知若是在路上相逢,王兄你认不认得我们?” 东方狼王大礼点点头,道: “据我所知她们向来全身裹以黑纱衣裳,没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我当然认不得她们。” 徐小茜道: “这便是我们的答复。” 东方狼王大礼道: “好,那么拼命三郎你们呢?” 谢大郎声音更为冷涩,道: “不告诉你。” 徐小茜娇声道: “看来谁也不肯先说出来意,王兄你说是吗?不过,我却可以猜一猜,你们是不是受‘血剑会’之托而来的了?” 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不回答,过了一会,徐小茜又笑道: “经过十年漫长的岁月,除了‘血剑会’中的人之外,还有谁对烛影摇红秦聪不放心!” 仍然没有人作声,看来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绝对不会回答徐小茜的猜测。 相命馆内忽然传出来一声惨叫,跟着瞎神仙踉跄奔出来,乱发披面,左手掩住胸膛,只见他的手和胸前鲜血淋漓,显然被刀剑刺伤,而且伤得很重。 瞎神仙另一只手指着相命馆,咽喉中格格有声,却说不出话,转眼间便跌倒在地上。 三路人马一共十二对眼睛当下都不由自主瞪视着屋门,突然间四支火炬一齐熄灭,四下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内的灯光照射出来,隐约还照出四方天狼的身影。 屋内传鼾声如故,过了很久,冷见愁仍没有出现,但三路人马谁也不肯移动半步,以免任何声响或动作会影响了所有人的视听。 最不爱说话的谢兄弟突然都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哼声,接着是谢大郎道: “包袱不见了!” 灵犀五点金那边也传来吱吱喳喳的惊诧声,四方天狼不能不信了,个个扭转头瞧看,果然那个在他们四个人脚跟后面的包袱已失去踪迹。 十二对眼睛现在已集中在瞎神仙身上,虽然屋子射出的灯光没有直接照到,但仍然可以见到他倦曲的身形,他们一下子就确定那人是瞎神仙,于是全部目光迅即凝即屋子,莫非四支火炬都冷见愁弄熄的?他用什么暗器,能从屋子里一举击灭四火炬?冷见愁是不是趁火炬乍灭之时拿走了包袱?他的轻功难道厉害到这种地步” 东方狼王大礼突然怒骂了一句三字经,四匹狼墓地一齐跃到门口,动作十分整齐,而在跃起和落地之时,四把长刀锋芒闪动,恰好把四个人全身上下严密封蔽,没有丝毫空隙。 他们齐齐向屋内望了一眼,便有如中了邪,全都呆住,谢大郎的长剑忽震,翁的响了一声,三兄弟飞跃而起,无声无息落在门边,但这三人探头瞧了瞧一眼之后,也像四方天狼般呆住。 “灵犀五点金”却与他们不同,徐小茜笑道: “我们也过去开开眼界 她笑声起时,五个人已下齐腰肢款摆碎步行去,虽说是碎步而行,其实快的出奇,一眨眼间已经站在门外,五对眼睛透过面纱,又透过两路人马之间的缝隙望入去。 屋子内一灯荧荧。似乎浮动着说不出的凄凉,尤其是瞎神仙仰靠椅背,而向屋外,恰好看见他那对瞎眼中,兀自未干的残泪。 纵然是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亦看得出瞎神仙睡得很沉很甜,瞎神仙既然尚在此地,那么冷见愁呢?刚才胸前染满鲜血的瞎子是谁?是不是冷见愁假扮的?抑或屋内这个瞎子才是冷见愁假扮的呢? 屋内的灯光忽然熄灭,这回四周真的陷入极度黑暗之中。那三路人马在这灯灭的刹那间,齐齐向不同方向跃退两三丈。每三路人马都摆出最厉害最严密的阵势。 这刻纵然是一只蝙蝠掠入任何一个阵势内,亦休想逃过“分尸”的悲惨结果。 又是东方狼王大礼首先哼一声,像早先那句三字经一样,也是他们的暗号。 四柄锋快之极的长刀,都贯注着内家真功力,开始缓缓挥动。 王大礼接着厉声道:_ “究竟是谁在搅鬼?冷见愁?” 没有人答话,他又喝道: “莫非是瞎神仙?” 仍然没有人答话,那边的拼命三郎也说话了。 谢大郎道: “冷见愁先睡着,一定是瞎神仙。” 王大礼道: “这可说不定,有没有人瞧见屋中的灯如何弄熄的?” 徐小茜也道:’ “我们亦没有瞧见,唉,这个人若是烛影摇红秦聪,那还罢了王大礼插嘴说道: “为什么?” 徐小茜道: “因为烛影摇红秦聪本来就是刀法轻功两者并臻绝妙,又是老江湖,极诈百出,他能拿走包袱,弄熄灯炬,还不可怕。但这一切如果是冷见愁做出来的话,唉,那结局不必说了,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 谢大郎道: “猜不到。” 王大礼道: “我也猜想不出结局,你说来听听如何?” 徐小茜道: “好,我先问你们一声,以前谁听过冷见愁这个名字没有?” 当然没有,王大礼二人都肯定地回答了。 徐小茜道: “但刚才这个人的手段高明得委实神鬼莫测,既然冷见愁一向不让世人得知,假如此人就是冷见愁,现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想想看看,他肯让我们活着宣扬出去么?难道他如今主不想保持秘密了?” 这么可怕的结论自然没有人愿意再行讨论。这刻每一路人马都晓得目前当务之急,只有逃离此地。 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等到明天才找寻答案,然而他们能逃得掉么?那到底是谁? 他还有些什么诡秘手段?他现下在哪里等候他们自投罗网? 瞎神仙确实正在沉沉酣睡,当他隐隐约约凭那极为灵敏的感觉,发觉那发出鼾声的冷见愁好象有所动作大概是掏出一个瓶子,又拨开瓶塞时,便嗅到清淡的香味。他立刻涌上浓浓的睡意,这一刹那间,好象还发觉冷见愁的手落在桌上的朱砚。然后又仿佛听到衣箱打开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但浓浓的睡意宛如浪涛般不停地涌卷,终于所有的声音感觉都消失了。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斗,四下简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冷见愁眼中,只不过像你我在昏暮之时,稍稍觉得光线有点暗淡而已。 那拼命三郎谢家兄弟姿势有点可笑,却瞧得见绝对有效,可以抵御任何外来的袭击。 他们几乎蹲贴地面,背靠着背,三把剑斜斜上指,由于他们蹲得很低,减少了大部分可能被袭的面积,再加上剑势森严,看来谁也休想不付一点代价而能击溃这个剑阵。 “四方天狼”的四方刀阵名震武林,果然严密而又凌厉之极,那四把长刀在黑暗中缓缓移动,使人泛起难越雷池一步之感! “灵犀五点金”这五个女子略有不同,她们居然散开,在丈半方圆内,怖成一个梅花形的阵式。 每个人都屈一膝跪在地上,双手仍然缩在袖中,侧耳聆听四下消息。 冷见愁孤独地站在当中,左腑下夹着那个包袱,右手好整对暇地抚摸下巴,十五年来都是胡须的下巴,一旦剃得光溜溜的,那种感觉既陌生而又很舒服的。 他的夜眼不但能把黑夜当作白昼,而且能透视轻软的黑纱。故此“灵犀五点金”,那五个女郎的面孔固然一清二楚,就连她们黑纱做成的衣裳里面的身子也看得见。 因为这五个年纪轻轻的女郎,居然除了一袭黑纱做成的衣服之外,里面竟没有一丝半缕。冷见愁能够看见她们嫩滑的皮肤,挺突丰满的乳房,修长的大腿,还有坚实的高坐的臀部。 冷见愁不敢窥看她们最隐秘的地方,事实上他的眼光每次掠过女郎们之时已经心跳加快,嘴巴发干,好在他知道这是任何男人正常的反应,尤其是捱了十五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女人,而她们不但年轻,同时又都很漂亮,身材更是使男人馋涎欲滴,这种反应当然正常之有。 徐小茜是五个女郎当中最漂亮最可爱的一个,特别是那对明亮灵活的眼睛以及红润小巧的嘴唇。 她们在如此危险的情势下,五个人还敢分散,难道这五个女郎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们可以不藉任何语言话动作就能够互知心意? 冷见愁决定先搁下有关“灵犀五点金”的疑问,省得仔细观察她们。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是冷见愁。” 三路人马都不吭声,冷见愁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出,已经用不着加以证实了。 冷见愁又说道: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问你们。” 他等了下,才缓缓道: “你们希望我用刀还是用剑?” 王大礼谢大郎都紧紧闭住嘴巴,他们这时很后悔刚才说了不少话,以致被对方晓得了位置,目下当然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小茜沉吟一下,泛起美丽迷人的笑容,说道: “冷见愁,你真的要我们挑选么?” 冷见愁只瞧她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应道: “是的。” 徐小茜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声音传来之处,可惜她实在看不见一点影子,她道: “我们挑选的话,有没有好处呢?” 冷见愁道: “等你们挑选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徐小茜娇笑一声,道: “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北方人,你府上是不是山东!” 冷见愁暗中微笑一下,道: “不是,离山东远得很!” 徐小茜吃一惊,道: “果然远得很,这一下的口音已变成了福州人的官话,嘴巴里含着一枚橄榄似的。” 冷见愁道: “你再猜猜看,吾也不是福州人。” 徐小茜啊了一声,道: “这会却是扬州人说官话了,老天爷,我认输啦。” 冷见愁忽然用纯正的四川话道: “四匹狼,拼命三郎,格老子的你们统统是死人不成?” 徐小茜道: “天啊,这是地道的成都腔呢。喂,四匹狼,拼命三郎呀,你们怎么啦?净叫我一个女人家讲话,你们羞也不羞?” 谢大郎居然先开口了,声音冷涩之极,道: “刀或剑悉听尊便。” 东方狼王大礼大声说道: “用刀,我四匹狼愿意先领教高明。” 谢大郎马上道: “那可不行,用剑,请!” 这个请字一发出,谢家三兄弟齐齐拔出,三把长剑宛如闪电般冷见愁身上刺去,每一剑各自都笼罩七处要穴。 他们出剑之快,黑暗中认穴之难,的确是第一流剑手的水准,但更可怕的是三个人都一齐涌出拼命不惜同归于尽的杀机,形成了一股厉森寒无坚不摧的强大气势。 可惜他们的敌手是冷见愁,是神鬼莫测的冷见愁。 谢家兄弟的剑势忽然落空,招式刚刚变老之际,猛又一齐刹住。 但听冷见愁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升起,道: “要是左边的人剑势再低一寸,我冷见愁老爷就不敢坐着不动了。”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登时骇得面色剧变,身子微微发抖,他们真想不出冷见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敌人?他居然能在漆黑一团的迅急突袭之下,瞧出剑势相差一寸之微的差异,简直不是人,这是只有魔鬼才做得到的事。 三柄剑已改变方向,齐齐指着冷见愁。 谢大郎声音既涩又哑,道: “好!请你用刀!”此人向来惜语如金,又倨傲狂妄,居然用了一个“请”字,可见得他震骇之余,却也不禁十分服气。 冷见愁说道: “我若是用刀,你们算是走运,此刀五十年前已经天下无敌,横行武林达二十年之久,刀下倒无一合之将。” 他娓娓道来,语气极为诚恳,人人都感觉到这些话确实出自他衷心,绝非夸张渲染。可是这些话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如果五十年前就无敌天下,而且横行了二十载之久,那么冷见愁岂是已是七八十高龄的人?然而,奇怪地他必定没有吹牛,人人觉得他诚恳的声音,实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只是这个矛盾如何解释呢? 冷见愁又道: “此刀每一面的刀身上都镌有四个字,一面是‘一刀在手’,另一面是‘快意恩仇’,刀把末端有‘横行’两个字,所以此刀名为天绝刀,你们有谁听过这一把名刀!” 他声音稍歇之后,过了一会,居然无人吭声,冷见愁发出失望的叹息,道: “唉,想不到曾经纵横天下的天绝刀,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徐小茜吃吃而笑,声音甚是悦耳动人,可是冷见愁却当真不敢望过去,因为他怕自己的眼睛会忍不住称到她身上某一处部位,而那时他的心神势必不能集中,便等于给所有敌手以可乘之机了! 只听徐小茜道: “一刀在手,快意恩仇,谁不知道这是‘刀王’蒲公望的豪语,但‘天绝刀’之名却没有听过。” 她笑了数声,又道: “如果连我花解也不知道的话,世上就不大容易找到知道的人了!王兄谢弟,你们说是么?” 谢大郎只“嗯”一声,东方狼王大礼却道: “这话就算夸大了一点,却也很接近事实!” 徐小茜道: “谢谢你们的夸奖,我说冷见愁,你要不会告诉我们说,你就是刀王蒲公望吧!” 冷见愁道: “为什么?” 徐小茜道: “因为这一位刀王远在五十年前便已成名,然后纵横天下达二十年之久,也就是说,他是三十年前的无敌高手,但你才几岁?你甚至不可能是他的传人?” 她语气非常肯定,人人听了无不深信于心,而且也禁不住对那位曾经雄霸天下达甘之久的“刀王”蒲公望,由然而生出无限尊崇仰慕之情。 冷见愁却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轻蔑讥诮,道: “得啦,什么一代刀王都是废话,他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人人都大为惊讶不止,第一点是冷见愁何以会对该位前辈高手如此不敬?第二点是“落叶”二字,为什么“刀王”竟然不过是一片落叶? 徐小茜道: “冷见愁,你已证明你本人既不是刀王蒲公望,亦不是他的传人。” 关于后面这一点她解释道: “因为世上没有一个徒弟对师父如此鄙视和不敬的!” 冷见愁须得时时提醒自己别向她望去,可是她的渊知博闻以及敏慧的分析能力,却又使他忍不住向她望了两眼。 这两眼可能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整个武林的形势…… 花解眼睛很明亮,面庞俏丽,但任何男人都会同意她的身体更迷人,她的皮肤雪白光滑,织浓合度,最动人心弦的是她的乳房、腰肢,臀部以至大腿,配合的极为均匀,而且结实富有弹力。 只要是男人,都自然而然晓得这是属于“处女”特有的青春明艳。男人,即使绝不对“处女”怀有偏好,但至少不贬低,亦不会加添了“珍贵”之感! 冷见愁把“欲念”挤缩成小小的一粒,深深藏在心底,然后说道;“三十年前刀王蒲公望忽然变成了一片落叶,所以连人带刀从世上消失无踪,这一把刀,昔日在他手中,据说刀一出鞘,必定杀人饮血。但在我冷见愁老爷手中,当然要更上一层楼……” 稍远处的广场中,依然有灯火、人群,夜风把许多声音送过来,使人感到仍然生存在世间,可是冷见愁的话声却有一种极强烈的诡异压力。 徐小茜知道别人绝不会开口答话,便道: “什么叫做更上一层楼呢?一个人如果不能死两次,那么刀王蒲公望已经达到极限了,莫非你能叫人死两次么?” 冷见愁淡淡道: “我根本用不着杀人,我只须斩下一只手指就够了。” 徐小茜大吃一惊,道: “你……你的意思是使对方不能使用兵器?” 她当然是最骇怕的人,因为她们“灵犀五点金”右手用短刀,左手用五只“紫金毒爪”。因此旁人只须斩一只拇指的话,她们每个就得失去六只手指了。 冷见愁道: “对,你想想看,像四匹狼和拼命三郎这种人,如果不能拿刀剑,有没有人闻风而至取他们的性命呢?” 人人都知答案,毋庸多说,只有一点得特别指出,那便是这些失去指头之人,一旦变成了很多仇家的猎物时,每日所过的时刻惊魂的逃亡生涯,确实远比立死刀下还要悲惨百倍。 徐小茜道: “我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你。” 冷见愁道: “好,你问。” 徐小茜道: “那边旷场有不少灯光,但相距太远,故此这儿漆黑一团,相信大家都变成睁眼瞎子,只不知冷见愁老爷你可瞧得见我们?”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我当然瞧得见,连你们的黑纱衣裳里面穿的什么,都瞧得一清二楚。” 徐小茜发出开心的娇笑声,道: “冷见愁老爷,这个牛皮吹得太大了,你真的看见我们五姊妹在黑纱内的内衣?” 冷见愁道: “我何须吹牛……” 现在他已有充分的理由向她们端详审视了,于是他的目光像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一般,刺透了黑纱,在五具充满青春气息极为诱惑的肉体上巡逡了好几次。 在他夜眼中,她们根本像是明亮灯光下的裸体美人一般,唯一可惜的是她们全都是屈一膝跪地的姿势,所以瞧不见使男人最心跳的隐秘之处。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徐小茜的面孔上,却立刻发现这个最美丽的女郎眼眶底下现出半月形的黑痕,两边耳垂也发黑。 冷见愁吃了一惊,心中自言自语道: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滇边大毒门的‘孤独迷情盅’怎么人在世间出现?记得那天自在天医李继华说过,自从百年前大毒门的毒圣桓字死后,这种天下第一绝毒就从此失传了……可是她分明中了此毒,而且在她们五女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中了这门绝毒,唉这是什么缘故?” 他仍然淡淡的道: “徐小苗,你们每个人的黑纱衣之内都是光着身子,对不对?” “灵犀五点金”个个都缩了一下身体,而且不觉一手掩胸,一手遮住下体。 冷见愁道: “现在才遮掩不嫌太迟了一点么?” 徐小苗叹了一口气,突然大声道: “冷见愁,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的叹气乃是暗号,只见其余四女忽然向四方跃出,身法快过闪电,一眨眼间已飞跃出二十余丈之远。 冷见愁一扬手,“嗤”地一响,那四女在卅丈远处忽地跌倒。 人人听得出冷见愁乃是以上乘内家摘叶飞花的手法发出极细微的暗器,幸而并不是袭射自己,个个都暗自透了一口气。 徐小酋吃吃笑道: “难道你想留下我的妹妹们么?” 她竟不知那四女已经跌倒了。 冷见愁冷冷道: “岂敢,岂敢,不过大家小心听一下,从现在开始,数到第十下……” “六、七、八、九、十……”是徐小茜娇柔悦耳的声音,到她第十的声音念出来之时,四方远处忽然传来凄厉的呻吟声,人人一听而知是“灵犀五点金”诸女的声音,并且晓得她们极为痛苦,痛苦得简直受不了。 现在只有七男一女还没有遭受痛苦,但每一个人完全震慑于冷见愁莫测的武功和诡秘的用意之下,任何人打算摸黑逃走的话,下场只伯与那四女一样,但如果不逃,难道他便肯放过不成?他刚才说过不取性命只斩断一只手指的话是真的么? 四女哀号声中,徐小茜好象已不能保持冷静了,高声道: “冷见愁,我过去杀死她们行不行?” 虽然是在这等时刻,她的声音依然是娇媚悦耳得很。 冷见愁道: “杀死她们之后,你怎么办?” 徐小茜大为惊惑,道: “我?你问我怎么办?” 冷见愁道: “你绝不会懂得我的意思,不过我也听得够了。” 黑漆一团中传出“嗤”一响,四女惨厉的哼卿声忽然停歇。 徐小茜松一口气,道: “谢谢你,冷见愁,只不知她们死了还是活着?” 冷见愁道: “我说过我用天绝刀的话,不会出人命,刚才你提过的血剑会是什么东西?” 徐小茜道: “是一个秘密组织,专以杀人为业,听说人数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世上最狠毒厉害的剑手。十五年来南七省已有许多名家高手死在那些‘血剑’之下,但究竟这血剑会有多少剑手?首领是谁?住在什么地方?想雇用他们的话,要多少银子? 用什么方法连络?这些问题至今无人得知。” 冷见愁道: “既然是职业凶手集团,何以你说四方狼和拼命三郎是被指使对付瞎神仙的? 血剑会的人不敢亲自出马么?” 徐小茜道: “烛影摇红秦聪乃是世上唯一在血剑下生还的人。他身为十二名刀之一,谁都知道决不贪生怕死的人,但十年来他竟肯自甘贫贱苟延残喘,血剑会最后自然觉得疑惑恐惧,终有一天忍不住加以调查。” 冷见愁认为她分析得极对,那四方天狼,拼命三郎杀害了‘一声雷’方震及白老尚书家人,由于这些人与烛影摇红秦聪关系至深,可见得此举目的是刺激秦聪,使他不得不拓刀假如他还能拔刀的话。 江湖中充满仇杀,武林人因争名逐得而阴谋倾轧,这些血腥可怕的故事,冷见愁听过很多很多,不过听人讲述尤其是已成陈迹的故事,比起他目前亲自见闻参与,滋味大不相同。 “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低沉悲凉的声音忽然在冷见愁耳边回响。 他为之轻叹一声,想道: “天下间所有人类的活动,悲欢也好,离合也好,有谁的遭遇不是受命运主宰呢? 四下一片漆黑,远处旷场中的灯光照不到这边来,但种种声音随风传来,使得这片黑暗凭添一份不可名状的凄凉…… “冷见愁你究竟是谁?”徐小茜问出人人想问的问题:“你是否凑巧路遇本城? 凑巧包袱中有那两把宝刀宝剑?凑巧来找秦聪卜卦?” 冷见愁答非所问,喃喃道: “都不敢动手,也不敢逃走,为什么?” 徐小茜大声道: “因为人人都瞧不见!” 冷见愁道: “你替他们想个办法吧!” 徐小茜得到这句话,顿时敢移动身子了,她奔往火炬,点燃火检查看了一下,摇头大声道: “火炬不能用了,炬头部分完全碎掉……” 她随即醒悟地啊道: “原来冷见愁你早已晓得,无怪叫我想办法。冷见愁,这种手法是不是叫做‘暗散复气乱花颜’呢?我记得已经绝传了三十多年,很久以前有一位巾帼高手,也就是最后一代的巫山神女宫宫主南飞燕,她的轻功固然是宇内无双,而她的九种暗器和独门手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冷见愁插口道: “后无来者都不见得,神女宫宫主‘风发雨鬃’南飞燕亦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她岂敢说后无来者。…徐小茜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徐小茜道: “落叶就是落叶,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难道你未见过。” 徐小茜道: “唉,落叶就落叶吧,我的确不明白,但不管怎样,南飞燕的‘风发而鬃’这个外号绝不是开玩笑的,她九种不同的暗器,九种特异的独门手法,可以当得上天下无双四个字。” 冷见愁道: “只轻蔑的哼了一声,徐小茜又道: “假如我们没有法子点火照亮四周,怎么办?” 冷见愁道: “那也不要紧,只不过你却没有眼福瞧见我的刀法了!” 徐小茜尖叫一声,道: “不行,我一定想法子……” 这一声尖叫似乎把很多人惊醒,因为突然间四下明亮如画,原来在瞎神仙的相馆左右几间木屋内,都射出强烈的灯光,这些灯光聚起来,已足以使相命馆前十余丈圆地面明亮如画。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冷见愁身上,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腰细而脚长,腰间随随便便地插着一口长刀,他头戴武生巾,乳茸茸的胡须不见了,鼻子很挺,眼睛长而明亮,面色苍白得很。 纵然在灯光下,纵然冷见愁面孔上的五官皮肤和轮廓全都丝毫毕现。但奇怪的是看起来很难确定他的年龄,既似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似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 但也许正是因此之故,不独是徐小茜,连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全都觉得冷见愁她像有一种奇异的魁力,叫人情不自禁的向他多看几眼。 至于徐小茜,身为一个女孩子,简直愿意匍匐在他的胸下,为他做任何的事。 冷见愁大声道: “点灯的是什么人!” 徐小茜道: “可能是血剑手预布的人手!” 冷见愁颔首道: “我也是这样猜想,而且亦深信目下已找不到人了。” 徐小茜却明知道每一间木屋都有人,因为这些人把灯吊挂在窗口之后,并没有逃走,但何以冷见愁说没有人呢? 她已来不及询问,因为冷见愁很注意地观察着四匹狼和拼命三郎,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如果她继续开口,那就不锡有故意使冷见愁分心暗助别人之嫌了。 谁知冷见愁忽然开口,说道: “徐小茜,你知不知道他们何以仍不出手?他们既不是胆小怕死之人,亦不是谨守江湖规矩不肯以多欺寡的人,你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冷见愁惊奇地“嗯”一声,道: “你真的知道?” 徐小茜道: “这是因为他们虽然是著名的高手,但却从来没有碰过头,彼此的武功互不深知,因此他们不敢合力夹攻你,怕的是没有默契反而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冷见愁道: “这只是理由之一,但主要原因却是我所占的位置,恰好是他们最苦恼的枢纽点,他们若是联手夹攻,反而彼此受到牵制阻挠。” 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一共七张面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知自从灯光一起,这两路人马都恨不得立刻出手攻去,但每个人又都感到距离方位不对,如若出手,便正如冷见愁所说,必定跟另一路人马的攻势发生冲突。 东方狼王大礼大声道: “冷见愁兄,你的气功轻功还有这一分眼力,举世无双,我四匹狼服气啦!但仍然要领教你的天绝刀法!” 谢大郎高声道: “我兄弟也服了,只求正式见识天绝刀!”他的话向来极尽简短之能事,现下亦没有改变。 冷见愁道: ‘好,先轮到四匹狼。 四匹狼个个精神一振,眼中光芒闪闪,四把长刀缓缓浮沉摇摆,使人忽然觉得他们不止四人四刀,而是一座刀山。 冷见愁手按刀把,几立如山,突然拔刀攻去,而这时正好是人人感到四匹狼的刀阵最森严,威力最强大的一刻。 任何武林高手绝不会选择这种时机出手,四匹狼的四把长刀街直是一道地狱之门,谁投进去就只有万劫复的结局。 但冷见愁的宝刀幻化出一道精虹,硬是从刀阵最严密威强处攻入,他的刀光一到,四匹狼的刀便像忽然生满了锈似的暗然无光,而且都不会动弱,眼睁睁瞧着冷见愁的刀逐一削去每双握刀的拇指。 当然这些动作很快,平常人根本瞧不清楚,但在这些高手眼中,比起用毛笔一笔一划写字还要清楚明白。 人人面色苍白之极,心中说不出的震惊都从眼中流露出来。因为冷见愁这种刀法岂只有“横行”而已,那种气势威力简直可以蹂躏天下苍生,甚至连鬼神都得惊号远避…… 冷见愁刀已回鞘,面向拼命三郎,身躯毕挺,右手按住刀把,姿势动作非常自然,使人感到这个人根本就应该这样子站立,好象树木岩石或是山峦江河,本来就是那样子……谁会惊奇大地上有一道河流?或是对耸峙天边的山岳感到奇怪呢?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虽然出道不久,但在这四五年当中,已拼过三十几次命,会过无数高手名家,拼命三郎决斗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了。 可是冷见愁却和任何一个敌手不同,他明明像高山大岳一样,屹立前面,使人泛起了不能攀越,不可摇撼之感,然而同时又使人感到冷见愁这个人井不存在。 他们都不明白自己心中何以能同时泛起这两种矛盾不相容的感觉?冷见愁既然存在,便不能同时不存在,这理由正如‘你就是你,不能同时不是你’一样简单浅显而又不可违背! 谢大郎发出暗号,三兄弟一齐后退数丈。 他们并非打算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而是腾出更多的空间距离,人便变换剑阵。 三把锋锐闪光的长剑,忽前忽后,忽上忽下的变了十二种阵式,每一种阵式在徐小茜看来都极为厉害,有以诡异见长的,有以凌厉长的,有以灵翔动态见长的,有以森严静守见长的。总之,每一种阵式都各有所长,最后却是一种极为变幻繁复的剑阵,此时三柄长剑虽是移动得不快,说不离数尺方圆之内,却呈现鱼龙曼衍五光十色的缤纷奇彩,使人目不暇接,不觉叹为观止。 冷见愁的姿势毫无变化,“天绝刀”仍未出鞘。唯一不同的只有他那对眼睛,似乎变得更为明亮,因而凝射出来的目光更似是有形之物两道森寒的刀光 毕直插入剑阵中。 徐小茜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寒冷,冷得不禁全身轻轻发抖,因为她已看出冷见愁的天绝刀根本不必出鞘,就足以击溃“拼命三郎”的剑阵有余了!如果她没有看错,冷见愁岂不是魔鬼的化身么? 那拼命三郎谢家兄的一十二种剑阵,在徐小茜看来简直已在到“剑术”之道的巅峰了(当然她也明白这是由于三个心意相通的兄弟一齐施展,故此这种造诣还不算是不可思议),虽然此一剑道境界是由三个人合力才达到,但在敌方来说,面对的仍然是可怕无比的剑阵。他们的对手冷见愁所要对付的是这个‘剑阵”。如果冷见愁现下办得到,则纵是换作一个有此剑术功力的人,结果仍然相同。 徐小茜没有看错,连那四匹狼也都忘了攻心彻骨的奇疼,忘了进流的鲜血…… 只见“拼命三郎”这三个以凶狠不怕死著名于世的骠悍剑手,忽然都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并且明显地露出极力抑制呕吐的样子,他们本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何以会恐怕?恐怕什么? 这答案只有谢家兄弟(也许除冷见愁之外)知道。一十二种剑阵,未曾有过敌手,却被冷见愁利刀似的目光不费吹灰力就破去了。 冷见愁的目光每次问题射向“剑阵”最脆弱致命的所在,迫得谢家兄弟不能不变换阵式,但没有用处,直到最后谢家兄弟施展所有压箱底的本事,仍然挡不住冷见愁比真力更锋利可怕的目光。 冷见愁的面孔好象永远藏在迷雾中,虽是在相命馆间小小木屋内,灯光那么明亮,依然教人看不清楚很多事情,第一点是他的真实年龄,第二点是他的情绪。 书桌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七只血淋淋的拇指上,徐小茜想起这些拇指全是她捡回来的,不禁涌起一阵恶心之感,但也许不是恶心,而是莫明其妙的恐惧…… 冷见愁的眼睛远没有对付拼命三郎谢家兄弟时那般明亮坚凝,介仍然很脱利又深进莫测。每当他的眼光扫过徐小茜之时,这个美丽的蒙面女郎马上觉得自己根本是赤裸的呈露在他的眼前,因此她必定会打个寒噤,身子缩了起来。 徐小茜轻轻叹了一声,道: “谢家兄弟这一战由于恐怕而自行斩断右手拇指,此举固然保存了性命,但心胆已裂,他们以后还能够拔剑拼命吗?” 冷见愁没有回答,只微笑一下,却笑得莫测高深。 徐小茜又道: “依我看来,拼命三郎谢家兄弟已经达到剑阵的巅峰,能够破得他们联手剑阵的人,等于可以超越天下任何剑阵的‘极限’,冷见愁你居然做到了,你究竟是人抑或是魔鬼?” 冷见愁点点头,道: “你的想法看法都很高妙,相信像你这种女孩子不可多见吧?” 徐小茜笑了一下,道: “我可不习惯自吹自捧。不过……你好象真的不知道,所以会问出口,那么我告诉你,世上像我这样的女孩子的确很少,另外还有一点,拼命三郎谢家兄弟的剑阵虽是厉害,不过碰上了我‘灵犀一点’,最多也不过是不分胜败之局。” 冷见愁道: “我的确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我又懂得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徐小茜道: “你正是这样的一个可怕的人。” 冷见愁道: “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每个人各有的‘命运’,比喻你说我很可怕,但你的命运却你遇上我,这才是可怕的事。” 徐小茜道: “你想过很多,而且常常想?” 冷见愁不回答,目光移到她胸部,那真是诱人的令人魂销的乳房,表现出女性的一切温柔,冷见愁暗自叹叹气,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移开眼睛。 他自从发现花解中了天下第一绝毒的‘孤独迷情盅’之后,不知不觉便对这个美丽和很会说话的女孩子起了莫大的“怜悯”,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怜悯已经足够了,不管她的面貌何等的美丽销魂,不管她的肌肤有多白皙,又纵然她的乳房有是丰满动人,修长浑圆的大腿可使全世界的男人心跳气喘。这一切都没有用处,因为她已中了“孤独迷情虫”。 这种绝毒数百年号称天下第一,中毒之人性命可长可短,而最可伯的是她一定要“孤独”,在她有生之年,绝对要洁身自爱,此外“迷情”两字另有来历(下文自有交待),所以这种毒的确可令天下人为之叫绝。 冷见愁忽然向瞎子,道: “瞎神仙,这七只手指,送给你作纪念。” 徐小茜惊讶地瞧着看那沉睡中的瞎神仙,难道这个人一直在装睡他为什么装睡? 四匹狼拼命三郎等人在末败之前,有过一次机会入屋,瞎神仙不怕他们下毒手么?” 瞎神仙长长透一口气,道: “冷见愁老爷,你真有本事,我瞎子也服了气啦!”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以为此生决不会再被迷香之类的药物迷倒,谁知世事永远变幻莫测来,永远有想不到的可能!冷见愁老爷,你用的是什么迷药?我瞎子足足睡了一盏茶。” 冷见愁道: “那只是三种很普通的辛香类药物,但配合起来,我用重手法捏碎,再加上一点内家真力炙势,便散出一种香气,可使人立刻昏睡,你如果不是一直提真气让住心云南,这一觉必定睡到天亮才醒得。” 徐小茜大骂道: “是谁传授你如此深奥的药物之学?” 冷见愁淡淡道: “落叶,也是一片落叶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 瞎神仙沉吟一下,道: “我昔的是中了迷香,那时一身武功只剩下三四成,所以一败涂地,这个刻骨的教训使我十年来精研迷香之道,自问极有心得,谁知今晚……唉……” 他忽然振奋起精神,又道: “听你说来,她像有几片落叶呢,对不对?他们到底是谁?” 冷见愁道: “落叶就是落叶,从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想知道一件事,当今之世,使毒最著名的是谁?” 徐小茜抢先答道: “李碧天,他是普度门掌门,外号(海枯石烂)。” 冷见愁道: “你认识他?” 徐小茜道: “见过几面,但不算很熟。” 瞎神仙道:“若论当今之世,使毒最高明的人的确非李碧天莫属了,十余年前我听说他曾邀约天下使毒为主的九个门派的高手,在粤东十万大山晤谈。定名为慈悲会。这一次十万大山的慈悲会.远至辽北(无毒不丈夫)寇遐龄也率了十二名高手来参加。听说参与盛会的一共有百余之多,全都是浑身是毒,任何人远远望一眼就可能倒毙的毒门高手,但结果(海枯石烂)李碧天以神鬼莫测的手段,技压慈悲会众毒,号称天下第一。他的外号意思是说他用毒本事已达到了可使大海为之枯干,石头为之腐烂的骇人程度。” 冷见愁徐徐道: “我知道在百余年前,毒界中出了一位毒圣桓宇,只不知那‘海枯石烂’李碧天比起他怎样?” 徐小茜摇摇头,瞎神仙没作声。 冷见愁又道: “李碧天用什么兵器?” 徐小茜道: “用剑,但谁也没见过他的剑法,因为他如果想杀死一个人,用毒方便得多!” 冷见愁问道: “他常常杀人么?” 徐小茜道: “不,相反的是他慈悲为怀,时时以他的使毒手段化解很多拼斗凶杀的大场面。”她停了一下,又道: “十万大山的慈悲会,他迫使毒界的各门派高手立誓,须得先毒死了他,才可以用毒杀害别的人。” 冷见愁道: “相不到李碧天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下的毒手呢?” 徐小茜讶道: “下毒手?向谁下毒手?” 冷见愁不答反问,道: “你何故来到此地?” 徐小茜道: “我们欠一个人的恩情,而这个人却欠瞎神仙的,所以这个人要我们来此,尽力解救他的危难。” 冷见愁道: “这个人是谁?” 徐小茜答道: “严星雨!” 瞎神仙啊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是他?怎会是他呢!” 冷见愁道: “为什么不会是他?” 瞎神仙道: “十二年前,我路过镇江,他以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身份请我吃饭,我叫送帖子的人回覆我不赴宴,因为我讨厌他!” 瞎神仙道: “严生雨这个人很骄傲,他的声名财势一出手就拥有了,我的声名却是经过无数次生死一发浴血苦战挣来的。” 徐小茜道: “严星雨虽是继承他父亲手创的(大江堂),势力遍布南京至崇明岛这段长达千里的长江水域。” “但他决不是仅仅倚靠他父亲的余荫,他的剑法听说青出于蓝,已超过家传的《大江流剑法》了……” 她的话指出瞎神仙看不起严星雨的错误所在,如果那严星雨正如徐小茜所描述的人,则他位列“江南三大名剑”便不是侥幸了。 冷见愁对这些话的内容并不如何惊诧,但徐小茜无意流露出豪情飞扬的口吻神态,却使他十分意外,难道那严星雨是这般英雄人物,竟能使徐小茜感染了那股豪气? 他问知那严星雨今年三十七八岁,相貌不俗,外号很雅像这样的人物,无怪特别容易在美丽少女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冷见愁深深瞧了徐小茜一眼,心中突然又涌起那股怜悯之情,她的确很可怜可悲,空有如花娇貌,似水年华,却不能不“孤独”终老。 一个如此青春灿烂的女孩子,一旦得知自己这种悲惨命运时,她会怎样呢?当她必须面对“孤独”时,她比平凡的女孩子更能忍受抑是更为软弱呢? 人生中,原是充满了许许多多难穷底蕴的迷,凡想完全了解疑谜的人,不是最有智慧就是最愚蠢的人。 徐小茜如果心中有一个男人的影子的话必定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了。 冷见愁下了这个判断之后,便不想再提到严星雨,免得让她有机会想起这个男人。 当下淡淡道: “你太多嘴了,我只问你有什么打算而已。” 徐小茜沉吟一下,道; “从来没有人骂我多嘴,你真是最奇特的男人。” 瞎如仙插口道: “被灵犀五点金瞧得起的男人,自然有特立独行的胸怀气概。但却也不是好兆头叫。冷见愁老爷,你从今日起,定须小心的防,免得忽然有一夜头和脖子分了家。” 冷见愁道: “灵犀五点金这么可怕么?” 徐小茜道: “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五姊妹已有如此可怕的声名!” 瞎神仙道: “我瞧‘烟雨江南’严星雨不久就会遇上横祸,灵犀五点多已是著名的不祥人,喜欢她们的人倒媚得更快。” 冷见愁啊出了一点玄外之音,只微笑一下,对于不必要和不能确定的事,他觉得提上那么一句也是多余。 徐小茜深深叹息一声,似乎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祥,只不过无可奈何而已。 她道: “我们回苏州去,要是冷见愁准许的话,瞎神仙,你呢?” 瞎神仙也叹口气,道: “做鱼饵的生涯实在很不好受,但既然命中注定要做鱼饵,只好继续做下去了。” 冷见愁忽然问道: “严星雨的剑法当真是很高明么?” 徐小茜道: “真的,我不会骗你,据说他已得到他大伯父‘血剑严北’的真传。你想想看,‘血剑严北’号称古往今来第一杀手,如果对手武功不能达到瞎神仙当年那等造诣,你出十万两银子他也不肯出手。”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血剑严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徐小茜和瞎神仙都怔住了,一时但觉夜色更深更冷,那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不可猜测的凶险危机。世上任何胆敢轻视得罪“血剑”严北的人,决计活不了多久,因为他才是古往今来无可伦比的第一杀手,现在的‘血剑会’或者独步北六省的“刀魔”呼延长寿,在武林人心目中,仍然比不上三十年前的‘血剑严北”。 第二章 红粉佳人 用方石砌成的屋子,总是教人感到特别坚牢,似乎连无情之火也不怕。 这一家老当铺不但给人坚牢的感觉,那柜台上的铁烂栅更令人泛起隔开了两个世界之感。 有没有人听过荷包饱涨的人光顾“当铺”呢?当然没有,所以那些站立在柜台外,伸长脖子的穷鬼,没有法子不把朝奉们看得高高在上的另一阶层的人物。 那姓林的胖朝奉懒洋洋道: “这口剑不过是破铜烂铁面已,就算一两银吧!” 这种昧着良心硬是把足金戒指当作镀金戒指大杀价钱的话,林朝春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因此他几乎想把长剑扔出去,整个人都被无聊乏味的感觉充满。 不幸的是他向框外俯视了一眼,这一眼竟使他完全清醒了,因为那个人的目光像刀子般刺过来,虽然不痛,却冷得要命…… 那个人长得高高的,样子蛮英俊的,但看上两眼之后,反而如堕雾中似的,瞧不清楚这人的年纪和样子究竟是怎样的。 那人用眼光之刀,刺入林朝奉心里,又用低沉的声音道: “你太年轻了,叫一个老人出来。” 胖胖的林朝奉如受催眠,伸手扯动一条丝绳,此绳通入内室,缠在雷老板桌上的铜铃上。 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雷老板立刻出现,他问都不问,拿起那口长剑审视片刻,笑一笑道: “好剑,剑鞘是百年的鲨鱼皮镶金制成,剑身的鱼鳞片纹,泛起血红光彩,至少染过一百个人的鲜血。” 雷老板这时才缓缓望着求当的客人一眼,道: “大爷请进来,万事都有得商量。” 那人道: “我叫冷见愁,有话在这儿讲就是。” 雷老板道: “悉听尊便,辛大爷押多少银子花用?” 冷见愁忽然想起昨天黄昏来到这座城市市效的片段,那里他站在一个高岗,远远望见满城灯光丝竹管玄之声隐约可闻。 冷见愁突然问呆住了,宋词中有几句形容一个飘蓬过客看见满城灯火时说……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于是冷见愁怀着满腔凄凉落寞之情,凝立还望直到中宵风露已干朝,阳光照遍大地,才走入城内,但仍然磨菇了好久,看看已是中午,方始大步走入这间当铺去。 最主要的是他怀中连一文钱都没有,这六七日一路行来,每天三餐一宿少一文钱都不行,所以非得找个当铺不可了。 雷老板苍老而相当响亮的声音又道: “如果老汉的老眼不是昏花,则可以肯定这口剑便是天下武林高手无不胆寒色变的《血剑》了!” 冷见愁说道: “哦?叫做血剑?” 雷老板道: “想不到三十年之后,还能够重见此剑,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对么?” 冷见愁道: “我只想知道这口剑可以押多少?” 雷老板道; “你说一个数日,老汉立刻如数奉上。” 冷见愁寻思一下,道; “好,十五两。” 雷老板重重叹口气,虽然摸出十五两一锭纹银,却不交给冷见愁,说道: “你一定不知道血剑严北的名字,他在三十年前,天下凡是能够名列高手之林的人物,只要听到血剑两个字,马上就得准备好后事……” 老人的话声只停了一下,忽然把银子丢出去,厉声道: “滚,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冷见愁动也不动,连眼皮都不眨,道; “血剑严北算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雷老板怔一下,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淡淡道: “他的剑纵然可以斩金截铁,或者藏有血剑的剑决,但在我看来,只值十五两。” 雷老板怔完又怔,胖胖的林朝奉精乖得很,赶紧出去捡起银子,双手奉上。 老人突然大叫道: “不行,此剑十五万两都不止,你只要十五两的话,到别家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事,求押之人居然不肯押多,铺老板却嫌当得太少。 林朝奉只觉拍马屁拍在马腿上,脸上肥肉乱颤,头上冒汗,赶快缩手。 雷老板用坚决的声音道: “冷见愁,到别家去,我要为血剑严北痛哭一场,再为他醉三天,你走吧!” 那苍凉沉痛的声音忽然打动了冷见愁的心,雷老板为什么流露出这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感情?难道那默默流逝的韶光,虽然能够把沧海变成桑田,却不能使人忘情了往事? 雷老板真的姓雷么?他和血剑严北又有什么渊源交情? 冷见愁自己晓得,晓得自己的确是“人间”惆怅客,那十五年的“黑暗时代”,所有的梦想都幻灭了,世上还有谁会遭遇到此地更悲惨的命运呢?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四下涨漫着腐落泥沼的气味。 但是可怕的不是黑暗,不是寂静,亦不是腐败的气味,而是“绝望”逃不出幽冥世界的绝望。 形成这“绝望”的原因很简单,由于天然的形势一个深藏在山腹中永不见天日的大壑,人类身能的极限绝对无法超越,既不能像鸟类从百余文之高的出口飞出去,亦不能从呈内斜角度光滑坚硬无比的岩壁攀升(即使有登山工具也不行,因为有些岩石根本不容钉凿),所以世上最有本领的五个人,跌落壑底之后,纵是同心合力想尽办法,也逃不出生天。谁也动破不了人类能力的“极限”。 第六个人是冷见愁,他比那五人迟到了十五年,那时候他才二十岁不到,但在幽冥世界似的大壑内过了十二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好象已活过了一百年,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在感觉中都极之漫长…… 但冷见愁坚信他自己的心情比那五人好得多,因为他“看得见”,而他们却“看不见!”当然这个结论是经过无数次的测试考验才敢确定的。 此外冷见愁还年轻,这也是勇气不竭的重要原因。 一片枯叶穿过空间,发出“嗤”的一声,冷见愁伸手捏住,就像我们揉揉眼睛那么轻松如意,但他口中却发出痛哼之声,同时用手掌拍地,发出似是身体在土地上翻滚碰撞的响声。 两丈之远的一个老人冷冷的道; “辣鬼妈妈的不是东西,哼,练了十二年还躲不过一片落叶冷见愁好象很痛楚地哼哼卿卿了一阵,才停下来,有气无力的道;“严北,从前我挨一片落叶,至少要痛上个把时辰才缓得过气来,但最近的却不然,莫非你已经大衰老了,所以内力大不如前?” 冷见愁很仔细地观察老人严肃的表情,确定对方果然泛起茫然若失之色,又道: “老实告诉你,你不是好师父,你一十八路血剑虽然全部传授给我,使我连作梦也使得出来,但是我至今仍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你一定有某一处弄错了,总之,你不是好师父。” 血剑严北叹口气,道: “咱们相处了十二年之久,我听得出你不是骗我。” “但关于你至今尚未得到我血剑精髓这一点,我真的想不通个中缘故,可能你修习的内功太杂了,每个人都传你一套秘传内功,反而使你不能专精一种,更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冷见愁用沮丧的声调说道: “我时时会告诉自己说,干脆放弃算,何必挣扎呢?你们从五年前起每年都延缓期限,让我多活五年,我有时很恨你们,我活下来还不是活受罪,有什么用处?” 严北泛起一抹冷酷的微笑,道: “你想死何难之有!” 冷见愁道: “对,我想死,一了百了,省得活受罪,反正就算我能通过你们五个老家伙的考验,到头来还不是永远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严北道: “冷见愁,你听着,命运是最严酷可怕的敌人,我们五个老人都不行了,因为我们寿元有限,已经支持不久了,但你还年轻,如果你尽得我们五人之长,说不定有一天可以逃出这幽冥世界。” 冷见愁颓然道: “不可能,我前几天才发现这个道理,你想不想知道?” 严北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这道理对藏在你血剑最后一扫《大地回春》之内。” 严北讶道: “哦?真有此事!” 冷见愁道: “你现在出手吧,反正期限将届,即使你这刻取了我的性命,亦不过是提早几天而已!但我一定能及时告诉你这个秘密!” 严北斥道: “胡说,你一招落败,便立刻气绝毙命,焉能有机会说话?” 冷见愁道: “这正是秘密的关键,如果如你所说剑到命毙的话,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道理固然很对,但做得到么?世上“纸上谈兵”的人不可胜数,只是一旦面对现实之时,立即出丑现出原形。 严北的目光缓缓向四下扫视,这个他思索难题时的习惯,事实上地根本瞧不见四下的泥沼,瞧不见丈许外的冷见愁,更瞧不见数十丈远处的岩壁,不过他心中却对脚下这一面大约十丈方圆的硬泥地了解得有如自己的手掌,不但泥地的面积大小,连地面的每一寸坚硬度都知道。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高手相争,胜败的关键只不过是毫厘之差,例如他落脚发力跃起之时,地面的硬度稍为差一点,他可能在速度和距离的估计上差了分秒和分寸之微,而这一点点小错,就足以落败死亡了! “血剑”果然非同小可,剑势一起,敌人只觉得千百缕寒冷之气袭入浑身毛孔,向心脏聚汇,没有风声,没有光彩,只有奇异的寒冷! 严北手中只不过是一截枯枝,但枯枝在他手中根本与真剑全无分别。 冷见愁远远站在六七丈外,仍然可以感觉得到“血剑”的寒冷,只不过早在两年前,这股血剑寒流已不能威及他了。 他象平日过招练剑时一样反击,严北感到森森寒气和锐急的剑裴能到,手中枯枝的剑式忽变。 冷见愁其实仍然站在六七支外,他的反击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这片落叶却非同小可,做成真剑疾攻一般的风声和寒意,而且能够瞒过“血剑”严北。 但这一次却有了变化,严北的剑式一转,冷见愁的枯叶立时化为粉末飘散无踪。 冷见愁一阵骇然,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因为从严北这一剑看来,显然也从未出过全力。 十二年来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严北仍然隐藏起一部分真力,直到如今声明最后一战,严北才使出全力。 这是多少深沉的心机啊!十二年岂是短暂的时间? 冷见愁手中的落叶一片片发出,到了第十八张,他的人忽然跃起五六丈,像闪电一般飞到严北头顶,然后垂直飘落,一点风声都没有,纵然有点声响,亦被严北第十八招“春回大地’的剑气响声所遮掩。 严北只觉得胸口一凉,当时竟然清晰得有如亲眼目睹,那把杀人无数的血剑从前胸直透后心整个人被刺穿了。 冷见愁握住剑柄,使严北身子直直挺立,他低声道: “严北,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严北惨笑一下,道: “好得很。” 冷见愁道: “好在哪里?” 严北道: “方才第十三招和十八招,老夫才查明你的剑根本未出销,你已将我们五个人不同的内功心法融合贯通,方能将南飞燕的暗器手法变成耋人的剑法,可惜发现得太迟了!但你……你没有辜负(血剑)的威名……” 冷见愁道: “你放心死吧,我决不会污辱血剑,现在你听着,这个幽冥世界谁都逃不出去,连我们都不行……” 但后面的几句话,严北已经听不见,这一点冷见愁从剑上的重量突然增加而得知。 一个当铺老头,一个是有史以来最高明的职业杀手,难道还会有深厚交情么? 冷见愁感到不可思议,终于让步,说道: “我多要一点银子便是!” 雷老板道: “不行,这口剑我不要了!” 冷见愁淡淡道; “我可不可以请问何以你现在不要了!” 雷老板道; “因为我不知道你配不配当押此剑!” 冷见愁道: “怎样的人才配呢?” 雷老板道: “能不辱没此剑的人,才配押剑!” 冷见愁微笑一下,但他的笑容甚至他的面庞,却似乎有更浓的迷雾阻隔,使任何人都无法对他观察得清楚些。 雷老板见了,身子微微一震,喃喃道: “希望你能够不辱没此剑,可是,你何以要押掉此剑!” 冷见愁说道: “雷老板,你只须告诉我两件事,两件很小的事,我说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雷老板道: “那就说出来听听者。” 冷见愁道; “第一件,你这家当铺的牌匾,那《利源大押》四个大字,是不是王阑轩亲笔题的?第二件,你身上的这件青缎长衫,料子是不是苏州造的极级贡品《米儿缎》?” 雷老板怔了一下,才道; “王阑轩是数百年第一书法家,天下知名,你晓得他还不出奇,但这贡品‘米儿缎’知者极稀,你怎知道?又既然你说得出名称,又何以不鉴定真迹?” 冷见愁道: “因为我只是听过,从未亲眼过,所以在理论上我可以判断那是王蔺轩的真迹,以及苏州的‘米儿缎’,但在事实上,我需要你亲口证实。” 雷老板道: “你的学问见识一定是用很奇怪的法子得来的。但且不谈这些,你问的都是肯定答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用年代和身份来推断,你就是海龙王雷傲侯,南京‘龙藏者押’的主人!” 雷老板只泛起一个忧郁伤感的笑容而已,但他身边的林胖朝却惊诧得张大嘴巴,就像离水的死鱼一样。 “龙藏老押”在当押业中多少年来已变成神话似的传话,据说甚至连宫廷库中许多宝物,都要给“海龙王”法眼鉴定才算数,这个“海龙王”外号,意思说天下宝物只有龙王宫中收藏得最多,连人间的帝王也还有未及。 但最令人与无穷幻想的传说是:天下真正第一流的巨窃大盗,若是得到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者是艺术上的无价之宝书书瓷器石等,都会送到龙藏大押,只有海龙王雷例侯评估的价格为天下所公认! 冷见愁又道: “你年纪属于那个年代,才配合血剑严北论交,只有你连当铺的店名也要工蔺轩的墨宝才满意,也只有你才穿得起《米儿缎》的外衣!” 老人很沉重地叹气,道: “人世间的权势也好,财富也好,声名也好,甚至知心的朋友或女孩子也好,这一切的价值在哪里呢?以我看来,正是因为这一切绝无‘永恒’,所以令人觉得宝贵无比!” “永恒”的反而就是“梦幻”竟是世上一切宝贵之物的要素,但既然明知“梦幻”无常,难道还值得我们珍惜追求么?我们都在追求虚无么? 雷傲侯藏宝的地方很宽敞明亮,四面都有窗子,有的窗外水波掩映,垂柳飘拂,有的窗外浓荫匝地,绿意扑面,有一面的窗外是大片碧茸茸的草地,当中的花圃种满了,各种草木花卉。现在正是春暮夏初时节,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冷见愁在这间藏宝轩中消磨了七天之久,在七日七夜内未曾离开过一步。他忙的是两件事,一是品当各种美酒,天下各种奇酒陈酸,雷傲侯都有。二老赏玩各种奇珍异宝,由雷傲侯亲自讲解。 这第二件事情最费时间也最累人,因为每件奇珍古玩牵涉的范围极广,举便主架子角挂着一串白晶莹的念珠,冷见愁观察鉴赏之后,雷傲侯道: “中国、天竺、波期以及西异国有很多宗教都用念珠,即使以佛教来说,念珠的数目和质料亦有好几种不同的规定。” 冷见愁道: “我知道,这一串是属于佛教一百零八料那种念珠,别的宗教不是这个数目。” 雷傲假道: “你可瞧得出是什么质料?” 冷见愁道: “好象是骨头或者角质,但佛门中人怎会使用腥荤之物?” 雷傲侯道: “你能鉴别得出这骨角之质,眼力真是惊人,这串佛珠乃是人头骨做成,但与一般的死人头骨大有不同。” 冷见愁道: “我晓得了。佛家的秘宗,大盛于西藏青海等地,这一宗的修持十分秘密,只知道喇嘛僧侣不忌酒肉,有些法门更与我中土道家的龙虎丹法相似。如果门弟子有用人头骨做念珠的,一定只有密宗才敢用。 道家的龙虎丹法就是男女双修之法,虽然亦是阴阳交合以炼成金胎元婴,但胸中的正邪之念,却成为与“泥水彤法”即俗谓“采辅导”截然不同的分水领。 密宗的“方便之门”比之龙虎丹法似乎又更上一层,在男女交合之际,对方完全是处于真正“空相”的境界,但既不能“无欲”,又绝不能执着于难以抗拒的“大欲”,便形成了一个世人智慧解不了之谜,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智慧”“情欲” 之极限…… 雷傲侯含首道: “密宗的一切的确很秘密,但你要知道,密宗完全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不要世人出种种误解,所以坚持要秘密而已。” 在密宗特遥关于“传法上师”的戒律中,就规定了“对于没有修习密宗根器的人,随便传授以。” “对于有根器的人,不肯传授大法”,这两者都犯了戒律,由此可见密宗坚持秘密的真正用意何在了。 雷傲侯又道: “这串佛珠乃是西藏密宗一位红教法王寂灭后的头盖骨做成,就像舍利子一样,这头盖骨经过那位索罗法王多年修持,的确跟一般的死人头骨不同,这串佛珠在密宗弟子心中,用无价之宝四字也不能形容那种感受和份量。 单单是一串佛珠,便有如此多的讲究,其他的鼎里珠玉,每件都有本身的特点和历史背景,老实说七昼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果不是冷见愁已装满了一脑袋的见闻学识,加上惊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根本不可能从之宝物获得什么益处。 但冷见愁却得到无法想象的益处,因为他满脑袋的见解学一都是被人硬塞进脑,没有一件可以用宝物印证在幽冥世界的大壑内,那里找得一件宝物而现下却等如现身说法,许许多多从前储存记忆中的学问,得到了印证讨论变成真正可以活用的学问了。 第八天冷见愁睡到中午还未醒,但在极酣沉的睡眠中,冷见愁的心忽然清醒。 极轻的步声和香气改变了环境,冷见愁对“环境”的敏感不是你我可以想像得到的,所以他内心被惊醒了,头脑和四肢百骇霎时全部准备好,足以应付任何突变的情况。 阵阵的香气表示是女孩子,由于气味清新而不浓郁,可知必是年轻的女孩子,由轻微的步声,听出一个女孩子。 她是谁?怎能走入雷傲侯的“宝库”? 有一边窗户的帘子被拉开,所以“光线”也使冷见愁更紧决的维持清醒,不让睡魔再度俘虏他。 她不会是外人,否则她既进入不了雷家的“宝库”重地,亦不敢拉开窗帘,让外面的人得以看见轩内情景,那么她是谁呢?早就应该问雷傲侯家中的情形,可惜现在已来不及了,这个女子可能是雷家的丫头使女,亦可能雷家的媳妇,也可能是雷家的孙女等。 她的手忽然落在冷见愁某一位部位,这一下冷见愁记起男人的特别每天睡醒时下身坚挺的现象。 据说女属阴,阴即是月亮,所以女性每个月生理上发生一次变化,男性属阳,即太阳,太阳不会圆缺,每天从东方升起,从西方沉没,所以男人每天早上都会升起! 不管怎样,这个女孩子实在不该碰触他那一处部位,因为冷见愁的性欲经过十几年的压抑,比平常人有显著的差异。 她似乎很懂得男女情事,所以她的碰触和抚摸不太轻亦不太重,冷见愁的性欲剧增,宛如风暴忽起,情欲之海波涛卷天。 他根本不必用眼睛,便已知道她的位置和姿势。进一步说,他晓得自己的手就该怎样动,便可以有效地把那个女孩子勾入被窝。 也许那个女孩子已预期他会有何反应和动作,并且欢迎他那样做,所以她保持那位置姿势以及继续抚摸他的动作。 冷见愁居然过了好一阵,还没有把她抓入被窝内,然后,又过了片刻,她身子颤动几下,长长透了一口气,道: “好舒服……” 男性或女性都一样,当性欲饱涨冲动之时,自己有很多法子解除这种紧张。 冷见愁借异性的手解决的性欲,居然能不侵犯她,实在很不近人情。 冷见愁又道: “你走吧。” “为什么?”果然是女孩子的嗓音,而且很悦耳动听。 冷见愁道: “因为我想留下一个美丽充满幻想的印象。” 冷见愁并不回答,似乎不想理她。 那女孩子无计可施,无奈地道: “好,我马就走……”说时,一双手已探人背内,显然是表示说让她真正地摸触一下,不是隔着被装,她才肯离开。 任何男人在这种情形之下,都没有法子拒绝,甚至不愿意拒绝。 冷见愁也不例外,尤其是当她的纤玉手碰到他下面某一部分时,那快感异常鲜明强烈。 可惜快感瞬间就消失了,因为她的玉手忽然按中他的腹部,指尖像小钳枝般点住三处大穴。 冷见愁不得不睁开眼睛,只见站在旁边那个女孩子,含笑盈盈望着他。 她看来年纪很轻,个子修长,腰细,胸臂部甚是丰满,面貌很美,尤其当她含着笑容时,艳光泛射。谁也不能相信这么美这么甜的女孩子,竟会替男人做那件事,而且做完之后,马上点住他的穴道。 冷见愁仔细地瞧她一会,才道: “你内心的情绪已从眼睛流露出来,看来根本和你面上甜美的笑容不相称。” 她一身淡绿色的罗衣,本是予以柔纯洁之感,但她的行为……,不过这袭浅绿罗衣,与飘指肩上的秀发,却便她更美更可爱。 冷见愁又道: “你那饱满广阔的天庭,那对长而弯的眉毛以及眉下的凤眼,一望而知是雷家的特征,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女摇头道: “你错了,我不是雷家的人,我名叫雪婷。” 冷见愁的目光再次把她细看一遍,由上至下,瞧行十分澈底。 雪婷完全没有忸怩在乎的样子,反而露出懒洋洋的姿势。看来她不但不受任何拘束,也不怕挑战,全身上下散发出野性之美,震撼了男人的心。 冷见愁这次谈话时,声音中显然已含有敬重之意:“我敢打睹你不是雷家的孙女的话,必定是外孙女,但不管你是或不是,你本身很了不起,值得和你讲几句话。” 雪婷嘲笑一声,道: “如我跟你一样,被人家点住穴道,像条死猪似的不能动弹,我也会向那个人表示敬意的。” 她转身行开,在珠光宝气珍玩琳琅的屋子内徐徐绕了圈子,回到床边,说道: “你押剑的第二天,消息才传到这儿来,说有个叫冷见愁青年或中年人,一举手间就击垮了《四方天狼》《拼命三郎》《灵犀五点金》这三路使武林人闻名头痛变色的人物,当时我就有三个想不通的疑问,现在相信你一定愿意为我详细解释吧?” 冷见愁道: “好吧,但说不定我打痛你的屁股,替你家大人狠狠管教你一次。“雪婷面色一沉,简直是在翻了,怒声道: “以后不准你说这种话。哼,谁敢管教我,我一定钉死他!” 冷见愁道: “我向你道歉,我收回刚才那些话?” 雪婷瞪他一眼,但面上怒色渐渐消退,终于笑了一笑。 冷见愁道: “其实你先侵犯我戏弄我,我就算揍你一顿也是应该,更何况只不过说几句狠话而已,你平时很爱生气么?” 雪婷道: “别说废除话,你要记着现在你的小生命捏在我手里,从前宋妈妈常常说,有银子时在是大爷,挺胸肚吼嚷都行,没银子就是灰孙子,讲话一不留神就挨嘴巴子,你现在是灰孙子,知不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了,宋妈是谁?这个人好象很势力呢?” 雪婷眼中露出瞧不起他的神色,道: “南京的宋妈妈你都不知道。” 冷见愁道: “我的确孤陋寡闻得很,她是什么人?” 雪婷道: “她是最有财有势的老鸨母,全国第一,唉你真是没有见识得很。” 冷见愁觉得有点滑稽,也有点不服气,因为就算没有听过一个鸨母的名气,亦不是丢人之事啊,不过跟他争辩这些鸡毛算皮之事亦是很不值得。 便道: “好,好,算我没有见识……” 雪婷双手叉腰,温声道: “哼,不但没有见识,而且没有种,懦夫?” 雪婷道: “谁说不是,你现下被我就像癫皮狗似的怕死得很,我说你是王八蛋,谅你不敢说不!” 冷见愁翻翻白眼,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雪婷的气却还未平息,道: “想当年我在秦淮河上的‘连碧舫’,我不涂脂不抹派粉,不穿漂亮衣服,不梳麻烦之极的发,我不高兴时绝不出局,起初他们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但我还是不干,后来还不是都顺着我!” 冷见愁一定真的很吃惊,情绪都流露出来,因而面孔忽然变得很清晰,那层迷雾全消失了雪婷很得意道: “怎么啦?我这种人居然在勾栏中待过,你很奇怪么?” 冷见愁道: “何止奇怪,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毛病,或者你的嘴巴把声音弄错了。” 雪婷道: “你的耳朵我的嘴巴都很正常。” 冷见愁道: “你为何要我做那种事?”现在他回想起来,怪不得这个美的女孩子对男人那么大胆,手法纯熟,原来她是曾堕落于风尘中。 雪婷坦然道: “因为我十四五岁时就离家出走,跟几个男子混了一段时日,后来大家都太穷了,日子混不下去了,为了义气……啊,不那时候我很爱那个小王八蛋,自愿卖身。” 故事很简单,语气中亦是没伤感或忿恨,这段奇异崎岖的人生历程,一定吞噬埋葬了许多热情、向往。 到底她的故事是真的是假?冷见愁暂时无法判断,他道;“你有一身武功,怎肯给人敲打?” 雪婷道; “开妓院人的可厉害呢,当时我喝了一碗药,全身武功就使不出来了。” 冷见愁道: “你卖身给宋妈妈么?” 雪婷摇摇头,道: “不是她,但后来她把我转买过去,她手下的女孩子都是第一流,个个美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看中我这个野人。” 冷见愁道: “古人说粗头便服不减国色,野也有野的美,那来妈妈果然有眼光,无怪你口气中对她没有一点不满,连我也有点佩服她嘴巴把声音弄错了。” 雪婷道: “你的耳朵我的嘴巴都很正常。” 冷见愁道: “你为何要我做那种事?”现在他回想起来,怪不得这个美的女孩子对男人那么大胆,手法纯熟,原来她是曾堕落于风尘中。 雪婷坦然道: “因为我十四五岁时就离家出走,跟几个男子混了一段时日,后来大家都太穷了,日子混不下去了,为了义气……啊,不那时候我很爱那个小王八蛋,自愿卖身。” 故事很简单,语气中亦是没伤感或忿恨,这段奇异崎岖的人生历程,一定吞噬埋葬了许多热情、向往。 到底她的故事是真的是假?冷见愁暂时无法判断,他道: “你有一身武功,怎肯给人敲打?” 雪婷道: “开妓院人的可厉害呢,当时我喝了一碗药,全身武功就使不出来了。” 冷见愁道: “你卖身给宋妈妈么?” 雪婷摇摇头,道: “不是她,但后来她把我转买过去,她手下的女孩子都是第一流,个个美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看中我这个野人。” 冷见愁道: “古人说粗头便服不减国色,野也有野的美,那宋妈妈果然有眼光,无怪你口气中对她没有一点不满,连我也有点佩服她了。” “你懂什么?宋妈妈有财有势有义气还不算,她本身就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之一。我的武功全靠她帮忙才恢复的!” “真的么?唉,将来无论别人告诉我任何怪事,我都不会感到惊奇了!” 这话比恭维她漂亮还要使她开心,雪婷笑道: “江湖中希奇古怪的事多着呢!你连宋妈妈的大名都没有听过,简直是大大的土包子,当然觉得我说的事情很新鲜奇怪了!” 她停了一下,又道: “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四匹狼和拼命三朗的七只手指,是你一刀刀削断的抑是他们自行斩断的!” 冷见愁道: “你说第二问题?那么第一个呢?” 雪婷泛起得意之色,眉毛扬得高,道: “第一个问题已有答案。” 冷见愁沉思一下,道: “原来你已瞧清楚了!” 雪婷道: “对的,你居然猜到,算你不笨。” 冷见愁用含有晒笑的声音道: “你真的看清楚了?你说得出来么?” 雪婷道: “当然啦……”但她底下的话声却忽然咽回肚中,活像忽然咽下一颗石头,使她眉毛一下子垮下来。 刚才当冷见愁十分惊讶之时,他面孔上的迷雾明明消失,明明清晰呈现出来,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忽然不能肯定了。 雪婷生所气地咬住下唇,过了一会才道: “你到底几岁?” 冷见愁道: “这是第一问题,对不对?” 明知故问,这家伙好讨厌,雪婷很想一巴掌打散他面孔上的迷雾,但不知何故没有动手,只忿然点头。 冷见愁道: “我曾经是幽冥世界中的人,那儿只有绝望、黑暗、痛苦、污秽,没有时间,所以我认为我是四十岁也可,二十岁也可。” 他的话虽是有点怪异不易理解,却又言之成理,亦很坦白。 雪婷觉得一点都不生气,却连她自己也对这现象奇怪起来,因为她一向对待男人没有这么宽大的。 她道: “第二个问题呢?” 冷见愁道: “四匹狼的手批是被我一刀刀削断,拼命三郎是自己动手的。” 雪婷怔一下,这个答案又是两者俱有。难道他的回答从没有一面倒的?我使人怎能得到肯定或否定的推论? 冷见愁又道: “第三个问题是‘灵犀五点金’的结果?徐茜到哪儿去了?” 雪婷道: “你是讨厌鬼,快说!” 冷见愁道: “她们可能拆伙了,因为徐小茜中了一种绝毒,而徐小茜是这伙人的领袖,她本身即不能自保,折伙乃是迟早的事。 这番话听来似乎有结果,其实仍然得不到肯定答覆,灵犀五占金结果究竟怎样? 她们到哪儿去了?问题仍然存在。 雪婷对他眼眼睛瞪了好一会,忽然纵声大笑,笑声像银铃一般情亮悦耳。 冷见愁等她笑声停歇,才道: “似乎我说错话做错事,被你抓住马脚,是么?” 雪婷道: “那倒不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问你问不出答案,或者什么事都无法确定的话,就把你送给他让他来……” 冷见愁道: “你以为我肯跟你去?” 雪婷道: “你连坐起来都办不到,你岂能反抗我的意思?” 冷见愁翻翻眼睛,才叹叹气道: “这话倒是不假,但究竟想知道什么?想把我怎样?” 雪婷道: “你猜不到了是不是?聪明的土包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天绝刀在哪里?”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冷见愁就是我,至于那把天绝刀……” 他忽然用迷惑的声音道: “你要天绝刀干什么?海龙王雷傲侯的‘七尺红’亦是武学中的一绝,你双手都下了使用短剑,指上留下勾韧线的痕迹,可见你已猜得雷傲侯‘七尺红’的真传了。” 所谓‘六尺红’只是两把短剑,末端有坚韧的丝线缠于手腕,可以在一丈方内脱手舞剑,这种奇巧狠毒的兵刃自然另有出手法和特殊的内力才使得动。 雪婷忽然面如土色,道: “你从我双手瞧出来?那么别人呢?” 冷见愁想了一下,才道: “别人恐怕很难,这一门学问不但有许多讲究,最重要的是眼睛,只要眼力稍有衰退,只要有了毫厘之差就看不准了,然这个人还得精通天下各种兵刃例如长短十八般兵刃,二十奇门杀人利器,七十二种暗器,以及九大类基本拳掌炼法,三种基本指法等,如此方能从极细微的差异中,判别找出正确答案“聪明的土包子,果然真的一手,雪嫔自问根本连这些武的智识还不懂得,自然更谈不上判别对方是使用什么武器了。 雪婷心中不觉涌起敬意,道: “你真的懂得那么多?谁教你的?” 冷见愁道: “那人已经死了,他在生之时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雪婷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道: “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就是落叶。” 这个人的回答永远教人不能很明确知道他的意思,就像他的脸一样。雪婷不禁摇摇头,表示心中的不满,但不可言的,这个一切都像迷雾似的人,竟有一种奇异的魁力,忽然使她涌起愿意铺伏在他脚下任他为所欲为的情绪。 她的眼波柔如春水,脸若明霞,全身都发出温柔谦卑的味道,任何男人都能在一瞥中,领略她哀求被侵犯征服的渴望。 冷见愁当然知道,因为他不但是男人,而且健康聪明,但他的目光忽然移开,落在那扇已拉开帘子的窗口。 他好想跑到浓荫下,或在阳光中的草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扫几个滚。 但他只能叹口气,道: “我下午要跟一个朋友会面,八天前就约好的……” 雪婷也叹口气,道; “我不想拒绝你任何要求,但我不敢让你恢复自由。” 冷见愁道: “这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雪婷道: “绝对解决不了,因为有人告诉我,制住你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个人的话就你水会湿火会热一样,永不会错!” 冷见愁道: “偏偏他这一次却错了!” 雪婷坚决地道: “绝对不会,他绝对不会错!”她沉吟一下,又道: “其实他当时还说了一然话,他说‘很可能连一次机会都没有’!” 冷见愁不再驳她,道: “这才像话。” 雪婷道: “现在你不怪我不让你去赴朋友之约吧?” 冷见愁道: “这个约我还是要赴,我会回来让你点住穴道。不过这次是自愿的,所以那人的话仍没有错!” 雪婷连连摇头,道: “不行,我不敢!” 冷见愁道: “不敢也不行,否则我就不替你保守秘密,你武功来历的秘密!” 雪婷果然骇得睁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冷见愁提醒她说道: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约好的一定要赴约,答应了你就一做到!” 城东的这一角屋宇都很低矮,街道很狭窄,巷子内有家牛面店,生意还不错,一共五张破;日木桌竟有四桌客人之多。 冷见愁和朋友占了其中一张,两个人已喝了三斤高梁,两半肉,二十只卤蛋。 他这个朋友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眉宇间和身上的衣物,都露出潦倒的痕迹。 他们好象都不大喜欢说话。一个时辰之久总共不过交谈了十余句。 但他们舒畅惬意的神情,又一望而知绝不喝问酒排遣无聊的时间。 小伙计送上和四斤高梁之后,冷见愁的朋友才长长舒口气道: “一个人如果时时挨饿,未尝没有好的一面,偶然得到醉饱的机会,滋味比常人强胜百倍。” 冷见愁同意地“嗯”了一声,他的朋友又道: “他来的是两个人,为什么不请他一齐喝酒?” 冷见愁只摇摇头,他的朋友注视着他,眼中闪过热情关心的光芒,道: “是害羞么!” 冷见愁又摇摇头,忽然陷入沉思中,他的朋友微笑一下,慢慢自斟自酌,冷见愁道: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是在三十里外的枫桥镇。” 他的明友放下酒杯,道: “是的,我被几个流氓围殴,你把他们赶走,然后请我饱餐一顿,又喝了半天酒,我们一共喝了三十花雕。” 冷见愁道: “别打岔,你明知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的朋友垂下眼光,忽然变得忧郁,道: “是的,我知道。” 冷见愁道: “我们相识时间很短,但心中都有默契,你不问我的事,我也不问你的。” 他的朋友叹口气,道: “可惜现在不问也不行了。是不?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本来就充满说不尽的无可奈何……” 冷见愁道: “你虽然向命运屈服了,但我没有瞧低你,这点请你记住。” 他的朋友道; “我会记住。” 冷见愁道: “你说你远行办一点事,我们就约好今天在这个小面店碰头,那时候我当然知道你很熟悉这个城市!” 他的朋友道: “我没有瞒你的必要。” 冷见愁道: “这一切本来都无所谓,但凑巧的是你本是专门炼刀的人,而且炼的又是最辛辣的一门……” 他的朋友惊讶地抬起眼睛,凝视着冷见愁,眼中现出警提惕之意。 冷见愁道: “你专炼‘拔刀诀’,这是刀术中最辛辣可怕的刀法。” 他的朋友忽然恢复沉郁神情,道: “世上已很少人说得‘拔刀诀’的刀法奥秘,你一定就是这几天轰动武林的‘天绝刀’冷见愁了!” 冷见愁道: “我就是冷见愁,我也知道你本来不叫做了四,我只知道以‘拔刀诀’雄霸武林的闽南连家,所以应该叫你连四而不是李四。” 他的青年朋友连四耸耸肩,道: “随便。” 冷见愁道: “连四,你听着,像你这种刀客,怎可能被几个流氓欺负?而且,被他们期负了两三年之久?” 连四道: “你要我回答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你能从脚步声分辨得出男女,这是‘视听’,能够喝二十斤花雕不醉,这是‘内功’,能够炼到手腕有一圈手银似的肌肉,这是拔刀的‘速度’。总之,你不必被任何人期负,除非你自己愿意。” 连四简短答道; “是的!” 冷见愁道: “这一切都与我们的友情无关,但刚才那个女子,把事情弄成很复杂,我不能不先问明白你的态度。” 连四眼光中渐渐出现热切希望的神色,道: “我们还能够做朋友么?” 冷见愁点头道: “当然,否则我何必费事。” 连四长长透口气,一口气喝干满满一杯辛辣的高梁。 他极为珍视这份“友情”,虽然彼此才见过两次面,他向来宁愿忍受奚落、侮辱、饥饿等,却不肯跟任何人做朋友。所以他自己亦觉得奇怪,冷见愁究竟有什么魔力? 而店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很静,外面的巷道没有行人,在阳光下显得明亮暖和,漫长的夏日已悄悄来到。 冷见愁道: “那个女孩子名叫雪婷,名字并不重要,可能是假的,但她很野,野得很美,敢做一般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敢说一般女孩子不敢说的话,你认识她么?” 连四道: “不认识!”他没有理由回答得不快,任何男人若是认识这样子的一个女孩子,何须思索记忆!” 冷见愁道: “她认识你。” 连四苦笑一声,道: “这却是奇迹了。” 冷见愁道: “是事实,她远远瞧见我要会的朋友是你,立刻跑掉,看来有点匆促。” 连四道: “就算是认识,也不必怕我呀!” 冷见愁道: “你们必定认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再问你第二件事,那些流氓,背后被谁指使的!” 连四道: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到他们是被人指使的!” 冷见愁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以他的观察所得,那几个流氓分明是有步骤层次的迫连四出手,甚至连刀都准备好,等连四忍不住时有刀可拔!那些流氓根本不懂上乘武功,故此决不是他们想见识天下无双的“拔刀诀”,当然他们更不愿自己的头颅攻地?可见背后必有人主使,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冷见愁道: “我的刀呢!” 连四从壁橱内取出一个长形包袱,搁在桌上,道: “谁也想不到震撼天下武林的天绝刀,居然藏放在一家小面包店的碗橱内,不过你最好打开瞧瞧,免得这几天被人掉换了……” 冷见愁隔着包袱摩擦一下,道: “可惜没有发生这种事,其实此刀也不算什么!” 他们沉默了一阵,冷见愁看见连四眼中的光芒和面上的表情变化了很多次,他内心一定波澜起伏,一时壮志涌起如浪涛卷天,一时消沉得有如古井内的一涨死水…… 红粉之与佳人,还有那青山绿水,繁华歌舞,春风词笔,碧血丹心等等都各有所属,都有不可错易的关系。 这一把“名刀”,凡是当世一流刀客,岂能不热泪涌出,岂能不怦然心动? 冷见愁不说话只把“天绝刀”推到他面前。 连四当然会得此意,突然热泪涌出。 他把包袱打开,形式古朴的天绝刀赫然在目。 连四伸出右手,轻轻摩擦那刀,动作之温柔,有如抚摩第一个儿子红嫩的身体。 茫茫江水,烟波浩汇。暮蔼沉沉中一艘轻帆,加上急桨,驶行其疾。 船舱还算宽敞,至少可容七八人躺卧。 冷见愁眼光钉住窗旁的雪停,那张美丽年轻的面庞上,今天一整天都浮现郁郁之色,但昨天却没有,昨天她一会在船头,一会到船尾,口中哼着小调,不时伸脚浸在江水中,总之没有一刻静下来。 至于冷见愁说也可怜,雪掉点了他十二处穴道,使他除了头部能动之下,其实小指头屈伸一下也不能。他昨天与雪婷恰恰相反,闭起双眼足足睡了一天,但今天雪停很少动,冷见愁却一直睁大眼睛,一直瞧看她。 雪婷这么野性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心事?男朋友么?好象不大可能,她绝不是被情感束缚支配那种人,但天下事难说得很,尤其是年轻人,说不定她真会为情所困,为了男朋友的事郁郁不乐,因为昨夜船泊江岸,她上岸好久才回来,可能听到什么消息或者见她的男朋友…… 两日来他们没有交谈过一句话,舱内静得快要发霉,夜色终于使舱内一片黑暗,全冷见愁还是注视着雪婷,好在白天或黑夜对他的“夜眼”来说全无分别。 后面的梢公问过雪换可以靠泊小镇过夜,四下又恢复沉寂。 雪婷忽然说道: “冷见愁,你的眼睛仍然睁开么?” 冷见愁道: “是的。” 雪婷道: “你的天绝刀呢?” 冷见愁道: “送人了!” 雪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那消息果然是真的,你将天绝刀送给你那个朋友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有什么消息?” 雪婷道: “有人抢去天绝刀,你朋友身负重伤!可能活不了!” 冷见愁“嗯”一声,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跟他见面?” 雪婷摇头道: “不必左查右查了,夺刀伤人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道: “如果是他,那倒是合情合理,听说他已说得‘血剑’严北真传,这件事证明连四的‘拔刀决’不够严星雨的‘血剑’诀。” 雪婷道: “连四根本没有拔刀,甚至连包袱也未曾解开。” 冷见愁道: “难道大名鼎鼎的‘烟雨江南’严星雨,竟会拔剑杀伤不抵抗的人?” 雪婷道: “有什么稀奇,世上盗名欺世之辈多着呢。” 冷见愁道: “你怎知道是严星雨?”前些日子徐小茜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严星雨若非真正的英雄人物,徐小茜岂能劳心倾慕一至于此?所以老实说这个消息他觉得不大可信。 雪婷道: “三个人说的,并且都是亲眼所见。第一个是连四本人,经过情形说的很详细,第二个是我派去的人,他曾在南京当过镖师,资格很老,经验多眼光准。他亲眼看见整件事情经过,第三个人是住在北门的名拳师‘山摇地动’陈大元,我们查询之下,陈大元碰见严星雨匆匆经过,只冷冷淡淡打了个招呼。” 这些证据表面上看已经足够了,冷见愁只提出一点,问道;“连四负重伤之后还能说话?” 雪婷道; “这一点便有点奇怪了,他只不过左肩和手腕受伤,两处都不是致命部位,何以会有重伤垂危的话?” 冷见愁道: “我想瞧瞧他。” 雪婷道: “为什么?” 冷见愁道: “我们既然是朋友,既然又知道他垂危的消息,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认为不对么?” 雪婷道; “如果我们知道严星雨就在附近,又知道天绝刀尚在他身边,你先找他抑是先去探望连四?” 冷见愁道: “现在可有这种选择机会?” 雪婷道: “还不知道,船马上靠岸,一到岸边就有消息。” 冷见愁道: “你不愿我去探看连四?你早就知道他是闽南连家的人?” 雪婷望着昏暗的江水,过了一会,才道: “是的。” 冷见愁大声道: “我告诉你,我决定之事,谁也不能拦阻,我要看看连四。” 雪婷回转头,发觉舱内漆黑无光,便点上灯,灯光照出冷见愁的面庞,她端详一阵,道: “你连小指头都不能动,请问你有什么法子‘去’看连四!” 冷见愁道: “别忘了有秘密在我手中。” 雪婷道: “秘密已经不见了。” 冷见愁道: “哦?这一两天好象发生了很多变故!”雪婷道: “对,由于连四负伤垂危,我爷爷大为震怒,决定不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所以他撤销了我的誓言,我的誓言是什么,相信不说你也想得到。” 冷见愁道: “我虽然想得到,但你祖父要你立下很可怕誓言,目的只不过不泄露家传武功,这一点却使人想不通。” 雪婷忽然道: “就快靠岸啦!”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的穴道根本没有受制于你,因此你现在不答应我,大家一翻脸,你便可能失去带我去见那个人的机会!” 雪婷轻笑一声,道: “昨夜有个男人,他的身体已呈现极冲动状态,因为有个女儿玩弄他,而这个女人却赤裸向在他身边,要是这个男人能动弹的话,你猜人第一件事做什么?” 冷见愁苦笑一声,道: “我不知道。” 雪婷道: “等一会我们上岸,你会见到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冷见愁眼睛转到窗边那盏风灯上,忽然凝定不动,若有所思。 雪婷轻晒几声,转眼向黑暗的江岸望去,口中喃喃道: “石堤已可以看见了,好象还有人影,冷见愁,我们快到了在她身边的风灯忽然熄灭,冷见愁吃了一惊,连忙打着火焰,但那风灯却点不着。 雪婷手忙脚乱地查看,冷见愁嘲声道: “好笨啊,连我在这边也看见灯芯铜管坏了。” 后面的梢公在蓬上敲了两下,雪婷吃了一惊,道: “啊呀,已经到了,但这盏鬼灯却忽然坏了……” 她伸头出窗,纵声叫道: “爷爷,没有事,只是灯忽然坏了。” 船身碰到石堤,传来轻微的震动,堤上一个苍老含劲的声音道: “灯怎会坏的?绿儿,你若是受制于人,也不要紧,爷爷会想办法.你别惊慌。”乎。”所以才会对‘友情’看得重,你现在把他穴道解开、请他上来。” “解开穴道?爷爷,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我从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但对他不知何故却感到害怕!” 她爷爷笑一声,道: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是谁?” 雪婷道: “当然知道,你是海龙王雷傲侯,几十年前便已是武林一流高手。” 雷傲侯道:“ “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却忘记提起,你爷爷是典押业之王,评估天下重宝之时,上至帝王公卿下至鸡鸣狗盗,无不钦服。” 雪婷实在不明白爷爷在这种情况之下,何以忽然提到典当这一行?难道和武功有关? 雷傲候又道: “典当这一行除了胸中学识和经验之外,最重要的是眼力和胆色,尤其胆色,简直是赌徒一样。” 雪婷恍然响了一声,道: “您意思说您一生都是在豪赌中。” 雷傲侯道: “对,每次要爷爷出马鉴定评估的话,便是爷爷我作孤注掷的豪赌了。孩子,当年爷爷的豪情胜概,一百个武林高手都比不上。” 他们祖孙的对话停止了,沉寂一会,雪婷奋然道: “好,爷爷,我去解开冷见愁穴道。”她显然感染到老祖父的豪气。爷爷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雄风犹在,谁能不感动的振臂而起。 黑暗中忽然传来语声:“傲老,您好!”是冷见愁的声音,是从雷傲侯后面两三丈处传过来。 雷傲候转身望去,黑暗中只隐约看见冷见愁高瘦的身影,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道: “好,冷见愁,你真行,我那小孙女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突然一道火光从堤下飞来,霎时照亮了堤上数丈方圆。原来是那梢公高举一支火炬,飞身上堤。 冷见愁全身虽是暴露在火炬光下,但在别人眼中仍然有模模糊糊之感,仿佛来自幽冥魔鬼,又像密林中,最凶残可怕的豹子。 雪婷尖叫一声,飞扑上去,半途中却被雷傲侯舒臂伸手拉回来,雷傲侯沉声道: “不要冲动,他不是人。” 冷见愁道: “我要瞧瞧连四。” 雷傲侯道; “我晓得,已经把他带来了。” 他作个“请”的手势,冷见愁道; “我知道他在那边的茅屋中,但我同时又知道在茅屋的四周,一共有三十八个人,有的在树上,有的躲在坑洞内。” 雷傲侯道: “你究竟是人呢抑是鬼!” 冷见愁道: “你刚才已说过我不是人。” 雷傲侯萧萧白发在火光下反映出刺眼的光芒,尤其他点头或摇头时,现在他面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微见呆滞,显然这个活了将近百岁的老人,正以他一生的智慧和经验思索某些难题。 暮夜中,孤独的火炬不但不能照亮大地,反而散发出阴森和寒冷的气氛,任何人如果发觉敌人竟然是魔鬼化身,他能够不骇破胆子已经是奇事了。 雪婷一会儿惊惧得身子发抖,一会儿又现出狂野神情要冲向冷见愁,雷傲侯一只手稳稳抓住她。宛如不可撼摇的石像似的。 这个老人忽然说道: “冷见愁,很多不可能的事都在你身上发生,例如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所以就算多加上一个巫山神女宫主,风发运鬃南飞燕,也不会稀奇。” 冷见愁道: “南飞燕亦只是一片落叶罢了,不过这一片却污秽可大方得很……” 雷例侯道: “南飞燕轻功暗器天下第一,怪不得你击灭船上风灯,绿儿全然查看不出踢跷,也怪不得你上堤时能瞒过我雷某人耳目!我算来算去宇内昔年只有南飞燕‘跨日无影踏月凌虚’轻功身法可以臻此境界,你无疑尽得心法精要,甚至有可能青出于蓝! 原来这个智慧的老人,研思的是这件事,可怕的是,他终于毫不错的找到结论。 但冷见愁却好象一点都不在乎转变话题道: “你和闽南连家有什么关系?” 雷傲侯沉吟未答,雪婷大声道: “爷爷别告诉他。”雷傲侯摇头道; “也瞒不了多久,连四是雪婷的未婚夫,也就是雷某人的孙女婿。” 冷见愁意外地“嗯”了一声,道: “我倒想不到你们关系如此密切,不过,我还是要看看连四。” 他忽然现出警诫的神色,然后缓缓转头望向黑暗中。 大约在三四支外,出现一个人,身量颇高,腰肢毕挺,面色白皙五官端正,一望而知是江南人氏。 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身上淡青长衣裁极为合身,头巾上有一方羊脂汉玉,腰佩长剑,左手却拿着一把折扇,予人以潇洒大方的印象。 当然谁也想不到冷见愁能够在黑暗中把来人观察得清清楚楚,因为冷见愁能够发现这个人的出现,已经使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那人暗自摇头,伸手整一下佩剑,才道: “冷见愁果然名不虚传,不才范慕鹤佩服之至。” 冷见愁道: “傲老,他是什么人?” 雷傲侯道: “羽扇纶巾范慕鹤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年纪虽轻,但身经在战,在剑道中的确可占一席位了。” 以江南三大名剑的身份名望,只有像‘海龙王’雷傲侯这种前辈高手,才有资格当众评论。 冷见愁忽然感动这个剑客最凌厉迫人的不是那神鬼莫测的身法,而是“风度”和“气概”。这是先于加上后天训练修养的成就,因此很难测度这个剑客造诣究竟有多深? 只听范慕鹤又道: “想不到威镇长江的‘水鸟孤飞’沈惊涛也来了。” 那持炬梢公略力掀起竹笠,露出黝黑多皱的脸孔,说道: “范相公好说了,兄弟在陆上只有瞪眼的份,希望有机会在水里出点力气。” 照冷见愁所说,黑暗中共有卅八人埋伏着,日下第一个现身的已经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谁知道还有多少惊世骇俗的人物将会相继出现呢? 冷见愁心中不觉对雷傲侯泛起佩服之意,想不到这位垂垂老矣的前辈高手,一怒之下竟能掀起如此可怕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话忽然停歇,谁都不说话,过了一阵,那江水涌拍堤岸的声音越来越单调。 冷见愁回转身对着雷傲侯,淡淡说道: “我要看看连四。” 人人听了都晓得冷见愁还有个意思,他的意思说这一次已是最后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海龙王雷傲侯仰天大笑,道: “天绝刀,好一个‘天绝刀’。” 一共十二支特制火炬,十二个老少俊丑装束都不同的人高高举着。 火光照得当中七八丈方圆空地明亮如昼,人人脸色肃穆铁青,注视光线汇聚点的两个人。 冷见愁站在那儿,好象亘古以来都没有移动过,但有些人都觉得他好象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明明站在那儿,却又不在那儿。 范慕鹤长衫已脱掉,据说他大小一百九十七战以来,还是第一次脱掉外衣。 他的剑尚在鞘中,他的手很轻柔地按住剑把,人人看见他白皙修长洁净的手掌和手指。 “江南三大名剑”果然不同凡响,剑犹在鞘,却已令人涌起剑气纵横的感觉。 十二支火炬汇合的光亮,照见冷见愁漠然寒冷锋锐的目光,他手中有刀,也算有名的好刀,是范慕鹤特别向刀法名家梁迅人借来的,但冷见愁只用左手随随便人呵拎在刀鞘上的紧带,即使是普通人也看得出这种拿刀的姿势,决不可能迅快拔刀应战。 这就是他的“刀法”?天绝刀也是这样子施展的?人人心中的疑惑,几乎比长江之水还要多。 突然间一支火炬划空飞起,落在十余丈外的江水中,“嗤”地熄灭,十二支火炬还剩有十一支,所以四下都明亮得很,只见丢掉火炬的是五旬老者,一身粗布衫裤,而且厚厚老实,是在乡村到处都见得到那种老老实实的庄稼人。 他左手本来反拿着一把金刀,然后也掉落地面,双目茫然而又凄惨,好象守财奴忽然发觉所有的家当财物都不见了。 这本是很奇怪可笑的情景,没有一个人发出笑声,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位“水乡左金刀’莫逢时,一生精研刀法,功力精深无比,见识渊博无比(刀法)。他忽然炬压刀,意思和守财奴忽然发觉不见了所有钱财一样,这是所有武林名家都值得痛哭的大醉的事,绝对没有一点可笑,只有悲哀。 “天绝刀”莫非当真可以横行天下?何以冷见愁随随便便站着,就已无懈可击? 碰上这种敌手,辛辛苦苦炼了几十年的武功又有何用? 火炬一支支飞向江中,江南十二位武功路数全不相同的名家高手,都-一宣布认败服输,将来其中一定好几个终身有不敢提到“武功”,又岂止痛哭沉醉而已! 但仍然有一支火炬独撑残局,是“雪婷”,这个既野性又美丽的年轻女郎,及时另行点燃一支火炬,高高举起,虽然她被无声的悲壮凄凉场面感动和热泪盈眶,但她的手仍然很稳定,高举着火炬。 至少目前还有两个人未曾认输,雪婷是这样想法,一个人是“羽扇纶巾”范慕鹤,他的气概,沉稳的态度,足可以都江南千万美女为之倾心仰慕不已! 另一个是年过八十白发满头的“海龙王”雷傲侯,他眼中光芒锐射,充满了不可测度的智慧。这位曾在是全国典押业之王亦是一代武林高手,他能不能抵抗“天绝刀”的威势?他忽然动员全部力量三十年前的旧部属,以及故人的子弟等 是不是一心一意要击败冷见愁?为什么要击败冷见愁? “羽扇纶巾”范慕鹤突然朗声长笑,说道: “傲老,晚辈平生大小近两百战,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多!” 雷傲侯道: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蹈险!” 局面本来很紧张,范雷两人一说话,立时缓和了很多,可是听雷傲侯的口气,似乎那范慕鹤不愿罢手,所以出言相劝! 冷见愁亦感到范慕鹤的杀气越盛,斗志越坚,一般来说正当对峙之时,一说话就不免松懈下来,但范慕鹤却与原则相反,冷见愁因此感到奇怪。 “傲老,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晚辈直这一刻才深深体会这句话的味道,晚辈承蒙做老瞧得起,飞羽相如,而且核定为江南三十八家之首,士为知己者死,晚辈已经豁出去啦!”’ 冷见愁虽然感到对方威力随着话声越来越强,但仍然不作声。 雷傲侯道: “范世兄,在我一行的看法跟你有点不同,我这一行讲究的毫厘不差,当机立断,只值十两银子的东西,打死也不肯出十一两,你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范慕鹤大声道: “冷见愁,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冷见愁道: “听见了。” 范慕鹤道: “如果换了你是我,该怎么办?” 冷见愁淡淡道: “我不喜欢猜测,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范慕鹤道: “但你知不知道我们已交锋许多回合了!” 冷见愁道: “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分别?腰缠万贯的财主,多花了十两和多花了二两银子有何不同?” 范慕鹤半晌没有作声,雷傲侯长长叹息一声,道: “范世兄,现在大概已到了黄河吧!” 一盏孤灯把小小的茅屋照得相当明亮。 榻上躺着的人,右手和左肩都包扎着厚厚的白布。 他脸色灰白,气息也很微弱,冷见愁俯视了一阵,破感心酸,前几天还是生龙活虎般的青年,怎的已变成奄奄一息的病患? 茅屋内还有雷傲侯和雪婷,他们都没有作声,这种沉默使人感觉到“死亡”。 冷见愁静静瞧了一会,忽然动手把白布通通解掉,露出碗上和肩上的伤口。只见鲜血仍然从伤口渗出,止血的金疮药似乎毫无用处,任何人像连四这样停地流血,一定早已断气。但连四还未死,他生命力之强韧似乎强胜过常人很多。 冷见愁沉声道: “有没有参汤?” 雷傲侯应道: “参汤么?容易得很……” 雪婷已经奔出去,片刻就回转,带来一壶凉凉的参汤。 冷见愁拍拍连四的面颊,好象大人安慰小孩子一样,但连四的嘴巴在这时张开了,冷见愁道: “喂他参汤,不要急,但也不要停止。” 雪婷挤到床头,依言而做,参汤一匙匙喝入连四口中。 冷见愁用白布拭去伤口血渍,看了一下,说道: “是剑伤,这口剑很特别,只有半寸宽,剑身其薄如纸。” 雷傲侯叹口气,雪婷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芳草剑’正是薄如纸,只有半才宽。” 冷见愁道: “既然证实是严星雨,事情就好办了。”他忽然走出去,隐没在黑暗中,连四面色苍白像死人一样,两处伤口仍然渗出鲜血。雪婷惊疑地望着祖父,道: “他会不会回来?连四会不会死?” 雷傲侯道: “冷见愁正在想法子抢救连四。” 雪婷道: “我也知道,但这个人好象一团迷雾,任何事情到他身上便不能确定,他本来应该像只死猪躺在船上,我明明点了他一十二处穴道,又用种种方法测试过,甚至利用每个男人最强烈的本能欲望试探,但他却根本没有被我制住,爷爷,你为什么装出受制的样子?” 雷傲侯摇摇头,但这位世故智慧的老人并没有迷茫疑惑的神色,因此他的孙女不明白他摇头到底是表示不知道抑或是不愿解答。 冷见愁忽然在灯光下出现,放了一些白色晶状物在参汤中,另一只手拿着陶罐,他撕了一小块白布,蘸透那无色液体迅快洗涤两处伤口,他动作迅快而又轻柔,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陈醋气味。 冷见愁一面动手,一面说道: “我早已回答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么?我说我要看看连四,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刀已被夺,身负重伤,但我却知道你会把他的消息告诉我……” 连四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白色,很明显的一个现象是鲜血已经不再渗出来。 雷傲侯现出惊奇之色道; “我用的金疮药是真正少林秘方,比云南白药好十倍都不止,但仍然不能止血。那两处剑伤并不厉害,想不到像无底深洞一样可伯,冷见愁,你用的什么药物?” 冷见愁道; “不是药,只不过一把盐和一罐白醋而已!” “盐”放在参汤里,恐怕是中国人懂得食“参”以来第一次,用“醋”洗伤口而能止血,但也可以把伤口的血凝块洗掉,以致流血不止,冷见愁怎会反其道行之? 冷见愁并不多作解释,他本人也可能不知道“盐”的功效,又确知连四的伤口是一种特别的五金利器所伤。 这种合金属有奇特的毒性,所以用一般止血药反而会使伤口流血不止,直到失血过多而死为止,所以他用“醋”猛洗伤口,使那种金属毒性消失,一方面用加盐的参汤补充失去的血液。 连四忽然慢慢睁开眼睛,这是两天来第一次恢复神智。 他苦笑一下,用虚弱无力的声音道: “冷见愁,我很惭愧……” 冷见愁道: “夺刀的人真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连四道: “夺刀,那把‘芳草剑……-拔剑的速度……还有……剑势弥漫着烟雨迷蒙的情敌……”他声音越来越小,除了这几句话之,后来嘴唇开磕,已没有声音发出,冷见愁只好把耳朵靠近连四嘴边。 但连四喘气也好象不够气力,冷见愁道: “有话以后再说,先休息一下。” 雪婷继续喝参汤,连四眼睛转到地面上,露出迷惑的神情,雪婷却向他微微而笑。 冷见愁明明看见了,却好象丝毫不曾注意到,说道: “傲老,刀在何处?” 第三章 冷面杀手 “踏青”既雅致而又很通俗的名词,在江南,人人都知道“踏青”是郊游的意思,但很少人知道在唐宋时二月二日是踏青节,后来变成清明节效游行踏草称为“踏青”,到更后来凡是春夏时的晴朗日子到效外游玩,都可以叫做“踏青”。 冷见愁为人一点也不俗,踏青的兴趣绝不会比风雅之士不少。不过现在他在燕风吹拂一片绿意的郊外时,心中却没有一丁点“踏青”的雅兴。 城外游人络绎不绝,博望山的青翠层峦就在眼前,冷见愁忽然离开游人最多的道路,由一家酒肆左侧的小路行人,穿过一片树林,但见一座茅亭搭在清溪边。 四下除了鸟叫虫鸣,溪水鸣咽以及和风拂叶之声以外,没有一点世谷尘嚣喧扰。 但冷见愁却还听见了很多声音,都不是“人类”都听得到的,例如无数种类不同的昆虫噬咬嫩嫩的芽叶,泥土中蚯蚓呼动,甚至欣欣向荣的树木底树液滋滋上升着声音。 当然那林木中鸟兽类的呼吸和动作的声音,更不能逃过冷见愁的耳朵,而在这种种无声之当中,有一个悠长细密的人类呼吸声,一听而知是内功深厚之士的呼吸。 这呼吸声来自亭后茂密的草丛中,冷见愁大步走向上茅亭,突然凝立如山动都不动。 冷见愁的耐性早就经过世上最严峻的考验,在他来说要他像木头般呆站上十天八天,真是比吃饭还平常些。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太阳已移到西方的山巅。 亭后草丛中忽然籁籁响动,接着走出一个人,全身绸缎衣服和冠带上的玉器,闪耀出富泰的光辉,不过此人虽然打扮得像回富裕风采。 他来到亭内,抱拳道: “是冷见愁么?” 冷见愁直到这时才动弹,点了点头。 那人道: “在下镇江严星雨,冷见愁兄弟你这份耐力,严某佩服之至。” 冷见愁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果然名不虚传,我的天绝刀呢。”他并没有解释对方名不虚传之故安在,一针见血地提到“天绝刀”。 烟雨江南严星雨一直走五六尺之处才停步,神彩飞扬的眼睛中隐藏着能使女孩子们意乱神迷的魁力。 他态度舒徐间像,一点也不像面对危机的人,他甚至可以溶入这嫩绿色的季节中。 冷见愁道: “你的芳草剑果然很雅致。” 严星雨道: “过奖了,此剑本身不算什么,但当年我初出道时,孤身闯入太湖芙蓉寨,激斗一昼夜,杀伤二十四位寨主,最后终于与芙蓉寨总寨主柳叶青见到面,那是鞭蓉寨十多年来未曾有之事……” 他停歇了一下,突然流露出落寞怀念的神色,又道: “柳叶青虽是妇流,但气概风度还胜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名家高手,我们只斗了一招,柳叶青就跳出圈外,请我先行休息,用最的酒和食物,最舒服的房间床铺款待我。第二天早晨,我们在一个四面都是苍翠树木包围的练武场碰面,除了我和她之外,还有四个使女,年纪都只有十七八岁,都长得漂亮健康,身材修长,面上都含着爽朗自信的迷人笑容……”他的声音忽然中断,露出追忆怀念的表情。 过了一阵,冷见愁不但没有出声打扰,甚至连身子也纹风不动。像“烟雨江南” 严星雨这种人物,一望而知是善于修饰自己,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而他居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怀念追慕之情,他当然已把这个陌生人视作同一等级有资格分享他内心秘密的人,这是一种回报内心的敬意。 严星雨轻嗟一声,道: “我自后的十余年中,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见过的女孩子不算少了,但至今竟还没有见到像那四个女孩子那么有气质那么美丽的……” 量那四个女孩子以后可曾遇到过像“烟雨江南”严星雨这等调说风流极有深度的男人? 严星雨又道: “柳叶青把四个女孩子,连同她们手中捧着的珍奇宝物都送给我,作为我们言和罢战的礼物,柳叶青根本不必这样做,她只不过动了怜才之心,特地用这个法子,助我成名而已!” 冷见愁忽然道: “如果柳叶青没有和你拆过那一招,现在你就不会遗撼了。” 严星雨叹口气,道: “你说得好,如果当时我们不曾交过手,如果她那一扫曾显示出绝世功力,一切都改观了,我会像大获全胜的将军纳降,收下四个美女和所有的珠宝,奏凯而归…… 但事情不是那样,我拒绝礼物,不过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挑了一把好剑,就是这把芳草剑,我告诉柳叶青,今生除了芳草剑之外,决不用第二把剑!” 短短的故事,却含蕴激越的侠情,极有深度的尊敬,还有几丝柔情,冲击着冷见愁也为之叹息一声。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手轻抚剑柄,他的手很白皙,手指修长梁软,把特别狭窄的“芳草剑”衬托得更雅致。 他忽然大声道: “冷见愁,我先请你喝酒!” 冷见愁只说一声“好”,严星雨击掌两声,掌声远远传出去,转瞬间一个老人家和一名小书憧提着盘奔来,就在茅亭中,布下碗筷杯盖,酒是放在一个红花双耳瓷瓶内,倒出来是透明晶莹的液体,散发出甜润的香气。 这是著名的佳酿“莲花白”,有人说古称“琼浆玉液”中的琼浆,就是此酒,事实上却是穿凿附会之谈,古人誉喻精美的酒便称为“琼浆”,并非某种酒的别称。 “莲花白”香冽甘甜,属于烈酒,冷见愁在雷家已尝过,与严星雨连干三杯之后,便停杯不饮,道: “好酒,多谢了。” 严星雨道: “小意思,何须言谢。”他沉默一会,忽然怅惘地叹口气,道: “我知道天绝刀在那里,但不能告诉你,所以你我之间,既不能输诚相交,便终不免决一死战。” 冷见愁没做声,严星雨又道: “听说你还有一把好剑,剑呢?” 冷见愁道: “已经押给海龙王雷傲侯。”由于雷傲侯已经召集旧局精锐大举出动过,江湖无人不知,胡此已无须为他隐瞒什么人。 严星雨道: “雷前辈肯接受此剑,就算是凡兵,亦变成神物了。我只奇怪你怎能得到这位隐居数十年的异人!”冷见愁道: “如若我告诉你说,那是凑巧碰上的,你信不信?” 严星雨沉吟了一下,才道: “为了表现风度,我会说相信,但不瞒你说,我心中决不相信。” 冷见愁道:“随便你这件事我觉得毫不重要。” 严星雨道: “在我却很重要,因为雷老前辈昔年是家伯父血剑严北唯一的朋友,所以如果有人能知道雷老前辈的下落,世上只有家伯父一个人了,你要同意我这个想法?” 冷见愁道: “以一般的情形而论,我要以同意,但若是令伯父因某种奇特因而失踪,便可能不知道雷傲老的下落了。” 严星雨微微笑,道: “这话值得干三大杯。” 他果然连干了杯,才道: “三十年来,江湖上无人得知家伯父已经失踪,因为他自成名以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虽然他真的失踪,谁也想不到‘失踪’上面去,只有他家人知道,还有就是真正知道他从江湖上失踪的人,当然,这个人必定知道他的下落!” 他深深呼吸一下,似乎压抑内心的兴奋,然后又急急道: “冷见愁兄,我的推断以为怎样?” 冷见愁道: “很对,我就是三十年来唯一见过血剑严北的活人。” 严星雨忽然站起身来,但迅即控制住情绪,重复坐下,缓缓道: “家伯父的近况能不能见示——” 冷见愁道: “可以,他像所有的落叶一样,已经化为尘土了!” 严星雨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道: “就是树上掉下来的枯叶,严北纵然英雄一世,天下无敌,但终不免要枯萎死亡,对不对?” 严星雨道: “肉体上说法很对,人生自古谁无死?但在精神上却不对了,家伯父的剑道古今无双,有夺造化之功,如果能够一直流转后节,他也就可以不朽了。” 冷见愁道: “令伯父的确是一代剑家大家。” 严星雨等了一阵,才道: “还有没有别的评论?” 冷见愁道: “人死就一了百了。” 严星雨道: “不,他是我嫡亲伯父,现下这世上除你之外,只有我父亲近过他,得过他指点剑法,因此不论是好是坏,请告诉我!”他表情严肃,声音诚恳,流露出内心的呐喊。 冷见愁道: “你很少这样子吧?” 严星雨道: “简直是平生第一次,冷见愁兄,请相信我这句话,我内心的情绪,从来不让别人得知。” 冷见愁默默想了一会,才道: “血剑严北的剑法几乎无懈可击,为人城府深沉无比,世上很难有人比得上他的机智冷静他平生大概只败过一次……” 严星雨两眼中迸射出火花,沉声问道: “他败过?败在何人之手。” 冷见愁道: “他的确败过,而且败得惨得很,因为他连性命也输掉了。” 严星雨齿缝中迸出一个字:“谁?” 冷见愁道: “是命运!” 严星雨突然松一口气,道: “原来是主宰每个人的命运,他当然敌不过,谁能与命运之神抗争?谁能不败在他手下?” 冷见愁道: “我还没有输败!” 严星雨惊讶得扬起眉毛,凝视他好一会,才道: “我们相遇是不是命运呢?” 冷见愁道: “对,至少我自己很相信!” 严星雨道: “可能命运之神选中我,要我设法击败你,你想有没有这可能?” 冷见愁摇摇头,道: “不可能,你可能是我最难对付的敌人,但决不能击败我!” 严星雨确实很有风度,举杯朗笑一声,道: “冷见愁兄,我衷心佩服你坚强无比的自信!你可能真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敌手,只不知你是不是? 他们毫不迟疑地干了一杯,这一杯酒表示各自对方钦佩尊敬之意。” 冷见愁道: “你对徐小茜的印象如何?” 严星雨想了一下,道: “她很漂亮,有头脑,男人很难不喜欢她。可惜的是她已被辰州‘恶仙人’韩自然诅咒过,成为世所共知的‘不祥人’,你一定听过‘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所以你想我敢对她怎样呢?” 冷见愁道: “我没有听过韩自然的事迹!” 严星雨道: “好,我说一两件给你听!但你连这个传奇人物的恐怖事迹都不知道,实在令人惊奇,你难道像齐天大圣似的突然从石头进出世上的么?” “恶仙人”韩自然只有卅六七岁,相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但毋宁说是“诅咒” 使人隐于“噩运”的预言神通,他成名十多年来,没有一次不是言中每个人悲惨结局为能事的,别的修习。祝由科”符录的道士法师,本以治病驳鬼为目的。 但“恶仙人”韩自然,听说专门以符咒制人死命,而事实上无论有人出多少钱,也请不动他救人性命,所以不多久,‘恶仙人,之名就传遍江湖。 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西方十六里的“黑石谷”,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尽是黑褐色石头的山谷,甚至在入谷前半里之地,已经是草稀树疏,满眼黄沙黑石荡漾着一片神秘肃杀的气氛。一顶软轿由两名精壮大汉抬着,在谷口忽然停下,软轿内传出沥沥骂声,道: “为什么往前走?” 谷口两边的黑色岩堆后面,露出五把强弓,引满待发的劲剑利游上闪耀出一片精光,五支劲剑都向着他们,两名轿夫脑袋瓜热汗直流,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瞧出这五支劲剑随时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就像扎穿一张薄纸那么容易。 前头的轿夫边汗都不敢拭,呐呐道: “夫人,有五支箭对着我们。” 轿软内的夫人道: “你们的武功都很不错,五支箭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道: “这五支箭距离只有三丈,两支对着我的黑狗,两支对着李三,还有一支对着夫人,所以我们不敢往前走。” 在三丈距离之内,强弓射出的箭真有奔雷闪电之威,无怪黑狗骇得脚软不敢妄动。 软轿虽然已连放在地面,但没有人现身出来,轿后的李三也直冒热汗,大声道: “夫人,这五名箭手可不是简单之辈,握弓在手,稳如磐石,箭尖透出迫人杀气,箭法能炼到这种境地,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 轿内的夫人道: “武功的事我不懂,你们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过……最新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韩自然聘请能人把守谷口,韩自然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也怕暗杀么?有人能用武功杀死他!” 五把强弓是在从中右边的几块岩石露出来,在另一块黑色的岩石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口音,道: “如果你是韩自然的夫人,我就送一支箭给你玩玩。” 谁者明白这个“送”送就是“射”的意思,而这种“送”法决不是好玩的,其理其明。 轿内的夫人惊道: “哎,别开玩笑,韩自然不是我丈夫,我自己姓安,夫家姓毕,姑娘莫非是找韩自然麻烦的?” 岩后的女子和她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她道: “毕夫人你听着,第一件别叫我姑娘,叫声汪大娘或者汪婆婆便好,第二件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不要再来。” 轿内沉寂了一回,那毕夫人才道: “听声音很年轻,只怕年纪比我小得多,但纵是如此,叫你一声汪大娘也没有关系,叫‘婆婆’就来免太那个了。” 汪大娘道: “你很温柔很可爱,趁着还未被鬼缠身以前快走吧。” 毕夫人道: “鬼?是不是韩自然?” 汪大娘道: “除了他还有谁?” 华夫人道: “我跟他很熟,虽然他不像是鬼,说他是‘仙人’倒县有占像。 汪大娘声音忽然变成很冷,道: “你和他是老朋友。” 毕夫人道: “不是,从前他很讨厌我恨我,但却不能不听我话,亦不能不容让我,因为我是他师父的侄女。” 汪大娘沉吟一下,道; “那么现在呢?他还恨不恨你?还听不听你话?” 毕夫人道: “现在我是排教主毕恭叟的夫人,韩自然是排教三大护法长老之一,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更不知道他听不听话!” “排教”是道教中的一派,专以符录为人治病除妖,更为人所知的是利用江水运送木材的无数木排,皆是排教势力。长度以里计的木排在江面上随波流下,操年不易,必须有排教师父坐镇施法祭神驱鬼,方能平安航行,此外,穿州过县的航程中,若是没有排教师父保护,亦难免有各种大小麻烦阻难。 排教的湖南最盛,教主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这种超乎人类能力的宗教,带着极浓厚神秘色彩,怪异传说甚多,因此即使是最桀傲不驯的武林人物,遇上排教法师,亦都宁可敬而远之,所以那五把气势如山的强弓都微微震动一下。到底那些深人人心的神奇传说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假如任何一个人一箭射死了“排教教主夫人”将会有什么后果? 毕夫人带着笑声说道: “汪大娘,你瞧我可不可以入谷找他呢?” 汪大娘立刻道: “可以,毕夫人请使!” 软轿立刻离地而起,但在那方黑岩边又忽然停住。 毕夫人的声音传出来,道: “汪大娘,我此行毫无把握可以生还,只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汪大娘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不对?” 毕夫人道: “我这话你一点都不奇怪?” 汪大娘道: “我为什么要奇怪?” 毕夫人道: “因为我既是他师父的侄女,又是教主夫人,何以会说出不知能否生还的话!” 汪大娘道: “表面上这话有理,韩自然有什么理由加害你?当然没有,但如果你长得漂亮而又年轻,那就难说得很了。江湖上传说这‘黑谷岩’不许有女人踏入一步,甚至连猫狗鸡鸭也不得能雌的。你如果真是女人,愈年轻漂亮就愈死得快些。 毕夫人道: “那都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韩自然杀死女人。” 汪大娘哼一声,却含有强烈的仇恨忿怒,说道: “我当然有证据。” 毕夫人道: “什么证据?” 汪大娘道: “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但你去吧,这都不关重要了。” 这两个女人交谈至今,已说了不少话,但彼此都没见过面,将来狭路相逢碰面的话,可能从“声音”中发现竟是曾经“相识”的,但她们可有相逢之日么? 软轿迅即入谷而去,而谷口亦迅即恢复寂静,似乎并没有生物存在。 “恶仙人”韩自然相貌清俊,儒巾儒服,颇有书卷气,尤其是两仆从都是高大丑陋的肚汉,一个还瞎了一目,更衬托出韩自然的儒雅萧洒。 瞎了一目眼睛的丑仆远远就拦住轿子,神色阴沉冷酷,手中拿着一面麻布的长旗,旗上有几个红色的字,但却被浮动围绕的层层黑雾阻住视线,使人瞧不清写着些什么字。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面黑雾笼罩的长旗,便为之毛骨惊然,想到“鬼怪”“法术” 等等。 轿子当然停了,黑狗和李三的神情似乎比见到五支劲箭对着脑袋时还害怕。 轿内的夫人道: “我是毕教主夫人,快去通知韩长老。” 在七八丈外一排高巍屋宇前面“恶仙人”韩自然站在阴影中,人人都看见他,也知道话声能传到他耳中。 瞎眼丑仆道: “不管你是谁,先出来。” 毕夫人仍然躲在轿中,道: “你别无礼,韩长老为什么不过来?” 另一个丑仆听了韩自然吩咐的话之后,大步过来,说道: “韩先生说轿内的女人如果真是毕夫人,那就赶快回去。” 毕夫人道: “如果不是呢?” 