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金燕》 第一章 自称无姓氏 外号杀人桃 (-) 夜寒露重,但他身上的衣裳却仍然是那么单薄。 衣薄。 他腰间的-把银刀更薄。 他,人正少年。 但他绝不轻薄。 虽然他出道江湖只不过短短两年,但叶梧秋的名字,早已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月如钩。 她的手也如钩。 这是一支金钩,金钩就在她左手上。 她是个美貌如花的少女。 但她的左掌却没有了,她只有一只右掌。 而她的左掌,已变成了一支钩。 金钩。 它钩掉别人的性命,也可以钩掉别人的心。 她是叶梧秋唯一的师妹,也是叶梧秋唯一的恋人。 在那草长及膝的长亭外,叶梧秋对她说了两个字。 “再见!” 他没有钩子。 但这两个字却比钩子更尖锐。 她美丽的脸庞仿佛一阵抽搐,她的眼眶泪光晶莹,就像长草上的露珠。 她没有挽留他。 她知道他一定要走。 就算明知道一去可能永远不能再回来,他还是要走。 父仇不共戴天,又有谁能阻止他为父报仇呢? 这种事在江湖上很普遍。 但是否每个复仇者的经历和遭遇完全相同呢? 那当然绝非如此。 叶梧秋也是个复仇者,三年前,他的父亲在雁门关外遇害,身中十二枚毒弩而亡。 陪他一同葬身在雁门关外的。还有湘川三杰、黔北之狐,和八个镖师、三十二个趟子手。 叶梧秋的父亲,是湘北铁鹰镖局镖头,而在江湖上的外号,是“稳如泰山”的镖师,就只有叶梧秋的父亲——叶铁。 叶铁的武功不算太霸道,但能避得开他手中那柄五十八斤重大鳞金刀的人,却是极少。 但当叶铁在雁门关外被杀的时候,他的大鳞金刀已一分为六。 大鳞金刀虽然不是罕世难逢的宝刀,但要把它削断,也绝非一般锋利的刀剑可以胜任。 当日叶铁亲自押送一批价值连城的红货到关外,他明知这一趟镖非同小可,于是邀请湘川三杰与黔北之狐参与其事,联同保镖,想不到最后仍然是出了岔子。 镖货不见了,人也全部丧身关外。 在三年之前,这是一宗轰动武林的巨案。 直到现在,这宗巨案仍然未为人所忘记。 六扇门中人为了这一宗巨案,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但到头来却仍然无法查出,这是什么人干出来的。 唯一最受嫌疑的,就是近十年来江湖上最凶恶的悍匪风天子! (二) 晨雾浓如乳。 叶梧秋骑着一匹比晨雾更白的骏马,来到了老吉的家。 老吉并不老,但却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 幸好在叶梧秋的面前,他绝不会老气横秋。 因为他们是老朋友,从穿开裆裤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们的友情都没有变过。 叶梧秋在十二年前,拜师在银影老人门下,直到两年前银影老人仙逝,他才出道江湖。 而老吉却是个孤儿,他也有一个师傅。但他的师傅却是个半疯半癫的怪和尚,有时候几个月都伏在破庙里,但有时候却整整三年都不回来一次。 破庙就是怪和尚的窝,也是老吉居住的地方。 现在,叶梧秋已来到了这间破庙外。 雾是那么浓,若非叶梧秋熟悉途径,早已迷失了方向。 就在浓雾中,他忽然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声。 叶梧秋的心中陡地一跳。 呻吟的,竟然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这是怪和尚的窝,老吉的家。 这里怎么会传出了少女的呻吟声? 叶梧秋把白马拴在一棵梧桐树下,一步一步走进破庙中。 庙是破的。 而叶梧秋所看见的少女,她的衣裳也是破的。 他的脸红了。 但他却不能不继续走过去,因为这个少女显然已受了伤。 她不但衣裳破了,而且还满身都是血迹。 在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怪和尚和老吉呢? 他们又在哪里? 她叫红红。 当叶梧秋看见她的时候,她已几乎陷入晕厥的状态。 但当她被救醒过来的时候,她险些再昏厥过去。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梧秋苦笑。 这些话本该是他问她才对的,但现在却反而被她问得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过了半响,他才道:“我姓叶,是这间破庙怪和尚徒弟的朋友。” 少女的脸色苍白如雪:“你……是他的朋友?” 叶梧秋点头。 少女突然从地上抓起块破瓦片狠狠地就向脖子割去。 她割的不是叶梧秋的脖子,而是自己的脖子。 她好像略懂武功。 但就算她真的懂武功,她的武功看来最多也是第八流的。 刷! 破瓦片已险些划在她的脖子上。 但叶梧秋的手,却比破瓦片的去势更快。 他用两指轻轻一夹,就把那块破瓦片紧紧地夹住。 “别干傻事,我可不是个坏人。” 那少女怒道:“别假惺惺,你是淫盗的朋友,怎会是好人。” “淫盗?”叶梧秋一怔:“你说谁是淫盗?” 那少女忽然哭了。 叶梧秋更是怔住。 他已不是个小孩子,许多事情他在几年前就已很明白。 老吉! 难道他竟然干出了这种禽兽不如的暴行? 他不敢想。 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而老吉却反而不在这里了。 叶梧秋长长叹一声。 那少女忽然又伸出自己的左掌,向自己的天灵盖用力拍去。 叶梧秋大急,连忙阻止。 但少女左掌的姿势突变,忽然直向叶梧秋的的心窝拍了过去! 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不但懂武功,而且武功之高,连叶梧秋都看不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少女的脸上已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微笑。 她盯着叶梧秋,就像猫看着爪下的老鼠,又像渔夫看着网中的一条大鱼。 (三)—— 虽然他出道江湖只不过短短两年,但叶梧秋的名字,早已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虽然仍年轻,但心思之精密,临敌应变的快速,就连许多老江湖都及不上。 如果你以为叶梧秋年轻不懂事,那是大错特错。 现在,这个少女显然犯了这个毛病。 她一直都以为叶梧秋已堕入了她设的陷阱。 但她却忽略了一件事: 叶梧秋极相信老吉。 他知道老吉绝不会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暴行。自始至终,他对老吉的信心都没有动摇过。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少女,就对自己的朋友失去信心。 他没有看错。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江湖风浪中闯出了自己的天下。 否则,他根本就不能活到现在! 少女的一掌快逾电闪。 但更厉害的把戏还在后头。 当叶梧秋去抢救她的时候,她的右手已腾了出来,只见纤巧的匪夷轻轻一翻,她的手中竟然暴射出十余点寒星。 她简直已把叶梧秋所有的退路都完全封死。 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能闪避呢? 不多。 绝对不多。 但叶梧秋却偏偏是其中之一。 她的左掌即将拍到叶梧秋心窝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骨折的声音。 她的腕骨断了。 而她的手所发出的十余点寒星,也在瞬息之间仿如泥牛入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全部震跌。 是谁能发出这种力量呢?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衣衫单薄,腰系银刀的少年吗? 她不敢相信。 但到最后,她还是不能不相信:事实摆在眼前,虽然她动用了卑劣的奸计,但她还是失败了。 现在,叶梧秋当然更清楚地明白:老吉绝不是个淫盗。 相反地,眼前这一个少女,却是一个可怕的杀人者! 假若她要杀的人不是叶梧秋,恐怕她已经得手! 江湖中人对于叶梧秋的刀法和掌法,俱评价甚高。 银影老人号称“刀掌双绝”,他调教出来的弟子当然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但江湖中人却很少知道,叶梧秋除了刀法和掌法了得之外,他的点穴功夫也是第一流的。 那少女已被点穴。 她不能动,只能讲话。 叶梧秋一向都不喜欢欺负女孩子,但这一次他却不能不破例。 因为这个女孩子绝不寻常。 倘若叶梧秋把她视作寻常的女孩子,恐怕现在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叶梧秋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找老吉。 但老吉不见了,却埋伏着这一个可怕的杀人陷阱。 “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 “我是个孤儿。” 叶梧秋眉头一皱:老吉是个孤儿,她也是个孤儿,这岂不巧合一点吗? 但世间上的孤儿本就很多,想来又不足为异。 “姑娘就算没有姓氏,名字大概总会有罢!” 少女居然还是摇摇头。 “我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 叶梧秋面露愠色:“这一点请恕在下难以相信。” 少女冷冷一笑:“我说没有名字,就是没有名字,你尽可以叫我野种、杂种。” 叶梧秋一呆。 想不到她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 她心念一转,忽道:“这倒有,我的外号是杀人桃!” “杀人桃?”叶梧秋双肩一纵,道,“好肃杀的外号。” 杀人桃冷冷一笑:“但我仍然杀不了你。” 叶梧秋道:“老吉呢?” 杀人桃忽然不说话了。 她脸上突然又转换了另一种表情。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个杀人者,只像个楚楚可怜,刚刚被人欺负的弱质女孩。 叶梧秋吸了口气。 他不必回头,已知道这间破庙已闯进了三个人。 这三人的身材并不矮小,但他们走进来所发出的声音却比小猫的脚步还轻盈。 他们无疑都是高手。 当叶梧秋转身,和这三人目光接触的时候,杀人桃忽然又哭了。 好一句“一枝梨花春带雨”! 叶梧秋终于还上当了。 (四) 浓雾渐散。 但闯进破庙的三人,他们眼中的杀机却极浓。 他们一个是满脸刀疤的巨汉,一个是赤发老人,还有一个是身材比巨汉还更魁梧的大和尚。 赤发老人的手中,有一根只剩下半截的木杖。 这半截木杖的木质异常坚硬,看来就算是利斧也不容易把它劈断。 但这木杖现在只剩下了上半截,至于下半截却不见了。 叶梧秋心中一动。 “前辈莫非就是昔年与千刀魔客,决战于泰山之巅的神蟒大仙?” 赤发老冷冷一笑:“老夫正是荆天缠。” 神蟒大仙荆天缠在江湖上的辈份极高,武功更是出神入化,罕逢敌手。 虽然他那根爱逾性命的神蟒仙杖,已被千刀魔客在泰山之巅生生震断,但他最后还是险胜一招把千刀魔客这个江湖巨寇毙掉。 那一战发生在十二年前,直到现在还是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 叶梧秋对荆天缠亦相当钦仰。 至于那个满脸刀疤的巨汉,他自己先把姓名说出:“俺姓唐,是蜀中唐门的死对头唐不惧。” 那个大和尚倒提着一根精钢的禅杖,也道:“贫僧非梅。” 叶梧秋暗暗吸了口气。 唐不惧与非梅大师都是当代武林中极负盛名的高手。 唐不惧的父亲与蜀中唐门结怨颇深,直到六十岁那年,更与唐门第八公子在峨嵋山下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双双尸横倒地。 蜀中唐门本是武林望族世家,但近百年败类辈出,以至在江湖上的声誉一落千丈。 事实上,蜀中唐门是令白道群雄深感失望的。 唐不惧父子一直与蜀中唐门作对,也获得群雄的大力支持。 至于非梅大师,据说他本非中土人士,但自幼在江南长大。 然而,他练的内功,仍然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 他手中的一根禅杖固然足以杀敌,但更厉害的,还是他的大手印掌力。 这十余年来,已有不少江湖大盗,死在他的一双巨掌之下。 若在平时,叶梧秋能够一下子就与这三位江湖异人相逢,实在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但现在,他却宁愿看见三只妖怪,也不愿意和这三个人碰头。 可是,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碰头了。杀人桃越是楚楚可怜,他的“罪名”也就越难洗刷得掉—— 在这一间破庙里,孤男寡女,而且女的还被人点住了穴道…… 所以,非梅大师第一句话就问叶梧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的事,又何必说出来呢?所以,他可以选择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把眼前破庙内所有的人全部杀掉灭口。第二,溜之大吉! 第二章 可喜与可贺 双双受惩罚 (-) 杀人灭口,在江湖上,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既走不通,也不能走, 叶梧秋绝无可能以一对三,把眼前这三个绝世高手全部杀掉。 但即使他有本领可以把这三人杀掉灭口,他也绝不肯去干。 这一来,可真苦也。 既不能杀人灭口,又无法把事情解释清楚,看来“淫贼”这两个字,是无法不套在自己头上。 虽然叶梧秋并不在乎别人对他怎样看法,但目前怎样度过三人这一关,实在是一个难题。 想来想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溜之大吉! 正如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英雄好汉一般,叶梧秋是不喜欢“逃避”这两个字的。但这时候,他却非要逃避不可。 他既不能与眼前三个武林高手拚命,又不甘心不明不白地蒙冤而死,除了逃避之外,又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可是,想在这三人手下逃出去,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梅大师虽然是个出家人,但在三人中,他脸上的杀机却是最为浓重。 他又重复着那一句冰冷得足以冻死任何生命的说话:“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叶梧秋摇摇头。 非梅大师冷冷道:“你竟然干出此等禽兽所为,贫僧虽然不愿妄开杀戒,但说不定今天就只好破——” “例”字还未出口,破庙内一尊神像背后,突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 非梅、唐不惧同时大声喝道:“什么人?” 古怪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歇止。 “你是个秃驴,洒家也是个秃驴,只不过你是贼秃,洒家却是专打贼秃的大贼秃!” 非梅的脸色倏地一变:“怪和尚!” “洒家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和尚,并不很怪,所谓怪者,实乃尔等宵小之辈少见多怪而巳!” 神像背后,缓缓地冒出了一个秃秃的脑袋。 这人果然正是老吉的师傅怪和尚。 怪和尚生平有三种最大韵嗜好。 第一,喝酒。 第二,抬杠。 第三,打架。 对于第一种嗜好,他的选择并不太严格,好酒固然喝,就算像醋一般的劣酒,他也照喝不误。 但第二第三种嗜好,却一定要找到适合的对手才能发泄。 他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抬杠,然后又自己和自己打架。 非梅大师在江湖上素有空门游侠之称,但怪和尚一上来,居然就把非梅大师骂为“贼秃”! 叶梧秋一呆,一时间实在难以明白怪和尚何以会对非梅大师如此不客气。 看来这个怪和尚真的怪得可以。 他的出现,叶梧秋一则以喜,一则以惊。 他不知道怪和尚是否知道自己是被冤枉,假如他也和荆天缠等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个淫贼,那可更糟了。 幸好怪和尚虽然脾气古怪,但却似乎对叶梧秋相当信任。 他盯着叶梧秋笑了笑:“你是来找老吉的?” 叶梧秋点头。 怪和尚道:“老吉是个很不错的后生小子,他的朋友当然也很不错。” 这一次,叶梧秋没有再点头。 他一向都不喜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怪和尚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情,洒家亦略有所闻,令尊虽然号称‘稳如泰山’,但这一次泰山变成了崩山,真他绝的不幸之至。” 叶梧秋听得有点发愣。 怪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令尊曾在十八年前与洒家对弈过二百七十九局棋,你可知道?” 叶梧秋更加呆住。 这一件事,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怪和尚道:“你不知道却也难怪,令尊棋艺高超,二百七十九局棋之中,除了有五次和局之外还有五局赢了洒家,真了不起!” 叶梧秋越听越是发愣,二百七十九局棋之中,有五局战成平手,有五局是叶铁赢了,那么还有二百六十九局呢? 叶梧秋并不蠢,他当然知道那二百六十九局的结果。 怪和尚一笑道:“洒家虽然赢了二百六十九局,但令尊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叶梧秋了解。 叶铁涵养极佳,绝少对别人生气,更不会生自己的气。 怪和尚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令尊的棋艺并不弱,但可惜遇上了洒家,幸好咱们在棋盘上是死敌,在棋盘外却是老朋友。” 叶梧秋目中露出黯然之色。 突听得非梅大师厉声喝道:“怪和尚,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少管!” 怪和尚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道:“大秃贼的脑袋就在这里,小秃贼若不怕脑袋开花,不妨搬出密宗大手印功夫试一试,看看能否在洒家的脑袋上拍穿一个大洞啊!” 非梅大师怒喝一声,僧袍飘动,右手挥舞禅杖,左掌同时像蒲扇般向怪和尚的头顶上拍去! (二) 怪和尚和非梅大师的距离并不远。 非梅大师一出手,禅杖几乎就已撞在怪和尚的咽喉上。 怪和尚哈哈一笑,身形一闪,就像鱼儿般滑了开去。 但非梅大师的大手印掌力又已逼至。 怪和尚倏地叫道;“你想虚耗洒家的内力,好让老毒蛇和大乌龟捡便宜,洒家可不上你们这个当!” 叶梧秋的眉头一皱! 神蟒大仙与唐不惧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但在怪和尚的口中,他们却变成了老毒蛇和大乌龟。 怪和尚一面叫骂着,手底下却绝不含糊。 非梅大师掌力雄浑,势威无比,但怪和尚身手灵活,并未被对方所牵制。 非梅大师一上来就施展出浑身解数的功夫,显见他绝对没有小觑怪和尚。 双方一交手,就已是难分难解,激烈异常。 非梅大师突然大声道:“这疯僧棘手得很,你们还不动手把他干掉再说?” 荆天缠与唐不惧互望了一眼,显是顾虑着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倘若与非梅大师联手合攻怪和尚,纵然得胜,也是一件极不光采的事。 就连叶梧秋都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出手的。 他们都是江湖名侠,怎会以众凌寡,来对付一个半疯不癫的怪和尚? 可是叶梧秋料错了。 荆天缠与唐不惧的确曾有顾虑。 但顾虑是另一回事,他们到底还是出手了. 他们不但出手,而且招式之狠辣,简直使叶梧秋大吃一惊! 破庙向来都很宁静。 但现在,这间破庙内突然杀声大起,乒乒乓乓地打个不亦乐乎。 非梅大师最早出手对付怪和尚,但他却也最早退开。 他退开并非袖手旁观,而是去对付叶梧秋。 就算他不去对付叶梧秋,叶梧秋也绝不会置身之外。 怪和尚是为了自己而陷入苦战漩涡的,虽然荆天缠,唐不惧、非梅大师都是江湖中的名侠,但他现在却非要与他们动手不可。 他若不动手,怪和尚很危险。 叶梧秋与非梅大师交手的时候,他心中想着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想着的是老吉。 老吉究竟在哪里呢? (三) 距离这间破庙八十里外有一座寺院。 但这座寺院却比破庙宏伟得多,而且每年都加以修饰,经常都保持着鲜明、光辉夺目的色彩。 这座寺院修建于二十年前,寺院的方丈,一直都是天意大师。 天意。 天意大师认为世间上一切的事情,都是由天意来决定的。 所以,天意的创建,是天意。 天意大师能够成为天意寺的方丈,也是天意。 天意大师又认为,天意是绝对不可逆的。 他说:“顺天者生,逆天者亡。” 天意大师是天意寺的方丈,这是天意,所以天意不可逆,天意大师的说话也绝不可逆。 天意大师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他在天意寺的权力却是绝对性的。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就是法纪。 同时,也是天意。 所以,有人甚至背后叫他天意大师。 他已成为了“天”。 但他是否令人信服呢? 就在这一天的黎明,天意寺也和别的地方一样,雾气浓厚得很。 寺门仍然紧闭着。 直等到浓雾渐淡的时候,寺门终于打开了。 两个老和尚是可喜、可贺。 和尚的法号,怎么忽然会弄出“可喜、可贺”出来?这岂非不伦不类一点吗? 倘若知道其中秘密的话,那就一点儿不足为怪。 这两个老和尚根本就并不老。 现在看来,他们每个人好像已快七十岁。 其实他们两人加起来,还不够七十岁呢。 他们在这里成为和尚,当然是有“苦衷”的。 可喜可贺两个“老”和尚在寺门外打扫,冷不防突然一团黑影迎面飞扑过来。 可喜可贺两人吃一惊。 他们弄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当然不敢伸手去接取,万一是一团药,那岂不是呜呼哀哉,两条“老”命同时了帐。 他们一个向东闪,一个往西避,身法之快,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快逾流星,疾若电闪”。 可是,在那团黑影之后,还有另外两团黑影同时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疾击过去。 呼! 呼! 这两团黑影才是真正致命的袭击。 可喜闷哼了一声。 可贺却连闷哼都哼不出来,因为向他飞袭的那团黑影,正不偏不倚塞住他的嘴巴。 刹那间,两人面面相觑,你望我,我望你,脸上俱是又惊又怒的表情。 可喜看见可贺的嘴巴里,竟有一团泥浆。 而可贺看见可喜的鼻子上,竟然有一堆牛粪。 两人大怒。 他们东张西望,但却仍然无法看见突袭的人在哪里。 但就在他们到处找寻敌人的时候,天意寺内已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可喜脸上一变:“不好,那兔崽子已混进去。” 可贺抹掉嘴巴的泥浆,道;“这厮好大的胆子,咱们进去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 可贺的嘴巴虽然已被泥浆弄的一塌糊涂,但说起话来仍然是一贯作风,凶恶得很。 这两人本来就是出家人,他们是扬州道上,凶名卓著的豺狼双煞。 可喜本姓柯名一喜,而可贺则姓贺名千方,他们除了号称豺狼双煞之外,还有另一个外号,是“大胆双雄”。 可是就算他们的胆子再大十倍,也绝不敢和九眼神鹰呼延擒作对。 呼延擒是六扇门中八大高手之一,他原本任职飙中府总捕头,但为了豺狼双煞,他奉命调派到扬州缉拿他们归案。 一般人的预料,是有好戏可瞧了。 但他们却想错了。 “大胆双雄”的胆子,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么大。 也许他们平时的表现悍劲十足,但当他两人风闻呼延擒将要来到扬州对付自己的时候,他俩却立刻脚底抹油,溜得老远。 呼延擒是否锲而不舍极力追缉到底,别人不得而知,但是柯一喜和贺千方却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年龄提高一倍,成为牛山濯濯的两个老和尚。 不可一世的江湖大盗,居然也会变成两个看守门户的老和尚,这是否又是天意呢? (四) 无论他们是大盗也好,和尚也好,他们凶残的性格,就像是残酷成性的豺狼一样,永难更改。 他们“遁”入空门,绝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是暂避风声而已。 他们怕的只是呼延擒,对于别的武林高手,他们却很少放在眼内。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吃泥浆,一个满脸牛粪,这口气他们又怎能咽下去? 可贺说要把袭击他们的人,一根一根的骨头拆了下来,这并不是夸口之辞。 在扬州道上,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扛湖大盗,的确也曾经把一个活人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拆了出来。 但正当他们转身欲冲入寺内的时候,却赫然发觉寺门内竟然已站着了一个身穿杏袍的年轻人。 杏袍人的神态很悠闲,悠闲得就像在花园里看花,又像在湖边持竿垂钓,享受着大自然美丽、充满诗意的景色。 可喜可贺脸色同时一变,又同时大声喝道:“你是谁?” 他们一面厉声吆喝,一面却盯着杏袍人的一只手。 杏袍人的手掌很秀气,指骨修长而有力,很像个朝夕对着文房四宝的读书人。 但可喜可贺留意的并不是这一点。 他们只想看看,这个杏袍人的手是否干干净净? 杏袍人的手很干净。 他仿佛已看穿了可喜可贺两人的心事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的手既没有泥浆,更没有牛粪,你们就算真的想把别人的骨头拆出来,也不应该向我下手。” 可喜冷冷一笑“小子,你的胆子倒不小。” 杏袍人淡淡道;“在下的胆子再大,又怎及得上两位?” 可贺目露凶芒,冷笑道:“你知道贫僧是谁?” 杏袍人盯了他一眼,悠然道:“你根本就不是个和尚,而且真实的年纪也绝对没有那么老。” 可贺咬了咬牙:“看来你这条小命万万留不得。” 杏袍人笑道:“你们两条老命也万万不能再延续下去,否则,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死在尔等狼心狗肺的手下!” 可贺不再犹豫,咬牙挥掌,呼的-,声就向杏袍人胸前拍去。 他全身的内家真气,最少已有八成运凝在这一掌之上。 可贺虽然真实的年纪只有三十多岁,但他的内力修为也极是不弱。 但杏袍人一点也不畏惧。 可贺一掌向他胸前拍去,他既不闪避,也不还手。 可贺心中一凉。 莫非这小子已练成了铁布衫、金钟罩这一类的功夫。 又莫非是这小子身上穿了什么金丝甲、护心宝镜之类的东西,可以抵御强大的内家掌力? 可贺猜不透。 但他现在已势成骑虎,就算这一掌劈过去,会有断手折臂的危险,他也是再无转图的余地了。 “呼”的一声,可贺这一掌,又快又狠。 但紧接着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咯”的一阵怪声。其实这种声音并不怪,可贺以前也经常听过的。 因为这是骨骼断折时所发出的声响。 只不过他以前听见这些声音的时候,断折骨骼的都是他的敌人,又或者是无辜被他虐待的受害者,但这一次,断折骨骼的声音,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可贺咬牙忍痛,硬充好汉,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呻吟声响。 但他几乎咬碎了几枚牙齿,还是忍受不住那种痛激心肺的痛楚。 终于,他“呔”的一声狂吼起来,而且手舞足蹈。 他并非因喜悦而手舞足蹈,而是因为疼得要命的缘故。 杏袍人悠然地一笑,道:“呼延大人的折骨擒拿手,果然厉害,晚辈佩服!佩服!” 