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阙》 开始 ?如今这个时节,桃花开得正艳,天地间皆是一片绯红。 汪弦靠在一棵桃树下小憩,可痛苦的空腹感让她不得休息。上午和行僧们讨得的东西已经吃完了,不过是一个馒头一个饼,连一口水都没有。 “要不嚼嚼桃花?”她捧住一把桃花自言自语。 可是花不好吃啊。 汪弦疲惫地耸下肩膀,心里堆满了委屈——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她缓缓闭上眼,半睡半迷糊时忽然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涌动。 苍天呐!她现在浑身没劲,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杀出个千年老妖精。她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打杀杀了。 随着妖气的逐渐接近,汪弦的心往下一沉,手已经慢慢握住了卸魂鞭。不管是谁来,千年妖精也好万年王八也好,敢上来的先一鞭子招呼过去。饭都没能吃饱,居然还有不要命的来骚扰? 可是呢,来者并不是千年妖精万年龟,是个奇怪的小妖怪。 汪弦在淡淡的香味中睁开眼,看见少年一身雪白站在漫天缤纷中,没有束起的发在微风中像是纱。此时他正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敌意,没有妖术,可他周身真实地涌动着莫名的力量。 “干什么?”汪弦疑惑地问。 这很正常,如果有一个人一言不发,就是呆呆地站在你前面看着你,你肯定会问的。 少年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事就走远点,你再这样盯着我小心我斩你。”汪弦扬起卸魂鞭试图恐吓他,她摸不清他的来意,所以有点儿慌。 可少年并没有被震慑到,也许是他不知道她手中挥舞着的是什么东西。少年开始向汪弦走近,越走越近,然后在汪弦紧张的神情中将手掌在她面前打开。 唔,是两个看起来很可口的野果。 “给我的?” 少年点头,没有说话。 汪弦半信半疑地伸手,触碰到少年冰冷的手掌。在看到她咬下第一口果子,少年温和的笑了。 那一刻汪弦甚至以为是不是他在果子里放什么毒药了,不然笑什么? 在咬下最后一口果肉,汪弦满足地用袖子擦擦嘴巴。 “你是谁?” 少年摇头。 “你是妖。” 少年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摇头。 “我是伏妖使。专门降妖除魔的。” 少年点头。 “……我们两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对我好?” 少年没有回答,在风吹散他的落发时,汪弦看到他的嘴唇正扬着一种完美的弧度——他在笑,笑得真好看。 他指指汪弦的头发。 汪弦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头,恍然大悟,“你不会束发对不对?” 少年高兴地点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一个不知世事、初来乍到的妖想要变好看,所以拿了两个野果子去贿赂饥饿的伏妖使,只是为了让伏妖使给他束发。 此时此刻少年背对着汪弦席地而坐,汪弦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束发的布条,最后干脆将自己束发的绸带松了下来。 桃林中,绯红缤纷里,一灰色一白色。少女青丝散落却微笑着给少年束发,她细嫩十指挽起他的长发,用那根白色的绸带束了上去。 汪弦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便转过身来,果然扎起头发整个人清爽多了。 “你真好看!”汪弦说。 少年看着汪弦散落的发有些失神。 “没关系的,”汪弦道,“为了感谢你给我的野果子。” 少年笑了。 汪弦问他的名字,他不说话,又问他其他乱七八糟的,他依旧不说话。 没一会儿汪弦就暗想:别是个哑巴妖怪? “你什么都不说,那能给我带路吗?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上午来了几个和尚,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点头。 “我要回休云山,你知道怎么走吗?” 汪弦迷路了,不知道往哪条路走只好待在桃林里。她想:如果她饿死了,尸体上是停留了无数花瓣的那是有多美啊。如果死得如此惊艳,死就死呗。 少年知道方向,他带着汪弦穿越桃林,在一座山脚下指着一条僻静的土路。 “走这边吗?”汪弦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路,“沿着一条路走我能到休云山?” “嗯。” “多谢!”汪弦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可走到一半她又回过身来对那一抹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喊道:“我叫汪弦!是休云山的弟子!你是谁?” 他终于说话了,话语在半空中随花瓣散去,“我叫东离!” 汪弦满意地向他挥手。 原来不是哑巴。 他也向汪弦挥手。 那年汪弦十二岁,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东离,帮东离束起长发,自己却是披头散发回去的。 第一话:试炼开始 ?早晨的试炼场上人群密集,远远望去,如同一群灰色的蚂蚁。 汪弦拿着两个包子鬼鬼祟祟混进人群的队伍里,被另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一把抓住。 “你来得够早啊!”孙帽燃拎着汪弦的衣领。 汪弦被他拎着无法动弹,只得递出一个包子——“嘿嘿,给你吃。” 孙帽燃松开紧蹙的眉,把她放了下来,“我吃过了。别在这站着了,跟我到前头去。” 他一手拉着汪弦一手瓣开密集的人群,一直挤到被大家围起来的圆圈空地前头。空地上摆着一张长桌,几个师傅应着名单喊人上前。这是他们这批休云弟子最后的试炼,如同顺利通过,那就是学成了。 孙帽燃瞧了一眼师傅们,又回头看了一眼汪弦。汪弦此时还在啃包子,嘴鼓得说不出话。 “你起晚了?” 汪弦艰难地点头。 “可有为这场试炼做准备?” 汪弦眼泪汪汪地摇头。 “唉,”孙帽燃难过地注视着汪弦,“刚开始时师傅说你进步最快,说你有天资,怎么时间越长你越傻了?” “我也不想啊。”汪弦低下头。 孙帽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别伤感了,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吧!” 两人齐齐抬头往空地上看去,此时正在接受测试的是他们这批人中很被看好的易易——一个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的男子。他可反感别人叫他“姑娘”了,叫一次打一次。有一回也不知道汪弦抽什么风,叫了他一声“易姑娘”,被他追得满山跑。 易易的功课一直很好的,天资聪颖,那些繁杂的法诀他看师傅们施展一次就会了。 这是最让汪弦羡慕的地方了。 “第一式——万剑诀。” 随着师傅的一声令下,易易不慌不忙地抬手、闭眼、念诀。几乎是一瞬间的,汪弦都还没看清楚,无数把银光闪闪的剑已经漂浮在易易身后了——他只要一个手势,这些剑就能迅速取人首级。 可在这里的都是师傅和同门,杀人干嘛?所以在师傅赞许的目光中,易易念诀收回了这些武器。 师傅们很快又出题,易易不负众望都一一做到了。没有一个法诀是错的,没有一个差错,真是人才。 汪弦这边正感叹着,孙帽燃已经喊住了她:“看,好戏来了。” 汪弦看向易易,他现在正站得笔直,似乎在集中精力。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易易的斩妖符,之前有人猜测他的斩妖符是金色的。若果真如此,那可就神了。” 汪弦点点头。的确,之前念的那些个法诀都像是铺垫,重头戏是斩妖符。这种由心而发的符咒,在伏妖使达到一定程度时会被召唤出,由于长长的如同链子,所以也叫“斩妖链”。 斩妖符是测试一个伏妖使能力的真正标杆,毕竟它真的很有用处,简直是妖的克星。 之前有些嘈杂的场景忽然安静了下来,连师傅们都是屏息凝气的。这样的情况下易易不可能不紧张,可他心态不错,深呼吸后飞快地念诀。 猛地一下,两条金色的符咒链子从他脚下窜出,如同最凶猛的蛇,发着金色的光在易易周身环绕。 众人惊叹,汪弦更是惊掉了下巴!金色的斩妖符不是师傅们的级别吗? 易易松了一口气,给师傅们行礼后便匆匆下场了。 第二话:擅闯入者 ?师傅们眉眼舒展,一边提笔在名单上给易易做记号,一边感叹道:“后生可畏。” 汪弦看得心里惆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通过呢。如果她没有斩妖符,那岂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要不然弄个幻术,联合孙帽燃一起忽悠一下大家? 这似乎不太可能。 还没等师傅们念出下一个名字,一个师弟便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冲破人群来到师傅面前气喘吁吁道:“师傅,有妖……有妖闯入结界了。” 几个师傅们一齐脸色大变,刷刷刷地站起身来前往山门。 一群看热闹的人也一同跟着去。怎么说呢,休云山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妖怪很忌讳的一个地方了,现如今有个不知死活的妖怪闯了进来,你去不去看? 没一会儿试炼场就没人了,大伙儿全部聚集到了山门口。汪弦和孙帽燃走散了,只好自己死命地往前挤,终于挤到了一个可以看清楚台阶下的情景的位置。 不是什么嚣张可怕的妖怪,而是个女妖怪。她此时哭得凄惨,很可怜地跪在湿润的台阶下,她身旁一个小妖怪脸色苍白气息衰弱,这时谁要是一个卸魂鞭甩过去就可以要了这娘俩的命。可谁也没有动,大家只是看着。 “大胆妖怪!竟敢硬闯我门!你有何目的!?”大师傅面目狰狞地大声问。 女妖怪一边扶着小妖怪一边摇头说:“大师们大发慈悲,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讨一粒保魂丹给我的孩儿,他病了,快要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冒死闯结界前来此处的啊!” 二师傅蹙眉,低声对大师傅说了些什么。大师傅很快软下眉目,说:“我门的保魂丹是不会给妖精的,不然天下人如何看我休云山?妖孽快些走吧,看你母子二人可怜,我等便不动手了。” 女妖怪拖着膝盖向前,腾出手来双手合十,哭得更加凄惨了。还没等她说出更卑微地乞讨话,师傅们便拂袖而去。同门们也很快散了。山门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汪弦站在原地看着台阶下可怜的妖怪母子俩。 小妖怪一副支持不住的模样,倒靠在母亲身边。而他的母亲此时正双手合十,眼神满是虔诚地看着汪弦。 汪弦愣了一下,很快转身跑开了。 她跑到半路天上便下起了雨,试炼场上没人了。听人说测试推迟了,要等天晴才可以继续。挺好的,可以回去睡觉了。 汪弦默默地走在雨里,待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她已经湿透了。本来是想换身干爽衣裳好睡觉的,可是一看到角落里的油纸伞她便想起了跪在山门下的妖怪母子。 她心软了。 山门下的女妖怪还在跪着,待汪弦走到那里时,看见她已经将自己的孩子抱在了怀里,低着头给他挡些雨。 忽然拍打在身上的雨滴没了,女妖怪奇怪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自己面前。 “这些给你。” 女妖怪看着小姑娘递来的伞和暖衾,暖衾上还有一包热腾腾的包子。 “什么?”女妖怪疑惑地问。 “你这样对你的孩子也不好,把这些拿着,下山去吧。” 女妖怪感激又倔强地摇头,“没有保魂丹我是不会走的。小姑娘你是一个好人,若你真想我好,就不要赶我走。” 汪弦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和她怀里弱小的孩子,对心里摇晃不定的那个想法忽然坚定了。 “你拿着这些东西,等着我。”汪弦把东西全部塞给她,“我去给你偷药去,不就一颗药吗?被抓到了又不会死。” 女妖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你说什么?” 汪弦站起身来,在女妖怪的仰视下坚定地说:“我说我去给你偷药。你找个可以躲雨的地方等着我。” 第三话:被发现了 ?今日忽然下了雨,做什么都不方便,大伙儿没事做便都回去睡觉去了。孙帽燃一直找不到汪弦,于是吃完晚饭后便回屋休息了。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雨后的夜空闪烁着几颗孤星,四下寂静无声。 孙帽燃刚闭眼没一会儿,就被窗户处传来的动静给吵醒了。 “谁?”孙帽燃警惕地坐起身来。 窗户忽然被人打开了,孙帽燃还没一拳打过去就看到了一身泥泞的汪弦。 “你干什么?”孙帽燃满腹疑惑地上前。 汪弦可怜兮兮地展开手掌,一小包芭蕉叶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保魂丹。” 孙帽燃紧张得心脏都快停止了,慌张地凑到汪弦面前,“你偷这么多!要死啊?” “我想着如果一颗救不活那个小妖怪,所以我就多偷了几颗。”汪弦边说边宝贝地把芭蕉叶收回了怀里。 “帽燃我需要你的帮助。” 孙帽燃转身,“我不会帮妖的。” 汪弦急忙扯住他的衣衫,“是帮我是帮我!没让你帮妖怪,你帮放风,我去去就来。” 结果是孙帽燃拗不过汪弦,只好穿上衣裳跟她一齐往山门的方向走。不过汪弦答应了他,只是让他远远放风,不能直接接触妖怪。 汪弦心里清楚孙帽燃厌恶妖怪,以往他们下山去试炼的时候他就这样,对妖怪下手是稳准狠,很少留活口,这下子喊他一起来帮助妖怪,也是难为他了。 孙帽燃守在山门附近,汪弦飞快地跑下台阶。 妖怪母子已经等在那,不过等汪弦去时女妖怪已经要晕厥了。 “快醒醒!”汪弦着急忙慌地喊醒女妖怪,“我给你拿药来了!” 汪弦将拿包芭蕉叶裹着的保魂丹尽数给了女妖怪,女妖怪惊讶地看着汪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快些起来走吧!这些是我偷来的,没多久就要被发现的,趁事情没变乱时快下山去!”汪弦着急地抚她起来。 就在这时,一群巡逻的同门们感觉到这儿有异样,便要过来查看。给汪弦放风的孙帽燃急得飞快地念了一个法诀,在另一个方向弄出很大的动静,使得巡逻的人都转移了注意力。 汪弦感觉到孙帽燃动用了法术,估计有人来了,于是做贼心虚地拉着女妖怪往山下跑。女妖怪抱着昏睡的孩子跑得不快,可急死汪弦了。 她们一路跑,跑出了休云山,又一路到了女妖怪的家——一座荒凉的山上。 等安静下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女妖怪安顿好孩子,给他服下了丹药,然后来到汪弦面前给汪弦磕了重重的一个头。吓得汪弦连忙要扶她起来,她却不肯起,哭着说:“我走了好多地方,没人肯帮我,只有姑娘你帮我。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不知如何偿还才是。” “我不要你报恩,我也只是心软。其实换做是谁我都会这样做的,只不过刚好碰到你。” 又安慰了许久,女妖怪终于冷静下来了,这才报上名来。 原来她叫俪娘。 俪娘在收拾了所有后给汪弦找了一些吃的,趁着汪弦正吃东西,俪娘说:“不是我套近乎,我是真的觉得姑娘身上的气息和一个人很相似。” 汪弦没空理她,只是含糊地点头。 俪娘失落地摇头,“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人是最近才冒出来的,嚣张乖戾得很,搅弄得很多地方都不安生。同族很多人都有联合杀他的意愿。姑娘你身上的气息和他相似,这真不是件好事。” 汪弦舔舔嘴角,“没事没事。” 俪娘无奈摇头。 填饱肚子后汪弦说要回去了,俪娘执意要送,汪弦却不让。 “你还要照顾小孩呢!我自己按原路回去好了。” 第四话:妖魔鬼怪 ?汪弦在远离了俪娘后彻底地后悔了,她一时得意忘了自己容易迷路这一特质。结果她就一直在一个陌生的山上打转子,偏生她还觉得自己能走出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最后结果是一直到了傍晚她都没能走出去,无奈只好乱找个山洞将就一晚上,明早再奋斗…… 山洞里的火光很温暖,外面已经是全黑了,阴森森的怪恐怖的。 汪弦蜷缩在山洞角落里,她很疲倦,可是又不敢睡。万一她睡着了有什么妖魔鬼怪把她给生吃了呢?!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一直到火苗变小了,汪弦迷糊中被脚步声惊醒。 “是谁!”汪弦抄起一块石头警惕地叫道。 火光另一边有一个高大的白色的身影,火苗模糊了他,可他的声音很清晰:“嘘,噤声。” 空气中的妖气很明显。 “你是妖?” 男子没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解开衣带松开上衣。 汪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扔掉石头捂眼大叫:“你干什么!我只有肉没有色的!你还是把我吃了吧!” 可是附近久久没动静,莫不是那人走了? 汪弦犹豫地收回捂眼的手,于是便看到了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就在自己面前,超零距离! 汪弦吓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人的气息太压抑了。 “我吃你干什么,”男子声音低沉魅惑,勾着嘴角把一个酒葫芦递给汪弦,“帮我一个忙。” 汪弦颤抖着接过酒葫芦,才发现男子是裸着上身的,白花花结实的肉就暴露在火光下。 “你,你,你要干什么啊?” 男子没有理睬她,而是转身背对着她,轻声说:“喝一口酒。” 汪弦注意到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三道伤痕,简直是血肉模糊啊,其中似乎还透露着森白的骨头。看着都疼,这人是怎么忍住的? 乖乖按他说的做了,汪弦含住一口酒。 “喷。” 随着“噗”的一声,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男子紧握双拳,身体僵硬地回头对汪弦笑了,“小姑娘,你怕不怕?” 能不怕吗?换做哪家小姑娘不怕啊? 汪弦点头,“你妖力这么强大,还能被伤成这样?” 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能看出妖力?” “……我,我是伏妖使好不好!” “哦?现在的伏妖使都长这么小点儿?”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动作缓慢地拉起衣裳,“像你这样的伏妖使,不够妖怪塞牙缝的。” 汪弦没有再回击,而是看着他缓慢地整理衣裳,又缓慢地挪到自己身旁。 “诶,关心一下伤员,我睡这,你去洞口睡。” “为什么!” “因为我不杀你。快去快去。” 汪弦气愤地躺到了洞口,里火堆有些远,阴冷阴冷的,很不舒服。可奈何打也打不过,就算他带伤也好,也很不好惹的样子。还是忍忍吧。 就在汪弦半睡半醒时,男子忽然开口:“我也认识一个朋友,她也是伏妖使。” 这算什么,主动搭话? 汪弦慵懒的开口,“哦?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和你们这群人交往呢。” “伏妖使就是喜欢歧视我们妖怪,这点很不好。” “你那朋友是谁啊?” “你不认识。她也是个姑娘,不过比你好多了。” “说出来啊,说不定我认识呢。” “不想和你说。” “……” 第五话:你是故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汪弦睡着了,可是睡得很不舒服,因为地上石子硌得慌。脖子后面总被石头顶着,很不舒服。 外面下起了雨,冷风吹入洞口使得她蜷缩成一团。汪弦只知道她冷了很久后被人抱了起来,那人的怀抱很温暖。自己被一下子被温暖包围了,再躺下时脖子也不硌应了,自己仿佛枕着什么东西,超级温暖。 一觉醒来,汪弦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昨晚那个陌生男子不怀好意的笑容。 “啊!”汪弦猛地推开他。 汪弦蹦跶起来,“你对我做什么了!” 男子躺在地上撑着脑袋,笑容依旧,“你昨晚在我怀里睡了一晚上,我现在手都麻了。” “我不是睡在洞口吗?” “昨晚下雨了,我看你差点缩成一个球,于心不忍就把你抱过来了。” “你登徒子!” 男子失笑起身,自顾自地走出山洞。汪弦愣了一下也跑了出去。 外面已经大亮了,被雨水洗刷过得山林很明亮,细碎的阳光洒在湿润的土地上。 “我要回休云山,你知道怎么走吗?”汪弦问他。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很快转头笑着说:“走那边,休云山就在前面。” “谢谢你。”汪弦很快地按他所指的方向跑去,可能是对昨晚的事情很不好意思,她脸颊微红,不敢抬头看他。 还没等汪弦跑多远,男子就在后面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干嘛问我名字? 汪弦停下脚步,回头看。清风来得刚刚好,男子的青丝被风卷起。不知怎么,这样的场景真的好生熟悉!一些事情很快就要涌上心头了,可是汪弦就是记不起来。 “汪弦。”汪弦呆呆地回答他,一说完就跑了。她没看到男子愣在原地时的神情——那种惊讶惊喜的表情。 原来是故人。一个人是有多么幸运,才能一种场景重复两遍呢? 东离很庆幸,原来自己遇到的是她。那时在桃林里帮他束发的小孩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而且昨晚她还和自己呆了一晚上。 这样想着,东离温暖微笑跟着汪弦离去的道路走。 汪弦好奇,为什么妖怪的方向感都很好呢? 她有这个想法时已经回到了休云山了,回到了自己一手弄成的烂摊子。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惩罚,也没有想象中的面壁思过。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她回去时大家还很热情。 “阿弦,你追到那个妖怪了没有?” “你没有受伤吧?平时看你不温不火的,没想到昨晚你这么英勇。” “是呀是呀,你看你这一身泥,定是昨晚摔到泥坑里了吧?你快去换吧,换完快去试炼场,今天有你上场。我们还一直担心你今天之内回不来呢!” 咦?这是个什么情况。 被大家一顿热情问候后,汪弦差不多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于是连衣服都没换,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孙帽燃去了。 果然,孙帽燃趴在床上,背上有些许伤痕。这些都是卸魂鞭的伤痕,虽然对人的威力不如对妖,可皮开肉绽是少不了的了。 “帽燃……”汪弦哽咽着喊他的名字。 孙帽燃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她后便松了一口气,“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汪弦摇头,“没有没有……帽燃,谢谢你!” “你再怎么说谢我的伤也好不了。今晚把你晚饭里的肉全部给我。” “都给你都给你!” “行了别哭了,哭得丑死了。今天是你测试,你快去吧。” “嗯!” 汪弦愧疚得泪眼婆娑,将装有水的杯子放到孙帽燃床头后才不舍地离去。 第六话:斩妖符 ?汪弦脚步沉重地前往试炼场,途中遇到了易易。他啃着一个梨子,见四下无人便凑到了汪弦身边。 “我知道不是帽燃偷的药,”易易说,“是你做的吧?帽燃那小子居然狠得下心来帮你担罪。” 汪弦看着易易,“掌门没说什么吧。” 易易:“掌门没说什么。不过师傅们对他有些失望,好在他的测试早就结束了,不然会影响评价啊。” “都怪我。” “别这么说,不过看出来帽燃对你是真的好,你只是下次别再害他就是了。呀,到试炼场了,我瞧着你,你快点去。” 汪弦不慌不忙地上前站在空地中间,师傅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她不太看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她的表现一直不是很好,法诀背得不流畅,总是出错。现如今连她有没有斩妖符都不知道呢,师傅们没必要抱过多期望。 就在汪弦做准备时,远处一座屋顶上一抹白色的影子在深深地注视她。 风吹得东离的衣袂飘起,就好像是一朵云。 看看他的故人厉不厉害。 这一边,前几项测试汪弦做得不是很好,频频出错,法诀都记错了。易易在一旁给她捏了一把汗。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就看她到底有没有斩妖符了。 汪弦紧张得冒冷汗,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这种感觉跟耍猴似的,很不好受啊…… 离试炼场不远处一个阁楼上,段宗承段掌门正眯着眼睛看试炼场的情况。 事实上,汪弦看上去没多少人看好,可是背地里却又很多人关注她的斩妖符。 “阿弦!不要着急不要慌。”易易在一旁担忧地安慰她。 她回给易易一个惨笑,回神努力凝聚精神。 她抬起手念着背了很久的法诀,可是背完过后却没什么动静。人群里开始出现议论声,汪弦失落地放下手。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吗?她什么都没有。 “下一个!” 二师傅大喊一声,汪弦讪讪地刚要下场,忽然脚下的土地有异样。只听“唰”的一声,五条散发着血红色浓雾的符链破土而出蹿到空中。汪弦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五条诡异的符链围绕自己。浓重的血腥味和戾气差点刺晕她。 然而目瞪口呆的不只她一个,所有人都呆住了! 血红色的符链,从来没有见过啊!戾气又是如此不祥,散发的血色浓氲令人有些畏惧。 阁楼上的段宗承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就是你们隐藏多年的秘密吗?汪子凉……” 另一边的屋顶上,东离疑惑地蹙眉:为何汪弦的气息和他如此相似呢?就如同两人的气是连同的一样。为何会这样。 师傅们还没说话,一个华丽丽的身影已经飞跃下来了。段宗承若无其事地笑着,对周围惊讶的弟子们说:“大家伙忘了?阿弦可是巫族的人啊,法力和常人不太一样,这符咒是休云的灵气与巫族的巫术混合成的产物,只是外观和平常的不同而已。” 掌门亲自前来解释了,没有理由再纠缠下去。可这个解释太不让人信服了,这何止是外观的问题,这符咒戾气很重好不好!?很危险哇掌门,这真的很危险的样子哇掌门大人! 可没人出声,没人会轻易得罪掌门。 “阿弦,收回你的斩妖符。”段宗承对汪弦说。 一脸茫然的汪弦念诀收回了斩妖符,还是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 可段宗承却一脸轻松,对师傅们说:“记银色斩妖符。” 银色等级也很高了,仅次于易易的金色了。 在大家奇异的眼光下,易易陪着汪弦离场。虽然表面上按着掌门的说法一直在安慰汪弦,可心底却是万分疑惑。 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令一个伏妖使召唤出血色的斩妖符呢? 第七话:所谓前者 ?一场小波动并没有过多影响这天的试炼,只是严重影响了汪弦的心情。 汪弦回去后和卧床的孙帽燃说起了今天的事情,孙帽燃虽然也很疑惑,可还是反过来安慰了一番汪弦。 “不论怎么说,还是证明你有斩妖符的。” 这话让汪弦心宽一些了。 是夜,易易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偷偷跑到了休云山的藏书楼,那里有很多古籍,也许可以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幽暗的藏书楼里,易易一手捧着白色明亮的火焰,一手在架子上不停翻找书籍。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一本古籍能解释今天的事情。 正当易易要转身离去时,一道呼吸声将他吓住了。 他回头,看见段掌门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残旧的古籍。 “掌……掌门。”易易紧张地开口。 段宗承没有发火,事实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是微笑着说:“易易真的很勤奋好学,这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呢,好奇害死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管,你知道的吧?” 易易垂头,“弟子不过是好奇。” “自古多少人为了‘好奇’二字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不要碰这条线。研究汪弦的事情,就相当于研究巫族的事情。你确定你要惹巫族?” “弟子并无此意。” “那就回去睡觉去。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乱想了。” “是。” 易易捏着冷汗飞快离去,剩下段宗承独自一人在藏书楼里。他在黑暗中将那本古籍放回架子上,然后摸黑离开了。 藏匿在附近的身影看段宗承已经走远,于是动作流利地飞进藏书楼,迅速地找到了刚才段宗承拿过的古籍。 东离举着幽蓝的妖火,窝在角落里研究。 古籍的记录晦涩难懂,东离没读过多少书,不过能看得出个大概:自古没有伏妖使有血色斩妖符的记录,不过有一个情况和这类似,其原因是体内混合着多方法力。若混杂的法力过多,会造成这种情况,不过那种法力要极其强大。可是汪弦看起来并不强大。那再有一个原因就是——神者修此行,其神力将被段炼成戾气极重的法力。 ……难道汪弦体内有神力?不可能啊,这世上只剩下上古半神族了,没有真正的神族。要不然就是,汪弦体内有半神族的神力?可是为什么呢? 总之,这不是她出身巫族的原因。 一想到汪弦的气息和自己十分相似,东离就脑壳疼。 这姑娘身上的疑点怎么这么多!? 另一边,段宗承在书房里提笔出神。他一时不知怎么跟汪子凉说这件事,该如何开口才是最好的呢?可如果自己写了他会不会不高兴?毕竟这是人家巫族的私事,自己一个休云山掌门也不好插手。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段宗承放下了笔,将纸张卷成一团随手扔掉了。 既然不知该如何做,那就不要做。 汪弦的异样已经初见端倪,与其以后还有更引人怀疑的事情在这儿发生,还不如把她送回家去,任凭有什么事都有汪子凉罩着。 而汪弦十岁就被送来休云山了,如今在这已经是生活了整整六年。段宗承把他们都看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眼下让他把自己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当烫手山芋一样扔掉,还真是不忍心啊。 可巫族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汪弦到底有什么秘密呢?为何会有血红色的斩妖符,那可是十分不祥的存在啊。要不然就是体内混合有多方法力,要不然就是将神力段炼成了法力。 无论从那点看,汪弦都不简单啊。 段宗承所知的上一个有血红色斩妖符的人,还是他的一个师姐。据说那个师姐的娘亲有一半半神族的血统,虽不知实情,但那个师姐的斩妖符的确是血红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师姐死于走火入魔。她年纪小,不懂得控制,也没有高人指点。就这样死于心魔。 第八话:学成下山 ?汪弦做了一个梦,噩梦。在梦里她被人推下了悬崖,那种真实的落空感和难过惊得她醒来。 窗外已经是大亮了,汪弦站在窗前深呼吸,忽然易易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易易啃着一个烧饼,口齿不清地对汪弦说:“咱们学成了。” 汪弦心里一阵失落。学成了?那就说明可以下山去了,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你想下山吗易易。”汪弦撑在窗台上。 易易将手肘抵在窗台,“不是很想。我觉得这个地方才适合我。” “我也不想。我爹是不想要我了才把我送来这儿的。……他只喜欢我姐。” “那你可以不回去啊。我就不打算回去。我要浪迹天涯为民除害,做一个潇洒的伏妖使。” “可以吗?” “为何不可!”易易反问,“话说回来啊你快些换衣服吧,我去试炼场上等你,师傅们会给我们最后的任务。” 随后易易便离开了,汪弦梳洗一番后也赶到了试炼场。在那之前她还跑去看了一眼孙帽燃,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听闻最近千里妖峰的那些个东西们闹得很厉害,说不定是去那里。” 孙帽燃如是说。 汪弦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是千里妖峰,那岂不是很危险? 可旁人不这么想,尤其是易易,他激动得几乎颤抖。天呐,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难道不怕千里妖峰这个妖精们的老巢吗? “狐妖一族近日来胡作非为、残害百姓、打搅苍生,我休云山百年来的宗旨就是护得天下安宁。所以今日特意召集各位弟子,前往千里妖峰歼灭狐妖一族!以换百姓安宁!” 大师傅如是说。 他刚讲完,大家就激动得摩拳擦掌。只有汪弦一个人蔫蔫的,因为此行她就要一个人了。易易要和其他人一起,脱不开身。帽燃受伤了,动不得。 要不然自己去那走一圈又回来? 好主意。 大家伙儿陆续下山了。汪弦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后告别了孙帽燃,孙帽燃说:“你知道吗?此行出了山门就算是真正的出师了。” “那我还是休云的弟子不?” “当然是啊!我就不太一样了,我还没出山门。” “……那我走了。” 一路上走啊走,可能是和别人走的路不一样,这一路上汪弦没有看到一个同伴。 路上很荒凉,偶尔路过一两个村庄,汪弦讨了一碗水喝就走了。村人们得知是伏妖使,也很热情地给水给粮。这样一来,汪弦的包袱里已经装有四个馒头三个烧饼了。 傍晚时分汪弦路过一条小溪,看着小溪清冽干净,于是便蹲下来捧水喝。 “好喝吗?”带有笑意的温柔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汪弦猛地回头,东离正对她微笑。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水,汪弦蹙眉:“你怎么在这?” “顺路。舀水给我喝。” 汪弦嫌弃地看着他的绝美容颜,“你没手?” “受伤了。”东离举起双手,修长细白的受伤有几道伤痕。 不乐意地噘嘴,汪弦十分为难地捧起一捧水凑到了东离嘴边。 东离低头喝水,柔软的嘴唇触碰到汪弦的手掌。这感觉又痒又奇怪。 “好了?”汪弦问。 东离抬头,一双眸子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姑娘,“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汪弦满不在意地看夕阳,“哦?那你叫什么。” “我叫东离。” 夕阳挥洒得毫不吝啬,汪弦回头时那一瞬侧颜足以闯入东离的内心。 第九话:千里妖峰 ?东离想到了也许汪弦会惊讶,会喜悦。可是没有,汪弦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她回眸,淡淡问了一句:“唔,你会束发了?” 这是什么反应?!东离不开心。 “你不惊讶?”东离说,“我以为你会惊讶,因为我知道你是你的时候我就很惊讶。” “没什么惊讶的。”汪弦挽起袖子将手泡进清冽得溪水里,细白的手臂如同白玉一样。 东离有些小情绪,他不满地看着过分淡定的汪弦,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黑玉镯子,左右手各一个。这么有钱?常人不都只是戴一个吗?这黑玉镯子上还镶刻这金色的纹样,看起来奇异又神圣。 “这个是什么?”东离指着浸在水里的镯子。 汪弦收回手,看了一眼,“镯子啊。” “你从哪儿得的。” “我从小就戴啊,可我感觉它好像在随我的长大而长大。小时候它好像也适合我,现在还是适合我。” “这不是普通的饰物,”东离低头,“这上面的纹样是咒语。” 汪弦吓得赶紧抬手观察,“这是什么?” “不知道。” “不可能吧,这是我爹要我戴着的。就算他再怎么嫌弃我也不至于害我。” “我也没说这是好是坏啊。” 汪弦愣住了,盯着东离戏谑的神情,顿时气上心头。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就算是四年前自己就认识他了,那又怎样?她四年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为啥现在和这么个奇怪的妖怪浪费时间。 这样想着,汪弦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我还要赶路。” 东离见她要走,伸手拉住她,“天要黑了。” “那我也要走。你知不知道千里妖峰离这里有多远,我没空理你。” 哦!原来是要去千里妖峰啊。 东离没有再拦着她,没办法,脚在别人身上,自己总不能拦住她去路啊。还是同样的话,脚在他身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跟着去啊。 于是在夕阳缥缈的树林,小姑娘背着包袱走在前头,她一路走他一路跟。两人没有再说话,可他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是根据她的行为来定义的。 京城 一辆从皇宫驶出的马车稳当地停在了一座府邸前,一双节骨分明白皙的手掀开轿幕,守在门口的小厮们匆匆上前。 男子一身玄色衣袍,眉眼间恍若冰雪,凉薄的唇欲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先生,郡扬州有信。”小厮恭恭敬敬地说。 汪子凉微微点头,步伐有些着急地跨过大门。一路上衣角飞舞,他面无表情地直走到书房。 其实已经是三四十的年纪了,奈何巫族族人的一个特质就是容颜难老。所以和同龄人相比,汪子凉如同一个青年。而没人会把他当后辈看待,人家奉承他还来不及呢。既是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巫族的下一任族长。这么个人物,几乎每个人都敬重。 独自走进书房,汪子凉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信件,解开了束缚信件的巫术。 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后,汪子凉轻微蹙眉,转头将信件烧成了灰烬。 “来人。” 下人绷紧神经推开门,道:“奴才在。” “休云山段掌门那儿怎么说。” “回先生,段掌门说二小姐已经出师了。眼下被派遣至千里妖峰。要命人跟上吗?” 汪子凉摆手,“不必。她没弱到会死在那。你先退下。” 书房很快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满腹的困扰使得他眉间不曾放松。 郡扬州是巫族的主要落脚地,讲白了那就是族中心。如今那儿来信说是汪弦命格有裂,望他早日弃之,以免引火焚身。 命啊。汪弦是他的孩子,如今要他舍弃他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况且,这是最后一世了,以后都没有这个人了。她的魂魄撑不了。 第十话:烈焰灼林 ?夜晚汪弦睡在树干上,而东离则是坐在前面的树干上。 “你不睡?”汪弦迷糊地问他。 东离眼睛一亮,这是今晚她讲的第一句话诶! 高兴地摇头,“你睡,我守着你。” 汪弦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东离,无奈地闭眼入睡。 事实上东离是绷紧一根神经的,这里的环境让他感觉到不祥。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所以他的动作看似轻松,其实是绷紧了——只要发生什么就马上冲过去把汪弦抱着就跑。 细心观察四周情况,直至后半夜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闯入他耳膜。 是驱妖铃,那些个和尚的招式。 东离站起身来专心辨别方向,随着铃声越来越近,忽然身旁闪起一道刺眼的火光。一瞬间的事情,林子便成了火海。东离冲过去将惊醒的汪弦抱起,三五下退离了树林。 汪弦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东离怀里跳下来时,眼前的树林已经成了火海了。这火还不是普通的火。 “是妖火。”东离淡淡道。 汪弦瞧了一眼东离的侧颜,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怎么回事?”汪弦刚问出口,一阵铃声再次从火海中传来。 两人一齐看去,看到炙热的火海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出现伴随着一阵低喃的咒声,如同炼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汪弦抬手准备随时念诀摆出斩妖符,却被东离挡在了身后。只见东离一副要迎敌的模样,神情峻冷,轻声对汪弦说:“若是他攻过来,我挡着你先跑。” “什么?” 东离没有再说话,戒备状态更甚。 那人越走越近,当他走出火海时两人才发现,是个和尚。 这和尚和汪弦以往见到的不一样,她以前遇到的和尚都是眉目和祥、要不就是眼间清冷。这个和尚长得十分妖孽,就像是妖一样,眉间异样的纹样如同火焰。 他走来,笠帽上挂着的铜铃发出缥缈的声音。 东离在等他的动作,汪弦也在等。可奇怪的是他没有攻击,而是站在离他们十五步远的地方,开口说:“你是没有结果的。” 诶? 汪弦看了一眼妖僧,又看了一眼东离。此时东离眼神游离,似乎很不甘心,很气恼。 “何以见得?”东离开口。 妖僧低笑,魅惑的眼眸惊得汪弦往东离背后躲。 “原来你也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妖僧道,“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听我的一句劝,杀了你身后的人。” “然后和你一样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东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魔不魔,妖非妖,僧非僧。” “这意味着我精神游丝已经分散出三界了。魔界妖界佛门,我都可以游荡。” 东离嗤笑一声,“可笑。忽然冒出来,烧了一个林子。又自作聪明地劝我杀人,你很可笑。” 妖僧抬首,身后的火烧得更旺盛了,“既然怎样都改变不了结果,何不一开始就抹杀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结果!”东离忽然吼了一句,吓得汪弦抖了一下。心里疑惑:东离怎么忽然生气了?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不明所以。 妖僧戏谑地看着汪弦,汪弦无措地几乎把脸埋进东离的身体里。 “我们,魔道相见。”妖僧微笑开口,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缥缈的声音渐行渐远。 汪弦被热浪灼得脸红,看着东离晃神的模样,疑惑地问:“东离你怎么了?” 东离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忽然蹲下来,“阿弦我背你。” “背我干什么。” “我带你赶路。你继续睡觉,我背着你走。” 东离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汪弦怕自己再说什么他就要更不开心了,于是便依他所说,自己靠在他肩膀上。他走得很平稳,汪弦疑惑地看着他闪动的眼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十一话:迷雾重重 ?汪弦醒来时,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东离依旧是一言不发地赶路,朝阳刺眼。 难道他真的背着自己走了一晚上!?自己睡得太死了,他不会真的…… “东离,”汪弦声音有些喑哑,“东离你放我下来吧。” 东离停下脚步,汪弦很快跳下来抖动筋骨。 “很快就到千里妖峰了。”东离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他什么情绪。 汪弦有些苦恼地蹙眉,走到东离面前,伸手帮他擦拭昨晚上沾在脸上的灰尘。她温软的指尖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汪弦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样冰?这个气候不算冷啊。” 说完汪弦举起双手捂住东离的脸颊,东离笑了,对她伸出双手,“我手也冷。” “……” 汪弦无奈地又握住他的双手,就算是为他背了自己一晚上做偿还吧。 终于把东离的双手捂暖后,汪弦松开他开始自己往前走。东离依旧跟在她后面,两人一阵无话,最后还是汪弦忍不住了,开口问:“那个妖僧跟你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东离收敛了笑容,淡淡摇头,“他是个疯子,说了些有的没的。” 看起来是东离不想提起,那便不提了。汪弦大胆地往前走,因为有东离跟在她身后,她不用担心自己背后受袭。东离虽然是一个妖,却能给她安全感。这种感觉好生奇怪,只要是在东离面前,汪弦就觉得自己可以无所顾忌。 当眼前出现一条巨大山脉时,那就是千里妖峰了。远远站着就能闻到浓重的妖怪戾气,血腥味混杂在风中,引人作呕。 “不要怕,”东离牵起汪弦的手,“我带你走进去。” 汪弦点头,在东离的牵引下走进了妖族的老巢——千里妖峰。 汪弦跟东离说起了他们的来意,东离得知后没多大反应。 “是歼灭诶!”汪弦夸张地对东离说,“你不意外吗?那可是你的同族哇!” 东离点头,“没什么啊,这种事情很正常。太招摇就要引来杀身之祸,我可是感同身受呢。” 没想到东离看得这样开,汪弦松了一口气,还欲说些什么,忽然被东离一个反身压在了古树上,手还捂着自己的嘴。 汪弦吓了一大跳,只见东离示意她不要说话,“噤声。有人。” 汪弦不敢动弹,只要任由东离按着自己。这时耳边传来脚步窸窣声,一道娇笑从上方传来。 “哟,东离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可口的点心。” 汪弦和东离一齐抬头,入眼的是一个装扮妖娆的红衣女子,大红色的妆容如同刚吸了血一样。 此妖戾气极重,不好惹不好惹。 东离眼看被发现了,干脆松开汪弦,笑容没有一点儿温度对红衣女子说:“是很可口,敢吃吗?” “哼,”红衣女子作娇嗔状,可神情已经冷下来了,“人家最怕东离这幅神情了,上一次你这样时,可是活生生砍下三郎的一根尾巴呢!还以为你逃走了,没想到又回来了。三郎的账,你怎么还呢?” 东离将汪弦拉倒身后,抬头道:“要不我也砍了你一根尾巴,这样你们俩就扯平了。” 红衣女子顿时冷若冰霜,“哗”地从树干上飘下来。手脚飞快地直对汪弦出招,东离一一挡住,神情也不太好看。 “你的三郎要杀我取心,我那是正当的防卫。你们狐妖一族到底还讲不讲理了。” 红衣女子高傲地抬起头,看着汪弦道:“一个能力低下的伏妖使,还敢来这儿摸鱼?东离你不是向来最无情的吗?怎么把这小丫头片子护得这么好。” 东离偏头看了一眼汪弦,笑道:“没有啊。你要和她打,任你来。” 说完东离果真偏开身子,汪弦一下子与红衣女子正面相对。 “听闻休云山要歼灭我族?可笑,庸人纳命来!”红衣女子冲了过来,强大的妖力让汪弦十分无措,可东离完全没有帮自己的意思。 第十二话:东离的逻辑 ?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汪弦下意识地抬手抱住头,那一瞬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想象中的攻击并没有打在身上,汪弦疑惑地放开手,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她的斩妖符将红衣女子捆得紧紧地,悬在半空动弹不得,只要她稍作挣扎,斩妖符上的戾气就逼得她皮开肉绽。 “啊!”红衣女子怒吼,愤怒使得她差点儿原型暴露。 汪弦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并没有召唤斩妖符啊! “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会杀你的……”汪弦小心翼翼地收回斩妖符,红衣女子跌落在地上,虚弱了很多。斩妖符给了她重创,妖力都流失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斩妖符。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汪弦看着跌落在地的红衣女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扯了她一小撮狐狸毛。 “啊!你干什么!”红衣女子捂住掉毛的皮肤,怒瞪汪弦。 汪弦不好意识地举手,“我不想杀你们,但我要拿着个回去交差,证明我已经来过千里妖峰了。嘿嘿……东离我们走吧?” 东离失笑上前,对红衣女子说:“我说过的,我没护着她啊。是你自己打不过人家。” 红衣女子抹掉嘴角的鲜血,“东离你是妖,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和一个伏妖使混迹在一起,你是想死吗?!” “我无所谓啊,谁敢妨碍我,我就杀谁。就是这么简单。”东离耸肩,“走了老太婆。” 哈?老太婆!?老太婆!? 红罗简直是要气疯了!可刚刚那一招斩妖符还是令她心有余悸,那不是普通的斩妖符,她没见过红色的斩妖符。 不过,伏妖使是吗?东离是吗? 红罗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看着一高一矮离去的背影笑得阴森。她一个人打不过,不代表妖族打不过。东离行事嚣张乖戾,早就有很多前辈看不惯他了,迟早有一天他是要死的。就算他妖力强大,总是抵不过妖族的制裁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东离,等死吧…… 两人一路走出千里妖峰,东离笑得很愉悦。 “你笑什么?”汪弦疑问。 “笑你啊,你那招不错。” “很错!我没有召唤它,它自己出来了。那以后其他情况下它也自己跑出来,岂不是误事吗?” “你是这样想的?”东离偏头,眼中的汪弦晶莹地如同一颗雨露。 汪弦点头。 东离问:“阿弦,离开这儿以后你要去哪里?” 汪弦偏头想了一想,“回家嘛。” “家在哪里?” “京城。我爹住那。” “若我上门提亲,你爹会不会打我?”东离似笑非笑地问。 这个问题着实吓了汪弦一跳,可她看着东离,眼里没多少戏谑,都是真挚多一些。 “我爹不喜欢妖。我是伏妖使,我们的极限就是好朋友了。你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汪弦笑着把东离推开。 东离没有再说话,淡淡笑着走到了汪弦前头。汪弦眼看他就要走远了,连忙追上去,可奈何人家腿长,她一路跑着追东离。 “你等等我啊!” 听到她呼声的东离猛地停下脚步,使得汪弦一头撞在了东离背上。 汪弦疑惑地抬头,很奇怪东离这是怎么了,性子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 “你回去后,我们还能见面吗?”东离缓缓转身,“很难了阿弦,等你回去过后,我们将很难见面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但是他们…… “等你回去过后,你又要过很拘束的生活。也许你爹会给你引荐几个优秀的男子,虽然没我优秀了,但你也许会芳心萌动,然后将一生就交付给那个人。到时候我就会很孤独,虽然身边美女如云,但我还是会很寂寞……这就是你回家以后我的下场。” “额?”汪弦表情夸张地看着独自伤感的东离,“有这么严重吗?” 第十三话:归途 ?所以说,东离是不希望自己回家是吗? 汪弦忽然想到自己十岁那年被送来休云山的情景,那天汪子凉特意给了她好多平时她禁止吃的糖,带着她乘上一匹快马,一路飞奔至休云山。 那时她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看到段宗承在山门守候。后来汪子凉自己下山了,亏得她一路滚下楼梯哭着喊他,他也没有回头。 “爹爹!阿弦再也不调皮了!阿弦不要吃糖葫芦了,不要丢下阿弦!” 结果是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汪子凉走得好干净利索,连个回头都没有。现如今自己已经是六年没有回去了,忽然现在又要回去,她自己也很不习惯呀! 汪弦深叹一口气,“我也不想回去。” 东离一听,高兴地凑到她面前,“那我们俩一起去浪迹天涯!游山玩水多好啊,干嘛回去过规矩生活?” 回去那就意味着没有自由!汪弦差点就要被东离打动了,也许自己可以和他一起走。他那么照顾自己,一直保护自己,一直迁就自己……她喜欢和东离在一起,可他到底是妖,和自己是两条路的人。 