丑仆道: “如果不是,想回去也不行。” 远远望去,只见“恶仙人”韩自然一袭儒衫,秋风吹得袂袖飞扬,飘飘然大有仙气。 毕夫人忽然道: “李三,瞧瞧后面来路上可有动静!” 李三回头望望,脸色登时就像泥土似的,涩声道: “有无数白色的蟑螂和红色的蚂蚁,一堆堆散布地面,虽然各不相混,却又似是互有默契,以小的瞧来,简直是一座红蚁阵和一座白蟑螂阵,夫人,小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红色的蚁,只只大如拇指,更未见过白色的蟑螂。” 毕夫人道; “废话,你当然没见过,从来没有人见过炼狱使者或者勾魂使者而能够活着的。” 所谓“炼狱使者”便是红蚁,“勾魂使者”便是白蟑螂,毕夫人能指出这种诡异的名称,当然真是排教主夫人无疑。 李三骇然道: “夫人,咱们呢?能不能活着离开?” 毕夫人道: “我也不知道,你和黑狗本来就不该踏入这‘黑石谷’一步的,你们应该知道‘黑石谷’乃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纵是排教弟子,基无长老赐佩令符,也将死于非命。何况是外人呢?” 听起来这两个“轿夫”竟然大有问题,如果是毕夫人的手下,自是唯一毕夫人之命是从,哪里有得选择。再说毕夫人手下当然是排教中人,又怎会是外人呢?” 黑狗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不是黑狗,当然便不是排教北子,本人是‘湘江龙’罗铁胆,李江是‘湘江虎’李淇,今日特地亲自来黑石谷走一遭,来跟‘韩仙人’韩自然算几笔血帐。” “湘江虎”李淇洒了一些黄色粉末在地上,厉声道: “韩自然,‘湘江风’崔菁是不是死在你手中?” 话声是内心传出去,纵是数里外之人也能听到,但韩自然全无反应,过了一会,‘湘江虎’罗铁胆手中忽然多了一对铁胆,捏得轧轧而响,说道: “韩自然血帐一笔笔的算,如果‘湘江风”崔菁不是死在你手中,只须回答一声。” 韩自然仍然不言不动,不过风度依然那么滞洒,似乎绝不被外界任何刺激所动。 毕夫人突然笑道: “你们‘湘江龙虎风几年来大出风头,时时不把‘排教’放在眼中,实在是放肆得很。” 湘江虎李淇沉声道: “闭嘴,如果你不是全无武功,又不懂邪法妖术的话,我李子已经劈碎你的脑袋。” 毕夫人道: “如果我有武功有法术,相信你们就无法利用我进入黑石谷了,我只奇怪一点,那就是你们既然能查知我不懂武功法术,何以对韩自然却似乎一无所知。” 湘江龙罗铁胆冷冷道; “因为韩自然十年来不曾踏出黑石谷一步,江湖上见过他的人竟然找不到一人,你们排教有关他的传说,谁敢轻易相信! 毕夫人道: “现在你们一定出不了黑石谷啦,如果有什么遗言,最好先告诉我!” 可是,这个女直到如今尚未露面,她真的是毕夫人?她是不是被罗铁胆他们所制而动弹不得?” 眇一目的仆人说道: “毕夫人,他既然听见了,何以还不表示意见!” 眇目仆人道: “毕夫人你以为呢?” 毕夫人道: “那是他的事情。” 眇引仆人突然举起卑鄙麻布长旗,太阳光照射在旗上的黑色烟雾居然照射不透,反而映出诡异之气。 罗铁胆右手早就按在剑柄上,左手两格铁胆转动更急,却没有声响,李淇从轿顶抽出一支五尺长的短矛,矛身金光闪闪,一望而知份量极沉,至少也有甘斤重。 屋宇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嘶哑悲歌之声,那歌声抒发无限深沉悲哀,却又极是单调平板,来来去去只有几句。 六个人从一间屋子鱼贯走出来,他们好象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紧成一串,缓慢而整齐。六个人全是白巾白衣,面孔也被白布遮住,全身上下连手指也没有露出来,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人人都极瘦,像竹竿似的。 其中有两个因为长发披垂,可以分辨出是女性。 悲衣单调的歌声不知是那一个人发出,六个人一步步行过来,动作慢而僵硬。 “湘江龙”罗铁胆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湘江虎”李淇也面色变得苍白,显然想恶心呕吐。 天色仿佛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连太阳也不热了,秋风中平添浸肌刺骨的寒意。 但幸而视线仍然清晰如常,那六个极瘦的白衣人在两丈外停步,他们实在太瘦了,使人担心这串“人竹”会不会随风飞逝。 两名丑仆突然都摘下帽子,满头乱发垂下来遮住大部分面孔。然而,身子挺直僵立动也不动。 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有生命的人类,形容得直接清楚这些便是“僵尸”。但原本有呼吸会谈话的人难道真的能变成“僵尸”么? 悲歌声单调也在秋风中回荡,歌词居然听得清楚:“恨里谁家地?聚散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踌躇!” 这是古代两首最有名丧歌之一,幸歌当然是表示有人死了,却不知是谁阳寿已尽?是不是一种“暗示”? 丧歌忽然停歇,四下便没有其他声息。 前有“僵尸”“人竹”。后有“炼狱”“勾魂”使者。“湘江龙虎”罗李二人都因不知该怎么办?这么诡异奇怪场面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纵然威名镇湘省的武林高手罗铁胆和李淇都大感茫然以及说不出的恐惧! 他们没有行动或言语,那些“僵尸”“人竹”“红蚁”“白蟑”亦全无声响动作。过了不知多久,毕夫人娇软的声音传出来,道: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罗铁胆道: “申时左右!”(即下午四五点) 毕夫人道; “韩自然现下怎样?” 李淇惊噫一声,道: “不见啦!” 毕夫人道: “你们本是找他报仇,刚才明明见到他本人,何以不出手?” 罗铁胆不满地哼一声,道: “报仇也得我对正主才是,岂可胡乱出手!” 毕夫人道: “你们问起‘湘江风”崔菁之死,韩自然不是默认了么?” 李淇大声道; “大哥,毕夫人这话有理,韩自然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我瞧咱们三妹被害之恨已可着落在他身上无疑。” 罗铁胆双眼一睁,精光暴射,满街杀气腾涌,李淇也是鬃发微竖,宛如虎豹发威,但却无轻妄燥急之态,反而显得更沉着,两人打几个手势,其中一个手势是罗铁胆左手的“铁胆”向“僵尸”丑仆作掷击状。 毕夫人忽然道: “你们忽然已下决心要行动,只可惜定失败,你们想不想知道原因?” 罗铁胆李淇都不答话,毕夫人又道: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眼睛’。” 仍然没有人答腔,她叹口气,道: “眼睛分好几种,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还有佛眼等,你们自问有什么眼呢?” 这句话声音轻柔耳,但罗李二人如闻霹雳,身子都震动一下,她的确说得对,世上之人每每对很多道理视而见,那是因为他们只有“肉眼”,而没有“慧眼”。 罗李二人能享盛名,当然不是一般鲁莽武夫可比,但觉毕夫人这句话简直说到心坎里,没有法子不大为震动。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目标”,跟没有“眼睛”有何不同? 罗铁胆突然高高举起右拇指,李淇点点头,也举起右拇指回答,接着两人一齐行动,软轿四面的帘子突然都翻起搭在轿面,轿中的人四面八方都看得见,是个锦衣高髻珠翠满头的少妇,端坐轿中竟不向四下瞧看,原来她被一条黑布扎住眼睛。 那少妇显然相当美貌,忽然深深吸一口气,道: “啊,好舒服,刚才好腥臭,我几乎受不了。” 罗铁胆道: “你有什么眼睛?” 华夫人道: “我有慧眼,可以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李淇道: “别的东西都不打紧,只有韩自然,你要明白我的意思?” 华夫人道: “自然,我一瞧就知道他在哪里,他向来最怕我的眼睛。” 李淇有点像自言自语,道: “但愿你的眼睛还在,我李淇实在不想对一个女子下毒手。 他扯掉毕夫人眼上的黑巾,却不解开把她双手反剪缚住的韧索。 毕夫人先眨眨眼睛,然后四下瞧看。“僵尸”“人竹”以及“红蚁”“白蟑” 等她都一瞥而过,目光很快就凝定在于那排屋宇,她好多看见什么,但又好象很迷惘。 秋天的黄昏来得早些,光线已略见暗淡,但她两道长长的眉毛,大而灵活的眼睛,瓜子型白皙的脸庞,依然清晰可见,用任何的眼光来评论,她都算得上是“美丽的女人”,只嫌太苍白了一点,好象一辈子都没有晒过太阳。 李淇的金矛尖离她后腰要害只有一寸,人和金矛都稳如山岳,纹风不动。 毕夫人忽然轻叹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道: “他好像站在右边屋前的阴影中,但又好象不是……” 罗铁胆道: “毕夫人不妨仔细瞧清楚些,但这回必须瞧得肯定些,否则……嘿……嘿。” 毕夫人似乎对他冷笑声的威协意思毫不在意,缓缓道: “这是不可能的,韩自然永远逃不过我的眼睛。除非他炼成了分身术!” 罗铁胆厉声道: “比夫人,他究竟在那里?” 毕夫人摇头叹气,道: “我找不到,他似乎根本不在此地。” 罗铁胆冷冷道: “好,你永远也不必找他了。” 毕夫人好象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惘然道: “他莫非根本不在此谷?但如果他不住在此地,又何以严禁我踏入此谷一步?” 罗铁胆一扬手,一枚铁胆挟着震耳的风声飞出,“砰”一声击中独目“僵尸”。但罗铁胆却感到难以置信的连连眨眼,因为他看见那“僵尸”的手微动一下,原本南中面部的铁胆却击中麻布旗,尤其奇怪地是布旗连震动都没有,这当然是不可能之事,“铁胆”本是最霸道强劲的暗器之一,而罗铁胆的手劲更是出名的强大威猛,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的铁胆可以洞穿过尺厚的墙壁。 毕夫忽然道: “你最好省点力气,独眼张手中的“蔽日灵旗”乃是排教八宝之一,经过不知多少代的教主祖师祭炼过,就算有千军万马杀去,也不能伤他一根汗毛。” 李淇接口问道: “另外一个呢?” 华夫人道: “他叫铁头五,身上藏着五支‘残星晓月针’如果惹出这只神针,你们立即到阎王殿前报到,半刻也拖延不得……” 李淇突然把轿顶掀下,晃眼间变成两面质牌和一堆硫硝火药等物件,他当即掷了面质牌给罗铁胆,两人又同时把轿身抬起,轿底脱落地上,李淇用脚一拔,罗铁胆迅即打开上面一层厚木板,里面有八个阔口圆罐,都盛装了大半罐红黑色的液体,腥气扑鼻。 轿子现在只剩下四根支柱,两支长杆以及一些布帷,毕资虽然还在“轿”内,却有一种空荡荡近乎裸露身体之感,不过她仍惊佩地瞧看他们,说道: “两位准备得好周详,有护身质牌。有几种火器和火药包,还有八罐‘血’,唉,这八罐血必定鸡犬猪羊都有,怪不得我刚才给血腥味蒸得头昏眼花。” 罗铁胆不理她,突然掷出两罐‘血’。两个陶罐飞出时互碰率裂,登时溅射出满空血雨。 “血雨”笼罩范围相当广阔,除了“独眼张”和“铁头王”之外,那一串六个白衣人“人竹”亦没有幸免。 六个缟白衣人和头上霎时血渍斑斑,鲜红刺眼,反而增添恐怖气氛,使人感到这六个满身血污又见不到面孔的“人竹”简直就是“死亡”使者。 一般传说凡是使用“法术”的人以及鬼魅等都怕血污,尤其是黑狗白鸡的血,但显然这个传说并非事实,罗铁胆一脚把剩下的六罐“血”扫到一边。这些血既然没用,就得另想办法。 四支直竖的轿柱,原来是伪装的火炬,中心是空的,里面有特别的油和芯,李淇迅快点燃后发出两道奇亮的火焰,光线甚至把七八丈外的屋宇都照得很清楚明亮。 那凄凉单调的“悲歌”突然升起,竟不知那一支“人竹”发出的,却居然使得四校特亮火炬一下子黯淡不少。 眼见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罗铁胆李淇立即晓得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已不知计划多少次,既然“敌人”果真有超人类神秘力量,证据确凿,只有走最后的一步棋。 世上任何生物,甚至武功炼到金刚不坏之身地步也只怕一样,那就是“火”。 无情的火可以毁灭一切,亦是使世上各种物质还原或突变的重要手段,而人类能脱离原始生活,“火”也是至为重要的因素。 但现下要对付的是神秘莫测的力量,鬼魂和法术都是超乎物质。究竟能毁灭万物的“火”有没有用处呢? 华夫人用声音在凄凉的悲歌中,好象也染上妖气,她道: “罗铁胆,李淇,你们最后只剩下‘火攻’一着棋子,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忠告?” 李淇在她说话时,迅即掷出十几包物体,有些散开沥满一地,都是琉横硝石等,有些撒开时变成几十个小包,谁都晓得那是某种“火器”,只要地上琉磺硝石一着火,就能纷纷引爆。 罗铁胆的“胆子”如铁,竟然毫无惧色,面对那两位“僵尸”和六个“人竹”,剑已出鞘,左臂挂着质牌,情势摆得很清楚,他将首当其冲对付“僵尸”“人竹”。至于后面的“炼狱”“勾魂”使者,留给李淇的火器对付。 还是李淇说话,道: “毕夫人,你的忠告可能太迟了……” 毕夫人插口道: “不,怎会太迟?” 李淇道: “你听我说,我们兄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谷,你作梦也想不到我们当真已活得不耐,所以才选中“恶仙人”韩自然作为敌手,老实告诉你,罗大哥和我都且枚‘大地平沉神雷’,‘岭南祝融社’的火器,三百多年独步天下,这枚神雷乃是祝融社三大火器之一,只要引爆一枚,百丈方圆之内的树木屋宇全都化为灰烬,你可能也听过了,你猜世上有没有威力如此强大的火器呢? 毕夫人骇道: “你……你们都是疯了……” 李淇仰天大笑道: “不,我们一点不疯,你想想看,我们两条性命算得什么?只要能把黑石谷炸为平地,就算再赔廿条性命也是化算的!” 毕夫人喃喃道: “岭南祝融社的‘大地平沉神雷’,听说是古往今来火器之霸,威力之大不必多说,但又听说除了直接引爆外,还可‘计地’爆炸,只不知是传说抑是真事?” 李淇答非所问,道: “毕夫人,你今年几岁,你很怕死么?” 毕夫人道: “你可是想拖延时间!” 李淇干笑道: “咱们反正都活不成,我不妨告诉你……” 毕夫人伸长脖子,眼露出希望的光芒。 李淇道: “你长得很漂亮。” 毕夫人仍然伸长脖子,但旋即发觉对劲,有点啼笑皆非地道: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一切!” 李淇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 人死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才须要劳心劳力为眼前为以后种种打算,“死人”还要打算什么? 黑石谷中天色完全黑暗了,但四枝特制火炬却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可能是罗铁胆李淇死志已决,所以这时诡异恐怖的气氛也淡得几乎感觉不出。 十二页薄如蝉翼的纸上,写满了绳头小字,文句很通顺,字也相当好,但可惜的是故事到此为止,关于罗铁胆李淇毕夫人的下场,“恶仙人”韩自然的结局,都没有交代。 冷见愁还给严星雨,等他把这十二页蝉翼薄纸藏回颈链的小金盒内,才简单地道: “多谢!” 严星雨仰头望天,晚霞把大半染得像万花筒似的,变幻缤纷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 冷见愁不想把他观察所得透露出来,例如:这份报告末后的两页变得非常潦草,显然书写报告时是在很匆促紧张的情况下,又:韩自然由始到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个“形象”而已,他本是主角,却被“毕夫人”抢尽镜头,可见得他处情一定很奇怪甚至于“不存在”,又“书写报告之人必是现场中的一个,是哪一个不要紧,因至少已知道那“大地平沉神雷”当时没有爆发,否则哪有书写报告的机会? 其实这份报告,一开头就有一个“独”字,冷见愁由此猜测书写报告之人就是“独眼张”,此外,还有一些别的 严星雨深深叹口气,道: “冷见愁兄,人力能不能击败排教的法力?” 冷见愁道: “天绝刀在不在你手中?” 严星雨道: “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也不能超过‘人’的范畴,但‘法术’却不然,那是超人力超自然的现象!” 冷见愁道: “连四没有死,有人救活了他!” 严星雨目光回到冷见愁的面上,道: “除连四和天绝刀外,别的事你概不关心?韩自然的结局你也不想知道?” 冷见愁道: “韩自然究竟做过什么事?” 这个答案的确不能从那份报告中找到,冷见愁问话宛如用刀,轻描淡写地攻入要害。 严星雨微微怔一下,虽然不太着痕迹,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但如果这句话真是刀子,严星雨自是“非死必伤”。 其实“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传说甚广,工湖人人皆知,所以一件最秘密的事才最有价值,才值得提及,但冷见愁却对韩自然一无所知,严星雨应该先说一两件恶迹才对,冷见愁只不过使对方暴露“选材不当”的错误,正如敌人明明是拔山扛鼎神勇之士、你还要选择重兵器与之硬拼,错误是一样的。 天边的彩霞已经由绚烂归于平淡,茅亮内光线微见暗淡,一天又过去,冷见愁内心深处打了寒颤,因为那幽冥世界永远被“黑暗”统治,所以他不喜欢黑暗。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眼睛没有漏过冷见愁任何微细的表情,他突然拍掌两声,老人家和书撞立即奔到。 这一老一小聪明而俐落,一下子就把亭子内杯盘等物收拾干净,却特别排下两个犀角巨觥,斟满了浓烈的“莲花白”,然后又在亭内亭外点亮廿八盏风灯。 “挑灯夜战”的阵势已摆好,最后那书憧送一把刀来,双手捧到冷见愁面前。 冷见愁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目光透过面上迷雾盯住书童。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眉毛长弯,眼珠黑而灵活,透出狡黠或者惊疑神情,好象敏感多疑的兔子忽然和猎人面面相对。 冷见愁声音变成冷腥狠辣,道; “你只要小指头动一下我就打烂你的面孔。” 书像全身露出僵木的痕迹,果然连小指也不敢动一下,除了眼中闪着震惊的神情外,白白的脸上已有许多颗冷汗渗出。 冷见愁又道: “我给过你三个出手暗算的机会,但你都错过了,你想与我面面相对时才动手,那时你可以看见我的惊讶,恐惧和痛苦 “烟雨江南”严星雨居然负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说。 冷见愁道: “你不是人,只是一人刺狠。”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书僮”的衣服,看得见书僮的双肩肩尖,手肝,膝盖等地方,都藏着布满细针的皮垫,任何人若是被他滚入怀中,非被刺得到处都是针伤不可,如果细针淬过毒,那就变成死尸。 那书僮只敢眨眼,全身其他部分果真都不敢动,冷见愁既然说得出“打烂他面孔”,谁都不敢不信,同时谁也不愿意面孔变成稀烂苹果的样子。 冷见愁哼了一声,道: “开口讲话可以,就是不许动,你左腕藏着的是什么暗器?大概是用机簧射出的毒针吧。” 书僮道: “是……是一支钢管,内藏七支毒针十二粒毒砂……”他的声音本是孩童清脆的嗓子,现在已经嘶哑干燥。 冷见愁道: “原来是四川‘不动阎罗’家的暗器,我记得好象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针砂可以一齐射光,也可以分两次发出?你是阎家的人了?” 他大概忽然记起对方不是‘人’,立刻又道: “你不是刺猥,也不是男人,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多少不同的特征?” 书僮面色灰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烟雨江南”严星雨忽然开口,道: “冷见愁兄,这一位自称是阎家嫡裔,也是世上唯一还活着的阎家传人,芳名晓雅。” 名字很好听,人也很雅致,尤其是用想象力。 看到这清秀书僮把头发垂下,换下女装,再加上一点儿胭脂的话,必定有一清丽俗之美。 卿本佳人,何以参与江湖仇杀之事?想当年四川不动阎罗威名赫赫,据说他曾经端坐在一方石台上,被一百余名披甲执盾的武林好手围攻。但他身不动手不抬,百余名武士全部仆毙。每个人都是在盾甲缝隙遮蔽不到处中了针砂之类歹毒暗器而死,这便是“不动阎罗”此一可怕外号的由来。 如果阎晓雅真是“不动阎罗”的调裔,又得到秘传手法的话,的确可以仅仅小指头略动便取人性命,由自可窥见冷见愁的观察力惊人之至,因为他一开口就指出,“小指头都不许动”。 目前的形势只有冷见愁和阎晓雅处于危机中,反正性命是别人的,所以严星雨悠悠道: “阎晓雅姑娘,我劝过你凡事务须三思,但你却一意孤行,可怜亦复可笑。” 以我看来,冷见愁兄模行半壁河山绰绰有余裕,除非碰上拥有另一半天下的‘刀魔’呼延长寿……” “刀魔”呼延寿这个名官好象本身已带有妖魔味道,尤其是“烟雨江南”严星而亲口承认此人拥有一半天下,便绝对不会虚假。 但冷见愁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心,却忽然道: “你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很不想打烂你的脸孔。”言下之意,还是要打烂她的面孔。因此,阎晓雅的面色更加苍白。 那个老人家从林中奔出来,急得一头大汗,远远厉声喊道: “冷见愁老爷休下毒手……” 冷见愁不理他,又道: “阎晓雅,闭上眼睛,闭得越紧越好!” 阎晓雅目光一闪,突然发觉冷见愁和她的距离不知不觉中近了半尺,她立刻骇然闭眼,当真紧紧闭着。 老家人奔近茅亭,却见冷见愁的人已经在亭外。他惊愕地摔然停步,冷见愁道: “我的夜眼还过得去,但我仍然不喜欢黑暗。”话刚说完,廿余盏风灯悠然一齐熄灭,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中。 这片黑暗来得如此突然,如果冷见愁还站在阎晓雅前面,他岂能躲得过阎晓雅的歹毒暗器?何况还有那老家人和虎视在侧的“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的身子像飞花浇叶般飘逸空灵,轻轻落在一个人后面。 这个人所站之处,距那茅亭还有十七八丈,他一定是发现耀眼的灯光忽然熄灭,所以也就凝立不动,满脸俱是惊疑的表情。 冷见愁伸手拍他肩头一下,那个身子一震,却感到喉间有一股热气扼住,发不出声息。 冷见愁在他耳边悄悄道: “你来干吗?” 那人全身肌肉神经忽然都松驰了,两手反抄,搂住冷见愁的腰。 她的气味,特别是双手,冷见愁熟悉得无以复加,这个人就是很野很美的“雪婷”。她应该和爷爷在一起,照顾连四的伤势,何以忽然跑到这儿来? 他们走了廿余丈远,雪婷发觉堵住喉咙那股热气不见了,当下双手勾搂住冷见愁臂膀,好象怕他忽然飞逝无踪,低声道: “你和他动手了没有?口气流露出无限关切挂念。 “他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冷见愁自是会意,道: “没有,因为有别人打岔。” 雪婷叹口气,道: “果然不出爷爷所料,他说你虽能顺顺利利见到严星雨,却不容易顺顺利利决战!” 冷见愁道: “如果你爷爷能推测出来,可见得这种情况并非凑巧碰上,而是严星雨有心制造的。” 雪婷道: “当然啦,你到底知不知道?严星雨成名十多年来,还没有人见过他的剑法?” 冷见愁淡淡道: “剑法不顶重要,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物才配称真正的高手。” 雪婷忽然醒悟,道: “原来如此,幸而那一夜我亲眼看见你和数十个武林铝家对峙的情形,现在我了解啦,那天夜里的一幕真是悲壮凄凉之极呢。如今回想起来,热血就涌上胸口……” 冷见愁问道: “近年来四川‘不动阎罗’阎家的毒药暗器,有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雪婷想一下,道: “不动阎罗是谁?我没听说过。” 冷见愁脑海中忽然泛现“徐小茜”美丽的脸庞,徐小茜博知武林历史的情况,她一定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惜她不但不在此地,甚至连她的生死亦很有问题。 雪婷自然粗野地摇撼他,道: “你在想谁?徐小茜么?”女性敏感的直觉往往例男人魂飞魄散,雪婷一言中的,冷见愁不觉瞠目结舌。 雪婷哼一声,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她,她有什么好?你说出来,我能比她一千倍。” 她口气直率强烈,使人不能不信,亦不能拒绝-一至少在口间上不愿拒绝她、伤害她。 冷见愁立刻拿出盾牌,便是“连四”,问道: “连四怎样了?” 雪婷道: “没事啦,但也像从前一样没用,他是真真正的懦夫!” 冷见愁若有所悟,道: “是因为他不敢拔刀么?” 雪婷道: “对,他一直不敢。” 冷见愁道: “你爷爷为了你,想过很多办法,仍然失败了,对么?” 雪婷点点头,岔然地低哼一声,道: “我不明白连四,世上真有那么懦弱怕死的人么?” 冷见愁静静思忖很多事,至于连四,已经不用多费脑筋。显然那些期负他的流氓,是海龙王雷傲侯支使的,当然在雷傲侯的立场来说,只要连四肯拔刀,就算杀死十个二十个流氓,雷傲侯一定设法替他打点摆平,不至于吃上人命官司。 连四为什么不敢拔刀?怕死?怕拔刀不够快?或者天性怯懦根本不敢面对任何挑衅! 冷见愁问道: “你讨厌连四?” 雪婷点点头,但面上却露出犹疑寻思的表情。当然她万想不到,如此漆黑的一片环境,她的表情仍然被冷见愁看得清清楚楚。 冷见愁微笑一下,又道: “你不但讨厌他,还很恨他,因为这个人居然是你将来的丈夫,对么?” 雪婷道: “对,但爷爷随时可以推翻婚事的承诺,我亦可以不听爷爷的话。” 冷见愁道: “你既然讨厌他恨他,把他交给我,好么?” 雪婷道: “你要他干什么?” 冷见愁道: “你何必关心?” 雪婷声音高亢起来,道: “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冷见愁道: “不关心就不必多问,连四在哪里?” 雪婷赌气地撅起嘴巴,道: “不问就不问,他在南京。” 冷见愁忽然道: “别说话,听……” 雪婷吃一惊,屏息静气查听一阵,她没有听到任何可疑声息,但冷见愁的话可不敢等闲视之,所以不敢作声,摇摇他的臂膀。 冷见愁道: “你听见么?” 雪婷道: “听见什么?既然他开口了,她也就敢作声。 冷见愁道: “水田虫鸣,夏天晚上最热闹,当然还有些你听不到的声音。” 雪婷为之气结,道: “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过虫叫?告诉你,这儿有‘螽斯’‘蝉’,还有‘蟋蟀’‘蚱蜢’‘青蛙’,我都听见,从前在夏天的夜晚……”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很多: “我常常躺在树醚上,树叶的缝隙漏下来点点星光,那些小家伙吵得不得了,使我从来没法子数出星星的数目……” 仲夏之夜,数星星的年花,江南凉润的晚风,加上少妇情怀,“虫声”变成诗歌的伴奏,雪婷当然听得见而且有一份怀恋,但冷见愁呢…… 冷见愁道: “我听见蜘蛛结网的声音,蜘蛛总是在夜晚结网,你可知道?” 雪婷怔一下,道: “蜘蛛结网也有声音?” 冷见愁道: “蜘蛛到早上就收回蜘网,等晚上再结一次,你可知道?” 雪婷当然不知道,但冷见愁越是提出许多她不知道的问题,她就越发感到他的神秘魅力。 冷见愁又道: “最近我在山川田野发现很多东酉,故老口传或书本上都没有提到,你知不知道风眼蓝的生长有多么强大?我小心计算过,一株风眼蓝(一种拖在水面上的植物,根部有充气的球茎,开色花)每天可以繁殖三四百株。一晃眼工夫,整个池塘布满风眼蓝了。你可知道每种鸟日暮归巢的时间都不同而又固定的么?首先是鹤鸟,然后是酷噪的噪的乌鸦,接着是麻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经黑齐了!” 雪婷静静听着,她希望这个男人继续说下去,不要停止,最好永远不要停止。 她亦从来没有想到过,每天看见每夭接触的大地原野,竟有这么多希望新鲜的事,只不知冷见愁何以能够发现?为什么他能发现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的事物? 冷见愁忽然拍她肩膊,轻轻地只有两下,雪婷大吃一惊,道: “你要走么?到那儿去!” 冷见愁说道: “去取回天绝刀。” 雪婷道: “你还能够见到你么?” 冷见愁道: “当然可以,我会把刀送去南京,这把刀是连四的。” 明查暗访了十五天之后,种种证据都对‘烟雨江南’有利,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出,连天绝刀被夺的那一天,严星雨本人却在南京对岸‘浦口’作客。请客的是南京省镖行鼎鼎有名的前辈人物‘风铃铁索’石鹏,当天以及那一夜,一共有五个人作长夜之饮,严星雨是其中之一个。 其实却有六个人,不过长六个人却是严星雨的书僮,冷见愁是查得很清楚,这名书僮正是那女扮男装的“阎晓雅”,所以把她剔出证人之外。 阎晓雅恢复女装之后,竟是淡雅如仙的美女。 当她踏入金陵著名的饭馆“四海春”时,由于有老家人陪着,所以还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饭馆的生意很好,人声嘈杂,阎晓雅占的是二楼临街的厢座。空自摆了一桌子酒菜,她连一样都没有动过,光是捧着一杯苦茗,慢慢呷着,目光落在熙往来的街道上。 老家人埋头吃了三大碗饭,放下碗筷,叹口气道: “小姐,不吃东西不过跟自己过不出而已……” 他一定知道劝解无益,所以根本不待她所表示,迳自斟了一杯浓茶,一连喝了几口,然后又道: “小姐,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阿福伯!” 阎晓雅姿热依旧,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上,全无声息。 阿福伯叹口气,道: “小姐,烟雨江南严星雨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你知不知道?” 阎晓雅道: “他很聪明?真的?” 阿福伯道: “当然是真的,严星雨有财有势,武功既高,人又潇洒英俊,但如今行年三十七岁,还没有娶妻。” 拥有种种条件而不娶妻,难道说是‘聪明’? 阿福伯又道: “娶妻有百害而无一利,愚笨而不漂亮的使人倒胃口,但越聪明漂亮的越难驾驭,整天伤脑筋担心事。女人不比银子,银子没有脚,不会跑。但女人却有脚,越漂亮的跑起来更快……” 阎晓雅耳朵听着‘怪论’,眼睛仍然投向楼下街道中,她似乎想在来往不绝的行人中发现某一个,但面上却没有期待的神色,很可能她心中已知道绝不可能发现那个人。 阿福伯又道: “女人很奇怪,越追她跑得越远,我从前已吃足苦头。” 如果烟雨江南严星雨为了此故而不‘娶妻’,就算比旁人聪明一点,却也万万算不上‘天下最聪明’的人。 阎晓雅微微烦燥起来,自己问自己道: “我究竟想怎样呢?暗杀冷见愁之事已经失败,严星雨无法再帮忙我,我应该远远离开,何以远逗留在南京?莫非我想再见到严星雨?不对,最近我只想起冷见愁,不是严星雨。……” 她收回目光,在老家阿福伯面上打了转便又投向街上。想着:“小郑真怪,三十岁的小伙子,却专爱扮老人,两年来一直跟随我,当真像老家人般待候我,却从没有丝毫不轨之心,剑术和易容工夫一样精妙,杀人时诡诈机变之极,的确是第一流的暗杀高手,我们搭挡得非常非常好。但也许应该收手了,这种行业难道一辈子干下去不成?” 小郑的声音就像阿福怕那么苍老,说道: “我们这一行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若是娶妻生子,就像是喉咙要害送到敌人刀下。所以我说严星雨很聪明……” 阎晓雅讶道: “严星雨也是这一行的?” 小郑道: “我嗅出人有这一行的气味而已,还没有证据!” 阎晓雅想了一下,道: “不可能,他身为大江堂堂主,号令千里,权势赫赫,又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一。我问你,一个人有名誉地位,有权力,有钱,他何须做这种行当!” 小郑耸一下肩头,道: “我说过没有证据,所以无法肯定,不过他有了名誉地位,有权力,有钱,他还能干什么?” 这种内容的谈话,最好别让隔壁之耳听去,所以他们都是使用一种独特的传声法门交谈,声音比蚊子飞还细小。 小郑又遭: “你心情不好,我现在去找幢合适的房子租下来,再找几个使婢仆妇,暂时住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这个人有一种洞察人心的观察力,又极会体贴,阎晓雅不禁大为服气,道: “好,别去得太久!” 小郑走了之后,阎晓雅立刻就看见冷见愁在街上走着,她身子震动一下,很想大声招呼他,叫他上楼来吃点东西讲几句话,但不敢贸然这样做。 阎晓雅向来很有决断,从来未象这一回犹疑不决,幸而冷见愁一迳走入这间饭馆,因此她有多一点时间考虑。 冷见愁在厢座外走过时的步声像猫一样轻柔充满弹性,如果阎晓雅不是先见到冷见愁进来,而极为小心查听的话,一定听不见有人走过。 这个人真可怕,虽是在平常时脚下仍然保持警觉,随时随地可以像猫一样弹跳,阎晓雅简直屏住呼吸侧耳面听,但迅即陷入迷惑中,因为冷见愁的步声过去之后,忽然完全消失,以致无法猜测他走入那个厢座之内。 冷见愁轻轻叹口气,知道只有亲自去每个厢房瞧瞧,才可以知道答案。 她拔开厢座布帘,忽见一个人的面孔距她不及一尺,她被突如其来的影像吓得愣住,瞪眼睛张开嘴巴,就像傻子一样。 那长面孔上有一层迷雾,叫人瞧不出他的年龄,但两道锐利目光却射穿别人的心。 阎晓雅在心中喊道: “天啊,冷见愁,是你?” 冷见愁好象听得见,应道: “是我,这厢座布帘密垂,应该有人,但几乎连呼吸声也没有,所以我等着瞧瞧是何方高人!” 很奇怪的事被他一解释,就平淡无奇,只听冷见愁又遭: “你果然很漂亮,当时你虽女扮男装,我仍然瞧得出你很漂亮。” 阎晓雅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道: “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冷见愁道: “很好,我也想跟你聊一聊……” 店伙跟着就进来了,是个年轻家伙,他用惊奇而又敬佩的眼光瞧冷见愁好几眼,大凡是男人对于另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勾上美女的男人,总不免即惊且佩。 杯筷换过,阎晓雅亲自斟满一杯,自己也斟满了,双手捧杯道: “冷见愁,干了再说。” 冷见愁动都不动,冷冷瞅住她。阎晓雅的杯举在半空,见他不理,一时之间喝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突然一只手把冷见愁的杯子拿起,不过杯底离桌面才一尺便停住,原来是冷见愁抓住那手臂。 冷见愁道: “你叫什么名字!” 拿起酒杯的人原来就是那年轻店伙,他忽然发觉不但手不能动,根本全身没有一处能动,那店伙道: “小的叫阿成。” 冷见愁道: “阿成,这杯酒你亲眼看见是阎晓雅斟的,你若是喝了这杯酒,忽然头晕肚痛甚至死掉,你怪不怪我?” 阿成讷讷道: “当……当然不怪你。” 冷见愁松手道: “好,你爱喝就喝。” 阿成的酒杯登时凝结在空中,既不敢喝亦不能放下,一急之下脸红脖子粗,再加上尴尬。 阎晓雅柔声道: “阿成,冷见愁说笑话唬人,我帮你喝这一杯。” 她没有伸手取杯,因为阿成也忽觉得很荒谬,这杯酒怎会喝死人?所以马上送到唇,但他全身忽又僵木。冷见愁说道: “楼下有几只狗,找一只来试试。” 阿成纵是不信这杯酒有问题,但用狗试验的主意对他只有利而无害,所以答应得很快。 那只黑狗相当肥壮,酒杯一直放在桌子上,没有人动过。阿成把狗翻转按在地上,至少灌了大半杯进去,过了好一会,阿成放松手,那狗一溜烟跑掉了。 阿成道: “客官,酒好象没有问题,只怕是你的脑袋有问题!” 冷见愁静静瞧着阎晓雅,她的微笑根斯文,很纯洁,没有丝毫嘲讽,冷见愁既然不能证实自己的判断,以常情而论,应该自感惭愧,而阎晓雅大大讥他一番亦不为过,但冷见愁一点也没有惭愧之意,眼睛也不转向阿成,冷冷道: “你如果不想变成哑巴,快走!” 阿成乖乖的走了,剩下冷见愁和阎晓雅,冷见愁道: “听说‘不动阎罗’的惊世绝技是‘无痕砂’,发出时无形无影,受害者无痕无迹,我总算是开了眼界。” 阎晓雅那一抹优雅动人的微笑登时消失,面色苍白如土:“我想……你不是人,是魔鬼化身。” 冷见愁淡淡道: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恭维我的人,我现在只想知道‘无痕砂’有多大威力,能不能杀死魔鬼?” 阎晓雅咬住薄而美丽的嘴唇,道: “别逼我,我不想对你用这种恶毒手段。” 冷见愁悠然靠在厢座的板上,道: “有些人喜欢咄咄逼人,不幸的是冷见愁正是这类人。” 阎晓雅浮现一种奇怪的神色,含有浓重怜悯意味,通常只有对一个垂死之人才会出现这种神色。 她温柔地道: “这是你逼我的,请不要怪我!”语声稍歇时,她双袖轻拂,又快又稳。 别说是冷见愁,就算是很普通的武师,亦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阎晓雅双袖发出两蓬针砂之类的暗器,袭射向自己身上左右两旁。 冷见愁和普通武师不同之处,就在于冷见愁能够立刻晓得暗器的目标是什么地方,他可以纹风不动,因为那两蓬针砂之类的细毒暗器距他左右双臂尚有数寸距离,除非他身子闪动,否则反而毫无问题。 刺不过,冷见愁又听见板壁那一面的声音,是一柄锋利长剑透木板,剑尖对正他背心要害。 直到现在阎晓雅何以不直接攻击他的真相才大白,如果冷见愁向前跨出,剑刺之势一定比他快,但如果向左右闪避,又恰好把自己送到暗器部位上,总之,他不论往哪一个方向躲都是不行。 冷见愁的脖子旁透过,冷见愁一碰到剑身,登时使那剑凝定不动,好象用大铁钳夹住。 他当时既没有向前,亦没有往左右闪避,只缩低身子,原本刺向他背心的剑,变成从脖子旁滑过。至于阎晓雅的两暗器当然亦落空,冷见愁及时伸掌轻拍板壁一下,用两暗一沾木板忽然反弹回去,害得阎晓雅整个人趴贴地面,才避过这一下反击。 阎晓雅站起来,花容失色道: “你是魔鬼,世上没有活人躲得过这一击……” 冷见愁忽然双脚缩起来,整个人就吊在剑上,只见木板墙无声无息透出一支黑色长钢针,此计本应刺中冷见愁足踝,现下却刺个空,冷见愁随即一脚踏住乌黑钢针,站直身子,说道: “这是暗杀道最可怕的‘大拼盘’手法,万发万中,永不失手。” “万发万中”这话绝不是夸口,因为净晓雅的神情言语必能令任何人心神稍稍分散,而这时那支淬过剧毒的黑长钢针无声无息刺入足踝,神仙难逃。 冷见愁既不是人,亦不是神仙,所以躲过此劫,这个解释自然很不满,但对冷见愁此人,这个解释竟不会使人觉得奇怪。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你不必缩着头,耸肩翘殿准备跃上屋顶,这种“蝠遁”忍术法虽是诡奇精妙,但我一出手就抓出你的肠子。” 隔壁的小郑的姿势很奇特,正如冷见愁所形容的,头缩在双肩内,殿部翘起,表面上使人直觉他要往地面钻入去,但冷见愁却说他想跃上屋顶,还指出这是东瀛忍术的‘蝠遁’,小郑全身冰冷,四肢筋骨冷僵了,谁也想不通隔着一道板壁的冷见愁,怎能看得见小郑的姿势?他又何以知道此是东瀛忍术逃命的秘法的‘蝠遁’? 最令人可怕的是:冷见愁怎知‘蝠遁’的唯一要害是在‘肚腹’?” 小郑当然害怕肠子被抓出来,神秘的恐惧使他面色变为紫色,这时叫他跃起一尺都办不到。 冷见愁声音透过板墙,钻入小郑耳中:“三十五年前东瀛忍者高手‘伊贺川’死于金陵,他的肠子被人抓出,流了一地,但听说他几种著名的忍术在中土有两个传人,‘蝠遁’是他几种拿手绝技之一,你姓郑亦是姓楚?” 小郑声音嘶哑,应道: “我姓郑。” 阎晓雅接口道: “他叫小郑。” 冷见愁道: “伊贺川向来以暗杀为业,在圈内他的声名几乎超过‘血剑’严北。不过,从来事实证明伊贺川终究输严北一筹。” 阎晓雅讶道: “你怎么晓得?你……你究竟是谁?”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你想不想知道何以严北高于伊贺川?” 阎晓雅那付美丽眼睛射出渴望的光芒。她当然想知道,民上谁能够不想知道,‘暗杀道’的轶闻秘事? 冷见愁忽然闭起双眼,似乎是集中精神回想那些已成陈迹和秘密,但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向来记忆力极强,看过听过甚至感觉过的事情和经验,绝不忘记。 他知道阎晓雅这个美丽‘女杀手’目前绝不会出手,因为她等着听一件秘密,所以他大可放心关闭‘视觉’,全部身心的力量完全集中‘听觉’。 一支短而锐利的钢针插入屋梁,一只巨大的蜘蛛沿着初丝往上爬,到接近屋梁便停住。这些声音人类的耳朵无法听见,因为根本上不算是声音,只是‘变化’和‘波动’。 但冷见愁听见,并且知道那只巨大蜘蛛其实是一个‘人’,他亦知道东瀛忍者为了连空气也不愿搅动,所以修习蜘蛛的本事,利用蛛丝似的勒线滑过空气。 冷见愁睁开眼睛,说道: “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年轻高手,投向公门,先后跟随过天下三大名捕,把三大名捕全身本事都学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捕头。” 阎晓雅道: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近三十年来却消息全无,有人说他终于被暗杀了,也有人说他忽然退隐,有意使天下之人不知他的下落。” 冷见愁道: “那是题外话,我要说的是这位‘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平生捕杀了数百名职业凶手,威震天下,暗杀道几乎在世间绝迹,他自识最得意的一役是在金陵莫愁湖旁,连破伊贺川一十二种忍术,逼得伊贺川不能不施展‘蝠遁’之术逃走,就在伊贺川身形快要隐没在树林顶梢的浓密枝叶中,这一旬那间,神探孟知秋施展‘天龙抓’奇功,一手抓出伊贺川的肚肠,伊贺川飞遁了十七八丈之还才发觉肚脏都不见了……” 阎晓雅不觉连透几口大气,谁都想象得到伊贺川肚子破裂血肠飞淋的惨历景象。 冷见愁又道: “但后来孟知秋临死之时,还亲口承认无法捕杀‘血剑’严北。因为伊贺川比不上严北,这个结论,无可置疑!” 阎晓雅点头道: “对,对,伊贺川还远不上‘血剑’严北,此论绝无可疑。” 冷见愁冷冷道: “‘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没有什么了不起,像其他落叶一样化为尘土,他终于亦不免一败涂地……” 隔壁传来小郑惊讶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在冷见愁背后原来位置发出,道: “他一败涂地?谁能击败他?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 冷见愁道: “都不是,孟知秋虽然在很多方面成就杰出,例如他渊知博闻天下第一。又他耳力至佳,可以听到蜘蛛攀游的声音,眼光精细敏锐,能够查看出每个人做任何职业所留下的痕迹……孟知秋打破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限制,所以大幅改变命运,可是宇宙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极限’,他只能限制而不能超过极限,所以最后仍然败在‘命运’之下,也就是败在‘极限下’。” 阎晓雅迷惑地道: “我简直不懂得你说些什么?” 小郑声音透过板墙,但这一次都显示是在邻室高处发出,道: “我却只懂得他提到‘蜘蛛’的意思。” 阎晓雅更疑惑了,道: “什么蜘蛛?” 小郑道: “我现在像蜘蛛一样吊在梁下,冷见愁特地提到听得见蜘蛛攀游声音,这暗示已经很明显,如果我不希望像伊贺祖师一样肚破肠流,最好相信他和孟知秋一样听得见。” 阎晓雅道: “为什么吊在空中?干脆破瓦逃走不得更稳妥吗?” 小郑苦笑一声,道: “小姐如果你听到有人提起你最崇拜的祖师的事,又是最秘密的事,你肯一走了之吗?” 阎晓雅道: “小郑,我们合作两年多了,这段日子我学了很多东酉,但回想时又觉得想呕,你知不知道我打算说什么?” 小郑道: “我知道,你想拆伙,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生涯很不适合女人,尤其是漂亮年轻的女孩子。” 冷见愁道: “小郑,阎晓雅,我的横刀呢?” 阎晓雅立刻摇头表示不知,小郑表情如何无从得知,只听他道: “去找严星雨。” 冷见愁冷冷道: “我天绝刀若是在手,最多斩下一两只手指,但既然没有刀,我就只好抓破肚子。” 小郑没有作声,阎晓雅眼中露出恐惧,望住冷见愁,但他面上的迷雾,使人永远有瞧不真切迷蒙这感。 冷见愁突然缓缓伸手,骈指如戟向阎晓雅印掌点去,阎晓雅既不知他是否有杀机,亦不会闪避…… 隔壁的小郑猛地咬牙,推开已经掀松的屋瓦,迅如狸猫从瓦洞钻出去,满眼阳光照处,使他泛起从鬼城逃回人间之感。 可惜他这口气松得太快了一点,因为小郑目光一拢,便见到冷见愁双脚,竖在面前,小郑的脑子变成空白一片,已不会思考,抬眼望去,只见冷见愁炯炯双眸凝视自己。 完了!一切都不必多说遇上这种对手,简直是‘天亡我也’,小郑一面想一面深深叹口气,全身放松瘫伏瓦面上,等候最后一刻。 冷见愁道: “伊贺川的绝艺还有多少传人?” 小郑道: “我大师兄前年去世之后,据说中原只有我一个人是伊贺川祖师的传人!” 冷见愁道: “伊贺川能在中原立足称雄,算得上是一代怪杰,这话是‘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说的。” 小郑道: “我现在只关心我的性命。” 冷见愁道: “你死不了,我想请你办点事.行不行?” 小郑慢慢再度抬头望望他,方型的脸孔上充满了惊异神情,说道: “我居然还有利用价值么?” 冷见愁道: “记住,你已经死了,至少阎晓雅认为这样,你却在暗中替我打听几件事,第一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上个月的行踪,第二件是……” “南校场”击围相当偏僻荒谅,民居稀落,尤其是校场后面除了树林外就是旷野。在一片枫林旁有间矮陋屋子,通到屋前的小径,野草蔓生,几乎连路都遮没了。 屋内居然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张方桌,两条长板凳,一张床铺,门前的小院落左面,另有一间小屋,设有炉灶炊具水缸等厨房用物。 阎晓雅正在煎一条鱼。 冷见愁默然注视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不妥当的感觉,于是回想一下昨天到现在的经过细节——他解开阎晓雅的穴道,她迅速清醒,第一句话便是:“小郑呢?” 冷见愁道: “我刚刚丢掉一具尸体。” 阎晓雅深深叹息一声,道: “其实小郑为人还不错,凡是老弱寡鳏他都会送点东西或银子。” 冷见愁道: “但他也杀人!” 阎晓雅眼中闪过不服气的光芒,道: “你呢?你从未杀过人?” 冷见愁道: “我杀人必有理由!” 阎晓雅道: “你怎知小郑没有理由!” 冷见愁道: “不必讨论了,你走吧!” 阎晓雅站起来,忽又坐下,道: “你呢?” 冷见愁道: “告诉你没有关系,但你却不许告诉别人。”阎晓雅严肃地点点头,冷见愁又道: “我打算隐居三天,然后找严星雨。” 阎晓雅道: “你一个人?” 冷见愁道: “当然只有一个人,难道隐藏行踪也要带很多人吗?” 阎晓雅想一下,道: “我会烧饭做菜洗衣服,我暂时跟你几天好不好?” 冷见愁没有拒绝,但由昨天直至今日上午已末(将近十一点),他们没有交谈过一句话。事实阎晓雅跟他说了不少话,也问过不少话,只不过冷见愁总是回她一个白眼,一句话都不加回答。 为什么会有警兆呢?冷见愁反复寻思着,这种心灵上直觉的警兆,绝不会无因而生。好多次他没有送上性命,便是因为心灵感应这种预兆,而加以警惕之敌。 在理论上,阎晓雅屈身相随必有原因,为了要报答冷见愁不杀之仇也好,为了‘烟雨江南’严星雨也好,甚至为了‘银子’也好,反正总有某种理由。因此她出手暗杀甚至用下毒的手段也不稀奇,说到‘下毒’,她既能使用家传的毒药暗器,当然深谙下毒之菜,在菜饭内下毒的自然最方便妥当,特别是女人最喜欢这种方式。根据谋杀案的统计,女性凶手使用最多的方法就是‘下毒’。 菜和饭都端上桌子,那条鱼煎得微焦之后,再调味红烧,香气扑鼻,另一样是白菜炒猪肉,一大碗蛋花汤,冷见愁登时感到肌肠辘辘,恨不得连吞五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冷见愁的眼光从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移到阎晓雅面上,看见她清丽雅致的微笑,纯洁得有如天使,任何人都决不相信她会做 出伤天害人命的事,她如此清雅脱俗,怎会是冷血凶手? 冷见愁轻轻地叹口气,掏出三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排列在桌上。 阎晓雅突然玉容失色,道: “那是什么?” 冷见愁道: “蓝色瓶子里是羚犀粉。黄色瓶子是彤砂琉磺。红色瓶子是砒霜和蝎子蜈蚣赤练蛇等混合毒粉。” 阎晓雅的叹息有如呻吟,道: “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冷见愁道: “你是行家,所以一听三个瓶子所盛载之物,就知道配合得直,无毒不解。” 阎晓雅颓然道: “冷见愁,你永远都占上风,是不是?” 冷见愁道: “小时候不谈,自从我懂事以来,一共有十五年永远屈居下风,直到最近,情形才改观。 十五年不是短时间,如果他没有吹牛,十五年的苦头的确叫人惊心动魄之感,同时现下的“占上风也就可以原谅了。 阎晓雅低头道: “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一个像你这种无所不能的人,也会有过悲惨的过去。” 冷见愁道: “悲惨远不足以形容。” 阎晓雅道: “是,我想你原本是心高气做的人,即使在你小时候,仍是傲骨满身之人,所以十五年的屈辱,绝不是悲惨两字可以形容的。”。 冷见愁把三个瓷瓶放回杯中,然后拿起饭碗筷子,开始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他当真连扒了五大碗饭才放手,摸摸肚子,道: “饱听,很久没有这样的饱过,有些人告诉我,家常便饭才吃得饱,现在我明白了。” 阎晓雅老早就吃饱,而且面上老是挂着满足的微笑,她现在知道喂饱一个男人原来是很重要很有价值,至少自己会感到很满足,单是看他大口扒饭大箸夹菜的样子,就已值四票价了。 冷见愁喝一口已经凉冻的浓茶,才道: “你的‘无痕砂’很管用,可以杀人,亦可解毒,那天在四海春,今天在此,无痕砂使你减少很多尴尬场面。” 阎晓雅垂头轻声道: “你饶了我行不行?” 冷见愁居然无视于她极动人惹人爱怜的哀鸣,还生硬的道;“我要搜光你全身的暗器才行,我不喜欢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阎晓雅吃惊地道: “不,我答应你,下次不敢了。” 冷见愁摇头道: “谁相信还有毒牙的蛇,此人将必倒霉受害。” 阎晓雅无奈道: “当然我拗不过你,但至少你会让我自己动手,献出所有的暗器,对不对?” 冷见愁道: “不对,我亲自动手。” 阎晓雅身子一震,道: “那么可以,有些暗器是在衣服底下紧贴肌肉的,冷见愁,我求求你,请相信我……” 冷见愁道: “我不会把你当作女人就是。” 阎晓雅几乎要跪下哀求,道: “你的搜查一定很彻底,我至少要把外衣通通脱掉,这样子非常的不雅,亦将贻误我一辈子?何必呢?” 冷见愁道: “贻误一辈子,我可是听错?” 阎晓雅道: “没有听错,我为人既愚蠢又固执,如果有男人见过我的身体,我一辈子跟定这个人,但你不是容许被人跟定的那种人,你想,是不是害了我一辈子!” 冷见愁冷冷道: “何止外衣,简直全身不许有一丝一缕,而且我不止用眼睛,还要用手检查。” 阎晓雅脸色如土,因为她知道任何女人要是一丝不挂之后,除了最隐秘之处何须用手检查?如果冷见愁真是此意,他是不是存心不良?难道他仍然以为女人赤裸呈献,并且最隐秘处亦被检查解摸过之后,不能够不死跟着他? 问题是他肯定永远给一个女人跟随么?这个人有如一迷雾,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他想走什么路,他愿意永远跟着他么? 小小的屋子内激荡奇幻迷奇幻迷乱的气氛,有寒冷的杀同,瓷意奔放的热情,迷雾似想像,还有冷静如冰河的理智…… 冷见愁平静地道: “你不服气的话,不妨把一身本领使出来……”他的声音低沉安静,有着饱经世故的平静。“如果你杀死我,那就什么问题解决了。 阎晓雅忽然抬头望住门外的天空,蔚蓝色的苍穹,足以容纳人间一切忧嚷或争杀,但永不会回答任何人的询问。“天啊,老天爷啊!我出手的话能杀得死他么? 我……当真能够向他施毒手么? 如果要杀死经敌,最佳时机莫过于露出女人性胴体的刹那间。至于像冷见愁这等无可再强的强敌,恐怕非得完全脱得精光的刹那间才有机会,她曾经受过这种训练,当时以致后来都认为这一步”训练”属于多余之举,谁知今天果然面临这种局面。 阎晓雅的衣服不多,脱了两件,就露出白藕似的两只手臂。她的颈细而力长,每一寸肌肤都如羊脂白玉,一望而如柔腻细滑兼而有之。裹胸的是一抹雪白黑纱,但隐约可见的胸肉,似乎比抹胸还自些。 她的细腰不但衬托胸部的丰满,还强调臂部的浑圆结实。短裤管下面两双修长圆白的大腿,简直能教人流下口涎。 六个皮制的针垫都已剥下,这些皮垫都是在双肩肩尖,双肘,双膝等部位,密密麻麻的利针尖端泛现青黑色,可知不但淬了毒,而且毒性极为利害。 阎晓雅双手遮住突出的胸部,局促畏缩的站在冷见愁面前。不过她眼中却泻露内心的兴奋紧张,闪动的眼神充满着强烈的刺激,世上任何一个处女,当她平生破题儿第一遭在男人灼灼眼前脱掉衣服,如果还能够心如古井,那一定心理有问题。 阎晓雅显然很正常,所以她畏缩、羞怯、慌乱。到后来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在干什么? 冷见愁忽然出指点住她穴道,把她平放在床铺上,掐摸抹胸当中,也就是变乳中间的扣结,抽出一支细如发丝的钢针。但他却料不到抹胸一分为二,登时双峰颤挺眼前,肉香四溢。 冷见愁好象是木头人,继续摸到她裤带和裤脚,他灵敏的指尖已发觉大有古怪,看准位置,一下子撕掉裤子。 冷见愁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因为他万万想不到女性的胭体竞是如此美丽动人,竟然使他血脉贲张,身体人涌起强烈的冲动。 他象一头猛虎,垂涎三尺,静静注视着猎物——一只白羊,他渴欲张牙舞爪上去,抓住那不能逃脱的猎物肆意大嚼,但是且慢,似乎尚有危险,危险在哪里? 古今武林中尽有奇人异士能够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但从来没有人能把男性独有的器官炼成“金刚杵”。这个部位必是全身唯一的弱点——致命的弱点,因此假设女性的私处内隐藏着武器,这个男人的后果如何,不难想象。 冷见愁稍稍冷静之后,就想到这一点,但却无计可施,除非马上找到一个专门接生的隐婆帮忙,查明情况。 阎晓雅美眸中孕着晶莹泪珠,惊惶的眼光中居然含着兴奋渴望之意。 人生中原本充满了种种矛盾,爱中中以有恨,惊拒中可以有渴求,痛苦中可以有快感等等,所以阎晓雅的表现并非不合情理,只不过她清丽脱俗纯的面貌表情,使人感受得特别强烈,更易为之感动心软而已! 冷见愁忽然拉起薄被盖住她身躯,轻轻道: “有人来了,如果不是被你影响我不会现在才发觉。” 阎晓雅的眼睛挑出一些心意,冷见愁居然能看懂,伸手拍她一下,道: “只能让你说话,不能放你。” 阎晓雅透一口气,降低声音道: “不要让别人侮辱我。” 冷见愁道: “如果我伤败或者被杀,你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屋子外面到处可见绿树青草,晴朗的阳光使得寂静的野外充满了生机。 冷见愁出了门口,便笔直向树荫下的人行去。 树荫下里有一个人,劲装疾服,身上交叉斜挂两条皮带。一条皮带插着七支钢镖,另一条皮带排列着九口短薄的小刀,背后斜插一支长剑,剑穗血红。 冷见愁距他三丈便停步,这时他除了看出对方年约二十二三岁,自幼勤练武功以及冷酷眼神显示曾杀死过人之外,便别无所知,冷见愁甚至无法判断出此人来自外地抑是南京的居民。 这种情形冷见愁还是第一次遇到,通常任何人一经他注意观察,至少可获更多资料经供推论判断。 但这个人没有,干净得有如刚出世的婴儿,他的钢镖飞刀长剑,具是江湖上极常见之物,任何人捡到都无法根查来源。换言之,验尸时起出这些凶器,也无法找到凶手线索。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你呢?” 那年轻人用冷酷的眼神打量着冷见愁,应道: “我叫韦达,还有一个外号,你想不想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了也好,如果我若是被杀死,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韦达道: “我的外号‘有血无泪’,只不过是我几个认得我的人起的,其实没有多少人晓得。” 冷见愁道: “这一行你干了多久?大概不超过三年吧!” 韦达道: “你已经知道我干哪一行的?” 冷见愁笑一笑,正因为这个人太干净了,只有干“杀人”这一行,才会收拾得不留一点痕迹线索。 这一行的人虽然必有根源,但当他能单独出道“交易”时,一定会切断所有的根源,纵然失手被杀,但是谁也休想从他的死体上找出他的出身、籍贯,住所等线索,当然更查不出与他“交易”之人。 冷见愁道: “我们的正确距离是三十一步,应该是飞镖飞刀最佳发射距离,你如果不知道我为何特地给你这个机会?” 韦达冷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因为敌人简直比想像中难应付得多,事实摆得很明显,如果冷见愁没有极有力的理由和把握,怎肯明知故犯地站在那个位置上? 一个出色的“杀手”通常只须要一个出击的机会就够了,要是一击不中,则后果决没有“远风千里”那么简单,所以上佳“杀手’其实很难得出手,很少出现刀往剑来激战数十招甚至数百招的场面。 冷见愁又道: “韦达,你年纲虽轻,却不是气盛鲁莽之辈,想来亦不至于狂傲得自认为天下无敌之士,所以我不妨多说几句话。” 韦达道: “请说!” 冷见愁道: “如果站在我这个位置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在一个黑地方,有四位第一流高手都想杀他。他用尽智慧武功机诈机变种种手段,竟能活了好几年那四大高手其中有“暗杀道”顶尖人物,有武功强纪一代的人物,有轻功暗器举世无双的人物,更有一生捕杀无数巨盗元凶的神探,经过这种敢酷的考验之后,这个人你自问杀得死杀不死他?” 韦达道: “这种人谁能杀得死他?” 冷见愁道: “有!” 韦达讶道: “谁!” 冷见愁道: “世上不止一个人做得到,你可能是其中之一。” 韦达冷哼一声,道: “你太看得起我了。” 冷见愁道: “因为无论是谁出手,都不过是“命运”傀儡的而已。 韦达道: “我还是不懂。” 他突然发觉冷见愁面上的迷雾更浓,使人感到一种咄咄逼人的神秘力量。他自动站在最难防御的位置,没有带武器,却说了不少话,他是不是拖延时间?为什么要拖延?等候救兵?但不管是与不是,他何必选择那个最不利的“位置”? 冷见愁道: “我说的‘命运’,不是神,亦不是神的力量,只不过是宇宙万事万物的‘极限’,例如我现在站在这里……” 他终于想到这一点了,韦达不觉得侧起耳朵,但并没有丝毫松懈,任何奇特之事绝不能令韦达分散丝毫注意力。“杀手”一触即杀,而且保证能够全力发出。 冷见愁继续道: “你我相距三十一步,你只要双手一变发出七镖九刀,连苍蝇也飞不掉,当然我可以击落一两双飞镖和两三口飞刀,但这一刹那间,你最致命的一击已经发动,那便是你背上的长剑,为了配合时机距离,这一剑必是破空飞到。” 完全正确,这就是韦达最擅长最凌的“杀手”,只要他有机会出手,不论冷见愁向地面上任何角度飞起躲避,或是凝立不支,都躲不过飞剑破空的一击。 冷见愁全身的肌肉神经全处于最警戒状态,眼光锐利冰冷盯猎物,说道: “我仍然不懂。” 冷见愁道: “距离、方位、角度以及你个人的巅状态,已经在“时间”“空间”做成无人可以逃生的“极限”我除非今得双“光”还快些,但这一定没有可能!世上谁能突破时空的极限?” 韦达冷冷道: “你究竟想说到什么?” 冷见愁道: “很可惜,你仍然不明白,更可惜的是天绝刀不在我手中,所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第三条路了!” 话声才歇,两个人好象老早排演惯熟一齐动作,冷见愁微微屈膝坐马,是要站起的姿势,但韦达双手射出的七镖九刀,简直快逾电光,每一支镖或小刀都强劲绝论。 但韦达忽一楞,已经拔出来用右掌托着长剑,居然不能一气呵成地投射出去,因为冷见愁的身子隐没在地面之下,使他七镖九刀全部落空,亦同时使他的剑失去目标。 冷见愁蓦然出现,快如鬼魅扑到,韦达的长剑脱手射出,也快得发电光石火,但韦达甚至连转念的时间都没有,便已感到剑柄退回来在胸口撞了一下。 那么年轻冷硬的杀手,被自己的剑柄撞一下,就跌倒变成一滩烂泥。 冷见愁很快捡起所有的镖刀剑,连同韦达死后身体,丢在地洞内,这个地洞刚才帮助他实现了“空间”的极限。换言之,对方暗器刃的一切计算,本以地面以上的空间作为基础。偏偏冷见愁能够射入地下,“空间”限制就被突破。 在尸体兵刃上面,冷见愁用树枝和泥士加以填盖,于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像烟云地消失无踪。同时,亦无须向不存在的人解释任何问题,例如,冷见愁何以明知故犯站在三十一步距离之处。 他缓缓走回木屋,寻思着韦达被什么人聘请的?谁知道这一处隐秘地方,以后还将派些什么的杀手前来呢? 阎晓雅眼睛望住屋顶道; “你们交谈了不少话。” 冷见愁道: “他叫韦达,我们的确谈了相当多话。”他双耳微微耸高,有点像虎豹搜索某种声音,眼中流露出警惕光芒。 这间屋子里显然潜伏着危险,冷见愁用鼻子就能嗅出,但那是怎样子的危险? 受害的人将会是谁?冷见愁抑或是阎晓雅? 阎晓雅道: “我想喝点水。” 冷见愁道: “水不必花钱,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但我却不妨给你一个忠告。” 阎晓雅道: “喝口水哪有这么罗嗦的,你爱给我喝,不给就拉倒。” 冷见愁哼一声,道: “我这个人就是山西骡子脾气,拉着不走,打着倒退,你想喝水,偏偏不给你。” 阎晓雅欠口气,道: “好吧,你想给我什么忠告?” 冷见愁忽然笑容满面,看得出显然是有关“危险”的疑难得到的解答,心情大为轻松。他道: “水喝多了要解手,对你有害无利,你并不是那种低贱买弄风骚的女人,你愿意我帮忙做这件事么?” 阎晓雅大惊道: “不,用不着你帮忙。” 冷见愁道: “你希望我死,一直找机会取我性命(这时他对她眨眼示意)。我很想找出一个办法解决你,最好不必我亲自动手杀你,我一向不喜欢杀人。” 阎晓雅眼中闪出惊诧而安慰神色,冷见愁怎会知道有危险?但谢天谢地总之他已知道面又正在设法破解。现在他正利用言语缓住局势,只不知他需要拖延多久? 接下去用什么手段?_ 冷见愁两双手掌内忽然出现六种药材,他双掌一闪,药材挤在一起,同时摧动内力,掌心变得热如烙铁,屋内马上弥漫奇异的香气。 阎晓雅根本连香味尚未嗅到便已经闭目睡着,她面上虽然少了一对会说话似的明亮眼睛,却另有一种娇美,能使任何男发怦然心动,尤其是知道薄被下面的秘密—— 昌莹赤裸的女体。 直到冷见愁认为“迷魂”之香达到可以迷昏一头大象,才收回功力。当下摄神聆听,床铺底下传出极细极长的呼吸声节奏一样,迷香似乎没有改变任何情况,只有阎晓雅本来很雅致斯文的呼吸现在却粗沉重。 床下又传来极轻微的“爬行”之声,透墙而出。 冷见愁第一次感到“惊骇”,汗毛直竖,冷汗遍体。目下共有四个理由使他骇然汗下,一是暗中潜伺之敌用哪种手法威胁阎晓雅?二是接下去的后着定必极毒辣,这危险潜藏在何处?三是此敌呼吸声甚是怪异,竟无法差别是何种内功家数。因此此敌居然不怕“迷香”尚能施然离开,而这种迷香的配方本来就是针对气脉悠长内功深厚的高手用的。 世事变幻无常确难预料,冷见愁一向被人看作“魔鬼”而不是“人”。但这个敌人却使他泛起碰见魔鬼之感。 冷见愁一下子就到了屋后,身法之快,果然可用“跨日无影踏月凌虚”的话来形容。 屋后阳光明朗,稍远处一排翠竹摇曳生姿。晴朗幽静的景色气教人怎样也不能想到“鬼魁”。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神秘感可言。 不过墙脚处有一洞,约是一尺见方,只要是骨胳柔软稍有武功之人都钻得过。 冷见愁一脚踏住一物,却是只蠕蠕爬动的绿龟,约是一个巴掌大小,他既没有踏死那龟,亦不缩脚,因为龟毛有一条灰黯色细丝线系着,一端通入屋内。 直到现在冷见愁才长长透一口大气,他终于找到“线索”,不必惊怪骇了。 龟尾系着的细线色泽和地面砂石杂草几乎分辨不出,平常人万万难以发现,冷见愁不是平常人,所以发现还不算数,进一步便知道丝线另一端缚住一根小竹签支撑着弹簧不使弹阎。此龟若是继续爬行,随时可以扯脱小竹签,使弹簧合拢,于是牵动了机关。 冷见愁知道机关发动的情况是一支毒针或淬毒的刀剑忽然从床板底刺上,刺破晓雅白皙嫩滑的肌肉,冷见愁就会像虾子一样屈曲身体,不断痉挛抽动,不久气绝毙命,这就是“牵机药”毒性特征。在历史上最著名的牵机药凶杀案就是南唐李后主,这位照耀词坛千古无双的亡国之君,投降宋朝之后,由于一首虞美人的词,其中有两句是“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日用品。”宋太宗便下令用“牵机药” 毒死他。 第四章 毒教高手 冷见愁毫不困难便把丝线弄断,放走了绿龟,回到了屋内,在床板底拆下一具钢丝编做的弹射毒针装置,这具“毒针发射器”制作得精巧之极,体积总共只有一个茶杯大小,机括很敏感,就算用一支蟑螂也能够牵动触发。另外薄被一角也有一条细线牵击机括,如果冷见愁发现不妥,赶揭被抱起阎晓雅的话,他所抱的人不久就变成了尸体。 这是极卑鄙冷血的谋杀手法,由于触动机括的是“龟”或你自己,当时必有一番震骇迷乱,尤其是牵机药毒发时极痛苦抽搐,你救人都来不及,对于老早鸿飞冥冥的凶手更无法追捕。 阎晓雅回醒睁眼见到冷见愁英俊而又有一层迷雾的面庞,又惊又喜道: “我还活着吗?为什么没有死?” 冷见愁道: “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阎晓雅回想一下道: “一个尖锐口音在耳边告诉我,你一进屋,十息之内必须向你讨水喝,否则一支有牵机毒的利针就会透过床板刺入我的身体。” 她喘一口气,又道: “这人的话声叫人不能置疑不能反抗,但没有见人。” 冷见愁道: “他希望我端水到床边,而在喂你喝水时,你忽然中毒抽搐。这一瞬间我势必心神稍分遭他毒手。” 阎晓雅道: “好险,好可怕,这是什么手法?” 冷见愁道: “在暗杀道中,此是中乘手法,冷血而有效,但比不上你和小郑合作的大拼盘手法,那是上乘手法,每一下都要真功夫,配合得丝丝人扣才行。” 阎晓雅沉默一下,才道: “既然小郑已死,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冷见愁道: “除了‘拼命三郎’‘四方天狼’‘灵犀五点金’之外,最近我一口气遇上不少暗杀道高手,究竟是谁想将我置于死地才甘心?像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容易聘请的,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壮阔的气魄?” 他并不是询问阎晓雅,因为大凡聘雇刺客的人,必定千方百计隐藏自己,除了当中向两边接触之人外,刺客杀手根本不知是谁出钱,亦不想知道。” 冷见愁深切了解此点,故此根本不向任何人询问。” 阎晓雅却道: “你可是疑惑严星雨?他固然有此财势力量,但我猜不是他。” 冷见愁喃喃道: “如果他是幕后人,便不人把你们留在身边,但若不是他,我便猜不出任何人了。” 严星雨,真像江南的烟雨般迷蒙,教人看不透,教人迷惑连四那张本来很英俊沉稳的脸,看来憔悴消沉。 房子虽然不大,只有一个厅,两个大房间,当中是小院落。但通敞明亮,到处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家俱都朴实大方。屋门外是一条宽巷,但屋宇本身却是嵌在一座大宅第的花园内,所以从厅房的窗户望出去,四下尽是花树和翠竹,景致甚为幽雅。 连四在房内目光可以透过小院而见到对面房间内的雪婷。但也时时碰到雪婷愤怒不怀好意的眼神。 雪婷忽然大声道: “你的朋友不要你了!他不会送刀来给你,他骗人的!” 这几句话连四已经熟得可以倒过来念,因为自从五天前雪婷出现,占据了海龙王雷傲侯为冷见愁准备的卧房之后,他老是对连四大声嚷嚷这几句话,如果要计算次数,相信至少叫了一百次以上。 连四被她叫得饭吃不下,睡觉不着。最可怜的是雪婷根本不准他踏出屋外一步,想溜之大吉躲避她的精神虐待也不行。 这样的一个女孩竟然是我的妻子?连四时时忖想,嘴角不禁泛起苦笑,若是娶了她,过十年二十年之后,不知道她会变成何等凶恶的婆娘呢? 娶她为妻万万不可,光是认识她就够瞧老半天了,连四不下百次对自己这样说提醒自己决不可注意她的“美”,只可以挑易她种种坏处。 如果冷见愁永不出现,如何是好?逃是逃不掉,住下去却是有死无生,连四这可被流氓们拳打脚踢,宁可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宁可风餐露宿…… 但是看雪婷焦急野蛮的样子,却也不由自主泛起怜悯之情,连四极希望冷见愁忽然出现,这只是为了雪婷而已,并不是他想得到那把“天绝刀”。 连四眼睛转向桌上摆着的四盘小菜,一大碗罗卜丝鲫鱼汤,热气腾腾的白饭,肚子的感觉是不饱不饿,任是山珍海味都没有用,一个人没有食欲就绝不想动筷,但如果有酒……酒,的确是寂寞愁闷的克星,在很多情况下,能使人渡过“危机”。 可惜桌上没有酒,件件碗盘都是极精致的名瓷,每一件都可以换几十斤酒,但有什么用?名瓷是名瓷,酒是酒?谁也不能代替谁? 连四深深叹口气,人影一闪,雪婷闯了入来,她叉腰睁目大声道: “连四,你除了叹气,还有什么?” 连四瞠目不知所对,因为她来势汹汹,来意未明,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婷忿然道: “这桌上的东西你不配吃……”接着一片碗盘破碎声,原来这个野蛮的女孩子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 连四根本不想动筷,所以并不难过,可是她的藐视侮辱却大大超过饥饿问题,连四忽然热血腾涌,气往上冲。 好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怒气填膺,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突然站起身,眼睛不看雪婷,只望住窗外。 这股气势,连四整个人为之脱胎换骨,出现一个前所未见的连四,英气飒飒,如雄师发威的气概。 雪婷忽然呆住,痴痴望他,难道眼前的英挺男儿就是从前萎靡怯懦落魄的连四? 同是一个人能能够变化如此之大之巨? 连四终于向她看一眼,便大踏步行出去。雪婷不但不敢拦阻,连问他一句都不敢。 踏着晨曦,众鸟争鸣宛如迎客,清幽的旷野生趣盎然,树叶草尖朝露未干,晶莹如颗晨透明珍珠。连四在树边站了一会,深深吸口气,空气清凉新鲜之极,他也觉得自己已有再世为人之感。 现在他由头到脚都换上新净适体的衣服,憔悴落魄已不留一丝痕迹。 但谁也不知连四的内心有否焕然一新?他的性格是由怯懦变成坚强?他若是遇上敌人,敢不敢拔刀? 连四本来究得连喝一斤酒都没有钱,但现在看来虽然不是阔少,却也显然是不缺钱用的大爷。 他何以能在半日零一夜之后,由落魄消沉变得积极焕发?何以能由贫无立锥而摇身变成有钱的大爷?一间屋子紧靠着树林,孤零而简陋,连四略略打量几眼,大步走近,朗声叫道: “冷见愁,我是连四。” 掩着木门“呀”一声打开,一个女孩子走来,她身段修长,娇艳清丽脱俗,但表情却很严肃,说道: “我是阎晓雅。” 连四道: “你认识冷见愁?” 阎晓雅道: “何止认识,我根本要取他生命。” 连四摇头叹口气,道: “你说世事有没有真是真非呢?如果有的话何以像冷见愁这种人,竟有那么多的人想杀死他。” 阎晓雅笑一下,道: “听说冷见愁只有你这个朋友,只不知当冷见愁有危难时你能帮多少忙!” 连四道: “我不知道……”他停口想了一下,又道: “我真的不知道。” 阎晓雅道: “冷见愁快天亮时离开的,我认为他一定有问题不能解决,这两天不少人来杀他,热闹得很,所以我猜他的问题离不开暗杀之事。” 连四眼中闪出沉毅光芒,大步入屋,一会儿出来,手中托住那具毒针发射器。” 阎晓雅道: “小心,针上有牵机毒。” 连四道: “是不是你的?” 阎晓雅道: “不是,冷见愁说用此物杀人的手法叫做‘牵机勾魂’,当时他抓不到此人。” 连四可能不知厉害,亦可能忽然变得大胆,对此面上全无表情,他道: “我查看过冷见愁果然不在屋内。” 阎晓雅道: “如果他在屋内,听见你的声音会不出来相见?” 连四道: “我怕的只是他虽想出来却办不到,阎姑娘,你对冷见愁的事知道得很多,莫非这两天你都跟踪他?” 阎晓雅道: “前天中午我们在饭馆碰见,这是第二次见面,由于第一次见面时杀他失败,我和同伴小郑,辞别严星雨回到南京,死了杀他之心,谁知这回见面,却被他迫得我们非动手不可……” 她把当日如何与小郑配合施展“大拼盘”的手法,一直到昨天杀死韦达,以及破去“牵机勾魂”等经过详细说出,在这个过程中,她曾被剥光衣服之事亦没有隐蔽遗漏。 最后他又道: “冷见愁很君子,昨夜他躺在板凳上,没有趁机占我便宜,但小郑之死,他仍然要负责。” 连四没有评论,阎晓雅讶道: “我的想法难道不对?” 连四道: “你的想法不要紧,重要的是冷见愁对你想法如何?” 阎晓雅不觉气结,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连四根本不瞧她,心中却想道: “冷见愁显然对她印象深刻和特别,否则不会让她跟到如此清幽地方隐居,又更不会天不亮就逃路。” 连四以男人的立场来想,所以认为冷见愁突然离开,根本就是躲避阎晓雅,因为这个女孩子清丽脱俗的气韵,的确能教任何男人“掉”下去,久处之下,终必被情网缚得动弹不得。 如果我是冷见愁,如果我不想被女人绊阻,我也会匆匆逃跑,连四心中作成结论,注意力便回到“牵机勾魂”这具毒针发射器。 他把这件暗杀利器丢回屋内,说道: “此人既厅暗杀冷见愁,一定不止牵机勾魂一种手法。现在他一定跟踪着冷见愁,只要找他,就可以找到冷见愁。” 阎晓雅道: “道理很对,但找得到这个刺客么?” 连四道: “你说得是,不过凑巧我认得他们,再见啦,阎姑娘。” 阎晓雅道: “我跟你去找冷见愁好吗?抑或是在这儿等他的好?” 连四径自转身大步行去,但只走出六步,突然停脚。 他并不是等候阎晓雅,而是看见七八丈远的野径上,有两块狭窄但高达五尺的长形盾碑,宽度仅能遮住遁牌后的人体,但当中却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中露出光芒闪闪的箭镞。 连四运足眼力望去,那支箭从洞口突出数寸,镞尖发出锋锐光芒,稳定之极,竟不随箭手的呼吸而有丝毫移动。 只要是修过上乘武功的人,立刻可以从这些细微的特征,看出盾牌后面的箭手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个距离,几乎等如剑手用长剑抵住你的咽喉要害一样危险可怕。 正对面是两块盾牌,而在左右两边每隔三丈,各有两块长盾,一共是六面盾牌,却只有五丈劲箭,因为当中两面盾牌共一没有简,只有一层薄纱,阻隔了外人想要透过洞口的目光。 别人虽是看不透洞口薄纱,但却可以肯定那后面必有一对眼睛望出来。 左右两翼四面盾牌突然向前推进,眨眼变成马蹄铁形了势,连四阎晓雅都陷身其中。除了背后,既是屋子那边没有盾牌箭手威胁之外,其余三面都有硬箭瞄准。 无箭盾牌后传来娇美语声,道: “都不许动,否则别怪我箭下无情。” 阎晓雅本想退回屋子,但那些不露面箭手们的凶锋杀气却使她不敢妄动,她绝对不想以自己生命测试硬箭的威力。 那娇美口音又道: “我是汪婆婆,你们叫我汪大娘也可以,现在我问你,连四,你是冷见愁的朋友?” 连四道: “我是,汪大娘,你怎知我是连四?” 汪大娘不答又问,道: “阎晓雅,你已冷见愁的女人?” 阎晓雅沉默了一会,才道: “我是。” 连四立刻感到不妥,说道: “但冷见愁认为如何呢?” 汪大娘立刻斥道: “连四你不懂得女人,如果她还未成为冷见愁的女人,她决不肯当众承认。” 连四道: “但是我懂得男人。” 阎晓雅玉容失色,心中感到好恨连四,这个家伙大伤人家的自尊心和感情,他凭什么这样做? 连四居然仍不停止,又道: “冷见愁根本就是逃走的,凡是美丽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他见了都逃走。我的话有凭有据,绝非乱说。” 阎晓雅缓缓垂首,连四的话似乎很有理,冷见愁一直没有侵犯她甚至连话都不跟她说,冷漠得好象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后来忽然离开,到哪儿去?要干什么? 他都不曾透露一丝口风。 连四又道: “阎姑娘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汪大娘那边没有反应看来大概不反对阎晓雅走开。 阎晓雅轻轻叹息一声,点头道: “好,我走。” 她的声音不高,但远在七八支外的汪大娘居然听得见,插口道: “不行,阎晓雅你不准动。” 阎晓雅果然停止跨步的动作,惊讶愤怒地望去。但她没有法子看见江大娘,敌方虽然一共有六人之多,根本一个也看不见,而汪大娘的声音娇美年轻,与她自称江婆婆或汪大娘这种令全不相配。 汪大娘又道: “阎晓雅,算你有点眼力,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否则我五行神箭一发,大限难逃。” “五行’卿是“金术水火土”俱是象征抽象名词,用来表示宇宙间错综及繁衍的现象,汪大娘的五名箭手既是以“五行”命名,可知三箭手必定互相配合变化产生以以测度的威力。 汪大娘又道: “李四,你太不懂女人了,你没想到身为女人,可以清楚感到你暗中维护阎晓雅的心意。所以你想她快点走开,我偏不许,冷见愁若是在此,想必同样会想法子支开她。” 连四颔首道: “你是很聪明的女人,只不知你对我连四以往之事知道多少?查过没有?” 汪大娘道: “当然查过,其中不必费心访查,因为海龙王雷傲侯为你一怒复出,冷见愁和严星雨为你交恶,早晚有一场决战。这些事江湖上无人不知,你的声名响亮得很。” 连四苦笑一声,道: “可惜我连四仍然是从前的连四。” 汪大娘道: “这个我管不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最后的劝告。” 她停歇一下,才又缓缓道: “阎晓雅,转面向着屋子,就算有箭射到我身上,也不准动,我担保你会好好的活着。” 连四立刻道: “阎姑娘,你一身武功不比等闲,能逃则逃,千万莫落在她手。” 阎晓雅慢慢转身一面说道: “我知道逃不过五行神箭的威毒,我仍想活下去,所以我不打算逃走。” 连上立刻道: “既然自知躲不过五行神箭,那就只好听她的。不过以我来想,五行神箭必有破绽可寻,只可惜冷见愁不在此地!” “飕”一声劲箭破空声起处,阎晓雅应弦跌倒,射跌她的是一支钝头而又包裹几层布的羽箭,虽然没有负创流血,穴道却已被封闭。 连四回头观察清楚,才道: “汪大娘,此箭劲道恰到好处,有如初写黄庭,佩服佩服!” 汪大娘道: “你想负隅顽抗呢?或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连四道: “看来只好做俊杰了!” 汪大娘发出嘿嘿冷笑声,道: “好得很,转身对着屋子,我的箭不会射死你。” 连四却没有动弹,凝眸寻思。 汪大娘不悦地哼一声,大声喝道: “连四,你敢违抗命令么?” 她并非虚张声势,因为连四被忽然加强森寒箭气裹住,压得呼吸艰难。 事实上每支箭距他远达七八丈,因此箭上的杀气不可能到达他身体,他只不过具备足够侦测能力,那五名箭手无声拽满劲弓准备发射,动作虽是隐藏在盾牌后,连四却侦查出来,所谓箭气压力,便是由此而来。那些武功较差的人,则非等到劲箭离弦能发觉,只是为时已晚无从扭转被杀的局势。 连四大声道: “汪大娘,你们的五行神箭威势非同小可,我正在想你们出道以来可曾失手过?” 汪大娘道: “从无此一。” 连四道: “那一定是从未遇到高手?” 汪大娘冷笑道: “你是不是高手?” 连四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过得你这一关当然就是了,你敢不敢让我试一试。” 汪大娘道: “你忘了反面的结果么?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你就是死人。” 连四迟疑一下,才道: “我知道,谁能够忘记死亡呢?我只要求一件事,给我一把刀。” 汪大娘笑道: “你为何不要求多加一面盾牌?”当然她只是没收嘲椰榆连四,决不是真心建议他作此要求。 连四道: “我要一把刀的要求绝不过份,汪大娘,难道你会不明白?” 汪大娘笑声忽然中断,像被人扼住咽喉那么突然,要是世上有人决定凭仗一把刀抵挡“五行神箭”,这场决斗根本不公平,当然要求一把刀决不过份。 她沉默一会,才道: “加一面盾牌,我说真的。” 连四抱着拳道: “多谢,但一把刀就够了。” 她从盾牌后扔出一把刀,掉在连四脚前数尺之处。” 连四并不立刻捡起来,说道: “奇怪,好象随时随地都有人准备一把刀给我。” 汪大娘讶然问道: “你说什么。” 连四摇摇头,紧一紧腰带,然后踏前俯身拾刀,但当他直起身子时,双脚已回到原位,并没有改变位置。 汪大娘道: “这一手很漂亮,看来你真有点资格可以试一试我神箭的威力。” 连四将刀很随便地插在腰带上,说道: “我闽南连家拔刀诀世代相传,讲究拔刀如闪电,刀劈似毒龙,但近二十的来已绝迹江湖,恐怕你们都不晓得。” 汪大娘道: “谢啦,我的确从来未听见过闽南连家拔刀诀之名,只希望你不要刀劈似死蛇就好了。” 大地一片寂静,一切风摇树动蝉嘶鸟鸣的声音都从这七个人耳中消失,因为现在他们只听得见有关这场拼斗的声音,其他的都摒诸耳外。 连四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拔对垒,赌注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但他却能够冷静得有如冷川,既不惊慌,亦无怀疑。 现在他没有工夫没有闲情寻究何以自己能冷静之故,世上往往如此,当你忽然发觉已经面对着可怕情势时,反正逃避不了或者不想逃避,你会像局外人一样冷静注视情势发展,你会尽力去做,完全不似在事前考虑之时那么多顾虑和恐惧。 汪大娘那块盾牌后面传出一低沉的鼓声,开始时一下一下咚咚而响,突然变得繁密如骤雨,一轮急鼓之后,节奏又缓慢下来。 纵然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感到鼓声好象是哀悼的挽歌,又像是严肃葬礼正在举行,又或者是一种深沉悲哀的仪式。 连四忽然知道一件事,那是只要鼓声能传播得到的范围,都是五行神箭杀伤射程之内,此一含有理论性的事实,却只有连四心灵中一闪即逝,既不停亦不会引起其他联想推论。 他身形笔直,眼神深邃湛亮,纹风不动如石像,偏又感觉得到是有生命的活力无穷的石像。 第一支箭飕一声射出,竟是向天空飞逝,但此箭却有如火器的药引,点燃后便引发缤纷五彩的爆炸。 在繁密鼓声中,箭飞如雨,每一支箭都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使人心悸神摇。 箭身的颜色分为“红、白、黑、青”四种。 连四在一阵箭雨中,居然连手指头也不必动,因为每支箭都是掠身而过,原来目下只有四名箭手发射,他们分作四方,连四在当中。 这些箭交叉互射,都钉在对角伙伴的盾牌上,因此亦没有一箭落荒失掉,每个箭手都可以拔下钉在盾牌上的箭再射。 连四清晰感到四种颜色不同的箭,各有不同的劲道和速度,因而每种颜色各有独特的威力风格,组合起来便形成一种奇怪异的强大绝伦的压力。 他更知道尚有一名箭手,就是在汪大娘旁边的那个尚未出手。此人压弓不发反而使人生出站在高楼悬崖旁边缘那种恐惧感,不由得手心脚板心沁出冷汗。 但这个显然是主力的箭手其实最先出手,第一箭射向天空的就是他。 连四忽然发觉不妙,因为空中有一支箭瞄准了头顶心插落。 此箭金光灿烂,太阳映射下耀目生辉,划出一道垂直的寒冷光芒。 那就是引导攻势的第一支箭,看来又可能是结束战局之箭,因为连四全身都不能动弹,任何部分稍为一动,将会被不断贴体劲掠飞过的硬箭射中。 其实这支金光闪闪的箭,距连四的头顶尚有十余丈之高,换了别人根本不易瞧出此箭竟是对正他头顶插落。连四不但看得出这一点,亦知道此箭在五行中属于“中央土”,所以是金黄色,其他红的是“火”。黑的是“水”,白的是“金”青的属于“木”。 鼓声骤歇,汪大娘声音传入连四耳中,她道: “闭上眼睛,饶你一死。” 连四只微微而笑,但看来却是豪气飞扬,他的手指第一次碰触到刀柄,也是平生第一次施展得出“拔刀诀”。 刀光闪处,刀已出鞘,很平凡的一反刀忽然有了生命似的,变成一条毒龙箭,一眨眼所有的箭都有掉落地上,包括空中插下来那支在内,摧枯拉朽也不足以形容连四挥洒自如的刀法和气概。 连四傲然挺立,稳如山岳气象万千,刀已入鞘,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刀”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地上一共有二十一支箭,红白黑青各五支,只有一支金黄色,每支极锋锐的箭镞尖端都微微缺凹,显示俱被刀锋对正劈中而坠地。 汪大娘以及五名箭手仍然隐藏于盾牌后,仍然有五支箭瞄准着连四既然能在箭雨交织时劈中每一支箭的镞尖,就算最愚蠢固执的人也知道“五行神箭”已失去任何威胁了。 汪大娘道: “连四,我仍然能杀死阎晓雅。” 连四道: “她一条命可以换回六条,也算值得。” 汪大娘道: “如果让她躺在你脚下,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他?” 连四道: “你为什么不猜一猜自己的生死?莫非她的性命比你自己还重要?” 汪大娘道: “你究竟使的是什么刀法?” 连四道: “我已告诉过你了,这是我闽南连家的拔刀诀。” 汪大娘道: “不对,你拔刀固然得快,快得根本看不清楚,你是如何拔刀的,但你只拔一次刀,后来劈落二十一支箭的却是刀法。” 连四道: “我劈落二十一支箭,等于拔了二十一次刀。” 汪大娘道: “这是你刀法的秘密,你何以肯告诉我?莫非打算杀人灭口,你准备杀死我们六个人?” 连四道: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对付谁?冷见愁?我?阎晓雅?” 汪大娘道: “冷见愁。” 连四道: “你认识他?” 汪大娘道: “不认识,杀人何须曾相识?” 连四道: “聘请你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汪大娘道: “我不是银子可以收买的。” 连四道: “你最少要养活六个人。” 汪大娘道: “你一定试过很穷很穷的滋味,所以你知道银子的重要。” 连四道: “大错,我试过。” 汪大娘道: “如果今天我生擒活捉你们两个,我就可以发两笔小财,我不喜欢杀人,当然更不喜欢抢劫,但赚钱的方法很多,这是靠本事赚钱的方法之一。” 她只是说不喜欢杀人而已,并非绝不杀人,显然迫不得已时仍然会杀人。” 连四道: “你捉住我们之后,谁会给你们钱?” 汪大娘道: “雷傲侯会出钱赎你,冷见愁或严星雨会赎阎晓雅。如果你们都不愿花钱,还可以把她卖给宋妈妈。” 连四不比冷见愁那么孤陋寡闻,知道宋妈妈是什么人物,不禁摇摇头,道: “你很厉害,计划得周密,不过就算南京宋妈妈势力很大,谅也不敢买下懂得武功的女人。” 汪大娘道: “唉,武功可以想法子让她使不出来,任何女人到了那种地方,落在他们手里,天天本领也逃不掉,除非她又老又混,但阎晓雅却漂亮得很。” 连四道: “冷见愁比我还穷,何以你竟会打他主意?” 汪大娘道: “他口袋没钱不要紧,有值钱的东西就行啦!例如他的天绝刀,他的武功,甚至他的性命都很值钱。” 连四道: “他的武功和性命值什么钱?有人出钱想学他的武功?” 汪大娘道: “武功不是这样卖钱的,事实上有人肯出大价钱要利用他的武功办事情,亦有人肯出很多钱杀死他,所以阎晓雅可以变成引诱冷见愁自投罗网的鱼饵,这种鱼饵当然很值钱。” 连四道: “你已说了不少话,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汪大娘道; “什么感觉?” 连四道: “我觉得你好象尚未认输,但事实已证明你的五行神箭无能为力,所以我觉得奇怪。 汪大娘道; “你很坦白,我也坦白对你说,我其实尚有与你一拼的实力,只不过到了非拼不可时,我方放尽全力,情势就不能控制改变,如果你是输家,就得输掉性命。” 连四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平静得好象正在谈论别人性命,从前他被第八流小脚色侮辱都不敢还手,但今天的表现何以如此坚强勇敢冷静?他以“拔刀诀”的确有惊世骇俗天下无敌之威,但何以从前总不敢拔刀呢?” 他身子挺直,腰间长刀看起来插得很随便,汪大娘说的许多话,简直没有留下影响痕迹。” 但汪大娘居然还有话说,她的声音从盾牌后透出来,道: “有人出一万两黄金买你,死活一样价钱,我有三千两就满足了。” 她何以不要一万两黄金,只要三千两就满足?连四心中泛起警惕,似乎嗅到危险的味道,并且觉得汪大娘罗嗦了半天,其实现在才点到正题。她有什么诡计? 鼓声忽起,音响繁密结实。接着“中央土”弦声连响两下,两支黄澄澄劲诉笔直飞上长空。这次发动的攻势规模一定比上次大面猛烈,连四直觉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亦凭上次的经验发现一件事一天上的两箭落下来时,其中一支将有数尺偏差,目标竟是昏卧地上的阎晓雅。 灵感有如电光照亮黑暗大地,连四脑中出现一幅景象——阎晓雅惊叫着挡开空中插落的黄箭,恰好这时另外一箭向她射去,此简必定可让连四挥刀劈落,让他有勇救佳人的机会,如果连四出手救她,刀法上便会有一丝空隙,令人恶心可怕的只是有阎晓雅能利用这一丝空隙暗算他。 连四甚至看见脑海景象里,有个人像死猪似的趴在地上,这条死猪就是他自己。 莫怪黄金一万两,汪大娘只要分三千,她当然必须出手大方才买得动阎晓雅。 分占四角的盾牌后,劲箭齐齐飞出,而且是“连珠箭”手法,每名箭手都在眨眼工夫射出三支之多。 连四大步行去,但既非指向江大娘,亦非任何箭手,而是向左右两名箭手之间空隙行去,他的手指再度碰触到刀柄,这个动作熟得根本有如鱼跃鸯飞,有如星辰运行,但又很陌生很奇异,终究这是平生对垒交锋第二度“拔刀”啊! 刀光闪惊一下,六支长箭落地。 箭手们集中火力追击,包括“中央土”黄箭在内。 刀光锵然闪现,十箭落地,连四跨出七步,刀再出鞘,又是十支长箭附落尘埃中,如此七步又七步…… 五名箭手的箭壶各有一支劲箭,但转瞬间每个箭壶都只剩下一支,但最后一箭谁也不敢再搭弓射出。 连四步伐稳定迅快,不一会儿就隐没在郊野的茫茫长草和苍苍树木中……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如丝如缕,乍有还无的细雨,轻得像梦笼罩着园林和一角红楼。 他远远凝望那一角红楼,头上和眉毛上沾了不少雨珠。身上青衫也微微湿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男孩子,曾经如此地凝立遥望着纱窗,他们用窗内香围的女郎,在心中编织彩色缤纷的梦…… 只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黯然归去,一路上数着灯光中的雨丝,景况就太凄凉了!但那一个青年人没有经历过尽是梦憧憬渴慕的阶段?毕竟此是人生的一段历程,愚而又可爱。年老垂暮的一辈,只有羡慕怀念,绝会加以嗤笑的,你说是么? 那一角红楼另一部分隐藏在婆婆树影中,巨大深邃宅第内的宽阔园林,时时可以见到这种幽深独处的小楼。 红楼的纱窗内的确有一位女朗,明眸皓齿,脸若春霞,她的确长得极美丽,尤其是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会说话,可惜她凝眸望窗外而空,痴痴的,似乎想寻找一些什么。……因为世上难逢知己,所以她必须寻寻觅觅……好哀怨的歌声,她真的在寻觅么? ……她以为她脸上没有露出痕迹,在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歌词既美得凄艳,又锐利的为人生写实,虽以为年轻美丽的女孩就不必寻寻觅觅?以为不会流露孤寂?他就大错特错! 冷见愁在高高的树枝上,用微蹲的姿势稳稳站着,说来使人几乎不能置信,因为在离地三丈高的横技上,冷见愁已站了“三天”之久。 三天的意思是说三个白天,晚上他便顶着细雨,独自回到住处一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并非避忌晚间会看到纱窗内美丽的女郎,更衣上床的胴体,而是到了确知道这一夜不会有事,便悄然而返。 冷见愁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到第四天,红楼上果然有访客。 来访的人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满头珠翠,满手金戒,金镯,还有满面太浓的脂粉。 现在冷见愁已经换了位置,不复是远远高踞枝头,而是挂在窗边,有如一头大壁虎。 中年妇人说道: “徐小茜,恕我来迟了。” 原来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是徐小茜,她道: “宋妈妈,你说那里来话,您居然御驾亲征,小妹就算再等一年,也是值得。” 冷见愁倒吸一口冷气,万想不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鼎鼎大我的宋妈妈。 他是雪婷口中提过的名人,雪婷对她佩服之情,可真是溢于言表呢? 据雪婷说,宋妈妈不但是天下有名的花园名鸨,私底下还是武林顶尖高手,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外表上她竟是如此庸俗蠢笨。 宋妈妈只笑一声,道: “我绝不会叫你白等一年,虽然有些仁人烈士认为不信青春唤不回,可是美丽的女孩子,绝不可拿青春去尝试。你已经等了我七天,现在我亲自来答复你的问题。” 徐小茜盈盈下拜,就像她每天无数次跪拜壁间那幅“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那么虔诚。 其实作为一个佛教,发菩萨心,行菩道,就算是初地菩萨,请问除了佛之外,还有谁能承当菩萨的跪拜而能不折福呢? 宋妈妈可想不到这么多,别说受孩子跪拜,使是大男人,又是武林名家高手的身份也常常泰然接受这种礼 她四下浏览楼中的装饰,点头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有风雅之名,此楼不过是他手下之人布置的,已经颇见规模。 由此可知严星雨必定不是浪得虚名之士。 她的目光凝住壁间一幅佛像,还可以嗅到炉中淡淡的香味。 蒲团用手触摸一下,微有余温,宋妈妈道: “你常常礼佛参禅?” 徐小茜道: “只是最近而已。” 宋妈妈道: “供药师琉璃如来的人不太多,多数人供养本师世尊释迦如来以及西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是观世音菩萨,一边是大势至菩萨。徐小茜,你为何供养药师佛?” 徐小茜道: “这有分别么?” 宋妈妈道: “若从佛佛平等的角度看,当然没有分别,但世俗的说法是药师佛饶益众生现世种种事情,管的是‘现在’,不是过去,亦非未来。” 徐小茜轻轻道: “宋妈妈,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妈妈道: “你现在是不是陷入困境?” 徐小茜叹口气,一派楚楚可怜之态,任何人若是看见她这付样子,打死也不肯相信如此娇美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曾是横行江湖‘灵犀五点金’主脑。 宋妈妈道: “对不起,我本是来答复问题,不是问问题。你想知道两个人的下落,除了‘恶仙人’韩自然似乎还在黑石谷居住,另外‘海枯石烂’李碧天,这位毒教普度门掌门人,号称百年来毒教第一高手,他的下落有如石沉大海,无人得知。” 徐小茜又叹了口气,如此而已。 宋妈妈瞧她一阵,才道: “听说你身中绝毒,我这个秘密消息莫非不假?但表面上都瞧不出你中了绝毒,这是怎么回事?” 徐小茜惊讶地扬起眉毛,这个秘密冷见愁还告诉过谁呢? 窗外的冷见愁可以马上回答,是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又是极敬佩宋妈妈的。 宋妈妈又道: “李碧天是当今天下使毒圣手,如果找得到他,担保你吞下五斤砒霜也死不了。” 徐小茜只点点头,宋妈妈道: “恶仙人韩自然十年前隐居石谷,江湖中绝无一人见过他出谷,这消息千真万确,有证有据,所以我推测他应当还在黑石谷居住。” 徐小茜道: “是什么证据?” 宋妈妈道: “黑石谷面积虽不算小,但只有四条通路,其中有三条路很难走,勉强算是通路而已,四条路都有武林高手日夜把守,十易寒暑仍如一日,这些名家高手便是活的见证。” 徐小茜微有失望之色,道: “这些人我早就知道,其中只有江大娘率领的‘五行神箭’大阵,查不出来历,前年我到黑石谷走一趟,差一点被他们挡住不能入谷。” 宋妈妈道: “据我所知,‘五行神箭’威力绝伦,无人能敌,你过得她那一关?” 徐小茜道: “我‘灵犀五点金’精通五行生克变化之事,我们摆出反‘五行逆运阵’法,加上事先设计的一些装备,可御劲矢,汪大娘便没有翻脸动手。” 宋妈妈道: “如果你入过黑石谷,那便是十年来唯一能活关回到人间的女性,当然除了排教毕教主的夫人不算数。” 徐小茜道: “大概是吧!但我怀疑是不是没见到韩自然,所以才活着离开。” 宋妈妈道: “韩自然躲起来?” 徐小茜道: “谷内根本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完整的骷髅骨,由头到脚都蒙着白布白袍,会移动,会开门,真是可怕极了。” 来妈妈道: “排教的法术天下著名,听起来不算奇怪。” 徐小茜道: “但谷外把守的四路人马,何以肯夜以继日担负此责?如果有人聘启的,是什么人?他们虽说绝不准韩自然离谷一步,但为何亦不许别人进去?黑石谷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何以允许外人四面包围,并且久达十年?” 一连串的问题自是得不到答复,因为宋妈妈的表情一望而知她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她不可能是解答之人。” 徐小茜道: “因此,韩自然究竟有没有在黑石谷中,大成疑问,谷外把守的人,证词不能采纳。” 宋妈妈道: “何必伤脑筋呢,我传老卖老评论一句,女孩子太聪明太本事,再加上美丽,等于福薄的意思。” 徐小茜微微垂首,这动作不啻默认宋妈妈讲得不错,这扰攘的尘俗,是非恩怨本无定准,今天的好朋友甚至骨肉至亲,明天可能变成陌路人甚至仇人,原因不外是一些‘是非’和‘金钱权力地位’而已,想得通看得透,潇潇洒洒不予计较。看不透想不通,不但寸土必争睚眦必报,还骂想通看透之人是“消极”、“懦弱”。 “逃避现实”等等。” 太聪明太本事真正的意思是‘太会计较’,世间的聪明才智,都以‘精通计较’,‘找出种种差别’为基础,想深一层,这是真正的‘智慧’么? 由于‘苦恼’总是跟随‘计较’而来,苦恼多就等于福少。 实妈妈的理论便是由此产生,谁敢说她讲得不对? 徐小茜忽然问道: “宋妈妈,我们很可能永不见面,所以我最后提出天下个问题,希望你像以往一样给我指点解答。” 宋妈妈道: “我尽力试看。” 徐小茜道: “第一个问题,三年来承蒙你提供江湖上种种消息,使我被人认为无所不知,为什么?幕后人是谁?” 宋妈妈道: “老实说我只认得银两,因为你永远想像不出我的开支有多么浩大,但这是题外话,现在我告诉你,幕后人是严星雨。” 她那搽满厚厚白粉和太红脂的脸上,泛起失望神情,又道: “严星雨面上又肯花钱,也花得起,他真是最好的顾客,可惜就快断了这条财路。” 徐小茜用怀念的眼色,望着窗外。严星雨向来是一个“谜”,至今世间无人能解,英俊潇洒,文武全才,财势之强大是以济身全国豪富前列,他为何处处帮助我呢?徐小茜既痴醉而又惆怅,因为一切都将如春梦无痕——“白马王子”终究是神话,可不是么? 她提出第二个问题,道: “宋妈妈,你的情报网遍及全国每一个角落,只要有女人卖笑的地方,就有你耳目。所以你应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世上只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卖笑卖身,古今中外绝无例外。宋妈妈既然有这种情报网,当然可称为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徐小茜又道: “连你都找不到李碧天,请问要还有人找得到?” 宋妈妈沉吟一下,道: “可能有。” 徐小茜用难以置信惊讶的眼光望住宋妈妈,因为此一问题根本就有了否定的答案,天下间谁能比宋妈妈的消息更灵通?真有这样的人? 宋妈妈徐徐道: “李碧天既然自然毒教中的圣手,外表上必是谁也瞧不出他是毒教中人,我耳目虽是遍布全国,可惜没有几个人有本事有眼光辨认得出李碧天,所以访查李碧天下落一事,我使不出什么力量。” 徐小茜忽然感到震惊,说道: “难道你想说的那个人,竟是冷见愁?” 宋妈妈点头,道: “是他,只有他。” 窗外的冷见愁听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宋妈妈凭什么作此推测?她一定很有道理,只不知那是什么道理,居然连冷见愁自己也不知道? 宋妈妈又道: “冷见愁办得到,问题只是他肯不肯!” 徐小茜道: “我不明白,但心中却有强烈的感觉,感到你的话是对的。” 宋妈妈道: “第三个问题呢?” 徐小茜道: “冷见愁究竟是什么人?” 宋妈妈笑一下,道: “我也很想知道,冷见愁一身本领,深不可测,根本你出现后所有的说话,归纳起来,他见过‘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巫山神女宫宫之‘风发云鬃’南飞燕,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这四人都是三十年前天下无双的高手。而冷见愁还精通医药;三十年前天下第一名医李继华,外号大自然天医,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成名了数十年之后,亦是在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前面所述四大高手,说是一样同时失去消息踪迹。” 徐小茜真有喘不过气来之感,人生何其多变幻?波橘云诡,鱼龙曼衍,奇怪之事似乎天天都会发生。 宋妈妈长长呼吸一下,又道: “冷见愁不会是他们之中任何人的弟子,因为他提起这些人,口气殊无尊敬之意。” 徐小茜道: “对,我亲耳听见,他说‘刀王’蒲公望只不过是一片‘落叶’,亏他想得出落字眼来形容,天才,真是天才。” 宋妈妈又道: “我还知道冷见愁一些事,冷见愁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机能上毫无缺陷,奇怪的是他却害怕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子,他将会不停地逃避,最先是你,其次是雪婷,后来是阎晓雅,将来还有谁尚不得而知。” 徐小茜大概已知雪婷和阎晓雅的来历,没有询问,怔怔寻思别的心事。 来妈妈又道: “最后我有个最新消息,那就是连四,他本是闽南连家的后人,亦是天下唯一练成拔刀诀的人,三天前,在南京校场后,连四用一柄长刀,独力破了‘五行神箭’,汪大娘事后呕血数升,现下还病得五颜六色。” 徐小茜耸言动容,但冷见愁比她更惊讶而又开心,因为连四是他的‘朋友’。 徐小茜道: “他居然破得天下无敌‘五行神箭’,真是好汉子。” 宋妈妈站起身,表示要走,一面道: “连四向来胆小怕死,曾受无数侮辱,都不敢拔刀,据我所知,雪婷辱骂嘈吵多天,有一天连四忽然挺身站起,气概迫人,雄姿英发,大步离开雷府,雪婷当时被他的气概镇住不敢拦阻,第二天连四就大破‘五行神箭’了。” 红楼中迅既恢复往时的幽静,徐小茜虽然坐在蒲团上,合什向佛,可是玉容寂寞,美眸含愁,任何人看见都晓得她脸上写着“孤寂”两个字。 冷见愁深深尝过“孤寂”滋味,十五年幽冥世界暗无天日的日子,当时绝望心情,亦与徐小茜身中绝毒的“绝望”相同。 冷见愁暗自深深叹息不已,同情怜惜有用么?真能解得别人心中千千之结? 现在冷见愁已稳站枝头,身上四周上下浓密的树叶使他隐蔽完全,他的目光透过雨丝,远远投入红楼,楼和树上的人心头都一样的冰冷,红楼隔两相望冷,难道李商隐写下此一诗句时,竟是形容这种情景? 冷见愁本想和徐小茜见上一面,但想到她已中了“孤独迷情盅”绝毒,只好改变心意,因为他深知此毒的厉害,并非仅仅取人性命那么简单。 有时候不见面比见面更好!有些事情埋葬于心之中比说出来好!人生原本就充满如许多的无可奈何…… 回家,这两个字代表无限温馨,至少也是一种充实温暖之感,任何人只要有家可归,就尚未被人世界遗弃。 冷见愁走入那大片简陋低矮屋宇区域内,心中陡然浮现一张脸,使他感到温暖安详。 这张脸庞极之简单普遍,不过是一个三十余岁妇人的脸,但端正的五官,散发出温厚慈爱,还有隐藏不露的“智慧”,这种智慧只有“慈爱”的方式表现,决不是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纵横才气,仅仅是一种了解“体贴”,却气度如海能够包含容纳一切…… 回溯十二天前,冷见愁离开“南校场”后面的木屋,在山野中兜一大圈,肯定已甩掉任何跟踪者之后,忽然走到江边繁忙的码头。 冷见愁并没有蓄意来到此处,只不过上半个月他为了查访严星雨行踪,曾在码头上流连好多天,认识不少码头上出卖劳力的人,他们都是好汉子,冷见愁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不贪心,勤恳地劳力搏取最简陋的生活。对朋友热情义气,对贫苦及妇孺都热情帮忙,对生活的要求很少很少,偶然喝上两杯就是莫大的难忘享受。 帆墙织,货物有装有卸,清晨的江风特别凉快新鲜,许多人尚在梦中,但码头上却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刻。 三个扛货上落的苦力(都是大汉)见到冷见愁,马上把他围住,亲切寒喧问候,这三名大汉曾被冷见愁请喝两次酒,最熟也最谈得来,他们好象见到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一把拉住冷见愁。 直到冷见愁发誓答应晚上到老大王成家里聚会喝酒,他们才肯散去继续工作。 老大民只是这几个人的老大,因为他的妻子方氏最贤淑和气,每夜喝酒谈心,她从不有过耐烦的样子,于是方氏变成大嫂,也有点像是大伙儿的母亲,任何人有问题有心事,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 那一夜喝完酒,冷见愁被招待在王家歇宿,虽然只是一个狭窄小房间,很热,但冷见愁熟睡得像最肥的猪,像初生的婴儿……狭隘简陋的屋子,却有着无忧无虑安全亲切的气氛。 但十二天之后,冷见愁却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不但没有掏出一文钱贴补,每夜回家总是半夜三更,王大嫂方氏必会悄然起身,煮一碗面,一点卤牛肉,几个卤蛋,还有一壶酒。 冷见愁摸摸口袋,空无一物,连一文所钱都没有,如果是投宿客栈,老早被人轰出来露宿街头了。 徐小茜的“苦难”,冷见愁既不能解决,冷见愁甚至连自己的食宿也解决不了。 冷见愁回到狭窄的房间,听见大嫂在屋后洗衣服的声音。过一阵一个小家伙—— 只有六岁的男孩子入房发现冷见愁,立刻拖住他的腿,又叫又闹。 大嫂方氏温厚端正的脸庞出现房门口,叫住小家伙,道: “叔叔刚回来,让叔叔歇一会。” 小家伙不止,叫道: “哥哥不给我玩,我要叔叔骂他。” 冷见愁抱起小家伙,道: “是不是叔叔雕的那枝木刀?叔叔给我再雕一把,别跟哥哥吵嘴。” 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跑出去玩,大嫂方氏定睛注视冷见愁一会,才道: “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吃完躺一回,晚上大伙喝点酒,心里有什么事,到时再说。” 她怎知我没吃饭?她怎知我有心事?又怎知我想静静睡一下?即使是亲生的娘,恐怕也比不上她温柔体贴! 不久,冷见愁吃得饱饱独自躺在床上,含着感动的泪水进入梦乡。 又过了不知多久,暮色已笼罩大地,许多屋子透出灯光,炊烟和炒菜的香气到处弥漫,冷见愁听到王老大回来的声音,更听到大嫂悄语:“阿成,叔叔下午回来正在睡觉,我瞧他心事很多,晚上把李强陈大头他们叫来,陪他喝几杯解解闷,好不好?” 王成道: “这最好,我马上叫他们过来,哎,糟了,工钱还未拿到,我一个铜板都没有,怎生打酒?” 大嫂道: “声音小一点,叔叔在隔壁,酒菜我想办法。” 王成深深叹息一声道: “你有什么办法?我只恨自己没出息,累得你……唉……” 大嫂道: “看你讲到哪儿去啦?我这支金钗有三钱重,你们再加十个人,也吃喝不完。” 贫穷的夫妻未必没有首饰,但必定是极有纪念性。绝非等闲饰物,王大嫂这支金钗乃是她娘家唯一的嫁妆。无数艰苦日子都捱过去,不曾当此钗,她何以肯为冷见愁这样做呢? 王成只叹一口气,没有做声,而到了晚上,四个大汉在灯下举杯畅饮之时,王成竟没有丝毫忧虑惋惜,他就是这样义气热情的人。 陈大头酒量较浅,尤其是天津玫瑰露这种烈酒更受不住,脸红脖粗,说话多得很。 每个人都很可爱,包括时时抱住冷见愁大腿的小家伙。但冷见愁能替他们做什么?冷见愁是不肯呢?抑是不能? 冷见愁摸着粗糙的杯底,凝眸寻思。莫非好人应当多吃苦,忍受种种折磨,而奸狡阴毒自私自利的人,都在亭台楼阁坐拥佳人醇酒,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难道注定必是狡黠毒辣无情之人才拥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陈大头和李强都趴倒,冷见愁虽然喝得很多,两斤以上,但眼睛仍澄澈如常,坐得毕直。 王大嫂从外面回来,面有优色,冷见愁甚至听到她在后面厨房里叹息的声音,任何人的事何以不管,但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来也得管一管。冷见愁走入厨房,道:“大嫂,外面发生什么事?”王大嫂道:“喝酒吧,邻家的老于病势加剧,只怕不成了!”冷见愁道:“老于?是不是在镖局跑腿那个?”王大嫂点点头道: “就是他。”冷见愁道:“他已经病了很久,这两天不对劲么?”王大嫂道:“正是。冷见愁道:“有没有找好的大夫?”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点儿家当都花光用净了。”冷见愁道: “我记得老于是很壮健的汉子,生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 “大嫂,带我去瞧瞧,我学过医,但别告诉别人。” 王大嫂一点不惊讶,点头道: “我带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冷见愁反而讶疑道: “你知道?” 王大嫂道: “当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连雕一把木刀都比别人好。” 冷见愁不但会雕削木刀,医起人来更是药到病除,除了隔壁的老于,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都是病情严重,但只是一帖药,就几乎痊好,虽然冷见愁不想让人家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来户贫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连日来冷见愁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有许多人排队请他诊治,冷见愁口袋里一文不名,却坚持不肯收受诊金。所以虽然医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过痊愈的病人总会尽心意送礼物来,有蔬菜、水果、米、面、包子、点心、鸡、鸭、猪肉、鸡蛋、布帛等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食用不完,还可以送人。为善最乐,王大嫂比捡到金子还高兴,日子过得快乐之极。 但冷见愁却越来越感到金钱的压力强大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血营养不良症状,谁也知道对治贫血及营养不良,只有进补,必须药物食物齐头并进。偏偏病人们大都十分贫穷,抓药治病已很勉强,何来进补? 如果像严星雨雷傲侯的富有,根本不成问题,虽然不能大量赠以人参,仍可用党参代替,营养方面,不妨开一家肉店,贫苦病人可以半价优待。 冷见愁心中很难过,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营养,以致没抵抗力而百病寄生,而且生长发育都受到妨碍。很想帮忙,但钱呢? 不是没有钱,冷见愁要钱的话多的是,问题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此所以他满身本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太阳如火伞,既酷热而又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夫子庙平时那么热闹的所在,也被热浪赶走所有游人,只有墙脚阴凉处有些汉子尚开胸膛打吨。 冷见愁并没有特别注意衣着,但外表上越来越斯文,所以当他在夫子庙游逛,谁都以为是读书君子,谁也不会对他加以在意。 但仍然有些人紧盯着不放过他——乞丐,凡是游人繁多的地方,乞丐一定不冷见愁因此有点窘,因为所有的乞丐,不管看来多么可怜,都得不到冷见愁同情施舍,只有冷见愁自家晓得原因,决不得吝啬得一毛不拔,更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口袋里空空也。 冷见愁逛到河边——秦淮河——那是六朝金粉繁荣地象征,河畔的楼台,河中的画舫,金碧辉煌,装载着无数美人,弦着歌舞,醉寻绮梦…… “连碧舫”停泊在临河楼阁下,冷见愁心头泛起亲切感,这艘画舫曾经载过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当日在舫上周旋于王孙巨买间,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乖乖住在雷府?抑是野到江湖去了? 不远一艘画舫更巨大华丽,叫做“长乐舫”,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正在洗抹,画脏停泊在临河娄阁,比别家高敞新净得多,好几扇窗户内,都有妖娆女子伸出半身,娇声笑语。 冷见愁在树荫下,瞧看一阵,忽然替那些女子感到难过因为几声笑几句话,已可以听出她们对人生的“麻木粗俗”,而人总是摆脱不了命运支配,无由自拔,命运,当真如此可怕可恨么?命运是谁创造的?为什么要创造命运?有史以来可曾有“人”能摆脱命运支配? 一个蓝布衫大汉,拍拍冷见愁肩膀,眼中露出凶悍光芒,但态度却也和气,道: “瞧什么?” 冷见愁道: “吓我一跳,你是谁?” 蓝衫大汉道: “我是林大方。” 冷见愁道: “我姓辛,林大方兄请了,你见到那艘长乐舫没有?比右方的连碧舫大得多了,小弟正在想,如果认得舫上的人,能够到舫上瞧瞧,便不枉这趟金陵之行。” 林大方不禁失笑道: “你一定是个书中子,秦淮河的画舫人人去得,何须认识,你口袋里有银子没有?” 冷见愁心中叹口气,如果口袋里有银子,谁不会上画肪吃喝玩乐一番!当下应道: “要多少银子?” 林大方道: “千儿八百两不算多,百儿八十两不嫌少,哈哈瞧你这样子谅也花不起银子,趁早回去多读读书,考到功名自然有人请客,舫上几十个美女随你挑,美酒多得可以把你淹死。” 冷见愁只好装出纯洁青年状,瞠目拱手道: “小可承教了,但这样听来画舫不是好去处,林兄常常去玩么? 林大方道: “常去是常去,却又不是玩。” 冷见愁道: “那是干什么?” 林大方道: “保护他们。” 冷见愁道: “会有人闹事寻仇?” 林大方道: “当然有,抢地盘,嫉妒,争夺姐儿,客人为女人或醉酒闹事,有些客人盘缠花光,跑来撒野……”他忽然停歇一下,才又道: “奇怪,这儿从没有客人花光银子跑来撒野之事发生,我们老板不许姑娘们榨干客人口袋。” 冷见愁忽然翻脸,怒声道: “混帐,既然那是人人去得的所在,我瞧瞧都不行?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一愣,道: “我……你可以瞧,尽管瞧……” 冷见愁咄咄逼人道: “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想都不想,道: “因为最近有风声,说是京杨帮联合来对付我们老板……”他忽然清醒,面孔一板,喝道: “少罗嗦,你逛你的,江湖上事情少管,听见没有?” 