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烟暖》 世纪光棍节特别番外 今天是六一神棍节,在《杏林烟暖》第一卷即将完卷之际,借这个特殊的节日,茗兰在这里为大家送来了特别番外——杏林八卦吐槽篇。 希望大家会喜欢!祝大家有情人都成眷属,神棍节快乐! 主持人:清茗兰 特别嘉宾:郁暖烟,苏雪林,郁初庭,郁泽静,柳慧烟,淑庆 闲言少叙现在开场: 兰:首先向大家道个歉,我们的第一男主角由于档期的缘故没能赶到现场参加这次的访问,于是在杏林完本的时候,会补上我们的终极吐槽篇,大家尽请期待。 暖烟:兰,你不厚道,一开场就打广告。 兰掩面:咳咳,那个,我们现在开始。首先请女主暖烟童鞋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暖烟:大家好,我是郁暖烟,射手座,爱吃,爱睡,爱小白。学中医,被重生,准备逃婚中~ 其余众人:你要逃婚?! 暖烟抬眼望天:啊,那过~今晚的太阳好圆啊~ 兰:不许剧透,来小苏,你来介绍一下自己。 苏轻摇折扇,眼神戏谑:不才苏雪林,世安人士,年方二九,尚未婚配。潇洒多金,广大单身美女们,你们懂得。 兰;咳咳,那个,能先报个名么。 苏眉眼轻挑:你不行。 兰拍桌:为啥! 苏:谁让你让我做男二号来着!哼! 兰:你等着。我让小穆上来秒杀你! 暖烟:兰,你太残忍了。 苏:你看,还是我家暖烟妹子体贴。 暖烟:秒杀太痛快了,拖出去鞭个尸吧。 兰:此法甚妙。 苏:你们两个恶毒的女人。 暖烟一个眼神过去,苏噤了口。 兰:下一位,郁初庭。 初庭:我是暖烟她二哥。 兰:没了? 初庭:··· 兰:果然简洁。那郁泽静呢。 泽静:在下郁泽静,相府大公子,文渊阁文士,双十年纪,现已婚配··· 兰:好了,到现已婚配就没戏了,继续吧。 郁泽静眼神水汪汪,好无辜啊。 柳慧烟看了一眼郁初庭,红了脸,:小女柳慧烟。 淑庆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直接抢答:我是淑庆公主,郁泽静正妻。眼神直接向慧烟杀去。 兰:大家有话好好说,表太入戏。导演,你怎么把她俩都找来了。 导演:演员就这么几个,能来的都来了,咱剧组穷,你懂得~ 兰三杆黑线:好吧。对了小苏,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家暖烟的。 苏:啊?有么? 暖烟:啊?你··· 兰:噫~当着我的面装蒜。 苏:我恨你。 兰:小苏是什么星座的? 苏:啥是星座。 兰:我帮你算算。好像是白羊,哎呀,你当男配太可惜了。 苏:~~~~(>_ 第一章 惊梦先疑身是客 春日,庭院中的杏花开的锦簇,淡绯色的落英翩然,杨柳之风带来煦然暖意。薛蓝田伸出手接着飘落的花瓣,独自在水边发着呆。 “小姐该吃药了。”薛蓝田听到响动回了神。回首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冲着她笑,淡粉色的半臂,裙上绣着缠枝花纹,手里端着药碗,她才反应过来那碗中的药是给她喝的。 哦,她想起来了,她现在的名字叫作郁暖烟。 自从三日前的那场车祸之后,醒来时便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此地的风物虽然和古代的文化服饰各方面都很相似,但是它却不隶属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这块大陆有一个特有的名字叫做八荒。 八荒有四国分别为影照,月行,皓庭,秀越。 而薛蓝田灵魂所附的,正是影照国四大世家郁,穆,柳,苏之一的郁家大小姐——郁暖烟的身上。 同样的,也从一个中医学大三本科生变成了一个十岁女童的模样。 水葱一般的小手抚在面上,水中倒影玉肌若雪,乌黑的发被盘成了双鸭髻,上面插了根岫玉百合玉簪花。微绿的岫玉花瓣,黄龙玉花蕊,东陵玉细细雕出叶纹。垂下来两个玉铃铛在微风中叮咚作响。 薛蓝田接过药碗,暗褐色的药汁苦涩。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没少疯闹,如今已是三天渐渐的她也认了命。从此以后她便是郁氏暖烟。 上好的青瓷药碗滑润微凉,郁暖烟把药碗放回药盘中,“妢儿,你先下去吧,我想在这儿吹吹风。” 小丫头略蹙了眉头看着郁暖烟欲言又止,最终轻轻摇了摇头离去了。 时过三日从名叫妢儿的小丫头口中,她也渐渐知道了郁暖烟的一些过往。 今年是八荒通历,熙和初年。 三天前便是薛蓝田魂穿的当日,正是郁家小姐十岁的生辰。偏巧地方官员从西域带来一匹烈马,献给郁老爷。烈马野性未驯,暂拴在马厩中,想是待驯服之后再做骑乘之用。 未想被郁小姐知道,看来这郁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趁无人偷偷溜进马厩,把那马牵出来,一个十岁女童这等烈马竟也敢私自去碰。这马野性一起,为等爬上马背便直接把郁小姐甩了出去。 估计正是那个时刻,时空出了裂隙,与轿车剧烈相撞之后灵魂月兑出的薛蓝田也刚好趁着这时机落到了郁家小姐的体内,于是就造成了今日的境况。真真令人哭笑不得。 没想到只是在小说电视剧中才会发生的事情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郁暖烟揉了揉发胀的头,看来这躯体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还需要调理几日。 再说这郁小姐的父亲郁青山,为影照国当朝丞相,文臣之首,权倾朝野。好在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深得影照帝信任。 郁家子嗣凋敝,除二子外唯此嫡亲一女。先夫人早逝,郁青山更是对这唯一的女儿奉若明珠。这郁小姐有两个亲兄。一名郁泽静,儒雅温和,为郁家的长子。另一个略显阴柔冶魅叫郁初庭,为二子。 这两兄弟虽是一母同胞,但是性格却迥异,一清俊温雅,一个阴沉不定。但是对这个妹妹却都很上心。 看来自己的人品不赖。 碧水映着天光,美景如斯,以前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是她的家。没见过的锦衣华服,没有吃过的珍馐美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虚幻,就像是一个梦境。而她怕,梦,总是会有醒的一天。 郁暖烟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也算是个富二代了,以前艳羡他们只因为他们可以饱食无忧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如今看来当小姐也有当小姐的辛苦。 她的脑中一直回响这妢儿下午和她说过的话。原来这郁小姐与定远侯穆家公子穆清徽早有了婚约,只待四年后穆清徽弱冠便来娶她过门。 呵,果然得来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既然承了郁暖烟的身份便容不得她有其他的奢望。政治联姻么,果然,也让她赶上了。 一纸婚约就把她与另一个陌生的男子绑在了一起。虽然这是另一个大陆,但是依旧是男权社会,男尊女卑,妻妾成群。纵使她身份再尊贵,也无法避免这个现实。 想到要与其他女子来分享一个男人,成天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步步为营。她就要发疯,这样的生活她一日都忍不了,而且这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她不想还未开始就已经终结。 碧柳如丝轻抚着人的轻愁,她被莫名地困在了这个繁花锦绣的牢笼,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寒窗苦读十几年,她又怎么会甘心屈服。 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妢儿又来寻她。原来到了先生请脉的时间了。 郁暖烟站起,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梗随着妢儿向月明阁走去。郁府太大,若没有人领着一定会迷路。 郁暖烟心不在焉地踏着石子路,妢儿在一旁引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花团锦簇的独立院落。二层的绣楼临水而建,夏天的时候这里会开满素白,淡紫色的莲荷,只是如今尚早,只留下一汪碧水倒也干净澄明。 绣楼上书了“月明阁”三个字,这便是她的闺阁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倒是配她的名字。 大厅中早就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双鬓有些微微的发白,眉目算是清矍俊朗,最有标志性的却还是那撮山羊小胡。 见到他,郁暖烟心中顿生亲切之感,起码若是在21世纪他们也算是同行。不禁眯眼一笑“宋先生!” 宋涉川见到她这般不怀好意的笑,心中却是一凛,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胡子。这郁小姐以前最爱玩的就是这撮胡子。薛蓝田醒来后第一件事也是揪他的胡子,但原因却是为了看看是不是在演戏。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郁暖烟把右腕放到脉枕上,上面罩了一方薄如蝉翼的丝绸帕子,宋涉川轻取寸口,半晌又换了另一只手。又随口问了郁暖烟几句,看了舌象。沉思片刻便下了方子。 郁暖烟在一旁偷瞟,雪浪纸上,宋先生字体清隽刚毅: 朱砂五钱(另研,水飞为衣),甘草五钱五分,黄连(去须净,酒洗)六钱,当归(去芦)二钱五分,生地黄一钱五分······ 朱砂安神丸?郁暖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看懂八荒的文字,更神的是居然看出了这方子的门路!不禁有些窃喜。 这朱砂安神丸是著名的养血镇静安神药,是金元时期著名医家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卷中方。想来这里的医学发展绝不逊于金元时期了。郁暖烟心中暗自计较。 可是这郁小姐失忆完全是因为穿越,吃药是吃不好的。算了,和他们说他们也不懂。说不定还会把她当妖怪烧了。 宋涉川在原方上加了几味药,写完之后还不忘叮嘱妢儿,“一会儿去药房,这生龙牡一定要先煎。” 郁暖烟心中哑然,虽然惊恐后宜加生龙牡,可是她现在可淡定的很,断无惊吓可言,根本用不着加这些啊,还不如加些枣仁有助睡眠。想到此竟月兑口而出 “先生何不把生龙骨、生牡蛎改成酸枣仁和柏子仁?有助于安眠又养肝宁心。”郁暖烟说的一本正经,可是说完之后恨不能切掉自己的舌头。居然又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妢儿和宋先生俱是一愣,尤其是宋先生,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郁暖烟被盯得发毛,生怕被看出她身上的灵魂不是正主,忙胡诌道,“那个···我以前偷看过娘亲的医书。所以略知道些,不知我说的可对?” 宋先生收回了目光,却有了一瞬间的失神。郁暖烟记得妢儿提起过,郁夫人曾是宋先生的同门师妹,想是也医术了然,房中有几本医书也是正常,虽说是胡诌,宋先生还是有几分信的。 宋涉川略一迟疑,竟然真的把龙牡改成了枣仁和柏子仁。又叮嘱了妢儿几句,便收拾药箱离开。 妢儿待送走了宋先生已是晚膳时分,满桌尽是精致吃食郁暖烟却提不起多大的胃口。轻轻扒了几口便了了事。 “小姐几时看过夫人的医书,妢儿怎么不记得?可是小姐想起以前什么事情了?”妢儿收拾着碗筷,若无其事地问道。 