于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汪弦问:“回休云山的路是那条?” 东离毫无戒备的指给她。 汪弦十分有礼貌地道谢,这可让东离有些抓不住头脑了。 “我要回去了,你也不必跟了。你和我根本就不顺路,你没必要折腾自己来保护我。我要走我的路了,你也走你的路去吧。”汪弦边走边说。 东离呆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汪弦回头大喊,“我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别跟着我了!” 东离眸里的失落一闪而过,马上又亮起来。“是不是我劝你你不高兴了?没事,我就随便说说,你要回家就回嘛。我可以偷偷去找你啊,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汪弦一下子于心不忍,眼前这个人对自己那么好,就只是为了四年前那场相遇吗?那不是什么大事啊,她给他束发,他不也给她果子吃了吗?该还的都还了,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 “东离,我要走了。”汪弦转身,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怎么了,眼睛酸酸的很不舒服。 东离见她要走,正要追上去,忽然地底下蹿出几条红色的链子。是斩妖符,她是厌倦自己了吗? 东离以为汪弦厌倦了,实际上汪弦是怕,怕自己再和他多待一刻,就会喜欢上和他嬉闹的日子。身份立场不一样,他们当然不能在一起了。所以还是早些断开关系的好。以前没有东离,她也是一样的赶路,一样的走。 汪弦走得如释重负。东离愣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她的背影真的看不到了,他才恍惚离去。 汪弦回到了休云山,拿了一撮狐狸毛交差。大师傅知道她平日里的实力,也没有追究。她又去看了一眼孙帽燃,他伤好得差不多了。 汪弦坐在孙帽燃屋里的窗台上,“我要回家去了。” “我也要了。你不知道我爹和那群姨娘都给我添了多少个妹妹了。很多妹妹的名字我都没有记全。” 汪弦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帽燃我好像伤了一个人的心了。” 孙帽燃蹙眉,“哦?” “他对我一直很好,可是他是妖。我不能和他当太好的朋友,所以我说了很重的话,他一定伤心了。” “可这样是对的啊!”孙帽燃看着汪弦,“早痛早结疤。” 道别了孙帽燃,汪弦回去收拾了些东西要下山去。 山门前,段宗承在吹风。 “要走了?”段宗承有些慵懒地问。 汪弦点点头,“是。掌门一定要保重,您牙口不好,不要总是吃甜食了。还有劳烦转告大师傅,他醉酒的样子很丑,让他少喝些酒。二师傅的那只古董花瓶其实是我不小心砸碎了,是易易刚好撞上了就被误会了。” “……哎,走就走嘛,说这些糟心的干什么。” 汪弦深吸一口气,跪下来给段宗承磕了一个响头,“师傅保重!徒儿告辞!” 第十四话:京城风光 ?桃林已经不是桃林了,两年前几个妖主在此打了一仗,一片山的桃树没有一棵存活下来的。后来一个常年住在桃林里的妖精将那几个妖主打得半死,他因而名声大噪。人人都说他行事嚣张,性格乖戾。只有他知道他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没有桃林了,他失落了很久,想着再种些吧,可是被妖力损害过的山坡已经种不出什么了。现如今芳菲不再,只留一片枯树。 但他依旧住在那里。 淡淡的酒香被风吹散,东离喝醉了,倒睡在枯树下。他很想念那个时候的桃林,真的很想念…… 他找到了那年桃林里的人,可是没能留住她。自己这一身妖力啊,怎么连几棵桃树都种不活。 东离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模糊之中感觉有人向自己走来。他努力去看清,看到一抹血红的身影。那人向自己走来,他走过得每一个地方都能卷起微风。这算是什么? “我现在不想打架,你走吧。”东离对那人摆手。 那人席地端坐在东离面前,东离好奇地起身,看到的居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唔,这是什么,镜子吗?”东离淡笑,“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风骚的衣服。” “你的心在想什么?”那人开口了。 东离转移开视线,“我能想什么?什么都不想。”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的话,就不会看到我了。” “你是谁啊?”东离指着他。 “我是你,”他抓住东离伸出的手,“东离,这名字配不上你。” 东离猛地惊醒,眼前依旧是一片枯林。什么啊,是梦啊? 酒醒了一半,东离扶着脑袋坐起来。夜间的冷笑吹得他脑壳疼,这一刻他突然想开了:为什么要痛苦,他可以得到更好的。如果汪弦厌倦了他,他可以找一个爱他的姑娘…… 另一边,一匹马在星空下不慌不慢地前行。汪弦仰头看星空,无知为何心底无限惆怅。她伤了东离的心,她让东离离她远些。现在好了,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东离了,不会再看到东离那既欠揍又好看的笑容。 这样挺好的,她和东离又不是一路人。 翌日,汪弦挤进敞开的城门,如同下饺子般的混进人群里。热闹的场景带动着汪弦的心情,她看别人笑,自己也莫名其妙笑起来。周围全都是叫卖声,偶尔路过一两个馄饨摊子,那香味勾得人走不动道。可转念一想就上就要到家了。 汪弦走着,忽然在一阵微风里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妖气。有点儿像东离的妖气,他的妖气很特殊,很有辨识性。可是东离没有理由到这儿来啊,也许是她想多了? 走过热闹的长街,汪弦走到了一条鲜有行人的路,停在了汪邸门前。门口早有人等着了,一见到她来便热情上前,牵马的牵马,拿包袱的拿包袱。汪弦被拥到正院中,又被拥到汪子凉的院子前。 “先生等二小姐很久了。”下人说了这一句后便退下了。 汪弦忐忑地走进院子里去,那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越了?院子里的汪子凉一身闲时半旧的衣裳,石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他就坐在树下捧着一本书,落叶落在了他的肩头。然后小汪弦会拿着一个小玩具跑来,帮他拍去肩头的落叶,撒娇地说:“爹爹讲故事。” 当然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汪弦已经很久没有玩过玩具,也再也没有听过故事。 汪子凉忽然抬头,凉薄的唇扬起,“回来了?” 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弦只得干点头,“回来了。” “路上怎么样?你们掌门最近如何。” 好吧,这些都是经典的客套话啊。果然啊,自己在他面前是喊不出那声“爹爹”了,这人看着陌生,可是一举一动全是熟悉。自己从小不都是学着他的一举一动长大的吗?翻书的样子、倒茶的样子……只可惜自己被嫌弃了,早早被丢进了休云山,一去就是六年。 一个深呼吸过后,汪弦重重点头,“一路上没什么事发生。段掌门最近很好,就是牙口差了点,经常吃糖吃到牙疼睡不着。” 第十五话:姐姐大人 ?听说以前的自己不是这个性格的,听说以前的自己很英勇,很好战。谁家的小孩要是敢欺负自己,那绝对是要握着一根棍子打回去的。可如今的自己很没安全感,做什么都要三番熟虑…… 这样想的时候,汪弦正泡在温水池里。池水上漂浮的花瓣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东离…… 仆人们细心为汪弦擦拭,原本她是不习惯的,可是他们说了,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这样的。好吧,这是在提醒她从今往后她就不再是野丫头了,是大户小姐了。 一番梳洗过后,丫鬟花师帮她擦拭头发。汪弦愣在妆镜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小姐饿不饿?奴婢命人摆饭。” 花师整理好头发后自顾自地说了一通,麻利地跑出房间。还没等汪弦叫住她,一行人便端着饭菜走进来。这阵仗真壮观,看起来精致可口的食物立马勾起了汪弦的食欲。 在吃了一大碗饭后,汪弦被汪子凉叫了过去。 汪子凉依旧坐在院子里,月色明朗,他在整理信件。汪弦依旧换了休云山的衣服,穿上了锦衣。 “坐。”汪子凉声音清冽,听起来超陌生。 汪弦有些拘束地坐在汪子凉对面,盯着这个自己称为“爹”的人。 “前阵子听闻休云山有个小姑娘了不得,斩妖符是血色的。” “嗯。”汪弦点头,“不过这不关我事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汪子凉笑了,抬头看自己许久不见的孩子,“阿弦,你真以为爹爹弃你于不顾,把你一个人丢在休云山六年之久?” “本来就是。”汪弦喃喃。 “每年你生辰爹爹都会去休云山,不过是远远看你一眼。你不知道你刚去那里第二年长得有多快,一下子就高了许多。” 汪弦含糊地点头,“是啊。” 汪子凉看着汪弦无精打采的脸,自己也一副苦涩的样子,也不懂安慰,所以只好转移话题,“阿弦,你喜欢你的斩妖符吗?” 咦?怎么忽然问这个啊? “不是很喜欢,”汪弦小心翼翼地看着汪子凉,“它有时不受控制,自己冒出来很吓人。” “唔,那就好。” 好?好什么好。 “无事了,回去休息吧。这一天奔波你也累了。” 就这样,汪弦头脑空白地和汪子凉阿拉了两句就回去了。不是她不喜欢汪子凉,而是汪子凉给人的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太强烈,远不得她以前生活的自在。天呐,这就是她以后的日子吗?每天小心翼翼,在煎熬中应付别人。 想想就累,汪弦把头埋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有花香缭绕,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树下等她。 夜已深,汪若芊被噩梦惊醒。 窗外的月光差不多要消散了,听说汪弦回来了。她还没有见到她,不过听说她在休云山有些异样,此次回来也大有汪子凉的意思。 汪子凉就是这样,喜欢把别人管的死死的,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不服从者下场都不会太好。已经十二年了,自己姓汪已经十二年了,在汪子凉的控制下活了十二年,还是觉得这个人城府极深,阴险得令人胆寒。 相比之下,汪子凉对汪弦真是好太多了。 “原因是什么呢?你们这么做的原因……” 汪若芊病弱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稀薄月光自言自语。 密室里的烛火明亮,汪子凉站在架子前研究一本古籍。书籍非常破旧,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书本就要粉碎了。 这样的夜晚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只是书上对他想要得知的描述太少,也不够详细,要细究起来十分费劲。以往也有人触碰过这条禁线,可没有成功,最后的结果是双双命亡。 这就是上古邪术——续命术。 第十六话:来凑热闹 ?大概是什么时候,汪弦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她在郡扬州一直长到六岁,然后就离开了会用幻术变老虎的族长爷爷,跟汪子凉一起去了京城。然后在院子里铺满积雪的时候,姐姐就来了。 若芊从小就很漂亮,连皇后娘娘见了都喜欢。阿弦也很喜欢她,因为她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可是若芊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阿弦和她彻底保持距离是两人发生了一次小争执后,若芊把阿弦推进寒冬的池塘,然后自己跳了下去。奇怪,若芊似乎更老成,这么刺骨的水里,七岁的阿弦哭得撕心裂肺,只有她淡定地抱住阿弦,说:“我不喜欢你,你死吧!” 那时若芊才八岁。 结果是阿弦吓得半年不敢靠近池塘和河流。那次之后,若芊没有受罚,但不代表汪子凉不生气。阿弦最怕汪子凉生气,感觉天都要下雨了。 最后,阿弦被送去休云山,一去六年,十六岁时,归家。 这就是汪弦没多少记忆的汪弦,再在凝露楼里见到若芊时,她已经记不起池塘事件了。 若芊抬眸瞥了汪弦一眼,没什么感情,淡淡说:“汪子凉让我帮你挑首饰,我今天没心情,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就慵懒地坐回了椅子上。 汪弦有些晃神,回神看着这满目琳琅美玉,金晃晃的首饰简直是奢侈。 汪子凉特意让若芊陪她看首饰,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吗?若芊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兴趣啊,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啊…… “我不会看首饰。”说着,汪弦瞄到架子上一根圆润的玉簪。还没等她多看两眼,身后忽然想起若芊的声音。 “掌柜的,将那根玉簪包起来,还有你这新样式的乱七八糟的全部包起来——尽数送到府上就好。” 汪弦慌忙转身,“我就看两眼,没要买。” 可若芊已经开始往门口走了,回眸带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入了眼,就要拥有。汪子凉教的。” 若芊回府了,留下汪弦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她倒是可以到处闲逛了。 京城很繁华,人潮拥挤,仿佛这里永远不会安静下来一样。汪弦一个人揣着一袋银子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一下子见识了好多东西。 忽然间,一丝熟悉的味道冲进鼻腔。汪弦几乎被吓到了,那是妖气,东离的妖气。难道上次那不是错觉,难道他来京城了?虽然惊讶,但是汪弦竟有一丝暖意,他是为了自己才来京城的。 跟着妖气一路找寻,最后汪弦在一座楼牌前止住了脚步。周围的环境让汪弦的脸颊绯红,耳朵发烫。 春风醉。 是个妓院呐! 奶奶的,如果东离真的在这,那也没有相见的必要了。 汪弦犹豫着转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骚乱,刺耳的尖叫简直要划破天际啊!妈呀,什么事这么热闹?东离也在里面诶,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好了。 汪弦趁乱溜了进去,结果看到人们围了一个大圈,不是看热闹,是根本不敢上前啊!中心里,一个青丝散落、服装散漫的男子高高站在桌子上握着一把剑指着被打倒在地的男人,汪弦心一紧,几乎要冲上前去。 “老子就是要包倩倩,怎么?还从没人敢跟我抢女人!今日你要怎么?” 他脚步轻飘飘的,双目发红,是醉酒了。可这么个魅惑的男子,忽然被一个一身桃红装的女子上前抱住。好一个深情款款。 “阿离,莫为了倩倩伤人……你知道,倩倩心中只有你一个……” 东离一只手扶住倩倩,对着她恍惚地笑了,“果真吗?”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敢打本公子!老鸨,老鸨咧!”被打的男子狼狈地站起来,红着眼四处找人。 这时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站了出来,十分尴尬地圆场道:“莫公子,确实是这位公子先唤了倩倩。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啊……” “是!是有个先来后到!可他,他……他娘的他要赎倩倩是怎么回事!倩倩是老子的!” 第十七话:忍无可忍 ?汪弦简直是揪心啊,差点飚眼泪。 正在老鸨圆场的时刻,东离搂着倩倩,温软的唇在她雪白的颈脖游走。妈的妈的妈的妈的,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 “东离!”汪弦红着眼在人群大吼一声,她都破音了,听上去有些刺耳。眼睛红红的仿佛受了委屈一样,这么个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一旁的人群自动退让出一条路。 天啦!夭寿啦!这是原配捉奸啦! 汪弦几步上前,抬头看东离颓废的模样,“原来那些好听的话,你对谁都会说。” 淡淡的,她没有大声叱骂。可这态度这语气让东离酒醒了一半,他松开环抱倩倩的手,又松开剑,缓缓道:“是你先不要我的,我找新欢,碍着你了?”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夭寿啦!这剧情阔以啊!……要是有一捧瓜子看戏就更好了…… “我!”汪弦哑口无言,事实果真如此,“你!你找就找,关我什么事?” “那你走啊!”东离指着门口大声吼道。 “走就走!”汪弦红着双眼,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走就走!” 说完汪弦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东离在说完那句话时就已经开始后悔,可不知怎么开口唤住她。汪弦有些不自然的步伐,每走一步都在等东离喊她——如果现在不喊,有本事以后都不要见面了! 没喊!东离居然没喊!啊!!! 汪弦故作镇定地正要踏出春风醉,忽然领子被人一拎,汪弦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狼狈脸正凶神恶煞地开口:“你是他女人?!” 汪弦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忽然被一击重拳打飞,自己的身体一轻,在惊呼声中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哎,酒气熏天啊……之前还是淡淡桃花香咧,这就是沉迷酒色的后果。 耳边的风在呼啸,温暖的阳光被他遮住了,他黑色的长发如同黑色的丝绸。 “你喜欢那个倩倩对不对?”不知哪来的勇气,汪弦脱口而出。 东离没说话,双眸直直地看着前方,一阵沉默后开口说:“是你不要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要你?我不过说……” “你那样说也不行!”东离忽然在高高的闻风阁楼上的屋顶停了下来,“你那样说了我就难过了,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你随便说一句话我都能想三个晚上!你知道那天的话多伤心吗?” 闻风楼很高的,汪弦挣脱了东离的怀抱,差点儿站不稳。 “我就算伤了你心,你不也还回来了吗?还,还,还要赎人家。你去啊,你去赎啊,我不拦着你。” 东离看着汪弦,忽然笑出了声,那欢愉的神情几乎让汪弦错愣。 “你吃醋了!” “没有!” “就有!” “没有!” 东离跟换了个人似的笑嘻嘻地坐在砖瓦上撑脑袋看汪弦,眸里些许沉醉,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气,看得汪弦不知所措。 “吃醋就好,”东离恍惚地说,“吃醋就好。” 汪弦无奈地坐在她身边,帮他整理好松垮的衣服,“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不欢迎妖怪。” “我在桃林醉了两天,无趣得很,就想来这看漂亮的小姐姐——还是想偷偷跟着你的。” “哼,到头来还不是被什么倩倩的勾了魂魄去!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会被我爹教训的!” 汪弦起身一跃,在半空中被东离将手一抓,又撞入了他的怀中。落地时很平稳,路人对这从天而降的两人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也没说什么。 “我陪你走回去。我知道你爹厉害,我也不想惹他,多陪一步是一步嘛。” 东离紧抓着汪弦的手,神情愉悦地走着。看他这么开心,汪弦也就随他去吧。 转角时,一只黑麻麻的手挡住了汪弦的出路。 “大小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颤巍巍地伸手,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好亮。 汪弦没多想,在兜里摸了两下将银两尽数放到了他的破碗里。 “谢谢大小姐……” 汪弦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不说出,于是看了那老乞丐两眼,走了。 第十八话:皇室公主 ?东离站得远远的,看着汪弦进门了才肯离去。这周围气息涌动,顺带着他的妖气差点被卷进去。不愧是巫族下一任掌门人汪子凉,给自己家附近设的结界如此高深,怕是没有妖敢闯进去吧? 原来这就是阿弦的家,其实仔细想想,上次阿弦对自己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的. 另一边,汪弦雀跃地在院子里穿梭,忽然被管家叫住了。说是什么皇宫赐了些东西下来,她的那份已经送到屋子里了。 汪弦点头。回到屋子里时,果然桌子上放着小山一样的珍宝。当然这不全是皇宫送来的,还有一大半是今儿个若芊一句话买下来的。 “哎。”汪弦坐在桌子旁撑起下巴。 花师看汪弦眉眼中有些忧愁,于是轻声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汪弦摇头,“没想什么。——爹呢?” “先生进宫了,为了公主的事,估计又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了。” “公主?”汪弦偏头,“胥瑶公主?” “是啊。” 汪弦对胥瑶没什么印象,只是按族系来说的话,自己还要叫她一声表姐。当今皇后是巫族尊氏一脉,是地位很高的一脉。如今巫族得以顺风顺水,和她嫁入皇宫有很大的关系,这背后的政治原因错综复杂,汪弦不是很懂。 不过汪弦懂得一点,皇后和汪子凉从小一齐长大,形如兄妹。在皇室,皇后是一个平衡点,在巫族,汪子凉是一个平衡点,他俩无论少了谁,皇室和巫族的关系都会发生摇晃。 眼下皇后的长女,胥瑶,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公主怎么了?” 花师欲言又止,看四下无人,便轻声说:“长公主生来不祥,是鬼魅之像。” 哈?天之女居然是鬼魅之像,不可能!惊讶中,汪弦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零碎的八卦听闻,好像是说长公主由妖庇佑而生。 “……历代皇室成员,全都是由神明庇佑而生,偏偏长公主是由妖怪庇佑而生。所以才会这般命格诡异,想想也可怜,听闻长公主是很漂亮的。如今也十八岁了吧?那些个郡主十八岁都有郎君了,咱的公主什么时候才有驸马啊……” 花师喋喋不休,说得越来越起劲,汪弦边听边惊讶——万万没想到,皇室的秘闻这么多哇?可是这件事和汪子凉又什么关系呢?说来说去花师也没说到重点…… 皇宫 辉煌的宣明殿里,三个人各自分散。胥凌一身金色装束坐在尊贵的上位,尊雪晨坐在他一旁,两人的眼神同时锁定在汪子凉身上。 汪子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仿佛在接受审问一样。 “罢了,”胥凌忽然挥手,“忙了一天你退下吧。” 汪子凉行李告退,却被尊雪晨喊住了,“听闻阿弦回来了。” “回王后,是。” 尊雪晨忽然勾出一个意味不明诡异的笑容,“真好,兄长现在也是一家人团聚了。本宫也想和本宫的瑶儿团聚,奈何不行啊。兄长定要珍惜这段天伦之乐啊。” 汪子凉抬头看了一眼尊雪晨的神情,微微蹙眉告退了。 汪子凉走后,大殿里传来一声叹息。 胥凌有些上了年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下垂的眼角沉重地闭合上,他疲惫不堪地说:“十八年了,别怨他了。” 尊雪晨收敛起她挂了半辈子的假笑,咬牙握紧了拳,“他毁了我孩子的一生,我也要让他不得安宁。” “皇后,”胥凌缓缓睁眼,“凡事总有因果。” “我不信因果!”尊雪晨将华丽的广袖一甩,泪目,“凭什么要我的孩子来赎罪!生瑶儿的那天晚上,为何那么多巫术士都求不来神明庇佑,因为汪子凉早就将唤妖符贴在屋顶上了。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宫道上,马车在奔驰。汪子凉坐在车厢内闭目不语,胥瑶已经出宫了,一阵子不能回来。胥瑶是个好孩子,但他不后悔。车轮声充斥在周身,他抬手抚着左肩,那儿有一个极深的伤口,那道匕首伤口背后,是尊雪晨最严厉悲恸的质问:“为什么要把对我的恨,加在我孩子身上?!” 胥凌和他大半辈子兄弟,对于这些事,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过问吧。 第十九话:逃难公主 ?重重青山间,一座简单的宅子坐落在竹林中央。 付余生席地坐在光滑的过道上,夜幕开始降临,屋檐上的雨滴乌无规律地滴在过道前的青石板砖上。檐下的纸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雨水打得他面前院子里的花草颤抖。 付余生的双眼没有聚焦,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试图感受风,可风都从他指缝划过了。心里有些小波动,他回头对屋子里喊道:“业火!将我的无弦琴拿来!” 没人回答。 付余生无奈地叹气,自己小心翼翼地摸索站起来。业火那厮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去就去吧,还不吭一声。 他缓缓摸索着,可刚转身耳边就传来了有些急促的敲门声。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敲门声?莫不是业火回来了?应该不是,他最喜欢翻竹篱墙,门对他而言是个摆设。 耳边有雨声,还有敲门声。 付余生开口:“谁啊?”边说边摸索着去开门。 没人回答,可是敲门声还在继续。 付余生没多想,上前慢慢地把门栓撤了。开门那一瞬,一股冷风夹杂着一股淡香和些许他不喜欢的味道,是什么咧?妖气吧。那玩意儿最刺鼻了,闻得让人真心不喜欢。 一个年轻姑娘穿着蓑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她身旁的男子急忙开口道:“这位公子,我们是赶路的,天又黑还下了雨,我小主子走不动了。可否借宿一宿?” 斗笠下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对着付余生那没有聚焦的双眼,她浑身都在颤抖,青白的嘴唇还没说出一句祈求的话,眼前的出尘的男子已经侧开身子示意他们进去了。 刘蛮万分感谢地将胥瑶扶进去,剩下的三个仆人也一起跟了进去。待人都进完了,付余生又摸索着关门,可就在他拉下门栓的那一刻,他感觉有什么重物撞上了自家木门。 胥瑶惊恐地对刘蛮说:“要不我们走吧?在这或许就拖累他了。” 刘蛮正犹豫着,这时付余生已经转身了,正往屋檐下走。他含着暖意的笑,看着令人心安,“放心吧。这不会有别的东西来。”除非是找死。 胥瑶好奇地看付余生,“公子不能视物?” “我生来失明。未敢请教,如此深山老林,姑娘一行人何故来此?迷路了?” 胥瑶有些不开心地坐在走道上,说:“不是迷路,是逃难来的。” “逃难?”付余生就地坐下,“逃什么难?” 胥瑶转头看了一眼刘蛮,见刘蛮示意点头了才回头神秘地说:“他们说我生来不祥,容易招妖怪,所以啊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离开家,跑到这些山林来避开妖怪。刚才我们躲的那只啊可恐怖了,我吓得腿都软了,不敢走不敢走。” “哦。”付余生饶有兴趣地点头。 付余生让刘蛮他们随意放行李,放哪都可以,可不能碰到他的那把琴。 周围人都散开了,胥瑶好奇地凑到付余生面前,璀璨的双眸注视着付余生的双眼,“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何一个人住在这,你看不见,岂不是不能照顾自己?” “我叫付余生,你呢?” 胥瑶含笑伸手接住屋檐上滴落的水滴,“胥瑶,我叫胥瑶。” 付余生有些愣神,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清脆的笑声了。他看不见这姑娘长什么样子,可他喜欢听她的声音。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 “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仆人,他……下山采买去了。” “是吗……” 一时无话。其实胥瑶很想问他为什么随随便便给人开门,可怕问多了又不好,便忍着没说。 天空昏昏沉沉的,像是压在屋檐上一般。 忽然一道鲜红如活的身影翻过竹篱笆进来,胥瑶差点以为是一团会跑的火。 那人笑嘻嘻地麻利翻跃竹篱,愉悦地说:“凤凰!了不得啦,好热闹的周围,我这一路行来,顺手杀了几个妖……怪。” 业火看到付余生身边坐着一个陌生姑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是……” “这是胥瑶,他们来借宿的。” 业火盯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姑娘,心中不太喜欢,总感觉这周围的妖怪,都是被这厮引来的一样! 第二十话:枯藤老树 ?夜深,胥瑶一行人各自在房间里睡着了。付余生依旧坐在屋檐下,修长的手指抚弄着面前的无弦琴。 业火在他一旁无奈地叹气,他一直不喜欢这把琴,这琴最邪门了,没有琴弦,可是能弹奏出声音,而且只有付余生可以弹得出。他几次三番劝过付余生,浴火的时候将那把琴一齐烧了,可付余生舍不得,紧张得很。 “小姑娘命格不祥,怕是早逝之像。”业火抬头看着在风中摇晃的纸灯笼。 付余生含笑弹琴,“你不如下山去当个算命的,稳你生意红火。” 业火噘嘴“哼”了一声,“还是当乞丐好些,看得清人间炎凉。今天我遇到一个姑娘,出手大方也就罢了,她身上居然有半神族的神力!” 付余生渐渐收敛起笑容,“业火,你不能插手半神族的事情。” “晓得晓得,我也就跟她讨了一些银钱,也没做什么。” “你方才说,这周围有妖怪,怎么回事?” 业火疲惫地往后倒去,躺在了地板上,“还能怎么回事,您让我平时不要惹瞎管闲事,您自个倒好,什么人都往这儿领。那小姑娘真的很奇怪,妖精都跟着她转,您啊明一早还是恭送几位出去吧。” “哎……早就教导你要有爱心,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呢?” “哼哼,我要是有爱心,还会跟着您?” 付余生无奈地摇头,说来也是,业火以前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怪不得以前别人管他叫“孽火”,生杀随意,戾气冲天,要不是他收服了这厮,这厮现在还在杀生呢。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付余生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休云山 段宗承坐在书案前,拟了好几次稿后终于写成了一封信。他的措辞说法都经过几番斟酌,要是汪子凉还不肯首,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来人。” 段宗承将封好的信封递给仆人,“送往京城汪邸。” 一匹快马盯着暮色飞奔下山,段宗承撑着伞站在山门上,眼底是浓浓的雾色缭绕的树林。 休云山的镇山之宝——山头上巨大的宝儿树这几日叶子都要掉光了,地面堆积得厚厚一层,在这样下去,这见证了休云山百年荣辱兴衰的古树岂不是要死掉了?这树已经有了灵性,死了可就可惜了。可惜啊,他们研究了一个月也不知道为何宝儿树会掉叶子,无奈之下只好用最直接的方法,用比它更老的古树的花汁进行滴浇,人都能起死回生! 可是啊,这比古树更古的树,是在巫族的辖区范围内,他们休云山的人怎么进得去咧?所以只能麻烦汪弦替他们跑一趟了,汪弦这么乖的娃儿,一定会同意掌门这个小小的要求的!就怕她爹说“不”。 可是啊,段宗承担心的汪子凉在信封送来之前就动身出城了。结果信就送到了汪弦手里,汪弦迫不及待打开一看,急得不行。 “宝儿树宝儿树!宝儿树要死了!”汪弦急得直跺脚。 花师捧了一杯甜茶过来,问:“小姐说什么?” 汪弦着急地指着段宗承送来的信,“我们的宝儿树要死掉了!不行不行,得救得救!” 花师不懂前因后果,疑惑她为何如此慌张。结果还等汪弦静下心来跟她讲了一通关于宝儿树的事情,这是花师才跟着着急起来,“古树啊!比耋耄老人还老很多的!小姐,你一定要救它!” “我知道!”汪弦低头看信,“掌门说要用花汁来灌溉,这什么什么树的花汁——好像就在十毒谷的附近。” “啊……”花师为难,“小姐,先生走前嘱咐过的,不能让您擅自出府,更别说出城去找树了。” “啊。”汪弦忽然把手搭在花师瘦弱的肩膀上,“这件事儿,就要靠你帮忙了。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三,三天左右。” “足够啦!”汪弦猛地站起来,“花师,这就是做丫鬟的职责,你一定要为我保密。” 其实没了汪子凉,没人会来她院子里闲逛,只要她能赶在汪子凉之前回来,瞒着他还不是简单事儿?哈哈哈…… 第二十一话:无弦琴声 ?胥瑶一行人在付余生这住了几日,因为还没寻着去处,所以只好留下来继续叨扰。 这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胥瑶撑着下巴和付余生坐在坐道上。付余生弹着轻柔的琴声,胥瑶时不时转头瞧一眼付余生,手腕上的金铃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琴没有弦,”胥瑶惊讶地凑过去,“怎么做到的?” 付余生笑而不语。 胥瑶好奇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拨弄了一下,发出的琴声让付余生一下子愣住了。千年来,能让这把琴发出声音的,只有他一人而已!连业火都不曾做到过,多方神明都曾尝试过,为什么……她能弹得出? “嘿嘿,原来你这琴弦是隐形的。”胥瑶又拨弄了一二。 付余生还没有回神来,脑子卡在了胥瑶为什么能弹着把琴的事情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难道这琴认主人,看谁顺眼就给谁弹? 正疑惑着,忽然刘蛮和其他仆人提着行李包袱走了出来,恭敬地说:“主子,属下已经找了一个避难之所,请主子移驾。——这几日,多谢公子款待。” “现在就走?”胥瑶抬头看着刘蛮,眸子里些许失落。她喜欢这个宅子,还有眼前这个院子,干干净净的,没有妖怪纠缠,付余生看着也很顺眼…… “是的。”刘蛮点头。 没办法啊,刘蛮是巫族的人,每年都要护送她来回京城。到日子了就出宫,避过风头了就回宫。年年如此,无一例外。其实胥瑶最难忘的就是自己离宫时母后的神情了,那种无能为力又心痛的神情,所以为了给母后一些安慰,她常常面带笑容,似乎对这一切都不恐惧和在意。可事实上,她每一次离宫,都怕的要死。 结果还是要走的,胥瑶恋恋不舍地走到初见付余生的那扇门前,走前还要坚强地跟他挥手,“余生!关门吧,你回去吧!多谢了。” 付余生还是淡淡的微笑,他对他们的到来没有疑惑,对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多问。 胥瑶不太高兴,他为什么不多问?!其实跟他在一起还是挺有安全感的啊……越走越远,一直到胥瑶回头时再也看不到那座她喜欢的宅子,她才懊恼地赶路。这一路,她忽然想得很多。 首先呢,她为什么要出宫。很简单,她是由妖庇佑而生的,这可不是小事,历代皇家成员都是由神明庇佑而生,求的就是个平安神圣。她倒好,不平安也不神圣,还多灾多难。每年六月这个妖怪们集体妖力大增的时候,总有一些恐怖的妖怪顺着她的气味对她起杀心,虽然不知为何,但是她只好四处跑。 留在皇宫的话,会牵连到周围人,那只好她出宫去。等过了这个特殊的月份再回家。 她就是这样一个命途坎坷的公主,似乎没有一个公主像她一样悲凉吧? 胥瑶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沾满泥土的鞋子和裙角,忽然委屈地要哭出来,“刘蛮,我们要去哪里啊?” “回主子,还翻过两座山就是我们要去的佛隐寺了。” “去庙里?” “是的,那里向来是妖怪避讳的地方。” “好吧。” 胥瑶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耳边的风有点儿突然,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她一下子紧张地靠在树边,刘蛮等人警惕地围在胥瑶周围。 “保护主子。”刘蛮对身旁的人说道。 “是什么妖怪啊?”胥瑶带着哭腔问刘蛮。 刘蛮没回答,猛地一下子蹿了出去,众人还没看清,他已经被一个橘黄的身影锁住喉咙摁在树上了。 “嘣”的一声,刘蛮死不瞑目的尸体摔在了地上。胥瑶吓得尖叫起来,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死掉了?!其他人顿时慌了,刚要迎敌,就被人从背后锁住喉咙,没一会儿就死了。 胥瑶惊恐地捂住眼睛,不敢看眼前的景象。 一声阴笑响起,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悠悠响起,“谁家小姑娘这么香甜,身上这气味倒是很特殊呢。血给不给我喝?” 接着就是一只冰冷的手摸到自己的脖子,胥瑶害怕地往回跑,大叫道:“不要杀我!” 第二十二话:要去哪里 ?凤仪宫里金碧辉煌暖香阵阵,尊雪晨正给胥瑶绣着小荷包,忽然针尖扎到了手指上,血珠冒了出来。 宫女紧张地上前帮她擦拭,“娘娘,无事吧?” 尊雪闻皱着眉头摆手,“无事,退下吧。” “是。” 尊雪晨凝视着染上血污的要完工的荷包,不好的预感令她心慌。她的瑶儿,千万不要有事…… 另一边,胥瑶摔倒在地,害怕地用手捂住眼睛大哭起来。她忽然想父皇,想母后,想好多好多人,想刚刚和她分别的付余生…… 妖怪越走越近,这次定是死定了。 胥瑶索性心一沉,不知为何心安静了很多。她都做好了迎死的准备了,忽然耳边一热,随着一声巨响伴着惨叫后,胥瑶疑惑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片火团,要杀她的妖怪在妖冶的火中尖叫挣扎。火光映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和她的一身污泥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 胥瑶猛地回头,看到来者后又哭了起来。这不是方才那种绝望的哭,这是有些喜悦的哭,还有点惊吓的哭。她猛地冲进付余生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哭道:“你怎么不早些来?刘蛮他们都死了……” 业火看着这一幕,尴尬地撇过头去,付余生不知所措地安慰性地摸了摸她微乱的头发,“这不是来了吗……” 付余生很少接触女子,业火倒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奈何他懒得表示。于是胥瑶一路上强忍着眼泪,将付余生的衣角拽的紧紧地,好像是怕他走掉一样。 回到家时,胥瑶定是累坏了,没梳洗干净就倒在坐道上睡着了。付余生摸索出锦衾给她盖上,又慢腾腾地打来一盆热水小心翼翼给她擦脸擦手。 “原来你也会照顾人。”业火坐在屋檐角上,懒懒地说。 付余生勾起嘴角微笑,“这个姑娘可怜。” “可怜的姑娘多得是,您要不要都带回来照顾着啊?” “再多说就会炼狱去。”付余生道。 业火猛地跳到院子里,“得得得,惹不起惹不起,属下要下山一趟,望大人批准。” “去吧。”付余生摆手,“也不知道这是谁家姑娘,你给她买一套衣服回来。” “是。” 业火大摇大摆下山去了。付余生给胥瑶擦拭一边过后,忽然袭来的风让付余生有些滞愣。 傍晚,长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稚童们三五一群的围在一起玩耍。换上休云山衣服的汪弦蹑手蹑脚地走向城门,生怕有人知道是她。她走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了,画一个小纸人,再滴上她自己的血,造出一个自己的幻影出来,那样的话只要汪子凉不回来,应该没人会发现……嘿嘿嘿,自己真的是……太聪明了吧。 汪弦一路惊心胆颤地走出城门,一只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汪弦猛地回头,看到了正咬着果子的东离。 “偷偷摸摸去哪里?”东离表情夸张地悄悄说。 汪弦拉着东离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才回答他说:“去做大事!” “哦!你不会是要回休云山吧?看你穿的这一身,我还是觉得你这么穿好看些,上次你穿的那衣裳太丝滑,我差点抱不住你。” “……你咧,你怎么出城了?不赎你那倩倩姑娘了?” “你还记着啊?是啊,毕竟我是个正人君子嘛,我是把倩倩赎了,可我没对她做什么哦!天地良心!我让她走了,随便去哪里,反正不要跟着我。” 汪弦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东离那张天神公愤的脸,“呵呵呵……” 东离紧紧抓着汪弦的手,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居然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寻着你的气味找来,你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哦!你不会是去会情郎的吧你!你们休云山小白脸多着呢,你不会是……” “瞎说什么呢你!”汪弦甩开东离的手,“再多说就不要跟着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东离讪讪地道歉。 两人一路往十毒谷走,穿过树林和山谷。 第二十三话:神圣的树 ?一路上,汪弦对东离说起了宝儿树,又说此行的目的后,东离的表情有些惊讶,随即讲起了汪弦前要去寻找的那棵古树的传说。 其实吧,东离还蛮见多识广的……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一片混沌。那是继盘古开天地以后的混沌,各方神明交战不断。神的战争波及范围很广,而且打得时间也很长,据说是断断续续打了三百年的仗。结果是没争出天地之主到底是谁,倒是神族几乎快灭绝。只剩下一小支,为了不再延续前人的后路,他们全部甘愿献出一半神力送给仙族人。仙族人将那威力巨大的神力用来守护人间,从此也没了神族,只有半神族。 而那棵古树呢?便是八方神族大战时便存在的,当时洒了神之血,便获得了灵性。传说它百年前发生了一次劫难,再也没有开过花了。古籍记载,它开花时,如同迸溅鲜血,壮观妖冶异常。 “等等等等!”汪弦忽然打住,“不开花了?不开花拿什么救宝儿?” “额……不知道啊,你说要去的嘛,那我就陪你去咯。” “咳咳,你说它发生劫难,什么劫难啊?” “不知道,不过那棵树就在你们巫族的锁魂海附近,按理说那是禁区,你不能去的吧。” “我就去捡几朵花,又没要跨禁区。你别吓我啊,你不知道我爹生气有多可怕。” “那你现在还要去吗?即便那棵树不开花了。” “去嘛,都快到了,那如果它今年忽然又开花了呢?” “哼哼,好啊。” 行了一夜的路,一直到翌日清晨,晨光微亮的时候,汪弦感受到了法力惊人的结界。 “完了,妖进不去。”东离摸着琉璃屏障一样的结界,叹息道。 汪弦摸着结界,忽然回头道:“这结界保护的就是锁魂海了,锁魂海也锁妖,那妖是怎么被押进去的呢?” 东离也恍然大悟,拉住汪弦白皙的手,“当然是要巫族人带进去呀。” 汪弦笑笑,猛地扎进结界里,果然,他们穿过了结界。 他们现在还是处在十毒谷范围内,要穿过十毒谷才能找到古树。 “东离,”汪弦道,“不知为何,我心里慌慌的。” “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心一刺一刺的。” 两人绷紧神经往前走,东离有意无意地总将汪弦挡在身后。风很轻云也淡,也不知走了多久,那棵巨大的张牙舞爪的枯木终于映入了眼中。汪弦忍不住惊叹,这棵树的枝干巨大,往天空四处散布的枝丫死气沉沉。它没有叶子,没有花朵,就这样伫立在遍地荒凉中。 汪弦轻轻说:“是它吧?” 东离点头。 汪弦鬼使神差地往前靠近,奇怪的是,她走得越近,耳边的风声就越吵杂,像是有人在对自己讲话一样。汪弦缓缓而行,东离楞了一下想要跟上去,可当他刚踏出一步,一支树根猛地破土而出将东离击打了出去。 东离没有反应过来,被猛地击打在地,嘴角渗出点点鲜血。汪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 “东离!”汪弦扶起一身戾气的东离,“你怎么样?” 东离略有杀意地抬头,“刚见面就给我一个大礼,或许我该回礼。” 汪弦惊慌地摆手,“千万别千万别!求你了,我真的需要这棵树。” 东离气愤地指着古树,“可是它!” “你来了。”一声悠远沉重的声音从古树的方向传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汪弦奇怪地回头,那一刻风沙骤起,乌云忽然铺天盖地地卷来,就像是谁打翻了墨水一样,风刮得脸颊疼。汪弦被东离一把拉近怀里护住,她忽然觉得头疼,那种要裂开的疼,心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似的。她想推开东离,可是东离将她护得太紧了。 眼前温暖又黑暗。 “东离,放开我。”汪弦小声抗议。 没一会儿,回答她的不是东离,却是那道悠远沉重的声音——“我一直在等你啊,我哪也没去,我一直在等你。” 第二十四话:古树开花 ?古树不知为何变成了枯树,它再也没有发芽和开花,但凡知晓它的都说它是死了,可是这一天,在东离和汪弦面前,它说话了。 汪弦从东离怀里挣扎出来时居然是满脸的泪痕,东离吓了一跳,“你哭了?” 汪弦愣了,摸了一下脸颊的泪痕,“没有啊……” 东离疑惑地伸手帮她拭去泪痕,“你怎么了?” 汪弦摇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在等谁?”这话是问古树的。 “我问你,你在等谁?不是说什么上古神树吗?究竟是等谁等到百年来再也不开花?!上古来的东西就是这样脆弱吗?” 风声呼啸,黑云席卷。汪弦的发带被吹飞,一头青丝在风中像是黑色的丝绸,东离看着她这样的背景,愣住了。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声音再次响起,“你怎么了。你从来不这样跟我讲话。” “无论你在等谁,我都帮你把她找回来,只求你开一次花。” “找谁?你不就是在这里吗?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都不曾开花了。” 汪弦和东离都愣住了,东离无法靠近,只得把汪弦叫过去轻声说:“这老妖精是把你当做它什么人了,你不如就给它唱一出假戏,让它开花了咱就走。” 汪弦点点头,“有道理。只是我要怎么做?” 东离和汪弦商量了一会儿,汪弦复又站起来,走向古树,一边走一边说:“对啊,我回来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虽说是演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汪弦一说出这话,眼泪就滑了下来,声音居然也哽咽了!她颤抖着手抚摸着树干,将脸贴在上面,说:“我终于回来了。” 那一瞬,几幅奇怪的画面涌上脑海,汪弦看到一个穿着*纱裙的孩子放肆地笑着、绕着、跳着……古树开着绯红的花,就如同估计记载的那样,如同鲜血迸溅的壮观,而那个孩子,就口口声声喊它做“娘亲”。 耳畔的风逐渐静了下来,东离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总感觉这颗树对自己又浓浓的敌意。 “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汪弦奇怪地抬头,“嗯?” “他那般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你忘了他怎么对你了吗?你忘了那天的事情了吗?你怎么能忘,你绝对不可以忘的!” 汪弦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笑着试图安慰它,“那些前尘旧事就让它去吧,人啊总是要向前看,如果我一直心怀怨恨,那时光岂不是无趣?” 古树答以很长一段沉默,“可是你说过你会恨他,永不原谅他的。” 汪弦暗想,这棵树一定是老了,就像是老人家一样,人老了会把很多事情忘掉,也会把很多事情搞混了。它一定是搞混了什么,把自己和东离认作是什么人了。毕竟仔细想想,听这棵树的语气,那些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自己和东离认识时间很短。他们谈不上前世今生,他们甚至不能走太近…… “那我现在告诉你,”汪弦微笑着回答,“我原谅他了。” 东离隐约听到汪弦的话,不知为何,心有些触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感觉很不舒服。 又是沉默,忽然风止了,云停了,树说:“你想要看花吗?”汪弦听得出它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开给你看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不知为什么啊,有些心疼这颗树。 汪弦淡淡地点头,转身走向东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强光在她背后闪起,如同血管破裂般的微响后,满世界的红色落英将周围点缀到妖娆。 东离见到这样的场景,几乎愣住了,这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似乎世间再绚丽的烟火都不如这十万分之一了。可是汪弦没有看到,她是在听到动静后回头看的,那一刻绯红灼灼,几乎整个世间都要烧起来一般。 从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树! 然而古树却像是沉睡了一样,接下来无论汪弦再如何和它说话,它都不曾开口了。只是东离还是不敢接近他,倒不是怕,只是刚才那场景让他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汪弦拢了一袋子花朵,恭敬地谢过神树后拉着东离走了。 传说百年来再也没有开花的神树,忽然开花了。它是神树,由神之血而生,却可以沉默百年,又以最绚烂的样子绽放。 第二十五话:公主出事 ?汪弦和东离匆匆来,又悄悄去。所幸这些年巫族对结界的管理松懈了,没人发现他们来过。汪弦回去后差人将那一袋子得来不易的花送到了休云山了,没几日掌门就回信说是宝儿树好了,比原先更茂密了。 神树时隔百年再度开花,这件事几乎惊动了整个巫族。 汪子凉总觉得这件事和汪弦脱不了干系,可周身的事情又太多,既然汪弦没有发生什么,也就罢了。 虽说如此,对于这件事汪子凉还是琢磨了一阵子。首先,神树所在的那片区域包括十毒谷都是先先先先族长张问天后来划入巫族区域的,也就是说那片地方原来不是巫族的管理地。 如果一定要仔细说来,又是一大段牵扯不清的事迹。 无论怎么讲,神树开花对汪弦没有什么好处。 汪子凉忽然想到之前郡扬州来信,说要他尽早舍了汪弦,最好是亲手将她了结……他却做不到,他想尽办法护住汪弦,甚至找了一个可以给她续命的人,他不过是想这一世让汪弦好好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没有那些前尘旧事干扰地活着……找汪若芊来,不就是想让汪弦活得更久些吗?把汪若芊的命,尽数续给汪弦…… 正沉思,一名巫术士猛地推开门,着急忙慌地半跪说道:“先生!刘蛮他们……” 汪子凉瞳孔微微波动,“出事了?” “是。”巫术士的声音有些颤抖。 “公主呢!”汪子凉猛地站起来。 “奴等只是找到了刘蛮等人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公主殿下的。” 汪子凉缓缓抬头,眼神冰冷地可怕,“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三日前。” “不是说要好好监视吗?!”汪子凉吼道,周身的力量有些晃动,“消息传进皇宫了没有?” “已经传进去了……因为是我们和宫里的人一起去找的。” 汪子凉深吸一口气,“派人去那附近找!回城,入宫!” “是。” 皇宫 尊雪晨得到消息,晕死了过去。彼时一群宫女太医将她的凤仪宫挤得满满当当,皇上得知后,险些撑不过来,奈何尊雪晨承受能力不好,只得强撑赶往凤仪宫。 满皇宫的人折腾了大半天,皇后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眸涌着泪拉住胥凌的手,终于没有挂了几十年的高傲,脆弱得如同普通的母亲,“皇上,瑶儿……” 胥凌擦掉她苍白脸颊的泪滴,勉强说:“不怕的,瑶儿不会就这样没了。兴许她是躲到什么地方了,我们没有找到她罢了。再说,瑶儿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又要多伤心呢?” 尊雪晨颤抖着苍白的双唇,示意胥凌让周围人都退下。没一会儿,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他们俩人,尊雪晨将胥凌的手握得更紧,“臣妾只有瑶儿这一个孩子,如果瑶儿真出了什么事,臣妾问皇上,皇上会赐死汪子凉吗?” 胥凌猛地望向尊雪晨含泪的眸子,“皇后……” “会吗?皇上会不会赐死汪子凉!?为自己的孩儿报仇,然后赐死汪子凉!” “他是你哥哥。” 