冷见愁道: “好,好,别叫嚷,我不管就是。” 他转身行开,耳中还听到林大方忿然的声音,不过他的话倒是很可爱,因为他生气的是像冷见愁未得到功名没有家财的读书人,不该到秦淮河边游逛,应该好好读书求上进才是。 冷见愁突然转身回去,面上挂着微笑,道: “林大方,我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林大言刚刚哼一声,尚未发作。冷见愁又道: “是好几个人,两边靴帮子都插着短刀,左手袖筒藏有袖箭,有一个直盯着我们,现下他躲在那边墙角后面。” 林大方微惊道: “那一定是淮阴忠义堂的杀手。” 冷见愁真的不大知道现下江湖武林有些什么帮,有些什么名手?问道: “淮阴忠义堂很有名,很厉害么?” 林大方道: “当然,忠义堂派出来的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杀人之后,照例在尸体身上留下咽喉一支箭、胸口一把刀,叫做“销喉穿心”,谁的见销喉穿心忠义堂都不能不皱眉心惊。” 冷见愁道: “你快走,犯不着跟淮阴忠义堂杀手作对。” 林大方摇头道: “不行,我拿人家薪饷太太平平一年半多,有事撤腿就跑,还算是人么?” 冷见愁道: “你专练拳掌脚法,虽然功力深厚,挥劈可以格断粗柱,飞脚可以踹退奔牛,但腰力稍弱,所以沉猛有余而灵巧不足。你可以空手打赢一两个在汉,但碰上擅长袖箭远攻短刀近身的好手,就大大吃亏,我劝你走是有道理的。” 林大方简直愣住,半晌才恢复常态,道: “你……究竟是谁?你见过我出手?” 冷见愁道: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你听过你,我姓辛,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了!” 林大方道: “对,我们从未见过,见过我一定记得,你姓辛,吓?你姓辛?是不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天绝刀曾在我手中,勉强扯得上关系,但为什么叫我‘魔鬼’我很坏?我做过什么恶事?” 林大方大声道: “冷见愁,你放心,魔鬼只是说你本领像魔鬼,说你不是人,但决不是你坏。” 冷见愁道: “声音小一点,墙角后面那个杀手直瞪眼!他怎样猜呢?如果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很少会脸红脖子粗在公众地方叫嚷,我们是敌人?但你是吃江湖饭的人,要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就是抱拳认输,决不会学泼妇隔江骂战,所以我们既非朋友亦非敌人。” 林大方瞠目道: “你真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永远每件事都想得这么多?” 冷见愁道: “少想一点早就变成了鬼了,但只是冤鬼笨鬼,决不是魔鬼。” 林大方现在才发现江湖传说不假,冷见愁好象一团谜雾,你永远看不清他的样子,更测不透他心中念头理想。 冷见愁道: “你的老板是宋妈妈?” 林大方道: “是她?” 冷见愁道: “她肯不肯见我?” 林大方道: “当然肯,我们每次见面,她一定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大家,又每次叮嘱我们见到你一定想法子带你和她见面。” 冷见愁道: “带我见她,时间很宝贵。” 林大方人如其名,大方得很,毫不扭捏,只简单道: “跟我来。” 宋妈妈头上的珠翠,手上金戒镯以及面上的脂粉仍然那么多,但她那对眼睛,冷静智慧之外,还有一种深邃莫测的意味。 她对林大方道: “能把冷见愁带来,功劳不小,你很好。” 林大方道: “在下很惭愧,刚见面时根本瞧不出是他。” 宋妈妈笑一下,道: “瞧得出的话,冷见愁就不是冷见愁了。” 林大方退到舱门时,宋妈妈作了手势,他就马上不动,守在门口,从许多方面看,宋妈妈真有一手,连雪婷那么野的女孩,林大方这类江湖豪客都认首听命,人前人后敬佩有加,岂是易事! 宋妈妈道: “冷见愁,有话请说。” 冷见愁道: “我需要钱。” 宋妈妈道: “多少。” 冷见愁道: “不少。” 宋妈妈道: “既然要不少钱,有三条路,第一条路,人命换钱,每条命价钱不同,最多可达五万两足色纹银。” 冷见愁道: “谁的命如此值钱?” 宋妈妈不回答,又道: “第二条路,访查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许多资料给你,不必旷日费时,但当然有危险,这个价值一万两白银。” 冷见愁道: “第三条呢?” 宋妈妈道: “救一个人的性命,若是救得活,值十万两。” 冷见愁吹一下口哨,道: “十万两?这人就算掉在刀山油锅中,我也想法子救他回来。” 宋妈妈道: “不是刀山,更不是油锅,只不过中了毒。你应当知道是谁,知道么?” 冷见愁立刻颓然,道: “徐小茜,但他的性命那值十万两?谁肯出如此一笔巨款?” 宋妈妈道: “出钱的人你也应当猜得到。” 冷见愁惊叹道: “啊,严星雨,烟雨江南严星雨,他和徐小茜有什么关系?” 宋妈妈道: “我不知道,亦不必知道,你认为一定要知道才可以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林大方,你可肯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花十万银子救他一命。” 林大方大声道: “当然不!” 其实这个答案有疑问,假如你像严星而那么富有,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毛,面待救之人却是貌美如花的徐小茜,如果你是严星雨,肯是不肯? 冷见愁道: “我也不肯。”因为他和林大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万两纹银,假设他们见过,假设他们花十万两只像常人花一个铜板,答案又会如何呢? 宋妈妈的话像刀子一直插入胸口要害,她道: “冷见愁,你选那一条路?” 冷见愁楞了半晌,才道: “人,我救不得,亦杀不得,不如帮你调查,这个任务败了没有损失,成功了也有一万两之多。” 宋妈妈道: “黑石谷不是普通地方,如果你失败,连小命都保不住,你再考虑一下。” 冷见愁道: “黑石谷的‘恶仙人’韩自然隐居之处,亦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你是调查谁? 莫非是‘恶仙人’韩自然!” 宋妈妈道: “对,但除了韩自然以外,能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也可以。” 冷见愁微微而笑,因为十几天前在徐小茜的楼上,已知道宋妈妈自认找不到‘李碧天’,当时来妈妈还推荐说冷见愁是唯一可能找到‘李碧天’的人。 如果李碧天是唯一能救徐小茜的人,又如果救得徐小茜可获十万两,则宋妈妈花一万两找到‘李碧天’,这买卖太划算了。 冷见愁记忆力好得可以吓任何人一跳,所以那次严星雨说过,徐小茜遭“恶仙人”韩自然诅咒,变成最“不祥”的女孩子,还有“湘江龙虎凰”与黑石谷仇杀之事,他完全记得。 “恶仙人”韩自然用什么方法诅咒徐小茜,使她变成天下最“不祥”的女人? 冷见愁已经明白了,根本不必任何法术咒语,单单是“孤独迷情盅”就足以使徐小茜变成不祥人因为结果是:这个男人郁郁而终,因为徐小茜不‘爱’他。另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被杀死,而且是死在徐小茜手底,原因是徐小茜“爱”他。 根据常理,徐小茜爱他就不该加害他,但请勿忘记,徐小茜已中了天下第一绝毒,毒药之力的确改变人的性格,亦能令人疯狂失常,亦能使人生出种种幻觉,以至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解去徐小茜的“孤独迷情盅’,另外还牵涉很多事情,例如解毒之法,并非服下解药就可以,过程相当复杂,须得用一此奇怪麻烦的手段。 冷见愁不肯替她解毒,真正原因在此,他绝不肯让自己陷入某种尴尬情势中,这是原则一生存的原则。 如果找到李碧天,又如果李碧天肯出手解毒,但徐小茜愿意么?除非她完全不知道解毒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她必会严重考虑。 由韩自然的诅咒,到李碧天的毒功,可知道这两人必有密切关系,找至韩自然,可能等于找到李碧天,不管怎样,只要找到两人之一,徐小茜的“绝毒”就有解救。 幕后人是谁?仍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但若论财力势力甚至个人的魄力,宋妈妈绝不比严星雨差,她亦有幕后人资格,如果幕后人是她,她的目的何在?宋妈妈的气魄的确不凡,一大叠银子,教人看了垂涎三尺,银推放在冷见愁面前,另外两封纹银,每封五十两。 宋妈妈道: “这儿共是五千两,别人的订金最多一成,但冷见愁你不同,先拿一半。” 冷见愁道: “如果我不成功,订金不会退回,你知道么?” 宋妈妈当然知道,冷见愁不成功的话,多半是性命不保,谁能向一个死人追讨订金?” 她道: “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样你方便些,另外你囊中空空,所以一百两是现银。” 冷见愁道: “你很体贴,哪一个男人能娶到你,必是幸福的人。” 宋妈妈道: “谈到这些事情,我已经太老了。” 冷见愁道: “你的话在人面前说说尚无不可,但请你记住,我是‘魔鬼’。” 宋妈妈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似乎对冷见愁的话感到震惊,但除了震惊以外,又好象别有深意,迷迷蒙蒙无法测度。 冷见愁改变话题,道: “阎晓雅和连四的下落,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妈妈笑了一下,道: “你吃定我啦,似乎我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又应该告诉你。” 她转眼向林大方望去,又道: “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告诉他?” 林大方不假思索,应道: “愿意,冷见愁这人很有义气。” 宋妈妈道: “对谁义气?哪一件事义气?” 林大方为之楞住,然后呐呐道: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笑道: “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暇兹,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性的人,冷见愁你是值得相交的人。” 冷见愁道: “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高手,有血性,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 “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姿质应该能脐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来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 “冷见愁刚才说过,我腰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 “据说冷见愁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瞧便知人家练过什么功夫,用什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 冷见愁,我没有猜错吧!” 冷见愁道: “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早已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端于怀中,又道: “我不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准阴忠义堂。” 宋妈妈道: “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材料给你。” 冷见愁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肪的筵席上,必会见到“雪婷。 宋妈妈又道: “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二十载,现在已经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经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冷见愁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夕照庵”谒语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妙。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恼? 宋妈妈又道: “连四回到雷宅,日日与雷傲候饮酒评鉴古物,日子过得很是写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雪婷一面,否则跺脚就走,永不相见。” 冷见愁想一下,道: “为什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高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 “你真的不明白?他等候一个人。” 冷见愁道: “我明白了。” 林大方插口道: “听见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冷见愁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冷见愁道: “我虽是他唯一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 “除了你,他等谁?” 冷见愁道: “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冷见愁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阴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已经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支狗一支鸡也不是易事。对冷见愁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干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冷见愁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安全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而往何处去?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荡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的慢行。 错了,冷见愁忽然警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什么用?他才不会忌惮呢? 冷见愁一点也不怕动手拼斗,任何人武功或学问达到某一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冷见愁索性离开湖畔马车游人的路,分花拂柳穿过一些树林山坡草地。一条小路透入千竿幽笪中,路虽小甚至竹林都时时有人整理。 竹林的小路上必有人家,冷见愁停住脚步,这种腥风血雨的仇杀勾当,何必惹到别人头上?竹林小径忽然出现人影。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劲装疾服青巾包头,佩刀带剑的大汉。 冷见愁退后几步,一股凌厉杀气阻止他再退,冷见愁不必回头瞧着亦知道忠义堂年轻杀手到了。 “前狼后虎”的形势冷见愁见多了,冷见愁丝毫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只不过该死的是他们不应该刺激他,使他回忆起从前事情,比梦幻更可怕的幽冥世界,有如魔鬼似的杀人高手…… “锵锵”迎面三大汉都拔出刀剑,涌过来阵阵凶狠残杀之气。 冷见愁侧身靠着旁边一棵树,你们最好别迫我动手,因为“天绝刀”不在我手中,这一点很重要,天绝刀只斩断一支拇指,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年轻杀手反而没有动静,但冷见愁知道,他左手的袖箭,两边靴筒的短刀,以及背上的钢斧,何一刹那都可以亮出刺人喉咙胸口要害。 冷见愁大声道: “本人平生不做亏心事,亦不管任何闲事。” 三名大汉发出嘿嘿笑声,狞恶而又冷酷,当先一个双眉特浓,样子也是凶恶,厉声道: “小鬼崽子,两个都给大爷报上名来。” 鬼崽子即是“相公”,对男子至为侮辱。冷见愁和那年轻杀手都包括在内。 那年轻人显然被激怒,“赫、赫、赫”迅速跨上三步,每一步尺寸一样,落地力道亦毫厘不差,行家一看一听,心中有数,若非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岂能致此境地? 三名恶汉露出惊讶警惕神色,一刀两剑都指住年轻人。 冷见愁忽然变成“旁观”者,形势转变对他有利,却不是他喜欢见到的形势。 冷见愁大声道: “各位等一下,如果彼此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场架打得冤枉不冤枉呢? 年轻人果然干脆,道: “本人杜若松。” 浓眉大汉不甘示弱,接声道: “上天人地主持公道,铁闸褚江褚三爷是也,左副手吕均,右副手周光。” 冷见愁道: “铁闸的意思便是说只要褚三爷把守之路,天下无人可以通过?” 褚三爷道: “对,你叫什么名字?” 冷见愁道: “我姓辛,我被杜若松追得上天入地无路可逃。” 不但褚江等三人露出奇怪的神色,连杜若松,这个年轻杀手亦如此,所有的目光集中冷见愁面上,杜若松必是年轻之故,所以比较不会隐藏感情。冷见愁可以从他眼中面上发现“怜惜”的意思,他似乎瞧着一个“死人”所以怜惜,又像是大人听到孩子说出愚蠢不通世务的话那种怜惜。 冷见愁摊开两手,道: “我是不是说错话?” 铁闸褚江等三人不作声,只有凶狠冷酷的杀气。 杜若松道: “老辛,我们都错得厉害,你说错话,我追错人。” 冷见愁道: “我还不算老,叫我冷见愁,我说错什么话。” 杜若松道: “上天入地主持公道这句话,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无人敢不害怕。” 冷见愁道: “尊敬可以,为何要害怕?” 杜若松冷冷道: “因为任何人如果失信背诺,就可以请他们追究,纵然是上天入地也找回公道,天下任何失信的人,上至将相王侯,下至职业杀手,谁都不敢不害伯。” 冷见愁道; “妙极,天下间竟有这种集团,人间可以少却很多冤屈了。” 杜若松道: “公道七煞不管冤屈,只管失信之事,尤其是职业杀手的圈子,你聘请杀手做事,最稳妥之法就是再请公道七煞保证。” 原来说来说去“公道七煞”不过是杀手中的杀手。当然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组织必定十分严密神秘,每一煞的武功必定强绝一时,总之,他们一定极厉害,否则岂能在职业凶手围中做成“监督”地位?但他们并非真的主持公道,而且索取的酬报必定吓死人。 冷见愁道: “你何以说追错人呢?” 杜若松道: “如果我不追人你,就不会遇上他们。” 冷见愁道: “遇上他们就是不幸的事?” 杜若松道: “当然,我既然投入江湖混饭吃,自非弱者,所以明知他们厉害,我亦不能退缩,不退缩就是不幸。” 冷见愁道: “我不懂,你脑袋有没有问题?既然晓得人家厉害,为何不肯退缩?如果是我,一早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岂不是上上之计?” 杜若松不呸一声,道: “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 冷见愁道: “知己知彼长命百岁,你的性命又不是捡来的,何必宁死不屈?” 杜若又呸一声,道: “你不是江湖人,你不懂。” 冷见愁道: “笑话,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江湖人?凭什么说我不懂?” 杜若松眼睛一瞪,怒气勃勃,喝道: “你懂什么?” 冷见愁道: “我有凭有证,例如你我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你我亦是第一次见到褚三爷他们。 但对褚三爷他们,至少我比你观察得深刻很多。对你这方面,我又能比褚三爷他们观察得深刻,你敢说我不懂?” 他们的对话从开始直到现在,都有紧紧抓住铁闸褚江的莫大兴趣,尤其是现在,褚江忍不住插口道: “好,咱们先比一下,我一眼就瞧出杜若松来历,你呢?” 冷见愁道: “如果杜若松的帽子和衣襟上都没有标志,你们对他能知道些什么?” 褚江道: “从他步伐中知道武功相当好,曾受严格训练。再从他眼神,双手垂放的角度,可知擅长杀人。” 冷见愁道: “如果他闭目躺卧,没有步伐眼神以及双手动作可资观察,便又如何?” 褚江一怔,道: “通通没有还观察什么?” 冷见愁道: “有,靴筒的短刀,腕底的袖箭不必离身。钢斧置放伸手可及处。睡姿可看出并非全身都松弛,必有部分肌肉神经保持戒备状态,这种人不是杀手是什么?” 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们这回真真正看走眼,如果他们任务的对象竟是冷见愁,将会发生怎样的结局?褚江不禁暗暗沁出冷汗,他在十年来极成功诛杀了无数杀手的生涯中,第一次泛起“恐怖”。 杜若松道: “听来果然有点门道,但我也能一眼就瞧出褚三爷不是普通的武林人,必是强悍劲敌,所以我决不会丝毫疏忽大意。” 冷见愁道: “你道行比褚江浅得多,我的看法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你受过训练,故可以感觉得到褚江的杀气,训练使你每逢出手必尽全力,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强敌并无分别。所以你的观察和态度并没有智慧成份,亦没有丰富经验。另一方面,你竟没有瞧出对方最厉害最可怕的特长,任何杀手如果碰上他们,却不能第一眼就观察特长何在,结果当然很悲惨。” 他还没有说出褚江的“特长”,不要说杜若松,就连褚江自己也很想听一听。 冷见愁忽然支开话题,道: “我正在想,这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在现实中管不管用?” 杜若松很聪明,立刻道: “如果你加上我能对抗他们,我在你这边。” 冷见愁道: “他们不一定会加害我,但你显然对我不怀好意,我应该对付的是你才对。” “真话”往往不切实际,往往会使局势混淆不清,冷见愁指出真相之后,的确使所有的人都迷惑奇怪。 冷见愁的笑容从迷雾中透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他因何而笑。讥嘲嗤笑?抑或是对愚蒙众生哀怜之笑? 褚江很想追问刚才的事情,但身为“公道七煞”之一,委实不能启齿,幸而杜若松没有身份地位顾忌,问道: “冷见愁,究竟你一眼瞧出他们的特长是什么?” 冷见愁道: “有两点,第一点如果褚江独自出手,你要注意的不是他右手长刀,而是左手的大力擒拿,相信此是铁闸的外号由来。” 虽然公道七煞每一煞的个人资料都很秘密,外间知者极少,但却不是完全不为外界所知。因此冷见愁知道“铁闸”褚江的武功秘密仍不算很惊人。 冷见愁又道: “第二点,他两名副手左边吕均是先锋,右边周光是后卫,褚江本人是主帅。 出手时吕均主攻,周光包抄截击,褚江座镇中路,一击必中,为什么我瞧得出呢? 说来牵涉太广,不必详细解释了。” 人人目瞪口呆,褚江等人震惊秘密不能保持。杜若松却是想到自己万一陷入对方这种阵势攻击时,的确大出意外而失措,事实上亦至难应付,结局自是非死不可。 冷见愁是谁?他既能深知每一方的武功特长,如果任何一方攻击他,他能应付么? 左锋吕均突然失声道: “他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这个名字像咒语,每个人都触电似的震动一下,但他们内心情绪绝非仅仅震动一下那么简单,简直可形容为波涛万丈,风云险恶。 冷见愁也不见有任何动作,人已站在路中,面对着“公道七煞”的铁闸’褚江等三人。道: “我是冷见愁,但不是‘魔鬼”’。左锋吕均急忙道: “那不过是形容你的厉害而已,决不是说你人坏。” 冷见愁道: “从前可曾有人过得你铁间这一关?”褚江的气焰好多雪见了火,融化无踪,说道: “这个……这个还没发生过。但那些人都是二三流脚色。”冷见愁道: “竹林深处,是不是有一座尼庵叫做夕照庵?”铁闸褚江面色忽然变得难看,眼中凶光闪动,但语气仍是很谦,道: “是的,叫做夕照庵没错。”冷见愁道: “那你们找的是阎晓雅了?”褚江道: “是,是,但我们没有恶意,除非她拒绝跟我们走。”冷见愁道: “听起来你们很讲道理很风度,一点也不野蛮不残酷。”褚江道: “好说了,这是我们小小的一门规矩。”冷见愁道: “可惜你们必定说出一个她绝对不愿意去的地方。褚江,我虽不是你们圈子的人,但我却是行家,我们言归正传好不好?” 褚江哈哈一笑,笑声很凶恶,一点友善的意思都没有,决定一拼之意已很明显,但他仍然抑制住脾气,道: “有何见告,请说。” 冷见愁道: “放过阎晓雅,你们要多少钱?” 褚江突然收敛笑容,显然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是别人提出,此人一定脑袋瓜有问题但现在提出问题的人是冷见愁。褚江的确不敢不认真考虑。因为他若判断不当,“公道七煞”的威名以及他的性命,可能都保不住。 看来极可能褚江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到万分头痛,第一次举棋不定。但谁碰上小辛能不头痛呢? 铁闸褚江考虑相当久,才道: “五千两足色纹银,第一次接下来势难失信,你怎么说?” 冷见愁道: “五百两,算是一点敬意,以后不得找她麻烦。” 褚江道: “银子小事,多少不成问题,但定须冷见愁你露一手。” 冷见愁道: “露一手小事情,但告诉我幕后人是谁?” 褚江心中一震,因为有冷见愁不但武功眼力厉害无比,连讲价钱也是一流高手。 他摊开双手,道: “吕均、周光,你们有何意见?” 他身为主帅竟要问计于吕周,可见得如果得不到这两人同意拥护,这个买卖谈都不用谈。 杜若松机警地道: “在下回避一旁,冷见愁,我仍然站在你这一边。”说完,便往后退了十七八步。 但杜若松万万想不到,世上形形色色之人都有,其中有些真的不怕死不要命,例如周光,居然不同意屈服,低声坚决道: “干到底,大哥,大不了人头落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吕均也道: “这口气难消得紧,但大哥怎么说都算数。” 褚江道: “你们跟我七八年有多,几时见过我不敢动手?但冷见愁非同小可,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周光忿然道: “咱们鬼也敢宰,管他是什么东西。” 吕均眼睛一直上住冷见愁,极小心地观察他,这时接口道: “魔鬼也不是不能击败的,至少他没有天绝刀在手。” 褚江得到这暗示,胆气和信心像海潮上涨。对,冷见愁没有天绝刀在手,岂能发挥魔鬼似的刀法?除了刀法,他还剩下什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恐怕不可能从你们口中得知幕后人是谁了?唉,幕前的人生死上搏,幕后人却隔岸观火,公平吗?” 铁闸褚江态度转趋强硬,道: “我要带走阎晓雅,你出一万两也不行。” 冷见愁道: “试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倏然跃起六尺,只见锋吕均剑光洪洪烈烈从他脚下刺过。如果他跃起慢了百分之一秒,情况完全改观。因为你若是对付一个敌人,势必在另一角度部位现出空隙。 以“人”而,吕均出手的结果,被攻击的“人”必定在头顶和背侧两处有隙可乘。因此后中光的长剑已从右后侧兜袭,而身居主帅的褚江,刀发如电从空中劈落,换言之,这三人根本就等于同时发动,形成无懈可击万难逃生的形势。 但冷见愁不是“人”,他是魔鬼,所以早一线跃上半空,于是周光的兜截,褚江的迎头硬劈全部在他脚下发生。好像看戏一样清楚。冷见愁冷笑一声,身形飞落快愈电光火石。 但他不是落在战圈中,而是远远丈半之外,那是一方山石,树阴中寂寞地躺了干数百年,直至现在冷见愁踏落它身上,总算不寂寞了。 “嗤嗤嗤”三声几乎同时响起,冷见愁扬手发出三片落叶。 不幸的是铁闸褚江、吕均、周光三人都感觉有一支锋快无匹的长剑刺到。 此一错觉导至严重后果,长剑有本身的长度和硬度,最稳妥的是加在护手与剑尖正中间的剑身上,一定可以震开敌剑,亦使敌剑的内劲外力无法发挥。 每人的招架尺寸都极准确。可惜这正是最大错误,因为那是一片落叶,没有剑身可以让你招架对挡。 真正致命的决头多数是立刻揭晓,绝不拖泥带水。铁闸褚江、吕均、周光这三名“杀手中的杀手”,一齐跌倒,连哼声也没有,干脆俐落之极。 冷见愁叹口气。转眼望住不远的杜若松,道: “我不想杀人,你明白吗?” 杜若松一跃上石,突然跪倒,面色因激动而胀红,又突然抱肚弯腰,额头抵住粗糙石头,身子微微痉挛抽搐发出干呕声音,额头因此破裂流血,但杜若公不觉得痛,也不曾真的呕吐。 他亲眼看见平生最完美快速的攻击,褚江吕均周光不是三个人,根本变成一个,此人的攻击动作简直完美迅速快得无懈可击。 然而冷见愁身在空中,一切情况改变成儿戏,这是连旁观者二若松也觉得不能置信的事,但还不止如此,冷见愁还能够发出三只剑,同一时间刺死三人,杜若松直觉知道那是“剑”而不是暗器,其实何以他或褚江等有此错觉,连“血剑”严北,也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真相,只是为时已晚,每个人都发觉得太迟了…… 情感冲动到极点,但会爆发不合理性的反应,尤其是一个永远极力保持冷酷冷静的人,杜若松正是这样一个人,八年来的严格训练,全都要他“冷酷”“冷静”,但当亲眼看见这个行业最完美的袭击,最佳的躲避,还有好得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愿意化为尘土让冷见愁践踏,而且被强烈“解脱”感觉冲击震撼,所有的禁戒束缚一时完全消失,疯狂的快感高潮一波一波通现…… 冷见愁用了解怜惜的眼光望着杜若松,别人安能知道?在永远黑暗绝望的幽冥世界,冷见愁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那片“落叶”,已经很老很老,污秽的身体,浊闷的空气……。 冷见愁跃落地面,沿着小径行去,但小径上已出现人影,淡青色的罗衣,白暂的面庞,头发和衣袂在微风中飘飞,清丽淡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当然没有人想得到在罗衣下隐藏许多致命毒针,更想不到脱掉罗衣后那具桐体……。 仙女面上盈盈浅笑,真可使任何男人忘记一切烦恼,但“忘记”还不够,如果能带来没有烦恼的世界才算完美圆满。然而她能够么?主要症结在于:宇宙内有无没有烦恼的世界?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声音稍稍低沉而有磁性魅力:“我天天问自己苍天问菩萨,会不会再见到你?见到你又如何?” 她好象比不久前又成熟不少,难道最近的经历有如许巨大的刺激力量? 冷见愁道: “你每天怎生消磨时间的?” 阎晓雅道: “礼佛吟经占大部分时间,其余的时间只是——想你。” 冷见愁道: “看来你的命运已经摆出阵式,你敢不敢反抗?” 阎晓雅微惊道: “你真的是反抗命运?” 冷见愁只点点头。 阎晓雅露出热心神情,道: “那么我劝你研读佛经,或者我们去参拜檀月大师,华严指示的真法界,圆融无疑可得大自在。如果有人能获得大自在,此人当然不受命运摆布,你说是么?” 冷见愁道: “我迟早会参拜她的,但现在不忙。” 阎蓝雅不以为然,道: “现在不忙,何时才忙?冷见愁,你突然在江湖出现,整个武林因你面波涛暗涌,章法大乱,你究竟有何图谋?究竟有何目的?” 冷见愁道: “既无图谋亦无目的,但如果有人不想让我生存,而我认为未到放弃生存时刻,我就反击,命运不是人可以做成,这些人不能代表命运,所以我只是作最低级最原始的本能活动,仅仅求生而已。” 阎晓雅道: “但何以这些‘人’偏偏选中你,不是命运是什么?” 冷见愁道: “很难解释,的确很难,我已想了好几年,因为我必须确定‘敌人’是谁,会是何处形式出现,但绝不是‘人’,人太卑下微小了,绝不能代表命运。” 他回身行去,也知道阎晓雅跟着,便又道: “比喻我是强烈的火光,但火光必须有足够的燃料才发得出,那些人可能是燃料,也可能不是。” 阎晓雅道: “你的敌手究竟什么样子子?你可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是一切法则的极限,这样说你懂不懂。” 阎晓雅道: “不懂。” 她随既因为“铁闸”褚江等人的尸体而惊讶,道: “都死了?你心狠手辣得很。” 冷见愁道: “佛家讲究戒杀生,所以檀月大师一定会向我皱眉头。” 阎晓雅出声,忽然跃上树荫底大石头。 她看见杜若松摊开手脚仰卧,下体大腿根部像帐篷高高鼓起,但他却是一种奇异昏迷中,此是谁也看得出的。 阎晓雅外貌清丽淡雅如仙,但其实她懂得很多,这个男人极兴奋状态,不问可知,但他为何如此?他上身湿透,显然是汗水之故,而下体撑起部分也湿透,却显然不是汗水。 阎晓雅深深叹口气,说道: “冷见愁,这人很年轻英俊,为什么会这样?” 冷见愁远远应道: “你可有办法可想?” 阎晓雅突然玉面通红,跃落他身边,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我做那种事情?” 冷见愁道: “什么事?” 阎晓雅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肉体施给他,你要我这样做?” 冷见愁摇摇头道; “别生气,快帮我埋掉尸体,我有办法。” 埋尸不难,埋掉记忆才难,如果你杀过人,你这一辈子。恐怕很难忘记那人临死的样子。 杜若松终于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赤裸伏在一个女子身上,她当然亦是赤裸裸的。 他们亲近得比任何关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杜若松感到她温暖的肉体,紧紧抓住男性独有的部分,使他舒畅也感到松弛, 于是不久他就完全松弛,完全恢复神智。 那个女人美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段空白经过,他兴奋得昏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把他送到客栈?谁替他安排这一切? 冷见愁,如果是他,此人必是“魔鬼”,决不是人。 杜若松虽是年轻力壮,却觉得十分倦怠。四肢百骸懒洋洋的,但头脑却分外清醒敏锐,隔壁有人讲话,声音很低,但他居然听见。 都不是熟人,一个是粗汉声音,一个是年纪不小的妇人声。 粗汉道: “他妈的,这么久啦,紫鹃究竟干什么?好象是死人一样妇人道: “急什么?” 粗汉道: “紫鹃等会还得送回长乐肪,她又不是没见过面,跟那小子有什么好泡的?” 妇人道: “那小子额头虽是受伤,但还是蛮英俊的,又身强力壮,我若是紫鹃也愿意泡久,嘻嘻……” 粗汉也笑道: “你都这样说,可怪不得紫鹃啦,我只不懂宋妈妈为何肯破例派妈妈出门?那小子是何方神圣?” 妇人道: “多办事,少说话,凡是宋妈妈的吩咐,多做少问。” 赤裸的女人忽然侧拥着他,道: “杜若松,我见过你。” 杜若松不觉吃一惊,但她温暖的触摸使他不愿动弹。 紫鹃道: “你在我们附近盯了三天,昨天我见你上一条小船,改在河里盯我们,那时便猜想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杜若松连摇头叹气也懒得做,像块木头,但脑子却转动飞快。 原来行踪早就浅露,怪不得宋妈妈会让他(忠义堂)跟上冷见愁。结果正如她所料,只有一个“惨”字,一来是“借刀杀人之计”杀杜若松,二来好教冷见愁不满忠义堂。冷见愁这种强敌,谁惹得起?就算惹得起亦不可又不必惹他。 紫鹃永远不知道一句话就泄露许多秘密,她的纤手在被窝内活动,有效的刺激男人的欲火,然后……当她醒来(她极度满足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睡着了),杜若松已经不见影踪,枕边还有他的味道,但没有留下一句话,春梦秋云从来是如此地不留丝毫痕迹,然而她隐隐怅然若失之感,已经是曾经沧海之人,难道不能再忘记一个男人? 树林边有一块地面留下显明新铺上泥土痕迹。 “公道七煞”之一,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不但从此消失于世间,他们的尸体不久亦化为尘土,“变幻”不永恒正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人和万物只要在“时间”“空间”的爆中,永远找不以真正永恒的本体自性。 晓日之光未强末热,但树梢草尖的露水却干得很快,空气清新极了,鸟语盈耳。 阎晓雅有头发微乱,衣裳微皱,但清丽如故。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会是江湖罕见“女”杀手? 她的眼波轻斥过刚来到面前的人,迅速收回,道: “冷见愁,你居然回来,为什么?为了我?抑是夕照庵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你稍稍憔悴一点,听我的劝告,女子老得最快得通宵不睡,而且站在风露中。” 阎晓雅坚持她的问题,道: “你回来到底为了我抑是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杜若松马上就来,昨夜他悄悄离开宋妈妈手手下的紫鹃姑娘,那时我真测不透他打算到何处去。 阎晓雅显然感到兴趣,亮晶晶的眼波凝定在冷见愁面上。 冷见愁又道: “原来他跑到一个面摊喝酒,抱着酒罐,适人就灌,终于醉得像一支丧家狗,蜷缩屋檐下酣睡一夜。” 阎晓雅道: “你一直盯住他,未免太辛苦了!” 昨夜他一点也不辛苦,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在“长乐肪”上消磨的,笙歌盈耳,灯火通河,醇酒的刺激,美人的软语香吻,“长乐舫”上无数莺燕,虽非人间绝色,却也个个自有销魂意态。醉眼迷离中不禁凝想,何以温柔乡不住?何以定要与命运抗争?谁能与“时空”之内的形器突破极限之奥秘? 当然他另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们,因为雪婷居然没有出现,他为何在乎雪婷的出现与否?难道雪婷竟能使他难以忘记? 阎晓雅等他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才温柔道: “檀月大师现在一定有空,要不要跟他谈谈?” 冷见愁道: “我十五岁前,曾下过苦功读书,至今全都记得,有些在当时不甚明白意义,现在偶然回想却其味无穷。” 他极少谈到自己的以往,因此阎晓雅极感兴趣静静听。但可惜他马上改变话题,说道: “我忽然记起一首情诗,作者是谁你永远猜不到。” 冷见愁只好点头同意,上下古今茫茫无际,写过情诗的人休止亿万,当然谁也请不出冷见愁突然记起的情诗作者是谁。 冷见愁道: “这首七绝不知何故记得很清楚,但当时确实不明白诗中之意。诗是: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世间那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五章 无嗔道人 此诗言浅而深,表面上没有一字冷僻,稍通文墨都识得解得,但含意甚深,寥寥数语,就道出了千古“爱情”与“理智”的矛盾冲突。 阎晓雅寻味一下,道: “梵行就是出家奉佛之路,此事必须弃情绝欲,天下人人皆知,所以绝不可以多情,入山修道却又怕误了倾国倾城的美人。” “作诗的人身处这种矛盾中一定极痛苦,我想作者必是一心皈依佛门而又舍不得心上人,所以慨叹痛惜世间竟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可以使他既不负我佛如来亦不负爱卿。” 冷见愁道: “你解释得很好,这首情诗是第六代达赖喇嘛所作。他是西藏的“法王”兼“人王”,大智慧而又大神通。但以他这种“人”,却写了很多脸炙人口的情诗,奇怪么?(注:第六代达赖喇嘛成就极大,另外在文学方面亦是天才,许多情诗都是了不起的作品,他二十一岁因与美女恋爱,被手下宰相有野心的权臣报告清廷。其实顺治之母当政,此事与清朝无关,但既有报告不得不召令来京讯问。 达赖活佛六世到青海时,忽然说他不想进晋京,违抗朝廷旨令不是开玩笑的事,但达赖活佛自有好办法,他设坛焚香拜行礼如仪,然后就打坐定入定,马上圆寂,离开这个污浊世界,由此可见达赖活佛的成就已达到来去自如全无牵挂的境界,但请勿忘记达赖活佛六世这时才二十一岁而已。又注:情诗系曾缄先生所译。”) 阎晓雅道: “实在想不到,违法王活佛也甩不开情字?” 冷见愁道: “矛盾挣扎是凡俗人必经历程,可能法王只是把此一最顽固之结指出,亦可能他有无上甚深妙法可以解结,谁知道呢?至少我不知道,你呢?” 阎晓雅道: “我也是不知道。” 冷见愁道: “檀月大师呢?如果她有两全法,我就参谒她。” 阎晓雅道: “让我问问她,你等我么?” 冷见愁道: “不,我先走一步,告诉杜若松,人生并非分出经弱胜负那么简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矫健挺直颀长的背影很快被草树这没,平源尽处是青山,行人更是清山外…… 雷府的东跨院大部分有槐荫遮住午阳,所以阴凉而幽静。院落中还有数十盆栽,以及鱼池。池中游鱼可数,平添詹雅之趣。 连四永远不打开另一边的窗户,因为雷府虽然没有几个内眷,但有一个他最不愿见的人雪婷。所以他只坐在院落这边的窗下,遥对一些盆栽花树,还有清例池水和游鱼,便颇有悠闲意趣了。 但窗房不打开绝对不是办法,这一点连四也知道,以雪婷之“野”,就看哪一天她忍耐不住面已,休说一窗之隔,就算铜墙铁壁她也能弄破。 紧闭的窗户突然破裂,同时一支古雅的大瓷瓶“砰”一声砰成片片,因为一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破窗而入,恰巧打中了花瓶。 连四惋惜地瞧着破裂的瓷片,这个花瓶乃是北宋佳品,世上已没有几个。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与天下第一鉴赏法眼的雷傲侯在一起,傻瓜也能学懂不少,何况连四不但不傻,还很聪明,也有相当学识。 逞一时意气,只为了自己一点气仇,就毫不顾惜毁去一件艺术珍品,当你气平之后作何想法?歉疚抑是根本不去想它?但无论如何,那件艺术珍品永远毁破了。 但还不止如此,窗户砰一声震开,雪婷飞身入来,两手叉腰,美丽眼睛睁得大大瞪住边四,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连四很平静,此一场面老早算准必会发生。 雪婷忿然道: “你很惋惜么?那只是一件死物,没有生命没有喜怒哀乐,难道比一个活人还重要?” 连四等一下,等到知道她不开口,才道: “死物很多,但有些已渗有创作者的心血灵魂,表现宇宙之美,所以已不算死物,亦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据为己有。它代表我们民族于某一时期的特色,所以值得珍惜重视。因为已超越人的界限,所以连活人也不能相比。” 雪婷一怔,大眼睛中忽然露出光芒,但很快消失。她道: “想不到你并非仅仅是懦夫或冷血刀客。” 连四道: “我不是。” 雪婷道: “为什么你不肯和我见面?我鬼得很?我脾气不好,没有教养,所以你看不起我?” 连四道: “你不,但你脾气不好没有教养是事实。” 雪婷又气得咬嘴唇,使人担心她会不会把鲜红下后整片咬下来。 她道: “别再气我,我会把所值钱好看的艺术品通通砸坏,使你感到痛心。” 连四心中叹口气,这个野性女孩子的确不好意,但她来发这顿脾气为的什么?” 雪婷又道: “喂,冷见愁呢?” 连四道: “不知道,完全没有消息。” 雪婷寻思一下,道: “前三天冷见愁到过秦淮河饮酒作乐,翌日早上杀死‘公道七煞’中的三煞铁闸褚江以及两个副手,然后主失去踪迹。” 连四道: “我不必为他担心,如果冷见愁不能照顾自己,天下就找不到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他。” 雪婷道: “他有一个女朋友,名叫阎晓雅,住莫愁湖畔‘夕照庵’,你可知道?” 连四道: “不知道,但既然你得知,外面一定还有很多人知道。” 雪婷道: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你好象还有别的意思?” 连四道: “既然是冷见愁女朋友,我打算去瞧瞧她,如此而已。” 雪婷大声道: “我也去。” 连四道: “你且等候一段时间,原因不必说出,总之,你等一等。” 雪婷居然点头答应,然后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听他的话?本来不是很想去瞧瞧冷见愁的女朋友么? 连四说走就走,而且破例带一把刀。 夕照庵虽是很幽静偏僻,但连四知道方向路径,一下子就到了庵前。 此庵因被万竿翠竹包围,绿绿的竹叶使人心脾沁凉宁静。 庵门一边打开,寂静得连飞虫也想打瞌睡。 连四心中突然大跳一下,但反而放慢脚步,缓缓跨入庵内,迎面的佛党员内静悄无人,炉烟袅,一切都很正常。 若从脚步声推测,连四一定是普通游人,因为步声忽轻忽重,步伐凌乱。 堂后转出一个黑衣老妪,满面龙钟皱纹,说道: “相公怎生入得本庵?” 连四道: “庵门开了一半,我就走进来,难道爬墙不成?” 黑衣老妪道: “本庵不招呼男宾,相公请回步。” 连四摊开左掌,道: “这是什么?”掌心一锭澄澄金元宝,至少有十两重。” 黑衣老妪:“是不是金子?” 连四道: “对,你若是帮忙我,进去跟我的朋友讲一句话,就属于你。” 黑衣老妪先是摇摇头,接着却问道: “你什么朋友?讲什么话?” 连四道: “我的朋友是武林中赫然有名人物,但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我们走近此庵,他忽然说庵中一定发生事故,要我快走开,我瞧来瞧去都不像,所以跟他打赌。” 黑衣老妪道: “赌什么?” 连四道: “那是我们男人的事,现在你只要出去跟他说庵中一点事都没有,这块金元宝就是你的。” 黑衣老妪伸手道: “好,我去说。” 她的手伸出尺许,忽见连四掌中的金元宝掉落地,就在这一刻,老妪全身都僵住,变成一个木头人一样。 连四不过把手掌翻转,变成掌心向下,既没有碰她,亦不曾回手碰到刀柄,但两个人的姿势却保持如此奇特样子。 连四道: “你一定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不然的话,你的手掌就像金子一样掉在地上了,你是谁?” 老妪道: “老身朱七婆婆,我当家的还在后面,你年纪轻轻的,最好别惹他。”连四道: “你的当家是谁?” 朱七婆婆道: “你若是武林中人,难道想不出那一个姓朱的老头子?” 连四道: “抱歉,本人很孤陋寡闻,不过,很不幸的却瞧得出脚下功夫,你想用‘踏破贺兰山奇门’功夫踩碎我们脚下红转,我身子稍一歪斜,就变成你剑下之鬼,可惜你棋着一着,功夫尚未使出,手掌已经靠不住了。” 朱七婆婆面色丝毫不变,眼中却露出惊疑光芒,道: “你不是冷见愁,但你是谁?” 连四道: “我是连四,从前藉藉无名,现在似乎不少人知道。” 朱七婆婆摇摇头,道: “难道连冷见愁的朋友,也无人可以击败?” 连四道: “朱七,我真的不想斩下你的玉掌,你自己看看,这支玉掌白皙嫩滑,既无皱纹,亦见不到静脉,任何人超过三十岁就没有如此美丽的手了。” 朱七婆婆果然看看自己伸出去的手,眼中闪过懊恼神色,连四看来也和魔鬼差不多,一点点小破绽,只一瞬间就瞧穿。 连四又道: “想那岳武穆丹心热血,武功盖世,壮志肌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是何等英雄气慨。殊不料南传数百年之后,‘踏破贺兰山’的脚法会让你学去。” 朱七婆婆面孔仍无表情,眼中却露仇色,道: “老身那一点不配了?” 连四道: “你载人皮面具,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显然做过亏了事,尤其是这一宗,大概一庵之人包括阎晓雅在内,都难逃大劫,你配使用武穆王的武功?” 朱七婆婆好像要晕倒,任何人碰上对手如连四,除了自认倒楣,除了晕倒之外还能怎样呢? 当然朱七婆婆没有真个晕倒,她怕手掌跟手臂分家,因为谁知道你是真的晕倒,抑是假装的! 她忽然发觉连四的眼睛,本来蛮忠厚老实等于愚蠢,如今却锐利似鹰犬,锐利中含有无限智慧,明亮得可怕。 朱七婆婆呻吟一声,忽然缩回手,此一动作居然没有惹出连四长刀出鞘一击,忽然缩回手。此一动作居然没有惹出连四长刀出鞘一击,原来她缩手中不过自动剥掉人皮面具,顿时呈现一张年轻,而又相当美丽的面庞。 连四冷冷道: “朱七,你若不想身子分成三截,最好不再蹲低。膝盖上要再弯半寸,那时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意思明显之极,所谓没有办法便是说不能不把她斩为三截。 朱七(现在不能称她为婆婆)面上不但有表情,而且丰富得很,即惊恐又狐疑。一面道道: “你本来如此厉害高明?还是得到冷见愁传授?” 连四道: “本庵之人怎样了?” 朱七道: “都没事。” 连四道: “阎晓雅不是等闲之辈,她至今不现身,我已经有下手的理由。” 朱七忙道: “全庵的人都中了迷药,所以她不会出来。” 连四沉吟不语,表面上似在考虑她所言真假,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连四心中忖道: “朱七年纪最多二十一二岁,玉面朱唇,不但很漂亮,而且越看越美。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为何要跟冷见愁过不去? 世上有一种“狐媚”之术,修练成功的女人,仍然那张面孔。可能漂亮,可能很平凡,但摆在你眼前,却使你越看越美,感到她的魅力无可抗拒。 最后,你为了要获得她,将会甘心俯首听她任何命令。当然她若想取你性命,机会俯拾即是。 连四眼中微有迷惆之色,显然渐被朱七美丽媚态魅惑。但谁也想不到他铁然大喝一声,声音未,长刀已完成出鞘入鞘的动作。使人怀疑那刀究竟有没有真的拔出过? 不过事实证明连四的刀不但曾拔出鞘,还劈中朱七左手。 只见朱七左手鲜血淋漓,一件物件掉在血渍中,却是一支齐腕劈断的手掌,掌中一枚金色圆球。 连四鼻中嗅到血腥味,反而头脑一醒。眼前朱七的面孔马变得平凡,甚至因断手伤痛影响,看来有点丑陋。 她还有一支手可以点住伤口附近穴道止血,又捏住血管。手法很有效,一下子就不流血了。 朱七的情势很糟,但如此才更见她凶悍性格。她咬牙道: “连四,你不杀我,我一定杀你。” 连四道: “叫别人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朱七道: “你使的真是‘拔刀诀’?” 连四道: “是。你很不幸,因为我连家在武林有二百年历史,博知江湖上种种诡杀人手法,这些知识学问也和拔刀诀一样代代相传。临阵对敌有时很有用。你的确很不幸,九十年前洞庭湖藏春楼‘丑美人’贺笑春,仗恃一粒‘幻智珠’不知多少高手因迷恋她而家破人亡,最后的结局是一条左臂被我连家先祖拔刀砍下。” 这样说来,朱七真的极不幸,为何偏偏碰到连家的人? 连四道: “我本来以为你使一种绝传媚功,但你提到迷药,而任何佛堂中应该有的檀沉香味又忽然消失,所以我不得不拔刀,你只要‘幻智珠’在手,只要不碰到我,足可横行天下……” 朱七跺脚奔出,头也不回。 连四居然捡起血渍中的手掌(掌心还扣住金色的幻智珠),大步转入佛堂后。 幽静的院落内有四间禅房,只有东首两间垂下竹帘,房内布置简单之极,一张木榻,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青砖地面洗抹得一尘不染。 壁间的一幅佛像,长几供着香花鲜果,一炉沉香烟气袅袅。几前蒲团上一位老尼瞑目打坐,帘子声音似乎不曾惊动她。 连四轻轻放下竹帘,跟着拨开隔壁一间帘子? 这间禅房家俱布置都多些,尤其是有衣柜箱笼等物,椅上丢着两件女人衣服。 桌上砚笔未收,几张素笺被窗口的熏风吹得轻轻扬起。 床上坐着清丽绝俗的阎晓雅,背倚墙壁,双目闭上,面色很苍白,几乎可以看出“抗拒”痕迹。 连四暗中松口气,阎晓雅居然还未死,虽然他个人来说对阎晓雅没有好感,但是这个女人是冷见愁的人。 鲜血模糊的手掌放在她面前,血腥味迅既使阎晓雅醒来。 她定定神,瞧瞧面前的断掌,瞧瞧连四,然后道: “你赶来救我,为什么?” 连四道: “因为我是冷见愁的朋友。” 阎晓雅道: “你说过冷见愁是逃走的,我根本不是他的人?” 连四道: “我希望天下都认为如此,可惜很多人不相信。因此我才会被迫来到夕照庵。” 阎晓雅眼中浮现凄迷神情,任何男人看见了绝对会为之心软,她道: “我没有迫你。” 连四却有如铁石心肠的人,面孔一板,斥道: “愚蠢,像你这么笨的女人,除了面孔漂亮之外,还有什么?冷见愁为何要逃走,我真不懂!” 你连四当然不懂,任何男人看见过阎晓雅的裸体,如果不想被迷住,就只好逃走了。 阎晓雅道: “我从来未被男人骂过,但最近交了霉运,前有冷见愁,后有你。” 连四仍然不假词色,扳着面孔,道: “你应该躲起来,但绝不是人人找得到你的地方,相信以你如此高明的杀人专家必有很多秘密地方,别再拖累我们行不行?” 阎晓雅轻叹一声,道: “如果躲到佛门中还不行,请问何处找寻安全?” 连四忽然改变话题,问道: “檀月大师武功如何?” 阎晓雅道: “武功?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不懂武功,但佛门中她很了不起,经藏戒律固然十方同钦,行持功夫更是精深严谨,她已经三十年不曾躺过,你信不信?” 连四恍然点头道: “原来如此,无怪她禅房内炉香无味。显然已被朱七‘幻智珠’侵扰过,但她仍然坐得端正庄严。我相信她纵已被‘幻智珠’所迷,也肯定能坐得四平八稳。” 阎晓雅想过去瞧瞧檀月大师,连四阻住她,道: “不必既然我瞧不出她究竟有没有中毒,可见她已有神通,不是你我能够测度的。” 他停一下,又道: “你本身问题才麻烦,有没有办法不让冷见愁担心?” 阎晓雅寻思一会,面上神色和语气更为温柔,道: “你认为他会担心?” 连四丝毫不被她任何态度影响,扳着脸道: “我只是尽朋友的本份,可惜你没有当他是真正的朋友,你似乎利用每种形势对付他,包括用你生死安危拖累他在内,我很不明白?” 阎晓雅道: “天啊,我竟是如此卑鄙如此没有感情的人?” 连四道: “对,你是远不如他另一个女朋友。” 阎晓雅几乎跳起,急急问道: “谁?他的另一个女朋友是谁?” 连四道: “好,我告诉你,最好天下都找她而不找你,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名叫雪婷,是‘海龙王’雷傲侯的孙女。” 阎晓雅愣了一阵,才道: “你讲笑话?我不信,雪婷是你的未婚妻。” 连四道: “世俗的形式岂能束缚得住我们?你敢不敢违背世俗的传统和礼教?” 阎晓雅明白因而叹了一声,道: “想不到,真想不到!怪不得你会来救我,你和冷见愁雪婷,唉,这本帐一榻糊涂。” 连四严肃地道: “你好自为之,如果冤枉送了命,与冷见愁无干,我已代表他说明一切,透露不少秘密。” 湖边倒映满天霞彩,拂水柳丝使人泛起飘逸之感,但亦不禁触起离愁,杨柳和离别自古以来就分不开。 “冯桥柳色,年年伤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凤残月”“柳外青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拂水飘绵送行色”等等。 柳村下湖水边,一个青年以异样神彩眼光迎接冉冉远近的少女,她清丽脱俗的韵姿,几乎使霞彩水色山光还有垂柳都为之失色。 “杜若松,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青年深深叹口气,才回答道: “我本不该约你,但阎晓雅,请莫晒笑我,我再见过你这一面,才走得安心。” 阎晓雅温柔地瞧他,用低沉磁性声音说道: “那天早上,你似乎宿醉未醒,跑到庵来看我一眼,然后就走了,为什么?” 杜若松道: “我一定要看看,冷见愁女朋友,能够做冷见愁的女朋友,只有天下的仙子。” 阎晓雅道: “你不但错,而且错得很厉害,第一我不是仙子,第二我不是冷见愁女朋友。” 杜若松道: “你是。因为冷见愁是魔鬼,只有天上仙女才敢做他的女朋友。” 阎晓雅笑笑,她知道最好别跟咬牢地瓜不放的年轻人争执,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杜若松又道: “我平生从未见过美丽如你的女孩子,现在能再见你一面,我很满足,我要走了。” 阎晓雅道: “你走吧,任何人终须一别,绝无例外,这是我的感想。” 杜若松道: “对,但我从前永不会想及这一类事情,老实说我从没有真正瞧看任何女孩子,我须要冷酷无情独来独往!但我很担心见不到你一面。” 阎晓雅道: “我答应来就一定来。” 杜若松道: “但我早上就忍不住来到这里,一直站在此地,我看见一个女人,由两个男人陪同去到进入竹林的路口,那个女人本来很年轻,忽然变成老太婆,独自向夕照庵走去。两个男人匆匆离开,好象连多逗留一下都很害怕…… 他说的女人自然是朱七,但他何以忽然提起? 杜若公年轻的脸庞浮现鄙视神色,又道: “两个男人是谁?你决猜不到,一个是‘无心道人’,声音尖锐难听,我老早就很讨厌他。阴阳怪气又不是真正出家人。” 阎晓雅惊道: “莫干山的‘无心道人’?他是出名的狠脚色,手段阴毒诡作无比,‘无心’就是没有心肝的意思,他怕谁?” 杜若松道: “当然是怕冷见愁,但他也怕那女子,对他完全是一付恭敬奉承的样子,看的我想呕。” 阎晓雅道: “另一个男人是谁?” 杜若松声音中不满之意更浓,道: “是我的老大,淮阴忠义堂龙头大哥‘鬼斧神工’祖怀。我亲眼见他那副卑恭奉承的样子,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假。” 显然他心中的偶像忽然破碎,使他又悲又恨。 冷见愁你很不满意。所以打算脱离淮阴忠义堂?打算从此隐姓埋名永不踏入江湖一步?” 杜若松极懊悔道: “对,不过除了恨他们之外,我也恨自己,因为我已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朱七小姐,‘公道七煞”中排列第七,可能是最厉害的一个,但我却不敢出面,直到连四来到,朱七小姐摔着左手窜跳,连四又走了,但我仍然站在这里。” 如果现在有人拿刀砍他,杜若松一定不愿招架,甚至会伸长脖子挨刀。 年轻人激动时就是这样,再过些时候,他还能否存有这份热情激动? 杜若松又道: “连四不愧是冷见愁的朋友,我的话说完了。” 阎晓雅轻轻叹口气,因为她想到自己,她是冷见愁的女朋友么?她可有资格? 虽然没有骏马,但阎晓雅仍然折一枝垂柳送给杜若松聊当马鞭。 她垂头说道: “谢谢你来看我,更谢谢你把我当作好朋友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她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我们相遇,有如雪泥鸿爪那么偶然,也许会留下一丝记忆,但也许不,因为将来你我各自还会碰上很多偶然……” 她说这些话时,心中想的是谁?是眼前的杜若松?是连四?是严星雨?抑是小辛? 冷见愁站在窗外聆听屋内的谈话,天已黑齐身形不会暴露,至于泥砖木板的墙壁,更挡不住他敏锐无匹的听觉。 由于老于慌慌张张的态度,冷见愁决定先听一下才入屋。 老于就是在镖局跑腿,患重病经冷见愁治愈那粗壮大家伙,他的嗓门响亮,道: “王大嫂,冷见愁回来过没有?” 王大嫂方氏道: “没有,怎么啦?冷见愁叔叔发生事情?” 老于道: “他发生的事可多啦,你猜他是何等人物?” 方氏道: “我当然知道。” 老于一怔,屋外冷见愁也一怔,她知道?她怎会知道?难道她也是卧虎藏龙的人物?’ 老于道: “那你说来听听。” 方氏诚恳和谒的声音透出屋外,道: “冷见愁叔叔是很有本领的大人物。” 老于竖起拇指,道: “你行,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顿顿脚金陵地面就得震上几天,听说他武功好得不得了,江湖上不论黑道白道听到他的名字,非得楞眼睛楞上半天不可。” 方氏淳朴忠厚的面上焕发出光采,好象她自己被人称赞而兴奋快乐。 老于又道: “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方氏毫不思索,道: “冷见愁叔叔真心当我是大嫂,我真心当他是弟弟,所以就会知道。” 老于抓头扯耳,满脸茫然之色,道: “如果他没说,别人又没告诉你,你怎会知道?我不懂……” 朴实真挚的感情含有智慧,是直接透澈的了解。老于当然不懂,冷见愁却若有所悟。 方氏又道: “冷见愁叔叔回家啦,他还未吃饭,我得张罗一下。” 老于讶道: “你怎知道。” 方氏道: “你们男人家不会懂的。我一想起儿子,若是心时欢喜,儿子就快到家了,冷见愁叔叔也是一样。他喜欢在家吃饭,所以他一定是空着肚子回来。” 老于只能够傻笑一下,女人的道理往往如此但却很灵验。因为冷见愁已踏入屋子,左手提着一大罐黄酒,右手两只大肥鸡和猪肉牛肉等一大堆东西。 老于笑得嘴巴快裂开,见到冷见愁他是由衷的欢喜,快乐得从心底直涌出来,其他的人如王老大李强陈大头等。一回来见到冷见愁亦莫不如此。 简陋木屋中扬溢友情欢乐,也溢出酒肉香气。 欢聚了三天之后,冷见愁终于走了,他留给两百多户贫苦人家的是一间药材铺和肉店。五千两银子至少可以接济很久。方氏用她自己的方式打可靠的人经营,冷见愁一点也不担心。 但他却不禁想到自己还有没有再来此地的一天?还能不能和这群贫苦好朋友饮酒欢聚,还见得到慈母似的大嫂方氏么? 圆型石桌上,摆着四碟小菜,共计毛豆、小排骨、螺狮、泡菜四种。一碗凉而,用姜葱蚝油拦的,蚝油和虾子面都来自岭南,好得不能再好。一小壶半斤装 的陈年绍兴花雕。黄褐色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两个人一男一女走到桌边,男的斯文清香,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女的年轻一点,白皙丰腴,尤其是黑绸衣裳更衬托出她肌肤的白嫩光滑。她长得很媚,那对眼睛永远含着销魂笑意。 清秀的男子心满意足地饮酒吃而,如此纫腻风光的柔情蜜意,已经享受了三年之久。 他不过是一个落第又落魄的文人,“程文士”这个名字不见经传,但在那成熟美丽的女人苟燕燕心中,却是无价之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程文元不但“有情”,而且是她生平唯一的“知已”。 苟燕燕这个名字却不简单,三年以前,大江南北几乎很少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她代表戏曲最高成就。 她启朱唇高歌一曲,真能绕梁三口,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 偏僻的乡下,荆钦布裙,泥坦陋屋。现在的葡燕燕光芒尽敛,如同乡村的妇人竟无区别。为甚么辉煌的灯光,震天的喝采和掌声,公爵王侯王孙公子的盛宴,珊瑚百尺,明珠千斛?为甚么清寂平淡的生活却可以取代这一切? 苟燕燕美眸中闪动爱情光茫,而她眼中只有一个人程士元。 原来如此,“爱情”,真挚的爱情可以使泥土变成钻石黄金。消淡的水也可以变成最馥郁的美酒。 而只吃了一半,青花碗忽然“啪”一声碎裂。笱燕燕吃惊地用布抹拭。程士元拿起酒壶,道: “小娘子,不要紧。古人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啪”一声酒杯也忽然碎裂,所以程士元乐天安命的哲学也讲不下去。 荀燕燕美丽的双眸中涌出泪珠,神色变得很凄惨。 程士元柔声道: “现在已经到了该讲明的时候,对不对?” 荀燕燕道: “你知道了多少?” 程士元道: “不多,因为我不愿意追究。” 荀燕燕道: “相信你也明白,是另外一个男人。回想起来我有点对不起他。” 程士元道: “既然如此,不必说了。咱们认命就是。” 荀燕燕道: “不,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明,他显然全心全意爱我,我亦很钦仰尊敬他。然而我对他却不是爱,比起你完全不一样,你可明白?” 程士元凛然道: “我明白,我们都没有遗憾。让他来吧!” 屋顶上右角突然暴响一声,瓦木纷飞中出现一个洞。接着一条人影飘落地上,阳光恰好从洞口斜射入屋,照得此人全身特别明亮。 他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男人,脸庞削瘦,眼睛显得很大,浓黑一字的眉毛很冷酷无情。 他有两把剑,一把斜插背后,一把用左手握住剑鞘。 他的眼光有如两把冰柱,没有一丝一毫感情。说道: “我是血剑会第七把交椅的‘木鱼’姚本善。” 程士元被姚本善双服一瞪,四肢发软,口舌僵木。 荀燕燕反而态度从容,盈盈一笑,道: “木鱼姚本善,这个名安很好听。只不知血剑会是什么?如果是帮会,为什么找上我们?” “木鱼”姚本善冷冷道: “血剑会不是帮会,是一个秘密组织,专门替人杀人。” “替”人杀人,意思便是说受雇杀人,当然无须解释其它问题,荀燕燕只要知道“谁”出钱雇用他们就足够了。 “木鱼”姚本善又道: “荀燕燕,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多问?” 荀燕燕身子紧挨在程士元,“末日”已经来到,多说多想都白费力气。她也感觉到程士元很平静很安稳,这是使她最感安慰的,如果她的爱情如此真,如此“深”,则死亡岂不是更好的境界? 姚本善又道: “你果真很聪明‘不询问问题’。我血剑会有一条规矩,如果对方不反抗不罗嗦,便可以有一个遗言心愿,本会必定替你办到,说吧!” 荀燕燕道: “士元,你说。” 程士元捏住她柔软白腻的手掌,道: “我没有,你呢?” 荀燕燕道: “三年前我己把一切都安排妥贴才与你隐居。三年之后当然更没有任何放不下的事了。” 程士元眼中射出明亮的欢欣光芒,道; “我们此生没有在世间白走一趟。” 荀燕燕道: “生生世世都有如这一辈子我也愿意。” 程士无道: “燕燕,你知不知道我最感谢你什么?” 荀燕燕道: “一定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所以我不猜,你说。” 程士无道: “我们能日夜不离,隐居三年之久,我每天能心无怀疑,在园子篱藤下晒太阳,对着各种花草树木发呆。而离开阳光轻风花草树木,就见到你的娇面,你让我自由自在,发呆也好,读书写字也好。我居然享受三年之久,实已心满意足。一切一切全靠你的机智小心和行事的魄力,要不然人家早就找到我们,我最感谢你的就是这一点。” 他的欲望何其微小?只不过每天能发发呆,尽量在阳光中树水花草中浪费一点生命!财富权力声名都不要。 荀燕燕感动得深深叹息,柔声道: “我们所要求的只不过足厮守一起晒晒太阳而已。但回想之下,却是何等奢侈的享受?我每天只要看见你在园中在窗前,静寂冥想,就感到无限幸福,无限快乐。” “木鱼”姚本善突然插口道: “三年时光是别人赐予,与荀姑娘的机智无关。我们三年前的端午节,就知道你们买下此屋。” 程士元讶然道: “何以让我们过三年之久?” 姚本善冷冷道: “他”认为一两年时间,你们就会彼此厌倦。‘他’深信隐居平淡的生活,两个人又日夕不离,必会争执厌倦。” ‘他’的道理很对,两个人同居于小小地方,日子平淡全无变化,完全没有憧憬梦想,连一个亲朋的应酬来往都没有。谁能不厌倦失望?‘爱情’还能够存在? 但‘他’错了,如果是真正的相知的‘爱情’,朴实平淡的日子只嫌少。三年实在太少。连三十年都不够。 你如果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定知此言不假。可惜世上很少人能获得,很少人能自甘平淡,更少人能遇着真正的‘知已’! 血红色的剑刃,幻映出血红色光华。程士元和荀燕燕的胸口也流出红红的‘血’! 但他们的面容很安祥,甚至还呈现快乐。你我任何人都会“快乐”,如果你真正深信获得知已,深信没有白活,谁能不快乐满足?虽死何憾? 敲门的白衣少年长得挺俊,眼睛圆大乌溜,唇红齿白。可惜矮一点,所以俊美有余,潇洒不足。 应门的侍婢约摸十五六岁,样貌俏丽,身材发育得很好。 少年说道: “我找徐小茜”声音有点怪。似是迫紧喉咙而发。 侍婢道: “这儿是陈府后园侧门,你一定找错地方。” 少年伸手抓住她臂膀,使她几乎倒偎在他身上。侍婢不禁花容失色。何处来的好大胆轻薄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在门口动手动脚。 不过她双腿竟不听话站立,以至娇躯有一部份碰触对方。 她又忽然发觉已移入门内,门也掩上了。可怕之事果然发生,少年不但紧抱她,还在她颊上亲几下,啧啧有声。说道: “好白,好嫩,好香。你叫什么名字?” 侍婢惊得全身发抖,却不忍挣脱,颤声道: “我叫喜儿。” 少年道: “名字好人更好,”啧地又吻她一下,道: “我叫浪子冷见愁。记清楚,浪子冷见愁,告诉徐小茜,她立刻会见我。” 喜儿奔到楼上,面色青白全身抖个不停。 端坐蒲团的徐小茜眼光澄清平静温柔,喜儿忽然恢复平静,道: “小姐,来人说他叫浪子冷见愁。他动手动脚坏死了。” 徐小茜居然不查询冷见愁的样子装束等等,因为问一百句也比不上自己看一眼,只淡淡道: “请他来。” 浪子冷见愁狂妄轻薄之至,居然抱起喜儿快步登楼。到得楼上,喜儿早已粉面飞红,娇喘不已,闭上眼睛大有任由鱼肉亦不会反对抵抗之意。 徐小茜微笑瞧看,居然声色不动。浪子辛无情讶然道:“你究竟看到没有?小丫头很不错,肉呼呼的。”说时,竟然揉着喜儿胸前结实双峰,动作猥亵之极。 徐小茜答道: “你要我说什么?猜一猜,你是谁?猜你的来意?” 冷见愁忽然把喜儿丢在软榻上,道: “小丫头春心已动,快找个人给嫁了。” 徐小茜答道: “你来此并非讨论丫头之事?我们转入正题如何?” 冷见愁瞪大眼睛,闪动狂野不忿光芒。我绝不相信你徐小茜猜得出我的来意! 他想道:你只不过故作镇静假装知道而已! 所以他只点点头不开口。徐小茜道: “你如果不姓辛,我未必能猜得出你是谁。” 冷见愁说道: “我是谁?” 徐小茜道: “海龙王雷傲候的孙女,芳名雪婷。” 她一定没有猜错,因为对方只皱起双眉而没有否认。 徐小茜又道: “冷见愁一定不知道你来找我,你甚至不知道冷见愁在何处,所以想问我。” 雪茜忽然又把喜儿抱起,下楼后空身回来,才道: “喜儿跟你多久?” 徐小茜道: “三个月左右了。” 雪婷道: “你能信任她?她会不会泄露秘密?” 徐小茜道: “我本来没有秘密,现在才开始有。” 雪婷道: “她的样子有七成假装,只有三分当真。哼,她休想阳得了我。” 徐小茜沉吟寻思。雪婷的话很有理,喜儿此女的确很工心计,外表却装成天真纯洁。从前没有什么事,所以不必寻究,但现在却不可不研究一下了。 雪婷又道: “我知道冷见愁去向。” 徐小茜讶然道: “那你何故找我?” 雪婷道: “一来瞧瞧你的样貌,晤,果然很美,很有味道。象一泓春水娇艳温柔,澄波荡漾闪闪耀出聪慧光芒。” 徐小茜愣惑之色完全流露出来无遗。此一评语决不是性野稚嫩如雪婷可以说得出的。莫非雪婷深沉不露,表面虽又野又嫩,其实是大有才情学识之人? 雪婷见她愣完又愣,大感得意,道: “你很想知道这评语是谁给你?” 徐小茜反而舒口大气,道: “正是。” 雪婷道: “宋妈妈,你猜不到吧?” 徐小茜泛起宋妈妈搽满姻脂粉圆脸孔,但印象更深刻的是她那对眼睛,深遂似海,饱含智慧和经验。 雪婷又道: “但你要知道宋女妈妈从不评论女孩子的容貌,所以你要再想一想,既然不是来妈妈,那又是谁对她说的呢!” 徐小茜真正发现雪婷不简单便在此时,如果雪婷真的象表而上之性野稚嫩,岂能作深刻至此的分析? 雪婷又道: “你有没有想到严星雨?” 徐小茜叹口气,说道: “没有,因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内。” 雪婷道: “莫非是冷见愁?” 徐小茜道: “我跟冷见愁只见过一次面,如果在他心中留下印象,他何以不再找我?” 雪婷道: “但我都知道他没有忘记你。”那天与严星雨会面,阎晓雅和小郑没能暗算着他。有那么一刹那雪婷瞧出冷见愁正在思念徐小茜。 徐小茜摇摇头,道: “你找我第二个原因呢?” 雪婷道: “冷见愁到黑石谷去了,我这就赶去。我想问问你有关黑石谷的状况。” 徐小茜吃一惊,道: “冷见愁为何要去?” 雪婷道: “说不定想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只有李碧天能解你所小的绝毒。他必是为你而去。” 徐小茜道: “他也许是找李碧天,而不是为我。” 雪婷道: “不为你为谁?天下只有李碧天能救活你。” 徐小茜道: “不对,除了李碧天外,还有一个人办得到,就是冷见愁!” 雪婷膛目半晌,才道: “如果他有本事救你,当然不必去找李碧天了,但何以他还要冒险去黑石谷?” 徐小茜道: “冷见愁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唯一传人,几年前李碧天亲口对我说过,他出道二十年以来,虽然未逢敌手,但多年来遍访李继华从前的医案事迹,发现右是‘大自在天区’李继华在世,他一定败阵,而且一定败得很惨。” 雪婷道: “听说‘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三十年来失去踪影,李碧天还提他作甚?” 徐小茜说道: “李继华就算死了,但他必有传人。冷见愁岂非就是证据?” 雪婷道: “李碧天如果见到冷见愁,会不会跟他较量比划?” 徐小茜道: “不知道,你看呢?” 雪婷毫不迟疑,道: “我若是李碧天,当然找冷见愁比划一下。” 徐小茜道: “李碧天是以后的事,但冷见愁首先要碰的是‘恶仙人’韩自然。” 雪婷道: “对,但我永不相信那些画符吟咒的邪术,我决不象普通人那样迷信……” “迷信”,多少人假此名词而漠视了天地间不可解释之奥秘;对于不能肯定之事,如果你相信必有,自然是“迷信”。但如果你坚信必无,并且予以叱晒,亦属“迷信”。 徐小茜不和她辩论这个问题,说道: “你想怎样?” 雪婷道: “我想去黑石谷,你有过经验,肯不肯告诉我?” 徐小茜道: “你为了冷见愁而冒险闯入黑石谷?你神智还清醒吧?” 雪婷道: “我神智哪一点不清醒?” 徐小茜道: “黑石谷从来不许女人进去,你可知道?” 雪婷道: “知道,但你呢?你不是入过黑石谷又安然离开?我怕什么?” 徐小茜道: “我和你不同,我见过韩自然几次,亦见过李碧夭几次,你认识他们吗?” 雪婷而色一沉,道: “吹牛,天下谁不知韩自然十年未离开黑石谷一步,你几时见过他?” 徐小茜道: “我见过他,我不骗你。” 雪婷道: “你骗我不打紧,如果我是你,也不肯说真话。” 徐小茜道: “你不相信也是应该,但为了冷见愁,你最好别涉险。” 雪婷忽然怒目圆脸,冲到徐小茜顶前,她显然野性发作,想出手打架。但不知如何能悬崖勒马,迟后两步,道:“为了冷见愁?说得好听!如果不是你,冷见愁何须到黑石谷会?” 徐小茜垂手无言,如果冷见愁当真为她而去,她自应承担部分责任。但冷见愁岂是为她前往黑石谷?他究竟为什么?为了谁?前年她到过黑石谷,除了几个白衣僵尸以外,不见有人;“恶仙人”韩自然也见不到,但三年前,她的确在湘江边一个幽僻风景很美的庄院见到“恶仙人”韩自然。“海枯石烂’李碧天为他们介绍。 李碧天身份非同小可,绝不会假。 只不知共时她已中了毒没有?如果有,李碧天也瞧不出?此毒会不会是李碧天所下?他下此毒手为什么? 徐小茜心很乱,但雪婷何尝不是?此行空自泄露冷见愁秘密,却得不到丝毫收获。徐小茜不该把一切有关资料秘而不宣,如果她肯坦诚相见,说不定可以找出援救冷见愁之道。 两个美女,一个象烈火,随时随地可以烧掉一切,一个却有如春水般温柔,能够包含很多很多事情。幸与不幸都一样。 楼下传来声响,显然有几个人踏过青草落叶迅快来到,雪婷睁大眼睛,显得更大,怒声道: “是什么人?你的保镖?” 徐小茜道: “我没有保镖,这三个人当中一个是喜儿,我听很出她的脚步声。其余两个人轻功很好,步声是故意弄出来的。” 其实她们两人都瞧不见楼下情形,亦没有到窗口张望。 雪婷含怒冷笑道: “不是你的保镖就好办,我把他们的狗头都拧下来。” 徐小茜徐徐自蒲团站起,使得雪婷改变冲出去的心意。 徐小茜道: “他们明知你姓冷,仍敢前来。可见得准备很久,是专门等冷见愁的。” 雪婷道: “哼,冷见愁除了阴阳怪气之外,汉有什么了不起,这两人不见得就是天下无敌高手,专门来对付冷见愁。” 徐小茜道: “你不把冷见愁当作一棵葱,但外面武林中部不敢有这样想法。所以敢出面对付冷见愁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她眼珠转了转,又道: 人如果我没猜错,这两人一定很年轻。而且出手非常毒辣。你如果不想大家有事发生,最好换回女妆。” 雪婷眼中露出悍色,道: “不,我先瞧瞧他们有什么能为,竟敢找上冷见愁。你呢?你在那一边?” 徐小茜笑一下,笑容悦目赏心之极。虽是无心一笑,都掩不住无限温柔,令人不觉心软魂销。 第六章 十二名刀 她道: “我当然在你这一边。” 雪婷却怔怔瞧住她,片刻才道: “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会爱上你。无怪你出道数年,‘灵犀五点金’名震江湖,但你们却不肯以真面目见人,永远蒙着黑纱。” 徐小茜道: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过是保持神秘感。” 雪婷道: “不,你是心高气做之人,你不愿将来的人误会‘灵犀五点金’乃是以美色赢得天下英雄。你要人人知道‘灵犀五点金’乃是以真才实学横行江相。” 徐小茜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但我必须承认你真是我的知已,” 楼下一个年轻内力强劲的男子口音传上来,道: “姓冷的,下来!” 另一个较粗壮但也很年轻的口音接口道: “不下来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亲口承认你不敢出来,也就算了。” 雪婷道: “果然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徐小茜道: “说到小伙子,我忽然有点感想。你可知道?我只喜欢小年人,他们成熟稳更,懂得很多,却又未失去活力。” 雪婷皱一下鼻子,道: “我认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们都上过床,你试过没有?你懂得什么?” 徐小茜显然被她狂野胆大的言论骇住,连跟很多男人上过床的话也敢说出,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她还希望有一个男人真真正正全心全意爱她么? 当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一定会有男人能不在乎这些,仍能全心全意爱她,问题是她能否遇得到?绝大多数男人不能忍受这件事,这又是定论。 雪婷又遭: “中年人世故深了,虚假而又胆小,畏首畏尾。我承认中年人较为细心温柔,能制造很多情趣。但年轻男孩子冲劲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岭露宿,敢和你到江水域探最急的地方抓鱼。敢打赌连吃十个大馒头,一口气喝二十碗酒。中年人敢么?” 徐小茜服中闪过羡慕向往的光芒。青春灿烂活力四射的口于她也曾经过。但现在已离她遥远得不堪回想,为什么?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属?抑或是因为她忽然成熟而远离狂妄没有顾忌的年华? 她们椅着栏杆瞧着,楼下草坪只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肤色熏黑,更衬托出另一个长身玉立白皙少年的英姿。他们都佩戴兵器,粗壮,肤色熏黑带的是长剑,长身玉立的少年带的是长刀。 他们直着眼睛凝视徐小茜,娇艳的芳容使他们忘了大敌。这正是年轻人胆大粗疏的本质,有时连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记。 徐小茜娇柔的声音传下去,道: “两位相公都英姿勃勃,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一定未见过面,不然的话我一定记得。” 长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 “对,我们显然仰慕小姐已久,但还是第一次得睹芳容。在下无锡徐良,和姑苏灵犀五点金忝属同乡,可惜一立没有机会见面结识。” 他指指旁边粗壮少年,又道: “这位是夷州剑客林火土。” 徐小茜向他多看两眼,才道: “夷州现在称为台湾,听说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为基础加上东瀛剑术,自成一格。林兄来自台湾北部中部还是南部?” 她果然博闻之极,天下武功流派随口道出如数家珍。 林火土钦佩地望住她,道: “林某世居台北。” 徐小茜道: “听说台北剑潭林家得到东瀛风火两派剑道真传,二十年前出过一位出类拔苹的剑客,世称‘清风烈火,一剑天涯’林震东,你可与他有点关系吧?” 林火土眼小更添钦佩之色,道: “想不到远在江湖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声名。可惜林某得到家传剑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扬名立万,又是惭愧之至。” 徐小茜微微而笑,温柔得有如荡漾存风。说道: “你千万别苛责自己,中原能人如恒河沙数,武林之路凶险无比,定须忍耐小心。我很想知道台湾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住在那边的人都很凶悍么?风景好么。” 林火土流路出回忆神往的表情。任何离乡别井的游子,忽然勾起家园影象,总不免情不自禁,涌起思乡波涛。 甚至在旁边的徐良,甚至雪婷,都不作声。每个人都会尊重‘思乡’情怀,因为任何人都能体会怀念故乡的无限沉哀。 林火土说道: “剑潭只是乡下地方,但人情淳厚。我最爱独自跑到淡水河边,夕阳幕晖,江水反映千重霞影。有时我甚至沿湖走到村子,对岸就是关渡。另一边是淡水(淡水河出海处,镇名淡水,盛产各种海鲜),苍苍茫茫,海鸥出没……” 淡水河畔的花红柳绿他没有提起,只记着江岸边沙滩的夕阳晚霞。莫非他会有许多梦想遗落江边?在他梦想中的谁家女孩?或只憧憬薰天富贵和叱咤风云的权势? 林火土又道: “台湾是个很大很大的海岛,渔产稻米丰饶富庶,人人守礼知足,风俗淳厚。 女孩子特别多情,也特别漂亮,别有风味……” 徐小茜忽然大声道: “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乡,你一定很快乐。说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看你,带着很多的江南特产。你们喝着陈年花雕,用‘九孔’,‘黑毛’(海产,即蚌,鲜美为诸公之冠,有鱼王之称),甚至台南‘担仔而’下酒……” 林火土讶道: “你……花小姐,你怎会知道得那么多?” 徐小茜道: “尊翁曾经来过江南,所谓“一剑天涯”就是说他踏遍中国南北。江湖还有不少他朋友,所以你剑下小心点,别杀错人。” 林火土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接着眼中涌满情泪‘野心’真累人不浅,永远使人不能安份,勉强去做自已做不到的事。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贵? 徐小茜又道: “林兄,江南的杏花烟雨莺飞萃长虽然美绝天下,但在你来说又岂及得淡水河边?” 林火土道: “你说得是。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剑潭故宅款待你。我会带你踏遍名山胜景,让你日后永远记得在三千弱水外的蓬瀛岛上,还有一个朋友。” 雪婷忽然激动而掉下眼泪。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轻人,他决不会如此坦白真挚吐露心声。只是人生瞬间万变,谁敢订下这等口久路远之约? 有些人谴责世人把男女关系限于很窄范围内,男女之间似乎除去“爱”或“欲” 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但冷酷无情的现实确实如此,男女之间除去不合适原因,如果不是为爱为欲,他们还能够有什么花样?只不过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却总有些特立独行的男女不被“爱”欲”围限。他们看见并欣赏世间的“真善美”,认为爱与欲只是人性低级形式表现,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雪婷的眼泪很纯洁,全无世俗爱欲。徐小茜心中亦充满感动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什么?名与利?但值得么? 徐良迟开三步,用冷峻声音道: “林兄速速离开,以免坏了咱们两代的感情。”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 “是,徐兄消保重。” “但愿有一天在台北剑潭,咱们好好醉一场。”接着他向楼上两个丽人抱拳行礼,态度严肃极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徐小茜雪婷也好,徐良也好,总之都不要他淌浑水。林火土咬紧牙关,满胸说不尽描不出的情绪,突然转身大步出去。 过了一会,徐小茜道: “徐良,你想找冷见愁么?” 徐良英俊的面上泛起豪气,大声道: “对,我找冷见愁。” 徐小茜道: “你以为这一位是冷见愁?” 徐良道: “我未见遭冷见愁,不知是不是他?但他调戏本府婢女,罪不可恕。” 徐小茜笑一声,道: “我们打个赌,他没有调戏任何女子。如果你赢,我帮你擒下他。但如果他赢了,罚你喝酒。喝辨方休。” 徐良的结局当然不省人事,任何人面对如此美丽的两个女郎,早就醉了一半。 徐小茜从他口里得到不少资料。例如此屋虽是陈家产业,但严星雨已使用三年之久。徐良和飘然离去的林火土俱是客人。徐良的父亲‘湖光万顷’徐无理派徐良与林火土访寻故人‘清风烈火,一剑天涩’林震东(即林火士之父),因为林震东离台三年杏元音讯等等。 徐小茜用一条坚韧肉色细丝绑住徐良足踝,细丝深嵌入内,竟然瞧不出来。徐小茜又用小刀在徐良膝盖“鹤顶“犊鼻”两穴各划一个十字,外头血淋淋。 雪婷起初一副很懂事莫测高深的样子,但终于装不下去,问道: “这是干么?” 徐小茜道: “徐良的父亲是‘湖光万顷’徐无理,太湖本来有水陆七个家派,但现在一家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 雪婷道: “莫非徐无理赶尽杀绝?” 徐小茜点头道: “他并非不容别人立足,而是他这个人天生不讲理,经常跟人家发生种种莫名其妙的冲突,但又无人能赢得了他手中之刀,时日一久就没有任何家派能够厚脸皮待下去。” 既然徐良父亲如此不讲理,可见得徐良即使很有理由,亦可能被徐无理重责。 雪婷道: “原来你帮徐良的忙,要不然他回去臀部开花是免不了的。” 徐小茜道: “不,我是为我们着想,徐无理二十年前已列为天下十二名刀之一。他有一招刀法打遍天下无人能够抵挡,你我碰上他也是凶多吉少。” 雪婷丝毫不被“天下十二名刀”威名所慑,忿然遭: “他那一招叫甚么名堂?我很想见识见识。” 徐小茜道: “那一招叫做‘肝肚相照’,很好听,但败于这一招之下的人由咽喉直到脐孔破开一道大而深的裂口,肝和胆都掉出来看得见,所以叫做“肝胆相照”。 雪婷忽然怔住。她修习过上乘武功,当然知道高手对阵伤亡并不足奇,但一刀就把对方副开肚腹却是极难极难办到。出此可知徐无理这招‘肝胆相照’必有难以形容的威力。他能列入“十二名刀”亦决非侥幸。 徐小茜又道: “徐良即是他的儿子,俗语道虎毒不食儿,正利用徐良边使他讲理。” 五日之后徐小茜雪婷弃舟登陆。 徐小茜遥指前丽的城池,道: “那是安庆,冷见愁第一次出现人间就是城北的相命馆,那一次我灵犀五点金拿了严星雨一万两纹银,接下保护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的差使。却想不到和拼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齐遇见冷见愁。 冷见愁蓬首垢面污秽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宝光杀气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剑。我们更惊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命相馆。” 雪婷听得津津有味,当她听完那一夜整个经历之后,更是兴高彩烈十分满意。 但忽然而色变得很坏,忿然道: “我很嫉妒你,为什么我不在你先碰上冷见愁。” 徐小茜道: “不要嫉妒我,阎晓雅是他最后碰见的,但他最怕她逃得最快最远。” 雪婷道: “阎晓雅己离开夕照庵,连四曾为她第二次拔刀,断了朱七右掌。但连四仍然住在我家,这家伙面皮厚得很。” 徐小茜道: “他在等候一个人。” 雪婷道: “我知道,他等候严星雨。” 徐小茜为之愣住,过一会儿才道: “你怎么知道?” 雪婷道: “宋妈妈这样说,冷见愁也认为很对。” 徐小茜凝想片刻,才长长叹口气,道: “既然英雄所见略同,严星雨也一定知道。” 雪婷道: “知道又如何?” 徐小茜道: “如果严星雨去找连四,他们的结果非出手相拼不可,你看谁赢?” 雪婷道: “可借不是冷见愁!” 徐小茜道: “冷见愁一定赢得严星雨?” 雪婷道: “不是这个意思,冷见愁是魔鬼不是人,所以如果他不能赢也能逃,但连四却是个傻瓜。” 已经将近申末。太阳斜挂天边,有风,不太热。她们顺着宽阔平整的泥土大路行去,舒松筋骨倒也惬意。 路上明明古无人迹。但她们再走了六七步,忽然发现一个人拦住去路。此人须发皆白,满面忧色,道: “年轻而又深亮的两位站娘,别往前走,回头是岸。” 徐小茜轻按住面上黑纱,道: “她漂亮是有目共睹。但我的面孔你没有看见,怎知道我是美丽是丑?” 老人道: “如果冷见愁见到不漂亮的女孩子也要逃走的话,他这一辈子别想坐下来休息了。” 徐小茜、雪婷为之面面相觑,“冷见愁’之名使她们心潮激荡翻腾。 雪婷厉声道: “你是谁?” 老人道: “我是小郑……啊,现在是老郑了。” 徐小茜道: “老郑,你何以在此地现身拦路?何以提起冷见愁之名?” 老郑苍老的声音使人以为他快要灯尽油枯结束生命。他道: “冷见愁要我查一个人行踪,这个人现在就附近。你们如果碰上他,大有不便。” 雪婷怒声道: “别装模作样,那个人是谁?” 老郑道: “唉,你们应该猜到,当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两女又一时愣住,“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迷一样的人物,为何前来此地? 是为了她们抑是为了“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 老郑又道: “还有一个人你们碰上了大大不便,太湖‘湖光万顷”徐无理也赶到了。” 徐小茜道: “承蒙老丈赐告一切,只不知我们该往何处才对?” 雪婷叫道: “别信他,他鬼扯,严星雨又怎么样?徐无理又怎么样?” 老郑忽然一矮身滚人路边草丛,生似一支很小的昆虫突然隐没。 这一手使雪婷叫声中断,好象被人想然扼住咽喉。她从来未见过人类的动作甚至身形,能突然间变成昆虫一样。还未眨眼已经不见了。老郑难道是“虫精”? 徐小茜举目遥望,轻轻道: “有人,但远得很,老郑居然能发现躲闪,真了不起。” 其实何止前面,来路也有人,而且来得很快。一转眼间沙沙步声已传入耳中。 雪婷凝神一听,道: “有三个人,我们躲呢还是不躲?” 徐小茜笑一下,道: “躲一次躲不了两次,看看是什么人也好。” 转眼间三人大步走近。都是男人,也都带着兵器。行色匆匆,乍见两个美女在路边,无不愕然止步。 三人年纪不大,绝对都不超过三十。有一个甚至只有二十左右,青春活力充沛。 但他的装束举止显示他投身某种行业,匆匆而来为的是谁? 一个穿宝蓝绸缎长衣的男人首先道: “姑娘们,这是什么所在?你们何以跑到此地?”他声音沉实,立率中仍有点礼貌。 其实三个人的目光忙碌得很,因为雪婷的明艳使人不忍离开眼光,但徐小茜窈窕欣长的身材及黑纱遮没的面庞亦极有神秘感和吸引力。 徐小茜道: “三位先生请吧,我们女人家躲到此处讲话,当然不想人家知道。” 雪婷跺脚大声道: “走,问什么?我们不能讲悄悄话吗?” 另一个甘余岁的男人笑道: “好,好,我们走,我们原不该多嘴问的……” 任何男人在美貌得令人心软的女孩子面前,都会特别慷慨容忍。这也是男人世界中心照不宣的规矩,彼此谁也不会取笑谁。 故此其余两人也笑了,同意并且迈开脚步急急奔去。 但他们走出十余丈,便又停止,因为路当中有个老人家连连躬身行礼。宝蓝绸衫男子道: “你是谁?什么事?” 老人家道: “小人徐贵,来自太湖。请问三位壮士可曾见到两位美丽的姑娘?” 最年轻只有二十岁的少年按剑踏前两步,厉声道: “没瞧见,滚开。” 老人家徐贵道: “如果三位壮士没有瞧见,务必回头走开,这边万万走不得。” 在三人忿怒哼哈声中,徐贵忙忙解释道: “因为敝上就在后面不远处守候那两位姑娘,任何人走过不免引起敝上怀疑。 如果言语上一冲突,眼看又是一场流血惨祸。” 宝蓝绸衫男子道: “贵上是谁?” 但另外那廿余岁的年轻人冷笑道: “管她是谁,若敢无礼拦路,便取他狗命。” 更年轻的少年叫声“好”,道: “对!谁敢阻拦光吃我常青两剑。”原来他背负一剑,左手握一剑。 老人家徐贵不但不龙钟而且矫健得很,闪开一旁的身法相当迅快,说道: “小人万万不敢拦阻,请,请。” 常青意气风发带头奔去转过一个长满树木小山丘,忽见一个灰衣六旬老者在大路中心,居然四平八稳坐在一把交椅卜。 交椅后有个粗壮汉子双手抱着一口长刀。刀鞘很古董全不起眼,但看来沉甸甸很有斤两。 那老者面阔额高,双眉横直浓黑,口大鼻扁。整个样子一瞧而知是个执拗横蛮脾性之人。 他两眼一瞪精光闪闪,粗声道: “老夫徐无理,小子们报上名来。” 常青态度比他更横,大刺刺地道: “老子常青。”他指住宝蓝绸衫汉子道: “他是老大霍昭,那是二哥秦龙。” 徐无理道: “你们有外号没有?” 常青道: “没有,没有取外号的必要。” 徐无理阔横面上居然泛起笑意,道: “小孩子好没见识。外号有很多用意,可以让人知道你的性格职业擅长的武功等等。你们踏入江湖多久了?” 这次是老大霍昭回答,道: “说久不久,二年有多三年不到。” 老二秦龙接口道: “我们也商量过外号之事,但如果还未做过一件轰轰烈烈的事……” 徐无理不悦的声音把秦龙的话打断。徐无理道: “胡说八道,只怕没本事,没胆识,那怕找不到轰轰烈烈的事情?你们二三年都闯不出名声,全是混蛋蠢才。” 老二秦龙老二常青全都气得怒叱,但老大霍昭“哈哈”大笑声压住他们。也使他们醒悟而山忿怒变目沉着。假如对方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则大敌当前岂可冲动忿怒? 徐无理反而赞许点头道: “这才象话,老夫姑且念你们年轻识浅,叩个头就饶了你们。” 霍昭道: “本人专练判官笔。我二弟用惯一对护手短钩。三弟学剑。” 徐无理道: “我不是瞎子,早瞧见了!”忽然微怔寻思。说到“瞎子”突然记起“烛彤摄红”秦聪,十年前秦聪亦是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声名之显赫更在“湖光万顷”徐无理之上(这是因为徐无理不行走江湖,二十年来都是隐居大湖)。秦聪本来亦不是瞎子,但后来却“变成”瞎子。 “天下十二名刀”并不是天下无敌,并非绝不失败的。徐无理忽感伤凛,站起身。外表旧的长刀已在他手中,交椅也被壮汉搬走。 霍如道: “老丈用此刀赐教几手么?” 徐无理道: “老大今年六十岁,此刀跟随老夫已超过四十年。” 霍昭道: “老丈二十年会过‘刀王’蒲公望没有?” 徐无理点头道: “没有,老夫一直侍奉先师,先师辞谢世间才踏入江湖,到如今算来只有二十七年。” 霍昭道: “令师想必也是刀法大家,他会过蒲公望的天绝刀没有?” 徐无理摇头道: “没有。” 秦龙常青一齐嘲声嘻笑,道: “谁敢去碰刀王蒲公望?别提了……” 徐无理居然不怒反笑,道: “哈,小伙子有点见识。老夫后来也不时想到这个问题,四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岁,投入先师门下学刀,那时先师因中风瘫了一脚。后来虽是复原,行动却不免仍有影响。但先师在有生之年时时拂刀摇望长空。他究竟想什么?是不是不敢找刀王蒲公望,所以用身体不便的理由对自己对外人都可以交待?” 秦龙和常青都愣住,这话从六十岁老人口中说出真是万万想不列。常青问道: “老丈尊师是谁?我希望听过他的大名。” 徐无理道: “老夫的名头你们都不知道,更休提几十年前的人物。” 秦龙大声道: “刀王蒲公望的天绝刀传给冷见愁,我们正要找他。” 徐无理双睛一翻露出白眼,冷笑道: “胡闹,凭你们三个?回家,不可逞能。除非你们过得老夫这一关。” 霍昭迅即接口道: “老丈的刀是十么刀?擅长的是个什么路子?” 徐无理道: “此刀名为‘砍山断水’。厚度重量都超过常刀两倍。锋快更超过普通刀许多倍。说到我的刀法门路,两个字可以包括,‘凶’‘霸’是也。” 霍昭道: “多谢指教。” 徐无理道: “你使判官笔,你姓霍,只不知黄山霍无亮是你的什么人?” 霍昭道: “是先伯父。” 徐无理“哦”一声,道: “霍元亮死了?怎样死法?” 霍昭一怔,人死了还问怎样死法?什么意思?常青大怒喝道: “不用拉关系,我们的事与别人无关。” 徐无理道: “霍元亮可能病死老死,象平常凡夫俗子死得全无出息。但也可能战死,就算技不如人也死得象个大丈夫。” 霍昭道: “已经逝去十年,我不知死因。” 徐无理屈指计算,嘴中一二三四的谁也不知道他在计算什么。常青怒喝道: “老匹夫,要动手就动手,罗嗦什么?” 徐无理深深叹门气。 “十年,唉,十年。一定是血剑会的杰作。” 他一抬头目光如电,凝住常青,道: “你使正反剑(不算是双剑),你姓常,铜陵姚氏常氏不分家,你是常氏子弟?” 常青吃一惊,不觉退了半步,道: “你……你知道?” 徐无理仰天冷笑一声,又道: “武林中凡是使用双钩长的源出充州。短的只有的家,一在北方临沂,一在甫方祈门,秦龙,你可是祈门人氏?” 秦龙大有目瞠口呆的样子,道: “是的。”其实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已经回答了。” 徐无理道: “你们三人仍是江湖人氏,江湖经验不嫩不老,使我想起一种行业‘护院’,你们两三年来给那一家护院看门口?” 霍昭道: “老丈不愧是老江湖,我们兄弟三人镖行混过一阵,最近一年是在金陵朱家负安全责任。但事实上我们不象一般护院武师,主人家极敬重我们,老丈相信么?” 徐无理哼一声,道: “好一点点而已。闲话少说,你们那一个先来挡我三刀?一齐上也可以。” 秦龙刷一声跃出,道: “我来,三十刀也一样。” 徐无理道: “三刀,说过三刀就只用三刀。” 空然间刀身反映阳光,光芒耀目,使人睁不开眼睛,那古旧的刀销竟不知何时及如何掉落地上。在徐无理手中,刀已出鞘,人也忽然挺身长高了许多。 森厉杀气奇寒刺骨,四下弥漫,以至霍昭常青都不觉打个寒噤。 霍昭大叫一声,银光倏闪恢没,原来他手中那对精钢判官笔深深插入泥土中。 霍昭叫道: “老二,老二,快丢掉双钩……” 常青忿忿大叫道: “老大,你……”但他忽然看见霍昭热泪盈眸,声音登时噎回肚内。霍昭本是铮铮不怕死的好汉子,他为何涌出热泪?为何命老二丢弃兵器?钢铁似的汉子难道怕死?胆怯?不,他必有极有力、极特殊的理由…… 因此常青大步挡在徐无理秦龙之间,左手一甩,剑鞘飞出十七八尺,现出一支精光闪闪剑在右手中。 常青面孔表情极为严肃冷静,五六十岁的人也未必有此修养。他道: “徐老丈,且让在下接你三刀。” 霍昭道: “老三,今日须得瞧大哥面上,一定不可动手。” 常青立刻收回剑势,道: “小弟道命。” 霍昭又道: “徐老丈想不想知道在下不愿出手之故?” 徐无理摇头道: “不必。老夫如果定要出手,你任何理由也休想躲过。”他的长刀这时才垂近面门,霜刃精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砍山断水”果然是罕见好刀,握刀的手不但坚稳有力,还使人感到那刀简立“生长”在他手中。 徐无理眼神锐利横蛮,越过刀锋望往常青,说道: “你剑法不错,可惜老夫不想出手。对付你不是三刀而是一招。” 常青微微一笑但眼中却现出冷酷可怕的杀机。说道: “大哥二哥,你们亲耳听到的。” 霍昭叹口气,道: “我们十几年辛辛苦苦练武,如果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也就该死得很了。” 秦龙道: “武功中虽有很多一招就决胜负的手法。但老大说得好,一招都接不住还练什么武?” 徐无理斜睨他们,并不解释。 霍昭秦龙都捡起兵刃,霍昭问道: “徐老丈,如果我们三人一齐上,你用几招?” 徐无理厉声道: “一招。” 常青仰天冷笑道: “你这一招太厉害太高明了,叫什么名堂?我常青非接这一招不可!” 不远处树丛后转出人影,娇滴滴的声音也同时传到:“徐老丈这一招叫做‘肝胆相照’,你们听清楚没有?” 说话的自然是徐小茜,她那种温柔美丽之态真能使人迷醉。但后来出现的雪婷却艳光眩门,令人不可迫视。 徐小茜又道: “常青,徐老对你说只用一招,其实抬举你而你却不知道。” 徐无理这时才惊诧地望着她。 徐小茜道: “这一招‘肝胆相照’非同小可。不是常青你的肝胆五脏都跑出来照照太阳,就是他的性命送掉。你们纵然缠战千招,但最后他还是这一招决定胜负。所以他干脆只用这一招了。” 大路上树木边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但徐小茜的声音却在每个人心口中回响不绝。 然后由常青声音打破寂静,他口气极至坚决,显然绝无转回余地。“我仍然要接他这一招。” 霍昭仰天大笑,道: “我们接他一招。” 斜阳下兵刃寒光精芒闪闪耀目,三个年轻人品字形包围徐无理,但所有的人都凝立如石像。 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得出严重性,知道血溅七步尸横就地的结局绝难避免。 徐无理身躯华直,森冷沉稳有如已经在风霜雨雪中站立几个世纪的石人,他的刀深深藏在怀中,似是等待结蕴的力量爆发,当然爆发时必是石破天惊无人无物可以抵挡。 徐小茜深深叹息一声,道: “这种局面实在太可悲了,雪婷,我很想知道如果冷见愁在此,他肯不肯硬接徐老丈这一招‘肝胆相照’?” 人人都很感兴趣等候雪婷的回答,“冷见愁”这个名字有如魔咒具有神秘力量。 雪停道: “我亲历亲现冷见愁一次出手。黑夜中十二位江南名家高手每人高举一支火炬,这十二位江南中有‘水乡左金刀”莫逢时,有“形影鞭”耿正等等。火炬照亮圈中二个人,一个是冷见愁。” 没有人敢弄出一点声响,没有人不想知道火炬圈中除了冷见愁之外,对手是谁? 又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联手结阵,冷见愁就算赢得对手,但能逃过十二名家高手的围攻么?‘水乡左金刀’莫逢时和‘形影鞭’耿正,俱是有真才实学的武林名家。 能与他们并肩出手的人绝不会是虚名欺世之士。 雪婷长长吸一口气道: “冷见愁的对手是谁?大家一定猜得到,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人人都啊一声,雪婷立即道: “诸位别误会,我意思是说那人与严星雨齐名,同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便是。” 由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范慕鹤为首,率领江南十二位名家高手,这个阵容连鬼神也会惊骇。 常青大声道: “后来怎样了?” 雪婷道: “冷见愁只拿着刀,刀未出鞘。闲闲散散一站,过了一阵,莫逢时首先丢掉火炬认输,因为他瞧了半响还找不到丝毫空隙,不知道自己该何时出手、该用什么招式?他认败服输,不但丢掉火炬,连刀也掉落地上,凄然离去。” 人人都感到不能透气,胸口如压着千斤大石。 雪婷又道: “不久,火炬一支接一支飞落河中熄灭,十二位名家高于都走了,其中有好几位还是挥着泪走开的。最后只有一支火炬,第十三支火炬支撑场面。” 常青道: “谁?这一位我佩服死了。” 雪婷道: “我!” 常青愣一下,道: “你?” 雪婷道: “是我,我仍然认为范慕鹤有机会,所以及时点着一支火炬。范慕鹤没有令我失望,他用深厚莫测的修养功夫跟冷见愁拼了很久。” 徐无理道: “但范慕鹤终究输了,对不对?” 雪婷道: “是的,不过如果有一千个女孩子在当场看见,担保一千个女孩子都会爱上范慕鹤。羽扇纶巾名不虚传,真是风度翩洒,有气魄有胆量。” 常青道: “气魄何在?胆量何在?” 雪婷等了一阵,才轻轻道: “他敢服输。” 常青忿然道: “不对,王八蛋灰孙了都会认输。如果是我定当力战不屈,宁可血溅当场也胜过含羞而活。” 几乎每个人的人生哲学都有差异不同,而且谁也不能勉强别人同意自己的见解。常青既然不同意‘认输’需要勇气风度,他本人当然绝不肯认输投降。 常青想法没有错,以他的年纪阅历意气要他选择一条路,他宁可选择“战死” 并没有错。只不过他如果幸而能不战死,能够活下去,他年纪大了,眼界阔了,思虑深刻而且“声名”又是经过生死百战才获得。那时他才会了解认输需多少勇气。 但亦仍然可能不了解,人生便是如此! 雪婷不跟常青争执这一点,说道: “我对冷见愁只知道这么多。他到底肯不肯硬接徐老丈这一刀‘肝胆相照’? 我不知道。” 徐小茜道: “如果冲见愁自认刀法功力造诣接得住这一刀,当然不必再说下去。问题是他心中并无把握之时。他会怎样做?‘羽扇纶巾’范慕鹤,‘烟雨江南’严星雨是江南三大名剑之二。他们剑法不见得一定输给冷见愁,但他们没有把根,根本测不远冷见愁武功达到何等地步,所以他们都不肯不敢出手。因此我的看法冷见愁没有把握的话一定不肯硬徐老丈一刀。” 但雪婷当然有自己一套,否则也活不到今天。她忽然叫道: “常青,我们到那边讲几句话,讲完才拼命不迟。” 常青应一声“好”,大步行去。雪婷居然连徐小茜也不让听,拉着常青手臂转入树叶后面。 他们倾刻就比来,不至令人误会。尤其他们年级稚气的面上都残留着玩皮笑容。 没有人间及雪婷说甚么们们话。在年轻的青春焕发的生命中,原本充满这一类不可解释的趣味。每个人都经历过此一阶段,总能模糊记得。所以谁会多追问呢? 常青长剑一挥“丝”的破空声,腕力和挥洒自如的动作使人刮目相看。 徐无理姿势分毫未改。刀的架式、人的姿势融合为一,仿佛自古以来便天然生成。 常青道: “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这一刀,活着也没有意思。” 霍昭说道: “那就接他一刀。” 常青右手举起,长剑发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道: “徐老丈请。” 徐无理眼中又现出横蛮无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气刹时笼罩大地。 忽然间刀光剑气同时暴现,耀眼生花寒气旋转,人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以慢动作形容,则徐无理的刀尖砍到常青西门。常青之剑亦刺徐无理咽喉要害。徐无理刀势却忽然山直砍变为垂立剖割,所以“锵”一声顺便挡住来剑。但刀锋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肝胆相照”名不虚传,果然剖胸破腹威不可挡。 锐利无比的刀锋碰到常青肚腹,登时鲜血喷溅。常青身子如风车似的旋转,寒光闪处“锵”一声一支长剑刺中长刀。如果不是有长刀遮挡,这一剑必定人徐无理胸口要害。 原来常青翻身出剑,出的是左手剑,此剑本来负于背上,是以只须转半个身剑势已出,比用右手剑快一半有余。 霍昭泰龙奔上扶住常青,只见他胸腹间鲜血染红一片。霍昭一顿脚悲声叫道: “罢了,罢了。” 雪婷山奔过去察看常青伤势,徐小茜却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谢谢你刀下留情,” 徐无理两眼翻向天空,冷冷道: “什么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甘余年以来,请问几时用这一招杀过人?” 徐小茜叹口气,道: “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徐老丈,听说你找我们?” 徐无理道: “老夫那个不成材的儿子徐良一足瘫痪,你们有什么过节?” 徐小茜道: “没有,令郎是个好男儿。风度翩翩,有义气,好刀法。我们使诡计才制住他。 没有过节,一点也没有。” 徐无理听得莫名其妙,道: “既然没有过节,为何……” 徐小茜道: “那是因为你,我们都怕你不讲理。寻常之人也还罢了,但你却是‘天下十二名刀’高手。你不讲理我们就惨了。” 徐无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 “好吧,老夫很蛮横,不讲理。但我儿子却残废了,这话怎说?” 徐小茜说道: “还未残废,除非你要他残废。你肯不肯讲理?” 徐无理咬牙想了一会,才道: “好,我讲理。” 徐小茜道: “那么你老人家先回去,别责罚令郎,也不要怪罪我们。” 徐无理仰天叹道: “原来‘束手就擒’的滋味便是如此。好,我走。” 他说走就走,这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伤势之外,不留任何迹痕。 常青伤势其实很严重。徐无理只不过说自己以往施展这一招从未使对方肝胆跑出来而已。并不是说受伤很轻,更不是说伤后不会死。 鲜血流很多连泥地都红了一片,普通人见自已流那么多血一定骇昏过去。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却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龙上药包扎。 雪婷忽然叉腰说道: “常青你很勇敢没错,但笑什么?什么事值得笑?” 霍秦两从都愣住了。伤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却生气。这是哪门子道理? 徐小茜声音很悦耳,道: “常青不用回答,我会替你讲。”因为常青的伤口长得惊人,竟是由胸到小腹。 其中肚腹有一段两寸长简直破开见到肠脏。所以常青不但不可说话,甚至呼吸用力一点肠子都会进出。 霍秦两个赶快继续包扎。徐小茜又道: “常青不愧是男子汉,不但输得心服。而且能够见识一扣真正高明精深的刀法,受伤也值得。所以欣然微笑。” 雪婷瞪眼道: “真是如此?”转眸见常青眼眶潮红。不问可知徐小茜已说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动。她长长叮口气,又道: “常青,你没错。我想,这才是真正男子汉。” 没有人接嘴。雪婷的颖悟和体贴,固然衬托出徐小茜的过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们”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简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雪婷忽然又道: “快走,找冷见愁去,常青伤势很严重,只有冷见愁救得。” 秦龙抗义道: “我们还能求他?不……” 雪婷皱起鼻子,几乎又发脾气,大声道: “为什么不行?他是当今大国手,我的未婚夫四凹就是他救活的。” 人人心情突然变得复杂微妙。雪婷既然已有夫家,找冷见愁干么?不是别人太敏感,而是雪婷的口气态度…… 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静观测推论。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烦,只用“感觉” 就够了。 现在大家都用“感觉”知道一件事,却都不讨论。他们的感觉对呢?抑或错了? 满城灯火,弦管歌声随风飘送。 满眼醉人繁华。熏天权势意气。爱情迥肠荡气。一切都将随韶光逝去,世上有甚么能不被时光吞噬而淹没呢? 冷见愁站在黑暗中,身躯挺直有如门板。 一缕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屋内的瞎仙仙一一烛影摇红秦聪是在独酌?抑或是昏沉大睡? 各式各样的声音送入冷见愁耳中,响亮的是稍远道路上车马踏辗声。走江湖卖药卖艺锣鼓吆喝声。小食摊招徕客人叫唤声。最微明的声音不是风声水声,而是偶然离开枝头的落叶堕地声。 有些昆虫爬行或飞起时会弄出相当嘈吵声音,但蜘蛛却永远是最静诡最诡秘的一种。 冷见愁面孔不动,眼珠却转到斜左方的草丛。清清楚楚看见一个人,却用蜘蛛爬行方式躲入草中。 四周一片黑暗中冲见愁身形仍然隐约可见。但那“蜘蛛”人地爬行,衣服颜色与地面一样,实是无法辩识除了冷见愁。 转眼间“蜘蛛”人已推进到数尺外的草丛后。这距离太危险了,任何暗器都可以夺去一流高手性命。 冷见愁等一阵,才说道: “我希望七支小钢叉的毒刀能见血封喉。这样,中叉的人就永远不必说话。” 草丛后的“蜘蛛”人突然飞返数丈。动作又轻又快,这一点风声都不曾带起。 冷见愁又道: “草丛内乱七八糟的绊马索有何作用?等我跌跤之时出手?看来不象。天下间那有绊马索细得象蜘蛛丝的?绊蚊子差不多,可惜我不是蚊子。” 突然问冷见愁移动位置,快得好象根本没有移动过,稳稳站在“蜘蛛”人五尺内。 “蜘蛛”人转动头颅四下张望。冷见愁道: “你可是找我?” 一股森厉奇寒杀随着话声笼罩住“蜘蛛”人。 对方跳起来数尺高,大声道: “我是小郑” 冷见愁道: “我知道。” 小郑道: “我忘记你不是人是魔鬼,眼看太好机会忍不住试一下。很对不起。” 冷见愁道: “不要紧,如果我误会而下毒手,性命反正是你的。” 小郑道: “我会记住这话。”他从草丛出来。原来是曾经拦住徐小茜雪婷二女去路的老人。 小郑又道: “徐小茜雪婷都来了,‘十二名刀’之一的徐无理、金陵豪门朱家二护院武师之小的霍昭秦龙常青三人。还有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些人都想会会你。” 冷见愁道: “你还知道什么了?” 小郑道: “徐无理刀法精纯,功力深厚,对付常青那一扣‘肝胆相照’,使我替你坦心。 其实常青‘正反剑’已属当今剑道高手,但仍然几乎开胸破肚之后才发得出反手。” 冷见愁道: “正反剑好象是用两柄长剑,一在背后,一在手中?” 小郑道: “对,徐无理也指出来历,说是铜陵姚常二家共同拥有秘艺,的确很精妙迅快。 常青只有二十岁,如果是姚常两家更厉害的高手施展,定必威不可挡。” 冷见愁口气有点沉重,道: “五十年前‘飞仙剑侣’姚氏夫妇,正反双剑合壁天下无敌。单独出手时便是一剑负背,一剑在手,亦是无敌于世。” 小郑道: “想来姚大人本人姓常,所以剑法后来就传给姚常两家子弟。” 冷见愁道: “大概是吧。我想见见常青。” 小郑道: “容易之至,他们和徐小茜雪婷一道正要找你。” 天上只有几点星光,故此周围很黑。黑得连小郑这种精通东洋忍术高手,也只能依稀看见冷见愁身影,看不见表情。 小郑又道: “你何以对常青感到兴趣?莫非忌惮‘正反剑法’?” 冷见愁道: “可以这样说。但担保严星雨比我担心十倍。” 小郑道: “当时情形如此这般,霍昭流泪丢悼兵刃不让秦龙动手。霍昭后来解释说三年前曾会过徐无理的儿子徐良,输了一招。徐良不但刀下留情,还坦白指出他的缺点弊病。霍昭因此之故,三年苦练,至今大有进步。也因此瞧出徐无理来历之后不肯动手。” 冷见愁道: “霍昭当真流下眼泪?” 小郑肯定地道: “我亲眼看见。” 冷见愁道: “你为何特别指出这一点?” 小郑答得很快,道: “我的猜想跟你一样。” 究竟是什么猜想?他们都不再提。冷见愁道: “严星雨才是中心人物,但你却不太提及他,为什么?” 小郑道: “不管是在镇江或金陵,宋妈妈每隔一两天就会派一个女孩子去侍候他,都是最好货色。但严星雨却绝不似好色之徒?” 冷见愁道: “外面可有人晓得此事?” 小郑道: “绝对没有,所有行动极为秘密。此外,严星雨露面时若是孤身一人,非常潇洒自信。若是有人随侍,反而时时去摸芳草剑。他从‘大江堂’逾千手下中挑出六个高手,亲自训练过成为贴身侍卫。” 冷见愁道: “他现下有没有侍卫随侍?” 小郑道: “有,两个。” 两人沉默一会,小郑又道: “你还要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你心里明白。” 小郑叹口气,道: “是阎晓雅么?” 冷见愁道: “对,但你不说我也不迫你。” 小郑道: “我却非告诉你不可。” “那就说吧。” 小郑道: “她知道你去黑石谷,她也要去。她住在城里平安老店。我已经替你订好一个客房。” 