郁暖烟心中一凛,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没,只是看着那些药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的事情很多都忘记了。” 妢儿没再多说话,端了碗筷就出去了,郁暖烟看着她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呼,好险,好险。 月上柳梢,烛影摇红。郁暖烟独自躺在床上,却不得眠。紫椴木床发出淡淡的香气,她细细地看着上面雕镂的繁复花饰发呆。锦被上绣着素白色淡黄蕊的莲花,映在碧色的被面上,碧水清荷,心中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四年,还有四年的时间。在这四年中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第二章 杏花光影欢语时 第二日的清晨,郁暖烟睡到了日上三竿却也无人相扰,这就是大小姐的好处。正在她肆无忌惮地伸着大大的懒腰时,一个水蓝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郁暖烟愣在当场,形象全毁。终是干笑了两声,“妢儿,这么早啊。” “还早呢,宋先生已经在外面等了三炷香了。”妢儿一脸无奈,望着眼前珠玉一般的人儿又不忍心深责。 “什么!宋先生等了那么久!”郁暖烟忙翻身下床,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失礼,忙唤道,“妢儿快帮我梳洗。” 妢儿快步上前,挽起袖口,青瓷盆中盛着早就准备好了温水,兑了玫瑰花露,香气宜人。她试了试水温,回首唤道,“小姐,水温刚好。” 郁暖烟穿好外衫,走上前胡乱撩了两下水,妢儿递上绢帕,又擦了擦牙粉漱了口,收拾完毕,便冲妢儿喊道,“快唤先生进来!” “小姐不先用饭么?”妢儿问道。 “不了,平旦时候把脉最准了。”郁暖烟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 “小姐说什么?”妢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暖烟差点又咬掉自己的舌头,“没事,你速速请先生进来便可。请完诊再用膳也不迟。” 妢儿应了,不一会儿,一袭灰影缓缓而至。 灰衫清矍,神色恬淡,看不出面上喜怒,正是每天来问诊的宋涉川。 这宋先生也算是影照国上数一数二的名医圣手。如今未在太医院任职,反倒屈居郁府给个小丫头看病,真是屈才了。而且还等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郁暖烟不禁面上微微一红。 “宋先生久等了。” “小姐早。”宋涉川像是对她的失礼完全未放在心上,如常从药箱中依次拿出用具,淡定从容。 郁暖烟敛了敛心神,伸出手腕,放到了脉枕上。想着昨晚思索的事情,鼓了鼓勇气,“宋先生。” “嗯?”宋先生专心于脉诊上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郁暖烟收回手腕,起身敛裾上前向深深行了一礼,“暖烟想拜宋先生为师学习医术。不知先生可否应允。”面目肃敬,没有半分玩笑意味。 宋涉川的面色却一下子变冷,语气也是硬硬的“小姐怎么会突然想学医术?” 郁暖烟暗自心惊,难不成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还是刚刚的怠慢惹恼了先生。 “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小女只是敬慕先生医病救人之术,悬壶济世之心。若是学得医术不光可以保家人无患,起码也可保自身无忧···”郁暖烟不甘心,继续追问。 却被冷冷打断,“小姐以后不要提此事了,若无事,涉川先告退。”宋先生收起药箱,面色阴沉,头也未回,匆匆走了。 “哎!”郁暖烟还未及开口挽留,宋先生早已消失在门外。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么?郁暖烟满月复的委屈,谁让自己贪睡呢。 郁暖烟求师的第一步失败了。她本想着拜宋先生为师,以后若是出逃成功起码有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虽然她在学校学了三年,可是理论有余而经验不足,如今拜师却出师未捷。 看来只要的穿越就会混的风生水起的说辞都是骗人的。 天光透过轩窗投射到面上,暖洋洋的,郁暖烟却没心情享受。不行,她一定要找出原因。 妢儿端来早餐,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几款点心,郁暖烟却依旧是心有郁事,食不知味。 妢儿见她心情欠佳便想趁着这春光带她四处逛逛,郁暖烟想也好,顺便进一步了解这个在古代的新家。初来乍到的,不过几天光景,郁府庭深院广,加上这几日基本都宅在屋子里竟连一半都没有逛全。 从柜子中选了件牡丹纹细绉纱暗纹提花绸襦裙,绣娘巧妙的将天丝绉、间色纱引入,日光下泛出一片烟景湖光,清新淡雅,郁暖烟甚是喜欢。 这郁家果然多金,郁暖烟的衣饰无不繁丽精巧,不过大多太夺目了些,郁暖烟想以后还是让他们多做些清淡雅致的好。 选了件水晶岫玉多宝玉簪花,淡蓝色与透明的纤细花瓣,岫玉为叶,淡水珍珠蕊,雅致高洁。又缀了几枝翡翠珍珠流苏步摇,配了飘花水玉葫芦样的耳坠子,显得整个人清丽出尘。 郁暖烟这样貌生的极好,虽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掩不住清透逼人的灵秀之气。翦翦双瞳,肤白若雪,配上这一身穿戴也算是浑然天成。她站在镜前欣赏良久,也是颇为自得。真不知是托了几辈子的福气。 这女儿生的这么好,不知这郁暖烟的娘亲又是怎样的绝色,只可惜再也无缘相见。自古红颜多薄命,生得好倒不如活的安稳持久些。 妢儿在一旁看着也是不住地赞叹,“小姐真美,就像是画里面出来的。” “是么。”镜中的郁暖烟单挑了眉,吊梢凤眼中难掩一丝窃喜得意。 “嗯,美极了。”妢儿狠狠地点头,真是个可喜的小丫头。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郁暖烟拉着妢儿往夙华苑中走去。郁府中要数此处风景最好。苑中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凝翠池碧波如顷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 薰暖和风微微吹过,轻扰了那苑中繁密杏花,轻薄如绡的淡绯色花瓣轻轻飘落到了肩头衣角。郁暖烟轻轻抬手接着那细碎花瓣,不禁浅浅吟出,“霏霏雾雨杏花天,帘外春威著罗幕。”是温庭筠的《阳春曲》。 “没想到妹妹这几日诗词功夫见长了。”没想庭中还有他人,郁暖烟猛然转身,看到了郁泽静轻摇着纸扇,缓缓步行过来。今日他换了身月白的云锦直裾,上面绘了几枝墨竹。站在日光下,长身玉立,丰神朗朗,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看着她吟吟浅笑,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郁暖烟这才反应过来,忙回道, “不过是偶然翻到了个集子见里面诗句觉得好,便记下了。”说完后她才觉后悔,居然忘记了这地方哪有什么《花间集》啊,要是他再追问可就惨了。 他倒未在意,“小妹这一摔竟把性子摔好了,竟会去看书,你以前可是一见书本就头痛的要命啊。”淡金色的日光映在他的额头眼角,他笑得温柔宠溺。 郁暖烟的脸有些微微的烫。 “听宋先生说,你要和他学习医术?”郁泽静似无意说出。 郁暖烟心中一慌,忙点头,不知是谁泄了口,想来郁父也是知道了。“可是宋先生不肯教我。”她极委屈地说道,眼中很合时宜地闪出几星泪花。 郁泽静看着她,嘴角轻勾了一缕浅笑。“也好,你一向野惯了,能找到个中意的喜好,便好好学吧。我帮你和他说说。” 郁暖烟心中一热,一直梦想着自己有这样一位哥哥,没想到不光在这里遇到了,而且竟找不出一丝缺点。不由得有些嫉妒起郁暖烟来,又想到现在她便是郁暖烟又觉得好笑自己竟嫉妒起自己来。 “怎么,有心事?”郁泽静看着郁暖烟又忧又喜,眼神有了一丝关切。 郁暖烟马上回过神来,“啊?没事。大哥,你,带我去荡秋千可好?”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顺畅地喊出这个称谓,郁暖烟本体的灵魂已经不知在何方,既然老天有如此的安排,那就让她替她好好活着吧。 “好!”郁泽静眼眸中映着春色,明媚的让郁暖烟不敢直视。 二人走到杏花下,下人迅速用紫藤为郁暖烟架了座秋千。上面还垂着几枝新开的淡紫花束。 郁暖烟坐在上面郁泽静在下面轻轻推着,杏花落了漫天。郁暖烟玩心大起双脚用力蹬地,秋千飞得老高。扬起的风带着她的裙裾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蝶。 直到多少年后,郁暖烟的心中仍然记得那日的天光湖色以及不绝的笑语欢声。 第三章 庭中初见画中人 春日里人倦倦的,每日郁暖烟以手支顾,靠在亭中石桌上发呆。脑中装着的都是如何叫宋先生收她为徒。那日郁泽静和宋涉川说了竟然都不起作用,看来她得另想方法。 妢儿早在桌上准备下了糕点,蜂蜜花生、核桃糕、翠玉豆糕、栗子酥,还有一瓮梨花白。见她喃喃自语,上前唤着“小姐?” 郁暖烟回过神,忙对她恰到好处地一笑。 “最近间小姐总是走神,可是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妢儿一脸关切。 “没事,可能是春日里爱发困,过几日就好了。”郁暖烟干笑着,掩饰尴尬。 “呵,小姐以前可不是这样。”妢儿为她斟上一杯梨花白,清酒中自有一股梨花香。 “哦?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呢。”郁暖烟忽然很好奇,每个人都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究竟有哪些不一样了她不知道也猜不出。 “以前的小姐啊就像是一匹月兑缰的野马,横冲直撞的。如今···” “如今怎样?”她马上问道。 “如今变得越发乖巧温顺了。”妢儿又为她斟了一杯。 郁暖烟心里暗暗得意,面上却有些佯怒,“哦~好啊,妢儿,你越发大胆了,居然敢说我以前像是月兑缰的野马!”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姐饶命!”想不到这小妮子胆子这么小,竟然跪倒了地上。 郁暖烟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忙把她扶起来,“以后别小姐来小姐去的,我早想说你了。想来我年纪比你还小些,以后就叫你妢儿姐姐如何?” “小姐这···万万不可啊!”妢儿局促地绞着帕子,两颊憋得通红。 “怎么不可,我说可以就可以!” “不行啊小姐,若是被老爷知道了······”妢儿的眼中竟泛起了隐隐泪光。 原来是这样,“好吧,你若是怕爹爹他们,那我便私下里唤你可好?妢儿姐姐!”她极甜地唤了一声,甜的心中抖了三抖。 妢儿还是怯生生地,却还是不敢开口。唉,算了这个时代的女人,还是得慢慢教才好。忽然郁暖烟有些庆幸,托生在一个小姐的身体中,她有疼爱她的父兄以及万贯的家财,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无虑无忧。 可若是她是托生在妢儿那样的女子身上呢,又该如何过活。 春柔一枕流霞醉,天光透过叶隙照得地上光影斑驳。郁暖烟拉着妢儿在府中乱逛,不经意间竟闯入了一座无人的庭院。 庭院绵延深长,花树错杂掩映,一眼望不到尽头。里面的亭台楼阁雕琢精致,花木也是精心修剪过的。院落中无不透出一股子灵秀之气。 “妢儿,这里是什么地方?”郁暖烟很好奇,住在这里的究竟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小姐不记得了么?