尊雪晨惨笑,悲凉地看着胥凌已经苍老的脸,有时候她看着这张脸,还是能够想起他以前的模样,他以前,为尊雪闻那个女人痴狂的模样。 “臣妾嫁给皇上几十年,什么也没有得到,除了瑶儿。如今瑶儿也没了,臣妾还为什么而活呢?” 胥凌忽然冷下脸来,恢复了一个帝王的神情,“瑶儿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的血肉,难道朕不知道疼吗?——好生养着身体,朕还要处理一些事务,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挥袖而去。 尊雪晨忽然觉得心更冷了,为胥瑶而冷,为自己而冷,为命运而冷。 既然当初已经说了要她作太子妃,又关尊雪闻什么事?若是随便一个女人也就算了,毕竟娘亲说了,母仪天下就是要一颗博大的心胸,可是为什么是自己妹妹?同父异母、血浓于水的妹妹。 其实是恨吧,她杀死了尊雪闻。可也引来了大家的恨意,汪子凉就是那所谓公平的正君子!一点点的将所有债,又还在了胥瑶身上。 一个女人,到了她这种地步,想是非常可悲了吧? 第二十六话:她的心声 ?胥瑶从噩梦中惊醒来,倒不是梦中场景下人,是她心跳得太慌张了,所以才惊醒来。醒来时眼前是整洁的小房间,耳边回荡着轻轻的琴声。 胥瑶掀开身上的被子,有些虚弱地走到坐道上去。付余生就坐在那里弹琴,他的背影有些孤独。此时已经是黄昏了,有些凄凉的空气让她很不适应,忽然又想到刘蛮他们已经死了,胥瑶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付余生听到身后有声响,便开口道:“别哭了,是我们去晚了。抱歉。” 胥瑶捂着脸坐道付余生身边,“怎么怪你们?我不过是怪我自己,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来世都不知道如何偿还这一个个冤魂呢!话说回来,余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阵沉默后,付余生轻轻抚着腿上的无弦琴,淡淡道:“一个,普通的瞎子。” 胥瑶疑惑地抬起脸,看着付余生有些孤寂的轮廓,“我才不信呢。你和那个业火,一定不简单。——你们是妖?” 付余生笑出声,醇厚的笑声让胥瑶更加疑惑,他说:“我们不是妖。”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有再回答,良久后将无弦琴递给了胥瑶,“弹弹。” 胥瑶接过无弦琴,弹了一段母后最爱听的曲子。她认真地弹琴,然后付余生开口了:“胥瑶你知道吗?除了我以外,从没有人能让这把琴发出声音,而你,是这普天下第二个可以弹这把琴的人。” “什么?” “能告诉我你的事情吗?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把你的难处告诉我,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 胥瑶有些失落地放下无弦琴,万分惆怅地望着落霞,“是诅咒吧。皇家子嗣每个人都是由神灵庇佑而生,那方是尊贵平安,可我偏偏是一只来路不明的妖怪庇佑而生。我虽说是一国公主,却活得比谁都不自在。人人都说我生来就是鬼魅之像,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如今我已经十八了,没准什么时候就死掉了。六月份时妖怪们的妖力集体大增,我便成为了一些妖怪的追杀对象。和我母后同族的舅舅说,他会保护我不让我死掉,可如今的确是要死了。有时候我想想,我活着这样辛苦,不如死了才好呢。” 付余生愣住了,不是为了她的真实身份,而是为了她的经历。这样感觉上是一个柔柔软软的孩子,竟已经躲了十八年了吗?为了性命而躲了十八年。自己呢,每千年浴火重生,燃尽世间的苦难,怎么就没有燃尽这个女孩的苦难呢?失职啊,凤凰啊凤凰,到头来,你就是一个没有用的不生不死老神仙。 见付余生不说话,胥瑶有些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笑着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有些失神地摇摇头。 看付余生失神的样子,胥瑶撑着脑袋望入迷了,痴痴地说:“余生,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好。” “真的?”付余生笑道。 “真的!”胥瑶点头,“我长这么大,见过很多长得好的,心地好的。像你这样长得好心地又好的,很少见。——你不曾娶妻吧?” 付余生笑而不答,摇摇头。 “那就好……”胥瑶偏过头,“也不知道我的父皇母后介不介意驸马是一个瞎子。” 付余生听到她小声嘀咕,好笑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哎……我饿了。” “业火不在。其实他在也没什么,他又不会做饭。……我也不会做饭,要不然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胥瑶无奈地站起来跑到厨房去,里头只有一些新鲜菜蔬,转了一圈并不够一桌菜。胥瑶无法,便盯上了院子里的大鱼缸。那里头有业火养的肥鲤鱼两条,刚好可以来做红烧鲤鱼。 在征得付余生同意后,胥瑶便开始动手捉鱼、做饭、烧火…… 付余生看不见,但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和被烟呛到的咳嗽声,心里不禁愉悦。 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胥瑶便把矮桌搬到了坐道上,菜也都上齐全了,特别是那道红烧鲤鱼和鱼头汤。不得不说胥瑶真是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可以吃饭了!”胥瑶高兴地把饭添好。 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从篱笆墙的另一边翻了过来…… 第二十七话:诡异命格 ?业火大老远就闻到饭菜香味了,一翻墙原来是付余生和胥瑶要吃晚饭了。 “你去哪了,这样久才回来。”付余生一边摸索着面前的饭碗和筷子,一边说。 业火早就饿了,虽说不必和凡人一样吃东西,可有时候还是嘴馋。 “到处走走,大人,您要的衣服我已经给你买来了。嘿嘿,我也要吃饭。”说完便自顾自地添饭,坐着吃起来。 “哦,这是给你的衣服。”付余生对胥瑶说。 胥瑶看着业火放在一旁的一个小包袱,点头微笑。 三人气氛和谐地吃完晚饭,其中业火吃得最香,几乎大半个红烧鲤鱼都是他吃的,此时还在贪恋一碗鱼汤。 “好吃吗?”付余生早吃完坐到一边喝茶去了,可业火还在吃,于是就问了一句。 业火连连点头,“小姑娘厨艺不错啊!这是哪来的鲤鱼这么肥美新鲜?” “嗯……你养的那两条啊。我捉了一条来做菜,鱼身就是那碟红烧鲤鱼啦,鱼头就做成了你喝的这碗鱼头汤!”胥瑶小骄傲地笑着说。 业火愣了两秒…… “啊——!” 其实付余生也很久没有遇上业火生气了,这场景把胥瑶吓得不轻,她感觉业火都要燃起来了,于是害怕地躲到了付余生身旁,付余生伸手挡住胥瑶,笑着说:“就你自己吃得最多,怪谁?” “啊啊!!”业火简直是要爆炸了,“大人!那是我养的宠物啊!” “好歹你的宠物很美味啊!”胥瑶插上一句。 那天晚上的业火伤心了一宿,一边惆怅一边打饱嗝。 饭后又是喝茶,三人坐在坐道上,晚风把纸灯笼吹得摇晃。 “啊……好惬意的生活啊,没有妖怪,没有纷争。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胥瑶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感叹。 “以后无论你什么时候来,”付余生说,“只要我还在这,这扇门永远为你开。” 胥瑶小鹿乱撞地低头喝茶,细细品味这句话后忽然抬起头来,“什么叫只要你还在这,你会走吗?” “不清楚。” “你要走哪去?介意带一个小姑娘吗?反正业火也不会做饭,你带着我吧!我会给你做饭。” 业火在一旁气得牙根痒痒,“我再怎么不会照顾人,也是跟了他千年了!” “业火!”付余生一声喝住。业火知道失言,便低头不语。 胥瑶的目光黯淡下来,“其实不用业火说漏嘴,我也知道的。你们,肯定都不是普通人,从那日你们去救我我就有点底了。”接着,胥瑶抿嘴笑了起来,多少有些苦涩。 付余生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业火道:“业火,你不是说过你什么都知道。” 业火抬头,“嗯……大概吧。” “帮胥瑶看看她的命格。” 业火有些不情愿地沉默了,没一会儿抬头说:“我说过啊,是早逝之像。那些什么鬼魅之像,都是人为的罢了。” “人为?什么人做的?有人刻意要害我?我怎么不知道。” 业火瞥了一眼胥瑶,“如果你事事都知道,不和我一样了?……这件事,还得我慢慢道来:你说,你娘亲是不是巫族人?” 胥瑶直点头。 “那就对了,按这个理往下的话,你的命格是被一个和你娘亲同族的人改了。这样擅改人命格的人现在很少见了,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能力的。” “也是巫族人?”胥瑶问。 “嗯。” “怎么会呢?我娘亲在整个巫族,是不会树敌的。她,她把她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巫族。”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你每年都被追杀,是因为和妖族有些瓜葛吧?就是那个人搞的鬼,你想想,和你们走得近的巫族人有哪些?在其中有能力做这些事情的又有谁?” 胥瑶沉默了,在业火说道巫族的时候,她早就知道是谁了。她不过是,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毕竟那个人对自己的事情那么上心,他是她的舅舅啊……汪子凉是她的舅舅啊!她从小喊到大的舅舅。 第二十八话:线索 ?一时汪弦正躲在房里抓着笔练她那鸡爪字,花师走进来说先生回来了。 奇怪,汪子凉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发现了她前几日溜出去的事情了!? 于是乎汪弦扔笔跑向书房,在书房门口听到的谈论声又使她停下了脚步。里面似乎很多人的样子,大家吵得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人已经派出去了。只是找回来的几率不大。” “宫里头已有威胁之意。皇上皇后一直在催,我等没有丝毫公主的消息,纵使有一身本领也无处可使啊!” “在下今早特意算了一卦,公主有陨落之像,怕是凶多吉少啊。” “听闻皇后那边的口风不是很好,大有和巫族断绝之意呢。” “荒唐!难道她还能为了一个孩子抛弃母族吗?!”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你又何苦吼我?” 哎呀哎呀,差点吵起来了。这群人讲了一大堆,像是在说胥瑶公主的事情,她失踪了?怎么听不到汪子凉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咳嗽声平息了所有声音,汪子凉嗓音冰凉道:“隔墙之耳,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 被发现了! 汪弦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离了书房,跑出府去。 一时汪弦在街上闲逛,不断地想着刚才巫术士们说的话。胥瑶公主失踪了,皇后会怪罪巫族,那现在巫族的处境岂不是有些危险? 穿梭在人群中沉思的汪弦并没有看到和她并走在屋顶上的一袭白衣,他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目光暖成一汪水。 “啊呀。” 汪弦没看路,撞到了一个年轻人。她抬头,入眼的是那双火红的双眸。她反感这样的眼眸,这样的眼眸多为不祥。以她伏妖使的经验来看,此人非妖及仙。 屋檐上停留的那人见到此景,不高兴。 “无事吧?”年轻人问。 “没,”汪弦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借过。” 年轻人擦肩而去,他没走几步汪弦就听到了他小声地嘀咕:“胥瑶那个死丫头片子,竟把我的宠物给烧了。得去买个新宠物回来……” 胥瑶?! 汪弦转身一把抓住业火的手,抓得指尖发白,她严肃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业火一脸无辜。 “不,你说了。你说胥瑶……”汪弦把业火抓得更紧,“你到底是什么人?” 业火一听不对劲,忽然将汪弦的手一甩,冲向城门。汪弦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路追跑,奈何业火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在城门前找了一大圈,并不见那个瞳孔绯红的男子,这也就罢了,倒是看到了黑着脸的东离。 “你又发什么神经?”汪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到东离这样子,又不知道他哪又不开心了,便没好气地问。 “你追情郎追得很高兴啊!”东离道。 “你脑袋被门挤了?随便我和谁说句话你都说是我情郎,这样说来,天下人都是我的情郎啦!” 东离步步逼近,“除了我以外,不准你和别人靠这么近。靠近的都是小三!都将受到我这个原配夫君的鄙视乃至殴打。” “……懒得理你!”汪弦不得已将事情大致和东离说了一遍后,“知道了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东离抠抠耳朵,“那你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这样吧,你亲我一口,我带你去找他。” “呵?!你疯了?” 东离将脸凑近,“真的!只要你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去找他。快点啊,再迟一会儿可就寻不着他的气息了。” 东离的靠近,带进一小阵桃花香,环绕着汪弦的四周。汪弦鄙视着东离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极不甘心地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 如此,东离才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拉起汪弦的手,两人忽然消失在城门边。 另一边,业火在竹林里奔跑。翡翠的林子,就他一抹火红极其亮眼。他一路狂奔,直到眼前猛地出现一男一女才不得不停了下来。讲实话,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对男女,身上的半神之力让他很不喜欢!因为凤凰说不能插手半神之事啊!!! 第二十九话:小希望 ?“你把胥瑶藏在哪里了?!”汪弦一把上前拉住业火,业火本想甩开,奈何手腕碰到了汪弦手腕上戴着的黑色玉镯,于是被伤到了。 业火用力抽回手,弯着腰捂住,“他奶奶的!老子已经有几百年不曾受伤了,姑娘你要闹哪出啊?” 汪弦意外地想要扶起业火,可业火躲着她,不让她碰。 “我没要伤害你!你就告诉我胥瑶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弯着腰的业火一边照旧喊疼,一边心里开始琢磨,忽然趁着两人不备一下子又不见了,只剩下一丝绯红烟丝。 东离上前,在竹林沙沙中说道:“又让他跑了,走。我们去追。” 另一边,付余生和胥瑶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好吧,其实是付余生跟在胥瑶身后,是胥瑶在修建花草。 忽然业火从篱笆墙那边翻了过来,手腕还受了伤,胥瑶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问道:“业火你怎么了!” 付余生皱起英气地眉,“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敲门声。胥瑶还在犹豫要不要开门时,业火便轻声对付余生说:“是半神族……有些奇怪,所以属下不曾动手。他们似乎是来找胥瑶的。” 听到如此,付余生拦住了胥瑶,提声问道:“谁啊?” 门外的汪弦和东离没敢妄动,听到里面有人问,汪弦回答道:“我是巫族人,特来此接公主回宫。” 一听到是巫族,胥瑶眼眶红了一眼,在眼泪决堤那一刻把脸埋进了付余生的背后。付余生只听到胥瑶哽咽的声音在说:“付余生,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那里去……” 她似乎把所有软弱都交付给了自己了,她躲在背后似乎已经撑不住了。付余生空洞的双眸忽然一闪,偏头对业火说:“之前我说什么来着,不许插手半神之事。如今,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去吧,拖住他们俩。” 业火巴不得一声令下。他本身就是个好战的,千年前“孽火”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不过是凤凰一直在约束自己。这下得了令,恨不得把刚才受的伤全部发泄给那两个人。嗯……还是弄那个男的吧,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他就喜欢惹不好惹的。 得到战斗许可证明的业火翻出院子,浑身火焰的出现的东离和汪弦的面前,戾气逼人。 东离挑眉,不禁勾起嘴角,“强敌,很久没有遇到了。” 业火低笑,“我也是。” 付余生守着胥瑶,忽然胥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应了,可胥瑶却没有再说话。一阵沉默后,付余生便摸索着刚才的位置,并无胥瑶,只剩她的温度。 付余生踉跄站起来,顺着她模糊的气息跌跌撞撞地走出后门,走到竹林,沿路唤着她的名字。地上软泥沾染了付余生一身青衫,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她的哭声。不知为什么,他特别放心不下这个胥瑶。 胥瑶时藏时显的软弱,总是能让他想起混沌之时,那个时候八方神族混战,他知道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那个时候他还能视物,也没有人形,只是一只凤凰鸟。八方混战结束后,虽有神力来修复生灵,可有一处地方总是无法修复。他身为凤凰,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管,于是自剜了双眼,一颗用来修复那处生灵之地,还有一颗不知遗落到哪里去了。 他也软弱,他不能制止八方之战,只能每千年浴火一次,虽说是要燃尽天下苦难。可真的是这样吗?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林中有惊鸟飞起,周围回荡着付余生的呼喊声。 “胥瑶!” “胥瑶!” 没人回答,付余生继续摸索着前进。忽然他听到了那小小的抽泣声,心中的石头才放下来。 “胥瑶?”付余生小心翼翼地问。 胥瑶把埋在膝盖里的脸抬起头,看到付余生有些狼狈的样子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惊鸟阵阵,哭得悲痛无比,“付余生!你不要管我了,让我死吧。我活着就是给人摆弄的,任何靠近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付余生,你是一个好人,你不要靠近我了!” 付余生恍若不闻,微微弯着腰伸手,“胥瑶?” “怎么了?”胥瑶满脸泪珠。 “付余生不会丢下胥瑶一个人的,就算胥瑶再如何害怕也要记住,无论何时握住付余生的手就对了。” “我会连累你的。” “你不是说喜欢我们一起生活吗?你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胥瑶不敢点头,更不甘心摇头! “以后我们就过那样的生活……”这一次,付余生说得轻轻的,却坚定得如同磐石。那一刻,胥瑶看到了自己的光。 第三十话:大绝望 ?周围的环境黑暗深邃而安静,就如同付余生答应胥瑶的那样,他们两人一直走,没有方向地走。 终于胥瑶走不动了,两人才寻了一个山洞在暗中休憩。 忽然付余生笑了起来,清泉般的笑声晃荡了黑暗。胥瑶问他笑什么,他说:“我想起了我以前,就是这样到处走到处走,累了就睡醒了又继续走。” “你为什么非得到处走。” “因为我不知道在哪落脚。” 胥瑶望着黑暗中他模糊不清的轮廓,慢慢握紧了他的手道:“以后我们俩一起找落脚的地方。” 胥瑶用了短时间,拉住了付余生这个四处漂泊的断线筝。她不会问付余生关于他的身世,所以付余生也没有说,但只要她问起,他就会说。可她一直没有问。在她眼里,付余生最好只是一个普通人。 当山洞外的天朦朦亮时,林子里弥漫着深沉的浓雾,很难看清东西。胥瑶拉着付余生继续走,没一会儿便下起了雨,雨水穿过树叶拍打到两人身上。雨雾之中,不知哪来的一阵怪风,吹得胥瑶心慌,伴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惊悚的尖笑声。 胥瑶害怕地拉着付余生,两人停下了脚步。 一声怪叫后,胥瑶吓得脸色惨白!因为周围的浓雾里都是人形影子,气氛压抑可怕。 “余生……”胥瑶贴紧付余生。 “一个可口的小姑娘,和一个瞎子。嘻嘻——”一道诡异的笑声越来越近,“大家要怎么分呢?我想吃她的左手臂。” “那我吃右手臂!” “我吃腿。” “我可不要头!” 一群妖怪越走越近,把两人围了起来。 付余生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站着。直到一个妖怪伸手要扯胥瑶的手臂,他都没有动作。众妖眼间这个瞎子已经傻了,更加大胆,一群人围着胥瑶又扯又叫。胥瑶歇斯底里痛苦的喊叫声响彻树林,她的眼泪滴进泥土里,她几乎感觉自己的四肢要被扯下来了。 “余生!余生!余生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胥瑶借着一点儿缝隙看着呆滞的付余生,她几乎要瞪出血来,认命似地喊道:“我求你!我求你杀了我……付余生你来杀了我!” 忽然付余生狠狠一挥手,围着胥瑶的一群妖怪尽数被弹飞,有几个甚至皮开肉绽。个个皆是痛苦地捂着胸口,吐尽了鲜血后看着付余生惨白的脸然后死去。 胥瑶惊魂未定,躺在泥土上泪眼婆娑地看着付余生。 而他——付余生,双手是颤抖的。凤凰,你燃尽世间苦痛,最大的禁忌就是不可杀生。而现在,是他至诞生来第一次开杀戒…… 雨下得更大了,付余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胥瑶慢慢地坐了起来,哭着看付余生。 付余生没有第一时间救她,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握住他的手就对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救她,差点她就死了。 “付余生!”胥瑶声音沙哑,哭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付余生回神来,双目通红地抬头。 这一次,雨声伴着她的诘问。 “付余生你喜欢我吗!” 付余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杀生了……他会怎样?天谴什么时候到来…… 另一边,业火将东离打伤了。说到底东离不过是个有几分神力的妖精而已,业火到底是业火。 此时汪弦满心内疚地帮东离包扎,业火就在不远处瞧着他们俩。 “啧啧啧,我就在这看着看你们能跑哪去。” 汪弦回头看业火轻松的模样,气得差点要拿手镯砸死他!他不是怕镯子吗?把镯子磨成粉弄他! 可汪弦并没有这么做,事实上只要她扯下镯子,整个人都会晕晕乎乎,快要失去意识的感觉。无法,只好好好照顾东离。 业火看着汪弦含着泪给东离包扎伤口,忍不住感叹世间“情”字难解。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虚无的意识里,业火感觉到那种一直在束缚自己的什么东西断了。断了?他和凤凰的羁绊断了?! 他,自由了?! 第三十一话:危险念头 ?业火低头望着自己激动得颤抖的双手,震惊的神情渐渐化为得意的笑! “我,我自由了?业火自由了……业火自由啦!” 汪弦和东离被他的欢呼声吓住了,回头时他已经癫狂地化为一束火焰消失了。哎?这什么情况,他不见了? 东离勉强站起来,“怎么回事?” 汪弦摇头,“不知道,他嚷嚷了两句就……他不在了,我们可以去找胥瑶了!” “我不行了,这傻逼下手太重……太疼了……” “东离,”汪弦蹲下来,含泪看着东离惨白的脸,“对不起。” “说什么鬼话,”东离帮她擦拭眼泪,“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 业火开心极了,简直是要飘起来。恨不得立马烧了几片林子助助兴!不过静言思之,凤凰一定是遇到什么了。毕竟当初约定就是,但凡凤凰开了杀戒,业火就可以重获自由。不管凤凰杀了什么,他业火现在是真的自由了. 他被凤凰约束了几千年,如今才是真正地获得自由。业火终于又可以成为孽火了,不再受那些神仙老祖的批评和束缚。——这感觉太他娘爽了! 已经开了杀戒了,这下是连业火也管不住了。凤凰一路跌跌撞撞扶着树木走,胥瑶就走在他前面。两人皆是一身狼狈,一身污泥。胥瑶散落着头发,边走边哭,手不停地在擦决堤的眼泪。 凤凰的声音有些颤抖,沙哑地在雨中沉淀,“胥瑶,等等我……” “付余生,你不要跟着我了。” 如果说凤凰是胥瑶生命里最后的一点光,那么刚才那点光亮已经全部熄灭了。如果胥瑶知道凤凰为什么迟疑,如果她知道那样做于他意味着什么,她就不会赶付余生走,更不会丢下他跑走。 胥瑶眼看付余生一直跟着她,横下心来跑了。跑得远远的,付余生听到了脚步声,想追,可是他是个瞎子,哪里追得上。 “胥瑶!不要到处乱跑。” 付余生伸直双手四处摸索,可他已经听不到胥瑶的哭声了。她定是跑远了,好在还可以顺着她的气息去寻。 天谴随时会来,希望它不会来得太快。至少在找到胥瑶之前,让胥瑶安全之前,不要来。 一时,汪弦守着受伤的东离,去小木屋里找了一遍并无人。期间她总是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可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东离休息了一会儿,说是可以活动了。于是汪弦给他找来一个竹拐,好方便行走。 讲真的,东离那么一个嚣张乖戾的人,忽然一身绷带加一支竹拐,造型时尚感人。 “笑什么笑!”东离黑着脸叱了一句汪弦。 汪弦立马止笑,假装严肃地问:“刚才那人什么来头,连你也打不过。” 一声叹息,东离一面踉跄赶路一面目视前方,“不清楚。”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确定。你放心吧。” 京城 汪弦已经失踪了一个晚上了,汪子凉头疼不已。丢了一个胥瑶也就罢了,汪弦还不见了。 原来汪弦在竹林里还说忘了什么事呢,原来是忘了通知汪子凉了。她跑得太急,一分心就开始粗枝大叶,一门心思扑在了找胥瑶的事情上。 而胥瑶呢?胥瑶跑得精疲力尽方停下来,看着眼前雾蒙蒙的一切,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世间,她来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是苟且偷生,还是根本毫无意义。她是母后和舅舅之间一个怨恨的寄托,是大家眼中奇奇怪怪的存在。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老实说出来,她活了十八年,似乎人们对她的好都由于她那身份特殊的母后。母后身份特殊,所以她也沾了光。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付余生,他没有异样对待自己,而自己和他在一起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换句话说吧,每一次见到付余生,她都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宿。 如今这个归宿犹犹豫豫,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呢? 胥瑶把心里危险的念头无限放大——死吧,死了就没有这些了。 第三十二话:悬崖终点 ?脑子一片空白—— 付余生想,当初他自挖双眼,一颗修复了魏儿峰,还有一颗遗失了。那颗遗失的眼睛在哪里?是不是被埋入了土地?或是那只小生灵吃了,获了仙气也未可知。 怎么会突然想到了眼睛? 因为他现在好想看清眼前的事务,这片他可以触及的冰凉,冷风刮过他的脸颊。胥瑶的气息就停留在了这里。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叫什么名字。”胥瑶平淡的声音响起,“可这里很好。” 很高,至少跳下去保证没有生路。 付余生心慌地要去抓住胥瑶,他不知道胥瑶平淡地坐在悬崖边上,裙摆悬在半空任风吹起。 “付余生,”胥瑶红着双眼,嘴角噙着苦涩的笑,“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喜欢?付余生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这个概念,他只知道他为她开了杀戒,为她舍了业火,为她落得这般狼狈的样子。 付余生最终没有回答,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胥瑶长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层层浓雾,脚下就是万丈悬崖。活着好累,她信了十几年的人,到头来不依旧是摆了自己一道的人吗? 胥瑶忽然笑出声音,越笑越响亮,越笑眼泪越多…… 付余生蹲了下来,白皙修长的双手在岩石层上探寻着,忽然他抓住了胥瑶的衣带,刚想上前一步拉住她,衣带就从他手中溜走了。他只听到她的声音在风中被吹散,“付余生,你喜欢我吗?” 胥瑶撞击着轻薄的云雾,可惜这些云雾没能留住她,她往下落往下落,心中给父皇母后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不得不承认,她从来不是个坚强的孩子。她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些所谓的端庄坚强,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了,太累了…… 付余生继续往前摸,再也没有摸到胥瑶。他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前眼泪先夺眶而出。可是,他早就没有眼睛了,他流出了泪,混着血水。 他忽然站起来,疯了似的往前跑,如愿跌进了层层云雾和冷冽的风里。 恙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暗流漩涡无数。 他的身影消失在悬崖的一瞬间,汪弦来了。她没看到胥瑶跳下去,可是她看到那个男子跳下去了! 东离忍不住皱眉,“我去,早死早超生啊。” 汪弦给了东离恶狠狠的一个表情,“别说风凉话行不行!” 一颗心跳得极快,汪弦气喘吁吁地走到悬崖边上,看一眼都觉得腿软,更别说直勾勾往下跳!惊吓过后,她问东离,“下面是河,我们顺着找,一定可以找到!” “喂喂喂,这么高,那什么公主的,早就死了好不好。” “万一呢!万一她没死,万一她昏死过去了,没人救她怎么办?!” 拗不过,东离只好一瘸一拐跟上汪弦。两人找了一条斜坡路走了很久到了河边,沿河一直找。 迷雾重重的树林里,一只妖闭眼在空气中闻了闻,奇怪地说:“闻到什么了没有?” 他同伴也如是做,“闻到了,从恙河那边传来的。” “是美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付余生被水浪声冲醒。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挣扎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在石岸上探寻。不知道是因为手伤还是因为害怕,他的手一直在发抖。 如果各方神仙看到他这幅狼狈的样,不知道要笑掉多少颗大牙呢。 他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拼命想喊出那个名字,可是他喊不出来了,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能启动嘴唇,发出一丝怪异的声音。 衣衫早已污秽不堪,双手也是皮开肉绽。凡是知道他的人,绝对想不出他的这幅样子。 一滴滴泪水划过污秽的脸庞,他还在找,找那个人。 几只妖顺着味道寻了过来,远远地看到恙河边上一个举止怪异的人拖着身子在摸索什么,而离他不远的,就是一个纤细的……尸体。 味道就是那道肉身散发出来的。 “走。老子好久没吃肉了。” “这几日休云山的狗崽子们把我们逼得惊心胆颤,这次一定要大吃一顿。” 一只妖率先跑到胥瑶冰冷的尸体旁边,本来还想先下口,可看到付余生那狼狈的模样,又看出来他是一个瞎子,便想戏弄一下他。 “死瞎子。”妖将一块石头扔向付余生,石头在付余生身上留下一声闷响,“是不是找这个姑娘啊?可惜啊,她要被我们哥几个吃了。” 付余生随着声音快速拖动身体,果然摸到了冰冷的一只手,那么瘦小,不久是胥瑶的手吗? 付余生一把要拉过她,那只妖在另一边也扯着胥瑶。像是怀有深沉的执念,付余生拼命地不放手,死命拉住她。 这时妖怪说了,“拉好啊,拉好啊,拉成两半,我们几个都不用分了。” 像是触电一样的,付余生猛地放开胥瑶,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胥瑶瘦小冰冷僵硬的,尸体。 胥瑶死了。 这个笑声像银铃的姑娘死了,现在在他怀里。这个总让他心下摇晃的姑娘死了,死了还不得安生…… 妖精见付余生忽然抱住了他的食物,还抱得那么紧,有些生气。想要一脚踢在这个瞎子身上,可脚还没落到他身上,自己的肉骨居然慢慢融化,此势蔓及全身。 在惨叫声中,喽啰成了血水。 其他妖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忽然间付余生将那女子的头埋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像是在低吟什么。 “我终于知道,业火为何喜欢焚东西。有些东西,就该被陪葬才是。” 第三十三话:玉损 ?付余生像是要把胥瑶揉进身体里,可她的身体怎么那么冰冷那么僵硬,她的手本该是温暖柔软的啊…… “啊——”付余生忽然仰天长啸,声音悲凉得惊起了林中孤鸟,他的歇斯底里如同一把刀,划破了天际。 如果说业火厉害,其实凤凰尾羽上的火焰更厉害,那是不灭火。就是不灭火将恙河附近十里的山林树木烧了个尽光,一只蚂蚁都不曾幸存。 这次纵火焚生灵,不是恶鬼所谓,是一心向善,心系天下的凤凰氏所为。 当不灭火燃起来的时候,东离眼疾手快用妖法护住了自己和汪弦,薄薄的屏障勉强支持他们俩前进。当两人走到付余生面前时,他的衣袍破裂,如同一个乞丐,而他死死拥在怀里的,是一个被烧黑了的尸体。 不灭火可以不伤他,却可以伤到胥瑶。 在感觉到有人来后,付余生满脸的无助对着汪弦和东离,欲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你杀了她?”汪弦不可置信地盯着付余生的脸庞,那张已经看不出原本轮廓的脸。 而付余生抬头,将怀里黑炭的尸体往前递了递,“你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在和我玩闹呢……她是不是在装死?她现在是不是在笑啊……” 眼泪从汪弦眼眶里涌出来,笑什么笑?人都到了这种地步,还笑?她自己都在怀疑他怀中的是不是胥瑶,因为尸体真的算是面目全非了。 汪弦正要上前一步,被东离一把拉住,“此人来头不小,况且这周围都是火,我的屏障撑不了多久。” “大荷村……”付余生开口。 “什么?” “胥瑶会去大荷村,她要去大荷村……” “你说什么?”汪弦正要上前,身体忽然被人往后一扯,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有火把的噼啪声,很温暖。 汪弦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衣角纹样。东离见她醒了,便要扶她起来。 汪弦坐起身来环视周围环境,是个山洞。 “我这是怎么了?” 东离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火,“差点我们俩就成了鸳鸯烧烤,还好我跑得快。” 揉揉脑袋,汪弦这才记起来恙河岸的事情。胥瑶是死了,一想起来汪弦忍不住红了双眼。那个公主,她小时候在宫宴上见过。当时贪玩,在后花园里迷了路,急得直哭。就是那时的小胥瑶带她去找汪子凉,还为了她一颗甜甜的糖,她说:“妹妹要乖,吃糖。” 如今她死了,死得那么不安宁。 汪弦把头埋下去,东离不知怎么安慰,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做才好。这时山洞口传来异响,汪弦猛地抬头,飞快地冲了出去。正当她要整个人奋力撞击付余生,比她更快一脚的东离将她一拉,略微嫌弃道:“你当你铁头功?” 而汪弦的眼神依旧不友好,眼前的付余生衣衫褴褛,紧闭的眼皮有些凹下去,他怀里抱着一把琴,一把没有琴弦的琴。 “姑娘。”付余生浅笑开口,温文尔雅丝毫不受他现在狼狈模样的影响,“帮我一个忙可好?” 汪弦没好气道:“你把胥瑶放哪去啦?!” 像是没听到似的,付余生把琴递给汪弦,“帮我暂时保管这把琴,过段时间再还给我。” 听着语气,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怎么?你杀了胥瑶,还有心思外出游山玩水?” 话音刚落,一道天雷从天上劈了下来,正要落到付余生的脚边。 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俱来。汪弦似乎听到了千军万马喊打喊杀的声音,还有沉沉的铁链声。 东离警惕地把汪弦拉到身后,对眼前的异样同样十分疑惑。 “你要干什么?”汪弦对平静如水的付余生吼道。 “拜托姑娘了。”付余生将无弦琴放到地上,随着第二道天雷不见了。 汪弦从惊吓中晃过来,问东离,“这是怎么了?” 东离皱眉盯着那把无弦琴,说了两个字,“天谴。” 第三十四话:付余生 ?线索不多,就是一个怪人给了一把琴,再有就是“大荷村”。 无论如何,汪弦和东离一番商议后决定先找到大荷村再说。 还有一个人,自从恢复了自由后差点飘起来,那就是业火。话说业火过了几日潇洒日子,这日惦念上了西海百花仙儿酿的“醉花”,于是低调前行,想着讨两壶来喝。 西海百花仙子是个极其大方的女子,见来者是多年未见的业火,二话不说就盛了两壶酒给了业火。业火得了酒,原本是要离开百花仙子的花林,可微风舒适,他便在一个角落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待一壶酒见底时,不知哪里来了两个散仙,衣袂飘飘,窃窃私语。 业火听力好得很,又喜欢八卦,便往树后躲了躲,仔细听二人说的话。 “你见着了没有?” “这场面,哪个没名没分的散仙敢上前?我就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冲天的魔气戾气撞得我站都站不稳。” “果真如此?怨不得人家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呢。这凤凰大人威名,如今也是要不得了。他那些法力,用来救济苍生也就罢了,要是做起恶来,怕是半神族都难得治他。” “凤凰大人这是为了什么啊?本来不争不抢过了几千年了,怎么忽然……” “嗨……听我师傅说是为了一个女子。也不知他和那女子有什么孽缘。我之前就听得司命君和师傅提起过,凤凰这些年有个大劫。此劫来得突然,机滤了千年换来这一劫,若是过了也就罢了,若是过不了,怕是毁了。没想到真灵验了。” “越说我越伤感,听闻此次天谴非常,神气仙体估计都要削去一半呢!” 业火不可置信地愣住了,正要去找凤凰,只听第三个声音由远到近。 “二位!让我好找!” “怎么了?” “出了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 “凤凰大人……凤凰大人方才挣脱了天谴链,往炼狱去了。” “炼狱?他去那里干什么?这凤凰大人行事真让人猜不透。” “诶!他不是有个小仆叫业火的吗?好像就是炼狱收来的,莫不是找他去了?” 暗处的业火听了连忙要走,这时又听那人说:“哪里啊!炼狱有一处恶鬼潭,犹如咱们的诛仙台啊!凤凰是上古神兽,诛仙台如何伤得了他,他这是一心要寻死!恶鬼潭的恶鬼能撕咬神气仙体,这要是跳下去……” “那岂不大乱?咱们快回去!” 三个仙人飘然而去,业火愣了很久都没有动弹,像是麻木了一样? 凤凰怎么了?为什么会遭天谴?为什么要自寻死路?难道一个刚刚结识的姑娘,真是他的大劫吗? 此时凤凰不知生死如何,业火跌跌撞撞不知道该去哪里。 在以骨为地,色为血染的炼狱,贪婪厉鬼此时都发了疯似的被那股气息所吸引。他们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么强盛的神气了,够他们吃很久的。 恶鬼潭前,凤凰披头散发,青丝缥缈,衣衫褴褛,模样狼狈不堪。他坐在恶鬼潭边,偏着头不作声,眼睛有血水涌出来。潭中恶鬼嘈杂,恨不得这神仙赶紧跳下来。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胥瑶问他的话,“你喜不喜欢我?” 有些人,他可能不会和你在一起,可在他的思想里,已经和你共葬古陌荒阡了。 他缓缓站起来,褴褛的衣角在血气中飞舞,恶鬼潭散发着凶恶的氤氲。 身体慢慢往前倾,潭中恶鬼吵做一团,而凤凰的脸上带着淡淡苦涩的笑。 没人能赶来阻止他,业火也没能及时赶到。待他去到那里时,只听得到恶鬼潭发出的嚣张的笑声,凤凰早就被淹没了。气得业火又在炼狱里大闹了一番,如同千年前他那嚣张的模样。 在很久很久以前,业火不叫业火,他叫孽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说的就是他。也许是残害生灵太过于残忍,孽火终于被一方神仙给盯上了,赢了一架后也负了重伤。当时就坐在一个角落里任头破血流,伤口腐烂也不管。然后就遇见了付余生——凤凰。 凤凰说,作恶多端,会遭遇天谴的,到时候就不是一场架能解决的。 他们俩作了一个契约,若凤凰永不作恶,孽火永远跟随。若一朝凤凰作恶,孽火恢复自由。 这一次,为了一个姑娘,凤凰开了杀戒,还葬送了自己。 第三十五话:完整 ?大荷村,大荷村。 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村子里一定有荷花。当东离和汪弦走进村口,就闻到了晚风中淡淡的荷花香…… 东离和汪弦两人身上披着黑色长袍,融进了夜色里,风中夹着小雨。这样安静的村庄,人们大多都熄了灯休息去了。 “我们该去哪里?”汪弦抱着无弦琴问东离。 东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一束小火苗飘到了两人面前,一副要引路的样子。 “跟着去看看!”汪弦跟随火苗跑了一小段,被引到了一户农家门前。不,应该说是两户农家,他们两家是邻居,中间就隔了一堵墙,而汪弦就站在这堵墙前。 村庄里的人大都熄灯休憩去了,只有这两户人家亮着灯,痛苦的底吼从缝隙里传出来。 火苗已经消失了,汪弦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刚要回头和东离商量商量,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已经率先一步划破了天际。 原来如此,两家在今晚同时生小孩子。 原来付余生说的,是这个意思。 良久,汪弦才准备上前敲门,因为不知道左边的是付余生还是胥瑶,所以无弦琴递给了东离。又在怀里一番摸索,汪弦摸出一个玉佩,很精致的玉佩,她无聊戴着,这下有用了。 汪弦刻意用袍子盖住自己,沉沉地敲门。一下,两下,三下……门开了,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脸上盖不住的喜悦,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怪人。 “恭喜。”汪弦故意压低了声音,摆出一副高深的模样,“不知是位公子还是小姐。” 男人疑惑的扫了一眼汪弦身后高大的男人,有些犯怵,只好呆呆地说:“是个男娃。” “您不要怕,我们两人是游历算命的。因看到您这屋顶忽降奇光,乃祥兆。许久不见如此祥兆了,这儿有一把琴,是有仙气的,今日有缘赠与贵公子。” 哎?莫名其妙冒出来还要送一把琴?不过这姑娘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儿一顿夸,不错不错!那琴,收了估计也没什么,便胡乱要了吧。 “另外,这还有半枚玉佩也赠与你孩儿。以后你孩儿的命中人,就是持有另半枚玉佩的姑娘。切记!一定要重视持有另半枚玉佩的姑娘!” 农夫重重点头,然后抱着琴握着玉佩目送二人离去。 同样的,汪弦和东离也跑到隔壁,将那半枚玉佩增了出去。 如此,他们两人或许可以好好的了。 做完了事情,汪弦和东离一路往京城的方向走去。偶尔回头看看大荷村,汪弦居然有些想落泪。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怕是胥瑶的死怎么看都像是他的错,他也自杀了,换来一世平凡人家。 忽然想起那个浑身狼狈却玉树临风的身影,他说:“帮我暂时保管这把琴,过段时间再还给我。” 现如今琴已经算是物归原主了。最遗憾的是没能带回胥瑶的遗体,那么京城那边……等等,京城?!天!她说她忘了什么,原来是……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啊!”汪弦咆哮着跑起来,“东离我又犯错了!” 东离一脸懵逼看汪弦抓狂,不知道怎么了…… 两人走远后,大荷村寂静的阡陌上出现了另一个脱尘的身影。 业火坐在那个农夫家门口前,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这样坐在角落里,然后遇见了凤凰。 现在凤凰就在身后的小屋子里,他变得好小好小,亏得他会挑地方,那小姑娘就在他隔壁。方才给东离汪弦引路,他们也是好计划,还用什么玉佩来做悬念,也将无弦琴带来了。 小雨淅淅沥沥,业火坐在地上,抬头仰望黑暗如漆的天空。 各路神仙们大怒也好,玉皇不开心也罢;污了凤凰氏名声也好,神气仙骨剥了也罢。终于看到他为自己活一遍了。 “很久很久以前,”业火失神地轻轻开口,像是在对雨说,像是在对夜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有一个心善的凤凰,为了拯救一方生灵,挖了自己的眼睛。一颗用去恢复了魏儿峰,一颗……落到了凡尘泥土上,获了日月精华,投胎去了……她短短的一生很辛苦,由妖庇佑而生,年纪轻轻就逝世了。还好,现在他们完整了……” 第三十六话:歇斯底里 ?事情走向完全不受控制,汪弦回到京城时就知道,一切都迟了。 她板凳都还没有坐热,便被汪子凉冷眼一看,汪弦是个实诚孩子,慢慢吞吞说了一句:“公主逝世了……” 好嘛,就凭这句话,宫里来人了,二话不说押着她就要入宫去。汪子凉皱眉,知道拦不住,便跟着一起去。 宫殿里龙涎香很温暖,可偏偏汪弦连背脊都是凉的。皇后那一副随时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捅她五刀的模样,着实瘆人。 汪弦低着头讲完了大致过程后,又讲了因为不知名的火,胥瑶尸骨未存。 奇怪的是,在她讲完后,大殿安静极了,像是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一般。良久都没人说话,汪弦小心翼翼抬头看向皇上和皇后。天子眼里布满了血丝,眼里噙着不易察觉的润意。而皇后,她缓缓站了起来,憔悴而平静地脸猛地如同被打碎一样,她就那样咆哮着哭了出来…… 尊雪晨伸出雪白柔荑指着汪弦,涕泗横流全然忘了身份,“一定是你!是你这畜生杀了我的胥瑶!不然你为何有了线索却不联系皇宫!你安了什么居心!” “不是的!”汪弦想站起来解释,可礼仪还是礼仪,她还是老老实实跪着,“但是情况特殊,若我不立马追出去,怕是断了线索……”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冰冷的巴掌已经打了过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在尊雪晨还想打另一巴掌时,悬在空中的手被汪子凉拦住。 尊雪晨恶狠狠地看着汪子凉,忽然一甩手,自己一个踉跄,狼狈地回头对一直沉默的天子说:“皇上……臣妾问你啊!如今,你要如何处置他!” 满宫殿都是她尖叫的声音,汪弦受了一巴掌,还没有缓过来。脸上火辣地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这是汪子凉拉起汪弦,拱手道:“皇后娘娘有失礼数,实不为母仪天下之像。事已至此,望殿下节哀顺变。至于小女,大致原委实是如此。微臣,先行告退!” 在走出宫殿那一刻,汪弦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投胎一事告诉他们,可想想自己挨的巴掌就浑身发抖,便作罢了。 马车上,汪子凉闭目不语,汪弦小心翼翼看着汪子凉,如同自己犯了大错一般。 “你说的,是真的吧。” 汪弦点头,“嗯。” “爹信你。” 什么?!汪弦惊讶地抬头, “脸疼不疼。” 汪弦抚上自己的红肿的脸颊,“还凑合……” “回去敷药就好了。——胥瑶是皇后的独女。”所以皇后才会格外激动。 汪弦忽然想到那日偷听来的话,巫族和皇族的关系会失去平衡。 “皇后娘娘,会不会对巫族做什么。” 这下汪子凉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一样地安静。 回到汪府,因为说担心宫里有动作,干脆也不要汪弦出门了。而受了伤的东离不知在哪个客栈里躺着呢,想想就够给汪弦内疚的了。 闷了两三日,期间听讲皇宫想要捉拿迫害公主之人。可没人知道胥瑶是自杀。再者说了,如果真的要找关键人,那付余生也死了,他们还能找谁去? 汪弦想:或许应该把大荷村的事情告诉他们。 但她还是忍住了。知觉告诉她不能把事情抖出来。 胥瑶实在死的不明不白,皇陵出现了第一个衣冠冢。那就是胥瑶的。葬礼很壮大,白色的魂飘一路从皇宫举到城外皇陵。白花花的纸钱洒满了整个天空。 人群中有惋惜的,有感叹的,有瞎凑热闹的……而已经避过了风头此时正坐在茶楼上的汪弦,就是惋惜的。 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而她正惋惜着,东离已经嗑了一地的瓜子了。东离似乎不怎么理解凡人的这种情愫。 汪弦鄙视了东离一眼,“东离,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吗?” “没有。”东离忙着吃点心,含糊地回答。 “如果以后我也是被这漫天纸钱送到了人生的尽头,你会不会想我?” “汪弦怎么会死?”东离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抬头。 汪弦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容,转移了视野,略微黯淡的双眸因为一个身影而发光! 孙帽燃! 第三十七话:山野妖怪 ?孙帽燃刚刚回家,被猴子一般激动的汪弦唤上楼,一身铜臭味的出现在了汪弦面前。 汪弦摸着他衣服布料,“啧啧啧,皇商就是皇商,如果没猜错,这料子该是贡进宫里的才是。你穿这么豪华,生怕没人打劫吗?” “开玩笑,我这么容易被人劫去,也不要说是在休云山待过的了。这位是……” 孙帽燃蹙眉,手在暗地里已经开始捏诀了。此人妖气甚重,不是普通的小妖。 汪弦一直知道孙帽燃对妖怪的敌意,一时间紧张了起来,磕巴地说:“这这这是我朋友,那个,上次我差点出事是他救了我……你知道的,山野妖怪,没见过世面,带他来京城吃一吃点心,然后就打发他走。” 自从孙帽燃来后便一直埋头狂吃的东离缓缓抬头,给了汪弦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睛。 孙帽燃虽然不喜欢和妖怪,可还是知道救命之恩必须得报。可他实在不想和一个妖怪坐在一起,便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五日后便是百花会,那时我们俩去玩玩。还有……这位,着实不该在这个地方待太久,留意你们家。” 没想到向来不待见妖怪的孙帽燃居然温馨地提示她,汪弦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狂点头后目送了孙帽燃离去。 在汪弦痴痴的眼神中,东离猛地将空碟子一甩,吓得汪弦一个激灵。 “干什么啊你?” 东离正直地盯着汪弦,“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要不要和那小子绑一起算了?” 汪弦轻轻撇嘴角,故意道:“好啊,反正我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想得美啦你!”东离面目狰狞道。 一时东离坐直了腰板,双手环胸道:“什么百花会,听起来不怎么样啊。还有,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麻烦汪小姐解释一下下。” 汪弦无语,不就是胡编乱造了一些话嘛,幸好孙帽燃善解人意,也没有多多追问。 “说啊说啊,百花会到底是什么。” 深深叹了一口气,汪弦无力地撑着脑袋对他说:“百花会无非就是大半夜的大家秉烛赏花嘛。” “大半夜的还赏花,你们眼神都很好使?” “啧,那赏的是花吗?赏的是情趣好不好?想想啊,一群公子佳丽各自怀有高尚情操,大家聚在一起,观赏烛光下的花花。怎么样?很美妙吧!” “哼,这有什么的,到时候蜡烛油滴你们一手。”东离偏过头去,小声嘀咕:“看过太多花花草草,一定把老子的桃林都忘光了。” 