他深深叹口气,手中钢叉忽然隐没不见。 冷见愁看见了道: “你既不必替我订房,亦不必叹气。阎晓雅很美丽,武功又高,除了你之外;别人很难配得上她。” 小郑从草丛后现出身出来,摇动那一头白发,道: “不,我了解她。同时也知道你躲着她的理由。你不想爱她,却怕把持不住爱上她,所以躲得比免子还快。” 冷见愁苦笑道: “似乎有不少人有这种看法。甚至认为我躲徐小茜和雪婷。” 小郑道: “有人要杀死阎晓雅,都是刀剑剁不动极厉害的硬手。前几天要不是连四赶去,她已死在‘公道七煞’朱七小姐手中。” 冷见愁道: “最好你保护她,我请你喝酒。哎,以后才请……” 小郑道: “为何要以后?我们现在就到客栈附近喝一杯。” 冷见愁道: “不行,我口袋空空。” 小郑道: “别小气,喝酒花不了多少钱。你明明从宋妈妈处赚一大票。” 冷见愁道: “你看我象小气的人?我赚五千两白银左手来右手都花光了。” 小郑摇头叹息道: “想不到你这么会花钱。天呀,五千两可以买五十亩最好的田,另外盖一间大房子,可以悠游自在做一辈子乡神。” 冷见愁道: “那笔钱花得很有价位。” 小郑道: “不管怎样你算是花钱最厉害的人。现在我借给你一点路费如何?你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吧?” 他摸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再加上一张一百两银票,塞入冷见愁手中。又道: “本来只想借二十两给你,但想起那五千两,二十两未免太寒酸。不过我还是担心你不够花,到不了黑石谷。” 冷见愁道: “够了,等我从黑石谷回来想法子还你。” 小郑笑道: “好,还钱那一天我们好好醉一场。哈,哈,我至今未曾醉过,有你在旁边我就敢醉了。” 冷见愁忽然“嘘”一声,轻轻道: “有人来了。” 小郑道: “我不放心,先回客栈。”说罢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中。 过了一阵,冷见愁不但“看见”来人,而且让他们从而前十余步远安然走过。 一共只有两人,都是女子,身材差不多。各自的香气虽不同,却都是冷见愁熟悉的。 她们没有瞧见冷见愁,在那么黑的地方,除非视力比猫好几倍才可能看见冷见愁。 相命馆门缝露出的灯光现在照到她们身上。面披黑纱的女子道: “这儿就是了。” 她是徐小茜,另一个美女当然就是雪婷。雪婷毫无戒心伸手推门,木门呀地打开,洒了一地灯光。 徐小茜已来不及埋怨她不小心,只伸手拦她入室,一面定睛观察屋内一下,说道: “瞎神仙爬在桌上,仍有呼吸。桌上有酒瓶,屋内酒气薰人,外表看来,应该是喝醉酒,” 雪婷道: “这酒不好,是廉价劣质的米酒。我最怕这种味道。” 徐小茜道: “瞎神仙不喝劣酒。酒量不错。要他醉成这个样子,同时满屋子都是酒气,多少斤酒才够?但没有酒罐,瓶子都不多一个。酒从何来?” 雪婷道: “岂非事有蹊跷么?” 徐小茜道: “一定有,如果是陷井,只不知等谁?” 雪婷道: “不会等我们悼进去吧?” 徐小茜笑一下,道: “你差一点就掉进去。但这个陷井想必不是为了我们而设。” 雪婷道: “为什么不是我们?你很漂亮,我也蛮不错。男人活捉了我们大有好处……” 徐小茜道: “别忘了我们是女人,女人大多数怕嗅到太浓的酒味。这陷井对付的是喝酒的男人。” 雪婷笑得很高兴道: “说得对,跟你一道走大概不会吃亏上当了。” 徐小茜只温柔地拉住她臂膀,并不作答,凝神观察寻思。 过了好一阵,雪婷微感不耐,道: “我们还站在这儿干吗?我进去,你接应。好歹查出结果。” 徐小茜叹一声,道: “冷见愁在此就最好。迟一步说严星雨在也可以。我想不通的有两点。第一,此屋窗和门都打开,何以酒气不但不消淡,反而越来越浓?第二,桌上酒瓶的位置很奇怪,只要桌子微有震颤,就会掉在地上。任何人一进屋拍拍瞎神仙身子,酒瓶就会掉地。” 雪婷道: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先拿起酒瓶不让掉下……” 她迈脚踏上门口,但脚尖却踢到一样柔软坚硬兼而有之的事物。低头一看,怒声道: “冷见愁,你捣什么鬼?” 原来她脚尖踢中冷见愁的腿。冷见愁愁眉苦脸道: “你踢人还凶?应该说对不起才是。” 雪婷道: “你突然钻出来。谁看得见?我才不道歉。” 徐小茜拿下面纱,露出明艳温柔如春水的面庞,双眸含情,道: “你终于露面,谢天谢地。这儿究竟发生什么事?” 冷见愁把她们赶到一边,才道: “这酒气闻得太多于身体大有妨碍。” 雪婷哼一声,道: “我们的身体关你什么事?” 冷见愁道: “本来不关我事,但谁叫你的连四是我的朋友。” 雪婷瞪眼道: “不许提他,这个死人只会帮你。他不理我最好,我绝不理他。” 徐小茜道: “冷见愁,屋里敢是有毒?” 冷见愁道: “也不算什么毒,但若是酒瓶掉地破碎,冒出另一种香气,你们起码要醉十日十夜。” 他停一下,又道: “你们若是醉十口十夜,又落在男人手中,恐怕有点不便。” 雪婷道: “何止不便,简直肮脏死了。我问你,你为何老是躲我们?你说我脾气不好,但徐小茜脾气很好,可是你照样躲。为什么?” 冷见愁感到招架不住,幸而他面上永远有一层迷雾。 徐小茜道: “我不算数,我是不祥人,命中注定如此,你们谈你们的,别扯上我。” 但她真的那么豁达?真的不在乎命运加予她身上的一切?狂风骤雨时,春风花月夜,或者‘雕栏玉砌应在,只是朱颜改’感触无限时,她能不想起芳心中的英俊男儿? 冷见愁道: “先谈谈瞎神仙,从前他自称是饵。你们一定也知道,他的一生毁于‘血剑会’之下,所以他满腔仇恨一定要报复。所以现下这个陷井为了谁?他想钓血剑会的人? 抑是反被对头利用?” 徐小茜道: “很难回答的问题,除非瞎神仙忽然回醒而又回答我们的问题。” 雪婷道: “怕只怕他活不成。” 冷见愁身子一震,道: “我去瞧瞧他,你们外面等一下。” 徐小茜雪婷都没有拦阻他,也没有吩瞩他小心等等。她们甚至觉得有人能进此屋又能安然无恙,这个人必定是冷见愁。 冷见愁入屋打个转就回来,雪婷忙向道: “怎么样?” 冷见愁道: “有人要暗神仙死,又如果有人能人得此屋,不在三步之内醉倒。下一着就是酒瓶,瓶破之后冒出香气,与原来的酒味混合,任何人吸入一丝都要醉死十日十夜。” 徐小茜道: “有十日十夜之久,身份来历一切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了!” 冷见愁道: “不止这样!醉过十日十夜之人,即使是当今第二流高手,但碰到这个使毒者,弹指使死全无抗拒之力。” 徐小茜道: “这一下后果歹毒厉害。使毒者是谁?” 冷见愁道: “年纪不大,是男性。武功很不错,尤其是内功造诣很深。是毒教小人,但江湖经验不丰富。” 雪婷移步向屋内张望一下,回转来道: “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口气中不尽讶疑。 冷见愁道: “酒瓶是使毒者带来的,乾净得找不到一丝尘埃。我问你,如果有人一身酒气人屋,应该是男的抑是女的?” 雪婷道: “当然是男的,酒鬼多数是男人,如果是女的,瞎神仙便会注意。” 冷见愁道: “对,椅边木头上留下三个指印,一来显示此人内力甚强,二来显示此人阅历少,杀人会紧张,尤其面对昔年‘十二名刀’之一。可见得年纪不大。” 徐小茜道: “但你一口咬定是个男性,以洒气有毒而论证据不够坚强,你一定另有资料。” 冷见愁赞赏地望她一眼,这个女孩子即年轻美丽,又温柔聪慧,加上妙语连珠,哪一个男人对她能不顺心爱慕呢? 他道: “对,瞎神仙屋内左角架上有个极精美雕漆首饰小箱,我查看后知道无人开启过。如果是女人,必会随手打开瞧瞧。不是贪心,是对珍奇美丽饰物的好奇心。” 徐小茜轻“啊”一声,神往地道: “要是我也会开箱瞧瞧。瞎神仙曾是天下闻名的‘十二名刀’之一。现在居于陋巷木屋,仍然保持这个精美首饰箱,当然我要打开瞧瞧。” 冷见愁道: “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雪婷道: “有,那人想杀死瞎神仙么?” 冷见愁道: “对,可惜他没想到瞎神仙对毒药迷药有很强硬的抗力,所以一般人必死的份量,竟杀不死活神仙。” 徐小茜道: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冷见愁道: “先救醒瞎神仙再说。” 雪婷道: “冷见愁,我们此来主要目的想请你抢救常青性命?” 冷见愁道: “难道‘湖光万顷’徐无理的一招肝胆相照,还杀不死他?” 雪婷道: “你都晓得?” 冷见愁道: “一点点” 雪婷道: “徐无理对徐小茜说,他这一招从未试过立毙对手。” 冷见愁道: “这个人有点道理。” 徐小茜笑一下,道: “这人很不讲理,天下皆知。冷见愁,几时可以瞧瞧常青?他伤势很严重,肠子都见到。” 冷见愁道: “快了,等我问过瞎神仙就去。” 瞎神仙忽然回醒过来,除了少许头痛之外,并无不适。他听出屋内有三个人,而且有女人。 冷见愁道: “瞎神仙,我是冷见愁。” 瞎神仙道: “你的气味我嗅得出。其余两位女容一是徐小茜。另一位呢?” 冷见愁道: “你这么一说提醒我须得时时变换身体气味了。另一位女客是雪婷姑娘。海龙王雷做候的孙女。” 瞎神仙道: “共喜你,这等女孩子很不容易凑在一起。” 冷见愁道: “请你回想一下,那个喝醉酒的年轻人可有什么破碇?” 瞎神仙想一会,才道: “没有,我从未见过他。气味,声音,言语动作,都很陌生。” 冷见愁道: “他是毒门高手,他姓什么?” 瞎神仙道: “姓殷名海,口音似是两广人氏。年纪不超过二十五,高大,衣服讲究。” 雪婷忍不住问道: “你怎知他衣服讲究呢?” 对。瞎子怎能“听”得出衣服讲不讲究?这是“眼睛”的事,绝对与耳朵无关。 瞎神仙道: “他进来时衣裤都没有磨擦声,可见得衣料极佳。然后他坐下,他先接拉外衣裤子才“坐”下,可见得衣服裁剪适体。所以不该皱的地方他绝不让他皱。” 根据他的描述,当然任何人都猜得殷海的衣服很讲究了。 瞎神仙又道: “我忽然惊觉此人的细腻动作,与他薰人的酒气大相矛盾。但已经太迟了,全身乏力,头脑也渐渐麻迟钝。我仍然奋起全力提气护住心灵,但没有用,很快就还手指头也动不了。” 冷见愁道: “如果换了别人,你现在已经是死尸!” 徐小茜道: “殷海和你交谈些什么?” 瞎神仙道: “交谈?没有,我们没有交谈过?” 雪婷道: “但你却知道他的姓名?” 瞎神仙道: “我们虽然没有交谈,但他却有说话。我只会听不会回嘴。” 冷见愁道: “你很了不起。不但能据到我来救你,还能听见他说话。” 瞎神仙道: “他说我知道的太多,多到不能不叫我闭口的程度。他又说我不该到旧路村去,纵然无心经过也不行。” 冷见愁道: “旧路村发生什么事?” 瞎神仙道: “旧路村在城东十二里,远离南北大道,很偏僻。再过去有个新路村,有户人家很相信我的占卜,多年下来我每逢年节佳日,总会独自到新路村他们家吃喝一顿。” 他深深叹口气,又道: “不幸的是两年前我经过旧路村,忽然听见一阵歌声,美得能叫人马上昏倒。” 当然他没有昏倒,仅仅是形容而己。 徐小茜道: “更不幸的是你知道唱歌之人是谁,对吗?” 瞎神仙道: “对,我听过她的歌声,莫说只隔了一年多,就算相隔一百年,我仍能记得。 她就是名满天下的荀燕燕。她在安庆唱过三天,不知迷死多少人。” 雪婷跳起身,道: “是荀燕燕?她当然是最好的,但她发生什么事?” 瞎神仙道: “她死了,还有她的男人程士元一齐被人杀死。” 雪婷道: “一个歌女和她的男人被杀,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冷见愁道: “请问他们之死有何特征?” 瞎神仙只回答冷见愁:“他们被当世第一流刺客杀手所杀。 屋顶破一个洞,杀手是毫无忌惮的破屋顶而入,其次,他们都是喉咙要害中一剑,每人只中一剑,死得十分干净利落。” 雪婷忿然道: “人被杀死也有干净利落不干净利落的么?死就是死。死亡永远是一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瞎神仙道: “对,可是有些人的死亡,对查缉凶手之人却有分别。”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原来如此。只不知荀燕燕、程士元的死法可有任何线索?” 她淡淡数语,就遮掩了雪婷的无知和冲动。 瞎神仙道: “捕快的想法看法不必管,但我一听而知那是铜陵姚、常两家的‘正反剑’手法。 雪婷这才“啊”一声,瞪眼转望冷见愁,看看他有何评论。 冷见愁道: “照时间地点推论,此案绝不是常青下手。况且常青有三个人,推门而入就可以了,何须以霹雳万钩的手法破屋而入?” 徐小茜道: “但仍然是铜陵姚、常两家下手的,对么?” 冷见愁道: “你博知天下武林各派人物及事迹,请你猜一下,谁是凶手?” 徐小茜凝眸寻思片刻,白皙美丽的脸庞温柔可掬,美得能教天下所有男人心神迷醉。她在寻思时还有一个很迷人的动作,就是用春葱似的细手把面上黑纱拉下来又拔开。 她道: “铜陵姚、常两家都没有什么人物。武林甚至传说‘飞仙剑侣’绝艺已经失散烟没。但常青却证明这个传说不对。” 雪婷道: “想知道姚常两家有何人物,何难之有。冷见愁,快去救治常青,一问就知。” 冷见愁道: “如果常青知道,又如果有人知道瞎神仙没有死。常青就死定了。” 徐小茜啊一声,道: “对,毒门高手殷海必会迅即杀死常青。” 冷见愁道: “或者还有别人。瞎神仙、苟燕燕、程士元住所怎样走法?我可能去瞧瞧。” 瞎神仙仔细告诉他,最后道: “尸首昨天已移走,相信公人也撤走了,不会有人拦阻你。” 冷见愁起身,雪婷一把揪住他胳臂。冷见愁固然轻轻震动一下,雪婷也是。他们虽然从没谈情说爱过,可是雪婷曾是他最亲密的女人。她接触过冷见愁肉体,甚至曾赤裸拥过。他们之间已经有一种极微妙熟悉密切的联系。天绝刀或芳革剑恐怕都斩不断割不开这种奇异联系。 雪婷道: “常青当然要救,但瞎神仙呢?” 冷见愁道: “他既然没死,又把所知告诉了我。别人除非光杀死我们,否则也就不必对付瞎神仙了。” 常青果然死了,脸上隐隐有一层青黑之气。 霍昭、秦龙只会洒泪发呆,不会料理后事例如买棺木等等。 冷见愁拍开一问棺材铺,买了一具棺材。这具棺材很普迥,只值二两银子。但冷见愁却花了二十两。 徐小茜、雪婷都承认来迟一步,无法换救常青,所以对霍昭、秦龙二人劝慰多时,瞩他们尽快赶到铜陵常家报讯,棺木暂放官庙。 但常青忽然回醒,鼻中闻到浓烈奇异的药味,眼睛虽己睁开,却是黑漆一片。 他由胸至腹很疼痛,头很昏,但自己却知道已经清醒。可是现下在什么地方? 为何如此黑暗?为何药味弥漫?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到近处。 一个陌生的男人嗓子说道: “时间到了,打开瞧瞧。” 一个女子口音传入耳中,却一点不陌生。她是雪婷。说道: “为什么?常言道是人士为安,何必惊扰他?” 常青大吃一惊,老天!人士是人死埋葬之意,莫非他已死?他们要把他活埋? 另一个也是熟悉的女子温声道: “雪婷说得对,本来人都死了。赶紧埋葬才是正理。我们现下请些和尚道士替他做功德法会,等他家人来把棺木运会,别惊扰死者。”这个女子是徐小茜,她的声音常青永远不会忘记。 陌生男人道: “好吧,和尚道士都已请了,等会就来。他们一到我们就上路,除非常青忽然活来敲敲棺木……” 雪停大声道: “乱讲,人死了那能复活?更没有敲棺木之理?” 徐小茜道: “冷见愁,你态度闪烁神秘,究竟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故意光弄走霍昭、秦龙!” 原来那陌生男人就是“冷见愁”,常青登时又清醒许多,极力忍住伤口疼痛运聚气力。 冷见愁道: “霍昭、秦龙虽是常青的结拜兄弟,但我瞧靠不住。他们很可能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常青忽然中毒而死。” 大声道: “但我亲眼看见霍昭流泪要泰龙丢掉兵刃,不许碰秦无理那种强敌。他们之间似乎很有义气。” 冷见愁道: “霍昭沉的泪多半是‘惭愧’之泪,因为他们这次南行之旅,对常青早有愧拥之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准。不过,要是常青能够复活,回想一下最后他的遭遇,自然能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棺木突然“嘭嘭”而响。雪婷、徐小茜都骇得跳起。 冷见愁道: “这年头甚么事都难说得很,连死人也会动也会敲棺材。” 徐小茜雪婷马上镇静下来。因为有冷见愁在旁边,简直连鬼也不必怕。 雪婷道: “怪不得你一来就要开棺,常青敢情没死?” 徐小茜道: “他一定暗中弄过手脚,幸而现在是中午,外面太阳很亮,要是晚上准得骇死……”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动手帮冷见愁撬钉开棺。 棺益很快打开,浓烈的药味使人马上明白怎么回事。 常青眼睛已张开,望住一张面庞,但一层迷雾使他觉得既清楚又很不清楚。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你很幸运,因为用毒针刺你之人,认为你本来快要死了,所以只刺左手中指指尖一下。如果他再刺一下右手指尖,我也救你不得。” 常青声音很微弱,道: “久仰大名,多谢救命之恩。” 冷见愁道: “不必多谢,徐无理虽说杀伤你,其实也帮你逃过一劫。” 雪婷问道: “常青,你看霍昭,秦龙有没有捣鬼?” 常青眼中露出忿忿神色,道: “怪不得他们前几天一定要和我结拜。因为如果我们不是结拜兄弟,我决不会说出姚家曾经有一个高手的秘密。” 徐小茜道: “冲见愁,他说话不妨事吧?” 冷见愁道: “没关系,他需要的是静养半个月左右,便仍然是龙精虎跃的好汉子。” 徐小茜道: “常青,姚家高手是谁?外面为何无人得知?” 常青道: “他叫‘木鱼’名叫姚本善。近三十年来我们姚、常两家没有人及得他。” 徐小茜道: “他今年几岁?甚么样子?” 常青道: “才三十岁左右,脸瘦眼大。眉毛浓黑,显得冲酷无情。他二十岁时已是姚、常两家第一高手。” 徐小茜道: “姚家出了这等人才,何以拼命保守秘密?” 常青道: “因为他加入血剑会。所以我们两家永不提及起有这么一个人。” 冷见愁道: “他为何要加入血剑会?” 常青道: “我们私下的传说议论,说是这位姚三叔‘爱财好色’。总之当初他是为女人投入血剑会一定不会错,但经过情形却不知道了。” 人生的遭遇本来复杂奇怪无比,尤其是牵涉‘财色’之事,更是变得千奇百怪难以猜测。 冷见愁道: “这个谜也许有一天弄得清楚,亦可能永远无人能够解释?” 雪婷念念不忘常青遇害之事,问道: “常青,谁下毒手杀你?是霍昭、秦龙?抑是还别人?” 常青道: “是一个廿余岁的男人,姓殷名海。长得很清秀,衣服很漂亮,看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右手拇指套着一枚翡翠扳指,我从未见过那么碧翠那么澄净的翡翠。 他一进房,霍昭泰龙就出去了。” 雪婷怒哼一声,道: “这样说来,虽然霍昭秦龙没有亲自下手,但有何分别?” 常青道: “那时我极为虚弱。”殷海向我报名后又道: “姚常两家答应过永不提血剑会和姚本善名字,幸而你只向霍秦二人提起,所以只须杀死你就够了。’说罢用一支小小金针在我中指指尖刺一下,我马上昏迷不醒。” 冷见愁道: “此人果然不是老江湖,若是老练些,多刺一针,神仙难救。” 徐小茜道: “常青既然还须静养半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危险得很。” 冷见愁道: “你有银子没有?” 徐小茜微怔道: “银子?有,要多少?” 冷见愁道: “大约五六百两就够。” 雪婷道: “五六百两我也有,但你要钱干么?” 冷见愁道: “常青现在所躺的棺木本来只二两,但我花了二十两。另外买些东西又花了一百两。是以身上连半两都没有了,不过,你们可以从这口棺材的价钱上猜出我要钱之缘故。” 雪婷咕哝道: “你是呆子,位二两银却花上二十两……”口中虽在批评,手却已摸出银票递给冷见愁。 冷见愁瞧了一下,道: “哈,一千两,你出手蛮大方,但将来我怕我还不起。” 雪婷道: “谁要你还?你肯拿去用我就很有面子了。” 徐小茜也掏也银票,道: “既然花钱可以利用棺材店的人办事,瞒过了霍昭秦龙,则常青静养一事,亦可用银子摆平。一千两只怕不够,再拿一点去。” “看来我快发财啦,每位一千两,我至少可赚千把两。” 谁也不当他的话是真心的,雪婷道: “这件事真的可以弄妥?” “一定可以,至少可以隐瞒到常青完全痊愈可以出手拼命。” “我只要能走动,两位姑娘所花的银子即可奉还。唉,三位如此高义热心,我…… 我真不知日后怎生报答。” “等你能行动,帮我把许多秘密查出来,那就不枉咱们相识相交一场。” 常青道: “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闲话一句。” 冷见愁转身出去,不久就回来。道: “我已跟此庙的王道士讲好。一千两,分两次付。先付五百两,他自会设法掩饰一切,另外找个极僻静地主供常青休养。等常青完全恢复,再给他五百两。” “靠不住,如果他收了铜细不与人消灾,岂不是害死常青?” “谅他不敢,我在他眼前拧下铜狮的头。除非他自问脖子比铜狮还硬。但当然他比不上钢狮硬。” 常青忽然道: “冷见愁,我心里有一句话,但说了怕你生气!” 冷见愁道: “我绝不生气,不过你心中这句话,连徐小茜都知道。” 常青道: “真的?”雪婷也惊异得瞪大的眼睛。她心中的想法一向不会掩饰,总是完全在迷人漂亮面庞上表露出来。 徐小茜笑道: “你仍然要请教他一招,对么?”她和冷见愁一起时,总是拿开面纱。所以她这一笑,使常青感到一阵晕眩。 冷见愁道: “既然徐无理只用一招,你不想我比他差,所以也只要一招,对不对?” 常青道: “天啊。对,对,对得不能再对了。你不生气?” 冷见愁道: “这是武学上的疑问,并非思将仇报。我为何要生气?” 常青叹道: “可惜我不能动,不然我一定要向冷见愁叩三个响头。” 雪婷道: “不必了。他不是人,是魔鬼。” 常青道: “冷见愁,将来我如何找到你?” 冷见愁道: “我们自然会见面,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踏破铁鞋”的滋味冷见愁最近已尝到。天绝刀的下落?血剑会的秘密?严星雨是否是杀伤连凹的凶手?徐小茜、雪婷、阎晓雅,甚至宋妈妈这几个女人心中究竟想甚么? 冷见愁已跋涉不算短的日子,当真铁鞋也足可踏破了。可是问题仍然没有减小。 他还须踏破几对“铁鞋”呢? 第七章 十万魔军 “命运”已经放射出许多蛛丝(又粘强又锋利,无物可以将之弄断),织成一个蛛网,冷见愁有如飞虫,也已经粘于网上正在挣扎。 幸而冷见愁不是飞虫,除了有强大力旦和锋利赛过刀剑的身手之外。还有“智慧”和“男气”。 勇气包括坚强无比的意志毅力,在与“命运”抗挣时之重要性绝不下于“智慧”。 当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源泉,没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挣扎抗挣都无从谈起。 篱笆高与肩齐,缠满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重罗蔓。可以想象得到春光烂漫、炎炎夏日甚至西风愁起绿波间的时节。这一道篱笆,仍然会有花朵茁放,替污浊的人间多添数点美丽色彩。 篱笆内是甘余丈方圆的园子,有架高的花台花架,也有雅致的盯畦。林林丛丛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连那屋子外墙都牵满藤条。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夹竹桃等正当盛放,虽是花光照人,却有一种恬淡宁静之美。 冷见愁大步走人园中,放眼四下游览一阵,轻叹一声。 只有幽雅恬静,全无富贵气味。那苟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命运的力量,它的残酷,毕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色”与“艺”,脍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华富贵,与一个心爱的人埋首闭户隐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牺牲了多少? 但命运仍然不放过她:冷酷地消灭了她。是谁主宰“命运?”主宰命运者何其无情冷酷? 冷见愁推门而入,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经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冷见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内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水皮(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象日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迹,冷见愁已瞧出荀、程两人如何中剑,所以血液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见愁站在屋中,但觉屋内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色艺绝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问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阳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满足了。 谁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认识公门高手,还学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预早留言。 她简略说明和程土元的相恋经过,还提到“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男人潇洒英俊多金,财雄势大,对她很好很好,无奈她一缕情丝却系在程士元身上。 她自认很对不起严星雨,可是这却是天下最无法勉强的事。她知道严星雨一定会报复,更知道他的报复很彻底。 尚有些细节冷见愁都记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园。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无憾”的结论。本今程士元也无异议,生与死毕竟是人生中必然又无可奈何的现象过程。能够“无憾”,已没有白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爱的人,极亲密极恬静度过三年之久,谁还有“憾”? 嫣红姹紫的花朵,翠绿的树叶野萃,仿佛笼罩一层淡淡哀烟愁雾。连炎夏的阳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还留在这儿呢?抑是向来生再给未了之缘? 那庄院占地相当大,庄内屋宇有四五十间之多。到处有高大老树和摇动的修竹。 远远望去处处绿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高墙围绕整座庄院,围墙很齐很整洁,却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视线, 围墙唯一用处,便是明显划出庄院界线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广场,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尘土坚硬地堂可以习武。 但广场偏右一棵浓荫广覆的老树下,地面都锦上青砖,洁净光滑,风味盎然。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交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床。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赤裸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时身上肥肉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象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个弥勒佛似的胖主人更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摇摆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份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水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冷见愁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当然那时冷见愁已经隐起身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修补门面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冷见愁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样,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冷见愁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入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象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冷见愁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强笑一下,道: “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热茶。你看如何?” 一个侍姊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见愁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 “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渐渐恢复和蔼可亲的笑容,道: “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 “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象三十多岁又好象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 “这是天绝刀冷见愁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 “冷见愁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毕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获慕我庞福的福气。” 冷见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迎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冷见愁站着和他面面相对。 冷见愁说道: “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 “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辩色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冷见愁摇头道: “品苛之道是一回事,药物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 “这话怎说?” 冷见愁道: “例如我把茶叶当做药物,所以分辩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 “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辩能力是两回事。” 冷见愁道: “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莲,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 “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见愁道: “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点龙牙粉。” 老道士道: “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冷见愁道: “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见愁这时才入座,举杯道: “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根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 “冷见愁兄,你们刚才谈论的药物性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冷见愁道: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的师父,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然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 “冷见愁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冷见愁道: “是为五个人而来?” 他一开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测,使人头痛,庞福笑脸改为皱眉忧烦。但据说“皱眉”要动用甘余组肌肉,但“微笑”用五组肌肉就足够,所以庞福胖脸上的表情相当吃力。 庞福道: “五个人之多?谁呀?” 冷见愁道: “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妇,还有你庞庄主。” 庞福摇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我?”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你的份,但既然你的身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锤高手。当然你的身份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庞福“哦”一声咽下一大口唾味,才道: “我二十年没有亮过流星锤,我以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会使流星锤。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冷见愁的微笑在迷雾后显得更神秘。 这一套“观测术”得自天下无双的神探“中流坻柱”孟知秋,当然不同凡响,冷见愁足足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条“原则”记得滚瓜烂热。 冷见愁忽然大声道: “殷海,想通没有?” 老道士芒然应道: “还没有。”忽然惊觉地瞪视冷见愁,眼中光苦冷酷异常。说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冷见愁道: “你乔装改扮之术糟透了。你的颈和双手早已告诉别人你还很年轻。你可知道必须三十岁以上双手关节才有皱纹?但你连这些皱纹都没有。” 殷海不觉抬手瞧着。冷见愁又道: “改扮作老道士本来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干净,由头到脚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没有一件是旧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须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很清秀,不超过二十五岁。 冷见愁忽然转脸望向乡下老人,问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当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说。” 乡下老人腰肢一挺,坐得毕直,眼中闪耀光芒,决非适才者迈龙钟之态。他道: “我姓胡名不凡。” 冷见愁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近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人物。 庞福叹口气,道: “胡兄你应该让冷见愁猜猜,因为听说他是魔鬼。” 冷见愁道: “叫我魔鬼究竟骂我抑是奉承我?” 庞福应道: “当然是奉承,说你象魔鬼一样可伯难测,不是说你坏。” 冷见愁道: “胡不凡,杀死程士元夫妇时你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造诣,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高,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楞,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落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兄擅长指法,便没有听说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 “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 ‘人’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冷见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到气窗,身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两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 “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做杀人工具。 冷见愁道: “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冷见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说道: “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见愁道: “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见愁道: “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交椅中飞起,快逾闪电。身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数十步之遥。 但冷见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煞住去势。一定会撞入冷见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高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钩到冷见愁面前,另外一条黑黑黝黝的九节钢鞭象予一样疾向冷见愁肚腹。 旁人但见冷见愁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跃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见愁身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阳下这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毕见,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冷见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支手指在冷见愁手中,而冷见愁已退后三步。 冷见愁面孔隐藏在一层迷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不愧是天下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冷见愁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冷见愁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岗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鱼”姚本善。 冷见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内。剩下那侍姊说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支手指。” 庞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见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钩指’从此不至于失传绝迹。” 庞福道: “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水远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色,冷见愁道: “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 “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象女人。 冷见愁忽然蹲下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说道: “殷海,‘桃花水’虫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内秘密。你来自广西?” 股海面色变得白纸似灰白。道: “你去过勾漏山?” 冷见愁道: “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见愁站起身,殷海连退三步,骇声道: “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水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死你?” 冷见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 “你认识李碧天?” 冷见愁道: “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冷见愁道: “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阵内。”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冷见愁说道: “以后你会永远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白粉。 庞福说道: “冷见愁,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冷见愁道: “殷海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身,肥胖脸孔上蒙上一层霜雪,道: “冷见愁,人命换人命,天绝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见愁道: “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忿怒。又道: “你岂可把别人的性命象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皮,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 “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作为交换的对象了。” 冷见愁道: “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种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不言不发。 庞福道: “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冷见愁忽又闻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却是庞福。 此地除了庞福和殷海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冷见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冷见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纫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见愁又拣出五种药材出来,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虫,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禁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根本无暇开口。 庞福道: “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冷见愁道: “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 “我不相信。” 冷见愁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 “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就不必要再说假话。” 庞福道: “请说!” 冷见愁道: “看来我们非得决战不可。” 庞福道: “对。” 他的气慨风皮无怪能使冷见愁激赏折服。大凡是做当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都明白,不必多说。 冷见愁道: “你可曾有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 “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冷见愁道: “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 “来过,住了二十天之久,为的是替我画一幅人像。” 冷见愁含首道: “既然有南徐之画传真,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并。又道: “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高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他叫做庞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凌厉阳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进出裂痕。说道: “庞烈是先父。冷见愁,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冷见愁说道: “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先翁结局如何?” 庞福道: “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隐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冷见愁道: “那是因为他欠人家的多给人家的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曾尝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下,道: “这便如何?” 冷见愁道: “如果他既不能对那五大美人以及他们家属用破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象丧家之犬(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推化,明月照妖’流星锤也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淡,所以看起来已不象“弥勒佛”了。 他道: “冷见愁,你知道的事远远超过我的意料之外。难道你真的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床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色,锤大如西瓜也是金色。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造,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冷见愁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特别肥长的手臂探人床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耽心忧虑。” 庞主怔一下,道: “你说什么!” 冷见愁道: “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讲究仇恨必报手段恶毒无比。但我冷见愁,最多杀死一两个主谋,绝不会波及无辜。” 庞福“砰”一声坐在罗汉床上,全身肥肉以及突出的面颊肥肉颤个不停,他道: “冷见愁你还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伯殷海师门之人向你报复。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你庞家庄六十七口人休想有一人漏网。” 庞福颓然长长叹口气,道: “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逼我拼命,你自以为的无人杀得死你?” “死亡”的恶心气味忽又送入冷见愁鼻中。一点不错,真正威协果然来自庞福。 他的流星锤当真有那么厉害?厉害得居然连冷见愁也抵挡不住? 冷见愁觉得不能置信,明明庞福已显示出他的武功特点,一是腕力手力特强,尤其是臂长掌大,故此这使流星锤时有想不到之妙?二是他双掌显示出修炼成“粘天连地”大擒拿手法,任何人兽只要他任何一支指尖碰到,休想挣脱逃生。 但不管他锤法如何精奇奥妙,擒拿何等辛辣残毒。都没有用处——因为冷见愁身兼数家之长,专治奇难杂症。庞福显得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艺,往往正是冷见愁最容易克制击败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浓厚危险“死亡”可怕征兆? 冷见愁的确瞧不出,当他用心观察推想之时,忽然无端闪过一个杂念——那幅画,“南徐”徐公望替他画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浓浓树荫背砖地堂上,红木罗汉床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杂念迅即摒除。庞福有何惊人种秘杀手?这才是切身要紧之事。 庞福长臂一动,两枚黄金流星锤“呜呜”的飞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对流星锤简直等如庞福加长的手臂,灵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两个拳手,还灵动快捷。 庞福道: “冷见愁,请亮出兵刃吧。” 冷见愁道: “我本来用天绝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庞福道: “很抱歉,此地没有刀只有剑,却怕你使不惯。” 冷见愁道: “没关系,总比赤手空拳好,对吗?” 庞福腾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口剑。 当然冷见愁瞧得见他仍是快逾闪电从床底拿出此剑,但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看见。 冷见愁道: “此剑还不错,只不知三十年来你拂拭过没有?” 庞福将剑连鞘扔给对方,讶然道: “你怎知此剑跟我三十年之久?” 冷见愁道: “因为此剑剑宽厚而略短,吞口形式奇特,想必是‘春梦剑’,或者叫做‘不合时宜剑’。” 剑名“春梦”,悦耳赏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称之为“不合时宜”。却就不免大煞风景了。 宋代苏东坡以天纵之才,文章时词无不精妙直指天人。当他贬滴时,一个乡下老婆子当面对他说:“内翰昔年富贵,一场春梦。” 人生当然是一场春梦,古往今来。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娇的成吉思汗。丰功伟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春梦”的么? 另外苏东坡又曾经腆起大肚子,问侍妾侍婢说:“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 宠妾才女朝云说道: “学士你一肚皮不合时宜!” 此剑命名有这些掌故,当然不应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冷见愁又道: “春梦剑本是王大使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年,至今成为悬案。但春梦剑的出现,悬案从此有了着落。” 庞福目瞪口呆,道: “冷见愁,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冷见愁道: “但你却没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庞福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追问,却道: “这等名刀名剑我多得很。冷见愁,换回殷海一命如何?” 说来说去庞福仍然深深恐惧勾漏山毒教之人“报复”,生怕满门六十七口遭遇毒手。 冷见愁道: “不行,但问题并不出于你身上,是命运。你只能怪命运。我定要看看命运之种,这一回用那种方法能置我于死地。” 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冷见愁这些话的含意。谁知道冷见愁是向命运挑战,以“命远”为敌? 既然命运想他死,亦可能有了征兆。冲见愁更不肯屈服,更不能放过这个“抗挣”的机会。 “来吧!”冷见愁大声道: “久闻‘清月报花,明月照妖’赫赫威名,今日如不能亲眼看见识,当是生平之憾。” 庞福叹一口气,谁知左手锤却在叹息声中砸向冷见愁足踝。这一锤来无踪去无影;端的妖异诡秘之极。 冷见愁跨前两步,不但躲过金锤,还迫入流星锤圈内。 要知流星锤打远不打近。若是容得敌人近身,流星锤就等如作废无用处。冷见愁跨步时,正是对方出锤之际,甚至还早丁一点点,所以外人看起来冷见愁简直毫不费力,其实达一下举脚跨步,已不知用了多少汗水智想苦坚超才换得回来。 庞福第二锤是左手锤,轰轰烈烈光明正大山半空哑向顶门。 冷见愁忽又追前二步,以致对方不但锤势落空,门户也大开而不能闭。 庞福的右手金锤“砰”地砸地,碎砖纷飞火星四溅。这一锤之力最少也有数千斤之重。 庞福突然象傻瓜一样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冷见愁这两步怎生跨出来的。因为庞福左手金锤迎胸欲出,谁敢用胸膛硬碰数十斤重飞舞荡扫的金锤? 冷见愁居然“敢”,而且还算定对方左手之锤根本不会发出,只不过是“虚招” 而已。但一旦算错了,立毙当场便是冷见愁的下场。 以时间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计算。比眨眼所需的时间还短促。欲要决定生死之间的反应动作。生死之间已不能“一线”形容。简直比一线小无数倍。 “生”与“死”在年轻人心目中,只不过是模糊抽象的观念。 但饱经苍桑的、曾经深思冥索的、又曾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抽象观念。而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的。事实“遭遇”。 庞福左锤一着之差失去机会,此锤忽然变成全无作用的废物。只剩下右锤飞施扫砸,连攻三招。 但庞福的“流星锤”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简直有如玩具? 冷见愁用最简单的侧身缩头等动作,就躲过金光灿烂耀眼的右手锤。 外人看来后面这几下搏斗根本是儿戏,全无生死拼搏意味。真正关键在于庞福“左手锤”失去作用。 庞福忽然腾出双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所劈。 沉重名贵值钱的流星锤则双双高飞半空,但并非远远飞走。因为庞福不是抛弃双锤,却用口咬住链子。而在双锤高飞的刹那间,双手连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两颗大锤迅疾落下攻砸冷见愁后背两侧。 出形似“儿戏”场面忽然变成惨烈凌厉雷霆万钧的攻势,这一刹那问,时间好象停顿不动。因为人们心中很难立刻接受消化此等激变形势。 但情势又突然改观,时间不发“停顿”,因为一道光华划出“时间”“空间” 的瀑流轨迹。 “速度”本来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近代相对论己证明达一点。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冷见愁手中“春梦剑”划出的光华,令人彻底扭转“时空”的观感,根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过之事。 两支瓜大金锤以及庞福奇诡凌厉的双手擒拿,比起突然闪耀的剑光。前者慢慢好象刚学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则有如世上最擅跑的健将。 刚会走路的小孩不但动作慢,而且蹒跚不稳。 剑光震开两颗瓜大金锤,每个金锤破剖为两瓣,掉向远处。 庞福双手攻势亦同时被剑光震开,每支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血未流出。 剑尖老早抵达庞福胸口,只须向前送出,不必太多,庞福此生就宛如一场“春梦”,消散无踪。 不过冷见愁剑势没有移动,他的姿势连人带剑简直天然生成,简直多少年以来就是这样子。“自然”极了。 庞福苦笑道: “冷见愁,为何不杀死我?” 冷见愁道: “两支姆指已经没有的人,何须杀死!” 庞福这时才感到奇疼彻骨,但还能够提气运力两手交互点住穴道,止住流血。 冷见愁道: “我出剑时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庞福道: “你出出剑到用剑抵住我要害,连眨眼都来不及,那能寻思苦想?更不能想了‘很多’的事。‘’ 冷见愁道: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有过很多次经验。如果出剑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会觉得并不快,足够‘时间’想事情。也能随心所欲切割任何‘空间’。” 庞福用心想过,才道: “我不懂。” 冷见愁道: “我也不懂。” 庞福道: “你不懂什么?” 冷见愁道: “你?” 庞福忽然舒展眉毛恢复笑容,顿时变回慈祥亲切的“弥勒佛”。 他道: “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也不懂得自己。”彻骨攻心的伤痛居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冷见愁道: “你使我感到危险,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却还不及。‘毒龙一现’胡不凡狠毒有效。但这胡不凡也没有此等可伯味道,你却有。 为什么?” 庞福的笑容忽然“冻结”,虽然仍是笑着,但显然内心情绪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绝对笑不出。甚至连哭也不能。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诉你,我出剑时想过一些事。 其中一件不可杀你。因为你已经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树,浓荫下红木交椅和罗汉床。但你却是一切的灵魂。” 庞福总算“解冻”,深深叹一口气,道: “冷见愁,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不能活在世间,我把那幅书送你。” 那幅书不但是当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画。最重要是画中人物景色正如冷见愁所形容:安静富裕的庄院,平坦宽广的院场,婆婆老树浓荫广饰,而青砖地使人更感清凉。坐卧其中的“弥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静。“时间”“名利”等等都消失意义。 冷见愁道: “谢谢,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答应送我礼物,我实在很感谢。所以我不想继续用剑抵住你胸口。否则大滑稽太可笑了……” 冷丸愁不但收剑归鞘搁在一边,还洒些药水于庞福伤口。药很决灵验有效,庞福马上就全无疼痛。 他们甚至分宾主在交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庞福颓然道: “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冷见愁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安。忽然问道: “两个侍嫡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见愁显然明白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点燃一根药引。” 冷见愁道: “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间任何高手。” 庞福道: “这一个婢子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冷见愁又恍然道: “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爆炸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 “十息就足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冷见愁又啜两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血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 “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见愁道: “我希望早些见到血剑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 “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象石头一样紧闭嘴辱。冷见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暗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冷见愁又道: “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 “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冷见愁道: “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木鱼”姚本善只有三十多岁,瘦削面孔冷峭如冰。身子挺立,双手长垂及膝,既灵敏柔软而又稳定。 他那对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见愁心中隐秘。但冷见愁不在乎。根本姚本善连他面上那层迷雾都看不透,何况心事? 他们在敞阔旷郎的厅门内见面,两边壁下设有兵器架,刀枪剑戟光芒闪闪,想来此地必是庞家庄的练武厅。 “木鱼”姚本善道: “冷见愁久仰了。” 冷见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说你想问我一句话,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够。” 冷见愁道: “一定能够,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请说。” 冷见愁道: “我站在园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脱俗凡尘罕见。连我未见过他们面目,也不禁油然而生钦佩眷爱。但你呢?你当时想什么?当你拔剑时他们惊慌吗?” 姚本善露出回忆神情,在别人面前他决不肯分心回忆。但冷见愁不要紧,因为他是冷见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还很乐意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见愁问道: “你一点不犹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来我杀人据绝一切感情。二来他们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们。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认为‘死亡’才是永恒?”冷见愁轻叹一声。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实不必惧怕。你可曾听说‘死人’有痛苦烦恼么?” 冷见愁道: “没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过?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结束一切归于消灭?” 冷见愁道: “我想过。” 姚本善道: “你不觉得我说话矛盾?” 冷见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现象。任何观念或事物本身都会有反面因素或种子。当你肯定这一件,你同时已否定别的。一把很锋利名贵长剑虽然真真实实握于你手。但此刻本身含有毁坏种子,此刻迟早锈蚀坏掉。” 姚本善寻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来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时亦己含有毁坏的种子。” 冷见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这种说法这种道理对我没有用处。” 冷见愁道: “当然没有用处。” 姚本善道: “不论贫与富,得意或失败,你的日子都过得快乐?” 冷见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论对现实生活并无帮助作用。” 冷见愁道: “的确如此。不过,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寻。” 两人沉默一会,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寻。” 冷见愁声音微带讥嘲或不满,道: “用什么方法?杀人?” 姚本善道: “杀人只不过是我的职业。每一次行动任务都没有是非善恶可言。” 冷见愁收敛讥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过广东的广州府,认识一个远从西洋来的的教士。他只信一个神,很虔诚。每天祈祷赎罪。如果做错事就忏侮。” 冷见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杀人者明知不对,明知是罪恶,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祷多次,起床一次,每餐食前一次,就寝前一次。如果我情绪不对劲,还会多加一次。” 他见冷见愁听得留心并且有深思冥索表情,显然冷见愁真的在“找寻”。 因此姚本善忽然热心起来,又道: “祈祷的主要内容第一赞美和感谢神,因为他赐给食物和一切,第二承认与生俱来的罪,谐他宽恕,请他指示应行之路。” 冷见愁徐徐踱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才道: “姚本善,我羡慕你。坚定的信仰能使枯萎的恢得和生机,颓丧者得到力量,贫穷者富裕,痛苦者快乐。” 姚本善道: “的确如此。” 冷见愁道: “各人缘遇不同理想各异。我羡慕是一回事,我所要求又另一回事。你开始祈祷吧。” 姚本善道: “不必,我早就祈祷过。我希望有出战机会。我渴望能与最近崛起江湖的传奇人物决一死战。冷见愁,你很了不起,只不知你尚有何畏惧?” 冷见愁道: “多谢褒奖。我的畏惧不少,当然不是死亡。” 姚本善泛起会意的微笑。 冷见愁又道: “举例说我逃避感情,你呢?” 姚本善颔首道: “完全正确。感情源出于欲望,卑劣虚浮不实在。由于‘祈祷’,我已能控制和舍弃很多种感情。” 冷见愁叹口气道: “跟你谈话很舒服,没有废话,却有深度。是经过千锤百炼亿万磨炼换得来的。” 姚本善道: “我也一样。但我比你幸运,因为我还有一次机会。” 冷见愁大感兴趣,问道: “谁?” 姚本善道: “一个女尼,很年轻,只有什余岁。但她懂得很多。可惜我非杀她不可。” 冷见愁道: “血剑会连沙门中人都不放过?” 姚本善道: “很抱歉,在现实中很多事我们都无法可想。” 冷见愁道: “不对,你应该有法可想。” 姚本善怔一下,想一会才道: “对,我只不过没有坚持已见。唉,那个女尼使我留下极深难忘印象。她很了不起,从容恬静,死亡好象回家而已。” 冷见愁道: “这一点很多人做得到,苟燕燕程士元也一样。” 姚本善道: “区别很大,苟、程这一对认为死亡就是‘永恒’。他们可以永远一起永不分离。他们以‘欲望’为基础激起他们的勇气承担一切,面对死亡亦不惊惧。但那女尼并不。是什么理想信念支持她呢?” 冷见愁道: “祈祷也是她而对一切都不惊惧原因之一。你必定知道,每种宗教都有祈祷,只不过形式方法不同。佛教的禅定,功效和祈祷一样。甚或过之。” 姚本善忽然陷入沉思之中,很久才道: “冷见愁在我身上已浪费不少唇舌时间。老实告诉我,你门的何在?” 这是一针见血的问题,“搪塞”没有一点用处。 冷见愁道: “第一点,我也在‘追寻’。真理有的很近,但有时很远。而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获得的是否‘真理’。 姚本善道: “还有呢?” 冷见愁道: “第二,血剑会十余年来已成为最种秘之‘谜’。解答可能在你身上,但仍然可能不是。” 姚本善道: “我是血剑会十三当家排行第七,你想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那就不必问你。因为血剑会的主脑一定不会多过两个人知道。你排行第七,还差一截。” 姚本善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苦涩,道: “对,说得对,我还不算最核心人物。” 冷见愁道: “不关武功强弱,我想。而是因为你一直追求‘真’和‘永恒’,所以有些秘密,似还是不知道的好。” 姚本善眼睛发直,想了一会,才道: “很有道理。”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是血剑会的老大。而我特地来查察你知道多少秘密。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一切秘密,你会告诉我。因为我与众不同,对不对?” 姚本善忽然沁出冷汗,这眉毛都湿透,应道: “对。” 冷见愁道: “你看我象老大么?” 姚本善盯视他出头到脚再看两遍。其实一早已仔细瞧过观察过,再看不会有新发现,不看亦不会遗忘任何一点。 忽然他以坚决声音道: “你有遗世独立但高华闲适的气度。又有坚忍孤诣象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伟大的杀手,却不是以杀人赚钱的杀手。” 冷见愁笑一下,道: “那么我不会是你们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迟疑,道: “你不是。” 冷见愁道: “对,我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冷见愁又道: “你已扳回一阵,我们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来他们在言谈中已经交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坚决辩认冷见愁是否血剑会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彻底输败。 冷见愁随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长刀,叹口气道: “可惜不是天绝刀。” 姚本善立刻大地步出厅,一忽儿就回来,执着一口长刀。 那刀形古朴,刀鞘泛闪银光,还镶有宝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贵罕有的珍宝。 但整口刀看来仍然饶有‘古朴’之意。 冷见愁接过那口刀,拍拍刀鞘,道: “久违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谁知道呢?” 姚本善道: “冷见愁,务请全力赐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日不能见识你生平绝艺,活下去全无意义。” 冷见愁道: “你放心,对任何人我都敢偶尔大意一下。但对你‘飞仙剑侣’正反剑扫荡天下群魔,求败不能。我冷见愁算什么东西,岂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住,道: “求败不能。啊,好一个求败不能。冷见愁,你如何想出这等形容词?据说敝先祖神仙剑侣携手游天下,数十年间简直是‘求败不能’,我今日只有一点遗憾。” 冷见愁道: “你有遗憾?” 姚本善道: “遗憾的是与你竟是敌而非友。” 冷见愁叹口气,道: “我老早已经遗憾这件事。对了,姚兄,你可知道天绝刀刀刃两面铭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 “当然知道,一边铭着‘一刀在手’,另一边是‘快意恩仇’。” 冷见愁道: “今日此刀定当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烟雨江南’严星雨可能很忌惮你的正反剑,但我不是严星雨。” 练武厅(好宽敞高大的地方)内灰漠漠有点阴暗。 他们讲不少话费了不少时间,他们互相吸取对方说话中的经验和智慧,有如贪婪的蚂蚁吸血水不厌。 弥勒佛似的庞福突然间走进来,道: “两位既然尚未动手,请注意现在什么时间?” 姚本善道: “申未左右,怎么了?” 冷见愁道: “殷海走了?” 庞福道: “是,他悄然离去。我万万想不到他还能活转过来。” 冷见愁道: “我根本没有对他怎样。只不过在他四周布下种种强力解毒药物。他一身剧毒才受不了。换了别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停一下又道: “股海在日后必然先找我,赢了我之后才轮到你,庞庄主,你最好祈求神佛保佑我长命百岁。” 庞福道: “冷见愁,我们虽然是敌而非友,但我不止佩服你简直崇拜你。我庞福能活几天还不晓得,却有一个心愿,只要和你冷见愁喝一次酒,死亦瞑目。” 他打个哈哈,又道: “死算得什么?” 姚本善冷冷道: “你只请冷见愁喝酒?” 庞福道: “当然连你也请。姚七当家,你知不知道十三位血剑会当家之中,你算是最有人情味的?” 冷见愁道: “其他的人岂不是比魔鬼还可怕?” 庞福道: “也不见得,被你击败扭断三根手指的‘毒龙一现’胡不凡,是血剑会的巡查使者,直接向会主大哥负责。他跟谁都谈得来,为人和蔼可亲。但他比魔鬼还可怕。” 姚本善道: “如果我告诉你胡不凡根本听我命令行事,你信不信?” 庞福道; “真的?” 冷见愁道: “似乎很多惊人消息都值得干一杯,庞庄主,弄一桌酒菜要多少时间?” 庞福吃一惊,道: “你们真的能一齐吃喝?” 冷见愁道: “有什么希罕?吃喝之后要讲排命娶离别都无分别。” 姚本善道: “这句话我不敢说出来而已。” 庞福仰天打个哈哈,但忽又长长连叹数吉,道: “老了,之了。唉,我居然为一点小事而感动不已。我的心一面流泪一面流血。 只有老人才会如此软弱。” 冷见愁道: “你肯在我们面前讲出真话,更值得喝一杯。” 酒席费时甚短。不过菜肴却普通粗糙。酒也只是上酒——乡下人自已酿的。 他们连干三大杯,吃一点菜。然后庞招首先道: “粗菜劣洒不成敬意。两位只怕不惯。” “木鱼”姚本善道: “我无所谓。” 冷见愁道: “你平日也吃这种菜喝这种酒?” 庞福道: “是。” 冷见愁道: “如此可见得你真心款持之情。庞庄主,干一杯!” 觥斛交错,三人已不知喝了多少杯。 姚本善舌头已经大了,话都讲不清楚。 庞福却依然象一尊“弥勒佛”,胖大的肚子和蔼笑容好象能包容天下众生的苦恼和悲哀不幸。 冷见愁越喝得多,面上迷雾越浓。他象遗世独立之人,冷眼看着世间。却永远不让自己投进去。 但他忽然发现一个道理,永远保持清醒的人,注定劳碌辛苦。 因为这一夜冷见愁跟姚本善同睡一房。姚本善时时酣睡,冷见愁却盘膝打坐到天亮。虽然冷见愁老早就习惯辛苦坚危的生活,打坐七日七夜都不在乎。但要比起姚本善,显然就很不幸了。 姚本善末醉之前说过,如果有冷见愁在旁边还不趁机醉一场的话,只怕永远都没有“醉”的机会了。 这话以前有人说过,冷见愁记得很清楚。是小郑。 别人都很信任他,连性命都可以托付。可是冷见愁自己呢? 曙色把窗纸染成灰白,房内依然黯黑温暖。冷见愁走出院子迎着晓风,深深吸口气。清冰新鲜空气从鼻子选人丹田,令人精神大振。墙脚一只石竹好些花蕾张开花瓣,饱满清新,迎接新的一天来临。 但冷见愁等待什么?刀?剑?血?死亡? 场景忽然回到练武厅内。 姚本善,背上一支长剑腰间一支长剑,象冰雪堆砌,全身散发出惨冻寒冷。 对面不到五步有一个,就是冷见愁。 这一刻终会来临,就象黑夜过后必是白天。酒醉过后必会酒醒。 冷见愁注视手中“天绝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自知先用此刀极为不智。如果为了取胜目的,天绝刀与别的刀并无不同。但他曾公开宣布过,天绝刀从前在刀王蒲公望手中是出鞘杀人取命永不空回。但在“冷见愁老爷”手中要更上一层楼,只斩下一支手指。 境界越高越困难,危险加倍增加。这就是冷见愁自知“不智”理由。 但“危险”却是命运表现方式之一。冷见愁既然抗挣命运要超越它,焉能逃避危险?但上述的理由是否冷见愁给自己出难题的全部原因呢? 其实冷见愁可以用暗器轻功;特异成就的内功以及毫无限制的杀着。要杀死姚本善一定办到。但只限于斩断一支手指,就是武学上一大难了。 难题的真正意义就是“死亡之险”。 冷见愁扔掉刀鞘,然后就那样子凝立如石象,没有特别架式,亦没有疏懈大意。 反正他就是那样子站着。 奇怪的是他的冷漠程度似乎更甚于“木鱼”姚本善。 两人只对峙片刻,姚本善己模出冷见愁更多特异之处。他发现冷见愁一方面既有如万战声石甚至山岳河川,从有宇宙以来就存在于世上,永不可摇撼改变。另一方面又朦胧飘渺,宛如虚无中的精灵。 一个人怎能同时兼具“有”无”两种特质? 姚本善一生出剑无数次,不论对付真正敌人或是假想敌。出剑绝未曾迟疑惶惑过。 现在却第一次感到迟疑惶惑,如果一定要他出剑先攻,攻向何处施展何式才绝对不错? 说话回来要他固守不动,又应该用何招式才守得绝对不失?守到几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间任何变化价位都不能改变它的步调。 时间永远最分平。举世无变绝代美人,功勋彪炳战无不胜名将,吟风弄月诗人骚客,最平凡数量最多的民众。在“时间”之前人人平等。 姚本善右手正剑早已出鞘;剑刃一直闪动血红惊悸光芒。忽然血红褪色,有如鲜血在空气中凝结慢慢变为紫黑,失去活动跳跃鲜明色泽。 相反的“天绝刀”古朴稍厚的刀身精光越盛越强烈。仿佛生命渐趋成长成熟,青春光辉焕发耀眼。 冷见愁此刻要一刀斩下姚本善头,易如反掌。胜负之势已定,神仙也挽回不了。 但冷见愁要斩断的是‘手指’而非‘头颅’。飞仙剑侣传下的正反剑极尽“阴阳”秘奥。能生化天地万物,亦毁灭万物。一阴一阳之谓“道”,剑道到此境界到高无上,本已无可击破无可取胜。而姚本善,眼力腕力臂力腰力亦俱致上乘。但是“精神”修养上仍有懈可击。 最坚固的提防只要有一个缺口,便会崩溃做成无可挽回灾劫。 姚本善有这个缺口,所以冷见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但坚固的堤防硬要从不是缺口处开个缺口,问题便变得复杂危险无比。 两人又对峙一阵,外表上全无变化。两个人都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到这个阶段,庄主庞福忍不住冲入厅,大叫道: “罢手,两位暂且罢手。” 冷见愁微微一笑,迟开两步。 姚本善透口大气,忽然全身汗如雨下。连眼睫毛都聚满汗珠。 只有冷见愁才退得出扣紧的对峙战局。如桌他不动,姚本善一辈子也不敢松驰。 庞福眼中显出怒气,凝视着冷见愁,道: “你明明赢了,为何尚不出刀?” 冷见愁道: “我等第二个机会。” 庞福道: “什么机会?” 冷见愁道: “本来快等到了。本来让事实告诉你真相最好,可惜你插手弄乱局面。” 姚本善极用心想一下,道: “冷见愁你错了。 冷见愁道: “可能是你错,而不是我错。” 姚本善道: “我左手‘反剑’虽然越来越难权出。但就算这样发展下去,你等到我的确不能拔剑,我最多也不过断一支手,绝无生命之险。” 他停一下,又道: “但如果你早点出手,我血溅五步非死不可。” 庞福沉重长叹一声,道: “冷见愁,我果然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冷见愁道: “知道就好,不必再提。” 姚本善道: “你们在说什么?” 庞福道: “冷见愁用天绝刀,曾声明更上一层楼。不杀人只斩断一支手指,如果我知道其中极微妙区别。当然我不会瞎搅和。” 姚本善怔一下,凝神眸思。当他寻思之时,谁也不惊忧他。因为他的样子一看便知正在思索一个极严重又“公平”地取绝的问题。 终于他说道: “冷见愁,我想祈祷。” 冷见愁当然不阻止防碍,庞福则显出一头雾水表情。 姚本善走入房间,跪于窗前,双手合拿交叉十指,低头瞑目。“主啊,虽然路已行到尽头。但我仍然衷心感谢以往一切。主啊,求你赐我勇气赐我指示。因为另一条路漫长而艰辛崎岖……” 祈祷的词句清晰地传入两位武林高手的耳中。姚本善的彷徨疑惑和软弱一面,好象白纸黑字一样现在他们面前。 每个人探心中的软弱,已注定的失败,将来未知之恐惧,谁能不例然动容?谁不了解? 忽然,姚本善回到厅中,举起左手。 鲜血淋淋,手掌上五指少了一支拇指,所以看来很刺眼,简直怵目惊心。 天空阴云密布,大白天也灰暗模糊。连接两天大雨,不但四处河流涨满,同时每条路泥泞湿滑,难行得令人讨厌。 孤独的足迹迤逦穿过寂寞的山谷荒野。 小郑低头查看一下,道: “是冷见愁的足迹,如假包换。” 小郑没有恢复原来面目,仍然是个老人家打扮。他易容之术甚精,没有人会觉得他不是“老头子”。 据小郑自己说,扮做老头子有很多好处。年轻姑娘们绝不会对他猜忌防范,别的人对他也总是念着年纪一大把而容易原谅或忽视。 跟阎晓雅徐小茜雪婷三个年轻美丽女孩一齐上路走江湖,的确不是赏心骋怀乐事。尤其你如果是年轻小伙子,绝对只有‘苦’而无‘乐’。 三个美女任先其一,都能教每个男人流下馋涎。 但三个凑在一起,任何男人都“头痛”。 徐小茜最少话最温柔,但她不出声则已,一开口小郑就忙累个半死。 雪婷没有事,平常很好。但若是忽然情绪波动或是受到小小刺激,她骂人的话以及无理的法子干奇百怪。幻想力最丰富之人,亦要为之膛目结舌自认远远不如。 但最可怕的最头痛的还是阎晓雅。她一直不表示任何意见,不露出丝毫心事。 她越是深藏不露,你就越为之烦恼头痛,你们说向东走,她跟着。你们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向西行,她亦跟着。全无怨言,亦不评论。 小郑和阎晓雅拾挡三年之久,当然对她脾性很了解。以往阎晓雅偶然会沉默并对任何事情都无意见。但只是偶而而且时间不长。决无此次坚决沉默下去的意思。 她为何用浓浓的沉默包裹自己?是不是迤逦穿越荒山地那一行孤单的足迹? 阳云沉暗天气使人感到永远是在昏幕中,纵然才不过正午,却不出想起“蜡烛” “洗澡热水”“丰富晚餐”等等。当然最要紧的是一张干净舒适宽大的床了。 总算已路越最荒隙最难行的地区,崎呕荆棘湿泥泞泥等,暂时抛向脑后。 连小郑也透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 “有些地方简直连苍蝇都活不下去,但居然还住有人,真是奇怪之至。” 那些小村庄他们当然不肯歇脚,而现在前面不远一个市镇居然略有规模,屋宇连绵,看起来起码有上千户人家。 小郑又道: “那是安居镇,附近百余里内最大最繁荣的市镇,饭馆旅店等百肆俱全。衣帽鞋袜花粉都买得到,甚至有两家棺材铺。” 每个外表都相当狼狈,鞋子湿透以及溅满泥土,连身上也有泥土。裤裙边勾破挂裂,头发蓬乱污秽。 除了冷见愁这种奇怪的人,谁也不会选这条路。 他们很不幸跟随这个奇怪的人,所以只好吃许多不必要的苦头。 小郑自言自语道: “吃饭最愉快最惬意,几个香喷喷小菜,一大碗面条或热辣辣的白饭。做神仙也不外如此。” 他这几天已习惯用这种奇特方式,征询大家意见。 最麻烦别扭的是雪婷,专门抬杠生事。如果徐小茜小郑阎晓雅任何一个人出主意,她多数会推翻否决。 所以徐小茜微微地笑,阎晓雅则不置可否。 雪婷道: “我饿死了。” 小郑道: “那就决定先吃饭。” 雪婷道: “不对,先投店。” 小郑怔一下道: “对,先投店。” 雷婷道: “不对,先买点鞋袜衣物替换。” 小郑苦笑道: “有道理,如果冷见愁居然还在此处,那就更理想了。” 雪婷道: “我们本是一直暗中跟踪他。现下碰上他有何好处?” 小郑道: “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喃喃道: “叫冷见愁尝尝这种滋味,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小郑喃喃自语,声音模糊不清,所以雪婷她根本不知他说什么。好在他喃喃自语惯了,故此雪婷也不追问。 雪婷道: “我们等你。你先去查探过。客栈关好房间,我们才入镇。” 其实每次打尖吃饭投宿等都是由小郑先安排妥当。 小郑去后,雪婷道: “哼,痢哈姬当然要跑腿办事,还要勤快忍气……” 阎晓雅皱起眉头瞧她。 雪婷瞪大双眼反盯她,眼中闪耀着狂野挑战光芒。 徐小茜道: “小郑至少极擅长跟踪之术;如果没有他,只怕很难找到冷见愁踪迹。” 阎晓雅首先移开目光,避免与雪婷对视。 雪婷本想乘胜追击。但心中也真怕翻脸后小郑和阎晓雅离开而无人带路。再说平时有个小郑出气解闷,有人伺候一切,路上的确方便得多。所以终于收回挑战的目光。 徐小茜道: “阎晓雅,其实你大可携带小郑离开我们。你何须迁就我们?你何须忍受着一切?” 阎晓雅小嘴动一下,还未说话,雪婷已道: “我知道,他想我们三个一齐见到冷见愁,然后看看冷见愁的反应选择。”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说话没有忌惮。一下子把大家心中的猜疑和欲望全挑出来。 徐小茜道: “我却杯疑,冷见愁在我心中,真有如此份量?” “有的!”她心中有个声音回答。冷见愁除了用锐利目光刺透黑纱,看过她全身每一处肌肤之外,此人还有说不出的魄力,使人根本不能忘记。 阎晓雅深深叹息一声。她的想法是否和徐小茜一样? 雪婷大声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当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之处。但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碰到一个男人就神魂颠倒傻头傻脑。哼,冷见愁一定暗暗得意好笑。” 所谓“世面”自然是指跟男人发生关系。 阎晓雅疑惑地望着她。徐小茜解释道: “雪婷认识不少男人,曾有过较为密切的往来。” 雪婷道: “何必说得如此文雅。我不喜欢藏头藏尾。干干脆脆说,我跟很多男人上过床,就这么回事。” 阎晓雅大吃一惊,打破沉默,道: “真的?为什么要说出来?” 雪婷道: “那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重视。你为何重视?为了不被别人讲闲话?为了不被一般人观念排斥?为了伯男人不真心爱你?” 阎晓雅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雪婷又道: “其实你和徐小茜老早不被世俗观念接受。漂漂亮亮的小娘们儿却杀人不眨眼,谁敢要?” 小郑回来带路。他的敏锐观察力已发觉三女都怀有心事,都闷住一肚子气。因此他连多一句话都不说。 镇内有一条长街,所有商店排列两边。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颇有繁盛热闹气象。 街上行人大多数是乡下人,所以一些斯文的读书人,穿着考究的富家子弟,很容易辩识出来。当然她们更惹人注目,每间店铺都因为她们经过而暂停一切买卖交易。 她们先选购鞋袜衣服,其实每个人都有小包袱带着替换衣眼,但都没有晒干。 客栈不大却相当干净。掌柜店伙小厮所有的眼睛都睁得又圆又大。晓得他们干这行的见过不知多少人物,但这三个美女虽是垢面篷首身上很多泥迹,仍然能使他们瞧得发楞。 因此当三女各自洗抹更衣时,掌柜的就撩拨小郑闲谈,想从小郑口中得知三女来历。 等小郑也梳洗出来,不禁暗暗好笑。因为客栈前院的饭馆忽然生意奇佳坐满落人。其中大部分是本地人,个个整齐干净。有些正襟危坐似是商议正事。有些东张甘望,简直食不知味。有几个人浅斟低酌摇头摆脑谈诗论文,一望而知他们有“长饮”的决心。 最当中一张方桌居然空着,显然留给小郑和三女使用。 小郑当然不客气,跟掌柜要几个小菜,却有意挑剔一番。 因此这一顿饭雪婷、徐小茜、阎晓雅都吃得很舒服。不但菜好饭热,连碗筷全是新的,甚是洁净。 由昨天下午直到今天中午,劳累污垢以及复杂心情,使她们由肉体疲倦变成精神厌倦。 正因如此,这顿饭特别好吃。“饿则易为食”这句话古谚永远不错。 雪婷用纤美的白嫩两支手指捏裂竹筷,撕出一小截做牙签之用。她虽是很野,但剔牙齿时仍然会用右一支手遮挡张大的嘴巴,动作甚是优美。 许多人显是瞧得久了,直到雪婷美丽却锐利的目光逐一瞪视,才吃惊地垂头或转开眼睛。 雪婷不高兴地道: “小郑,你看见没有?” 小郑道: “我看见了。” 雪婷道: “一个人送一个耳光好不好?” 小郑讶道: “你问我?我的话你从来听不进,为什么问我?” 雪婷道: “不问你问谁?” 小郑道: “至少还有两个人可问。” 雪婷道: “我才不问她们。” 小郑知道她会错意,道: “此镇的人很奇怪,很多人家都不烧饭。” 雪婷大感惊讶,道: “真的?” 徐小茜道: “小郑没有骗你。你也瞧见的,这儿吃饭的都是本地人。” 小郑道: “对呀,除非大家都有不烧饭的习惯,否则哪儿来这么多本地人上馆子?” 雪婷不觉失笑。她的笑容加上徐小茜的笑容,宛如春回大地般百花忽然盛开。 所有的人都瞧得呆住。也因此整个店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小郑压低声音,但因为很静之故,几乎人人都听见。他道: “要打耳光有两个人一定要先问问,但我想他们一定不同意。” 雪婷换上怒色,站起身腰道: “谁?你说。” 徐小茜忙道: “别误会,不是我。” 连阎晓雅亦轻声道: “也不是我。” 雷婷准备冲突准备对付的正是这两个人。但忽然全部落空,不觉愣了。 小郑道: “那边墙角一个。靠门口一个,那是独自来吃饭,都是外地人。又都是搭人家桌子混弃本地人。” 雪婷眼睛一转都看见了,她颇有阅厉经验,自是不会弄错,两个都是年青人,绝不超过二十七岁。角落那个外表斯文面貌端正,但眉宇间一股凶悍沉郁之色。门口那个很粗壮,短打装束。除了骠悍狠斗味道之外,亦隐隐透出一股沉郁。 由于雪婷叉腰望去,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用落那个青年身上。 他回顾一眼,大部分目光被他碰回去。只有雪婷等人例外。 雪婷甚至还特地向他瞪瞪眼睛。那青年双眉动一下,动作很细微难以看见。但行家眼中已知产他曾经想站起来。 不过他不但没站起,反而垂头俯首。 他为何不敢站起身?害怕雪婷?抑或念她女流之辈不愿生事? 雪婷大声道: “奇怪,酒杯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遇见净看酒杯不看人的男人。哼,一定不是男人。” 有些人发出笑声。雪婷忽然觉得正在骂连四。所以忘了理会旁人笑声。又大声道: “凡是藏头缩尾都不是男人,不敢拔刀更不是男人。” 人人皆知雪婷骂哪一个。另一方面提到拔刀雪婷怒火直冒。连四那小子含羞忍辱比懦夫还不如。但后来却为阎晓雅拔过两次刀。拔一次刀还可说是偶然,可以说是因为缘凑巧。但第二次拔刀意义就不寻常了。 但雪婷作梦也想不到连四拔刀,根本与阎晓雅无关。 连四只为冷见愁拔刀,可是此类男人的感情感受,雪婷永远不会了解。 雪婷气得向阎晓雅瞪眼睛,忽然道: “拔刀呀,懦夫,躲在酒杯里难道能过一辈子不成?” 她骂的恨的是连四,但那青年却忍受不住,霍地站起。 他身材欣长,仪容端整。 他随手从桌底模出一口连鞘长刀,砰地重重搁在桌上。杯盘碗碟碎裂不少,菜汁洒水飞溅。饭堂内鸦雀无声,人人愣愣望住那口长刀。 雪婷转眼望去,只见那青年沉郁凶悍表情更浓,身子挺得毕立,轩昂中含有狐独凄凉之慨。 她忽然心中一软,这样当众辱骂叫谁能忍受?当日连四可不是一怒之下走出雷府拔刀击溃“五行神箭”么?” 那青年用沉着却显得忍气抑忿声音道: “在下葛冲之。姑娘,在下当众恳求你。” 所有的人都傻了。看他样子的确不似无胆懦弱之辈。他怎肯当众向一个女孩投降求饶? 雪婷心更软了,放柔声音应道: “不客气,你想怎样?” 和缓柔软的声音使气氛立刻松弛,靠门口的粗壮青年站起身,他不高约摸只有五尺六七,但非常健壮结实,骠悍之气真能令人感到忌惮畏惧,这种好勇斗狠之徒最好敬而远之。 粗壮青年怒声道: “我叫王勇。葛冲之,你何以低头乞怜人?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 葛冲之不作声,一直凝视雪婷。 雪婷望向王勇,打从第一眼望去早知道此人粗豪好斗,所以奇怪他何以也有一种沉郁之色?这个心粗勇狠之人果然忍不住跳身子了,此是他本色,不足为奇,奇怪的仍是他眉宇一股沉郁悲凉。 雪婷道: “一个个来,王勇,你当然不肯与葛冲之联手。所以先安静坐下,等一会轮到你。” 王勇一定想不出应答反驳理由,默然坐下。 葛冲之才缓缓道: “姑娘,在下想恳请指示解答一个疑团。在下的刀藏于桌下,自问无人得知,但你何以得知?” 雪婷冲口道: “是连四”她的真意指的是连四不敢拔刀使她印象深刻得不可拔,所以忽然把葛冲之当做连四,不觉提到“拔刀”,她何曾晓得葛冲之将长刀藏在桌下? 葛冲之讶然道: “连四,他也来了?” 雪婷道: “没有,但他曾告诉我此中决窍。如果你有一把刀藏在桌底,坐姿肯定与平时不同。” 葛冲之恍然道: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教。” 雪婷暗暗好笑。指教什么!根本是她随口编造,女性的天生就有伪装和说谎的天才。(比起男人而论) 故此她随口编排,却坞甚是合情合理。 葛冲之拿起长刀,拍拍刀鞘,仰天长笑一声,道: “连四拔刀诀听说天下无双,武林近日为之轰动传说。在下已经听得多了,今日见不到连四,相信见到姑娘也一样。” 雪婷美丽的眼睛一瞪,道: “胡说,连四算什么东西。他是他我是我。连冷见愁的天绝刀我也不在乎……” 粗壮骠悍的王勇大叫一声跳起身,道: “冷见愁的天绝刀你也不在乎?吹牛吹牛!” 徐小茜忽然插嘴,她的声音向来温柔得使人心软,语声人耳字字清晰无比。 她道: “王勇兄,你见过冷见愁?” 王勇道: “没见过。” 徐小茜道: “冷见愁若在此地,一定很感激你。不过,这位雪婷姑娘却识得冷见愁,她的话当然并非全无根据。” 王勇一愣,道: “她认识冷见愁?唉,我要是见过他,死也瞑目。” 雪婷道: “为什么?冷见愁有什么了不起?” 王勇道: “近两个月天下武林人人谈的是冷见愁说的是冷见愁。这等人物不见一面岂能甘心?” 徐小茜道: “冷见愁连四都值得一见。很多人想见他们,却都不怀好意。人怕出名猪怕肥,冷见愁连四有了声名,人人想击败他们,尤其是年青好手。” 葛冲之道: “怪只怪没有修养的人太多。” 王勇道: “不对,谁不想击败他们一夕成名?葛冲之难道你不想?” 葛冲之苦笑一下,道: “从前会想。但现在的我己不是从前的我。” 王勇啊一声。忽也叹气道: “我也是。原来你……” 葛冲之道: “其实去年此时此地已见过你。只不过你没留意而已。” 王勇又长长叹口气,咕通一声坐下去,差点将坚牢的板凳坐断。 徐小茜美眸一转,柔声道: “好了,如果没有坏心歹心,雪婷姑娘或者肯替你们介绍冷见愁连四认识。” 雪婷坐下来喝杯茶,道: “徐小茜,你帮他们,为什么?” 徐小茜压低声音道: “他们有很大的麻烦痛苦。问题都出在这安居镇地方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婷道: “当然奇怪!” 阎晓雅道: “安居镇芝麻豆点大的地方,莫非也有古怪?” 小郑此时才接口道: “一定有。第一点此镇总共不到一万人口,又不是在往来要道。但客栈有两家之多,装修设备都不错。第二点,此镇一个月能死几个人?怎能支持两家棺材铺?” 三女都怔一下,各自寻思。 他们其后交谈声音很低很小,所以店内己恢复饮酒食肉的喧哗声。 小郑颤巍巍起身出去。三女为了等他,直等到其他客人走尽,只剩下葛冲之王勇二人,才见小郑回来。 葛冲之王勇各自把着酒壶,不停喝酒。闷酒特别易醉,看来他们已有几分酒意。 雪婷埋怨道: “小郑,你去了很久知不知道?” 小郑道: “很对不起,真对不起。” 雪婷道: “此镇有古怪,但我们自己也有事。走好不好?” 小郑道: “还是趁早上路的好。咱们自己的事要紧。” 徐小茜欲进反退,道: “对,别人闲事我们才不管呢!” 雪婷摇头道: “不对,我们不管的话永远不会有人管。此镇偏僻得很,谁会经过?” 徐小茜道: “莫忘记冷见愁早已经过。他不管我们管么?” 雪婷道: “你不想管你走,我非留下不可。” 阎晓雅在她灼灼目光下,只好表示意见,道: “我无所谓,管就管。” 小郑道: “我们当然留下看看怎么回事。葛冲之使的是鬼头刀,两边鞘筒各插一口短刀,可能是黄山派年青高手,已得该派‘两手三刀’绝技。” 徐小茜道: “有道理。王勇亦有点来头。绝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小郑道: “他腰间鼓起一块,却不似软鞭,莫非是软剑?” 徐小茜道: “此人有一身横练,虽然尚未练到不怕刀剑利器加身地步,但有横练工夫而又使用软兵刃的话,南方只有九江奇胜门。横练是铁布衫,兵刃是‘钩刀铁链’。” 小郑道: “如果王勇真是奇胜门弟子,葛冲之是黄山弟子,则这两个人本身实力和背景都不可轻伤。他们有何麻烦痛苦?” 徐小茜道: “任何人休想从他们口中间出隐情真相。我们想知道的话.须从别人别处下手。” 小郑摇头道: “也不行。我找过掌柜伙计,银子花了一百两,又差点割断他们喉咙,一切手段都榨不出隐情。” 无怪他去了那么久!雪婷登时很原谅他,说道: “你很能干。但我们干脆询问他们岂不更直接了当?” 徐小茜轻轻道: “江湖上从未听过安居镇。如果他们肯泄露一点口风,安居镇绝不会藉籍无名。” 阎晓雅道: “看来这两个男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们就算能击败他们,恐怕仍然落空。” 雪婷向她瞪瞪眼睛,道: “废话,胡说,哼,他们敢不说么?你试过没有?” 对于她这种挑战口气神情阎晓雅老早习惯了,阎晓雅也老早决心不与她冲突。 所以歉然一笑,道: “好,好,我本来,愚蠢不懂事。你说怎么办我们就照做。” 雪婷发声不出。俗语说“仰手不打笑脸人”的确有点道理。这马掌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如果对方含着笑容。 徐小茜微笑道: “雪婷,你还记得徐良吗?” 徐良年轻英俊,是“烟波万顷”徐无理的独子。武功高强而又聪明机智。 但他连一招都使不出,被徐小茜雪脖拿下,象捏糯米粉团一样随便搓弄摆布。 雪婷眼中一亮,道: “当然记得。此地这两个家伙年纪跟徐良和林火土差不多。” 徐小茜道: “如果你肯亲自出手,以你家传绝学,他们都有大大懈隙可乘。” 雪婷道: “就这么说。我出手。” 小郑忙道: “姑娘们,不可使用强硬手段。” 雪婷道: “怎么了?我打不过他们?” 小郑道: “在下非是此意。但世上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方法如是用错反而大大刺手。” 雪婷道: “难道叫我衷求他们说出隐秘?哼,不通之至。” 小郑避免与她正面争辩,道: “这两个人虽然不同一路,但却有共同之处。例如他们年纪不大却都武功扎实得很。他们脾气很了解某种情势。他们去年都来过此地……” 雪婷听得便了,连徐小茜也佩服道: “小郑你真行,我只瞧出一点而已。” 小郑道: “跟冷见愁一比我就变成傻瓜。请勿夸奖我。” 雪婷道: “那也不见得。”她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又道: “照你看该怎么办?” 小郑道: “他们还有一点相同,而是最奇怪的。那就是他们身上都带有价位不匪的金银珠宝。” 三个美女都出现惊异神色。 徐小茜道: “这点果然很奇。” 雪婷道: “这就算赚到钱也不必通通带在身上。” 阎晓雅居然开口,道: “莫非他们无家可归亦没有可信托的朋友?” 说到无家可归时,她眉宇间不觉露出忧郁之色。 小郑道: “一个是鼎鼎有名的黄山派大弟子。一个奇胜门的首座年轻高手,就算无家可归亦不至于没有知心好友。” 大家都反复寻思。根据分析而得种种现象。葛冲之王勇现安居镇必有一个相同原因。又由于都不是穷鬼,偷盗抢劫一定不可能。 雪婷是“行动派”,想不迈就想不通。移步走到葛冲之对面坐下,道: “葛冲之,请我喝一杯。” 葛冲之抬起含有酒意眼睛,惊讶不已,道: “我敢情是听错了?” 雪婷道: “我本来不想对你凶,我跟别人呕气而已。” 葛冲之赶紧去拿杯子,给他斟满,举杯道: “多谢你原谅我失礼。”说罢连干三杯。 雪婷道: “你酒量很好,我这人很好胜,不能教你吃亏。”也连干三杯。 说到“酒量”却是很奇妙的话题。有些人酒量明明很好,偏要装模作样拼命装不行。有些则太过夸奖结果每喝必醉,有些人看对手而定,碰到男人就保留实力以便到最后一下灌倒对方,而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却逞英雄杯杯见底,不知不觉灌自己。 至少年青人容易被女孩子灌醉。葛冲之年纪还轻,所以不久已于了十八杯。 轮到徐小茜过来,雪婷则走到王勇那边。使他不必再用艳羡的目光瞧望。 但葛冲之王勇虽然后来舌都大了,有点语无伦次。但秘密仍不肯透露。 雪婷徐小茜一走开,他们都伏在桌子上睡着。这边三女和小郑低声商量。 雪婷道: “没错,他们去年此时来过此地。前年也一样。但不肯说出原因。” 徐小茜道: “他们都有很沉重的心事,很痛苦的烦恼。严重得不敢提到‘前途’‘理想’等等。” 小郑道: “这些资料表面上不算什么,其实极为重要。以他们的年纪脾气,怎肯年复一年于某时来到某地?他们非是懦弱消沉之土,何以不谈前途理想?可见得必有某种痛昔隐衷,使他们不敢想将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 “在下趁便又出去查过。此镇许多做小买卖的人对于外客很习惯,一点不奇怪一点不好奇多问。有些人话中不觉透露此镇的确每天都有外路人前来,住几天就走。都很大方舍得花钱,所以他们很欢迎。却也不敢多嘴问这问那,因为那些外路人大多很凶。” 如果享葛冲之王勇二人做样本,的确如此。 小郑又道: “此镇地方相当大,最酉边有一户院深屋大,还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叫做隐贤阁。主人梁老员外,现下很少出门亦不管事,里外都由梁大公子二公子管理。” 雷婷道: “隐贤阁梁家敢是有问题?” 小郑道: “目前还看不出。因为梁家乐善好施,拥有很多店铺和田地。租地很平直,又时时周济贫苦人家。” 雪婷道: “既是如此车吗提他?” 小郑道: “梁家请了很多武师,门禁森严。另一方面又组织全镇七八百年轻力壮的人,免费练习武技,隐隐成为地方上一支武力队伍。 雪婷道: “梁家有野心想造反?” 徐小茜道: “大概不至于此。但如果有人想动他们,就算千儿百兵丁亦未必得手。若是人少,那些武师已经足够。” 小郑道: “要是我很有钱又有很多仇家,梁家这个办法最好。” 阎晓雅忽然道: “我想查一查葛冲之王男的脉息。” 大家都很奇怪,雪婷起身先行;拍拍葛冲之肩头道:“喂!别睡了。” 葛冲之咿咿唔唔声中阎晓雅拉起他一支手,三指指尖搭落脉门“寸关尺”部位。 她们装作拉葛冲之起身,接着又如法拉扯王勇。 无奈那两入都没有回醒(其实已被点了睡穴)。他们回到座位继续密商。 徐小茜道: “你看法如何?有没有结论?” 阎晓雅道: “有,他们若不是脉门某处被制,就是受药力所制。总之不妥,否则以他们的体魄和内力,绝不会五十杯之内醉成这等模样。” 大家想一会,小郑道: “好象已查出不少痕迹。既然他们之问有许多共同点,我们亦可由此下手。” 雪婷道: “快说出来听听。” 小郑道: “他们身上都带着珠宝金子,我们全给拿过来,瞧他们反应就知。” 雪婷道: “不好,很容易发生误会。” 小郑道: “我们尽量让此镇之人晓得正在追查葛王二人之一人,相信必有奇怪之事发生。” 雪婷又摇头道: “也不好。打草惊蛇,最怕蛇不出来,更难找了。” 小郑道: “余下只有一法。我们严密监视盯住他们,尤其是晚上。” 大家商议结束,采取监视之法。 葛冲之王勇后来各自自房睡到次日中午。吃早点时候大家公开碰头。 葛王二人各各独占一桌,虽然曾交谈过,竟不坐在一起。 葛冲之双手揉揉太阳穴,满腔颓丧烦恼。直到雪婷在右侧坐下来,他不觉吃一惊。 他眼中这个女孩子明艳照人。实在难得遇见。但也正因此故使他更感懊丧。 他的沉郁之色打动雪婷心弦。她柔声道: “不舒服?睡得不好?” 葛冲之苦笑道: “三年前我绝不相信会不舒服,会睡得不好。” 他抬头望住雪婷,忽然羡慕地道: “你从来没有心事没有烦恼?” 雪婷道: “谁说没有?” 葛冲之道: “对,烦恼人人都有,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 雪婷道: “男人真可怜,有烦恼不敢讲,更不敢象女人一样大哭一场。” 葛冲之道: “正是如此。”他感动得说不出话。雪婷如此美丽又如此了解体贴,她简直是天上下人间的仙子。 雪婷道: “既然你很烦恼,最好直接面对烦恼设法解决。有人告诉,‘痛苦’本身并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去想它而你就越感痛苦。” 葛冲之道: “可是有些痛苦却是实实在在,我想或不想仍然存在。” 雪婷道: “对,这是事实。如果你不能面对而解决它,你可以想法子逃避。” 葛冲之道: “痛苦与烦恼一方面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外界,同时又存在心里。谁能逃到‘心” 不能及的地方?” 雪婷凝视他一会,才道: “你一定痛苦很久,才想得如此深刻透彻。命运真可怕,任何人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葛冲之但觉得她声调目光都能使他打开心扉,可以赤裸相见。 这种奇异感觉他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深心中既快乐又很不安。是否每个人一生中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他深深叹口气,道: “命运的确可怕!不管你相信与否,顺从或反抗,畏惧或漠视,年轻或年老,总之你仍在命运支配中。” 雪婷道: “以你的年纪而又专修武功的人,居然想这么多。真叫人不敢相信。你知道,大多数练武的小伙子似乎缺乏头脑拳脚刀剑就是一切。” 葛冲之道: “你才令人惊异,我以后永远不敢轻看女孩子。从前的想法荒谬可笑之极。任何男人在你面前必有此感。” 雪婷道: “不一定,在一些人面前我简直变成傻瓜。” 葛冲之道: “谁?听说冷见愁简直就象魔鬼一样,怎么,是不是他?” 雪婷脑海中泛起冷见愁。 她不能欺骗葛冲之,只好点点头,道: “但第一个人是我祖父。还有连四。” 为什么提到“连四”?她话一出口就觉迷惑。 不久以前连四在她心目中仍是懒汉懦夫一名,但现在居然成了英雄成了偶象? 葛冲之叹口。气,道: “三年前我可能不自量力要跟他们斗一斗。” 雪婷道: “现在你不敢?” 葛冲之道: “对,不敢。不过却与武功无关。” 雪婷道: “那是为什么?” 葛冲之停顿一下之后,才道: “说出来别笑我。现在的我既无雄心壮志,武艺也不如人家,同时对人生看法做法都不同了。” 另一边徐小茜正与王勇正在闲谈。 徐小茜道: “从九江到此地要走多久? 王勇道: “七八天。”忽然一怔,道: “我会说过从九江来的?” 徐小茜道: “没有,但除了九江奇胜门,没有其它家派武功是横练加软兵刃。” 王勇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小茜道: “没有了,啊!还有一点。我知道你烦恼痛苦。” 王勇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你也有痛苦也有烦恼。” 徐小茜道: “我明白,有些痛苦会传染。” 她的温柔和聪明谅解,加上花朵般笑话,宛如春日和风薰醉千万游子。 王勇看得痴了。之后,忽然用宽厚结实手掌握住她白皙细手,诚恳地道: “你们最好离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 徐小茜任他握住手掌。感觉有点奇异,亦很陌生。因为她自长大以后,手掌从未被男人握过。 她轻叹一声,道: “如果你的痛苦有人能帮得上忙,我愿意替你找来。那怕用哀求或者绑架方法。” 王勇道: “没有人能帮忙,连冷见愁都不行,”当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还紧紧握住人家的手,连忙放开道: “请别怪我。” 徐小茜道: “冷见愁也不行?我不信。” 王勇道: “有些事不是武功能解决的。” 徐小茜道: “但他除武功外,医药之道亦是当世无双。”眼角瞥见对方微微动容,又道: “当世医药之道亦解救不了心病。如果你有心病,只有心药方医得。古人这样说过,是不是?” 王勇喃喃道: “对,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冷见愁精于医药之道。” 但冷见愁上一次见到徐小茜,并没有提到她所中“绝毒”,当然也没有提到出手解救。徐小茜想到此事,心都凉了。 冷见愁肯出手救常青,为何不肯救我? 如果冷见愁认为彼此毫无交情时,何以毫不犹豫接受我一千两银子拿了就走? 王勇突然道: “你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唉,我一直以为你如此美丽姑娘,绝对不会有心事有烦恼。” 徐小茜道: “不论是人或事情,从表面上看往往得不到真相。” 王勇道: “只不知姑娘的烦恼困难我能不能帮忙?” 徐小茜忽然泛起恶作剧念头,道: “当然可以,” 王勇忙道: “请告诉我。” 徐小茜道: “有一件关系及我哥哥死活的事,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 王勇道: “钱?要多少?” 徐小茜道: “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王勇又笑一下,但笑容忽然淡。 徐小茜道: “这数目不少,所以你不必感到为难。” 王勇道: “数目不算大,但不能马上给你。” 徐小茜道: “我明白,你不必为难。” 王勇解释道: “我身边现成有三万两,但晚上就要用。所以不能马上分给你。” 徐小茜不说其它话,只道: “我明白,你先办你的事。” 王勇道: “你哥哥要用一万两最迟几时?” 徐小茜叹气道: “也是今晚。” 王勇瞪大眼睛,道: “莫非他跟我一样?今晚?” 徐小茜道: “对,今晚。他自己有几千两。我已帮他凑七千两,其实一万两之数还不够。 但可能获得缓期。” 王勇咬牙切齿寻思。面上表情一时豁出性命要价,一时衰颓要放弃任何挣扎。 他必定受创深刻,被命运折磨既久且多。否则以他年龄凡有逆境必能奋力抗拒,必定不会有“放弃”之想! 徐小茜叹口气,道: “对不起,其实我不需要钱。” 王勇一愣,道: “真的?” 徐小茜道: “我开个玩笑。谁知这个玩笑开得如此拙劣。使你受到伤害,对不起。” 王勇道: “但愿只是个玩笑,真的?” 徐小茜道: “真的,我却忽然很担心,担心你的问题。” 王勇道: “你知道?” 徐小苦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必须付人家三万两银子,这数目很大,事情必定很严重。 如果人家怀疑我和我的朋友,而你却跟我谈了许久,你怎生辩白呢?” 王勇道: “这……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到。” 徐小茜道: “我帮得上忙吗?” 王勇道: “谁也不行。” 