这原来是夫人居住过的院子,只可惜······”想是怕她伤心,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原来这便是郁暖烟母亲原来居住的地方,看这布置想来她生前定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 郁暖烟有些淡淡的失神,“我真的忘记了,我们进去吧,我也想再看看娘亲住过的地方。”说罢便提着步子向院中走去。 推开了正室的雕花木门,内室的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女子。 淡紫色的衣裙,如画的眉眼温静如泉,她微微侧首,嘴角微微上扬,明媚的天光下泛起盈盈的辉光。 右上角有两行小诗极是贴洽地赋在上面,“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一切宛若一场缥缈的旖旎美梦,果真是皎洁如明月,随时可以随风化去的女子。原来,这就是郁暖烟的娘亲。怪不得郁青山如今仍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美貌出尘的女子恐怕也是世间少有的吧。 如今她已辞世三年,郁青山都竟未想过续弦。也许他是真心爱着她的,倾心相恋,在现代已是不易,更遑论在这个时代。 内室里紫檀琴案上,横放着一架瑟。郁暖烟不由得走进观看。上好的桐木,卷云暗纹,瑟首尾两端髹漆,右上方嵌了一勾弯月形的无暇玉璧,仿若青天之上的皎皎明月,月旁又嵌了三颗明珠。 锦瑟无端五十弦,郁暖烟忍不住轻挑琴弦,铮,仿若二玉相碰,泠泠如泉。郁暖烟忽然感觉对它无比的熟悉,难道这郁小姐善琴瑟? 又试着弹拨几下,手下竟真的弹出了一端流畅曲调,郁暖烟不禁自喜。 “啪”雕花木门被撞的来回摇曳,门口传来的骤响打断了郁暖烟的琴音。 她蓦地回过头,看到呆立在门旁的身影,微微一怔,轻唤了一声“二哥。”来人正是郁初庭。对于他,郁暖烟的心中总有一丝淡淡的惧怕,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他淡淡笑,“听到琴音,我以为···” 原来是这样,郁暖烟看着手下锦瑟,这必是郁夫人生前喜爱之物了。 “看到这架瑟便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二哥能说说这瑟的来历么?” 郁初庭看着无端锦瑟,眼神忽然变得深邃,那是一种深深的怀念,“这‘月如霜’是娘亲生前挚爱,那时父亲弹琴,娘亲鼓瑟,月光之下琴瑟相和,是世间少有的绝妙景致。” 月光皎皎,琴瑟和鸣,清歌一曲月如霜,原来这架锦瑟就叫“月如霜”。 “二哥,你给我讲讲娘亲好么?”郁暖烟见他看得出神,想必对母亲的眷恋也是极深刻的。 郁初庭一愣,淡淡一笑,那笑容中郁暖烟看到了温然暖意。也许他以前也是如郁泽静一般明媚的男子,也许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 他缓缓开口,“娘亲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对所有人都是极好的。小的时候她总是把我抱在膝上,给我绣衣服,逗我玩···” 郁暖烟望着他眸子中放出的辉光,只可惜,这样一位奇女子了。听着他淡淡的陈述,郁暖烟不禁有些戚然,她忆起了自己的母亲。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地方,不知她可会担心。想到这,郁暖烟的眼角有些酸涩,用帕子拭了拭,他们只道她想念母亲,却不知她想的和他们不是一个人。 天色晚了,郁初庭送郁暖烟回了月明阁。妢儿为她准备晚膳,郁暖烟一人在屋里发呆。 从郁初庭的口中得知,原来,这郁夫人闺名为顾灵素。灵枢,素问?呵,虽然这八荒上不可能有《黄帝内经》这名字却起的巧。 再说这顾家虽不是什么公侯豪门的世家,却并不平凡。顾灵素的父亲是影照有名的神医——顾丘山,医术了得却人如其名,性本爱丘山,逍遥山林,隐逸于世。一生只收了三个传人。这宋涉川便是他的大弟子,顾灵素从小耳濡目染医术自然也不会差。 想来定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不然怎么就能惹了郁青山的一地芳心呢。 这郁暖烟怎么也算是生在了个中医世家。但为何宋先生会如此反对她学医? 郁暖烟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无垠的月色深深叹了口气。 那时她还不知道,顾灵素的死是因为一场疫证,她为了救那些病人而不慎染上了瘟疫不治身亡。 第四章 清茶一盏换出游 扬扬春日,人总是倦倦的。郁暖烟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身子,并没有什么不适,看来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身子了。 妢儿出去传早膳,她穿上衣,简单地梳洗一下之后便习惯性地对着镜奁发着呆。这几天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张脸,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唉,无聊的一天啊,又开始了。 宋先生还是未答应她的请求,成日里除了闲来无事翻翻书便没有什么事情能做的了。好在郁青山乃是一代名儒,家中藏书甚丰,总算是能填补一些无聊时光。 只是成日里除了看书便是绕着园子转来转去,如今就算是单独在郁府中走也不会迷路了。 妢儿端了早膳进来,看着闷闷不乐的她不禁询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着?无聊呗。”郁暖烟爬到了妆台上。 妢儿看着她摇了摇头,“看来小姐还是本性未改啊。小姐该用膳了。” 郁暖烟挪到饭桌前坐下,刻花银筷上雕着柳叶纹饰,她倒混未在意,只是百无聊赖地扒着饭。这天气如此好,若是能出去玩就好了。只不知在影照国她这样的闺阁小姐能不能随意出门。 “妢儿我闷得慌,咱们出府玩好么?”郁暖烟抬了眼,试探性地问了问。 “出府?”妢儿满眼惶恐盯着她。怎么,她说错了么?这影照国规矩真的这么严? “对啊,妢儿,好姐姐,你陪我出去走走成不?”郁暖烟拉着妢儿的手轻轻晃着。 “不成,小姐,自从您上次从马上摔下来老爷就不准你再出府了。”妢儿面色为难,断断续续地说出。 哦,原来是这样!不是不能出去,而是···坑爹啊!郁暖烟你太害人了!顺便狠狠对着镜子冲自己翻了记白眼。 “那,若是老爷答应了,你是不是就可以陪我出去了?”郁暖烟水眸一转,计从心来。 妢儿傻傻地点了点头。 呵,这就好办了,这郁青山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若是还有其他“争宠”的她搞不定还情有可原,可是这独女若是再搞不定她岂不是白穿越一回! “妢儿,我爹爹平日里最喜欢吃什么?”郁暖烟翦瞳顾盼,轻挑了眉梢。 “虾仁···虾仁小笼。”妢儿被问的莫名其妙,结结巴巴地答了。 “最喜欢喝什么茶?” “青凤髓” “我娘在的时候···有留给我什么东西么?”郁暖烟的脸差点贴到了妢儿的面上。 “有···小姐身上的玉佩便是夫人家传的。”妢儿被看的面色通红,像是被调戏了一番。 玉佩?郁暖烟微蹙了眉头,“哪里来的玉佩?” 妢儿叹了口气,“奴婢早已收好,上一次出意外还好没有打碎。“说罢便走到首饰匣子前从三层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块莹白美玉,天光照在上面通透无暇,上面雕了灵芝草的纹案,郁暖烟握在手中竟是枚暖玉。 郁暖烟望着这块玉微微出神。想来顾灵素对她这个女儿是相当喜爱的吧。 愣了会儿神,郁暖烟把玉佩戴到了颈上。绞丝金链碰到颈上肌肤有些微凉,这金链子应该是郁青山后给配上的吧,金玉之盟,可惜伊人已逝。 郁暖烟亲手泡了杯青凤髓,淡碧色的清茶中发出潋潋浓香。 香炷龙涎,茶烹凤髓,这青凤髓素来为文人雅士所推崇,有诗云“仍重龙团并凤髓,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这郁青山为文臣之首自然也是如此了,只是这茶极为珍贵,非郁家这样的大户不能轻易尝到。 也许这就是身在大户的好处,可以一掷千金地附庸风雅,却不识人间疾苦罹难。 轻轻推来郎月斋的紫檀木门,郁青山在书房中处理政务,奏折堆了大半的桌案,执笔埋首,紧蹙着眉头。 他是真的很忙吧,郁暖烟看到他微微染霜的两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端着茶静静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放下了茶碗。竟不忍打扰。 “爹爹,歇一会儿吧。”不觉月兑口而出。 郁青山猛地抬头望见了站在一旁小小的人儿,身量只高出桌案一头,却努力把茶碗放到了自己的身侧,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一时有些感动,把郁暖烟抱到了自己怀中,眼角的皱纹笑着叠到了一起。“我的烟儿长大了。” 郁暖烟有些微微的脸红,这算是非礼么。面上还是一片纯然天真。怎么说她现在还只有十岁。 “爹爹,我能求你件事么?”郁暖烟试探地开了口,趁如此不如来个一箭双雕。 “什么事?”郁青山看起来心情大好,看来有戏。 “我想和宋先生学医术。”郁暖烟轻垂了鸦翼般浓密的睫毛,若无其事般地把玩着颈上的玉佩。 却明显地感到郁青山的身体一僵,想是他看到了这枚玉佩,现在就指望着他起码看在这枚玉佩的份上答应她。 “宋先生答应了?”过了半晌,郁青山慢慢缓和了下来,眼中却暗含了一抹萧索。 郁暖烟委屈地摇了摇头。 “那就再议吧。”郁青山长叹了一口气。郁暖烟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啪,又灭了。 郁青山也是这般态度,他们究竟瞒了她什么? 好吧,拜师的事又告吹了,还是先解决当下之急吧。 郁暖烟嘟着嘴,狠狠憋出了几滴泪。 郁青山慌了神,就怕她哭闹起来,“好烟儿,除了这事爹爹都依你好不好。” 哦呵呵,这可是你自己上钩了,郁暖烟心里乐的得意。 “你说的?”郁暖烟面上撅着小嘴,水汪汪的眼望着郁青山。 “嗯,都依你。”郁青山忙哄着女儿。 “那让妢儿陪我上街去玩!” 郁青山才知道,上当了。 喵吼吼吼~~~ 郁暖烟飞一般地回到了月明阁,拉了妢儿找了件寻常小户人家的衣服换上。想来这郁小姐以前没少溜出府去玩,竟有不少寻常布衣。 郁暖烟挑了套杏色的棉布衣裙,裙角绣了几朵杏花,不扎眼也不至于太寒酸。妢儿帮她梳了个寻常发饰,换了衣服二人便一同出了府。 长街上杏花正好,她终于如愿。淡绯色的花瓣落在裙角与那花饰融为一体,郁暖烟轻轻伸出手,杏雨微凉,她想起了前日里杏树下裙角微扬,绮年玉貌的一双人影,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 第九章 华章求得圣言顾 酒宴已过半,满盘珍馐也都变作了冷炙残羹。影照帝命人把酒菜撤下,换上了瓜果清茶,众人又重新落座,看来那赏花诗会便要开始了。 规矩大抵是皇上钦定以某一物为题,韵脚不限,大家各自发挥,以文意取胜。这下大大降了难度。郁暖烟还一直担心着,若是像红楼中那般限韵,一时之间那里来找那些押韵的诗句。这样一来可好办许多了。 今日桃花宴,果然影照帝命众人以桃花为题,各自作诗,限时一炷香。 紫椴桌案上早备好了纸笔,郁暖烟执起笔,轻轻蘸了墨,用镇纸压平桃花笺。熏风轻抚,吹动一树桃花飘落,花雨漫天,落满衣裙。 她用笔杆支着下颌,略一思忖便在笺上提笔而行。她曾练过五六年的书画,写得一手好字,字体娟秀,却透出一丝倔强。 年年桃风动春晓,春晓镜前红颜老。 红颜老去无人怜,怜人只为花又少。 花开盛时蝶也吵,落英飞去无人扫。 片红随水赴沟渠,难还清白托春草。 郁暖烟从她曾看过的一首《古风桃花诗》中截了这八句出来,当时看这诗时颇为之神伤,落花成尘,美人迟暮岂不哀凉。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宫人收取了各人的花笺,郁暖烟题了“落花吟”三字作为诗名呈了上去。 