可贺简直傻住了。因为把他手臂折断的,并不是杏袍人,而是在杏袍人身后的一个黑衣人。 可贺根本无法想到,杏袍人身后还有人,而且这人便是九眼神鹰呼延擒! 江湖中人都喜身穿黑衣。 六扇门中的高手也不例外。 九眼神鹰更是穿黑衣的忠实门徒。 他自出道江湖,以至投身衙门成为天下知名的神捕,一直都只穿黑衣,从来没有一天例外。 曾经有一次,呼延擒的同门师兄师弟暗中订下一个计划,要把他灌醉,然后把他的黑衣换掉,看看他穿上白衣又是副怎样的样子。结果,呼延擒真的醉了。 但他的师兄师弟仍然无法把他的黑衣换掉,因为呼延擒在将醉未醉前的时候,突然出手把他们的穴道全部点住。 虽然呼延擒醉卧了整整一个昼夜,但他们也陪着他呆了整整一天。 直到呼延擒酒醒之后,他们还像木头般站在那里! 第三章 大师思淫欲 毙命洗脚水 (-) 呼延擒静静地站在天意寺门前,脸上的神态就像一尊石像。 虽然他的脸木无表情,但这种表情往往也是杀机最浓厚的表情。 可贺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九眼神鹰呼延擒,但眼前出现的黑衣人,若非是他又还会是谁? 呼延擒的四十九式折骨擒拿手,在江湖中早负盛名。 刚才可贺连对方从何而来,怎样出手都没有看清楚,就已吃了一个大亏。 刹那间,可喜可贺两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可喜吸了一口气:“你终于还是找到咱们了。” 呼延擒寒着脸,冷笑着道:“扬州道上无数冤魂,他们的仇恨已待伸雪。” 可喜道;“这里可不是扬州。” 呼延擒道:“就算是在天之涯,在海之角,你们两人亦绝无法躲避正义的制裁。” 可喜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虽然身受朝廷俸禄,但到底也是江湖中人,又何必咄咄逼人,不留半点余地?” 呼延擒冷冷一笑:“昔日你们在扬州道上,又可有半点慈悲心肠?” 可喜顿然哑口无言。 可贺的脸色变成灰白色,他知道自己绝非呼延擒的敌手。 寺中激战的声音仍然在持续。 可贺忍不住道:“刚才潜进寺中,时下正与本寺僧人展开激战的是谁?” 呼延擒冷冷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可贺道:“却是何故?” 呼延擒遭:“因为你若知道他是谁,难免会吓破你的狗胆。” 这一来,连可喜也忍不住了:“难道他是个大瘟神不成?” 呼延擒目光一闪,冷然道:“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他的确是个大瘟神。” 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忽然看见杏袍人的手中已拔出了一把刀。 刀本在鞘中。 刀鞘并不夺目,而且看来相当残旧。 但当这把刀亮出之后,可贺的瞳孔最少睁大了两倍。 他脸上的神色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 “猎刀!” 猎刀二字一出口,可喜的脸色也变了。他突然目注杏袍人道:“你就是司纵纵横?” 杏袍人仍然静静站在呼延擒背后,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错,我就是司马纵横,现时在天寺内大事捣乱的人,你也应该知道是谁吧?” 可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难道是铁凤师!” 呼延擒冷冷一笑:“刚才赏了你们一团泥浆,一团牛粪的人,就是铁凤师!” (二) 铁凤师虽然被称为辣手大侠,但他有时候也喜欢与别人开玩笑。 就算是敌人,有时候也是他开玩笑的对象。 但他对敌人所开的玩笑通常都不太有趣。 最少,他的敌人绝不会觉得有趣。 因为他的玩笑往往也和他杀人的手段一样,狠辣得令人无法忍受。 刚才他用泥浆、牛粪对付可喜可贺,绝不是手下留情。 因为呼延擒也在这里,还要留下这两个江湖匪类的性命,让呼延擒亲手把他们收拾了。 否则,刚才可喜可贺两人招致的,就决不会是泥浆牛粪,而必定会是杀伤力极强的凤凰夺命镖! 天意寺门外,可喜可贺的形势大为不妙,但在天意寺内,铁凤师又面临着怎样的挑战呢? 其实面临着挑战的并不是铁凤师,而是天意寺。 因为这一次的挑战者,本来就是铁凤师。 天意寺当然并不是一间寻常的寺院。 否则,以柯一喜和贺千方这两个江湖剧盗,又怎会选择这里作为藏身之所? 但这里是否是“大胆双雄”藏身的最佳地点呢? 那也不能说是对的。 最少,九眼神鹰呼延擒已追踪到此! 而且,连猎刀奇侠司马纵横和辣手大侠铁凤师也一起来到天意寺。 看来天意寺一场可怕的风暴,面是不可避免了。 当贺千方的手被呼廷擒折断的时候,铁凤师在寺内也同时大开杀戒。 他的凤凰七十二剑,本就是独步江湖的绝学,天意寺中虽然不乏武功高强的僧侣,但又有谁能阻拦得住他的闯进? 铁凤师一剑在手,气势纵横,一口气连续闯过三座佛殿。 倒在他剑下的僧人,最少已有十二人以上。 铁凤师剑下并没有留情。 虽然这些都是和尚,但这些和尚根本就和强盗毫无分别。 他们不但喝酒吃肉,而且还经常联群结队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如此和尚,又怎能怪铁凤师对待他们心狠手辣,绝不留情呢? 直到铁凤师杀进第四重佛殿的时候,他居然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在寺院中,除了和尚之外,你还能找到什么人呢? 倘若你在寺院深处,忽然看见一个这么漂亮动人的女人,相信你一定会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但铁凤师没有这种感觉。 就算他在这里看见八百个漂亮的女人同时赤裸裸地向自己走过来,他都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更何况他现在只是看见一个女人而已? 这个美丽的女人肤色如玉,一双手十指纤纤,虽然她身上的衣着不算太华丽,但顾盼之间,仍然带着庄严高贵的姿采。 第四重佛殿内已无和尚。 不论是大和尚,小和尚都没有。 这里竟然就只有一个这么漂亮动人的女人在等着铁凤师! (三) 这个女人虽然漂亮,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她盯着铁凤师,忽然冷冷道;“你终于来了。” 铁凤师道:“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来么?” 美丽的女人慢慢地道:“这并非应该或是不应该的问题,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你们所干的根本就是傻事。” 铁凤师道:“你指的‘我们’是指谁呢?” 美丽的女人道:“那是你和司马纵横两人。” 铁风师道:“司马纵横并不傻。” 美丽的女人道:“就算他并不傻,他也只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 铁风师并不同意她的说话:“你若以为他是个大孩子,那你未免看错人了。” 美丽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你闯到这里,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天意大师?” 铁凤师淡淡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天意大师的。” 美丽的女人道;“但天意大师并不这里。” 铁凤师点点头道;“这一点,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便已知道。” “哦!” “常言道‘一山不能藏二虎’,你既然已在这里,天意大师又怎能高枕无忧?” 美丽的女人忽然发出一阵动人的笑声:“你很聪明。” 铁凤师道:“倘若我没有想错,此刻天意大师必已魂归西方极乐世界。” 她的脸孔不再那么冰冷,居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不错,这也是天意。” 铁凤师轻轻吸了口气,道:“其实天意大师在你们的组织里一向都尽忠职守,倒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被你们判以死罪?” 美丽的女人微笑道:“他太贪婪。” 铁凤师微微一怔;“他贪婪?他贪的是什么?” 美丽的女人忽然绽出了一个充满魅力的笑容:“他贪色。” 铁凤师看了她一眼,叹道:“那也难怪,虽然天意大师的年纪已不算小,但遇上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他心动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美丽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笑道:“他心动是他的事,但是他也得想想自己在组织中的地位。” 铁凤师静静地听着。 美丽的女人又冷冷地说下去:“就算他想得要命,就算他三年都没有接近过女人,他绝不应该打我的主意。” 铁凤师叹道:“看来天意大师不如别人想象中那般严峻可怕,最少在你的面前,就只能算是一条可怜的老淫虫。” 美丽的女人道:“他一向都很少与总坛的人联络,也许他还不知道我在组织中的地位,最少比他还高三级。” 铁凤师道:“他冒犯了你?” 美丽的女人承认:“不错,他在我沐浴时突然闯了进来。” 铁凤师道:“结果他就死在你的手中了?” 美丽的女人盯着他,淡淡道:“也许他闯进浴室,只不过想洗澡,所以我成全了他。” 铁凤师道:“你怎样成全他?” “我把他光秃秃的脑袋浸在温暖的水中,相信他现在的脸已洗得很干净了。” (四) 天意大师一直都说自己成为天意寺的方丈,那是天意。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的洗脚水活活淹死。 这也是天意吗? 铁凤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脸当然很干净,但我的脸就算肮脏得像只野狗,也绝不敢劳烦你给我洗脸。” 美丽的女人忽然吃吃一笑:“你的脸也很干净,但面皮却好象还不够厚。” 铁凤师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子,悠然道:“我的脸皮的确不厚,否则又怎会长出这么漂亮的胡子?” 美丽的女人盯着他。 她的眼睛好像有点醉意。 铁凤师虽然不算年轻,但他那种成熟的男性魅力,却的确很容易让女人为他而陶醉。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虽然是来找天意大师,但这个淫僧已经变成了死和尚,不知你现在又有什么打算。” 铁凤师道;“现在只有一个打算。” 美丽的女人笑道:“难道你要把我抓住,然后交给呼延擒。” 铁凤师沉默了半晌,道:“我并没有受过朝廷俸禄,又何必替别人作嫁衣裳,把勾魂金燕交给九眼神鹰让他去领功?” 美丽的女人嫣然道:“原来你并不如别人想象中那般伟大。” 铁凤师道:“我又不想成为武林中的大伟人,又何必干那些伟大的蠢事?” 美丽的女人一怔:“什么叫做伟大的蠢事?” “你不懂?” “不懂,真的不懂。” 铁凤师叹了口气,道:“只对别人有益,而对自己并无好处,甚至有所不利的事,就是伟大的蠢事。” 美丽的女人道:“说来说去,利人而不利己的事,你是绝不肯干的,对吗?” 铁凤师不置可否。 美丽的女人想了很久,才道:“原来你也和别人一样自私,但又为什么被人称为大侠呢?” 铁凤师道:“这就是浪得虚名。” 美丽的女人咬着嘴唇,忽然压低了嗓子,道:“只希望在另一种事情上,你并非浪得虚名。” 铁凤师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震。 他是个男人。 一个很潇洒,模样绝不难看的男人。 而她却是个女人。 她是个千娇百媚,风华绝代的美女。 他不呆。 她也玲珑剔透。 她的说话,他又怎会不明白! 她的说话已很露骨,她脸上的表情也足以令任何正常的男人为之心旌摇动。 铁风师最喜欢的也是这种女人。 看来他已经快要掉进她的怀抱里…… 佛殿庄严,本非世俗男女调情的地方。她很懂男人的心理,她知道在这种地方,绝不能挑起铁凤师最狂烈的情态。 她带着他,穿过这第四重佛殿。 佛殿背后,是一条曲折的长廊。 长廊外秋菊盛开,风中更传来阵阵令人神怡的木叶清香。 她走在他的前方。她的腰肢轻轻挪动,她的背影是迷人的,可爱的。 他们将会到达一个怎样的地方? 铁凤师不在乎。他对这个美丽的女人,仿佛具有无比的信心,可以把她征服。 对于征服女人的本领,他的确并非浪得虚名。但你若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就绝不会羡慕铁凤师此刻的际遇。 江湖上最可怕的女人据说总共有八个,勾魂金燕就是其中之一。她并不姓金,名字也不叫燕,她的姓名是林静静。 林静静八岁练剑,十六岁就出道江湖,在短短十年之内,江湖上最少有五个势力庞大的帮会,因她而崩溃、败亡。 她最可怕的不是剑法,而是她对付敌人的手段。不少江湖人,直到咽气的时候,还不相信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勾魂金燕,更不相信自己是死在她的手上的。 但铁凤师早在两年前就见过这个女人,而且也见过她的杀人手段。 那一次铁凤师便凭勾魂金燕下手杀人,因为那次她要对付的男人,本来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湖恶霸。 林静静也许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那一次她却堪称替天行道。 倘非如此,铁凤师两年前便不会放过林静静。 铁凤师虽然不太奸诈,但也不算老实。 他说自己不会干那些“伟大的蠢事”。 但实际上,却是恰恰相反。 “伟大的蠢事”他不但常干,而且干得比任何人都还更起劲。否则,他又如何会被人称为辣手大侠? “大侠”二字,他绝不是浪得虚名。 穿过了那条曲折的长廊,林静静把铁凤师带到一座小楼。这里很静。 铁凤师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林静静的呼吸声,和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林静静拾级而上,楼上无人,只有一张很宽敞、很柔软的床。 铁凤师吸了口气,道:“这是你现在居住的地方?” “难道这地方不好吗?” “当然很好。”铁凤师笑着:“如果我说不好,那么我就是世间上最笨的大笨蛋。” “你不是笨蛋!” “我不是。” “但你若不是笨蛋,又谁会是呢?” 林静静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她脸上的神态还是那么妩媚动人。但铁凤师却已不能动。因为林静静已突然出手,把他胸前七大要穴一起点住。 第四章 楼头生死战 直闯四重殿 (-) 虽然楼中情调幽雅,而且铁凤师更面对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但他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值得令人羡慕。 无论是谁被人点住了穴道,都很不是滋味的。 铁凤师的穴道被制,他唯一还能动的,就只有一张嘴巴。 他还没有张声,林静静就已问他:“你现在是否很舒服?” 铁凤师沉默了片刻,道;“你认为我会很舒服?” 林静静居然点点头,微笑道;“近来你也实在太忙了,能够在这个时候歇一歇,岂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铁凤师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我被你点了穴道,倒变成是最佳的休息机会了?” 林静静淡淡道:“人若太疲累就会生病,我不希望你病倒。” 铁凤师只能苦笑。 突听得楼中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笑声:“他不会病,但却会死,死人也是不会生病的。” 楼中除了铁凤师和林静静之外,居然还另有其人。 那是一个头戴雨笠,背负长剑的中年人。 铁凤师道:“现在没有下雨,阁下戴着这顶雨笠,不嫌太麻烦一点么?” 中年人冷冷笑道:“你好像还不致于笨到这种田地罢?” 铁凤师目光闪动,道:“难道你这顶雨笠也是一种武器?” 中年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已变成了废人!否则你一定可以领略到这顶雨笠的强大的威力。” 铁凤师冷冷地盯着他,道:“你现在若要杀我,实在是易如反掌。” 中年人道:“我若要杀你,你早巳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句说话他说的并不过分。 铁凤师已不能动弹,就算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要在这个时候杀他,也是同样的易如反掌。 中年人打量了铁凤师一眼,忽然伸手去取他的凤凰神剑。 但他的手伸出,又再缩回。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看你是一条汉子,无论是杀你或折磨你,俱于心不忍。” 铁凤师道:“想不到你的心肠还算不错。” 中年人淡淡笑道:“你的两个朋友还在寺外,你是否希望他们也来陪你?” 铁凤师道:“我在这里艳福无边,又何必别人来到这里碍手碍脚?” 中年人大笑。 “说得好,只可惜这小楼里除了除静静之外还有我这个不速之客,而铁大侠又己穴道受制……” 但他只是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就突然完全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铁凤师缓缓地向自己走过来,然后又慢慢地把凤凰神剑拔出—— (二) 铁凤师拔剑的姿势那么优美。 他的神态也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急躁的样子。 他不必急躁。 就算他现在真的完全不能动弹,他都会保持着极度的冷静。 何况他的穴道根本就没有受制,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活动自如。 头戴雨笠的中年人脸色变了。 他狠狠地盯着林静静,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林静静“嗄”声一笑,道:“关护法何必这么生气?你在帮主面前,岂不是时常都说可以把铁凤师生擒活捉,碎尸万段的么?” 铁凤师淡淡道:“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中年人怒目相视,对林静静道:“你竟敢背叛英雄帮,你一定会得到永不超生的惩罚。” 铁凤师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些狐群狗党,居然也以英雄自居,难道不怕笑歪了天下英雄好汉的嘴巴?” 中年人嘿嘿道:“姓铁的,你别太早得意,此刻鹿死谁手,仍是未知之数。” 林静静冷冷一笑,忽道:“这一战你已输定了。” 中年人道:“帮主一向待你不薄,你何以竟生背叛之心?” 林静静道:“帮主待我的确很好,可惜他已躺在了坟墓里。” 中年人“哼”一声;“胡说!” 林静静冷笑道:“帮主已在半月之前被杀,你们以为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但你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中年人又是“哼”的一声,却没有说话。 林静静又接着说道:“三年前雁门关外大血案,不少人以为是风帮主的杰作,但实际上风帮主毫不知情,是你和另一股流匪在暗中主持。” 中年人的面色更阴沉。 林静静冷冷地盯着他,目光比他更阴沉冷酷:“一直密谋叛变的人,其实就是你!” 中年人终于笑了。 他的笑容,残酷得有如食尸鹰。 在森冷残酷的笑声中,他背上的长剑突然就刺向林静静的咽喉。 这一剑走势极快,而且剑走偏锋,招式奇诡已极。 但林静静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这个中年人,是英雄帮的护法关怒。 关怒在江湖上并没有多大的名气。 但有时候,有名气的人未必厉害,厉害的人却未必有名气。 关怒无疑是属于后者。 英雄帮在江湖上的名誉虽然并不怎样好,但也不能算是太坏。 唯一比较令人谈虎色变的,就是英雄帮的帮主风天子。 风天子是悍匪出身,虽然近年来他们的行事作风已有改变,但由于以往他的表现太令人吃惊,所以直到现在,几乎有什么重大的无头公案发生,都算在风天子的身上。 例如叶铁一案,就不是风天子干的。 但江湖中人,仍然把最大的嫌疑放在风天子的头上。 实则这一件血案,是关怒一手策划出来的,而风天子根本就完全不知道这一件事。 到了现在,风天子更加已被关怒所暗杀,英雄帮又再陷入了纷乱的局面。 眨眼之间,关怒已连续向林静静攻出八剑。 他每一剑刺的部位,都是林静静的咽喉,看来他已动了必杀林静静之心。 林静静身形急变。 关怒八剑竟然尽皆落空。 但关怒还有一顶雨笠。 这一顶雨笠当然并非寻常之物,就在关怒攻出第九剑的时候,他的雨笠同时除下,飕飕连声,十二支毒针从雨笠边缘激射而出。 林静静忽然对铁凤师说道:“他好阴险。” “他”字刚出口,关怒的十二支毒针已如泥牛入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把这十二支毒针收掉的,并不是林静静,而是铁凤师。 铁凤师冷冷地盯着关怒,他的凤凰神剑仍然没有出手。 关怒喝道:“你找死!” 敢对铁凤师如此无礼的人并不多。 但当关怒喝声方止的时候,凤凰神剑突然就已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关怒愣住了。 他想不到铁凤师的凤凰七十二剑只发出了一剑,竟然就把自己置于死地。 林静静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关怒已败。 但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铁风师的剑拔出来之际,他突然狂吼,雨笠如网般罩向铁凤师。 飒! 雨笠没有再射出毒针,却散出一蓬惨绿色的粉末。 林静静大惊,道:“小心,那是化骨腐尸散。” 不必说,铁凤师也已知道其中的厉害。 他当然急退。 这时,关怒已支持不住,“卟”一声倒下。 但铁凤师也突然倒下。 他倒下则是中了化骨腐尸散的剧毒? 不!他倒下,是因为林静静忽然在他的背后,一口气点住了十二个穴道! (三) 铁风师倒卧在地上的表情,只有四个字可以加以形容。 这四个字就是“啼笑皆非”。 林静静又点住他的穴道了。 刚才那一次是假的,但这一次却是真的。 他吃惊地盯着林静静,就像八十岁老娘给孩子绊倒的神态一样。 林静静吃吃一笑。 “你真不错,最少你已替我解决了关怒。” 铁凤师只能苦笑。 他什么话也不必说。 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话,也是绝对多余的。 既是多余的说话,又何必在这种女人面前说出来呢? 当铁凤师在这座小楼里弄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天意寺内的形势又再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柯一喜和贺千方虽然号称“大胆双雄”,但他们见到了九眼神鹰呼延擒之后,他们的斗志早已完全消失。 他们当然想溜。 可惜就算他们每人插上三双翅膀,在九眼神鹰的面前也是很难远走高飞的。 呼延擒没有放过他们。 他甚至懒得把这两人生擒活捉,索性把他们毙了,然后割掉他们的头颅,放在一个黑布袋内。 他的手段看来好像很残酷。 但司马纵横没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两个恶贼对付别人的手段,还更残酷百倍。 呼延擒把这两颗脑袋放好之后,并没有急着赶道回扬州。 他对司马纵横道:“比起天意寺内的强盗来说,‘大胆双雄’只能算是喽罗小卒。” 司马纵横微微一笑:“呼延大人也有意入内捉拿更凶悍的强盗?” 呼延擒道:“当然,别忘记我也是个江湖中人。” 司马纵横道:“如此甚好,英雄帮的兔崽子恐怕永无宁日了。” 两人谈笑自若,根本就没有把天意寺视作龙潭虎穴。 他们进入了天意寺后,又再遭遇到凶僧们的凶猛扑击。 但呼延擒与司马纵横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这些僧侣全非敌手。 不消多久,他们已经连续闯过三重佛殿。 直到第四重佛殿,他们只是见到一个人。 一个冷傲、寂寞的剑客。 (四) 在第四重佛殿里,一片死寂。 这一个剑客的年纪并不大,但脸上却已有几条不算太浅的皱纹。 这些皱纹和他的年纪是不相衬的。 他的头发和他的年纪也不相衬。 假若他有十万根头发,那么最少有五万根是灰色的,还有一万根是白色的。看见了这个年轻,但脸上又有皱纹,头上已冒出白发的剑客,司马纵横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在这里!” “你也果然来了!”剑客冷冷道。 “不但我来了,铁凤师也来了。” 剑客目光露过一丝奇特的光芒:“他本不该来的。” 司马纵横道:“我呢?” 剑客道:“你更不该来。” 司马纵横说道;“为什么我们都不该来?” 剑客道:“你想过可能发生什么事吗?” 司马纵横道;“我不喜欢幻想。” 剑客道;“这不是幻想,而是你们已绝对不可能离开这里。” 司马纵横微笑道:“这倒很可怕。” 剑客道:“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司马纵横道;“愿闻其详。” 剑客冷冷一笑,道:“你们一定要杀了我。” 司马纵横一怔:“为什么一定要杀你呢?” 剑客沉着脸,冰冷冷地道:“你们若不能杀了我,就会死在我的剑下,这一战是绝对无可避免的。” 司马纵横笑了笑:“咱们彼此间绝无仇恨,而且令师还是铁凤师的好朋友。” 剑客冷冷道:“这正是咱们不能并存于世的最大理由。” 司马纵横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老吉,你果然变了……” 如果叶梧秋也在这里,他一定会很伤心。 这一个剑客,就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老吉。 老吉并不老。 但他的心境起了很大的变化。 人心若变坏,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司马纵横盯着老吉。 “听说你的剑法已青出于蓝,连怪和尚都不是你的敌手。” 老吉道:“师父一向很少用剑,他在剑法上的成就,远在他的掌法之下。” 司马纵横道:“无论怎样,你的成就仍然是相当惊人的。” 老吉突然拔剑。 “你们是世间上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所以,你们一定要死在这里。” 呼延擒脸色变了。 他号称九眼神鹰,最看不过眼的,就是那种狂妄自大的人。 他知道老吉的剑法不弱。 但他对于老吉的神态显然也最看不过眼。 老吉的剑刚刚拔出,呼延擒就首先向他扑了过去。 老吉虽然脸上已出现皱纹,头发已过半灰白,但他的剑却是绝对完整无瑕的。 他与呼延擒的相距,本来最少也有三丈。 但他的剑才一出手,几乎就已立刻在呼延擒的脸上刺穿一个洞。 幸好呼延擒毕竟是呼延擒,他二十余年的功夫并没有白练。 虽然他赤手空拳,但他的反应却比豹子还快。 剑如电闪。 呼延擒掌势亦如杀着,剑虽未到,一股骇人的剑气已迫人眉睫。 没有金铁交鸣的声音,只有两人衣袂激荡的猎猎声响。 呼延擒在十招之内,反攻为猛烈。 他的折骨擒拿手不但能折敌人的骨骼,也能捏断敌人的咽喉,一击致命。 老吉右腕连翻,突然攻出三十三剑。 剑气如虹,就连司马纵横亦不禁脱口赞好。 呼延擒三番四次欲捏对方咽喉,俱未能如愿以偿,气势已开始减弱。 老吉这三十三剑反击之下,呼延擒竟然狼狈后退。 司马纵横已不能袖手旁观。 猎刀一挥,一刀就巳把他们俩的战斗停止下来。 老吉冷笑:“好刀法!” 司马纵横道:“你的剑法也不错。” 老吉道:“我们若能成为朋友,固然不错,但一生中能有你这种对手,亦着实死而无憾。”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你说这种话,岂非长他人志气,大灭自己威风?” 老吉道:“只要我能够击败你,将来威风的日子还多着。” 