徐小茜道: “好,我们等会就走。明天在合肥见。我记得有家客栈叫做远悦,记住。” 雪婷成绩也不错,探出葛冲之的钱财亦于今夜付出。但和徐小茜一样,雪婷感觉出太多对葛冲之不利,所以不敢多问。 因此徐小茜的庐州之约大家很赞成,等葛王二人事情过后查明内情再想办法。 似乎最稳当最有利。 他们聚集在雪停房间商议。小郑摇头道: “只怕我们此去合肥路上会出事。” 雪婷道: “出什么事?” 小郑道: “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关就是。” 徐小茜道: “出点事也好,至少多些线索。” 小郑道: “但明枪易躲暗剑难防。人家用什么手段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怕? 这可不是开玩笑事情,大家说是不是。” 阎晓雅难得插嘴,问道: “冷见愁走那一条路?” 小郑道: “一个妇人三个做小买卖汉子都看见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说不定游水游过巢湖。这个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谁也猜不远。” 阎晓雅道: “如果我们往合肥,岂不是要兜个大圈子才跟得上冷见愁?” 小郑道: “难说,说不定冷见愁突然转回合肥,不过他多半会奔向舒城,经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江南。” 阎晚雅道: “我们从合肥到舒城也一样,路好走,远不了多少。” 小郑逐一瞧过三女面色,叹口气道: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怕多生枝节麻烦。我小郑怕什么?” 路很好走,尤其最近下过雨,尘土不大。行人不多,因为安居镇僻处一角,距离合肥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却很少往那边走。 他们没有坐车乘轿。但步行速度快过车轿,甚至快过骑马。 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露出疲倦。立到未时才休息一下。 歇脚的地方只是路边一座凉亭,有人卖茶水点心。旁边不少高大老树投下浓阴,岔路过去不远有个小村落。鸡鸣犬叫随风传到。 一片宁静有如世外桃源,其实很多乡村都有这种恬静闲远景致。 雪婷嘴巴咬满干粮,忽然道: “住在乡下也很好,至少可以了却很多烦恼。” 徐小茜指指心窝,道: “烦恼在这儿,人住何处都一样。” 雪婷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却见附近枝叶问小鸟跳来跃去。空中也有鸽子飞过,老鹰在更高处盘旋。 她忽然记起冷见愁,道: “你们谁知道黄昏那一种鸟归巢最早?那种最迟?” 大家都楞住,谁也不会留意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也很难弄得清楚。 雪婷开心笑起来,道: “最早是鹤鸟,接着是聒噪的乌鸦,然后是麻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经黑了。” 人人都露钦佩之色,尤其是向来居住城市的徐小茜,她道: “你真了不起。我永远想不到年年回来筑巢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是夜归人。” 小郑道: “这种口气很象冷见愁。他也懂得最多,你们淡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雪婷朗笑一声,道: “这话根本就是冷见愁说的。”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雪婷的笑声有点不对劲,很快就变成呻吟,还抱住肚子。 阎晓雅眼睛盯住卖茶老人。口中说道: “我们都没有喝茶,只有雪婷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雪婷呻吟声,惊讶瞧着。接着还走过来道:“小姑娘怎么了?敢情是受凉或是吃坏肚子?” 并无任何证据使老人脱嫌置身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绝不是老人弄的手脚。都觉得他没有嫌疑。但雪婷这般校样,难道受凉而至?又莫非干粮有古怪? 雪婷呻吟不久,忽然昏迷。 徐小茜用一件外衣铺地,让雪婷躺着。低声道: “必定茶水有问题。阎晓雅,你负责看住雪婷,小郑,你负责亭外四周以及来往道路。我专门对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已动手煮水。 老人道: “等水开了冲红糖老姜,或者对那小姑娘有点用。” 徐小茜道: “你卖茶多久了?” 老人道: “唉。十几年了。” 徐小茜道: “你贵姓?” 老人道: “我姓郭。” 徐小茜道: “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着凉感冒。” 郭老太茫然望她,道: “不是吗?那是什么?” 徐小茜很用心观察对方眼神,但见只有昏花衰老,毫无神采。当下道: “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谁?”郭老丈全无惊讶之色,却叹口气,道: “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徐小茜心中一震,面上可丝毫不敢露出形色,柔声道:“魔鬼?你知道你认识么?” 郭老丈道: “不认识,但我知道。我己活了七十多岁,奇怪的事见得多了!” 徐小茜道: “你见过很多奇怪事?有没有象现在我那朋友一样的?” 郭老丈道: “当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年轻很可爱,对不对?” 徐小茜微感迷惘,道: “对呀。你看她够不够年轻漂亮呢?” 郭老丈道: “够,够。就是太够了才出毛病。以往无数次发生这种事,都很年轻英俊。但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徐小茜道: “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儿发生?被害生病的人后来怎么样?” 郭老丈道: “后来一定有人帮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徐小茜恐怕赫走什么似的轻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来帮忙弄走的人是谁?那儿来的棺材?” 郭老丈道: “棺材当然是安居镇的安乐长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道: “来帮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来的人。” 徐小茜道: “魔鬼是谁?” 郭老丈可有点不高兴了,道: “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见到?” 徐小茜忙道: “对,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来的?” 郭老太道: “凡是安乐长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徐小茜惊讶得嘴也张开,楞一下道: “为什么?安乐长生店是魔鬼开的?” 郭老丈道: “不是不是。安乐长生店老阁徐胖子是安居镇土生土长,绝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约是十五年前吧?他梦见形态很可怕的魔鬼要他开一片棺材店。那魔鬼说要收很多很多军车手下。” 徐小茜道: “十五年来安乐长生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 “有时候很多,一天死好几个人。但有时十天八天没有一件生意。” 徐小茜道: “如果每个月都有生意,十五年来魔鬼已死了很多军卒手下了吧!” 郭老丈道: “安乐长生后生意比吉祥长生店生意好得多。每个月都有三五单生意。我告诉你,死的都是外路人。” 徐小茜道: “象我们?” 郭老丈道: “对,全是二十几岁三十不到的小伙子。” 徐小茜提出一个最严重的问题,道: “那些人既然死了,又是外路人无亲无故,谁出钱买棺材?” 郭老丈道: “这些人身上多少有点钱。要不然尸首送到安乐。徐胖子开单子找梁善人要钱就是。任何人有困难找到隐贤阎梁善人家,一定解决。” 水已经煮开,老人冲了一杯红糖水。 徐小茜问道: “有用吗?你试过没有?” 郭老丈面上皱纹变得更深更多,慢慢道: “没有用。每次都帮不了忙。” 徐小茜走回雪婷身边,只见她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昏迷不醒。这时任何人提议任何急救方法绝不会被拒绝。 但红糖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郭老丈自己说的。 他可能只懂得此法。所以每次用同一方法急救。 阎晓雅瞧见徐小茜眼色,所以暗中倒掉红糖水姜,却装出喂雪婷慢慢喝光的表情。而徐小茜则走出亭子与小郑商量。 徐小茜说完一切后又道: “你看郭老人可疑吗?” 小郑道: “难说得很。表面上全无可疑。” 徐小茜道: “魔鬼要收军卒手下的传说,十五年来深入人心,想必附近所有市镇乡村的村民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小郑道: “对,这种手法很高明巧妙。” 徐小茜道: “雪婷可能救不活,你看怎么办?” 小郑道: “如果发生这种惨剧,我们一定替她报仇。” 徐小茜道: “找魔鬼报仇?” 小郑道: “东洋忍耐术有很多借重神鬼利用人们迷信心理的方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隐贤阁是不是最可疑目标?” 小郑道: “最明显最可疑的往往是最无辜的。” 徐小茜道: “报仇之事慢慢再谈,当务之急是雪婷,希望能救活她。” 小郑道: “阎晓雅已用手势告诉我,丝毫瞧不出毒性,只能肯定雪婷并不是感冒受凉亦不是中暑而昏迷不醒。” 徐小茜道: “我也瞧不出。其实我们对毒药一门多少有点认识。既然连我们亦全然瞧不出头绪线索,只怕凶多吉少。” 小郑垂头叹口气,道: “在下亦有这种想法,不敢说出来而已。” 雪婷虽然蛮横爱管闲事生闲气。但她是心地善良的。样子又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明不白死于此地。这种仇恨痛苦无人忍受得住。 徐小茜轻声而己万分坚决地道: “宁可不追踪冷见愁,一定要弄明白雪婷这件事。救不了她就替她报仇。” 小郑道: “阎姑娘和我正都这样想。” 徐小茜道: “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亦有过‘十万魔军’的传说。但那是发生在北方翼南。据说这种探‘中流抵柱’孟知秋的得意弟子‘秋月明镜’范真,也送了性命。范真其实已是北方直录兼山东河南总拢头,势强力大,鹿下高手如云。‘十万魔军’一连串神秘命案虽然侦破。但只是表面上,同时也送了范真一命。” 小郑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万魔军,听来很邪很可怕,难道真有邪魔鬼怪要招十万名军士?” 徐小茜道: “此案出头到尾充满神秘,究竟如何世上的人只怕知道很少很少。目前安居镇发生的事,当然不敢肯定是‘十万魔军’案。不过其中似乎很有牵连有脉络终可寻。 如果真是二十余年前‘十万魔军’案再度出现,我们恐怕无法侦破。” 小郑低声道: “我们虽然势力远不及从前的‘秋月明镜’范真。但我们也有特长非他所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 “况且‘十万魔军’至今不过暗算雪婷姑娘而已,究其实未有名人手笔给我们看到,怕他何来?” 徐小茜沉吟道: “只不知葛冲之王勇两人情形如何?” 小郑道: “明天就知道了。” 徐小茜皱起眉头。奇怪的是凡是美丽的女孩子,笑也好颦也好都别有动人美态。 小郑移开目光喃喃道: “我很不幸跟你们走在一块的。唤,我太不幸了……” 如果他不为了避开徐小茜迷人艳光,他就不会看见“郭老丈”发楞样子。那老人肯定为徐小茜楚楚动人神态发愣,他既然已七十多岁,还会被少女迷住? 小郑用蚊子叫的声音说话,徐小茜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道: “万万不可改变你的神情。小心听着……” 徐小茜维持使人怜惜动人心弦的表情。 小郑说了一些话,忽然走回凉亭探看雪婷,然后阎晓雅也听到小郑蚊叫的声音。 不久,阎晓雅和徐小茜调换位置。 现在阎晓雅装出黯然神伤样子,向天空轻轻低叹。 她的位置正好让郭老人面对着,所以郭老人拾眼就瞧得见。 小郑和徐小茜在他后面吱吱喳喳谈论雪婷的问题。 所以老人可以毫无顾忌,而阎晓雅却另有美态,清丽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却比莲花多一份娇艳风姿。 任体男人看见,就算没有非非之想,亦会贪婪欣赏一番。你能对一朵清丽又娇艳的莲花视若无睹吗?” 当然谁都不能,郭老人也不例外。 小郑蚊叫声钻人徐小茜耳朵,道: “瞧,老头子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子却凝定不动,显得正全神贯注瞧着姑娘。” 徐小茜点点头。小郑又道: “我们快走,这条线索万万断不得。” 太阳已略略偏西,气温反比中午略高。好些树木都有点无精打彩,似是畏惧骄阳炎威。 蝉嘶此起彼落热闹得很,偶然传来数声山鸟娇啼。 但在和平宁静中,却含蕴着冷酷无情杀机。起码雪婷一条性命已靠近鬼门关。 合肥很大很繁荣,但也很朴素。已经略见昏暮,点灯人家不多,可显得此城居民很俭省。 当然做生意店铺灯火辉煌,所以大街上很明亮。远悦客栈也在大街上,店内兼做饭馆的大厅更是灯火通明。 雪婷躺在柔软床上,依旧昏迷而又全身冰凉。如果不是尚有呼吸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投店时只有徐小茜和雪婷,因为小郑阎晓雅半途中相继不见了。 徐小茜构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有一撮干粮和一个小瓷瓶。 片刻间房门响起叩门声,有人道: “姑娘,大夫请来啦。” 那大夫姓王,据说是世代儒医。有两撇小胡子,穿着举止倒也斯文。 他切过脉翻过眼皮又扳开雪婷嘴巴,看过舌头。 徐小茜默默等候。王大夫想一会才举目望住徐小茜,道: “这位姑娘六脉微弱而又紊乱。但眼舌呼吸皮肤等又显示生机强固。此是阴阳调而不凋,五行相克而又相生之象,学生行医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 徐小茜明彻目光紧紧盯住他,柔声道: “能救或是不能救呢?” 王大夫忽然愣住,半响才定过神来。只要是男人而又面对如此明艳美丽容貌能不心神招醉? 徐小茜又柔声道: “钱不计较。如果要多请几位大夫会诊更好。王大夫,请尽快尽你所能救活我这个可怜妹子。” 王大夫用奇异眼光瞧她。又用同样眼光看看雪婷。 徐小茜不作声,除了焦急表情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曾是江湖上一流人物。如果女性要选出强人的话,徐小茜必可当选。 她能忍耐等候,任何恶劣痛苦情势煎熬下都忍得住。甚至她自己前途幸福和性命等交关之事,她都能忍受等候。 那王大夫奇异的眼光泄露不少秘密。专业医生即使面对数千百人死亡场面,也能冷静尽力做份内之事。莫非王大夫根本不是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王大夫突然用耳语般声音道: “你快走,走得越快越远就越好。” 接着提高声音道: “唉,这位姑娘看来,病人膏盲没得救了!” 徐小茜向他眨几眼以报以感谢的目光。口中大声道: “大夫,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请想想办法,我妹子今年才十七岁……” 说话时把桌子上瓷瓶和干粮推近大夫。瓷瓶内是“茶”从那郭老人茶壶内倒出来的茶。 她用请求的手势求王大夫帮忙,又指桌上物事。 王大夫拿起干粮嗅嗅,摇了摇头,郭老丈的外表谈话以至他那干枯满是老眼昏花肢板,显示他无辜不知情。他一定是被人暗中利用,尤其是他的外形以及真不知内情,故此绝对不被人起疑心防范。 幕后人心计极工手段毒辣已对证明。莫非真是“魔鬼”要组织这军队? 王大夫说些谦辞的话,接着一面暗暗用手摇后面说:“姑娘,说起这等奇难病症,本城上余大夫周大夫最拿手,你转谐他们可能还有救。叫店小二去请就行,他都认得。” 徐小茜向他到了一福表示感谢,塞一钱银子作为诊金。王大夫本不规收钱,但又怕多说话无益,叹口气就走了, 雪婷既然只剩下一口气,小命去了一大截,徐小茜反而不必太顾忌,把她独自留下亦不须太牵挂,她眼珠子一转,决定了进行步聚。 首先叫小二来,埋怨几句后便提到余大夫周大夫两人来会诊。 店小二似乎提不起劲,道: “小的知道这两位大夫。” 徐小茜道: “他们医馆怎么走法?我去请。” 店小二忽然有了精神,道: “姑娘自己去?让小的去跑腿就行了。” 徐小茜道: “不,我自己去才显得恭敬诚意。” 店小二扳耳挠腮的推托一会,才把地址走法详详细细地告诉她。 临到徐小茜出门,店小二忽然用耳语道: “快去快回,祝你顺利。” 不等徐小茜有所反应便一溜烟走了。徐小茜心中明白,连店小二在内共有两个人受迫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亦可见得必有人暗中监视,王大夫店小之才如此小心谨慎。余大夫医馆就在大街上,很近。此时是黄昏,但医馆内灯火通亮,还有不少病人。 徐小茜立闯病诊室,别人还来不及阻止,她探头瞧一服,就走出医馆。 漂亮女孩有很多好处,没有骂她。除好奇外对她的奇异行动也没有如何反应。 周大夫医馆也相距不远,徐小茜也微笑自若地走入诊症室,病家以为她是病家家人。 另一张书桌后有个年级人增减用药名称说出,由年轻人抄下此一医案。 病家问一些话后终于出去。徐小茜轻拍年轻人一下,道: “下一位人等一下。” 年轻人听话得很,立刻象泥雕木呆立不动。他当然想动因为他连这个声音极悦耳迷人女孩子的面庞都没瞧见。但可惜全身麻木僵硬,心中清楚而硬是不能动弹。 周大夫居然面色不改,道: “哼,点灾手法很高明,你想干嘛?” 但当他瞧徐小茜两眼之后,忽然神色完全缓和。甚至柔声道: “你贵姓?你的问题并不急在这一阵子。” 徐小茜道: “我姓徐,大夫你果然很有眼力。” 周大夫道: “我先看完脉才敢说话。” 徐小茜道: “好,但不在这儿。请到悦远客栈。我歇在那边。” 周大夫道: “但外面还有病家,他们都等了很久。” 徐小茜道: “叫他们再忍耐再等一下,大夫,请跟他们讲一声。我求求你。” 周大夫望望呆如木鸡的年轻人。又充份感觉出徐小茜温柔却极为坚决语气。如果不顺从她,只怕也遭到被点住穴道的命运。他叹了口气,道: “好,咱们走。” 两人走到门外,徐小茜道: “大夫,那余大夫如何?” 周大夫道: “余生天兄?他是大国手,我自愧不如。” 因此当他们经过余大夫馆时,徐小茜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入内。 见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徐小茜笑盈盈道; “余大夫,有个病人相当麻烦。” 余大夫道; “你是谁?你没有看见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徐小茜忽然双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历历分明,谁知正当余大夫仰身后退之际,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对方胸口。光芒微闪即没,徐小茜已缩回手,笑容依旧,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呼仰跌在地上。显然不但发生过事情,而且很严重凶险。因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无声息。 周大夫惊道: “你……姑娘……你……” 徐小茜道: “他不是余大夫,是冒牌货。” 周大夫张口结舌,徐小茜给他一个眼色,厉声道: “如果你敢不听话,此人就是榜样。”话声传出老远,如果附近还有心谋不轨之人一定听得见。 客栈中雪婷昏迷如故,没有人打扰(这一点徐小茜早己算准)。 徐小茜等周大夫诊察雪婷脉息,一面留意外面动静。 她显得从容镇定,毫不慌乱。但如果昏卧床上的是她亲妹子,不知她还能保持如此冷静? 周大夫道: “令妹子中了毒……”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活。” 周大夫道: “可以。” 徐小茜道: “有没有困难?” 周大夫道: “很容易。” 徐小茜舒口气,道: “好极了。” 周大夫道: “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问题,你不知道?”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周大夫道: “你一点不在乎?” 徐小茜道: “我中的是绝毒。她却不是。我有没有讲错?” 周大夫道: “我还没有按脉,不敢下断言。” 徐小茜道: “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吟道: “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着一个小小银盆,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绿澄翠如龙眼核大小的药九。“只有一粒。”周大夫说:“这是万应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徐小茜闻到阵阵清香,凭这一点简直可肯定此丹很名贵很有效。 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独迷情”?若是解得毒又救得雪婷,岂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白皙细美的手掌,拿过银盘。 周大夫可能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眩目的手掌,简直瞧得呆住。根本不知道“万应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徐小茜再嗅一下,道: “周大夫,这粒丹药是否很名贵么?” 周大夫道: “当然很名贵,此丹跟随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身。” 徐小茜隐隐感到“问题”出来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炼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处药方解救雪婷,他何须拖拖拉拉说这许多话? 她毫不迟疑,坚定地道: “如果此丹能救得了我妹子,马上给她服下。” 周大夫道: “但你……唉,令妹还可拖延,除非误服与毒药相反之物。” 徐小茜道: “拖下去你能医好她吗?” 周大夫想一下道: “没有把握,的确没有把握。” 灯光照射他脸上,四十来岁,面圆,身体微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风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杀手锏。则面对这两个神秘而又极为美丽的女子的予盾,任何男人都不禁有顾此失被的犹豫彷徨,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灯光同样照亮徐小茜面庞。并且还增添她特有的温柔娇态。使她除了美丽之外,另有一种迷人动人之处。 徐小茜坚持却很温柔道: “请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温水。 雪婷服药后并没有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松,显然解除若干毒性。 周大夫道: “我要走了。令妹最迟半个时辰就没事回醒。” 徐小西迅速考虑整个局势,知道现下连周大夫也有危险。但这话说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又无能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 “但此丹来历还未告诉我。你可肯告诉我?”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当然肯告诉她一切。而且这是逗留久一点最好最自然借口。 此外也必须等到雷婷回醒,确知她病好无恙才对。但周大夫心中却隐隐闪过“不安”,他应该逗留吗?究竟为何故留着不走?为病情或是为她? 你如果选最好的种子(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水份阳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收获(这是果)。 你如果尽心救了一个人,以后还一直尽心尽力帮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结局(果)。 僻静荒凉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内有个四五十岁瘦削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远没有笑容。茅屋内一点灰尘也没有。连屋外十几甘丈方圆之内,也是干净得任何人都觉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干净无比,而且连一支虫蚁都没有。 这个男人姓房名孤鸿。他不但是“孤鸿”,甚至连虫蚁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周安心,周安心这个男孩子个子不高,微胖,相貌忠厚,但两道长过眼睛的眉毛显示很聪明。 他半年前在一条山涧边发现孤鸿。房孤鸿好象已经死了,趴伏涧边,幸好额头被一块石头搁高,否则不病死也得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打开竹篓,篓里很多种草药。 统统倒出来,但周安心却不知用哪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读过五六年书,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从科举考试图个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许,故此两年来他替几个做生草药生意以及几个大夫,专门四处采掘难得的生草药物。 这种生涯倒也无拘无束,既清静又能赚几个钱养家。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欲有恶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发毛。 不过一忽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见一地上的生草药。他看了一阵,以微弱无力声音动作,让周安心拿几种塞入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这人就是房孤鸿。 房孤鸿虽然恢复活力,但行动非常困难,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力去做之外,根本动不了。 房孤鸿对生草药甚至一切药物都内行得不能再内行,所以每隔四五天周安心送些干粮以及替他洗澡换衣服等。总有一两个时辰房孤鸿向他讲种种药物学问。 直到有一天,算来距今大约二十年。房孤鸿在周安心注视下咽了气。当然在临终前房孤鸿说过不少话,也给他一些事物留念。 周大夫道: “我后来学过脉学,终于挂牌当上正式大夫,但老实说,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难症都是房孤鸿老夫子传授的。” 房孤鸿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传授的,应手而愈疗奏效如神。而用的不过是极平凡、极普通的常见的草药。 周大夫又道: “这一粒‘万应解毒丹’,也是他留给我的。本来有两粒,其一粒在三年前已用了。” 徐小茜叹口气,道: “房孤鸿必定是毒门高手。” 周安心道: “对,你怎知道?” 徐小茜道: “毒门中人最显著者便是‘洁癖’,干净得连虫蚁也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 “这两粒‘万应解毒神丹’他给我防身和留念。对普通病无效。但任何中毒者都可以解救。” 徐小茜楞住出神半晌,如果“抑丹”是毒门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宝,说不定真可以解救她中的绝毒。 但既然房孤鸿有这等救命至宝。何以壮年凋逝?谁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这个疑问,道: “那‘万应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宝,但对房老夫子却比毒药还可怕,他本来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徐小茜问道: “你是不是说房孤鸿被万应解毒神丹‘毒死’?” 周大夫点点头,道: “因为毒门之人自小玩弄服食种种毒药,所以全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筋骨髓血都含毒素。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应解毒种灵效神奇无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徐小茜道: “谁迫他服食呢?想来他总不是自愿的吧?” 房孤鸿不是疯子,当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 “他临终前大略告诉过我,是一个姓严的人,外号‘血剑’。” 徐小茜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 “对,是他就对了。” 周大夫讶疑不解,徐小茜解释道: “血剑严北五十到三十年前这没时间,号称天下第一杀手,要杀谁谁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药物之学么?” 周大夫喘口气,才道: “神丹不是血剑严北炼的。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 徐小茜道: “一切都对啦。你不须替房孤鸿痛惜哀悼。因为李继华三十年前已经不在人间,而房孤鸿居然还多活十年才死。可见得房孤鸿必定亦是举世无双的毒门高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好服的样子。“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医大国手。周大夫当然知道。却只怕徐小茜不识误以为房孤鸿毒功粗浅。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这种误会。房孤鸿至今仍是他心中最敬仰佩服的人。 徐小茜又道: “可惜你没学会房孤鸿真功夫。不然我姊妹身上区区之毒,想必药到毒解。” 周大夫道: “他不让我学。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书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页都不准。” 徐小茜道: “他对你很好,所以不想你变成毒门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 “不对,老实告诉你吧,他说我根本不配。” 徐小茜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认真说道: “你的确不配。” 周大夫叹口气。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为“名医”决不简单。但他这个名医现在却颓丧泻气得像个小孩子。” 徐小茜柔声地道: “只因为你心肠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几乎感激得掉眼泪。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阴影,她轻轻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绝世红颜,到那儿找呢? 雪婷伸个了懒腰翻个身,看来睡意优浓。但突然跳起身,一面查看一面叫道: “这是什么地方?” 徐小茜道: “你终于睡醒啦!” 雪婷向周大夫立瞪眼睛,道: “睡个屁,好多牛头马面拉我去见阎王爷,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变成满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热力却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 “她救了我?他是谁?” 徐小茜道: “周大夫,合肥名医无人不知。” 雪婷下地走动一下,身觉全无异状。高兴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咭咭呱呱道谢。周大夫差点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脚。 徐小茜拿出几张钱票,拣两张递过去,道: “一千五百两,区区之数聊表寸心。” 周大夫瞧着她的玉手发怔。雪婷忙道: “太少太少,至少送三千两。”连忙加上一张银票。 徐小茜柔声道: “大夫,天下事不可强求。我的问题别挂在心上。” 周大夫轻叹一声,道: “至少你让我按按脉息我才死心啊。” 徐小茜坐下伸出手,道: “谢谢费心,你乡下有地方住么?” 周大夫讶道: “乡下?当然有地方。但已经十几二十几年没回去,为什么?” 徐小茜道: “等会儿再讲好么?” 温柔的声音美的表情,男人那能抵抗。周大夫定定神,开始把脉。 雪茜居然沉得住气,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作声。 周大夫抹了抹额上汗水;道: “厉害,厉害。一粒万应解毒种丹绝对不够。” 徐小茜道: “总算没弄错。我妹子已经生龙活虎一样。” 雪婷皱起鼻子眉毛想心事。她的确遇上难题。徐小茜何以把“神丹”让给她? 一切情况显示徐小茜以及周大夫是在未知“神丹”对徐小茜无效以前就给她眼下。 徐小茜何以如此慷慨她自知一定有办法?抑是她根本不想活? 徐小茜道: “大夫,连家人也别通知,一出去就悄悄连夜返回乡下。躲起来,至少半年不露面,别让任何人知道。连家人也不能晓得。” 周大夫愕然道: “为甚么?” 徐小茜道: “如果行动够秘密,或者能躲得过杀身之祸。”她用手势阻止他开口,又道: “原因是你救活我妹子。” 雪婷当然明白江湖勾当,难过地道: “很抱歉,真的。事至如今只有请你原谅。” 周大夫想一下,才道: “我不知道何以会相信你们的话。好,我走。失踪半年以后一切大吉大利。”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你们的芳名,我很想知道。”徐小茜道: “我叫徐小茜。她叫雪婷,却不姓花姓雷。” 周大夫一定以为她们一从父姓一从母姓,所以满意而又仓皇地走了。 徐小茜立刻把原先店小二叫来,给他一张银票,道: “你能走多远躲多久?” 店小二一瞧银票,差点昏倒道: “一千两?天啊,到天子脚底下一辈子都够用。” 徐小茜严肃地道: “你心中明白事情很严重可怕,我们很感谢你也很对不起你。” 店伙怔了一下,躬身道谢,还道: “两位姑娘万万多加小心。‘魔鬼’要的人从没有逃得过的。如果当时你叫小的去请余大夫周大夫……。” 徐小茜道: “我知道,你必定请来两个冒牌货。” 店伙露出一面佩服神色,道: “你真行。小的走啦,‘魔鬼’势力很大,但极少人晓得,连余大夫周大夫被人冒充过十几甘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闪出门口,像一头老鼠隐入黑暗中。 徐小茜雪婷看了觉得很放心。尤其感到安慰的是暗中帮忙过她们的好心人都能躲开,使人有解脱没有窒碍的舒畅感觉。 然而雪婷却毫无解脱舒畅之感,她只觉得一口闷气憋聚胸口。她想大打出手把那些阴险可恶敌人一个个活活打死,但“敌人”是谁?“魔鬼”要收军卒的传说是唯一线索。如果敌人竟是“魔鬼”,上那儿找?武功有用么? 最恼人的事就是你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而“敌人”却一点不假的确存在,因为雪婷已差点儿送了命。 雪婷想来想去气得俏面庞变成黄色。 徐小茜道: “雪婷,如果冷见愁连四或者今祖遇上此事,他们怎么办?” 雪婷从未如此想过,因此一想之下气闷消散许多,道:“他们那一套我懂,但很窝囊就是了。” 徐小茜道: “我的想法却可能跟他们有出入。” 雪婷道: “你怎么想?” 徐小茜道: “我们是女人,所以我们有我们的法子手段。他们不同,他们都是轰轰烈烈的人物,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就可以逐步跟着干,由枝叶迟到根本一概通通挑掉。” 雪婷道: “我喜欢他们的方法。” 徐小茜道: “但我们人孤势单力量不够,所以我们须得另想办法。” 雪婷想想也是,她虽是冲动好胜浮躁,但性命是重要的。 她道: “我们总不能让对方自动送上门让我们杀吧?” 徐小茜道: “只要有耐心,谁说不行?” 雪婷道: “就算有耐心,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岂不是要放弃追踪冷见愁?” 徐小茜道: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他们不曾向你下毒手,我们还可以罢手。但现在却决不能罢手。” 徐小茜曾经是江湖人闻名丧胆的“灵犀五点金”首脑,她当然不肯轻易放过钥毒的可恶仇敌。 雪婷道: “我们怎样等法?” 徐小茜道: “不出两天对方必会找上我们。我们等的就是这一点破绽线索。” 两天说来容易其实相当沉闷漫长。第一天她们到处走到处打听“魔鬼”消息。 她们购买东西,出其不意到某一间饭馆吃饭,尽量露相。由天她们都极美貌、极迷人,所以效果特别显著。合肥城中所有江湖武林人物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但次日她们却是不出门,亦不叫东西吃。只是吃她们昨天准备的干粮和清水。 如果有人想下毒算计她们,根据昨天情况派出很多人物到各饭馆等侯,便上大当了,而且她们根本连茶都不喝一口,简止无懈可击。 这一夜大概三更时分,徐小茜轻轻弄醒雪婷。 她在雪婷耳边悄悄地道: “你醒了没有?” 雪婷也咬她耳朵,道: “醒得很。”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白天不能下毒暗算,你猜他们怎样?” 雪婷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会不会今夜就出手暗袭我们却未可知。” 徐小茜道: “葛冲之、王勇他们今天可能已到达合肥。但我们一天都没出房门一步而碰不上,所以我们明天一露面,想必可以碰见他们。” 雪婷道: “‘魔鬼’一定不想我们碰上,对不对?” 徐小茜道: “所以今晚非出手对付我们不可。” 雪婷道: “别紧张,我虽然向来喜欢脱得精光睡觉。但出门在外却永不脱衣服。” 徐小茜道: “你扯到那儿去了?” 雪婷道: “我任何一刹那都可以跳起来应敌。” 徐小茜道: “如果你能跳起身应敌。你也能大声叫喊醒所有住客。但魔鬼一定不让你惊动别人。” 雪婷道: “你这话甚么意思?” 徐小茜道: “江湖上很多诡秘手法使敌人不会跳起,不会叫喊。如特制淬毒暗器偷袭。无色无味的迷药忽然弥漫房间。买通你身边的人突然下手。” 雪婷促手搂住她纤腰,道: “对,如果买通我,岂不是马上可以生擒你。” 徐小茜道: “这是上上手法。可惜买不通你我任何一个,所以一定会用暗器或迷药。” 以前的雪婷一定不怕,不会紧张,但中过毒险些送命之后,非但不敢不怕,而至觉得很难防御很头大。 徐小茜又道: “魔鬼方面既有擅长使毒高手,极可能使用迷魂药物。如果我们留在房内,等到忽然发觉全房弥温着迷药,只怕太迟逃走不了。” 雪婷反应很强烈。像弹簧一下子弹落地。徐小茜黑暗中微笑一下,但她动作亦很快,不但也离开床铺,同时已拉住雪婷。轻轻道: “你从后窗出去,我走前门。隔壁院子有棵大树,在树上恰好能监视这边整个院子房间。” 她们很快就在邻树上会台,并排坐在横枝上。背后有枝干可挨。夜凉如水,万籁无声,却也舒服。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今晚派人动手,我们最好能跟踪找出巢穴。我意思是尽快找到主脑人物。” 雪婷道: “跟踪很容易跟丢,最好痛痛快快抓住逼供。” 徐小茜道: “抓人不是不好,但有些诡异神秘集团派人行动,都预先防卫失手被擒,往往连一句话未说出就死了。” 雪婷道: “这‘魔鬼’有这么厉害?” 徐小茜道: “如若不然,何以江湖上无人听过合肥安居镇有这些怪事?”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天下繁星其中许多一直在眨眼睛。 沉默寂静中,凉爽的夜晚以及满天星星,叫人不禁撩起儿时情景。 满天星星忽然都不见了。曙光使整个天空发生剧烈变化。天上一片迷迷蒙蒙,但大地依然沉默寂静无声。 但突然间大地骚动——吱喳鸟声和公鸡喔喔长鸣。人间的嚣喧蓦地挤满不眠人心中。 其实仍然很静,虽然街上已有各种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牲口以及车轮辗地的声响,开门声,摆放东酉声,甚至骂孩子声。 虽然在城市中,但人们仍然起得很早,所以徐小茜和雪婷在街上联抉而行也引不起任何人惊讶注意。 她们喝热腾腾的咸豆浆,烫舌头的葱油饼。 肚子很舒服,心中却悯然若失。 白白监视一夜居然毫无所得,敌人动静全无线索可测。 “回去休息再想一想。”徐小茜说:“我不信‘魔鬼’这么沉得住气。” 雪婷“嗯”一声,喝完一碗豆浆,第二碗端来之后,才道: “那店小二,你不该放过,如果他还在,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徐小茜道: “威协一个人不一定要露面。比方说我是魔鬼,我要威协一个店小二,至少有十几个方法可以不必露面。最容易的是黑漆无光的晚上,却只见到明晃晃锋利的刀子。但这把刀却拦在喉咙,你想想看,他敢不听吩咐?尤其事情未做口袋已有一大锭银子。你是店小二便如何呢? 雪婷道: “你懂得很多,谁教你的?” 徐小茜道: “我没有‘祖父’、‘亲人’甚至任何亲人。而我必须活下去又必须活得舒服。” 雪婷叹口气!“祖父”、“亲人”这些名词从前她当作等闲。她宁可一个人飘泊江湖。她反抗社会任何一切。可是她弃若沿展的却有人万分珍视向往。而且,现在她也有想念感激。想起“祖父”心中便涌起阵阵温暖,莫非她从前放弃的却偏偏是不该放弃应该珍惜的么? 客栈的老掌柜左手拿着小茶壶,右手托住旱烟袋叭叭直抽。见到她们时突然两服发直满面惊异。 徐小茜在他面前默然注视他。过一阵老掌柜才道: “怪了,你们几时出去?你们可曾会见来访的客人?唉,天刚亮,就有客人来访,难道他不睡觉的?” 雪婷道: “是甚么人?” 老掌柜道: ‘一个小伙子,长得很漂亮,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伙子。”徐小苦温温柔柔道: “他的人呢?” 老掌框道: “小李带他进去。奇怪,小李还未出来,搅什么鬼?” 徐小茜道: “我叫他马上出来。” 踏入院中只见房门大开,却没有声息…… 其他房间都静悄悄,因为现在天才亮,就算要赶路客人也不须起得这么早。 徐小茜居然抢先拨开帘子,只看一眼就反手推开跟上来的雪婷。她自己也迟开老远,才轻轻说道: “房内有两个人。” 雪婷讶道: “谁?你干吗推开我?” 徐小茜道: “我已闭住气,你呢?” 雪婷摇摇头道: “为甚么要闭住气?” 徐小茜道: “我的小心并非多余。因为房里两个人都躺在地上。” 雪婷现出躁急神色,道: “究竟是谁?” 徐小茜道: “店小二小李和那漂亮小伙子。但为甚么两个人叠在一起?” 雪婷过去挑开门帘瞧了一会,当然她已闭住气。回到徐小茜身边。道: “那漂亮小伙子八成是阎晓雅改扮的。如果他们中了迷药昏倒。阎晓雅好歹比小李支持很久些,但何以小李致在她身上?” 徐小茜再去视察一次,回来道: “小李已经气绝毙命。小伙子阎晓雅是她没错,她却未死。” 雪婷现出束手无策样子,道: “可惜蜘蛛精小郑不在,不然,他可以蛛丝把阎晓雅粘出来。” 徐小茜道: “这是拂晓的攻击,虽然失败,但一定继续有得瞧。如果我们昨天不是躲起又不进食任何东西,阎晓雅绝对不会比现的。” 雪婷瞪大双眼,道: “莫非阎晓雅已经投降帮助他们?” 徐小茜以肯定语气道: “不,阎晓雅根本不知道做了别人刽子手。” 雪婷但觉全身发热烦躁,只有马上出手大大拼命搏一场才解得心中之火,可惜敌人无形无踪,简立有力无处使。 其他房间已传小声响,显然都先后纷纷起床,而起床后不久都会出房。 徐小茜道: “我先进去,如果有事你想办法。好在刚才已打开后窗,就算有些迷魂药亦应当散尽。” 雪婷问道: “假如你也倒下我找谁去?” 徐小茜啼笑皆非望住她,道: “随便,当然最好是找到冷见愁。” 雪婷还未问她如何找得到冷见愁。徐小茜已经入了房间。 她只好耐心等候。忽见另一间上房出来一个年轻汉子。 年轻男子拿着面巾洗盥器物,睡眼惺忪踏出房外走廊上。陡然看见院小站着艳光照人的雪婷,不觉一怔停步。 雪婷有她自己一套。指指敞开房门又合掌表示祈求意思。 那年轻人忽然豪气上冲撩起帘闯入房间。雪婷倾耳而听。只听那年轻男子吭一声就无声无息。 房帘这次是被雪婷挑开,目光到处只见地上躺着三个人。徐小茜却站在靠正门口边处。 雪婷道: “那小子怎么啦?敢是中毒?” 徐小茜道: “他中了我一指。” 雷婷道: “这怎么可以?是我叫他入房瞧瞧。” 徐小茜道: “他一入房子就摇摇晃晃,所以我干脆给他一指。” 雪婷慢慢走入房,小心呼吸几下,才道: “他莫非是一入房就吸到迷魂香或毒药?” 徐小茜道: “这正是他要给我的印象。” 雪婷道: “你究竟想说甚么?” 徐小茜道: “此人是第二波攻击之人,你如果不信,不如检查一下。” 其实他还未说完雪停已动手检查。只见面盆内有三口短刀发出耀眼精光。面巾亦裹着五支短笛。 他身上还有一口两尺半长的短剑,看来锋快异常。 雪停道: “果然有问题,我很抱歉。” 徐小茜声音很冷很冷,道: “你叫他入房时一点都不怀疑?” 雪停抬头绽出粲灿阳光的笑容,道。 “本来没有,难道你怀疑我?” 徐小茜凝视她一眼。才摇头叹口气道: “我应该怀疑你。但你的笑容粲如阳光。心小有愧的人怎能笑得如此纯洁可爱?” 雪婷道: “原来你外表温柔冷静,其实却是感情用事的人。如此重要判断却不过基于笑容很纯洁可爱。” 徐小茜恢复平常温柔悦耳而又清晰声音。道: “你尽管讥笑,如果判断错误,那不是我的过错是老天爷的错。” 雪婷拉她出房,一面道: “跟老天爷有何相干?” 徐小茜道: “老天爷绝不该让一个阴毒的人长一副纯洁可爱的面孔。” 雪婷道: “别开玩笑了。你瞧,邻房内靠窗边有个人。” 其实她们只石到窗纸内有条人影,身子倚窗却不动弹。” 徐小茜道: “你隔窗制住此人?” 雪婷道: “你点倒那斯也是从这间房以来的。” 徐小茜很大胆,从半开房门探头入去瞧看,道: “他手中有暗器,一定准备隔窗暗算你。” 她们一齐走入邻房,一则检查那汉子情形,二则瞧瞧有没有其他线索。 徐小茜道: “‘七尺飞虹’名不虚传;相隔寻丈仍可以飞剑刺穴。换我是他也万万想不到你的手有那么长。” 雪婷解开两个包袱,俱是一些旧衣服。既无金银亦无任何书信。 徐小茜把那汉子丢到床上,已替他盖上了被子。 那汉子身上亦只有十两碎银而已,可资识别他身份的书信一概没有。 两个美貌少女回到自己房中,雪婷一脚踢开店小二小李。露出底下的阎晓雅。 她假扮作男孩子俊美得很。 徐小茜忽然拦住雪婷不让她碰触阎晓雅,说道: “请你先看看小李。” 小李仰卧僵硬如木,面部乌黑,一望而知中剧毒而死。 徐小茜又道: “看他的手,这只手本来搭在阎晓雅肩头。 小李五指微屈,但仍可见到指尖有许多细细黑点。 接着可就看见阎晓雅肩头有七八支细针尖透出衣服外不小心便很难发现。 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了,小李可能无辜亦可能是‘魔鬼’第一波发动攻击的人,不管怎样当阎晓雅跌倒后他的手碰到她肩头,所以当场毒毙。 徐小茜迅快查看阎晓雅情况。然后道: “你猜‘魔鬼’第三波攻击会用甚么手法?” 她不提阎晓雅的情况,反而猜测对方行动。听来令人不无本来倒置之感。 但雪婷仍然道: “管他甚么手法,最好多派些人来我她杀个痛快。” 徐小茜侧耳听外而动静。一面道: “你杀不了。因为来的必是捕快。” 雪婷美眸一瞪,道: “捕快也杀。哼,你看我敢不敢。” 徐小茜道: “他们应该快到啦。但我不想被官府绘了图形通告天下州府缉拿,你呢?” 雪婷终于承认道: “我当然亦不想。” 徐小茜道: “好,你帮帮忙,把小李和这刺客连面盆面巾内的刀箭通通搬回他们房间。我们动作要快。” 徐小茜本人却利用两根腰带把阎晓雅弄到床上。 雪婷一忽儿工夫就办好她的事。回房只见阎晓雅只剩下内衣裤裸卧床上。她马上明白徐小茜的意思,迅即脱下自己的女装,穿上阎晓雅的男人衣服,徐小茜很小心替阎晓换回女装。 阎晓雅一头秀发散披忱上,看来睡得很熟。 徐小茜表面很从容镇定,其实不然,因为有个难题伤脑筋。假如必要时须得冲破捕快重围逃走的话,最成问题的是阎晓雅。天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毒刺?真是抱也不行,背也不行。简直无处下手。 雪婷却很轻松,扶好头巾拍拍身上衣服。笑道: “花小姐,小可告辞了。” 徐小茜只好道: “雷公子请吧。万一失散,唯有回到安居镇见面。” 如果情况不对,她们当然非回到安居镇不可。因为一切问题俱从安居镇发生。 招兵买马的“魔鬼”根源巢穴必定在安居镇。若要对付“魔鬼”岂能不回去呢? 雪婷很潇洒地走了。徐小茜瞧着她背影。心头无端涌起羡慕之情。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能像她既美丽又有高强武功。同时最重要是她根本漠视世俗一切伦理道德礼教观念。她当然活得比旁人快乐。 阎晓雅悠悠回醒,睁眼已知天色昏暮以及身在客栈的床上。 灯光照得很明亮,房间内浮动酒香肉香。两个人正在对酌,举止很悠闲。 虽然明明是一男一女,但阎晓雅一望而知男的是雪婷,女的是徐小茜。 阎晓雅参加入座。她们毫无惊讶而只有欢迎。 雪婷道: “你终于醒了?” 阎晓雅先喝大碗猪肝汤,吞下几块卤牛肉。才道: “那种迷香很厉害。等我发觉心神迷们受制时已来不及了。” 徐小茜道: “‘魔鬼’有毒教高手助阵。我们须得步步小心。” 雪婷道: “花小姐真可怜,一辈子没进过厨房娇滴滴的小姐,居然亲自做饭做菜,哈,哈,我如果不指点她,面条煮成浆糊都不稀奇。” 她们防范毒教高手,无疑万分周密。 阎晓雅忽然发觉只有她自己不停吃喝。雪婷、徐小茜只不过装样子拿拿筷子摸摸酒杯而已。 因此她惊讶地望住她们。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吃不喝?” 雪婷道: “我们等等看,如果你没事情,我们马上大吃大喝。” 徐小茜解释道; “你也知道毒教中人极难应付。如果我们三个人都倒下,谁会来救我们呢?” 阎晓雅的胃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心里的不好眼,百倍于肠冒。 因此她面色很难看,绝对无法保持从前的沉默冷静。 她霍地站起身,大声道: “好,我走。你们最好跟着。但如果有事不要出手帮我。我宁可被暗螂蚂蚁拖走。” 雪婷站在门口,使阎晓雅不能大步出去。 徐小茜柔声道: “别生气,回来坐。我们呕你一下你就受不了?” 阎晓雅定一定神,忽然想通笑道: “唉,我一向以为自己很聪明。” 她回到桌边坐下,又道: “我服了你们两位行不行?” 徐小茜道: “你本来很聪明,手段也不软。但任何人一掉在感情漩涡里,聪明变成糊涂,而湖涂变得更糊涂。” 雪婷夹一大口肉入口,道: “饿了半天有肉有饭有而都不能动。严格说来真不知谁聪明谁糊涂。” 徐小茜亦开始吃喝。阎晓雅的胃马上舒服。只有心头还压着一块铅。为甚么徐小茜提到“感情漩涡”?莫非我真的爱上冷见愁?而并不是因为全身给他瞧过摸过,因此不能嫁其他男人的礼教观念束缚? 徐小茜道: “左边房间葛冲之住,右边王勇住。” 雪婷道: “但他们躲在房间,整整一个下午都不露面,为什么?” 房门“笃笃”两声。 徐小茜笑一下,道: “难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提高声音问道: “谁呀?” 房外传入男人低沉声音,道: “在下葛冲之。” 雪婷已一阵风般开了门。灯光下但见葛冲之微有憔悴之色。她道: “进来说话。” 葛冲之进房向大家抱抱拳,目光巡现一下,忽然拉一张使在徐小茜阎晓雅中间坐下。 雪婷友善地笑一下,道: “你躲起来,为甚么?” 葛冲之忧郁的声音令人同情,道: “难道三位姑娘还不知道?” 雪婷伸长脖子低声问道: “是不是和‘十万魔军’的魔鬼有关?” 葛冲之摇摇头,道: “我不明白你的话。谁是魔鬼?十万魔军是甚么?” 雪婷道: “我也不大明白。但听说十几年前北方发生‘十万魔军’一案。意思是有个魔鬼招收兵马,如果要十万名魔军,世上就得死十万人。” 葛冲之道: “我从未听过这个传说。” 雪婷道: “当然,本来就很少人听过。但这儿却有魔鬼招兵的秘密传说。所以我们猜想可能与昔年‘十万魔军’有关。” 葛冲之道: “我越听越不明白。但这都不要紧,反正我马上远远走开。” 雪婷道: “你的事一点也不能告诉我们?” 葛冲之讶道: “你们为何想知道?莫非你们本来为魔鬼传说而来?” 雪婷摇头迈:“不是,我们路过而已。” 葛冲之叹口气不作声。 雪婷道: “你不相信?” 葛冲之道: “我实在不愿意不相信你任何一个字。可是……唉,安姑镇地点偏僻,不论往东南西北任何方向地点都不必经过,你们怎会路过?” 雪婷道: “我们的确路过,碰见你们又觉得你们神色有异,所以才暂时留下瞧瞧。” 徐小茜立到这时才知道: “谁知我们不但帮不上忙,连雪婷也几乎送命。” 葛冲之道: “送命?她好得很呀!” 徐小茜道: “那是现在。早上这阎晓雅也差点没命。” 葛冲之望阎晓雅一眼。突然泛起这个沉默而亦极关丽的女子很深藏不露之感。 其实她既天特别表情更未说过一句话。 葛冲之道: “阎小姐遇到甚么危难?” 阎晓雅只摇摇头,雪婷便代答道: “有人使迷香又另外有人动手。” 葛冲之透口气道: “幸好阎小姐丝毫无恙坐在这儿。你们又怎能躲过暗算?” 雪婷道; “我想对方一定有毒教高手助阵。可惜我们对敌人甚么都不知道。” 阎晓雅忽然道: “葛兄,你的心事可能踉‘魔鬼’有关。”眼见葛冲之摇头,又道: “我这次来安居镇的确有一个大秘密,连她们都不知道。” 既然她自己提到“秘密”,可知她定打算讲出来。 雪婷讶道: “真的?甚么秘密?” 阎晓雅轻轻道: “连你们也得发誓不泻漏我才可以说。” 她徐徐转面望住葛冲之,清丽绝俗而面庞和眼睛现出祈求神情。 葛冲之慨然道: “好,我先发誓。如若我葛冲之泻漏阎小姐秘密,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尸。全家大小死光死绝。” 此誓发得极毒,但亦可见葛冲之之真心。 雪婷笑道: “快!阎晓雅你卖甚么关子?难道你连我们都不信?” 徐小茜道: “快发誓,我们快点听听她的大秘密。” 于是两女亦先后发了毒誓。然后六只眼睛瞪住阎晓雅。 阎晓雅仍然轻声道: “我这个秘密如不说出来,万一我遭了敌人的毒手,别人就很难知道了。” 她话声只停歇一下,雪婷便急忙道: “既然如此,你快说呀!” 阎晓雅道: “你急也急不来的。因为从头说起话长得很。好,我就从黄山派说起。葛兄,你是黄山派后起高手对不对?” 葛冲之也心急得这谦逊话都不说,只点点头。 阎晓雅道: “你黄山派有一位隐名数十年的高手,据说他的刀法不弱于北方的刀魔呼延长寿。你知不知道?” 人人耸然动容,眼睛睁得更大。“刀魔”呼延长寿虽然一向在北方出现,但早已被武林公推为“十二名刀”之首。但黄山派居然有人能与这位“天下北一刀” 比肩齐名?何以从来没听人说过? 阎晓雅声音更低一点,因而增加神秘性;她身子很自然倾近葛冲之,说道: “这位隐名高手就是……” 雪婷听不见,忙道: “他是谁?” 阎晓雅道: “天绝刀冷见愁。” 雪婷一楞道: “谁?冷见愁?他怎会黄山派的?” 阎晓雅笑道: “如果冷见愁不是黄山派,那么葛冲之是不是呢?” 雪婷道: “他当然是啦。” 徐小茜道: “你究竟捣什么鬼?” 阎晓雅低声道: “现在说的才是真正的秘密。葛冲之不是黄山派的,雪婷,拜托你别叫出声,因为这个葛冲之是冒牌货。” 雪婷当然要叫,幸好警告及时使她咽回叫声。 葛冲之居然一言不发全不分辩。徐小茜道: “你已制住他穴道?” 阎晓雅道: “因为我不知道王勇怎样,可能也是冒牌货。所以我必须无声无息制住他。其实我宁可大打出手当场杀死他。好歹也出一口恶气。” 雪婷登时心平气和,道: “你做得对做得好。但你怎知他是冒牌货?” 阎晓雅道: “第一点他声音不对。第二点他应该坐在你身边,只有你跟他聊得最多。但她拣的位置在我和徐小茜当中。” 雪婷道: “这便如何?” 阎晓雅道: “这样他背向灯光,谁也看不清处他的面孔。这也是他何以等点灯后才现身之故。”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葛冲之光取而向雪婷方向,三女之中必定是雪婷最粗心大意。所以面对她最妥当。但这个理由却不便说出。 阎晓雅又道: “第三点他一进来我就感觉不是葛冲之。我的感觉很少出错。” 雪婷道: “原来如此。” 阎晓雅道: “不,第四点最重要,我要你们发誓就是要听听他的誓词。因为我恰巧知道黄山派门下儿是发誓,规定最先要提到黄山派历代祖师英灵。” 徐小茜笑笑柔声道: “其实你说出第四点就足够了。” 阎晓雅道: “我不明白的只是这顾是谁?何以长得几乎和葛冲之一样?” 徐小茜道: “我现在已瞧出了,他戴着人皮面具?” 雪婷吃一惊,道: “莫非剥了葛冲之面皮做而具?” 徐小茜叹一声,道: “真是可惜可怜,像葛冲之那么英风飒飒的年轻好汉。” 雪婷瞪大眼睛,虽然很凶却仍很美丽。她突然一拳打中“葛冲之”面孔。发出骨头碎裂声音。 “葛冲之”就算疼死亦不会哼一声,因为阎晓雅一只手扣住他协下要穴。使他全身无力而且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他眼睛表情却透露他感到莫大痛苦。鼻梁骨被硬生生打碎决不是开玩笑的事。 阎晓雅轻轻道: “听着。你晚上才过来山给我们方便。我们可以趁夜色把你丢到乱葬岗。花小姐会让你痛得筋骨抽搐三口三夜才气绝。” 徐小茜道: “唉,我绝对不想使用分筋错骨手。但此人却是例外。” 阎晓雅轻声道: “现在让你能够点头或摇头。我们问你的话,对的点头不对就摇头。” 雪婷首光问道: “魔鬼有没有这回事?”“葛冲之”点头。 徐小茜道: “那么你是魔鬼手下?” 他眼里现出惧色,迟疑一下才点头。 雪婷道: “你总算是聪明人,魔鬼在远我们在近。就算你泻秘后回去不久一死,但也好过现在就死。” 徐小茜问道: “你知不知道魔鬼是谁?” 他摇头时相当用力。 徐小茜道: “既然你不知道,留你一命也无用处。” 他眼中露出哀恳恐惧之色,又摇头又点头。 徐小茜道: “其实你要是活着逃到南京。我们有法子很秘密给你安排生活。” 阎晓雅趁机马上问道: “你真不知道魔鬼是谁?” 他仍然点头。 阎晓雅声音轻细而清晰,像利刃插去问道: “安居镇隐贤阁梁老员外有关系吗?” 他点一下头。 雪婷马上又问道: “路上茶亭的郭老丈呢?” 他也点头但亦摇头。 徐小茜道: “你意思说郭老丈本人没有问题。但你们派人冒充,就像你冒充葛冲之一样?” 他连连点头。 雪婷气气吸口气,道: “葛冲之呢?死了对不对?” 他肯定地点头。 徐小茜叹口气,道: “葛冲之果然遇害。看来他这副人皮面具真是从他面上剥下制成。” 灯下三个女孩子都貌美如花。但面庞上眼神中都露出哀悼和愤怒。 徐小茜又道: “他根本被我们害死的。如果没遇上我们。” 雪婷居然立刻反驳道: “不对,如果他永远不敢反抗活着亦等如已死。而且还会遗害别人。否则一年时光怎能挣到三万两?” 阎晓雅也道: “对。其实他恐怕亦活不久。否则镇上安乐长生店如何开得下去?” 房门忽然传来啄剥声。 徐小茜说道: “一定是王勇。” 阎晓雅把“葛冲之”塞入床底。她虽是窈窕纤美,但提起一个男人塞入床底却好像弄一捆稻草般容易。 这次入房的果然是王勇。他毫不客气招呼一下闪入房示意雪婷先关门。 王勇选坐的位置竟然亦在徐小茜阎晓雅之间。所以对面的雪婷睁大眼睛瞧他。 王勇讶道: “雪婷小姐敢是认不得我?” 雪婷道: “的确觉得有点面生。你真是王勇?” 徐小茜笑道: “不是王勇是谁?王勇,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王勇沉吟一下,才道: “这两天我心乱如麻。最后还是决定劝你们快走。快快离开此地,免得麻烦呕气。” 雪婷道: “谁给我们麻烦呢?” 徐小茜道: “如果你确实不便回答,就不必说。” 王勇感激地望她,道: “你们都是最好的女孩子,温柔美丽体贴而又有本事。你们快走一定不要再到这鬼地方。” 雪婷道: “徐小茜阎晓雅,我想试试他横练工夫?” 王勇吃一惊,道: “徐小茜?你们是灵犀五点金?” 徐小茜道: “只有我一个是。她们任何一个比灵犀五点金都厉害。” 王勇还要说话,但忽然咽住,目瞪口呆地看着阎晓雅从床底拉出的人。_雪婷说道: “他不是葛冲之。” 王勇大吃一惊,道: “不是葛冲之是谁?” 雪婷道: “‘魔鬼’手下,只不过错用了葛冲之的面皮。” 王勇不知不觉伸手摸模自己脸孔。 徐小茜温柔清晰声音永远使人听了很舒服。纵然在这种场而也一样舒服。她道: “你看,‘魔鬼’不会放过我们。其实从那天起开始,我们已被暗算过好几次。 你还要不要说出你自己的事呢?” 王勇点点头,但神情更沉郁了。道: “既然你们不能不拚。我也只好站在你们这边。不过,你们要知道机会很小。 因为他显然不是真正‘魔鬼’,却也差不多。而且他会妖法。我曾三次在梦中几乎被他扼死。” 三个女孩子都不作声,静静听静静想。 王勇又道: “除了妖法还有毒药。药之苦我亦已尝过。每年毒发前一个月必须到安居镇,奉上金银珠宝。然后替我解毒。但又种下明年之毒。” 徐小茜说道: “相信每个受制的人都查证过自己的确中毒。所以这点不必讨论。” 王勇道: “正是,但小姐们不可不知。除了妖法毒药外,还有武功。我两年前很自命不凡。江湖已闯了两年多几乎未碰到敌手。但那‘魔鬼’。唉!我其时神智清明亦未受毒药所制。居然在他手底走不上三招。然后他身边三名随从轮流出手。任何一个我接不住十招。” 雪婷微哼一声,道: “就算如此,我也决不低头。” 王勇叹口气,道: “他最历害的是把出我几件见不得人的丑事。”这时他面红一下,又道: “我初出道进荒唐该死。但除此之外,我师门和家小有甚么人是我最关心的都查得明明白白。小姐们,这绝非一死就可以了事的。我……我能不屈服么?” 雪婷道: “你做过甚么坏事?” 在她想来年少气盛武功又不错的小伙了,最多不过欺负人,充其量亦不过杀人而已。” 谁知王勇低道: “强奸。 这徐小茜也怔一下,才道: “怪不得你被‘魔鬼’吃得死死。换作我也一样,连自杀都不敢。” 她停一下又道: “葛冲之必定亦是陷于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惨境,怪不得你们都出身大门大派。 如果是不三不四家派弟子根本不怕他查出过错。” 阎晓雅轻轻道: “你见过‘魔鬼’,长得怎样?武功手法如何?” 王勇道: “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色黄得像金纸,眼珠黄褐色,头发连衣服也是黄色,虽然五官很端正。可是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因为他有一股说不出邪气恶毒味道。” 他停一下,又遭: “但在梦中他却变成绿色,头发服珠手脚一切都变成绿色.我挣醒后总要病三四天,喉咙留下瘀黑手印。” 徐小茜道: “你有横练功夫尚且如此,别人岂不是老早连脖子都断了?” 王勇道: “正是。所以凡是听武林有知名人物暴毙,我一定尽量设法偷偷去瞧。去年武当派出身的名嫖师‘日月连环’范琦自缢命案。衡山派后辈高手‘迥雁孤飞’郭峻坠崖命案等等,我都用尽办法看过尸身。” 雪婷道: “难道他们喉咙都有扼痕?” 王勇道: “正是。一个自缢一个坠崖其实是对外间掩怖伤痛藉口而已。” 雪婷生气地道: “如果睡梦中被扼死那多气人,这拼一下机会都没有。我最恨这种躲躲藏藏的坏蛋。” 王勇深深叹口气,道: “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请你们保重,我走啦!” 既然他武功远远不是“魔鬼”的对手。留下来亦无用处。 三女默然寻思。徐小茜忽然道: “还有些细节,例如安居镇他去见甚么人?在甚么地点等都要弄明白。我自己过去问问。” 徐小茜去了不久就回来。 只见雪婷生气地向阎晓雅瞪眼睛。 阎晓雅苦笑道: “雪婷动筷子,我拦阻一下,她很不高兴。” 徐小茜道: “雪婷,有一件事你这辈子一定未做过。” 雪婷本来等她一帮忙解释就狠狠碰回去,谁知徐小茜却说到别样事情去了。 徐小茜又道: “喂男人吃喝,我试过了,你试过没有?” 雪婷疑惑道: “你试过?哼,他们喂我我都不肯。任何男人休想我这样服侍他。” 徐小茜道: “这次不妨一试。桌上的酒菜他一定不敢吃。”她指住的是“葛冲之”。又道: “他不敢就喂,好不好?” 雪婷其实亦不是不知阎晓雅的用意。但她自信一直监视得很严密,绝对不会被人动过手脚。同时又不愿领阎晓雅的情,所以生气瞪眼睛。但赌气究竟不及自己性命安危重要。便一言不发,一手捏开“葛冲之”下巴,一手挟莱塞入去。 阎晓雅配合行动解开穴道,但仍然扣住他背心要穴。 “葛冲之”眼中现出惊骇之色。雪婷又一手硬生生揭掉人皮面具。“葛冲之” 痛得叫一声,但还好顶上没有损伤。 此人年约甘三四,五官及面部轮廓有点像葛冲之。 他已吞下一大口菜,面色大变。 雪婷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道: “小人张煌。哎哟,小人活不成了!” 雪婷道: “为甚么?” 张煌道: “酒菜内都已放了东西。” 雪婷给他一掌,登时半面又红又肿,她道: “你自作自受,毒死活该。” 但张煌忽然睁大眼睛,骨碌碌朝雪停全身上下直瞧。 任何女性一望而知他心中打甚么主意。雪婷反而笑道:“张煌,你色胆好大啊,明明性命难保却还有心思想女人?” 别人不敢讲的话她都敢讲。她又道: “张煌,别老是盯住我,她们都不错呀!” 张煌眼中射出淫邪光芒。连阎晓雅不必瞧看亦知道张煌身体发生“变化”。 阎晓雅冷冷哼一声。徐小茜又道: “不要弄死他。”阎晓雅指尖内力撤回,张煌却还不知道已经“死”了一次。 他喉中发出含糊吼声,简直有如野兽。但却是淫邪之兽,任何人现下都能一望而知。 徐小茜忽然出手连点他七处大穴。张煌长长透口气垂头昏迷过去。但转眼间又抬头睁眼,好像打个瞌睡回配,神智恢复清醒。 徐小茜道: “张煌,你刚刚睡了一大觉,梦见甚么?” 张煌露出惊讶之色,道: “对,我作了一个梦。但这个梦……很奇怪……我不敢说……” 徐小茜道: “不说也不行。就是冒犯我们亦不要紧。” 张煌不敢瞧雪婷,道: “我梦见你们其中一位竟然没穿衣眼,而且招手叫我过去。当然这只是梦,不能当真……” 他指的那一个,人人心中有数,雪婷居然不生气,问道: “那你过去没有?” 张煌仍不敢望她,道: “我想扑去,但全身使不出气力,急得我拼命大叫……” 徐小茜道: “想不到这回用这种药物。这家伙的供词真假未知,但暗暗下毒暗算,真真该死。” 张煌张大嘴巴却毫无声音,因为有一只很好看的手按住他后背。 阎晓雅道: “有没有话要问他呢?” 徐小茜道: “没有啦。” 阎晓雅轻拍张煌后背,道: “睡觉吧,最好永远不要醒。不然你会更痛苦。” 张煌很听话马上闭眼,但面孔却忽然苍白得全无生气。 很多人的一生中往往经历过生不如死的痛苦经验。事实上往往的确“死”比活着更好。只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冲动。想尽法子也要活下去。就算很痛苦也要活下去。狱狗甚至蚂蚁也一样。可是人应该不同,应该不仅仅为了“活命”而活下去。但人何以怕死要活下去?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回答不出。你信不信? “界”即是“空间”。阳界是你现在所处的空间。“阴界”是鬼魂幽灵甚至一些统治管理的神明所处的空间。 不论多少代多少人,几乎肯用性命保证真有鬼魂并且真的亲眼见过。可是迄今仍无有力证据足以证明阴界鬼魂存在。 但亦不能证明不存在。 西方教会的“天堂地狱”。小国的阴阳两界。以至印皮教及佛教的轮回转世。 共实亦不过在“有限”时空内的空间轮换而已。 从物质精神兼有,从相对有限的空间。转换为纯精神及较超越的空间。后者就是天堂地狱,或称阴界。 “黑洞”学说加上“白洞”最近甚嚣尘上。 “黑洞”其实就是“绝对”,超越了言语思想亦超越我们熟悉的物理现象。佛教徒可以淡淡指出,那不过近似“无间地狱”。郊“一真法界”无上文字言语之不二法门”真如佛性”境界尚远。(请参阅张澄基教授著佛学今诠,自当对绝对超越时空之观念有所了悟) 较超越现世空间的“魔鬼”,有些力量现象自然大过低层次空间的“人”。只不过二三千年来人类既不能肯定亦不能否定。所以混淆至今。 总之,在有限的相对的时空质量能显之宇宙内。空间必有“层次”。这些层次究竟如何?应以何种方式描述?确实十分困难。 所以“阴间既不一定有,亦不一定无”。 用已知推论未知,此种比量逻辑万式自有先天不圆满的缺点。所以“阴间”究竟有或没有?你想法如何呢? 天上没有月亮星光;因为乌云密布,凄风苦而竹林发出巫阴森凄冷声音。也使得气氛更诡邪妖异可怕。密密竹林中居然有块数十丈方圆空地,东首有间石屋。屋内漆黑无光亦无一点声息。“死寂”。对,正是无边苍白荒凉的死寂。 冷见愁却瞧得清清楚楚。一道人彤从石屋内冉冉飞出,如同没有形质的幻象飘上半空。但忽然落在他面前。 这人影面孔乍有乍无。整个形象宛如烟云在风中变幻,无有定形。不过冷见愁至少看见他有一条大半尺长舌头垂到喉咙下面。双眼鼻孔等模模糊糊,似乎被鲜血污染而瞧不清楚。 此外风声更凄厉,甚至隐有山崩地裂声。任何人一听而知声音是从地狱传来。 虽然无人去过地狱,却能立觉知道。 冷见愁身子动也不动。世上任何人处身如此黑暗风雨交加环境中,根本连眼前五指也分辨不出。但偏偏冷见愁看得见。还看得见那幽灵若有若无不停变动的动作。 幽灵也好鬼魂也好。若是出现阳间(另一空间)必有原因。 目前且不管“原因”来意”,最重要是究竟有没有“鬼魂”?如果没有那只是障眼法,利用我们视听的错觉。如果有,问题就万分严重。“人”应该怎样对付“鬼魂”? 任何宗教都有解拔祛之法。但此等法门仍须祈求借重另一空间“神灵”之力(所谓另一空间,但亦可能属于较高层次空间。以佛教言,天道与阿修罗道是两种不同空间。西方教会的上带及施鬼,则显属同一层次之空间)。 凄厉幽暗的景象,从地狱传来悸人魂魄的异声。加上忽有忽无飘泞于空气这形相。“人力”变得渺小且受种种限制。无论谁胆子再大也禁不住泛起“无能为力” 无力抗争”的沮丧和惊悸。 冷见愁完全不懂符录禁咒之道,所以根本无法向“神灵”求助。 他只有靠自己。但他有能力与鬼魂为敌么?他用什么方法? 冷见愁从来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鬼神。但他却深知一件事,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视力听觉”的幻象错觉。因为如此凄风苦雨无边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见鬼魂影子,亦听不到其他声音。 只有他冷见愁,从幽冥世界训练出来的眼力听觉,才看得见听得到。 任何人如果看不见听不到就等如“没有……既然“没有”也就不会惊恐。所以眼前的“鬼魂”绝对不是恐吓,绝非想吓得他心惊胆跳而失去自我控制。 “天绝刀”忽然出销,如电光一闪。但电光只闪一下,其实已交叉劈出两刀。 事后这冷见愁自己亦感觉得出,他的刀几乎比“光”还快。 刀光消失之后。冷见愁看见“鬼魂”变成四片,甚至听到坠回地狱的奇异声响。 他心神之坚凝专一固然如不可动摇的企刚,但挥刀的速度居然达到“光”的极限。人类只有“思想”速度(刹那间可以抵达宇宙有限和无限的边缘)可以此拟。 但思想在“时空”之内其实没有速皮,它的速度只不过“假设”而已。 幽冥黑暗的天地突然开朗,虽然是深沉夜晚星月俱无。虽然凄风苦雨依旧次刮飘尘,但至少还看得见天空,看得见竹材阴影,更看得见白色的石屋。 石屋之内很快就有了灯火。那是冷见愁点燃一支蜡烛和一盏油灯。 但一灯一烛光线仍然不能用亮屋内所有地方。因为石屋相当宽敞,故此仍有阴暗之感。此外有些巨大的神像投下的黑彤,以及阴暗墙角两具棺材。使得周围浮动着妖异神秘的气氛。 屋内一个人都没有。 冷见愁站着不动,亦不作声。 起初并无异状。但不久冷见愁就好像已溶入夜色中,溶入妖异神秘气氛小。 如果此屋经过千百年都无人发现闯入。则屋内的神像棺木包括冷见愁,都等如不存在。 但屋内的一切(当然包括冷见愁)却的确存在。 两口棺木一口漆黄,一口漆黑。黄色棺材忽然“格勒”声,倌益滑下三尺,那情形就像我们常见觉用的长形印章盒把盆盖捺开一样。不过棺材盖会动却实在太奇异恐怖了。 一颗头发蓬松的头颅伸出馆外。 这颗头颅尽管出现得很可怕,但却不是骷髅。不但有头发,有眼耳嘴鼻五官。 眼睛内有眼珠,亦会转动瞧看。 冷见愁的侧面反而明晰清楚。不像正面有一层迷雾阻隔。 但他好像永远不会移动的石头,又像明暗幻灭的烟雾空气,明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棺中伸出的头颅亦就此停止任何动作。好像凝结在空气中。 至少过了一个更次,棺中头颅突然冒起肩膀胸口,而面上五官会活动,于是这突兀诧异的头颅变成“人”。 冷见愁也忽然会动,转头望住他目光澄明而又锐利似刀。 梅中人年约四句,面颊削疲,觅阔额头显示喜欢思想,亦是富于幻想的特征。 他叹口气道: “你真是冷见愁么?” 冷见愁冷冷瞧他,然后目光转到左边一个面目狰狞头上有角的神像。神像全身金色左手指尖吊着两个小小草人,萃人身上居然有衣服,看得出是女性衣裳。 神像右手也吊着两个草人,不过却是男性。 冷见愁道: “这两男两女是谁?” 棺中人道: “女的一是徐小茜,一是雪婷。男的一是连四,一是小郑。” 冷见愁道: “你想咒死他们?” 这是“厌股之术”。我国自古已有之,除了念咒厌外,用祭炼过的法器如小刀小箭等刺入草人身上,而对方身上就会莫名其妙到处疼痛,或是整日昏昏沉沉终于暴毙。 棺小人道: “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而且灵不灵能个能害死人我也不知道。”他声音表情都很诚恳,似乎可以相信。 他又道: “我姓金名阳,原藉邯郸。我在路上忽然发现你,感到你好像对我很有兴趣,所以星夜赶到此地。你常也知道我想托庇此地教门中一位前辈。” 冷见愁道: “你交代得太含糊了。此处的地名、住持、派别、过去历史等全不提及。你何以要隐瞒?” 金阳忙道: “不,我一定通通讲出来。但先请问你一声,九幽使者怎样了?” 冷见愁道: “你问那个吊死鬼么?” 金阳压低声音,道: “别这样说,他怎样了?” 冷见愁道: “你先回答。” 金阳恭谨应道: “是,此地是舒城西南十二里的‘鸣篁小筑’。住持是长春子真人,他虽然年逾六旬,但外表看来像十四五岁童子一般。长春子真人是‘青龙社’元勋,道教正一派耆宿长老,已得南宫列仙之位。我这样说不知你明白不明白?” 冷见愁没有一点表示。 要知道教内容包罗广泛得惊人。举几天文、地理、阴阳、术数、医药、星相、符录、技击等都精研奥妙。用来配合服气、炼养、服饵、烧炼等达至玄奇神秘境界。例如内家剑术便以“形气合一”为最高造诣(炼气是内功,炼筋骨是外功)。地理有“堪兴学”等等。) 符录咒术驱神役鬼不过是道教其中一门。“正一派”就是夺符录驱遣之术,如江西龙虎山“一张天师道”便是。所谓“南宫”列仙,即专司人命祸福的神明。 山于道教内容博大深精而又流于驳杂。因此正宗道教主流“丹道”反而不甚为人所知。无数装神并鬼的种棍都假借道教之名骗人敛财,使得世人议会极大,竟不知道教实是我国极深奥精微的“学”与“术”。 道教小人往往说“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此一形容道教混乱驳杂的话既痛心而又真确,像金阳口中小的长春子,根本就是邪门方术之士。道教决不会承认他。 有识之士亦一定看得穿他他的凶恶诡邪面目。 冷见愁道: “你旁边棺材内就是长春子?” 金阳道: “正是。但我所知他们况很不妙,至少日前比死人还糟糕。” 冷见愁道: “难道为了吊死鬼之故?” 金阳吃惊地道: “九幽使者与他元灵合一。万一九幽使者发生意外,长存子真人当然亦受害累不浅。” 冷见愁道: “你何故不站起来?何故不离开棺材?” 金阳道: “此棺材不但整个是铜铸的,而且祭炼多年,必要时我可以很快关闭棺盖,连九幽使者亦奈何我不得。” 一切疑问他答得很快很坦白。冷见愁开始无微不至考虑可以相信他。 但有一点他故意不问,而这问题非常重要。那就是既然施展“压胜”之术。既然有雪婷、徐小茜、连四、小郑。何以没有“阎晓雅”?何以没有他“冷见愁”在内? 又既然金阳不解释这一点,显然他还藏着很多秘密。这种人信得过么? 然而冷见愁却很信他的样子,道: “听我的劝告,金阳,赶快脱离这种邪教。生活是好是坏,快乐或寂寞。都好过这种人非人的诡邪生涯。” 金阳叹门气,道: “我明白,因为我想过千百回。如果你要打开另一口棺材,我一定得先行关闭这个铜棺盖。如果你不愿冒险,那我就出来。” 冷见愁沉吟一下,道: “你先关闭棺盖。我可能撬开那黑棺,也可能离开。” 金阳道: “你最快离开。”忽然压低声音道: “长春子真人可能因九幽使者失败而陷入昏迷。但亦可能诱敌。” 说完,便匆匆躺下,“叭嗒”一声铜棺盖关闭得这一条缝都没有。 在他手中的草人,是不是表示“命运”已控在心手中? 光芒一闪,“天绝刀”已出鞘入鞘,但任何人当场目击亦不可能看见此刀。因为太快了。快得连声音亦膛乎其后。出鞘入鞘的声音隔一阵才听见。 金色神像忽然裂开跌坠地上,发出很大响声;而他手中四个草人亦迥通分开两截。 冷见愁眼睛四下搜索一阵。嘴角忽然泛起冷笑。 黑格据说是“长春子”真人匿卧。但粗重呼吸自始至今都很清晰(当然仅是冷见愁的听觉)。但铜棺内忽然全无声息,显然棺内已经没有“生命”。 那么金阳到何处去了?他若是死亡的话却又是因何缘故?谁下的手? 冷见愁刀光乍现又隐。但见铜棺(每一面厚达三寸)拦腰多了两道裂痕。冷见愁只须轻踢一下,当中一段便滚开一侧。 棺内那有人影?不过棺底却有一个洞穴。洞内黑暗而又阴风恻恻。 冷见愁侧耳倾听一会,突然离开石屋。身形霎时隐没漆黑夜色中。 竹林内更加黝黑,不必任何邪法妖术都已经是仲手不见五指。 一个人从一丛竹树下悄地然冒出面,动作既轻灵又没有声响。简立有如幽灵出现。 但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因为他才往前迈出两步,突然胸口一疼急刹住去势。 他根本就是自己把胸口往那尖锐之物碰去。当然只要他刹住脚步,伤就到此为止。 这片竹林,这处地道出口,他已熟得不能再熟。闭上双眼亦可行走自如。 但那是甚么物事竟然刺破他胸口肌肉,使他受伤流血?难道是冷见愁的“天绝刀”摆好方向等他碰上来? 金阳打死也不肯相信冷见愁有此本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冷见愁属于黑暗之鬼魂。否则此时此地焉能来到并且摆好宝刀架式? 但冷见愁的声音传入金阳耳中。一点不假正是冷见愁。声音很冷漠,听不出一丝得意或奚落。 他道: “金阳你如果不想回答我的话。只要路前半步。就不必说任何话。我意思说你无须浪费藏在牙齿内的毒药。弄个假牙装上毒药要费不少功夫时间。” 金阳全身冒出冷汗。像冷见愁这种敌人太可怕了。简直倒了八辈子楣才碰上他。 冷见愁又道: “其实你如果说你是九幽使者,我会更相信些。你自己知不知。你的面孔告诉我,你很少用这副真面目见人?通常你都戴着人皮面具,如果你身份如此简单,何须时时戴用人皮面具?” 戴人皮面具居然也会留下痕迹,的确是谁都想不到的。金阳心中泛起“崩溃” 之感。谁教他如此不幸碰冷见愁这种敌人。 冷见愁又道: “安居镇繁荣得不合理。而有些情形除了邪门左道的帮会之外不会存在。你倒底开不开口?” 金阳几乎听见“天绝刀”刺穿他心脏声音。因此他打个寒噤,道: “你好像甚么都知道,我还说甚么?” 冷见愁道: “你肯开口就行。我自然有很多问题。不过,我事先声明。就算你完全回答而我也很满意。但你仍然要受惩罚,至少要使你以后不能再去害人。” 金阳呐呐地道: “你不觉得太过份么?” 冷见愁道: “不,你这辈子只遇到我一次。老实说像我这种人很少很少。别人见到你只好任你欺负茶毒,以往之事我没有责任。也以后我就不能推卸责任了。” 金阳道: “我平生地一次听到这种怪论!但你确实使我无法反驳。” 冷见愁喃喃道: “你不能代表命运,甚至连傀儡亦不够资格。但恶仙人韩自然…… 金阳讶道: “谁?你提到谁?” 冷见愁道: “恶仙人韩自然。你听过这名字没有?” 金则道: “当然听过。他是排教第一高手。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不认识。他比长春子如何?” 金阳道: “不知道,我看差不多。但很难说,派别不同修为不同。”冷见愁道: “我就从韩自然问起……” 当然“安居镇”的古怪不会遗漏。冷见愁这个人一旦用“逼供”方式问话。其详细周密的程度你这做梦也想不到。 小郑样子很狼狈,满头蛛丝满身灰尘。又黄又瘦的面孔显示他既缺乏食物又缺乏“水”。其实任何曾经流浪过的人都知道,食物可以缺乏几天,至多饿得呱呱叫,但几天没有“水”喝,那才是大事情。 他灌了一大壶冷茶,吃一块甜饼。舒服地吐一口大气,道: “咱们有三口三夜没见面了。你们三位姑娘好么?” 雪婷皱起鼻子,很不满意地道: “好个甚么,除了徐小茜外,我你都差点被我死。” 小郑道: “在下隐身于隐贤阁一个角落中,三昼夜下来,几乎真的变成一只蜘蛛。” 徐小茜道: “蜘蛛,为甚么蜘蛛?难道你不可以变成苍蝇蚊子有什么好处?” 雪婷道: “至少你有很多东西吃。甚至可以吸仇人的血。” 小郑怔一下.道: “在下一定记住姑娘这番话,可惜我那三天三夜变成天花板墙角的蜘蛛。我既不能吃虫过日,只好忍熬饥渴。” 徐小茜道: “隐贤阁有何动静?” 小郑道: “动静?一点都没有。梁老员外和大公子二公子回天过得很好服。每天讲究营养长生之道。差点闷死我。” 雪婷道: “既然你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你为何不早点回来?” 小郑摊开两手,苦笑道: “走不了呀小姐。那是二楼大月天花板上的角落,红砖隔面居然砌贴屋顶。屋顶是厚铁板上加一层瓦面。” 雪婷道: “屋顶弄不破,红砖也撞不穿?真真胡说。” 小郑倒吸一口冷气,道: “幸亏没识破。你道两面砖墙的另一边是何等所在?讲出来你们绝不相信。” 他眼神透露的惊恐情绪,显示犹有余悸。以小郑尚且骇成这等样子,情况当然极不简单。 小郑又道: “鬼,真正的鬼。在下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房内静寂片刻。雪婷突然冷笑一声,道: “既然有鬼,你一定想叫我们快快离开此地,对么?最好连冷见愁也不要去追他?” 小郑说道: “在下真有此意。” 雪婷道: “既然红砖砌贴屋顶,既然你不敢应破砖墙。你怎知两边隔壁都有鬼?你怎能亲眼看见?” 这徐小茜也认为小郑大概“哑口无言”。这些疑问雪婷不问她也要问。 小郑迟疑一下,才道: “在下有法子看得见隔壁情形。” 雪婷故意装出客气之状道: “哦,真的?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以开茅塞?” 小郑又迟疑了。雪婷马上翻脸怒声骂道: “你以为我们刚出道闯江湖的么?我们很好骗是不是?混账之至。你的眼睛能够透过砖墙?你在骗谁?究竟想怎样?” 她的连珠炮还有得放,如果不是徐小茜拦阻她。 徐小茜道: “小郑,东濒忍术固然宇内知名,神秘莫测。但难道有天眼通的本事能透过砖墙?” 小郑忙道: “不是肉眼,是靠一种工具。很精巧,是一支钢管两端镶嵌凹凸玻璃。钢管有个管套,是巫精粹的钢外而按刻螺旋纹,一端极尖。用这钢管套先钻远一个洞,才把窥管塞入去,就可以看见另一边墙的情形。” 徐小茜道: “一根小管子看得见范围很有限得很。真的有用么?” 小郑道: “全靠那两块凹凸玻璃,使砖墙变成纸一样薄。如果你服睛贴在纸洞瞧看,隔壁情形大概没有看不见的。” 雪婷一掌在桌上“砰”一声,怒道: “好小子,你有这件东西,我们一路上睡在你隔壁的,岂不是都让你看够了?” 徐小茜总算明白小郑起初何以不敢说出来之故。事实也正如雪婷所说的不错。 一路上那一个在小郑隔壁的房间,最少换衣服时完全等如在他眼前表演。 小郑忙道: “在下不是那种人。两位小姐们万勿误会。” 雪婷伸手摊开手掌,道: “拿来,这件物事非充公没收不可。” 小郑苦口苦脸地拿出一支才小指粗细的黑色钢管,长约八寸。管套身上果然楼刻螺丝纹路。 雪婷依照小郑刚才解释的方法随手放钻砖墙,暗暗贯注内力,果然很容易就钻透过去。然后抽出窥管穿过小孔,眼睛凑上去瞧看。外面是通天院子,果然有如眼睛贴在纸洞瞧看一样,视界既广阔又甚是清晰。 雪婷一面瞧一面道: “有趣,有趣。但一想到我们都在你眼前赤身裸体时就十分没趣。没趣得简直可以杀人。” 小郑用哀鸣似的声音道: “小姐们,在下当真不是那种人。”他眼睛不时溜过阎晓雅消丽绝俗的面庞。 现在看来有点苍白,又平静得全无一丝表情。 这不是好现象,小郑心中长长叹息。如果对象是热艳如阳光的雪婷或是温柔似春风的徐小茜。她们能使任何男人发生激情欲火。任何男人有机会瞧看她们赤裸肉体决不会推辞。 但阎晓雅则完全不同。至少在小郑心中如此,他绝对不愿“偷窥”,除非她允许,自当别论,可是能“解释”么?谁会相信? 小郑自己感到一下于打落十八层地狱深渊底下,三年来水磨功夫已成白费。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干脆不再解释辩白。 雪婷让徐小茜、阎晓雅都瞧过,忽然撇开这尴尬话题。问道: “你真的见到鬼?” 小郑没精打采点头。现在就算有一万两黄金让他提也提不起劲。 雪婷道: “别装出要死不活的死相。鬼究竟甚么样子?” 小郑道: “有些七孔流血,连五官都瞧不清楚。有的披头散发,舌头垂到喉咙,有些少了半边脑袋,总之,你一见就非大呕特呕不可。” 雪婷一双手投揽肚子,果然有想呕吐的感觉。道: “你见到很多鬼?” 小郑道: “大概六七个七八个吧?反正我认不得他们。” 雪婷道: “最要紧的是‘鬼’杀害活人么?你在隔壁他们何以不知道?” 小郑忽然精神一振,道: “当然能害死活人。葛冲之,那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我亲眼见他被鬼扼死…… 但也可能被骇死。” 徐小茜柔声道: “你看见?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小郑道: “哪天晚上,葛冲之在右边房间。房间大得离谱,却空荡荡,全无家私,只有四面墙角各插一支三角番旗。门口两边亦各插一支。灯光不大明亮,却足以看清楚房间内一切。” “葛冲之是被一个连头罩住的白袍人带人房。白袍人转身就走了,房门仍打开着,两扇窗户居然也没关上。葛冲之行动时显然强健敏捷如常。他从窗户及门口向外探看一阵,忽然回到房中盘膝而坐。如果我知道后来会有恶鬼出现,那时一定不顾一切警告他。” 雪婷怀疑地道: “你发出警告有用么?” 小郑摇头承认道: “没用,因为恶鬼四方八面把守着门窗。葛冲之一定是发觉灯光突然黯淡而且带着昏黄幽绿色,跳起身四面瞧。门口出现第一个恶鬼,长着骇人的舌头一下子就粘中他的面孔。葛冲之左右飞跃,动作很快。但舌头仍然在他面孔粘着。而接着一个狰狞青色恶鬼出现,从侧边碰撞他。他脚步没有移动,因为青色鬼根本像一阵风透过他身体。不过他身体剧烈大颤一下,显然是很冷或很不舒服。又有三个恶鬼出现四周。葛冲之像被困的野狗不知往那里逃走才好。忽然一个只有半边脑袋恶鬼迎而扼住他的咽喉。他做出极力扳开颈子鬼手的动作。但没有用,终于弯曲得像虾米倒地不起。是活活被恶鬼扼死。” 三位美女都不作声,过一会徐小茜才打破沉默,轻轻道: “据我所知,有些毒药可以使人死得像鬼扼喉一样。” 小郑道: “在下也知道,不过,第二第三晚葛冲之都出观过。” 雪婷道: “他没有死?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 小郑道: “唉,第二晚葛冲之出现大厅,可真骇得在下头皮发作。心里又糊涂得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梁大公子居然跟葛冲之说话,幸而不久葛冲之小心翼冀揭下一张人皮面具给梁大公子看。” 雪婷道: “原来是他。他真名叫张煌,已向阎王爷报到啦。对了,第三晚呢?不对,张煌怎能回去出现你眼前?” 小郑神色不大好,道: “因为在下看见的是葛冲之的鬼魂。” 没有催促或诘驳,小郑又道: “他满面血污,只有从衣着以及说不上来的感觉认出是他。真的是鬼魂。昏暗带绿的灯光,在空中飘汗的形体。在下一闭眼就仿佛看见那可怕阴森景象。” 房间内幸亏人多且是大白天,但已有人觉得阴风阵阵使得全身都不舒服。 小郑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道: “那白袍人生活在许多恶鬼包围中。他究竟会不会害怕?” 当然无人能权威肯定予以答覆。雪婷道: “如果我能指使一个鬼魂听话做事就很满足了。他为何弄那么一大堆恶鬼呢?” 徐小茜道: “如果都不过是障眼法,而我们却被骇走岂不可笑?” 雪婷道: “小郑,既然你很害怕何以不赶快跑?你真不怕鬼?” 小郑苦笑道: “在下无路可走,大厅有毒阵封死。虽然那梁二公子看来道行不深。但他对父亲大哥猛吹一气说是如果不佩戴他的香药衷就算会飞也飞不出厅门。” 雪婷却也不禁同情他的境况,道: “听来情势比前犯后虎还危险可怕。幸好你终于逃得出来。” 阎晓雅忽然打破沉默,道: “我第一点怀疑是平生鬼话听得不少,有鬼上身鬼打墙水鬼打替身等等故事。 但鬼魂似乎很少集体行动,从未听说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恶鬼的。” 小郑陪笑道: “你说得对,我也从未听过。” 阎晓雅又道: “第二点大厅既有毒阵封锁,可见得梁二公子使用过毒药。我知道有些药物能使人无中生有看见碰见种种怪事。粱二公子的联炸有没有用上这种药物呢?” 小郑楞一下才道: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徐小茜道: “阎晓雅的怀疑理山坚强得很,绝非无的放矢。”雪婷以怜悯的眼光望住小郑,道: “你可能被骗了,也可能你平时幻想太多,所以故事很精彩。如果你要休息,我们自会求证一个正确结果。你安心休息好了。” 徐小茜道: “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半夜可以赶到安居镇。我的确不想小郑被骗甚至把我们都吓跑。” 阎晓雅淡淡地道: “他就算跟我们走,亦不必潜入梁家院贤阁,小郑你放心。” 小郑一点不放心,反而烦心之至。好不容易千辛万苦逃出鬼窟毒阵,为何又要眼睁睁往里面掉呢?但不去行么?能让间晓雅甚至徐小茜雪婷三个美女冒冒失失跌入罗网? 他叹口气,道: “好,在下很明白。如果你们三位小姐不能亲自证实一下有鬼,你们永远不会相信亦永远不安心。” 他再瞧瞧三个美女的面色表情,之后叹气声更深更长,喃喃道: “证实世上有鬼无鬼当然很重要。但只怕葛冲之那小于占的份量更重,你们根本要替他报仇。但你们和他才见过两面,位得冒此大险吗?” 阎晓雅忽然道: “小郑,这回你要使出看家本领才行。” 她身边徐小茜、雪婷解释道: “我们在合肥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中。我们就算骑最快的马赶到安居镇。但四条腿远远比不上两只翅膀,人家用信鸽联络可以布下最有效最可怕的罗网等我们自己一头钻进去送死。所以我们第一步首先要扭转恶劣局势。” 雪婷道: “小郑有此本事?” 阎晓雅道: “若是我们当作要暗杀梁家之人,他就有很多办法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渗入粱家附近甚至那些人身边。” 雪婷道: “棒,棒极了。到时,我暗杀手段一定不比你们差。” 阎晓雅道: “小郑,等一会你去找个地方,准备供我们大家躲藏一天。我们晚上赶路,天明前抵达安居镇。当然在安居镇附近必须有地方藏身,度过白天等夜色来临时才出动。” 小郑苦笑道: “在下早已在安居铰找好地方。是一间骡马行废弃的廊寮、水、食物、灯烛、床铺都弄妥。甚至还有两缸老酒。” 雪婷马上称赞他道: “你真了不起,许多事都有先见之明。” 小郑又道: “北城外三里左右有个路亭,亭边一条黄泥路进去有间泥砖房子。我己租下来。 洒水食物床铺等也通通准备好。” 雪婷讶问道: “你打算长住合肥?” 阎晓雅道: “当然不是。这一着是此次行动胜负关键。我们分头消灭监视跟踪之人以后都躲到那屋子。等晚上赶赴安居镇则在那廊寮躲上一天。于是我们夜晚行动时,对方根本不知道我们踪迹。” 雪婷听了不觉目瞪口呆,道: “难为他想得到而且预先准备好。你们从前暗杀行动,无疑极秘密迅快有效。” 小郑、阎晓雅都不答理这话,徐小茜道: “万一我们当中有人不能独力消灭监视跟踪之人怎么办?” 小郑马上道: “仍然到城北外碰头,那时合四人之力出手。如果仍然不行,我们根本不必去安居镇,趁早想法子逃命就是。” 他忽然笑一笑,又道: “如果有人能追得我们鼠窜逃命,滋味一定很不错。现在诸位小姐休息一会,在下去去就来。” 雪婷等他走了才问道: “阎晓雅,他此去好像有点古怪。” 阎晓雅道: “他光去布置,但连我也不知道他这回用甚么手法。” 雪婷道: “我忽然根羡慕你。能跟这种高手搭挡必无往不胜,简直不伤一点脑筋。” 阎晓雅叹口气,道: “你一定忘记那只窥管了。小郑最可怕的是你根本测不远他转甚么心思以及还有什么古怪法宝。” 小郑的确不容易猜透。例如他不久回来之后向三位如花似玉的美女说道: “在下已安排好三个不同地方,一处是人家。两处是店铺。里面都有一个女孩子等着。你们三位小姐进去把身上衣服给她穿上,自己换了男装。那个女孩子将会利用轿子或马车隐藏起面目,先在城中兜个圈子才到郊外荒僻地方。三位小姐必定很容易找出所有监视跟踪之人迅予消灭。” 这种高明的手法周详计划咄嗟间就已弄妥。小郑在雪婷的心目中的地位登时连升几级。 小郑将三处“金蝉脱壳”地点交代清楚便走出房间。然后,人转眼工夫他的声音透人来道: “在下已扮成中年小商人模样,上唇留一撮小胡所以很容易辩认。三位小姐一齐出动最妥,好使对方手忙脚乱一时不及调派人手。” 三女一齐起身,但最兴冲冲的雪婷忽然沉默收敛笑容。 阎晓雅马上发觉而阻止大家出门,说道: “雪婷,有件事要事先想好才行。如果你找出监视跟踪者并且出手杀死之后,尸体如何处理?又若是有两个三个人,那么尸体不易处理妥当呢?” 雪婷没精打采地道: “我刚刚正好想到这个问题。” 徐小茜温柔地道: “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雪婷摇摇头。前天她以飞剑隔窗刺穴制住一人,也非致命杀手。后来有公人来查店,把那房间一死二昏共三人带走。 徐小茜又道: “既然你从未杀过人,这次行动就麻烦得多。我们绝对不许监视跟踪者活着回去报告。但从无杀人经验突然要冷酷处死无能反抗的小角色,却又十分困难。” 雪婷也不能不承认徐小茜说得很对。悄给冲动时杀人容易,最好加上激烈打斗。 那会使你忘记一切顾虑及心理上的怜悯不忍不安等情绪。但若要你冷酷冷静地杀死一些无力反抗的小人物,悄况就完全不同了。 阎晓雅向窗外道: “小郑,你还在么?” 小郑声音选入来道: “在。 阎晓雅道: “这回是第一次,你帮雪婷的忙好不好?” 小郑道: “当然好。雪婷小姐,在下会跟在你后面。不必难过,每个人第一次杀人都不容易。你到时不想出手就不必出手。”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说时容易做时难。 但又有很多事情是“做”时容易“想”时难。“想”并非设计之意。而是在你想像中你觉得万分困难和困扰。心里畏缩害怕。其实你一旦去“做”一时真正而对它,居然一点不难。 “杀人”究竟属于那一种呢? 雪婷忽然为此而大伤脑筋,心脏亦跳得比平时快。掌心不时会沁出汗珠——紧张。 郊外的风很清爽,没有人影,蝉嘶鸟鸣平添无限幽趣。 雪婷虽是坐在一株参天古树高商横枝上,却躲不掉来自心中之压迫感。 根据小郑的布置预算,一顶青布帷幔严密遮掩的软轿就快经过树下。而消失于另一边树林内。 如果有人跟踪此轿(以为雪婷躲轿中),则不久他也会经过树下。雪婷刚才已暗中跟随软轿在城内兜了好几条街,一些可疑人物样子衣着等都大略有了印象。 如果可疑人物经过此地,便毫无疑问必是敌方派跟踪之人。“杀死”他“消灭” 他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青松软轿出现视线内的路上,很快来到树下并且从她脚底经过。 该发生必须面对的事情终于迫的这眉睫。雪婷心跳速度更快,快得好像随时会从喉咙跳出。她忽然想起徐小茜而满腔俱是怨恨。因为如果徐小茜少一点温柔体贴善观人意当时没有看出她未杀过人,此刻情况绝对不会构成如此。至少她不必一直想着“杀人”,不必观察分析自己。 她尤其担心的是一些可疑的人物中,只有一个满面横向骡悍大汉一望而知不是好东西。“消灭”此人大概不困难(指心理上)。如是其他像那温和笑容中年人。 那年轻态度斯文佩剑小伙子。又那衣服旧而干净的小生意人。杀死他们任何一个都觉得不舒服。 只希望来为送死者是那凶悍大汉就好了。 小郑设计的陷并果然不落空。有人来到树下,行动轻捷如捕鼠之猫。可惜他正好经过雪婷脚板底下,所以躲不过她眼睛。 情况真是又糟又可怕。他竟是佩剑斯文年轻人。 雪婷痛苦的呻吟连声(当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然后飘落地像一片叶子。有如冷见愁说过的“落叶”。唉,冷见愁这害人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不碰见他,生活变化就不会如此巨大剧烈。 真是愚蠢可笑之至。跟踪者被人反跟踪甚至已站在背后还不知道。这男孩子一定没有经验,武功亦不高明。他只不过是小角色。但令人不懂的是他为何用那种姿势站定不动?似是向前远峪,同时又右顾身边丰茂野草。 雪婷忽然感到吃惊。因为那可笑“男孩子”分明用出名阴毒狠辣一击必小的“大灵狸七式”。一点都不俗,只看他身体斜倾微微侧头的角度以及不动如山冷静忍耐意味。你如果见过“最好”的猎捕鼠情景,就不必形容解释。就是那种姿势味道。 所以雪婷真的大吃一惊,虽然看来“男孩子”注意在脚边茂密草地。但也说不定会突然翻身扑击,这一击必定快逾闪电,恶毒难当。 幸而雪婷的大惊只不过是诧异意外,并非惊慌害怕。其实她反而精神集中极为冷静,全身任何一根肌肉及神经都准备好。每一瞬间第一刹那都能全力应付猝发狙袭。 过了相当久一段时间。雪婷清清楚楚看见“男孩子”颈部,肌肉最先放松,跟着是背部腰部然后双腿。其实“肌肉”都是覆于衣服下,她仅是以锐利细致精密的感觉观察得知而己。 雪婷这时才说道: “你到底是猫还是人?” “男孩子”全身肌肉一下子抽紧,恢复充份劲力动作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雪婷又道: “既然你出身‘一路哭’魏双绝门下。当然知道世上最好最灵巧凶猛的猫畏什么,你知道么?” “男孩子”半晌才道: “我不说。你如果知道你告诉我!” 雪婷道: “我绝不告诉你,因我要用这方法杀死你。” “男孩子”全身肌肉收缩更紧,身子缩小一点也矮了一点。 他声音有“谨慎”甚至“馅媚”之意,道: “雪婷小姐,我认输投降行不行?不知道什么缘故我竟然害怕不敢出手。” 雪婷别的本领高明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揣摩男人心理无疑是一流高手。形形色色的男人不管说什么话,她已被训练得一听而知此人真正心意何在。 因此她突然滑迟六六尺之远。但她脚步尚未停稳,却已看见“男孩子”纵身扑掠。双手都有一支尺许长利刃划过她原先站立之处。他动作之快利刃截划之狠毒难以形容。双手挥扫动作宛如猫爪。但比猫爪厉害可怕得多。因为不是爪而是锋利刀刃。 “男孩子”一击浇空便己退回原来位置。一切攻守进退动作速度快极,泛出“恶毒”味道。 雪婷凝视他面孔,心中涌起很多感想。 别的感想都可置之不理。只有“可怕”此一感想极为鲜明。可怕的是“男孩子’身上虽是佩带长剑。但其实只是幌子只是骗人的道具。他根本不动用长剑。因此如果你小心注意等待他拔剑的动作你就上当了。他的“猫爪”藏在袖中肘底,随时可伸出使用。多可怕! 雪婷忽然叹气道: “你虽然已得到‘一路哭’魏双绝真传,虽然你的奸狡阴毒亦比得上他,但我仍然觉得很难杀死你。” “男孩子”讶道: “我已得师门真传,你当然很难赢我杀我。你的话不迥之至。” 雪婷道: “我的意思说你简直像魏双绝可恶该杀,但我仍然心软下不了手而已。并不是说你的本领高明。以我看来你刚才出手那一招至少有七个破绽,都是致命的破绽。 你信不信?” “男孩子”道: “不相信,而且家师也不是可恶该杀之人。” 雪婷道: “你知不知道为谁做事?知不知道人家为何要你跟踪甚至杀死我?” “男孩子”道: “家师知道。” 雪婷哭笑不得望住对方,想不到这小子比她至任性至不讲理。 “男孩子”又道: “强存弱亡适者生存是大自然不易之理。你敢说不对?若不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为何你有鸡有鸭可食?有猪肉牛肉可吃?” 雪婷呸一声,道: “鸡鸭猪牛只是言生而已。” “男孩子”道: “畜生亦是生命,你以为人类真比奋生高贵?不对,人类只是‘强者’而已。 畜生是‘弱者’所以任人屠宰食用。” 雪婷瞪目道: “魏双绝教你这等理论?但你别忘记他的外号‘一路哭’。这个人之残酷嗜杀天下知名。所以他所过之家绝对不止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你有资格谈论那些问题?” “男孩子”道: “家师杀人无数这是事实,但并非说他不讲道理。” 他突然闭口因为他发现那艳丽充满诱惑的少女竟然陷入沉思之中。她此时此地怎敢如此疏忽大意?以道全不考虑到他可以一跃两丈瞬息间于她身上划开七八道致命伤口? 但他动也不动,只因雪婷极可能是诱敌之计。任何人都不可能于此时此地陷入沉思中。 雪婷终于回过神来(在他看法必是伪装做作)说道: “如果冷见愁在此地就好了。你该不该杀冷见愁会立刻告诉我。但我其实却已知答案。” “男孩子”讶道: “冷见愁?天绝刀冷见愁?听说他像魔鬼一样的可怕。他也会用思想,会讲道理?” 草丛中突然有人应道: “冷见愁绝对不是木头,我敢保证这一点。所以我也保证他会思想亦会讲道理。” 声音虽然从“男孩子”脚边琅丛内传出。却不是他方才眈眈虎视之处而是在另一边。所以若说那“男孩子”早已发觉有异,准备出手,却也弄错方向酿成大祸。 草丛中伸出一个人头,原来是小郑。 小郑又遭: “如果要冷见愁回答。他一定微笑道‘杀吧’。既然是强存弱亡的世界,还替他考虑甚么?” 雪婷欣然叫他一声,举步走过来。她知道“男孩子”百分之百已被小郑制住。 所以根本没有可以担心的。 她道: “冷见愁听见必定很欣赏。我也觉得他会这样说法。” “男孩子”这时已发觉全身脚木,虽然不知道何故如此?但却已知道不必追究了。 他居然还能开口,道: “小郑,听说你是第一流的刺客,是最佳的暗杀道高手。怪不得我被你愚弄误以为右边草丛内有问题。但现在不谈这些,你杀人必有代价,请说出一个价钱好么?” 小郑声音中没有甚么劲,显然对此话题不感兴趣。道:“这一类的话我听很太多,现在不想听了。人人以为花钱就可以买我。但你看我像一件货物么?” “男孩子”道: “我出得起大价钱,十万两怎么样?” 小郑道: “十万两的确是大数目,连纯金做的金人都买得到。可惜我有血有肉还有感情。 你再加十倍也不能买我。” 雪婷道: “小郑,真的一点没得商量?” 小郑怔一下,道: “小姐,你居然帮他讲话?” “男孩子”忙道: “雪婷小姐请帮帮忙……” 雪婷道: “你放一百个心,因为我绝不帮你的忙。” 小郑恢复笑容道: “雪婷小姐,你是不是想留个活口好问问对方的布置诡计。” 雪婷道: “不,我打算问他几句话,他回答也好,不答也好。跟着我就和她公平决斗一场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此事。” “男孩子”立刻道: “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加答。”他当然希望有回答的机会。因为有得回答就等于有放手一拚的机会。 小郑居然不考虑不罗嗦道: “好!雪婷小姐如果你不行我替你报仇。” 雪婷绽开粲灿的笑容。比艳丽的壮丹花好看动人百倍,因为就算天下最美景名贵的牡丹花也绝对没有一朵项刻开放。 她道: “魔鬼倒底是谁?最好有个名字。因为很多人也叫冷见愁做魔鬼。” “男孩子”道: “我们都尊称‘祖师’道号是长青子。” 雪婷哼一声道: “什么长青子。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叫做老坏蛋才对。” “男孩子”道: “长青子祖师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 雪婷道: “就算他不是老坏蛋,也算是中坏蛋。” 这回她见地辩驳,是觉得意道: “中坏蛋对不对?” “男孩子”只好道: “在下不知道,但小姐的话大概错不了。” 雪婷道: “你师父呢?” “男孩子”马上答道: “家师现在在安氏镇,你们不必找他,只要用真正武功赢得我,他定会找上你们,而你们想不见他都办不到。” 小郑接口道: “笑话,谁不是用真正武功?” “男孩子”大声道: “你,你趁我全神对付雪婷小姐时施以暗算使我全身麻木。这是那一门子的武功?” 小郑的声音冷如冰雪,道: “暗杀道上乘武功。只怕你不知道不懂而已。当你突然偷袭雪婷小姐的一举无功,退加原地时你浇脚处已偏斜了九寸之多。本人的‘天外游丝’也老早恭候尊足,所以你感到踏足苇丛之际,亦是被我天外游丝刺中之时。” “男孩子”厉声道: “这不是暗算是甚么?” 小郑悠悠地道: “暗算?何必使用如此难听同句?我请问你一声,当时你固然不知道业已受制。 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变成何等情况?你仍然全身麻木?抑已恢复如平时?” “男孩子”很显然怔一下。证明的确不知道——除非马上测试。 小郑又道: “既然本人可以随时制住你亦可以随时放你。而你却全然不知。本人此等手段岂可称为暗算?简直连’明算’都不能形容。根本上你毫无抗拒之力。请问你用石头砸一枚鸡蛋要不要先秤一秤重量?任何人都一听而知本人不必用暗算手对付你。 你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此等理论休说“男孩子”未听过,这雪嫔亦是生平第一回听到。 但小郑的理论对与否?能不能令人心服?至少雪婷觉得很对。假设一个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大人手脚可能快得小孩子没看清楚全无躲避能力。但岂能指控大人是“暗算”,岂能说他不够光明磊落? “男孩子”显然还有服气,道: “你这是歪理。虽然我不知如何反驳。” 小郑道: “我明白。因为武林正大门派讲究的是‘先扬声、后出手’,或者面对面投刀决战。绝对不肯背后暗中伤人。” 雪婷道: “这才是英雄好汉行迳。不过……”她显然马上又记起小郑是自己人,不该扯他后腿。又道: “不过小郑也有道理。他绝对不是卑鄙小人。” 小郑道: “扬声出于或对面决斗只不过让你听见或石见之意。先前我明明露一点形迹使你知道。你我很多时间都查不出,甚至弄错方向以为右边草丛有古怪。所以你退顺原位时不知不觉偏左,自己把脚送上门叫我动手。” 雪婷这时当真感到小郑果然十分有理,衷心欢愉大笑道: “你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蠢笨死能。你难道要一个高手出手时,也像地痞无赖扭成一团打得面青鼻肿才算光明正大?” “男孩子”想不服气也不行,因为小郑的确是现过形迹。自己亦的确查看半天而毫无所得。 小郑居然还有道理,道: “其实光明正大那一套只应该用在光明正大的人身上。遇到你们这些恶毒家伙根本应该先下手为强。你突然袭击雪婷小姐那一招何尝先找招呼?哼,当时还用言语设法骗她稳住她。幸亏她拉高一筹,否则身上早就多了不少伤口。你若是出身名门正派,必定不会用如此恶毒下流的手法。” 雪婷不觉仇然道: “对,该死得很。你叫甚么名字?” 这意思有如战阵上喝过“通名受死”。而且她身子似乎挺得更直,眼神也更锐利明亮,显然已决心出手并且不惜杀人。 对方应道: “本少爷魏壁人。” 雪婷提出左脚还未跨出,却听小郑问道: “你也姓魏?魏双绝是你的甚么人?” 魏壁人傲然答道: “是家父。” 他没有听见小郑答话,冷笑一声又道: “如果你们知道做错,最好快快道歉。” 小郑也冷笑一声,道: “魏双绝如果知道你碰见的是我们,一定会教你老早夹尾巴溜走。可惜他今生已没有机会教你。” 魏壁人已暗暗提气运力,脚下甚至轻微移远一下,确知已完全恢复体能,突然回头望去。草丛萋萋莽莽那有人影? 雪婷冷冷道: “魏少爷小心了。”“嗤”一声寒光疾闪一支短剑几乎“钉”入他的胸门。魏壁人身躯一扭,头也不回就翻开六七尺。刚刚避过飞剑钉胸之厄。 同时双手齐出,腕袖内分别弹出尺许短刃,宛如两只“刀”爪。“锵锵”这声架住连环刺到的飞剑。 雪婷左右双袖各有一支短剑倏现倏隐,远攻寻丈之敌,近则亦可用双手握剑刺戮,端的既奇诡凌厉而又潇洒省力。当然目下的“省力”从前却不知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吃过多少苦头才换取得来。 她双剑旋飞忽远忽近,在“嗤嗤”破空声中哈哈笑道: “十招未过你已出现至少七次致命破绽。你真的是‘一路哭’魏双绝的儿子。” 魏壁人简直连答话也有所不能。 但觉美艳的雪婷忽然变得极丑陋可憎可厌。他情愿一辈子没有女人也不愿碰见她。 可惜他没有机会告诉雪婷,否则她表情一定当真变得很丑很可怕。 世上如果有任何一个女人横眉竖眼咬牙切齿之时仍然迷人动人的话(佯嗅的不算数),这个被迷的男人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必是有被虐狂。 海龙王雷傲候秘传“六尺飞红”。飞剑绝学非同小可、绝非乱七八糟自夸秘技之流可比。 但见雪婷双剑宛如叫光掣扫,快得肉眼难以瞧得清楚。 忽听魏壁人大吼一声,胸前鲜血凹溅,深远心脏。若是量一量双方距离,雪婷恰好距他七尺之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雪婷居然还定睛细瞧魏壁人。只见他双眉深深皱几下,随即跌倒不再动弹。 “死亡”难道如此简单?她的确迷惑惊讶暗暗乍问。又如果“死亡”即是解脱,何以世上人人都怕死亡? 小郑像无处不有的“昆虫”般突然出现。他假扮小商人扮得极像。但唇上那撮小胡子却有点滑稽可笑。 他道; “雪婷小姐,在下的而且确没想到你的武功如此商明而又扎实。尤其腕力指力劲厉空灵并臻绝妙。怪不得冷见愁这四还有令亲都放心让你一个人闯荡江湖。早知如此。在下根本不必多事跟随着你。” 雪婷叹口气,道: “我虽然已杀了人,过程也似乎不困难。但为何我会有作梦般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不甚真实?会不会忽然梦醒发现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小郑想一下,透出忧虑之色,道: “你的心既然还不肯接受小实,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接着叹息一声,又道: “世上有些人总是学不会从种事情,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一手揪起魏壁人尸体拖入草丛内。不久回转来,道:“那边恰好有个土坑,尸体已经埋起来不至被鸟兽伤残。这样做法能不能稍稍安慰你呢?” 雪婷感激道: “当然安慰。你很了不起。每个人每件事你都能看穿看透。” 小郑道: “别夸奖我,我有很多缺点。” 雪婷恢复笑容,于是宛如阴雾沉暗天空忽然露出太阳。 她道: “你也是人。凡是‘人’必定有很多缺点。否则你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小郑若有所思,道: “魔烟鬼呢?鬼是不是介乎神与人之间?” “魔鬼”当然指的是冷见愁。 雪婷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晓得这一点。 便道: “对。魔鬼介乎人神之间。魔鬼永远不肯露出弱点亦不让人看见他的缺点。” 小郑欣然笑一下。道: “有一点还要请教。” 雪婷道: “我最怕太客气有礼貌的人。你最好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小郑道: “你曾问魏壁人知不知道最灵巧凶猛的猫畏惧甚么?我至今想不出答案。” 雪婷开心格格大笑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郑不禁也捧腹大笑。他笑的是雪婷这个不会用心机使诈的人,却可以把老狐猩都哄骗得迷迷糊糊。 如果有机会而对“一路哭”魏双绝的话,一定不可忘记问他一问。包管他也迷迷糊糊想个不停不休。 清爽凉风拂过青山拂过绿树,气味新鲜而又幽寂。“幽寂”本来只是一种感觉。 但奇怪的是往往气味中你能够嗅得到。 不论是水之滨,山之巅。不论是篱落、小窗边、田野、泥土中。 那些抱着别样情怀,行迈靡靡心中如醉的人们,当真能够嗅出“幽寂”味道。 小郑忽然停止笑声,面上残留一丝苦笑痕迹。 为何艳阳粲灿的雪婷,温柔美艳的徐小茜都不能代替那清丽绝俗的傅形?甚至面对她们娇容笑语时反而更勾起深深无底之亿念相思情怀? 莫非清凉山风带来夏残秋初的气味,使人忽感落寞萧索?小郑苦笑叹气,用力摔一下头。 伤感自怜都去你的!至少日前既紧张而又忙碌。一丁点大意换回就是杀身之祸。 即使“魔鬼”冷见愁在此人也绝对不敢大意。他也定必会全神全力以赴。 雪婷用了解同情眼光望住他。她暗自想道:小郑真不幸,偏偏遇上冷见愁。即使只论“情场”,小郑又怎能是冷见愁敌手?” 她忽然想起“连四”。连四是否亦与小郑一样不幸? 一切答案唯有等时间老人从命运之神那儿带来消息。此时谁也无法预先回答。 只不知若是冷见愁在此,他会有何种想法及安排?他对抗“命运”路途中是否能每一次都得手成功? 第八章 毒门神丹 “鬼”倒底有没有? 这个问题正如哲学上其他问题如:宇宙是否永恒?是有限抑无限?最初从何而来?难道有“神”创造?为甚么? 自古以来这些问题存在人间迄至今口,尚未解决。 “鬼”有与没有亦无定论。 如果换一个问法,人类除肉体外是否有灵魂? 我看这个问题既含糊笼统又不具意义。除非你问人类的神识是否能进人另一“时空”层次?答案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是既能够亦可能不行。为甚么呢? 煮沙不能成饭,煮一千万年也还是沙决不会熟。同的“必砖不会成针”。 胎灸人门的古谚语说:只要功大深,钦杵磨成针。请你注意那是“铁杵”,不是“砖块”。 所以如果方法路子甚至“命运”不对头不恰好的话,人的神识不能进入另一层次“时空”。但如果你已使自已山“砖块”转变成“铁杵”,你就可以了。 又例如“梦”。人人皆有,绝无例外。李后主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晏小山说:“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蹭杨花过谢桥。”此外如“爱丽丝梦游记”,中国的“南柯一梦,黄粱未熟”。不论梦见以前或将来或从所未见之境,但做梦者当其时都厉厉如真。如果你在梦小尚能思考,并且思考的是回醒之“时空”。你绝对不认为“醒之空间”是在你头上(正如我们现在幻想的另一世界空间亦即神鬼世界)。 同时你亦知道梦中的时间与醒时完全不同。 因此我们一想到神,就向天空遥望,又设想“他们”的时间亦与我们一样,岂非荒谬可笑? “梦”应该是较低层次的时空,而“神鬼”则是较高(比我们现存的)层次。 所以我们的神识进入“梦境”易,进入“神境”便很困难。 冷见愁一路寻思“鬼”的问题,甚至看见一个乡村妇人揪住男孩子耳朵嗔声喝道: “看你的鬼样子。” 冷见愁连忙挨近睁大眼睛瞧看。那男孩子倒也端正清秀,只不过由脸孔以至衣服都很脏。 但冷见愁可以肯定他是人,连一丝一毫“鬼”味都没有。他不觉哑然失笑,笑自己过度敏感,这骂孩子骂人的话天下都听得到,岂可当真? 他曾看见鬼魂,听见地狱异响。所以沉浸于玄奥复杂的冥思中不足为奇。也因此有所疑忽便亦不足为奇。 饭馆内人头涌洒,锅勺声伙记喝声以及客人斗酒声组成烟雾腾腾酒肉香气四溢的热闹。 冷见愁居然没有看见门外的六匹骏马,以及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特别之处,但车夫都显出几点与众不同之处。