不多时影照帝便阅过了所有呈上的诗笺。嘴角含笑,很是欢欣,冲着郁青山笑道“青山啊,你女儿果真才情了得。” 郁青山肃立,向前一揖“小女才疏,陛下谬赞了。” “青山啊,我可没有胡说,你家暖烟不过才十岁就可写出如此整肃的诗句,将来这影照第一才女之名非她莫属啊。”影照帝把桃花笺给了身旁的内侍,经宫人交给各位大臣轮流观赏。 “以落花喻美人,弹指红颜,惹人心伤。”皇后在一旁不住轻叹。众人也都赞其精妙。郁暖烟的脸有些微微的红,各位大神看来以后我还是要靠你们的诗句过活了。 “暖烟,今日你拔得头筹,可有什么心愿?”郁暖烟跪在越羽阁中,上方便是从无戏言的君王。 郁暖烟水眸一转,朱唇轻启,说出了希冀已久的愿望,“我想和宋涉川先生学习医术。”如此一来便是圣旨,那宋先生总不至于抗旨吧。 影照帝一听倒是来了兴致,“青山,你家暖烟真是不一般啊,小小年纪竟想学医术!我问你,为何学医?” 郁暖烟微微垂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暖烟自幼慕医士厚德济生之心,愿追随其志。况学习医术于己可以强健体魄,又可保家人无虞,利人利己。所以暖烟愿学习医术。”《大医精诚》果然也是救急良方。 “哈哈哈,”影照帝拊掌大笑,“青山你生的好女儿啊,若不是她和清徽早有婚约寡人真想把她收做儿媳。” 郁青山闻言眼神一跳,垂首不语。郁暖烟也是一惊,今日风头太过,若不是因为要求得圣旨实为不应如此出挑。 “好,寡人就准了你,不过学不好可不行。”听影照帝接下来的话郁暖烟长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有了圣旨就不怕宋先生不肯教她了。 郁暖烟领旨恭敬退下,这一次刺在背后的锋芒更胜,她轻轻一叹,抬首却看到两个哥哥鼓励的笑,眼神飘到邻桌柳慧烟与她会心一笑,顿时宽了心。 日影西斜,这一日的桃花宴也近了尾声。 落英在日影的照射下镀上一片金色光晕,柳慧烟牵起郁暖烟的手“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才思。‘片红随水赴沟渠,难还清白托春草。’如何想到如此妙的佳句。” “不过是忽见落英轻舞,零落香尘一时有感罢了。”郁暖烟微微抬首,接到一片落花。 “虽是有感但是情真意远,看来这诗词功夫,以后还要妹妹多加赐教了。”柳慧烟嘴角含笑,她本是个孤冷高绝之人很少如此真心钦佩一人。 “只是偶然凑巧,以后姐姐到我府来玩,小妹还要请姐姐多加提点呢。”郁暖烟笑道。 柳慧烟欣然应允。如此一来郁初庭和她见面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日影西斜,这一日的桃花宴终于接近了尾声,柳慧烟拉着郁暖烟的手,二人相携走到了宫门口,互相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郁暖烟一脚蹬车,还不忘回首挥别,眼角却瞥到临车车窗轻轻掀起的一角,苏雪林在其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郁暖烟恍若未见,一溜烟钻到车里去了。 马车缓缓而行,郁暖烟一手支着靠垫,细细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微微失神。 那个苏雪林,虽然看起来轻挑无状,那双眼却湛然有神,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仿佛都在心上。总之不似寻常的纨绔子弟。 胡思乱想间不觉已经到了郁府的门前,众人进了府。郁暖烟本要向月明阁走去,却被郁青山叫住。郁泽静和郁初庭二人似有担忧地望着她,郁暖烟冲他们微微一笑,便随着郁青山向书房走去。 偌大的书房中只剩下了他们父女二人。郁青山对着窗外如钩冷月为不可闻地一声轻叹,烛影幢幢,映得他神色怆然。 忽然他开了口,“烟儿,你可知,为什么宋先生不愿教你医术?” 郁暖烟听得心中一动,果然这其中有她不知的缘由。眼带不解,垂首不语。郁青山望着她一声长叹。 “当年你娘亲和你一样,都想靠着医术普济众生,救死扶伤。三年前,西北大旱,饿殍千里,瘟疫横行。灵素她瞒了众人只身前往西北寻找治疗瘟疫的方法。那时,你刚刚七岁,小小的雪团一样的人儿,天天缠着我要娘亲。 郁家阖府出去寻找,穆家也来帮忙,直到三月后,终于找到了灵素。只是那时她却已经染上了疫证。涉川拼尽了全力救治,最后也未能·······”郁青山说道动情处竟不住哽咽起来。 郁暖烟心里一恸,原来是这般,宋先生是当世名医,他都无措,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代佳人香消玉殒了。不禁胸中一阵酸楚,眼角落下几滴泪来。 郁青山轻轻抚着卿暖烟秋林般乌墨色的长发,“烟儿,我们都怕你像你娘亲一样啊。” “爹爹莫要如此说,娘亲也算是死得其所。烟儿绝不会丢爹娘的脸面!”郁暖烟的心中从未有如此的壮志豪情,也许是受顾灵素的感染吧。 “也好,灵素若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郁青山望着苍茫冷月,嘴角荡起一抹动人笑意。 第十章 清歌一曲月如霜 转眼已到了六月。日光透过云层,照在月明阁的莲花池中,熏风微荡吹起阵阵荷香。 郁暖烟坐在石阶边,赤着脚,双足在水上晃啊晃,荷叶田田,白莲初绽。她斜倚石上素衣碧裙就像是凌波莲荷,清姿玉韵,袅袅风流。手中拿着药书,轻轻诵背。 自那日圣旨下来,宋先生便不得不收她为徒,虽有些不情愿,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遵旨而行。 这影照的药书和郁暖烟以前学过的中药学、方剂学大体相通,有了底子,自然学起来轻松许多。几个月下来,宋先生也忍不住夸她颇有天赋,渐渐的从敷衍应付变得格外上心,只愿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有郁暖烟自己明了,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但现在看书确实要比在学校时认真了许多。 妢儿在一旁准备好了茶点,看着从未如此用功的小姐不禁一笑,轻步走到了郁暖烟的身侧,“小姐已经看了一个对时了,歇一歇再看吧。” 郁暖烟抬头看着如洗碧空,“也好,在日头下看书伤眼,一会儿帮我把书移到屋子里去吧。” 妢儿应了,郁暖烟穿好鞋,侧身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茶碗,轻轻掀开杯盖,一股清淡幽香飘逸而出。“这茶真香。” “这是今早新采的荷露,小姐尝尝这糕点也是新鲜的荷花瓣捣碎做的。”妢儿从屋中出来,含笑答道。 郁暖烟一尝果然微甜中夹了一丝清雅荷香。“难为你有心了。” “是大公子想出来的法子,我们这些俗人哪里想得出来?”妢儿轻轻一笑。 原来是大哥,郁暖烟嘴角含笑,如此也算是食花饮露了。 看着池中白莲郁暖烟脑中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看过的一个乌发的方子,此时荷花初绽蕊正是入药的佳时。他已花入食,那她便已花入药好了。 想着想着郁暖烟便走到了池边,月兑了鞋袜,牵起裙子跳到了莲花池中。妢儿一惊,“小姐你要干嘛!” 郁暖烟回眸一笑,“不是告诉你要叫我暖烟么!”说罢她便向荷塘深处走去,还好月明阁中的池塘清浅刚刚没膝。 “小姐···”妢儿急急开口,却见郁暖烟回首挑眉,略带薄怒“嗯?你叫我什么?” “暖···暖烟,池塘里危险,你快上来吧!”妢儿急切喊道。 “这里好凉快啊!我要采些花瓣给爹爹做药丸,姐姐一起来啊!”郁暖烟兴致勃勃,玩的不亦乐乎。 妢儿在岸边看着只能干着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郁暖烟轻轻抚着身旁的素白花瓣,选了一只刚刚采下,回眸间,却见无垠的天光照射下,三道清俊身影向池边缓缓行近。 月白,淡青,银灰,如朗月清风。郁暖烟一时怔住,待看清原来是两个哥哥,当然还有苏雪林。 日影下郁暖烟单手执着一朵白莲,婷婷立于水中,姿若谪仙。 “烟儿,你在干什么,快上来!”郁泽静有些心急。郁初庭则走到了池边,轻踏石沿,郁暖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环在怀中带到了岸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这回她可见到活的了!“二哥!你竟会武功!” 郁初庭淡淡一笑,“快穿上鞋袜,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郁暖烟嘻嘻一笑,妢儿帮她套上了鞋袜。 “你说你哪里像个侯门千金!”郁泽静一脸无奈。 “看着池中莲花开得正好,想起了一个乌发抗衰的方子想着给爹爹做个药丸。”郁暖烟讨好般地拽着郁泽静的宽大袖口。 “想不到你还挺有孝心!”苏雪林在一旁轻摇折扇。 郁暖烟斜觑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那是当然!”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方子,说出来让我们听听!”苏雪林把脸凑上去。 郁暖烟一脸挑衅的笑,“你想知道啊?” 苏雪林点点头。 “就不告诉你!”说罢郁暖烟拔腿就跑。 苏雪林在后面追,“死丫头,还不快告诉我!” 清荷坠露,薰风怡然,一时间月明阁中满是笑语欢声。 一转眼,月上了柳梢,苏雪林留下来和他们共进晚餐。心里却还惦记着下午的那个药方。 郁暖烟默默扒着饭,看着苏雪林的模样强忍住了笑。 “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苏雪林似假还真含冤带嗔地望着郁暖烟,极委屈,那眼神看得郁暖烟不禁浑身一抖。 “苏恶少也有求饶的时候。嗯,我要好好享受一番。”郁暖烟扬了扬下巴似是颇为自得。 “是,郁大美女你就告诉我吧。”苏雪林讨好地一笑。 “下次强抢民女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我!”郁暖烟一路色迷迷地看过去。 苏雪林拍了拍胸脯,双眉一挑。“那是自然。” 郁泽静,郁初庭两兄弟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瞬间头上扯出三条黑线,幸好郁老爷不在,不然看到这唯一的女儿竟变成个女流氓不得气晕过去。 郁暖烟不再逗他,娓娓道来“其实很简单,取荷花,地骨皮,薄荷,莲花心,汲石子,人参,木香和蜜为丸每日服两丸即可。话说你这么急着知道干嘛,小心补过了。” “谁说我自己用了。”苏雪林轻抚额间碎发,下巴微扬,一副你哪里懂我的模样。 “哦,还挺孝顺,真乖。”郁暖烟恍然大悟,想是他也要给双亲做这个药丸吧。 “切。”苏雪林没理他。 郁暖烟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金玉公子,他这个人,永远把最开心的那一面展露给别人,仿佛无忧无虑,可是其中冷暖还是只有自己知晓。 月光如水色泠泠洒下,流岚亭中锦瑟横斜。郁暖烟三月前把这架“月如霜”搬到了自己的闺阁中。夜中弹起才知晓原来那上面嵌的三颗竟是夜明珠。 亭中明珠发出柔柔辉光,与月色遥相辉映,天上月,庭中月竟一时分不出彼此。郁暖烟端坐琴瑟之前,其余三人或倚着栏杆,或靠着山石。 擘、托、抹、挑、勾、剔、打、摘乐声如流水,如凤鸣,如南风,如月行。弹的是《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皓月当空,曲院风荷,云锦晚凉天,渠香随人远。空中又有美酒淡淡的香气,此景只应天上有。 苏雪林似是醉了,一手支颐,一手拿着玉箸轻敲玉盏,竟暗暗和上了节拍。眼神迷离,姿若醉玉颓山。 不知他心中有多少苦闷,郁暖烟总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快乐。 