司马纵横道:“你有信心吗?” 老吉道:“九分。” 司马纵横轻轻吐了口气。 老吉的信心虽然并不十足,但却已有九分。 而他自己呢? 呼延擒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的。 司马纵横与老吉在互望着。 这是高手的对峙,也是决定胜负存亡前夕的对峙。 虽然他们没有动,连声音也已停止,但他们的目光,就像两团炽热的烈火。 就在他们正在互相凝望、对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响。 接着,是马车车轮辗动的声音。 老吉的脸色随即突然大变。 他握着剑的一只右手,本来比磐石还更稳定,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这一只手竟然轻轻发抖。 司马纵横就算不能算是老江湖,但他也可以看出,自己若在这个时候出手,必胜无疑。 老吉的心神已乱。 老吉的锐气已失。 司马纵横是否会把握这千截一时的良机,把老吉击败呢? 刹那间,连呼延擒的呼吸也有点紧促了。 他当然希望司马纵横在这个时候出刀,一举击败强敌。 但司马纵横没有出刀。 他没有发出足以决定胜负,甚至足以把老吉置于死地的一刀。 而且,他更把猎刀插入鞘内。 老吉的脸很苍白。 但他目中流露出来的神色,却充满了感激。 司马纵横非但没有乘人之危而出刀,而且还给了他一个机会。 老吉突然间对他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当他的第二个“谢”字说完之后,他的人最少已退出十丈之外。 呼延擒皱眉。 “你为什么放过了他?” 司马纵横目光遥注在远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他师傅是怪和尚,这个和尚虽然武功极高,但在剑法上的成就,的确不是很突出。” 呼延擒微微一怔,“难道你认为老吉的剑法不是怪和尚传授的?” 司马纵横摇摇头,道:“在下并非这种意思,而是说老吉本是个痴于剑的人,所以才能在剑法的成就上,远远超越过怪和尚。” 呼延擒道:“这又与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会变的,老吉以前最好的朋友只有两个。” “两个?” “其中一个是叶梧秋。” “铁鹰镖局总镖头叶铁的儿子?” “不错。” “还有呢?” “那就是他的剑。” 呼延擒道:“但刚才他……”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道:“刚才他心神忽乱,原本有九分杀我的把握,但在刹那间却变得锐气尽失。” “那是什么力量,能对他产生这么巨大的影响力?” 司马纵横缓缓道:“能令这年轻剑客心神恍惚的,只有一种人。” “女人?” 司马纵横点点头。 但她又是谁呢?…… 第五章 二侠歇客栈 恶魔追踪至 (一) 晨雾已散,破庙内一片沉寂。 杀人桃、荆天缠、唐不惧和非梅大师,都已不能动弹。 他们不能动弹的理由,各有不同。 杀人桃被叶梧秋封住了穴道,当然不能动弹。 荆天缠不能动弹,是因为他的双腿已断了,就像他的神蟒仙杖一样。 他受了伤。 而且伤势相当严重。 至于唐不惧、非梅大师,他们更加不能动弹。 死人又怎能动?他们已死了。 唐不惧死在怪和尚的掌下。 而非梅大师给叶梧秋一剑刺穿了小腹,肠破血流而死。 这一剑很惨烈。 至于怪和尚和叶梧秋,他们又怎样? 看见破庙内的斑斑血迹,林静静的神色很不好看。 她暗骂了一句:“都是酒囊饭袋!” 其实以荆天缠等人而言,“酒囊饭袋”这四个字,无论如何是用不到他们身上的。 他们存心来对付叶梧秋和怪和尚的,但这两人已不在破庙里,而荆天缠却弄得全军尽没,这当然令林静静很生气。 她暗自生气是另一回事,但在外表上,她还是很关心荆天缠的伤势。 荆天缠虽然已是个老头儿,但林静静对他的一番“呵护”,居然也令他感到很安慰。 美丽的女人,始终都占着这么的一份便宜。 林静静从荆天缠的口中,知道怪和尚和叶梧秋虽然苦战获胜了,但也俱已受了伤。 尤其是怪和尚,他的伤势更是严重。 林静静最后问他的,是怪和尚和叶梧秋往哪一个方向逃走。 荆天缠向破庙大门外一指,道:“东南方。” 林静静叹了口气,对荆天缠道:“这一次实在辛苦你老人家了。” 荆天缠微笑着,道:“姑娘言重了,只要老朽还有一口气,就算为姑娘赴汤蹈火,亦绝在所不辞。” 林静静嫣然一笑:“你真好。” 荆天缠是威震江湖的武林大豪,但在林静静的面前,却竟似变得像个八岁大的小孩子。 他甚至连腿上的伤疼也已忘记。 但忽然间,他的腿又疼了。 他不但腿疼,头更疼。’ 林静静突然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荆天缠神情大变。 他咬紧牙。 他全身冰冷,呼吸短促。 “你……你好狠……” 林静静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动腰肢,向杀人桃走了过去。 (二) 杀人桃不能动。 她一直都在盼林静静把她的穴道解开。 但当她目睹荆天缠死在林静静手下的时候,她才清楚林静静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静静现在要做的事并不是救人,而是杀人灭口。 她的手突然扬起。 杀人桃闭上了眼睛。 她什么也没有想。 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现在除了认命之外,又还有什么事可想,又还有什么事可干? 她本是条狐狸。 但现在狐狸已变成羊羔羔,就算林静静要把她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她也无法抗拒。虽然这一刻只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但对于杀人桃来说,这一刻已变成了永恒。 林静静的手扬起,然后又向杀人桃的身上拍去。 杀人桃必死。 但她最后却发觉,自己不但没有死,而且被封住了的穴道,也已解开。 林静静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杀人桃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林静静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道:“这件事你已尽了全力,我怎么会怪你呢?” 杀人桃的眼眶忽然有点潮湿。 “傻丫头,你若以为姐姐会杀你,那么你未免太小觑我了。” 杀人桃指了指荆天缠,呐呐道:“但……他呢?” 林静静淡淡一笑,美丽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他只不过是个臭男人。” “臭男人!” “不错,天间每个男人,都是臭的。” 杀人桃忽然抹了一把鼻涕。 她笑了。 她依在林静静的怀里,就像是个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小女孩…… 荆天缠没有说谎。 他向林静静所讲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他的确看见怪和尚和叶梧秋两人,带着沉重的伤势,向东南方而去。 在这破庙东南方二十里外,有一座小镇。 杀人桃对林静静道:“他们都已受了伤,就算他们再神通广大,也是非妻找个地方治疗伤势不可。” 林静静道:“这是必然的。” 杀人桃道:“但他们是否真的向东南走呢?” 林静静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你说呢?” 杀人桃道:“他们没杀荆天缠,可能就是故意要让你上当,以为他们真的逃到东南方小镇。” “不错!”林静静完全同意杀人桃的推测。 杀人桃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洋洋自得,她接着说道:“所以他们真正逃走的路径,绝不会是东南方,而是西北七里外的市井集!” (三) 市井集的市井流氓,几乎比善良的居民还多。 他们不能算是强盗,但却都是泼皮,无赖。 唯一比较宁静的地方,就只有黑公鸡客栈。 黑公鸡客栈没有鸡。 公鸡、母鸡,甚至鸡蛋都难得一见。 黑公鸡客栈之所以称为黑公鸡客栈,是因为这间客栈的老板,他的外号就叫黑公鸡。 黑公鸡喜欢喝武夷茶。 他每天都要喝的三壶武夷茶还没有喝进肚子,就已给两个鲜血淋漓的不速之客气破了肚子。 这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是和尚。 这和尚当然就是怪和尚。 怪和尚对他说:“洒家要租房子。” 黑公鸡眉头一皱。 他看见这两人满身鲜血,心中大是不愿接下这趟生意。 但这个怪和尚凶巴巴的,倘若不答应,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喝武夷茶了。 黑公鸡虽然只懂三招两式第八流的武功,但他在市井集却经常硬充好汉。 幸而市井集其他的流氓市井,他们的武功更加连第八流都赶不上,所以黑公鸡客栈居然能够在这品流复杂的市集内,保持着一份难能可贵的平静。 只不过黑公鸡也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在市井集里许或还可以“称雄一时”,但在武林中而言,自己的武功实在是不提也罢。 眼前出现的两个不速之客,虽然他们都已受了伤,且势非轻,但他也已看出,他们无论任何一人,都绝非好惹的角色,一旦触怒对方,说不定他的“鸡公头”立刻就会被人斩成两截。 他只好答应把房子租出。 但怪和尚却什么房子也不要,偏偏要黑公鸡自己居住的房间。 黑公鸡脸上露出了疑难之色。 “这……这怎么可以……” 怪和尚混浊的一咳,却又同时抡起了拳头,怒喝道:“究竟他奶奶的可以不可以?” 黑公鸡脸色发青,急急道:“他奶奶的可以,可以……” 于是,怪和尚和叶梧秋在黑公鸡的“鸡窝”里卧了下来。 他们当然不希望敌人追踪到此。 但这一次,他们失望了。 林静静不愧是女中枭雄,她居然也来到了市井集。 (四) 林静静从天意寺赶到破庙,再由破庙追踪到市井集,都是乘坐着一辆漆黑的马车。 赶车的是个老妇。这老妇其貌不扬,但驾驭马车的本领却极其了得。 她叫林大妈,是林静静的褓姆。 她一手把林静静养大。 林静静年幼的时候,她是她的褓姆。 林静静长大之后,她却成为了她的仆人,而且更成了好的杀手。 林静静固非善类,林大妈早年也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女恶魔。 车厢内,除了林静静和杀人桃之外,还辣手大侠铁凤师。 虽然林静静和杀人桃都是人间罕见的绝色美女,但无奈铁凤师的穴道已被封住,他只好像块木头般,硬蹦蹦地躺在车厢里。 这种滋味真是无趣极了。 对于黑公鸡来说,这是一个倒霉的日子。 他的“鸡窝”已给两个不速之客霸占了,正在闷闷不乐,忽然又看见一辆马车直驶进来,差点没冲进店堂之中。 黑公鸡这下于可光火了。 “他奶奶祖宗个屁……” 但他的“屁”只是放到此处为止。 林大妈生性残酷骄傲,怎会让这个第八流的角色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又用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赏了黑公鸡八九个耳光。 说也奇怪,黑公鸡原本是火气十足,但当他饱吃耳光之后,他的火气居然就变成了低声下气。 总算他有点眼光。 对方一口气连打自己八九个耳光,而自己却连对方的脸孔都没有看清楚,由此可见黑公鸡客栈又来了一个厉害的瘟神。 他的火气再也不敢发作,而且居然还自己给自己的脸庞再添几个耳光:“该打!该打!” 这人武功平庸,但见机应变之快速,却连林大妈也为之一怔。 黑公鸡接连捱了十几个耳光,险些连脚步也站不稳。 “这位大爷……”他只说了四个字,目光登时一亮,连忙又立刻改口道:“老婆婆远道而来,未知有何嘱咐。” 林大妈也懒得跟黑公鸡多说什么,立刻就问:“怪和尚和那个小子在哪里?” 黑公鸡差点没给活吓死。 这下子糟了。 怪和尚再三嘱咐他,绝对不可以把他们两人的行藏泄露,否则一定会把全家的脑袋摘了下来拿去喂狗。 怪和尚的说话言犹在耳,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凶巴巴,而且武功极高的老太婆,她居然偏偏就是冲着怪和尚二人而来的。 这一来,真是难为了黑公鸡。 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不断地搔腋窝,擦鼻子,额上已开始冒出了汗。 林大妈冷哼一声;“你娘养出这个饭桶,真你娘的活该!” 黑公鸡听得一呆。怎么这个老太婆的说话居然也如此精采? 林大妈不再问黑公鸡。 她已可以肯定,怪和尚和叶梧秋两人的确就在这间客栈之中。 当林大妈等人闯进黑公鸡客栈的时候,怪和尚正在黑公鸡的房子里运气疗伤。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动!更不能与任何人交手。 叶梧秋虽然也已受伤,但伤势不如怪和尚般严重。他担起了守护怪和尚的重任,但这时候,林大妈已和林静静、杀人桃三人,展间逐户搜索。叶梧秋虽然不认识林大妈和林静静,但杀人桃池是见过的。 看来这一次真是麻烦透顶了。 第六章 恶魔相残杀 众侠齐聚首 (-) 林大妈和林静静终于找到了叶梧秋和怪和尚。 怪和尚正在运功疗伤,他绝不能被骚扰,当然更不能与任何人交手。 林静静打量了叶梧秋半天,才道:“你就是小叶?” 叶梧秋心中有气,冷冷道:“什么大叶小叶的,我叫叶梧秋。” 林静静悠然一笑;“你受了伤?” 叶梧秋道:“你是谁?” 林静静道:“我就是派杀人桃去陷害你的人。” 叶梧秋冷冷道:“我与你有仇?” 林静静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叶梧秋哼的一声:“既然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害我?” 林静静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嫣然道:“虽然现在咱们没有仇怨,但令尊的那宗惨案,却和咱们的帮会有点关系,将来你一定会找到我头上来的。” 叶梧秋目中似已冒出了火焰。 林静静的笑容仍然是那么甜美。 但她双手一翻,手中已突然亮出一支黄金匕首。 嘶! 嘶! 嘶! 黄金匕首虽然小巧,但已足够刺穿叶梧秋的咽喉、心脏和肠胃。 她的出手很快,也很歹毒。 叶梧秋就算没有受伤,能否避开这场厄运,也是未可预知。 此刻他已然受伤,别说招架,就连闪避也无能为力。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身受重伤的怪和尚竟然像豹子般跃起,双掌直向林静静的一支黄金匕首击去! 壮哉怪和尚! 能哉怪和尚! 怪和尚这一下突如其来的行动,叶梧秋首先大吃一惊。 但更吃惊的还是林静静。 她一直以为怪和尚已是垂死之人。 她怎样也想不到,怪和尚竟然犹有余力,可以发出这一击。 林静静向叶梧秋的袭击,其快无比。 正因如此,她想闪避怪和尚的一双铁掌,也已在所不能。 所有的事,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怪和尚掌挡匕首。 他的“铁掌”毕竟还是血肉之躯,自然无法敌得过黄金匕首。 但怪和尚本来就是拚着双手不要,来硬接林静静的匕首的。 两股血柱同时怒射。 但怪和尚的去势并没有停顿,相反地冲前之势更是急猛。 他的双手已废,但他的头颅仍在。 蓬! 一声异响,怪和尚的脑袋,像块大石般撞在林静静的前额上。 这一撞之势,其凶猛可怕的程度,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林静静登时惨呼一声,踉跄向后倒退八尺。 林大妈睹状,不由魂飞魂散,双掌翻飞,就向怪和尚的胸膛猛击。 她虽已年纪老迈,但掌力阴寒歹毒,这一记双掌齐袭,自是绝对致命的杀手招数。 怪和尚鼓尽最后一分潜力,勇退林静静,至此已是油尽灯枯,就算林大妈不再出掌,他的性命也再难保。 叶梧秋当然看得出来。 怪和尚替他挡了黄金匕首,林大妈这两掌,叶梧秋自然毫不犹疑奋力接住。 林大妈目露凶光,厉声道:“小子找死!” 她刚说完这四个字,忽觉背上一凉。 她猛然转身。一把尺许的青锋剑,已贯穿过她的心脏。 林大妈神色惨然,怒视背后袭击自己的人。这人赫然是杀人桃! (二) 杀人桃一剑突袭林大妈得手,脸上露出了愉快之色。 林大妈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杀人桃淡淡一笑道:“不为什么,也许我觉得你平时太凶巴巴,瞧不顺眼,所以就趁这机会朝你背后刺一剑。” 林大妈怒道;“你说……谎……” “谎”字才出口,她已全身僵硬,倒在地上。 林静静给怪和尚一头撞破前额,血流如注。她的脸色很苍白,但在苍白的脸庞上,却又满布鲜血。 她盯着杀人桃:“你好狠!” 杀人桃冷笑:“你又何尝不狠?你一天不死,我这一辈子休想有半点自由。” 林静静惨笑道:“你一直都很希望我死掉?” 杀人桃冷冷地看着她:“当然想。” 林静静咬了咬牙,突然鼓尽全身气力,向杀人桃扑去。 但她的身子刚移动,杀人桃已把林大妈身上的青锋剑拔出,闪电般刺在林静静的咽喉上! 林静静的眼珠向外凸出。 她死也不肯相信,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黑公鸡客栈已经成为血腥气味四溢之地。 黑公鸡暗暗叫苦,却又不敢干涉。 就在他叫苦连天之际,客栈外又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剑客。 黑公鸡头皮发炸,浑身冷汗。 这剑客仿佛幽灵似的,忽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指着客栈门前的那辆马车,问黑公鸡:“他们在哪里?” 黑公鸡吸了口气,不敢隐瞒,只好伸手向内一指。 剑客忽然就不见了。 他当然就是老吉了。 老吉变了。 令老吉变的人,是林静静。 但当老吉找到林静静的时候,林静静也和林大妈一样,全身都已僵硬。 怪和尚气若游丝,神情憔悴地盯着老吉。 他忽然道:“你他娘的……混帐。” 老吉神情黯然。 他以为自己的事师傅一概不知。 但他现在才知道,怪和尚其实早已知道其中的一切。 老吉忽然跪下,然后横剑自刎。 他自刎时剑势快如闪电,根本就不容许任何人去救他。 他死在自己的剑下。 他自刎,谢罪江湖…… (三) 故事已近尾声。 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太圆满,并非“大团圆结局”。但有点值得庆幸的,是怪和尚居然没有死。 把他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居然是被林静静封住了穴道的铁凤师。 铁凤师虽然给林静静封住了穴道,但铁凤师毕竟是铁凤师,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已暗中运气把封住的穴道冲破。 他冲破穴道之后,立刻就从马车里跳出来。 这一来,又把黑公鸡吓了一跳。 何方神圣,竟然忽然从马车里跳出来?铁凤师向他笑了一笑。 “别怕,我可不会骂人。” 他很快就找到怪和尚。 当他看见怪和尚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怪和尚已变成了死和尚。 幸好怪和尚虽已垂死,但却没有真的死掉。 铁凤师连运用内家真气,护住怪和尚的心脉,并且给他喂下一颗保命丹。 这颗保命丹果具灵效。怪和尚在半个时辰之后,又再睁开眼睛。 “哈哈!洒家究竟是在阳间,还是在地狱?” 铁凤师“呸”一声,道:“你伤势才稍为好转一点,就这么风骚,难怪你叫怪和尚了!” 连怪和尚都可以幸保性命,叶梧秋的伤势当然不成问题。 但令他最痛心的,却是老吉。 在此之前,他怎样也想不到,老吉竟然会变得这么可怕。 又是一个夜寒露重的晚上。 叶梧秋身上的衣囊不再那么单薄了。 在他的身上,披着一袭灰狐长袍。 这一袭长袍,是他的师妹花了半年时间,为他缝制的。 长袍温暖。叶梧秋的心更温暖。 他的师妹只有一只手。 右手。 正唯如此,这一袭长袍的价值更觉可贵。 他终于回来了。 他立誓以后永远都不与她分开。 她相信他。他们彼此信任,他们的手更温暖。 雪夜。 呼延擒立下了大功,获得府台大人的赞赏。他的官职又晋升一级。 在扬州碧鸿楼上,呼延擒举杯与铁凤师痛饮。他们喝得很痛快, 司马纵横也在碧鸿楼内,但他却没有喝酒。他不喝酒,并不是不想喝,而是不能喝。 为什么他不能喝?因为他们在猜拳行令,结果司马纵横赢了。 他们猜拳没有人想赢,只是想输。但司马纵横却赢了,所以,他没酒可喝。 江湖上的胜负赢输,岂非也是这个样子?赢了的不一定真的赢。输了的也不一定真的输。 既然如此,人们何必把胜负看得那么重要呢? 就在铁凤师和呼延擒喝得最兴高采烈的时候,他们手上的杯子突然同时碎裂。 碧鸿轩上,一个人大声笑道:“这么细小的杯子,怎能喝得够瘾?” 这人居然是怪和尚。 怪和尚没有死,双掌的伤势也已痊愈,而他的酒瘾也更大了。 “伙计,拿四罐十斤装的竹叶青来……”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 这一夜,看来还是免不了要喝酒。 人在江湖。 酒在罐中。 直到碧鸿轩打烊之后,他们还在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们尽欢。 他们没有辜负这一个美丽的雪夜…… 第七章 寻绝命毒酒 杀黑衣剑手 (-) 初秋,夕阳下。 一辆骡车,懒洋洋地来到了木头城。 木头城虽以木头为名。但这里并非盛产木材之地。 在木头城方圆三百里内,除了木头林之外,到处都是土壤肥沃的田野。 这是鱼米之乡,百姓的生活历来都过得不算太坏。 木头城虽然并非大城镇,但木头城主却是一个名震武林的大豪杰。 他号称“铁肩”,复姓皇甫,单名一个义字。 皇甫义的肩膀也和平常人一样,并非坚硬如铁。 但他何以被誉为“铁肩”呢? 所谓铁肩,其实是皇甫府门前两道石刻大字的其中二字。 这两道大字是少林寺高僧铁指大师,用大力金刚指“写”上去的。 那是十个笔画苍劲,令人叹为观止的字。 那十个字是:—— 铁肩担道义,武林第一人。 这十个字,铁指大师是衷心之言。 皇甫义自从三十年前出道于江湖以来,为中原武林主持过不少正义之举,他为人嫉恶如仇,处事大公无私,这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同时,皇甫义的武功,就算不能称为天下第一,但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武林高手,恐怕也不会太多了。 所以,这十个字虽然“威风”一些,但从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言闲语, 木头城能够有皇甫义这种大豪杰做城主,百姓自然是拥戴万分。 即使是官府中人,对皇甫义也是尊敬万分的。 但近来,皇甫义很少公开露脸。 据说,皇甫城主这几个月来,吃的饭少了,睡眠的时间却比以前增加几乎一倍。 城主好像有点不愉快。 但除了皇甫义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郁郁寡欢。 (二) 骡车缓缓驶进木头城后,天色开始渐渐昏暗。 驾御这一辆骡车的,是个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既多且深的黄衣老汉。 看他的样子,无精打采的,似乎带着病容。 车上载的全是不值钱的干稻草。 这堆干稻草堆放得很高,但却没有用绳子缚着。 黄衣老汉把骡车停在一间酒馆的门外,拴好骡子,然后就一跛一拐地走进酒馆里。 原来他的左腿不善于行,难怪他手中要拿着一根青竹杆了。 黄衣老汉走到酒馆的柜台前,问掌柜先生:“有酒吗?”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不但是掌柜,同时也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在木头城中,他的人缘很差。 他的人缘不佳,主要的原因,是脾气太暴躁,动不动就骂人。 黄衣老汉第一句话就问掌柜“有酒吗?”店小二阿耀闻言,登时眉头一皱。 这是酒馆,门前老大一个牌匾,写的也是一个斗大的“酒”字,同时酒馆中堆满一坛又一坛各种各类的酒,这黄衣老汉如此一问,岂不是多余得很。 阿耀在这里已工作了十年,老板的脾气怎样,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他几乎已可肯定,这个黄衣老汉必然会被臭骂一顿。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 酒馆的老板居然没有发脾气,反而笑眯眯地对黄衣老汉道:“除了毒酒之外,小号可说什么酒都有存货。” 黄衣老汉却叹了口气。 他重重咳嗽一声,半晌才道;“老朽想要的,正是毒酒。” 老板愣了,继而抱拳笑道:“老丈要买毒酒,未知有何用处?” 黄衣老汉叹息一声,然后才缓缓道:“老朽老了,早就不愿再活在世上?” 老板仿佛吃了一惊。 黄衣老汉又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湖大乱,老朽本该责无旁贷,却偏偏又无能为力,像老朽这种人,活在世上又有何用?” 老板微笑着,道:“看老丈的样子,似乎背后有人追杀。” 黄衣老汉道:“不错!” 老板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喝毒酒?干脆死在追杀者之手,岂不妙哉?” 黄衣老汉道:“别再噜噜嗦嗦,你还是把毒酒拿出来罢。” 老板道:“这里根本就没有毒酒。” 黄衣老汉道:“如果没有毒酒,何以老朽在三里之外便嗅到一股毒味?” “毒味?” “不错,是毒味?” “毒也有气味?” “别的也许没有,但十三太保绝命露就有一种毒味。” 老板不再说话了。 他忽然从柜台下,捧出了一坛酒。 酒坛上有一张白色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十三”。 老板缓缓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酒坛的大酒塞拔出。 酒香立刻四溢。 黄衣老汉忍不住脱口赞道:“果然好酒?” 老板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道:“既然知道这是好酒,何以还不把它喝下?” 黄衣老汉朗声一笑,大声道:“喝,老朽当然喝……” 但他喝酒的方法很特别。 他并非用口喝,而是用一只干枯的手掌。 只见他双掌一齐向酒坛推去 “波”的一声,酒坛碎裂,瓦片四处飞散,酒液如泉水般涌出。 老板的脸色更深沉,但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只是冷冷地说出了十三个字: “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掉!” “宰掉”这两个字刚出口,酒馆门外,酒馆厨房之内,分别出现了四个人! 但他们最少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 那是他们的手指,和他们手中的剑。 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八根手指,左右手的尾指都不再存在。 而他们用的剑,每一把都是三尺三寸长! 剑锋并不是银白色,而是红色。 红得发亮。 红得就像是鲜血! “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掉!”这是老板的命令。 他的命令一向都很生效。 他的手下从来都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老板要宰掉的,不单是黄衣老汉一人,而是总共两个。 还有另外一个,他是谁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经过两天两夜的路程,铁凤师仍然是那么精神奕奕。 虽然他的脸上带着风尘之色,但他的眸子仍然和平时般明亮。 当他从稻草堆中冒出头来的时候,但脸上的神态毫无倦色,而且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他笑,是因为总算已达到了目的地——木头城。 他一直都躺在骡车的稻草堆里,如果他自己不钻出来,别人是无法知道稻草之中居然会藏着一个人。 但奇怪,那个酒馆的老板好像早就已知道车中还有人。 铁凤师的唇上,仍然有一撮小胡子。 这种小胡子若长在别人的脸上,可能会变得很难看,但衬托在铁凤师轮廓分明的脸上,却反而变得挺拔秀丽起来。 稻草当然不会太干净。 