一是这车夫年轻力壮不说,穿著齐整干净,好像刚沐浴更衣出来的大爷(神气也您大爷)。二是他腰间佩刀。三是他屹立车厢边,好像下了决心永不移开一步。 那六匹马表面上也不怎样。只不过若是小心观察之下,也不难瞧出每匹马固然很娇健,同时鞍垫都是最上等皮革质料,款式美观,而又都旧了。绝对不是暴发户刚刚订制眩耀财富的。 冷见愁每年苦诵忆的二千四百句口诀中,有一句是“打尖投店先看内外,车马丐常势分明”。 观察饭店或旅店,必须山外向内观察,首先是车及马。所谓,“武大郎玩夜猫子,甚么人玩甚么样的鸟。” 从代步的车马大概已可测知乘者身份。同时还要观察“车夫”及“乞丐”。车夫属于马转部份很易了解,至于乞丐则是显示饭店旅社势力情况。 任何人都不喜欢在兴头上碰上乞丐缠扰,所以有办法有势力的店合,乞丐不敢挨近。“口诀”所谓“常势分明”,意思就是说普通寻常或很有势力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 但无论如何冷见愁已经在闹哄哄的饭馆内,甚至辖对面也是单身的客人是怎生长样亦不知道因为他只顾想那些问题。 一盘切牛肉,一大碗鸡丝凉而以及四两白干用不了多久就通通进了冷见愁肚了。肚子还未饱,怎么办呢?再来一百个饺子,一盘牛肉。对面的客人是个精壮汉子,直瞧他轻松愉快吃个干净才长长透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壶,给冷见愁倒满一大盅。 “请喝,如果你还能吃,兄弟作东。” 冷见愁心神回到人世间(我们的时空),然后马上明白对方意思。他暗中摸摸肚子,哈哈,再夹两百个饺子三盘牛肉也吃得下。不过何必害人家破钞呢? 那汉子拿起酒壶等他喝,道: “请,尽客吃尽客喝。” 冷见愁笑一下,一连喝光五壶酒三斤牛肉才道: “再来二百个饺子如何?” 那汉子道: “你想吃的话兄弟一定请客。但如果并不想吃,不如再喝几盅?” 冷见愁点点头,立到如今才真真正正打量对方。及后突然问道: “你贵姓名?世上有鬼没有?如果有你亲眼见过吗?” 那汉子道: “我姓郝名问。”他不觉笑一下,因为“郝问”的字音在国语读起来就等于“好问”。而他的样子果然也像喜欢问东问西的人。 郝问道: “关于‘鬼’的事有机会再谈,眼前连人也谈不了。” 冷见愁道: “人有甚么好谈的?” 郝问道: “有,你且瞧瞧那边三桌筵。喝!人才济济谈之不尽。” 冷见愁举目望去,很快收回眼光,道: “的确人才济济,此地不过是合肥与舒城之间一个大镇,何以有如此景象?” 郝问道: “老兄你贵姓名?如果等到我们分手之后我还不知道你姓名,那我的名字也得改上一改了。” 冷见愁道: “小弟姓中,中公豹的中,你叫我小中就行啦。叫中公豹是封神榜著名人物,天下无人不知。而冷见愁与小中声音相同(附注广东读者而已),果然是讹人妙法。 冷见愁又道: “只不知郝兄改个甚么名字?” 郝问道: “把问字改成笨字就行啦。”好问变成好笨,当然把一切都说明白说清楚了。 冷见愁笑道: “郝兄,你为何不去问一问他们,那些高踞府上意气风发的人,何以在此镇市落脚?” 郝问道: “我先问你。你何以经过此地?何以走入这间饭馆?就算瞎子也看得见他们的高车骏马。你不是瞎子对不对?” 冷见愁道: “有意思,果然擅长问话,可惜碰到我。” 郝问道: “你与旁人有何不同?” 冷见愁道: “不同处很多一时也说之不尽。但最多不同的是我最近碰见‘鬼’。” 郝问道: “鬼?你说鬼话才是真的。” 冷见愁道: “不,真碰见鬼。” 郝问道: “因为你碰见鬼,拼命想鬼的事,所以连门口的高车骏马都看不见?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冷见愁道: “正是。” 郝问道: “好,算你过了一关,但现在你看看。”他只用下巴指点方向。“冷见愁”连忙望去,用“连忙”字眼形容并不过火。一来吃了人家不少酒肉,应该给人家一点面子装出热心模样才够意思。二来冷见愁也真想看看有甚么事? 三张巨大圆桌坐满了人,每席八个一共甘四人。出于每个人都一派大马金刀的坐姿(有点像螃蟹)。所以可容十二人的大圆桌居然显得“拥挤”。 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内容却不外一些互相的挥场面话,以及互相敬酒。 冷见愁摇头道: “我看不出甚么道理。你究竟要我看甚么?” 郝问叹气道: “兄弟你一定是初入江湖,居然连那个人都看不见。” 冷见愁忙道: “我看见,是不是左席一个三十岁左右穿黄衣服的人?” 郝问简直唉声叹气以表示失望不满道: “不是。绝对不是。他只不过沾主人的光才坐到席上,射人光射马,你应该睁大眼睛先看当中一席才对啊。” 冷见愁道:“当今那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下首那愁眉苦脸拿着旱烟袋的老头子?我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吃肉快活之时还显得如此愁苦烦恼的样子的。” 郝问道: “不对。” 冷见愁道: “那一定是嘴巴队啦叭啦不停的老太婆?” 郝问道: “也不对,而且她不是老太婆,她才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很好,细皮白肉腰肢像黄蜂般。她要是听见你叫她老太婆,包你满门牙齿一下子都掉得光光。” 冷见愁道: “那么你意思说当中主位的锦衣老者最有看头?他是谁?” 郝问道: “讲出来骇你一跳。他就是这儿三府十六县武功第一,无人不服的‘种拳无敌’赵真。现在你如果能拜在他门下,这一辈子都不愁喝不愁穿。” 冷见愁道: “郝兄你晓得这么多为甚么?” 郝问道: “因为我天生就是多管闲事脾气。老实说亦靠这点本领走江湖混饭吃。只要你出价钱我认为满意,任何事情都包打听查得一清二楚。” 冷见愁掏出一张银标(仅有的一张),推到他面前。 郝问一瞧眼睛都立了,道: “一千两?而是通合老钱庄的银标,可比真的银子还值钱。你想知道甚么?” 冷见愁道: “两件事情。第一件徐小茜、雷雪婷、阎晓鸦三个女孩子的下落。” 郝问伸伸舌头,道: “这三个美女都大有来历你知不知道?惹上任何一个你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 冷见愁只点点头,接着又道: “第二件是天绝刀的下落。” 郝问一手把银票推回他面前道: “这两个消息连我也愿出多一倍价钱收买。” 郝问道: “我的朋友。他此刻本应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但他居然迟迟未到,我也不明白为甚么?” 冷见愁道: “你朋友是谁?” 郝问道: “他是正正经经的人。但你却越看越多古怪觉得很不可靠。” 冷见愁苦笑道: “这张银票是谁的?你想不想知道?” 郝问道: “当然想知道。” 冷见愁道: “是徐小茜的。所以我想知道她们现在在甚么地方?有没有危险?” 郝问道: “她们现下在合肥,但也可能不在。如果不在就是到安居镇了。” 冷见愁真心充满讶异,道: “你……你何以得知?你跟她们很熟?” 郝问傲然道: “我外号不大可听,叫做‘狗拿耗子’。所以天下间事我都管那么一下。徐小茜跟雪婷。阎晓雅最近已是武林人所共知的美女。她们第一天抵达合肥,我就知道并且赶去瞧过。兄弟,她们真是天下少见的美女,个个都美。怪不得很多地方的一流人物都布下罗网想得到她们。” 郝问伸手拍拍冷见愁肩头,又道: “既然你见过徐小茜,凭良心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无法形容?你说。” 冷见愁道: “的确很美。不过我只关心她们是否平安。” 郝问道: “你开甚么玩笑?这三个美女那一个不是身怀绝技而又大有来头?惹得起她们的人也得想想看可惹得起天绝刀冷见愁?不必替她们发愁,这儿的事情更要紧。” 冷见愁咕哝道: “有很多一流的人物布下罗网的话也是你说的。” 郝问道: “人家布下罗网是软功夫,如果男女问你情我愿,谁能干涉?” 冷见愁拈起银票,道: “你真不赚这笔钱。” 郝问道: “迟一步再说。那些家伙好像光是喝酒已喝出默契。我那朋友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啦。” 冷见愁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朋友是谁?为何得罪这许多人?” 他停一下又道: “这三桌曾四人至少来自十五六个地方,你的朋友一定是惹祸精,到处结仇结怨。我看这种朋友少交为妙。” 郝问服咕一瞪,道: “别胡说,朋友交上就永远是朋友。”你的想法简直没有人味。你一定很少朋友。” 冷见愁苦笑道: “对,很少。算来只有一个。你管闲事可以,但先不要管我。因为有个小伙子匆匆奔人来,而大家都很注意等他报告消息。” 郝问扭头一瞧,道: “这小子是两头蛇陈光最得意手下,人称两头虫小孙。” “两头虫”小孙凑近“神拳无敌”赵真耳边说了一些话,赵真面露喜色,大声道: “回去上覆令师,这个消息非同小可,我赵某人十分感激,自然有所报答。” 人人都定睛望住赵真。在席中一个胖大和尚突然宏声道: “究竟甚么消息?是不是已查明‘飞天鹞子’吴不忍的下落?” 赵真站起身,整间饭馆大厅忽然静下来,连其他的酒客也不敢喧闹斗酒弄出声音。 赵真摇头微笑,道: “吴不忍的消息下落固然重要。但这个人比他更重要。兄弟既然得知,理当向诸位奉告。此人就是‘魔鬼”天绝刀’冷见愁。” 三桌所有的人都不立即谈论说话,全极力沉住气以待赵真未了之言。 赵真又道: “冷见愁的方向如不改变,必定经过本镇。若以飞鸽传书和步行速度推测,他最快还须一个时辰,慢则等到傍晚时分才到达亦有可能。” 他一坐下大家才开始谈论,出于“冷见愁”是日前天下武林最瞩目神秘人物,所以成为最热门话题。 郝问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论好一阵,才向冷见愁道: “都是道听途说消息,不值得听。假如我碰见冷见愁而又有机会跟他说话,我一定要问他一句话。” 冷见愁道: “如果机会难得何不多问几句?” 郝问道: “这个兄弟你就外行啦。冷见愁现在已是大人物,所过之处若被人知,不是巴结攀交情就是找他决斗。他忙都忙死了那有工夫跟我聊天?” 他分析颇有道理,因为那三桌筵席之人已有这等现象。而且有那几个人想出手亦一望而知。 赫问讶道: “奇怪,一共四个人露出耀耀欲试神情,其中居然有三个是你刚才提到的。那穿黄衣的家伙本是跟随“神拳元敌”赵真前来,一副随从或门人弟子样子。但既然他也想向冷见愁挑战,当然真正身份就不是赵真手下了。” 冷见愁问道: “飞天鹞子”吴不忍是谁?” 郝问道: “现在他已不重要啦。但你到底走过江湖没有?连‘飞天鹞子’吴不忍的名头也未听过?” 冷见愁道: “我真不知道。他武功很高?跟很多人结仇?” 郝问道: “听说他剑法精奇,轻功尤其高明。但为人却不大怎样了。因为他七年前刚有点名气就做了一件大大错事。他不该学人家偷东西,他的竟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这还不打紧,他老兄竟又偷走峨嵋派一个妙龄女尼。于是远于少林武当也都派出高手助阵,不久抓住吴不忍且人赃并获。但吴不忍不是简单之辈,居然从峨嵋石牢逃出。不过从那时开始天下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人都不放过他。几年下来已有三十五名家高手毁手吴不忍剑下。”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吴不忍惊心动魄的生平描述出来。冷见愁心想此人应该改名为“答”,因为他答得比“问”更好。 忽然赵真洪亮声音说道: “诸位,一个时辰内冷见愁若是路过,便先邀他入席喝几盅。然后那一位有意思露一手不必客气。这叫做以武会友,是江湖规矩。哈,哈,喝酒,请,各位请! 饭馆内似乎更热闹了,原先的客人虽然走了一些,但来者更多,看来都是练家子,也许是府上那些名家的门人弟子等。本来在外面别处都闻风近来了。 连郝问的朋友也来了。是个略嫌矮肥,脚步蹒跚的中年人。面孔没有表情而又发青发白,不大好看。 他不食东西也不喝酒,眼睛一立瞪着冷见愁。 冷见愁机灵地道: “郝兄,你这朋友不知是正正经经时?抑是‘情况危险’的?如果是危险人物小弟就马上躲开。” 郝问说道: “你慌慌张张一躲包你出事。不如豁出去喝几盅等冷见愁来了再说。” 冷见愁当然是假装的。他不但对这胖子有兴趣,对郝问也很欣赏。此外对那三桌筵席中四个想出手之人亦颇有兴趣(事实上只对那三个他提起过的有兴趣。) 冷见愁咕哝道: “一定是‘情况危险’的朋友了。人家全是响当当的人物,人数又多,唉,我以后也不能再混啦;一露面准被活活打死。” 郝问道: “别抱怨,问题还没那么严重。” 矮胖中年人眼睛不离冷见愁。郝问道: “他脸上没有图画,有啥好看?” 矮胖子道: “你不懂,比图画好看得多。” 冷见愁摸摸脸,道: “真的?是不是弄脏了?但至少我知道没有绣花。而男人看男人这种事很恶心,你不觉得?” 郝问道: “你们扯到那儿去了?吴哥一定不是喜欢寻调调儿的人,我可以保证。” 矮胖子道: “小郝,我打赌他绝对已知道我是谁。” 冷见愁道: “你是吴哥。我刚刚才听说一个姓吴的事迹,对这个人我不只佩眼他的狂妄和武功,更佩服的是机智毅力。” 吴哥眼中闪动异采,使他死板青白面孔有了生机。道:“机智毅力从何说起? 但你绝对是天下第一个人作此评论。” 冷见愁:“人能偷‘天女散花剑’能偷‘尼姑’,此人之狂妄大胆及武功不在话下。但如果其中不是别有内情,他在七年来被追捕生涯中怎敢毁了三十五个名家两手之多?毁掉三十五位名家的纪录显然证明他不仅只逃命求生。而是大大的怨愤不平。” 眼见得吴哥郝问都傻住发楞。冷见愁又道“机智是说能逃过无穷尽追捕围攻反操胜算。毅力是说至今沿不屈不挠想打赢最后一仗。” 过一阵吴哥才叹口气,道: “小郝,你可曾注意?我坐下来至今还未见到这位朋友全貌。不是用手掌就用拳头遮掩面部一部分。所以我一直看他,看甚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全貌。” 冷见愁放下手,笑道: “现在,不久你就发觉图画比面孔好看得多。” 郝问轻轻道: “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否则不会泻点秘密以便留住他等吴哥你赶到这里。但却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不普通’得超过我的智慧。” 吴哥道: “命运终于转向我这一边。要不然我也怕挺挺熬不下去了。” 冷见愁似乎完全明白他们对话的含意。他道: “郝兄,你不是想问一个人一句话?问吧!” 郝问道: “叫洲、郝。你的刀可以横行天下。你敢面对任何最厉害可怕船敌人。但你却怕‘感情’么?” 冷见愁深深叹口气,道: “现在我还不知道。将来才答覆好么?” 三个人第一次齐齐举杯,一齐干杯。没有说任何话,已经是不须言语之境界。 郝问压低声音道: “冷见愁哥好眼力,第一个就提到黄衣人。其实那黄衣人是乘坐马车来的,他一定早已跟‘神拳无敌’赵真讲好,故意坐在偏席下首。他带来一名随从,却反而坐于中间主席位。” 冷见愁笑笑道: “有你这对眼睛,吴哥出手时就不至于本末倒置。小郝,黄衣人来历既未查出,我们采猜猜如何?” 他寻忍一下,又道: “第一,此人虽然昂首踞坐态很横。但其实时时会会俯首闭口一下,显然习惯这种动作二,他对极鲜的鱼虾海参等筷子碰也不碰一下。北方有些地方的人不吃水里长的东西,可知此人本籍北方。他的衣虽然很干净却已很旧,鞋袜亦然。可见得此人天生极为俭朴,此是山西人特色。更证明他原籍北方人。第四,他虽然持筷拿匙都用右手,但其实他是左撇子。这一点从他衣带所系之结以两只靴底厚薄之间可以观测得知。第五,此人所练功大与众不问,竟然是以硬功及轻功见长。” 他一口气分析至此,吴哥和郝问都听得呆了。 然后还是吴哥叹口气,道: “无怪有人形容你是‘魔鬼’。除了魔鬼之外,谁能于顷刻间把对手观察得如此透澈?” 郝问亦叹气道: “兄弟观察之下,连口音包括在内,也不过能断定此人从北方来的。但他是左撇子以及擅长硬功轻功却无论如何瞧不出了。” 冷见愁肚子里苦笑一下。你只要不是白痴,而又在“幽冥世界”活上十五年。 又像北京填鸭一样填了二千四百句“秘传”口决。还要烂熟得倒背如流。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物事情观察不出呢? 吴哥道: “冷见愁哥,此人应该如何对付方是呢?” 冷见愁道: “此人显然出身于某一帮会或者门规极严门派。因为他傲岸矜持中却又不免时时女露出俯首闭目以尊敬某人的姿态习惯。” 加上他觉着“概和举动中显示的深厚功力来看,此人在任何帮会门派中都居于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地位。这些资料加起来,你们能不能想出是谁?” 郝问叹声不绝,道: “连一个俯首闭目的动作习惯也透露如许多秘密。将来我永远不笑不说话甚至不睁眼睛,看你还有甚么办法?”当然这话不能认真不能相信。他若是不笑不说不睁眼,与死人何异?谁还要猜测他的来历? 他又道: “有一个人很符合。仙是左撇子,以硬功轻功见长,北方人大概原籍山西吧。 泰山派威震山左名闻天下乃是武林有数名门大派,而他便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姓段名钧。” 吴哥道: “泰山派三大弟子之一的玉晴蜒崔迅前年被我砍断一只左臂。怪不得铁燕子亲自出马南下找我了。” 郝问接着道: “铁燕子段钧虽是泰山派三大弟子之首。但少到江湖走动,声名远不及坐在中间筵席上的师任胡铜铃。在山东省他那特别铜铃声在仇家的耳中等如死亡。” 冷见愁深深凝视中间筵席一个大汉。此人名副其实“山东大汉”,只坐着不着不动就显得比旁人高大一半都不止。冷见愁道: “怪不得铁燕子段钧选中胡铜铃做助手。这个大汉不简单。” 郝问又道: “中间筵席那愁眉苦脸老头八成是“憎富嫌穷”杨贵。如果是他应该坐在上首。 至少应该比‘小樱桃’李香香高一头。但他何以坐在下首?” 冷见愁道: “右边府上那大和尚呢?” 郝问道: “此人现下在江南大大有名,乃是广东曲江南华寺,广州六榕寺以及西湖灵隐寺三大寺林的总住持。你随便打听一下,很少人没听过无嗔上人大名。武林中也恐怕只有冷见愁哥你不知道!” 冷见愁道: “胡说,从来没听过几间佛寺请一个总住持。这话谁能相信?” 郝问道: “信不信山你。但这三大寺林都向外间承认有这么一个主持。又说已云游在外。 除非你敢而又有本事把他抓到那三寺教和尚们认人。否则你只好相信。尤其是拳头在近之时谁也不敢不信。” 但显然很多不怀疑三寺“总住持”这个衍头。否则无嗔上人就不会屈居右席了。 冷见愁道: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有趣。不过吴哥你如果碰上泰山派的铁燕子段钧,最要提防的是他的硬功。泰山派秘传‘石敢当’神功,比金钟罩铁布衫厉害几倍。‘石敢当’神功最高十层,以孔夫子注解易经的‘十翼’分高低层次。这门绝世武学非同小可,先刚后柔,山柔返刚,最后刚柔并济。只要炼到第八层‘说卦’,天下无人能够杀伤。” 郝问瞠日道: “如果段钩已炼到第八层怎么办?” 冷见愁道: “不必到第八层,只要超过第六层‘下叶’,吴哥最擅长的‘天龙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郝问骇然道: “你怎知吴哥练过‘天龙抓’功夫?” 冷见愁笑一下,道: “因为我也练过,所以一望而知。” 他眼光转向吴哥青白没有表情的面孔,又道: “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是同门。我只不过凑巧练过这门功夫。” 吴哥喃喃道: “可惜我们不是同门,不然我将以你为荣,就算被那些竖子鼠辈杀死也可以放心瞑目。” 冷见愁坚决道: “不是同门。那些落叶早已化腐朽为尘土。” 谁也不明白他所谓“落叶”是甚么?化尘土又是甚么意思? 冷见愁又道: “吴哥,可借你身子还太高一点,如果能再矮两寸,就一切不必担心。” 吴哥还好,但都问却几乎骇得跳起身,道: “真是魔鬼,一点不错真是魔鬼。” 吴哥仍然谨慎忍耐问道: “冷见愁哥说我不够矮,是甚么意思?” 冷见愁道: “你显然修习过易容道最高的‘沧桑七变’。你本来高瘦身材,面容也瘦长。 但施展沧桑七变的‘深坠术’,便变成矮胖横面模样,只不过你如果能够再矮两寸。 则气功造诣大大不同。你的“天龙抓”也好,剑术也好都不怕这饭馆内任何人了。” 吴哥楞了一阵,叹道: “你怎能够懂者这么多?小郝讲得不错,你简直不是‘人’。” 郝问却忽然露出喜色,道: “吴哥,咱们快快打发这些讨厌家伙,然后跟冷见愁哥商量一下……” 吴哥摇头道: “这些人不好打发。冷见愁哥只指出一个铁燕子段钧而已。但还有‘憎富嫌穷’杨贵。‘小樱桃’李香香。无嗔上人等等。其实铁燕子段钩再加上胡铜铃之助,只怕威力还要加倍。” 郝问居然连眉头都不皱,道: “我知道,但咱们好不容易才遇见像冷见愁哥这样的人物。吴哥,你别忘记时间无多,时间无多啊!” 吴哥而上虽然全无表情(他施展‘沧桑七变’易容奇术面上永无表情),可是眼中却射出他们黯然甚至可以形容为“凄惨”神色。他缓缓道: “我知道。小郝,难道我会忘记?好,光打发这些混蛋再说。” “最怜费尽心机处,只博灯前哭几回!”难道他凄惨眼色竟是如此?何以“时间虽无多”?又何以须得遇上冷见愁这等人物? 好在冷见愁早已习惯了千奇百怪变幻无常的世事,否则连半刻钟也坐不下去。 吴哥站起身,登时惹来不少眼光。幸而他身材矮矮胖胖,所以谁也不加注意。 冷见愁道: “吴哥,等一等。” 吴哥坐回座位,道: “冷见愁哥请讲。” 冷见愁道: “如果想引开这些人的注意以便安然离开,有很多办法。花点钱找个人扮作你或我,大模大样走过店前就可以大乱一阵了。” 郝问低声喝采,道: “好计谋。只要有一个很像‘天绝刀’冷见愁之人走过,何愁不天下大乱?” 吴哥道: “我虽能忍耐谨慎小心,但绝不欺场。只要把场面摆得公公平,我一定堂堂正正,出手虽死不悔。但目下的场面太不公平,这些人随时随地可以做联手围攻的卑鄙事情。所以我也要朋友助拳。” 郝问讶道: “谁?还有人肯出头帮你?” 吴哥道: “你要不要猜?” 部问眼睛一转,道: “是不是冷见愁?” 冷见愁苦笑一下,如果这刻吴哥开口请他助拳。他知道一定会答应。但为何肯答应?则连自己也凶答不上来了。 吴哥却道: “不是,至少目前不是。”既然只是“日前”,显然“将来”有请冷见愁助拳的可能。 郝问惊讶得这嘴巴都大大张开而居然忘记合拢。但他最佩服吴哥的正是这一点,纵是最恶劣的情势山穷水尽之时,仍然能打得开局面,或者形容为杀出一条血路,吴哥就有这份坚毅力量。 吴哥这回真的摇摇摆摆地走。 冷见愁喃喃地道: “好男儿。我也要问他一句话。” 郝问眼中露出光采。天下芸芸众生能得到冷见愁赞许的绝对不多。他道: “你想问甚么?我是吴哥朋友。” 冷见愁笑一下,道: “现在你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把问题留着问他。” 这时吴哥在门口出现。事实上他瘦削面孔上飞扬的双眉以及瘦长身子,还有一身宝蓝色长衫和眼间一把长剑。简直和刚才矮胖蹒跚形态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但冷见愁一眼望去感到此人是“吴哥” 有好几人惊叫道: “飞天鹞子吴不忍。” 整个大厅堂蓦地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哥身上。 七年来种种残酷诡异传说,老早把这个有渲染成地狱中的恶人。除了各大门派各地名家高手闻风追捕以至吴哥很有名之外。武林中人甚至传说二十年来最轰动最著名的“恶人谱”中也列了“飞天鹞子”吴不忍大名。出于“恶人谱”声名极盛而又甚是神秘,所以凡是传说登载“谱”上的人,无不立刻天下皆知。 此所以吴哥一出现,全厅近百食客(现在已经全部是武林中人),霎时肃静无声,等着瞧那“神拳无敌”赵真对付他。 赵真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平添几分气派。他抱抱拳洪声道: “吴不忍,既然你亲自来了,好像很多话都不必说了。” 吴哥目光扫过全厅所有之人,甚至连冷见愁也觉得似乎曾特意盯自己一眼。这种瞧人方式其实已是武功中一种很高境界,并且亦附带暗藏震慑对方之妙用。 他声音很冷漠却清晰,全厅皆闻,说道: “对,闲话多说无益。反正赵真你摆下三桌逛席所请客人,全是冲着我吴不忍而来。人人都想杀死我好在天下武林扬显威名。” 赵真道: “快人快语。赵某心中有个疑问数年来不得解答,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吴哥道: “不必了,每一个死伤于本人剑下的人,都有疑问但我永不回答。只有赢了我的人才有资格问,我才会回答。” 中间席上几个人站起身,神情冷酷。 吴哥仰天一笑,道: “一个对一个,抑是一拥而上,以多为胜?” 但没有人肯坐下。赵真道: “吴不忍,你随便挑一位。” 吴哥冷冷道: “除非这一个是你们公认可作代表,否则我杀了一个又一个,弄不好一齐出手,我才不上这个当。” 没有人能不承认他此言有理,连赵真自己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但未挑出一个熊代表大家的人亦简直不可能。 因此他道: “这倒是一个难题……” 话声未歇,那个女人(冷见愁称为老婆婆)大声道: “少罗嗦,你这种恶贼淫棍有甚么资格说话?我……” 吴哥的声音接下去道: “似是小樱桃李香香,年纪不大相当漂亮。可惜她水性杨花前后一共已有六个男人。你没有资格骂我。要不要我把六个男人名字说出来?” “小樱桃。李香香登时花容失色,怒声道: “你胡说八道,你故意毁谤我,你不是人……” 吴哥叹口气道: “好啦,不必急成这样子,我不说就是。” “小樱桃”李香香且是气得面上变色,居然也不敢冲出亦不敢再分辩顶应。 三大寺林总住持无嗔上人仰天打个哈哈,展得人人耳股生疼,亦因此人人骇异佩服。他道: “吴不忍,你可知道洒家是谁?” 吴哥道: “你知道你是谁么?” 人人觉得奇怪,吴不忍这一问简直离了谱。人家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无嗔上人道: “别说废话。酒家无嗔上人你听过没有?” 吴哥道: “听是听过。可惜仍然不知道你是谁。因为三年前有人问过一位大大有名的和尚说:“内守幽关,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昏扰扰相,以为心性,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成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浮躯体,日为全潮,穷尽源勃。何以妙明真心能容藏许多物?那大和尚不但不会解示,甚至连这一段经文出自何经(大佛顶首楞严经)亦不知道。” 懂得佛理之人不多,但这些话针对那大和尚甚至指出他是骗人的大和尚之意,却人人皆知。莫非大和尚即此大和尚? 无嗔上人喝道: “你胡说甚么?” 吴哥道: “你自已是谁都不知道,何敢节外生枝提到我?” (要知佛家最中心最精微真理就是“无我”。禅宗参话头往往问“我是谁?” “狗了阴佛性也无?”所以吴哥间无填上人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其实含有深意。 也许你会奇怪怀疑若是“无我”,固然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但却又找“谁”来证得解脱?谁为享佛果?答案有二:一、无我论不是一个哲学主张,而是一种宗教行持之实践方法。也就是“戒定慧”的“慧”,是根本圆满的大智慧,不是我们普通凡俗的差别智慧。二、当你经山“禅定”等行持功夫而得到大智慧即般若。你已超越有限时空,此境界中“你”究竟有没有已不必言说亦不可言说。此是离文字言语名相境界层次,除佛、道、印度教等。犹太教基督教回教此西方宗教系统亦有此种离文字名相的看法。例如旧约载摩西问上帝之名。上帝叫他告诉子民iamwhoiam。(我是自有永有的。)但当然离文字名相境界却不等于如“无我”) 饭馆大厅内气氛相当奇异微妙。本来人人都敌视吴哥,但现在却又有很多人想知道“无嗔上人”,究竟是谁?真是三大寺林“总主持”?他凭什么? 只听吴哥又道: “如果你就是那位大和尚,旁人会不会想到你比我更该杀该死?至少我不躲在袈裟后面装神失鬼,你呢?你做了多少坏事?” 无嗔上人登时象斗败的公鸡似的完全泄了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冷见愁心中叹气忖道,单凭几句话就能够消灭一个强敌连我也办不到。以吴哥这等人物,谁还能陷害他? 突然一阵清越铃声升起,初时人人心中一阵清爽畅快,但马上又感到铃声越拔越高以至耳朵都轰轰而呜。 只见当中席上一个身躯魁硕、浓髯绕头的大汉手举一面铁牌,牌顶有一枚金铃,铃声就是由此发出。 大汉放下铁牌铃声消歇,接着大喝道: “兄弟泰山派胡铜铃,要向吴不忍请教几手剑术。” 吴不忍冷冷地道: “泰山派有两人在此,究竟是你抑是你师叔铁燕子段钧出手?但我瞧作成是两个人一齐上。” 胡铜铃厉声大笑道: “你过得胡某铁牌这一关,当然段师叔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说时已大步行出,当真威风凛凛看来骁勇之极。这种敌手,纵然最不伯死的人也不愿意惹他。 人人都准备起身跟出去参观这场“高手”之战。但吴哥不但不退出,反而下入饭馆大厅。难道他打算在厅内出手拼斗?厅堂地方虽不小,但桌子那么多又人头涌涌,如何能做决斗拼命场所? 胡铜铃亦惊讶停步,道: “咱们就在这儿动手?” 吴哥淡淡道: “如果拼命也要拣地方,只不知动手时还要不要先规定好用什么拳法功夫?若是那么麻烦乾干不必动手回家抱孩子去。” 胡铜铃仰天大笑,笑声震动屋瓦,他身材极是高大加上震耳声音,委实威风凛凛使人震慑。 他道: “说得好。拼命之事那有许多哆嗦的。吴不忍,这一点俺服你,可惜咱们此生注定是敌人,不过俺还是可以敬你一杯酒,你肯不肯喝一杯?” 激越的豪情,对生死视如无物的胆气,谁能漠然不受感动?尤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更易感动。 不知那一个角落先发出喝彩声,转瞬间所有的人都鼓掌喝采。 等采声稍歇,吴哥道: “好汉子,当然值得干一杯。” 马上有两个灰衣大汉站出来,每人手中捧着一只青花碗,高高举示大家。然后各自在附近桌子要酒。 当然谁也不吝惜斟上一碗酒,任何人在这等激越谊壮场合中,别说一碗酒,就算要一条胳臂也会有人奉上。 喝采鼓掌大呼干杯声中,那两名灰衣大汉俱是双手捧碗躬身进奉,这是江湖中人表示尊敬的方式。 但偏偏吴哥一盆冷水泼在每个人心头,他举起左手使所有人静肃无声,然后说道: “胡铜铃,等一等。” 胡铜铃伸出去端酒的手顿住,所以两名奉酒的灰衣大汉依然躬着身子双手捧碗。 吴哥又道: “我不认识他们,你呢?” 胡铜铃道: “我也不认识。” 吴哥道: “既然如此,这两碗酒想必没有问题。” 胡铜铃不悦沉下脸道: “当然,为什么会有问题?” 吴哥道: “很好,我们换着喝,你喝我的我喝你的。” 如果那两碗酒有问题,胡铜铃必定不会那么生气,做亏心事之人就算很会演戏,到时也必定打个折扣。 胡铜铃生气得满面通红,洪声大喝道: “酒拿来,俺通通喝。” 喝声中一手已夺过面前一碗,一口就喝光。 接着应该轮到喝下吴哥那一碗酒,那灰衣大汉应该立刻把酒送过去,如果胡铜铃喝下没事,这碗酒已足以大大羞辱吴哥一番。 但灰衣大汉却愣住不动,似乎形势突然使他一时不知所措。 吴哥一伸手便把酒碗拿在手中,冷笑道: “这一碗酒学问大得很。如果干干净净全无问题,我吴不忍不免被天下英雄叽笑,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我毫不尊重又不懂得英雄气慨为何物。但是……” 他停口转眼四瞧,此时全厅寂然,就算细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即使是最老奸巨猾之人,事到如今亦绝对忍不住要听听他底下还有什么议论? 吴哥道: “但是万一此酒有问题,胡铜铃就算用长江之水也洗不清,我意思是说,如果有人想陷害泰山派威名,这是一石二鸟最高明手法。” 谁也想不到吴哥忽然扯到有人“陷害”泰山派的题目上去。一时都不知该怎样推论思考才好。 胡铜铃怔一下,洪声道: “吴不忍,俺不明白你的意思。” 吴哥道: “很简单。我吴某仇家遍地,用任何手段暗算我之人既不少亦不稀奇,而你泰山派威震中州数百年,谅也有些仇我怨。所以这一碗酒……” 听见他一松手,青瓷碗乒乓一声碎裂,碗内之酒流溅一地谁也收不回来。 他向那灰衣大汉拱拱手,道: “得罪了。但如果你不知不觉被人利用,想必亦将有一番麻烦。” 灰衣大汉膛目些舌退开,这等风云诡变的局面的确不是一般人能顺应自如的。 吴哥又道: “吴某今日这一场请泰山派高手铁燕子段钧及胡铜铃两位指教,别的人以后再说,这话有没有人不同意?” 当中筵席有人应道: “老夫不同意。”声音苍老而又无精打采,原来是“憎富嫌穷”杨贵。 小樱桃李香香也叫道: “我也不同意。” 这个尚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在江南的确很有名,知道而又畏惧她悍泼毒辣手段的人真不少。至少此厅百余武林人物中,有一大半以上绝对不敢招惹她。 第九章 神拳无敌 吴哥望住杨贵,道: “你是‘憎富嫌穷’杨贵么?老实说你数得上是江南武林名家,你我迟早非会一会不可。” 杨贵依然那副愁眉苦脸,道: “现在,老夫不赊不欠,也最恨人赊欠。” 吴哥道: “现在不行,因为我现在既不富亦不贫。” 杨贵皱眉道: “吴不忍,就算你武功很好,足以横行天下,也不要太自傲自大。” 吴哥道: “你和小樱桃李香香今天都不准出手,任何人都不准,只有铁燕子段钧和胡铜铃可以。” 七八个人拍桌子跳起来。 主人“神拳无数”赵真朗朗大笑一声,说道: “任何人都不准?谁下的命令?” 吴哥道: “我!” 没有人肯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话简直小孩子开玩笑。但吴哥绝对不是小孩子,她既能列名“恶人借”,已铁定是“人物”(不管好坏)。而“人物”岂可不负责任胡说八道?他莫非神经有问题? 场面有点乱,赵真极力劝大家冷静应付,所以才没有人冲过去做成更大混乱。 郝问苦笑道: “不知道吴哥弄什么玄虚,但这一手却很不高明,他为何这样做?” 冷见愁道: “我看法与你相反。吴哥这一手高明之至。” 郝问道: “高明?等一下变成一团向泥之时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冷见愁道: “等一下没有人敢违抗他命令时候才确加有题呢。” 他忽然站起,又道: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厅中乱糟糟闹哄哄,所以冷见愁出去无人注意。 郝问却徒然担多一份心事:“冷见愁此去会不会回来?他是否不想出手帮吴哥才借机溜掉?” 赵真内功充沛的一声大喝使全厅静下来,只听他洪声道: “吴不忍,大家觉得价钱的话很荒谬,你身体还好吧?有没育发高热?” 吴不忍道: “没有,我好得很。不过……你们却好象不大妥。不信的话赶快运功行气瞧瞧。” 众人一阵骚乱,但迅即肃静无声,只要功夫还到能运气内视程度者莫不赶紧凝神运功。 在席上黄衣人突然问道: “胡铜铃你有事没有?” 胡铜铃没有立即回答,“憎富嫌贫”杨贵忽然跌坐椅子上,看来更为愁眉苦脸叹气道: “老夫中毒啦!跟着咚咚咚几个人坐回椅子上,是赵真李香香以及无喷上人。 胡铜铃道: “段师叔,俺没事。” 然后席上其他人才纷纷表示都不妥当,真气越提聚越散弱,动手简直作不可能,最担心的是知如何方能解此毒。 黄衣人也就是泰山派燕子段钧站起身,说道: “吴不忍你手段高明之至,又有英雄胆识胸襟,段某佩眼。” 吴不忍道: “好说了。” 席上一个大汉怒声道: “吴不忍使用下毒暗算手段,算什么英雄?” 小樱桃李香香也接口道: “对,虚风兄说得对,使毒暗算乃是卑鄙手段。” 铁燕子段钧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 “吴不忍眼见此地有数十名高手等候他,若不使点手段,难道送上门让大家围攻不成?他事先选定对手只要求公平决斗,所以段某和胡铜铃全然无事,如此英雄胸襟以及高妙手段,段某不但佩服,而且自叹还有未及。” 他停歇片刻,眼见没有人能反驳反对,便又道: “敝派与吴不忍仇恨甚深,可能因此之故吴不忍选中敝派,但吴不忍请听明白,段某虽然私心佩服,无奈师门仇恨在先,我若是不能独立取胜,敝派之人决不肯坐视让你得意离去,换言之,敝派今日不惜用任何手段对付你。” 吴不忍道: “我敢走进来就不会怕,但还是要多谢你事先说明。” 无嗔上人大声道: “吴施主,你用哪一种毒药?你想杀死我们这许多人?” 吴不忍冷冷道: “我这种毒药厉害之极,无色无味无臭,放在酒菜中任你是老练江湖也不能发觉,中毒之后全无异状。但若是提气运功想杀人问题就来了,你很快就发觉真气内功越来越弱,你说厉害不厉害?” 无嗔上人大声叫道: “厉害,你手段真高明。酒家非常佩服,但你是不是想毒杀我们呢?”这个大和尚口才不错,面皮亦厚,当众大拍吴不忍马屁,可以连眼睛都不眨。 其他的人亦不怪他,甚至恨不得帮他多拍几句马屁,因为人人都想知道“会不会死”? 赵真道: “吴兄,清说一句是生是死我们认命。” 闷葫芦若不打破的确万分难过,碰上急性子的人简直比死还难过。 吴不忍一点不急,因为他根本没有“急”的理由。 他冷漠如故,道: “段钧,你泰山派来了几个人?打算出手的又是几个人?” 铁燕子段钧道: “来了四人,必要时都会出手。” 胡铜铃抱拳道: “佩服。” 这句“佩服”很多人不明白,看来那段钧会说过泰山派之人将不择手段对付吴不忍,而吴不忍从这句话就知道泰山派来的不止两人,所以胡铜铃再说一次“佩服”。 席上一个面型及颜色有如红熟蟹盖的中年大汉道: “泰山派的段老师和胡师兄,请瞧在赵真兄和大侄儿份上,问问吴先生这毒可有得解救?” 所有人对吴不忍的称呼越来越尊敬,如此发展下去,不久吴不忍就将几成“忍老”或“忍公”了。 吴不忍道: “不必麻烦他们,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日日醉’韩茂么?以你的声名身份自己问我就行啦!” “日日醉”韩茂面子大大有光,喜道: “吴先生过奖啦,你肯赐答,兄弟日后必定想法子报答。” 吴不忍道: “我不公开回答,若有人想知道甚至想得到解药,到那边角落去。” 此言一出,三席二十四人除了段钧胡铜铃不算,都涌到吴不忍所指的右边角落,此外其他的食客也有七八十人涌过去,只剩下二十余人还留在原地,但转眼间余下的人也起身挤入人堆,谁也不敢落后。 饭馆的大厅相当宽敞,近百人都挤在右角便显得空荡荡好大一片地方,但亦很滑稽。吴不忍好象魔术师一下子把情势弄得说不出的乱,甚至敌友难分。 吴不忍一脚踢中侧边的桌子,桌子滑开又碰到另一张,这样一脚就等于踢开两三张桌子。胡铜铃一望而知他的用意,也施展出腿上功夫,砰砰铺匐不消几下当中的饭桌都到了墙边,于是当中腾出一片空地,没有人亦没有上果椅阻止。 铁燕子段钧突然象光影闪动快得简直看不清楚,已经挺立吴不忍面前,抱拳道: “吴不忍,这一场你我单打独斗,如若五十招之内不分胜负,胡铜铃便要出手。” 他那张呆板四方的面孔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道: “我不知道希望你赢的好抑是我赢你好,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位英雄人物,唉……” 一声叹息大有为时已晚吾欲无言之意。吴不忍水为惕凛,眼睛转扫只见人丛中只有赤问而不见冷见愁。 莫非冷见愁才是真正对付我的人?如果是冷见愁,当然变得十分悲观绝望。但如果不是他,只怕泰山派会大大意外,只是冷见愁此刻为何不见?他到何处去了? 会不会再露面现身? 墙角虽然挤满了人,但赵真等二十余人都在最前面最当眼位置,无嗔上人大声道: “吴施主,务请动手前给大家一个交待。” 小樱桃李香香嘴巴也软了,叫道: “吴不忍,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呀。” 吴不忍举后要他们静下来,那些人居然都很听话,马上不言不动等他开口。吴不忍道: “我平生十分谨慎,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但今天却决定作一场豪赌。” 没有人明白他说什么?你谨慎也好豪赌也好,关大家什么屁事?目前大家只关心‘下毒”之事,只想知道性命保得住保不住。 吴不忍又道: “我本想挑选你们之中几位帮我一臂之力。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泰山派有四个人之多,我也找几个帮忙不算丢脸,以我想法诸位当中一定会有人肯帮我。” “帮忙”只不过说得好听,事实却是为了解毒为了活命,谁敢拒绝吴不忍的请求?哪怕泰山派威名赫盛,但毒药威力在近而泰山派在远,目前那是一定拼命帮吴不忍无疑。 胡铜铃刚刚怒喝一声,段钧已举手阻止他说话。段钧道: “胡铜铃,别忘了咱们的敬佩,你当然也知道,任何人对朋友敬佩易对仇敌敬难。吴不忍既然能杀咱们佩服敬重,甚么话都不必说。” 段钧只有三十来岁,胡铜铃已进五旬,但胡铜铃却显然出自内心尊敬这位师叔,躬身应道: “师叔说得是。”宽阔的嘴巴登时紧紧闭住,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已下了毕死亦不开口的决心。 很多人(当然都是走江湖武林人物)不禁泛起满腔惊佩羡慕之情。段钧能够如此尊重“仇敌”是何等心胸风度?而吴不忍竟能使“仇敌”当众表示敬佩,当然更了不起,显然远远超过寻常江湖道的名家高手了。 吴不忍道: “泰山派此次倾精锐之师南下,若以眼前段钧胡铜铃两位而论,本人可能已过不得关,何况尚有两位未会露面?看来本人今天想活着出镇大非易事。” 无嗔上人接口道: “吴施主别行动出手,这儿还有一大堆人等你赐下解药。” 无数人附和这话,登时嘈吵不堪。 吴不忍作个手势,每个人好像喉咙忽然被人握住,所有嘈声一下子全都消失。 吴不忍道: “我决定不必各位帮忙,至于各位所中之毒,我自有安排,在下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等我与段钧他们解决问题。不论输赢生死,各位都必会独得解药。” 一百人中至少有八十人心生疑惧,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肉在咀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余地了。 胡铜铃退开十余步,铁燕子段钧则大步走到吴不忍面前,解下腰间佩刀,道: “我单刀不甚高明,你可别上当。” 吴不忍也拿出长剑,道: “我知道。只不知你‘石敢当’神功炼到第几层?” 天下知道泰山“石敢当”神功之人不是没有,却已很少很少,而能够问出“第几层”的话,当然是行家,当然更少,简直绝无仅有。 段胡二人面色都为之微变。段钧道: “你看呢?” 吴不忍道: “我看还未到第八层‘说卦’,但却有可能已还到第六层‘下紧’。” 段胡两人面色不但变而且泛白,内心的震惊一望而知。 “冷见愁真是魔鬼”,吴不忍心中浮起这句形容词。 仅仅引用他说过的资料,一句话就足以把泰山派盛名满天下的两位高手骇得变颜变色。这种三领不敢说“绝后”,但“空前”已是定论。 段钧抱刀为礼,道: “吴兄这眼力敢说天下第一。这样说来家师兄玉晴蜒崔迅败于你剑下不算冤枉。胡铜铃,咱们一齐上去。” 胡铜铃应声有如响雷,道: “是!”两步就到了吴不忍后面,举起铁牌。 铃声忽振,竟是胡铜铃先攻。铁牌挟着重如山岳动道直砸后脑。吴不忍刚斜闪五尺,段钧的单刀宛如一道精虹迎面搠到。 段钧外号“铁燕子”,身法之迅快诡奇果然有如燕子。他霎时连攻三刀,刀法平平,但身法却诡变无穷,使人有眼花撩乱之感。 胡铜铃身高手长,铁牌十分沉重,招式不快刚猛无比,每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威,他的。缓猛。居然和段钧的“诡迅”配合恰到好处。 吴不忍长剑连续洒出朵朵剑花,全身上下保护严密无比。胡铜铃那么劲涌沉猛的铁牌每次碰上剑花,登时卸滑一旁。 对方只不过激斗了二十招左右,屋角众人前排那二十二个名家高手无不骇然变色,暗自忖度自己独斗吴不忍时情况如何,而且往后后结局又如何?看来他们一定都抱悲观态度,结论必是很不利甚到送了性命。所以他们的面色越来赵难看。 忽见吴不忍和段钧都飞上半空,竟然刀来剑信拉了五招才落地。任何人自问本身经功最多不过能在空中换一至二招,所以又发现“飞天鸽”“铁燕子”外号绝对没有起错,他们在空中的确象鸟类一样飞翔。 那胡铜铃每逢挥牌箍扫,铃声就震耳欲聋。因此有很多人奇怪他铁牌上一枚金铃怎能发出那么巨大可怕声响? 但直到现在为止,根本还无人知道吴哥不敢施展“天龙抓”功夫,亦因此段钧的“石敢当”神功显不出威力。 不过段钩因此反而吃亏,因为吴哥“剑术”远远高过他的刀法。段钧亦万万不能凭仗“石敢当”神功硬碰他的剑。故此除了以轻功抵消吴哥轻功之外,大部分主力军反面是落胡铜铃身上。 那胡铜铃的确有真才实学而且天赋异禀,两膀神力无穷。他铃声是由真为激发,所以震耳欲聋,增添无限威势。 挤在角落上百人之中,很多都不知道希望那一方获胜才好。他们心情很矛盾,论道理当然吴哥败亡最好,也一了百了,但吴哥精妙空灵满天飞一剑术,又是以一敌二,又掌握着“解药”秘密,几种理由亦使他们觉得不想吴哥落败身亡。 看来那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胡铜铃的咤叱有时还高出铃声很多,屋瓦亦为之簌簌震聋。 突然“当”地大响一声,之后人人耳朵都大为清静。原来胡铜铃的金铃因内力激太甚忽然爆裂为无数碎片。 段胡二人一直占了七成攻势,所以他们很容易跃出战圈。 吴不忍压剑默然注视他们。 段钧叹气,道: “胡铜铃,你已用尽全力,但咱们还是无法取胜。” 胡铜铃躬身道: “是,再战一百招一千招,弟子亦不过维持如此局面而已。” 段钧道: “若是只能维持局面,迟早呼应不及露出破绽。咱们非死创伤!” 胡铜铃愤然道: “咱们行走江湖终于亦难免有这一天,若是输败于这等剑术大家剑下,方无憾恨,你说是也不是?” 段钧道: “吴不忍,我很不幸遇上你,使我一身所学只能用上一半(石敢当神功派不上用场)。胡铜铃今日若是与你单打独斗,亦早日伤败于你剑下。” 吴不忍道: “我想你一定还有话告诉我。” 段钧道: “对。敝派还有一种武功,天下知道之人可说绝无仅有。据说只于三十多年曾施展过一次而已。这门武功何以如此秘密又不轻易施展呢?原因很简单,一是这种武功一个人不能施展,二是很毒辣对人对已都没有好处。” 吴不忍道: “莫非贵派今日准备在吴某身上施展这门秘功?” 段钧道: “我说过对付吴兄将不择手段,请勿见怪。” 此时人丛中的郝问忽然发觉冷见愁站在旁边,竟不知他几时回来更不知他如何能全不引起别人注意而挤到自己身边? 冷见愁向他挤挤眼睛,轻声道: “别怕,吴哥死不了。” 郝问本来算是很沉得住气的,但生死事大,泰山派又是天下武林有数名门大派,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当下忍不住悄声问道: “你晓得是什么功夫么?” 冷见愁道: “当然晓得。凡是三十年前发生过之事我无有不知。但以我看来泰山派当不足处,最可怕是赵真李香香杨贵乱七八糟二十几个名家高手一齐围攻。” 郝问来不及再问,因为饭馆门口出现两人先走过来,最令人惊奇是当先之人竟是个女子,蒙着面纱,竟看不出年纪大小。浓郁香风投送众人鼻中,后面之人便是那衣着神气都似大爷的马车夫,年轻的面上全无表情。 这两人来势诡异,搭配得亦极之扎眼,全厅过百人居然不闻声亥之聋。 蒙面妇人在吴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纱后面透出涩涩声音道: “这汉子就是‘飞天鸽子’吴不忍么?” 铁燕子段钧应道: “他就是吴不忍。”虽然他没有躬身行礼等动作,但人人听得出他声调中含有相当尊敬意味,显然这个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辈份相当高。 蒙面女人道: “连你和胡铜铃联手都赢不了,吴不忍的确名不虚传,亦怪不得当年峨嵋的六道轮回大关被他攻破。” 没有人听过峨嵋派“六道轮回大关”名称,所以更无人得知内容。 吴哥却微微变色,抱拳道: “芳驾慧眼高见天下无双,吴某佩服之至,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人与人之间终得有个名字以便称呼。” “我平生最爱读的书是‘山海经’,我足迹也曾历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声‘山海夫人’我就很满意了。” 她自称“夫人”,却无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发也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终身伴侣? 吴哥道: “多谢山海夫人赐告。只不知道这一位是谁?” 那马车夫不论前着神情都大异常人,所以没有人觉得吴哥这一问是多余的。 山海夫人道: “他姓余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无虑千百,有些人并属两家甚至三家亦不稀奇。 吴哥问道: “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 “南海水晶门你听过没有?” 不止吴哥连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近三年来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声名甚盛,最轰动一件事是一夜之间毒杀了广东五风门上下七十五人,据说不但没有一人漏网,连死亡时间亦一样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恶的门派任何消息都特别传得快,人人都喜欢谈论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门三年之间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 “吴不忍,你们动手经过我都看见听见。你的确是值得尊敬的敌人。因此我有个建议,也可以说是有一条路让你走,否则白白掉了性命,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她口气好象吴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时候随心所欲要毁就毁。 吴哥居然不生气,道: “吴某愿闻其详,”山海夫人道: “你的轻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钧不相上下,不过你和他路数不同,段钧擅长在空中盘旋转折灵活如燕子,而你却可以一泻千里既高又无。” 吴哥不能不承认她的评语,道: “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 “你帮我办一件事,要飞渡一处绝险之处。如果你跌死了无话可说,否则我担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笔钩销。” 吴哥沉吟考虑,屋角众人居然没有反对或任何议论之声。因为他们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却绝对不敢得罪任何时候地点都能杀人的“南海水晶门”。此外他们现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说不定竟是救星?总而言之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得罪就对了。 铁燕子段钧面色忽然变得难看,道: “夫人敢是要他飞渡‘鹰悉壑’,咱们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绝对可以越过。”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见,但声音变得很冷,人人听得出,她的话也很不客气,道: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以段钧的地位声望,居然被她当众斥责不敢还嘴,可见得山海夫人绝对不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内情。 吴哥眼睛一转,这回看见冷见愁,还看见他的手势。 他微微一笑,道: “谢谢你给我另一条路,但我却是骡子脾气不识抬举。山海夫人请你想想,如果我答应了,不但泰山派无数高手寝食难安而又愤愤不平,连下在场的一众江南名家高手也觉得不知所措,至少他们若是出手对付我的话,却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冷漠刺耳,道: “你只要说一声不干就够,废话何须多说。” 吴哥怔一下,才道: “你虽无礼,这话却也很对。” 山海夫人道: “好,我立即出手解去此地所有人身中之毒。吴不忍,我们不必动手对付你,这么许多人就足以把你分尸了。” 无嗔上人第一个大声道: “洒家定必全力一拼。” 其他的人也纷纷高声表明愿意出手,刹时间吴哥已陷入重围。而心理遭受的压力比实际上沉重百倍。 山海夫人一举手,众声俱歇。 只听她道: “奇怪,吴不忍你难道很想死?因为我竟不能发现你惊惧或者烦乱的表情。莫非你真的活得不耐烦?抑是以为我不能解去他们所中之毒?” 吴哥微笑一下,道: “你好象很有恃无恐,为什么?” 吴哥道: “听说冷见愁已来了。” 所有的人更静肃倾听。 山海夫人道: “冷见愁?这几个月来江南到处都听人谈论他。他真有那么了不起?” 吴哥道: “当然,他的武功学识固然了不起,却仍然是人,可是论到他的心胸气魄和智慧,他不是人。” 山海夫人讶道: “我听过,有人叫他‘横行力’,有人叫他‘魔鬼’,他不是人难道是魔鬼?” 吴哥很严肃道: “就算不是神也一定是魔鬼,决不是人。” 大厅内有片刻极度寂静。“冷见愁”的名字的确有如符咒具有无限魔力。只要一提起冷见愁的名字,所有局势场面必起变化。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难以说明,如此变幻难测。因为“冷见愁”的真人居然远远不及他名字那么有魔力。 冷见愁忽然走出去(这时还无人知他是谁),以致赵真杨贵等一众江南名家高手急得眼珠快突出来,他们以为冷见愁只是小角色,但却可能搅乱大局,使山海夫人不肯出手解毒岂不大大糟糕? 吴哥已得到暗示,装出不认识样子瞪住冷见愁。 山海夫人以及段钧胡铜铃还有余凡当然不认识冷见愁,亦都睁大眼睛看他有何行动。如果冷见愁不是有一种特别气度,如果他不是迷迷蒙蒙人老是瞧不清楚,他一定马上获得很不礼貌的遭遇。 冷见愁欠欠身道: “山海夫人请了。” 山海夫人鼻孔中唔一声,道: “你是谁?”这个问题正是人人都想知道,尤其是那冷漠自傲的余凡又加上一句:“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 冷见愁笑一下,道: “我当然知道,但你呢?你恐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你可曾想过当你活在世上,以何因缘得以‘活’在这世间?你又因何要活着?为了名?为了利?抑是为了杀人?” 他虽然一下子把话题扯到三千里路以外,但却无人泛起胡说无道理之感。 是不是每个人总有些时候会想到这些问题?纵然由于没有答案而不去想它,但一旦触及时却不免感到熟悉而且不意外? 余凡一。时怔住,山海夫人发出悦耳的格格笑声,道: “你是谁?我猜一猜好吗?” 冷见愁道: “你知不知道那边将近一百个人的处境都很危险?因为他们所中之毒,绝对不是你想象及判断的那一种,如果你解救不得其法,只怕近百人性命将葬送你的手中,你相不相信?” 大厅内马上嘈吵不堪,连赵真等那么老的江湖,亦不禁色变和流下冷汗,性命终究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条,岂能不大大惊骇。 山海夫人一举手,顿时寂静下来,虽然后面尚有一些人变论之声未歇,但也立刻被别人提醒制止。 这个人一出来果然乱局势,赵真等人不禁恨得牙痒痒。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小心指出山海夫人不能解毒一事真是实情,则大家对他当然应该只有感激。 山海夫人道: “你说我解不了他们的毒?真的?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 冷见愁道: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余凡道: “夫人,这斯一副招摇撞骗的样子,句句话唯恐语不惊人,待门下拿下这斯便可问出他的来龙去脉。” 山海夫人道: “不要鲁莽。此人的风度气概大异凡俗之士,而你居然看不出来,日后记住多多训练观察力。” 余凡躬身道: “门下记住了。” 山海夫人道: “咱们言归正传,我说我解得这些人所中之毒,你却认为我不行,对不?” 冷见愁道: “正是。” 山海夫人道: “好,咱们先较量这一场,不过余凡说得也对,万一你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人,我却如此容易上了你的当,将来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 冷见愁道: “我明白,尤其是你个人事小,泰山派声誉声大。这儿有百数十位江湖名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人人听了都很舒服,尤其是段钧胡铜铃,因为山海夫人虽然属于帮助泰山派之人,但她已说出“南海水晶门”,显然她代表南海水晶门比泰山派份量多些。 冷见愁又道: “我保证讲几句话令你相认我并非招摇撞骗,又说不定再多说几句话竟能使夫人率从离开,不找吴不忍的麻烦。” 吴不忍道: “若能如此阁下真是神乎其技了。” 冷见愁道: “老吴你别高兴得太快,落在我手中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山海夫人连连摇头,道: “我不信你有这等本事,请快说!” 何止她一人心急想知道,简直凡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急得伸长脖子竖起了耳朵。 冷见愁道: “泰山派扬威中原数百年之久,除了吴不忍提过的‘石敢当’神功,另有一宗秘艺举世都不知道,但碰巧我却知道,称为‘万劫沉沦毒蜂刺’,对不对?” 段钧胡铜铃以及余几都骇异变色,因此这个问题根本不必回答了。 冷见愁又道: “如果这根毒蜂之刺是余凡的话,别忘记你刺人之后,自己亦象毒蜂一样失去毒刺而死。” 天下任何武功若是一击之下与敌人同归于尽,自然具足,最毒辣最可伯几乎无可抵挡的威力,这道理凡是练武之人无有不知。 人人心头尽管震骇,却无议论之声,请问谁不想赶快听听泰山派如何回答呢? 山海夫人道: “你所说的可能对,亦可能不对,但既然你说得出‘万劫沉沦毒蜂刺’名称,你已证明不是招摇撞骗而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段钧等人骇异之色兀自未消,可见得冷见愁的话的确极有深度极有冲击,而凭良心说在场近百武林之人竟无一人听过什么“万劫沉沦毒蜂刺”之名,连名字也未听过,当然更不知道内容了。 冷见愁伸手指住赵真等人,道: “那一位肯出来现身说法?我说山海夫人解不了你们身上之毒。” 他的话简直开玩笑,谁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此事?当然没有回答,除了两三人不好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极力不着痕迹地缩入别人后面。 冷见愁手指来指去,最后停在郝问身上,大声道: “喂,你过来,我包你死不了。” 郝问硬起头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冷见愁,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认识他。 冷见愁道: “山海夫人,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 “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顶。” 郝问仰头张望,但屋顶与平时一模一样,实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讶异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脑袋一阵晕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冷见愁冷冷地道: “据冷见愁说,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话声个个字送入全场之人耳中,这话居然是“冷见愁”说的,更使人吃惊注意。 无嗔上人急忙大声道: “是哪三人?冷见愁的话必定靠得住。” 冷见愁道: “他说第一个是施毒之人,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绝对错不了,第二个是冷见愁本人,他恰好有这种解药,所以好象不足为奇,第三个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烂’李碧天。” 绝大多数人俱不知“海枯石烂”李碧天是谁,互相讶异低问时不免发出嗡嗡语声。 冷见愁声音盖过他们,既清晰又有力,道: “李碧天的下落当世已无人得知,所以除了冷见愁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赵真洪声道: “阁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现在落脚何处?” 冷见愁道: “不知道,因为这一派的下毒专家有一条惯例。出手之后必须尽一切能力远走高飞,不许回头,所以他现在已到了什么地方,恕我无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所以无人对此感到讶疑。 山海夫人道: “你怎知我不能解众人之毒?” 人人都紧闭嘴巴等听冷见愁回答,这是关系本身生死的大事,谁敢大意谁敢胡乱说话? 冷见愁笑一下,道: “因为我就是冷见愁。” 所有的人好象忽然变得麻木没有思想反应,全都呆了。 这种气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乱。世上居然有人光是报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这般惊诧或倾倒,真的会有这种事情?这个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难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还是吴哥先开口说话,道: “原来你就是冷见愁,久仰久仰。” 冷见愁道: “吴不忍,听说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又偷了一个女弟子,可有此事?” 吴不忍道: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冷见愁道: “不知道。你先说,我一定从实奉答。” 吴不忍缓缓说道: “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过,可是动手之人是我,主谋却不是我。” 冷见愁道: “你肯承认动过手,这话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谋之人是谁?你为何不说出公诸天下?” 吴不忍叹口气道: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来任我如何访查,仍无丝毫线索。” 冷见愁眼睛一转望住“憎富嫌贫”杨贵,问道: “杨贵,你是见识广之人,你认为如何?他有可能不知主谋就贸然听令动手么?” 杨贵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应道: “有,我可立刻说三个故事,都是真实故事证明世上的确有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诡奇变幻其实何止如此,所有走过江湖之人都相当了解。 杨贵又道: “如果那一个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枉欺骗,那才是奇事。” 吴哥叹口气道: “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当众说出‘冤枉’二字。冷见愁,哪怕你等一会你亲手杀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冷见愁蹲低伸手拍拍郝问面颊,说道: “山海夫人,请问‘十步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显然怔一下才道: “差不多,但据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的传……” 冷见愁道: “不对,没有失传。” 他站起身时,郝问也打着呵欠然后跳起。 冷见愁道: “朋友,走吧,这儿没你的事。” 郝问不但听话而且跑得很快。 冷见愁这时慢慢解开手中长形包袱。正如众人所料出现一把皮鞘古上是却嵌有珠宝的长刀。“天绝刀”,人人此时一望而知,有些甚至叫出声。 冷见愁左手抓刀,缓缓平伸,态度动作严肃冷漠。 吴哥忽然觉得他站在当中竟是多余累赘。他发现局势变化得微妙奇异,居然使他由当事人变成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于是他无言走到一旁,连“抗议”也没有机会。 山海夫人道: “余凡,取我兵器来。” 余凡道: “是!” 但他却没有马上照办,凌厉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冷见愁。又恭声道: “夫人,您八年来以付任何强敌都未动用过兵器,难道……难道冷见愁真值得你破戒?八年心血竟为他付诸流水?” 段钧泛现惭愧神色,道: “弟子无能,连累夫人非取用兵器不可,唉……” 胡铜铃问出人人想知问题,道: “夫人何故八年来都不用兵器?无怪晚辈要根本不知道夫人使的是什么兵器。” 山海夫人道: “这是我私人一个小秘密,本来值不得向外宣扬。但你既然问起……那只不过我八年前心高气做用这件兵器伤了一位故人,所以我想永远不再动用兵器。聊表心中歉悔之意。” 胡铜铃惊讶道: “八年前?那人是不是少林寺微尘大师?” 人人睁眼耸耳等着听取答案,只因微尘大师非同小可,乃是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武林几乎无人不知。 如果这神秘的“山海夫人”竟然能伤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微生大师,岂不是几乎可以横行出入少林寺?她的武功造诣岂不是无可思议测度? 凭良心说象赵真李香香等一众江南名家,虽然个个相当自负。但是谈到少林寺七大高手,可不同有一个狂妄得自以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当然更不必谈到“击败” 少林七大高手这一层了 山海夫人虽然没有当众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道: “余凡,取我兵器来。” 余几迅即奔出,从马车取来一具金光籼烂耀眼的“琵琶”。 金琵琶上还绷着弦,山海夫人一拿在手中,顿时发出了悠扬“铮铮”之声,可见得这面金琵琶平时可以弹奏。 冷见愁姿式分毫没有变动,仍然左手拿刀(加鞘)齐胸直直伸出,人亦挺立不动。只有三四个有能感觉得到了奇怪变化。因为冷见愁好象连刀带人溶入整个环境中,他的人与刀明明“存在”,却似乎根本“不存在”。 山海夫人只用一只手拿着金琵琶,居然又发出了“铮铮”声,跟用手拨弄弹奏一样,声调音韵凄怜悲凉,深深透入每个人心中。 胡铜铃突然咤叱一声,宛如霹雳,声势之威猛竟使很多人骇得跳起。 山海夫人道: “好极了,我本来想到可异你的金铃震破不能配合琵琶韵调,谁知你的叱喝更有味道。” 段钧道: “胡铜铃天生神勇,他的吼啸昔日在泰山足以骇退猛虎,他的铁牌想来亦可抵挡冷见愁绝刀一招或两招。” 胡铜铃道: “如若冷见愁右手天绝刀有人抵挡,他的左手交给弟子。” 山海夫人居然沉默不语,显然隐入沉思中。 任何人包括赵真杨贵李香香等名家高手在内,无不感到这一场拼半即不合常理,而且阵阵惨厉凶杀之气使人心胆寒栗。 那种种杀气使人深切了解凶险的程度。 可是为何泰山派精锐高手竟在阵前商谈杀敌之道?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冷见愁听见?不怕他找出应付方法? 但假如有人能分心转眼看见吴哥表情,必定又觉得奇怪。吴哥这时的表情大致上属于安详坚定冷静具有信心。 似乎他不但测得透双方的胜负大势,甚至叫他换下冷见愁,好象亦有应付把握。 只听山海夫人道: “段钧,以你的身份眼力,莫非瞧不出冷见愁十指都有特别功夫?”段钧应道: “弟子知道,但只要不碰上天绝刀,便有几分胜算。” 冷见愁直直伸出的左手缓缓收回,天绝刀斜抱胸前,姿势极为自然闲散,就象我们平常人抱着几本书一样。 此一姿势最特出的地方正是“自然”“闲散”。任何武功招式只要有应敌打算,必有防御或进攻迹象气势。 但冷见愁没有,好象真的完全忘记面前的大敌,忘记一切急执凶杀。 山海夫人忽然围绕冷见愁行了一圈,衣裙飘举,动用如行云流水,舒畅潇洒。 她道: “段钧,咱们处境越来越凶险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段钧道: “弟子亦有此感觉,但他亦何尝不是处境越发凶险?” 山海夫人沉重叹口气,叹气声全厅皆闻。 显然她内心忧虑沉重得很难形容。 段钧沉着如故,道: “夫人,咱们泰山派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光明坦荡铁铮铮好汉。纵然万分凶险亦不畏惧,夫人尽管下令,不必烦虑。” 吴哥忽然插嘴开口,说道: “段钧,你错了,山海夫人是因为你说不出何以越来越凶险缘故而叹息。” 没有人觉得吴哥不该插嘴,事实上他所站立位置突出于众人前面,早已令人感到他根本与众不同,所以亦有描嘴说话资格。 段钧茫然道: “是么?” 胡铜铃突然仰天长啸,声调威猛中含蕴阵阵悲凉。 虽然震得人人耳朵嗡嗡鸣声,奇怪的是竟没有人怪他不该悲啸。 为什么?莫非每个人心中隐隐感悟某种微妙道理? 金琵琶亦发出“铮铮”数响,在震耳悲啸中居然清脆了亮而又不失凄怜悲凉之致。 使得每个人心头无端涌起汹涌波涛,无端闪现许许多多的回忆和疑问。 “虚名”“金钱”“意气”值得冒生命之险换取?“生命”究竟有何意义? 啸声琵琶声片刻间便停歇。 山海夫人道: “吴不忍,我有两个问题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吴不忍道: “在下自当掬诚奉答。” 山海夫人道: “谢谢你。第一个问题,今日之事本系因你而起,却不知到时会不会拔剑帮助冷见愁?” 吴不忍答得很快,道: “他不必亦不许我拔剑,这答案就是我不会拔剑。” 山海夫人道: “容我重复从前一句话。吴不忍你居然能逃出峨嵋六道轮回大关,果然全非侥幸。我真估计不出你的潜力尚有多少。唉,对冷见愁亦是如此。” 吴不忍道: “对于冷见愁此人,我亦与山海夫人大有同感。” 山海夫人道: “第二个问题,七年前你贸贸然前赴峨嵋山,全然不知指使之人是谁,却做出盗宝剑偷女人之事,是不是这样?” 吴不忍道: “正是如此。” 山海夫人道: “那么我问你,关于那个女人,姓名我们不必提了。你只须老实告诉我你可曾奸淫了她?或者是没有?” 全厅之人都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这种秘密事情一旦在大庭广众中提起以及问询,自然而然会有沉重紧张压力。 吴不忍道: “可以说有,亦可以说没有,内民表相当复杂曲折,希望你肯相信这答案。” 山海夫人断然道: “我相信,因为你证明了我的一个想法。假如你吴不忍不是含冤受屈愤愤不平,你不可能面对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之追捕而仍敢顽抗,谢谢,吴不忍,咱们后会有期。却希望已经不是敌人。” 吴不忍恭敬地道: “山海夫人,你有资格向我说句话。我绝不希望敌人之中有你这种人物!还有段兄胡兄我也很佩服,请了。” 他大步行出店外,店外太阳把他的影子送回店内,然后,逐渐缩短以致消失不见了。 吴不忍这一去表示得很清楚,绝对不帮冷见愁,绝不向山海夫人拔剑。 但何以他不肯向山海夫人拔剑?为何冷见愁亦不阻止他离开? 山海夫人久久不作声,整个客店大饭厅内寂然无声,谁都不知道下一刹那情势有何变化?天绝刀会不会出鞘,胜负结局如何? “金琵琶”清冷透心的声韵冉冉升起。 虽然刚刚送入众人耳中,却竟含蕴无尽无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或者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那种曲终人散离情缥渺意味。 胡铜铃高高举起铁牌,口中出长啸,一时于凄惋衷感胡沙万里琵琶声中,壮怀激烈之英雄豪情,平地拔起直上九霄。 段钧道首先冲起半空中,宛如飞燕轻云飘忽在冷见愁头顶丈许盘旋飞绕。 “铁燕子”果然名不虚传,固然不愧位列黄山派三大高手首位,单单如此美妙身法走遍天下保证亦难一见。 胡铜铃的啸声忽然改为大叱,犹如平地旱雷。 只见他铁牌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砸落,同时之间山海夫人的琵琶映出万道金霞,堪堪撞上冷见愁胸口。 此三人合力攻出的一招,无人不为之目眩神摇,武功越高的越是惊凛汗下。 因为他假设自己是冷见愁的话,势难逃得过有如奔雷骇电天罗地风的一拳。 但他们不是冷见愁。冷见愁亦不是他们。 冷见愁忽然间已经从余凡身边掠过,身形稳稳站定近门口处。 天绝刀曾经闪耀出一阵眩目光芒,可惜太快了,快得绝大部分人都瞧不见冷见愁。 拔刀及归鞘的动作。 而现在只能看见他斜抱天绝刀,仍然那副“自然”“闲散”样子,仍然好象你我抱着几本书。 山海夫人金琵琶,段钧的美妙身法,胡铜铃壮烈长啸中的铁牌等等。一时俱沉陷失落于无边无涯之虚之中。 敌人呢?他怎能在刹那中的刹那间逃出天罗地网? 琵琶声及啸叱声突然消失,整个饭厅大堂便静寂如午夜的坟场墓地。 但冷见愁心中忽然响起警钟,一种生死边缘的危险前兆。 谁能使他纯净得已入虚无境的心灵发生震撼? 原来是他,无填上人,曲江南华寺、广州六榕寺、杭州灵隐三大名刹总主持。 他表面上粗俗卑劣以争名哗众,无疑是不足轻重的一般高手而已。 何以他竟有如此可怕威胁?莫非哗众的名气只不过是昆虫鱼类的“保护色”? 一点不错,止是“无嗔上人”,只不知他到底是谁?他将使出问种手段? 余几惊叫一声,注视右手,于是人人不但看见他手中长刀掉落地上,同时也看见他右手五指少了一只,大姆指。 “天绝刀”威力举世无匹,居然能斩断一听姆指而过了好一阵伤者才发现。 山海夫人深深叹口气道: “我错了,既然段钧挡不住冷见愁左手,胡铜铃挡不住横行刀。我又何必束手缚脚施展‘万动沉沦毒蜂刺’自贻伊戚?我有没有做错呢?” 无嗔上人朗朗诵声佛号,跨前数步,说道: “你可能错亦可能没错。只不知你目下是否会得洒家之意?” 山海夫人打瞥他一眼,眼光冷淡轻视以及嫌怪兼而有之。 连冷见愁都暗暗替无嗔上人感到难过。 “神拳无敌”赵真双拳一握发出一阵“劈拍”脆响,恨恨道: “我们解药还未到手,他跑出去搅什么鬼?” 山海夫人身子忽然一震,缓缓道: “大和尚你是谁?” 无嗔上人道: “左右还不是出家人而已。” 山海夫人摇摇头叹气道: “真想不到,但无论如何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知道你带有当世最好的金创药,你先替余凡上药治伤再说不迟。” 无嗔上人道: “酒家当得为夫人效劳。” 说时掏出一个白色瓶往余凡那边行去。 人丛中冲出“憎富嫌贫”杨贵和“小樱桃”李香香,一左一右挟住无嗔上人。 李香香道: “我们大伙儿拜托你,千万别多事插手行不行?” 杨贵也道: “大和尚哪,等冷见愁给了解药,你爱怎样都可以。解药要紧对不对?” 但李香香李贵忽然发觉根本不曾阻拦无嗔上人的去势。甚至连他们自己在内亦已一齐到了余凡面前。 李香香杨贵心中岂有不急之理? 眼看冷见愁与泰山派诸人之战似乎已告一段落,接着下来就是为大家“解毒” 之事。 然而大和尚一搅和局势一乱,解药何时方能到手? 甚至连赵真也沉不住气,厉声道: “有烦两位把大和尚架回来。” 李香香五指扣住无嗔上人手臂“青灵”“曲泽”两穴。 杨贵一手扣他左臂,旱烟袋则抵住他左腰“章门”穴。 说道: “上人。回去吧。这是大伙儿的意思。” 李香香冷笑道: “他想不回去也不行。” 但三个人居然还留滞原处,看来似乎和尚不愿走而那两人也不想逼迫他。 众人想到解药不禁都鼓噪叫叱,有些人甚至骂出粗秽言语。 李香香杨贵不约而同一齐使力,却忽然感到好象整个人碰上一个极有弹性的大皮球上。 因而自己整个人被弹开,“呼呼”两声就坠七八尺之远,一时爬不起身。 人人都怔住傻傻瞧着无喷上人,连铁燕子段钧亦大惊失色。 因为当初他曾经详细严密观察过,三席之人无一能超过自己(其实连冷见愁吴哥也认为如此),谁知大谬不然大错特错。无嗔上人才是最高明的。 无嗔上人替余几洒上药末,收起瓶子,才转眼望住山海夫人。 他居然微微而笑,全无严肃认真表情。 不过他相貌堂堂方面大耳,又不似嬉皮笑脸没大没小那类人。 山海夫人道: “你从前一定还有其他法号,例如‘笑尘’之类?” “笑坐大师”名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亦是天下皆知,难道无嗔上人就是他?” 无嗔上人道: “山海夫人错了,酒家自出家以来就是无嗔,无嗔就是洒家,你知不知道错在何处?” 山海夫人道: “但你一定是少林僧人,对不对?” 无嗔上人道: “江山代代都有人才出,你看冷见愁吴不忍这等人物,无疑已是这一代的一流高手。就算请出老一辈名家高手,只怕亦不能与他们争雄斗胜。” 胡铜铃声如洪钟,道: “你若不是笑尘大师,你究竟是谁?无嗔此名只是近两三年听说过,两三年前你在何处?” 无嗔上人笑笑道: “刚才吴不忍曾经问过洒家是谁?甚至背育一段愣严经文考我。可惜我真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我已看见本来面目已知道我是谁,恐怕大家今日都见不到我了。” 胡铜铃非常不满意说道: “你们这些和尚偏偏有许多相法说法,简简单单一件事,总要弄得颠三倒四七荤八素。” 无嗔上人道: “很抱歉,事实果然如此。” 他自从恢复本来面目就一直笑嘻嘻,纵然面对着泰山派南水晶门山海夫人段钧胡铜铃等人物,以及“天绝刀”冷见愁。 莫非他全然不把一众名家放在心上?抑或他根本不把自己生死胜败荣辱放在心上? 山海夫人道: “很好,听你口气连少林寺七长老都无足轻重。这一代的江山都是你们的,我们都老了都变成过时人物。唉,近日我的确时时有衰老无能之感,天下江山都让给你们江无不可,你来拿吧。” 无嗔上人道: “我一个出家人要这等虚名作甚么?不,酒家绝非认为老一辈人物已无立足之地,只不过指出凡是老一辈人物已经经历过争逐阶段,心愿已偿就不妨把自己放在冷眼旁观的地位而已。” 山海夫人道: “你到底要什么?” 无嗔上人道: “酒家暂时不敢饶舌,但如果勉力接得住山海夫人金琵琶‘阳光三叠’,那时才向夫人祈请不迟。” 山海夫人低哼一声表示无奈或不悦。 “阳关三叠”究竟是何种功夫?厉害到何种程度?休说赵真等不知,甚至段钧亦大感茫然。却只有冷见愁惊讶地瞧着山海夫人,那惊讶的目光仿佛能看得透面纱能看见她面孔表情。 他们每一句话都能使人感到莫大兴趣。 但“解药”未得身中之毒未解之前,却还是“解药”使人关心更有兴趣得多。 赵真大声道: “无嗔上人,大伙儿都等冷见愁兄赐下解药。你能不能替大家讲几句好话?” 无嗔上人笑道: “冷见愁施主,这是你的事,洒家该怎样回答呢?” 冷见愁道: “大和尚老早已知道答案,少林寺‘六度慈悲散’气味清香中含摄无边无量慈悲,本来已不成问题,只不过大和尚洒药度厄手法却又有点问题而已。” 无嗔上人第一次消失笑容,严肃道: “啊冷见愁施主,人类智慧有限,见识有限,眼力有限,而你的能力好象已能突破人类的种种‘极限’了,洒家不胜敬佩仰慕之至。” 没有人懂得他们说什么,只有山海夫人接口道: “原来如此。” “我亦已感到和尚洒药手法似乎不同凡响相当可疑。竟不料当真不是少林正宗疗伤度厄手法。” 话题显然一下已扯到万里之外。 有人大声问道: “赵大侠,解药到底有没有?” 另有人问道: “无嗔上人和山海夫人究竟说些什么话?跟咱们有没有相干?” 赵真举起双手,待众人静下才道: “诸位,务请沉住气,你们种种问题亦正是赵某心中疑问。” 冷见愁却接回山海夫人的话题,说道: “山海夫人,因为大和尚虽然炼成少林秘传某一种神功,但他却非少林弟子,所以今日局面变成微妙复杂得很。” 山海夫人身子又微微一震,道: “他竟然不是少林弟子?” 无嗔上人道: “冷见愁施主,咱们再谈下去不免惊世骇俗。不如商请各位武林朋友离开或者我们另寻别处?” 冷见愁道: “他们本来就该赶快离开,只只他们体内之毒虽除但须拼命奔驰,直至气竭力尽就自然消解。” 赵真代表所有的人大声问道: “冷见愁兄是不是说我们大伙儿拼命的跑,跑到全无气力实在跑不动时毒力便解?” 冷见愁道: “对,你要不要试试看?” 所有的人立刻争先恐后冲出去,差点把店门挤破。 一转眼间,只剩下寥寥数人,便是冷见愁、无嗔上人、山海夫人以及段钧、胡铜铃、余凡等六人。 无嗔上人道: “这一手高明之至,咱们不必换地方了。” 冷见愁道: “山海夫人,莫非你以为大和尚乃是少林七长老的代表?” 山海夫人道: “我今年六旬有余,难道卅多年前少林寺七长老与我的过节你也知道?你难道真的神通广大的魔鬼?” 冷见愁道: “我知道我不会也不能回答你这种问题。昔年之事暂且不提,目前这位无嗔上人,身份来历非同小可。我今日过得过不得他这一关,尚在未知数。” 段钧道: “难道无喷上人本来就有意对付你么?” 冷见愁道: “当然,你回想一下就知道。吴不忍出现时他随众浮沉不动声色,甚至山海夫人出现他在我们心目中仍然只是盗名欺世之徒。” 段钧道: “对,直到你现身之后他才挺身而出,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想怎样?” 冷见愁未开口,山海夫人已道: “大和尚,我不管你有何用心,只想知道少林秘传二十一种神功之一的‘游戏风尘’神功从何得来?是谁传授给你的?” 冷见愁道: “山海夫人,你还须问一问他那少林最好的疗伤药‘六度慈悲散’从何处得来?” 无嗔上人沉吟一下才道: “冷见愁,听说你推测敌人一切包括武功,身份等科有如活神仙,你先说,我随后也坦白说出一切,好么?” 冷见愁苦笑一下道: “你别给我出难题。” 无嗔上人坚持道: “请你试一下!” 山海夫人也道: “冷见愁,我们都很感兴趣愿意洗耳听。” 冷见愁勉强地点点头,寻思一下才道: “无嗔上人显然与少林寺某一位长老高僧有相当深厚渊源,所以他能借用三大名刹名气吹嘘自己,否则纵然武功绝世,能够杀尽三大名刹憎众,却也不能使三大名刹对外含糊承认他是总主持。” 无嗔上人竖起大姆指,却不作声。 当冷见愁分析过这一点后,段钧胡铜铃等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这本来很显浅明白,三大名刹的主持俱是有道高僧,名利固然抛弃已久,即使‘死亡’亦不挂在心中,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因‘威吓’手段屈服,必是某种原因,例如少林寺高僧的影响力。 冷见愁接着又道: “他身怀少林寺一种秘传神功,又熟谙毒门五花教独家酒药手法,于就是游戏风尘态,可见得所学相当复杂。” 无嗔上人第二次举起大姆指,可见得冷见愁推论并无差错。 冷见愁又道: “但这些都不关重要,最要紧最有切身利害关系却是他敢直率向山海夫人挑战,并且指明是‘阳关三叠’。山海夫人,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答应,就算非动手不可也不施展这门绝技,有些人有封闭‘视听’功夫,亦有些人天生不怕光彩或声音,总之无嗔上人后天炼成也好是先天也好,他不怕你‘阳光三叠’的魔音奇功却是毫无疑问。” 无嗔上人大姆指已无暇放下,而山海夫人身子不停微微颤动,亦显示她内心的震惊。 “阳光三叠”这门绝技已不知多少年未在人间出现过,知道名称之人已是少之又少,但冷见愁不但知道,还深知“阳光三叠”内容,知道最厉害是琵琶之魔音奇功。 现在任何原因都不能使山海夫人施展“阳光三叠”秘艺了。 无喷上人长长叹一口气,道: “冷见愁,我们好象全都轻估了你,但其实酒家有生以来见过无数名家高人,驿你已经最重视最小心,哪知还是不够重视小心。” 山海夫人已恢复常态,道: ‘大和尚虽然深知我这一门秘艺了,可能亦有破解反击把握,但这表示什么?” 冷见愁淡淡道: “表示他是第一流杀手,你们信不信?” 人人都愕然瞪大眼睛(连无嗔上人也一样)。名驰天下三大名刹总主持居然是“杀手”?谁想得到?谁敢相信? 冷见愁又道: “无嗔上人,你肯不肯回答我一个问题?” 无嗔上人连吸几口气才镇定下来,道: “你也要问我?” 冷见愁道: “只不过求证而已。” 无嗔上人道: “好,酒家若是能回答,一定回答。” 冷见愁道: “你是血剑会十三当家之一,只不知你排行第几?” 即使由北方来的山海夫人段钧等人,听到“血剑会”之名,心头也为之震动。 无嗔上人沉默一下,才道: “冷见愁,本来我避重就轻不肯选你为对手,但现在,你逼得我没有选择余地。” 冷见愁道: “这后果我已考虑过,老实告诉你,我故意逼你选拔我。” 无嗔上人道: “难道你真是杀不死的魔鬼化身?” 冷见愁道: “恰恰相反,正因我感到你有杀死我的力量我才作此决定。” 无喷上人皱眉道: “这话合理,趁吉避凶人之常情,你甚至有资格把我带走,因而山海夫人与我不必发生争战。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却逼我与你拼命?” 冷见愁道: “命运的形式深微难测,它能否假借人之手达到目的呢?” 胡铜铃膛目道: “你说什么?” 山海夫人道: “别插嘴,他这几句话足够任何人寻思一辈子。” 无嗔上人想一会才道: “你绝不肯对‘命运’妥协让步。所以任何危险你都不在乎?我有没有误解你的意思?” 冷见愁道: “大致上是这种意思。既然你是生死祸福‘界线’代表之一,我就想看能否突破此一‘极限’。” 山海夫人道: “冷见愁,这样做法恐怕非智者所为。” 冷见愁道: “但命运绝对不仅靠智力就能抗拒,这一点我已思考过千百回了。” 山海夫人道: “那要靠什么?” 冷见愁道: “我还不能明白,但大致上凡不涉及武功自然以‘智慧’为主,武功为辅,若是涉及武功,智慧便是辅而非主,而武功方面很可能以‘速度’为主流。” 山海夫人深深叹口气,道: “冷见愁,谢谢你,你使我决定急流勇退,因为我现在可以承认是‘命运’手下败将,请你继续努力,更希望我在死去之前知道答案。” 他们交谈一大堆话,段钧还懂得一些,胡铜铃余凡却都又迷惑又不耐烦。 但他们已无须不耐烦,因为冷见愁心灵中已接到“危险”讯号。他的身体几乎与心灵接到讯号的同时行动,速度是最重要因素。 冷见愁身子飞上半空中。 他刚好快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无嗔上人连人带刀幻化而成一道精虹射过冷见愁原来站立之处却落了空。 无嗔上人手中的刀是一把缅刀,就是可以盘绕腰间那种刀,锋利得可以削铁如泥,而且他掣出缅刀出手攻击这一连串动作根本快得无法形容。 然而刀利手快还是其次,最可怕无嗔上人居然人刀合一化为一道耀人眼目之精虹。挟着无坚不摧快如闪电之威势,即使是普通武林人也能直觉知道,当他人刀合一往来掣扫之际,世间绝对没有不被摧毁之物。 但事实上却有一样物事必定不会被刀光摧毁的,那就是“虚空”。任何刀光威强莫当,“虚空”绝对不会被切成一片片或一块块。 人人都被刀光精虹激射的杀气寒气制慑,股票身软连呼吸亦为之停顿。 刀光精虹并非一现即隐,而是盘旋闪掣等候冷见愁坠下。 胡铜铃那么勇猛从无畏惧之士,这时心中很想大叫冷见愁万万不可落地,因为血肉之躯功夫练得再好刀法再高,却也一望而知决计躲不过这刀光精虹绞扫之威。 可是胡铜铃居然叫不出声,全身索索发抖不能停止。 冷见愁人在空中,若是抓住屋梁当然可以不掉落地,但人刀合一地精虹必定射上去把他绞碎。 所以冷见愁绝对不可以“停止”,他在空气中居然象走路一样跨步行走,忽东忽西忽左忽右。 他给人(任何人)一个强烈无比“印象”,可以一直在空中凌虚行走进退自如而不会掉落地面。 如果他永不掉回地面,则地面上一切力量当然都不能奈他何。 他脚下只有一片无可克服绝对不能摧毁的“虚空”。 不论冷见愁轻功有多高明,纵然能在家中蹈空行走左右趁避。 但他终究是“人”而不是“鸟”。能够使身体由“浑浊”变为“清虚”,由“沉重”变为“轻灵”那一口至精至纯的内家真气,再而衰三而竭必将耗尽失去作用而坠落。 此时必须靠处力支持体重以便换气,方能重新表现超人的能力。 内家功夫(包括运息吐纳打坐等)至此几乎已致最高境地。如果超过此一界限就已趁入“仙道”,例如地仙能飞空走雾,不饥不渴寒暑不侵长生不老,到天仙境界则色身已化质碍不存,可以步日月无影入金石无碍(即构成身体各种物质皆“气化”,但深信不是变成空气一样之意思,因为空气尚有形质。故此“化气”只不过采用一种吾人容易聊想的概念。若用“光明”,当然超出光谱,好象还接近些)。 另一方面那无嗔上人“人刀”合一化作一道精虹。此是“刀道”最高境界。他全身血肉及精气神色,完全化合于刀上由心念驾驭,使得那刀的“锋利”变成另一种奇异的锋利泛射眩目异彩奇光。 任何物质都不能阻挡必被摧毁,冷见愁血肉之躯当然更挨不起受不住。 幸而到目前为止“人刀合一”的精划仅仅电掣飞扫冷见愁身后的“虚空”,换言之冷见愁在空中飘浮进退每个动作都有莫大作用,竟然使无嗔上人无坚不摧精虹一连落空十次。 冷见愁忽然象一块石头般直掉落地。 他终于做不成飞鸟,回复靠双脚行走的人。但他掉下来时却象一头“死猪”。 就算还有点呼吸但也一定离死亡很近很近。 山海夫人段钧甚至失去姆指的余几,个个心头一紧,呼吸都停顿眼睛有多大就睁多大。 冷见愁被“杀死”这一刹那,将是使任何人永世难忘之景象,在武林历史亦将是极重要的一刻,而他们这些人都是见证。 无嗔上人所幻化的精虹霎时已卷到,那种森寒之气以及无比锋利之奇异感觉,形成的威势简直能吞噬千万人,而不必吐一块骨头。 但冷见愁至少目前还不是死猪亦未被吞噬。“天绝刀”终于出鞘。 天绝刀扬起劈出,所以动作清楚得如同慢动作电影。 但最奇异的是天绝刀没有劈中任何东西,因为冷见愁整个人移后五尺,好象被“精虹”激迸风力吹起飘飘退后,不用半点气力也不必移步。 “精虹”忽然停止然后消散,现出无嗔上人身形。 究竟谁赢谁输?何以无法瞧出结果,莫非他们之中有人用无形刀气杀死对方? 还是再等一会就有一个人会倒下?好象都不是,因为无嗔上人很苍白,脸上露出惊异迷惑神情,显然没有被无形刀气杀死。 而冷见愁也泛起苦笑,摇晃一下天绝刀,道: “此刀出鞘居然空回,看来我非放弃它不可,应该送给一个更适合的人才对。” 无嗔上人道: “不对。天绝刀当世之间只有你有资格用。任何人凭仗此刀酒家都能够杀死他,你信不信?” 冷见愁道: “相信。不过你却勿忘记人家也可以杀死你。如果你们一齐死同归于尽,伊是平手之局,勉强可说你并没有杀死他,因为你也同时死了。” 他好象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甚至没有发现无嗔上人面色何以苍白?何以话声出现乏力现象?假如无嗔上人已经负伤,冷见越难道竟然全不知道? 无嗔上人道: “那人是谁?莫非连四?” 冷见愁收刀入鞘而不回答。 山海夫人忽然道: “大和尚,我想弹奏一曲给你听好么?” 无嗔上人恢复笑脸,道: “不好,当然不好,酒家请你高抬贵手万万不可弹奏。” 莫说段胡余等人诧疑交集,连冷见愁也不禁感到他简直接近胡闹无赖。试问山海夫人不趁这时出手更待何时?老实说他应该向冷见愁求援,也只有冷见愁才帮得上忙。 山海夫人冷冷道: “如果我不接受呢?”她不是鲁莽之辈,所以特地留些余裕好让冷见愁表示意见,否则何须与无嗔上人讨价还价? 无嗔上人接口道: “夫人此曲只应天上有,如果你一空要弹奏,洒家深感荣幸,因为洒家在人间已经是第二回听闻了。” 原来其中尚有别情,无怪无嗔上人当时一开口就提到“阳光三叠”魔音奇功。 亦无惯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弹奏之请求。若非他心中有点把握,则即使能杀死冷见愁之后怎么办?山海夫人会趁机出手这一切怎会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象被人打一拳,身躯震动一下,缓缓道: “是不是在南京?” 无嗔上人道: “南京水云寺,酒家只是个小沙弥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声,道: “你竟然是悟真么?认不出来简直一点不象。”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 “你们帮忙搬张桌子,最好能弄到一点酒菜,我候跟他们谈谈,冷见愁,谈一会好么?” 冷见愁道: “喝几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杀场面有时就是如此奇怪和变幻莫测。现在即使飞天鹞子吴不忍也来参加,亦可能被他们接受甚至欢迎。 他们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卤菜(饭馆伙计和厨师尚未出现,所以只有卤菜)。 山海夫人拿起盅,道: “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冷见愁,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拨开面纱,一口干了满满一杯。 她又道: “三十年恍如一梦,悟真,南京一别倏忽三十年,时光过得好快啊。”说完又干了一满杯。她声音微变大有苦涩之意,又道: “你亦已成为一代高手,足以纵横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种种皆如无痕春梦……” 她再干一次凑足三杯之数。 大曲酒烈得象刀子插入人心肚肠。 浓烈酒香会使人勾起许许多多旧事前尘。 无嗔上人游戏风尘的笑容忽然消失,凝国寻思间不觉露出惘然神情。 他身为“血剑会”当家亦即是当世第一流杀手,的确很少很少机会让自己沉缅回忆而咨嗟感叹。 身份职业使他内心冷如冰硬如铁(表面笑嘻嘻只是伪装),永不敢松懈警惕戒备,不敢流露放纵任何感情。 这种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过,他为何选择而这迄今尚不放弃?金钱对他那么重要? 冷见愁连干三杯之后,无嗔上人稍稍恢复常态也干三杯,道: “山海夫人,当今天下除了酒家还有没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 “没有,但你会知道。” 无嗔上人道: “‘山’字不必解释。‘海’字是不是记念‘水云寺’?”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 “值得浮三大白。唉,能够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这些往事冷见愁当然无法插嘴。但却能陪他们干杯,所以不至于无聊寂寞。 无嗔上人道: “冷见愁,你为何对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谁都知道这样做法很危险,危险到当时我简直已看见你身首异处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诉我?” 冷见愁道: “我们拼斗合理结局应是一死一伤,但亦可以说是连伤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一口气被烈酒之刀连戮十几下能不醉倒已经不易),少却许多矜持,问道: “伤者应该是你。你知道一定伤重不治?” 冷见愁摇头道: “伤势一点不难治,问题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声,连连点头,道: “对,他气量不大,很可能……” 冷见愁道: “除此原因外,我想知道第一点和现在价值多少钱?” 无嗔上人笑嘻嘻道: “二十万两,洒家生平所知身价最高之人。” 冷见愁道: “二十万当真吓人。我听了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恐惧忧虑?只不知若是别人杀死我便又如何?” 无嗔上人换回严肃面色,道: “为什么问这个?莫非你有危险?” 冷见愁道: “你没猜错。” 无嗔上人道: “谁能杀得死你?一定不是人类而是魔鬼。” 冷见愁道: “也猜得很对。” 无嗔上人当然不会当作真话,说道: “若是外人既不会付钱与他,亦与我等无关。” 冷见愁道: “如果你借手别人力量呢?” 无嗔上人道: “那就等于我亲自出手一样,喂,冷见愁别开玩笑,我们虽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绝对不会想法子杀你。我捡回这条命,也该换个身分了。” 山海夫人柔声欢喜道: “你决定洗手?太好了。” 无嗔上人道: “洗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意思说,我十年来一直是‘猎人”身份,而现在改为‘猎物’而已。” 暗杀道这行确实很难洗手归隐,比任何一行都难,尤其是此道高手,由于参与的知道的机密太多,更危险百倍。 冷见愁道: “别生气,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猎人暂时无暇找你。如果我死于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干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维持猎人身分。” 无嗔上人声音严冷,道: “冷见愁,我说过绝对不杀你,你不相信?” 冷见愁道: “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亲眼见过没有?”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使无嗔上人似乎忘记了愤愤的抗议。 他道: “我没有见过。但人言非非,所以不知道信好还是不信好?” 冷见愁转问山海夫人道: “你呢?你见闻识广,必有宝贵意见给我。” 看来冷见愁这话题大有文章,绝对不是胡说乱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虑一下,才道: “我也从未见过鬼。可是有很多见过的人,他们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们的话亦不能不信。” 冷见愁道: “你的答案即是说世上可能有鬼,只不过你自己未见过,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证。” 无嗔上人道: “我也是此意。” 冷见愁道: “好,无嗔上人,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无嗔上人道: “叫我无嗔就行,我本来法名悟真,其实我早就没有资格做佛门弟子,冷见愁你刚才说什么?带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 “如果有的话带我也去。” 冷见愁道: “不,我只带无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万两银子,也暂时不必变成废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给你修个坟墓。” 无嗔上人道: “我不希罕银子,也不怕变成猎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冷见愁道: “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笔银子不能独吞,至少要分一半给我一些穷苦朋友们。” 山海夫人不觉笑出声,道: “这话真心的么?你冷见愁霉得连穷朋友也无力济助么?” 冷见愁真心叹气道: “谁说不是?本来只十二两,我却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两才买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个黄澄澄元宝,还有几张银票,道: “唉,真是想不到,请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谅爸爸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冷见愁锐利目光扫过黄金银票,心中很感动,同时亦奇怪何以拿钱给他的都是女性? 无喷上人也道: “我附随夫人骥尾也添一点,务请收入。不过冷见愁你会缺钱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冷见愁伸手阻止他把一叠银票放落桌子的动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锋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纱而看见对方面孔(事实他真能够)。 山海夫人讶道: “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诚意?” 冷见愁道: “金元宝上都有子号铃记,必定不假,可是铃记亦告诉我这些我金元宝不是一直从山东带来,而在南京兑换来的。” 山海夫人讶道: “对,这便如何?” 冷见愁道: “兑换金子时谁陪着你?” 山海夫人道: “只有余凡。” 冷见愁道: “是你亲自入店兑换亲手收藏起来的么?” 山海夫人记得很清楚,摇头道: “不,我在马车内压根儿没下车,都是余凡。” 冷见愁道: “你提过南海水晶门之名,但你却似乎不怎么内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无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饮,并不如何听他们交谈。这时在一片嘻哈哈笑声中脚步微微歪斜一迳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轻轻道: “我不是。” 冷见愁道: “你当然不是,否则无嗔使出五花教洒药手法你不该认不出,而且当我问你‘十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会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声音却完全是哀求味道,娇柔得令人心软,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好么?” 冷见愁道: “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连连点头,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为冷见愁的目光好象能透过面纱,使她有赤裸裸无所遁形之感。 冷见愁道: “从情势和时间推断,你兑换金子时已经跟段钧他们约好要到此地诛杀吴不忍,是不是这样?” 山海夫人道: “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冷见愁道: “这几锭金元宝告诉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宝上动手脚暗藏毒药,意思用心当然对付你,但为何时隔三日毒力尚未发作?” 山海夫人又讶又骇,道: “为什么?请告诉我?” 冷见愁道: “因为你已有诛杀吴不忍之约,而你的武功实在很高明,没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声音干涩,道: “你莫非暗示我,段钧他们有问题?” 冷见愁道: “我对谁都一视一仁,在推论过程中最亲近的人也不放松丝毫。” 山海夫人道: “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 冷见愁道: “若是余凡你会更难过么?” 山海夫人道: “会难过但不是更难过,余几这小子仅出身,怎可与段胡相比?” 冷见愁压低声音道: “你很美丽,五十多岁的人,脸上不但连一条皱纹都没有,轮廊线条也显得那么年轻,看来不超过三十岁。” 山海夫人又惊讶又喜欢,任何女人受到赞美必定会很高兴(除非对方令她作呕)。惊讶的是冷见愁描述得如此清楚,难道他真能看透面纱? 冷见愁又道: “你的问题出在你太年轻貌美上面。现在话题拉回来,先说黄金元宝。每只元宝上都有十二个很深的针孔,藏着古怪药物,孔口另有一种特制药蜡封住,一旦融化了让里面毒药发出来,侵入你身体,你全身发软乏力,神智迷乱甚至连时间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欢的事情固然变得更喜欢,甚至不喜欢的也变得无所谓不会拒绝。” 这些话告诉一个十几二十岁处女可能不了解,不知所谓。但山海夫人当然一听便是明白,同时亦把“美貌年轻”拉上关系。 她气得、惊得面色发青,简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冷见愁声音透入她耳中,道: “你当然知道谁见过你,也知道谁才会有这种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宝逐个拿起,摸抚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后还有几张银标也通通装进荷包,才道: “我一下子又阔绰有钱啦,我请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声音难听得有如刮锅底,道: “我喝不下,一点都喝不下,我伤心难过、生气又很恶心。我该怎么办?” 冷见愁道: “除了惩罚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然站起来,厉声道: “余凡,你这该死东酉,我要杀死你。” 店内仍然只的段钧胡铜铃余凡三人,所以段钧二人都不觉傻了。 余几站在最靠近门口,面色一时红一时青,变得很剧烈。终于说道: “你都知道了?冷见愁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 “你狗胆子不小,但念你跟随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双姆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几表情变得很阴沉冷酷,道: “多谢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连左手拇指也没有了,等于两双手都砍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掉。” 他左手连鞘拿起佩刀,又道: “其实我如今只剩下一只左手,连这把刀也没有资格佩带了。” 说着“劈啪”一声扔在地上。 冷见愁首先惊道: “哎,我头有点晕。” 跟着段钧胡铜铃身子也微微摇晃,满面震惊之色,却都不敢开口,急急提气运功。 山海夫人怒道: “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还能开口,也没有中毒征兆。 余几厉声道: “我为何不敢?反正我已没有活路,也没有可留恋的。” 山海夫人瞬息间已运气查知自己并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丝毫折扣,但为何余凡向众人下毒而单单放过自己?不对,其中必有暖。 她道: “余几,你一定以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进,所以我出手也杀不了你?” 余几道: “我是个如此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么?” 山海夫人道: “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与我一拼?” 余凡吃一惊,道: “你没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拨,发出一阵“挣琼”之声清冷音韵透人心脾。 余几道: “果然没事,唉,真想不到,不过别的我比不过你,但要逃命你永远追不到我,这一点你也晓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道: “金琵琶魔音虽然厉害,但对方已经不见了,威力还能发挥么?” 冷见愁有气无力接口道: “夫人快拿下那小子逼取解药,万万不可让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 “你以为夫人心里没有打这主意?她迟迟不动手当然有她的理由。我为了做毒蜂之刺,足足练了五年飞适之术,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任何荒山野岭躲一年半载都不觉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远找不到我,你不信问问夫人。” 冷见愁道: “我不信,但不必问夫人,因为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敢逃跑,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余几道: “放屁,为什么不敢?” 冷见愁道: “如果我被一个天下第一流杀手专家拿刀子在背后瞄准,我绝不敢动,免得脑袋掉落地上乱滚,你敢不敢?” 第一流杀人专家明明就是说无喷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现上余几心头,余凡打个寒赋缩缩脖子,果然发觉一阵森寒杀气笼罩全身,好象蔓然掉进冰窖,冷不可当。 余凡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果然全身连动都不敢动,更别说拔腿逃了。 后面传来无嗔和气声音,使人记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气杀气却仍然坚凝森厉,没有分毫松懈。他道: “余几,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冷见愁看穿你使毒诡谋,后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药呢?” 余凡取出一个小瓶,冷见愁一示意他就抛过去,冷见愁接住嗅一下,道: “还好,没有古怪。” 他将药瓶抛给段钧,自己不但不用,连声音动作都恢复正常,因此显而易见冷见愁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两人各打一个喷嚏,转眼就复元无事,胡铜铃厉声道: “夫人,这小子罪该万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 “余凡,本来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来你忠心勤恳,为人耿直而不奸诈,现在我非处决你不可,但我心中并不恨你。” 她缓缓举起金琵琶,动作十分优美,又道: “你若是死于别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 “请夫人出手了。”既然身陷重围不得不死,他当然宁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体贴,自惭过失因而全无怨艾。 无嗔上人上人笑嘻嘻道: “余凡,其实你运气还挺不错,要是胡铜铃老师出手,那块大铁牌准能把你脑袋打个稀巴烂。” 余几愤然道: “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我怕什么?”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觉得无嗔上人不该拿此事开玩笑,尤其余凡越显得硬骨头,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应该表示敬意才是。 无嗔上人道: “不要误会,我说你运气还算不错是因为我三十年前见过山海夫人,跟她很熟,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说情。” 冷见愁一定亦有意放过余几,所以立刻道: “说情也得有点道理,哪怕是歪理都行。你总不能凭三十前见过夫人,认得夫人就成为理由吧?” 无嗔上人坦然道: “我正是凭这一点。” 冷见愁忽然发觉自己越帮越忙,只好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山海夫人道: “无嗔,你一定要替他讲情?” 无嗔上人道: “余凡虽是对你个人有所不敬有所冒犯,但我看他仍有泰山派传统硬汉作风,而重要的是我见过你,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美丽,多么动人,所以凡是男人对你冒犯都值得原谅。这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怔住毫无声音,甚至冷见愁也不说话,因为他知道无嗔上人的形容并无丝毫夸,所有道理亦站得住脚,正因余凡随侍多年,才有机会看见她绝世芳姿。但纵然日夕想念辗转反侧,到了不能自制之时这种大胆亡为手段反而变成很正常之事。 山海夫人叹息一声,道: “你……你这是哪一门子歪理?”忽然她看见余凡的眼泪掉下来。 男人的泪水,尤其是刚硬的人的眼泪往往可以说明许许多多无奈伤心的情绪。 余凡必定忽然想到今日就算死不了,但从今以后却永远不能再见到她,有时这种深沉无边寂宽悲哀会使人泛起“生无可恋甘为鬼”之感觉。 她自己也感动得势泪盈眸。为何世事偏偏如此奇异而又可怜?她心中那个男人居然以她不肯多看一眼,而别的男人都愿意为她献出了唯一的,最宝贵的,生命? 何以怨憎者常常被迫得相会相聚甚至两相缠缚终其一生?何以相爱者却往往遭遇“别离”?难道这就是“命运?”人类的能力能摆脱它突破它么? 在合肥城内一家客店中,冷见愁与无嗔缩退于饭堂一角。无嗔居然只吃面,据他解释虽然他早已恢复是沙门弟子,可是若作出家人装扮,为了怀念曾在佛门一段日子,亦为了不破坏和尚的威仪,在分开场合决不动荤。 冷见愁吃饱之后打了两斤酒,自己慢慢自斟自饮。无嗔说过不想破坏和尚威仪,所以只好瞪眼睛看他喝,有时不免吞吞口水。 等人最令人容易觉得无聊不耐烦。 无嗔问道: “冷见愁你真是带我见鬼?” 冷见愁道: “当然真的,你什么人未见过?何须要我带你?” 无嗔道: “鬼会不会杀死人?” 冷见愁道: “如果你不被吓破胆子,又如果你人刀合一的无上刀术能冲破鬼阵,当然不会被‘他们’弄死。” 无嗔苦笑一声,道: “但如果刀术不灵,胆子又不够大呢?” 冷见愁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后道: “我看你还不至于吧?” 无嗔道: “你的答话若能肯定一点,若能少点‘如果’,我一定可以安心些。” 冷见愁道: “但你的问题都是迫我非带着‘如果’字眼不可。你自己知道,如果我的回答有丝毫差错,你可能判断错误而一败涂地。” 无嗔道: “我最佩服你是什么?你自己知不知道?” 冷见愁道: “就算知道也想听听。” 无嗔道: “你对付女人真有一手。听说许多美女美得人人会流口水的都迷上你,象徐小茜雪婷阎晓雅等,但又听说你见到她们好象见到鬼一样赶快跑掉,我有没有冤枉你呢?” 冷见愁道: “只有我跑掉是真的。” 无嗔道: “你怕什么?莫非你身体有问题,所以不敢接近她们?” 冷见愁道: “我很正常,跟所有男人一样,你别胡猜乱想行不行?” 无嗔道: “唉,我平生见过女人不算少,但至今因还未见过一个比得上山海夫人。她很高傲孤独,她放走余凡之后跟你躲在马车里谈了好一会儿,真是破天荒的奇闻怪事。所以我说你对女人真有一手。” 冷见愁道: “她的确很美丽很高贵很动人,无怪你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无嗔的表情显出已陷入回忆中,柔声道: “天下只有我见过她的裸体,只有我接触过她滑嫩温暖的肉体,她的笑颜好象春花盛放好象缤纷彩虹,总之这世界上除她之外,别的女人我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冷见愁提醒他道: “你见她之时才不过是十岁的小沙弥。隔了三十年那么久的事,你现在何必还要记住呢?” 无嗔道: “我能够忘记就好了,唉,还是回过头来再谈谈你的鬼吧!” 冷见愁道: “本来我看中吴哥,就是飞天鹞子吴不忍,但后来却看中你,现在吴哥和郝问两人都帮我去查访一些事情,他们不久都会来此碰头。” 