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时代,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同样的,也不知晓其他人的。今后的今后,他们四人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举杯听琴,安稳无忧? 露重更深,终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郁家兄弟送走了苏雪林,一时间月明阁又安静了下来,郁暖烟卧在塌上,耳边是远处的幽幽蝉鸣,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第十一章 花灯柳上结缘时 不觉六月已过半,渠塘中清荷开得更加荼蘼。十五这日是世安的花灯节。月上柳梢,灯市如昼,正是佳人幽会的好时候,郁暖烟又怎会让这等好机会错过。 中午的时侯她便叫来了苏雪林,二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晚上的“计划”。 郁暖烟面前铺了雪浪信笺,支着下巴,“你说该怎么写?” 苏雪林摇着折扇,“该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是以你的名义相约,和平日里一样就好,不然岂不是太做作。” “这倒是。”郁暖烟轻轻一笑执笔蘸墨,素白信笺上笔迹娟秀,不一会儿便写好了。“你看如何?” 苏雪林拿过信笺,“嗯,可以,派人送去吧。” 郁暖烟收起信,装到信封中,“妢儿,把这封信送到柳府上。” 妢儿取了信便退了下去。 “今晚大哥会缠住爹爹,这样一来如斯良宵,过不了几日估计我就得管慧烟姐姐叫嫂嫂了。”郁暖烟双手捧着下巴,望着天傻乐着。 “你别高兴得太早。”苏雪林用折扇轻敲她的头。 “怎么?”郁暖烟望着他有些不解。 “你别忘了我们的婚姻可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苏雪林的眼中有了一丝萧索。 郁暖烟也是微微一怔,轻蹙了眉头,随之又舒展开,“可是,有希望总是要搏一搏啊。幸福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不是么。总好过一辈子后悔吧。” 苏雪林轻轻咀嚼着她的话,望着她眼神中升起了一缕辉光。 “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岁。” 郁暖烟被他望的有些心虚,“哦,是么。” 一阵薰风吹过,苏雪林站起身用折扇轻敲郁暖烟的额,“我先走了,还要到那边布置一下呢。” “嗯!去吧,晚上我去找你。”郁暖烟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微微的失神,他看出什么来了么? 夕阳渐沉,华灯初上。郁暖烟兴冲冲地拉着郁初庭出了府,苏雪林则在河边落霞亭中相侯。 临河两岸,花楼雨榭华灯缀影;河中画舫,霓裳轻舞轻纱婆娑。月圆花浓,美景良辰如斯,怎能不叫人心驰。 河面上水汽空濛,水中倒映着斑斓灯影,二人到了落霞亭,比约定的时候正巧早了半柱香。 郁暖烟冲着苏雪林眨了眨眼,苏雪林会意地点了点头。 “二哥,我肚子有些疼,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郁暖烟捂着肚子,郁初庭一脸关切,刚想询问却见她一溜烟没了踪影。 “庭庭,我忽然想起有个约,你在这等暖烟,告诉她我先走了啊。”说罢苏雪林也遁了行迹。 郁初庭有些莫名,却也不敢挪地方,恐郁暖烟回来寻不到他。正当四处观望相候之际,一袭淡紫清影穿过华灯韶影翩然而来。这才知道是被二人算计了。 韶光流霞,烟水迷醉,那人如仙似灵。亭中四周轻纱幔帐随风轻曳,光影阑珊那人明明灭灭宛如梦幻。 空中轻浮一缕淡淡的幽香,远远望着仿若陆离华光中的一树琼花,散着清远孤冷的气息。 “柳小姐。”郁初庭抱手一礼,心中却如阵阵雷鸣。 柳慧烟垂首回礼,“郁公子,令妹约我到此,不知她现在何处?”却是微微红了颜。 “她···”郁初庭正要答话,却见妢儿快步走了过来。“妢儿,小姐呢?” 妢儿忍着笑,敛眉答道“小姐忽然身体不适,苏公子先送她回去了。小姐说她失约对不住柳小姐,让公子代为相陪。” 郁初庭心中笑骂这鬼丫头,却还是忍不住心存欢喜。 回首见柳慧烟玉雕般的颜上泛出淡淡红晕,若粉荷初绽。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此人此景,如诗如画。 郁暖烟和苏雪林远远看着,相视会心一笑。 “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苏雪林不禁感叹道。 “一定能的,”郁暖烟暖暖一笑,“今日你可要好好陪我玩!” 苏雪林一听颇为自得,“那是当然,这世安城里论吃喝玩乐哪个能比过本少爷!” “你这是再夸自己还是在贬自己啊。”郁暖烟撇了撇嘴角,一脸鄙视。 “当然是夸啦!”苏雪林又轻敲了一下郁暖烟的头。“走,随本少爷喝花酒去?” 郁暖烟抢过他的折扇,边摇边笑道。“好啊,咱们强抢民女去!” 如今她遇到的这些人,郁泽静虽然温文儒雅却总是很难触碰真心,郁初庭冷寂沉默毫无趣味可言,柳慧烟更是孤僻寂寥。只有苏雪林与他们都不相同,虽然外表纨绔不堪,但是心丝却是细腻分明,唯有如此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相交吧。 街市上人群熙攘,街边的商贩叫卖热闹。花灯明如星海,如此繁华胜景,直让人忘返流连。 郁暖烟随着苏雪林穿梭在人群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陌生,她第一次看到世安夜中的景色,比白日里更加旖旎动人。 河道中游荡着的游船画舫如一蓬蓬发光的萤火。透过画舫垂下的幔帐向里看去,可以看见里面的歌女舞姬且歌且吟的妙曼身姿。 秦楼楚馆,烛影摇红。富贵人家的公子们,成群接伙,伶人们拿着红牙板清歌慢吟。到处都是杯盏相碰,肆意欢笑。似乎所有人都沉溺在这醉生梦死的繁华中,但愿长醉不复醒。 郁暖烟此时和苏雪林坐在流云斋的雅室中,楼下车如流水,人声如潮。面前摆满了世安有名的小吃。花雕蒸醉蟹,莲子薏米煲鸭汤,南乳粉蒸肉,女乃香玉米笋,荷花酥,月季桂圆糯米粥···又上了一壶琨琼美酒。 郁暖烟舀了一口粥,停在半空,笑看着苏雪林,“二表哥,你我可真算是酒肉朋友了。” 苏雪林又习惯性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这鬼丫头也忒谈贪心,这般对你,却只把我当酒肉朋友。” 郁暖烟矮身一笑,“你若是带我去看美女,我便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苏雪林却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铜镜,冲着郁暖烟照了照“喏,看过了吧,现在咱们两个可算是好兄弟了?” “你竟敢敷衍我!”郁暖烟作势要去揪苏雪林的耳朵。 苏雪林边躲边说“冤枉啊冤枉,您可是帝都第一美人儿,不信你去街上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啊?”郁暖烟一口水差点呛到。 原来自从那日桃花宴起,郁暖烟的美名就惊动了整个帝都。凡是见过当日郁暖烟妆容的人无不争相传颂炫耀,把她夸得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哪有这么离谱!”郁暖烟吼道。她才只是个十岁女童啊有木有。 苏雪林却异常淡定地轻啜了口酒,“确是这么离谱。” 郁暖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帝都的人忒地没见过世面。不过这郁暖烟确实绝色,连她自己揽镜自照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可只有她自己明了,不过是借了这好面皮的光。 “我不管,可有什么听曲看戏的好地方?你带我去!”郁暖烟不依不饶。 苏雪林无奈地搔了搔头,“若是被舅舅知道他唯一的女儿竟被我带去了欢场戏楼,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郁暖烟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就怨不得我啦!” 于是酒足饭饱后,二人结账下楼,向灯影阑珊处缓缓行去。 第十二章 落鸿一舞断人肠 “嫣歌暖”是世安最大的歌舞坊。今日又逢花灯节,当红雅妓清倌均云集于此踏舞献唱,如此一来也算是本年最大的一场歌舞盛宴了。 苏雪林带着郁暖烟信步而入,郁暖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好奇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厅堂宽阔,装修雅致不俗。庭中是一巨大的舞台,四周垂了轻纱幔帐,台前竟有一弯流水,想是匠人们引了青云河的流水而来,果真心思巧妙。楼两侧有通上的楼梯,一共三层,全是实木垒砌,廊柱上的花纹古朴大方,楼内是镂空,抬头就可以看到从穹顶坠下碧色的幔帐,上面绣满碧莲翠竹,好像女儿家轻荡的水袖。 一层的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人。人头攒动,不禁让郁暖烟想到了去看演唱会时的场景。 甫一踏入庭中,那掌柜便殷勤而至,似是与苏雪林颇为相熟,见到他便直接把他引到了二楼了雅阁中去。 走廊中点缀着名家字画,一间间房门中透出点点的灯光。掌柜轻轻推开一门,八宝琉璃熏炉中瑞麟香烟袅袅,高几上的青瓷蕙兰轻坠,桌案雕着翠竹幽篁,玉色的瓷杯中是上好的清茶。前方视野开阔,正好可以看到台上的舞影翩跹。 “苏公子,这间可还满意?”掌柜满眼堆笑。 苏雪林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道“还不错,你下去吧。” 掌柜听了话,忙点头称是,悄然退下,又轻轻掩了门。 郁暖烟鄙视地看着他,撇了撇嘴。 “怎么?不满啊?”苏雪林也斜觑着她。 “切,狐假虎威。”遂转过头看向楼下台中。 这一望不禁失了神,只见那台中立了一位女子,水袖轻抛,衣袂若雪。 乐人笛声幽咽深长,琵琶声声直断人肠;身边有飞舞流光,恍若置身瑶台仙乡。采玉为魄,拟冰为神,眼波婉转间,伊人似多情杨柳,身姿摇曳,依依难别。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 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1) 郁暖烟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舞蹈不由看得痴了。“这女子是谁?”问向身侧,眼神却未离那玉人。 苏雪林嘴角含笑。“世安第一雅妓,展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郁暖烟想到元稹的这两句,不禁晃着头缓缓吟了出来,“果然风姿独秀。” 苏雪林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侧影,烛影摇红,玉雕一般清透的脸上泛着兴奋的光。郁暖烟未觉他的眸光,依旧盯着台上的那抹掠影浮光。 苏雪林眸若破冰春水,在她面上停了片刻,嘴角漾起莫名笑意,趁她未觉便又转到台上去了。 曲终歌罢,台上女子以奔月之姿作结,仿若要绝尘而去。台下观众似是痴了,过了半晌才传来山呼雷鸣般的叫好声。 郁暖烟也不住兴奋地拍手。“这般女子若是有幸结识,此生不枉啊。” 苏雪林摇着折扇,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这有何难,一会儿我便把展眉姑娘请来和你说话。” “真的么!果然够义气!”说罢拍了一下苏雪林的肩膀。 