但躺在草堆里的铁凤师,当他从骡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给别人一种肮脏的感觉。 他穿着一袭质料非常名贵,剪裁相当合身的衣服,外面还披上一袭金披风。 当然,铁凤师的腰间,还有一把剑。 剑鞘上有八颗比龙眼还大的黑珍珠,那是名震天下的凤凰神剑。 虽然天色已暗淡下来,但酒馆的门外,仍然光线充足。 十六盏制作精巧的宫灯,早就燃照着,挂在酒馆的门外。 每个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铁凤师的脸,和铁凤师的剑。 剑虽在鞘中,但一股逼人的剑气,仿佛已从剑鞘中穿透到每个人的脸上。 在他的身边四周,站立着四个黑衣大汉。 铁凤师对这四个人并不陌生,因为他们跟踪铁凤师已整整两天。 他们都是江湖中不见经传的剑客。 还有,在酒馆里围着黄衣老汉的四个白衣人,他们都属于同类。 “同类”的意思,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只有八根手指。 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头舐血的生活,身经百战的人比比皆是。 既有战争,当然也就有伤亡。 所以,不少的武林中人,即使是武功第一流的高手,他们都难免会有伤残的时候。 但这八个人却同时少了双手的尾指,却是何故? 难道这是巧合? 不!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们双手的尾指,都是自己用剑砍下来的。 因为那是八指魔教的规矩! (三) 这八个剑客,都是八指魔教中人。 八指魔教创自三十年前,当年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十大高手,其中一人就是八指魔教的教主八指。 八指出道江湖的时候,就只有八根手指。 虽然他的手指少了两根,但他的夺命二七击剑法,却连当年的武当掌教紫冠道人亦甘拜下风。 紫冠道人的剑法早已名动天下,但八指居然比他还胜一筹,这当然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一年之后,八指就创立了八指魔教。 八指魔教虽然号称“魔教”,但八指却并不是个邪恶之徒。 当年八指魔教不但没有在江湖上为非作歹,面且,还粉碎了长江南岸十一股流匪。 但八指魔教渐渐备受武林中人所拥护、爱戴。 但八指死后,继任教主的是-个女人。 能够继八指而成为一教之主的女人,当然不是个寻常之辈。 她是八指唯一的女弟子,她叫杜蛮。 八指逝世已十年,但杜蛮现在才三十岁。 她成为八指魔教教主的时候,年纪只有二十岁。 凡是加盟在八指魔教旗下的人,必须亲自斩去双手的尾指。 这是八指订下的教规。 但杜蛮却十指完整无恙。 因为她是个女弟子,而女弟子是不必遵守这条教规的。 虽然有人指责八指不公平,但八指毫不理会。 但杜蛮成为了八指魔教教主之后,这一个势力渐趋庞大的魔教就开始变了。 不是变得更好,而是变得糟透! 昔年长江被剿灭的十一股流匪,忽然又死灰复燃,再度在原来的地方为非作歹,而且手段更凶残暴戾。 在背后支撑着这十一股流匪的,就是八指魔教! 凤凰神剑没有出鞘。 铁凤师仍然是神态悠闲地站在那辆骡车旁边,他忽然轻轻地抚摸着那匹骡子,然后叹口气缓缓地说道:“别人都说你是匹蠢骡子,但比起真正的蠢骡子,你还是聪明得多了。” 四个黑衣剑手的目色同时一变。 铁凤师目光一落,倏地向这四人扫过道:“你们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何以还甘心替杜老婆子卖命?” “杜老婆子”就是铁凤师给杜蛮的“尊称”。 杜教主现在才三十岁,距离“老婆子”这几个字实在是太远了。 铁凤师说出这些话,当然是大大地不敬。 四个黑衣剑手再也无法忍耐。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若还“忍耐”下去,那就是叛教。 就算不是叛教,违背了汤大堂主的命令,也是一条足以死一百次的大罪。 八指魔教设有三魔堂,汤大堂主就是毒魔堂的堂主! 他叫汤庆刀! 他的人像刀,他的命令,却像一根索子。 一根套住部属的粗索子。 无论是谁敢违背他的命令,这根索子就会把他的咽喉勒断。 汤庆刀在八指魔教,虽然只有八年的历史,但他杀人的纪录,在人指魔教中是首屈一指的。 他不但杀那些与八指魔教为敌的人,同时,更喜欢把违令的属下处死。 不是一刀痛痛快快地处死,而是慢条斯理地,逐寸逐寸地把违令者折磨至断气为止。 因此,他的手下,谁都不敢违反他的命令。 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们都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 四把血红色的剑,同时出手。 这四把剑当然有毒,那是绝对瞒不过铁凤师的眼睛的。 但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完全在于剑上淬有毒。 剑锋上的毒纵千百倍,倘若不能击中敌人,又与一般凡铁何异? 但这四个黑衣剑士,显然都是千中选一的一流好手。 他们的手上只是轻轻一抖动,四把剑就像四条毒蛇,般,分从四个不同的方向,罩向铁凤师的四大要害。 东方剑手,攻后脑! 南方剑手,刺咽喉! 西方剑手,拦腰一斩! 北方剑手,反手一剑向铁凤师的的背心部位狠狠地刺去! 他们用的不单止是剑法,而且还巧妙地安排下一个精绝的陷阱。 无论铁凤师向哪一方闪避,其余三方的剑手立刻就会用飞剑向他招呼。 四人的右手握毒剑,左手也已紧扣着一把短小而锋利的短剑,随时随地都可以向铁凤师发出最致命的攻击。 短剑当然也淬毒,他们四人一出手,就再也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 世间上能够使出如此可怕剑法的人并不多。 他们这四剑攻出之后,连汤庆刀都感到满意了。 因为无论他们这一战是胜是负,他们已尽了全力。 对于已尽全力的人,又有谁还能对他们加以任何的挑剔? 汤庆刀虽然是个律令森严、而且性格残酷的毒魔堂堂主,但他绝不故意向自己的手下挑剔。 鸡蛋里挑骨头,永远都只会令人讨厌,汤庆刀还不能算是一个太令人讨厌的人物。 残酷的人未必令人讨厌。 这种人只会令人望而生畏,却不会给人一种婆婆妈妈的感觉。 有不少妇人之仁的人,他们连蚂蚁都不肯踩死,但却可能令人感到相当讨厌。 汤庆刀刚刚相反。 他这个人像把刀,只会令人生悸,但绝不婆婆妈妈! (四) 铁凤师当然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如果说汤庆刀真的是把刀,那么铁凤师就名副其实的一把剑。 刀剑都是兵器,本无分别。 但铁凤师和汤庆刀既有相同之处,也有极大分别的地方。 汤庆刀嗜杀。 对他来说,别人若欠了他的,无论是钱债也好,感情的债也好,仇恨也好,唯一能解决事情的办法,似乎就只有“流血”这两个字。 铁凤师当然也杀人。 在江湖上,他的外号是辣手。自然令人为之毛骨悚然。 但除了那些作奸犯科的江湖败类之外,他绝不会对无辜的人痛施辣手。 但汤庆刀却并不如此。 他杀人的出发点绝不是为了要维护正义。 “正义”这两个字,对于汤庆刀来说,是可笑的,也是多余的。 在八年前,他就是给一群正义之士追杀,走投无路。 他没有想一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他只是对追杀自己的人,有着无比的仇恨和怨恨。 他苦战受创,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若不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杜蛮出手扶了他一把,汤庆刀早已是个死人。 但他没有死。 他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成为了八指魔教的毒魔堂主。 值得一提的,就是除了杜教主之外,教中三堂的堂主,他们都没有斩掉自己的尾指。 这是杜蛮的意思。 她认为自己是一教之主,她有权可以让自己宠信的人,免去削指后才能入教之苦。 四个黑衣剑手无疑已尽全力,而且他们也着实干得很精采。 世上能与这四人媲美的剑手并不多,能够在这四剑之下不败的人当然也不会太多。 但铁凤师却是其中之一。 他们已有足够的准备和默契,无论铁凤师向哪一方闪避,都绝对逃不过他们的剑网。 但世间上往往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够用“绝对”这两个字来加以确定的。 尤其是高手相争的一刹那间,更无“绝对”二字可言。 有时候以为绝对可操胜券的人,也会不明不白地就吃一场败仗,而且一败就不可收拾。 八指魔教的四个剑手以为铁凤师绝对无路可逃,那本来是不错的。 铁凤师毕竟只是个人,而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飞鸟。 但就算他是一只飞鸟,想飞出这四个人的剑阵,也绝不容易。 但铁凤师没有逃,也没有飞。他只是一连串地喝出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声音却同样大小,也同样令人感到心悸。 “斩!” “斩!” “斩!” “斩!” 这四个“斩”字相连在一起,出自铁凤师的口中,那绝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黑衣剑手的剑,看来比铁凤师身子移动的速度快得多,但他们所发出的剑,不知如何竟然全部击了个空。他们的左手的短剑早巳紧扣待发。 但就在这四个“斩”字掠过耳边之后,他们的短剑忽然就不见了。 不但短剑不见了,连左手都一起不见了。 第八章 网外更有网 麻烦中麻烦 (-) 除了剑影一阵闪动,和四蓬血雨同时洒开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们没有看见铁凤师。 也没有看清楚凤凰神剑究竟是怎么样的。 直到他们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得一干二净之后,他们才蓦然惊觉到事实是如何的残酷。 分明是被围困在剑阵中央的铁凤师,忽然就已远离了他们。 铁凤师已进入酒馆之中,和那个黄衣老汉坐下,还各自捧着一罐竹叶青不停地猛喝。 对于酒馆门外的四个黑衣剑手,铁凤师竟然连眼角都懒得瞧他们一眼。 汤庆刀的眼色有点变了。 铁凤师的凤凰剑法,他早已听说过,但真正见识过凤凰剑法的威力,现在还是第一遭。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轻轻地挥了挥手。 那四个断了左手的黑衣人,立刻在街角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庆刀没有怪责他们,却有点替他们庆幸。 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铁凤师是手下留情,否则这四人现在又还焉有命在? 汤庆刀从来都没有小觑自己,也没有轻视八指魔教的真正力量。 但现在,他不能不重新再作出一个估计。 那四个白衣剑手还没有动。 这四人的剑法,比起黑衣剑手为高。 但这一次,汤庆刀已不愿再赌。 就算要赌,将来还有机会,又何必偏偏要在不利于己方的时候押注呢? 两罐清香凛冽的竹叶青酒,很快就已被喝得点滴不留。 铁凤师的酒量固然不错,黄衣老汉的酒量更是惊人。 这个黄衣老汉貌不惊人,但看他面对强敌犹自从容不迫的神态,当然也并非寻常之辈。汤庆刀早就知道了这个老汉的来历。 他就是名震江湖的九玄洞主——怪刀神郝世杰! 酒已喝光。 出乎意料之外,汤庆刀居然亲自再捧了几坛竹叶青酒,放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之上。 郝世杰绝不客气,拍开泥封,又再把酒猛灌。 汤庆刀淡漠地说道;“这罐酒你不怕有毒?” 郝世杰哈哈大笑:“就算这是十三太保绝命露,却又何妨?” 他嘴里说得轻松,但酒中有毒,他几乎一眼就瞧了出来。 毒酒他绝对不会喝,如果有人认为他真的想喝什么毒酒,那么这人对郝世杰的了解程度,实在堪称肤浅之至。 郝世杰很快又把这罐酒喝掉一半。 汤庆刀冷冷一笑:“铁大侠何以不肯赏脸?” 铁凤师也笑了。 他的笑声比汤庆刀更冰冷十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铁某谈‘赏脸’这两个字?” 汤庆刀的笑容倏地一变。 他的冷笑仿佛被烈火烧焦了,他的十根指头也同时变得有点苍白。 铁凤师又冷冷地一笑:“别凶巴巴地像只野狗,我知道你袖里有刀,刚才你岂非说过要把咱们俩人宰掉的?” 汤庆刀的脸色一变再变,就像被人戏弄得太多而愤怒的猴子。 这八年来,他已很少遇上任何足以令他感到狼狈的事。 但现在,他的神态不但狼狈,简直窘得就快在脑壳上长出一大堆霉菰. 郝世杰笑了。 每逢看见坏蛋狼狈万分的时候,他就绝对无法忍得住笑。 因为他就在这个时候,听见门外的那匹骡子在痛苦呻吟。 呻吟的声音并不太久,一瞬即止。 因为死骡于是不会再呻吟的。 这匹骡子虽然累一点,但也是世间罕有的异种骡子。 走两三天的路,绝不会把它累死。 但现在,活骡子已变成死骡子,因为它的鼻子上,中了一支银色的毒弩。 银色的毒弩只有三寸长,但淬有剧毒的毒弩,就算只有三分长也已足够取掉一匹骡子的性命。 郝世杰冒火了。 他火并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冒火。 骡子何罪? 放弩箭的简直不是人,简直罪该剁开三十大块。 “凶手’当然是持毒弩筒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二十个! (二) 原本一度已静寂如死的酒馆,忽然又再热闹起来。 酒馆四周都有窗于。 现在每个窗子外都最少有一张脸,一具无情的毒弩筒。 每一具毒弩筒里的每一支毒弩,都已对准了郝世杰和铁凤师。 原本神态狼狈的汤庆刀,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 他露出了一个很得意的笑容,眼睛里的表情却像只残酷的食尸鹰。 他忽然盯着郝世杰,淡淡地道:“要不要我赔给你一匹骡子?” 郝世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二十具毒弩筒的毒弩就会像飞蝗般射进来。 现在汤庆刀已不再狼狈。 但铁凤师和郝世杰也不见得怎样狼狈,他们都很沉着。 但汤庆刀认为他们已是笼中兽,他们虽然凶恶,但性命已掌握在自己的掌中。 汤庆刀缓缓地退开一旁。 看他的神态,就像法场上的监斩官。 只要他一声令下,铁凤师与郝世杰立刻就会变成两只刺猬。 但铁凤师却在这个时候轻轻地一叹。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声叹息声是为谁而发。 是为了郝世杰?还是为了他自己? 汤庆刀的命令终于发出。 二十具毒弩筒,立刻就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三) 毒弩筒射出弩箭的声音,是“嘣”的一声。 二十具毒弩筒同时射出弩箭的声音,也是“嘣”的一声。 但这下“嘣”的一声,当做气势凌厉得多。 汤庆刀很喜欢这种声音,他觉得这是世间上最美妙,也最刺激的声响。 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铁凤师的叹息声。 他又在叹气。 他不但叹气,而且还好整以暇地端起一罐酒,慢慢地品尝。 这一次,汤庆刀的脸色真地变了—— 无论是谁,当他忽然间发觉自己掉进别人网里的时候,脸色都难免会变。 更何况汤庆刀也是个撒网的人,想不到网外还有网,陷阱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陷阱! 这里是木头城,能够在木头城布下这个大陷阱的人,只有一个。 这人当然就是木头城主,称号“铁肩”的皇甫义! 铁凤师仍然在喝酒。 就在他把酒罐里最后一滴酒喝光的时候,酒馆门外的二十个弩箭手就在同一时间,仰天朝后翻倒。 他们手中的毒弩一根也没有发出来,而每一个人的咽喉上,都多出了一点紫蓝的液汁。 看似液汁,其实是血。 他们的咽喉都在冒血,血冒出后立刻就由鲜红色变为紫蓝。 他们都死了。 死得突然,死得无声息,就像是皇甫义的脚步一样。 皇甫义的脚步比猫还轻灵。 但每个人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的笑声雄壮得就像森林中的狮子。 皇甫义,身高七尺二寸,头发虽然早巳灰白,但体魄仍然魁伟强壮,一双锐眼精芒闪烁,好像任何人的心事他都可以一眼就瞧了出来。 外面的夜色已浓,仿佛还有点雾。 但皇甫义却是绝对清醒的,甚至连活在梦中的人看见他,都会一齐清醒。 汤庆刀就是如此。 但皇甫义踏进酒馆的时候,却连眼角都没有瞧他一眼,好像汤庆刀根本就是一个不屑一顾的死人。 他只是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郝世杰和铁凤师都是他的朋友,而且远在郝世杰和铁凤师还未认识之前,便分别是这两人的老朋友。 朋友有难,郝世杰和铁凤师是决不会坐视的。 木头城里表面上虽然还是那般平静,但实际上一场可怕的劫难已降临到这个城镇的上空。 (四) 当皇甫义与郝世杰几乎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二十个弩箭手的尸体已被拖走。 那是木头城武士的杰作。 木头城武士就是木头城的保卫者,也是皇甫义的亲信手下。 他们用锁喉木针把二十个弩箭手全部解决,然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尸体拖走。 木头城是一个很干净的城市,皇甫义从来不喜欢任何污秽的东西留在城内。 郝世杰拉着皇甫义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五年不见,老兄还是那副样子,但老夫却老了,唉……” 皇甫义淡淡一笑:“不错,你老了,不然你的干女儿怎会出嫁?” 郝世杰道:“双双出嫁之日,你的贺礼实在太隆重了,可惜你没有来喝这杯喜酒……”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接下去。 汤庆刀听的耳朵却伸直了。 当日皇甫义为什么不去喝喜酒呢? 皇甫义,郝世杰,铁凤师谈笑甚欢,简直就没有理会汤庆刀。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越是不理会汤庆刀,对汤庆刀的侮辱就越大。 倘若汤庆刀还有三分骨气的话,这口气他一定忍不下去。 但汤庆并不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逃走。 他的宗旨是:不等到最有利的时候,既不动手,也不逃走。 “等时机”这四个说来容易,但要真正的把握着它却不简单。 汤庆刀是八指魔教在木头城布下的一着棋子,但这一颗棋子现在已濒临到被人吃掉的边缘。 八指魔教教主杜蛮是否已知道这件事呢? 在八指魔教中,失败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汤庆刀已立下主意,就算是能够逃离木头城,也还要远走高飞,否则落在杜蛮手上,也只有一条死路。 就在皇甫义等三人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汤庆刀的双手已准备了一蓬毒砂。 这些毒砂,是他在五年前亲自到蜀中唐门偷回来的。 他不但偷了一袋毒砂,而且还盗走了一双蟒皮手套。 蟒皮手套他已悄悄地戴上。 毒砂就在他腰间的一个鹿皮袋中,皮袋的口已打开,露出了黑色的毒砂。 偷毒砂,盗蟒皮手套,是汤庆刀近年来自认为最得意的事。 这五年来,他不断秘密苦练,怎样使用这些毒砂。 使用这些毒砂看来容易,但实际上却极为困难。 唐门暗器可怕,并非完全是因为暗器上的毒,最主要的还是怎样出手,用暗器击倒敌人。 汤庆刀虽然并非唐门弟子,但这种道理他比谁都更明白。 这五年来,他的暗器功夫确实精进不少,但能否把郝世杰、铁凤师和皇甫义三人一起击败呢? 这一点,就连汤庆刀自己完全没有把握。 如果他真的可以把这三人击败的话,那么他当然不必远走高飞,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相反地他会成为八指魔教的大功臣。 杜蛮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她在八指魔教中,便连她的丈夫也绝对不敢顶撞她。 杜蛮已婚。 她成亲的时候,新郎刚巧病重,几乎连站立都有点困难。 但杜蛮竟然把他从病榻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就在他脸上刮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今天是咱们俩成亲的日子,你怎能赖在床上?”杜蛮一本正经地说。 “新郎”呆住了。 这个“新郎”姓顾,在大同府,几乎每间规模最大的店铺都是他父亲的。 他的父亲顾一清不但是大同府第一首富,同时也是威震四方的武林大豪。 但他唯一的儿子顾玉鹏,却是个忠厚老实,但武功只能算是第八流角色的草包子。 顾一清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独生子居然并不获得老父的钟爱。 每逢提起了顾玉鹏,顾一清就总是摇头晃脑地不断叹气。 直到顾一清逝世之后,顾玉鹏就继承了父亲的产业。 顾玉鹏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但却能赌。 别以为忠厚老实的人就一定不赌钱,那是错误的想法。 忠厚老实是一回事,但沉迷赌博又是另一回事。 但能赌的人并不一定赢钱。 顾玉鹏只不过在短短两年间,就把顾家的家财输尽、散尽。 在这两年以来,他只是对两件事有兴趣。 那就是赌博和追求杜蛮。 可惜直到他输掉最后一间店铺的时候,杜蛮对顾玉鹏还是不理不睬。 他对她是痴心一片的。 当他家财千万的时候,杜蛮视他如无物,但当他一穷二白而且病重之际,杜蛮却忽然像“吃错药”似的要他立刻和自己成亲。 他简直不能相信那是事实。 但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新郎,而他娶的新娘子,就是他朝思暮想,但一直都无法一亲芳泽的杜蛮。 杜蛮有时候是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但有时候她说出来的道理,却连最反对她的人都觉得她的道理很充分。 只不过,这一次她突然成亲,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是为什么? 但她不必解释,也没有人敢问她为什么? 究竟是顾玉鹏娶了杜蛮,还是杜蛮“娶”了顾玉鹏呢? 这是桩令江湖中人一直都弄不清楚的事! 别人也许不清楚这一段婚姻的真实情况,但铁凤师却很清楚。 可惜他越是清楚,麻烦也就越多。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就是这样。 麻烦! 这一次铁凤师真的麻烦透顶了…… 第九章 风流遭暗算 残星游极乐 (-) 毒砂已随时可以撒出,但就在此际,汤庆刀忽然听见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酒馆门外传了进来。 “难得铁大侠,郝老洞主驾临本城,值得痛饮三杯!” 随着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个灰袍金冠的道人,已站在酒馆之中,他的嘴角间,正带着一种森冷邪门傲慢的冷笑。 这道人的背后,有一把剑。 剑鞘是用黄铜铸造的,但剑柄却黑漆如墨,上面镶着两颗令人目眩的巨大猫眼石。 虽然他的声音令人听来十分刺耳,一点也大方动听,但他的气派却不小,背后居然有四个绿衣婢女跟随着。 看见这个道人的模样,郝世杰就已心中有气。 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道人,但他已认出这个道人的来历。 郝世杰冷冷地盯着道人,但道人的目光只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着的人,就是铁凤师。 铁凤师一向都不喜欢被人用这种目光盯着。 这道人的目光,就像两根又尖又长的钉子,钉在铁凤师的脸上。无论是谁的脸给钉子钉着,都一定会感到很不舒服。 铁凤师也不例外。 他开始还击。 他的还击并不是目光,而是刀般锋利的声音:“你好像是个道人?” 道人冷笑着:“难道你认为我不像个道人?” 铁凤师沉着脸;“虽然你看来像个道人,但声音却像个太监,而背后的四个女人,却像是鸨母带着的婊子。” 铁凤师是辣手大侠。 想不到他杀人的手段狠辣无比,伤人的说话更比有倒刺的鞭子还更厉害。 他这几句说话,不但把道人嘲讽得脸如纸白,连他背后的四个绿衣婢女,也给他最后的一句说话弄得面色阵红阵白,显然是愤怒无比。 道人冷冷道:“想不到你的说话,竟然比砒霜还更毒。” 铁凤师冷然一笑,目光有意无意间落在汤庆刀的身上,然后缓缓道:“就算铁某的说话再毒,也比不上蜀中唐门的毒飞砂。” 汤庆刀的脸色也变了。 他几乎忍不住就要把毒砂撒出。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个道人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对付铁凤师。 汤庆刀当然认识这个道人,和他身后的四个绿衣婢女,因为他们都是八指魔教中人。 这个道人虽然只有四十二岁,但他在三十年前,便已凭一套地狱剑法,击败过无数武林高手。 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 江湖上,不少道人都喜欢用剑。 这个道人也不例外。 他从八岁就已开始练剑,短短四年之内,就巳练成了惊世骇俗的地狱剑法。 地狱剑法虽然只有九招,但这九招剑法变化之繁杂,却是令人意料不到的。 地狱剑法创自地狱真人。 地狱真人本是武当派的剑道高手,但他在五十岁那一年,悄悄地离开武当山,自立门户,创立唯我教。 “唯我”的意思,解释起来就是“唯我独尊”。 地狱真人在武当山,原号残星真人,他练的是太极剑法。 但他的太极剑法一直都没有练成,在武当派中,连辈份比他低的弟子,他们在太极剑法的成就上都越超过他。 为什么呢? 原来残星真人在武当山练剑数十年,并不是以太极剑法为主,他真正的成就,是在那九招地狱剑法之上。 残星真人终于练成了地狱剑法,同时更野心勃勃地,创立唯我教,改称地狱真人。 但唯我教还没有真的“唯我独尊”,地狱真人便已真的去了地狱, 继任教主的,是极乐道人。 但极乐道人对于唯我教的兴趣并不大,反而投靠在八指魔教门下。 极乐道人之所以对唯我教不感兴趣,因为唯我教在这几年中,备受武林群雄正义之师的攻击,当地狱真人还未逝世之前,这一个新崛起江湖的组织便已支离破碎,弄得不像样子。 地狱真人剑法诡异莫测,难逢敌手,那是事实。 但剑法厉害的人,未必就是个精明的领导者。 地狱真人创立的剑法虽然邪门,但他的剑法是成功的。 然而,唯我教的创立,却是他毕生中最大的错误,也是最大的失败。 尤其是宠信极乐道人,更是一个致命的因素。 地狱真人去世,绝非因病,而是中了毒的。 毒杀地狱真人的,就是极乐道人! (二) 现在,极乐道人已非唯我教的教主,而是八指魔教两大供奉之一。 他在八指魔教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杜蛮。 极乐道人虽然是个出家人,但这种出家人,却使整个道教都为之蒙羞。 铁凤师很少骂女人。 但这一次,他一出口就已严重地伤害了那四个绿衣婢女。 但郝世杰与皇甫义都没有觉得他太过分。 这四个婢女,表面上看来很天真烂漫,但她们却是老江湖。 铁凤师也是老江湖,他是专杀武林败类的。 但这四个婢女,却是专向老弱妇孺下手的女强盗。 所以虽然他与她们都是“辣手之人”,但彼此的立场却是绝对相反的。 酒馆中原本灯火辉煌,但就在这一刻间,所有的灯光都仿佛暗淡了不少。 其实灯光仍然是那么明亮,但极乐道人的长剑出鞘后,就把一切的光亮都压了下去。 剑锋晶莹雪亮,但却冰冷、无情。 铁凤师忽然叹了口气,道:“这把剑果然是好剑,可惜……” 说到这里,他又在叹气。 极乐道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再响起:“想不到名震中原武林的辣手大侠,说起话来的时候竟然吞吞吐吐!” 铁凤师淡淡一笑:“铁某的意思,难道一定要我说出来你才能明白?” 极乐道人的剑法虽高,但他的领悟能力却似乎并不太好。 “有话快说!” “铁某的意思,是你不配用这把剑。”铁凤师毫不客气地。 “贫道不配用这把剑?”