然而汪弦并没有听见,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脸痴迷看着天空,悠悠道:“其实说到花,我印象最最最深刻的只有两处。一处是郡扬州,我小时待过的地方,那儿的牡丹园美极了。再有就是,遇见某傻子的桃花林。” 东离激动地回头,深深地望着汪弦,“我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会忘?那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偷袭我呢,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很臭美。” 听这话,东离的心有些暖意。 “怎么,某傻子。什么时候我们俩再回桃花林看看去?” 好啊好啊! 东离一万个答应,一千万个点头。可脑子一闪,桃花林早就没有桃花了,一片都是黑乎乎空落落的。都怪那几个该死的傻逼,打架去哪打不好偏去他的桃林打。 “怎么?不想去?那就不去吧。” “不不不!”东离连忙摇头,“桃花林太,太乱七八糟了。远没有以前的好看了。要不然我先回去将它整一整,让你重回当年景象?” “桃林有什么好整的。” “当然有了!就这么定了,你等我几日,到时候我保证回来带你去桃花林!” 风风火火的,逗留了那么久的东离,为了一个桃花林匆匆的离开了。离开前还一再嘱咐汪弦,“我知道我不让你去你也一定会去的,那我只能说,若你去的话,可不要让那小子占了你便宜!” 汪弦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什么好给人占的。人家家里别提多有钱了,我没占他便宜就不错了,还占我的……” “我不管,若有人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人欺负我!你想什么呢!” 如此再三讲了几遍废话,东离才不舍地离去。回想刚才他的样子,汪弦嘴角噙着暖暖笑意。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 第三十八话:百花会 ?百花会开始了,地点就在京城碧玉湖旁。明晃晃金灿灿的琉璃灯点缀着夜晚,点点亮莹莹的萤火虫在花丛中飞舞。阵阵酒香和花香混合在一起,熏得汪弦一时找不着北。 “诶,”汪弦撑着脑袋坐在了孙帽燃面前,“人真多。” 孙帽燃四处瞧了瞧,点头道:“人多热闹啊。” 汪弦在人群中扫视着什么,忽然眼眸一亮,拉着孙帽燃道:“看那个那个。” 一回头,入眼的是一个玲珑小巧极其可爱的小姑娘。 汪弦压低了声音,“未来的三王妃。再半年就可以正式出嫁了,不过听讲她现在正琢磨着出家。” “为什么?” 长得这么得人意,出现在这地方的非富即贵,又和王爷有亲,这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想要出家。 “其实这么多权贵小姐,我最欣赏的就是她。她性子好,且很有主见。听闻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而!那三王爷是个养尊处优下来的咸鱼。这姑娘可以啊,不畏这些个权啊贵啊的,她曾在某宴上直言说:‘宁嫁个知我懂我的山野莽夫,也不愿嫁给一个注定彼此不相知的人。’瞧瞧这思想觉悟,前卫啊!” “……听起来是不错,如此看着也是举止得体端庄。你跟她真是差远了。” 额? 汪弦尴尬地干咳两声,“过分了啊。” 孙帽燃开怀地笑出声来,笑声如清泉涌。月光加灯光的模糊下,汪弦被孙帽燃的盛世美颜呆住了。虽说名字土鳖了些,可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休云山的人都说易易如何如何好看,如今看来,她家帽燃也很好看啊! 正发呆呢,突如其来的尖叫声使得两人利索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围成了一个圈,当两人凑上前时,只见得一个小丫鬟瘫软在地上,涕泗横流,无助极了。 “怎么了?”孙帽燃冷静地问。 还没等丫鬟说话,周围目睹了事情发展的人已经开始发言了。 “白小姐被妖物挟走了!就在刚刚!” “我看得真真切切地,方才大家说笑一番后她去看一朵在角落里的大牡丹花,忽然那牡丹花化成一只白色的手来,死死抓住了她!我正叫着呢!那花便成了人形,将白小姐挟走了!” 是妖?被挟的人不正是刚才他们说的那位吗? “往哪边走的?” “那边!” 孙帽燃和汪弦默契地相望一眼,孙帽燃先站起来飞跃到凉亭顶上,一路跃出了大家的视线。汪弦忙着找汪若芊,找不着后胡乱抓了一个人嘱咐了一句:“告诉我姐!我今晚一定回家!让她别跟爹说。”说完便也跟着孙帽燃的路线走了。 大家伙着急地原地打转,又叫人去给白府送消息。这时才有人想起来,疑惑道:“刚才那姑娘是谁啊?我们并不曾知道她姐姐是谁啊!” 一顿叽叽喳喳后,一个女子的娇笑声打破了僵局,那女子长得如花似玉,用帕子捂着嘴对她身旁清冷美人道:“若芊,以后你可得多多带你这妹妹出门了。” 汪若芊轻轻挥袖转身,声音冰冷道:“她自己爱跑,任她去。” 两人走后,大家瞬间炸了锅,对着两人窈窕背影嘀咕道:“汪若芊的妹妹?也是汪家人?” “哦!我听我爹讲过的,汪大人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幼时就被送往休云山学艺去了!” “这么说来,刚才那孙小财主也是休云山下来的。” “原来如此,他们两居然是同门啊。” “他们两追去了,白小姐一定没事的。” 小厮前往白府告知此事,白家主母差点昏死过去。小厮又说了有两个人前去营救去了,于是白家主母手足无措,连忙叫了一些人去寻。可哪里寻得到?既然说是妖了,凡人自然没办法。 那就只好去求汪家了。 白家家主亲自前往。此时汪子凉坐在上位风轻云淡地喝茶,白家家主焦急的情绪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那家主见汪子凉久久没有反应,刚有些恼意,只听得汪子凉说道:“白大人说了这么多,汪某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不过有一点可以请大人放心,小女已经前去了。我这姑娘,虽说愚钝,可也在休云山待了六年的。大人放心。若是应了大人的话,派些巫术士去,虽说是稳重些,可到底小题大做了。花妖而已,修为大多不大。” “是是是,叨扰汪大人了。” 第三十九话:自导自演 ?两个身影在树林里飞快的穿梭。孙帽燃不知道汪弦哪来的动力,居然跑得那么快。 “阿弦跑慢点!” 汪弦回头对孙帽燃笑嘻嘻地,“孙小财主,养尊处优了几日,体力跟不上了?” “我靠……”孙帽燃瞬间化悲愤为动力,甩了汪弦一大段距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汪弦上气喘不来下气的,终于看到了前方那个娇小的声音。不过奇怪的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妖怪,只是白绘绘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袱在……赶路? 汪弦猛地冲上前,上气不接下气的紧紧拉住白绘绘的手腕,刚要说话,却因为岔气了肚子疼,只好弯着腰对她讲:“走走走……” 白绘绘一惊,连忙甩开汪弦,汪弦一个没站稳,又是弯着腰的,于是摔倒了地上。白绘绘一看此般情景,连忙上前扶住汪弦,“你是汪弦?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还没待汪弦讲话,孙帽燃已经缓缓从暗中走来,声音低沉道:“吾等前来营救白姑娘。” “救我?”白绘绘一个尴尬,脸瞬间都红了。 其实汪弦和孙帽燃早就感觉到奇怪了,说是被挟走的,可没见妖怪在哪里。刚才那些若有若无的妖气早就寻不着了,而且一看白绘绘这模样,明明是一副要闯天涯的样子啊。 “我,我,”白绘绘不好意思地坐在了汪弦身边,“我不过是自导自演了一幕,谁知你们两跟来了。” 汪弦不明白,“什么自导自演啊。” “哎呀!”白绘绘把包袱从肩膀上拉下来,“根本没有什么妖怪!刚才那幕戏是我找人来演的。哼……再不走,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已经带了些哭腔了,别是要哭了吧?! 这下子汪弦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嫁人,所以才作了这一出戏,好自己远走高飞对吧?” 白绘绘难为情地点点头。 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孙帽燃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僵局,“这样也不是办法,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如何一个人行走这妖魔横行的世道?还是回去吧!” “对呀对呀。”汪弦应和道。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胥笠。我不想嫁给他。” 胥笠,三王爷。 汪弦脑子一转想了想,连忙对白绘绘说道:“小姐,这么好的一王爷,你居然不喜欢?” 白绘绘和孙帽燃同时一愣?全京城谁不知道胥笠是一条咸鱼,她怎么还吹牛逼呢…… 这时汪弦继续说了,“首先啊,三王爷虽说是无用了一点,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逛窑子吧?这有点钱的都去逛窑子了,三王爷还在自家后花园里逗鱼呢!这说明他生活作风是很值得赞赏的。再者,大家之所以说他是咸鱼,是因为他为人闲散,但并无傲慢啊!毕竟朝中都是明争暗斗,他这幅咸鱼模样,或许是自保的方法啊!” 啧啧啧,瞧瞧汪弦,多会忽悠人啊。原本白绘绘对胥笠的好感是负值,如今居然有了几分好感。这么一想,胥笠是没什么作风不良之事。仔细一想吧,还有点儿与世无争的味道。 汪弦见白绘绘有些动摇了,便趁热打铁道:“而且,如果你现在一走了之,你们家也没法和宫里交代啊,到时候宫里怪罪下来,哎……” 不得不说白绘绘是一个好姑娘,一听到会连累自己家人,立马就要回去。可能是她一腔热血没想那么多,如今汪弦给她细细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一顿忽悠过后,三个人顺着来路返回去了。 期间汪弦很奇怪,问白绘绘道:“刚才那花妖是怎么回事啊?” 白绘绘一脸天真道:“哦!那是我请来的巫术士,他说他巫术精湛,破绽很少,价格公道。如今一看,连你们也被骗过了,可见他是没有骗我!” 汪弦吓了一跳。巫术士?如今京城的巫族只有他们家,再有就是郡扬州!谁会大老远地从郡扬跑来京城接这么一单生意啊?而且汪子凉向来不待见这些拿巫术不务正业之人。到底是哪位好汉,敢在汪子凉眼皮底下玩这种把戏。 “是我们巫家人?” 白绘绘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当时也这么问过他,他说:‘难道普天下只有他们这一族系’,可能不是你们家的吧!刚才他把我带来这就走了,神出鬼没的。” 一听到这里,汪弦有些心慌。能说出这种话的,自然不是郡扬的巫族了。那只能是——江南家! 第四十章:悠远之声 ?一路上汪弦心事重重,琢磨着要和汪子凉讲这件事情。 其实关于江南家,她所知甚少。之前两大家族一直在明争暗斗,不过因为郡扬巫族出了一个皇后,因此江南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消迹已久的江南家忽然出现在京城,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赚那几两银子? 正想着,汪弦感觉白绘绘喊了自己一声,于是连忙道:“怎么了?” 白绘绘愣住了,“干什么?” 汪弦也愣住了,“刚刚你不是喊我吗。” “我没有啊。” 孙帽燃一直跟在白绘绘身边,也表示没有。 嗯?难不成是她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声音又响起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悠远而缥缈。汪弦心跳忽然加快,感觉手腕上的两只手镯开始灼人。 “你们听到了吗?”汪弦紧张地问孙帽燃和白绘绘,可两人都摇头。 汪弦停下脚步,冒着冷汗环视黑暗的树林,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那道声音是在喊她!喊她的名字! 孙帽燃盯着举止不寻常的汪弦,可汪弦突然往一个方向跑去,跑得飞快,吓得他拉着白绘绘也跑过去。 果然,沿着这个方向跑,汪弦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是谁,到底是谁!是谁在这深山老林唤她的名字!? 汪弦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了冰冷的林中湖水中。 因为童年阴影,汪弦最怕水的!她一下子坠入了又冷又黑暗的湖水,本能地一番挣扎,忽然脑子一静,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幽暗深远的湖底有人正浮上来,不知道为什么,汪弦忽然……好安心…… 浮上来的是大片白纱,然后白纱中一个女孩冒了出来。看到女孩的面容,汪弦吓得呛了一大口水。就是自己的脸! 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那个女孩含着笑向她敞开了怀抱。莫名的,悲伤涌上了汪弦的心头,她也伸手抱住了那个女孩。 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 汪弦没法思考,没法回答。但是她听到女孩说了,“我们回去吧……我们两一起回去……” 慢慢的,汪弦被她拖着往下沉,而手腕上的手镯越沉越灼人。 汪弦任由她带着走,眼看越陷越深,忽然另一个人跳进了水里,那人用手一提,硬是将汪弦提上岸边。 汪弦贪婪地呼吸空气,头昏脑涨,还没有缓回来。这时孙帽燃用手撑着上岸,然后才将懵逼的汪弦拉上去。 白绘绘吓哭了,一直拿包袱里的帕子帮她擦脸。 “我,”汪弦呆呆地看着孙帽燃和哭兮兮的白绘绘,“我怎么了?” “你还说!”孙帽燃将衣角一拧,拧出一滩水,“莫名其妙跳什么湖啊你!” “可是……”汪弦止住了,刚才的事情很是蹊跷,想想还是有些可怕,干脆不提。 既然不知如何解释,那干脆不解释。虽然孙帽燃向来知晓汪弦做事不经头脑,但是刚才那也太吓人了吧?要是真出点事…… 三人修整了一顿后,再次上路。 天快亮时,三人才到京城。两人把白绘绘毫发未损送到了白家,这才各回各家。孙帽燃和汪弦分开时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走吧走吧,这一路真是累死了!” “好好休息。” “嘿嘿你也是!” 回去后,汪子凉没有问什么,只让她去休息就没了。 汪弦回到房间,把花师又赶了出去。这才观察起自己的手腕来,不知道今晚这镯子是什么了,上面的金镶花纹闪着微光,手腕都被烫红了一个圈! 这个镯子一直很玄乎,汪弦也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它现在也不是很灼人了,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翌日清晨,汪弦将江南家的事情告诉了汪子凉,因为她觉得这是一桩大事。汪子凉得知后皱起了眉头,没有言语便让她走了。 汪弦正要离开汪子凉的书房,忽然背后响起他的声音:“阿弦,这段日子,你没和妖接触吧?” 僵硬地回头,汪弦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第一反应就是东离,但还是硬着头皮摇头了。忽然汪子凉回应了一个笑,笑得汪弦头皮发麻,匆忙退下了。 第四十一话:重回休云 ?汪府的暗室里,幽蓝的巫火将这幽暗的环境照得诡异。汪子凉坐在上位闭目不语,下边一群巫术士在叽叽喳喳着什么。忽然一个巫术士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他眼角纹着一个诡异的蝎子。 “先生,正如先生所料。” 汪子凉缓缓掀开眼睑,眼眸冰冷得可怕,“半神族可有什么动静。” “这……吾等说来不过一介会巫术的凡人,半神族那等人物……吾等无法知晓。” 深深叹了一口气,汪子凉疲惫地抬起手,手中有莹亮的蓝色烟雾,“江南家有动作了。尔等速速告知郡扬州。” “是!” 这日汪弦闲得无聊,本来是要去找孙帽燃玩的,可这时府里来了休云山的信,说三师傅被千里妖峰的一个妖主伤了,可能左手保不住。要召集大家回去。 三师傅平日里慈祥可亲,大伙被罚的时候,都是他偷偷帮着的。平时他的修为很高,为何被区区一个妖主要了一只左手去呢?必定是很厉害的妖精,这次回去,估计是冲着那妖怪去的。 汪弦将这件事告诉了汪子凉,汪子凉刚开始是不怎么愿意的,可忽然松口让她去了。 有些意外啊。 汪弦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将卸魂鞭别在腰间就快马加鞭出城去了。 孙帽燃早就走了,也没等等汪弦,可能是着急三师傅吧。 没错,期间汪弦再次迷路。可还好遇见了几个除妖的游僧,经他们指路,汪弦终于到达了休云山。 休云山还是老样子,易易还是那么好看,孙帽燃还是一本正经地听段掌门讲话,大家忽然聚到一起,好让汪弦感动啊! 段宗承讲了一大段有的没的,主要是说这段时间新冒出一个妖主,凶狠异常,经常害人性命,以此加深自己的修为。三师傅独自前往要将这妖孽斩草除根的,谁知他们有些轻敌了,三师傅好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可是左手却残了。 段掌门讲完话后,大家吵着要去看三师傅,却被大师傅拦住了。 “他现在昏厥不醒,让他好好休养吧。徒儿们的心意,大师傅定为你们转告!大家休整休整,一入夜就跟着大师傅们朝千里妖峰出发!” 汪弦在休云山游荡了半天,终于等到入夜了。大家约好了要在山门前集合的,可是当汪弦站到山门前,发现才又寥寥数人站在那里。 哎?人呢?白天时大家情绪不都很高涨吗? 汪弦看到易易双手环胸靠在门沿上,仰头望着那一轮弦月,“人齐了?那我们走吧。” 大师傅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和今天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是孙帽燃的神情不太好看。 “怎么回事?就我们这几个?” “这是私仇还是为了黎明百姓?”姜落寒坐在山门的檐角上,望着远方淡淡道。 汪弦一个后退,“我靠!难道他们是为了这个不来的?” 姜落寒平日里和大家接触不多,没想到今晚他也会来。 “三师傅都这样了,不管是为了咱师傅还是黎明百姓,那妖怪都该被斩了才对!”汪弦激动地捏住卸魂鞭。 “所以说啊,”姜落寒跳下来,边走下阶梯边道,“咱走吧!” 好生气啊!才离开休云山半年而已,大家的血性去了一半。之前去千里妖峰不是个比个的兴奋吗?如今一个个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亏得三师傅以前对他们这么好! “离开了休云山,咱就是老百姓。”姜落寒的声音总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他们犹豫是很正常的。这半年来大家伙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咱们就体谅体谅别人吧。” 这时向来严肃的大师傅笑道:“姜崽子说得对,这次本来就是自愿的。唤你们回来不过是讲一下三师傅的情况罢了,师徒一场。你们走后,后面的这批虽说有几个可看的,可还是太年轻,刚刚学会用刀就让人家上战场杀敌,未免残忍了些。所以啊才喊了你们这些‘前辈’来!” 话虽如此,汪弦还是很不开心。郁郁闷闷地走了一夜,终于在天将破晓时看到了连绵的乌烟瘴气的千里妖峰。 算上大师傅,他们总共有十个人。易易、孙帽燃、大师傅、姜落寒、汪弦和另一个有情有义的同门好兄弟! 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千里妖峰。 第四十二话:千里妖峰 ?上一次来这,还是和东离一起来的。也不知道现在东离在哪里…… 沉思中,忽然大师傅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大家瞬间安静下来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易易猛地飞出去将一个妖怪摁在泥土上,手起刀落就将它的魂魄散尽了。魂魄是血红色的,看来是杀了不少人才换来的修为。死有余辜。 大师傅看易易这麻溜的动作,忍不住感叹后生可畏啊。 “千里妖峰处处是陷阱,大家务必小心。这次咱们的目标是烛游。是个老蛇精。这是你们三师傅从他身上扯下来的衣布,这上面有他的妖气,你们辨识辨识。”说完大师傅掏出一个小布条,汪弦上前闻了闻,差点吐饭! 这妖气有没有这么冲鼻?了不得了不得。 “大家分开两个队伍,一队五个,这样找到烛游的概率才能大些。姜崽子、易易、汪弦、张云儿、秦抚灵你们五人一个队,剩下的跟我走!” 大家分开之际,孙帽燃忧心忡忡地对汪弦说:“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如果出了什么事,当落寒和易易挡着,你们跑就是了。” “嗯!我记住了!” 姜落寒:“……靠。” 易易:“……” 队伍中只有抚灵和汪弦是女孩,剩下三个男娃打头阵,一行人往前进。 做了一段路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来捣乱,大家一时放松了警惕,张云儿一脸欠揍地走到秦抚灵身边,八卦道:“抚灵姐姐,听说你定亲了。” 抚灵一听,脸色顿时慌乱了起来,眼神不自主地往易易那个方向飘。易易一听,有意无意地朝抚灵轻轻一瞥,面无表情的。 “你瞎说什么啊!”抚灵推开张云儿。 张云儿还想说什么,汪弦见抚灵眼圈红了,便把他一把推开,道:“张云儿你闲得慌是不是?” 张云儿嘻嘻一笑,走上前去了。 姜落寒偷偷看着这一幕,轻声对易易说道:“喜欢就要抓紧了,别什么时候弄丢了才后悔。” 易易斜眼盯了一眼姜落寒,“噗嗤”笑出声来,“要你说!” 没走多久,姜落寒就闻到了烛游的妖气,于是所有人跟着他走。走了一段路,忽然他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抚灵问道。 姜落寒示意她不要讲话,自己一边环视后忽然猛地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伫立在树干上,他穿着巨大的袍子,看不清正脸也就罢了,妖气也是时有时无的。可无疑的是,他就是烛游! 如此迫人的气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易易下意识地挡在了秦抚灵前面。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等着他下一个动作,可是他只是看着,帽子下的黑暗使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忽然他坐了下来,紧张得姜落寒差点没有冲上去,还好他忍住了。 只听得一道长长的叹息,那人道:“哎——闻这气息,还以为是东离那小杂种呢。” 汪弦“咯噔”一下,冷汗直冒。东离怎么了?又惹什么麻烦了吗? 在场的人除了汪弦外大家都不知所云,可汪弦很奇怪,难道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和东离气息相似吗? “不过,”男子忽然将头一偏,“气息相似也还凑合,一并抓去吧。” 说完便如闪电般飞跃而下抓住汪弦的衣领,姜落寒和易易还没来得及出招,随着汪弦的尖叫声,五条血红色的斩妖符从地底下窜了出来,如同凶猛地蛇一般要缠住烛游。烛游一一躲过,可手腕还是被击伤,不得不松开了汪弦。 姜落寒和易易见状,飞快地召出斩妖符。可斩妖符对他似乎没什么作用,他全部躲开了。 汪弦被烛游这一扯,差点窒息。现在被松开了,一个劲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张云儿上前帮落寒和易易去了,抚灵害怕地扶起汪弦。汪弦虚脱地看着抚灵,看见抚灵正要大声哭出来,连忙捂住她的嘴,无奈道:“本来就不好对付,你的哭声再把易易的心扰乱,咱们就等死吧。” “那,那我们怎么办?” “可以联系上大师傅他们吗?” “我用信叶子试一试。” 抚灵在包袱里找信叶子,汪弦焦急地看着易易他们恶斗,自己也用斩妖符混入战斗。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汪弦以为是抚灵,刚要回头就感觉身体一轻。然后她听到了耳边的风声,和同伴们焦急的喊声。 “抱歉,”东离嘴角挂着浅笑,“我来迟了。” 第四十三话:气息相似 ?易易和姜落寒等人见汪弦被一个妖怪掳走,焦急得不行,偏偏烛游又不再恋战,顺着汪弦被带走的方向一路飞跃。 事情越来越麻烦,好在抚灵用信叶子联系上了大师傅和孙帽燃他们。在他们赶来之前,易易他们要赶去追人,于是在路上一一做好标记。 “东离……”东离跑得太快了,虽然他抱得很稳,可汪弦还是害怕地抓住了东离的衣服。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东离在一片有阳光洒落的地方停了下来。 千里妖峰一直都是雾蒙蒙的,这儿居然有阳光洒落下来。 东离将汪弦放下来后,自己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汪弦正奇怪他要做什么,只见东离拉开衣襟,左肩膀上皮开肉绽,几乎都快废了。和伤口比她和东离在山洞相遇时的还严重,东离咬着牙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抬头看见汪弦泪汪汪的神情,笑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疼。烛游那狗崽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汪弦二话不说上前蹲下来,将衣角撕下给东离包扎伤口,手上的动作渐渐开始颤抖,眼泪也越来越多。东离抬手帮她擦眼泪,却被汪弦一甩。 “你总是这样!总是不停地惹事找麻烦!” 东离还没来得及说话,汪弦又继续哭着说:“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嘛!你把那个活蹦乱跳的东离还给我!” 东离笑着帮她擦眼泪,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 其实,他也不是刻意去惹烛游的。不过是他要拯救他的桃花林,就得要桃花妖帮忙才行。谁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最厉害的桃花妖被烛游抓去了,说是做什么私人园艺工人去了。他讲实话,那天真的是恭恭敬敬去找烛游的,语气不光礼貌且真诚。谁知道烛游跟狗见了肉似的要杀他,实在不行就只好打起来了。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当然,这些都不可以告诉汪弦。 “你,你把我带来这了,我的同伴们怎么办?” 东离一听,不乐意地偏头,“我管你就行了,管你同伴干什么。” “……” “哎,没看出来烛游发春啊?他现在一心只想增进修为,估摸着是惦记上老子的妖力了。纵使老子的妖力是与众不同了点,也没必要这样吧?” “那关我什么事?他捉我干什么。” “小姑娘,”东离慢慢凑近汪弦,“你知不知道你和本公子气息相近甚至相同?” “为……为什么?” 脑海中闪过什么东东,汪弦忽然想起了俪娘说的话。她说有一个妖气息和她相似,那妖怪如何如何乖戾…… 不会真的是东离吧?这么有缘? “或许,我们俩注定在一块。” “……” 一阵沉默过后,汪弦担心地对东离说:“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我的朋友们,你带我去找他们吧!” “嗯……”东离想了想,“好吧。” “不不不,这次我不要你抱了,你还受着伤呢!” “不抱?那就不去了。” “我靠……” 于是汪弦鄙视了东离一路,直到找到了孙帽燃他们。 孙帽燃和易易一看到是劫走汪弦的那个妖,立马斩妖符伺候,还好东离闪得快,不然又是半死。 “阿弦!你没事吧!”孙帽燃上前拉着汪弦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在确定没受伤后才放走了汪弦。 正当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对着东离时,汪弦忽然挡在了东离面前,笑道:“大家,这是个误会!这个妖怪是个好妖怪,我认识他的,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他正在被烛游追杀,见我也被追杀,干脆带我一起逃了。哈哈哈……这完全就是误会啊!” 孙帽燃明显还是不太喜欢东离,可情势紧迫,便将汪弦一拉,轻声道:“方才休云山传来信叶子,让我们速回。三师傅已经苏醒,得知我们来找烛游过后差点又晕死过去。烛游不是个简单人物,或许要掌门亲自出马也未可知。” 第四十四话:私奔?? ?听完他们嘀嘀咕咕,东离没好脸色的瞪着孙帽燃。 这时汪弦拉住东离,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去哪?” “离开千里妖峰啊。你在这多危险啊,万一烛游那疯子又来找你打架怎么办?走走走。” 于是十个伏妖使踏上了来时的路,一个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妖怪就走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 大师傅没有多么歧视这只总是盯着汪弦的妖,相反,他很能理解,甚至跟汪弦讲起了他的过往。 “哎,那个时候我也有一个朋友,也是妖。她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那时我家里穷,给人家放牛时她常常带些野果来给我吃。我十五岁那年上了休云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在休云山时听说一个师兄捉到了一个狐妖,我跑去看热闹,就看到了她……”的尸体。 大师傅没有再说下去,他忽然爽朗一笑,说道:“哎呀,都多少年的事了!” 汪弦也跟着他笑,可汪弦明显看到了他下垂的眼角中闪光的泪。 下意识地回头看跟在他们身后的东离,汪弦忽然想冲上去抱抱他,还好忍住了。 当休云山就在眼前时,东离就停了下来,目送了汪弦离去后也没有离开。 汪弦等人回到了休云山,这才听段宗承和三师傅将了烛游如何如何。最后段掌门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或许要和汪子凉联手把烛游一锅端。 忽然就没他们的事了,一脸懵逼的汪弦跟三师傅告别后一脸懵逼地下山。 靠,还以为要血战一场呢!怎么来来去去的,把他们当猴耍呢! 原本孙帽燃也要跟着汪弦一同下山的,只是二师傅忽然叫住了这位爱徒,跟他讲了乱七八糟一大段话,只好汪弦一个人走。 汪弦不乐意地嘀嘀咕咕走到山脚下,一个身影忽然蹿到汪弦面前,吓得汪弦差点没一个巴掌拍过去。 “是我是我是我!”东离笑嘻嘻地举起手。 “哼!吓唬人!”汪弦不乐意地往前走。 东离笑眯眯地跟上前,说道:“不是说要看桃花林吗?现在去吧!” “天黑了。” “黑了也好看啊!走走走,跟我走。” 汪弦原本有些小情绪,可看到东离这样开心,也就被他感染了,两人一同前往桃花林。 翻山越岭的,终于在爬了一段路后,一片光亮照映在汪弦的脸上。 桃花林里,并没有桃花。天地间都是黑漆漆的,黑漆漆的土地,黑漆漆光秃秃的树枝。可铺天盖地的滢儿花,什么颜色的都有,蓝色白色的居多。簇团得惊艳,美得令人动容。 汪弦小跑上前,声音哽咽道:“东离,你把星星摘下来给我看了?” 东离蹲下来抚弄着一株滢儿花,花朵上亮莹莹的氤氲光芒很快散开来,美极了。而整个桃林遍地都是这种莹色的光芒,照耀着天际。 “对不起,”东离仰头,“我没能保护好桃花林。其实很久以前的时候桃花林就被毁坏了,几个不知好歹的妖怪在这里打群架,桃林才这样的。不过呢,我已经将那几个妖怪打得半身不遂了。” 汪弦红着眼,也蹲下来紧紧抱住东离。东离原本受着伤,这一愣就没稳住,整个人跌倒了花丛里。汪弦就这样压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说了无数遍“东离谢谢你……” 那一刻,他们被所有美好给包围。 “我真的好想你啊阿弦……” “东离,我也想你。” “什么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就好了。” 汪弦忽然闪过白绘绘的脸,想到自己如果一直留在京城,迟早就是她那个结局——嫁给一个父母安排的人。 什么媒妁之言,搁她这,她也得离家出走。与其都那个时候走得尴尴尬尬,还不如…… “东离!”汪弦忽然笑着站起来,“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东离迷茫地坐着,“什么事情。” “你,最想最想去什么地方?” “嗯……麒州,那儿的梨花酿好喝。” “好,”汪弦难得的深深看着东离的眼眸,“你等我,我们一起去麒州,一起去喝梨花酿。” 第四十五话:离开 ?一阵忽来的风将窗户拍开,汪子凉从容地起身去关窗户,刚转身时就看到坐在他书桌上的小汪弦一脸高兴地对他说:“爹爹看!大鱼!” 汪子凉走过去,顺着她胖乎乎的小手指去看,原来她在他的书上画了一个拙劣的图形。 “阿弦喜欢鱼吗?”汪子凉擦去她嘴角的口水,笑着问。 “好吃好吃!” “那爹爹带阿弦去钓鱼好不好?” “好呀!” 汪弦惊醒,腿麻了。 自己还是在房间里,房间里也没人,她早就让花师出去了。桌上是她打理完全的包袱,本来是要走的,可刚才她有些疲累便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没想到还做梦了。 心情复杂,汪弦犹豫地拿起包袱,深吸一口气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如今已经接近傍晚了,漫天的乌云几乎要压到屋檐上。仿佛这时谁要对着天空轻轻吹一口气,雨滴就会掉下来。 东离在城门等她。 一路上居然没有人,当汪弦走到大院子里时,甚至有点怀疑整个宅邸是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正当她这样想时,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声响。汪弦回头,看到汪子凉就站在回廊下,他身上披着锦披风,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 他好像生病了一样。 汪弦扫视了一眼汪子凉身后的人们,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 “去哪。”汪子凉启唇,盯着汪弦的眼神有些可怕。 汪弦心虚地抬头,忐忑道:“我要走了。” “我再问你一句,”汪子凉咳嗽了两声,“你有没有和妖怪走得特别近!” 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没有。” 汪子凉的脸彻底冷了下来,“跪下。” 汪弦愣住了,这时汪子凉又重复了一边,“跪下。” 城门边,东离站得笔直低头看一只底飞的蜻蜓,忽然傻傻地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全都是欢喜。 就算是层层乌云,此时在他眼里都是晴空万里。 此时此刻,汪弦跪在院子里,双手将陈旧的卸魂鞭举得高高的。 “我为什么送你去休云山,你可知道?”汪子凉的声音刚落,天空了飘洒起了大雨。 雨水打湿了汪弦的头发,雨水划过她的脸颊又滴到了地上。尽管浑身都在发抖,可她依然跪得笔直。 渐渐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由酸麻到无感,汪弦整个人开始苍白起来。汪子凉说什么她现在都听不进去,心心念念只有等在城门的那个人,他有没有找到躲雨的地方?千万别淋着雨等她啊…… 一阵沉默,汪子凉的声音又响起了,“我为什么送你去休云山,你可知道?” 汪弦的肩膀忍不住颤抖,终于伴着雨水大哭了起来。这一哭,终于把积攒了六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了,像是决堤了一样。 “让你斩妖除魔!不是要你和妖私定终身啊!你还要不要你的命了?你的命来之不易啊——” 汪子凉几乎气绝的歇斯底里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没人见过这样失态的汪先生,这样发了疯似的汪大人。要知道,汪子凉一直都是那种哪怕刺客提着刀向他冲过来,他还能淡定打开折扇象征性地微笑的那种人。那样风轻云淡的人,如今为了自己不懂事的孩子连颜面都顾不上了。 汪弦看着眼前模糊的世界,回廊下模糊的汪子凉,还有汪子凉身后那些人凝重的神情,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缓缓站起来,甩手扔掉了伴了她六年之久的卸魂鞭,带着模糊不清的哭腔哭喊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斩妖除魔,为什么必须是我?从小到大,您所有的话我都遵守,从不敢忤逆!您把我丢在休云山,好啊,那我就在休云山。您让我斩妖,好啊,我就斩妖!可如今,孩儿不想再按照您的意愿走了。” 汪弦凄惨地笑了笑,眼泪混进了雨水里。她忽然将膝盖一沉,重重地给汪子凉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离去。 “你给我回来!”话音刚落地,一道强光刚好击打在汪弦背上,汪弦措不及防,而且汪子凉的修为又深不可测,这一招下去,打得汪弦跪地吐血。 第四十六话:下雨了 ?直到腥甜充斥鼻腔,汪弦不可思议地抬手在自己的嘴角抹了一把。 是温热的鲜血…… 在发出这一击后汪子凉已经后悔了,看着被雨水冲刷开来的血水,他紧张地看着汪弦的动作。 汪子凉身后没有一个人看出声,更别说是劝阻了。 汪弦盯着手掌中的鲜血被雨水冲走,有些凄凉地复又站起来,她甚至没有回头。 不知道为何,汪子凉看她又要走,气不打一处来。气的是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去发展,气的是汪弦也太没出息了! 于是,又是一击…… 这一击力道比原先小得多,只是还没等它打倒汪弦身上,已经被从青石砖下冲上来的五条斩妖符被击回了,反弹回来的招式重重打在了石阶上,顿时石阶粉碎,成了一堆泥土。 好嘛,这样一来,汪子凉原本就气恼的心更加气恼了。他最烦别人的忤逆,凡是见着了都要狠狠修理一番才罢。如今汪弦用斩妖符来对付他,还是用那种斩妖符…… 一声冷笑,汪子凉面对着转过身来的汪弦,这孩子的表情像是要破釜沉舟了,是要决一死战吗?要么他汪子凉倒在这,要么她汪弦出不了这个门。 在场的人都被汪弦的斩妖符给惊呆了,这斩妖符……极其不祥。 那五条血红色的斩妖符还在围着汪弦绕圈,一副谁敢妄动它的主人,它就要谁的命一样。 但是呢,汪子凉不怕它。 只见汪子凉伸出右手,披风落到了地上,由右手手掌聚出来的强风伴随着强光,就这样这道光直直地冲向汪弦。 一声巨响过后,灰尘被雨水沉淀,众人看到了倒在大门前奄奄一息的汪弦。她脸上全是伤,嘴角鲜血直流,左手软塌塌的下垂。 心一悬……不会是死了吧? 正当汪子凉要上前去,只见汪弦动了动右手,单手支撑自己缓缓站起来。就算是后来跟汪弦说了,汪弦也不曾相信,当时这样一个小小的站起来的动作,她用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刚刚撑起来又倒下了,倒下了又挣扎着要起来…… 终于汪弦站了起来,左手还是不自然地下垂,应该是断了。 在汪子凉一副纠结的神情中,汪弦回应了他一个笑容。那个笑容仿佛在说:我赢了…… 汪弦缓缓转身,艰难地撑着红色大门走了出去。 身后一个下属连忙道:“先生,要跟上二小姐吗?” 看着汪弦倔强的身影,汪子凉迅速摆手,示意不用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更危险的一个念头…… 走出汪府的汪弦是不是回头用她那熊猫眼看看有没有人追来,看了几遍确实没人来,自己脖子也差不多要碎了。汪子凉这次下手够狠啊……要不是斩妖符帮她挡了大部分法力,现在的她已经到奈何桥了。 勉强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倒了下来。汪弦趴在雨水横流的无人街道上,忽然感觉好累好累,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沉重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垂下来,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东离的脸。她不知又哪来的动力,单手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往前跑。 东离,你快去躲雨……我很快就来了…… 城门边,东离靠在城墙边仰头迎雨。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依旧时不时地往城门的方向看去,也许下一次他一个回眸,那个姑娘就撑着一把伞站在那里,然后他们永远不分开…… 这样想着,东离甚至觉得雨都是温暖的了。他嘴角噙着淡笑,一动不动继续等待着。 “别等了。”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讲话。 东离猛地转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眼前的就是自己啊! “她不会来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抬头迎雨说道。 东离很疑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但这个人讲话的声音清晰非常,可能不是幻觉…… “你懂什么。”东离听他这么一讲,不管是何方神圣,反正他就是不开心了。 “你等很久了吧?”他淡笑,“可她没来啊。你真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人妖两殊途啊。” 捏紧了拳头,天啦,真的好想一拳捶死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她说过她会来,她就一定会来。”东离故作镇定地盯着城门口。 那人发出一阵嘲讽的笑,“所以说你傻。” “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吧!她,如果真的和你走了,那就意味着要过风餐露宿的生活。相反,等着她的就是锦衣玉食,温暖无忧的舒坦日子。东离,她怎么可能跟你走。她不过是耍你玩,将你哄来这吹风淋雨,自己却在家里温暖着呢。她怎么可能跟你走。” 东离忍无可忍,刚要回头给那欠揍的人一拳,却打了一个空,那个人不见了。周围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是东离的心在动摇,那个人的话烙进了他的脑海里。 “她怎么可能和你走。” 东离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城门前,望着城门里面空无一人的凄冷的长街,根本就没人来啊!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东离苦涩地笑出声来,对着面前那空落落的长街,自言自语:“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她怎么会来啊……” 他等了许久,可她没来。 为什么呢?如果想要捉弄他,实在是不必要啊。她如果想要捉弄他,何苦要编制这一套谎言诓他在这空守?如果她想要捉弄他,只要一句话,他做什么都可以啊…… 东离盯着长街,真的好希望在他看不到的转角会出现一个他爱慕的身影……可是没有,有的只是越下越大的雨…… 心一沉,东离转身,背对着京城,越走越远…… 第四十七话:惹事 ?被泥泞沾满的汪弦终于来到了长街,远远的前方就是城门了,可是那个身影为什么越走越远了呢。 右手已经磨掉了一层皮,血肉裸露在雨水中,汪弦绝望地伸出右手,想开口喊出那个名字,可是她喊不出来,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液,源源不断涌上来,她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东离,你去哪? 汪弦哭肿了双眼,想要伸手握住那个身影,却只能抓住冰凉的空气。 “阿弦……”一把伞撑到了上头,孙帽燃想要扶起汪弦,可以伸手就摸到了她错位的骨头,如此,双眼便红了,“你干什么啊……汪弦你要干什么啊!” 孙帽燃小心翼翼地抱起全身几乎都要散架的汪弦,而汪弦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城门,那个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放弃了最后一根执念,汪弦终于晕死了过去。 三日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那天的雨早就死去了汪弦留下的血痕,此时此刻,她被绷带包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用来盯帐顶,鼻孔用来呼吸,一张嘴巴用来进食。 孙帽燃偶尔来看望,汪弦都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只要屋里有人她就闭眼睛不说话,人一走她立马睁开布满血丝的眼。 汪弦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一次大夫给她换药时,不小心撕裂了她的伤口,大夫吓得脸都白了。可汪弦没叫唤,事实上,她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大夫甚至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弄伤她,但伤口确实又迸了血。莫不是死了?不不不,鼻子还有呼吸的。 汪子凉很少来看她,可能是还在生气。这正合汪弦的意思。 差不多一个月后,汪弦才撤了绷带,可以走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吹吹风了。只是她再也没有讲话,渴了饿了也不说。这样的二小姐让花师好紧张,以前的二小姐偶尔还会跟她们说说在休云山发生的好玩的事情。现在的二小姐连摇头都懒得摇。 她闭口不谈任何以前的事。 听别人说,二小姐和先生大吵了一架,甚至动了手。先生是气极了,才没掂量掂量力道,结果将二小姐打成重伤。 这一日,汪弦一如既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吹风。花师走了过来,柔声道:“小姐,孙公子请您去青山楼呢。他已经在那等待多时了,小姐要去吗?先生也说了,您最好出去透透气。”在家快一两个月了,别给闷成傻子了。 这一次,汪弦点头了。真出人意料,花师还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不理人呢,没想到她居然点头了!哎呀呀,二小姐和孙公子的感情真好…… 青山楼一如既往地人多,可大家都各谈各的,也不是很吵。 孙帽燃一如既往的好兴致,挑了一个靠湖边的好位置。汪弦盯着湖面上的野鸭,有些冷冽风吹得眼睛发酸。 “怎么不吃东西,不合口味?”孙帽燃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一个大声,汪弦就从这跳下去…… 闻言,汪弦才有气无力地吃了一块点心,然后又在孙帽燃的姨母笑中喝了一口花茶。 就在此时,邻座来了两个男子,两人要了点吃的和一壶酒后就开始聊天。 汪弦无意间瞅到两人腰间别着的血迹斑斑的卸魂鞭,皱起了眉头。 孙帽燃沿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后轻声道:“是老前辈啊。” 汪弦收回目光,继续喝茶,可两个男子聊的话题引起了她的注意。 “千里妖峰最近了不得了,让你那侄子千万别去趟这浑水。” “又是那老妖精烛游?” “可不是嘛……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年轻不知事地妖精,被烛游盯上了。两人在半个月前还打了一架,烛游膀子差点被卸了。” “哟,挺好的啊,等他们俩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刚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你真当烛游底下那些是饭桶?” “呵呵……照你这么说,烛游是不敌那人了?” “怎么可能。烛游虽说膀子差点被卸了,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像是去了半条命呢!硬是给他逃了出来。说到烛游啊,最近休云山掌门和巫族一直在暗中联系,说不定什么就将这烛游一伙一锅端了呢。” “哦!那不知好歹的妖精是谁啊?怎么还和烛游打起来了,真不怕死啊?” “不就是那个嘛!之前将妖族闹了一顿的那个,叫什么西东的那个!” 听到这,汪弦手抖将茶水一洒,溅到了自己身上。 第四十八话:所谓执念 ?听人讲的,如果某个人有了很深的执念,那他就会有心魔。东离觉得,那天那个人也许就是他的心魔。 东离只知道汪弦没有来。 又想到汪弦,东离抬头透过错综复杂的树叶枝干看天上的那一轮弯月,一滴泪悄悄融进了月光里。察觉到脸上的湿意,东离连忙抬手擦了眼泪。 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从远处飞跃而来,落到了东离身边,看到东离低头抹脸的动作,疑惑道:“哭了?” 东离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没有。” 楚行隐抑在暗中的脸展露出一丝忧愁,“你和烛游打了那一架,可算是惹了麻烦了。如果说你把他解决得彻底也就算了,偏偏你们俩打了个半死不活两败俱伤。他是盯上你了,现如今你说怎么办吧。” 东离低头揉搓着地上枯黄的树叶,“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哎……”楚行深长的叹息,“我得走了,不是我不帮你。只是烛游那修为,也就你能与之抗衡,如果我遇到了他,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嗯,”东离低声回答,“走吧,一路顺风,不送了。” 楚行无奈地回眸瞧了东离一眼,有些内疚地消失在漫漫长夜里。 东离低着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修长的食指在泥土里扣啊扣,终于指甲破裂了渗出血才收回。 今晚很漫长,东离不敢入睡,因为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个人的脸。她笑的时候,她生气的时候,她得意的时候…… 真活该,谁让你是个妖。 如果有来世,他想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对面就是汪弦。 这不过是如果。 花师很奇怪,分明感觉二小姐出门时还有些释怀,一回来怎么又板着一张脸了?这脸上还有些乌云,一副很快就下雨了的模样。小心翼翼问她话吧,她也不回答,一闭眼蒙着被子都不理人了。 傍晚时花师摆了晚饭,她家二小姐机械地坐在饭桌边,规规矩矩吃完了手中一碗饭后又睡觉去了。 额……这样的二小姐好让人抓不住头脑啊,不过乖乖的也挺好。之前总感觉二小姐太爱闹腾了,三天两头就要跑出去惹出一堆事情来。现在好了,乖乖的连门都不出了。 花师一直守到夜深,见汪弦实在是熟睡了才掐灭了烛火悄悄走了。 关门声一响起,汪弦那双假闭着的双眼立马睁开,接着整个人坐起来,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没什么,她不过是想见东离一面,看他死了没有。 马厩里整整齐齐一排马,汪弦偷偷摸摸地趁夜溜进了马厩,死拉硬拽出一匹马,还在那马识相,这大半夜的也没发出什么巨大的声响。汪弦牵着她的这匹马,从偏门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寒风凛冽,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 汪弦艰难地迎风睁眼,身边就是风声贯彻的树林,再坚持一会,就是千里妖峰了。 为什么东离那天走了?他为什么走了?是不是后悔了? 汪弦腾出手来抹了一把双眼,倔强地马不停蹄。 书房里,汪子凉将一封郡扬州来的信烧成灰烬,开始拆开另一封信——休云山段宗承送来的。 段宗承对千里妖峰的一个妖主很是不满,这几日频繁来信是要和巫族联手铲除这位。作为巫族下一任族长,汪子凉当然没有忘记先祖们的话——以黎明为先,然除魔是忠。 虽说如今除魔已经有了一个休云山,可他们还是要担一担职责。 说起来,汪子凉最近在谋划另一件事情。 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只是那个叫东离的孽障妖术高强,一时半会的不好铲除,何不等得他什么时候和烛游斗个你死我活了,他们再一举干掉这两个眼中刺肉中钉。 至于汪弦嘛,和东离走得太近了。这段时间应该限制她活动范围才行,上一次就差点和东离私奔被自己打了个半死,下一次还不更加造反? 想到这里,汪子凉离开书房去汪弦的院子。这个时候汪弦一定是睡着了,不过他只打算远远的瞧一眼。 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的,当汪子凉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和瑟瑟发抖的花师时,脸立马阴沉了下来,说:“追!” 第四十九话:大礼 ?要是换做以前的汪弦,来一次千里妖峰巴不得遇不上一只妖怪,可现在她却在心里祷告一定要遇上妖怪啊! 