和郁暖烟在一起没有那些男女之妨,苏雪林也早已习惯了。只见他摇着折扇直作追悔之态,“早知道这样你便满足,我就不用请你去流云斋吃饭了。” 郁暖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小气鬼!” 苏雪林叫来了掌柜,掌柜听后忙去了后台,不一会儿一袭玲珑月影便应邀而至。掌柜旋即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展眉敛眉垂首,盈盈一礼“苏公子。” 苏雪林也收了往日痞相,竟有些玉树临风的错觉。“展眉姑娘何必拘礼,这位是郁府的暖烟小姐···” 未及说完便被郁暖烟打断,“为一睹姐姐芳容而来!” 展眉这才看到了室内原来还有一人,融融灯影之下若娇花照水。清影惊鸿,双瞳翦翦,虽年纪尚浅却不掩倾城之色。 展眉见她眸中澄然明澈,纯然无邪。心中顿生好感,遂冲她轻轻一福“暖烟小姐。” “姐姐不必多礼。”郁暖烟拉着展眉的双手,笑得真挚“刚刚姐姐舞技惊人,令小妹我真是好生钦佩。” “民女粗陋之姿,小姐谬赞了。”说罢又是一礼。 展眉本是乐籍之人早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今见郁暖烟这般天真烂漫,胸无城府,又不似一般人那般有等级偏见,心中自是感动非常。 “姐姐太过谦了,姐姐若是粗陋,那这世间哪里还有美女了!” 展眉听此话“扑哧”一笑,“小姐真会夸人。” “别小姐小姐的,叫我暖烟就好。以后我唤你眉姐姐可好?”郁暖烟笑道。 展眉却是眉头微蹙,面有忧色。“小女身在乐籍。岂敢高攀,若让他人知道恐损了小姐名誉。 郁暖烟听后急道,“那些人不过是自命清高罢了。‘红颜自古嗟薄命,青史谁人鉴曲衷?拼得一命酬知己,追伍波臣作鬼雄!’(2)如此女子,暖烟向来钦佩,姐姐可愿做暖烟知己?”她心中恨不能举出那绿珠,梁红玉之类的例子,可是身在八荒,说出来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吧。 展眉心中感动,眸光轻瞟了苏雪林一眼,见他只是轻打折扇,含笑看着。便温然一笑,“听妹妹如此说,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促狭了。” “那以后找姐姐喝酒解闷可不要拒绝暖烟哦。”郁暖烟全然不顾苏雪林的眼色,一股脑说了出来。本来以她的身份与歌妓相交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更遑论去人家住处喝酒解闷。 果然展眉神色一顿,面有戚色“我的住处···还是算了吧。” 郁暖烟才觉失言,忙转了话题,“姐姐这只舞轻妙出尘,不知可有名?” 展眉颔首一笑,“这舞叫落鸿。” 郁暖烟不禁赞道“姣若落花,翩若惊鸿。果然好名字!” 展眉正笑着欲开口,却听到外面一阵吵闹之声。“把那展眉招来陪本少爷!” 想是哪家的公子喝醉了,吵着要展眉陪酒。展眉听到微蹙了眉头。 “你敢拦本少爷!是不是不想活了!本少爷就是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竟敢和本少爷抢人!”想是掌柜劝阻无功,那厮的叫闹声越来越大。 郁暖烟满腔愤懑,就算是妓,那展眉也是雅妓,卖艺不卖身,其实由这群无赖随便玷污的!“我找那人理论去!” 展眉一惊,刚要开口,苏雪林却先上来挡住暖烟去路。郁暖烟望着他满眼不解,苏雪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是我哥哥。” “什么!?”郁暖烟怔在当场。那苏家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在郁府中就早闻其大名,若说苏雪林是装愚的话,那大公子可是彻头彻尾的真愚。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声。”苏雪林眉头轻皱,摇着扇子出了门。 郁暖烟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展眉,展眉却对她淡淡一笑,紧了紧相握的手,“有苏公子在,你就放心吧。”竟好像出事的是郁暖烟。 果然苏雪林自有一套,吵闹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不一会儿掌柜了走了进来,轻轻对着郁暖烟一恭,“苏少爷吩咐让我等送小姐回府。小姐请吧。” 想是苏雪林被他大哥缠的月兑不开身,展眉对她温然一笑,“去吧,晚了家人要担心的。” 郁暖烟有些不舍,却仍粲然一笑“那就与姐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展眉婉然一笑,挥手相别。 郁暖烟坐上小轿,轻掀轿窗帷帘,望着那如昼花市,棹影烟海。想着那轻舞的女子,如此风月锦容,却沦落花尘,怎能不令人叹伤。 注解(1)诗名为《拟客从远方来》 (2)为董白的《与冒辟疆》 第十七章 薄雾笼花天欲暮 郁初庭路过月明阁,听到里面的喧闹,驻了足。见到出门抓药的妢儿便走上前去。妢儿含着笑,见到郁初庭行了个礼。 “你们闹什么呢,这么热闹?”郁初庭嘴角含了半丝笑。 妢儿忍着笑,“小姐正给苏少爷看病呢?” “怎么?雪林生病了?怎么没有找宋先生看看?严不严重?”郁初庭面露关切,却依旧淡淡的。 “少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妢儿憋着笑走了。 郁初庭懵懵懂懂地进了月明阁,却见郁暖烟翘着二郎腿斜倚在软靠上,用蔻丹染着指甲,时不时还对着日光欣赏一番。苏雪林却趴在榻上四肢扎了明晃晃的银针。 “你们这是闹得哪出啊?”郁初庭一见此情景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郁神医给他看病呢!”郁暖烟打着轻罗小扇下了软靠,嘻嘻笑道。 “哦?雪林你到底怎么了?”郁初**前探看,却听苏雪林大吼道“不要过来!”面上的针抖了三抖。 郁初庭一看之下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浅笑。“你就是来看这个的?”说罢还不忘戳戳他的脸。 苏雪林万分委屈地看着他,“你还笑我!”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郁初庭轻笑着转过头看向郁暖烟,“暖烟啊,大哥今天要回来,一会儿到大厅一起用膳。” “哦。”郁暖烟一听,垂了头散漫应了。心中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堵堵的不舒服。 花灯节之后郁泽静便被派去八闽巡考夏闱。郁泽静是郁家长子,早早的便呈了文渊阁的文士,大约相当于我们常说的翰林学士。那夏闱便是同古代的乡试差不多了。 “你还在生大哥的气啊!”郁初庭轻敲了郁暖烟的脑门。 “没有,就是堵得慌。”郁暖烟懒懒地应了,垂着首绞着手中扇坠。 郁初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先去书房,一会儿别忘了。” “嗯。”郁暖烟勉强牵出一抹笑。 郁初庭走后,苏雪林才开了口,“我说,小烟啊,在影照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少爷我这么开明的。静静他没有痛骂你一顿已经很难得了。” “切。”郁暖烟白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谁叫她穿越到这个封建剥削制度下的悲催社会中来了呢。 不一会儿妢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青瓷药瓶和一个粉彩小盒。郁暖烟给苏雪林起了针。拿起青瓷药瓶,“喏,这个就是莹肌如玉散,每天洗脸用的。”又拿起了粉彩小盒,“这里是紫云膏,每天早晚洗脸之后涂上。” 苏雪林拿着两样东西端详了半晌,“这真行么?我先试试!妢儿去帮我打盆水来!” 妢儿看向郁暖烟,见她无奈地点了点头,便出门到净水房去端水。 不一会儿便端了回来。苏雪林撩开袖口,倒了些药粉洗了脸。妢儿递过绢帕,他胡乱擦了便把脸伸到了郁暖烟的面前。 “干嘛!”郁暖烟瞪了他一眼。 “帮我上药啊。” “我欠你啊!自己动手!”郁暖烟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 “不要嘛”苏雪林一声娇嗔上来,郁暖烟浑身上下抖了三抖,直接完败了。 “哎~大爷咱有话好好说~你只要不出声怎么都成!”说罢赶忙用绢帕沾了药帮他细细涂上。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说相生相克,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克死。 苏雪林上完药心满意足却还是赖在这不走,“听说最近你又鼓弄出了些新的吃食,看为兄心里受了这么大的创伤的份上,还不赶快孝敬为兄。” 孝敬你妹,孝敬你全家!郁暖烟恶狠狠地看向苏雪林,他就是个活月兑月兑的地主阶级,她就是那被剥削的贫下中农! 被苏雪林含春的双眸盯了半晌,终于又败下阵来,“妢儿去准备点杂果冰欺凌吧。” 郁暖烟坐回桌案边上,用手支着头,“我浑身上下脑袋疼了。” 苏雪林在一旁坏笑,郁暖烟白了他一眼,随便扯出一本书来摊开,却不想从其中飘出一页纸来,恰好落到了苏雪林的靴边。 “噫?这是什么东西?情诗?!”苏雪林拾了起来,浅青色的诗笺上赫然便是那日里写的《锦瑟》 郁暖烟一看,忙上前去抢,没想个子还不及苏雪林肩膀,如论如何也够不到他高举的诗笺。 “什么情诗!是我自己写的!你还我!”郁暖烟边抢边叫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苏雪林念了起来,却笑容渐收,“蓝田?这也是你?还骗我?” 郁暖烟支吾了半天“蓝田日暖玉生烟啊!你白痴啊!” “蓝田?暖烟?哦,原来是这样。”苏雪林轻敲了一下郁暖烟的头。“这诗写的不错我留着了!” “哎!你这个人快还给我!”二人追追抢抢差点撞到了送冰饮进来的妢儿。 “小姐,表少爷别闹了,这大热天的弄出一身汗。”妢儿把冰欺凌放到了桌上,含笑说道。 “看吧,还是妢儿识大体些。”苏雪林冲郁暖烟得意一笑。 郁暖烟气得龇牙咧嘴,扭过头不再理他。 苏雪林却又凑过来,“生气啦,这小脸皱的可不好看喽。” 郁暖烟白了他一眼继续不予理睬。 “好啦好啦,还给你,本想着谱个曲拿给展眉,让她编段舞出来跳跳,既然你不让那就算了。”苏雪林一脸惋惜,轻轻咂舌。 郁暖烟一听面色稍霁,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斜眼看过去,“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 “好!就这么定了,待本小姐谱完曲你便把展眉姐姐领来见我!” 又闹了半日,光影渐斜,已是黄昏时分。苏雪林起身回府,想着一会儿还要和父兄一起用晚膳,郁暖烟便换了套衣服等着那边来唤。 妢儿帮她梳着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我看这苏家表少爷人倒是挺有趣的,和小姐也能玩到一出去。” “他啊,坑蒙拐骗整个一土匪强盗。”郁暖烟撇了撇嘴。 “其实有时候我想,要是小姐没有婚约,和苏少爷···” “啊?”郁暖烟的表情顿时像活吞了一只苍蝇,僵硬而怪异。不得不佩服起妢儿的想象力来。一个十岁的女孩被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八卦,这影照的民风也忒的开放,忒的成熟了。 好在薛爷的灵魂有二十岁,足够强大。 于是郁暖烟和颜悦色又语重心长,对妢儿进行了长达一个对时的关于早恋诸多坏处的义务教育。 妢儿的最终心得体会是自由恋爱不靠谱,包办婚姻是王道。这祖国的花朵连个花骨朵都没打出来呢,就直接被郁暖烟狂风催花了。这穿越啊,真是一场悲剧。 第十八章 手持锦瑟话流年 夕阳终于燃尽了最后的光,沉落到了天的尽头。