无嗔道: “难道那些‘鬼’竟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的?” 冷见愁道: “对,正如血剑会十三当家杀手茶毒天下,却也有一根线在后面操纵。” 无嗔道: “别提血剑会这事,你知道我一定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给你的。” 冷见愁道: “不必,我有我的办法,现在你只要集中精神想‘鬼’,看用什么方法可以保存性命以及消灭他们。” 无嗔咕咕道: “你最少也得讲些资料来听听。例如是男鬼还是女鬼?数目有多少?出现时有何前兆迹象?他们最怕什么等等,你一点都不说,莫非等着看我出丑?” 冷见愁道: “我担保你出不了丑。” 无嗔不觉松一口气,道: “真的?唉,我应该知道你早有制鬼之法才对。为何我竟没有想到而白白忧虑担心呢?” 冷见愁道: “其实我意思说你杀不了鬼,鬼就杀了你,所以无丑可出。” 无嗔摸摸秃头,道: “天啊,敢情讲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必胜之道。” 冷见愁瞪大眼睛瞧他,好象看见很奇怪的东西或景象。 无嗔摸住光秃脑袋,讶道: “喂,你怎么啦?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子瞧我的,你没事吧?” 冷见愁道: “我好得很,只怕你脑子有点糊涂不清。” 无嗔道: “别人这样说我,少不得要掉几颗门牙或者断一两根肋骨等等。但你的话想来必有很深奥道理。” 冷见愁笑一下,道: “我只说事实,如果我有必胜之道,何必找第一流杀人专家帮忙?我自己跑去不就行了?” 无嗔深深叹口气,忍不住用力拍一下秃脑袋,道: “讲了半天又统回原地,我仍然不有哪种鬼?男的还是女的?有几个?他们最怕什么,我简直一点点资料都没有。” 冷见愁笑道: “别恼,我只不过想由你先提出治鬼办法。如果我先讲,你不免受影响或者干脆不说出你的意见。” 无嗔道: “如果我不脱离佛门,三十年来必定学到很多东西,说不定能够治鬼。但三十年来我只练刀,所以只有用刀对付那些鬼了。只是如果鬼魂真属虚无飘渺之物,咱们的刀亦不管用,刀能砍伤砍死虚无之物么?” 冷见愁道: “这一点很重要。你我都只靠武功。你还有刀,而我连刀都没有。但如果鬼魂虚无飘渺,他伤得我们么?” 无嗔道: “问题一个个来,首先是何故你没有刀?天绝刀不算刀?” 冷见愁道: “此刀我托人捎去还给一个朋友,所以等一会就没有刀了。” 无嗔道: “等杀鬼之事告一段落不行么?” 冷见愁道: “时机很重要,既然此刀已经亮相许多人已经得知,就非得抢时间不可。” 无嗔道: “那人是连四么?你替朋友设想得很周到。” 冷见愁道: “此刀对他另有重大意义。而另一方面严星雨大多疑太小心。他不相信此刀真是天绝刀,因为此刀除了很锋快外没有异处,刀身上的字谁都能照样刻上去。” 无嗔讶道: “你的话使我迷迷糊糊,既然他还疑此刀不是天绝刀,何以你又说刀已亮相象便有问题?难道此刀从前是假,现在却变成真的?” 冷见愁道: “刀在我手,又削断余凡一只拇指,当然就成真刀。他一旦肯定此事,就会去找连四。” 无嗔的确被他弄得迷糊糊。问道: “那么此刀究竟是真无绝刀?还是假天绝刀?” 冷见愁道: “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但在他手中之时他不相信而已。” 无嗔道: “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的好。” 他很可能真的不想知道内情,以免将来连四有事,冷见愁会怀疑他泄密。 他又道: “鬼当然是摸不到,好象一团烟雾有形无质,难道不是?” 冷见愁道: “如果只是一团烟雾,你我只须运功护体,闭住呼吸挨到天亮鸡叫就不叫了,对不对?” 无嗔道: “对,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冷见愁道: “不对,我亲眼见过鬼,交过手,亦亲手把他劈散,可见得当鬼魂来到咱们世界中,当他能够伤害任何人之时,必有一段时间有形有质。” 无嗔大喜道: “如果有形有质就好办啦。我听怕看得见摸不到的东西。” 不过冷见愁似乎并不乐观,慢吞吞道: “那不过是我猜想之一,另一个想法正是有形无质,世人所传说的鬼都是有形无质,我们碰到的难道就会例外?” 几句话可就把无嗔上人说得哑口无言而又迷糊,对于这件事简直不知如何判断才好。 冷见愁道: “不用太担心,你人刀合一无上刀术含摄极强大精神力量,唯一要注意‘时间’对你不利,你一定要一出手之后就远飘千里,赶快躲开越远越好。” 此言已指出他们之间那一战,冷见愁何以能占上风之故。 无嗔深思一下才道: “逃走恐怕不是办法,鬼魂一定比我跑得快,就算运飘千里,但鬼魂已经在那边恭候大驾,岂不糟糕?” 冷见愁道: “一定要走,越远越好,你莫忘记鬼魂后面有一条操纵之线,那人如果不知你去向,便不能施展威力。” 现在无嗔完全服气了,亦想通一切知道该如何应变,顿时大见轻松,说道: “我真想喝一杯,预祝咱们打鬼成功。但又怕你误会我借酒壮胆。” 冷见愁替他斟满一杯,道: “借酒消愁也好,借酒壮胆也好。总之咱们要对付的是鬼而不是人,武林中恐怕很少人有此机会,也很少人有此信心胆量,这是值得连干三杯的事。” 无嗔当真连干三杯,态度更见轻松。耳目好象亦更为灵敏,低声道: “我背后有一个人鬼鬼崇崇走近,你出手还是我出手?” 冷见愁眼睛动都不动便道: “我希望那人正是我们等候的,所以你别忙着出手。”那人果然是自己人,是喜欢多管闲事“狗拿耗子”郝问。 他坐下之后连喝五杯酒,似乎才稍稍消解一点酒瘾。然而他沉重面色又告诉人家,他才真是借酒消“愁”。可是他有什么愁呢? 冷见愁道: “郝问你有话尽管说,没关系,我们都是经过风浪的人,大和尚经历风浪更多,绝对不会含糊。” 郝问叹气道: “冷见愁哥你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冷见愁听见自己心“砰”一声大跳一下,但表面上依然若无其事,面孔藏在迷雾中,缓缓道: “你已查到她们三个人的消息?” 郝问道: “她们都到安居镇去了。” 冷见愁发出笑声,道: “你莫非记忆不是普通女孩子?我看她们想遇到危险也不容易,谁敢得罪三只雌老虎呢?” 无嗔不觉哈哈一笑,但郝问瞪眼睛不高兴道: “一点都不好笑,根本她们三个之中有两人在合肥就差点没命,我在此有不少朋友,所以查得详详细细,我看她们必将遭遇极大危险,你们觉得这种事很可笑?” 无嗔笑容登时凝结而有点尴尬。冷见愁道: “别不高兴,你也知道我们无论碰上任何大事,外表上仍然嘻嘻哈哈,尤其是无喷大和尚,他若不嘻哈开玩笑,他一身正宗少林秘传神功就施展不出的。” 郝问这才顺了气,道: “你们得赶快行动,迟了只怕……” 冷见愁却很镇定而且很快就问清楚三女在合肥的遭遇。他当然知道中年小胡子商人就是小郑所扮。如果有任何情况居然连徐小茜的智慧,小郑的经验都不能解决,当然非常非常严重。 所以郝问的焦虑并非无因,冷见愁轻轻叹口气,因为他脑中想起“鬼”。除了鬼之外,小郑和三女加起来的力量,绝对不怕任何敌人。 无嚷道: “叹气也不管用,不济事,说出来听听吧,或者我们可以给你一点意见。” 冷见愁道: “说来说去又回到‘鬼’的身上,叫我如何能不叹气?” 无嗔连忙摇手道: “如果牵扯上‘鬼’,你自个儿伤脑筋就行,我连一丝一毫意见都没有。” 郝问又瞪大眼睛,对于无嗔此人,郝问从心底瞧不起(因为后半截与冷见愁精彩拼斗过程外间无人得知),冷冷道: “鬼有什么可怕?没有胆子就少开口打岔。” 无哄笑嘻嘻不动声色,因为他忽然发觉冷见愁不但不阻止郝问,甚至还有点鼓励态度,冷见愁家伙脑筋比他人灵光得多,很少人能猜得到他转什么念头,所以既然他有意让情况如此发展下去,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事实上无嗔脑筋这灵光也算得是极罕有的了。 冷见愁说道: “郝问,你没听过鬼的故事?” 郝问道: “有,十多年来此地秘密流传魔鬼招兵的故事。当然魔鬼招到一名兵了,阳间就少一个活人。但传说不可当真,你也听到这故事?” 冷见愁声音放低道: “无嗔,如果我们失败,我希望能找到你,最好在安居镇梁员外的隐贤阁。如是你已是梁家的客人那就更妙了。” 无嗔只点点头,郝问无不觉惊讶观视。 冷见愁又用很小声音道: “安居镇正南方七里左右有个小村落,有个祠堂虽是破旧,却可暂时容身,谁也想不到有人会逃到那边,因为一路都崎岖荒芜满地荆棘。” 郝问讶道: “你究竟说给谁听?” 冷见愁道: “对面角落两个家伙刚进来不久,很邪气很有问题,无嗔你前赴安居镇之前最好能设法让人家晓得。当然你的速度绝比不上飞乌例如信鸽。” 冷见愁微笑望住郝问,道: “我们喝几杯等吴哥回来。不过这个和尚我越看越不顺眼,你把他打出大门。” 郝问一怔,旋即会意,先干一杯酒,然后一巴掌拍在桌上,声音吸引了所有客人目光。 他们做作得象一回事,郝问一副仗势欺人样子,而无嗔却是忌惮冷见愁而不敢还手,轻而易举闪过郝问快如风雨六七拳。 无嗔跳退七八步,笑嘻嘻道: “算我没资格跟冷见愁交朋友,你不必生气,我走就是。” 郝问骂道: “你当然不配……”骂声中一冲上前拳打脚踢。 他身手可真不弱,拳风呼呼脚出无影,但无嗔无费吹灰之力都一一避过,哈哈大笑声中出门而去。 冷见愁叫住郝问,港灌他喝酒,而郝问面对冷见愁时却显得很恭敬样子。他们都看见对角两人有一个也随无嗔出去,现在只有一个监视他们。 郝问放低声音忧虑地问:“你们真要找魔鬼麻烦?魔鬼跟暗算三位姑娘的人有关么?” 冷见愁道: “根本就是同一伙人。啊,吴哥终于回来了。” 欣瘦潇洒的吴不忍一直走近在冷见愁对面坐下,先吃一大碗而又喝了半斤酒。 他吃喝过程中谁都不开口讲话。 稍后吴哥放下筷子,抬头道: “幸不辱命,信物在我裹中,是一块玉块。要不要马上拿出来?” 冷见愁欣然道: “不必,信物交给南京宋妈妈,有五千两银子可拿。” 他把天绝刀放在桌上,又道: “此刀请交给连四。请转靠他,一刀在手快意恩仇。吴哥,如果我们回到南京,我们大醉一场,我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供下酒。” 郝问讶道: “吴哥,你自己的事呢?期限快到了,时间不多,怎能跑到南京耽着?” 吴哥微笑一下,道: “恶仙人韩自然已解开一半死结,咱们又有充裕时间了。” 郝问喃喃道: “谢天谢地,但你怎能找到恶仙人韩自然呢?听说他在湘江那边……” 吴哥道: “是冷见愁,你永远不知道他本事多大?” 冷见愁道: “我也是凑巧而已。九幽使者金阳许多消息都很宝贵可靠,要不是碰上他,我一定往湘江白走一趟,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吴哥这一身轻功可以山数十太高崖上,有如鹞子般滑翔老远,谁也进不了‘囚仙庄’。韩自然有没有希望你帮忙什么事? 例如关于李碧天?” 吴哥道: “有。他希望我们能解救李碧天,他说一条线挂两双蚱蜢,本来谁也跑不了。 可是现在这一边已经可以逃离开甚至算一算旧帐,但‘海枯石烂’李碧天仍然不行,而韩自然却一点力都用不上。” 吴哥道: “李碧天一定在安居镇,对么?” 吴哥道: “正是。韩自然的暗号是‘自从一见桃花后’。李碧天的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样,绝不会认错人。” 冷见愁道: “为何会有人假冒?但这还不要紧,我两个问题他有回答么?” 吴哥道: “有,他说都对。但反问世上有人能突破这等极限么?” 冷见愁面上迷雾遮住笑容,轻轻道: “现在由我担心吧。” 吴哥忽然起身,带着郝问大步出去更不回头亦不道别。 他们谈的“极限”指的什么?冷见愁办得到么?如果办得到真能突破某种极限,是不是等如击败了“命运”? 雪婷虽然大胆,也凶得象头野猫。但当她看见飘浮于她面前的无头鬼魂,另一头则是披头散发舌头老长的鬼魂时,禁不住全身毛发都竖起,四肢感到麻木乏力。 而最奇怪的是她这一刻居然会起起徐小茜阎晓雅和小郑。四个人分头潜入隐贤阁,别人会不会象她如此不幸遇见真正的可怕的恶鬼呢?如果他们遇见,会不会象她吓得四肢麻木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头鬼的可怕正因为他没有“头”。没有头任何动作怎能活动?但无头鬼的确飘来飘去,绝对不是幻象。 另一个知舌鬼舌头会动,披散的头发也会飘移。雪婷从偶然露出的可怕面孔上甚至看得出“它”很愤怒,所以有残酷意味。 鬼为什么会“愤怒”?从前豆寇年华满心委屈失意,然后离家出去,有时流浪于荒丘无数的野外,到了半夜却不由自主惊惶起来,人人怕的都是屈死横死的鬼,当然“屈死”“横死”者极为愤怒,绝不会高兴快乐。 那时候她武功还有限,仍然是“弱女”,现在她忽然恢复“弱女”的感觉。 但还不止如此,由于“时间”感觉颠倒错乱,她仿佛回到六、七岁童稚之时。 她忽然看见“妈妈”在昏黄灯光下替她缝制衣服。那时光还来回到祖父家。屋子墙壁是泥砖,茅蓬屋顶,没有任何摆置装饰。满眼荒凉,深烙于心的动荡穷苦。但任何一切感觉都不及妈妈那封眼皮的鲜明、温柔和无尽酷爱。 她忽然变回那么幼小那么软弱,“恶鬼”一下子迫近眼前,冰凉阴森使她不住发抖。她拼命逃跑,连爬带滚,因为她只不过六、七岁而已。 四路潜人“隐贤阁”的人,只有小郑又变成蜘蛛躲在某处阴暗角落。 徐小茜平日很会讲话,总能叫任何男人很舒服满足地放弃辩驳。可是现在她象一朵沉默美丽的花,静静躺在地板上另一角的阎晓雅眼中尽是迷惘之争,双手抱头不断啜泣。雪婷在另一角倦缩成一团,不时轻轻叫一声“妈”,态度,声音,神情都温柔之极。 最会讲话的沉默,最刚冷的轻轻抽咽。最野性的变成温柔软弱。她们是被鬼魂附上身体改变性格及反应?抑是只流露出从未隐藏着的一面? 小郑用那只窥镜(后来三女终于还给他)在隔壁看得清楚明白。但他连大气也不敢哼,更休提过去触救她们。 因为一来他这个房间就有“鬼”。只不过既然操纵鬼的人看不见,发现不到“蜘蛛”,所以“鬼”也不会对蜘蛛感到兴趣。 其次二女被囚之房间亦有鬼把守,并且有两个之多,都藏在门口那支白幡内。 那儿杀人类或任何相当体积的动物绝对藏身不了。只有“鬼”可以。 小郑拼命动脑筋想办法,一方面心中猛叫菩萨保佑。但他明知求菩萨没有用处,谁叫叫平时全不敬信奉事,现在临急抱佛脚自是太迟了。 无计可施,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小郑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耐心等候,希望会出现可乘之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有两个白袍人有时一齐出现,有时单独走入房间查看三女情形。 他们似乎很满意,但对徐小茜则显然尚有戒惕,故此每次出现总是先观察她,最后亦观察她一阵才离开。 小郑因此亦观察她,考虑到她可能在无路可走无计可施时装出被鬼吓倒或被迷样子,如果她神智清明如故,情况自然是大不相同。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晨光悄悄透入房间,照亮四下情形,也使三女看来不象在惨淡灯光下那么可怜难看。 不过太阳尚未升起,而这个房间太阳光肯定照射不到。 但晨光一现,三女好象全身都松驰很多。阎晓雅停止啜润,雪婷亦不再叫妈妈。 然后她们忽然都醒过来,她们到底内外兼修心神较常人强大坚凝得多,一定神间,都看见彼此情况。只是她们都不能交换意见,因为房间内还有两个人。 一个全身白袍连头罩住的瘦长个子。另一个衣着光洁相貌富泰慈祥,还留着长发一老者。 他们静静轮流注视三女,好一阵都不说话。 雪婷怒哼一声,叫道: “你们是谁?”他本来也忍得住,但忽然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铐锁而无法活动,顿时怒火攻心大叫出声。 白袍人没作声,这是意料中的事情,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富泰老者捋须笑道: “不要发脾气,你现在并不是躺在家里,对不对?” 雪婷瞪住她,没有作声。 老者又道: “你得跑到别人家去,却不知道那人家底细来历,有这种可能么?所以现在应该是我问你们,不是你们回我。小姐,你同意吗?” 以雪婷脾气,就算没下山讲不赢对方,她还是可以大骂一通。不过现在不行,因为她看见白袍人袖中伸出一条像雨伞即节毒蛇似的鞭子。一节黑一节白强烈对比色彩,确实有使人感到恐怖效果。 老者微笑道:“在我问话前先告诉你一些小秘密。第一,你们手上脚上的铐锁世上无人可以挣断。就算冷见愁都不行。” 他停顿一下,显然因为三女听见冷见愁名字都有所反应而很满意。又道: “第二,这种鞭子称为‘求死’鞭。意思说任何人被抽中一鞭之后,用不着等到第二鞭便已非常希望自己立刻死掉。所谓任何人亦包括冷见愁在内,我很遗憾冷见愁居然不在这儿与你们一齐听到这些话。” 雪婷下决心不试“求死鞭”的滋味,纵使只是谎言恐吓,却也犯不上去证明。 老者的声音清晰和蔼。又道: “第三,白天晚上都一样,如果你们想趁无人看守时逃走。我保证你们有更可怕的遭遇。有些鬼魂不但会活活扼死人.还会汲干血液。那种死法极不舒服,这一点我也可以保证。” 雪婷忍不住开口,不过声音没有那么暴躁难听,她道: “笑话,我们若有机会难道都不逃走,还乖乖留下来让你们收拾?” 老者道: “这话说中要点。我只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已。但如果有人来救你们,例如冷见愁之类的人,你们当然可以随他逃出。不过我看机会很微小。虽然他目下已到了合肥,距此不过半天路程,可是他一则未必知道你们情况,二则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三女都知道人家没说大话,以她们本身经验推想,冷见愁亦绝对无法战胜“鬼” 吧?困难之形成就是“鬼”,她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确确实实不是人力所能抗争。 老者又道: “但我仍然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等他到明天还不来才处罚你们。雪婷小姐,你反对吗?” 雪婷大声道: “当然不反对。但他最好别来,任何人都不要来。”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说给小郑听的,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小郑现在情况如何。 老者以向徐小酋阎晓雅一个个问,他已知道每个人姓名,或者已知道很多,所以并不问其他的事。 徐小茜晓雅表示不反对多等一天。徐小茜道: “您就是梁老员外?你真想与冷见愁连四以及雷傲侯这些人为敌?” 老者点头道: “我就是梁松柏。这一个是‘十殿使者’。” 徐小茜道: “难道以你们两位加上一些神异之术就能赢得冷见愁那些人?” 梁松柏呵呵笑道: “我手下在驱神役鬼方面有四大使者。还有天下无双使毒大师。至于武功方面当然亦有人才,但已经不大重要了,你这般联慧见认还看不出么?” 徐小茜道: “但我却极相信你就是首脑,你外表只象一个富泰有福气的大乡绅。” 梁松柏笑一下,道: “人的外貌很容易改变,尤其是你拥有天下第一的毒教高手。” 徐小茜道: “只要‘海枯石烂’李碧天才称得上天下第一毒教高手,但他这个人恐怕不会被你利用呢?” 梁松柏道: “你知道得不少,但李碧天不管想或不想,都非得听我不可。正如日后你们三个也是一样。” 徐小茜道: “这一点我姑且相信,不过我奇怪你何以肯把这许多秘密告诉我们?你认定我们绝对不能活着出去?我们绝对不能泄漏你的秘密?” 梁松柏道: “你很坦白,所以我不妨告诉你,你们的确绝对逃不出去。如果我年纪轻一点情形就不同了,我一定会看中你们,这样你们才有逃走的机会,可惜我太老了,老得对女孩子已无胃口,所以你们连这一机会都没有用了。” 徐小茜讶道: “你太老了?不对,你看起来最多四十八岁,正属于壮年。就算你驻颜有术,但五十来岁的男人岂可算老?” 梁松柏道: “我多少岁并不重要,其实我已经六十多岁,不过我有生以来只有一个女人,从不打别的女人主意,哈,哈,你们一定感到难以置信,认为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儿?但我偏偏就是。” 雪婷重重哼一声,表示不服气不相信。这等男女间之事她一向全无忌惮。 梁松柏道: “你何以不相信?啊,我明白了,莫非你认为我已老得不中用,已经没有男人本色威风了?好,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雪婷小姐你可愿意?” 雪婷想一下才道: “我的确很想你证明,况且老实说只要你想是证明我亦无力抗拒。但我现在心情恶劣透了。恶劣得连好奇心亦没有了。” 梁松柏笑道: “好,一切明天再说,对了,在我走以前我给你们一点优待,若要上厕方便趁现在去,我不在就无人敢让你们出房间门一步了。” 隔壁的小郑唯有在心中猛叹气,那三个美丽女郎简直变成糯米粉团,人家爱搓捏成什么样子都行。当然象上厕这类事情很重要,你武功深厚忍得了一天能忍两天么?三天四天又如何呢?” 梁松柏瞧她们蹦蹦跳跳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一股邪恶意味,跟他的相貌样子完全不协调 “这种老狐狸老邪人真该死。”小郑心中恨恨想着。但他的布置和手法当真无懈可击。即是冷见愁能潜入此地,见到她们三女情状恐怕有束手无策之感。因为他既不能把三女、齐搬走,那么他先救哪一个出去好呢? 确实是很有趣的问题,冷见愁先救谁呢? 幸而这问题不必小郑他伤脑筋回答,到其时他只是个旁观者,冷眼瞧看冷见愁如何处理选择。不过假如冷见愁先救阎晓雅呢?此举是否意味他要定了阎晓雅?小郑想到这一点不山得沁出汗珠。 三女半天不讲话。事实上她们除了谈谈各自遇到的事有何不同之外,别的话一无可说。 另一墙壁(小郑一立缩在墙角)用窥镜透过瞧了数次。整座大厅一立都安然无人。但厅中有一层极淡薄的气体飘浮。小郑知道一定是毒阵,犯之必死。所以已赌过咒绝不从大厅这边穿越逃走。 大厅中最先出现是梁松柏。精神奕奕好象睡过午觉。 突然一连三个劲装大汉边贯人厅,神色匆匆。 梁松柏不觉站起身,满而讶色,道: “怎么啦?那和尚居然连闯三关?” 说话时一名华服少年奔入厅。梁松柏挥手道: “都退下,不必多说了。”那三名大汉急忙迟出厅外。 华服少年就是梁松柏第二个儿子梁永佳。他面色很坏,道: “爹,连我三道剧毒禁制都拦不住那无嗔和尚。” 梁松柏道: “这个和尚呢?” 粱永佳道: “已经在楼下,探头探脑瞧个不停,八成是那三个娘儿们招惹来的。” 梁松柏道: “请他进来谈谈。”同时拍两下手掌。掌声方自传出尚来消歇,一个白他人不知从何处进来,无声无息往梁松柏椅后一站。紧接着一个衣饰华丽面容冷漠佩剑老头子走入厅,拱手行了一礼,运自在左侧一张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会就回转来,身后跟着一个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达一位就是三大名刹总主持无喷上人。”他指指侧边的老头了,道: “他是敝府武术总数练魏双绝老师。” 无嗔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嘻嘻道: “幸会,幸会。”言下好象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双绝是何许人!” 梁永佳皱起眉头,又道: “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无咳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员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说了,老夫足不出镇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贱名?” 无嗔上人道: “老实说今儿早晨以前,果然从来听过老员外大名,但稍后见到冷见愁,这才得知老员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讶道: “冷见愁知道我?” 无咳上人道: “冷见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并不稀奇。” 他仰天打个哈哈,又道: “刚才有三马拨人拦住洒家,他们都是魏老师门下么?” 魏双绝冷冷道: “不是,我没有门下。” 无嗔上人笑着合什为礼道: “如果不是便足见高明。那些人级笨驴一样,就算诸葛亮复生也没法子教他们聪明一点。”传出尚未消歇,一个白袍他人不知从何处进来,无声无息往梁松柏椅后一站”。紧接着一个衣饰华丽而容冷漠佩剑老头子走入厅,拱手行了一礼,迳自在左侧一张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会就回转来,身后跟着一个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这一位就是三大名刹总主持无嗔上人。”他指指侧边的老头子,道: “他是敝府武术总教练魏双绝老师。” 无嗔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嘻嘻道: “幸会,幸会。”言下好象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双绝是何许人!” 粱永佳皱起眉头,又道: “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无嗔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员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说了,老夫足不出镇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贱名?” 无嗔上人道: “老实说今儿早晨以前,果然从未听过老员外大名。但稍后见到冷见愁,这才得知老员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讶道: “冷见愁知道我?” 无嗔上人道: “冷见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并不稀奇。” 他仰天打个哈哈,又道: “刚才有三马拨人拦住酒家,他们都是魏老师门下么?” 魏双绝冷冷道: “不是,我没有门下。” 无嗔上人笑着合什为礼道: “如果不是便足见高明。那些……” 人跟笨驴一样,就算诸葛亮复生也没法子教他们聪明一点。” 魏双绝道: “你跟他们的分别只不过你是秃驴而他们却是有毛的肇驴而已。” “一路哭”魏双绝可真是半点不饶人。死奈碰到无嗔似乎面皮比城墒厚,笑声不绝嘻嘻哈哈道: “胡闹,胡闹,魏老师太会讲笑话了。怎可指着和尚骂贼秃呢!” 他忽然转眼望住梁松柏又道: “咱们言归正传。关于冷见愁的消息动向值不值得听听呢?” 梁松柏道: “值得之至,值得之至。” 无喷上人道: “一句话就讲完,他晚上不到,明儿早上准到。” 魏双绝不觉站起身。但他显然不是震惊害怕而是兴奋。大声道: “大和尚这话可是当真?” 无嗔上人笑嘻嘻斜上他一眼,道: “怎的叫起大和尚不叫秃驴?本来有关冷见愁之事还有不少情报资料,但酒家却不想说了。” 梁松柏忙道: “上人请坐下说话,一切都有得商量。” 梁永佳让坐,接着陪笑道: “家父意思说,若是有关冷见愁之事,只要有价位,上人想要什么都有。” 无嗔上人大马金刀坐下,道: “这才象话,老魏别不服气,如果你得到酒家秘密消息,说不定三招就能宰了他。” 魏双绝听了一怔,乖乖坐回原位。 梁松柏道: “上人能不能光提示一两句?好让大家都更有信心?” 无嗔上人道: “当然可以。他们的九幽使者金阳呢?” 梁松柏父子固然而色皆变,连那白抱人也身子一震,人人皆见。 无嗔上人呵呵笑道: “洒家虽是出家之人,但日常花费大得很,又要修建寺庙,又要养活一些闲杂之人,当然女人是世人最会花钱的混蛋,哈,哈梁永佳道: “上人若是有兴致,敝府倒是有不少漂漂亮小妞们,能歌善舞,更善解人意。 哈哈……” 无嗔上人道: “兴致有得很,不过酒家一向眼光很高,下看不上眼,咱们还是喝酒吧,免得那些庸脂俗粉扫了兴头。” 梁松柏大笑道: “上人真是快人快语,不过敝府也有当绝色,保证上人一见就舍不得走了。” 这话连小郑也知道梁松柏所指的“绝色”是谁。又见无嗔上人笑容变得十分淫邪,不禁恨得咬牙切齿。要是这贼秃下来,徐小茜等三女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等到明天。虽然明天有何结局尚未可知,但总胜过被淫僧糟蹋蹂躏玩弄。 无嗔上人算盘精得很,手法也很多,所以终于把徐小茜等三女全都瞒过。 他那种垂涎欲滴样子使他讨价还价时处于下风,最后才议定等冷见愁落网后三个女孩子都归他,任他带走处置。 无嗔上人道: “冷见愁前赴舒城途中,凑巧遇见九幽使者金阳。冷见愁亲口透露说因见金阳居然能役使厉鬼,所以找个机会冷不防杀死金阳,不过在杀他之前却也探问得知他来自安居镇,所以冷见愁马上会赶来无疑。” 梁松柏道: “仙亲口说已杀死九幽使者金阳?还有没有别的话?” 无嗔上人道: “他的确这么说的,他还追问我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石来他好象真见过鬼因而心中暗暗恐仅,所以到处打听,这一点希望对老员外有帮助。” 梁松伯道: “帮助大得很,但只不知冷见愁来到敞府时,上人如何帮忙我们?” 无嗔上人道: “若是动手只好瞧老魏的,洒家口问不行,不过酒家使毒有点心得,如果酒家全力布置的话,适才那三道毒功禁制就变成儿戏了,哈哈……” 他的确闯过三重“武功”关卡,跟着又闯过三道毒功禁制,所以没有人怀疑他吹牛皮,事实上他也没有吹牛皮。 梁永佳恭恭敬敬问道: “晚辈亦修习过少许毒功,只不知上人是毒教何派?” 无嗔上人道: “毒教门派又神秘又多,酒家的门派来历说出来天下无人晓得,所以不说也罢。” 梁永佳道: “普天之下都无一人得认么?” 无嗔上人道: “那当然有,例如‘海枯石烂’李碧天,幸而这类人物并不多梁永佳道: “如若大师的毒阵禁制能擒杀冷见愁。我担保你世间之物无求而不得。” 无嗔上人声音远露出随口敷衍意味道: “真的?那我岂不是可以不再飘泊江湖可以安居了?” 梁永佳道: “当然可以。你甚至可以生一大地孩子热热闹闹住在一起。” 厅外有人来报告几句话,梁松柏向无嗔上人告罪带同白袍人和魏双绝出厅去了。 梁永佳道: “大师远来想必门渴肚饥。待我着人办备酒菜又叫几个女孩子来相陪解闷可好?” 他询问之举其实很多余,因为大厅另一角马上就摆好一张不大的圆云石桌,酒菜流水般端来,还有三个年轻貌美侍女。 梁永佳陪他落座,喝了两壶酒。忽然问道: “大师你刚才为何老是瞧着地面?莫非我的毒阵收不干净?” 无嗔上人双手都搂住细软腰肢,大有乐不可支之态,嘻嘻笑道: “不,不,我数砖块面已。但我数来数去都弄不清楚此厅立有几块横有几块? 你呢?” 梁永佳耸耸肩道: “我从未数过,简直没动过念数砖块。为仆么要数呢?” 无填上人道: “我猜大概是令尊之故,自从我们去看过徐小茜等三女之后,回到此厅,我忽然发觉令尊与我的距离老是若远若近。你知道我们修习过武功的人总是对‘距离’很敏感。所以我不觉分心去数砖,以便确定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粱永佳道: “不瞒你说,我有时也有这种感觉呢!你想不想知道上何原故?” 无嗔上人嘴巴马上从香嫩脸颊缩回,道: “当然想,是仍原故呢?” 梁水位道: “那是因为家父修道几十年之久。他可以使人感到他缥渺朦胧不象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忽然啊一声又道: “大师且放怀享受一会,我有事会去就回来。” 事实上梁永佳并没有去别处,只不过出厅转个弯就到了隔壁一个宽敞空荡房间。 房内一张桌两边坐一人,其一是梁松柏,另一个是三十余岁衣着随便的男子。 双眉微垂面膛宽阔,望上去完全是极老实厚道样相。但老江湖决不作此想,因为凡是“扮猪吃老虎”型厉害角多半是这样子。 梁永佳一进去就道: “那和尚果然是数砖块,他很坦白说出。” 粱松伯冷笑一声,道: “不管他坦白与否,既然是数砖块测距离,就是有向我出一意图。” 梁永佳道: “他已喝酒吃菜,李碧天那边怎样了?拿药回来没有?” 梁松柏对面的男子道: “刚拿到。李碧天武功天下无双,无嗔和尚想必瞧不出吧?” 梁松柏泛起自信骄傲笑容,道: “李碧天不信我也收拾得了那和尚。对了,永佳,刚才永珍接见严老四使者。 得到资料很多。冷见愁近目行了迹大致上可以连接起来。严老四希望他的行迹到安居镇之后就永远停止。严老四这次似乎很小心,再三强调冷见愁此人不好对付,要我们全力以赴;甚至最好能请你尤二伯亲自出手。唉,他对我这个三哥居然好象还不放心还怕力量不够,真是莫名义妙。” 梁永珍清晰道: “爹,严四叔向来对你万分敬佩信服。所以冷见愁此人必定历害得出人意料之外。试想十多年来天下那有‘血剑会’都收拾不了的人物?既然血剑会不行,咱们‘冥阴教’岂可不加小心?我看不如把‘大毒府’府主尤二怕讲出来妥当得多。” 粱松柏笑一下。他向来很欣赏信任这个大儿子,当真是极得力臂助。如果二十年前他已经这么大。相信声势赫赫几乎可以一举夺取数省政权的“十万魔军”行动不至于覆没败亡。 梁水位忽然道: “爹,与其找尤二怕出手。何不边李碧天?你不是说李碧天天下第一,尤二怕只能算毒教第二高手?” 梁松柏道: “照你这样说,天下修炼符号法术几千几万人,亦只有一个‘恶仙人’韩自然成就高于我。我为何不边他代我出手?” 梁永佳一怔,道: “对,我从未想到过。但如果第一高手已不存在,你当然就变成第一了。” 梁松伯道: “孩子,别把事情瞧得那么简单。第一高手名义封我有什么用?所以我要千方百计制住韩自然。我们两人加起来就比第一高手还高明。你明白么?” 就算傻瓜也会算这个帐。梁永佳连连点头,露出万分钦佩神色。 梁永珍出出一下就回来道: “爹,那和尚居然没事。据说二弟一离开之后,他不叫菜不吃喝酒。这小子象很不简单。” 梁永佳道:他自称亦是毒教高手,可能瞧出痕迹。” 梁松柏道: “我想知道他武功毒功那一种高明?永珍你说该怎么办?” 梁永珍道: “我已经想过。如果他武功高明得可以比美‘飞天鹞子’吴不忍,那就肯定此来必有图谋.亦可肯定他刚才计算砧决测度距离是想一招刺杀你。” 梁松柏很满意连连点头。梁永珍向他弟弟说道: “有个消息顺便告诉你,冷见愁的确很不好惹。那飞天鹞子吴不忍巳潜入过‘囚仙庄’见过韩自然。虽然韩自然目前无力反噬。但吴不忍见过他,一定给冷见愁帮助不少。” 梁永佳震惊道: “囚仙庄也有人人得去?” 梁永珍道: “囚仙庄虽然有十道禁制,包括法术毒物武功。但还有一个地方是不能封锁的死角,就是庄子中心的天空。但这个死角除非有人能象飞鸟滑过百丈之远的禁制图方能侵入。吴不忍就是那只鸟。他外号‘飞天鹞子’果然名不虚传。” 梁永佳喃喃道: “谁想得到呢。到他出来时当然容易多了。随便躲在任何一辆马车,甚至抓一个人带他出庄都行。我真的几乎不能相信有这种事发生。” 梁松柏道: “过去之事叹悔无尽,先显眼前要紧。” 梁永珍道: “我想请爹爹亲自施展‘冥阴无涯’之术,定可试出无嗔上人有没有奸媒。如果他武功虽高却仍比不上吴不忍。可见得他果然只擅毒功,大概不会是冷见愁的奸细。我们可把他暂时移置徐小茜三女房中,当然亦可顺便听只他们交谈。” 梁永佳问道: “吴不忍武功高到什么程度?” 梁永珍摇头道: “不知道。但他既然可以跟爹一样,有资格列入‘恶人谱’小,当然有惊世骇俗的造诣。” 他们三人忽然都不作声。其中梁松柏简立好象坠入梦乡闭起双眼。 门口和窗子的光线渐渐黯淡,映出一片诡异神秘气氛。 大厅内阳光线也忽然大为暗淡,好象突然已到黑夜边缘。 无嗔上人忽然一怔,因为那三个健美而又正在咕咕呱呱笑语的女郎忽然先后沉沉睡着。事前连一个呵欠都没有打过。莫非她们都几天没有睡觉所以忽然坠入睡乡? 他用眼睛鼻子甚至皮肤触觉。亦查不出丝毫有人施毒迹象。他宁愿有人使毒,否则她们的表现就太诡异太不可思议了。 光线不但越发暗淡,四下竟然出现迷迷蒙蒙象是起雾情景。你曾否在高山被浓雾吞噬过?那种经验实属于“难忘”一类。而现在无嗔上人正有此种感觉。 但他面上笑容一点未变,居然还有“嘻嘻”笑声。别人一定感到奇怪,如此处境如此孤单中究竞有什么位得发笑呢? 无嗔上人站起身,肥大身形开始向厅门口行去。突然间雾更浓空气也冷得有如冬震的山巅。 他依然嘻嘻而笑。他竟然“看见”自己肥大身形投索地蹒跚地向前行去。 现在已是必须当机立断瞬间。他可以掣出缅刀施展人刀合一无上刀术飞小厅外,任何阵法任何邪术绝对拦阻不住他。 但他也可以用隔岸观火的心情“看”着自己躯体一切动静。它将会一如常人对外境压力刺激生出种种反应。但当然很危险,若是此时有人存心杀他则简直是易如反掌。 无嗔上人终于任得躯体在寒冷浓雾中迷茫龋行。他必须隐藏起“人刀合一”的刀术,否则永无杀死梁松相机会(对方知他炼就如此可怕刀术,以后根本连面都见不到)。同时他亦想知道大厅中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好象忽然到了迷茫荒野看不见又头脑昏沉? 浓雾似乎无涯无际,前路茫茫永远走之不尽。雾中偶然有人影出没,但谁都知道那一定是“鬼”而不是人。 人既孤单心更空虚寂寞,以及浓得可以抓在手里的恐惧。无嗔上人嘻嘻笑声已变成呜咽一样,因为他已奔驰了千万里,筋疲力竭却还逃不出昏沉恐仅。 他忽然昏迷倒下。肥大身躯离那方桌只不过七步而已。 梁松柏和两个儿子走人大厅时马上回到白天人间。他们站在无嗔身边俯视他。 梁永珍道: “能够支持七步倒下已算得是高手了。” 无嗔虽然躯体昏迷跌倒,象死猪躺着不动。但另一个“他”还能听能看。“他” 甚至惋惜躯体一时不能恢复如常,更不能提聚最精纯功力以施展无上刀术。否则眼下倒也是一举歼灭梁家父子绝妙机会。 梁松柏道: “他武功程度已知。又能看破李碧天手法,显然是毒教一流顶尖高手。我们不可过于屈辱他,如果我们想收买他的话。” 毒教之人有个特点是眶必报小气得很。所以这一点大家都同意。 因此无嗔上人悠然回醒时(指躯体而已)。刚点亮的灯烛照出徐小茜阎晓雅雪婷三女娇容艳面。同时亦能看清楚自己双手双足并无铐锁。比起她们狼狈情状当然会觉得很满意很满足。 他一骨碌起身行走跳动过证明全无问题之后,反击一下子坐回地板,不停战头皱眉,作苦苦思索状。 就算刚出道很稚嫩的人亦知道这刻必定有人暗中监视,何况无嗔上人久历江湖,比老狐猩还精?所以“作状”演戏。是很重要一步棋子。可异没有对手格档合力演出。 他不知何故忽然想到徐小茜。听说这女孩子是“灵犀五点金”首脑,智慧过人见认渊博,她会不会也是假装受制待机行事? 当然有些人会考虑到“假装”后果,尤其是她们身为女子。即使幸能不死,也极可能被男人蹂躏凌辱。 不过这只是普通人想法而已。她们既能行走江湖亦曾享有盛名,很多想法便很大胆很看得开。决不斤斤计较失贞被玩弄之事。 上面那些理论只想证明徐小茜等人胆敢假装受制,但她们的能力做得到么? 其实怀疑徐小茜当时未曾受制的资料还是梁永佳第一次带他来看三女时告诉他的。现在三女神智都恢复如常,六双眼睛凝集他身上。但如果徐小茜当时并未受制,那就必有宝贵资料可供交换。 他从地板站起身。瞧也不瞧三女一眼,迳自向门口行去。 房门大开,外面虽是一片黑暗,却仍可测知无人把守。 无嗔上人向门查看一阵,迈开大步伐却小心翼翼路出去。除了动作显出小心谨慎之外。他的招牌笑容也好象有点勉强。 他的脚刚一伸门槛,房间灯光陡然一暗,阴风四起。所有的人包括无嗔上人在内都看见一个没有头的鬼魂,离地数尺飘飘荡荡挡住去路。 左边另有一个舌头很长头发披垂的白衣鬼忽然出现。长长舌头一下子碰到无嗔上人肥胖面颊上。 无嗔上人一个跟斗翻迟七八步。定睛看时灯光却已恢复明亮,门口空荡荡哪有鬼魂。 他摸摸被鬼舔过的面颊,又拍拍光秃脑袋,道: “我的妈呀。那舌头好冰好冷。绝对不是假鬼……” 雪婷吓得身子一缩。如果是真鬼说是她害怕,连徐小茜阎晓雅亦心中打鼓浑身冒起鸡皮疙疙。 无嗔上人定定神又道: “酒家平生作孽太多,佛祖菩萨一定不肯搭救。但这鬼究竟是真是假还没问题,酒家有个办法在此,立刻可以试出真假。” 三女都不搭腔。无嗔上人又道: “你们三位姑娘抓个阄,看看该谁出马。酒家丢一个人出去气力还是有的。” 三女都吓一跳,这种搜主意谁不会出?当然最好将这个肥大和尚丢出去试验。 却无奈三女子脚都上铐锁,站起身可以,蹦蹦跳跳也可以。就是不能舒拳展腿。 无嗔手摸脑袋向三女瞧来瞧去,又道: “你们的样子好象都很不乐意做这件事。这原是人情之常,谁乐意跟鬼打交道呢?但问题是我们凹个当小必须有一个人打头阵。酒家是出家人,这风头似乎出不得。” 最可恶的是他嘻嘻笑声,还有手指指来指去,谁也不知最后手会指住哪一个? 徐小茜首先开门,道:就算丢一个人出去试出有便又如何?你自己仍然困于此地。至于我们手足被铐已经断绝逃走之念,有鬼也好没有鬼也好,暂时与我们不相干。但你不同,你一出去就可恢复自由。” 无嗔上人道: “我原以为你们都是哑巴不会讲话。你一定是徐小茜,因为你很会讲话。几乎使我乖乖自己冲出去。” 徐小茜道: “你一定是三大寺林总住持无嗔上人。你何以来到此地?何以忽然由座上客变成阶下囚?” 无嗔上人道: “别问东问西。隔墙既有眼睛又有耳朵。” 无嗔上人道: “我不知道,反正有一双眼睛老是盯住我们,讨厌得很。” 阎晓雅忽然道: “我愿打头阵。但如果逃得出去,你肯不肯帮我们弄掉这些铐锁?” 无嗔上人笑道: “容易之到。我花过两年时间专学这门玩艺。要打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谁也不当他说的真话。这雪婷也认为他胡说八道。否则以她脾气一定动口求他弄开铐锁了。 无嗔上人笑道: “哈,哈,你们都不信?好,洒家只好露一手让你们无知女子开开眼界。谁敢带头冲出,我就替谁弄开。” 阎晓雅道: “我。” 无嗔走过去,只见她嘴唇动弹却没有声音。 无嗔嘻嘻而笑,伸出肥大的手向阎晓雅面颊揽去,动作很慢意图却十分明显。 阎晓雅眼光变得十分冰冷怒哼一声。这时无嗔手指离她面孔尚有四五寸,他那么肥大身躯居然好象游丝飞絮随着哼声飘迟六七尺。因此阎晓雅突然踢出的双腿完全落空。 无嗔身法之快以及时机拿捏这准已经足以令人惊诧无比。促还有奇怪的事发生,只见他左手忽然多了一个馒头,嘻嘻笑道: “可借,可惜。馒头插上一支毒针谁还敢吃下肚子呢?” 现在三女都知道这嘻嘻哈笑闹肥大和尚极难惹极可怕。他竟然能够早一线躲开,而这时阎晓雅才开始用出“踢”的动作。 他又居然能够顺手掏出一个馒头垫住颈手肥肉,因此小郑从隔壁高处“吹”人来的毒针简立变成瞄准那馒头。 他身手之迅快高妙固然惊人,但最可伯却是料敌机失之智慧反应。 当真可怕得可以比美冷见愁,甚至尚有过之。 这种敌人莫说三女现在束手缚脚,而小郑又在隔壁。 其实纵然她们没有被拷锁,纵然小郑也参加一份,只怕仍然不是对手。 无嗔上人嘻哈笑道: “别瞪眼睛,女孩子一瞪眼就不漂亮了。哈,哈,墙上的眼睛也一样。” 隔壁小郑听很清楚,不觉打个寒噤。这种感觉从前第一次碰见冷见愁时有过,现在是第二次。 无嗔又道: “如果这支毒针不射馒头而射在耳朵上那就最妙不过了,嘻,哈……” 他居然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天花板某一处。 当然如果那儿只有耳朵在听,自是不知正被无嗔指住。 小郑瞧得清清楚楚,心小倒抽一口冷气。这和尚神秘古怪可怕之极。 他凭什么竟然命令我暗中对付天花板上偷听之人?他究竟是何来路?有何计划? 有何目的? 无嗔上人口小嘻哈笑声不绝,却闭起双眼。 过了一会才睁眼笑道: “好啦,耳朵已经没有啦。小郑你真行。冷见愁说你最多古怪,果然一点儿不俗。” 三女和小郑几乎一齐跳起。冷见愁?难道这个大和尚竟是冷见愁派来的?有这种可能? 无嗔丢掉馒头,从衣襟边缘抽出一支网丝,又道: “铐锁”得赶快弄开,我们已经浪费不少时间啦。” 他光找上徐小茜,道: “你一定不会踢我。同时离中小郑也远些。嘻,哈,这种铐锁质料是上佳精钢加上紫金精打制,谁也挣不开弄不断,但锁却很差劲,你看……” 果然“咯登”一声已开了一边。徐小茜一双嫩白手已脱离铐锁,跟着另一边亦打开了 无嗔嘴吧虽然嘻哈好象在玩,其实他动作快得要命。转眼亦把她双脚网拷弄掉。 他使用那支钢丝手法轻巧纯熟之极,看来他说曾下过两年工大竟不是信口胡吹。 他第二个弄开铐锁的是雪婷。雪婷恢复自己之后连跳几下,兴高采烈道: “你真行,几乎比冷见愁还历害。” 无嗔不再跟阎晓雅开玩笑。因为他瞧得出她不是那种可以开玩笑的人。 三女一下子全都恢复自由。不觉个个笑容满而。 于是房间内好象忽然摆满千娇百艳花朵,美不胜收。 无嗔上人大声道: “小郑,希望你有法子看得见大厅那边动静。这样冷见愁一来到我们就知道。 当然你最先把墙壁砖块弄松,咱们到时才好会合一块儿冲出而不耽误时间。” 一眨眼间墒角靠天花板处簌簌掉下泥沙,然后露出一个洞门。 小郑的头仰过来,道: “多谢大师救助,但这房间出得去么?” 无嗔上人道: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只有刚才两个鬼,大概可以拼一下。” 人人对无嗔都极有信心,甚至认为如果他也冲不出的话,大伙儿死了也位得,因为他武功之高简直更超过冷见愁。 既然连他都不行,便没有人认为“败亡”是冤枉的了。 殊不知无嗔刚才表演一手,主要是看得懂阎晓雅“唇语”。知道她叫小那如何配合,故此能事先趁避而看来象神仙一样。 小郑立刻缩回头,还把墙洞用砖块墙回原状。 他迅即向大厅那边查看,耳朵都可从砖缝听到无嗔与三女的说话。 只听雪婷惊讶声音道: “大师,你吃什么东西?” 元嗔上人道: “嘻,哈,你这馒头也从未见过么?” 雪婷道: “我当然见过,但馒头里好象夹有很香的卤牛……” 无嗔道: “你未见过吃荤的和尚么?” 雪婷道: “你喝的是什么?” 无嗔道: “这个扁形银匣子装着大半斤洋河高梁。” 雪婷道: “我意思说你忽然又吃又喝,敢是肚子很饿?你常常带着馒头和酒?” 无嗔上人道: “不,但听冷见愁讲,此地有极厉害的毒教高手,可能是李碧天吧?反正他叫我事先准备一下,万万不可吃粱家东西。” 小郑忍不住挖开几块砖伸头出来,道: “但我明明见你吃喝过。” 无嗔道: “那是最开始之时,他们还未听完冷见愁消息,亦没有出去过。凭那梁永佳小子的毒功我都不怕。喂,大厅那边怎样?” 小郑道: “至少点了五十盏灯,光亮得使人眼睛几乎睁不开。但一个人都没有,只在正面底墙下多了几块屏风,屏风后有一张大师椅。 无嗔上人道: “这等阵势酒家也弄不懂。有谁能猜出一点头绪?” 徐小茜道: “小郑,你离太师椅远不远?” 小郑道: “远得很,至少有四五丈。” 徐小茜道: “可惜得很,这个距离你的吹针一定用不上?” 小郑道: “正是,两丈之内才管用。” 徐小茜道: “我猎大师椅坐的必是首脑人物,可能就是梁松伯。但何以用屏风围住我就不明其故了。” 小郑道: “那四块高窄屏风画着奇奇怪怪图形,又贴有很多符号,看来却邪气得很。” 雪婷道: “那上而一定有鬼,小郑你千万别招惹。” 小郑缩回头,墙洞又迅即填好。 雪婷道: “大和尚,你别只记得吃肉喝酒,快给大家想想办法呀。” 无嗔上人道: “我其实是个假和尚,但不是花和尚。饮酒吃肉杀人放火都行,却从不打女人主意。” 雪婷邪道: “为什么?女人你看不顺眼?或者是练童子功?对,一定是童子功,否则你武功哪能这么好?” 她说这些话好象理所当然,反而无嗔上人觉得不好意思而脸红。怪不得冷见愁要逃。敢情雪婷不好招架。 但何以她仍然显得很可爱?冷见愁落荒而逃真是为了她的野性率直么? 还有消纯雅淡如一场幽梦的阎晓雅呢?那温柔如春水,能使男人“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徐小茜呢?冷见愁为何要“逃”呢? 光明温暖暖的阳光,一视同仁通照人间,粗陋茅屋内因此很明亮很暖和。 茅屋处处皆有,但搭盖在宽阔豪华府第的幽深花园中却极少见。 尤其住在茅屋内,睡在粗硬床板上。伴着虫蚁蚊子,四壁萧然。 住的人居然是天下最富有者之一的雷傲侯,那就的确叫人难以置信了。 甚至纽连四这种不大露了表情的人,看看茅屋之后也惊讶得瞪眼张嘴说不出话来。 雷傲候雪白的头颅点几下,淡淡道: “不必问我为何舒舒服服的房子不住,却住到这等所在。你就当是一个孤僻老人的怪癖吧?” 连四当然再也不会问他这件事。 雷傲侯让他在窗边一张会咯吱咯咯吱响的椅子坐下。 又道: “雪婷去了很多天,我很担心。” 连四不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象野马般任性的美丽女郎,谁能给她加上一副辔头使她们驯服? 雷傲侯又道: “我老了。所以常常回忆过去许多事情。也忽然非常惦挂担心我唯一骨肉。” 他说的当然是雪婷,因此连四又轻叹一声。 雷傲侯望着门外太阳光下的树木青草,说道: “我除了向你抒发对雪婷的想念之外,还有一些与你或她都绝无关系的事情想告诉你。因为如果我忽然一睡永不醒来,这些事情世上就只有你知道。” 连四很想反问他,既然这些事跟雪婷或自己都不相干,何必知道呢? 但他终于忍住。雷傲候的确太老了。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叫人不忍阻止他说话。 连四不久就发现自己做对了。因为雷傲候所讲的武林秘闻,有些似乎与冷见愁有关。 后来有一件根本就是雷傲侯和冷见愁连四三个人的事。 雷傲侯道: “你一定听过‘恶人谱’这个名称吧?” 连四道: “听过。恶人谱不但现在很有名,据说四、五十年前已经出现。” 雷傲候道: “你当然也知道恶人谱并不是真的一本谱册。而且每逢世上出现够资格的恶人,一旦列名恶人谱上,天下武林尽皆知道。” 连四道: “据说是山少林和武当两派掌门,同时致函天下三十六大门派帮会。所以天下无不知道亦无不公认。” 雷傲侯道: “对。但少林武当两派凭什么把某一个人列入恶人语中呢?” 连四道: “看来世上若是有人知道这里的一切。这个人一定是你。” 雷傲侯顿首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下评语的人就是我。” 连四叹口气,这一次声音很大,道: “希望你的法眼永不出错,正如你鉴定天下奇珍异宝一样。” 雷傲侯道: “幸而未曾出过错。四十二年前我用尽心机手段,促成一次古今罕有的盛会。 事实上连我算在内,也一共只有十一个人而已。但其他那十个人,都是江湖邪正黑白道上都公认的十大无上高手。包括少林寺方丈铁脚神僧。武当学门玉璇子真人。 还有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风蓑雨鬓南飞燕等等。我通过每个人最深奥严格的考试,才获得编撰‘恶人谱’的权力。” 连四要用手帮忙才合得拢嘴巴。” 雷傲侯道: “但从今而后,这个责任却落在冷见愁和你两人身上。” 连四又赶快用于把下巴推上去。 雷傲侯道: “冷见愁和你各擅胜场,而最难得的你们是‘朋友’。” 连四道: “这个责任我能不能推掉?” 雷傲侯道: “不行。除非你输败在一个人剑下。因为你如果输败,一定连性命也输掉。” 连四居然晓得他说的是那一个人。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既然连你老人家也这样说,我倍加小心就是。” 他接着又问道: “既然成立‘恶人借’,那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都有份参加,何以他们亦都列入谱上?他们肯自认是‘恶人’么?” 雷傲候道: “凡是武功超过某一境界,而此人不但不做好事,反而做过恶事。此人就是恶人。记住,一定要武功才智手段都超过某种标准才行。例如‘人面兽心’陶正立二十年来害人无数。但我仍不将他列在谱上。” 连四道: “听说陶正直武功极高,难道是过甚之词?” 雷傲侯道: “不是,他武功的确很高。一点都不弱于恶人谱中之人。但是此人并元才智手段,而且天性卑鄙无赖狡诈。这种人连恶人谱上的恶人都羞与为伍。” 连四道: “我明白了。” 雷傲候解下一条颈链,链坠是一枚黑黝黝的鹅卵形印章。以阴文刻着“恶中之雄,名列谱中”八个篆字。 他道: “此印从现在开娟付托给协及冷见愁。此印除了选出恶人之外,还有些好处……” 连四且是不甚重视“好处”,却不能不听明白。而当他听完之后亦不觉微微动容,可见得那“好处”非同小可。 雷傲侯又道: “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这两个人的排名先后至今尚未公布。因为这我也不知道。三十年前我安排唯一一次机会,可惜忽然发生事故,使我不得参加因而无法定。”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你们记着,有些人不能列名恶人谱上,所以心生怨毒仇恨,千方百计想找出真正评估之人。象‘人而兽心’陶正直之类,变成极危险可怕的敌人。甚至有些人为了想挖出评论恶人谱之秘密,不惜用无数金钱人力及时间,制造假局陷井。例如三年前才列名恶人谱的‘飞天鹞子’吴不忍,竟就是一块‘饵’。我显然被蒙蔽吞下此饵。幸而及时发挥少林武当峨嵋以及天下最大的帮会‘丐帮’等力量,安然渡过难关。” 诡秘奇迹无穷危机险难等感觉,使人透不过气来。 世上居然有这种不可思议之事。而一切都至最隐秘幕后进行。并且估计不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以及心机心血。当然最惊心动魄是不知已牺牲多少“人命”。 雷傲侯又道: “吴不忍武功才智岁手段以及格调气魄足以列入恶人谱。可惜我棋差一着,当时居然没有查出他竟是遭人‘隐害’。他只是饵,有人想钓我这条大鱼。所以我忽然发觉我已经老了,竟然昏得不能一眼看穿他的无辜冤枉。” 连四觉得全身被几座山峰压住那般沉重。他忽然想起说部书中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他被五山压住,但恐怕还没有这么沉重吧? 雷傲候道: “你和冷见愁一定要替我了却一个心愿,找出把吴不忍变成‘饵’的幕后人。 把他列入恶人谱中,并且列在第一。他是古今天下所以恶人之中的‘强人’。我虽然要揭发他,等如们减他。但却有着无限尊敬,所以把他排列第一。” 连四喃喃道: “他既然能制造‘恶人’,连你老人家亦被瞒过,当然可以称为恶人中的‘强人’。” 刚刚各自提到飞天鹞子吴不忍。吴不忍忽然来到。 连古傲侯也禁不住暗暗喝采。吴不忍潇洒成熟很有深度的风采,的确千万人中也难得一见,雷傲侯从前暗中见过他一次,不过其时吴不忍蓬首垢面被囚于峨嵋,神情气度自是大不相同。 ‘怜见愁无暇分身,所以托我走一趟。可能他看中我的脚程。我亦希望跑得不比鸽子慢得太多。” 吴不忍说完,将天绝刀交给连四。 连四道: “冷见愁不暇分身,意思就是他有困难。” 吴不忍道: “对,他要杀鬼。” 连四道: “他应该留下此刀。” 吴不忍道: “仙说他只有你这个朋友。” 连四拿掉包刀之布,手指温柔抚摸那刀,出刀柄以至鞘尖。 动作温柔多情得好象抚摸他刚刚生出来的儿子红嫩身体。 雷傲候、吴不忍都不敢再看而移开眼睛。因为连四不仅爱惜此刀,而且赤裸裸表达出对“朋友”的关心想念。他们若是不转移注意力,恐怕都会掉下眼泪。 连四道: “冷见愁如何称呼你呢?” 吴不忍道: “他学郝问。我一个好朋友,叫我吴哥。” 连四道: “吴哥,雪婷呢?” 吴不忍道: “冷见愁已赶去,就是为了雪婷、徐小茜、阎晓雅,还有一个小郑。” 连四叹口气迈:“阎晓雅又有份?” 吴不忍道: “幸而冷见愁亦找到一个帮手,三年采大名鼎鼎的三大名利总住持无喷上人,冷见愁似乎很推许佩服他,否则杀鬼之事不会找他帮忙。” 雷傲侯道: “他长相身材都不重要。你可曾发现他练有某种特异超凡功夫?而且他是不是使力?” 吴不忍道: “对,他整天嘻嘻哈哈,紧张的时候也一样,腰间有一圈微微凸起痕迹,决非软鞭,一定是软剑或缅刀之类。” 雷傲侯立刻道: “这人跟你一样名列恶人谱中,但他没有姓名,恶人谱上的‘假和尚’就是他。少林寺二十一种秘传种功之一的‘游戏风尘’,一百年来少林寺也只有两个人炼得武功。一个是少林七大神俗之一的‘笑尘’,另一个就是假和尚了。” 连四讶道: “假和尚以何因缘学得到少林秘传神功?既然他神功传自少林,又何以名列‘恶人谱’上?” 雷傲侯道: “这些秘密恶人谱不必查明登记,所以我也不知道。‘’吴不忍道: “恶人谱在江湖上已。’传了四、五十年之久,但我看没有什么道理。” 雷傲侯道: “既然冷见愁能跟你交上朋友,甚至那个‘假和尚’,可能都不该列入恶人谱上,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吴不忍吃一惊深深注视那老人,道: “不错。你老人家脑筋真快。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意见。例如去年我不幸遇见‘人而兽心’陶正立,他的残恶以及武功都更在我之上。但何以他不列入恶人谱呢?” 雷傲侯道: “如果陶正立既残恶而又武功高于你,你何以未被他杀死?” 吴不忍道: “我有三次险些被杀,其中一次我躲在一条冰冷溪涧底,靠一根芦苇换气,熬了三日三夜才脱险。” 雷傲侯道: “武功可以精进与日俱深,但机智胆色却永远不会进步,俗语说‘三岁定八十’,指的是才智魄力。不是学问武功,你焉知今天武功尚不如他?你又焉数下年后不能胜过他?” 吴不忍惊讶得几乎张大嘴巴,这种理论确实无懈可击,每个人都非常“盖棺” 方能下结论。 因为学问武功等都可从后天勉力精进,只有才智气魄等是先天与生俱有而不能进步,亦不能加强。 所以与武功学问有关的判断,必须予较大弹性,不宜武断。 飞天鹞子吴不忍深叹一口气道: “无怪冷见愁提起雷傲侯您,口气中总会流露出敬意。您和冷见愁都很了不起。” 连四道: “吴哥,你喝不喝酒?” 吴不忍道: “用雷傲侯的话下酒,已可喝三十大杯。” 连四道: “我们出去喝,我知道有一家小馆子,酒美菜好。”他望住雷傲道: “您老人家一齐去好么?” 雷傲侯道: “不,你们年青人谈得拢。去吧,我除了珍宝古玩之外,还有很多回忆可以打发时间。” 午后任何饭馆都很静,所以达家小饭馆只有连四、吴哥及部问三个客人。 饭馆虽小,但墙壁地而以及桌橱碗筷等都很干净。 醇美的陈年花雕,可口精致小菜。一要都使人满意,郝问喝了不少竟然醉倒。 其实他乃是因为放尽脚程力追吴哥(其实吴哥比他早两个时辰到达南京)以至筋疲力竭,才如此容易醉例。 吴哥道: “飞的传书比八百里飞忡驿远还快,相信天绝刀尚在冷见愁手小的消息应该已传到严星雨耳中?” 连四道: “我们等一下就知道,郝问是你的好朋友么?” 吴哥道: “是的,七年来我只有他一个朋友。” 连四道: “任何人落难寂寞之时,友情特别温暖可贵,我自己也尝过这滋味。” 他平时很少说话,但现在忽然变得很饶舌多话,又道:“爱情就不同,你可能付出很多很多,但结果你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得到。” 吴不忍道: “这话很有道理。” 连四道: “你七年前为了她闹得武林天翻地覆。她是谁?” 吴不忍道: “她叫传卿,合肥人氏。” 连四道: “如果时光能够例流,你还愿不愿意为她做同样之事,忍受同样苦难?” 吴不忍道: “愿意。” 连四道: “但何以你连考虑都不考虑?英非这问题已问过自己千百回?” 吴不忍道: “是的。” 连四道: “我问你许多话,你心里会不会怪我?” 吴不忍道: “不会,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些话。” 连四忽然用蚊子那么小的声音问道: “你想不想找出陷害你的人?” 吴不忍很惊讶,却也用同样细小声音回答:“当然想,怜卿说过给我几年时间,拖延到今年已经拖无可拖,但我不但查不出陷害我之人,连什么人将我列入恶人谱内亦查不出头绪。” 连四神色一丝一毫没有变动道: “显要紧是查明陷害你的人,至于恶人谱的事,将来找上少林武当一问便知,何须费心耗力?” 吴不忍道: “少林武当我已查过,恶语之人并非他们所列,他们只管公布。” 连四不得不装出讶色,道: “有这等事?难道连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也肯将这等权柄交给别人?” 吴不忍道: “我也想不通。但怜卿说得好。如果查出荐名恶人谱的幕后人,一定不难山此线索,找出当年陷害我的人。” 这时他才加以说明,道: “怜卿就是峨嵋派那个女弟了。自从七年前发生事情之后,她已离开峨嵋,回到合肥老家。” 连四本来还有些问题。但都问忽然含糊叫一声,接着惊惧地喃喃道: “吴哥……吴哥……别这样望住我。你知不知道有几枝快剑顶住我背心要害?” 吴不忍讶道: “郝问,你说什么?” 郝问用力睁开醉眼。可是旋即趴回桌上呼呼大睡。 连四淡淡道: “他常常作这种恶梦么?” 吴不忍叹口气道: “对,近两三年常常如此。精神压力太重,确实不容易忍受。” 他忽然反问道: “你有很多仇敌么?” 连四摇头道: “没有,简直可以说没有。” 吴哥道: “没有仇敌并不是好事。你知不知道?” 连四道: “现在已知道了。不过我仍希望你说出来。” 吴哥道: “从元仇敌的人应付急难危机时一定吃亏些。尤其是你永远不会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事实上任何强人有时也非得逃走不可。” 连四道: “我正是这样想法。” 吴哥道: “你从无仇敌,但忽然却有了一个。而这一个居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所以你的情形比别人更不妙。” 连四道: “你劝我逃走么?” 吴哥道: “对,必要时就逃走,有时机会瞬息即逝。” 连四道: “我一定记住这话。” 吴哥道: “如果我跟你走,你很快就会有不少仇敌。” 连四笑一笑,道: “不要紧,我已学会逃走。而我又是孤身一人,逃起来一定比别人快很多。” 吴哥也笑了,随即吩咐店家找个床铺结郝问。此事由于一锭银子便圆满解决。 扶走都问时,忽听他又惊怕喃喃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也不要杀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 第十章 座镇江南 第十章座镇江南 短桥跨越回紊流水。而那八角亭子则俯瞰小桥流水,亭子东首有块草地,再过去就是修竹万竿。 亭子挂着一块牌匾,刻着“快意”二字。 连四望住那两个走龙蛇之斗大金字,不觉拍拍腰间宝刀,道: “决意亭,这名子好极了。” 吴哥锐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注视八个劲装大汉。 这八个人只有两个年约三十五六,其余全是甘余岁小伙子。而八个人面上都很冷漠没有表情,身子也没有什么行动。 吴哥道: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连四道: “不,请你看清楚一点。不但名字极好,这两字写得更好……” 吴哥道: “我越看越不好。尤其是能带领指挥这八个人的主脑。幸而他现在不理会我们。他好象对那棵银杏更感兴趣。但愿他只对银杏有兴趣,对我们水远不望一眼。” 连四和他一齐哈哈而笑。当然他们都知道对方说什么暗示些什么。 连四又拍拍“天绝刀”,仰天而笑。“我自横刀向天笑”,他笑什么?是不是因为世上忽然多了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而畅怀快意不能自禁? 对银杏很感兴趣的人缓缓回头望住他们。这个人最多三十岁,清秀白皙,衣着华丽适休。漂亮得能使男人发怔,甚至泛起这美丽女孩也比不上他漂亮之感。 那人走近亭子,才道: “我是严星雨。” 吴哥点头道: “名不虚传,你的风采姿容正如烟雨中的江南美景。若沦我平生所见这人,当得推你为第一。” 世人无人会对赞美自己的话生出反感。严星雨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道: “过奖了。”他微笑时更显得唇红齿白。他又道: “你外形之潇洒正如别人所形容。当然你一定是‘飞天鹞子’吴不忍了。你的脚程竟然比飞鸽还快,我很佩眼。” 吴哥道: “你怎么知我比飞鸽快?” 严星雨道: “因为有人看见你和冷见愁一起吃饭喝酒。但等到飞鸽把消息传到我手,你已经跟连四在一块喝酒了。” 连四道: “我们见过而么?” 严星雨道: “当然见过,你忘记了?” 连四道: “没有忘记。但那次看到你,好象没有这一次漂亮。” 严星雨道: “那一次我拿走的刀,仍然是你身边这一把么?” 连四道:正是这一把。” 严星雨道: “但何以那一次你乖乖让我拿走?莫非你以为当时我那一剑杀不死你?” 当时他一剑本是向连四咽喉刺去,但由于连四没有拔刀,所以最后一刹那间剑尖忽然改变方向刺入肩头而不是咽喉要害。 连四道: “你的芳草剑如果不能杀人,天下就没有可以杀人的刀剑了。” 严星雨道道: “你还没有问答呢。” 连四道: “这原顺除我之外,与任何人无关。我希望我的回答能使你满意。” 吴哥道: “我却更希望他继续对银杏感兴趣而不是我们。 严星雨笑一下道: “请勿把我说得如此可怕。吴哥,我特地带八个人来对你一个,你一定觉得满意。” 吴哥道: “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凡是叫我吴哥的人,都不会带八个武功各擅胜场的高手来对付我。” 严星雨道: “你的话大错特错了。” 吴哥甚至连四都吃一惊,严星雨话中必含深意。而到目前为止只有凹个人叫他“吴哥”,一是怜卿,一是郝问。另就是冷见愁和连四。严星雨话中暗示这人是谁? 是连四人的哪一个? 严星雨又泛起漂亮得不似男人的笑容,道: “那个人大就是我,我也叫你吴哥不是么?” 这种笑话只有女人才喜欢。吴哥连四心里都有怪怪的味。 严星雨又道: “连四,上次你不敢拔刀。这一次呢?” 连四道: “不知道。你试试看便知。” 严星雨道: “奇怪,一个人出弱者突然变成强人,有可能么?” 吴哥道: “不要看着我,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严星雨道: “如果他敢拔刀,只不过证明他‘敢’而已。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请勿怪我罗嗦。” 连四淡淡道: “讲也没用,我自己亦想知道‘为什么’。” 严星雨道: “将来问问冷见愁,他可能找得出理由原因。吴哥,我没空陪你,这八个人交给你打发。” 吴哥道: “我想先见识大江流剑法和连家拔刀决。如果有人阻止妨碍,我宁可逃走。因为我跑得比飞鸽还快,所以追得上我的人只怕不多。” 连四大步行出亭外,来到草地与严星雨迎面对峙。 严星雨一双手藏在背后打个暗号。 顿时一个而大腮阔的佩刀大汉按刀厉声道: “吴不忍,你接得住我柴旋三刀,才有资格留下观戏。” 严星雨轻笑一声,问道: “吴哥,柴旋的话你同意么?” 吴不忍道: “既然连你都问我,可见得我光会逃走也不行啦!叫他来吧。” 柴旋拿出长刀,手法以及刀上精芒泛闪都显出此人造诣不同凡响。吴哥曾说过他们八人皆是高手,的明不错。他们甚至高明得超过吴哥的估计。 柴旋挺刀一步步向吴不忍行去,气势坚决强大至为凌厉。单单如此凶悍之势,对于如果胆力稍弱,只怕很难站得住脚,多半会向后转逃之大吉。 他经过连四时相距六七尺之远。 连四却象平时说话一样,道: “柴旋,看刀。”精芒掣闪映眼,天灭绝刀已经出鞘。 人人都看见他横跨三步缩短双方距离,才挥刀向柴旋劈去。 人人亦看见柴旋早已凝身止步,半旋身子而对连四作好迎击准备。 因此连四绝对不是偷袭。吴哥还在半丈之外当然更不能说是联手夹攻。 柴旋不但有充分时间准备,甚至能抢先出手舞出大片刀光。在眩目刀光中有三刀才是真正攻击主力。而这三刀快得好象有三把锋快长刀一齐劈出。任何人纵然铜皮铁骨也一定挨不起其中任何一刀。 但连四手中灭绝刀忽然闪亮一下,虽然光芒不比柴旋大片刀光强烈,但人人却都知道那是灭绝刀的光芒。 人所共知还有另一个事实,就是那种光芒必须是刀剑极快速移动才会产生。 柴旋的刀原本亦快速移动,所以幻射大片光彩罩向敌人,可是天绝刀光正闪现的刹那,柴旋手中的长刀光彩忽然消失,虽然刀锋已距离连四面门不及一尺,却停止于空气中。 柴旋的刀外表上锋快精亮一如平时。但人人都突然觉得此刀现在简直变成枯枝朽木,根本连树叶也劈不下,更不要说杀人。 还凹退回以来位置。 柴旋也村动作。不过他既非前进亦非后退,而是倒仆地上变成一瘫软泥一样。 吴哥鼓掌喝采道: “好刀法。拔刀诀曾经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他目光如鹰爪般逐一扫过严星雨剩下的七名高手,又道: “你们都仍然很自信,都认为如果换了你接这一刀并不如何困难,可惜这种看法既正确而又错误。” 那七人甚至连严星雨也露出注意聆听神色。吴哥又道:“正确只不过属于‘理论’方而,但错误却是死亡之事实。” 那七人小只有两个露出很认真寻思的表情,他们都很年轻很自信,却不自大愚蠢。 严星雨道: “连四,你为何出手拦阻柴旋?为何杀死他?” 连四道: “我不喜欢有人拿刀站在我后面。” 严星雨道: “但你非杀他不可么?” 连四道: “我不杀他也许就被他历杀。人生本来如此,对不对?” 严星雨道: “你几时变成如此可怕的‘强人’?” 连四摇头道: “我不是强人,你才是。我绝不能眼看朋友或部属死亡而面色不变,你却可以。我会为朋友拔刀,这是弱点。但你决不肯,所以强人是你而不是我。” 一个中年大汉行前两步,大声道: “属下请令出战连四。” 严星雨道: “好,”向连四笑道: “他叫颜从,可能有克制你拔刀决之法才会挺身挑战。” 严星雨的笑容的确很好看,而且虽是三十多岁的人,越看却越年轻。连四从他笑容中隐隐勾起一些回忆。他很象某一些人,连四从前在福州故居时时看到的某些人。但有这种可能么?严星雨竟会是那一类人么? 颜从左肩挂着一个皮袋,平时用左臂夹在胁下。而现在他从皮袋中迅即拿出武器。是一把两尺长有尖锐锯齿钩刀。刀柄末端系着细长银链。银链另一端有个皮圈可以套在手腕上。 他亮出兵器时银链挣挣微响。严星雨便退开一侧。因为颜从这种“链子钩刀” 飞旋施殿展时必须有数丈方圆地方才够。 钩刀象一道电光,立射连四。 连四横刀胸前,身子动也不动。 钩刀的银链扯得笔直时,长达两丈。但还差三尺才够得上连四。所以连四眼皮都不眨。钧刀改变方向迅即绕飞,划过空气时不但光华耀眼而且发出“呜呜”刺耳声。 霎时空中平添了一道银虹电急绕飞驶,以及刺耳鸣鸣声。 但吴哥说话声音却高过那阵可以杀人的“鸣鸣”声音。他道: “严星雨,你去散步么?” 严星雨本来只须退开三、二十步就足够,但他却一直退到七、八太远竹林边。 他笑着回答,声音居然也清楚得很道: “吴哥你很风趣。哈哈,在拼命时候还想得了‘散步’的话。但我既非散步亦不是打算逃走。你看我需不需要逃走呢?” 吴哥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理论上只应该是他和连四逃走。 可是在心中感到严星雨有“逃”的意味?他何须逃走? 严星雨转身走入竹林内,还隐隐传出笑声,他走入林内敢是有可怕阴谋? 连四全然不曾被话声影响,(这一点吴哥早已深知)。他全身不动,眉毛眼珠都不动。 而突然问他忽然动了。快得宛如豹子从树上电扑地面的麝鹿狐兔。 空中钩刀幼出银光一下子已劈到连四头顶。速度威力看来可以劈开一块大石。 连四前进的身形速度一丝停滞都没有。钩刀银光“鸣”一声。声飞向空时,灭绝刀山到了颜从面前。 鲜血飞洒红艳的色彩发出晕眩人眼目的凄厉之美。 颜从倒在地上又变成一瘫烂泥,钧刀亦了无生气掉在他身边。 烟雨江面严星雨从竹林大步行出,迳直对连四行去。 无论是谁也能够一眼看出他准备向连四拉剑的决定。 严星雨带来的六名高手也一齐行动。六种不同兵器都握在坚定有力的的中,还有冷酷眼神和稳健决不逃走的步伐。 本来共是八名高手,现在剩下六个。但竟还无一人畏惧迟疑。他们是因为性命早已给严星雨呢?或是对本身武功有无比信心? 那六人一动,吴哥比他们更快,一眨眼间已冲到他们而前。寒气侵骨的剑尖忽然出现于六人当中某一点。 剑尖并没有刺向任何一人,事实上高每一个人都不十分切近。但剑尖出现于那一点却使六个人都感到威惧,也使得他们六个人一齐行动的节奏错乱涣散。 就在此时。烟雨江南严星雨的芳草剑忽然出鞘。据说当世极少人见过严星出手,甚至很少人能解释可以他能名列“江南三大名剑”之中,谁见过他出剑而予以评定呢? 天绝刀本来就不在鞘内。连四眼睛有如阳光般明亮灿烂。 他看见那支窄而薄的芳草剑,象迷蒙烟雨满天弥漫逼人而来。既象烟又象而,没有人能确知其中那一缕烟那一丝丽会沾染于身上。 但连四看得见。灭绝刀挥闪二下。“叮叮”二声,那漫天迷蒙烟雨忽然消散,恢复艳阳晴明朗然的天气。 极薄极利刀锋想砍中一双飞蚊绝非易事,要砍中尖锐微细的剑尖更困难万倍。 连四那两刀竟然都“砍”中剑尖。 他们屹立对峙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严星雨道: “战刀诀名不虚传。” 连四惊讶地注视他一眼,才道:大江流剑法果然不同凡响。” 严墨而道: “你有点惊讶,为什么?莫非我样子变了?” 连四道: “不舛,刚才我觉得你不象从前见过的严墨雨,现在才象。” 他们说话之时,飞天鹞子吴不忍已经身陷重围。六件不同兵器发挥出不同威力,狂风骤雨般猛攻。 那六名高手正因为兵器不同,恰恰可以互相掩护配合。吴哥虽是一了剑就这着刺伤三人,却因为时不我予,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而不能不撤回招数,所以那三人不但不死甚至负伤不重,一点不影响作战能力。 连四此时竟然还不动手,还要说话,道: “你很怕冷见愁?为什么?” 严星雨道: “你怎知我很怕他?” 还凹道: “因为你不能确定他在什么地方,当你不能确知他已陷入你罗网以前。你绝不找我。因为你怕他会突然出现。” 严星雨颔首道: “对。只要我能杀死你,就能杀死他。” 他忽然轻轻吹口气,道: “我本以为我是强人。但现在才知道不是,你和冷见愁才是真正的强人。” 这几句话含意甚深,连四却懒得寻根问底。虽然他忽然对严墨雨似乎已有相当了解,也同情他的慷慨。 他只希望立刻分出“胜负”也就是说立刻分出“生死。”以他们这等高手,很难独得不死不伤的和局。亦很难双方都伤而不死——落败者一定“死”。 边凹没有时间问思考回顾自己的变化。从前的他这刀都不敢拔,现在却渴望用“刀”证明。 但他究竟想证明仆么呢? 连四本是闽南世家子弟。连四不但武功有独特成就。亦有财有势。同时由于年代久远,富贵了多少代。所以这家子弟没有一个是只会武功而不通文墨的。 严星雨芳草剑一动又尽出江南迷蒙烟雨景色。连四忽然记起一首著名唐诗。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无情的岂是迎风飘拂的柳丝?无情只是“时间”,它以不变步调消逝,不舍昼夜。 但无情的还是“人”。你明知“知己”难觅,你明知良辰好景不再。你明知名将美人伯见人间白头。但你仍然从如诗似画的杏花烟雨江南景色中离去。 若问你为何离去?为何不多留恋片刻?你问答不出变不知道!你只不过问到“世俗”之中而已。 连四手小灭绝刀闪电劈出,在他感觉中此刀并非已经出鞘,而且这一瞬间才拔出。 刀光中有他的赤心,有他的热血以及灵魂,他究竟想劈碎什么?想消灭什么? 是不是无可奈何的“世俗”。 天绝刀虽然只有一把,虽然只是握在一个人而不是神仙的手中,也虽然只劈出一刀,但积聚着仇恨及无限美丽景色。甚至每个人最基本的欲望——求生,竟然在这一刀之下完全粉碎消失。 刀光剑影都一齐收歇不见。 他们这种一流高手,确实不必刀来剑往鏖战数百招才分胜负。他们两个人都能将一生所学和身功力压缩于一刹那中全部用出。他们一招已等如常人的十招百招甚至千招。 草坪上一共有个人之多,但突然间充全停止一切动作,竟像是没有任何生命的地方。 胜负生死所决的一招,连心无旁惊的人都感觉得出。 因此人人都不觉一齐停手,看看结果,看看究竟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严星雨和连四互相凝视,两个人身上都出现血迹,严星雨血迹从肩膀冒出,但连四的血迹是在心窝出现。 吴哥深深叹口气,道: “连四,你一定还能够讲话,你一定要说出未了心愿掘,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连四道: “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够葬在武彝出,最好靠近一个地方,是武彝山麓一个叫做风山的小村。” 吴哥道: “为什么?风山村有亲人?有朋友?” 连四道: “有很多种瓜,我曾经在那儿拣过瓜,还有梦相和回忆……” 吴哥道: “好,还有没有别的话?” 连四道: “没有了。” 吴哥道: “严星雨,如果你信得过我,又如果心里也有话要说,请告诉我。” 严星雨缓缓道: “承蒙你看得起我,把我和连四一视同仁。我很感激。但是……我没有什么话。我的一生,唉,如寂寞的一生,我老早注定‘卖命’的命运……” 他困难地吸一口气,又道: “本来我以为只有死在小辛刀下才不冤枉。谁知世上还有连四,死在他刀下亦不冤枉。我想我可以结束寂寞无聊空虚的一生了……” 所有的人甚至连四也包括在内,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以严墨雨的财势、人才武功,世上还有什么人或物求之不得?他怎会寂寞空虚? 何以他拥有的一切不能使他觉得充实? 但最使人念念不忘,最使人关心的是:这两个究竟谁会死呢?是不是伤重难医都活不成呢? 每个人的生命在可知范围内只有一次,所以倍形宝贵。但很多人都困苦恼而宁可抛弃这惟一的生命。是不是因为你和怨憎之人不但不能永不相见,反而要日夕相聚在一起?是不是你最替恋热爱之人,非只不能厮聚反而远隔天涯海角?是不是很喜爱很需要的事物却偏偏求之不得? 若是为‘理想”而捐躯,情形就单纯而又壮烈,人人都能体会,以及肃然起敬。但如果不是冠冕堂皇的理想,你不会嗤笑死得没有价值、死得愚蠢? 为何冠见堂皇的理想就可以以为之而死,而属于私人情怀的就不可以呢? 严星雨突然振作精神,“于南,徐来,扶我回去。” 两人应声跃到严星雨身边。 吴哥不知何故猜想那于南、”徐来必定是刚才用心冥思沉想含有哲学意味对话的两个年轻人。目光过处,果然是他们两个。 严星雨有人扶架而节省体力,精神似乎更好,冷冷道:“都跟我走。” 另处那四名高手面面相觑一下,其中那个卅余岁劲装大汉道: “堂主,咱们这一走岂不白白放过他们?” 严星雨道: “走,少废话。” 于南、徐来架起严星雨脚不沾地迅速奔去,那四名高手居兢还迟疑一下才尾随而去。 吴哥居然并不立刻带走连四,他走到连四面前,笑容有点古怪。 连四望着他,眼睛仍然很清明,身子也仍然挺立。不过却看得出体力已因流血及伤势而相当衰弱。 吴哥道: “你还能不能说话?能不能再支持下去?” 连四立刻道: “能。”但声音果然泻露体力枯竭的秘密。 吴哥道: “很好,不过称现在已抵挡不住我随便刺的剑。” 连四道: “不一定。 吴哥坚持道: “一定。”说这话时面色已变得不大好看,酷眼中充满可怕杀机。 连四却忽然用了解的神色和声音,道: “好吧,你说对。” 吴哥冷峻地道: “严星雨带来的高手现在随便那一个也能够一刀杀死你。” 连四道: “对。” 吴哥声音更冷峻严厉,道: “所以就算有很锋快长刀劈你鼻尖,你也不必出手招架。因为你即使接住那一刀,但震动伤势的结果也一样要了性命,你一定不希望死在这些无名小卒刀下吧?” 连四又应道: “对。 吴哥忽然失去影踪。但这只不过是连四的感觉而已。 事实上吴哥在两丈的空中转回身子时,像三股狂风冲到的三个人已经望见他,并且看见吴哥挺剑冲泻截势不可当。 那三人正是严星雨带走的六名高手之中三个,没有年轻的于南和徐来,也少了一个皮带上插着十二把飞刀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煞住前进之势,忽然散开,动作齐整迅速。 当中一路正是那三十余岁劲装大汉,卷起衣袖露出肌肉扎实长满黑毛的小臂,粗大有力有两只手掌各握一把短斧。 吴哥有如鹰隼扑击策中的主力。剑光一闪,竟从双斧之间探入,森冷剑气已经使那大汉喉咙上的皮肤出现鸡皮疙瘩。 可惜这一剑没有法子再推出一寸,因为左边一条长鞭亦已快要扑到吴后脑,那条皮鞭虽然长达三丈而又是软兵刃,但扫中要害时的威力并不弱于铁棍。 吴哥侧闪两尺,第二二剑又几乎刺穿大汉鼻子。劲装大汉两把短斧招数根本使不出,那是因为被吴哥第一剑抢占了先手,登时束手缚脚,简直有力无处使,全靠边矫夭掣扫的长鞭才保存了鼻子。 吴哥第三如第四剑都是虚招,第五剑已刺小劲装大汉左肩,血光飞溅,第六剑一定可以割开那大汉肚子,连左边的长鞭也抢救不了。 可是这时吴哥眼睛角却看见右边那年轻汉子冲到连四面前,一对紫金八角锤舞动得远远就听得到呼呼风声,显然这一对紫金八角锤不但沉重,面且此人内外兼修,臂力极强。 连四全身动都不动,甚至其中一只锤快要砸到他面门时连眼睛也不眨。 全世界面皮最厚的人也一定不敢让这锤头击中,就算练有上佳硬功。然而面门仍然是最脆弱部位。 连四面皮既不厚也没有硬功护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闪? 一个答案来自吴哥,他明明第六剑可以割开对方肚子,可是不但人家肚子好好的全无损害伤(因为他第六剑根本没有发出)。性处功,然而两门然是最脆明都位。 近州们皮此不厚山没右硬功炉身。但他何以不躲不闪? 个答兜来日关研,他明叨如六剑可以割开对力肚子,可从小阻人家。 入外灯的全元拟督伤(因为他第六剑根水没有发出)。 吴哥自己反而后肩上挨了一鞭子。 第二个答案也是来自吴哥,因为他一只手已经抓破那年轻大汉的肚子,而紫金八角锤则随着年轻大汉的身体飞开六、七尺,肠子鲜血溅得一身都是。 吴哥的轻功果然惊人,快得有如闪电。但当时他仍然来不及发出第六剑,亦来不及躲开皮鞭,为的只是争先那百分之一秒。 “天龙爪”功夫的确神奇奥妙,那年级汉子还未弄清楚吴哥那只手的企闯,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吴哥此时才有时间可以为挨那一鞭而疼得毗牙裂嘴。但已无报仇出气,敢情那两个家伙已经逃之夭夭了。 吴哥把连四抱回雷府。连四伤口在左胸,只中了一剑,伤门相当深,大概伤了沛脏,流出来的血有汽泡。 他情况可以说很严重,雷傲候虽然有最好的伤药,却也霜眉紧皱,面色沉重。 他们都不愿离开连四病床,所以低声交谈以免影响连四体息。 雷傲侯听完详细经过,白色的眉毛皱得更紧,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他道: “我担心两件事,一是连四,二是雪婷。” 吴哥道: “连四情况危险我明白。但你老忽然提起雪婷,为什么?” 雷傲侯道: “冷见愁目下必定危机重重,所以严星雨不怕他会突然赶回,如果这冷见愁也陷入危机,则雪婷她们当然更不妙了。” 吴哥而上不禁泛起一抹忧色。 雷傲侯又道: “连四伤势严重非常,能不能撑过危险殊难逆料,只不知严星雨又如何?他伤势必定更甚于连四才对……。” 吴哥道: “很能说,严墨雨临走时神智清明,但我看他似是回光返照,我宁愿连四像现在这样也不要像他。” 雷傲候顿首道: “大江堂兴盛了百余年,帮中必有名医高手,严星雨虽然很不妙,但也说不定有人能医好他。” 吴哥道: “却不知您老何以光用上好白醋洗涤连四伤口?” 雷做侯道: “是冷见愁教的,也是医治芳草剑伤唯一妙法。唉,如果冷见愁赶得回来,连四就大有希望,你瞧冷见愁能不能及时赶问?” 吴哥既不能亦不敢胡乱问答。就算冷见愁赶得回来,连四性命仍未必保得住,只不知严星雨如何?他已经死了?如果他死了,大江堂会不会高手倾巢尽出,血洗雷府以报仇雪恨呢? 雷傲候忽然问道: “那于南、徐来等六名高手你能不能赢得他们?” 吴哥道: “不能。他们六种兵器长短攻守配合甚妙,第个人功力深厚而又十分凶悍,我最多只能勉强保持不败。” 雷傲候道: “如果你手中抱着连四呢?” 吴哥道: “那当然极之不妙,就算侥幸冲出重围,也一定负伤累累。” 雷傲侯道: “既然如此,严量雨为何不下令转攻反而强迫他们撇退?他显然不想杀死你们。但为什么?” 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一个人,衣着可算是斯文个人。但手中拿着一把一望而知是廉价残旧的连鞘长刀。背着一个花布包袱,急急忙忙赶路的样子,你岂敢相信此人竟是无牵无挂潇洒自如的冷见愁? 但这个人真是冷见愁。 他自己也感觉到命运之网越来越强韧,并且把他粘得很头痛、很伤脑筋。 “命运”已经迫得他一步步陷溺于某种境地,迫得他现出狼狈样子,迫得他非要赶往不想去的地方不可…… 花布包袱又土气又累赘。但他非背着不可,因为包袱内有很多他知道非用不的东百。 那把破刀其实也没有意思,冷见愁何须使用兵器?但他却又非弄一件兵器不可,就算破刀也行。 他向来认为自己不必为任何人匆忙赶路,但现在不但是为了别了,而最可怕的是为了好几个人之多。总之,他自知已像虫陷入命运之蛛网中。 天色已晚,但离安居镇也很近,远远可以看见镇上稀疏的灯光。 但近在七、八丈的大路边,一座牌楼像火焰山矗立。 牌楼五彩纹纷耀人眼目,那是因为牌楼上缀上数以千计的灯光。 无边无际沉沉黑暗吞噬了大地,只有这座牌楼突兀涌出大放光明,照亮牌楼前数十丈地方。 冷见愁一步步走近牌楼,拖着长长的背影,显得岑寂孤独,因而浮动着诡异气氛。 水来也可以老远就绕过牌楼直奔安居镇。也这座光亮的牌楼似乎散出妖异气味,把他吸引过来。 数丈高的牌楼下面当然可容行人车马等通过。但冷见愁从牌楼门望到后面,发现那边特别黑暗。他记得从这方向望去应该看得见安居镇稀疏灯火。可是现在都看不见。 他心灵上“危险”讯号老早响过。他已经熟悉“命运”要掠夺他生命的预兆和讯号。 正因此他才故意不躲开灯火通旺的牌楼。他必须迫近生死边缘(生命之极限) 瞧个清楚。 如果他能够观察清楚,如果他有足够能力(例如速度)。因而一举突破团越了生死之极限。他将会获得或进入怎样的境界? “死亡”是什么?说来简单只不过身体所有机能都不能再活动。神智感觉,呼吸等一切都停顿消失。 但死亡之后究竟如何就很难就开得明白了。现在举世之人大都认为“人死如灯火”,减了之后就永远什么都没有,所以亦都不愿多想。这叫做“断灭论”。 由于现在的人都存有依赖心理,认为人死后到底是永远断减呢?抑是或还有“灵魂”还可以到天堂地狱或是转投胎?这些问题让时代尖端的科学家解决吧!等他们证实之后才作打算。 其实我们如果要依靠新旧“物理”任何理论定律,去证明“非物质”的境界,岂不是缘木求鱼?岂不是极不合“理”? 何况每个人死亡之后若是永远断减,则亦必有永不断减。 永远断减我们可以大略想象得到,反正什么都没有就是了。 但永远不断减就麻烦得多,世上并没有长生不老之人,所以显然“永不断减” 并不是这种形式,又正因为是另一种形式,所以会同时含有“断减”、“不断减” 的现象。 因为我们禁不住要问:冷见愁想超越。想突破什么?时空之内“限制”有很多很多。人类观点看,“死亡”是不是极限呢? 摸索和实验是确立一切智识的方法与步骤。冷见愁可能知道,亦可能不知道。 但他却是照这方法、步骤进行。 他终于看见一个人,在从门后无尽黑暗里走出来。 这个人高大壮严,还有一副富泰祥貌。 他的眼光深沉而又锐利,冷静而又狂热,和蔼而又残毒,坦诚而又诡秘。 冷见愁静静注视者他。从他的外表。包括头发面貌肌肤四肢,衣服穿着及行走动作等等。已经观察得知不少资料。 那人停留在牌楼下半明半略之处,他也把冷见愁细细观察过,一双手。戏指颔下的须,开口道: “虽然你外表很狼狈,但你一定是冷见愁。” 冷见愁道: “你是粱老员外?” 那人点头道: “我就是梁松柏。” 冷见愁道: “九幽使者金阳是你的手下?” 梁松柏道: “对。” 冷见愁道: “那么你也就是二十年前‘十万魔军’案的主脑长春子了?” 梁松柏道: “对。但面上却不禁微露讶色,冷见愁怎知二十年前的秘事呢? 冷见愁道: “你手下共有四大使者,攻坚使者和摧锐使者率领的是武功很好的死士,死士数目至少有两百名,九幽使者十殿使者率领鬼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消息对不对?” 梁松柏笑声很勉强,道: “你很有本事,这些秘密一共只有六个人知道。” 冷见愁道: “除了你和四大使者之外,还有一个知道的人,想必就是你的大公子梁永珍了?” 梁松柏道: “现在连你加起来却只有五个人知道。” 冷见愁掐着指头算一下,其实那须计算,六个加一个等于七个,这小孩子也能随口道出。但答案既然六个加一不是七而是五,就必须用指头计算了。 冷见愁摇头道: “不对,暂时来说你们六个加我一个仍然等如六个。” 梁松柏居然同意,颔首道: “你说得对。” 冷见愁道: “但迟早些时候,答案可能是六个加一个只有一个。” 梁松柏冷笑道: “你以为这一个人是你?” 冷见愁道: “至少有这种可能性。” 梁松伯不再冷笑道: “跟你谈话很愉快但我敢保证你算错了。” 冷见愁道: “我知道,因为真正答案是两个。” 梁松柏的表情似乎立刻变得不大愉快,因为他不明白冷见愁这一次的算法。 冷见愁解释道: “达世上将来可能只有我和你大公子梁水珍知道这些秘密。因为梁永珍现在必定还远千里,除非你有某种暗号遣人通知他,否则他永远不回来,也永远变为另一个人。” 梁松柏瞠目望住他,从前人家对他说冷见愁是魔鬼,他呵呵大笑,现在想起这话,却连微笑也装不出。 怪不得人家说冷见愁是魔鬼,这梁永珍奉命逃上变易身分等候通知这一着棋他都猜得出来,除了“魔鬼。之外谁办得到? 冷见愁又道: “金阳既使未死,但你可放心把他除名,我担保他现在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这样说你放心么?” 梁松柏苦笑道: “你说的我当然放心。” 冷见愁又道: “你的埋伏都在牌楼后而么?” 粱松伯道: “当然啦,有灯光的地方到底很不入便,”他忽然一怔,为什么有问必答。 这真是个很有趣味的问题。冷见愁就是有此种本事魔力,似乎能使“敌人”下意识排除仇视怀疑观念,因而往往在不知不觉有问必答。 冷见愁忽然笑道: “如果我转身走了,你怎么办?你仍然不放过我么?” 梁松柏沉吟一下,才道: “这是全无意义的对话。因为你绝对不会放弃。不然的话我当然愿意与你谈判。” 冷见愁反手从花布包袱角落缝隙探入抓出一把透明的矿物结晶。双掌一搓变成极细粉末,而且扬洒出去简直变一大团烟雾。 水已极明亮灯光突然变得巫明亮。不过梁松相站在半明半暗之处,看来仍然若远若仍然测度不到正确距离。 不久以前无嗔上人已经领教过,元映父实在明亮大厅内,显然利用地面砖块计算恻度,仍然弄不清楚梁松柏是远是近。 冷见愁望望地面,才道: “果然是萤光粉,但你浪费这许多萤光粉有何作用?茧光粉既没有毒亦没有任何作用。在强烈灯光之下几乎发现不了。对,你乃是利用强烈灯光掩护你放的萤光粉。但为什么呢?” 梁松柏面色显然又者又白,道: “任何人的肉眼在如此强烈灯光下,绝对不能发现我洒下萤光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 冷见愁知道从他口中不可能套出答案。道: “如果我在十万魔军内,能不能做头领呢?” 梁松柏道: “当然可以。你应该是头领中的头领。你可以保存你的智慧和意志。你甚至有很大的决定权力。但可惜你一定不肯加入‘魔军’,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冷见愁感到已经向死亡界线边近一步。现在他已知道死亡界线并不是一条界线,其实山松到紧、山浅到深的区域。你一步步走去,最后就会走到终点。终点亦既最后界限。说是“界线”亦无不可。只不过任何人到达这一点这一线时,已经不会也不必“想”了。所以界线也好,终点也好,那时已无分别。 冷见愁面孔已完全隐藏于迷雾中,好象没有表情,又好象微笑。 他举步行去。就算终点是死亡,他也要迫近去瞧个消楚明白。 松拍间后退。他完全没商汤敌意思,而是感觉小冷见愁锋说凌历死匹的压力。 则叶摄可怕者,冷见愁的压力绝对不足“皿j:(之死”。绝不足“元则鲁莽”,绝不是纯粹“武功”。 当然粱松伯水不会了解那是“智慧”武功”到了某境地融合而产生的力量。已近乎所谓“回脱根尘,灵光独耀”境界。 冷见愁已走人半明半暗地带。再过去自然就是黑暗区域(并非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他看见粱松柏几乎已退入黑暗区域,便停步不动。梁松柏果然亦不再后退。平淡无奇的几步后,却让冷见愁,测探出很重要的一点,粱松柏必须与他保持某一最低限度的距离。如果没有这个距离。他可能就无法“若远若近”的奇异能力。 眼睛利用光线量度空间的距离位置;而耳朵则利用“声音。” 但可惜眼睛还远远比不上电子光学仪器那么精密准确,耳朵亦望尘莫及“声纳”,因为眼睛耳朵仍然要靠大脑分析判断。每个人后天经验必有主观成份。所以永远不能象仪器那么精确。 冷见愁忽然脱掉布鞋,把布鞋掖在腰带。前后左右绕小圈子走了几步。脚板心极灵敏的感觉(当然经过至为严格训练),马上,则知梁松柏曾经站在何处。 距离已经算得出来,但心灵中“危险”讯号却只强不弱。 可见得既使一举杀梁松柏,仍然不能解除威胁。 死亡威胁来自何处?何以击杀粱松相之后仍然不能触围?难道粱松柏居然还不是真正首脑人物? 不过那已是第二步才出现,才须解决的问题。第一步最重要行动仍是“杀”死梁松柏。 冷见愁的破刀突然出鞘,一片精虹乍现便隐。破刀的光芒丝毫不弱于“天绝刀”,而且当刀光乍闪之时,虽然比不 瞬间照亮大地的闪电。但却可以用几百盏灯突然明亮一下来比喻。 粱松伯样子跟死人差不多。面色比雪还白。眼睛露出的震惊和诧异疑惑无法形容。 有三个人不快不慢走来。 无嗔上人眼睛一转,发现三女都听见。便向她们打个手势。 小郑迅既回到墙洞后。洞门仍然用砖塞住,雪婷等三女侧装出手脚尚未恢复自由样子,分别倦宿于三个角落。 来人出现在房门门。无嗔喜道: “嘻哈,梁二公子。你来得正好。” 当中是白面书生型的梁水位,左右各有一名劲装大汉,都泛出邪恶笑容。 梁永佳冷笑道: “恐怕不大好。” 无嗔上人讶道: “二公子这话怎讲?” 梁永佳道: “因为冷见愁已经来了。” 雪婷最沉不住气猛然跳起身。幸而她还记得假装双手双脚不能扩开活动,所以只站在墙角,叫道: “冷见愁在那里?” 梁永佳仰天打个哈哈道: “他好比一只极历害的兀鹰,但这只兀鹰现在已入了罗网。” 雪婷大声道: “不,绝不。” 梁永佳道: “你且别提心冷见愁之事。先提心你自己。”他指指左边黄衣大汉,又道: “他叫金蜂。”又指有侧青衣大汉道: “他叫青蝶。” 他邪笑一声,又道: “他们不但很会杀人。采花更有一手。” 这种对话只有雪婷可以应付,她道: “呸,这两个家伙看着就讨厌。我敢打赌没有那一朵好花愿意给他们采。” 三个男人一齐大笑,竞无丝毫恼怒。 梁永佳道: “你错了。他们随便那一个若是采过你这朵花。保证你永远忘不了他。你以后老是会要他。” 雪婷皱起鼻子,道: “他们有什么好?” 梁永佳邪笑道: “你最好亲自试一试。” 雪婷道: “你呢?你只会看不会做?你是不是那种没有用的男人?” 梁永佳忽然而色很难看,怒道: “你这个死丫头。好,二少爷亲自眼侍你。” 雪婷当然是故意激他,道: “你?看你不行,小白脸多半不行。你应该去服侍别的男人。” 那金蜂、青蝶两人都不敢作声,但脸上却露出古怪微笑。 梁永佳恨恨踩一下脚,叫道: “金蜂。青蝶。” 那两大汉大声应道: “在!” 梁永佳道: “你们进去,房内有三个女的。各选一个剥下衣服,比赛看谁快。快的人可以先挑选踅个女的享受。” 金蜂、青蝶都泛现兴奋神包。他们本是狂蜂蝶见过无数女子。但平心而沦。这儿的三个女孩子任何一个都比他们所认识接触过的女人强胜百倍。 无嗔上人道: “嘻哈,有趣得很但我和尚怎么办?就算没份也想出去走动走动。” 梁永佳用阴冷眼光转到他而上,道: “腿在你自己身上。你为何不出来?” 元嗔苦笑道: “出不去呀,门口有两个恶鬼把守,差点要了我的命。” 梁永佳道: “你最好想法子出来,否则往后一二十天没有饭没有水,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元嗔上人道: “哈哈,二公子敢是忘记我传送冷见愁消息的功劳?” 梁永佳冷冷道: “冷见愁已经陷入天罗地网。你的消息一点价位都没有。” 无嗔上人道: “二公子,你怎可过桥抽板?我和尚多少还有点用处,我……” 梁永佳喝道: “金蜂青蝶,你们死掉不会动么?” 金蜂青蝶一齐忙道: “是,属下立刻动手。” 金蜂道: “我来数一二三,你先选一个。” 青蝶道: “我选左边角落姓阎的那个。” 金蜂道: “好,我选右边的徐小茜。咱们谁也不知道她们每人穿多少件衣服。所以是快是慢各安天命,不得反悔。” 青蝶哈哈淫笑道: “老实说能弄上一个就很不错了,有何反悔之有?” 无喷上人声道: “这句话很有道理,这三个女孩都是当今绝世美女,任何男人能弄上一个必定一辈子心满意足。” 梁永佳斥道: “少废话,如果你识相点,将来少受些活罪。” 无嗔上人忙道: “嘻哈,我和尚最识相不过,二公子日后必定晓得也必定满意。” 梁永佳道: “你没有以后将来,能活活饿死就算有福气了。” 他那种淡漠表情和阴冷声音,使人禁不住想到一个全无心肝残酷可怕的魔鬼。 无嗔上人道: “嘻哈,难道我无嗔和尚竟然命绝此地?” 门口的金蜂已经大声数道: “一……二……三……” 他们两人有如旋风一般冲入内。 无嗔上人哈笑道: “喂,喂,你们怎么可欺负母老虎?你们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当然没有人理睬他叫喊,因为徐小茜等三女梦游一般走入房间,以及被锁上手铐脚镣的经他们都曾在场目击。 他们更深知那些铐锁是特殊合金所制,无人能够挣断。因此三女虽是恢复清醒,全武功仍在甚至兵刃暗器都在身上。但双手双脚都铐锁着的人能做什么事? 金峰和青蝶动作矫捷迅快,看来果然都有“高手”格局。 但可惜徐小茜阎晓雅不但也是高手,又占尽隐藏实力奇兵突出之利。所以徐小酋左手五只紫金爪毫无困人就扣住金蜂一出手。而右手短刀则顶住他咽喉要害。 青蝶比同伴痛快得多。当他向阎晓雅扑去身在空中时,忽然看见阎晓雅两双手都很自由,衣袖飘飞中三点寒光迎面电射过来。青蝶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尽全身力量急急翻开,阎晓雅发出的三寒星居然被他间不容发躲过。 但青蝶却永远想不到距他三尺的墙上有一支吹管正对着他后颈要害,一支淬毒钢针从吹管飞出,滑过空气无声无息深深插入青蝶后颈。 所以青蝶死得很痛快连惨叫惊叫声音都没有。 金蜂感到那锋快无匹的刀刃有一股寒气,从咽喉直透入心脏。他知道徐小茜那双美观可爱玉手只须轻轻一动就可以割断喉咙,甚至可以割断整条颈子。 而且另外他双看见徐小茜五枚金爪扣在臂弯穴道上。爪尖颜色光采好象有点特别。 他根本不必猜想就知道爪尖上必有剧毒,抓破一点皮肤就可以立刻要命,何况爪上内力强劲,即便爪尖无毒也能轻易抓死任何最强壮的人。 梁永佳在门外瞧得真切,不觉怔住,这种变化的确叫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才好。 徐小茜说话向来清晰明白,声音也很悦耳动听。 她道: “你既然采不了花,你能出得这个房间口?我意思说门口有恶鬼把守,你可有法子出去?” 金蜂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世上很多巨大突然的变故,往往会使人一时之间并不觉得是“真实”的事,尤其是徐小茜近看时更加娇艳美丽,话声比莺营还好听,如此美女真会杀人?我真的会死于她手中? 他愿意回答任何问题,只要能够不死获释,只要她能喜悦高兴。 但梁永佳阴狠声音传入房音,道: “他不行,任何人都不行,除非我准许。” 金蜂面色变成灰白,因为梁永佳说的是真话,而他又深知梁永佳骨子里是多么狠毒无情的人物。 徐小茜这回说的话是向梁永佳的:“你这个得力手下性命在我手中,难道他的性命也不能使你改变主意。” 梁永佳冷冷道: “不能。” 阎晓雅已拾回她的暗器,说道: “徐小茜,我很抱歉,如果也活捉了青蝶,姓梁的恐怕闵不敢不郑重考虑了。” 梁永佳冷冷笑道: “也不行,再加二十个亦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雪婷仇然骂道: “你不是人,你是畜牲,象你全无心肝全无人性的恶贼,我杀一百个也不会眨眼睛。” 梁永佳一点不生气,他站在门口外面,居然很依然自若,绝对没有“万一他们冲得出来”的顾虑恐惧。 他反而笑一声,道: “金蜂跟我一样,也是同一类的人,我梁家若是大势已去,而我落在敌人手中,他连一两银子也不肯拿出来赠回我性命。” 他的声音表情都很真诚,雪婷很相信他没有说谎,不觉说道: “如果是这种可恶的手下,我也绝不替他们打算。” 人人皆知她为人率直坦白想到便说,所以对她反而同情敌人的决定一点不觉得奇怪。 无嗔上人从角落走出来,笑道: “嘻哈,二公子这回大错特错,错得连性命也丢掉啦,但你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梁永佳当然不知道,亦无其他任何人明白。 梁永佳道: “我错在何处?何以连性命也丢掉?笑话,谁能杀我?你么?哈,哈……” 无嗔上人笑声比他更响亮,举手指住自己鼻子,道: “对,对,你必定死于我刀下,当然你的手下金蜂他也活不成,因为你不应该告诉我们,原来你们都是该杀死的人,这就是你最大错误。” 梁永佳道: “我仍然看不出错误,事实上是你非死不可,她们三个女的也活不成。” 无嗔手中忽然出现一把缅刀芒如雪,刀尖一探已刺入金蜂背心要害,嘻嘻笑道: “徐小茜,金蜂已变成尸体,你可愿意丢掉他么?” 徐小茜当然不想抓住一具尸体,连忙将他推开远远摔倒墙下。 梁永佳发出阴冷笑声,道: “你们能杀死活人,但能不能杀死尸体呢?” 无嗔上人回答得很快也极为坚定,道: “能,连鬼魂也杀得死,尸体算得什么?嘻哈。” 梁永佳也学他“嘻哈”一声,也极肯定地道: “不能,你现在谁也杀不死。” 阎晓雅袖中飞出五点寒星向门外的人射去。她曾经正面发过暗器袭击青蝶,却被青蝶躲开。所以留在梁永佳以及其他人心中印象是她暗器功力有限。 谁知这一次那五点寒星去势之快大不相同,快得宛如电光石人使人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快得连梁永佳也吓然闭眼缩头,那是本能反应,根本来不及思虑其他。 但梁永佳没有事,他迅即睁眼暗骂自己蠢才。 这道房门不但有两个凶恶鬼魂把守,而且还有一道“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法术禁制。象天堑一样阻隔了任何人或物不得出来。 五点寒星都落在门槛上,果然不越雷池一点,三女面面相虚都做声不得。 但他们马上就吓得花容失色,雪婷甚至失声惊叫道: “僵尸,僵尸……” 僵尸的传说广布天下,任何人一听而知那是“尸体”会行动的意思,会行动的尸体就算不袭击人,但那个人也必定会吓个半死。 梁永佳又学无嗔说话,道: “嘻哈,这种僵尸会吸人的血,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他话声忽然中断,面色好象被毒蛇咬一口那么难看可怕。 因为他看见无嗔肥胖脸上布满笑容。 虽然梁永佳不知道“游戏风尘”神功的底蕴秘奥,却不知何故能心领神会人家正施展出极厉害可怕的上乘武功。 也许是那股能摧毁一切的杀气使他胆寒股栗?他不知道而且已无须知道了。 无嗔人刀合化为一道耀口精虹,这一刹那间人人听到似是来自瀚浩太虚无限时空极辽远处的奇异声音,是人类从未听过亦不能了解的声音。 精虹穿过门口,毫无阻滞。梁永佳立刻倒在地上象条死狗动都不动。 梁永佳不会说一句话,不过假如他有机会开口,相信也不会抗议,如此奇异威力的刀光,无限力量好象来自人类永不可测知极遥远之太空。“鬼魂”“法术”都不能阻挡抗拒简直使人觉得很应该。 三女和小郑一齐平安走出房外。 他们面上都出现说不出的敬佩神色。 但他们更不由自主记起冷见愁,世上恐怕只有冷见愁能够找到象无嗔这种人来帮助他们,而其中阎晓雅更想起连四。连四曾为她两度拔刀。冷见愁这些奇怪朋友好象从前都居住在别个星球,直到现在才忽然降落活跃于我们的地球。 阎晓雅好象被沉重心事压得面色很白,还带一点惨淡。 但连最关心她的小郑都没有发现,因为无嗔面色比她更坏,虽然他仍然挂着招牌笑容,看来却有苦涩味道。 无嗔道: “嘻哈,别这看着我,尤其是美丽的姑娘们,我希望房间里的僵尸已跟着梁永佳爬不起来。” 徐小茜道: “大和尚,你的声音远远不如从前响亮,你的面色也不大好。” 雪婷道: “何止不大好,简直十分难看,我知道因为你的功力还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勉强使出这一刀之后几乎耗尽真力。” 无嗔道: “嘻哈,小姑娘说得对。” 雪婷问道: “你几时才可以使第二刀呢?” 无嗔道: “我也不知道。” 雪婷道: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此地除了梁永佳之外还有别人,甚至比梁永佳更厉害,没有你那一刀,我们必定全部被鬼抓去。” 徐小茜道: “对,本来现在应该不跟你说话,好让你息,但你这一刀实在太重要,是我们生死胜败的枢纽。” 走廊另一端传来温和有礼而又很坚决自信的男人声音,道: “错了,你们都错了,但当然最错的是梁永佳。” 一个人随声出现,长廊上灯光把他全身照亮,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他穿一件雪白长衫,青袜青鞋,腰间也系一条同样颜色腰带,配得秀悦目脱俗。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眉眼细长,看来慈祥而又清秀,尤其他肌肤非常之白,好象很多年都未见过阳光。 他又用温和礼貌声音道: “梁永佳错在浅陋无知以及天性恶毒残忍,他以为几手毒功和驱遣鬼魂之术,加上房门禁制就可策万全,他残恶天性则使他以迫害你们为乐,所以他错得不可收拾,连性命也断送了。” 徐小茜经常都充任“发言人”职位,她道: “你的风采味道完全不象他们,亦绝对不是蒙着面孔见过我们的白衣人,梁松柏说他们是四大使者,总之你跟他们完全不同,我们很想知道你是谁?以你如此人才何以肯帮梁松柏祸害世间?” 白衣人摇头道: “我们最好不讨论别的问题,甚至我的姓名也不能告诉你们。我已经是梁松柏手下的鬼魂一样。唯一区别是我还活着,那些鬼魂却已经死了,所以我可以算是活着的鬼魂。” 雪婷忽然冒出两句:“随便你怎样说或者甚至杀死我们。我仍然认为你决不是坏蛋。” 白衣人道: “谢谢你。你是我平生所见第二位最美丽的姑娘,大约三年前我见过一位,跟你们都一样漂亮?” 雪婷道: “她使你留下如此深刻印象?你为保后来不找她?” 她以为人人都象她一样敢爱敢恨,敢向天下人赤裸裸袒露心中的爱恨。殊不知这正是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 白衣人不回答她,却道: “我记得我们绝不是谈论这些事情才见面的。” 徐小茜这时才接得上口,道: “你说过我们都错了,为什么?难道你认为有人接得住无嗔和尚那一刀么?” 白衣人道: “不必接,现在你们任何人只要跨一步,立刻有不测之祸,只不知肯不肯相信?” 无嗔道: “嘻哈,如果洒家不是这等样子,一定叫你尝我一刀。” 白衣人缓缓道: “你纵然神亢气足功力犹在。但你我究竟是谁先倒下仍然是五五之数,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又蕴含无限自信,但正因如此才极有说服力使人不敢不信,如果是疾言厉色反收不到这种效果。 雪婷最胆大最冲动,大声道: “我一定要试试看。” 说立刻跨出一步,“咕呼”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动都不动。 但没有人敢移一步去瞧她的情形,连小郑可以变成各种虫类的人也不敢动。 长廊上沉默片刻,徐小茜先打破寂静,说道: “我已知道你是谁。” 白衣人叹口气,道: “你何必知道。” 徐小茜道: “雪婷躺在地上躺既不会舒服又不雅观,你看怎么办呢?” 白衣人道: “我让她恢复如常好不好?” 话声方歇,雪婷已经哎哟一声,然后爬起身,如果是平常女孩子跌这一跤,自己一定爬不起身! 雪婷一跳起身就指手划脚,道: “喂,空中那个五彩转个不停的轮子是什么邪法?” 她记住不可跨出一步的警告,所以深信挥手指划没有妨碍,事实果然证明也想法,但其他的人仍然连小指头也不敢动一下。 白衣人道: “不是邪法,是一种很奥妙的学问功夫,绝对不是邪法。” 雪婷道: “你到底是谁?说呀,如果我有你这么厉害高明的学问功夫,不论有任何理由,我也绝不隐瞒姓名,你是谁?” 白衣人显然招架不住雪婷这种坦诚野性的攻势,成熟世故的人会很谅解地同意有人必须隐藏姓名,但雪婷不肯谅解或让步的。 他无奈说道: “我姓李,名碧天。” 人人都“啊”一声,徐小茜道: “你为何说出来?难道隐藏姓名的原因忽然消失了?” 李碧天道: “我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回答这个问题,总之她的话居然很一理,我突然想不起有任何原因必须隐起姓名。” 雪婷笑道: “李碧天,你很了不起,也是很可爱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碧天苦笑一下,道: “谢谢你不夸奖,但我不是了不起的人,反而很糟糕,糟糕得非替别人卖命,非跟冷见愁作对不可!” 雪婷洒脱地摆摆手,道: “一点不糟糕,反正冷见愁天下都有敌人,多你一个也没有关系。” 李碧天道: “你对他很有信心,难道冷见愁真是魔鬼?世上真是无人能击败他?” 雪婷道: “我不是这意思,甚至我心中认为你是有机会有本事可能击败他的人。不过他很奇怪,他可以变成一阵风,也可以变成一块石头,你总不能毒死一块石头吧?” 徐小茜接口道: “雪婷,你一定忘了他的外号,冷见愁变成石头也不保险。” 雪婷道: “我没有忘记,他外号虽然叫做海枯石烂,但别的石头是死的,所以会烂,但冷见愁这块石头是活的,所以大大不同。” 李碧天道: “有道理,很有道理。” 雪婷又道: “冷见愁为了找你和韩自然才离开南京,但李碧天你却要对付他,为什么?” 李碧天道: “我们本不相识,我为何不能对付他?” 雪婷喃喃道: “我不知道,但你们味道很象,应该是同一类人,同类相残就很不好了。何况他也是为了徐小茜找你的。” 徐小茜抗议道: “不,他不是的。” 雪婷道: “表面上他另有理由,其实还不是为了你。” 李碧天居然走过来,走近徐小茜瞧一眼,道: “你中了孤独迷情蛊,这是天下绝毒之一,如果我也救治不了,举世更无人能够医治。” 人人都凝神聆听,因为还须等李碧天说出肯出手救治的话。 李碧天想一下又道: “但冷见愁全然不是为徐小茜而找我,因为他既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传人,应该知道我亦无能为力。” 阎晓雅第一次插嘴说道: “你怎知道冷见愁乃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的传人?” 李碧天道: “勾漏山毒门高手殷海不堪他一击,勾漏山的‘七毒留行’和‘桃花水盈’除了李继华传人之外,谁能举手间就破去?象冷见愁如此高明人物,我岂能不会一会他?” 徐小茜领悟阎晓雅这一问的深意,立刻遭: “殷海的消息你从何得知?” 李碧天道: “当然有人告诉我。” 徐小茜轻轻道: “莫非是‘血剑会’?你也是血剑会的杀手?” 李碧天摇头道: “别乱说。我绝对不是。” 徐小茜道: “你就算不是,但此地与血剑会必有密切关系,而血剑会正因为能利用你这种人才,还有梁松柏等甚至韩自然他们,所以才有资格有本事茶毒天下杀人无数。” 李碧天缓缓道: “如果象你说的,那么我很惭愧。不过我与血剑会全无相千更无来往,韩自然也一样,希望你们相信。” 雪婷道: “我相信。” 李碧天道: “我感谢你。” 雪婷道: “不必客气,我只担心徐小茜,连你都不能医好她,她岂不是死定?” 李碧天沉吟了一下,才冷见愁孤独迷魂蛊是毒教大毒门绝学。她只要保持孤独,保持不对任何男人有情,所谓且喜无情成解脱,如果她能小姑独处而心中又对任何男人都不动情,她这一辈子平安得很毫无问题。” 雪婷瞪大美丽眼睛,道: “废话,她怎知哪一天会爱上什么男人?这是山也挡不住的事,难道你会不明白了解?” 李碧天叹口气道: “但如果她一对男人动情,或者不保持独身,她立刻就有反应,先是大热后是大冷,全身武功渐渐消失,很快就比常人还不如,此时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 人人眼光凝聚徐小茜面上,男人们不必说,甚至连雪婷阎晓雅她们身为女人,也都对她泛起无限怜惜无限同情…… 似她这等如花似玉美丽少女,居然不能爱也不能接受异性雨露。 似她如此冰雪聪明而又正值怀春时期,却剥夺一切爱情肉体的苦乐权利…… 人生仅此一遭,而此生命已等于白活无异虚度,叫人怎能不替她扼腕替她辈伤? 雪婷忽然大声道: “徐小茜,不要灰心不要气馁,我们大伙儿帮你想办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你和大家都一定肯帮助我,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问问李先生,他肯不肯让我们走?如果不肯,他想怎样对付我们呢?” 李碧天道: “我的确替冷见愁担心,因为他现在虽然遭遇险阻,但他却万万想不到,天涯咫尺而又飓尺天涯他真正有杀身之祸,真正会丧命,居然是突破梁松柏他们那一关才开始。” 徐小茜道: “我不大明白,而且你根本没有提到我们。” 李碧天叹口气,道: “正因为你们在此,问题才变得复杂,情势才变得凶险……” 他的目光溜过阎晓雅雪婷,她们的绮年玉貌使他叹气遗憾,而最后目光落在面前的徐小茜脸上时,遗憾更加深刻和扩大。有如你掷一块石头在绿水春池中,涟漪一圈圈现起扩散乃到无穷无尽……… 冷见愁将会遭遇何种凶险情况?这一次他能否逃过“命运”之神摆布?何以李碧天说因为有徐小茜等三女在此而情势才变得更凶险? 冷见愁能不能突破“命运”的罗网?何以命运要使他丧生使他停止一定活动抗争?莫非死亡就是人类的“极限”? 牌楼上数以千计的灯火逐渐暗淡,好象由于灯油恰恰用尽,所以火光通弱渐暗,照这情形看,不久灯火就会全部熄减。 梁松柏面孔仍然有光线照到,所以他面孔上极度讶疑和极度恐惧的表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他下巴的须已经不见影踪,割削得甚见平整。 他胸口有个十字刀痕,由外到内几层衣服都割裂通透,寒冷夜风从十字路口灌吹及肌肤,但皮肉上没有伤痕没有流血。 冷见愁的刀不是天绝刀,但普通刀到他手上居然与吹毛过发宝刀无异,不但能轻易割去轻软飘动不受一点力道的长须,也能划破外内衣,而功力手法之精妙更是无法形容描述。 但梁松柏惊疑大骇的并非冷见愁的刀法,而是泰米毫厘不差的极度准确。 如果刀尖差了分毫,不是割不了长须和衣服,就是割破了喉咙和胸口肌肤。 问题是冷见愁怎能判断得出精确距离?梁松柏想不通所以大骇原因便在于此。 我明明已施展“缩地术”,任何人绝对无法判断得出我们相隔的距离,就算武功极高手也不行,为何冷见愁却办得到? 几个时辰前那无喷上人亦曾设法测量距离,他甚至用数砖方法,但仍然测不准双方距离。 何以冷见愁办得到? 冷见愁淡淡道: “我宁愿割破一百个象你这种人的喉咙,也不愿捺死一个蚂蚁!” 梁松柏不禁感到不乎,任何各种蚂蚁也决计比不上人命贵重,何总蚂蚁根本没有名种与否的区别,你可曾听过有人把蚂蚁当作宠物?把蚂蚁当作名马名犬一样训养? 他道: “你为何不杀死我?” 冷见愁道: “这只是因为你有‘能力’,已经近乎可以代表命运的能力。” 梁松柏道: “我不懂。” 冷见愁道: “你不必懂,你只要记住,只要你移动脚步,我的刀一定立即割破你的喉咙。” 梁松柏道: “任何人都有权假设幻想……” 冷见愁道: “你敢不敢举步试试看?” 梁松柏道: “我决不会站着等死。” 冷见愁道: “我明白,你只不过要等到我很忙之时才举步逃走,但我不妨告诉你,我表面上可能看来很忙,其实我内心很平静安闲,我随时可以从忙碌场面中退出。” 梁松柏不敢不慎重考虑冷见愁的话,其实他如果相信却是很便宜的事,只要双脚不动,就暂可平安无事,如果冷见愁在某种“忙碌”状况下丧生,当然已管不着他双脚移不移动了,你可曾见过死人还管活人的事情? 所谓“忙碌”意思是冷见愁被包围攻袭,他们理会得此意,所以不必解释不必说明。 梁松柏举手捏着法决的左手,看来马上要发动攻势。道: “冷见愁,你的本事已经达到人类能力的极限,但我希望你知道,人类遇到‘超极限’的情况就会软弱迷乱甚至疯狂,你相信么?” 冷见愁道: “你不必把我当作人类。” 梁松柏道: “跟你谈话很有意思.你那一刀亦已证明你并非徒然狂妄自夸之人。” 冷见愁道: “你说‘超极限’是什么意思?” 梁松柏道: “‘死亡’是一切含灵有生之物,包括人类在内最终极限制。而尤其是人类,由于有思想智慧,所以对死亡更具恐惧。因为沿有人知道死后县何情状。如果你一无所有而又很痛苦,便不免希望来生或者会有较好的命运,但如果你既富贵拥有很多珍贵东西,你一定加倍的怕坏。” 冷见愁道: “大多数人果然是如此。” 梁松柏道: “以你为例子,如果你忽然发觉居然不是死亡,你能力及思想还存在,但却是游离状态或者有时是僵化状态,你永远逃不出来自阳世间某种力量控制永久得解脱。……” 他微笑一下,样子看起来竟然有学问有深度,可惜却又含有“邪恶”意味。 冷见愁的笑容从雾中透出来,道: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极限。当然你称之为‘超极限’也并无不可。” 梁松柏摇头道: “你错了,你还未过得‘死亡’这一关,所以你没有资格谈到‘超极限’。唉,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意思。” 冷见愁道: “我可能了解也可能不了解,总之你双脚最好不要移动,否则我最忙碌之时仍能杀死你。” 梁松柏道: “你又错了,我根本不怕死,当然如果不是万分必要我也不愿死。” 他左手法诀一扬,霎时灯火都真正暗下来,攻势已经展开,却不知是何等样的攻势。 冷见愁首先发觉自己在黑暗中变成奇异的发光体,由头发到脚闪出萤光。 刚才在灯火通明处,他曾用一种矿物粉末使隐藏于灯光而漫天飘落的蛮粉露出痕迹。 现在占染于头发衣服全身的董粉可显露出威力。冷见愁在无边黑暗中变成极显著目标,无论他纵跃闪避及多么快整,但只要一停下来,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他在哪里。 牌楼数以千计的灯火全部熄减,大地陷入沉沉黑暗中,居然连安居镇的灯火也看不见。 冷见愁左方和右方忽然一齐有杀气涌到,别人最多只能感到这两股森厉杀气。 但冷见愁却看得见黑暗中右边有一枝五尺短戟,左边是两支四尺二寸的短铁矛,迅如风雨威若雷霆攻到。他甚至看得见这两人凶悍钢猛的表情,如果是在大白天,这两人凶悍气势一定可以骇死很多敌手,可惜现在他们对付的是冷见愁,所以必须在漆黑无光之处动手拼斗。 冷见愁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因为象这般可怕的高手,武林中并不多见,但何以会替邪恶的长春子梁松柏卖力卖命?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拼斗为何杀人? 其实除了短戟和铁矛之外,同时另有三把长矛两把利剑一齐袭到。 只不过在冷见愁看来,那三刀两剑根本没有威力,所以不放在心上不必加以注意。 他的刀出鞘电驰雷劈,“破刀”划过空气时不但发出嘶风声,亦有如铁钉敲石发出无数火花,精亮刀光刹那明减,有如照明弹一样使四下明亮了一下。 破刀清清楚楚逐一割破那些人的喉咙,每个喉咙破洞喷出大股鲜血。 风是腥的,血雨飞洒。 