极乐道人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比讲话的声音更难听,就像只鸡。 不是像公鸡,而是像母鸡。 郝世杰听得频频摇头,喃喃道,“吵耳,难听死了。” 就在这一刻间,极乐道人忽然就向铁凤师连攻了五剑! 五剑进发,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极乐道人的剑锋已五次刺向铁风师的咽喉,但铁凤师的双腿竟然完全没有移动过。 极乐道人的剑法,竟已达到了意在创先,随心所欲的境界,这五剑看似平凡,但其间的变化,已足把绝大多数的武林高手击成碎粉。 连郝世杰都被这五剑的气势所震惊,他手中已沁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如果面对着这五招剑法的是他自己,他可能还不会如此紧张。 郝世杰虽然是个脾气相当怪异的老人,但他一向都关心自己的朋友,多于关心自己。 虽然郝世杰的辈份比铁凤师为高,但他完全没有“老前辈”的架子。 铁凤师是司马纵横的生死之交,也是郝世杰的年轻朋友。 郝世杰虽然知道铁凤师的剑法极高,但他能否抵御极乐道人这五剑呢? 剑气萧萧。 铁风师就在杀气逼人的剑气中,闪开了极乐道人这五剑。 极乐道人的目光更深沉,但五剑之后,他就没有再攻过去。 过一半晌,极乐道人才问铁凤师:“你为什么不拔剑?难道凭贫道这种身手,还不值得你的凤凰神剑出鞘?” 铁凤师摇头。 极乐道人的脸上陡地掠过一丝怒意,喝道:“你莫非吃了八百斤猪屁股肉?讲话总是如此吞吞吐吐?” 铁凤师的脸上仿佛也闪过一阵愤怒的神色。 他本来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说话也一向爽快而直接。 但这个阴阳怪气的道人,却已不止一次指责他说话吞吞吐吐。 但铁凤师并没有真的因此而发怒。 他只是凝视着极乐道人,然后又用一种奇特的语气缓缓地说道:“我不拔剑,绝不是轻视你的地狱剑法,而是因为另一个你绝不知道的理由。” 极乐道人脸色变了变:“贫道更不明白阁下这话的弦外之音。” 铁凤师沉吟着,缓缓道:“因为不必在下出手,你也会在片刻之后,变成一个死人。” 极乐道人冷冷道:“是谁会杀贫道?又有谁能杀贫道?” 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目光盯在两个人身上. 这两人当然就是九玄洞主郝世杰,和这座城堡的主人铁肩皇甫义。 但铁凤师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下一直都以为道长还不太笨,但……” “但”字刚出口,极乐道人的长剑已如雷塌般向一个人的咽喉暴射。 世间上能闪避开这一剑的人绝不多,包括八指魔教毒魔堂主汤庆刀在内。 极乐道人要杀的,竟然是汤庆刀! 就在剑锋触及到汤庆刀颈际皮肤的时候,汤庆刀双手中的毒砂也已向极乐道人的脸上激射过去。 连皇甫义和郝世杰都不知道他们何以忽然拚个你死我活。 但铁凤师却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当别人在拚命的一刹那间,他却提起了一罐酒大口猛喝。 高手相争,胜负生死存亡的决定,往往在一刹那间就产生出来。 这一战也是如此。 汤庆刀苦练毒砂这种暗器功夫,已非朝夕,而这种毒砂只要任何一颗沾在身体上,也是天大麻烦,除了唐门的独门解药之外,几乎已无别的解毒方法。 但这些毒砂刚撤出,忽然就遇着一股比旋风更威猛的大力,反射过来。 但他却连吃惊的时间也不太多,因为极乐道人的剑已比毒砂更早一步插在他的喉管上。 这一剑已足够致命有余,何况除了这一剑之外,那些毒砂还反过来,击中了汤庆刀的脸? 毒砂一颗颗嵌在他的脸上,他的颈上,以致他整张脸看来就像是个大麻子。 无数的砂,使汤庆刀的脸完全变了形状,而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无数的毒砂,使汤庆刀的脸完全变了形状,而他的脸色,也在瞬息之间变成紫蓝色。 遭受到双重袭击的汤庆刀,就算有十八条性命,也得一并完蛋。 但极乐道人又怎样呢? 他无疑是个战胜者,但这个胜利者忽然也感到一阵透心冰凉的滋味。 (三) 一把式样古雅的长剑,已在极乐道人全力对付汤庆刀的时候,刺穿了这个风流道人的心脏。 这把剑是轻盈的,也是恶毒的。 就算这把剑是世间上最尊贵的宝剑,此刻也必已被握剑的人所蒙污。 背后伤人,本就是和好淫邪盗同等卑劣无耻的手段。 但此刻铁凤师却袖手旁观。 极乐道人也是个背后伤人的大行家,否则,残星真人又如何会死在他的手上? 每当铁凤师自觉良心稍为不宁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就一定无法入睡。 但现在他目睹极乐道人被人暗算面不加援手,心里却绝无不安之感。 也许他会比平时睡得更舒服,更香甜,因为极乐道人已得到公平的报应。 极乐道人这-次真的“归登极乐”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被人暗算,面且暗算他的人,就是他一直最钟爱的司空情。 极乐道人虽然自称为出家人,但他除了身穿道袍,头戴道冠之外,他一点也不像个道士。 道士娶妻,已是大大不妥,而极乐道人不但有妻而且还有四个姬妾。 他的妻子早已被他捏死,因为他的妻子给他冠了一顶荷叶帽。 那四个婢女打扮的女人,其实就是他的姬妾。 这四个姬妾都懂武功,但在极乐道人的眼中看来,她们的武功都是花拳绣腿而已。 极乐道人向来都认为自己女人应该懂一点武功,那样会增加不少情趣。 别看极乐道人平时阴阳怪气,当他面对着骚媚女人的时候,他的威风可不小。 司空情就是板乐道人四个姬妾中最漂亮,也最骚媚的一个女人。 但她的武功,却一直是板乐道人取笑的对象。 司空情练的是道派北宗的七星剑法,但七星剑法在她手中施展出来,却会变成了“满天星”。 每当极乐道人看见她练剑的时候,就会笑得连腰都不能伸直。 司空情的剑法虽然不行,但她还有另一套本事。 这套本事虽然还是不能打败极乐道人,但最少可以让他在自己的胸膛上喘气不休。 而极乐道人最“极乐”的时刻,也就是在那刹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满足司空情,但司空情能给予他最大的欢愉,那是绝对不能否认的。 但极乐道人却连在梦里都想不到,这个女人不但能令他踏进欢愉的巅峰,面且也能把他推下万劫不复的死亡深渊。 司空情的七星剑法一直都练得不伦不类,但就在极乐道人咽气前一刹那,他忽然发觉她暗算自己的一剑,赫然正是七星剑法中最难练的一招“天河倒挂”! 极乐道人至死也不相信司空情竟能刺出这一剑,他死前唯一想进出口的话,就是:“你不是司空情,你是谁?你……是谁……” 但他这些话,连-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的,就已像块又腥又硬的石头般倒在地上。 他只是张大了嘴巴,带着满腹疑团和一腔怒火,和那套诡异绝伦的地狱剑法,一起掉进第十八层地狱。 像他这种人,阎王一定会把他送进第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虽然极乐道人不相信司空情能刺出这一招“天河倒挂”,但这个女人的确是司空情。 就算再巧妙的易容术,也未必能把司空情骚媚的神态装扮得如此唯妙唯肖, 她的确还是那个司空情,而且她的七星剑法,早在极乐道人还未认识她之前,便已练习得非常娴热。 每个人都总有他的弱点。 极乐道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看不透女人,更猜不透女人心中所想的事。 有人说男人的心,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根针。但女人的心又如何? 亘古以来,又有多少男人能摸透女人的心事呢? 第十章 八指魔卧底 真假皇甫义 (-) 八指魔教两大供奉之一的极乐道人,被司空情所杀,铁凤师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司空情是个怎样的女人,铁凤师最少比极乐道人知道得更清楚十倍。 司空情刚踏进酒馆的时候,铁凤师便已发觉到一件别人完全没有发觉得到的事情。 这个眼色当然不是打给自已看的,这是她与汤庆刀的一种联系。 她是老江湖,汤庆刀更不是初出茅庐之辈,他们只是互相轻轻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已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做法。 他们的举动没有人发觉。 但铁凤师却比谁都更清醒,他早就知道像司空情这种女人,是绝不会死心塌地跟在极乐道人背后的。 铁凤师没有看错。 司空情其实是八指魔教教主杜蛮布置在极乐道人身边的一颗棋子。 这一颗棋子一直蛰伏不动,而且尽量掩藏实力。 只要杜蛮发现极乐道人有丝毫的叛意,这一颗棋子就要负责吃掉极乐道人。 这间酒馆虽然平凡,但在这一个不平凡的晚上,它已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一连串不平凡的陷阱。 连郝世杰这个久经大阵,见过不少狂风巨浪的老江湖,也看得有点呆了。 但更令人吃惊的事,仍在后头。 当极乐道人倒下去的时候,铁凤师也已放下了那个酒罐然后轻轻地鼓掌七下。 司空情的剑早已回鞘。 她脸上的表情仍然是那么娇俏动人,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又有谁能相信她刚刚杀了一个武功绝顶的剑道高手? 铁凤师鼓掌七下之后,司空情就问他:“你是否觉得我这剑很卑鄙,不够光明磊落?” 铁凤师点点头。 但他却补充说道:“对付这种妖道,根本就不必采用光明磊落的手段,这正如我若要杀你,也可以随时在你背后刺上一剑一样。” 但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一点:—— 辣手大侠虽然出手狠辣,但却从不暗箭伤人。 铁凤师这番说话,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在赞同司空情的杀人手段,其实却是兜了一个大圈子,说她与极乐道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司空情能够把极乐道人弄得团团转,当然是个心思精密,聪明绝顶的女人。 铁凤师的意思,她很明白。 但她的笑容仍然挂在嘴边,而且笑得就像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忽然碰见了十八岁的小情郎。 她现在当然不低于十五岁。 但她十五岁的时候,也不能算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她害死第一个男人,是在她十四岁生辰之后的第十四天。 那个男人绝不是个好色之徒,他绝对没有去动司空情的念头。 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年纪不算大,但积蓄却已不少。 他没有去动司空情,想不到在一个雷雨之夜,她竟然悄悄跑到他的房子里,把他“干了”。 其实那该说是谁“干掉”谁,司空情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献上宝贵的童贞之后,那个男人不但没有感激她,反而说她害死了他。他有未婚妻,而且未来岳丈便是在关外统兵十万的镇关大元帅。 他这个祸闯得可不小,他甚至跪下来要求司空情别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司空情一口答应了,她的确没有把这件事泄露。 但那个可怜的家伙却无法与大元帅的女儿成亲。 因为司空情临走的时候,把他的所有积蓄都拿走,还把他活活阉割,血染木榻身亡。 (二) 十四岁零十四天的司空情,已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子。 现在距离那一天已整整十年。 十年。 整整十年,不多一天,也不差一天,她现在恰恰二十四岁零十四天。 这十年里,她又做过些什么事? 别人也许不太清楚,但铁凤师却几乎了如指掌。 虽然他曾在天霸赌庄中做了三年“阿凝”,但对于司空情所干的“好事”,他仍然知道得很清楚,就正如他很清楚杜蛮是个怎样的女人一样。 如果铁凤师的脑海,只能够容纳两个女人的话,那么她们必然就是俞翠茹和杜蛮。 但很不幸,俞翠茹已死在无底魔洞之中,而杜蛮却已“娶”了一个老实忠厚,但却嗜赌如命的丈夫。 每当夜静,他想起了俞翠茹的时候,他的胸膛就会阵阵绞痛。 而当他想起了杜蛮的时候,他却会头疼。 不但头疼,而且头疼得要命! 虽然司空情杀了极乐道人,但皇甫义对于这个女人毫无感激之意。 这里是他的地方,他的城堡,而司空情简直就没有把皇甫义放在眼内。 皇甫义忽然站了出来,戟指向司空情道:“妖女看掌!” “看掌”二字甫出口,司空情的剑忽然像毒蛇般向郝世杰的胸膛上射去。 好快的一剑。 皇甫义要对付司空情,但司空情居然把他的掌法看在眼内,反而去攻击郝世杰。 但郝世杰是名震天下的怪刀神翁,他的武功和刀法本来就怪异无比,司空情这一剑他很轻易地就闪避了开去。 但司空情这一剑是否真的去攻击郝世杰呢? 不。 她这一招是骗敌。 她要攻击的对象,其实还是皇甫义. 虽然皇甫义赤手进攻,但他的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涌至,力足裂碑碎石,司空情也不敢真的存心轻敌。 她的剑招变得极快,剑走偏锋,飒的一声,忽然又指向皇甫义的咽喉。 如果极乐道人仍然未死的话,他一定会给司空情这几招剑法吓死。 就算他本来没有死,也势非活活吓死不可。 司空情擅于迷惑男人。 一个擅于迷惑男人的女人,她的演戏天才当然是第一流的。 皇甫义虽然久经大阵,会过不少武林高手,但面对着司空情这种飘忽,而且又如闪电的剑法,居然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情况。 铁凤师心中一动,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思想比绝大多数的人都快捷,但就在这一刹那间,郝世杰已亮出紫金七星刀,与皇甫义联手对付司空情。 铁凤师的脸色刷地发白. 他的凤凰神剑也已出手,但他出剑并不是对付司空情,而是对付皇甫义! (三) 铁凤师的凤凰七十二剑,绝不会比司空情的七星剑快稍慢分毫。 比起皇甫义的掌法,也绝不吃亏。 但无奈他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一点。 最少,皇甫义与郝世杰的距离,是比铁凤师与郝世杰的距离近得多的。 连郝世杰都想不到,与自己的联手对付司空情的老朋友皇甫义,竟会忽然向自己出手。 铁凤师发觉皇甫义不对劲,是因为凭皇甫义的掌法,绝不应该给司空情的剑法逼得如此手忙脚乱。 皇甫义是木头城的城主,也是威震中原武林的大豪杰,就算他打不过司空情,也绝不可能在一招之间便出现这种急乱的情况。 唯一可以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皇甫义是故意装作不敌,引诱郝世杰与自己联手对付司空情。 但这种动机显然是一个阴谋。 一个极大的阴谋。 真正的皇甫义,绝不会出卖朋友,尤其是郝世杰与他已是数十年的知己。 再推算下去,只一个可能!—— 这个皇甫义是假的! 无论是谁,要在一刹那间推算这个结论,却并不容易。 但铁凤师,他并非只是“辣手”,心思之精密,反应之快速,更非常人能及! 然而,他还是比皇甫义慢了一步. 皇甫义的掌中,早就夹着一枚毒针,当郝世杰全力对付司空情之际,这一枚毒针忽然就刺进了他的左胁之下。 这个皇甫义的真正面目终于揭露了,铁凤师的推算完全没有错误。 这个皇甫义的确是假的! 怪刀神翁郝世杰被暗算后,他的眼睛登时睁得比铜铃还大。 他毕竟也是个老江湖,直到现在他当然已发觉这个皇甫义是假的。 但他的发现未免太迟了一点。 假皇甫义退开一丈,用一种残酷的眼光盯着他,然后又淡淡地道:“皇甫义能够有这种朋友,的确不错。” 司空情吃吃一笑,回剑入鞘,居然还向铁凤师抛了一个媚眼。 铁凤师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下子吞了三条又臭又霉的死鲤鱼。 “你这个女妖怪,果然有点本领。”他虽然神态很不好看,但他居然没有发作,仍然是非常镇静。 司空情又吃吃一笑,慢慢地说道:“我的本领虽然不错,但这一次把郝洞主拿下的,却是皇甫义。” 铁凤师冷冷一笑道;“他若真的是皇甫义,铁某愿把脑袋切开十八大块拿去喂狗。” 司空情“唷”的一声笑了起来:“这个皇甫义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这个世间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皇甫义就是了。” 铁凤师突然觉得全身冰冷。 司空情的意思,他当然很明白—— 真正的铁肩皇甫义,已死在八指魔教的毒手下。 铁凤师全身冰冷,但郝世杰却全身发烫,就像是被熊熊烈火烧烤一样难受。 他的脸也变成了紫红色,身子却不断地发抖。 他发抖是两个原因造成的。 第一个原因是听闻皇甫义的死讯。 第二个原因是毒针的毒力已开始发作。 木头城已易主。 当铁凤师与郝世杰从九玄洞开始出发到此地的时候,皇甫义早就已死在八指魔教的手下。 这个皇甫义是假的,但他是谁呢? 铁凤师又会怎样? 黑夜虽然漫长,但黎明还是降临到人间。 风很急。古道上黄砂满天,一匹枣红骏马,正逆风往西向木头城飞驰。 马鞍上的是个年轻人。 他穿的是一袭青翠如竹叶的长袍,腰间有把刀。 那是天间最令人惊心动魄的猎刀。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猎刀的第四代主人——司马纵横。 还有半里路才到木头城。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的竹林,竹浪如海,声音萧索,隐隐地还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杀机。 别人也许感觉不出,但司马纵横却嗅到了这种无形无影的气息。 不但司马纵横察觉得到,连胯下的枣红骏马也开始放缓了步伐,不大愿意向前迈进。 司马纵横虽然年纪比铁凤师为轻,但这几年来,他的江湖经验已远非初出茅庐时可以比拟。 他索性让马停下来。 马的步伐甫停,竹叶丛中忽然有两杆森寒夺目的银枪,像箭一般分别向人马击出。 不但杀人,同时杀马。 好狠毒的枪法。 好狠毒的手段。 但这两杆银枪却也同时刺了个空,因为那匹马竟然用一种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蹄翻起仰立在地上。 飒!飒! 两杆银枪同时在马腹前擦过。 如果马儿有知,定会暗呼“好险!”。 事实的确极险。 幸亏它有一个腕力强劲,反应也极敏捷的主人,否则这匹马现已遭受到穿腹之祸。 司马纵横人在马鞍之上,但他的双掌却同时一沉,分向左右击出了一股雄厚的掌力。 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同时惊呼,银枪脱手,身如断线风筝般弹开丈许之外。 他们没有死,但四只手已在这一刹那间,同时变成残废。 第十一章 魔教真教主 魔头门奇侠 (-) 竹林中又再回复一片静寂。 除了竹涛声响之外,就只有马儿的呼吸声。 那两个黑衣枪手一击不中,双双受伤倒地,但他们的骨头倒算很硬,居然再也没有发出一句呻吟声。 突袭失手已很丢人。 再呻吟叫苦,这个脸就丢得更大。 司马纵横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暗算自己的,竟然是山东莫家枪圣宇文豪的两个弟子。 年纪比较大,唇上有两撮胡子的是小枪圣霍金,而年纪轻轻的则是小枪王魏飞雨。 他们半躺半坐在竹林下,双手垂落,两人的脸色已僵硬如铁。 他们这一生中,已永远无法再用枪。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简直比死亡还更残酷百倍。 所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就突然用尽全身的气力,两颗脑袋同时猛然撞向地上坚硬的石头上。 噗! 噗! 声音不大响亮,但却令人听来毛管直竖! 鲜血飞溅,山东小双枪就在这竹林中同时了帐。 司马纵横没有动!人没有动,马也没有动。 但大小双枪这两具尸体的背后,却有一个人的影子在移动。 这人的身材很普通。 他的脸相也很普通。 这是一张平凡,看来却很忠厚老实的脸。 他在笑。 他的笑也绝不狡黠,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司马纵横认识这个人。 因为他就是那输掉了几十间店铺,无数栋房子的败家子顾玉鹏。 司马纵横第一次认识顾玉鹏的时候,是在赌桌之上。 顾玉鹏虽然输尽了全部家财,但他与司马纵横赌过一场牌九,输家却是司马纵横。 那一次,顾玉鹏赢,那几乎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但他却经常是个输家。 而且是大输家。 一个常输的赌徒,对于赢钱的那一段时刻,总是特别的怀念。 所以,他绝对没有忘记那一天的赌博,也没有忘记司马纵横这个人。 同样地,司马纵横也没有忘记他。 因为这个人是用极高明的“赌术”赢了自己三万两银子的。 (二) 江湖里的人,一直都用“羊牯”这两个字来形容顾玉鹏。 在短短两年之内,就输掉几百万两银子的人,他若不是运气太差,就是比别的赌徒笨几百倍。 赌徒通常都很聪明,无论他们计算数目何等精明,赌来赌去还是输的机会远比赢的机会大得多。 尤其是像顾玉鹏这种人,既不聪明,运气又不比别人好,又怎能不输至一败涂地呢? 在一般人的眼中看来,顾玉鹏不但是个败家子,而且更是个比笨蛋还笨的大笨蛋。 虽然他偶然也会赢钱,而且赢的数目也不算太少,但大赢大输,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倾家荡产的悲惨收场。 可是,真正了解顾玉鹏,真正认识顾玉鹏的人,又有多少? 昔日曾在赌桌上交手的人,又再碰头了。 但这一次他们相遇的地方并非赌场,而是一片浓密的竹林! 顾玉鹏与杜蛮成亲之后,还是那副老样子。 他的“老样子”是这样的:—— 脸上平平实实的,绝无灵巧奸诈的神态,平时永远双眼向前直望,就算他背后有一只吃人的狮子跟着他,他也全然不觉…… 毫无疑问,这是个老实人。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嗜赌而已。 这种人在赌桌上,绝对不会是个高手罢! 但司马纵横的想法却绝不相同。 民谚有云:“扮猪吃虎”。 顾玉鹏就是这种看来像猪,甚至比猪还更不如人。 否则,昔日司马纵横抓了一副“九点双鹅”的好牌,又怎么会刚刚输给顾玉鹏的“地双人”呢? 那一注,司马纵横押了六万两。 他原本赢了三万两,但这一注牌之后,他反而变成了大输家,输了整整三万两银子。 那一次,真正的笨蛋是谁,恐怕已有一个答案了罢? 但如果说司马纵横真是个笨蛋,是个羊牯,那也不对。 因为他早已看穿顾玉鹏的手法,他与这几家子对赌,就是要看看顾玉鹏怎样赢自己的银子。 牌还未开,司马纵横就已知道这一注无论抓着怎样的好牌,也非输不可。 果然,连“九点双鹅”都输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赌场了。 反正他这三万两银子,是顺手牵羊,从一个江湖大盗的家中抢过来的。 他与顾玉鹏对赌,也是志在看看这些银子将会在怎样的情况下输掉。 结果他没有失望。 他真的输了,而且输得很精采,很精采! (三) 要赢得精采固然不易,要输得精采、那就更困难得多。看来是一件很荒谬,而且是不可理解的事。 顾玉鹏站在山东小双枪尸身之前,一双眼睛发直地盯着司马纵横的脸。 司马纵横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四目相投,就像天外的流星,忽然相碰在一起。 这个看来平凡老实的人,他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比刀还更锋利! 突然,他用极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六个字:你已输过一次。 司马纵横并不否认。 司马纵横只是淡淡地道:“胜负是赌徒的常事,输了可以再赢,赢过的也可以一下子就全部输掉。” 顾玉鹏叹了口气,道:“不错,一点也不错。” 他的目光忽然凝注在远方,半晌又再接着说道:“虽然我曾赢过你三万两,但此刻也岂非已全部输掉?” “输掉?”司马纵横冷笑。 “当然都输掉了,”顾玉鹏摊了摊手,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现在我除了娶一个好老婆之外,一切都已如流水般在赌桌上输掉!” 司马纵横沉吟半晌,道:“也许你真的是个大输家,但却是自己输给自己。” 顾玉鹏一愕,脸上露出了一个吃惊的神色道:“自己输给自己?”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大同府三间赌场的大老板是谁,你必然很清楚。” 顾玉鹏不假思索,就说了三个人的名字:“他们就是陆去芳,赵老四及黄老太爷。”顾玉鹏脸上的一切表情,忽然间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 木无表情的一张脸,使他这个人看来又不太老实了。 真正老实的人不会有这种神态。 良久,他才冷冷地说,“你知道的事情好像并不少。” 司马纵横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两年内你非但没有输钱,而且还赢了不少呢。” 顾玉鹏冷漠地道;“你认为我像个赢家么?” 司马纵横淡淡道:“不是像个赢家,而是本来就是个赢家。” 顾玉鹏听得有点发怔,就像是在听着一个完全属于别人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是属于他自己的。 司马纵横又再接着说下去:“你故意装成个输家,目的就是掩饰你变卖祖业的动机,因为无论是谁忽然变卖数百万两的产业,都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顾玉鹏沉着脸,冷冷道:“我为什么要把产业全部变卖?” 司马纵横淡淡道:“因为你需要一笔巨额的财富,来进行一个重大的阴谋。” 顾玉鹏勉强笑了笑:“这个阴谋,你必也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罢?” 司马纵横并不否认。 他点点头,道:“无论是谁,想在武林各大门派布置卧底,或是收买人,这笔花费,却绝不能少于数百万两。” 顾玉鹏的脸色更深沉。 他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指不长不短,不粗不细,而且五指齐全。 司马纵横看得很清楚。 顾玉鹏又再伸出左手。 这双手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妥。 但忽然间,顾玉鹏把左右手的尾指一起塞进自己的口腔内。 这两根指头居然就被咬了下来。 顾玉鹏只有八根手指,那两根尾指是假的。 顾玉鹏绝对不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是不会伪装的。 司马纵横吸了口气,道;“我早就怀疑你才是八指魔教的真正教主,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顾玉鹏脸上露出了一阵得意的微笑:“别人一直都以为杜蛮是教主,也一直以为我命中注定是要给女人欺负的,但真正了解我的人,又有多少?” 司马纵横看看他,看了半天,才叹道:“杜蛮是一匹很不错的胭脂马,但这匹好马恐怕早已给你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顾玉鹏冷冷道;“她在别人面前的威风比我大得多,但谁是教中的主宰,谁是一家之主,她当然会比任何人更明白。” 司马纵横目中露出哀怜之色。 世间上又有谁知道,杜蛮这一个泼辣的女教主,其实只不过是一条可怜虫,一个被幕后人操纵的傀儡。 但顾玉鹏凭什么驾御这匹胭脂马呢? 司马纵横不知道。 但顾玉鹏没有把这个秘密保留,他把真相告诉司马纵横:“杜蛮的母亲曾喝过一杯毒酒,每月十六月圆之夜若不服下解药,就会立刻去会见阎王。” 这些毒药和解药,当然是顾玉鹏的杰作了。 胭脂马虽然不容易对付,但顾玉鹏却凭着这种卑鄙的手段,把杜蛮弄得贴贴服服。 杜蛮与他成亲,表面上看来是杜蛮忽然害了神经病似的采取主动。 但实际上这又是顾玉鹏欺骗武林中人的把戏。 