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八角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是一条排列有序的星河。过了阑时,流嫣终于过来请郁暖烟到大厅中用晚膳。 郁暖烟穿了一袭缂丝青地五色簟文的对襟襦裙,家常轻便的款式,衣料却是极品。薄如蝉翼,触感清凉,历年来都是御用贡品,是影照帝在桃花宴那天赏赐的。 到了厅中两个哥哥都已经入座,郁青山却还在书房中与大臣们商议夏闱事宜。 郁暖烟见到郁泽静,近一月不见,倒是清瘦了不少,八闽终归是不如帝都养人。因着花灯节的事情,便未理他,径直入了座,不出一语。空气凉了半截,凭空里生出了几分尴尬。 却还是郁初庭打破了沉默,今个正好反过来了,平时最爱说话的人成了锯嘴葫芦,反而是平时话最少的人出面打破僵局。 “大哥,你不是给小妹带了好些有趣玩意回来。还不快拿出来!” “哦,是啊,允阑快把千步香拿上来给小姐。”郁泽静承了个台阶,忙顺水推舟。 “这千步香传说是南郡所贡,焚之千步内犹有香气。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件。”郁初庭在一旁打圆场。 要说这郁泽静身为郁家长子,走到哪里不是前护后拥,高人一等。没想却在这里向一个十岁大的小丫头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若不是亲妹妹谁能做到这个份上。她郁暖烟不是什么气性大的人,更不是傻子。不过是好面子,才未给他好脸色看。现在见他这般也有些过意不去。 郁暖烟接过香料,轻轻嗅了嗅果然奇香无比,又不熏人只是淡淡的缠绵不去。咧开嘴嘻嘻一乐,“谢谢大哥。”这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不一会儿郁青山便踱步而来,饭菜陆陆续续布上,这顿饭吃的也算和谐又融洽。 转眼又过了半月,入了八月暑气渐渐消了下来。 郁暖烟下了学,携妢儿在夙华苑中赏景。庭中杜鹃开得荼蘼,却是快要凋零了。花开不长久,再好的事物都会有生长壮老,逃不出因果轮回。 庭中架了瑟,郁暖烟调了调音,试着弹了弹新谱的曲,锦瑟华音,流转出的正是《锦瑟》之曲端的贴洽。 “这过了半个月,你可终于谱好了。”一柄十二骨紫竹折扇“啪”的打开,后面是苏雪林万古不变的戏谑笑容。身后却多出一个青衣小厮,被他当着看不清面貌。 “苏雪林,你知道么,现在有一个词语用在这里最是恰当了,你知道是什么么?”郁暖烟停了手,假装正经地面对着他。 苏雪林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对牛弹琴啊~亲!” 却听得苏雪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郁暖烟这才看清了来人,惊喜道“展眉姐姐!” 原来那青衣小厮正是展眉。 “暖烟。”展眉笑着走上前来。 “妢儿,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展眉姑娘!美吧!”郁暖烟得意地向妢儿介绍。 “本来听小姐说我还不大信,没想到果真有这样清丽出尘的姑娘。”妢儿含笑端详着展眉,不禁赞叹。 苏雪林被冷落到了一遍,奋力地想加入她们的三人小圈子里,无奈三个女人一台戏,确实没有他这个男人什么事情。由是这个惯来众星捧月般的苏少爷寂寞了,初秋的风一扫,真是凄凉。 却闻展眉嫣然笑道。“刚刚只听了个结尾,却没有听全,妹妹可是能重新弹奏一遍?” 苏雪林一时来了精神,觉得自己可以插入话题了,刚要随声附和。 却见郁暖烟早已坐到了琴案前,乐声一扬,苏雪林刚刚上来的兴致便被生生地打压了下去。 惟闻琴声激越清透,婉转流亮,若残月晓风,若出岫轻云。 众人渐渐痴了,“铮”的一声尾音,仿若醍醐,大梦初醒,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哀婉怅惘。 “这曲子果然妙!”展眉颔首浅笑。 “不知姐姐可想好如何作舞了?”郁暖烟看眼中映着盈盈笑意。 “待我拿回去细细琢磨了,想好了你们便来嫣歌暖,我跳给你们看。”展眉噙着笑意,收起郁暖烟递给她的乐谱。 这郁府终归人多眼杂,展眉也不好多留,闲谈了半刻便随着苏雪林离开了。 又过了十余日,丹桂飘香,天青月朗。 郁暖烟和妢儿在自家小院中采了新鲜的桂花,风干了之后便自己动手酿了一瓮桂花酿,埋到桂树底下,待明年赏月的时候再启封畅饮。 本以为穿越到了影照国,八月十五这一天便失去了团圆的意味,不过是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一个,只不过月亮大些罢了。可是生命中就是充满了无数的巧合,没想到的是影照国在这一天也是个团圆的佳节。 她想着这名字总不能是中秋了吧,这一次她又失策了,在影照八月十五这一天过的正是她熟悉不过的中秋佳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郁暖烟差一点激动的泪奔。 中秋佳节,奔月之夜,本就是浪漫的一塌糊涂的日子。 坊间早有传言,世安第一雅妓展眉姑娘为了这奔月之夜,特意献上新舞,舞名《锦瑟流年》,传闻里说是一个叫蓝田的人为她谱的词曲。 这蓝田姓氏名谁,是男是女,自是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管他是张三李四,展眉姑娘本身就是一个活招牌。没了她,蓝田这个名字就是那桌上的浮尘,轻轻一抹就直接打着转湮没在这瑟瑟秋风里,连个影都不剩。 终于挨到了晚膳结束,月光皎洁的如一只巨大的玉盘。苏雪林刚到郁府,便直接被飞奔出来的郁暖烟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嫣歌暖。 “唉,唉,唉,我怎么觉着反了呢?堂堂苏家少爷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绑架到了嫣歌暖。这是什么世道?”苏雪林无力反抗着,依旧是那日的雅间。 楼下人声鼎沸,连楼梯上都站满了探头相望的人。若不是嫣歌暖修的质量好,估计早就塌了,阿弥陀佛,果然名妓的魅力不容小觑。 台侧的乐师先起了一个高音,刚刚还喧如闹市的台下忽然变得一片杳然静寂,气氛变化的诡异之极。 大家均屏息凝视着台上。水红色的幔帐轻轻被拉起,漫天淡绯色的细碎萝花之下,素衣红带如风轻扬。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花瓣纷纷扬扬,轻轻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峨眉轻蹙,似有万种风情,无人语说。 婆娑光影,急转流年。映着月影星辰,痴痴望念。 晓梦迷蝶,望帝春心,此情已逝,空余一腔哀婉痴愿。 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低伏的身影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杜鹃花,盛放在殷红的茵毯之上,冰冷刺目。 琴声渐寥,水红纱帐又缓缓垂下,台上人影空怅寂寥,素裙曳地,渐渐隐于灯火阑珊中去了。 半晌,似乎人们仍兀自沉醉在这阕冷艳哀绝的舞曲中无法自拔。 第十九章 秋风不解凄凉意 没有任何意外的,这支舞迅速走红整个影照的街头巷尾,《锦瑟流年》也成为了影照流行音乐排行榜上的巅峰之作。不光是影照国,就连其他三国的群众们都争相传唱,展眉也一时成为了国际巨星,连同那个在背后作词曲的神秘的蓝田同学也一并走红。郁暖烟在家偷着乐,计划着为展眉准备个国际巡回演的活动,最后被诸多因素打消。 有句话说叫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八卦的力量果然是其乐无穷。于是,一舞成名之后,大家便开始纷纷揣测这个叫蓝田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这风月场上最不怕的便是风流韵事。 小说家们也纷纷忙碌起来,各种话本子层出不穷。郁暖烟在月明阁捧着一本新出的《名妓传》翻到了展眉篇,喜滋滋地看着,边看边咂舌。啧啧啧,果真是一段情真意切,虐人虐己的旷世奇恋啊! 书上说这蓝田本是某某城某某县某某村人士,各种天资过人,天纵奇才。与展眉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由于未成年人不能参加高考,终于熬到了十八岁,屈了十多年的才终于有了爆发的机会。无奈官场腐败,天妒英才。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竟然屡试不中。 这考试也是要收考卷钱的,蓝田童鞋考了这么多年,家里仅剩的银子全都交考试费了。于是蓝田的爹爹华丽丽的出场了,“儿啊,咱还是老老实实地种田吧。” 蓝田本来也想就这么认命了,谁叫他名字里偏偏嵌了一个田字呢~但是展眉姑娘不答应啊。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了高考,堂堂一个书生又变回了农夫她当然不接受。 于是展眉把自己卖到了某娱乐传媒公司,换来银子供蓝田童鞋考试。 啧啧啧,为了让情人去考试,一个女子都到了卖身的地步,可不光是一个博爱就能形容的。还有这逼良为娼的考试制度啊。 终于,蓝田童鞋在第n+1次高考的时候不负众望,成功地被某高校录取,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的力量吧。 这蓝田也是个重情义的人,金榜题名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来想替展眉赎身。怎奈如今水涨船高,展眉已经成了一代新星,别说是赎身了,就连一场演唱会他都看不起。 其间又有几多离合几多悲欢,郁暖烟嫌笔者赘述的太过详尽,便直接省略一万字跳到了结尾··· 总之最后便是直接押向主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郁暖烟边看便喷,生生的把一个狗血伤痕虐恋剧看成了情景喜剧。还不时拉着妢儿一起看。“哎呀笑死我了,哪天我写一本自传。估计又得月兑销。” 妢儿在一旁轻轻叹着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你怎么就能这么看得开。”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么着生活才有趣味么。”话音刚落却听门外脚步轻响。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苏大公子又华丽丽地空降而来,面上还有几点未消的痘痕。 “看小说呢。这本你看了没?”郁暖烟把书递了过去。 苏雪林低着头翻了几页,沉了脸。“这帮人太过分了!” 郁暖烟以为他替她打抱不平,起码她是个侯门小姐,被写成这个样子实在有失体面。看来这苏雪林还是挺够义气的,便开口劝道,“写的是我又不是你,不过是娱乐大众,凡事啊不能太较真~认真你就输了。” 却见苏雪林一人在那喃喃自语,“这本这么厚才八钱银子,我那本比它薄多了居然要我十钱,不行我要换一本去!” 郁暖烟安慰的话刚到口便绕了个圈,狠狠切齿道“妢儿,把小白牵出来挠死他!” 小白不是狗,而是一只小白猫。通体莹白如雪,不知是谁家送的,郁暖烟看着喜欢,便拿过来养着解闷。 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偏偏叫了个狗名,情何以堪啊。郁暖烟最近在训练她啃骨头。作为一只啃骨头的猫,小白表示鸭梨很大。 小白猫瞪着水汪汪的猫眼无辜地看向苏雪林,苏雪林把它抱起来。 “可怜啊可怜,以后你和我混吧,我天天捉鱼给你吃。” 小白顿时就叛变了。 院子开满了醉芙蓉,朝白暮红,饮醉残阳。风一吹,漫天清清素素的,还夹着几缕远处的月桂馥香。 二人笑闹不断,却见院子里一个绿衣小婢匆匆而来,看模样不像是郁家的人。 