千里妖峰太大,汪弦行了一夜的路终于到这来,却不想一只妖精也遇不上。 “诶!”汪弦大声呼喊,丝毫不畏惧,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有没有谁理我一下!” 汪弦一直铭记:无论发生什么,东离都会出现的!一定会的,他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去。于是,汪弦有恃无恐地在千里妖峰——妖精们的老巢里大呼小叫,只期望出现一只妖。 当汪弦一筹莫展且腿脚酸痛的时候,一个躲在树干后面的小姑娘畏畏缩缩地探头打量汪弦。汪弦见了,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连忙跑过去拉住这个小妖怪,笑着问:“小妹妹,你是妖吗?” 刚问出口汪弦就忍不住扇自己两巴掌,这么小的年纪,不是妖的话怎么会出现在这?! 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头。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只要告诉姐姐,知不知道东离在哪里?”汪弦尽量慈祥友爱,不吓到眼前的小可爱。 小姑娘嘟起嘴巴,有些迷茫地看着汪弦的脸,“你是说那个死杂种?” 汪弦脸一沉,“什么?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爹妈没教过你要讲文明礼貌吗?” 小姑娘有些委屈地低下头,“爹爹他们就是这样讲的呀。有一个死杂种叫东离,大家现在都想着要杀了他呢。你为什么要问他,难道你也要加入爹爹他们一起去杀他吗?” 心一凉,汪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要站起了身来脑袋后面便传来了疼痛感。 汪弦眼前一黑,倒在了泥泞里。小姑娘看到偷袭汪弦的那人的脸,吓得转身就跑。 漆黑潮湿的山洞里,东离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弯身用手舀了一点泥坑里的脏水送到嘴边。当他再次弯身的时候,山洞口忽来的强光刺得东离睁不开眼。当强光褪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紫光闪亮地出现东离面前。 东离偏头轻蔑地笑出来,这么风骚的也只有烛游的下手了。于是身体往后靠,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要打架?叫你主子来。” 楼风惯见了东离这幅高傲样子,没想到都如此狼狈了锐气依然不减。见他如此,楼风便负手在狭小的山洞里踱步,悠悠道:“烛游大人请您去做客,他说有一份大礼要给你。” “怎么,你们大人这傲气是被我打没了?之前不是还气势汹汹地要单挑吗?如今人也不来了,竟喊一条狗前来传话。” 楼风眼角抽了抽,压住气咬牙说:“请。” 东离向来是不怕这些虚头巴脑的,于是大大方方地跟着风骚楼风前去烛游的宫殿。 东离仔细瞧了瞧这烛游新翻工的宫殿,之前在这儿和烛游打了第一架,好多东西都给砸了个稀巴烂,如今又换了一个模样。不得不说,烛游占了千里妖峰一半的权利,整天将心思放在装潢等方面上,实在是有病且病得不轻。 宫殿周围都点了鲛人灯,又称长生烛。东离瞥了一下满宫殿恢弘的光亮,都不知道是斩杀了多少鲛人才换来的!烛游这样的作风,不怕和他一样招来嫌隙吗? 慵懒地瘫在上位烛游轻蔑地笑了,东离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似乎很得他的意。 “乡巴佬,被本座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震惊住了?” “我在想待会打起来,这些怕是又废了。” 烛游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阴森了,“今日咱们不打架了,打来打去也分不出胜负。今日唤你来,是有个大礼给你!” “什么礼?如果不够大,我就砸了你这新装修的宫殿。” 东离一时料不到烛游能耍什么把戏,依旧有些轻蔑。 好,很好。 烛游就是喜欢东离这样欠揍的表情,如此来待会他的表情就会有巨大的反差。他就喜欢看别人大起大落的样子,够劲! 烛游慵懒地打了一个响指,于是一道沉重的拖着物体的声音开始响起。 东离的表情变化,由一脸无所谓到疑心,再由疑心到疑惑,然后彻底成了一个木头人。他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 第五十话:爱 ?东离看着被五花大绑、满脸是血是人,他一时都认不出那是汪弦,因为那人的脸流淌着一层厚厚的血!干涸的被温热的覆盖,一直一直往下涌。 东离冲上前去拧住烛游的衣领,牙咬切齿地说:“你把她怎么了!” 烛游依旧是慵懒而欠揍的脸,笑说:“没怎么啊。方才楼风去请你,你来晚了,我等不及了便割了她的眼睛来玩玩。” 东离差点要咬断烛游的脖子,他重重地将拳头打在烛游那细皮嫩肉的脸上,“王八蛋——” 烛游被打了,不曾还手。他一把踢开心智开始晃动的东离,打量着自己脸颊的乌黑不满地说:“这点小账本座就不跟你计较了。东离大人,大家都是忙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本座也不多言语了,咱们来做一个十分公道且公平的交易。” 东离浑身颤抖地看着地上的那人,想立马杀了烛游那个贱人! 但是忽然烛游的一句话让东离如坠入了冰窖一般。 “用你所有妖力,换这个姑娘一条命。” 自己怎么忘了,烛游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他那份妖力啊! 东离僵硬地向汪弦挪动脚步,可楼风忽然出现在汪弦身边,一把银晃晃的匕首搁在汪弦满是血污的脖子上。 第一次感觉这么绝望。 东离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这不知道拜谁所赐的绝望! 见东离傻掉了,烛游更来了兴趣,悠悠开口说:“这姑娘一直在林子里喊你的名字,我一看绝对是找你的啊!所以就帮你把她带来了。不过这人也够傻的,区区一个凡人,居然敢单枪匹马地闯千里妖峰。那休云山的一群狗贼还得成群结队地来呢!” “您这是什么魅力啊,勾得人家小姑娘这么牵挂你,不怕死地要来找你。东离兄,教教我呗!” 烛游的冷嘲热讽,东离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楼风见他没反应,于是将匕首用力地摁了下去,瞬间皮肉开绽,鲜血横流。 东离心一紧,几乎没有冲上前去取了楼风的性命。可他不能这样做,他这样做简直是拿汪弦的命来赌。 他什么都可以赌,唯独这个是他赌不起的。 等得烛游都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暗暗给了楼风一个眼色。楼风点头,手起刀落下一秒就可以将汪弦的脖子切断。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东离整个人化作一道影子。当楼风反应过来时,手中匕首已经不见了。定睛一看,东离还是在他原来的位置,不过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烛游怒了,说:“看来你是真的要她死!楼风!” 楼风一声令下从袖子里滑出来一枚毒针,还没落下,东离的声音已经缓缓响起。 “妖力,换她的命。”东离神色凄凉无助,“我同意。”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东离将匕首插进自己心脏的位置。烛游震惊地睁大眼睛,没想到东离这么干脆。 东离咬牙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可那东西缓缓地从伤口里游出来,疼痛无比。东离面目狰狞地坚持着,终于彻底崩溃了,伴着剧痛用那沙哑变调的声音仰天大叫:“汪弦——” 一个小指甲壳大小的血滴闪着奇异的光芒从东离的伤口里游出,烛游目瞪口呆地伸手握住它,发出了狂妄地笑声,“没想到东离也有这一天!为了一个女子,竟舍了自己一身的妖力!可笑可笑!” 东离双眼模糊迷离,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汪弦。 东离做梦了,梦见铺天盖地的桃花,年幼时的汪弦坐在桃树下对他笑。忽然梦中温暖的风剧变成一阵冰冷,惊得东离醒来。 当他缓缓睁开眼睛,半边脸埋在雪里,另一边承受着寒风的刮割。看来他们是被烛游扔出千里妖峰了。当视线开始清晰点,汪弦那张触目惊心的脸闯入了视线。她眼睛周围的血被冻住了,整个人还昏迷着。 东离好累啊,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眼皮沉重地垂下,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和汪弦一齐死去,也很好啊……很好吗?真的很好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东离挣扎着爬起来,他每动一下,伤口就会迸血。 所谓妖力,全部都集中在心头血。如今心头血已经没有了,他东离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第五十一话:救 ?身后的森林传来狼的嚎叫声,如果这个时候再冲出来一群狼,那真的是天要亡他们。 “阿弦……”东离踉跄起身,还没走一步就已经跌倒了汪弦面前。东离伸出冻僵了的手指,轻轻抚上汪弦沾满血迹的脸庞,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量,硬是浑身颤抖地站了起来。 东离跪在汪弦面前,想要拉她起来背到背上去。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已经冰冻的双眼,她的伤口已经完全冰冻了。 那一刻,东离慌了。就是短短的这一天,他经历了他从没有过的所有苦楚感觉。 手足无措之后,东离缓缓俯身,嘴唇覆上了汪弦的眼睛。他在一点点暖化汪弦的伤口!一直到嘴唇沾满血液,东离看汪弦的伤口已经不再冰冻了,于是扯下布条给她包扎,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就这样,东离背着汪弦踉跄地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前行。 雪越下越大,东离越来越慌张,因为他感觉汪弦已经没有气息了! 东离在咬牙坚持,腿部湿了又冻,冻了又湿,他已经没法抬起脚了。终于在不知道走了多久后,东离冷不防跌倒了雪里。这一次,他真的站不起来了。 用不了多久,这漫天的大雪就会埋葬他们两人。一想到这样,东离心里居然有些暖意,他翻过身来将汪弦紧紧抱在怀里,声音虽然沙哑却温柔绵长,“我很后悔那天没有多等一会儿,如果我不自卑,不瞎想,我们现在都到麒州了。然后我们一起喝梨花酿。阿弦,无论谁先到了另一个世界,都要等一等。请你一定要等我,我会跑得最快去找你。” “然后在三生石刻我们两的名字。刻得大大的,最闪亮最瞩目……谁要是敢拦着,我就打死谁。”东离眼睛一酸,涌出眼泪来,“我不怕死,我怕你死啊……我宁愿自己下去多等几十年,也不想你就这样死了。” 渐渐的,东离感觉不到冰冻,感觉不到寒冷,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是要死了吧? 如此的念头一出现,东离害怕地更加抱紧了汪弦。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将他从模糊的意识里拉扯出来。东离艰难地抬头,眼前就是明亮温暖的火把。一群人从马上跳了下来,为首的一个男人走到他的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东离将汪弦退给了这个人,像是在说:救救她…… 汪子凉居高临下看着如此狼狈、不堪一击地东离,很快蹲下身来将汪弦身上包裹着的褴褛外衣丢掉,把自己身上的锦披包住了汪弦。汪子凉把汪弦抱到了马上,这时才看到汪弦血迹斑驳的脸颊和被包扎的双眼,做父亲的顿时气上心头,愤怒回头时却发现东离已经没了意识。 忽然一计上心头,或许都用不着他动手,东离也就自己死了。 奇怪的是,据他所知东离的妖力很深厚,如今一看,怎么他半点妖力都没了?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汪弦的双眼受伤,东离的妖力也消失了。 带着所有疑问,汪子凉率领着一干人马头也不回地回京城。 天地渺茫,一抹黑色的影子被埋在雪里,越埋越小。 东离感觉自己在沉睡,但是睡得很不舒服,到处都是冰凉凉的,而怀中是空落落的。 耳边的风声呼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声音,“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东离再没有多一点儿的力气睁眼,或者进行其他的动作了。但在声音响起不久后,他感觉有人将自己拖起来,动作虽然粗鲁但好歹不必死了。 那一场雪下了很久,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雪覆盖。东离的脚印,汪弦的血迹…… 东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站在之前和汪弦一齐去寻找的古树前,古树开着十分壮观美丽的红色,一个女孩坐在树下编制花环。她长得好像汪弦,又不像汪弦。汪弦没有这么安静温柔的画面,她一直都跟兔子一样跳来跳去。 这人是谁? 东离忍不住喊了女孩一声,女孩闻声抬头,那分明是一张和汪弦一模一样的脸! “你别急!”女孩笑得让古树都逊色了几分,“马上就编好了!我要给天隐最最好看的花环!” 东离正疑惑,嘴巴却不受控制地继续说:“男子汉大丈夫戴什么花环!我可不戴!” 女孩将嘴一撇,继续低头摆弄花环,“等我做好了容不得你拒绝。你要是不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东离万分疑惑,天隐是谁?他是谁?她又是谁? 脑子一片混沌使得东离步步后退,然后踩空跌进了黑暗里。他缓缓睁眼,在温暖火光中看到了那个熟识的面孔——那个屡次三番打乱他思绪的人!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东离忽然意识到,种种奇怪的梦境,或许都是有关联的。 东离艰难地坐起身来,对着身旁这个人,唤了一声:“天隐?” 第五十二话:天隐 ?“他自己”就坐在他的面前笑了,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沙哑,对面的声音如同少年。 “很久没有听到谁这么喊了。” “你是谁?”东离很警惕。 男子往火堆里扔了一颗小石子,带着几分笑意说:“湛澈,字天隐。” “你就是天隐。” “是,也不是。我说过的,东离这个名字配不上你。” 细细回味这句话,东离很是迷茫地抬头,再次用干裂出血的嘴唇问他:“你救了我。你为什么救我?” 男子笑了,笑得有几分阴森甚至是阴险。讲实话,东离见过很多人,却没有见过这种人。他似乎有非常多的秘密,话语里总有些语气勾得你朦胧,但他嘴巴很严实。看似要把真相告知清楚了,其实只是在跟你瞎扯。 这样的人,东离统一分类为“装神秘”一族。 “我为什么救你,”说着,男子下半身变成了轻浮的灰烬,此状还在蔓延,“因为你死了,我就死了。” 话一说完,他整个人都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如今东离没了妖力,看到这些人肆意使用法力,竟有些小羡慕。 无论怎么说,这个叫湛澈的人救了自己。毕竟他都以为他死了,却活了过来。 眼前的火堆越烧越旺,东离很庆幸他还活着。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东离将有些冰冷的手靠近火堆,自言自语说,“去京城看看汪弦吧。” 将衣物用火烤干燥后,东离轻装上路了。走之前他特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居然有些愈合了,可上面并没有草药的痕迹,可能是湛澈施法帮他疗伤的。 没想到,世风日下,真有这么好心的人到处施恩。 虽然说没了妖力,战斗这方面绝对会吃亏,但有一点是:在城里晃荡无所顾忌! 反正东离也没了妖力,在京城里走来走去是不会被人给发现的。不过问题来了,以前有妖力的时候,可以变点银子买吃的,这下子他身无分文怎么买吃的啊? 本来就衣衫褴褛,浑身都是干燥了的泥土,东离如同一个乞丐一般地到处飘。 此时此刻,他还在四处游荡。长街上人很多,东离无意间看到前面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掉了一个金色的钱袋。几乎是本能,东离连忙叫住那个小姑娘,并将钱袋拣起来说:“你的钱袋子掉了。” 小姑娘在腰间摸了摸,笑着接过钱袋,说:“多谢这位……公子。” 好吧,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东离可以理解她的犹豫。 小姑娘回头对身边另一个出尘的女子说道:“小姐,方才奴婢大意丢失了钱袋,是这位公子提醒我的。” 汪若芊缓缓回眸,看到一个年轻乞丐模样的人,也没有厌恶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随后说道:“既这样,赠些银两送与这位公子作以报答。公子别嫌弃,拿去吃顿包饭罢。” 啧啧啧,多么好的姑娘啊,长得如此好看也就算了,心地也好。额,除了她那张冰山脸,没什么不好的了。 于是,东离很意外地收获了几两白银。嘿嘿,可以去吃饭了。 酒楼里的小二见到东离的模样,本来是有些厌恶的,可他不能不赚钱啊!于是牵强笑着将东离引了进去。 东离坐在角落里随意要了些饭菜,小二麻利地去吩咐后厨房,要他耐心等等。 东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后果然不怎么沙哑了。啊——好怀念以前自己那富有磁性迷人的嗓音啊…… 正要再倒一杯,只听小二搭着抹布靠在酒柜边和另一个伙计聊天。东离的耳力一向很好,虽然相隔有些遥远,但可以听得出个大概。 “这一连出了这几件大事,莫不是那休云山是个晦气的地方吧!” “别说了,说了怪心疼的。听说孙家那小女儿不满一岁呢,这到底是被哪个挨千刀人贩子给掳去买了。如果卖给了普通人家也就算了,别卖去那些个脏地方。” “孙小公子那么多妹妹呢,还轮不到你我来操这个心。” “你可听说了没有,”小二刻意压低了嗓音,像是在忌惮什么似的,“汪家二小姐又惹了事情回来了。” “哦?你是说和孙小公子同门的那个?” “可不嘛!要不怎么说休云山是个晦气的地方。这孙小公子刚刚丢失了一个妹妹,汪家二小姐就要变成小瞎子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把这壶酒端去。” 第五十三话:听闻 ?东离一言不发等着,一直到小二把饭菜端上来,他才拉着小二的袖子问道:“小二哥,你刚才无意间听你说了什么休云山的,你能和我摆摆吗?我也是休云山的呀。” 小二怀疑地看了一眼东离,心想:果真应验了他的那句话,休云山就是个不祥之地。瞧瞧,把人都逼成乞丐了。 反正这个时候客人少,小二乐得聊天,而且他本来就很八卦。在酒楼做工,人多口也杂,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客官也是休云山的弟子?”小二疑惑地坐下来。 “不像吗?我前几日除妖去了,不想落得如此狼狈。——你刚刚说了什么汪家的,我记得我有一个同门就姓汪。” 小二不疑有他,一时来了兴趣,说:“他们家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我就悄悄和你说,你可千万别瞎讲!” 东离郑重点头。 “就在几天前,下了好大一场雪哦!天还没亮呢掌柜的就嘱咐我去烧热水,我半睡半醒地去烧水,然后就听到了长街上的马蹄声。我就琢磨着,谁家这么没公德心?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所以啊我就透着门缝去瞧,天!一整排的人马,个个身着黑袍可怕至极啊!” “为首的一个还抱着一个小姑娘,那会儿天还没亮呢,我害怕了就没敢细看。而且他们走得极快,一下子就不见了。后来我才听说汪家的小女儿跑去了什么妖峰的,被人割了眼睛丢掉了,她爹爹连夜去救啊!” 小二讲得如此声情并茂,东离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问:“那小姑娘的眼睛是废了吗?” “我哪知道。——诶诶诶,客官里面请!” 东离斜眼看着冲到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然后默默地吃菜、扒饭、吃菜、扒饭…… 菜没味道,饭也没味道,茶水跟他娘的白开水没区别……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不知味吗? 傍晚,东离跑到京城一个荒凉无人的巷子里,歇斯底里地呼喊湛澈的名字。一直到嗓子都沙哑了,湛澈却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他需要湛澈帮他!能帮他的也只有湛澈。 “找我?” 就在东离要放弃之际,一道含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响起。东离一转身,湛澈就坐在巷子斑驳摇晃的墙上。 “帮帮我。” 湛澈饶有兴趣地打量东离,心里那叫一个爽:这傻逼也有求老子的一天。 “要我帮什么?” 东离双眸一晃,犹豫地说:“我想要见一个人。” 一声嗤笑,湛澈有些高傲地抬头,“要见一个人很简单啊。你只要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即可。干嘛唤我出来。” “凭我这样,我没能力去见她。你只要帮我破了汪府附近的结界即可,我虽说没了妖力,到底还不是凡身肉体,结界会挡住我。我需要你的帮忙啊湛澈。” 湛澈依旧是挂着那千古不变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意外的是,他答应了东离帮他解决结界问题。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破坏结界的第一小能手!破坏界的杠把子,有各路神仙乃至半神族的官方认证…… 入夜,湛澈自言在东离身上施了法术,结界什么的对他这法术来说简直是摆设。 听湛澈如是说,东离万分感谢地辞去。 湛澈看着东离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轻蔑,“还不都是你自己的法力,傻逼。” 汪府里灯火辉煌的,好在有很多树木可以藏身。东离凭着汪弦的气息慢慢寻过去,终于来到了一个院子里。 东离躲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一阵等待后看到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走了。又没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 东离的心一紧。 他看到汪弦的眼睛被绷着,伸直了双手小心翼翼地下台阶,走到了院子里。此时四周无人,这就是机会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汪弦刚走到院子中央,东离就冲下去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三两下地飞跃到屋顶上。 第五十四话:月下 ?月光如水,世间万物皆是一片朦胧。 汪弦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就被人横着抱起,本来十分不爽,可那人只是把自己放到了屋顶上,她也没嚷嚷。 屋顶上的风吹得还是有些冷,还好自己披了一件披风来,不然非得冻死不可。这高高的地方,空气好多了。 汪弦眼前黑茫茫的,她用手小心地抚摸身下的砖瓦,忽然好高兴。 “你是谁啊?”汪弦目前是个瞎子,本来想对那人讲话来着,结果转头对着空气说了一通。 东离在一旁看她这幅样子,心酸心疼又有些好笑。 无论汪弦如何如何叽叽喳喳,东离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汪弦。 “啊!我知道了,孙帽燃!”汪弦指着空气开心地笑出来,“怎么,终于肯舍得来看我了。听说你妹妹丢了,你一定很伤心。” 空气忽然尴尬起来,东离感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于是迅速抬头深呼吸。 汪弦收起了笑容,有些伤感地说:“帽燃,我知道你伤心。你这人啊,从小就这样,一伤心就沉默。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来找我了,就该看开些啊。” 东离依旧是双眼通红看着汪弦,他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很心疼又很无奈。 “哎……”汪弦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我爹又生气了。我偷偷去找东离,那日我们去茶楼,我听到别人讲的了。他们说有一个叫西东的妖怪被别人打得半条命都没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人肯定是东离啊。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呢。” “你也知道的,几个月前,我和我爹大吵了一架。我执意要去找东离,结果被打了。可你知道吗?我都快爬到城门了,东离那傻逼居然走了。我真的好想问他为什么走。” “喂喂,帽燃你在听我讲话吗?” 汪弦听到左边有一丝异响,猛地伸出手,却被东离躲开了。汪弦抓了一个空,失落地笑笑,“干嘛,还不让人碰了?你等着,等我眼睛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汪弦静静地笑了,脸朝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离从始至终看着她的脸,听了她的这些话,忽然想要抱她,告诉她自己就在身边。 可东离没有这么做,他陪着不知情的汪弦静静吹了一会儿风,就将汪弦抱下去了。临走前汪弦还对着空气语重心长地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到处乱说听到没有?还有,你妹妹的事,我也会让人去找找的,你别再难过了吧。” 东离最后贪婪地看了汪弦一眼,还是走了。 汪弦回到静悄悄的房间,很奇怪今天的孙帽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丢了一个妹妹太伤心了,情绪有些不稳定了? 那天夜晚,东离离开了京城。他一路行走,却又想到自己没有去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之前和业火作战的那片竹林。来到这,感触又是良多。 夜深,天空飘了些雨。东离走进付余生的宅院,虽然一切都已经破旧了,可大致都还可以住人。蜘蛛网在东离头顶上飘荡,东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点起了坐道上屋檐的灯笼。果然,眼前是一片凄凉。 这样也好,有个避雨的地方也很好。 坐道上都是灰尘,东离也没有挑剔,他自己如今都这么狼狈了,谁还管他灰尘不灰尘。 雨越下越大,东离顶着冷风躺在坐道上半睡半醒的,忽然周围的环境传来异响。东离很警惕地坐了起来,看到景象让他汗毛竖起。 庭院里站着六个高大的黑衣人,个个来势汹汹。 东离素来招仇恨,却没想到仇家这个时候会杀来。虽然他不知道这又是得罪了谁,但直觉告诉他——逃! 他如今没了妖力,之前猖獗一点也就算了,有资本。如今和个凡人差不多,真的遇到事情只能跑。 东离跑得极快,可刚跑到竹林,背后就被人重重一击,倒在了泥泞里。 东离嘴角噙着鲜血,笑着回头看这几个来势汹汹的仇家。神情还如以往一般,“让我死个明白如何?你们是谁。” 那几个人默不作声,可每个人都开始举起手掌在掌心聚起一团紫色的烟雾。 东离死死闭上眼睛,罢了罢了,人生如过往云烟,死了就死了。 一声喝下,东离的心跳停了一拍,可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东离疑惑地睁开眼睛,一抹红色的背影闯入眼眸——又是湛澈! 第五十五话:缘?孽缘 ?红衣男子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种情况下他的这种笑,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他将一团紫色的烟雾玩弄在股掌之间,如同玩具一般。这使得那几个黑衣人不禁后退一步。 “我睡得太久了,这样阴毒的招式,我还真不知道是谁的杰作。”话都没说完,他一个反掌将紫烟拍了回去,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纷纷中招,顿时个个扯下面罩口吐黑血。 男子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纠缠,于是黑衣人恨恨盯了一眼他,迅速离去。 东离连忙站起来拍拍衣服,说:“又是你,谢谢了。” “你那妖力怎么办?”男子反问。 “都给了烛游了,我就这样呗,到处逃逃躲躲,不死就可以了。” “可我听闻,烛游被反噬导致走火入魔,现在不是疯了就是已经死了。” “不会吧?” “应该是你的那一份妖力做的好事情。” “我的妖力?这么邪门?” 男子低头笑而不语,自顾自地离去。 东离原本还想喊住他,可这样的人向来都是阴晴不定的,他既然要当独行侠,自己也不能拦着他啊。有法力就是好,以前东离还怀有一身妖力时,也是这样潇洒地来来去去,看谁不顺眼就弄谁…… 现在嘛……算了算了。 东离无处可去,就打扫打扫付余生的住宅,住了下来。这里很清净,而且感觉付余生有给这座小宅子施过一些神秘的法咒,妖怪似乎都是在绕道走。这样正好,东离现在就怕人来找茬。 将近一个月后,东离依旧彻底成了这竹林的主人了。业火的鱼缸里已经换成了两只小王八,两旁的花花草草都枯死了,被东离换成了清一色的黄瓜藤。 这一个月来,东离也并不总窝在这地方。有一次他趁着京城花灯节,跑下山去凑热闹,还做了一件大好事! 却说那日,东离咬着一根嫩黄瓜优哉游哉去京城。京城花灯节热闹非凡,处处都流露着奢靡的气息。东离没钱,只好到处瞎逛。 刚他来到拱桥上时,桥下一堆人在放花灯,城中河一时间成了银河,辉煌耀眼的灯光一去数十里。 东离看了一会儿,有些惆怅。转身离去之际,便听到了忽如其来的惨叫声,随着一声“噗通”,东离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有人落水,他反应快所以先跳了下去。水下因为有花灯的缘故,也算得上明亮,东离三五下抓住那个女孩子,一路拖到了岸上。一上岸,东离看了一下那个女孩子,刚开始觉得很眼熟,当目光不知觉地往下移动时,他脸一红,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盖住了。 妈呀,这姑娘的衣服质量太好还是太薄?一下水就跟裸体似的,这两边这么多的人,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这个姑娘晕了过去,东离迷茫地看了看周围议论的人群,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这时一个小丫鬟哭着跑到岸边,抱住这个姑娘给东离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东离无所谓地摆摆手。 小丫鬟看了东离两眼,忽然止住哭声道:“公子,又是你。” 东离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这不就是之前赠送他银两的那两个美少女吗?哎呀,这也算是报恩了。 “你家小姐无事吧?” “不知道。”小丫鬟唤了之后赶来的家仆,将她家小姐带回家去了,“小姐身子弱,这儿人多,原本是不让她来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点也不喜欢待在家里。所以奴婢才陪她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就这样了,多谢公子相救!” “不用谢不用谢!” “敢问公子姓名,日后必登门致谢。” “名字啊?我叫东离。” “多谢东离公子出手相救。奴婢先退下了。”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导致东离浑身是水地走回家。 第五十六话:簪子 ?这日是汪弦的生日,东离之前可以留意过,所以一直记得。 他大清早的起床给汪弦亲手做了一个木簪,虽说做工不精且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好歹让人能一眼认出是簪子,而并非筷子。 他也不期望能将这簪子亲手交给汪弦,不过是把簪子丢进汪府里,如果她能捡到最好。不过看了看手中这奇奇怪怪的东西,东离无奈的笑了,九成可能就是被人当做垃圾扔了。 但这是他送给汪弦的第一个礼物啊! 于是怀揣着青春少男有些懵懂的幻想,东离高高兴兴地下山了。可走到半山腰,一阵诡异的惊鸟飞林让他有些迟疑。果然一转身,一只狰狞的爪子就抓破了他的衣衫。 东离摸了摸怀中的簪子,还好没掉。这时才有空来环顾四周,好家伙,都是千里妖峰的妖怪,这么大老远的还来找他? 究竟是何等魅力才让这些人对他念念不忘依依不舍,不惜跋涉千里都要取他的小命? “东离?”刚才那只狰狞爪子的主人率先走了出来,“之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不敢嚣张了?” 东离一头雾水,“我们没见过吧?” “呵呵……你现在也算得上是过街的老鼠了。当初你在千里妖峰疯闹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出才是啊。” 东离一脸尴尬的笑了笑,下一秒撒腿就跑。可他哪里跑得掉,被人一招打趴在地上,嘴角又开始渗血。 不禁一声苦笑,怎么就这么弱了,这么不堪一击了。人家随随便便打了一下子就还能喷血了。 东离一直在千里妖峰疯闹,可并不是无理取闹。像那些琢磨着要害人的,东离还真是看见一个打一个。又因为烛游那一件事,树了不少敌。如今好了,都知道他失了妖力,俨然一个凡人,足以用来出气了。 像是特意来羞辱东离一般,一群妖狂妄地笑着,将东离白皙干净的手重重踩进泥土里,骨头发出了碎响。东离咬牙一言不发,目露凶光。 “哟哟哟,东离大人生气了,啊哈哈哈哈——” “瞧他那样,老子早就看不惯他了。自诩有几分妖力,就开始自视清高起来!” “烛游已经不中用了,现在不就是咱们称霸千里妖峰了吗?” 狂妄的笑声和疼痛使得东离有些恍惚,他挣扎站起来,却被一只妖抬脚一踹,发冠掉了,头发散落在空中。他已经浑身颤抖了,却还在挣扎。 “呵!还挺顽强!”一只妖见状,又要抬脚一踹,可还没等到他放下脚,便在众人面前化为一缕红烟。 众人回头,一名少女手持沾了血的卸魂鞭缓缓走来,神情之冷,令人有几分畏惧。 东离激动的几乎跳起来,笑嘻嘻地凝视完好无损的汪弦。之前他还一直在担心,烛游那傻逼没轻没重的,如果这一割,给汪弦留了一个疤该如何是好。现在好了,没有疤痕,她还是如此好看的一个她。 “阿弦”二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汪弦神情冰冷念了一个诀,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斩妖符出现了,三两下将四处逃窜的妖怪打得魂飞魄散。 待周围都安静了,东离为了缓解尴尬,使劲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并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有泥土,笑嘻嘻地看着汪弦。 汪弦转过身来面对他,忽然一个巴掌粉碎了他努力堆积起来的笑容。 这一巴掌打得很用力,汪弦自己都有些站不稳,东离更是将头一歪,半天没有转过来。 “妖力呢?” 东离缓缓抬头,看到泪流满面的汪弦,不知怎么的,心开始痛了。 “我问你妖力呢?”汪弦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竹林,惊得东离不知所措。 没了妖力,他没觉得如何啊,就是做事不太方便罢了。可现在有一个人大声质问他,他居然有些荒神,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人,畏畏缩缩不知道怎么为自己开脱。 东离正对着汪弦那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心一抽,说了一个大谎话。他笑了笑,笑得很尴尬也很勉强,像是很不好意思一样,“妖力,给别人了。” “给谁了?”汪弦进一步逼问,“为什么要把妖力给别人!?” 东离看不得汪弦哭的神情,所以选择回避她的问题,局促地从怀里掏出那根簪子递给汪弦,“生日快乐,阿弦……” 汪弦冷眼看东离,将他手里那根丑丑的簪子拍打在地,转身走了。 第五十七话:吻 ?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汪弦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是她爹爹刻意隐瞒也好,这样都是好的。如果汪弦知道了,她不知道会有多自责呢。 想到这,东离弯身捡起那根费了大心思的可笑的簪子。刚起身,汪弦便又站在了他面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脸上依旧是生气的神情。 “给我!”汪弦伸出手,眼睛盯着那根簪子。 东离将簪子递给汪弦,笑了。 “没想到付余生还挺有雅致的。”汪弦此时坐在竹林中的小宅子里,“挺好看啊。” 东离端着一碗面从里间走出来,“本公子亲自下厨,尝尝!” 汪弦接过,吃了一口后脸都黑了,还得挂着假笑对东离赞不绝口……啊——做人真的好累好累啊…… “好吃吧?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厨艺。” “呵呵呵……好吃好吃。”汪弦艰难地点头,送入口中的面条她都没敢嚼,吞吞吞吞…… 吃完东离一碗面条,汪弦如释重负,生无可恋地坐了一会儿,转身正色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东离愣了,“没有啊。” 汪弦看着东离深邃的眼眸,扯了扯嘴角,忽然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良久,东离脸颊通红,气息紊乱,直勾勾看着汪弦不作声。 这时汪弦离开他,笑着说:“现在知道你的面有多咸了吧?我还得赔笑吃完,我多辛苦啊!” 东离楞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啊——真的有点咸,你是怎么吃了这一整碗的?” 汪弦看他那夸张的神情,笑了,“在休云山更难吃的我都吃过呢!你这面条也不算太差。” 无话,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在清风中摇晃,发出空灵的声响。 汪弦没告诉他那天城门的事情,就如同东离没告诉她他为何失了妖力。 “没关系,”汪弦深叹一口气,“等你以后想说了,再跟我说吧。” 东离垂下眼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哦!不是你送信过来的吗?” “我?送信?” 东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湛澈那家伙,不过算了。 汪弦不能离开家太久,不然会被汪子凉怀疑,到时候就不能出门了。 “哼,你那爹真是不讲道理。” 汪弦无奈地笑了,“算了吧,喏,这个给你。” 东离盯着汪弦手上的卸魂鞭,愣住了。或许是想到了妖不能触碰卸魂鞭,汪弦还特意用布缠住了鞭子把手。 “给我?”东离小心接过,这可是卸魂鞭,有那些修为低的,一鞭子就能要命的那种。 “你没了妖力,又树敌颇多,留着可以对付那些小妖怪。” “嘿嘿……谢谢阿弦。” 汪弦又从怀里掏出那根小簪子,当着东离的面戴上,摇着头问:“好不好看?” “好看!” “再大声点。” “好看!阿弦最好看!” 东离大声呼喊的声音惊起了一阵飞鸟。 汪弦笑着走了,并告诉东离她还会再来的。 东离握着卸魂鞭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太分神了以至于卸魂鞭灼伤了他的手指。东离连忙将卸魂鞭捏得远远的,如同捏着一条毒蛇一样小心翼翼回家去了。 汪子凉修长冰凉的手指在茶杯沿口抚摸,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长叹一口气,“事情有点不受控制了。” 一名巫术师连忙站了出来,“先生,要不要再派一队人前去?” “他逃得过一次,第二次也就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不过,这帮着他的人到底是谁啊……” “莫不是——半神族?” 汪子凉眼睛里闪过一丝暗光,随即熄灭,“不会。半神族总共加起来能有多少,不过百人。虽说是上古神族的血脉,不过现在个个皆是游云散鹤。半神族最没有互助观念,冷漠的很,不会为了一个犯事的同族出手救助的。” “那先生以为如何?” “除非,”汪子凉掀开眼睑,“他自己就自己。” 汪子凉有些疲惫地站起来,“既然杀不了他,就让他知难而退。不是说爱吗?我要看看,他爱得有多卑贱。” 第五十八话:计谋 ?天上星辰点点,东离坐在坐道上吹风,好不惬意。 身后墙上挂着就是汪弦赠的卸魂鞭,他很珍重,可还是避而远之。 原本清雅的风变得有些紊乱,东离警惕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身着白衣、玉树临风的男人就站在了院子里。东离吓了一大跳,却发现那人在鱼缸边低头凝视着什么。 一声低笑,男人抬头缓缓向东离走来,“我以前也养过一只乌龟,不过后来被阿弦扔进河里了。算算时候,比你这两只老多了。” 东离盯着男人,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冲过来捅自己两刀呢。不过细细一听,他说到了汪弦,难不成是汪弦的哥哥? “最近怎么样?”汪子凉十分自然地坐在坐道上,一副主人的压迫感。语气如此自来熟,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东离看他并没有动手的迹象,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是谁。”东离不废话,直接切入。 汪子凉仰望漫天的星辰。东离伸头瞄了一眼,那样貌真是惊为天人!无可挑剔、堪称完美,不过眉眼之中满是算计。 “你看阿弦如何。”汪子凉忽然问。 这一问不要紧,东离都吓到了,更加疑惑地问:“你到底是谁?” 汪子凉回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汪弦的爹,汪子凉。” 汪子凉自报了身份,激动得东离差点没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亲热地喊一声“爹~”。毕竟东离的是一个矜持的人,他和汪弦的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哈哈哈哈哈…… 东离忽然一个人痴痴的傻笑的模样使得汪子凉蹙眉,很快正色道:“近来我给阿弦算了一卦,离公子道是何卦象?” 东离笑得傻乎乎地挠挠头说:“红鸾星动?” 汪子凉冷笑一声,“离公子似乎有严重的精神症状?” “咳咳,”东离收回刚才的痴汉样,正色道,“人生攻击要不得。” “最近给小女算的一卦,很是不祥。”汪子凉的声音沉重下来,“乃早逝之像。” 东离愣住了,死死盯着汪子凉的脸,“你说什么?” “我说,小女卦象为早逝之像。” 东离的心跳停了一拍,接着跳得飞快。早逝?哈?早逝?这么个活蹦乱跳的人,你跟我说早逝?为什么早逝,怎么就早逝了! “我很惊讶,也很心痛。再算一卦时,发现了不妥。”汪子凉的声音有一种蛊惑力,让人深信不疑,“阿弦幼时也常算卦,皆是祥卦,这是第一次占到凶卦,且为凶凶卦。你道这是为何啊?离公子。” 东离迷茫地摇头,有些不敢相信汪子凉说的话。巫族,向来是这方面的权威,而且没有那个父亲拿自己孩子的命来开玩笑。 “因为有凶者乱了小女的命格。此人卦象凶险异常,缠住了小女平安一世的命格。” 话且说到了这份上,东离苦笑一声,颓废地说:“不是我吧?” “嗯!正是离公子你本人。” 汪子凉一直深信,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弱点也是把柄,是能毒死自己的毒药。如今,汪子凉的目的就是让东离用他自己的毒药毒死自己! 话不用说太满,说得太满没意思。汪子凉觉得自己透露的信息够多了,于是在东离滞愣的神色中悠悠离去。东离不笨,只要明白些,就知道该怎么做。既然自以为是爱,那就看看东离的爱有多卑贱…… 汪子凉一路慢行,他知道,会有人喊住自己。 果然,当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东离跑下来了,且大声喊住了他。 “离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汪子凉风轻云淡地回头,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反倒是东离,脸上白了一层,如同死灰一般。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东离声音很轻,居然还有哽咽的声音,“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汪子凉勾起嘴唇笑了。 对,就是要这样。既然杀了不了他,那就用他的手来结束这一切。只要汪弦死心,只要东离不做纠缠,一切都好说。 这是一个有大收获的夜晚,汪子凉回到汪府,得知汪弦和汪若芊都睡了过后,自己便又去钻研古籍。事情开始有些急促起来了,他前两天看到汪弦手上的绝枷锁有了严重的裂痕。虽然他不削得用半神族的神物,可绝枷锁却是聚集汪弦魂魄的神器,他不得不按着绝枷锁的变化来行事。 绝枷锁居然已经有了裂缝,那就说明汪弦的魂魄撑不了多久了。续命术是否成功,全由他一人掌握。 其实有同族问过汪子凉,为什么要对一个来历不祥的人这么好?如果说是她前身于老祖宗有救命之恩,老祖宗交代他这么做以示回报也就罢了,但根据记载,这已经是第三世了,没必要执着了。但汪子凉还是要执着,如果他已经坚持了两世,这最后一世,为什么不让她过得好一点呢? 第五十九话:阳春白雪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汪弦越来越懒得动,一直晕沉沉想打瞌睡。听花师说好几次都叫不醒她,吓得花师都不敢让她多睡。 这日花师忽然兴高采烈跑进来说白绘绘要成亲了,新郎当然是胥笠。白绘绘似乎已经想通了?无论怎么讲,这都是一件大好事啊。此外,白绘绘也算是有心了,特意准备了一份请帖给她,不同于官方的请帖,她手中的这一张只有两份,还有就是在孙帽燃那里。 怀揣着这份特殊的请帖,汪弦换上了新衣服高高兴兴赴宴去了。这一次喜宴汪子凉没有来,胥笠作为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也没亲自来,皇后也没来,只有一位贵妃来坐镇。 坐在席上,汪弦模模糊糊听到皇后之所以没来,是因为还在为胥瑶伤心,公主新殇,胥笠的这场婚礼本来就是被推迟到现在来的。 一想到当天宫殿里皇后那副癫狂的样子,汪弦还有点惆怅伤心。她明明已经看到了胥瑶了,却没能见她带回来。 正惆怅着,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回头,是孙帽燃。 听闻一个月前他妹妹丢了,虽说他妹妹很多,但还是伤心了一阵子。汪弦暗地里也差人去寻,但谁也不知道人贩子能去哪,所以也没寻到。 孙帽燃坐了下来,笑容有几分凄凉。 汪弦拍拍孙帽燃的肩膀,“最近还好吧?” 汪弦没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因为在她心里,那种情况很正常。在休云山的时候孙帽燃也是常常把她拐到屋顶上去的。 “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孙帽燃强打起精神来,“你去哪了?” 汪弦正要回答,余光无意间看到了一抹出尘洁白的身影——汪若芊。 差不多京城的官家小姐她都认识,此时出现在这也不为奇怪。可奇怪的是,她怎么往外走啊?宴席都要开始了,她出去干什么?而且神色也不是很对劲。一时好奇,汪弦偷偷摸摸跟了出去。 若芊往一处偏门走,汪弦则是躲在一处屋顶上。她并不是有意跟踪若芊的,不过若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斗板着一张脸,现在这样的和颜悦色让她觉得很奇怪啊! 很快,若芊打开门,门角似乎有人,若芊笑着和那人谈了一会儿。汪弦被若芊的笑容融化了,她笑得真好看,好一朵阳春白雪。可为什么她不喜欢笑呢?不爱笑的她现在又是在对谁笑呢? 汪弦刚好看不到另一个人的面貌,刚要挪一挪位置,就看到那个人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递给若芊什么东西,若芊笑着收了,很快又走进院子,关上了门。 汪弦越来越疑惑了,等挪了位置想要看看那人的面目,那人已经自己站出来了。 温暖的阳光下,东离的脸庞融着暖光,他含着淡淡的笑容穿过车水马龙,偶尔还会回头看看那扇已经被合上的门。他越走越远,终于在一个转角消失了。 汪弦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屋顶上下来的,等她回过神来时,看到的是孙帽燃那张疑惑的脸。 “你干什么?”孙帽燃问。 汪弦摇摇头,本来是想笑一个的,毕竟白绘绘的大喜之日嘛……可是她刚扯嘴角,眼泪就涌了出来。这样的仗势将孙帽燃吓到了,想不引人注目吧,干脆用袖子把她的脸埋起来。 感觉自己丢了什么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人。 散了宴席,汪弦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去,半路却被人喊住了。一回头,哦,是若芊身边的暖儿。 “暖儿,怎么了?” 暖儿笑眯眯地对汪弦说:“二小姐,大小姐说刚才在席上看二小姐没怎么动筷子,她正好要去青山楼坐坐,二小姐要去吃点心吗?” 汪弦没有多想,于是点头和暖儿一起走了。 青山楼坐落在湖边,风景很是别致。 若芊有洁癖,寻了一个雅间,当汪弦进去的时候她正倚在围栏上看湖边的风景。 “大姐。”汪弦乖乖地唤了一声。 若芊示意她坐下。汪弦便乖乖坐下。表面平静如水,心底交乱如麻——这便是汪弦了。 “随意点了些,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吃吧。”若芊依旧望着湖边,没回头看她, 汪弦心底有事,吃着点心也是食不知味。 吃了几块后,汪弦有些好奇若芊在看什么,于是也跟着去看。湖边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一边悠闲啃苹果,一边钓鱼。那个背影汪弦死都不会忘,那么熟悉怎么会忘? 汪弦回头注意到了若芊的神情,面带微笑,百花失色。 第六十话:此她,彼她 ?“他怎么样?” 汪弦呛到了,憋红了脸问:“什么?” 若芊指着东离钓鱼的背影,问:“我问你他看起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瘦不拉几的,没准风一吹就倒了。”汪弦刻意挖苦。 若芊眯着眼睛撑着下巴,有些朦胧地看着东离的背影,“花灯节的时候他救过我,前阵子我去寺庙祈福,途中遇暴雨,和家仆们走散了,周围还有妖怪,就是他救了我。” “他?”汪弦没有问前阵子是哪阵子,若芊向来和她走得不近,她们两井水不犯河水。 脑海突然冒出一个令人心碎的解释,汪弦飞快地闭上通红的眼,低头不语。 “呀,他走了。” 若芊有些慵懒地看着汪弦,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汪弦埋脸摇头,“点心太甜了我牙疼。” “那就少吃些。” “我,我先走了。” “嗯。” 汪弦逃也似地离开了青山楼,一边跑一边落泪。心里一百个埋怨:东离那个傻逼,怎么敢光明正大来京城晃悠?不怕死吗? 翌日,乌云层层。汪弦天还没亮就跑到竹林,看到了背着一捆柴的东离。 她冲上去,当面质问东离:“我再问你,你妖力为什么不见了?” 东离一呆,几乎以为事情败露了。可多年来的厚脸皮让他镇定了下来,无所谓地耸肩道:“你干嘛要管。” “我不管?我不管?”汪弦一直盯着东离闪躲的目光,“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样,这样不顾自己的命!” 东离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再说了。” 汪弦凄凉地笑了一声,“为什么不让我说?戳到你心肝了?我昨天看到你在京城了,你和她早就认识了吧?” 东离知道汪弦说的是谁,不想理她,自顾自地背柴回家。 汪弦紧紧跟在他身后,“你和我姐早就认识了对不对?不会比我还早吧?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看见我姐姐那么笑过。事实上,她对谁都不曾这样笑过。” 任凭她怎么怎么说,东离还是没有理她。终于汪弦奔溃了,大吼着:“你就爱她爱到这样!爱到妖力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跑去千里妖峰,眼睛差点瞎了…… 最后一句话汪弦当然没有说出来,他们两个人都各自怀揣秘密,对方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东离止住脚步,回头低沉着声音说:“对啊……她值得我这样。