杜蛮真正喜欢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铁凤师。 在情场上铁凤师吃了一记闷棍。 他的未婚妻俞翠茹,死在无底魔洞之中。 但杜蛮却比他更不幸。 她真正爱上的男人是铁凤师,但结果却要“主动”地把顾玉鹏“娶”回来,而且还要被逼与自己的心上人作对。 铁凤师也许很憎恨杜蛮。 但他知道的事,却远不及司马纵横,这又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不幸? (四) 在司马纵横的面前,顾玉鹏几乎已没有任何的秘密存在。 对于顾玉鹏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危险的事。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秘密泄露。 但他现在并没有后悔自己在司马纵横面前说了这许多话。事实上却使他只字不谈,司马纵横所知道的事也绝不算少。 顾玉鹏当然绝不会容许这个人继续活在世上。 只有死了才会永远把秘密埋藏在地上,而司马纵横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竹林中杀气更重。 山东小双枪袭击司马纵横的一战,顾玉鹏看得很清楚。 霍金和魏飞雨的枪法,虽然及不上宇文豪,但能够抵御他们左右双枪的武林高手已并不多。但他们只是一个照面间,便结结实实地吃了败仗。 司马纵横的猎刀又有什么威力? 顾玉鹏虽然未曾领教过,但他也绝不敢小觑这位名噪江湖的猎刀奇侠。 顾玉鹏的手中没有武器。 但他全身上下,都有武器。 这个人看来貌不惊人,但却像一个刺猬。 他的每一根刺都有毒,任何人给他刺一下,这一辈子就注定快要完蛋。 第十二章 魔海现蛮花 冤仇终得雪 (-) 风更急。 不但刮风,而且还洒下了蒙蒙细雨。 竹涛如海,细雨纷飞,这本是充满诗意的地方。令人响往的一刻,在这里相遇的并非一双情人,而是两只雄狮。 浓厚的杀机,不可化解的敌意,巳在他们的四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墙。 除了决一死战之外,他们已别无其余的路可走。 司马纵横的手已按在猎刀的刀鞘上。 刀仍在鞘中。但鞘中的猎刀仿佛已透射出一种逼人的锋芒,令顾玉鹏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 但顾玉鹏的人并没有动,他乃是静止的。 不是故作镇静的静止,而是静止的。 雨渐浓密。 顾玉鹏突然出手。 他出手的动作看来简单,就像他那张平凡朴实的脸。 但他的双掌击出的时候,它的准确和迅速,却令人连想都想不出来。 那不单是威猛无穷的掌力,同时更夹着八枚金光湛然的铜钱。 铜钱的边缘锋利无比,显然曾经被琢磨,而且还可能淬上剧毒。 司马纵横的脸色一变。 猎刀也在同时出手。 一刀削出,如乌云下的骤雨,向顾玉鹏的双掌和八枚铜钱同时罩去。 这一刀竟有八个变化,而且八个变化在一瞬间便已全部完成。 这虽然不能算是世间上最完美的刀法,但却已相当接近。 世间上根本就没有最完美的武功,这道理就和世上没有最完美的人一样。 八枚铜钱虽然来势急如流星,但一刀八变之下,八枚铜钱就已分为十六块,向左右两边激射过去。 尚幸两旁无人,否则,难免被铜钱所伤。 竹林中的一战已开始。这时候铁凤师和郝世杰的命运又怎样? (二) 在木头城皇甫府的地室中,铁凤师和郝世杰都已成为了阶下之囚。 铁凤师是否无法冲得出木头城呢?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木头城的打算。 郝世杰被那个冒牌的皇甫义暗算,铁凤师唯一要争取的就是解药。 那个假皇甫义是谁,铁凤师不知道,但这人必有解药,那是不必置疑。 假皇甫义答应供给郝世杰解药,但却提出一个条件。 他要铁凤师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的另一个意思,很可能就是坐以待毙。 在假皇甫义的心中,他显然认为铁凤师绝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假皇甫义阴阴一笑:“难道你不怕束手就擒之后,会死在我的手上?” 铁凤师道:“你不会立刻杀我的。” 假皇甫义怔了怔:“你怎会知道我不会立刻杀你?” 铁凤师道:“你想杀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司马纵横。” 假皇甫义点头;“不错!” 铁凤师道:“除了铁某与郝老洞主之外,又还有什么更好的诱饵,可以把司马纵横引到木头城来呢?” 假皇甫义冷冷一笑:“你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也太乐观。” 铁凤师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已准备成为一个阶下囚。 假皇甫义真的怔住了。 难道这人真的不怕死吗? 无论你认为铁凤师是个勇敢的人也好,是个愚蠢的人也好,郝世杰果然真的得到了解药。 剧毒虽解,他们两人却已被囚禁在木头城皇甫府中最坚固的一座地牢里。 幸好郝世杰和铁凤师都是很随便的人,这里虽然是囚室,但他们居然把这个地方当作九玄洞里的“高枕楼”,索性高枕无忧。 假皇甫义没有食言,当他们已被囚禁之后,他就把解药立刻交到铁凤师的手上了。 铁凤师郝世杰能否闯出去呢?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却一点儿也不焦急,居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有雨。 本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忽然就下起雨来。 雨点由小变大。 再由大而变为极大的暴风雨。 但铁凤师和郝世杰却一点风雨的声音也听不见,这里已和外界的一切完全隔绝。 这里只有几根蜡烛,光线异常暗淡。 在这种地方睡觉,就算外面日上三竿,这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虽然他并没有太大的酒瘾,但此刻他忽然想喝一点酒。 醇酒固佳,劣酒也不妨。 但这里不但没有佳肴美酒,连一滴解渴的水也没有。 难道八指魔教要把他们活活地饿死。活活地渴死? 饥渴不易熬。 幸好,铁凤师与郝世杰都不是第一次捱这种滋味,若要把他们饿死渴死,最少还要十天八天以上。 但在这段时间之内,事情会变成怎样,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更何况八指魔教也未必真的要他俩捱饥渴。 就在铁凤师真的想吃喝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风雨之声。 既有风雨声,也有白昼的光线透进地牢之内。 然后,铁凤师就看见两个美丽的女人,像仙女下凡似地出现在眼前。 仙女是怎样的? 铁凤师没有见过,谁也没有见过。 但如果真的有仙女的话,那么仙女可能就和这两个漂亮的女人一模一样。 但铁凤师看见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碰见了阴司里黑白无常。 她们就是杜蛮和司空情。 杜蛮和司空情的脸孔虽然漂亮,但她们的表情也和铁凤师一样,也并不轻松。 铁凤师的头有点疼。 每当他想起杜蛮的时候,就会这样,何况现在杜蛮还站在他的面前。 但杜蛮这一次来到这里,并不是要让铁凤师头疼的。 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释放你。” “释放我?”铁凤师一愣,“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和郝老洞主抓住,何以忽然又改变主意?” 杜蛮冷冷地回答:“抓你们的并不是我。” 铁凤师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但有一点倒是不可不知的。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那个假皇甫义就是杜蛮。 杜蛮虽然刁蛮任性,但她一向都不喜欢使用易容术欺骗别人。 铁凤师对她的了解不算少。 但他对于杜蛮与顾玉鹏之间的事却知道得太少。 杜蛮忽然取出了一根粗大的钥匙,她果然是来释放铁风师的。 但就在一刹那间,地牢里突然闪过一抹刺目剑影。 嗤! 司空情居然在这个时候暗算杜蛮。 杜蛮的俏脸忽然变成纸般苍白。 司空情这一剑,阴险无比,就像一条突如其来的毒蛇. 剑锋冰冷。 杜蛮的目光落在司空情的身上,她的眼珠子,仿佛已被血所凝结,连动都不动一下。 她脸上露出一种奇怪之色,喃喃道:“你竟敢出卖我?” 司空情幽幽一笑,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是顾公予的嘱咐,他说无论是谁私自释放铁凤师都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顾玉鹏竟然对杜蛮也要格杀勿论! 铁凤师直到这个时候才醒悟起来,那个冒充皇甫义的人,就是顾玉鹏! 杜蛮的胸腔已满是鲜直,但司空情仍然小心翼翼。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雌老虎虽然垂死,但余威仍在;杜蛮随时都会发出她毕生中最后的一击。 司空情没有猜错,她的蛮劲一发,又有谁敢小觑? 但连铁凤师都没有想到,杜蛮是怎样对司空情施以反击的。 她突然伸手把胸前剑锋折断。 断剑在手中,而她的手却并非铜浇铁铸。 但没有人看见她的手在流血,那是因为她的出手实在太快。 司空情脸色变了,就像个八岁大的小丫头碰见了一个凶恶的疯子。 杜蛮真的像个疯子。 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疯子。 司空情无疑也是高手,她若非背后暗袭,她又岂是杜蛮之敌? 但她还是想不到,杜蛮竟然会用如此直接的手法来反击自己。 司空情没有退。 她手中的一把剑已断为两截,一截在杜蛮的手中,而另一截仍然在她的手上。 司空情咬着牙,再把断剑向前一送. 但杜蛮将腰一扭,司空情这一剑竟然刺空。 但杜蛮手中的一截断剑,却弧形般反手抹在她的粉颈上。 外面的风雨更狂暴. 但在这一座黑暗的地牢里,却一切都静止下来,包括司空情的呼吸声在内. 铁风师忽然觉得自己的头不再疼。 疼的是他的心,不但疼,而且还疼得要命! (三) 胃疼得厉害的时候,是会冒汗的。 心疼也和胃疼一样,而且冒出来的汗一定比胃疼所流出来的汗为多。 铁凤师现在就是个样子。 一个从来都是会让自己头疼的女人忽然又令到自己心疼,这种女人真是令人要命。 但铁凤师却宁愿她要了自己的命,也不愿意看见杜蛮现在的这副样子。 他心疼的当然是杜蛮。 至于司空情这个女妖精,就算她没有死在杜蛮的手下,铁凤师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杜蛮胸前鲜直淋漓,她的手也是一样。 她呆立了好一会儿,忽然用一支直淋淋的手,把那把钥匙递到铁凤师的手上。 铁凤师的手立刻沾满了血。 杜蛮的血。 令他心疼的血。 就在铁凤师也在发呆的时候,郝世杰已忍不住大声地吼道:“还有什么好发呆的?快打开了铁栅,让老夫来给她医治医治。” 这几句话登时令铁凤师的精神大振,他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开启了囚室中的铁栅。 但杜蛮却在这个时候,身子软软地垂下去。 剑刺得很深。 但郝世杰的医术,却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自从他与赛华陀段独腿久别重逢之后,他的医术更是精进了不少。 杜蛮的伤势无疑很严重,但郝世杰却用三种极贵重的药物,把她的性命保住。 能够保住她的性命就有治愈的希望。 如果司空情能够看见这情况的话,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司空情死了,但杜蛮居然在郝世杰努力抢救下,捡回一条性命。 在这狂风暴雨的时候,司马纵横与顾玉鹏的一战又怎样? (四) 他们的衣衫早巳湿透,但这一战仍然杀得难分难解。 顾玉鹏虽然没有武器在手,但他的暗器却如大海中的波涛,不断向司马纵横袭击。只要任何一件暗击中司马纵横,那么,顾玉鹏就可以稳操胜券,但是司马纵横的猎刀也同样给予他极大的威胁。 他们的武功路子完全不同,但出手都同样狠、快,准。 他们这一战,极为灿烂可观,彼此的招式都堪称出神入化。 顾玉鹏久攻不下,脸色开始不大好看。他突然双袖翻飞。 嗤!嗤!嗤! 三枚飞镖成品字形射向司马纵横的小腹。 猎刀一卷,三镖尽皆击落。 但顾玉鹏又再冲前一步,三十三掌连环击出,而且这三十三掌,每一掌都夹着一枚飞镖同时射出,换而言之,三十三掌之后,他又已连发了三十三枚镖。 这种奇特的招数,的确世间罕见。 但司马纵横再加上猎刀,这种力量却往往大得令人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顾玉鹏虽然已施展了浑身解数的暗器功夫,但仍然无法把司马纵横击败。 忽然,风雨中响起一声霹雳般的巨喝:“杀!”这一个“杀”字,并非发自司马纵横,而是发自另一个人。这人竟然是铁凤师! 被囚禁在囚室中的铁凤师,竟然又再出现了,顾玉鹏的脸色真的变了。 铁凤师虽然大喝,但他没有出手。 然而,那一喝之声,竟然把顾玉鹏的身子喝得为之一震。 在同一刹那间,司马纵横已掌握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刺出了精采的一刀。这一刀在风雨声中,仿佛是无声无息的。但顾玉鹏所发出的惨呼声,竟然比铁凤师刚才那一声巨喝尤更骇人。 而且他的惨呼声也很特别。 那并非“唷”、“啊”之类的叫声,而是“呸”的一声! “呸!”奇怪的惨呼声响过后,顾玉鹏的生命,也同时宣告结束。 猎刀刺在他的胸膛上,由胸前贯穿过背后。连司马纵横都不知道,顾玉鹏是败在自己的刀下,还是给铁凤师的一喝活活吓死。 但无论怎样,顾玉鹏完了。八指魔教也就在这个风雨交集的一天,完全崩溃。 (五) 杜蛮没有死。 郝世杰的医术果然不错,否则杜蛮现在已和司空情共赴黄泉。 她的母亲并不是个勇敢的妇人,对于死亡,她一直相当恐惧。但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忍再苟存世上。 如果她死掉,顾玉鹏就不能再借此而要胁杜蛮。所以,她终于决定离开尘世。 杜蛮的母亲死后,杜蛮当然不再向顾玉鹏屈服。 她要反叛。她反叛的并不是丈夫,而是个恶魔!顾玉鹏就是恶魔。 暴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昏时分,雨已停,风亦渐转和缓。 杜蛮躺在一张软榻上,脸色虽然还是那么苍白,但嘴角间却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他两人会不会成为一对江湖侠侣?这正是司马纵横与郝世杰不断地争论着的。 但无论怎样,杜蛮已不再蛮,铁凤师的头也不会再疼。 人总是会变的,就和今天的天气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 五陵山水画 巨无霸觊觎 (-) 十月十五,天晴。 虽未黄昏,已近黄昏,巴鲁山下,一片苍凉。 古道两旁,枫树叶红如火,但路上却是尘土满天,红黄两种颜色,充斥着整个空间。 道上很静寂,除了风声,树叶飘落黄土的沙沙声之外,就只有疏落的阵阵蝉声了。 良久…… 蹄声突然响起,惊起枫林中的一群归鸦。 这里正有一匹马经过,而且还是一匹神骏的大宛名驹。 马身红如枫叶,而鞍上人却仆仆风尘,一身白衣早已被尘土染成淡黄之色。 天地苍凉,蹄声急骤。 来的是个白衣少年,看他的样子,倒是满怀心事。 有人说“人到中年万事忧”。 但年轻的人又是否完全无忧无虑? 他在赶路。 他要赶到云龙镇。 云龙镇并不是个大市镇,但这个市镇的存在已很古老。 数百年来,这个市镇的变化并不大,如果效百年前的人一直能够活到现在,他一定可以发觉这里的景物,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唯一变化最大,也许就只有龙刀庄了。 龙刀庄庄主是马回。 马回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不算太响亮,但在巴鲁山方圆千里,他倒算是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 马回生性乐善好施,三十六式飞马神刀使得出神入化,巴鲁山附近的几个强盗,最少有一半以上是给他砍翻的。 还余下来的一半,虽然并不是给他砍翻,却也总算是给他吓跑的。 马回的身材相当魁梧,据说他的拳头可以一下子就把十颗核桃同时击碎。 他的拳头硬,但脾气更硬。 他绝不护短。 十五年前,他唯一的儿子马飞虹在镇中盗走了一座佛像,却给马回抓住,他要亲自砍掉他的右手。 马回并非装腔作势,他的飞马神刀已出手。 最后,还是马回的结拜兄弟把他阻止,只是赶走了马飞虹了事。 十五年了。 马飞虹已离乡别井十五年。 马向也在寂寞中度过了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二) 黄昏。 红日掩在西山,晚风已带来阵阵冰寒之意。 马回坐在一张已经陈旧的长椅上,怔怔望着西方在发愣。 他不算太老。 他才五十多岁,怎算老? 但他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一种连烈酒也无法遣散的寂寞。 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变成这副样子? 马回不知道。 但他现在只能希望,只能在幻想,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累了。 他在厌厌欲睡,眼前的事物,一片蒙胧。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匹骏马。 马神骏,人更潇洒脱俗。 他衣白如雪,神采飞扬,腰间佩着一把青锋剑。 骏马、潇洒的少年、名剑。 这其中任何之一都足够令人为之瞩目。 白衣少年在庄前,脸上却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马回也许真的累了,他甚至连这匹马来到庄门前也好像不醒觉。 就在此际,一声马嘶之声,希聿聿地响起。 马回终于醒了。 他好像从梦中被惊醒,又好像是从黑暗不见天臼的世界里重回大地。 “你……你是谁?” 白衣少年咬着嘴唇。 唇角竟已被咬出鲜血。 马回的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他儿子的脸! 马飞虹! 马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再揉,看了再看。 “你是飞虹?” 白衣少年点头。 “你回来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马回很兴奋,他又在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这是事实,活生生的事实。 他的儿子飞虹终于回来了。 (三) 云龙镇已度过了三十年平静的岁月。 这里本是强盗的窝,但强盗窝现在已变成了安乐窝。 住在这里的人,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太平市镇。 当然,这里偶然也会有些过路的江湖客,他们也许是强盗,也许是被缉拿的凶犯,也许是专门施展空空妙手绝技的小贼,但这些人对云龙镇的太平,基本上并无太大的妨碍。 但这个一向太平的市镇,忽然就变得有点不太平。 不是“有点不太平”,而是极不太平。 对于这个宁静的市镇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当不幸的事降临的时候,又有谁能抛得开,推得掉呢? 当然,避凶趋吉是最好不过的。 但常言亦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人生却往往还是活在无可奈何之中的。 不幸的事发生在这一年的深秋。 秋夜渐渐显得漫长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肃寂之意。 长街上枯叶飘零,镇上绝大多数的店铺都已关门。 这里的晚上,一向都不太热闹。 唯一还在继续营业的,就只有一间小馆子,但店内的客人也已寥寥无几。 至于龙刀庄,仍然和平时一样,除了轮班当值的守卫之外,大多数的人都已休息。 但马回父子没有睡。 他俩一别十余年,现在父子团聚,自该好好庆祝一番。 夜已深。 马飞虹已回到寝室睡觉。 但马回仍然没有睡。 人老了,睡眠的时间往往也会相应地减少。 但他现在的精神,看来是比以前好得多了。 在他的卧室中,一灯如豆。 夜寒露重,但他仍然没有休息。 他坐在一张桃木案旁,手中拿一幅画。 这是山水图,画中景物很美。 马回看了又看,一双眼睛竟然像着了魔似的,连动都不动。 他的脸色很神秘。 直到一顿饭时光之后,他才的把这幅画藏好。 他收藏这幅画的时候,就算用“小心翼翼”也难以形容其慎重的万一。 这幅画是古董名画?还是其中别有隐情呢? 就在这个时候,龙刀庄突然响起了一阵吵耳的吆喝声。 马回一凛。 庄外发生了什么事? 晚风渐紧。 当马回走出卧室门外的时候,他第一句听到的话,就是:“马老儿,快滚出来!” 马回眉头一皱。 这人的声音亮如洪钟,又似在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焦雷。 马回没有“滚出去”。 他悠然地,一步步慢慢地走出去。 嘿嘿!倒很热闹,想不到龙刀庄竟然给一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重重包围了! (四) 黑衣人! 乌黑的龙刀庄的数十人,人人都千篇一律穿上黑衣。 夜行盗匪,都喜穿上黑衣,因为这样容易在夜色中掩藏自己。 但这些黑人虽然人人都穿黑衣,但却绝无隐藏自己。 他们不是来偷盗。 偷盗者必须善于隐藏自己。 他们是明刀明枪,燃点着火炬来“一于靠抢”的。 偷盗者虽然可恶,但更可恶的还是这些强盗。 马回虽然久经大阵,但这时候也难免给这形势弄得一怔。 叫他“滚出来”的,是个巨汉。 这巨汉也许只有用“巨无霸”之类的字眼,才足以形容他身材的魁梧壮大。 他身高几乎八尺,虽然天气已颇有寒凉之意,但他仍然敞开胸襟,露出了一身硬如钢铁的肌肉。 无论是谁忽然碰见这种巨无霸,恐怕都难免被吓了一跳。 但马回没有—— 他曾经赤手空拳制服过一个更强壮、更高大的巨无霸,他所花费的时间仅是瞬息之间。 所以,身材高大的人未必一定可怕。 尤其是武功,更不能以身材的高矮大小作为衡量的准则。 马回不怕巨无霸。 也不怕对方人多势众。 但他却知道,龙刀庄多年来平静的生活,可能就此结束。 对于马回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巨无霸的手中有刀。 人是巨无霸,刀也是巨无霸。 这一把刀最少长达四尺,重量最少在五十斤之上。 这种人配上这种刀,无疑更能吓人。 幸好马回的胆子不小,巨无霸就算能吓死别人,最少他还是没有吓倒马回。 巨无霸又是一声巨喝。 喝声如雷,这人的声音更吓人。 但马回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尊驾是喉管有点毛病?还是有痰咯不出口?” 巨无霸“哼”了声。 他的鼻孔好像快要喷烟。 “马老儿,别装蒜,快把那东西拿出来,俺可以饶你不死。” 马回眉头一皱:“尊驾好像完全不懂人性,怎么说话总是有若猩猩一般,毫无礼貌。” 巨无霸哈哈一笑:“你说得好!” 马回一呆。 怎么这算是“你说得好”?难道这人真的是只大猩猩不成? 他心念刚动,那巨无霸已大声:“宿侯,名中王。” 侯中王! 猴中王? “俺的外号,就是大力猩猩。”巨无霸咧开血盆大嘴,露出一排野兽般的牙齿:“俺用的刀,也叫猩猩刀!” 马回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这年头的怪事真越来越多,连猩猩也在舞刀弄棒了。” 侯中王“呸’一声,吼道:“废话别多说,快把东西拿出来。” 马回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一只香蕉?还是一只母猩猩?” 侯中王的肺差点给他气爆。 这人很容易就发脾气,真的像只野猩猩。 但他在盛怒中,居然还能把嗓子突然压低,沉着声道:“俺要的是那幅五陵山水!” “五陵山水?”马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五陵山水是什么东西?老夫不懂。” 侯中王道:“那是一幅名画。” “名画?”马回哈哈一笑,道:“这个老夫更加不懂,这种附庸风雅的事,老夫不懂,想不到猩猩大哥反而很有兴趣,这倒有趣得很。” 侯中王手中大刀一扬,哼道:“你的脑袋若给俺-刀削了下来,那倒无趣得很了。” 马回道:“老夫近来觉得每件事都很有趣,就算在茅坑上拉屎不出,也觉得很有趣,至于给人砍脑袋,恐怕更有趣极了,看来你倒不会令老夫失望。” 这一来,怔住了的却是侯中王。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马回不但有严肃的一面,也有装疯扮傻的本领。 更无法达到任何的目的。 对于侯中王来说,这当然是“可怒也”的事。 但他仍然恃强逼迫马回。 他冷冷一笑,道:“马庄主,你可知道侯某是什么门路?” 马回道:“老夫看你,倒像是地狱门黄泉路的无主孤魂。” 侯中王的脸色一变:“老实说一句,咱们都是蜈蚣门下!” 这一次,脸色一变的是马回。 “蜈蚣门?” “怕了?”侯中王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道:“以本门的力量,就算十座龙刀庄,也绝不是对手。” 马回没有反驳。 如果侯中王真的是蜈蚣门的人,那么他的说话并不能算是太过分。 侯中王的脸色陡地缓和一点,道:“你还是乖乖地把五陵山水献出,息事宁人最为上策。” 马回轻轻叹息一声。 侯中王的脸上,居然还堆上了一种笑容。 可惜他笑的时候,连猩猩都不像,只像一头专吃死尸的食尸鹰。 “你可以考虑,俺也可以给你一点时间。” “不必了。”马回立即答道:“侯兄口中所说的五陵山水图,根本就不在老夫的手上。” 侯中王怒道:“姓马的,别不吃敬酒吃罚酒。” “老夫既不吃敬酒,也不吃罚酒,只想吃猩猩肉,喝猩猩血!” 侯中王厉声道:“只怕你的胃口太大,嘴巴却太细小!” 语音甫落,他的人已如巨兽般向马回身上扑去! 第十四章 百变追魂伞 更惊心动魄 (-) 侯中王这一扑之势,很点像饿虎擒羊。 幸好马回不是羊。 他若是羊,也绝不敢和侯中王这种巨无霸硬碰。 但侯中王一刀砍过来的时候,他闪身避了开去。 铿!猩猩刀没有砍中马回,却砍在一块石上。 星火四溅,在黑暗中看来分外刺目,也令人分外觉得可怕。 那块大石,居然立刻就被击碎。 侯中王一刀落空,猛喝道:“马老兄,你怕了俺的刀?” 马回冷笑。他腰间的刀也已出鞘。 侯中王发动攻击。他身高力大,每一刀都有天崩地裂的气势。 虽然他的刀法并不太快,但居然攻中有守,而且防守之严密,更是罕见。 不但不笨,而且厉害的很。 马回的刀法,本也以力道沉雄、劲道威猛称著,但与对方相比之下,还是不免落了下风。 转瞬间,两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侯中王一直都占着优势。 倏地,马回刀势急变,他的人忽然就像一只轻巧的燕子,他的身法竟比峨嵋五凤的飘零七巧燕身法更为轻灵。 就连侯中王都想不到,马回居然会变得如此轻巧。 他一怔。 就在这一怔的时候,马回的刀已向他的脑袋上砍去。 侯中王急闪。 他闪的已不算慢,但肩头上还是吃了一刀。 马回心中先是暗喜,继而一愣。 这一刀不错已击中侯中王,但侯中王暗运真气,肩头肌肉一振,竟然把马回的刀锋弹退开去。 这一手内家气功,倒也惊人。 侯中王嘿嘿一笑:“马老儿,你已老了。” 马回眼色一变,刀势突变,转向侯中王的咽喉刺去。 这是马回苦练多年的针刀。 刀如针般尖锐,一击就足以制敌于死地。 这是绝对致命的杀着,而且刀势奇诡绝伦,能闪避这种刀法的高手并不多。 侯中王也没有闪避。但他的猩猩刀却竟比马回的刀更快。 两刀相交,马回再次落在下风。 侯中王狂笑。 他下手不再留情,连攻十七刀。 这十七刀每一刀都足以把马回拦腰劈开两截,这正是侯中王引为以傲的斩腰十七刀。 马回连接十六刀。 他额上的冷汗渐渐冒出,最后竟然冷汗如雨,一滴紧接一滴地不断落下。 直到第十七刀,也是斩腰十七刀中最霸道的一刀,马回欲勉强支撑,无奈却已力不从心。 但就在这个时候,侯中王的猩猩刀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所震开。 