梁松柏第二次看见冷见愁的可伯刀法,他很想叹气或者呻吟,但全身忽然感到又贴又湿,血腥扑鼻,整个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当然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七名手下(包括两个高手)喷溅出来的鲜血大部分洒在他身上,当然他又知道是冷见愁特意这样做,他唯一应该知道而偏偏不知道的是,冷见愁为何要这样做? 但梁松柏没有时间慢慢考虑。 他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 一道淡淡的白影远远凌虚飞来,迅如疾风。 冷见愁惊异地摇摇头,这个手执宣花大斧的白衣人显然是领袖人物之一,武功亦显然强过刚才两名高手不少,但这种人物何以甘心做梁松柏的走狗爪牙呢? 白衣人的头面都用白布套住,所以看不见相貌,但他那股稀锐凌厉的杀气实是非同小可,因为除了锋锐无匹之势外,又使人觉得象潮水,象浪涛,源源不绝浩荡无涯。 冷见愁忽然感到“危险”讯号强烈鲜明。 但白衣人凭什么能取胜杀得死我? 既然他兵器是“宣花大斧”,这种重兵刃冲锋陷阵威勇莫当,可见得如果他是四大使者之一,必是“攻坚使者”。 最可怕的是,攻坚使者只不过是梁松柏杀着之一,后面还有些什么花样? 冷见愁忽然也象鬼魅一样快得无人看得清楚已经挪移了数女之远。 他本应出刀对付“攻坚使者”,绝对没有人认为冷见愁抵挡不住,更不会害怕逃避。 但冷见愁偏偏不攻击也不抵挡,现在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利用梁松柏在当中作为缓冲,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采用这个战略?梁松柏怎可能变成挡箭牌呢? 谁也想不到冷见愁的夜眼此时居然能瞧见。 而冷见愁也想不到白衣“攻坚使者’并非单独出手。他后面固然有人手跟随,可是由于攻坚使者速度快,后面人手赶不上来也不及帮他,所以后面那些人手不算数。 冷见愁看见的是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后面七尺处聚集最少有十八个黑衣人影。 这群黑衣人必是在他跟梁松柏说话以及其后杀人时用鬼魂似的脚步移近,他们才是帮助攻坚使者的主力。 事实上,此地的黑暗跟土地星月无光的黑暗不尽相同。 大地的黑暗无论如何多少有点极微弱光线,只不过人类眼睛不足以见物而已。 但在一间没有门窗、没有任何缝隙可以透光线的密室内,那才是真正漆黑一团。 而现在的黑暗却象后者。并且黑暗得奇异,具有梦一般的魔力。如果不是冷见愁,只怕连自己眼睛闭起也不会知道。当然任何人若是闭住眼睛,外界一切绝对瞧不见了。 冷见愁知道自己除了能看见本身萤光之外,还能看见敌方,能看见四周情景。 但他当然不告诉梁松柏,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阴间也绝不告诉他。 梁松柏现在一定迷惑震骇得无可形容,所以他两脚当真牢牢钉住地面,不敢移动半寸。 冷见愁可以感觉到梁松柏的震惊以及他自信在大幅减弱。因此梦魔魔力的压迫感突然减轻很多,甚至连黑暗也消退不少。 远处灯光偶然看得见,虽然如孤光偶露,却使人知道仍然在坚实广阔大地上。 十二个黑衣人四面攻上,有的使刀剑,有的使枪钧,有的使判官笔、短斧等。 他们的扫式很普通,却极快速而又无声无息,也好象没有畏惧,所以全都是攻而不守,因此普通的招式居然很有威力,因为他们只攻不守,似是毫无畏惧。 可借他们不幸碰见冷见愁。 冷见愁的破刀劈出去,清清楚楚看见以十二刀汇合而成的一招“风里落花谁是主”,每一刀都一律劈中人右胁要害。 十二个黑衣人几乎在同一刹那象破鞋一样躺在尘埃中。 攻坚使者以及几十个黑衣人追扑过来时,已经要踏着手下尸体前进、他那柄宣花大斧虽然又长又沉重,但砍劈时比起黑衣手下更凶猛,更迅快。 所以冷见愁第二次使出“风里落花谁是主”这一招,虽然劈倒了八个黑衣人,却只能震开宣花大斧而未能杀死攻坚使者。 因为冷见愁不想被宣花大斧阻滞刀势。他知道每个黑衣人都很可怕。虽然武功有限(以他这种程度评论而已)。但他们不畏惧不怕死。个个好象是抢先捡拾黄金一样,个个又都好象不明白会有杀身丧命危险一样…… 攻坚使者宣花大斧每一斧都有山摇地动之势。一连迅速猛砍劈九斧。 每一斧都被“破刀”震开,而在大斧被震开之瞬间,必有黑衣人变成死尸,多则十个最少也有三名。 所以在冷见愁四周已经横七竖八堆满几十具尸体。血腥味可以把大伤风鼻塞的人熏得晕过去。 但攻坚使者率领的人马看来还没有停止迹象,亦没有被杀尽迹象。 这种斩瓜切菜式的杀人场面,连冷见愁见了觉得恶心,可是他必须不停杀下去,所以更恶心。 冷见愁一直牢牢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敢移动亦不是不能移动。事实他能够“蹑空蹈虚”而速度可能比幽灵还快还诡奇莫测。 他之所以不动完全是因为钉住梁松柏。“钉住”意思是保持已测定测准的距离。 因此当他身子忽然象电光闪移,破刀也象电光劈开攻坚使者脑袋之故,正是因为梁松柏忽然移动。 梁松柏一移动,冷见愁也就跟着动。 他动的时候当然就可以选择对象。何况冷见愁一直站在固定位置被动挨拖拉机,使别人形成错误习惯。 尤其攻坚使者错得最厉害,所以脑袋一下子就象皮球掉落地上。 冷见愁的破刀刀尖只差一点就可以切下梁松柏鼻子。他一刀砍下攻坚使者脑袋之后,刀势宛如光驰电掣追上梁松柏。 但冷见愁骤然停止,身子既不向前扑,破刀也停在梁松柏鼻尖两寸之处。 因为他“看见”梁松柏的表情。在如此漆黑所在除了冷见愁谁也不能“看见” 什么。 除了梁松柏面上那种奇异邪邪恶的笑容之外,他还“看见”梁松柏双手斜向上举,作出搂抱姿势。 搂抱姿势本身并无奇特可异,冷见愁只奇怪梁松柏何以两手空空?他何以没有任何兵器? 就算他不以武功为能事,但手中至少也有木剑铜铃之类东西才对。 何况心灵中“危险”讯号忽然响起来,过了攻坚使者这一关。 现在却是第二关了。危险在哪里?梁松柏赤手空拳能杀人么? 梁松柏忽然大笑道: “冷见愁,杀我呀!你的刀为何不会动?哈哈……” 别人虽然不能象冷见愁黑暗视物,尤其是他心中刀势延绵不断(手中破刀不必当真挥舞砍劈)所以破去因邪法做志的黑暗天地,因而他能够“看见”。 但他本身亦因站满萤火粉而于黑暗中刻划出黄中带绿迷朦萤光形象。 此所以他站立姿势无论伸拳还是踢脚全部看得清楚。 可能由于他太迫近梁松柏,故此攻坚使者手下那些黑衣人都远远包围而没有扑过来。 冷见愁道: “我不喜欢杀死太容易杀的人,你可能很自负很骄傲,但我却随便任何时候都能杀死你。所以我兴趣不大。” 梁松柏道: “你只讲对了一半,你虽然很容易杀死我这个肉身这个躯壳,但你却同时与我同归于尽。” 冷见愁道: “即使同归于尽,但你有什么值得高兴,值得大笑呢?” 梁松柏纵声而笑,笑声透露出很得意很自信情绪。 冷见愁道: “你笑什么?” 梁松柏道: “笑你。” 冷见愁讶道: “我?我很可笑么?” 梁松柏:“你不可笑,但你的想法看法却很愚蠢可笑,你想不想听一听?” 冷见愁道: “当然想,你肯说么?” 梁松柏道: “说出来对我并无坏处,所以我会告诉你。但信不信由你,我们同归于尽之后,你的确走到生命尽头,我却不然。” 冷见愁道: “你还能复活?” 梁松柏道: “总之我个这‘我’的意识并不象你一样消减无踪。我仍然在人世上,虽然人可能已改变另一副面目躯壳,但我仍然存在于世上,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如何?” 冷见愁吃一惊,道: “如果你做得到这一点,天下再也找不到怕死的人。” 梁松柏道: “所以你看,我笑得有没有道理呢?” 冷见愁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笑得更响亮。” 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很舒畅愉快。 梁松柏突然感到十分不妥,感到形势好象忽然大有改变。 是不是说错了话?是不是这些话泄露某种重要资料因而冷见愁能够对付他? 他问道: “你似乎没有愉快的理由?”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 梁松柏道: “你以为既然我可以维持我之意识存在,则你亦可以办到?” 冷见愁道: “为了修练这个意识,一定下了很多很久功夫对么?但我却没有,正如有人掉下水可以轻轻松松泅到任何一处岸边,但有人跌落一条小河,马上就翘辫子。” 梁松柏道: “这个比喻很对,所以你愉快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大笑呢?” 冷见愁道: “这一点恕我暂时不告诉你,等最后一刻我一定告诉你。” 梁松柏声音中多了某种希望,道: “你意思说我们现在先坐下来谈判?” 冷见愁道: “站着谈一谈就可以啦。” 梁松柏道: “我可以答应从今而后永不招惹你,永远避开你。行不行?” 冷见愁道: “我希望已变成你手下魔军的十万冤魂同志。” 梁松柏道: “冷见愁,你几时打上‘替天行道’招牌的?” 冷见愁道: “没有。我并没有承认老天爷可以支配我。” 梁松柏道: “你最好不要忘记,你有‘极限’,而我却没有。” 冷见愁道: “我会记得这句忠言,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极限并不操纵你手中。” 双方沉默一下。 梁松柏道: “其实我手下实力还不弱,你何苦一定要拼?” 冷见愁道: “你只剩下一个摧锐使者一个十殿使者,实力算不得很坚强。” 梁松柏道: “任何一个使者就足以做成危机四伏情势,尤其对付你。十殿使者有极大威力作用,希望肯相信我的话!” 冷见愁道: “叫他过来,如果我告诉他几句话而他认为不必担心,你可以开出任何条件,我一定会接受。” 梁松柏左手法诀一扬,刹时右侧出现一条白衣人影,宛如在烟雾中飘浮不定。 冷见愁盯一眼,道: “你是十殿使者?” 白衣人道: “是,我叫徐灵。” 冷见愁道: “我第一刀绝对不会伤人一根汗毛,但第二刀就一定杀你,看刀。” 刀光比喝声快几百倍,所以等到人人听见“看刀”声音时,冷见愁的破刀仍在原处,对象没有动过。 不过白衣人十殿使者徐灵头上尖形的白布罩却分为两片垂落肩头,所以露出头颅面孔。 徐灵年约四十,而长颊陷,颚骨甚大,一望便知是很难相处的人(只有冷见愁看得见)。 冷见愁道: “这是第一刀。” 梁松柏讶骇交集,道: “这是什么意思?” 冷见愁道: “这意思说我取他性命亦易如反掌,但当然我并非为了表演而讲他过来,现在我有话跟他说,你反对么?” 梁松柏只好道: “好,你说。” 冷见愁道: “徐灵,你双眉之间有三条直纹,当中那一条特别长些,如果我说我要一刀劈中当中那道直纹,只要你说一声不信,你敢不敢说?” 徐灵忽然不再飘浮虚缥,站在地上比石头还重还笨,应道: “不敢。” 四下黑得连人影也看不见,但冷见愁居然能看见他眉心三条直纹。 因此证明冷见愁根本不是人,他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冷见愁又道: “我曾经一刀劈死一个鬼魂,你信不信?”徐灵一身冷汗,修炼了二十几年的“法力”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说道: “我信。” 冷见愁道: “这句话并不老实。” 徐灵忙道: “是,是,在下正想讲问冷老愁老爷一刀劈死鬼魂之后,那鬼魂是何等模样?” 冷见愁道: “我正要告诉你,我那一刀其实是两刀,一横一直,所以那鬼魂变成四片。” 十殿使者一则内心震惊之极,二则感到好象站在森寒可怕刀气中,所以身子索索抖抖,有如患了病疾。 冷见愁又道: “其实我不是杀死鬼魂,只不过割断他与外界某种联系的某种力量,我心中之刀比手中之刀更快,更锋利,所以任何鬼魂都跑不掉,逃不了,你认为如何?” 十殿使者呐呐道: “我……我……” 冷见愁道: “你当然要亲自试过才相信,我不怪你有这种想法。” 十殿使者徐灵透一口大气,道: “谢谢你,我马上召几个鬼魂给你试刀。” 冷见愁道: “你太外行了,绝对不是这样试法。” 原来这种试法很外行,当下连长春子梁松柏也不禁竖起耳朵聆听。 徐灵忙道: “小可的确很孤陋寡闻,只不知应该怎样做才是内行做法?” 冷见愁肚子里暗暗好笑。真想不到邪恶狡猾的人其实也一样很容骗倒。只要有力量吃得住他,就大可以唬骗兼施,无往不利。 他道: “你们都用左手法诀,右手要来干什么用?” 徐灵不觉答道: “右手才是根本法快手印呀。” 冷见愁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意思说右手比左手重得多,对不对?” 徐灵道: “对呀。” 冷见愁道: “没有右手的根本法印要修练多久才成功?” 徐灵道: “不一定,每种根本法印不同,最容易的一天就行,但最难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成功有效。” 原来“根本法印”是最重要的环节,冷见愁总算把真相“唬”出来了,这环节一断,有些可怕法术至少再练十年、二十年才可以施为。 冷见愁道: “你真笨,讲了半天还不明白。” 徐灵十分惶恐,道: “是,是,小可一向笨得很。” 冷见愁道: “梁松柏,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主帅,道行比他们深厚得多。” 梁松柏心下大是茫然,他可以发誓绝对不知道、不明白冷见愁到底讲什么,有何用意?但他岂能在手下之前表示愚蠢无知? 他应道: “我明白。” 冷见愁道: “不,你不明白。” 梁松柏吃一惊,道: “我不明白?” 冷见愁道: “当然不明白,如果你完全了解,一早就会指出,并且揭示徐灵应该怎样做,你究竟知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试得出我的刀法?尤其是我的‘心刀’,威力究竟如何?” 梁松柏勉强找出理由道: “我对武功不大内行,所以不知道‘心刀’的详情秘要。” 冷见愁道: “那么我告诉你,‘心刀”威力来源只不过是‘速度’而已,每一刀速度快得可以割开空虚,亦可以切断时间之流,你说快不快?” 梁松柏深深皱起眉头道: “听来简直快得比光线还快了?” 冷见愁这回答的是真话,道: “当然,如果不能比光线快何以你的法术可以遮天蔽地,使人感到伸手不见五指,使人找不到一丝光线?你能阻挡了光线却不会受伤?但我刀势一发就能刺穿黑幕?” 梁松柏骇然道: “这就是‘心刀”?” 冷见愁道: “对,你用缩地之术也好,用其他法术也好,最强悍的鬼魂也好,都只挡不住我一刀,尤其是你们两个人的右手绝对不能继续长在身上。” 强光一闪,耀眼生花,冷见愁的破刀忽然插回鞘内。 但插刀动作绝对不可能闪耀出照亮大的光虹。 事实上是冷见愁以绝快速度劈出两刀才出现耀目强光。 梁松柏徐灵二人此时才忽然发觉右手掉在地上。 虽然事实上不至于法力全失,但全身本事至少失去十分之七八无疑。 因此梁徐二人惊讶得不能置信地望住右膀。 断口处喷出鲜血之涌楚一时还不能使他们感觉到,好象这只是一件非真实的事。 然后两人一齐被攻心刺骨的疼痛侵袭而摇摇欲昏。 这一刹那间十殿使者徐灵忽然地恍然回悟:“原来他分左问右扯了半天,却只是骗出应该攻击那一处部位而已。” 梁松柏也自心头灵光一闪:“原来他已晓得绝对不可以杀死我,兔得我施展‘借体还魂重生’大法,唉,他怎知道我如果不借外界刀兵之力就施展不出此法? 他怎知道如果一刀杀死我之时,我肉身潜存的能力就可以瞬间全部发挥,绝对可以一举反击取他性命?他不是人,是魔鬼……” 忽然间四处明亮了很多,虽然还是很黑的夜晚。 但已还是象刚才那么黑漆,那种奇异梦幻似的压力亦完全消失,安居镇疏落灯火也可以看见了。 至少还有过百拿着兵刃的黑衣人包围窥窥伺着冷见愁。 冷见愁当然很冷静镇定,既然已经一连渡过两次死亡之险,而现在梁松柏法术失效,这些人岂能起得作用? 他冷冷道: “摧锐使者出来答话。” 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近。 冷见愁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白衣人也和十殿使者徐灵一样,连头带面者蒙在白布里,身上亦是一件白袍。 他道: “在下施如山。” 冷见愁嗯一声,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他。 “摧锐使者”施如山道: “在下派人扶下梁老员外和徐灵,以便敷药包扎伤势,只不知冷见愁爷准是不准?” 冷见愁不知几时已把破刀插在腰带上,双手抓满药材,这些动作在黑暗中确实不易看见。 但几种药材都有辛浓芳香,尤其是冷见愁双掌一搓,药材完全变成粉末时,香气更浓。 “摧锐使者”施如山身子一震,急急退后两步。 冷见愁左手五指连珠疾弹,每一下都有一撮芳香粉末劲疾弹出,指法之轻巧迅快简直中人难以相信那是男人的手。 每一撮粉末都投入远近尸首的伤口血泊中,他此举的用意效果如响斯应立刻见功,弥漫空气中浓得使人作呕的血腥味忽然消失,反而变成说不出舒服的甜香。 冷见愁可以清楚看见四方过百的黑衣人,嗅闻到清甜得味之后,个个此起彼落地连连大打呵欠,然后一下子倒下一大片,人人都发出沉重鼻鼾声。 “摧锐使者”施如山连动也不能动,因为有一股强大可怕的杀气笼罩住他,而且他隐约感到这阵杀气并不止是“刀气”那么简单,好象还有别的,例如冷见愁奇奥精巧无比的暗器手法亦是形成杀气的一部分。 冷见愁说道: “我有点后悔杀死几十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是被邪法和毒药控制,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攻击别人,亦不知道死亡之恐惧,我应该一来到就杀死你们几个人,尤其是梁松柏和你。” 施如山吃吃道: “我?我只不过是个小卒,我也是听命令行的人,我……” 冷见愁接口道: “你是谁?” 施如山愣一下,终于道: “从来没有人骗得过你么?我姓尤。” 冷见愁道: “名字呢?” 姓尤的白衣人道: “我名字叫吉祥。” 冷见愁道: “任何人碰到你一定很倒楣,你干脆改名为例楣算了。” 尤吉祥居然很低声下气,应道: “是,是。如果冷见愁老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一定改为尤倒楣。” 冷见愁道: “本来我以为你是李碧天呢?” 尤吉祥忽然有点激愤,道: “你只知道有个李碧天?我是大毒府掌门,身份和本事都不比李碧天差。” 冷见愁道: “失敬,失敬,既然你敢不服气李碧天,当然也是毒教一流高手,老实说你用‘圣贤迷’上乘秘传毒功使这许多人丧失了善恶是非的辨别力。而梁松柏而用邪法使他们不知道畏惧只会拼命进攻,你这一招的确有资格跟李碧天比划了。” 尤吉祥大惊道: “你……你怎知我秘传无上毒功的名称功用?” 冷见愁道: “因为我是魔鬼,很多人都这样说,其实是因为我认识‘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不过他也不过是一片落叶罗了。” 尤吉祥跟别人一样,一点也不明白“落叶”是什么意思。但他却知道“大自在天医”是近百年来天下第一名医国手。他可能不会毒功,亦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毒教的历史派流和秘密手法。 无怪冷见愁一下子就知道他不是摧说使者施如山,也无怪他一举手就破去“圣贤迷”无上毒功,唉,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惊世骇俗本领呢? 冷见愁又道: “你如果不甘自杀,那就出手吧,不过你最好记着,你自尽可以立刻死亡,可以立刻解脱,但如果我一刀把你劈成两片,你练毒多年,功力深厚,比百足之虫还厉害,你两片身体还会有无量痛苦,要很信才真正死亡。你自己选择,我不勉强你。” 尤吉祥简直无法招架。这个敌手一切都清楚了解,连毒教高手死亡时巨大可怕痛苦也知道。 当然这只是指遭到刀兵之劫,伤势绝不能医治而肉体各部份生机仍在。 由于炼毒日久,所以每一点肉体组织死亡时都极痛苦,直到全部死亡才停止。 这种过程可能拖上三两天这久。 所以他们宁右眼下专门克制自己的毒药,以便立刻死亡,立刻得到解脱。 尤吉祥俯首考虑,不时叹一两口气。 冷见愁居然不催促他,却偶然从背后包袱抓出一些种类不同的药材,双掌一搓便成粉末,有时甚至会冒出淡淡的青烟。 最少已超过一盏热茶之久,冷见愁打破沉默,道: “尤吉祥‘十八层地狱’可以算得是毒教无上功夫,你已经施展了十二层之多了,虽然还有一种,但我看可以到此为止,我决定不等候了。” 尤吉祥笑声很惨淡,道: “冷见愁,世上有没有人可以击败你?” 冷见愁道: “当然有,不过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够事先趋避危险,我永远保持主动之势,所以进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对象不是人类,所以我个人的失败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够胜利,这意义之伟大,影响之远就不言而语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声道: “请告诉我,你想击败的对象是谁?” 冷见愁道: “命运!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极恨’,因为命运总是以极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来。” 尤吉祥忽然笑道: “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这句话就是:你疯了!” 他嘴巴一合拢,立刻变成蜡人一样苍白僵硬,也象站不稳的蜡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疯了,冷见愁举步向安居镇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过,偏要想尽法子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不是疯子,谁肯这样做? 房间很宽阔而且明亮,一头摆着一张云石圆桌,六张靠背椅厚软垫子上都有人坐,除了徐小茜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无嗔上人和小郑。 另一头两边墙壁各有一排壁柜,本来散发出各式各样药材味道,但后来墙角一个大火盆点燃之后,全室弥漫着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气。 圆桌上有酒,还有五碟热气腾腾的小菜,一个大冷盘是熏鸡和酱牛肉。 李碧天道: “我唯酒菜都不会有问题,但我却不敢保证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雪婷的子象她的人一样敢作敢为,最先落在盘碟中,连吃七口,又干两杯酒,才道: “有你保证还怕什么?” 其他的人也不觉被她“豪情”所夺,先后动筷及互相敬酒。 雪婷又道: “最后的晚餐是这一顿抑是几十年后的那顿,其实有何分别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郑居然最先答嘴,他还苦笑一声,道: “大有差别。姑娘,大有分别。” 雪婷道: “你告诉我吧,分别在何处?” 小郑道: “蚂蚁尚偷生,能多活几十年总是好的。” 雪婷道: “当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过日子,或者必须与相爱之人分离,过着孤独凄凉的日子,更说不定要跟一个你绝不喜欢的人一齐过这几十年,你怎么说?” 小郑吃一惊,喃喃道: “不至于吧?命运会这么残忍无情么?” 无嗔上人道: “嘻哈,我很羡慕你。” 雪婷挟了一大块“狮子头”放入美丽嘴巴内,才道: “为什么?” 无嗔上人道: “因为你的人生似乎很单纯,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等于一,但别人却没有这种运气,因为不恨并非等于爱,不活并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爱,可以既恨又爱。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雪婷道: “这种话你跟冷见愁去说,别找我。” 她拒绝得干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象她天性就是如此。 徐小茜温柔地接上问说:“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棱两可,那末探索与否,又有何区别?” 雪婷不经思索就回答,可见得这答案必已早有,看来很可能也来自“宋妈妈”。 她道: “不探索不反抗命运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强人!” 徐小茜道: “但不论北者或强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区别何在?” 雪婷道: “不知道,你最好问问冷见愁,他是强人傻瓜,你一这理弱者傻瓜。” 她的话一针见血,徐小茜的确是“弱者”,因为她似乎既不敢亦没有兴趣反抗命运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独蛊”,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随顺命运,从来没有露出过挣扎痕迹。 无嗔上人道: “人生中种种矛盾唯一大智慧者能统一无碍。所以并非举世之人皆是傻瓜。这些看法在佛经中原是很浅的道理,唉,可惜我向来不大留心从不去研究……” 雪婷道: “阎晓雅,你吃得不多,话根本没有讲过,难道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阎晓雅清丽绝俗脸庞上,浮起淡淡笑容,终于开口说话:“我没有意见,因为我是弱者,弱者向来没有资格说话。” 这话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别人更能引起同情怜悯。尤其小郑眼睛都发直了。 雪婷忽然大声道: “酒菜都吃够了,李碧天,告诉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双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话,绝对不会罢休。 李碧天讶道: “雪婷姑娘,每个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为何一定要告诉你?” 雪婷声音更大,理直气壮地道: “因为你不同,你绝对不是他们那一类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别人,但当然没有人肯挺身替他说话。 雪婷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 “快说,李碧天,你为什么?梁松柏算老几?”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为难很可怜的样子,张口结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话来。” 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头戴儒巾身穿天青长衫,天气虽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着把雪白鹅毛扇。 此人也长得很清秀,而皮白净,似以长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风流”味道。 他从目惊讶注视下走入房间,锐利而充满自信的眼光逐一瞧过各人,才道: “是我。李碧天是为了我不得不帮梁松柏。” 雪婷声音居然比刚才还大,叫道: “你?那么你又为何要帮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类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 “你虽然很凶,却凶得可爱。”他眼光对准雪婷,刹时已迫得雪婷连连瞅眼,他好象有极大魔力,很快就使雪停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这时才道: “我不是好人。我外号‘恶仙人’,徐小茜一定可以帮我证明身分。” 徐小茜温柔地道: “你可以会在此地出现?你何以会帮助梁松柏?你何以认识严星雨?” 她虽是询问却也等如证实青衣人是“恶仙人”号自至了。 恶仙人韩自然道: “徐小茜,我发觉忽然跟李碧天一样陷入尴尬形势中,你的问题我非回答不可么?” 徐小茜道: “一来还是雪婷那句话,你跟别人不同,别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严星雨,二来我们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后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难道我们临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给我们满足么?” 韩自然摇摇羽扇,但动作不够潇洒,徐小茜声音很温柔,说话的亦完全是哀求式。 可是威力却有如用刀剑顶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绝回答。 房间内没有一个人作声,陷入整着尴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李碧天才喃喃道: “其实我本人亦想跟冷见愁较量一场,就算没有韩自然,我可能仍然会在此地。” 徐小茜以沉默固执目光望住韩自然,丝毫不肯放松。 韩自然忽然大声道: “你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门口忽然有人接口说道: “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适体,质料华丽,看来不会超过三十岁。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极。 虽然房间里有三个当世绝色美女,可是他那种唇红齿白眼睛乌亮的漂亮法,一点不比她们逊色。 他腰间有一把绿鞘窄细长剑,用一只比柔软还美丽的手按住剑柄,姿势潇洒悦目极了。 房间内连韩自然在内共是七人,见得此人出现走进来之时,没有人不是惊讶膛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过惊讶膛目发呆的意思大有分别,象韩自然无嗔上人阎晓雅是一种意思。 他们除了惊讶之外,眼中还透出一种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郑则除了惊讶外,另有抑制掩饰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徐小茜雪婷李碧天是比较单纯的惊讶,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会有这许多种不同的“惊讶”存在于世上。此外,这个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们个个都变颜变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难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来最轰动江湖的冷见愁,大概也办不到。 “他”那对乌亮得好象会讲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也跟每一个人微笑点头招呼。 他微笑的样子更好看,那种味道比温柔的徐小茜更温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时闪出代珍狂野的光芒,却又比雪婷更野。 之后,房间内展开一些奇异的迷离莫测的对话。 “他”站在房间中心,单只看他所占的位置,已经显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后望的是雪婷,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头,这表情也好看之极。 他用低沉声调说道: “你一定是雪婷,你比从前美丽得多了。” 雪婷道: “我见过你,在宋妈妈那里,原来你那时嫌我不够好看,所以没有选上我!” 她向来就是这般坦白,在宋妈妈这个名鸨那儿碰面的场面,以及男人为何而到那儿去都不问可知,换了别的女孩子,绝对不肯当众提及。 但雪婷居然又道: “我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因为如果那时被你看上的话,我一定会被你迷死,相信直到现在仍然是你的奴隶,但也许被你迷死却又很刺激、很快乐……” 世间的“得”与“失”原来就永远弄不清楚,原来就没有确切的定义。 “他”微微而笑,而颊和嘴唇好象更红,衬以雪白齐整的牙齿。雪婷果然没有讲错,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转到徐小茜面上,柔声道: “听说你很不幸,告诉我,是不是很不幸?” 蓊解语轻叹一声,道: “是的。”他本想说:“难道你不知道?”却终于咽回。 “他”又道: “他想是不是因为恶仙人韩自然的诅咒呢?” 徐小茜露出苦涩笑容,道: “当时你叫我去见韩自然,莫非要他诅咒我?” “他”摇头道: “当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见不得美丽女孩子,因为他不能忍受美丽女孩子不属于他而落人别人手中。所以你才变成永远不会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丽女孩子。” 徐小茜轻轻地叹息。“他”又道: “这种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三十年前有个外号‘温柔郎’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认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属于任何男人,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属于任何男人。” 雪婷看见徐小茜软弱地低下头,当即大声道: “喂,你为何针对我和她?你不认识阎晓雅么?你为何不跟她讲话?” “他”道: “我只有一张嘴巴,所以只好一个个来,况且阎晓雅情况特殊一点,她比你或徐小茜都不同。” 雪婷哼一声,道: “她不见得比我们好看到那里去,她跟我们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 “当然不同,你很美,却很野,象已伸出尖爪的猫,徐小茜也很美,但已不属于这个人世。至于阎晓雅……” 他忽然转眼望住小郑,小郑马上转开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 “阎晓雅也有猫一样的尖爪,但永远隐藏在掌肉内,她也很温柔,却用一层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个女人,我会要她,可能我现在就要她,阎晓雅,你同意么?” 阎晓雅首道: “同意。 “他”忽然又问道: “小郑,你呢?” 小郑尽力隐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 “你和冷见愁说什么都行,我算得什么呢?” “他”第一次皱起眉头,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 “冷见愁也一样?” 小郑道: “事实的确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实在不知道跟随你们哪一个才好。” “他”忽然恢复笑容,道: “我不否认冷见愁果然有资格。幸而除他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包括连四在内。 天下也再没有别的人……” 雪婷大声道: “连四也不错,但你为何特别提起他?他现在怎样了?” “他”口中啧啧两声,道: “看来连四果然也有一手,雪婷你很记得他么?” 雪婷道: “当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 “好,那么我告诉你……” 这时却连阎晓雅亦微微侧头竖起耳朵吟听。 “他”道: “连四前两天跟我较量过,当时还有飞天鸽子吴不忍在场,我们打得很公平,以一对一,我的芳草剑刺中他……” 雪婷倒抽一口冷气,道: “严星雨,连四难道也象上一次那样,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还手?他竟然不敢拔刀么?” 阎晓雅耳朵似乎竖得更高。 这个“他”原来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他道: “不,他使出家传的‘拔也诀’,拔刀诀的确名不虚传,我再说一次,拔刀诀的确实名不虚传。” 雪婷忽然尖叫一声,跳起身却被徐小茜一手拉住,才没有向严星雨冲去。 当然人人都知道都了解雪婷的想法和心情,乃因为严星雨拼命夸赞连四拔刀诀,但严星雨本人却丝毫无恙出现此地。则那一项拼斗结局已经不部可知,雪婷为了连四生死而着急失态,自是人情之常。 严星雨又道: “我中了他一刀,虽非致命部位却也负伤很重。” 大众都不作声等他说下去,那连四的结局当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现在只不过等他亲口宣布而已。 严星雨又道: “连四也中了我一剑,我用的就是这把芳草剑。但他伤势虽然不轻,却也不比我严重。所以他现在是死是活,连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雪婷问道: “你说你伤得比他严重,但你现在看来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还健康,而你却又不知道他的生死?为什么?又为什么你伤势好得那么快?” 严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连男人也为之目眩神摇。 徐小茜有点象自言自语地道: “奇怪,实在很奇怪,有时你很潇洒,风度绝佳。但却不是这种漂亮法,我敢担保绝对不是,味道不同出完全不同……” 严星雨笑容未敛,道: “我是杀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连恶仙人韩自然也远远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来到此地,而连四爷死活尚未分晓。”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当然就解开了重伤忽痊以及变得出奇漂亮,跟另一个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问了。 严星雨明亮目光投向无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气样子,道: “你答应过我什么事情?你自己还记得?” 无嗔上人面色变得苍白,呐呐道: “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人人这时才知道原来无嗔上人本是“烟雨江南”严星雨方面的人,并不是冷见愁的朋友。 但无嗔上人何以又变成冷见愁朋友?何以又来到安居镇出手帮助徐小茜等杀鬼脱闲? 严星雨生气得几乎要象女孩子跺脚,道: “好呀,既然你记得,你何以不但没有把冷见愁头拿来见我?反而帮他跑来此地胡闹?还把梁松柏和二公子杀死?” 无嗔上人稍稍恢复镇定,道: “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与你有关啊!况且梁松柏对我也很不客气,甚至要取我性命。” 严星雨怒道: “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难道你的命很值钱?你死了有没关系?” 他简直象女人撒泼的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而无嗔上人居然陪笑连连点头应是,好象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钱一样。 严星雨重哼一声,忽然改变对象,望住李碧天,道: “你因韩自然之故才帮我么?” 这话里面有骨头,人人听得出来。 李碧天微笑道: “你别生气,我对付外人不得不这样说而已。”他声音温柔得好象对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说话一样。” 严星雨瞪着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满感情的表情。他道: “那很好,如果你不是这样,我会忽然发现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声音仍然十分温柔,道: “你放心,我总是会帮你的。” 严星雨那对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睛,转到韩自然面上,说道: “冷见愁就快来到,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韩自然声音表情也象李碧天,变得很温柔,道: “当然都准备好,本来有一个地方非常合适,其后我放弃了,因为当时我缺乏一个象无嗔上人这种高手,当然如果还有一两个就更妙了。” 严星雨道: “我和阎晓雅、小郑三个人加起来算一个好不好?” 韩自然道: “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话我必须当众向你再提一次,冷见愁绝对不是平常人,你给我的详细资料已经说明这一点,他的力量很难估计,他甚至很有可能击败‘命运’,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兴奋希望的事。”严星雨道: “他就算能对抗命运,但关你什么事?何须你为他的成就兴奋?何须你寄望于他?” 韩自然道: “古今往来谁能对抗命运呢?没有!连接近胜利的人都没有,所以如果我们代表命运把守这最后一关,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冷见愁过得我们这一关,我和李碧天见以后绝对不惹他碰他。” 严星雨有点不高兴,道: “你已经讲过五次啦!” 韩自然笑道: “对不起,我越老变得罗嗦了。” 严星雨惊讶地望住他,道: “你老?你几时开始觉得自己老呢?” 韩自然道: “我已是四十多岁的人,想不认老也不行啦。” 严星雨道: “如果我让你回到排教,让你当教主,连单恭叟的夫人也一齐收下,你一定不会觉得老,哈,哈……” 韩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不过仍然陪他笑两声,才道: “黑石谷那个陷井还在么?” 严星雨道: “当然还在。” 韩自然道: “你让四路把守黑石谷人马,在那荒凉可怕地方白白浪费了宝贵青春,又何苦出来呢?” 严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绪喜怒变得很快,道: “你少罗嗦,我且问你,飞天鸽子吴不忍奉冷见愁之命,以绝世轻功越过无重数禁制,见到了你,你们谈什么?” 韩自然道: “冷见愁只问我两。一是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纵控制?二是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几次?” 严星雨道: “该死,你一定答应他,你们只出手一次。” 韩自然道: “一次跟一百次其实已无分别,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严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种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摇的笑容,走过来拉住韩自然的手,轻轻道: “我们私下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是么?” 无嗔上人面色变得最厉害,但他尽量低头不让人家看见。 严星雨忽然又伸手将阎晓雅拉起身,道: “你跟我们一齐去。噢,对了,小郑你反不反对呢?” 小郑也象无嗔一样低下头,用蚊子一样声音道: “我算老几?我怎敢反对呢?” 雪婷忽然大叫道: “冷见愁!” 人人都大吃一惊,向房门望去。 但房门那边空荡荡杏无人影。 严星雨道: “喂,你敢是眼花?冷见愁就算已经来到,但也不可能在你们眼前出现。” 雪婷道: “如果你很有信心,为何我一叫你们全都吓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现,我将与他并肩奋战,直到流尽全身最后一滴血,徐小茜,你呢。” 徐小茜寂寞地笑一下,并不回答。 雪婷咕噜道: “你永远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但冷见愁终于不会出现,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对着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险?他知不知已达到‘命运’最严酷艰苦的关头? 阎晓雅自知一踏出那个房间之后,就永远不是徐小茜、雪婷甚至小郑的同路人。 她觉得好留恋那些人,虽然并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们的世界,不但有冷见愁在内,而且充满光明温暖。 不管有没有“爱情”,那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值得向往。 严星雨的世界却刚好相反,虽然说不出有什么黑暗冷淡,而且还有严星雨,一个她所迷恋甚至肯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这个世界何以没有值得留恋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残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觉得宛如迷途于汪洋无涯的大海中一样的迷惘? 严星雨会叫她做很危险的事,会有时好久都不见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正在做些什么事,严星雨使人无法了解他,甚至连最简单如“他喜欢什么?” 都不知道。 严星雨会当众让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当小郑的面带走她,还表示带她去寻欢作乐。 冷见愁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了解,但其他各点他绝对不肯做。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大楼,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间屋里,灯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里门窗都用枣红色厚绒遮住,厚厚的地面,还有许多珍贵的摆设,最特别的是房间中心有一张八尺长八尺宽的床,这张床四四方甚是巨大,的确很少见,但只是特别的一部分,最特别的是床上已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着身体。 那个男人已届中年,但全身肌肉皮肤依然象年轻人一样,面貌相当俊秀。 那女子最多只有二十岁,娟美面庞流露放荡味道,船票甚佳,皮肤相当俊秀。 他们虽然严星雨三人进来,但仍然相叠着不肯分开,不过男人一直盯着严星雨,而女子则一直望住李碧天。 阎晓雅居然好象是并不存在的,竟然引不起他们瞧一眼的兴趣,连阎晓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诧异。 这种场面她不但见过,还可以形容见过得多,因为她夜间出动之时,高来高去出入于各种宅院屋子,房间里的人不论是真正夫妻抑是卖笑偷情,都不可能发觉有一对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亵的书面她都看得多了。 严星雨首先脱了外衣,回眸见李碧天和阎晓雅都静静站着,便笑嘻嘻地伸出双手分别摸捏他们面颊,道: “唉,你们不必害伯,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这个骚妞是莫怜卿。” 莫怜卿嗲声嗲气道: “你的朋友是谁?”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严星雨回答,道: “你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怜卿啊一声,道: “失敬,失敬。”她挣动一下,却仍然被陶正直压住,反而因这一功而丑态不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闭嘴,道: “我记得他外号是‘海枯石烂’,哎,多美的外号啊。现在又亲眼见过你,恐怕将来想忘记你真不容易。” 严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两杯美酒,给李碧天和阎晓雅各一盅,却听莫怜卿又道: “陶大哥,为何你的外号叫做‘人面兽心’那么难听?”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声,道: “外号好听难听不要紧,可是最气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恶人谱上,我还不算恶人么?” 严星而却对李、阎晓雅二人笑道: “喝酒,喝酒,多喝几杯你们就不会拘束了。” 他又很温柔地对李碧天道: “我们都不拘束之后,都挤到床上,不过我先告诉你,我先暗陪陶大哥,然后轮到你,你不生气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 “当然不生气。” 严星雨转向阎晓雅道: “等一会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语气却变得有点命令的意味了。 阎晓雅没作声,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样,那‘人面兽心’陶正直虽然名气晌亮,听说武功亦已深不可测,但何以严星雨好象对他非常非常卖帐?甚至隐隐有愿意被他控制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却听陶正直又道: “等咱们收拾了冷见愁之后,我一定去找少林武当的晦气,问问他们为何不把我列入恶人谱上?” 严星雨笑道: “别急,南七省除旧冷见愁,北六省还有一个魔刀呼延长寿。” 陶正直忽然离开莫怜卿,翻身仰卧床上(当然形状很难看)。喃喃道: “呼延长寿,呼延长寿,唉,这个咱们还是不要碰的好,否则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严星雨讶道: “为什么?他的魔刀莫非比冷见愁还厉害? 陶正直道: “他和冷见愁谁厉害还不知道,但呼延长了厉害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严星雨道: “难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 “不是,当然不是,我亲眼见过他祖父施展魔刀。” 严星雨道: “你见过?什么时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 “三十年前刀法厉害极了。连刀王蒲公望也差点完蛋,但我敢保证呼延长寿刀法比他祖父更厉害。” 严星雨道: “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说最厉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传绝世刀法?” 陶正直道: “唉,刀法是靠人使出来的,呼延长寿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厉害的是他的心计智谋,十多年来他横行北六省,但我也费了十年功夫地严密追查他的资料,谁知仍然只有这么多,至于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没有一次相同,你简直无法对这个人下任何判断。” 严星雨皱起长长的眉毛,却反而另有一种很好看迷人神情。道: “这样说来,我严星雨还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 “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给他纵横了,不过你干万不要忘记,无论武功单打独斗,你未得你大爷爷平生绝学真传,所以一定不是他对手。” 严星雨道: “冷见愁呢?” 陶正直想了一下,才道: “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够知道,更希望能亲眼目睹他们作生死之战。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东校场那一场拼斗还精彩……” 严星雨忽然道: “李碧天,阎晓雅,你们还不喝酒?为什么?” 李碧天微笑道: “我决定回去那边,阎晓雅你呢?” 阎晓雅眼中射出坚决光芒,道: “我也一样。” 李碧天徐徐道: “我仍然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阎晓雅你呢?” 阎晓雅道: “和你一样。” 李碧天道: “如果我不回去那边,当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险拼命?严星雨,我完全是为了这种丑事不肯传扬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听命于你。” 严星雨喜怒情绪向来变换得极快,也表现得很强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 “原来你只是为了名誉,并不是为我,好,你走,你滚,以后我绝不睬你。” 他如果翻脸动手,李碧天还可以赶紧溜掉,但这种又生气又负气的嚷骂却又不能太当真。李碧天既不能指袖而去,只好象木头一样不动。还放软声音道: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为了你,这一次何必还要全力帮你对付冷见愁?” 严星雨非常不满地尖声道: “但你只答应为我出一次手,哼,你对我很好么?” 李碧天道: “韩自然刚才也说过,对付冷见愁这种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样。” 陶正直道: “这话倒是不假,如果你赢得他,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但如果输给他,也没有机会翻本,一流高手相争可伯之处就在于此。” 严星雨用力摇头,这个动作居然使所以有人都发现他颈子很白嫩,不象一般练武功的人那么粗壮。 他道: “不对,无嗅还不是向冷见愁出过手?还有阎晓雅小郑都是,但他们都还有机会再接再厉。” 床上的莫怜卿伸展推开四肢,书出一幅极强烈诱惑放荡的“大”字图形。 她娇声说道: “象无嗔以及阎晓雅小郑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阎晓雅居然不作声。 陶正直直盯她一眼,道: “她虽然绝不会出卖你,严星雨,你却得小心些。因为她已经动摇了,至少不会全心全意为你卖命。” 严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阎晓雅,道: “告诉我,你绝对靠得住,愿意为我卖命。” 阎晓雅象傀儡又象学舌鹦鹉,道: “我绝对靠得住,愿意为你卖命。” 严星而欣然笑道: “很好,这样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 “严星雨,你先带他们两个回去,也替他们掩饰一下,然后把花解语雪婷放入‘渺茫断肠刀兵’大阵中,我到时就会露面商量一些细节。” 严星雨颔首道: “如此甚好。”一手牵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阎晓雅细腰,但走到房门口,陶正直又道: “冷见愁现在怎样了?” 人人都聚精会神等候答案。 严星雨停步叹口气,道: “冷见愁真了不起,连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惊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 “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严星雨道: “冷见愁已闯过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关,他本应一直向这里来的,但却忽然在镇上出现,敲开一间酒肆的门,正在饮酒。” 陶正直道: “这厮的确狡猾得很,他明知满头满身都有萤光粉,在黑夜中对他很不利,所以干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来。” 严星雨道: “他一定不是这个用意。” 陶正直道: “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负伤,必须拖延时间休养伤势。” 严星雨道: “也不是。” 陶正直立知道: “难道他等援兵?” 此人随口对答,不但显示出思想快捷无比,而又有算无遗策那种可怕的力量。 严星雨道: “猜对了,有一个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 “谁?”语气虽然很平淡,可是人人却都感到他是装出来的。 严星雨道: “不知道,冷见愁敲开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来了。” 陶正直道: “连四身负重伤,决不是他。” 莫怜卿忽然缩起身体,变成一团暇球一样,怯怯道: “敢是飞天鸽子吴不忍?” 严星雨摇头道: “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 “就算是他,他能发生什么作用?还不是赶来送死么?”他又笑一声,道: “怜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价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芦苇透出水面换气,我根本有意放过他,否则他老早尸骨无存了。” 莫怜卿发出欢欣笑声,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 “唉,你从未告诉过我这些事,你真坏,你还时时吓我说害怕吴不忍会找上门来……”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带,笑道: “我如果不这样说,你的戏就不会演得那么逼真了。” 阎晓雅、李碧天都不认识飞天鸽子吴不忍,所以对于有关整治他的阴谋诡计,既不感兴趣亦不关心。 陶正直又道: “那人很可能就是吴不忍。” 严星雨吃吃笑道: “不会,一定不会,我老早在吴不忍身边布了一着棋子,如果是他,我一定会收到飞鸽传书。” 陶正直道: “吴不忍有过比飞鸽还快的记录,你难道忘记了?” 严星雨道: “他怎能每次都比飞鸽快?我绝对不信?” 飞鸽传书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现代亦已可能有恢复使用的价值,因为已有医院证明利用飞鸽传送血液样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样的距离飞鸽只花五分钟而汽车则要二十分钟(当然交通挤塞因素包括在内),而且比用任何工具运送都便宜。 不过较长距离的话,飞鸽的成功效率就有点问题了。换言之就是不够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设立很多的“站”,使每一双飞鸽只限于很安全的较短距离,但这一来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当严星雨终于拥着阎晓雅走出房间时,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当然她仍然刻答应为严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现在却突然觉得这种允诺简直全无意义,既不能令她兴奋,亦不能令她惊慌或后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大和迷惘…… 都已经就快天亮了,可是还在喝酒的两个人却全无丝毫停止的意思。 这两个人一个是冷见愁。破刀横搁桌角,显示情势不寻常,随时都会动用。 另一个人是五官清秀。虽有倦容,但两眼炯炯有神,显示他仍能随时随地应付任何情势变化。 他就是“飞天鸽子”吴不忍。 吴不忍干了满一大盅,舒服地摸摸肚子,才道: “你大破‘梁邪尤毒’险关,这番精彩经过比天下任何下酒菜都有味道很多。” 冷见愁道: “吴哥,你兼程急赶数百里路来此见面,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 吴不忍叹口气,眼睛从敞开的肆门望出黑暗街上,说道: “我没有打算瞒你。” 冷见愁道: “有谁知道你的行踪?” 吴不忍道: “没有,连郝问都不知道,你敢是忘记了我这样做法安全是你的要求?” 冷见愁面孔表情藏在迷雾中。 他一定遭遇到某种困难,才会在朋友面前隐藏起表情,他遭遇到什么困难呢? 何以不敢被真正的朋友窥见内心情绪呢? 吴不忍沉默一会,才道: “如果是你的事情,我可以为你拼命,如果是我的事情,你放大胆子说出来,我一定支持得住。” 所谓你的我的事情,当然是说“困难”。 冷见愁那么决断有魄力的人,却也考虑了好一会,才道: “是你的事情。” 吴不忍慢慢垂下头,轻轻道: “是关于莫怜卿么?” 冷见愁道: “对,在这世上你最关心的人是她,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吴不忍道: “她怎样了?” 冷见愁用力道: “她已经死了。” 吴不忍闭上眼睛,眼角却沁出泪水。 冷见愁又道: “是梁松柏亲口招出来的,我还从他口中知道了很多秘密,这就是我为你不取他性命之故,你支持的住吗?” 吴不忍深深叹口气,没有作声。 冷见愁道: “你为她负兔含屈多年,你为她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杀死不少人,所以我本希望你能与她过一段快乐日子。” 吴不忍声音有点粗哑,道: “我明白你的好意,我绝对不会怪你多管闲事。” 他作深呼吸时发生呼噜的声音。 很慷慨大方“流血”的男人事实上不多,但轻易“掉泪”的男亦的确很少。 所以听到“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句话的男人切莫沾沾自喜,以为不流泪就是“大丈夫”。 其实还差十万八千里。因为不流泪并非就表示能够为理想为正义而“流血”。 如果只能够“不流泪”而不能“流血”岂能算是大丈夫? 吴不忍已表示过他可以为冷见愁“流血”,所以他虽然也流泪,却仍然不失大丈夫本色。 冷见愁道: “莫怜卿一定是很好也很聪明美丽的女孩子,她在世间短短一生中,竟然有你这样一个知己,虽是彩云易逝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却已不枉此生。” 吴不忍甩头,好象用这个动作就可以甩掉悲伤甩掉回忆。他面色变得十分严肃,道: “我的感伤可以留到空闲之时才拿出来,所以现在我们谈正事,谈你的问题。” 冷见愁道: “我的事非常简单,当然也非常危险,但今天下,也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才办得成,吴哥,别的话我不必多说了,是么?” 吴哥仰天一笑,突然豪气迫人,道: “你当然知道,别的我可能会害怕,但唯有‘危险’我绝对不怕?” 他们一齐举起斟得满满的酒盅,一齐一仰而干,四目相投,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寒冷秋风吹来,含有无限悲凉壮烈味道,易水萧萧西风冷,只不知几千年前荆轲揖别燕太子丹之时,是不是这般心情? 徐小茜觉得很冷很冷,虽然在飘渺朦胧的无边迷雾中,不但见到了冷见愁,而且还被他强有力的双臂拥抱着,可是休以还是这么寒冷?何以如此的飘忽迷朦? 她轻轻道: “冷见愁,你知不知道我想什么?” 她听见冷见愁问道: “想什么?” 她回答道: “我好希望现在马上死掉,永远离开这个可怕、冷酷,坎坷的人世。” 对于冷见愁这个人,徐小茜不论是对别人说或自己悄然沉思,都承认不了解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在她最隐秘,最深密意义中(佛家称为独影意义即系潜意识),却感到并非如此。 她觉得可以跟冷见愁谈论任何一切心事,可以依靠他,可以让他帮忙而不必说“多谢”。 但徐小茜又感到非常忧惧,所以不敢接近他,根本亦不敢诉说任何心事。 因为有一个道理非常显浅,如果从未得到过,就永远不会有失去的忧惧。 可是四下如此阴暗凄冷,眼中景色迷迷朦朦,她既不知身在何处,亦居然想不到要弄清楚这一点。 总之,她软弱得好象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所以她不但对冷见愁说各种话,亦害怕他忽然跑掉或者忽然不理她。 她那张面庞,一向美丽温柔得有如春水。现在却平添楚楚凄艳,随便任何男人都能够一望而知徐小茜已经是柔肠寸断。已知道也正陷于飘渺迷茫的情况中…… 梁宅隐贤阁楼上大厅内,气温竟比效野还寒冷得多。 七盏吊灯好象天上的北斗星飘浮于茫茫夜空中,灯光说明不明,说暗亦不暗。 地上纵横竖立好多支麻番,每一支香旗都无风自动,显示必有一种超自然力量控制支配这一切。 麻番中心点,亦正是七盏吊灯中心位置,徐小茜和雪婷两个人伏着不动。 她们是在李碧天阎晓雅以及严星雨回到房间时,听到他们讲了几句话,李碧天袍袖一指,她们就大去知觉,接着被送到此利,但至今她们尚未象平时样清醒过。 她们身体能感觉,思想能活动,却不象平时那样能完全清醒能控制自己。 雪婷正如徐小茜一样,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亦不知道身侧伸手可及之处有个徐小茜。 她最先看见的人居然不是冷见愁不是四连,而是她常常故意闹弯扭捣蛋的老祖父雷傲候。 雪婷知道祖父已紧拥抱着她,因为她拼命告诉他说很冷,她知道祖父非常爱自己,虽然他从不说出口,亦没有特别的态度,但她却知道。 所以她专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使祖父心疼心伤。 如果祖父不关心不疼爱她的话,雪婷就算把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来,祖父决不会为她心疼心伤。 世上无无数数的孩子们,总是喜欢用这种自我伤害,自我虐待方法,去伤宠爱他们的父母。 雪婷忽然看见冷见愁。 她虽然冷得簌簌发抖,但心头却泛起阵阵温暖以及毫无拘束愿忌的欢畅。 “冷见愁,我想得你好苦,你为何总是不声不晌跑来跑去。” 冷见愁给她一个看不真切的微笑,那是冷见愁拿手好戏,好象有回答有反应,但其实你的得到只是一个无法抓住无法解释的“印象”而已。 雪婷大声道: “快抱住我,我冷死啦,这儿是什么鬼地方?” 雪婷似乎告诉她说因为连四已来了,所以不便抱她。 雪婷道: “也好,连四呢?”她忽也看见连四,并且看见他伸展开强壮臂膀。 雪婷咕哝道: “我想我应该让你抱,但一定没有被冷见愁抱住那么自然和舒服。” 她停一下又道: “但不妨试试。连四,这是第一次让你抱,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当然没有人抱她,因为连四重伤垂危远在南京,拿八人大轿抬他来也不行。 冷见愁呢?他在何处? 悬崖上有一块平坦宽敞的地方,在悬崖边绿你只要听听夜风呼啸声音就知道这片悬崖很高峭。 冷见愁就站在这片广宽崖顶平地上。 天已黎明,所以他满头满身的萤光粉已经失去作用。因为既然已有足够光线看得见他身形,当然就不须要萤光粉指示目标了。 这个地方虽然距安居镇不及两里路,但连安居镇的居民亦没有来过的。所以这座悬崖究竟有多高?底下是怎样的情形?四围环境如何?一百个人恐怕找不出一个能够回答。 不过冷见愁却可以如数家珍流利答复这些问题。 悬崖边缘距底下的乱石峡谷大约一百二十丈。 对面还有峻峭的崖壁。比这边还高,所以这个峡谷简直就是同一座山劈开一道裂缝而已,对面的峭壁距这边只不过有四十余丈左右。 上次冷见愁一夜之间来回奔驰了三百里路,为的就是来此察看地形,那一夜月色皎洁,以冷见愁的目光不亚于是大白天了。所以他查看得很清楚很仔细,而来此查看的动机却因为“九幽使者”金阳提到这个地方。 现在他只是旧地重游而已,所以看见他靠近悬崖边搭着一间高敞木屋时,不免凝眸注视一下,才走过去。 这间木屋三面轩敞,只有靠悬崖那面用要木板阻隔着,使得在屋内之人不必老是看见那老高老深的悬崖近在身旁而感到不安。 木屋一定是最近才搭盖的,上次冷见愁还没有见有屋。而这时屋内灯火明亮未熄,当中有一张四方木桌,有两个人分据两头正在下棋。 这两个人都很斯文清秀,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冷见愁走到门口,面孔忽然隐藏在迷雾中。 他大概静静站了半盏热茶时分而已,然后忽然用左手拿着那把连鞘破刀…… 那两人有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突然大惊抬头望他。在此之前,他们一直用心下棋,叮叮棋子声甚是悦耳。 冷见愁向那穿古青色长衫的人问道: “你是恶仙人韩自然?” 那人点点头,指指对面穿白服的人道: “他就是海枯石烂李碧天,你是冷见愁?” 冷见愁道: “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上一句是什么?那一位可以告诉我?” 韩自然立刻笑道: “这是李商隐咏嫦娥绝名,上一句是‘嫦娥应海偷灵乐’。” 冷见愁道: “你武功不错,但文才亦不弱。我再问一句,‘自从一见桃花后’,下一句是什么?” 韩自然楞一下,道: “这是谁作的诗?” 冷见愁道: “这是禅宗灵云大师得道证悟的渴,我也是最近才学会,你想不想听听?” 韩自然道: “好呀。”冷见愁道: “在禅宗公案内,说那灵云大师因见桃花而悟道。作了一首偈表示他证悟的程度。他的偈是‘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弃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我不明白的是他‘不疑’的是什么?” 韩自然道: “禅宗道理玄深奥妙,世上恐怕很少人弄得懂吧?” 冷见愁道: “不是不懂,但拈花一笑的会心法门,当然是言语文字不能解释的。不过据伪山大师的看法,灵云悟是悟了,却还须小心护持。而我的意思,则是你们更必须小心照顾你们的性命。” 韩自然似乎仍不明白,问道: “我们的性命?谁想杀我们?.但一定不是冷见愁吧?” 冷见愁道: “我们虽非朋友,但亦不是敌人,所以当然不是我。但如果你们是敌人,那又另当别论。” 韩自然道: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正在下棋。但如果你坐下来,我们不妨一齐喝酒。 也不妨谈论一下别的事情和别的人,例如徐小茜雪婷阎晓雅小郑等,你认为如何?” 冷见愁疑惑地道: “我正想问你们,我明明一路跟着徐小茜和雪婷。但忽然间却看见你们。她们到那儿去了?这是什么地方?” 韩自然道: “此地是安居镇。我那天见到飞鸽子吴不忍,也答复了你的问题之后。梁老员外忽然派人请我来此,老实我和李碧天在此当然对你很不利,你明白么?” 冷见愁道: “不明白,但不要紧,梁松柏已经成了废人。徐小茜和雪婷呢?她们一定遭遇很大困难,所以一直都不回答我。” 韩自然道: “既然长春子梁松柏已经除掉,你且坐下来我们谈谈。” 冷见愁喃喃道: “但奇怪的是徐小茜雪婷都好象幽灵一样,莫非她们已经到不幸?” 韩自然道: “我担保她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她们却仍然在某种力量控制下。此所以我要你坐下来谈,你明白么?” 冷见愁答得很快,道: “不明白,我只知道你们都戴着人皮面具。你们为何不让我瞧瞧本来面目?你们为何要将兵刃藏在桌子底下?韩自然和李碧天也要用刀用剑才能杀人?” 韩自然和李碧天眼中又再次露出大惊之色。第一次是冷见愁来到门口时,忽然把挟在胁下的破刀改用左手拿着。那时他们被森寒强大的杀气震慑而大惊抬头。 两次大惊的心意都只有从“眼睛”流露。面色居然完全不变。所以确实可以肯定他们用精美的面具遮掩本来面目。冷见愁甚至敢打赌他们的面具是用真的人皮制成。 韩自然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见愁道: “我的意思叫你们快拿兵器出来。否则就来不及了。我希望你们从前听说过我的刀很快,也希望你们知道我杀人时拿刀的手绝不会软。” 那两人都一齐站起身,同时手中都出现兵器,一个是用长剑,另一个双手各有一把一尺寸长精光如雪的短刀。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这就对了,有个朋友告诉我,安居镇藏龙卧虎竟然有不少武林高手。 他目光盯住双手都有短刀的人,又道: “你一定就是‘一路哭’魏双绝?但三十年前你仍然未有名气。” 那人就是假扮李碧天的,一直未开过口,这时应道: “不错,我二十八年前才真正行走江湖。” 冷见愁道: “其实你何必用人皮面具?我知道李碧天只有四十岁左右,但你双手皮肤已告诉我,你的年纪是五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 魏双绝哼一声,道: “你早就说过不必藏头缩尾。冷见愁,我想把面具剥掉。” 冷见愁道: “我为何要问我?” “一路哭”魏双绝道: “因为我剥面具时必须用两双手,而且有那么一阵子瞧不见东西,所以我要先问你。” 冷见愁道: “这一位是谁?”他目光转向拿剑的人,又道: “你跟我说了不少话,可见得你平素一定口才出名。你用很纯正的京片子说话,可见得你想掩饰你自己的响音。如果你是韩自然,应该会有些湖南腔才对。你还要不要我猜下去?” 那个假冒韩自然的人叹口气,道: “我从未见过象你这么可怕的人。如果你还能看得出什么,请说出来。” 冷见愁道: “可以猜测的已经不多,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的武功。对了我还应该先说明一点,那就是你们的棋艺太差了,简直狗屁不通。我曾经下过十五年的围棋,而且从不用棋抨(幽冥世界有棋盘看不见)。所以我只看看你们下的几十手。就知道你们不是韩自然和李碧天了。” 那持剑的人和“一路哭”魏双绝都目瞪口呆地望住冷见愁。谁能料得到原来冷见愁第一眼已经看出破绽?原来他老早知道他们是冒牌货?” 冷见愁双道: “峨嵋派剑法有一招剑法可以比美天下无双杨家枪法的‘回马枪’,称为‘拗步反手剑’,这一剑当然万分难练。所以练得成功的峨嵋高手,不但腕背皮肤留下显著弧形深纹,甚至连转动头部时也有一种姿势。你是不是出身峨嵋的?” 那人深深叹气,道: “是的,我是峨嵋派‘垂纶千尺’谢不贪。我二十年来纵横川陕湖广,未逢敌手。但今天……” “一路哭”魏无绝道: “谢兄,其实你也无须把姓名告诉他。” 讲不贪道: “他是值得说实话的人。冷见愁,我的名字虽然叫做‘不贪’,但我其实很贪心。我一生就是葬送在这个贪字上面,我相信你一定了解我的意思。” 冷见愁颔首道: “我了解,并且很多谢你对我讲真话。我想先请教你一招。然后还有几句话要讲。不过如果这一招你我有一个死掉,那就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垂纶千尺”谢不贪剥掉面具,露出真面孔,大约五十岁左右,目深鼻塌,相当丑陋。 他起身道: “很公平。听说连江南三大名剑之一的‘羽扇纶巾’范慕鹤连一招都使不出就认输。如果我接得住你一招,不知道范慕鹤服不服气?” 他们走出门外。魏双绝亦现出真面目出去观戏。 朝阳初起,晨雾未散,但空气新鲜极了。 冷见愁深深吸一口气,道: “我真不想在这时候拔刀,但我能够不拔么?” 谢不贪道: “不行,如果你不友刀你就是失败者,你肯做一个失败者么?” 他连长衫都拽起,飘飘绕着冷见愁又快又稳走了一圈,接着喝道: “看剑。” 喝声中长剑化作一道正练似的光芒,飞起寻丈然后迎面冲泻疾攻冷见愁。 这一剑气定神足,凶猛又含有不尽飘逸韵味。 魏双绝几乎大声喝采。但他心念转动忙得来不及喝采。他心中想道: “如果我是冷见愁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闪向右边,因为谢不贪剑势右边最弱,二是用硬拼手法,如果谢不贪不想同归于尽,便不能不变招换式了。但冷见愁怎样应付呢?” 他念头固然刹那便逝。而谢不贪剑光也攻到冷见愁面前。 冷见愁破刀出销振腕一劈。“叮”一声刀刃和剑央相触,谢不贪飘退十步。 冷见愁居然使用如此凶险手法。魏双绝大出意料之外而惊讶,却也暗自喜,因为小辛既然喜用蹈险卖弄的招式,不免偶然会失手。而这就是击败冷见愁的机会,必须极端小心留意不可错过。 谢不贪是峨嵋派最有名剑客之一。却很奇怪似乎只会施展这一式,而且接下去都全无改变,一口气攻了六剑。但也被冷风愁破刀同样劈退六攻。 当然绝对没有相信峨嵋有数高手“垂给各尺”谢不贪只会使一招剑法,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一共加起来谢不贪以同样姿式手法攻了七次,冷见愁亦以同样手法劈退他七次。 两人终于分开。 冷见愁道: “真难得通上象你如此高明的剑客,我知道你一招应该连续攻出七剑,而你虽然被我破拆劈退,却能够变快为慢,将七剑分七次施展。” 谢不贪道: “碰到你这种敌手算我倒楣,你是不是说过换了一招之后,还有几句话说?” 冷见愁道: “正是。” 魏双绝忽然插嘴道: “冷见愁你有话早该说了,何以换一招之后才说?” 冷见愁坦白道: “因为谢了贪现在才会相信我和他再度出手时,必有一个人离开人世,目前胜负这之数虽然未定但我的实务却已无疑问,所以他会说实话。因为如果他赢我死,任何秘密都不会泄漏,反过来说如果他死了,他又何须顾虑任何事情呢?” “一路哭”魏双绝瞠目道: “你说得他妈的真有道理,你说的话有没有人不相信的?” 冷见愁道: “我向来用真才实学说服别人,所以希望你也相信我的话?” 魏双绝道: “你要我相信什么?你还没有说出来,我怎知信是不信呢?” 冷见愁道: “我想告诉你,我根本已准备付你们两位一齐出手,而结果仍然一样,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 魏双绝一怔,道: “你一个人竟要斗我们两个?你居然不想法子使我们单独串战?” 冷见愁眼光转到谢不贪面上,问道: “莫怜卿根本就是淫娃?” 谢不贪道: “是的。” 冷见愁道: “她现在和陶正直在一起?” 谢不贪道: “是的。” 冷见愁道: “是不是陶正直要你将莫怜卿介绍投入峨嵋派的?” 他接着又问道: “陷害吴不忍的整个计划都是陶正直所布置的。” “严星雨也是幕后人之一?” “你认为陶正直心计、武功都深不可测?” 所有问题谢不贪后来只须点点头而不必开口回答,而这些问题冷见愁本已从梁松柏那边得知,如今只不过予以证实而已,他告诉吴不忍说莫怜卿已经死掉,那只是指真传卿制造的形象已死,并非她的肉身。 但每个问题越是证明真实不虚,冷见愁好象更不满意,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何以陶正直能够一手遮住天下耳目?何以他能够支使差这么多的高手?严星雨怎肯听命于他?何以他要制造这许多凶杀风波?吴不忍被陷害对他有何好处?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人面兽心’陶正直才是真正幕后人,只不知他能不能代表命运?” 谢不贪大声问道: “你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冷见愁道: “没有什么,我们开始吧!” 魏双绝迅即加入,大声道: “冷见愁,是辛你自己不反对的。” 任何解释,任何借口在“死神”面前都变成很无聊、很多余,当死神掠走那个人的和命时,对那个人来说根本就是世界末日。 魏双绝使出“大灵猫七式”,那对短刀象最凶毒的猫爪攻去之时。“垂纶千尺” 谢不贪剑势也电射猛攻,放他们两从在一起果然有道理,原来他们两人出手时配合得甚是严密神妙。 魏双绝短兵刃发挥“一寸一寸险”可怕威力,整个人扑入去施展贴身肉搏之术。谢不贪的长剑如经末长虹以高蹈远取为主。 冷见愁的砍刀居然亦不能立即劈出,全靠极神速身法从刀光剑影中裁缝穿隙。 当然他主要是要抢占有利方位,同量事实上这两名高手尽全力进攻,开头几下自是威猛凶毒无比,只要有计可施有路可走,当然不宜与之硬拼,以免两败俱伤,但冷见愁终于打到机会,一刀劈中魏双绝右边猫爪(短刃之一)” 魏双绝居然站不住脚跌跌撞撞奔出七步,不过,谢不贪也忽然第一次觅到机会,快如飘风从冷见愁身边掠过,长剑回手刺出。 连魏双绝也宁可摔一跤而眼眼急看结果,他自己用尽一切手段好让谢不贪能有机会使出称绝武林的“拗步同手剑”,所以他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要先看谢不贪这一招的结果如何。只是魏双绝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因为他明明是给冷见愁那一刀含蕴的古怪内力震开。 冷见愁刀上传来的强大内力有刚有柔,又有粘滞以及震弹暗劲,此所以他退开之时脚步不稳,跌跌撞撞有如喝醉之人一样,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完全不同方向的内劲之故。 如果冷见愁根本大有余力,并非因他所迫而被谢不贪觅到机会的话,任何人都知道会有什么答案,所以魏双绝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情况果然不妥,甚至可以形容为很糟。因为魏双绝这个唯一现场观众看见冷见愁好象鸟类一样飞起,而且是在谢不贪头顶,跟着谢不贪移动。 谢不贪“拗步同手剑”根本找不到对象,冷见愁已经早了一线在他头顶蹈虚蹑空进退自如。谢不贪的结果当然败得很惨。但魏双绝亦不比他好,因为当魏双绝脚刚站稳时,胸口要穴被人不轻轻戳了一下,那边谢不贪与他一起扑倒地上,不言不动。 冷见愁叹口气,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命运”的刽子手?如果不是,何以他不想杀人而又偏偏非杀不可? 他转身望向悬崖的另一角,看见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原来是空荡荡的地方,忽然充塞弥漫厚厚浓雾,朝阳照射在为翻涌的浓雾上,竟然觉得不似阳光,反而增加阴天气时那种暗流潮湿味道。 转眼浓雾散尽,他看见悬崖边有一张桌子,两个人坐在桌边,桌上居然有酒菜。 这两个人一望而知绝对是“恶仙人”韩自然和“海枯石烂”李碧天无疑,冷见愁虽然未见过他们,却敢肯定这一点,他收起破刀夹在胁下,远远抱拳道: “你们终于露面了!” 韩自然叹口气道: “我们早就该露面的。” 冷见愁道: “你们是不是认为一露面就可以救了魏双绝和谢不贪。” 韩自然道: “难道你以为我办不到?” 冷见愁道: “口舌争论而提不出证据,还是换个话题的好。” 韩自然道: “今天如果你能杀死我和李碧天兄,我们决无怨言,但反过来说我们也会尽力对付你,虽然有这一趟,却是毫不留情的。” 冷见愁道: “陶正直、严星雨为何不敢出面与我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却找了很多人来送死? 你们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么?” 这一回竟是李碧天答腔,道: “以我个人看法,他们都是懦夫,尤其是陶正直。” 冷见愁道: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句话,我相信陶正直、严星雨都会很痛恨地记住你的答话。其实我只应该问你们怎样动手法?又怎样才算是真正拼过一次命。” 李碧天道: “冷见愁,你担心自己,不必替我担心。” 韩自然却答道: “我和李碧天已摆好一个阵势在此,早先事是我们利用徐小茜、雪婷的灵魂把你引到此地来?” 冷见愁插嘴道: “她们已经死了?” 韩自然道: “没有,但她们人在法坛中完全受我们控制。” 冷见愁道: “我明白了,如果刚才我有办法切断你们的控制力量,她们就会马上恢复清醒。” 韩自然道: “你的确懂得很多。现在请听我说,只要你能够穿越我们这个叫做‘渺芒断肠’大阵,来到我们桌子边。取一盅酒喝了,就算你赢。” 冷见愁道: “‘渺茫’一定是法术之力做成,而用‘断肠’必是毒药无疑,这名字起得很有意思。” 韩自然道: “你猜对了,但如果你知道中渺茫断肠后而还得加以‘刀兵’两字,你就更加明白这个大阵的威力了。本来在武功方面你冷见愁不会害怕任何人,可惜这一回情况不同。因为你是在法术,毒药压力下还要出手应战,所以平时杀不死你的人,现在都能杀死你。” 冷见愁道: “我猜想这个大阵一旦发动,我们只怕没有交谈机会了,对么?” 韩自然道: “对,大阵真正发动了,数百丈方圆之内都是白粉蒙一片,我们虽然看得见你,但甚至连我们也看不清楚四周景物。”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多谈几句,你反不反对?办得到办不到?” 韩自然、李碧天一齐应道: “可以。” 冷见愁道: “你们知不知道当我能走到桌子边,就一定是你们丧命之时?” 韩自然道: “很公平,而且你那时恐怕连你自己也已经控制不住刀势了。” 冷见愁道: “你们真的甘愿冒被杀之险,还替陶正直、严星雨对付我,我真不懂他们有什么魔力能使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也要替他们卖命?” 李碧天道: “陶正直没有,严星雨却有这种魔力,但陶正直却能够控制严星雨。” 冷见愁道: “权力结构本来就是一层一层支配控制而成,看来陶正直真是幕后人了?” 韩自然道: “这问题值得谈下去?” 冷见愁道: “还有几个人怎样了?阎晓雅不必提,虽然我仍然关心她,但她却是严星雨的人,我想知道无嗔上人和小郑的情形。” 韩自然道: “他们都象我们一样,不过他们是‘刀兵’部分,你怎知阎晓雅听严星雨的话呢?” 冷见愁道: “我看见过一个神象,双手挂着几个草人,有徐小茜、雪婷、小郑和连四,却没有阎晓雅,亦没有我。” 韩自然道: “哦,那是鬼胜之术。那几个人就算不马上死,运气也一定坏极。但为何没有你呢?” 冷见愁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施术之人可难恐怕我能破解这种法术,所以用别的手段对付我,看来鬼胜之半果然有点道理,那四人的运气确实坏透了。连四身负重伤,不知道活得了活不成了。” 韩自然道: “你猜想很有道理。如果让我决定,亦不会向你使用这种法术。” 冷见愁道: “你们对我透露了这么多的秘密。如果我忽然逃走,你们岂不糟糕。” 韩自然道: “当然糟糕,不过你很难逃走,此地只有一条通路可走,而这条路已经封锁,你就算过得刀兵那一关,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声,他们全都是真正拼命,所以你恐怕非得杀尽他们不可。” 冷见愁道: “杀尽了他们便又如何?” 韩自然道: “杀尽了他们,你必须在一眨眼间奔出百丈之外。否则你仍然化为灰,当然连我们在内亦全部不能幸免。” 冷见愁道: “原来如此,严星雨竟是决心用‘大地平沉神雷’?岭南祝融社独步天下古今的这种火器真是太可怕了,但严星雨自己亦逃劫难,这又何苦来山?” 李碧天摇头道: “他一定疯了……” 韩自然道: “他没有发疯,只要不迫他,他绝对不会发疯的。” 冷见愁突然大声道: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我除了‘进攻’或‘逃走’,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李碧天道: “当然没有?难道你肯自杀不成?” 韩自然叹口气,道: “的确没有了。你除非自杀,否则非攻即逃,但自杀怎可算是第三条路?” 冷见愁道: “不,自杀亦算得是一条路。不过我可能先试试大阵的威力。我现在看见你们坐在悬崖边,只不知从悬崖跳下去会不会跌死?底下有没有水?半途有没有伸出来的大树可供抓住或落脚?”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摇头,韩自然道: “老实说我们都没有仔细踏勘过。你却敢肯定任何人跌落悬崖都非死不可,包括你冷见愁在内。” 冷见愁喃喃道: “有道理,陶正直严星雨绝对不会疏忽这一点。”他提高声音又道: “请叫阎晓雅他们出来,我跟他们相识一场,最好能见最后一面。” 悬崖路口转眼出现三个人,是阎晓雅小郑和无嗔上人。 冷见愁打个招呼,道: “刚才我们的对话大家谅必都已听见了。” 阎晓雅咬住嘴唇,眼睛凝视冷见愁,眼神中含蕴无限歉疚以及无奈之意。 无嗔上人道: “冷见愁,对不起,我一定得为严星雨拼这一次命。普天之下亦只有你值得拼命。” 冷见愁道: “不必多说,其实我们大家心中有数。如果我能过去杀死李碧天韩自然,我仍然逃不了,当然你们也一样包括严星而自己在内,都与我一齐化作劫灰。” 阎晓雅忽然道: “我们三个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大地平沉神雪’这回事,希望你相信。” 冷见愁道: “我当然相信,严星雨如果没有这一手,岂能纵横天下荼毒武林许多年?但可惜他这一次已没有替身,连四已帮了一个大忙,把他内替身杀成重伤,很可能已经死了。” 人人都露出惊诧之色,阎晓雅道: “连四会死么?” 冷见愁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现在郑重告诉大家,我今国若是不死,我发誓不择手段杀死严星雨陶正直这两个坏蛋恶人,我绝对不借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又重复的说一声“我发誓”。 他的决心无可怀疑,任何人只要想到若是被冷见愁这种绝代高手追杀,而且又声明不择手段,俘能食得下睡得着那才是奇事。 但冷见愁忽然又深深叹口气,叹声很沉重响亮,连远在另一边的李碧天韩自然都听见。 冷见愁道: “可惜我已没有机会,陶正直的罗网陷井称得上天下无双,我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冷见愁不是容易灰心气馁的人,但目前情势摆得很明,他赢了或输了结果都是一样。 结果是什么?就是“死亡”! 冷见愁若是输了,因而把性命输掉不在话下,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如果赢了,一定也得把性命留下,因为严星雨绝对会施展“大地平沉神雷” 来个同归于尽,也拉很多人陪死殉葬。 严星雨“不”这样做法才是发疯。如果你是严星雨,你手中有一件可以毁减敌我可怕武器,而你也只有这一次绝妙机会必可毁减一切,你会不会轻轻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等候冷见愁无影无声完全防犯的追杀报复? 任何人都会采取明智却不保身的方法,好过日后活得提心吊胆,而且结果亦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冷见愁杀死,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施展“大地平沉神雷”的机会。 所以说如果严星雨不出手同归于尽,那才是真正发疯。亦由此可知冷见愁今日不论胜败,结果绝对是一样。 命运强大得无与伦比的魔爪显然已经扼住冷见愁喉咙。已经使他透不过气来,这是极真实甚至可以感到咽喉上冰冷魔爪的存在。 但如果我们细加观察,命运的罗网本来亦不算来密得无懈可击,因为如果冷见愁能够不跟随徐小茜雪婷的幻象来到插翅也飞不掉的悬崖上;如果他能够反客为主忽然解决了严星雨(以他的本事的确可以无声无息杀死严星雨或任何人),如果他有法子使严星雨的人倒戈相向等等。 冷见愁日光在清丽绝俗阎晓雅面庞上停留一下,然后他自己的面孔忽被迷雾遮住,你绝地看不清楚他究竟是笑是哭?是次欣抑是悲哀?你虽能看见他五官,但却又好象看见,因为他面上这层迷雾不是用平板冷漠做成,他的任何表情甚至他的年岁,亦是靠平板冷漠的外壳隐藏起来。 他大声道: “看来第三条路才是唯一可行之路。至少我虽然失去一条性命,却可以保存很多朋友的性命。甚至连徐小前雪婷连四雷傲侯他们的性命亦可保住。李碧天韩自然,你们认为有没有道理?你们同不同意?”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应道: “同意?” 他们同意的意思就是答应负起保护责任。 冷见愁又道: “我深信如果现在我往悬崖外一跳出去,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再帮忙严星雨的义务?你们都可以恢复身心真正自由不会再受他控制对么?” 无嗔声音中含有强烈感情,道: “对,但你不如索性放手一拼。我宁可死于你刀下,因为我死于你刀下才觉得不冤!” 冷见愁道: “我并不是这样轻易就跳下悬崖,我一定要试过‘渺茫断肠大阵’威力,等我通过了大阵,那时就可能会自动跳下去,我的轻功很不错,说不定跌不死我亦未可知,哈,哈……” 他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果然是真正豪气有胆色的人物。 无嗔摇二头。阎晓雅道: “既然这个地方是准备好通你跌下去,所以你自己跳也一样。你绝不对能跳下一百多丈深的石谷而能够活着。你认为你能够么?” 小郑第一次接口,大声道: “绝对不能。” 冷见愁道: “我早知道不能够,只不过想稍稍安慰大家而已。” 阎晓雅美眸中涌出晶莹泪珠道: “所以我现在向你道别,我很惭愧请你原谅。” “惭愧”“原谅”都是空话。但青春、爱情、生命亦是变幻的不永恒的。 所以我们如果细加观察。“青春”“爱情”“生命”等等虽然真实存在,但究竟未质仍然属于虚幻。 冷见愁深深瞧她却轻轻地叹气! “虽然我们认识和相聚都很短促,虽然没有很多可供回忆的往事,但你清丽绝俗纯洁如莲花的容颜却令人很难忘记。” 冷见愁又叹口气,举手向韩自然李碧天挥摇叫他们发动大阵。然后怀着遗憾心情情开步行入平坦空地,这时他忽然感到几乎可以触摸“命运”。…… 眼前景色忽变。天地晦冥白雾迷茫。 雾气如絮翻云涌,又有如看不见涯岸的大江波涛起伏而又烟波迷蒙。“千尺流水百里长江,烟波一片茫茫。离情别意随波流去,不知流到何方?” 但情和意岂能随波流去? 当然不能,就算冷见愁用天绝刀亦斩不断,例如雪婷天生的“热情”。 雪婷出现于迷雾般的幻梦中(任何人在幻梦中一定比清醒时软弱得多)。她用热情奔放的眼光盯住冷见愁。 这个象无僵野马象阳光炽烈,大胆叛逆的美女,究竟爱连四抑或冷见愁呢? 冷设愁双掌一直搓揉好些不同种类的药材,所以指缝不时漏出料末随风飞散。 他走近雪婷,说道: “我们好久不见啦!” 雪婷居然能说话回答,声音居然很大:“你不必怕我躲我,我绝对不缠男人,不管是你或者是连四都是一样。” 冷见愁只好苦笑,他很想告诉她:“我很喜欢你。做妻子也好做朋友也好,我都喜欢你,可是我却必须比‘命运’走快一步,我希望趁‘命运’能利用我所眷爱关心的人对我施加压力之前。早一步放弃任何眷爱关心。” 但这些话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目前‘命运’似乎已达到目的。因为不辛毕竟不得不为了许多人而决定走第三条路,跳崖自杀。 四周虽是一片迷茫看不见景物,但雪婷流下晶莹泪珠以及跺脚动作却看得很清楚。 冷见愁忽然感到弥漫全身周围的白雾,正暗暗把“悲感,“疲倦”(只是低于对抗命运而不是肉体疲倦)等情绪大量输入他身体内,输入他皿液和心灵内。 雪婷声音忽也含有浓浓伤感,道: “我好希望再能脱得光溜溜在你怀中睡觉,但我却感到我们好象就要分别?好象永远不会再见面?你要往何处去?为何永不回来见上一面?” 冷见愁道: “你真有这种永决的感觉?” 雪婷发出泣声,道: “真的,我知道这是很不祥的预兆,唉,我好象已没有气力争取你或者连四的爱情,早点结束生命并不一定是你,你说是不是?” 冷见愁没有回答,但他并非听不见,因为他的眼神不但不呆滞,反而更为锐利明亮。 他似乎正在搜索无形无声的敌人,事实上他知道“敌人”只不过是一种神秘力量,力量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既然是存在于“时间”“空间”之内,就一定有“方向”,也有持续所么须的“时间”。 他的破刀尚未出鞘,但心中之刀已经出鞘,只是还未曾出击而已。 雪婷忽然清醒不少,讶道: “唉,我见到你应该欢喜才对,为何反而哭起来呢?” 冷见愁举步行去,心中已出鞘的刀发出杀气,因此前面的白雾翻滚散散开出现一条通道。 冷见愁只简单的道: “雪婷,跟我来!” 他的方向完全没有偏差,对上悬崖边绿另一角的李碧天韩自然大步行去。 果然不出冷见愁所料,走出十五步就看见徐小茜温柔娇艳的面庞。 他定睛一看,确实是叫人梦寐难忘的徐小茜。 冷见愁的声音第一次温柔得自己不敢相信,说道: “徐小茜,你一定走了很多路,一定觉得很疲倦?你可以放松心情休息一上,因为我已经在你身边?” 徐小茜美眸中滴下泪珠,轻轻道: “我的确很累,但我更希望不是做梦,你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语调跟我说过话。” 冷见愁道: “你喜欢么?” 徐小茜泪珠滴个不停,大有悲不可抑之意说道: “当然喜欢,但我此生已经永无机会永无福气消受你的爱惜保护……” 冷见愁道: “你现在仍然是在梦中,但当你一觉醒来,却不妨记住我的声音我的态度,虽然是梦中事,却真实不虚。” 徐小茜却另有看法,轻声道: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我宁愿忘记一切,我宁愿恢复从前的孤独凄清。虽然很寂寞,但亦好在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 冷见愁深深叹息一声道: “你说的也是,天上异香须有种,春来飞絮恨无家。” 他炯炯的眼光凝视着她又道: “你走近来一点,让我仔细看看你艳比春花的芳容。” 徐小茜疑疑行前几步,姿态袅娜风流。 但正如冷见愁猜想,徐小茜虽是有形象有声音,但行动之时却飘渺朦胧如真似幻,和雪婷行动时一样。 而且雪婷就在旁边,徐小茜何以表现得根本好象看不见她? 没有任何预兆警告,冷见愁的破刀忽然出鞘。划出一道光芒宛如闪电掣掠。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刀究竟向谁劈出?因为白雾迷茫中没有任何人影敌踪…… 但冷见愁这一刀却绝非虚发,因为过一会之后,有一种割断裂折的声音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 而且刀光乍闪之时,徐小茜和雪婷忽然消失所踪,就象水泡迸散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冷见愁似乎听到悲啸之声电射遥空而去,余音摇曳。 但那是谁呢?又怎能于负创之下还能难以形容的高速飞入遥遥苍冥? 四下白雾显然稀薄得多了。冷见愁挟住破刀,大步行去,然后停步在悬崖边。 他看见李碧天和韩自然。彼此相距只有六七尺,再远就又尽是弥天白雾任什么都不见。 李碧天道: “冷见愁。从前听说李继华医药之道超绝古今,心中还有一点不服。但看了你竟能用十二种药材配出一百四十种破解百毒的解药。我岂能不心诚悦服,请过来取我项上的人头,我绝无怨言。” 韩自然道: “听我说,冷见愁你的武功已经超过人类之极限。刚才你那一刀,连‘悲魔’和‘疲倦’之天魔亦负伤远道。但‘死亡’却不是神鬼天魔,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即使是你亦一定杀不死自然现象,也无法将之改变。” 冷见愁道: “我有我的想法。我现在只想知道刚才那一刀有没有伤了你?徐小茜雪婷是不是已经清醒?她们似乎都不曾被毒力控制,只被法术控制。李碧天,你为何不对她们出手?” 李碧天道: “我正想问你,我以为你已有备给她们辟毒保命之药,而且我正极为赞叹佩服你高明手段,因为她们开始时根本不能抗拒抵御,完全已被我毒功控制,谁知过后你给她们的灵药才渐渐发生功效,终于将我加诸她们身上七层功禁制全部破解。当然我相信你的话,相信你没有给她们药物,所以现在我就更为迷惑了。” 冷见愁道: “这个问题值得研究,难道当世之间又出了一个医道和药道的圣手?” 李碧天道: “我这七层毒功连环禁制,除非你当场出手一层一层破破拆,而且每一层都不得出错,否则毒性越变越准,我想;即使你能够逐层破解,却也不免要耗费很多心力和时间,除非你已得我毒教视为至宝的‘九叶一花’,但这宗宝物从来也不过传说而已……” 冷见愁道: “可是她们显示的迹象简直已经佩戴着‘九叶一花’一样。唉,这个问题你将来自己找寻答案吧……” 他转眼望住韩自然,又道: “现在四下白雾茫茫,连悬崖外面都布满了,请问你究竟用什么物事做成这一场大雾的呢?” 韩自然道: “不是用人力做成,这是真正法术,是神秘莫测的力量,大雾本是天然之物,本来在四山峰峦阴寒高处,被我用法力摄来,正如你刚才看见徐小茜雪婷,她们的精神心灵被我摄来,她们所见所闻完全与你相同,她们说话的声音也是由肉体发出而摄到此地。” 冷见愁道: “你对我已用全力没有?” 韩自然道: “驱役天魔已经是法术中无上手段,厌胜诅咒驱神役鬼,或者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等等都只算是小术而已,虽然天魔有十种之多,但对付你都已经不济事,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我已用了全力。” 冷见愁道: “希望这些话严星雨听得见。” 韩自然道: “他不但听得见,而且也看得见你,但你既然快要死了,何须关心这些?” 冷见愁叹口气,道: “看来我也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命运既不能逃避,但亦无法面对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也永不知道它会用怎样的形式出现?” 他想一下又道: “但追源祸始,严星雨仍然是工具,真正邪恶兼具称得上天下第一恶人的是“人面兽心”陶正直。可惜我现在才知道,所以没有机会亲手收拾他,不过他已从幕后抓到台前,他将在恶人谱上成为第一人物,比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等都高明得多,所以他也活不了多久,因为很多很多人都会收拾他,尤其是名次列在他后面的“恶人”。 好象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冷见愁面上迷雾忽然消失,因此人人都能够瞧清楚他的样子。 他大概三十岁出头,眉毛浓密而长,眼睛很亮,高挺鼻梁显示他很有正义感,但稍厚的嘴唇却说明他太重感情,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弱点吧? 冷见愁微笑道: “我直至现在为止,仍然是不容易被命运击败的人,我就算跳下这道悬崖,但我仍然会想法子突破‘死亡’的极限。所以当你们发现我象猪象牛一样死掉,不必惊奇,但如果我仍然能从阴间回来,并且把严星雨陶正直他们杀死,你们亦不必惊诧。” 他的话宛如“魔咒”,使人有毛骨惊然之感,而最奇怪的是凡是听见这话的人,(包括远处的阎晓雅等人,因为韩自然用法术使他们都听见看见),居然觉得有不能不信之感。 然后,冷见愁很从容走近悬崖,仰天长啸一声,啸声中也是在白雾中忽然向悬崖外跃去。 他在空中停留一下,那儿雾气较薄,所以看得更真切。 他不是飞鸟,所以在空气中只能稍稍停了一下,便象殒石一样向那百余丈深的石谷跌坠。 阎晓雅惊得惨叫一怕,双手掩面。 小郑却大声道: “冷见愁是大丈夫,他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严星雨在他们后面出现,笑声很邪恶很不顺耳,他道: “冷见愁只不过是个傻瓜罢了。” 他当先行去,其他的人都跟在后面,不久来到悬崖边缘。严星雨向下面望了一阵,道: “这儿看不见,等一下要验过他的尸体才算数。我相信找到冷见愁时,已经不容易认得出他。谁能够从一堆肉酱认出那人生前样子呢?哈,哈……”笑得尖锐含有极邪恶意味,回绕于崖外深峡间,真象是山精妖狂笑。 没有人不为之股栗肤栗,也没有人不深深感到极之厌恶憎恨,尤其他形容冷见愁变成一堆肉酱,阎晓雅已经在呕吐,眼泪泉涌,小郑则望住别的地方。 李碧天韩自然一齐连连叹气,只有无嗔上人定睛望住严星雨,眼光一时很温柔,一时又很凶恶。 严星雨狂笑中又尖声叫道: “冷见愁,冷见愁……你罪该万死,哈,哈……陶大哥,你才是当世最厉害又最可爱的人。哈……哈……” 但他的笑声忽然戛地中断,如象极锋快利剪剪断布正,他样子很怪异,因为疯狂笑容还在面上,却又加上诧异和惊骇,是从心度发出的惊骇。 他目光望的竟然是无嗔上人。 但无嗔上人眼光变得很温柔,而且他也发出笑声,道: “嘻哈,小星,你最爱的是陶正直么?但我们这儿哪个不比他好呢?” 严星雨色变为铁青,叫道: “我就是爱他,怎么样?你们谁也比不上他,无嗔你最混帐,你全身透出杀气,难道你敢杀我?” 无嗔上人眼光忽然变得冷冷的,但仍然发得出笑声,因为“笑声”并不代表欢乐情绪,只不过是无嗔所练少林秘传“游戏风尘”神功的一种现象而已。 他道: “嘻哈,我如果出手杀你,亦只是为冷见愁而不是陶正直,嘻哈……” 最后的一干笑声陡然拔高,震得所有的人不但耳鼓嗡嗡而鸣,而且心灵震荡魂魄欲飞。这才是少林十大神功真正神奇威力,而显然无嗔已经全力施展出来,但他为何他力施展神功? 答案却要看“烟雨江南”严星雨了。这里特地提起池的外号,原因是他现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江南烟雨的飘渺空灵潇洒风度。他俊美得更甚于少女的面庞,忽然扭曲得不成样,而他的人也忽然飞上半空。 无喷上人的嘻哈笑声变成响澈四山的清啸,他刀已出鞘,连人带刀化为一道耀眼生花的精虹,冲向天空。 精芒四射的刀虹射向空中的严星雨,速度之快,只有电光才可以形容。 众人甚至连眼睛尚未眨动,那道精虹,无嗔上人,已经裹住严星雨瞬间飞出数十丈,接着向悬崖下跌坠,速度亦快得难以形容。 只不过一眨眼工夫,一切都好象没有变动过,只不过少了两个人……严星雨和无嗔上人。 阎晓雅首先惊叫一声“无嗔上人”,跟着便变成无声的啜泣。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一个秘密,无嗔刚才曾悄悄问过地;“你有没有被严星雨玩过呢?”她很奇怪他何以会问这种问题,但她仍然用摇头的动作回答。这时无嗔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保证他永远不会再玩弄任何人,男人女人都一样,他非听我的话不可,将来请你告诉冷见愁。” 原来无嗔上人是用这处方法叫严星雨听话,但冷见愁也变成肉酱,怎能将这些话告诉他呢? 李碧天忽然大声道: “捡拾谷底尸体之事偏劳各位了,我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韩兄,快跟我走!” 梁家宽广巨大的庭院,到处飘浮着旧日无人的寂静。 高楼更是悄静寂寞,从前的弦管欢笑华灯盛筵,或者是勃勃雄心壮志,已经有如逝水永不回转。 李碧天、韩自然奔入大厅,顿时都大大松一口气,因为徐小茜雪婷二女站在无数谍番奇中间,满面惊疑迷惘神色。只要她们能站着以及会得惊疑,就证明她们都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韩自然一挥袍袖,动作潇洒好看得很。 徐小茜雪婷虽然都是突然看清四下,也突然看见李、韩二人,所以齐齐惊啊一声。 李碧天大声道: “两位姑娘,在我们出现之前,你们可曾看见什么人?当然我不是说雾中的冷见愁,是别的人,有还是没有?” 雪婷怒声道: “李碧天,你还好意思跟我们讲话?” 徐小茜轻轻道: “有,有一个中年人,根斯文清秀,他骗了我们,你认识他么?” 李碧天道: “他就是冷见愁封赠的天下第一恶人‘人面兽心’陶正直,他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恶人,真是厉害极了,也无情极了。” 连韩自然也不明白他说什么,所以惊讶问道: “李兄,你可不可以从头解释一下?” 李碧天道: “陶正直当然一直都听到、见到我们所有对话及过程,他心思锐敏无比,我们和冷见愁讨论这两位姑娘中毒又自行解毒之事,当时我们尚未醒悟,陶正直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已知道徐小茜他们一定获得了‘九叶一花’,所以他早一步来此,而且当真把东西骗走,他明知严星雨有杀身之祸,但他甚至不肯等到有结果就走了,你们看,这个人是不是极厉害而又极为无情?” 徐小茜喃喃道: “天下第一恶人,唉!陶正直,我发誓要你死无非命……”她想哭,但还未曾哭出来。 雪婷却气愤得俏脸都变白了。骂道: “李碧天韩自然,你们是人还是畜牲?你们怎可以帮助那阴阳怪气满身邪恶的严星雨?你们怎可让陶正直骗去我们的东西?那是无嗔和尚给我们悬挂在心窝的丝囊,我们每个人一个,我只想保留作为纪念……” 徐小茜轻声补充道: “陶正直来到我们前面一丈左右,当然那时我们不知道他是陶正直,他说他是飞天鸽子吴不忍,很焦急地说冷见愁叫他一等到他跳崖之后就马上乘机来找我们,叫我们把身上解毒的东西快点交给他,他样子一点不象坏人,更不象是‘天下第一恶人’几个字凿在额头。” 韩自然道: “知道我已设下禁制,所以不敢踏入一丈以内。他叫你们把丝囊丢给他?” 徐小茜点头时,忽然发觉泪珠溅坠衣襟和手背上,现在还谈论这些有什么用呢? 冷见愁已经死了,这才是取真实却最可伯的噩梦。 李碧天不敢望她,喃喃道: “无喷从何处得到‘九叶一花’希世之宝?如果我早知道……唉!如果早知道……” 到底早知道什么他没说出来,别人亦没有询问。 雪婷突然大声问道: “冷见愁真的死了?” 韩李都沉默不语,但雪婷这个人岂肯容许你不回答?所以在她接着追问之下,李碧天只好点头,韩自然则回答道: “他死了。从那座悬崖跳下去的人绝对有死无生,所以冷见愁绝对死了,严星雨无嗔亦都全部丧命无疑。” 雪婷直到这时才忽然大哭出声。 两个美丽而又青春照人的女孩子这一哭真使人泛涌起天愁地惨之感。 雪婷的哭声响亮而奔放,感情发泄有如洪水瀑布一泻千里。 徐小茜却完全不同,幽幽咽咽有如山鬼夜啼琼妃暮泣。而凄惋缠绵处又好象泣血的杜鹃。你可曾听过春夜的杜鹃在空山啼叫?如果你听过,保证你一定恻然聆听,一定无限回肠荡气,也保证你永远不会忘记! 既然冷见愁已死,一切情节发展下去似乎已属多余,好象已不必浪费笔墨。 不过冷见愁的生死居然还不能宣布确定结果,原因等迟一些才说,现在先说阎晓雅。 阎晓雅没有参加搜寻冷见愁尸首之举,她也没有跟小郑说什么,独自悄悄离开,她究竟到何处去?将来还会不会再露面江湖?是丫角终老呢?抑是随便嫁一个人,从此过着默默无闻主妇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 小郑却率领几个当地人去搜寻冷见愁尸体。顺便也把严星雨无嗔的尸首(已烂成一团)带回来。 雪婷当然回去南京,因为不但连四在南京养伤,而且还有她祖父雷傲侯。 徐小茜与雪婷分手前,已经跟李碧天详细检查过。 李碧天说道: “徐小茜,‘孤独述情蛊’是天下第一蛊毒。如果只用药物破解,非有‘九叶一花’不可,如果没有九叶一花,当然亦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雪婷跳起身,道: “有就有,快说出来,我一定想法子帮她找到。” 李碧天道: “当然这个法子也是非常困难,因为除了二十四种奇奇怪怪药物之外,还须要一个男人。” 雪婷道: “男人还不容易,你和韩自然不也是男人么?我要找的话,到街上去找一百个都有,但究竟如何下手呢?” 李碧天道: “如果只要是男人就可以的话,当然容易不过,可是这个男人必须有三个条件。” 徐小茜本是很会讲话的人,却居然变成哑吧一佯,完全由雪婷代表发言。 雪婷道: “三个条件不算苛刻,你告诉我,我马上去,一定可以找到。” 李碧天道: “恐怕很不好找,第一个条件必须是纯阳之体,换言之就是童男。” 雪婷道: “我明白,就是没有跟女人上过床的男子,唔,怪不得你和韩自然都不行,哎,连冷见愁也没有资格,难怪他一直不作声……” 李碧天道: “第二个他必须是人而且很爱徐小茜,这一点好象还不难,因为很少男人能够不爱上她,换言之,要男人爱上她很容易,只不过第三个条件却是必须徐小茜真心爱他才行。” 雪婷道: “伪装爱他可不可以?” 李碧天道: “当然不行。” 雪婷道: “这就惨了,因为徐小茜一定很难忘记冷见愁而另外爱上别的男人。” 李碧天道: “其实还有一些问题,例如那男人尚须修练一种房中术,我虽可以传授给他,但他练得成功与否却不知道。” 雪婷怒道: “你说了半天岂非废话,简直跟放屁一样。” 李碧天苦笑道: “我想一口气讲完也办不到呀!唉,你说得不错,我的话简直跟放屁一样,还是冷见愁高明,他一看没有办法,干脆一个字都不讲。”这位毒教“宗师”身份的人,碰到雪婷算他倒楣,简直全无矜持身份的可能。 但他最后仍然警告徐小茜道: “你绝不能爱任何人,亦不能与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如果犯了任何一种大忌,你会忽然发觉全身没有气力,而且大寒大热,最后全身溃烂而死。你全身溃烂之时又脏又臭,任何人都不敢走近你。” 他叹口气道: “我好象残忍无情,但其实我要你牢牢记住,要你不犯无可挽救的大错!” 这时的小郑已回来,他道: “我搜遍尽是乱石的峡底,还利用各种工具查看来两壁峭墙,但我只能带回来严星雨和无喷尸体,虽然他们的血肉模糊一片,但从衣服还可以区分得出来。” 人人都屏息静气地望住他,难道冷见愁从悬崖跳下去,居然能够不死?小郑的话显然已透露没有找到冷见愁尸体之意。 小郑又道: “冷见愁除非变成飞鸟,否则他的尸体必是有人早一步搬走。” 徐小茜道: “你口气中好象不认为有人早一步带走他遗体,为什么?” 小郑道: “因为我斟查得相当仔细,并没有遗迹。如果跌成一团广酱,无论如何也有痕变留下!” 雪婷大声道: “天啊!莫非他没死?” 小郑道: “两边峭壁我查看之下,都有人攀援敲凿过。在拼斗悬崖这一边峭壁虽是微向内凹,但山下而上一共有三处地方凹入得厉害,地方平坦宽阔,简直可以盖两间茅屋。这三处地方都有人走动逗留过的痕迹。但冷见愁怎可能倒着飞入凹陷的地方?” 雪婷大笑道: “这个人办法很多,全身都是古怪,他九成还活着。哈哈,我放心啦!” 她向徐小茜道: “走,我们回南京等他消息。” 徐小茜立刻摇头,道: “不,你回去吧!我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我会照顾自己!” 她那孤寂的声音和表情,不但使人人同情,甚至还泛起凄厉之感。 徐小茜又道: “如果冷见愁未死,他一定不会放弃与‘命运’抗争。他已经够忙碌够艰苦的了。我的命运何必加在他身上?何必使他更艰苦更伤脑筋了” 她声音温柔得令人心软,使人仿佛能看见明艳青春随着逝水年华而渐渐凋谢,使人宛如看见她独立于西风残照间,无尽的孤寂! 但谁也没有法子帮她,别说是别人的命运无能为力,就算是自己,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对抗自己的命运呢? 有些问题似乎很难找到答案,例如冷见愁时时能突破人类之极限,但是不是表示已战胜命运?他可曾找出了真正命运的形式? 但重要的是冷见愁究竟死了没有?如果未死,他到何处去了?他将如何再展开突破极限的壮烈伟大行动?抑或是太疲倦而放弃? 冷见愁是不是当年的十八郎? 但是有人知道血剑严北有一个嫡亲侄儿严温,是“大江堂”堂主总舵座镇江南…… 冷见愁会去江南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