和她的命相比起来,我那些妖力算个屁……” 汪弦愣住了,东离这是和她彻底翻牌了吗? “可是你呢?你怎么办,如果你被人杀死了怎么办?” “那就死啊!”这句是东离吼出来的,面目狰狞一点不见平时的样貌,“我不怕死!我他妈只怕她死!怎么样!你汪弦能怎么样?不是伏妖使吗?放着一个妖怪在你眼前你不杀,现在在这里充什么数?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你的谁。你管不着我,也没资格管我!” 像是木头人一样,汪弦再也不怕心一点点往下沉了,毕竟都沉到底了,没有多余的空间沉了。 她不明白东离为何如此生气,兴许是她提到了若芊?兴许是东离不喜欢别人提起她。这样想着,汪弦勉强笑着,说:“你不想我提起姐姐,我便不提了。对不起,对不起东离。汪弦对不起东离,汪弦对不起姐姐,汪弦对不起你们……” 她做错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让东离不生气,所以只得一个劲地道歉、认错……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错在了哪里。 东离再无话,自顾自地回家关上了门。汪弦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天空下起了瓢盆大雨,汪弦慌乱地左顾右看,除了东离所住的那个小宅子,并无藏身之处了。汪弦急急忙忙上前想要敲门,抬起地手却在触碰到木门的那一刻迟疑了。汪弦松开手掌,轻轻抚在木门上,小心翼翼说了一声:“汪弦对不起你们……”之后,她便跑了。下山的路很滑,又下着雨,汪弦半滑半跌地回到了家,然已成了一个泥人。 东离一直在门背后,只要汪弦敲门,他二话不说就会打开门让她进来躲雨。可是她没有敲门,还说了对不起。当听到脚步声后,东离连忙打开门,望着汪弦摔倒的身影,东离面无表情地,狠狠赏了自己两个耳光。 第六十一话:山倾 ?当汪弦一身泥土出现在汪子凉面前时,汪子凉蹙眉问:“干什么去了?” 汪弦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殊不知袖子上也是泥土,根本擦不干净。她笑了笑,“刚才出去玩来着,摔了一跤。” “去洗洗。” “是!” 汪弦笑嘻嘻地跑回屋子,可以转身表情就渐渐滞愣了。 汪子凉回到书房,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古籍,正翻开第一页,喉咙深处便涌上一阵腥甜。眼前一黑,汪子凉恍惚睁开眼睛时,古籍上全部都是浓稠的血液。汪子凉沉重地抬手在嘴角一抹,确定那一片鲜红是从自己嘴巴里涌出来后,神情一暗。 巫族可以窥探他人的一生,作为代价,窥探他人命运者,属天命。 何为天命,命运只有天知晓者,曰天命。 巫族绝大多数人都是天命,他们可以窥探他人的生死荣辱,自己的前路却是要一步一步走,没准什么时候就栽倒了,一点防备也没有。这可以说是巫族人的悲哀之处,亦算是代价吧。 经汪子凉算过的卦象,数不胜数,他就是典型的一个天命。可当这一天毫无防备地来临时,风轻云淡了半辈子的汪子凉也有些荒神。 淡定缓慢地擦拭干净嘴角的鲜血,汪子凉将沾了血污的古籍合上,重新放回到了书架上。他缓缓转身,有几分凄惨的神色,窗户外涌进来的风刚好撞在他面上——半辈子挺直腰杆、优雅从容的汪子凉汪先生,此时此刻被一阵风抚倒了,重重跌在地面上。 大队人马进出汪子凉的房间,汪弦被挡在了门口不得进入。 汪弦看着这些个御医个个神色紧张地进去,然后束手无策摇头晃脑地出来。巫医表情凝重地进去,然后有些心痛地出来。 反正每一个是眉心舒展的。 汪弦坐在汪子凉房门前冰冷的台阶上,从天亮坐到天黑,人群来来往往,却没一个带来好的消息。 夜深,最后几名御医和巫医在商讨着什么。汪弦偶尔回头看看他们谈论的模样,仿佛字句都是在说汪子凉要死掉了。这样想着,汪弦把头埋进膝盖里大哭起来。 她的人生渐渐变样了,本该不是这样的。 正当她哭得撕心裂肺时,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汪弦下意识地以为是汪子凉,猛的回头看,是汪子凉最得力的属下——三送。汪弦不禁骂自己,汪子凉都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有力气管她? 三送忧心地蹲下来,神色有几分极易觉察的勉强,“二小姐,夜深了,先回吧。若是先生醒了,小的立马去知会您。” “爹他怎么了,今天早晨他还和我说话呢,我摔了一身泥,他还有些恼意……他这么就这样了……”汪弦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二小姐,先生虽说昏迷,大概还是有些意识的。若是听到您的哭声,怕是更不好啊。” 一听,汪弦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三送好说歹说地令汪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汪弦回去后,也不理花师。花师知道她难过,只默默地给她倒茶、端水。一时花师正在倒茶,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响,一回头,看见汪弦将屋子里那只大立柜里的衣服尽数甩了出来。 “小姐,小姐你要做什么啊?”花师忙上前去拉住汪弦。 汪弦一边哭一边丢衣服,谁劝都不听,像极了闹脾气的小孩。花师要拉住她,她连花师都赶了出去。 终于柜子里的衣物被丢完了,汪弦哭着躲进柜子里,重重地合上了柜子门。 花师在门外听得屋子里的动静小了,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推开门,发现汪弦不见了,柜子里传来隐忍的哭声。 花师不禁落泪,想必二小姐正在里面泣不成声。 周围没有光,汪弦咬着自己的手腕涕泗横流。自她长大以来,从没有哭得这样凄惨过。她现在很害怕,前一秒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有缓慢行动的云、有灿烂的花,现在她感觉自己被人推到了悬崖上,经不起一点波澜,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平时她处处表现得不耐烦汪子凉,处处要和他作对,可她心如明镜——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对自己最好的人,绝对汪子凉无意了。因为他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爹啊! 今天,是汪弦至死铭记的日子。如果说东离将她推下悬崖,那么汪子凉的倒下,是使她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块重石。 第六十二话:雪夜 ?若芊站在回廊下看月色如水,时而面无表情,时而微微含笑。 汪子凉病倒了,很严重。也许……她不用死了。真痛快,如果汪子凉死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前头,多痛快啊!她一直想看汪子凉实现不了愿望,神情粉碎的模样。 据她所知,续命术是时候进行了,而汪子凉迟迟不肯动手,无非就是没有把握。他有些顾忌,怕无法给汪弦续命,还搭进了汪弦的命。 “汪弦啊汪弦……”汪若芊搭在圆柱上的手指发白,“多少人为你而活。你有多大的本事承得住,你凭什么要得到这一切……你不配。” 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汪若芊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漫天飞扬的狂妄的大雪…… 秦若芊被厚厚的棉衣裹成了一个小球,走在路上摔了好几次,秦甲最后无奈地笑了,腾出一只手来抱住了他这总是不好好走路的小女儿。 秦若芊将小脸埋进了父亲温暖的怀里,软绵绵地说:“爹爹快些走,娘亲要着急了。” 秦甲低头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宠溺地说:“好,爹爹快些走,不然小若芊就要冻着了。” 秦氏一家三口住在城外,年关将近,秦甲带着小女进城买些东西,不想一时晚了,天黑了两人才匆匆回家。 若芊怕冷,一个劲地往父亲怀里钻,秦甲故意逗她失手要摔了她,吓得小若芊紧紧抱住了父亲。 “爹爹,若芊想吃鱼摆摆。” “啊?你想吃鱼爸爸?” “是鱼摆摆,它的尾巴摆来摆去的。” “鱼爸爸?” 风雪太大,秦甲听不清楚小女儿讲什么,一个劲地讲歪,惹得小若芊不开心地闭上眼睛。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这是城外唯一温暖的光亮。 秦甲不禁加快了不发,把女儿搂紧。当他走近,堆了积雪的篱笆院里的几匹骏马让他不禁放慢了脚步。马边守着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秦甲。 不速之客地到来,让秦甲不知所措。他打开门,冰冷的风雪随着他的到来涌进温暖的屋里。 妻子张清双眼通红地向她走来,这时秦甲才细细打量挤满了家里的人。都是巫族人。 秦甲放下秦若芊和货物,行礼道:“今日漫天大雪、道路艰难,各位大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莫不是本族有事?” 秦甲也是巫族人,不过没什么天资,巫术也是模模糊糊,所以干脆离开了郡扬,跑到这来过安生日子。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身形高大,他一站起来,原本不大的屋子都被他占了大半。这人秦甲认识的,论理来讲,秦甲还要唤他一声“师兄”。 金沉和睦地笑着,说:“师弟,你的好运来了。” “大人说什么啊……小的不明白。”秦甲一边说一边将妻女护在身后。 “汪大人有意收令爱为义女,带回郡扬宽厚教养。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秦甲愣住了,那汪子凉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年纪轻轻有一身令人畏惧的本事,却也是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不然巫族下一任族长,怎么就定了是他?现在汪子凉莫名其妙要将若芊带走,谁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不是把女儿的命交给别人拿捏吗? 秦甲心底害怕,但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责任感让他连连摇头,步步后退。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门口,秦甲回头,一位恍若天人、面含笑意的男子站在门口。他就是汪子凉! 只见汪子凉走进屋子里,在秦若芊面前蹲下来温柔地笑着问:“小朋友几岁了?” 秦若芊害怕不敢上前,忽然一阵清冷的寒香袭来,汪子凉将她一把抱起,笑着说:“这孩子似乎比阿弦大几岁,是姐姐。秦大人,晚辈寻了许久,才找了这么一个与阿弦命格相同的人,不知秦大人能否割爱?晚辈定好好对待她,视为己出。” 秦甲的心寒了半截,只觉得眼前这个笑得令人恍惚的男子是个恶魔!他怎么没有所耳闻?汪子凉的孩子乃早逝之像,他现在正大肆搜罗着能给他孩儿续命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孩子!? “不不……不……”秦甲夫妇恍惚地要将孩子抢回来,可汪子凉抱着秦若芊,身后的金沉等人又将他擒住。若芊见状,大哭起来,要挣脱汪子凉的怀抱。可她是个孩子,怎么挣脱得了大人。 汪子凉安慰性地拍拍她,温柔极了。秦甲看汪子凉抱着秦若芊转身走了,暴怒起来,挣脱金沉往前冲,使出了他那笨拙的巫术。巫术没能伤到汪子凉,汪子凉毫发无损,连外袍都没有毁坏。 这一晚,在秦甲夫妇无能为力、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哭喊声中,在一个孩子最痛苦的哭声中,汪子凉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 “杀了他们。” 第六十三话:予我一丝珍重 ?当孙帽燃在院子里见到汪弦的时候,她正躺在藤椅上。孙帽燃走过去时她还是闭着双眼,气息很平缓,如同死了一样。 “最近有事耽搁住了,现在才来看看你。”孙帽燃坐在石凳上,“别太伤心了。” 汪弦掀开眼睑,扯了扯没有血色的嘴唇,“我觉得我是在做梦呢。” 孙帽燃垂下眼眸,“别多想。” “真的,”汪弦偏转头,“我一直在想,没准我会突然醒来。我还是在休云山,我爹还是在京城好好的,我们一起去校场训练,一起去厨房偷吃东西,我没遇过东离……” 这时花师将茶端了上来,汪弦一看到她,连忙起身道:“怎么样?我爹醒了吗?” 花师默默摇头。 汪弦泄气了一样又躺回去。 孙帽燃抿了一口茶,轻声说:“你知道了吗?易易要和抚灵成亲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寄信给你。” “不知道。这些天倒是有几封信,我没心情去看。回头写一封回去道贺吧。” “还有一件事。”孙帽燃将腰板挺直,神情含笑却有几分严肃,“阿弦,我定亲了,很快也要成亲了。” 汪弦回头面对孙帽燃,她看着他,仿佛还能想起他们小时候。那个时候休云山的风是暖的,校场永远在夕阳下,偶尔厨房做了一次冰糖山药,他们便把那道菜当糖葫芦来吃。 现在没有休云山的风了,校场的人早就换了,冰糖山药终究不是糖葫芦…… 汪弦“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惹得孙帽燃的心往下坠,也笑了出来。 “恭喜恭喜。” “我回头再来看你,先走了。” 汪弦匆忙地转身背对孙帽燃,不让他看见自己酸红的眼睛。孙帽燃也没有回头,一起身就直走,走得很快。 走了,都走了。什么都快没了。 汪弦痛苦地紧闭双眼,忽然猛地睁开眼站起身来往马厩走去。一番疾行后,汪弦牵着一匹马冲出了京城。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不过顺着妖气一路追。先是来到一片树林,用斩妖符杀了几个走投无路的妖怪后又一路追杀几个逃走的妖怪。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汪弦现在无法冷静地思考,看到前方一个影子便跃下马来亲自去追。汪弦没有意识到周身是一片竹林,所有注意力都在眼前这几个妖怪身上。 随着一声惨叫,斩妖符穿过两只妖的心脏位置,鲜血迸溅到汪弦脸上。汪弦失魂落魄地缓缓转身,对着最后一个蜷缩在竹子后面的小妖怪。小妖怪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汪弦,仿佛汪弦是杀人的修罗。 汪弦抬起右手,斩妖符便在她周身围绕以待命。就在她放下手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影子冲过来抱住了那个小妖怪。 斩妖符本来是冲向他们那个方向的,可在触碰到东离后背的前一秒,斩妖符消失了。汪弦愣住,泪眼婆娑看着东离。 “你发疯了吗?!”东离愤怒地回头,在看到满身是血的汪弦后,再生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段日子忍着不见,汪弦怎么了?怎么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你……”东离放下怀中的小妖怪,上前一步。 汪弦三步后退,仰着头说:“我疯了?的确是疯了。” “你这一副样子作给谁看?”东离蹙眉,“这样失魂落魄不成人样的给谁看?!” 汪弦苦笑一声,抬头憋回了眼泪,笑着说:“给你们看啊。没准你们看到这样,就都能回来了。我真是高估我自己了,想想看,如果你们真的有那么爱我,我哭了,你们不都能回来了吗?” 东离放走小妖怪,很像上前抱住她,告诉她,可是他不能那样做!就如同汪子凉所说的,汪弦平安的一世,都是要建立在分别上的。 东离没说话,汪弦自顾自地一阵苦笑后缓缓转身离去了。汪弦走了一段,转身对东离讲:“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都没机会和你说。你以前跟我讲过的那些话,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东离脑子一片空白,他对她讲过的话太多了,她指哪些? “那些话,你都不要再跟姐姐讲了。我想,人嘛,总要有些独特的事物来珍重,如果那些话你对谁都说,那就不是珍重了。所以,如果你为了表心意,换一些话来讲,留给我一丝珍重。多谢你了。” 第六十四话:苏醒 ?汪弦所指的是那些东离跟他说过的,让她几番动摇几番胡思乱想的话。 东离看她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可以了,汪弦这样想就可以了。然后他慢慢地退离,永远消失。东离还记得汪子凉跟他说过的话,皆是混在蜜糖里的毒药。 “你是想她和你在一起,然后死于非命,早早夭逝。还是想她彻底回到人世间,过着平稳的生活。她会嫁给一个好夫君,穿着最美的嫁衣,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对了,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就当做之前所有的话都不作数吧,所有的话都当做是雪花,一下子就融化不见。 汪弦骑着马驶回,路上行人避之不及。因为她形象实在恐怖,面无表情且浑身是血。这样的人,没报官就好了,谁敢招惹。 汪弦刚刚从后院回来,花师就跑到她面前说汪子凉醒了,可以去看了。 花师一说完,脸都扭曲了。 “小姐,你受伤了吗?哪里来的这一身的血啊!” 汪弦不理睬她,脚下带风一样地跑到汪子凉房门前,她几乎是撞开房门的。 汪子凉正坐在床上喝药,看到她这样莽撞地冲进来又浑身是血,气得拿碗的手都在抖。 “你去哪了?!” 汪弦看他还有力气生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一边试图擦掉脸上的污秽,一边走向汪子凉。汪弦坐在床边地上,不讲话。 汪子凉搁下碗,抬手抚在她头顶上,无奈又沉重地说:“你是不是害怕了?” 汪弦一动不动,不作声。 “我知道,”汪子凉伸手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你不知道怎么办对不对。阿弦,你记住,人的一生中离别是最常见最沉重的,我们如果没有办法挽救,那就只能适应。知道爹爹为什么送你去休云山吗?” 汪弦抬头,迷茫地摇头。 “爹希望你能够保护好自己,如果没有人能陪你、保护你一辈子的话,你可以陪自己、保护自己一辈子。虽然那真的很艰难,很难熬。” 汪弦一直守在门外,一直到三送来说汪子凉睡着了才离去。 看着汪弦有些失神的背影,三送进屋对汪子凉说道:“先生,小姐走了。” “嗯。” “不知为何,二小姐近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没以前活泼爱闹,好像长大了很多。” 汪子凉低头摸了摸被子上那本破旧的古籍,“估计,这几天的事够她长大的了。只是,我时日不多了,这件事却迟迟不能动手。” “先生!这本书本来就是残本,又是禁术,其中许多关巧模糊不清的,可信度不高啊。” “十七年前,当我抱住了这个襁褓小儿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她的命如此沉重,怎样才能让她长存呢?我能力有限,想着或许能让她多活几年。没想到,我自己先命丧黄泉。” “先生……” “罢了罢了,若是交代东离的事情成了,续命术也就不重要了。” 看汪弦这状态,估计东离差不多要把她逼到绝境了吧。 翌日,汪弦前去看汪子凉时,汪子凉正在喝药,看他喝得眉头直皱便知那药必然苦得令人怀疑人生。汪弦上前看了一眼,碗里面的药汁黑漆漆的如同墨汁一样,带着苦味的氤氲从碗口散出来。 汪子凉喝完药后便又要休息。汪弦突然想起整个京城之中,最甜的东西估计就是富瑞轩的蜜饯了。虽说汪子凉平日不沾这些,可都这个时候了,他拿蜜饯压压苦味也是可以的呀! 于是汪弦带着几两银子前往富瑞轩。掌柜的给汪弦包了两包,汪弦抱着两包蜜饯走来时的路。半路上遇见了正在置办东西的孙帽燃,汪弦记得,他就要成亲了。 孙帽燃请汪弦去青山楼坐坐,想着可能以后机会就很少了,汪弦便点头同他一起去。 依旧是那个靠着围栏的好位置,微风徐徐令人心安。 和孙帽燃聊了聊置办婚礼的事情,汪弦心情有些低落下来了。个个都要成家了,成家好啊。 汪弦任由孙帽燃讲话,她细细听着。忽然眼神往一旁飘了一下,看到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精致地刻着一个“巫”。汪弦再看看玉佩的主人,是一个器宇不凡的中年人,他身边坐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对面坐着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和一个眉眼之中皆是傲气的小姑娘。 “怎么了?” 汪弦失神地摇头,忽然抬起头来说:“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搬出去住?你爹同意吗?” 第六十五话:江南 ?胥凌身着龙袍坐在正殿的主位上,身边的次位坐着尊雪晨。听闻她为了胥瑶的早逝,哭了整整一个月,如今一看果然憔悴了不少。不过,眼中把持了数十年的傲气依然不减。 江南雪是不是偷偷抬眼打量皇后,惊叹不愧是母仪天下,这样的气派,光让人看着就起鸡皮疙瘩啊。 此时江南世正在和皇帝说一些有的没的,都是些官方话,什么路途是否辛苦啊,住得惯不惯啊之类的。 来之前江南家的家主一再嘱咐,此行关乎家族荣辱,切要谨慎! 果然,一家子都很谨慎啊。江南安魄一脸认真地听皇帝说的话,江南安楚依旧一脸吊儿郎当地默默打量周围。 江南雪看到她二哥那傻逼样,又无奈又好笑。她二哥江南安楚,无论什么时候到了任何地方,都要默默大量一遍,有时甚至连那块砖石有了裂痕都一清二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意外无处不在,没准上一秒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有人从暗处冲出来捅你一刀。这时如果你不熟悉周围环境,怕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了。 怪不得江南安楚在家一直被人调侃:不去当飞贼真是可惜了。 再来看皇帝,早就听闻郡扬巫族的下一任族长病重,没多久皇帝就要召见他们江南巫族。怪不得家主说了,此行关乎家族荣辱呢。说不定这被人津津乐道的皇亲国戚,马上就要崩溃了。 出了正殿,江南世松了一口气,望着高高的红墙绿瓦,十分有野心地笑了笑。 江南雪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爹爹,您笑什么呢?” 江南安魄上前一步道:“爹,圣上方才的意思到底是……” “圣上的意思,”江南世走下台阶,“这郡扬巫族的风光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一行人离开皇宫,江南雪坐在马车上,其余三人骑马。 始终一言不发的江南安楚悠悠开口:“这汪子凉不还没死呢吗,圣上这意思也太明显了。听闻这汪大人和圣上情如兄弟,如此看来也不过如此。” 江南世冷笑,“情如兄弟?之前也许是的。不过自从汪子凉对皇子下手的那一刻起,就该料到这般。” “爹什么意思?” 江南安楚看着安魄,无奈地摇头,说:“大哥,平日少看些书,多听点闲话啊。有些事情,可是书上没有的。” “嗯?”安魄蹙眉,“二弟这是什么意思?” “哎,这件事你竟真不知道?汪子凉那厮明显是不想隐瞒,不然想他那样修为高深的人,怎么会给皇宫咬住。——大哥,既然你不知道,那小弟就多费口舌告诉你吧。先公主,胥瑶公主。这位可是皇后唯一的孩子啊,她如今离世了,你猜这罪魁祸首是谁?” “汪子凉大人?” “没错没错,也不是很榆木脑袋嘛!听说,当时这位汪大人并没有进宫给这位同族妹妹唤仙。原来他早就在皇后分娩的宫殿梁柱上贴上了唤妖符,引来了个来路不明的妖怪来。这不是污了皇室,害了公主吗?”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他。这背后的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江南世咳嗽一声,“休要多言。” “是!” 一行人来到长街,行人不是很多,马可以畅通行。 江南安楚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左右看看,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马前,使得他连忙拉住了马缰。 “公子!走路还是要小心些啊!”安楚笑着对马前那个样貌不俗的年轻人说道。 东离道歉,转身匆匆地要走。 安楚笑着一言不发,忽然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这位公子!我是外地人,不知道哪里有兵器可买?” 东离回头,“叫我?” “是啊,”安楚跳下马,“不知公子可否带路?也是有缘。” 江南雪闻声,掀开轿帘,不耐烦地说:“三哥你又抽什么风!快走吧,累了一天了我要休息!” 安楚回头对江南世说:“父亲,儿子去看看可有什么兵器趁手,这一趟来得匆忙,好多东西都遗落在家了。” 江南世点头,“早些回来,不能闹事。” “是!” 第六十六话:默 ?东离不乐意地看着那个正在看剑的少年,不耐烦地叹气。 他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明明是想打探打探汪弦的消息,没想到被这厮拉来这。 东离有些焦急地看天边的云彩,忽然一道凉意从脖子袭往全身。东离依旧是慵懒地倚在墙上,凌冽的眼睛盯着眼前玩世不恭的少年。 安楚转动手腕将剑收了回来,笑着说:“刚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看来我眼光不错,瞧你刚才那眼神,我都有点慌。” 东离起身往外走,“带你到这儿了,我有事要先行一步。” “是被人强行夺取的,还是自己意外失去的?” 东离顿了顿,回头看安楚,说:“什么?” 安楚打发了掌柜的去另一边,不大不小的库房只剩他们两人。安楚笑得不阴不阳,手里把弄那把他中意的剑。 “妖力啊。”安楚说,“怎么弄的?” 东离低头冷笑,警惕地盯着安楚,“知道太多了,会死得很快的。” 安楚闻言,一本正经地抬头盯着东离,良久才笑出声来,抱着怀中的剑走出库房,“走,就这把了。” 东离一走出门就晃进人群中不见了,安楚回过头来四处找了找,没一会就摇头笑了笑。实在是没有想到,郡扬汪子凉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吗?妖怪在京城肆意横行,居然不闻不问。迟早有一天京城的治安归他们江南巫族管,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有妖怪的身影出现在京城! 甩掉讨人嫌的安楚,东离跑到汪府对面斜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坐下来。他将自己埋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坐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扇朱红大门上。 街上行人匆匆忙忙,没人顾及东离。偶尔一阵风袭来,卷起几片雪白的梨花。东离小心翼翼地捧住一瓣梨花,像是一个很珍贵的宝物一样,他紧紧合上手掌,深深望了一眼汪府大门,这才起身离去。 竹林一如既往地安静,这里很少见阳光,总是一副天空欲雨的样子。 东离走进屋子,打开了桌子上一个竹编的小盒子,忽如其来的风差点把盒子里厚厚一层梨花瓣吹散,东离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握的花瓣放进去,方合上。 东离将竹子小盒小心地藏起来,站在坐道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角落里拿去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夜幕降临,东离头顶上的纸灯笼散发着幽暗地灯光,而他一手拿着一根半成品簪子,一手握着刻刀。在蜡烛照耀不到的角落里,放满了这样的小簪子,梅花样式、牡丹样式、梨花样式……东离不会刻什么鸳鸯凤凰,只会刻花,只不过做了这么多簪子,他也知道没机会送出去了。可他还在做,哪怕那个人永远不会看到,他还在做。在东离心里,每一个簪子都是汪弦的笑容。 在东离身后,挂着汪弦赠的卸魂鞭。汪弦说,那鞭子陪了她六年。东离曾细细打量过这鞭子,血迹斑斑,既有妖的血,又有人的血。 京城 汪弦最近乖得反常,每天大清早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看汪子凉,一直看着他喝完药才罢休。 一日三送将药碗端出去,汪弦抢着要帮他,三送无法只好让汪弦将空碗拿到后厨去。 汪弦端着空药碗,里面还有一些苦药汁,她用食指沾了沾药汁送到空中,那一瞬间,浓郁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汪弦苦到只吐舌头,忽然她静下来,强忍着把碗送到后厨。 回来后她去和汪子凉闲聊,说到了孙帽燃要成亲的事情。汪子凉看出来汪弦有些失落,笑着说:“算算年龄,咱们阿弦也该出嫁了。” “出什么嫁,我还是出家吧!” 汪子凉若有所思地摸摸汪弦的头,“你的嫁衣早就在郡扬备好了,有空了让他们送过来。阿弦若是出嫁,嫁的必然是世间最好的人,穿的必然是世间最好看的嫁衣。好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做外公了。” 汪弦红着脸将头转到一边,不语。 “我都想好了,”汪子凉拿起放在床头的书,“你好好记着啊,别忘了。若是你以后生了个男孩,小名就叫僮。若是个女孩,小名就叫臻。” 汪弦下意识地想到东僮、东臻,“噗嗤”笑出声来,笑了一阵后回头说:“一点都不好听……” 怎么了,前一秒还和她说话的汪子凉,怎么忽然流了这么多血……书上都是血,他的头往前倾,似乎晕了过去了…… 汪弦楞了一下,猛地冲出去大声喊人,喊道嗓子都沙哑了。终于,那一群人来了过后,她又被赶出去了。 第六十七话:山崩 ?汪弦被吓到了,依旧坐在阶梯上一言不发。她看到好多血从汪子凉的鼻子里、嘴里涌出来,像是停不了那样,一直涌出来…… 顿了顿,汪弦想起汪若芊来。汪子凉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却从没来看过汪子凉一眼!汪弦心里有些埋怨汪若芊,可仔细想想,她身体也不好,也应该好好修养。也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和东离走到一起,一想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的画面,真是美得不可一世。 “想什么呢……”汪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将脸埋进膝盖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弦感觉周围渐渐变凉,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了,这时有人喊醒自己,汪弦抬头,是三送。 汪弦似乎已经习惯了,看到三送的脸她有几分安心,“爹好些了?” 这无非是所有意外中的一个,在她的印象里,一场慌乱过后,三送都会过来跟她说汪子凉没事。所以汪弦这一次也很平静地问,没有一丝波澜。 三送良久无话,汪弦看到了他眼角若有若无的泪光。 “怎么了?”汪弦笑了,心中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汪先生,逝世了……” 汪弦一听,笑了出来,踉跄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房间里去。周围的大夫和下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汪弦一路摇晃走到汪子凉平静躺着的床前。她觉得她还可以喊醒他的,所以伸手轻轻摇摇他——没动静。 三送看到汪弦有些恍惚,担心地上前要扶她出去,可这时汪弦猛地回头伸出食指“嘘”的一声。三送愣住了,汪弦说:“我爹睡着了,别吵醒他,他可累了……”说罢,轻轻地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她又回头对三送说:“等他醒来了,三送你要记得来告诉我啊。明天早上我还来盯他吃药。” 三送这七尺大汉子终于红了眼,看着汪弦踉跄的身影几乎要哭出来。 汪弦走啊走,在走出门口的那一会被门槛绊住了摔在地上。周围人连忙扶住她,三送冲上前拉住她,却被她一手甩掉。 只见汪弦走到院子中央,她抬起头,月光映出她的满脸泪痕。三送刚要上前去,忽然汪弦仰天长啸,终于倒在了被她划破的夜空下。 郡扬巫族下一任族长汪子凉逝,年仅四十有三岁。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所有它能飞到的地方。郡扬州的长辈们悲痛欲绝,这个他们亲自培育成人的汪子凉,怎么就英年早逝了?! 一时间汪府变成了白色,什么都是白色。 消息送进皇宫的时候,尊雪晨正在写字,听到这个消息,她正要下落的笔尖顿在了半空中。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好多好多,眼里几乎有了一丝动容,可她终究还是端坐起来,声音冷冰冰地道:“死了,终于死了。” 感觉京城变天了,东离已进入京城就深感不对劲,于是连忙拉住一个过路人问怎么了。 那人说:“你外地来的吧?汪府那位大人逝世了,这阵仗,都快赶上国葬了。” 东离依旧是躲在巷子里的阴影下,有人不停地从大门进进出出,唯独不见汪弦的身影。东离心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汪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吧…… 停灵七日,汪弦昏睡了七日,这七日里她几次断了呼吸,差点命丧黄泉。 七日后汪子凉就要回到郡扬。 汪弦披麻戴孝,没想到一醒来就是要给汪子凉送行。 长街上挤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一支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城。汪若芊称身体不好,没有去送葬,如此汪弦作为子女,便跟在了棺材后头。 东离挤在人群中,试图抓住一抹眼熟的身影,可他转来转去都没看到汪弦。也不知道他挤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棺材后跟着的汪弦。 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死人一般,白色的孝衣几乎和她融为一体。在漫天的纸钱、迎风的魂飘中,汪弦走两步跪一次,要如此一直到城外去。从汪府一直到长街,汪弦额头早就破了一个口子,血液蜿蜒往下,看得人惊心。 东离一步一步跟着他们往前移,他好想喊住汪弦,让汪弦安心些。可那两个字卡在了嘴边,他只能一路跟着面如死灰的汪弦。 跪送是巫族的规矩,这一路上,汪弦没哭没闹,眼神空洞如同僵尸一样走着跪着,任由头破血流…… 终于棺材送出了城门外,汪弦挣扎着要跟着队伍出去。她跪得太久了,加上这几日昏倒没有进食,早就有些撑不住了,谁知道一看到她要跟上队伍,一旁两个巫族的人拦住了她。 汪弦迷茫地看着他们,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嘴唇。 “外族人,不得随送葬队伍回郡扬。” 汪弦愣住了,想要推开他们阻挡的手,虚弱地说:“你们说什么!我是我爹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回郡扬!我怎么就不能回郡扬!” 可能是耐烦不过她的纠缠,那两个人干脆把她推倒在地,不耐烦地说:“汪先生在时大家都是看在他的面上,你真当自己是巫族人了?不过一个外来人,白白受了汪先生抚养,还要纠缠?!” 汪弦从泥土里挣扎起来,模糊地看见送葬队伍越走越远了,终于哭着祈求他们,“他们要走远了……回头我不知道该坐那艘船去郡扬了,我求求你们,让我陪我爹回郡扬吧!让我回郡扬吧——” 那两人再一次不耐烦地将汪弦踢开,其中一人正好踢在了汪弦的额头上,使得汪弦不得不捂着额头趴在地上全身颤抖。 “呸!来路不明的死丫头,顶着我们巫族的名声过了几年潇洒日子,还要死皮赖脸吗?!” “算了算了,回去吧。” 第六十八话:悲 ?周围的人们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一幕了,对着跌在地上浑身是土的汪弦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东离在人群中几乎要冲上前去杀死那两个人,杀死周围这些笑话她的人!可是呢…… 汪弦踉跄站起来,头发散乱如同一个疯子一般胡跌乱撞到城门口,她扶着城墙远看,送葬的队伍早就不见了。她要去哪里找,她能去哪里找……什么叫来路不明的孩子,什么叫白白受了汪先生的抚养,难道她不是汪子凉的孩子吗?不是巫族的后代吗?! 心慌乱如麻,汪弦想痛哭一场,可是人啊,悲伤到一定程度,连哭都不会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汪府,发出哽咽的声音。东离一路跟在她身后,她走他就走,她停他也停。 汪弦回到了没有汪子凉的地方,她故作坚强地来到汪若芊面前,一字一句地问她:“我听人说,我不是巫族的人……姐,你告诉我——” 汪若芊回首,看着汪弦可笑的模样,冷笑道:“怎么,他们不让你回郡扬?你想回去吗?偷偷跑回去啊,等你回到郡扬的时候估计汪子凉的坟墓也建好了,到时候你去他坟头哭,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弦紧拽着裙子的手越来越颤抖,最后她还是妥协了,柔下声来说:“爹说,我一出生我娘亲就走了……” “哈哈哈——”汪若芊讽刺地笑出声来,鄙视地说,“你真当你是汪子凉亲生的孩子?我告诉你汪弦,汪氏子凉,郡扬人氏,一生不婚,收养两子,一子名若芊,次子名弦……” 汪弦捂住耳朵,连连摇头,“你骗人!” “我骗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跟着送葬队伍回郡扬吗?因为你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人!你在郡扬生活了几年,不过全仗着汪子凉罢了。” 为什么若芊的声音这么刺耳,为什么周围这么安静。 汪弦恍惚地走回房间,她还是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太突然了。她还觉得汪子凉躺在床上,还想去盯着他喝药……可这一切是真的没了,她现在郡扬也回不去,她在京城能怎么办。 第一次这么无助。 眼前很模糊,她听到有人开门,于是抬头看到了那个不清晰却万分眼熟的身影。忽然心安了,汪弦嘴角的那句“东离”还没有说出来,人就晕了过去。 汪弦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穿着火红的嫁衣,汪子凉挽着她的手把她交给了东离…… 东僮、东臻…… “不好听——”汪弦迷糊地说出一句话,激动得花师连忙擦眼泪,说:“小姐,小姐你醒了?不好听,那花师就不哭了,花师不哭了!” “花师,”汪弦无力地抬手帮花师擦眼泪,“你怎么哭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啊。” 花师一听,哭得更加不能自已,哽咽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汪弦挣扎起身,看到房间里大包小包的包袱,疑惑地问:“怎么了?你收拾行李要回郡扬吗?带我一起吧!花师你带我一起回郡扬吧!” “小姐!”花师用手帕捂住脸,“风洋大人说要小姐出府去呢……说一旦小姐醒了就马上出去,小姐我们怎么办啊……” 风洋? 汪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之前在郡扬见过几次。现在汪子凉死了,又要换人驻守京城了吗? 花师扶着汪弦去喝水,汪弦不小心把杯子摔在了地上,吓得花师直哆嗦,说:“小姐!不要发出声音啊,风大人说一旦您醒了就要搬出去,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已经醒过来了。” 汪弦有些凄惨地看着花师,喝了半杯水后便站起身来去开门。花师拉着她不让她动,门却还是被汪弦打开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随风而至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他有些轻蔑地上前笑着说:“哦?小姐醒了,马车早就备好了,就在侧门外面,请吧。” 汪弦看着他,冷笑一声道:“这么着急,等着空出地方做仓库?” 年轻男子十分有耐心地说:“马车已经在侧门外了,小姐若不抓紧些时间,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汪弦转身进屋在一桌子的包袱里摸索了一下,拎了一包换洗衣服,拿走了一根小簪子和一个陈旧的小木马,走了。花师急急忙忙要跟上去,被年轻男子一把抓住领子,说:“你是谁的狗,怎么能跟来路不明的人走呢。” 闻言,汪弦回予男子一个凌冽的眼神,男子心里有些犯怵,将花师松开。 “花师,”汪弦拍拍花师的肩膀,“我要去闯天涯了,你在这好好地守着我们的地方,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哭。就当汪子凉出远门了,就当我去休云山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啊!” 汪弦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花师在原地不敢大声哭出来。 第六十九话:离 ?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怎么的,风洋好歹没让她沦落街头。马车将她送往了城外一个小村子里,那儿一处宅子不大不小,可以住人。 汪弦将门推开,里面一片荒凉,小小的院子里枯草横生,房梁上解释结网的蜘蛛。汪弦一步往前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娘你新搬来的啊?” 汪弦回头,看到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是啊。” “这里很久没人住了,你这样搬进来怕是不能马上入住。” “是啊……” “我家就在对门,”妇人指了指自己的家,“你有事啊就来找嫂子我,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要多多帮衬才是啊。” 汪弦道谢后妇人离去了。在院子里环视一周,汪弦微微叹气——她好想好想回休云山。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汪弦挽起袖子将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院子里的杂草都割掉了。一顿忙活下来,已经入夜了,汪弦坐在过道上啃馒头。周围好暗,她没有蜡烛也没有油灯,那只好幻出巫火了。 周围的黑暗被巫火驱赶,远远望去,这个小院子全是漂浮着的明亮的小火团。 吃完了馒头,汪弦却不想回屋子里去,屋子太暗了,她有些害怕。而且这一院子的小火团她很喜欢,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汪子凉教她巫术的场景。 罢了罢了—— 汪弦目光暗沉下来,侧身躺在过道上看点点星火。忽然一阵悠扬遥远的笛声传过来,这个村子好安静……真好。 在笛声中,汪弦渐渐垂下眼皮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深夜了,笛声早就停了。月光下的巫火还在上下漂浮,小小的院子旁的过道上两道影子融合在一起。 东离躺在汪弦身边,看着她沉静地睡着,她眼角有明亮的泪光,东离想帮她擦拭,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阿弦,”东离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阿弦我们应该怎么办……” 那一晚,东离的叹息声和月光融合在一起,围绕着汪弦很久很久。 汪弦醒来,是被鸡叫声吵醒的。这挺正常的,可是她醒来看到自己院子里的那两只野鸡这就不正常了吧?! “哪来的啊。”汪弦看着院子里奔跑着的野鸡自言自语。 对门大嫂说他们群山环绕的,偶尔有野鸡野兔跑到家里也很常见。大嫂讲得这么轻松,汪弦半信半疑地自己下厨炖了一锅鸡汤。 话说汪弦正捧着一碗鸡汤迎风享受,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吓得鸡汤都要洒了。 只见孙帽燃面无表情地冲上来抱住汪弦,抱得紧紧的。 “对不起!”孙帽燃大声说。 汪弦笑了笑,拍拍他的背,“干嘛了!” 孙帽燃松开汪弦,“我爹不让我出门,他说还有几天就是婚礼了,让我不要乱跑。我想去找你,可是出不去,等我可以出门的时候,你又不见了。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在这!” “那个,”汪弦尴尬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鸡汤,“喝汤吗?” 没一会儿,两人便坐在一起人手一碗鸡汤。 “帽燃。” “嗯?” 汪弦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想要回郡扬,你能帮帮我吗?” 孙帽燃想了想,“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最近京城很乱,你怕是不能回去了。自从汪先生去世后,风洋入府。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又冒出来一个江南巫族,圣上有意让江南家取代你们家。” 汪弦震惊,想起来那天看到那个一行人佩戴的玉佩,只是那几天汪子凉病重,她没告诉他。 现在想想,江南巫族销声匿迹这么长时间,现在忽然出现在京城,不会是他们一味的擅自行动,定是有大势力让他们进京的。那股大势力想要大换血,所以才会在汪子凉死后没几天就要忙着换人。 皇家,这种事情只有皇家能做得出来。 “为什么,”汪弦捏紧了裙角,“皇后也是郡扬巫族人,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母族?” 孙帽燃无奈地摇头,问:“其实说回来,你为什么被送出来了。” 孙帽燃说话一直很有分寸的,汪弦或许应该庆幸他说的是“送”而不是“赶”。 第七十话:八卦 ?“他们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没有巫族的血统不能继续待在那里了……嗯——你什么时候成亲啊,我去参加你的喜宴。” “七日后。” “新娘是谁来着,上次你说了我却忘了。” “崔花锦,凉州盐商的女儿。” “唔,挺好的。” 汪弦和孙帽燃又沉默地坐了一阵子,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孙帽燃转头问她:“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啊。”汪弦笑笑,“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若是我哪天死了,还得麻烦你来帮我收尸呢哈哈哈——” “别说这种话!” 汪弦口口声声说着“开玩笑的”,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苦楚地说:“没开玩笑啊,我说真的。我爹死了,就算我回了郡扬也是沦落街头的命。你想想,我现在都这样惨了,要是我死后还暴尸荒野也太惨了吧,所以你一定要记得……” “天也晚了!”孙帽燃没等汪弦说完便猛地站起来,“我先走了。” 说完孙帽燃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袋银子放在汪弦身边,“我们两这么多年的生死情谊,你别拒绝我了。走了。” 汪弦没有说话,待孙帽燃走出大门口了才喊道:“你记得多来看我啊!” 孙帽燃摇摇手走了。 当四周彻底静了下来,汪弦躺在坐道上沉思——郡扬巫族就要这样完了吗?难道真的如她所知那样,皇后和汪子凉分别是皇家和巫族的平衡点,他们哪一方倒下了,天就会变。 皇后所在的巫族尊氏一脉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又早早嫁入了皇家,其实想一想,她早就不是巫族的人了,她是皇家的人。 江南家的要和郡扬的争夺位置,怎么争夺,打群架? 正想着,一道尖细的笑声便随着开门声而来。汪弦连忙坐起来,看到对门的林嫂子和隔壁的张嫂子。 林嫂子一坐下来就神秘地问汪弦:“姑娘,方才来找你的那个年轻小公子是哪里人啊?长得如此得人意,是你的心上人吧?” 汪弦正给她们二人倒茶,听了这话后尴尬地笑着,“不是啊,他是我好朋友,我们两是同门。” “这样啊,”林嫂子有些遗憾,“那他婚配了没有啊?” “再过七天他就要成亲了。” “他是哪家地主的孩子啊?”张嫂子凑过来问。 汪弦不习惯这样聚在一起聊天,而且是跟两个妇女,所以很尴尬也很为难。 “嗯——张嫂子啊,他不是地主家的孩子,他爹是,是那个皇商。” 林嫂子将茶水往前一喷,“皇商啦!?哟……我看他怎么器宇不凡哩,怪不得呢,原来是个富贵地长大的。” 张嫂子话题一转,盯着汪弦认真地说道:“姑娘啊,你才刚来这,我们大家彼此不熟识,瞧你长得这样可人,莫不也是皇商出身?” 汪弦连忙摆手,开始结巴起来。 “我,我不是皇商,我就我就是个,是个普通人。” “呀,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可定了人家啊?” “没,没呢。” “哟!嫂子知道有几家小子,长得不赖!干活也勤快,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介绍?” 话怎么这么直白啊?汪弦一边摇头摆手,一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黑烟从对门飘上来。两个妇人一看,正是林嫂子家的。于是两人慌慌忙忙要回家去,怕不是着火了! 看她们两人跑得飞快,汪弦松了一口气,也跟上前去看看情况。可是,她还没有走出院门,就已经听到了林嫂子骂街的声音了,尖酸刻薄难以入耳啊! “谁!谁家的狗崽子在俺家后院这生火?!也不怕烧起来!到时候烧得这狗崽子祖坟也别想要了!” 汪弦一听,连忙把门合上。原来是有人恶作剧,造成起火的假象啊。这样也好,省的这两个骨灰级媒婆在这问她这问她那的。 第七十一话:不要害怕 ?入夜后,院子里依旧是幽幽巫火。汪弦躺在坐道上聆听悠远飘渺的笛声,她好好奇为什么这样偏远的山村会有这样的笛声,谁这么有兴致每晚吹笛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汪弦睡着了。 今晚没有月光,东离坐在院子的围墙上,腰间别着一根竹笛。他深深地看着熟睡的汪弦,仿佛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东离看着她,有时回想到,或许有一天,他不需要每晚这样守着她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就说明她有了一个可以陪着她的人,不让她这么孤单无助的人。等那个人出现,他东离就再不必守着她了。 第二天汪弦醒来时,看到院子的草地上蹦跶着两条肥鱼。 怎么回事啊?野鸡跑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连鱼都能翻山越岭跑来? 汪弦看着这两条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东离。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她很久没有见过东离了,东离也不是很想理她。再者说了,她出城的事情东离又不知道。 不过,既然有吃的,那就吃呗!没毒就算了,毒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啊…… 今后每天晚上汪弦都伴着悠扬的笛声入睡,一早醒来就看到院子里不是鸡鸭就是鱼虾……这样实在很可疑,但汪弦吃了这好几天了也没死啊,说明没问题。 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孙帽燃的婚宴就是在今天! 汪弦一早把院子里活蹦乱跳的两条鱼放入水缸里,穿戴整齐后努力让自己高兴点前往京城。这是被赶出来后她第一次回京城,这一路上都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汪弦一停,每个感觉就没了,一走,那感觉又出现。 于是一路上心里发毛,汪弦疾步走到京城。虽然是疾步,但等她走到京城时,婚宴差不多都要结束了。 长街一路上都是红色,好喜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十里红妆? 汪弦站在孙府大门前犹豫不决,忽然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门缝里跳出来。 “你怎么才来!”孙帽燃穿着华贵的新郎服,紧紧拉着汪弦往里走,“大家都等你好久了呢!