铮! 侯中王看见了一把剑。 猩猩刀就是给这把剑震开的。 (二) 剑锋淡淡的,并不刺目。 但识货的人,都一定可以看出,这把剑的价值是无可估计的。 侯中王再看看自己的刀。 猩猩刀虽然式样简陋,但却已砍断过不少宝刀利剑。 但这一次,猩猩刀居然给这一把剑弄开了一道缺口。 侯中王的脸色变了。他看见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站在马回的身旁。 那是一个衣白如雪的少年。 侯中王怒喝:“你是谁?”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道:“你猜我是谁?” 侯中王“呸”一声:“俺看你什么都不像,只像个死人。 白衣少年又笑了。 “就算在下真的是个死人,总比死猩猩好看一点。” 侯中王冷冷一笑;“蜈蚣门的事,你居然也敢插手干涉,你若还能活过今夜,倒是他奶奶个熊,爆出大大的奇迹。” “奇迹!”白衣少年的脸沉下,他的笑容也忽然变得很冷酷:“照我看来,你若能活到一个时辰也是一个比你姑奶奶个熊更大的奇迹。” “好小子!” “死猩猩!” “他妈的,你有种!” “他妈的,可惜你却是个大杂种!” 侯中王愣住了。 他一向嘴舌不饶人,骂人总要骂个痛快淋漓才够过瘾,但这一次他的刀崩了一个缺口,他的舌头也给人打了个结。 他再也忍不下去。 “小子,你可知道触犯蜈蚣门的法律,只有一条死路?” 白衣少年冷笑,他当然就是马回的儿子马飞虹。 他根本就不知道蜈蚣门是什么东西。 他冷冷地对侯中王说道,“你也可曾知道,有心在本庄闹事,也是只有一条死路。” 侯中王瞪目道:“你凭什么说出这句话?” 马飞虹动动手中长剑,冷冷道:“不凭什么,就凭这个。” 侯中王道:“就凭你这把剑,就敢与本门相争?” “争?”马飞虹道:“争什么?” 侯中王勃然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也休再装蒜!” 这一来,马飞虹倒是一怔。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巨无霸想得到的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这些人夜闯龙刀庄,一定是不怀好意。 侯中王眼看已经把马回放倒,想不到却半途杀出个程咬金。 直到现在,侯中王还有一个错误的见解,他一直都以为,这个白衣少年也是来争夺五陵山水图的。 “你究竟是谁?竟敢打这份主意?” 马飞虹脸色冰寒如霜,冷然道:“这一点你不必知道,你既然已到此,就休想再离开这里。” 侯中王厉声暴喝起来。 他手中猩猩刀又一次飞舞,力度之强劲,真是不可思议。 但马飞虹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对方的刀法再凶再狂,他都不在乎。 一蓬刀光,直向马飞虹的胸前罩去。 但马飞虹的人影却突然不见了。 侯中王的刀仍在发挥它的威力。 但他的心已向下沉了下去。 他的刀法已在刹那间变得盲目,而他的人也同样的盲目。 直到他再次看见马飞虹的时候,他的咽喉已被长剑刺穿了一个血洞! (三) 马飞虹这一剑刺出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就连马回的脸色都在变化。 在此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得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具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侯中王更不相信这是事实。 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命运,他的一切已在这一剑之后完全化为乌有。 噗! 侯中王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世上又有谁能永远不倒呢? 侯中王倒下去后,龙刀庄的一个暗角里,响起了一个人冷淡的笑声。 这种笑声不但冷淡、无情,而且还蕴藏着一种凶残如野兽的味道。 冷笑的人,一直都躲在暗角里。 那是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 他身穿一件深绿长袍,脸上死气沉沉的,好像一具已经躺在棺材里的死尸。 但他没有躺在棺材里。 躺在棺材里的,通常都是他的对手。 绿袍汉子一步一步地,从暗角里走出来。 马回目光闪动,冷冷地说出了一个字:“谁?” 绿袍汉子嘿嘿一笑;“马庄主,久违了。” 马回一愣,道:“你认识老夫?” 绿袍汉子又是冷冰冰的一笑:“莫非二十年前马屏山一战,马庄主已忘记得干干净净?” 此言一出,马回的脸色有点发白了。 “是你?你仍然活着?” 绿袍汉子冷冷道:“你到底是没有忘记我这个老朋友。” 马回吸了口气:“这种老朋友,越少越好,你这种人实在很不要命。” 绿袍汉子冷冷一笑,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夜你既没有死在猩猩刀之下,看来还是要萧某亲自动手了。” 原来这人,正是昔年名震北五省的剧盗萧一鹤。 结果,他遇上了马回。 当时马回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一点小事也足以引起争执,甚至打架、拚命。 碰巧萧一鹤的心情也很差,结果他们真的为了小事而拚命。 他们决战的地方,是在一座地势险峻的山崖上,这就是马屏山。 决战的结果,萧一鹤不敌,被马回逼堕进悬崖之下。 马回一直都以为他已死了。 但萧一鹤居然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经过半年的休养,才能勉强走动。 但现在,已事隔整整二十年,他已成为蜈蚣门的护法长老。 身为蜈蚣门护法长老的萧一鹤,更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对于整个武林而言,这当然也是一件不幸的事。 (四) 马回与萧一鹤绝不是朋友。 更绝对不是老朋友。 他们之间没有友情,只有血仇。 萧一鹤是来报却一剑之仇的。 萧一鹤目光如刀。 他冷冷地对马回道:“这一次来,无论在公在私,萧某一定要取你的性命,除非你愿意乖乖把五陵山水图献出。” 马回道:“你若杀了老夫,今生也休想把五陵山水图得到手。” 萧一鹤狂笑。 “你终于承认那东西的确是在你的手上了?” 马回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既然连你都已来到本庄,老夫又何必还要矢口否认。” 萧一鹤盯着他,良久才道:“咱们早巳知道你的骨头很硬,绝不会轻易把五陵山水图交出来,但那也不打紧,反正我们已知道这幅画就在龙刀庄中,只要把你宰了,此画迟早仍然一样会落在我们的手上的。” 马回冷笑:“好一个如意算盘。” 萧一鹤道:“算盘若打的不响,又怎能在江湖上混呢?” 马回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是因为萧一鹤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已向马回发动攻击。 萧一鹤的脸色虽然略带苍白,但他的掌心却居然是灰黑色的。 他的指甲也像死人一样,青蓝青蓝的,但却尖锐有如钢针。 除了他的十指不可不防之外,他用的武器也极为厉害,那是一把用海底寒铁铸成的铁伞。 这一把铁伞既可向敌人发出暗器,同时也可以挡隔别人攻过来的暗器,一收一放,俱极为实用。 当然,那还得要看这把铁伞是落在什么人手上。 除此之外,这把铁伞还可以点穴。 他的武功,在这二十年来长进甚多,他这一次自然存心雪耻。 但马回自从儿子远离自己之后,已无心在武学上求得长进,相较下来,自是比萧一鹤苦心潜练较为吃亏。 尤其是萧一鹤成为蜈蚣门一分子之后,不但武功上有所进步,而且,更擅于用毒。 这一来马回的形势自是未必乐观。 在那边,马飞虹也并不空闲。 他正与蜈蚣门的武士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 蜈蚣门的武士虽然人数众多,但马飞虹也绝不孤单。 龙刀庄毕竟是马回的地方,马回的手下人数也并不少。 一时间厮杀之声,响彻云霄。 那是一幕惊心动魄的大厮杀。 马飞虹剑气纵横,每剑所过之处,几乎照例有人倒在他的剑下。 龙刀庄与蜈蚣门双方大混战,马飞虹等人占了上风! 但马回的形势却大大不妙。 萧一鹤凭着一套“百变迫魂伞法”,把马回逼得透不过气。 马回暗暗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年以来,萧一鹤的武功竟然精进不少。 虽然马回的刀法有一定的威力,无奈对手的功力实在太强,他连招架都已感不易,更遑论施以反击。 马飞虹睹状,心头一愣。 但他却被蜈蚣门几个高手苦苦缠着,虽然他们的武功不及马飞虹,但马飞虹一时间也未能冲破这数人所组成的阵法。 显然,他们的用意要困住马飞虹,好让萧一鹤能够对付马回。 马飞虹的额上已开始冒出汗珠。 只见马回的形势已更危险。 马飞虹剑眉倒竖,目中杀机更浓。 刷!刷! 他连发两剑,俱是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突击包围着自己的黑衣武士。 这一着果然立奏奇功。 “呀!” “唷!” 两声闷呼之后,两人相继仆倒血泊之中。 马飞虹飞跃,冲出重围,突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 第十五章 死亡边缘门 分你死我生 (-) 黑暗中的厮杀,已进入最凶险、最激烈的阶段。 马飞虹所听到的怪异音响,原来是萧一鹤的铁伞,突然给七道寒光射穿了七个小洞。 那是七枚亮银飞镖。 能够把铁伞射穿七个小洞的暗器,当然绝非寻常的暗器。 萧一鹤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但他没有鲁莽行事。 黑暗中,一个锦衣老人缓步从墙角走出。 他两鬓已灰白,唇上的胡子却是焦黄焦黄的。 马回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 这人原来就是马回的师兄——天阙刀圣燕昆! 燕昆目注马回,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当今武林,豺狼当道,尤其是什么蜈蚣门,更是他妈的混帐之至!” 萧一鹤忍着怒气,冷冷道:“你的镖岂非更混帐?” 燕昆悠然道:“老朽的银镖并不混帐,混帐的是阁下的土伞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萧一鹤道:“本门之势力遍及大江南北,老丈年纪已然非轻,这淌浑水你还是别插上一脚,否则……” 燕昆截口道:“不必再对老朽恫吓,正因老朽已年逾花甲,少活几年何妨?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思?” 萧一鹤冷冷笑道:“原来老丈是活的没有什么意思,那倒真该死?” 燕昆淡淡一笑:“只要萧朋友能够把老朽这条残命拿走,燕某绝不皱眉。” 萧一鹤目光一阵闪动:“你姓燕?” “老朽燕昆。” “原来是天阙刀圣,难怪!难怪!”萧一鹤沉吟着,忽然又嘿嘿笑道;“看来燕老爷子不但刀法高明,暗器上的功夫更非常人能及。” “能及”二字刚出口,萧一鹤的暗器也同时出手。 伏!伏!伏1伏!伏! 伞尖上竟然暗藏着毒钢珠,而且突然就如流星般向燕昆的心窝直射。 这五颗毒钢珠虽然体积细小,但劲度之强,却是惊人已极。 就算钢珠上没有淬毒,单凭这种冲力,就已足够把任何人的心脏震破。 但燕昆的天阙刀已出鞘。 五颗毒钢珠,居然给他-刀之内就完全震飞开去。 萧一鹤怪笑一声:“果然有两手。” 燕昆并不答话,但天阙刀舞得泼水不入。 突然用一式“雪花盖顶”自萧一鹤的头上攻去。 “雪花盖顶”这一招刀法,就像拳法中的“黑虎偷心”,同样普通,几乎任何-个练武的人都不会不懂。 但萧一鹤绝对没有轻视燕昆这一招刀法。 萧-鹤也是个高手,他当然明白:相同的招式,在庸人手中施展出来,当然不值-晒,但这-招若由高手手中发挥,那种威力就绝不能同日而语。 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 只见一阵刀光凌空飞击过来,萧-鹤唯一可以保住脑袋的方法,就只是举伞相迎。 他绝不能闪避,因为燕昆一出手,几乎就已把住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萧-鹤若萌避闪之童,他很可能马上就要被燕昆一刀把脑袋胡去-半。 萧-鹤并非初出茅庐之辈,其中厉害之处,他早已看出。 既不能退,唯有坚守。 呛!呛!呛!- 连串星火飞溅,在黑暗中看来分外刺目。 萧一鹤已把体内的真气尽量发挥,连地面上的青石板也给他踩碎不少。 燕昆的刀法,忽刚忽柔,招式堪称诧异绝伦。 萧-鹤的招数本亦属于“奇哉怪也”的那类,每招出手,往往令人感到极度的意外。 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招式。的确厉害。但这一次他总算遇上了-个劲敌。 燕昆的刀法,居然比他的招式更稀奇古怪,明明要一刀劈向萧-鹤的脑门,忽然间就变成了劈向他的大腿。 萧-鹤施展浑身解数,但仍然无法摆脱天阙刀的严重威胁。 萧一鹤近年苦练武功,本意-雪前耻,想不到还是功败垂成。 萧一鹤越想越气,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他眼见情况越来越是不妙,顿萌逃走之意。 他早就想逃。 但燕昆的刀却像-张巨网,把他重重围困。 结果,萧-鹤的如意算盘打不响。 非但算盘打不响,连脑袋也保不住。 高手相逢,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燕昆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之下。击败了萧一鹤。 萧一鹤虽然武功比起昔年大为精进,可是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淡下场。 蜈蚣门率师侵犯龙刀庄,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兴奋的还是马回。 他的儿子回来了,他的师兄燕昆更在最危急的时候,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这当然是值得大大庆贺的事! (二) 深秋。 西风渐渐带来冰冷的寒意,将是初冬时候了。 大地一片枯黄。 草是黄的,落叶也是黄的,这种枯黄的颜色,与其说它带着几分诗意,毋宁说它带给人间一片死寂的气氛。 在云龙镇东北三十里的一山峰上,更是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好肃杀的一座山。 这一座山就像个秃子,光秃秃的连一根草也没有。 这里险峻,而且是不毛之地,一般人根本就不敢走进去。 峰中有谷。 谷峡很长,有如一条已蜷曲在这里数百年的巨蟒。 谁也不知道,谷中居然还有一座黑色的庄院。 江湖上最著名的庄院,目前是金陵第一庄。 除了第一庄之外,江南金豹庄也负有盛名。 再推算下去,最少要数到第二十名才数到龙刀庄。 但这一座黑色的庄院,却似乎在江湖上毫无名气。 在这座黑色的庄院门前,有一条用石砖砌成的黑路。 这些石砖也是黑漆发亮的。 从这条名副其实“黑路”,可以一直通往庄院内的一座大厅。 这座庄院不但外墙黑漆,连内里的色调也是以黑色为主。 很少人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座庄院。 但如果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话,恐怕他们也绝对没有多大的胆量敢走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就是蜈蚣门两大庄院之一。 这里是黑蜈蚣庄! 黑蜈蚣庄内,有没有蜈蚣? 有! 而且是名副其实的黑蜈蚣。 在这一座黑色大厅里,有一座铜炉。 炉火正燃烧,火光熊熊。 铜炉内有一锅沸水,但这些水竟然是黑色的。 这些水怎会变成黑色? 原因很简单,因为铜炉内有一只黑蜈蚣,长逾半尺,通体黑漆如墨。但它们竟是蜈蚣,而且并不是铁铸的,所以在沸水之中,它们早巳死去。 铜炉内所发出的气味,使人欲呕。 在铜炉旁边,有一张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脸。 这一张脸骨多肉少,脸上一块瘀红,一块灰黑,真是又红又黑,但他的眼睛却白蒙蒙的,几乎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珠子。 所以,曾经有人以为他是个瞎子。 但他的眼睛没有瞎,瞎眼的只是那些以为他是个瞎子的人。 他的年纪最少已逾六旬,可是他的头发却仍然像十八岁的少女一般,漆黑得发亮。然而,他的头发并不好看,因为他的头发只长在头的中央,而且乱得就像一蓬草。但最令人吃惊的还是他的一双手。 他的手竟然只有骨,而没有肉! 人的手指,是由许多细小的骨块所组成的。 这人的手指既已无肉,又怎能把所有的小骨块连接起来?他的手指又岂能活动自如? 这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的确不可能。 所以,如果目光锐利的人,不难一眼就看出,他的手是假的。 他的手早巳折断,但你若小觑这一双有骨无肉的手,那可是大错特错。 (三) 铜炉中的水翻腾不已。 鬼脸般的人突然把双手放进炉中。 一阵白烟冒升,鬼脸般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他竟然把那一只已煮熟了的黑蜈蚣吞掉! 在黑蜈蚣庄另一座大厅里,二十八个黑袍武士分排七行,昂然直立着。 这二十八个黑袍武士的脸上,都木无表情,只有第五行第三人偶尔发出咳嗽之声。 他叫木平,本是点苍派俗家弟子。 但他刚下山出道江湖,就已结识了几个“好朋友”。 这几个“好朋友”,唯一的嗜好,是赌! 这一次有机会大开赌戒,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一赌定,手风大,一个月之内,竟然赢了并不多,一万两银子。 他人正值壮年,有了银子自然更加风流快活。 可是好景不常,他以大赢开始,到后来却输至头焦额烂。 他那一万两银子花了三分之一,余下的统统在赌桌上输掉。 那还罢了,他非但输掉赢回来的银子而且更弄至债台高筑。 一个月后,他欠了唐麻子三千两、陆大掌柜五千两,还有老黑八千两! 这三个人看来都很慷慨。 最少,在赌场上,他们都好像很相信木平,只要他肯赌,宁可借银子给他翻老本。 可惜输急了的人,往往也是最难翻本的。 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木平已整个人掉了下去。 他越想挣扎,结果堕得更快。 当他败局已定,同时任何人也看出他绝对无法偿还赌债的时候,唐麻子第一个翻脸。 在翻脸之前,唐麻子的脸孔一向都很和气,谁也想不到,他脾气发作起来的时候,就连森林里的狮虎也得退避三舍。 他给木平三天的时间,限令把赌债还清。 接着,陆大掌柜也来了。 陆大掌柜找到了木平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说出了两个字: “三天!” 陆大掌柜一向都很少讲话,他说话的习惯总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木平并不呆。 他当然知道“三天”就是“限你三天之内还债”的意思。 陆大掌柜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掉头就走。 他走出去的时候,屋檐上正有几只燕子低飞。 他的手突然轻轻一挥,一些燕子就像石块般从空中掉了下来。 木平把燕子捡起一看,连胆都险些吓破了。 这些燕子竟然是被几片柔嫩的树叶割破咽喉而死的。 飞花摘叶伤敌的功夫,他总算第一次大开眼界。 过了不久,老黑也来了。 木平这时候已自知再无生望。 唐麻子和陆大掌柜都是雄踞一方的土豪恶霸,而这个叫老黑的老头,看来也绝不是善男信女。 老黑来找自己,当然也是为了赌债之事。 一时间,木平万念俱灰,他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已被唐、陆二人的手下严密监视着,他若能出去、那简直是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奇迹。 反正自己的债主已这么多,又这么凶,再多一个老黑亦不外如是。 谁知道老黑并不是来追讨债的。 他不但不追讨赌债,而且还表示帮他清偿欠下别人的一切债务。 木平听得有点呆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耳朵绝对没有任何的毛病。 当然,老黑清还赌债,是有一个条件的。 这条件就是要木平加盟在蜈蚣门下。 木平做梦也没有想到,老黑原来就是蜈蚣门的第三把交椅人物——黑蜈蚣太岁司空追命! 现在,他已成为黑蜈蚣庄二十八黑煞之一。在这几年来,他最少已替司空追命做过三件出卖点苍的事。 所以,他是点苍派的叛徒! 叛徒!那是多么可怕的字眼! 木平能问心无愧吗?…… 第十六章 二十八黑煞 蜈蚣门复仇 (-) 棋差一着,满盘落索。现在的木平,就像一头被人牵着鼻子的牛。 他的鼻子给人牵着,而他的良心,却被一根无影无形的鞭子,不停地鞭打着。 他出卖了自己,更出卖了点苍派。 点苍派若没有这一个叛徒,点苍十一剑最少还该有一半以上的仍然活着。 但现在,点苍十一剑只剩下一人。 蜈蚣门借着木平所提供的消息,分别在五处不同的地方,把点苍十一剑杀了十个!点苍派与蜈蚣门一向水火不相容,那是江湖中人所共知的事。 十年前,蜈蚣门下的五大毒魔,在点苍山下被杀。 能够把五大毒魔全部了帐的人,当然绝非等闲之辈。 那是点苍十一剑的杰作。 点苍十一剑虽然都是出自点苍派门下,但他们很少聚集在一起。 这一次能够集合十一人之力,把五大毒魔杀个措手不及,那是大快人心之举。 蜈蚣门一向横行无忌,这一次给点苍丢了脸,当然深深不忿。 他们的复仇是必然的。 但倘若没有木平的“协助”,蜈蚣门要找点苍十一剑报复,是绝不容易的。 现时点苍十一剑唯一仍然活着的,就是剑道人。 剑道人以剑为号,他的剑法也是点苍十一剑中最高强的一位。 同时,他更是点苍派的掌门! 把黑蜈蚣吞掉的,正是老黑。 老黑,也就是黑蜈蚣庄的庄主——黑蜈蚣太岁司空追命。 而这一座大厅的二十八个黑士,正是黑蜈蚣庄内最杰出的三组武士。 这一组武士号称“老黑二十八煞”。 老黑是司空追命,这二十八煞都是司空追命一手训练出来的。 他们本来就已经有相当不错的武功,在司空追命的严格训练之下,这二十八人已成为一支不可轻侮的精兵。 他们虽然已在这里站立了很久,但他们的身体像铁枪般笔挺。 他们在等待。 他们等待的,是司空追命给他们的命令。 这个命令可能会令他们发大财,也可能令他们一下子就全部掉进地狱里。 但他们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二) 等待又等待。 “等待”这两个字,非但枯燥无味,而且必须要有强烈的忍耐力去支持。 就算他们不喜欢等,也一定要等。 司空追命的影子,迟迟没有出现。 但忽然间,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有点奇怪。 他们听到了一阵足以使任何正常男人心旌摇荡的笑声。 女孩子的笑声,如飞燕,又似一连串韵调悠扬的铃声。 老黑二十八煞并不是小孩子。 他们对于女人这-方面,是都有相当的经验,同时,他们也绝不是见到漂亮女人就会大悼小怪的乡下佬。 但他们现在真的有点怔住了。 原因只有一个:—— 黑蜈蚣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里从来都只有男人,根本就从未有女人踏足此地半步。 但现在他们听到的,却是-大群女人的笑声。 不是年老的女人,而是年轻的女人。 她们不但年轻。面且都很漂亮,身材也很窈窕动人。 不多不少,总共恰巧也是二十八个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但老黑二十八煞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因为,在这个时候,司空追命出现了。 司空追命的脸上,居然挂着-种柔和的笑容。 这种笑容,对他这-个人来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 他知道他们在黑蜈蚣庄里已憋了很久,和其他男人-样,必须发泄。 “这些女人都是你们的,现在开始,你们还有三个时辰。”—— 这就是司空追命的第-个命令! (三) 三个时辰之后,一弯残月已在黯淡的灰云中。 老黑二十八煞又再回到那座杀气森森的练武大厅内。 他们看来仍然是那副样子,绝对没有因为女人而露出慵倦之色。 司空追命又一次感到很满意。 他们非但没有疲劳,而且精神好像更旺盛,脸上也发出了生命的光辉。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是十九。 “十九”是个数目字,老黑二十八煞在组织中不用姓名,只用数目字作为代号 十九也就是木平。 木平的脸上的神态是木然的,甚至连司空追命紧盯着他也浑然不觉。 “十九!” 司空追命突然冷喝。 木平一愣,这才发觉黑蜈蚣太岁的脸又突然变得很森冷,残酷无情。 司空追命本来就不是个有情的人。 木平应声:“属下在!” 司空迫命冷冷一笑,忽然道:“杜鹃花好不好?” 木平一呆。他根本就不知道“杜鹃花”指什么。 司空追命再补充道:“刚才陪伴了你三个时辰的妞儿,就是杜鹃花。” 木平猛然省悟。 其实杜鹃花一早就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居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司空追命忽然叹了口气道:“老夫知道你的心情不本好,因为你毕竟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木平哑然。 他不能反驳,虽然他已明知司空追命的话中有刺。 因为他若否认,那么他就不啻公开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良知的人。 司空追命的声音更加冰冷;“你一直都为点苍十一剑的事而感到后悔,正是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木平的脸已僵硬,自始至终除了“属下在”这三个字之外,他一直都未发一言。 司空追命冷冷地接着说道:“杜鹃花本是个处女,想不到三个时辰后,她仍然冰清玉洁,未受到半点的玷污。” 木平眼角上的肌肉仿佛跳了跳。 司空追命连这种事都已查得清清楚楚,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十九,你的情绪太差,怎能替本门办事?” 木平这才讷讷地道;“回禀庄主,属下愿意尽忠本门,死而无憾。” 司空追命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若老夫要你去杀一个人,你是否一定照办?” 木平应声道:“属下遵命!” 司空追命嘿嘿一笑:“好!” “好”字才出口,他的人突然有如僵尸般跳到木平面前,一只白骨手直插木平咽喉。 木平一惊,急向后退。 但他的身体向后移动时,二十号的剑已从后贯穿过他的咽喉。 二十号也是名门弟子,但他也和木平一样,沦为蜈蚣门的爪牙。 司空追命的身子停下,对二十号说道:“杀得好,这种连师傅都敢去杀的人,留在世间又有何用?” 直到现在众人才明白,一直站在十九号背后的二十号武士,早已与司空追命有了默契,只要十九号一动,二十号的剑就会立刻把他置于死地! 老黑二十八煞虽然只剩下二十七人,但这二十七人都已无瑕疵。 最少,在司空追命的眼中,看来是如此。 他们又将会有什么行动呢? (四) 这是一个肃杀的晚上。 龙刀庄内,戒备森严。 蜈蚣门初次来犯大大失利,他们当然不会就此罢手。 他们必然会采取报复行动。 报复终于来了。 那是司空追命,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老黑二十七煞。 司空追命与萧一鹤交情颇深,他现在是来替萧一鹤报仇的。 二十七煞用火攻。 可是,他们还未纵火,忽然就遇到了一群老叫化子。 老叫化子的人数不多不少,恰巧也和二十七煞一样。 二十七个老叫化的手中,都有一根枯竹,而这些枯材,却是点穴刺杀敌人的厉害武器。 司空追命大怒。 想不到丐帮也插上一手了。 他以为丐帮也是为了五陵山水图而来,却不知道这样老叫化是自动来到龙刀庄的。 