早知道我派人去接你好了!” 汪弦任由孙帽燃拉她道一个别厅,里面就摆了一张大圆桌,桌子边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汪弦一看,几乎要哭出来。 “外面的客人早就散了,咱们几个特意在这等着你呢!”孙帽燃拉着汪弦坐下。 汪弦不敢抬头看易易,不敢看抚灵,不敢看这些曾经在休云山大家一齐欢心笑过的好友。因为,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呀!可他们还是没有变,这更让汪弦伤感。 易易和抚灵已经成亲了,是易易亲自上门提的亲。 “你一定要自罚一杯!”抚灵笑着端起酒杯递给汪弦,“我们的婚宴你没来,说是路途遥远!帽燃的婚宴你还这么晚!是起晚了吧!” 汪弦勉强笑着接过酒杯,仰脖子喝光。 大家有说有笑的,将在休云山发生的那一系列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摊了出来,引得满座大笑。 孙帽燃已经喝多了,脸都有些红了。汪弦一边跟着众人大笑,一边将眼底的伤痛掩埋起来。 宴席到一半,汪弦忽然抬首问:“落寒呢?他怎么没有来。” “嗝——”孙帽燃趴在桌子边打了一个饱嗝,“姜落寒那小子浪迹天涯去了,就在咱们上次离开休云山过后。” 汪弦撑起脑袋,眼神空洞迷离,说:“带我一起去不就好了……” 易易抬手一拍汪弦的脑袋,“说什么呢!那小子喜怒无常,没准什么时候吃不了苦就又回来了。” 汪弦讪讪而笑。 所有人明面上有说有笑,心底都知道已经什么地方变了。大家打量汪弦的神情都有些同情,这样的眼光太过于明显,搞得汪弦一直低头。 说起来汪弦也真是可怜,她爹的葬礼上好像连段掌门都没有去!那时段掌门远在麒州,不能立刻赶回来。听闻汪弦一路跪到城门口,头破血流还被人拦住了不能回郡扬……若是有一个长辈在,她不会这样悲凉的,可是段宗承当时不在啊。如今听说她被赶到城外去了,段宗承再出面也没意思了。 不过,汪子凉一死巫族就这样无情,难道阿弦真的是捡来的吗? 这样想着,大家看汪弦的神情更加怜悯和同情了。 汪弦只知道她熬了很久,终于熬来了一句不知道谁说的“今天就到这了,大家散了吧”。汪弦巴不得快点走,连忙让孙帽燃带她从后门出去了。 汪弦没走几步,忽然听到易易在身后喊道:“阿弦!” 汪弦回头。 “如果,你想和落寒一起走,回去我可以试着写封信给他。到处走走,总是有好处的。” “嗯。”汪弦点头,“谢谢易易。” 易易摇头,想了想,说:“大家都在呢,不要怕。” 第七十二话:争 ?后门外通着一个寂静的小巷子,汪弦走在巷子里,时不时用袖子在脸上一抹。 孙帽燃在门口看她走了一段距离,终于大声喊住她。 “怎么了?”汪弦回头看孙帽燃。此时的孙帽燃已经有些醉了,双眼微润,更是一番倾城貌。 孙帽燃顿了顿,“阿弦啊——不要害怕。以后你去找落寒也好,自己出走也好,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 汪弦破涕为笑,问:“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我等你,”孙帽燃摇晃扶墙,“你什么时候累了,累得不想走路了,就回来。酒,管够!喝到忘记一切为止!” 风吹过,汪弦呆呆地看着孙帽燃,使劲点头后转身跑掉了。 忽然有些冷了。 汪弦拉拉衣襟,猛地撞上一个人。抬头,是暖儿。 青山楼还是老样子,现在还没到傍晚时分,掌柜的却先挂起了灯笼。风中的灯笼看起来还蛮伤情的。 若芊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纯白,举止投足皆是一股仙气。 其实汪弦一直很奇怪的是,如果她和若芊都是收养来的,为什么她被赶出去了,若芊却没有? 若芊很快给出了回答,“我是巫族人,你不是。” 汪弦坐直了身板,说:“你想要说什么?” “江南家知道吧?如今郡扬巫族真是岌岌可危了。” 汪弦垂下眼睑,“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若芊放下茶杯,“宫里头那几位考虑得很周全,直白了当地说贬了咱们也说不过去。郡扬巫族护了天下安宁上百年,忽然就这样被弃了,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汪弦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败者为寇。皇上要我们两大家族去争夺。” “争夺什么?” “《封阴册》,一本记载了从古至今所有禁术的书籍。它囊括所有,巫族、妖族、神仙……不管是不是名门正派,只要有点不可告人的东西的,都记载在里面。” “既然都不可告人了,怎么可能被人拿去记载?” “所以说啊,这本书了不得,写这本书的人更了不得。拿到了《封阴册》,相当于打尽了天底下所有禁术了。” “皇室要这个干什么。” 汪若芊勾起殷红的嘴,“他们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合理的借口。三日后,琵琶崖,你要来吗?” 汪弦猛地抬头,“我?” “我不过随意一问,你来不来都没关系。——我累了,先走了。” 若芊起身离去,汪弦呆呆地坐了很久。这时暖儿跑了回来,有些严肃地和汪弦说:“二小姐,您去吧。” 汪弦抬头看暖儿,“怎么了?” 暖儿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二小姐,您去吧——那个什么册子是在琵琶崖的一个山洞里,是封了印的。为什么小姐身子这么弱巫族还要她去?因为她的血就是解开封印的引子啊二小姐,没准到时候他们不择手段把小姐的血都放干了都有可能……” “不是吧!” “是真的呀二小姐,他们又不许我们这些下人去。您和小姐怎么说也是亲人啊,您去吧。如今先生去世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奴婢都看不下去,个个不择手段叫人害怕。如果您去了,别的不说,还能将我家小姐救回来啊……” 此话不假,汪子凉一倒下,剩下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了。巫族族长年事已高,没准什么时候就走了,他早就不管这些事情了。而且汪子凉的死给巫族族长打击很大,这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大病了一场。 汪子凉一倒下,仿佛巫族的希望就没了。 他的死让人晴天霹雳,措手不及。人人都以为他会接管巫族,接管这一切。可他早早就逝世了,所有的意气风发全部化为灰烬,终究的归宿居然是古陌荒阡。 第七十三话:混战 ?从小到大,汪子凉对若芊特别好。这一切汪弦都看在眼里,她不懂,为什么爹爹给她生气,却从来不对若芊生气。爹爹会罚她,却不会罚若芊。爹爹会把她送到休云山去,却不会这样对若芊。 汪子凉对若芊这么好,可若芊没有给汪子凉送葬。 汪弦决定要和若芊一同前往琵琶崖,就当是保护她,把自己当做汪子凉去保护她。保护姐姐,保护唯一的家人。 唯一的家人呐…… 汪弦在马上偷偷转头望了望身边的马车,长龙一般的队伍,这辆马车尤其明显。汪弦在马上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冲出来撞上它。 “你大可不必来。” 若芊银铃般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汪弦看着前方风洋的虎背熊腰,不说话。 风洋似乎也很警惕汪弦,时不时回头瞪她两眼。其实他们也不是很同意让汪弦跟来的,不过有一个下手说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挡刀的。汪弦就是这个多出来的挡刀的。 “姐,”汪弦顿了顿,“东离最近好吗?” 马车里的若芊楞了一下,“你跟他很熟吗?” “啊——以前在休云山的时候见过几次,是个妖,我和他没多少交集。” “他挺好的。” “唔。” 一行人停在琵琶崖,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江南家的人,偌大的悬崖上,只有他们这一支队伍。 作为领头人的风洋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在附近绕了一圈后便让若芊下来。 几人拥着若芊进入一个山洞,汪弦也挤着进去。几人沿着山洞走了很久,终于在尽头看到了那抹耀眼的红色光芒。一本破书就在光芒里漂浮。 风洋掏出匕首,对若芊说:“开始。” “是这个位置!”风洋一个下手指着石板上奇怪的图案。 若芊结果匕首,有些畏缩地看了风洋一眼,却被后者瞪了回来。 汪弦看在眼里,真的好想一拳打死风洋这个老畜生。 终于,若芊用那把锋利的匕首在手腕上化了深深一个口子。温软腥甜的血液涌了出来,风洋将汪若芊一推,莽撞地把她的手按在石板上。若芊跪在石板前,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加苍白了。 汪弦看血越流越多,再看若芊的状态,刚想要上前去拉回若芊,风洋已经把若芊甩开了。血色的光芒消失了,风洋小心翼翼地捧住没有了封印力支持的书,他小心翼翼地转身出去。周围的人竟没人多看若芊一眼。 汪弦气得牙根痒痒——真把若芊当工具了?! “姐。”汪弦把若芊背在背上,这时她才发现,若芊出奇的轻。平日里只知道她病弱,没想到这样触碰她,她真的是骨瘦如柴了…… 望,东离今后能好好护住她。她值得这样一个人去守护。 汪弦一步一脚地把虚弱的若芊背出去,山洞外的人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封印册》上,每一个人注意她们两。 若芊被汪弦背进马车里,汪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围着风洋的人,无奈摇着头去赶马。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一声惨叫,引起了一大片的兵荒马乱。 马匹嘶吼,人员散乱。 汪弦被吓住了,正想把马赶走,却发现一只锋利的箭插在了马肚子里。无法,她只好在一片慌乱中将若芊抱下来。 将若芊安顿在一棵大树背后,汪弦回头看到那一群突袭的人腰间的玉佩,那一个醒目的“巫”字。是江南家的,他们没法解开封印,所以早早在这里等着他们这群大傻子把古籍拿出来,他们再搞偷袭。 悬崖上的人们开始了混战,身着黑色衣袍的江南家明显占了上风。 汪弦急得直冒汗,守在若芊身边片刻不离。 “你快走啊——”若芊睁开疲惫的双眼,推了一下汪弦,“你走啊——” 汪弦握紧她的手左顾右盼,“走走走,我们一起走。” 忽然汪弦放开若芊的手,弓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去混乱的人群后牵一匹马。 “快,快上马……”汪弦抱起若芊,好不容易把她放在马上,谁知道一支箭飞过来刺进了马匹的眼睛里,马匹疼得胡闯乱撞,将若芊摔了下来。 “姐!”汪弦上前去抱住若芊,却被汪若芊一把推开。汪弦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推,她定是用尽全力了吧? 若芊坐在地上喘息,可能是两个人太渺小了,周围混战的人们没能注意到他们。可就在这时,一道张扬的身影落在两人之间。 江南雪用她的软剑指着奄奄一息的汪若芊,轻蔑道:“郡扬巫族还有这种病秧子啊?”说完扬手就要将软剑甩想汪若芊,汪弦奔上前去却被石子一绊,摔在了地上。 眼前黑黑的,周围好想没那么嘈杂了。当汪弦满嘴泥土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个黄衣小姑娘被几条血红色的斩妖符卡在空中——动弹不得。 哦——还有斩妖符啊,她怎么给忘了。 第七十四话:不能放手 ?似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忽然随着一声大吼,汪弦感觉自己后背传来钻心的疼。回头,是有人在她背后划了一个大口子。 汪弦忍痛冲向汪若芊,不知道怎么了,她只认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汪若芊。 后背疼痛又湿热,就在汪弦靠近汪若芊的那一瞬间,斩妖符消失了。江南雪掉了下来,气氛地赏了汪弦一剑,汪弦背后又多了一个窟窿。 可她还是想拉着汪若芊。 汪若芊连连摇头,对着她吼:“你走吧!跟着我干什么啊!你滚啊,快滚啊!” 愣了愣,汪弦还是对汪若芊伸出手,“回,回家。” 汪若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样执着的汪弦,又哭又笑,“家,我从来就没有过家!” 说罢,一道黄色的身影挡住了汪弦眼前这一抹雪白,这一抹雪白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随着一声尖叫,汪弦死命拉住了汪若芊原本就有刀口的手腕。 江南雪冷笑一声,在汪弦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划了一剑,“你们两人感情真好,死也要死在一起。” 汪弦不说话,过度的用力是她脸色红涨,又加上江南雪恶意在她身后时不时划两下,偶尔刺两剑,汪弦的鼻子和嘴里开始涌出了鲜红的血液,血滴滴在悬在半空中的汪若芊脸上,一滴一滴,如同在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汪弦,”若芊哭了,忍了十多年的眼泪居然是为了汪弦而爆发,“你走吧,别管我了。” 汪弦咬牙,一点一点地把汪若芊拉上去。可她的力气能有多大?刚拉上来一点儿,很快又落下去。 江南雪惊讶又愤怒,难道这人就不知道疼的吗? 一气之下,江南雪跑到后面去抢了一个弓手的箭,一箭一箭射在汪弦的背上。刚开始血是一滴一滴地落,忽然就流了下来。汪弦的血划过汪若芊的脸颊,汪若芊看着没有丝毫放手意思的汪弦,吼道:“我很恨你你知不知道!?救我干什么!你给我滚——” 背后的箭越来越多,汪弦几乎成了一个刺猬。 没办法了,她快没力气了…… 汪弦张嘴开始念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只希望可以换出斩妖符把若芊拉回来。可是,她念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动静。 心理渐渐崩溃,汪弦大哭着说:“我太笨了我太笨了!我唤不出来斩妖符了,若芊你怎么办啊!汪若芊——我们该怎么办!” 眼看汪弦流的血越来越多,若芊用另一只手摘下头上的银簪,用尽全力在汪弦手上扎进去。 汪弦疼得几乎松开了手,哭着说:“你不要这样!我快坚持不住了!” 可若芊想的,就是让她放手啊。 “汪弦,”若芊含着眼泪对她笑,如同阳春白雪,倾国倾城,“我很恨你,但是,也很谢谢你……”说罢,银簪再一次扎进了汪弦的手里,这一次汪弦再也受不住了,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若芊就这样跌进了云层的怀抱,可是云层没有抱住她,她跌落下去了。 在逐渐坠落的过程中,若芊对越来越远的汪弦说:“我不姓汪,我姓秦。” 这是汪弦永远听不到的话。 汪弦一直保持着手往下的动作,泪水不停的滚出来。 一个接一个的,全部都走了,全部都走了…… 汪弦的心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痛得失去了知觉。 她歇斯底里的痛喊回荡在整个断崖。 远处,东离猛地捂住胸口,莫名其妙地剧痛使得他跪倒在地。脑子嗡嗡作响,东离一手捂胸口,一手抚脑袋。 一丝温软从他嘴角流出来,是他太用力而咬破了嘴角。幽暗的竹林,回荡着东离痛苦的吼叫,“汪弦——” 倒在悬崖边上的汪弦似乎听到了东离在喊她,于是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是万丈深渊和层层白云,转头,是一只正向她飞来的箭。 这样也好,可以解脱了。 这样想着,汪弦认命似的闭上眼睛,等待这只箭飞过来穿过自己的脑袋。可是等了良久,没有疼痛。汪弦猛地睁开眼,一只白皙的手握着箭,箭差不多要插入自己的眼球了。 汪弦困难地抬头看那只手的主人,可没有看到正脸他却站了起来,一袭火焰般的红衣让她熟悉又陌生。 忽如其来的怪人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他一言不发,直直地站在汪弦的面前,如同一座山。 第七十五话:相见 ?天色已晚,宫殿里的龙涎香充斥每一个角落。 胥凌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封阴册》已经送到了宫中了。 “是谁送来的。” “是江南家的江南安楚。” “哼,”尊雪晨冷笑一声,有些肆意,“天助也。” 胥凌看了一眼尊雪晨,回头问那宫人,“郡扬巫族的呢?” “奴才不知,江南安楚送册子来时已经是半死不活了,其他人……” “知道了,退下!” “是。” 胥凌走出宫殿,偌大的皇宫在层层阴霾下屹立。 变天了。 汪弦醒来时,天空飘着小雨,周围充斥着血腥味和恶臭。她每动一下,后背就更痛一分。汪弦努力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全是箭,像个刺猬。不知哪来的勇气,汪弦伸手一支一支全部拔掉了,痛得几乎死掉,鲜血直流…… 午夜的深山,一匹马一路奔下山林。马背上的汪弦晕晕沉沉,甚至出现了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雨停了,天也凉了。汪弦从马上摔了下来,再想挣扎上马的时候,马跑了。 汪弦无助地往往四周,愣住了。她几乎以为她穿越了,这小小的山路两边全是桃花,天地间尽是一片绯红。汪弦忽然安心了,靠着一棵桃树坐下来,任由花瓣飘满身上。 身上的血都凝固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呼吸了。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在哪,况且琵琶崖之行是秘密行动,不会有人来找她了。或许,就这样死了。 死了好,死了也好。死后有汪子凉,有若芊……没有东离,幸好没有东离,最好没有东离。 汪弦感觉风停止了,呼吸越来越浅。就在她打算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她又睁开了双眼。 顺着声音去看,汪弦震住了,东离握紧双拳浑身颤抖站在落英缤纷里,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面对这样的东离,汪弦慌了。 汪弦拼尽全力站起来,身上的伤口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在渗血。 汪弦站在东离对面,看着东离,像是一个犯下了弥天之错的人,“对不起。” 汪弦避开东离的目光,无措地低下头,“对不起你。我试过救若芊,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许久不见,汪弦对东离说的,全是道歉的话。 汪弦说的所有话,东离都没有听进去,他看着她浑身的伤,越发不自已地发抖。这么多伤,她怎么撑过来的?这么长的路,她一个人是怎么走的? 望着小心翼翼的汪弦,东离几乎都要吼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为什么弄得自己一身的伤?打不赢不会跑吗?” “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 这些都是东离不能说出来的话,这些话经过了心里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到嘴边。 “若芊死了。”东离开口,“对不对?” 汪弦不敢点头,更不敢说是。 这时,东离从怀里掏出被包裹着的卸魂鞭,用力地丢在了汪弦脚边,“若芊已经死了,我知道的。从此以后,我们也不必再相见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没等东离走多远,汪弦弱弱地喊住他,拾起地上的卸魂鞭,说:“那,你没有卸魂鞭,怎么保护自己啊。” 东离死命忍住眼泪,回头恶狠狠地吼道:“你连自己都没有保护好!管我干什么!” 他走了。他又这样走了。 难道他出现,只是为了确认若芊的消息吗? 他一定很伤心,一定很伤心。 汪弦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在路边捡了一根破棍子,支着自己沿路走。 汪弦一瘸一拐走了一天一夜,东离跟在她不远处跟了一天一夜。不敢靠近,又不甘离开。东离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第七十六话:守着 ?在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汪弦彻底倒下了。躲在不远处的东离飞快地上前将她抱起,却发现怎么下手都为难,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口! 最后东离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不敢太用力。东离抱着汪弦在小村子里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老郎中。 老郎中看汪弦面无血色,连忙让东离把她放下来,随后将汪弦一翻身,再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她的衣衫。看到汪弦的后背,东离气得想杀人。整块后背,每一块好地方,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这不好办,”老郎中蹙眉,“得清理了再敷药。” 老郎中的孙女急忙去打水来,进入房间看到东离后脸都红了。 “快点过来帮她将血擦拭干净,我去配药。”老郎中嘱咐后就出去了,他的孙女绣莹巴不得和东离独处呢,连忙点头答应。 东离和绣莹一人拿着一块布给汪弦擦身体,越擦绣莹的脸色越不好,连看美男的心情的都没有了。 “咦,”绣莹看着渐渐显形的伤口,“划伤的、被箭刺穿的、还有剑伤……这几样伤她全给占了。” 东离一言不发,默默地给汪弦擦血迹。 绣莹见东离不说话,连忙指着汪弦的一处伤口道:“你看,这处伤已经开始烂掉了,这些烂掉的肉要一点一点切掉的。” “切?拿什么切?”东离猛地抬头。 “当然是拿刀了。用刀沾点酒,在火上悠两下子,然后手起刀落!”绣莹用帕子当做刀,不停地摆动作给东离看。 东离想了想,“那会很疼吧?” “废话!割肉谁不疼啊!”绣莹说完,继续擦拭。在擦到双手伤口时,绣莹被那两个莹亮的黑玉手镯吸引住了,痴痴地摸着道:“这个是什么镯子啊,好漂亮啊……” “别动!”东离瞪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把她挤到另一边去,自己给汪弦擦拭双手。 “哼!”绣莹气冲冲地跑出去换水。 清理完伤口后,果真如绣莹说的那样,老郎中拿一把小刀子一点一点将背上腐烂的肉割掉,然后才敷药包扎。期间汪弦一直邹着眉头,东离一用手盖上她的脸,眉头也就舒展了。 忙完后绣莹端着饭菜来给东离吃,东离让她放在桌子上却没有动。 小小的屋子角落里点着一盏没多少光亮的油灯,东离躺在汪弦身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盯着那盏油灯沉默不语。 “阿弦,”东离开口,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阿弦啊……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抱着你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等你伤好了,就回去,去过你的生活。就如同你爹爹说的那样,幸福快乐地嫁给你的意中人,然后你会有几个孩子,等他们长大了你就送他们去休云山……和你一样勇敢,和你一样好心地帮一个妖怪束发……” “你知道吗,要你给他束发的那个妖怪什么都没有了,还把最爱的人推开。你说这个妖怪奇怪不奇怪。这个妖怪什么都没有了,但他现在正拥着他的一切,他知道时间不到,但是,拥抱总比远远地看着强……” 东离想紧紧抱住汪弦,却又怕弄疼她,只能这样轻轻地环住。 “阿弦,”东离靠近阿弦的脸,忽然重重地吻上她的嘴唇,“我爱你……” 一连三天,东离照顾了汪弦三天,然后在她有苏醒的迹象的时候留下一袋银子,嘱咐了老郎中后就匆匆离去了。 等汪弦醒来时,只看到绣莹在她身边倒水。 “你是谁啊?”汪弦艰难地坐起来,“你是谁啊?” 绣莹面无表情地看汪弦,不温不火地说:“我是绣莹,几天前我和爷爷上山找柴火,看到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我们怕你被狼吃掉,所以把你带了回来。” “哦!”汪弦恍然大悟,连连感谢绣莹。这是老郎中走了进来,看到汪弦已经可以起身,说道:“这下好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 “谢谢二位救命之恩!”汪弦郑重地说。 绣莹不想受她这句谢,连忙端着水跑出去了。 第七十七话:物是人非 ?休养了几日后,绣莹给汪弦包了一包袱的吃食。汪弦再三感谢后,顺着绣莹指的方向回她京城外的小屋子。 一路上汪弦都沉默,心如死灰般。 东离难过,她更难过。如果说东离失去的只是一个若芊,那么她失去的不光有若芊,还有爹和东离。 一路山清水秀,汪弦回到村子里,却不敢回京城。人最怕的就是物是人非,而且汪弦也不能接受事事休。没有脱俗的思想,汪弦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凡人很痛苦。 一回到家汪弦就累垮了,什么也没想就倒在坐道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黄昏后,身旁坐着张嫂子和林嫂子。 奇怪,她们俩怎么在这里? “哟!醒啦?来来来,吃饭了吃饭了。”张嫂子扔下正在忙活的鞋底子,高兴地跑出去,然后端着一大碗鸡汤跑了回来。 林嫂子给盛饭,直接摆在了汪弦面前。 汪弦很不好意思,只好一边说谢一边吃饭。 “你们二位不吃吗?”汪弦问。 张嫂子笑着摆手,“我们早就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做的诶。” 汪弦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两个妇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个少年郎俊得很咧,”林嫂子继续纳鞋底,“你走后第二天啊他就找来了,知道你走了他还特意留了好多好多银子,说是让咱们好好照顾你……” 林嫂子自顾自地说,急得张嫂子在暗地了踢她。林嫂子反应过来,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 汪弦的笑容渐渐暗淡下来,随后扬起嘴角说:“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倒没说啥子,就说如果你回来咯,让他知道就是了。” 吃完晚饭后汪弦在院子里乘凉,伴着星星点点萤火虫,总是有些心神不安。 她这一次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风洋他们这一群人怎么办?不会都死了吧!也不知道最后《封阴册》谁拿去了,亏了若芊这么辛苦,连命都搭上了。 越想心越慌张,汪弦再也坐不住了,借了村长家一匹快马驰往京城。 京城的夜晚并不寂寞,反向,京城的夜晚比白天更有趣。 汪弦小心地踏上长街,走着最熟悉的路,来到那一座已经换了牌匾的府邸前。 牌匾上崭新夺目的“江南”二字说明了一切,汪弦想到这么多人就这样白白牺牲,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她在门前停留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去,里面的人都不同了,她的房间一定换了人住,汪子凉的书房一定也易了主。 最后,没有一样能守得住。 一路酸涩地走着,汪弦路过青山楼时忽然想起那张无可挑剔、没有笑容的花颜,若芊常常来这里。像是来怀念的一样,汪弦走上二楼,随便坐了下来。台上的说书先生依旧是唾沫横飞,可台下听说书的人心境大变。 汪弦静静地听说书,手里捧着的茶杯将手掌烫得通红也不理会。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的楼梯传来,越来越清晰。 “哼,京城也不过如此,江南比这儿热闹多了。” 好娇纵傲慢地声音,有几分熟悉。汪弦默默回头看到那张死都不能忘记的脸——那天将若芊推下悬崖的女子! 此时江南雪正背一群姐妹簇拥着,她说什么大家就附和什么。 “阿雪,你们家真厉害!郡扬巫族叛乱,你们一下子就解决了。” “就是啊,听说郡扬巫族早就不成样子了。先前那个汪什么在的时候还看得过去,现在他一死,圣上和皇后连什么情分都不看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他们为了名利,什么做不出来?还好阿雪他们家将那群叛贼一举拿下,不然还要闹呢!” “咔嚓”一声,汪弦手中的杯子破裂成碎片。她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直直地走向江南雪一行人,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叫叛贼?” 江南雪一看,这不就是前几天怎么也打不死的那个吗?后来还不知道搬了那一路的救兵,他们家的人几乎都要灭完了! 一想到这个江南雪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就没有不顺着她意思的事!上一次这死丫头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请来了一个大人物,这一次一定要将所有气都还回来! “哼!”江南雪站起来,“这全天下都知道郡扬巫族是叛贼,你还要我们重复吗?” 汪弦看到她这幅脸,忽然想起若芊来,再听她这么一讲,气得冲上前去给了她一拳。江南雪平时也不是混过来的,很快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一拳一拳,全部都是在泄恨。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两人不争上下,直到一个人大喊一声“官府来了”,汪弦才趁着慌乱逃了出去。 第七十八话:崩塌 ?村长看到汪弦的时候被吓住了,只见汪弦头发散乱,满脸都是淤青,再加上她的神情不太对劲,村长也不敢多问。 汪弦气冲冲地踢开院门,入眼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三送!”汪弦难以置信地上前。 三送回头,笑容比起以往多了几分感伤,再看到汪弦这幅样子,神色更加复杂。 汪子凉最得力的部下就是三送了,汪子凉死后,三送回了郡扬,现在又回来了,是为了风洋他们的事情回来的。 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汪弦仰视繁星,总感觉汪子凉和若芊他们就在上面…… “大小姐的事情,属下也很伤心。还望二小姐保重才是啊。” 汪弦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三送叹气,“谁也不知道事情回到这种地步,难道郡扬巫族就这样败落了吗?几百年来,先辈们为了天下百姓安宁,不畏生死、任劳任怨,如今落到这个下场,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依旧是模糊的回答。 三送看了一眼汪弦,她呆呆地看着夜空,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多少兴趣。 这时汪弦开口了,声音很大,与其说是在问自己,三送更觉得像是再问上天。 “风洋他们说,我是捡来的!真的吗?” 三送沉默。 “我果真是爹捡回来的不明身份的孩子吧!我姐跟我说,他一生未婚,什么我娘很早就死了这种话都是他骗我的!三送叔你说,他收养我们两个孩子干什么?好好过自己的一生不好吗?他终究是被我气病了,一定是的。” 汪弦滑下来的眼泪被三送收入眼底,三送也望着星辰,心中那个替别人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要涌出来了。 三送从包袱里找出来一本古籍,很破旧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低头说:“大小姐现在尸骨还没有找到,先生又逝世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隐瞒了。” 他将古籍递给汪弦。 “这一本古籍,是先生生前费了大力气才找到的残本。二小姐猜,里面记载了什么?才能让先生这样苦寻。” 汪弦接过古籍,摇了摇头。 三送伸手拍拍上面的灰尘,说道:“整本书只记录了一个术式——续命术。这是巫族的禁术,早就没人用了,可先生还是找到了它。” “啊?”汪弦看着手中的这本书,“爹想要续命?” “是啊,”三送点头,“他要续命,却不失为了自己。他是为了你啊二小姐。” “为我?” “对。”三送点头,“背后原有在下说不清楚,但是先生为了二小姐费尽心思是真。先生以前跟在下说,他不知道他是否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尽了他所有,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希望你可以谅解他。” 汪弦用袖子捂住脸,肩膀一直在抖动。 三送抬头看那颗最明亮的星辰,轻轻地说:“您知道吗?续命术,是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阳寿,渡给另一个人。大小姐,就是那个要渡阳寿给您的人啊……” “三送!”汪弦捂着脸大吼,“你走吧!” 三送楞了一下。 “你走啊!”汪弦跑到屋子里去,大哭着喊三送离开。 三送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包袱匆匆走了。他已经办完事情了,这一次是要回郡扬的,他原来还想问汪弦要不要一起回去,可汪弦现在情绪有些……罢了,人各有命,先生对她已经是很好了。 汪弦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放开嗓子一直哭,哭得凄惨如斯,旁人都不敢接近。 这一晚,汪弦的心彻底崩溃了,对于自己的期望也止步于今晚。 三送也许没有想到那么多,但是这些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汪弦而言,真的是最痛苦的了。 林嫂子和张嫂子一大清早就赶紧跑到汪弦的门前,昨晚她哭得这么凄惨,怕不是寻短见吧? 不是她们夸张,昨晚的哭声真是悲凉得不能再多了,全村人听着她哭到抽噎,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样。没人敢接近,只能到大清早去看两眼。 林嫂子和张嫂子在门前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正想敲门,只见汪弦自己把门打开了。吓了二人一大跳。 “两位嫂子怎么了?”汪弦眼睛肿肿的,可是谈吐有礼,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没什么没什么!阿弦,你没事吧?昨晚……” “哦!我没什么事,”汪弦走出来,“我要去一趟京城,你们要带些什么吗?” 两人疑惑得不行,怎么忽然这么正经了,不光没有寻死觅活,还很正常!难不成昨天晚上是全村集体出现了幻听? 第七十九话:勿忘 ?张嫂子和林嫂子看着汪弦离开时的背影,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汪弦这丫头,忽然出现在他们村子,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家。 沿途风景没有变,汪弦的步子有些缓慢,仿佛一去不回的架势。 汪弦去孙家宅邸,家丁引她进去。穿过栽种有奇花异草的大院子,汪弦一路来到后院。家丁也不问她话,沉默地给她带路。 来到另一个院子,孙帽燃正坐在花树下闲读,另一个角落里一个举止优雅的女子在修剪花叶。 “少爷,这位小姐说是找您。” 孙帽燃抬头,先是楞了一下几乎没有冲上来。 “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家发什么这大的事情,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孙帽燃拉着汪弦的袖子,“你到底去哪了。” 崔花锦有些敌意地盯汪弦,汪弦不好意思地撇开孙帽燃的手,正经说:“以同门的身份求你一件事情。” 孙帽燃回头让花锦先离开一会儿,花锦放下小剪子行了一个礼就走了。 “怎么?” 汪弦很平静地说:“帮我一个忙行不行,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孙帽燃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汪弦,疑惑道:“你要我帮什么?我一定帮。” “帮我找一个尸体。琵琶崖下,帮我去找一个尸体。” “谁的尸体。” “我姐的,我姐的尸体,汪若芊的尸体。” 孙帽燃慢慢合上书,问:“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汪弦笑了笑,“拜托你了。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汪弦没有久留,说完就走。孙帽燃送她出门。 “花锦很漂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娃啊?”汪弦边走边对孙帽燃说。 孙帽燃不耐烦地抓抓头,“怎么你们老说这个啊,我爹都说了几百遍了。” “别不耐烦,”汪弦笑着转身,“等以后你想听我还不说了呢。” 孙帽燃沉默,感觉今天的汪弦很奇怪,说的话也很奇怪。虽然语气和平日里一样,可眼里有藏不住的哀伤。孙帽燃总觉得,她是在做告别的!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孙帽燃就不太想放汪弦走了,感觉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汪弦走了一段路,回头时孙帽燃还是呆在原地不动。汪弦想了想,大声对他说:“我走了!” 孙帽燃不忍心回复她,也不忍心招手,就这样默默地看她越走越远。 离开了京城,汪弦直走去了竹林。竹林依旧很阴暗,她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没人开门。过了不久后,汪弦咬牙轻轻推开门,门上的蜘蛛网扑面而来。定睛一看,这个东离曾经住过的院子依旧好久没人住了。 东离走了。汪弦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有些失望地离开竹林,汪弦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了那片桃花林。哪怕那里已经没有桃花了,可东离种了很多滢儿花,亮莹莹的很美。 汪弦想去那里看一看,毕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马匹代步,汪弦走得很疲惫,一直到了傍晚都还没有走完一半的距离。 汪弦坐在草地上喘息,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这时,另一个影子慢慢靠近。 “东离。”汪弦猛地抬头,不知道该激动还是怎样。 东离面无表情,眼底薄薄一层阴郁。不知什么时候起,汪弦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勉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东离再也没有笑过,眼底的悲凉越堆越多。 汪弦害怕他很快走掉,于是连忙站起来说:“你近日可好?” 东离不答。 汪弦无措地低头,无意间看到他银边的袖子上沾着一团血迹,再仔细看才发现,不是袖子沾有血迹,是他手腕受伤了。 “你,”汪弦盯着他的袖子,“你又怎么了。” 东离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要走,只听见汪弦在他身后笑着说:“东离!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东离回头,有些惊讶,他很久没有看她笑得这么由衷了。她笑得好灿烂,可这样的笑容,在落日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凄凉。 仿佛又回到以前,以前他们相遇的时候。 “什么。”东离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很冷漠。 “大礼!”汪弦笑着,“你一定会喜欢的!” 东离不再多施舍她一个眼神,这一次走得很决绝。而在他的身后,汪弦依旧在大喊着。 “东离,你别忘记我啊。别忘记我!” 真的很害怕你会彻底忘记我。 第八十话:大礼物 ?那一别后的第三天,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了。汪弦睡眼朦胧地前去开门,门外两个黑衣人卷着一个什么飞快地走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翩翩公子。 “怎么这么慢。”汪弦上前掀开白布。 “这已经够快的了好嘛!”孙帽燃踱步上前,“你们巫族真厉害,人死了这么些天了就跟睡着似的,怎么做的啊?” 汪弦看着如同沉睡一样的若芊,在她湿漉漉的领口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吊坠来。她捏着这颗小吊坠对孙帽燃说:“这里面有一个小虫,平日里它吸你点阳气,死后它可以保你百年不烂。” “真的假的,吸多少阳气啊。” “很少的,从你活着到死,它吸收的气,总和不过是你十个呼吸罢了。” “哇!这虫哪里可得?” “巫族都有。你也可以去求江南家啊,给他们点好处,绝对能给你。” “算了吧,我不待见江南家,他们家也不待见我们家。” 一阵沉默后,孙帽燃低声问汪弦:“你悄悄跟我说,你要这幅尸体做什么。” 汪弦无所谓地玩弄手腕上的黑玉环,“没什么,就是找了一个风水宝地好好埋起来。我爹的坟墓我都没见过一眼,你还不准我把我姐埋得近一点啊?” 孙帽燃信以为真,轻松地笑着拍了拍汪弦的肩膀,说:“你要好好的,回头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就让掌门来主持婚礼。他昨天给我来信了,说是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说如果你有什么麻烦,就去找他,毕竟汪先生和他相识一场。” “我知道了。”汪弦点头,“谢谢你。” 孙帽燃淡淡摇头,“我走了。” “不送。” 这一刻,汪弦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一切都放下来了。 这几天一个想法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如果若芊时用来给她渡命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命也可以渡给若芊? 这几天她几乎把三送给的那本古籍翻烂了,那些拗口的咒语也差不多背熟了,一旦成功了,若芊就可以回来了。虽然汪弦不知道若芊和东离什么时候遇见、怎么相遇、怎么熟识的。但是,东离连那种话就可以对她说出来,说明他一定很看重若芊的。 这就是汪弦要送给东离的大礼。 汪弦不信命运,可她不得不承认,当遇见东离的那一刻起,东离就是她的命运。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尽人意的,他是她的命运,她却未必是他的。所以,汪弦要成全东离,也偿还了若芊。 东离一身酒气行走在风里,他走到一条小河前,一头扎进河里面,一直到呛了两口水才抬起头。 如此重复几次,酒醒了。 他面对着天边,眼睛里含有几分润意,凉薄的嘴唇现在有些苍白。 “这里痛。”东离拍拍自己的胸口。 由凭空出现的灰烬凝聚而成的红衣男子再次出现,他坐在东离身边,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忍忍,忍忍就好了。那人不是说了吗,她会好好的……” 男子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带有几分恶意,像是在讽刺,更像是在威胁。 这么些天,东离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了。 “上一次是你去救了她,你去琵琶崖了对不对。最后也是你指着方向让我去寻受了伤的阿弦的。”东离转头,“你到底是什么人,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是我的影子吗?” 男子勾起嘴角,长发在风中疯狂地飘舞,说:“我是你,你也是我。” 说完,随着灰烬,男子又消失了。 东离无奈地垂头叹气,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汪弦真的会如汪子凉所言,平安一世吗,不过现在汪弦看上去挺好的。上一次自己偷偷跑去看她,她终于笑了。笑得很由衷,很开怀。 这种释然的笑,愿永远停留在她脸上,也不枉自己甘愿退出了。 京城 孙帽燃从书房出来,经过大院子的时候发现父亲又在喝酒,便上前拿起酒壶,无奈道:“我的亲爹啊,您每天喝多少酒才罢啊?” 孙启沧桑的脸上挂着醉意,他摆摆手,“酒是喝多少都不够的。你已经成家了,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爹终于可以放下了。” “爹,我娘好不好看?”孙帽燃问。 “嗯!”孙启撇嘴摇头,“没见过更丑的了。” 孙帽燃脸一黑,将酒壶一甩,“有你这样说我娘的吗!亏得我娘死得早,不然你给我找的这一后院的小妈,她能给气死!” 孙启瘫在桌子上,像是哭着说:“那些个姨太太,尽给你老子我生闺女,你瞧瞧你的妹妹都多少个了!这都是报应啊,报应啊……” 这一幕,孙帽燃有印象的,当年他去休云山的时候,爹就是这样醉醺醺地找到他,跟他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爹平日里甚少提起的娘亲的事情了。 “为啥你只有妹妹啊?那是因为你娘在罚爹呢!她怕爹有了另一个儿子,就不爱你了,所以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剩下的全是女儿啊……” 番外篇 孙家的事 ?一时间大家又有了新话题可供调侃了,闹得几乎全城的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我听说了啊!孙公子要成亲啦!” “哎哟你可糊弄人吧你,他那样风流的一个人物,家里又殷实,吃饱了撑着了?放弃一片花园,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他家里殷实?前两个月都破产了不是嘛!听说是他们家的三艘船都遇难了,还欠了不少钱呢!” “果真呐?我也听说了,不过不太信,毕竟是皇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能就因着三艘船就倒了。” “是真的。就因着欠人钱了,家里周转不开,所以才要娶了铭州第一富商的闺女不是嘛。” “这样也还说得过去啊,只是不知道那闺女长得……” “哈哈哈——别说了别说了,这就是为何大家都在笑呢!都说孙小公子是什么公子世无双,玉树临风风流不假,这偏偏娶了一个足足大他七岁的丑女!” “大七岁啊?” “还是个丑女呢!不过人家铭州的富商讲了,只要娶了他闺女,要多少陪嫁都可以。这哪是娶媳妇啊,这是孙家卖儿子呢。” 孙启这几日愁得食不下咽,满腹忧愁想要跟父亲述说,可一见到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再怎么不情愿的话也讲不出来了。 枉了他这一张好脸,本来是想着家里有几个小钱,足够他潇洒几十年,过后再娶妻也可以,谁知道祸事来得如此突然,他就要娶亲了! 家里没人可以听他诉忧愁,孙启便摇着折扇去往他的温柔乡。 周围是轻红纱幔,空气中飘着软软棉香,眼前是梦梦在煎茶。这是何等的美事啊!可是看着温柔依旧的梦梦,孙启更加犯愁。 “公子怎么了,”梦梦娇嗔,“这好几日也不来看奴家,那肥头大耳的张子雄天天来骚扰奴家,奴家想着要为公子守身,倒被妈妈三顿毒打。” 孙启一听,连忙爬过去掀起梦梦的纱罗袖,白皙柔嫩的手腕上果真有几道鞭痕。 “你这老妈妈也够狠的,”孙启咬牙,“这么个可人说打就打啊。” 梦梦轻轻拉着孙启的衣领,“都是为了公子,梦梦才不怕呢。可话说回来,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来赎梦梦啊……” 孙启跟触电似的滚回座位,摇着折扇忧愁道:“别说了,过几天爷就成亲了,这身不由己,爷也是很犯愁啊。” 梦梦一脸委屈地滴下两滴眼泪,“果真是这样,姐妹们都来劝我,说我干嘛为了你遭这几顿毒打啊,犯不着为你守身的。眼看你也要成亲了,梦梦什么都不算了!梦梦都想好了,等你一成亲,梦梦就自刎。就当是用梦梦的血给公子你铺个十里红妆了。” 干笑两声,孙启一脸宠溺地抱住梦梦,“你的血哪里够十里红妆的。” “公子!”梦梦撒娇似地拍孙启的胸口。 这一次,孙启非常郑重地看着她,深沉得令人着迷,他说:“梦梦,你再等等我,等婚事一完,我就来接你回去。” 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领,三言两语就可以给黑暗中的姑娘以无限的希望。孙启给了梦梦这个光芒,然后走了。 婚礼那天,孙启疯狂地给自己灌酒,这样就可以免了和那个丑女人洞房这一恶心事了。他给自己灌了很多,别人也给他灌了很多,最后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给他一杯“鸳鸯酒”,他就成功地和那个女人完成了洞房这一任务。 鸳鸯酒,又称*。 天晓得孙启头晕脑胀地起床时看到身边一个丑女人是什么心情,此女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简直如同一个男人! 再看一看裸体的自己和裸体的她,孙启差点当场吐出来。就在这时此女醒了,一脸娇羞地对他说:“相公,你醒了?” 成婚第二天早晨,孙小公子吐了正正两个时辰,整个人处于虚脱状态。 所有昔日的好友纷纷表示很同情孙启,孙启也很可怜自己,所以为了给自己一个大奖励,他一甩钱袋子将梦梦从青楼里赎了回来,外加街边卖胭脂的那个小可爱和河边采莲的小仙女…… 孙启又一次成为了大家饭后的调侃对象——新婚第二天立刻迎了五个妾!这人实在是牛逼! 番外篇2 孙家的事 ?别人不知咋想,反正郑灵是想不通的。面对这一后院的莺莺燕燕,郑灵谨记娘亲交代的话:你才是正妻!在孙府里,你才是主母。 那些个难熬的日子里,支撑着郑灵的,就是这一句话了。 不过娘亲没有跟她说过,正妻不一定就能获得丈夫的心。郑灵很少看到孙启,说出来很多人不相信,但是两人见面次数之少,少至令人发指! 洞房时他们见过,再者就是孙老家主去世时在葬礼上见到。 郑灵是个女人,一个女人面对丈夫这样的对待,都是会生气的,可是当她真的看见孙启的脸,气就消了。 不得不说,孙启如果不是生在这样一个人家,估计也是被人包养的命。长得足以让人看一眼就原谅他,那他是长得有多好看啊? 孙家的生意因为郑灵而再次复活,孙启的老丈人也很看重这门婚事,或许是想着孙家和自己闺女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为了自己的闺女,对孙家的生意格外照顾。 孙家再次雄起,比以往更加红火。 自从父亲去世后,孙启变了,家里的生意大多都是他在打理,而他背后能帮上忙的女人,只有郑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躲着郑灵,甚至有时候关心地问上一声:“天气凉了,记得保暖啊。” 鬼知道这句话他粘贴复制给了多少人,可是郑灵偏偏激动得不行,瞬间感觉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丈夫——孙启。 郑灵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时间一长,孙启看郑灵也还凑合。有一次聚会,一个朋友暗讽孙启的发妻丑陋无盐,孙启也不给好脸色,“一不小心”把整壶酒洒在了人家头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可一听到别人说郑灵,他就想到那个在家里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禁心生同情,就是不允许别人侮辱郑灵! 在这个时候,孙启着实算不上一个渣男,但是大流氓还是可以稳稳地坐实的。等他坐实渣男这个名号的时候,是郑灵有了孩子的时候。 鬼知道郑灵这么幸运,就那一次就有了娃儿。 郑灵很开心,连忙写信寄往铭州。铭州的老丈人更开心,忙忙地打了一副金锁金镯金如意…… 可这时,后院的徐暖依也有了身孕。 暖依是个正经的娘家妇女,还是什么县衙的女儿,不过是个庶女。但是能嫁给孙启作妾也是很不错的了! 郑灵四个月的身子,暖依两个月的身子。 一时间,孙启把所有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暖依身上。而郑灵那儿,他就去看过两会。 一次家宴,孙启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一心一意护着暖依,将她这正室晾在一边,气氛尴尬。 过后丫鬟咬牙切齿地说:“姑爷这也太欺负人了!” 郑灵一腔委屈反过来还要安慰那丫鬟,可是那丫鬟越想越气,最后跑出去说:“不行!我得去找这人评评理去!小姐您在铭州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怎么到了这京城就要受他孙家的委屈!” 郑灵拦不住,那个丫鬟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果然,第二天早晨就有人来说,翠儿被抬为通房丫头了。也算半个主子了。郑灵哭笑不得,而那个丫鬟还特意过来说,其实她爱慕孙启的容貌很久了…… 自从那以后,郑灵谁都不愿意相信了,她只信自己。 本来有了一个孩子,丈夫花心也就罢了,她还可以指望自己的娃儿。可命运总是在捉弄郑灵,她前脚分娩成功,诞下孙家第一个男丁,后脚徐暖依就流产了,引产出一个成型的男胎。 都是做母亲的,郑灵还有些同情徐暖依,还特意让人将自己的补品送过去一半。这些她父亲从铭州特意寄过来的产后补品,一大半都送给了徐暖依。 郑灵是个善良的女子,就算她没有美丽的容貌,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但是,孙启从来看重的都是美丽的容貌,不看重一颗善良的心。 番外篇3 孙家的事 ?孙启第一次抱起这个男娃,郑灵坐在床上感动得几乎哭出来。 “相公,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这时孙启才记起来,这几天忙着陪徐暖依,都没想着给自己的嫡子取个名字什么的。 孙启抱着这个小不点坐在床沿边,正想着哪几个字好,忽然桌上的烛台倒了,桌上一堆东西偏偏烧着了一个小虎帽。就这样,郑灵执意要给孩子取名“帽燃”,谁劝都不听,搞得孙启哭笑不得。 “这名字怎么好,如此随意。他长大以后怎么勾搭小姑娘啊。” 郑灵有些撒娇似的说,“谁要我的孩子勾搭小姑娘了,我一定要我的孩子成为一个正人君子。” 罢了罢了,头一回见郑灵提要求,那就这样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启已经不反感郑灵了,偶尔去看孩子时,看她吃饭的样子竟有些可爱?要知道郑灵可是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的女子,五官不端正还比他大好多好多岁呢! 就算是孙启开始照顾郑灵了,但他大部分空闲时间还是留在后院的。他依旧陪着徐暖依,听说暖依姑娘没了孩子哭了足足半个月,孙启好容易才哄住的。 是拿什么哄的呢?渣男的名号就是这样开始坐实的。 帽燃刚办完满月酒的时候,一日孙启来看他,从郑灵的怀里轻轻抱着他,逗弄了一会儿后,头也不抬风轻云淡地对郑灵讲:“暖依刚刚失了孩子,把帽燃抱给她养吧。” 那一刻,郑灵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孙启再次重复了一边,语气之轻松就如同寻常话一般。 犹如晴天霹雳,郑灵觉得孩子在他怀里都危险,于是连忙夺回熟睡的帽燃,哽咽说:“你讲什么?” 孙启无奈看了郑灵一眼,又把孩子抢回来,“你是主母,以后家里所有的娃儿不都得管你叫娘啊?暖依心里不是滋味,把帽燃带过去给她养,又怎样?不都是在一个家里嘛,暖依又不是那种会虐待孩子的人。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想去看孩子都可以去看啊。” 第一次,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郑灵亲手打了自己珍重的丈夫一巴掌。孙启都有些被她打懵了,也是她这一巴掌,把孙启这个渣男打得心意更加决绝。 孩子终究是被抱走了,郑灵拦不住,哪里拦得住。说到底来,她在孙家,就是一个外人罢了。孙启对她那点微不足道地“好”,都是为了铭州她的父亲罢了。 这样荒唐的事情,郑灵要不然就是不遇,一遇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有主母的孩子抱去给侍妾养的?只有侍妾之子抱来给主母养的! 那一刻,郑灵终于明白,原来孙启的风流可以使他做出任何荒唐的事情。为了使另一个女人开心,他就这样拆散了郑灵母子。 孙启渣男。 那天夜里,郑灵坐在地上哭了一夜,嘴里不停念叨:“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她把一片真心交付给了另一个多情的人。 这个傻女人,能想到最狠心的报复,就是回娘家。别看现在孙家风生水起的,她郑灵才是孙启背后那个最得力的女人!一旦郑灵离开,孙家估计得乱。 原本郑灵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孙启,做做样子然后他就会把孩子还回来。可是谁知道孙启颇有些不耐烦,说:“她要走就走,作为一家主母,这点气度都没有,孙家不要她也罢了。” 郑灵走了,坐上那辆马车离开了京城。 孙启明面上不在意,可背地里焦头烂额。帽燃呢?抱去给暖依第一晚孙启就不放心了,郑灵走后帽燃跟中邪了似的夜里睡不安稳,孙启便日日夜夜把帽燃带在身边。也许他终于知晓自己的行为不妥当了,或是怕这样焦躁的帽燃扰了暖依。总之,昔日花花公子如今沦为娃控奶爸。 郑灵走后,孙启任务加重,不光要兼外还要兼内。第一次,他想郑灵了。 他的妻离开已经有五天了,这五天他都快撑不下去了。他着人写信给铭州,可铭州说郑灵没有回来过。 回铭州的路程走三天也就是了,她走了五天都还不到?! 深感不妙的孙启派人去找,找了足足有三日,找回来一副包裹在白布里的尸首。孙启掀开白布的手是颤抖的,可里面那副尸骨的脸,就是他的发妻! 听人说,他们途中遇妖,他的郑灵被妖怪啃食,骨头架子稀稀疏疏挂着一些腐肉,一颗完整的脑袋下就是瘆人的白骨而已。 这不是一个平和的年间啊,京城的安泰不过是因为有巫族的人罢了。可巫族的人不能遍布所有角落啊…… 一场风光的葬礼后,孙启将自己关在郑灵的睡房足足三日。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家人们都怕他死了,时不时透过门缝去瞧他,他坐在床沿发呆,就只是发呆。 三日后的一个早晨孙启颓废地走出来,有人赶紧将帽燃抱过来。孙启高高举起这个郑灵给他生的孩子,说:“你怎么还不长大,你要快些长大啊帽燃,长大后就去当一个伏妖使,杀尽天下的妖怪好不好……” 周围的家人仆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心想孙启终于恢复正常了。也就是这样,孙启为郑灵流的唯一一滴眼泪,在那晨光下被所有人忽略。 日子照样过,孙启依旧在纳妾,后院的小孩越来越多。得宠的侍妾很多,可是主母之位一直悬空。没人想过孙启爱不爱郑灵,毕竟孙启是一个爱慕美貌的人,而郑灵恰恰没有美貌。 如果说孙启不爱郑灵,主母之位一直是空着的。如果说爱,他为她付出的,不过一滴不为人知的眼泪而已,仅仅一滴罢了。 第八十一话 逝 ?东离从梦中醒来,摸到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他心底有些慌乱,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了。 他的梦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非常单调,总是那个和汪弦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坐在古树下,花瓣漫天飞舞,她就在树下微笑着编花环。 有时候东离会迷恋这个梦,在他的意识中,她就是汪弦。如果现实中见不到,在梦里凝视她也很好。 京城外,汪弦坐在坐道上。她一大早起来,就这样呆呆坐着,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是继一系列变故后,她最心安的一次。 身后的屋子里就是若芊的尸体,汪弦坚信,很快,坐在这里的就是若芊。 傍晚时分,晚风萧条。 汪弦脸上没有丝毫恐惧,风轻云淡地在黑暗的房间里燃气巫火,冰台上躺着的就是若芊。 念咒前汪弦割破自己的左手掌,又在若芊的左手上划了一刀,两只手紧紧握住。汪弦正要念咒,手上的镯子发出一声裂响,汪弦没有关这么多,开始逐字逐句地念出那段拗口的咒语。 妖冶的红光从两人紧握的缝隙中发出,汪弦念得越多,手掌越疼痛。渐渐的,莫名的风开始在房间里盘旋,将汪弦的衣衫刮得呼呼作响。手掌的疼痛愈加剧烈,汪弦咬破了嘴角,却没有放手。 上一次她放手了,若芊就死了。这一次她绝不放手,为了若芊,也为东离。 谁都没有义务为谁送命,汪子凉犯下的错,现在汪弦来弥补也不算太晚啊…… “若芊!”汪弦忍痛几乎要将若芊的手捏碎,“对不起啊——” 这一声长啸,划破了那天的夕阳。 “嘶——” 东离皱眉,食指上的伤口开始渗血。他放下刻刀,连忙把未完工的簪子推到一边,以免簪子沾到血。 “天晚了。”一团灰烬绕着东离。 东离不耐烦地说:“天晚了又怎样。” “去吧天隐,”灰烬随风飘向空中,“去见灵瑟最后一面。” 狂傲的笑声从空中发出,东离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猛地站起来消失在傍晚的风里。 东离一路忐忑地来到汪弦的门前,二话不说上前踹开门,那一瞬,泪目。 汪弦靠坐在门边,就像刚刚淋了血回来一般,浑身上下都是血。身后的屋子里盘卷着黑色的旋风,十分不祥。 东离浑身都在颤抖,一步一步向生死不明的汪弦靠近。 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东离恐惧地用手捂住眼睛,重重跪在汪弦面前。他忍得很好,没有哭出声音,但是肩膀的抖动更让人心碎。 忽然一只温软的手指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东离放下手,双眼通红凝视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汪弦。汪弦艰难地抬起手,被东离紧紧握住。 这只手怎么越来越冰凉。 东离将汪弦的手埋进自己的颈窝,咬牙忍泪。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办!能不能有个人来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东离……” 东离抬头,眼中的汪弦渺小得令人心慌。 “我太笨了,没能让若芊回来。”汪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别恨我……我最怕你怪我了……” 东离把汪弦紧紧贴在胸口,心绞痛得说不出话,一直到汪弦最后一丝呼吸都没了,东离才反应过来踉跄地抱起她。 这一晚,这个汪弦生活了一个月的小村庄回荡着一个男子痛苦的哀嚎。 “谁来救救她,你们谁来救救她……”东离的发冠不知道散落在哪了,一身狼狈地抱着一具尸体在黑夜里乱撞。 整个村子的人,竟没有一个敢出来。毕竟他的吼叫太吓人了,人人都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 东离绝望地大哭,“我求你们救救她,你们谁能救救她啊——不是说我走了就好了吗,不是说我离开了一切都好了吗!” 他跪在空无一人的平野上,月光冰冻了他的字字心痛。 “天隐,汪子凉,孙帽燃……你们谁来救救她啊——” 没人能来救她,东离眼睁睁地让汪弦越来越冰凉,越来越僵硬。 第八十二话 深深梦境 ?镇上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热闹,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声尖叫,行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东离面如死灰,眼神空洞而麻木,双腿机械一样地往前挪动。而他怀中惹人尖叫害怕的,是一具浴了血潭一般的尸体,僵硬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别是疯子吧。” “不会是妖怪吧?!” “嘘,别说话了,惹恼了怎么办。” 东离像是看到了什么,扯起苍白的嘴角笑了。 另一头,一个和尚融在人群中,他双手合十,嘴角挂着似有似无地冷笑。 “我赢了,”和尚和东离擦肩的一瞬间轻声说道,“只要一念,大家就是同道中人。” 这一刻,和尚额间妖冶的图文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东离没有停留,他一路穿过小镇,不停不停地走。他已经走了一个晚上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可就是在走。 “阿弦,”东离低头吻了吻怀里的血人,“他们都笑我,为什么笑我?” 忽然一阵风袭来,随着一声裂响,东离看到两支黑色的玉镯子散碎在地,接着怀中一轻,他紧紧拥抱着的汪弦化为了灰烬。 “你去哪。”东离慌张地看着这一团灰烬,“阿弦你要去哪里!我们,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东离似乎捞住空中飘散的黑色灰烬,可都是徒劳,灰烬都消失了。 这样的事实,这样的结局,试问谁能接受。 东离沉重地跪倒在地,像是被什么压垮一样,垂头抽噎。 这时一幕纯黑的衣角出现在视线里,东离缓缓抬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真挚地向自己伸出手,脸上没什么波澜。 “湛澈,你来了。” 东离身不由己地拉住他的手,那一刻两副魂魄融为一体,天空铺上层层乌云,云海翻滚,雷声阵阵。 眼前一片漆黑。 东离缓缓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绯红,身下是一片柔软。用手抓了抓,是花瓣。耳边传来一阵模糊地喃喃声,随着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果子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东离猛地坐起来,四处环顾。 “湛澈不要睡觉了!”灵瑟从树后面跑出来,砸了他一脸花瓣,“不是说了给我带龙鳞,你快去啊。” 东离满腹疑惑,可手不由自主地向眼前这个和汪弦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满脸温柔地说:“你拉我起来,这就去。” 一直到自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行走了,东离还搞不清状况,他想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却怎么也动不了。 东离走啊走啊,当走到一片暗林深处时,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从脑袋传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个总是骚扰自己的红衣男子。此时他依旧一身红衫,神色有些疲惫。 “他娘的,”红衣男子骂道,“要将老子封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忽然他神色一软,一副商量的模样对自己说道:“半神大人,要不然这样?你解开封印,我保证再也不祸乱世间了。” “想都别想。” 男子神情一冷,“我这是在和你商量,你若不愿意。”男子蹲下身来,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我散千罗也不是吃素的。我有手段让你恨我,恨到自己解开封印,想亲手杀我……” “你散千罗有这样大的本事,又做梦被我半神一族封印至我体内?别讲大话了,老老实实面壁思过吧!”说完东离一个反掌,散千罗被打得粉碎。 散千罗,这个名字,很危险。 散千罗是上古遗兽,自从有了人,这些个神兽凶兽,要么隐匿,要么被杀。散千罗是个凶兽,是个没被杀死的凶兽。因为一直祸乱世间,终于半神一族看不下去了,联手将其制服,并封印进一个族人的体内。 那人,名为湛澈,字天隐。 第八十三话 计 ?散千罗原貌丑陋不堪,时而为烟时而为雾。可它已经被困在湛澈体内千年之久,融成了湛澈的模样。 或许是封印效果减弱了,毕竟一千年了,什么东西都有个保质期,于是散千罗开始出来晃悠,不过仅限于魂魄游丝,它的本体依旧没有冲破那个封印。 东离去找寻一片龙鳞,用红丝线串起来,送给了灵瑟。 他曾经仔细端详过灵瑟,和汪弦一模一样,不过灵瑟更多一份乖巧的气质,汪弦多的是一份倔强。 几乎每一天,这个身体都会去找灵瑟,东离也习惯了,看着灵瑟就像是在看汪弦了。 可这一天,自己穿过暗林,没有去古树下见灵瑟。这时东离想起来了,他说和灵瑟说过的,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 反正这身体又不是自己的,东离倒是无所谓。 古树下,灵瑟捧着湛澈送的龙鳞发呆,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这时,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灵瑟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湛澈一袭红衣,美得妖娆。 “你不是说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吗?”灵瑟疑惑地问,可心底藏不住的高兴。 散千罗坐下来,双眸深沉地注视灵瑟,食指温柔地划过她的脸颊,“想你了,我就回来了。” 灵瑟没有看出眼前这个“湛澈”眼底的杀意,还是很开心地和他说话。 “一个灵要修多久才能修得一副肉身和魂魄?”散千罗忽然的问题让灵瑟愣了愣。 灵瑟掰掰手指头数了数,“嗯……我修了,修了两百零一年呢!” “灵瑟,”散千罗动作温柔地拂去她肩头的花,“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走。” 散千罗万分温柔地牵着灵瑟的手,一步一步往巫族的锁魂海走去。古树离锁魂海不是很远,不多会儿就到了。 灵瑟不傻,“娘亲”常跟她说不能靠近这个海,一旦跌下去了就再也没有进入轮回的机会了。 “这个是巫族的锁魂海,”灵瑟往后退了两步,“娘亲说不能靠近的,这里是巫族用来封印恶灵的地方,一旦跌下去了就再也不能进入轮回之道的。” 散千罗蹙眉,心底有些不耐烦了。他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向灵瑟伸出手,“灵瑟,信不信我?” 灵瑟踌躇了很久,终于把手递给眼前这个她深信不疑的人。 散千罗拉着灵瑟坐下来,两人的衣摆在海风中狂舞,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海,灵瑟有些害怕。 “灵瑟,”散千罗紧紧握住灵瑟的手,“你爱不爱我?” “湛澈你今天怎么了,很奇怪啊……” “你爱不爱我?” 不得不说,散千罗真的是个好演员,他神情之深,深入人心的最柔软处。 灵瑟很依赖湛澈,可忽然这样问,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散千罗带着淡淡笑意,轻轻抱住灵瑟,在她耳畔说:“我很爱你……” 那一瞬间,散千罗忽然用力将灵瑟推下去,灵瑟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抓住了悬崖边。 “湛澈你……” 灵瑟惊恐地哭了,如同梨花带雨惹人疼爱。于是散千罗的笑容越来越放肆,笑得疯魔一般蹲下来对灵瑟讲:“灵瑟,我爱你啊……” 灵瑟被吓哭了,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你要做什么!”灵瑟一边落泪一边大吼。 而他的脸上挂着淡笑,那种曾一度让灵瑟着迷的淡笑,可现在看来,这种笑容很恐怖,很惊悚,很恶心…… “我说了,我爱你啊。”散千罗缓缓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在灵瑟支撑自己的手上。 灵瑟跌了下去,绝望的声音响彻整个悬崖,“娘亲救我!”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根坚实的藤蔓如同凶猛的蛇一般破土横飞到悬崖边上缠住差不多晕厥了的灵借。 散千罗好奇地看着那根藤蔓,随后轻蔑地笑出来,“小小余孽,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说完抬手一斩,藤蔓被斩断,在灵瑟跌下去的前一秒他反手拉住那一段缠着灵瑟的藤蔓。 灵瑟悬在空中,满脸泪痕,绝望又惊讶地盯着散千罗,撕心裂肺地说:“我修了两百年才有这一副肉身,这一副灵魂,我修了两百年!也只爱你过这一个人啊!” 散千罗一根根松开手指,轻蔑道:“两百年算什么,老子被困千年,说过什么吗?” 这一句话,灵瑟没有听见。在她坠入深海的那一刹那,她对着上空越来越渺小的身影说:“我恨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冰冷在一瞬间袭来,灵瑟挣扎了一下,背后一片黑暗中便蹿出来几根粗铁链,死死困住了她。铁链把灵瑟一点一点往下拖,灵瑟最后听到的,是深海底的哭喊声。那些死魂恶灵的哭喊声…… 第八十四话 前因后果 ?东离一回来就去找灵瑟,那个身体内心的激动让东离感到很真实。 可是当他到了那里,古树已经枯萎了,满地枯萎的花朵多得壮观。这个身体的心跳越来越快,然后整个人朝着一个跑去。跑了一段时间后,撞进眼帘的是一个火红的背影。 散千罗缓缓回头,笑得有点阴森,“可惜了,她到死都以为是你杀了她,她到死都在恨你。” 东离失控地冲上前去,可散千罗这个时候不过是个幻影,一撞就破碎了。 古树下没有那个让人眼热的身影,也没有那段动人心弦的笑声。 东离跪在悬崖上撕心裂肺喊着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声音沙哑都不罢休。 这就心碎的感觉,一点不差地传给了东离。 忽然眼前一黑,没有了海风的呼啸,也没有了刺骨的冰凉。膝盖传来一阵酸麻,东离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纯白的身影,高大,很高,高得有些不正常吧?哦!原来自己是跪着的。 东离用那沙哑的声音祈求眼前这个皱着眉头的男子,“求你求你……你是巫族族长,一定可以解开锁魂海的印!灵瑟救过你啊!你忘了吗?!” 男子十分为难地蹲下来,“自从封下印,本族从来没有解封的例子!再说,如果真的解封了,放出来的不一定是灵瑟,还有可能是其他可怕的……” “我湛澈从未求过别人,”东离垂头,“我只求你这一次,救救她啊……” 男子为难地起身,往屋里走,冷冷地合上了大门。 东离的双眼酸酸的,有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这时散千罗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冷笑道:“堂堂半神族,高贵无比,居然来这给一介凡人下跪!” 东离站起来,越过散千罗。 散千罗似乎是要故意激怒自己,他一副惹事的模样,“恨我吧?!来啊,解开封印,我们轰轰烈烈打一架啊!你如果能打死我我无话可说,如果打不死,老子就自由了!” 东离回给他一个狠毒的眼神,可那眼神中全是隐忍。 这就是散千罗的计!如果中计了,半神族所有的辛苦就白费了啊,天下的安宁怎么办……这等凶兽一旦解封,怕是难有人制服他。 他能想到的巫族族长没有帮他,似乎没人能帮他了。他能怎么办,眼看灵瑟一个人躺在孤单冰冷的海底吗? 东离走了一段路,忽然又折回去敲门。华遗亲自来开门,门前的东离上前一步,轻声问:“我最后一次求你,你愿意做吗?” 华遗坚决地摇头。 东离笑了笑,温文如玉,举世无双。 “多谢。——你想不想知道,半神族能做到什么程度?” 华遗皱眉,“你不要冲动。” “说笑而已。”东离转身离去。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在说笑。 那一天,连散千罗这个神经病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惧怕。散千罗的目的是解开封印,可湛澈的目的是大闹锁魂海。 湛澈站在悬崖边上,滚滚海风将他吹得如同一支旗帜。 东离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疼,是从最深处开始疼起那种,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去举起一个重物。那个重物,就是锁魂海的结界。 湛澈把整个漆黑的海水搅腾不安生,随着时间推移,好多放肆的笑声从海底冲出来,而他自己也开始七窍流血,可他还在继续。差不多他的大半神力都消耗没了时,一枚小小的光点漂浮上来了。 失了大半神力的湛澈,倒在悬崖上,他费力地伸出双手欲接住那一抹光点。光点落在他手掌上,湛澈眼皮沉重地对着手掌说:“我把剩下的神力都给你,来世好好保护自己。是我对不住你,你两百年修来的魂魄,是残缺了……” 当华遗等人赶来时,只剩下封印被破坏的锁魂海和身死魂去的湛澈,他的尸体旁停留着一个小光点和一副黑色的玉手镯。 华遗轻轻捧着这个饶有神力庇佑的小光点,痛心道:“老子的锁魂海啊!湛澈你这个挨千刀的……罢了,将这个魂魄带回郡扬去,好好养着,时机到了就能修出一副肉身了。” 身后的人疑惑道:“可是掌门,这修出来的东西,给谁养着啊。” 华遗看着小光点,有些遗憾地说:“湛澈这傻逼搭上性命,不过换来这区区三世而已,果真是我巫族的锁魂海厉害啊。上次宴会,有一个姓汪的年轻人不错啊,交给他一个任务,抚育这个魂魄修出来的肉体,一直到这个魂魄散尽为止。” “是!” 后来的事,无非就是巫族花了百年的事情给湛澈收拾烂摊子。 湛澈死后,东离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第八十五话 灭 ?东离睁开眼爬起来,吹在脸上的微风温暖得令人难过。 当所有记忆涌上脑海,东离终于明白了当初散千罗的那句话:“东离这个名字配不上你。” 可是,这个名字贯彻了汪弦短短的一生。湛澈这个名字,于汪弦是没有意义的是陌生了。无论高低贵贱,若是和她无关,便都是无用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和汪弦就一定要这样。 东离站起来,长发在空中飘扬得如同招展的旗帜,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哀伤,反而覆上厚厚一层陌生和冰凉。 “是你们骗我的,”东离悲凉地扬起手,瞬间风雨俱来,“是你们先骗我的!我走了,可是她没有活过来!” 黑色的云在东离上方盘旋,阵阵雷声令人心慌。 从黑云里飞出来的黑鸦绕着东离飞舞,在东离面前,一扇贴满黄符的石门缓缓从地底下冒上来。 手中的茶杯忽然粉碎,白衣男子嫌弃地挥手洒去手中的茶水,“今天有点奇怪。” 他对面的玄衣男子漫不经心地掀书,“有一股很危险的印,像是狱门。” 白衣男子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会不知道谁这么无聊又动神力,隔了千里我都感受到了,这么强劲,也不怕闪着腰?” “神力……”玄衣男子猛地抬头,“湛天隐回来了?” “不会真是他吧。”白衣男子站起来,“这厮惹得麻烦够多了。现在看来,他在召唤狱门,他想干什么?” “唤狱门……”玄衣男子一脸纠结,“不会是,想要解开狱门之印,放出恶鬼死魂吧。” “他敢!”白衣男子往空中一跃,消失不见了。 玄衣男子极不耐烦地将书一丢,跟着他一起离去。 此时此刻,东离看着眼前巨大的石门,脸上的笑有些阴险和恐怖。 “世间对我不公,”东离抬手捏住一张黄符,“我何苦还要守着这世间,一并给她陪葬去好了。” 他缓缓撕下黄符,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铜铃声。东离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和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和尚。 “呵,”东离冷笑,“别忙着来送死,反正都得死。” 老和尚面带微笑向他走来,一阵莫名的压迫感使得东离不安。老和尚念了一声佛,闭目俯首对东离说:“施主可知此门是何门?” 东离皱眉,声音低沉地说:“这是老子唤出来的门,我会不知?” 老和尚笑得如同弥勒佛,“是了,这是施主唤出来的狱门,此门能使生灵涂炭,使世间万劫不复。施主唤出来的不是门,是罪恶。” “罪恶?”东离看着这个自作聪明可笑的和尚,放开手向他走去,“我以前为世间着想,待天下人不薄,大师可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世间要这般待我?”东离气愤得双眼通红,“他们要世间安宁,我不过是要一个人!我只要那个人罢了,很难吗?” 老和尚摇头,“施主要谁,便去找谁,关天下苍生什么事。” “我也想去找啊!”东离猛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魂飞魄散了我怎么找!我去哪里找?!” 和尚笑着抬眼,这时东离才发现这和尚的眼睛一黑一红,亮得奇异。 “施主,您没去找过,怎么会知道找不到?” “什么意思。”东离松开他。 老和尚转身离去,留下长长一段回音,像是悠远的咒语,像是绵长的歌声。 “近水之畔,寻你所寻。” 近水之畔,寻你所寻。 和尚越走越远,东离在原地愣了很久,身后的狱门发出阵阵哀嚎。东离转身上前重新贴上已经撕了一半的黄符,眼里似乎燃起了点点希望…… 当白衣男子和玄衣男子出现时,空中只飞舞着几只黑鸦,沙哑的鸣叫令人心烦。 白衣男子看了看空旷的四周,“人呢?湛天隐呢?” 玄衣男子蹲下身摸了摸地上银灰色的粉末,面无表情地说:“可能是突然顿悟了,不惹祸了。” “切,”白衣男子鄙视地盯着空着盘旋的黑鸦,仿佛黑鸦就是湛澈,“以前这厮闹人家巫族的锁魂海时我们都没赶去,好在散千罗没有被放出来。他能不能长得记性?” 第八十六话 若年间 ?近水之畔,寻你所寻。 老和尚这一句模糊的话,至少给了东离一丝希望。 从此以后,没有湛澈,只有一个永远朝着前方在寻找的人…… 十七年后 东离走在街上,银边的衣角在温暖的阳光下发出光芒,乍一看他很温暖,可一走进总是觉得有一股不可接近的寒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如果没有找到那个人,就绝没有尽头。 这样想着,东离的眼底涌上一层淡淡的哀伤,想起那年落英缤纷,她就在树下等他……这样美好而哀伤的回忆被一阵疼痛打得支离破碎,东离连忙摸摸自己被不明物体撞上的腰,回头—— 那一瞬间,东离甚至以为遇见了她了。可定睛一看,却不是她。眼前这个邋遢的乞丐有一双很明亮的双眼,眼里仿佛有星空,就像她一样…… 这名乞丐也楞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抓着东离的腰身躲到他身后。东离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已经追上来一个胖女人。 “你!起开!”胖女人指着东离的脸。 东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乞丐,本来是想让开的,可又瞄到她那双眼睛。 如果阿弦回来了,也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人帮帮她…… 结果东离没有起开,而是给了女人一锭银子。 女人走后,乞丐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一边咬一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就两个馒头,还给她这么多钱。” 东离没有说话,深深望了一眼她的双眸就走了。这双眼睛,真的很像阿弦。 “诶诶诶!我跟你说话呢!”乞丐着急地追上前,“你知道嘛,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好看的人!你真是个大好人,你收小弟吗?” 东离一边走一边用冰冷的声音说:“你一小姑娘,偷东西就算了,还当人小弟?” “这不算偷啊!你不是给她银子了吗!”乞丐吃完馒头,用脏兮兮的爪子拉住东离的银边袖子,可怜巴巴地撒娇说:“哥哥,你到底要不要我?” 东离顿了顿,回首,“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兴奋地跳起来,“别人叫我小渡儿!” “你爹娘呢。” “我要是有爹娘,犯得着这样脏兮兮的嘛。”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这时从两人身边路过三个衣着靓丽香喷喷的小姑娘,三个小姑娘看着东离娇羞地笑了,渡儿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花枝招展跟三朵花儿似的飘过。 渡儿的眼神太明显了。东离不能看她用这双眼睛这样可怜巴巴地去看人,总感觉可怜的是阿弦。于是他大发慈悲,带着渡儿去了一趟裁衣阁。 裁衣阁的老板娘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看到刚进门的东离,笑得跟什么似的,可这时躲在东离身后的渡儿冒出来了,笑容瞬间消失,然而东离又掏出一袋子银两,立马笑得要开花。 老板娘热心地要带渡儿去后院洗个澡,至少要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才换衣裳不是吗? 渡儿跟老板娘去后院时还蛮不乐意地瞧东离,大喊道:“你要等我呀!别一个人走啊!” 东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渡儿一消失在拐角他就离开了。 他没把渡儿的话放在心上,反正帮了她一把也很不错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助人为乐,就当是为自己和阿弦积德。 自从遇见了那个老和尚,他怎么开始信佛了? 他再次走在街上,没有回头看那家店铺。而这时眼前出现一个摊位,上面摆着各种样式的小木簪。 东离的心化成一团,想起自己曾经也给阿弦做过很多的簪子,可真实送出去的只有一支。阿弦死的那一天,头上还戴着那根拙劣幼稚的簪子。 伸手拿起一根荷花样式的,东离付了银子,想了想又走回那家裁衣阁。 东离刚走到裁衣阁前就听到里面有微弱的争吵声,像是渡儿的声音。 “他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渡儿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把他赔给我!” 东离疑惑地走到门口,正在里面哭闹的渡儿一愣,冲上来紧紧抱住东离,伤心地说:“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小弟了……” 顿了顿,东离递给渡儿一根簪子,说:“你的。” 第八十七话 百巷 ?渡儿缠着东离,东离没有赶她走,但很少理她。 洗得白白净净的渡儿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可她的嘴巴和鼻子总是让东离想到某一个人。怎么说呢,她的嘴巴和鼻子和十几年前阿弦的一个好友很相像,有点像那个姓孙的。 渡儿很活泼,也太活泼了点,一整天叽叽歪歪地绕在东离身边。 “少说话。”东离突然给渡儿的嘴塞了一个馒头。 渡儿拿着馒头吃了两口,又开始说:“你到底在找什么人啊?我们都离开镇子了。” 东离依旧是面无表情,“我没让你跟着我。” “嘿嘿。”渡儿眯着眼睛笑了,“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就你对我最好了!”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擦肩过数不胜数的人。渡儿眼里总是有东离,她害怕时会拉着东离的手,不开心就走在东离身后,高兴时就围着他跳。 有一次两人行到荒郊野外,夜间下起大雨,他们两人睡在一座破庙里面。东离睡这一边,渡儿睡那一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渡儿看着火苗熄灭,害怕地滚到了东离身边,再加上外面电闪雷鸣,渡儿害怕地挤进东离的怀里。 那一晚,渡儿听到东离说梦话了,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偶尔抬头看时,借着闪电的光会看到他脸上挂着的眼泪。这个时候渡儿会帮他擦去眼泪,然后继续把脸埋在他温暖的怀中。 其实那一晚,渡儿也哭了。她在东离的温暖中暗暗发誓,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姑娘惹得这人这般伤心难过,但是,从今以后,她渡儿再也不会让东离这般难过。 那是渡儿第一次看见东离落泪。 东离从来没有跟渡儿说过他在找谁,他会在哪里停下来,但是渡儿知道他在执着什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两人来到一个叫小河的镇子时,刚好遇上一场婚礼。 镇子叫小河镇,顾名思义就是一条小河穿过了整个镇子。 东离没想要停留,可渡儿偏偏拉着他到街边的茶馆上去,说要看别人成亲,于是面无表情的和一个兴奋的坐在桌子旁。 渡儿看着三里红妆,开心地问周围的人,说:“大叔,今天的新娘子是什么人啊?” 一个中年男子回头看了渡儿一眼,笑道:“姑娘是外地人?那怪不得你不知道呢,今儿个的新娘子是我们镇上的福星!” “福星啊?那一定很漂亮吧!” “那当然了,要说起来,那也算是我们半个女儿呢。” 另一个人端着茶杯凑上来对渡儿说道:“我跟你讲啊,她这来历可玄乎了!十六年前我们镇上一个老秀才一天夜里做梦,梦见一团大火落在自家后院的竹林里,他醒后心慌,连忙去竹林里看……” 听到这儿,东离猛地回头看那个人。 这时大叔将那人推开,硬是要自己来讲,“他呀连忙去竹林里看,姑娘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渡儿好奇地摇头。 “他看到三个神仙伴着火光站在他家竹林里呢!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为首的那个男子身上跟着火似的滚滚烈焰,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老秀才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眼的功夫,那人就把孩子放在地上,三人都不见了!” “咔嚓”一声传来,渡儿慌张地回头,看到东离手里破碎的水杯和他呆滞的表情。 大叔奇怪地说:“他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他老是这样,叔你接着说啊,然后怎么了。” “后来啊,老秀才想了一会儿,觉得此事一定有蹊跷,这小孩一定不简单,所以将她抱去养了。就在那年,老秀才一路考进,当官去!可他并没有带这个孩子去,说是什么天人告诉他,这个娃儿不能离开镇子。于是咱们镇上的人就一口饭一口汤的把这个孩子拉扯大。” “说来也奇怪,自从这个孩子到了我们镇上后啊,咱们一改萧条之景,姑娘瞧咱这地方,虽说不如什么大城,可人人都富裕啊。所以,这个孩子就是咱们的福星。” 渡儿还想再问什么,身后的东离却猛地站起来,冰凉凉一声说:“走了。” “大叔再见!”渡儿不乐意地跟上东离。 东离走得好快好快,渡儿差点追不上他了。 撇开人群,东离走到铺满红色彩纸的空道上,显得十分突兀。周围有人提醒东离,“嘿,别走那里,新娘子很快就来了。”。可东离没有离开,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一直走。渡儿在他身后试图拉着他走到旁边去,可东离稳得如同一座山。 在周围人的鄙视下,吹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一支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时东离缓缓退步了。 渡儿在他一旁边走边说:“我听大叔讲新娘子名为百巷。” 第八十八话 放手 ?当两人刚好走到拱桥上时,送亲队伍刚好经过,就在擦肩那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人们各异的神态动作凝固在空气中,喜娘脸上的笑容,渡儿脸上的不乐意,路人的欢呼声…… 东离如同呼吸困难一般深吸两口气,眼里有一层薄雾。他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转身向被送亲队伍包围的新娘子走去,他浑身都在颤抖,多希望红色盖头下不是那张脸…… 双手温柔地掀开盖头的一角,她笑靥如花,恬静如水。这种笑容东离从来没有见过,不一样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给东离的更多是心碎。 东离做梦都想找到她,现在,她就在这里啊!就在自己面前啊!可,东离却后悔找到了她,她就要做他人嫁了。她现在的笑容,精心涂抹的胭脂,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 东离恍惚地收手,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顿了很久后才狠下心来捏诀,一瞬间凝固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 渡儿高兴地拉着东离冰冷的手,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越走越远的新娘子。 东离步伐急促,一直走到了城外一棵树下才停下来。 “东离,你怎么了。”渡儿害怕地问他。 渡儿最害怕的,除了闪电雷鸣,就是东离失魂落魄的模样了。而此刻,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东离忽然垂首沉默。 渡儿无措地站在原地,她看到了东离剧烈抖动的肩膀——他,是哭了吗? 就在渡儿打算上前,东离忽然双膝下跪仰头对着苍天大声说:“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东离……” “我求你,求你不要再下了……”东离认命似的垂头痛哭,“不要再下雨了,她的嫁衣会湿的,嫁衣会湿的……” 这时刚刚被迎进门的百巷忽然心停了一拍,愣住了。 喜娘奇怪她怎么忽然不动了,于是更热情地拉着她走。 百巷走着,想起刚刚在拱桥上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男子,那个身后跟着一个女孩的男子。她总感觉自己认识他,可那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算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一定不能分心,管他是谁,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 忽然耳边响起喜娘尖细的声音,“哟!这雨说停就停,方才还说了下了雨不方便呢。” 是啊,雨这么突然就停了。 百巷的心情,有些落寞。她感觉自己想是被人丢下了一样,忽然感觉自己不属于这里,忽然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另一边,渡儿害怕地蹲到东离身边,说:“东离,雨停了。” 东离又走了,往回走。他们走过来时的路,一直走到一座大山面前,走上那一段长长的石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庙宇。 小和尚与渡儿在玩蒲公英,老和尚坐在树下对东离说:“施主现在明白了?” 东离落寞地看着天空,“她回来了,可能是凤凰他们做的,阿弦于他们还有一个人情……这份回礼也太过于尊贵了。” 老和尚笑着不语,静静听东离的喃喃。 “其实想想,阿弦魂魄不全,却可以在凤凰涅槃时重修一副魂魄。她又回来了……” 这时老和尚开口道:“施主是怎样想的?坚持初心,要和她厮守吗?” “有一瞬间,我是这样想的。可转念一想,我和她厮守,终是会害死她的。所以——” “所以放手,所以成全。” 东离笑了,笑得十分悲凉,“是啊,所以放手,所以成全。” “不过现在看来,施主还有另一份命运。”老和尚看着渡儿。 “不是,”东离说得很直接,“命运只有一个,她不是我的命运,她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 “如此,愿施主好自为之。” “多谢大师——” 末1 我是百巷 ?关于我的身世,说出来实在过于玄乎。抛开那些神秘的色彩,讲白了我就是一个孤儿。 因为吃着百家饭长大,所以我叫百巷。 人人都说我是福星,可我并不这样认为,大家生活富足起来,不过是因为他们勤快,仅此而已。 我在小河镇长大,过得没有忧愁的生活。但是,偶尔的差别待遇还是让我很费解啊。凭啥妞妞和丽丽可以去城里玩耍,我就必须要待在镇子里? 在我年少不知事时,我曾天真的问过染布院的阿妈,她给出的解释是:“那是因为百巷的根在这个镇子上,仙人讲咯,不能离开镇子,会死人滴呀!” 什么根不根的,阿妈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自然会迷信。 所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镇子。 我重复着单调的生活,一直到十五岁那年秋天,我嘴馋手贱跑去摘人家的果果,然后第一次看见所谓的“残疾人”。 事情是这样的,据我的考量,只有向掌柜家后院的果子最香甜,所以我才去爬他家的墙头。原本我站在他家墙头上直勾勾地摘果子,偏偏有人喊了一声,做贼心虚的我便跌下了向掌柜家的院子里。 而喊出声的那个人,就是向掌柜的残疾儿子。他从出生时腿脚就不能行走,只能待在木轮椅子上。我摔在他家院子里时,他很慌张地推轮子上前拉我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帮我拍去身上的草根,“我是看到一个人影在上头,被吓了一跳才喊出来的。百巷,你没伤着吧?” 他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是第一次见他。 不是我吹牛,这么个小镇子,几乎每一个小孩我都认识,唯独向家这个孩子我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我是百巷?”我看着他温柔的脸庞,有些紧张。 “我爹娘偶尔提到你,”他动作轻柔地帮我理好头发,“下次要来摘果子吃,便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别再翻墙了,摔着怎么办。” 那一天,是我最难为情的一天。不论是因为向译的温柔,还是因为向家父母留我吃饭,我都很不好意思。 后来,就应了向译的话,我再去他家摘果子时,都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穿过他家的客栈,来到他家后院,他就在那里等着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个月后,一天阿妈悄悄问我喜不喜欢向译。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心里满满都是那甜美的果子的味道,然后说:“喜欢喜欢!” 阿妈笑了,躲在门外的红娘也笑了……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嫁给了向译。没什么的,他很爱我,我也爱他。 阿妈在婚礼前一晚跟我讲,向家家底殷实,嫁过去绝不会苦着我。 我不怕苦,我只是喜欢向译对我微笑时那种温柔,那种似曾相识的温柔,好像谁曾经这样对我笑过。有的时候我也会很疑惑,我到底是爱着向译,还是爱着自己臆想出来的对自己这般笑过的一个不存在的人。 那个不存在的人,我好像见过了。就在我的婚礼那天,我走过拱桥,他走过我身边,我想回头看他,可是阿妈和红娘说,成亲时不能回头的。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偶尔会想起他。 成亲半年后,我在饭桌上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我吐了。 我是很尴尬的了,但是爹娘和向译却很高兴。大夫来了,在我手腕上抹了抹,随后对他们说:“是喜脉。” 原来,我要当娘亲了。 小河镇的时光依旧是风轻云淡,我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 向译对我很好,爹娘对我很好,所有人对我都很好,可我总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抛弃了。一天夜里我很肉麻地紧紧抱住向译,问他:“你会不会不要我?” 向译将我抱得更紧,笑着说:“我死都舍不得放开你。” 这样好,这样便好了。 我是百巷,我的丈夫是向译。有一个秘密,我没让向译知道,那就是——我常常在梦里帮另一个身影模糊的男子束发,那个男子不是我的丈夫向译。 这是我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我爱上了睡觉,爱上了做梦,可当我回到现实,我爱我的向译。 我是百巷。 末2 小渡儿 ?作为一个没人要的乞丐,我每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就是:如何从凶悍的老板眼皮底下偷走包子。 我有时失手,被暴打一顿,然后吃包子;我有时成功,没有被暴打一顿,然后吃包子。 反正我饿不死。 我原本是没有名字,是后来一个落魄书生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我问他:“渡是什么意思?” 他讲:“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知道,这一切苦难都会渡过。” 不知道是他在安慰我,还是他借着我安慰他,但是我还是分给他一个包子。 那一天,我依旧在凶悍的老板娘眼皮底下偷馒头,然后被穷追不舍。正当我没命地跑着,我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人。我躲在他身后,他用一锭银子打发老板娘走了。 那一刻,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有钱的大好人。 于是我决定跟着他。 他似乎看不下去我这幅惨样,带着我去买衣服,可当我洗白白换上新衣出来时,他不见了。我差点没和老板娘打起来,我急哭了,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可怜,可他又出现了,我的世界的光,又出现了。 我冲上前紧紧抱着他,我要承认,我沦陷了。 他给我买了一根小簪子,我很喜欢。 不管他要不要我跟着,我都缠着他,他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这样挺好的,毕竟他长得这样,光是看着就觉得幸福。 我跟着他走过很多地方,他在找一个人,鬼知道他在找什么人。 有一天晚上,他说梦话了,然后我知道他找什么人了。 阿弦。 他在找阿弦。 这个女子,将他伤得很深啊……他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居然还能在梦里哭出来。 我一直想看看这个阿弦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样子。一直到我们路过小河镇,我有了七分了解了。我敢断定,那个新娘子长得一定很像他心中的阿弦。不然他哭什么? 那次他哭得我都心碎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哭成这样,还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厉害的男人。 他虽然伤心,但是很坚决。 我们又去了一趟佛寺,我以为他要出家了,结果他和一个和尚说了些话后就离开了。 我依旧跟着他。 时间慢慢流逝,我发现了我生理机体上发生的变化,而他,什么变化都没有。 我问他:“东离,你是神仙吗?” 他不回答我。 那天,当我发现了那一根白发,我就意识到,我必须决定什么了。 我陪了他二十年。 在我三十七岁那年,趁着我还有些年轻的模样,我跟他讲:“我跟着你这么久,你烦我吗?” 他不回答我。 我又说:“你要知道,我是不能永远陪着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 “我十七岁时遇见你,你是这样的容貌,现在二十年过后,你还是这样的容貌。东离,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会慢慢地老去,死去……”我哭了,哭得很大声,哭得他都有些无措。 他忽然以一种很宁静的声音问我:“你想要长生吗?” 我摇头,“我才不要呢。东离,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的其中某一天,我会突然消失不见。你不要担心我,那个时候我一定是自己离开的,因为你所见过的是我最美丽,最自信的模样,我最老最丑的样子,不想被你看见。请你,只记得我好看时候的模样吧。” 他沉默。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那个姑娘,那个姑娘真幸运,能让你刻骨铭心这么多年。东离,当我死后,你再去找我吧,找我的转世,让我一直一直陪着你。” 然后,在某一个黄昏,我走了。 我不知道东离是否去找我了,但就如我说的,我最老最丑的样子,他最好不要看见。 不知道人是否有来世,如果有,希望他能找到我,然后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从来不奢望得到东离的心,他是那样遥远的人,他的心里有另一个人,而我,充其量只能陪着他罢了。 我好希望,东离再次看到我时,我年轻美貌,他淡淡对我微笑。 你知道的,我这一生都在追随的是他的身影,我这一生都在期盼的,是他对我的,专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