能够令这二十七个老叫化亲自大打出手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因为他们都是丐帮中,身份极高的七袋、八袋的高手。 这群老叫化脸上的表情,有些一本正经,有些漫不经心,有些嘻嘻哈哈,也有些愁眉苦脸,有些……形状之怪异,难以一一详述。 但有一点绝对相同的,就是他们全都出尽全力杀敌。 无论他们脸上的表情如何迥异,他们杀敌的时候,都倾力搏杀,绝不留情。 司空追命眉头一皱。 老黑二十七煞虽然是一支精兵,但这群老叫化的确不易对付。 司空追命一声怪啸,暗角处忽然又杀出四个红袍剑士。 这四个红袍剑士的剑法极快,也是司空追命向龙刀庄大兴问罪之师的另一套本钱。 果然,这四个红袍剑士没有让司空追命失望。 他们一出手,就把二十七个老叫化杀死了六七个。 二十七煞的气势立刻大盛,老叫化们却反而节节败退。 司空追命冷冷一笑,对那些老叫化大声道:“丐帮势力遍及大江南北,本门偏偏不怕,看你们这些臭要饭的还能凶得了多久!” 四个红袍剑士加紧压力,丐帮七袋、八袋的高手,竟然无法抵御。 蓦地,一蓬刀光凌空飞舞,映目生寒, 四把长剑的气焰同时被压了下去。 那是燕昆的刀! 燕昆又来了。 司空追命看见了燕昆的时候,他的目光陡地变得比平时更阴森百倍。 “天阙刀圣燕昆!” 燕昆朗声一笑;“正是燕某。” 笑声中,四个红袍剑士已有一人被削去右腕。 四剑士的攻势更疲弱。 燕昆刀法诡异绝伦,这四个红袍剑士虽然剑法相当历害,但仍然无法抵御这一把天阙刀。 司空追命陡地一声大喝:“你们都退开去。” 四剑士立退。 但他们只退开了三人。 因为其中一人虽然想退,但是他已慢了一步。 燕昆的刀法绝不含糊,他的神态很轻松,但他的刀法却把四人逼得很紧。 结果,四个红袍剑士一个断了手腕,还有一个连脖子都断了。 刷! 刀锋一闪,有人翻滚落地。 司空迫命冷笑:“果然好刀法!” 燕昆淡淡一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司空追命干咳一声:“本庄主也有些雕虫小技,燕大侠切莫见笑。” 燕昆道:“岂敢!只怕老夫连阁下的雕虫小技也抵挡不住,那倒会变成一条可怜虫了。” 司空追命道:“燕大侠言重了,本庄主的武功本是不堪一晒,还望燕大侠手下留情。” 燕昆笑了笑:“老夫一定替你留个全尸。” 司空追命也笑了。 他淡淡地道:“本庄主侥幸获胜,也绝不会为难燕大侠,大不了把你割开七八块,然后拿去喂狗。” 燕昆倒是一怔。 司空追命又补充道:“你可以放心,本庄主绝不会把你斩成肉酱的。” 燕昆格格一笑。 “如此说来,老夫倒要感谢你的一番好意。” “不必!不必!” 燕昆和司空追命都并非喜欢随便乱开玩笑的人。 现在他们也并非在开玩笑。 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对方。 谁先真的动了肝火,谁就必死! 虽然他们还未直接接触,但战斗已然开始! 夜色述蒙。 蚣蜈门又再次与龙刀庄的高手们耗上了。 这一战更激烈,更灿烂。 除了龙刀庄的人之外。 丐帮也已加入战圈。 除此之外,还有点苍派的道士们也来了。 司空追命忽然发现了剑道人。 就在这一刹那间,燕昆的天阙刀已突然抢先出手。 第十七章 设局图称霸 事泄身不保 (-) 剑道人沉默地站在一株枯树上,脸上木无表情。 他知道司空追命不会放过自己。 但他又何尝会放过司空追命? 现在剑道人的心情倒也相当矛盾,他一方面希望燕昆能够获胜,但另一方面,他希望司空追命不要死在燕昆的刀下。 剑道人是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杀死司空追命,为他的师兄弟报仇。但他也从不习惯与别人合作,他自出道以来,从未与任何门派武林人物联手对付过敌人。 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瞪着眼睛,看他们二人在拚命。 燕昆刀快如电闪。 但司空追命的一只蜈蚣白骨手也并不慢。 他平时经常吞吃黑蜈蚣,是为了要苦练黑蜈蚣绝命罡气。 这种罡气奇毒无比,一经沾染人身,可说是必死无疑。 两人一经接战,俱是全力以赴。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火并,这一战的重要性,足以影响到整个战局。 倏地,司空追命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击。但燕昆的刀,却反而突然变得悠闲起来。 此紧彼松,燕昆已由攻势变为守势,给司空追命逼得节节后退。 剑道人的脸色有点变了。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身离开。 他叹气并不是为了燕昆,而是为了司空追命。 因为这一战的形势,剑道人已看得很透彻。 司空追命虽然在攻,但他的攻势却是给燕昆的刀所牵引的。 燕昆的刀,就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司空追命整个人吸过去。 骤然看,司空追命似乎占了优势,但实际上,他的败局已定! 剑道人是点苍十一剑之首。 他看过的人,和他看过的事,通常都很少会错。 这一次,他仍然没有看错。 当他转身离去不久,他就听到了一阵闷哼之声。 那是司空追命所发出来的。 燕昆的刀,已把他整个人吸了过去,冰冷的刀锋贯穿过了他咽喉。 蜈蚣门又再吃了一次败仗! (二) 蜈蚣门连吃两次败仗,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武林。 一时之间,江湖上形势又再变得很紧张。 蜈蚣门当然不会就此罢手。 黑蜈蚣门惨吃败仗,司空追命当然要负全责。 但司空追命的性命,已给燕昆交到阎王手上。 人既已死,责任的问题也就无从追究了。 当然,事情绝对没有完。 可以说,若双方不彻底打一场决定性的硬仗,他们之间这一辈子都将会没完没了。 现在,事情已绝非五陵山水图那末简单,战火的范围也由云龙镇扩展到其他的地方去。 甚至相距云龙镇数千里外的地方,也发生了名门正派与蜈蚣门的火并。 对于整个武林来说,局势是动荡不安的。 响应歼灭蜈蚣门最热烈的帮会门派,首推丐帮与点苍派。 点苍派与蜈蚣门有深仇大恨,这一派若不热烈响应歼灭蜈蚣门,那才是怪事。 至于丐帮,由于现任的帮主卓震天嫉恶如仇,蜈蚣门当然也为他最大攻击目标, 战火业经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绝不是决定性的战斗。 真正决定今后武林命运的一战,将会发生在什么地方呢? 腊月了。 风寒刺骨,大地上一切的生命都似已被风所冻死。 这里是北海之滨的一座小村落。 村落虽小,这里的恶人却不少。 尤其是这里的村长,更是一个大恶人呢。 据说,无论任何商旅经过此地百里范围之内,都一定要缴一百两金子作为过路钱。 没有一百两金子,一律杀无赦。 这个村长,你说是否是个强盗? 而这一个小村落,又是一个怎样的村落?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么套一句,这里倒是:有其村长必有其村民。 村长是大强盗,村民则是小强盗、恶喽罗。 所以,这个村落就被人称为强盗村。 强盗村虽然本来在江湖上并没有太大的名气。 但由于这一个村落的人杀人太多,所以,没有名气的村落也已渐渐变得颇有名气。 可惜这种名气并不好听。 它是强盗窝,是个贼巢, 虽然天气那么冷,但强盗村外居然出现了一队商旅。 这一队商旅既不怕冷,也不怕死。 难道商队已准备了一百两金子作为买路钱? 一百两金子这个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问题是他们是否真的准备用黄金买路,还是另有目的呢? 这一点,倒使人猜不透? 这队商旅人数相当多,居然有一百多人。 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他们不但是商旅,更可能是一支精兵。 攻打强盗村的精兵! 百余人冒着寒风、大雪,向强盗村进发。 这一来形势更不妙。 看来他们的确不是寻常的商旅,因为一般商旅就算要经过这附近一带,也必定战战兢兢的,尽量绕道而行,可是这百余人,却居然是直向强盗村进发的。 如此一来,倒教强盗村的村长眉头打了个结! “他奶奶个熊,这些家伙算是什么东西?他们活腻了?” “他娘的巴拉子,咱若不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倒叫别人笑话。” 另一个强盗说。 “对!咱们杀出去!”第三个强盗大表赞同。 但强盗村长却拍桌怒道:“放屁!总门主有令,叫咱们在三个月内,休得轻举妄动,更不准与来历不明的人厮拚,难道你们都忘记了?” 众强盗不敢再说什么。 但那百余人却已浩浩荡荡,杀到了强盗村! 这一支商旅,的确并不寻常。 寻常的商旅,又岂有乞丐和道士混在其中? 这一队商旅的马车厢内,不但有乞丐和道士,而且还有十几个相法庄严的老和尚。 他们这些人是来找蜈蚣门,大兴问罪之师的!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蜈蚣门的总门主是何许人也。 这人的确神秘莫测。 但中原群雄经过一番追查之后,终于获悉蜈蚣门总坛所在。 蜈蚣门的总坛,就在北海的一座冰岛上! 要到此总坛,可以从强盗村外的渔港,乘船到达冰岛。 这一个强盗村,无疑就是蜈蚣门的另一分舵。 率领这一次歼霸行动的,是天阙刀圣燕昆。 燕昆两次挫败蜈蚣门,他在江湖上的声望已比从前大为提高。 他已俨然成为中原武林群雄的领袖。 强盗村的村长,是个虬髯大汉。 他擅使一支月牙铲,这一支月铲,每年皆掠去不少武林高手与无辜商人的性命。他姓谭名不冲,本已天生神刀,再经过多年的苦练,那支八十三斤的月牙铲在他手中,就像是一根轻灵的竹杆一样。 他平时绝少喝酒。当他想杀人的时候,他就会喝七八斤酒。 他喝酒不是为了喝酒来壮胆,而是一种兴趣。 他除了要找女人和准备杀人的时候,从不喝酒。 这种人并不糊涂。 他认为喝酒、女人,杀人都同样足以令人兴奋。 现在,他已接到蜈蚣门总坛的最新命令。 这命令是:“无论任何人踏足强盗村一步,格杀勿论!” 那百余人现巳在强盗村范围内。 所以,谭不冲已准备开始杀人! 北风凛冽,鹅毛般的白雪迎面飘来,大地上一片死寂。 这百余人的目光也是冰冷的。 他们已进入强盗村。 他们即将面临到强盗的挑战。 但事实上,挑战者并非强盗,而是他们向强盗挑战。 谭不冲在强盗村内外,一向霸气十足,此刻奉蜈蚣门总坛的密令,可以对来者格杀勿论自然抖擞精神,率领手下所有大小强盗,向这百余名不速之客展开包围战。 别看轻这一座强盗村,虽然村落小小,但聚集的大小强盗居然有四百余人。 四百余人对抗百余人“商旅”,看来必大占优势。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果谭不冲知道这队“商旅”的阵容,他就绝对不会如此乐观。 大小强盗们挟着雷霆万钧的姿态,从左右两翼夹击群雄。 可是一经接战之下,谭不冲总算知道这是一个烫山芋。 商旅队伍中有僧有道,又有丐帮的高手,一时之间直把强盗们杀个尸横遍地,唯独未能血流成河。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血刚从伤口流出,很快就会凝结。 谭不冲一冲上来,就遇上了马飞虹。 马飞虹剑法极精,但直到目前为止,群雄仍然不知道这个白衣少年的师承来历呢。 他们知道马飞虹就是马回的儿子,但他们也知道马飞虹的武功,绝不是马回所传授的。 但马飞虹用的却是剑,而马飞虹被父亲赶走多年的事,江湖中人也是知之甚详的。 但无论怎样,他的剑法已令群雄暗暗心折。 别的不说,就以他现在对付谭不冲的剑法而论,就已足够令人看得为之目眩。 “好剑法”之声,不绝于耳。 群雄绝非谬赞。 马飞虹的剑法,的确值得一赞。 马回看见自己的儿子武功,比起自己更高,当然也是心怀安慰。 望子成龙,这本是天下父母共同的心愿。 (三) 谭不冲能够在强盗村中领导群贼,而且一直备受蜈蚣门倚重,他的武功当然很有一手。 可惜这一次他遇上了的敌人,全非庸手。 他们都是高手。 其中更有部分是高手中的高手。 一经拚战之下,强盗们吃了个大亏。 谭不冲虽然近年来从未吃过败仗,但这一仗,他败了,而且一败就败个全军尽没。 他的手下吃败仗,他自己也吃败仗。 他终于败在马飞虹的剑下。 马飞虹虽然没有杀他,但他却认为这一次的失败,实在太失面子。 他是个强盗。 一个很要脸的强盗。 他经受不起失败的打击,当他败在马飞虹剑下之后,他就立刻一头撞向地上坚硬的冰块上,就此了帐。 马飞虹轻轻叹息一声。 做强盗的下场,固然难以善终,但武林白道中人,又有多少人在生命结束的时候,能够安安静静呢? 江湖上的风波,就像海中的巨浪,永难息止。 群雄大举进攻强盗村,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已控制了两条巨大的渔船。 这些渔船虽然残旧一些,但前往冰岛,绝无任何问题。 冰岛就在强盗村东南半里外。 此时西北风吹得正紧,两艘渔船很快就已靠近冰岛。 第十八章 蜈蚣门被攻 冰岛生死战 (-) 蜈蚣门在扛朔上一直都是侵掠别人的土地,霸占别人的财产。 想不到这一个邪教派总坛,居然也会有给人大举进攻的时候。 江湖中各大门派对于蜈始门,早已很反感,这时候大举进攻此门振的总坛,他们的战意自然是极克勤克俭高昂的。 但他们到达冰岛之后,居然并未发现任何人,这-来,群雄有点发愣了。 他们到处搜索,但岛上却是杳无人迹.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假如这是一个陷阱,那么布下这-个陷阱的人又会是谁呢? 难道是燕昆? 但燕昆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他们忽然又发现-件可怕的事情。 燕昆忽然失踪了。 直到群雄找到燕昆的时候,燕昆原来竟已乘着一艘白色的小船,离开了冰岛。 而他们乘坐到此的渔船,忽然就已沉没。 把渔船弄沉的,当然就是蜈蚣门的人了。 但燕昆呢? 他又在搞什么把戏? 燕昆在那艘小船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他已成功地,把中原群雄引到冰岛上去。 他出卖了马回,也利用了马回。 马回所拥有的那份五陵山水图,是燕昆一手安捧的把戏。 江湖传言.五陵山水图关系着一笔惊人的财富,因为图中有-个宝藏,而这-个宝藏,不但有超过百万两以上的财富,而且,还有不少武功秘笈,和不少灵丹妙药。 马回得到此图,当然视如拱璧。 但谁也想不到,五陵山水图根本就只是诱饵。 蜈蚣门全力抢夺五陵山水图,但在每次紧要关节的时候,燕昆就挺身而出,替师弟解围,他的目的,就是要令群雄相信自己。 至于司空追命,燕昆早就想把他除去的。 因为司空追命一直都有个计划,想反叛蜈蚣门。 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蜈蚣门的总门主,原来就是天阙刀圣燕昆。 他欲密谋叛变,可惜事机不密,为燕昆所知。 燕昆当然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就成为了牺牲品。 燕昆也并非借刀杀人,他杀司空追命,是自己亲自出手的,可是燕昆杀了司空追命,却使江湖中人以为他是蜈蚣门的死敌,他不会放过蜈蚣门,蜈蚣门也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呼召群雄进攻蜈蚣门,反应极佳。 反应极佳,他的收获也越大。 燕昆本来就有雄霸中原武林的野心,他恨不得天下武林精英高手,全都玉碎珠沉,那么蜈蚣门就很容易成为中原武林的霸主。 燕昆甚至有一个计划,要消灭中原武林的八大门派。 他的野心是可怕的。 他的计划是惊人的。 马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同门师兄,原来竟是这么一个伪君子。 (二) 群雄被困冰岛,只是燕昆的第一个步骤。 至于第二个步骤,就是怎样把这百余人杀死。 燕昆当然亦早有计划。 而这一个计划,也是毒辣之至。 他早已暗中在冰岛之上,散播了一种无色无臭的毒药,任何人在冰岛上逗留超过两个时辰,都必然会中毒身亡。 燕昆当然已算准,在两个时辰之内,他们是绝对无法离开冰岛的。 他要在船上看着这些眼中钉,一个个地死去。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可是,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冰冷的海面上忽然又出现了另一条船。 这条船竟比那两艘沉下去的渔船更巨大。 而且,这一条船正渐渐向那冰岛上驶去! 燕昆的脸色有点变了。 他实在想不出,这条船是由谁主持,把它驶到这里的。 蓦地,他看见这条船上,站着一个银发白袍,手持金杖的老人。 燕昆咬牙道:“又是这个老不死在作怪!” 这个“老不死”是谁呢? 原来这个银发老人,就是马飞虹的授业恩师——金杖老魔岳如鳄! 岳如鳄江湖上的名气极大,他被人称为“老魔”是在三十五前的事。 那时候他才四十岁,但已被人冠以“老魔头”的雅誉。 事实上,三十年前的岳如鳄,的确是黑道上一号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但近二十余年来,岳如鳄的作风已改了。 可以说,他已改邪归正,不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不少人对岳如鳄全无好感,但马飞虹却例外。 他跟随岳如鳄练艺多年,对于这个师傅的脾气、性格、心地都了解得很清楚。 他知道岳如鳄绝不是那种卑鄙无耻之辈。 他以前心狠手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了解他,甚至误解他,使他的性格变得极其残酷,极其古怪。 然而,人总会变。 岳如鳄能变坏,也能变好。 到了晚年,岳如鳄对于江湖中的是非恩怨,已无意插手多管,更不会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但这一次,岳如鳄又来了。 他本来就是一条神通广大的老狐狸,燕昆虽然可以瞒天过海,把中原群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他还是算漏了岳如鳄这一着. 原来岳如鳄一直对蜈蚣门的事都很留心。 他知道燕昆并不如一般江湖中人想象中那样清高,他绝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这一来,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岳如鳄一直都没有放松蜈蚣门,也没有放松燕昆。 燕昆以为可以把中原群雄一网打尽,但想不到横里竟然杀出一个岳如鳄。 这一次,燕昆有点光火了。 他一手策划的“妙计”,想不到居然会被岳如鳄所破坏。 燕昆绝不能把这些人放走。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只铜哨。 铜哨一吹,冰冷的海面上冒出了十余艘白船。 十余艘白船一齐向群雄逼近。 这又是一场可怕的江湖浩劫 (三) 岳如鳄在那艘大船上,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他娘的,这些兔崽子真的不知死活,居然敢向老夫的船打主意!” 群雄在船上人声鼎沸。 “燕昆真他娘的不是个好人!” “他简直不是人,他娘的原来竟是个伪君子!” “贫道事前也没有想到,名满天下的天阙刀圣,原来竟是这种人,” “所以说嘛,人不可以貌相,江湖上又有谁知道燕昆的底细呢?” “还是岳老侠精明。” “岳老侠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们推举他为武林盟主!” “那么现任的武林盟主呢?他又怎样呢?” “把他废掉不就是了?” “胡说!” 最后两个字是岳如鳄先说的。 他吸了口气道:“老夫对于什么武林盟主的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何况现任的武林盟主又是老夫的老朋友,你们若要废掉他,岂不是存心与老夫过不去?这又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对!” “的确不是道理!” “闲话别再多说,蜈蚣门的兔崽子已涌过来啦!” 一时之间,磨拳擦掌之声不绝于耳。 岳如鳄淡淡一笑,指着前方:“那里又有一座冰岛,这座冰岛很不错,正好与蜈蚣门的王八蛋们拚一拚。” 群雄欢呼之声四起。 巨船果然逐渐向另一座冰岛驶近。 巨船刚靠近冰岛,那些小船已追及大船。 小船上的,当然都是蜈蚣门的高手和各级武士。 燕昆也亲自率领着七八名刀手,直杀过来。 马回心中一阵绞痛。 他一直都以身为燕昆的师弟引以为荣。 但现在,情况变了。 引以为荣已变成了引以为耻。 这是多么痛心的事。 燕昆现在已把本来面目表露无遗。 马回避开了他。 在这个时候,马回除了避开燕昆,又能怎样呢? 他总不能助纣为虐。 但他也不愿同门相残。 反正在这种环境之下,是绝对不愁没有人去与燕昆拚命的。 果然,马回刚离开片刻,立刻就有三个叫化子,分别手持打狗捧,向燕昆涌了过去。 燕昆冷笑,道:“凭你们这些臭叫化,也想对付老夫?简直不知死活!” 三个叫化子并不答话,同时施展打狗棒法,招式倒也凶狠非常。 可是燕昆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内。三个叫化出尽全力,施展浑身解数的功夫,但总无法占有优势。 反而燕昆奇招迭出,在十招之内,就已有一个叫化子重伤倒地。 在这个时候,这一座平时绝无人迹的冰岛,已变成了人间地狱,一片血肉模糊的世界。 群雄大战群魔,打得灿烂无比。 马飞虹一剑当先,把蜈蚣门最凶狠毒辣的几个刀手杀得片甲不留。 他的剑法是潇洒的,但潇洒中却又带有三分辛辣的杀气。 只见剑气萧萧,几个刀手相继倒在马飞虹的剑下。 岳如鳄大笑,道“好!真好!不枉为师一番教导也!” 他一面大笑,一面金杖不停挥动,又有几个蜈蚣门的魔徒,给他打得头破血流,双眼凸出。 但在另一方面,蜈蚣门也有极强大的潜力。 群雄力拚魔徒,除了马飞虹与岳如鳄比较轻松外,其他的人却并不怎么为意。 点苍派剑道人,向来自负剑法不凡,但在这一战里,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幸而他的剑法毕竟是江湖一绝,别人虽然伤得了他,但到头来还是多死在他的剑下。 (四) 大战一直持续着。 蜈蚣门与群雄的人数仍然一样。 那是指活人与死人合计而言。 他们没有溜掉任何一个人,但死伤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躺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但能够站在地上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燕昆早已把丐帮的三个叫化子全部解决,他的刀法果然厉害。 现在,他面对着的对手是马飞虹。 但马飞虹却不愿意对燕昆下杀手。 燕昆毕竟是马回的师兄,论辈份,他是马飞虹的长者。 岳如鳄看出这一点。 他看见马飞虹对燕昆处处忍让,但燕昆却下手绝不留情。 马飞虹是燕昆眼中尖锐的利刺,此人不除,日后岂能安枕! “退下!” 马飞虹立退。 岳如鳄的脸,变得很冰冷,他一直都与群雄轻松谈笑,但这时候却比官府大人上堂的时候还更严肃。 燕昆目注岳如鳄,脸上的神态极是深沉。 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即将展开。 两人都像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倏地,燕昆嘴角露出了一种充满浓厚杀机的笑意。他手握着天阙刀,目光却像钉子般钉在岳如鳄的脸上。 “想不到你还没有死!” “没有,”岳如鳄冷冷一笑:“你当然希望老夫早一点离开这个世界。” 燕昆道:“不错,你是我在中原武林争霸的最大绊脚石。” 岳如鳄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无论怎样,你的计划绝对不会成功。” “哦!”燕昆道;“岳兄何所见而云焉?” 岳如鳄冷冷道:“就算岳某不在世上,江湖中还有不少伏魔之士,他们绝不会放过你,你的本领再大也绝对无法与中原武林所有高手为敌。” 燕昆嘿嘿一笑。此话对他来说,那就是多余的废话。 燕昆在江湖上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个谦谦君子,但实际上他很骄傲,他觉得世间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岳如鳄的话,他没有听进耳朵里。他现在最有兴趣的,是杀人。他要杀岳如鳄。 岳如鳄站在雪地上,等待燕昆出手。 燕昆也没有让他久等。 飒!飒!飒!飒!刃风飒飒,天阙刀在一刹那间,已连发四刀!他的刀法,本就是江湖一绝,但一直以来,他却没有把自己的刀法在别人的面前展露过。这个时候强敌当前,他巳再无保留的余地。 岳如鳄大笑道:“果然有点道行,难怪天下英雄豪杰,都给你弄得团团转。” 燕昆没有答话,他的刀势极快。 岳如鳄突然向左侧闪退三尺。 他这一退之势,快如闪电,而且金杖也从另外一个方向疾击燕昆左肋。 他的身法转动灵活。 燕昆身形七变,岳如鳄的杖法也同时七变。燕昆的脸色开始变得有点不好看。 无论是谁给对手如此步步紧逼,他都一定会惊怒交集的。燕昆纵横江湖数十年,可说从来也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看来,岳如鳄的确不好对付。 岳如鳄气势大盛。 但就在他已胜券在握时,突然弯下腰,重重一咳。他的喉咙发出“咯”的一声。他咯出的不是痰,而是血。 这一来,连燕昆都有点意外。 但他立刻明白,岳如鳄虽然武功极高,但他显然已有病缠身。 燕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岳如鳄吐血的时候,燕昆已反守为攻,一口气使出二十三刀。 这二十三刀,每一刀都杀气腾腾,刀势暴起暴落,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岳如鳄的攻势,仿佛全部散涣,胸前更露出了一个缺口。 燕昆冷笑,这一个缺口,已可以使天阙刀长驱直进,取掉岳如鳄的性命。 (五) 燕昆这一刀,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相当满意。看来岳如鳄已无法再避得开去。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道青淡的剑芒,突然就从燕昆的头顶上罩了下去。 这是马飞虹的剑。 燕昆怒道:“好小子!” 只不过三个字说出的时间,马飞虹的剑已像一条毒蛇般卷向他的脖子上。这一剑的速度,也是燕昆所想象不到的。 他无暇再去杀岳如鳄,保命要紧。 刷!刷!他连发两刀,护住自己的脖子,但马飞虹的剑势一变再变,忽然又向下再沉数寸。 这一来,他的剑尖已几乎触及到燕昆的背心要害。 燕昆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他连忙施展“铁板桥功夫”避过。 岳如鳄大声道:“徒儿,来得好,与这种无耻之徒交手,就算用车轮战却又何妨?” 骤然听来,岳如鳄这一番说话未免过分一些,但实际上他也没有说错。 燕昆本来就不讲什么江湖义气. 他出卖了自包的师弟,更对中原武林群雄布下一个大陷阱,若非岳如鳄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此刻群雄恐怕已变成了“群尸”。 马飞虹获得师傅的鼓励,气势更盛,燕昆遭此突袭,步法居然变得很凌乱。 岳如鳄与马飞虹联手,对付燕昆,战况更加灿烂无比,燕昆刀法虽然厉害,但是在马飞虹与岳如鳄联手下,他顿然有难以招架之感.尤其是岳如鳄,虽然他一度吐直,但他仍然有极强大的潜力,他每出一杖,都足以威胁到燕昆的性命。 燕昆勉力支持,但他的气数已尽,终于在岳如鳄师徒联手夹击下,被岳如鳄一杖重重撞在心窝上,当场吐直身亡而死。 这一战,中原群雄终于还是胜了。 但这是苦战之下才获得的胜利,所以,这是苦战、苦胜。 (六) 五陵山水图的秘密,终于在湖上传了开去。这秘密中的秘密,原来就是这个秘密根本就完全没有秘密。 那只不过是燕昆欺骗天下英雄的一种手段。 马回没有怪任何人,他没有怪燕昆。 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就算燕昆怎样不好,也毕竟还是他的师兄。 马回为人,一向铁面无私,是江湖中人所共知之事。 但这一次,他仿佛软弱下来了。 人总会变。年老乏后,变得更多,变得也更快。 又有谁能了解马回此刻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