苏雪林见了来人敛了笑容,那小婢走近向他轻轻一福,低声急道“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又去闹夫人要银子了。” 郁暖烟从未看过苏雪林眉头锁的这样紧。想到了嫣歌暖那日撞到那个草包一般的苏家的大少爷,心中也是凭空溢出一股子气来。 “我随你回去一趟吧。”苏雪林轻抿着唇,面上是未曾见过的冷然。 以前被他的外表骗到,总是忘了他过的并不如表面那么风光。 “出了什么事?”郁暖烟也正色起来。 “没什么。”回头望着她轻轻一笑,却掩不住眼中的焦急。 郁暖烟望着他匆匆的背影,不住叹息。 他是苏家的二公子,上面有个草包兄长,还有个拈花惹草的爹。家中姨娘姊妹繁几,娘亲又是个软性子压不住场面。古来立嫡立长,纵使那是个草包,将来世袭爵位的也是长子,于是他就甘心做个富贵闲人,整日装着游手好闲,装着无欲无求?可是他真的甘心么? “苏雪林!”郁暖烟叫住他,突然很想问问他 “嗯?”苏雪林离了老远回过头来,那总是放诞不羁的眸忽然变得沉静如海,看得她心神一震。 “没,没事,你去吧。” 淡薄的日光顺着梧桐的枝叶抖落下来,夹杂着花瓣细叶,簌簌的有些微凉。郁暖烟抱起小白,轻轻揉了它几下,“你多好,成天只要吃饱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舜泉,定远侯府。 秋风淡而萧瑟,庭院疏朗幽深,花木森繁。幽篁深处,是一间粉墙黛瓦的独立院落。 屋子中紫檀香炉轻轻吐着香,雕花刺绣屏风上是鹤鸣松涛。 青衫公子闲坐在青玉案边上看着帝都来的信件,织锦缎的衣料反射着荧荧的天光。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拿着信笺,凉薄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年纪尚轻透着一股子未月兑的青涩。 “语卿,这蓝田是个什么来历?”青衫公子淡淡开口。手里拿着的是那首众人争相传唱的《锦瑟》 身便的少年侧头看了看诗笺,嘴边含了丝若有若无的笑。“秉公子,这蓝田,便是郁家那位小姐的化名。” 青衫公子眉梢轻挑,天光照在他的面上泛出冷玉般的光,语气淡淡的,“哦?原来是她。” ———————————————————————————————— 小穆华丽丽的以打酱油的形式第一次登场,大家一定要关注第二卷里小穆的倾情演出哦~ 求点击,收藏,签到,长评,各种票~~ 第二十章 绿萼青枝风尘外 人们都说急景流年,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岁暮天寒。 夙华苑中的几树红梅初展了蕊,名为玉蕊檀心,香气清远,花开夺目。郁暖烟穿着水色折枝葡萄丝绸交领长袄,站在梅树下看着远处的霜井烟垣。嫣红色的缠枝莲纹羽缎披风与树上的花蕾同色,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簇着霞光的香雾。 湖面上结了一层冰,映着澄然天光,好像一面瓦蓝的透镜。远处却霭着一层薄雾,轻轻袅袅的平添了几分朦胧。 今日便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生辰,而她却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发着呆。冬风吹落了几丝浮雪,沾到了额上,沁凉。 没想到她和那郁小姐的生日竟是同一天,来到这里半年多,有时真的情不自禁地会陷入一种错觉——郁暖烟和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她明明是薛蓝田。 湖的那边忽然来了一个人,银灰色的锦面狐裘,撑着柄楠竹骨的细绢伞,伞面是渐染的雪岭寒江,墨色清素,一片泠然空寂。 “大哥!”郁暖烟看着对面的来人挥了挥手。 那人转过头来,曜黑的双瞳泛出熠熠的辉光,向她的方向缓步走来,几点素雪飘落,衣衫轻动,宛若一阕词藻馥丽的阳春曲。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郁泽静从眼底满出融融暖意。 “听说夙华苑的红梅开了,便过来看看。”郁暖烟笑着答了。 “原来小妹喜欢红梅,改天便移两株到月明阁去。” 郁暖烟抬首擒了半朵花,却不摘下轻轻抚着“不了,就让她们在这里好好开着吧,到了月明阁没有了这些伙伴,孤零零的多寂寞。更何况我还是更喜欢白梅一些,悄悄放着香气却不出挑,到了春天便同雪一并化了。” “你这孩子啊,有时候总会有些奇怪的想法。”郁泽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白梅,琅嬛阁后面倒是有一株绿萼,还是娘亲当年亲自种下。娘亲生前,也是极爱白梅花的。”曜黑的眸子暗了暗,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萧索。 一时间空气显得有些杳然冷寂。 “走,我领你去看看。”郁泽静轻轻踏出步子,天青色的锦靴在雪地上踩出窸窣声响。楠竹绢伞侧了侧,移到了郁暖烟的头上。郁暖烟随着他的步子。两人一路向琅嬛阁走去。 虽然每天都到琅嬛阁中来,却从来没有去过那的后苑。转过假山浮石,遥遥的便见到了“胜雪苑”。玄色匾额上三个瘦金大字书的孤高冷逸,不知是谁的手笔,郁暖烟只觉得看字体有些微微的眼熟。 刚踏进院门一股极浓的寒香夹着冷意扑鼻而来。往里看去,万木凋敝间唯有一树冷梅凌然独立。萼绿花白,小枝青绿,一片幽香冷处浓,果真是风骨傲然。 郁暖烟两眼顿时放出潋滟光华,似是不可置信一般跑到树下,伸出小手轻轻抚着苍劲虬枝,一树绿萼胜雪欺霜玉华浓时,冷香清芬。 忽然,附在寒桠上素手轻轻一顿,像是模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物。原本光滑的枝干上有一小片浅而规整的凹凸,放眼看去像是被人刻上了字,只不过年深日久与树身融在一起模糊成一段暗影。郁暖烟探过头去细细辨认 淡泊疏篱隔。寂寞官桥侧。绿萼青枝风尘外,别是一般姿质。 念天涯、憔悴各飘零,记初曾相识。 雪里情寒逼。月下幽香袭。不似薄情无凭准,一去音书难得。 看年年、时候不窬期,报阳和消息。(1) 这字体似乎也是旧日相识,脑中忽闪一道灵感,这字体和院门上的匾额出自同一人!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郁泽静看她半晌没动有些微微的担心。 “啊?没什么啊。不过想到了娘亲,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娘的苦日。只希望她在那边也能一切安好。”郁暖烟抬首望向苍穹暮色,眼神变得渺远。想着那个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去的地方。 郁泽静双眸也是微微一黯,看着渐沉的残阳,“不早了,别让他们等久了。” “啊?” “傻瓜,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要热闹热闹。”郁泽静轻轻一弹她的额头。 郁暖烟面上微微一红,傻傻地笑了一声。便随着郁泽静向月明阁走去。 远处的廊灯若海浪般的一波接着一波地亮了起来。这里却沉浸在一片略显狰狞的残色之中。郁暖烟不禁回首,似是喃喃,“这额上的字是谁题的?” “是宋先生啊,怎么了?”郁泽静一面莫名。 “啊,没事,写的挺好看的。”郁暖烟干笑两声,郁泽静也为放在心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足印。 念天涯、憔悴各飘零,记初曾相识。初相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朗朗少年,而她也许同郁暖烟现在这般,只是个垂髫女童。那个时候时光清澈,岁月青葱,指尖刻下不光是在虬枝之上的华美忧伤的长短句,更是深深的铭刻在心里的那段烟景流年。 月光攀上了光秃秃的枝桠,月明阁中却银花火树,华灯流韶。庭中树上挂满了各式的彩灯,映得通明。屋子里红泥小炉上温着新醅的梅花酿。郁泽静拉着郁暖烟进屋,嘴角噙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郁暖烟先是一呆,看着红泥火炉边围的一群人一阵恍惚。郁初庭,苏雪林,妢儿,竟然还有展眉和柳慧烟。这一年来认识的这些人竟都聚到了一起。 “怎么了,大寿星!傻啦!”还是苏雪林先开了口,他面上的痘痘消得差不多了,算是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吧。 “你才傻了呢!”郁暖烟白了他一眼,心中还是存了几分感动。 “慧烟姐姐,展眉姐姐,没想到你们也来了。”郁暖烟上前拉住她们的手,兴奋地摇了摇。 柳慧烟眉眼含笑,“你的生辰,我们又岂会错过。” “是啊,我还准备了一段舞给你献礼呢!”说话的却是展眉。 众人把酒欢歌,暖烟鼓瑟,展眉跳舞,苏雪林吹笛。 “没想到,你还会吹笛子!”一曲终了,郁暖烟斜觑了苏雪林一眼。 “那是自然,本少爷是谁啊!” 欢闹到阑时,直到桌上杯盏倾颓,冷炙残羹。众人便决定到院子里放天灯。 大家簇着郁暖烟让她在灯上写下心愿,青竹纸上载着几行娟秀的字体,在火光中映出融融暖意。 一愿二哥与慧烟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得柳慧烟面上一热。 二愿岁月静好,众人平安。大家嘴角都噙了一丝笑。 三愿挣大钱娶美女。众人厥倒 郁初庭放了手,天灯载着众人的愿景,冉冉升上了世安的雪夜。 郁暖烟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叫惟愿青山故人皆无恙。便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正在发愣间却觉得面上一凉,用手一抹却是一缕水痕,看着一旁坏笑的苏雪林顿时明白了。随即蹲下去抓起一蓬雪就向苏雪林身上扬去。 一时间漫天的冰晶琉璃,地上的人桃花笑靥,好一番风流景致。郁青山一身银灰貂领鼠裘,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园中笑闹的人儿,嘴角不禁牵起一丝温暖笑意。 注释(1)邵叔齐《连理枝》 第二十五章 雨生百谷嫁娶宜 熙和三年四月,谷雨。雨生百谷,取义吉祥。 影照国永庆、淑庆两位公主同时出嫁。銮驾并趋,去的都是那城东郁府。 紫金大红婚车上雕的是鸾凤和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拥堵了几条街,锣鼓齐鸣,整个世安都映满了夺目的红。两个公主坐在车中,凤冠上罩着珍珠帘,不时撩起红纱幔帐,面上洋溢着淡淡的羞怯,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车边的两队喜娘向着人群扔着红枣糖果,时而便引起小小的轰动。郁泽静和郁初庭两兄弟身着金线团绣的大红喜服,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春日的暖阳映在他们面上,愈发显得面若冠玉,清俊出尘。街道两旁站了不少暗恋二人的姑娘,都是满面红光,心中怅惘。 到了郁家,拜过了堂,不是郁家妇,反而是郁家兄弟成了天子婿。郁青山携着郁暖烟回拜了两位公主,帝姬为君,这是不能省的礼数。 郁暖烟心中本就不喜这两位公主,尤其是嫁给郁初庭的淑庆,三心二意地胡乱拜了一拜,抬起头偷偷看了郁初庭一眼,冰雕一样的面上没有表情,深潭般的黑瞳中是彻骨的寒。郁暖烟心中暗自一叹,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虽然心中不愿,可是郁家一应礼数周全,一切维持着表面的融洽和乐。媳妇奉茶,进宫归宁,两对新婚燕尔俱是一派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模样。郁暖烟不禁叹道这两对夫妻真是一等一的演技派,相较之下真真自愧不如啊。 人人都说相敬如宾,可是若是一对夫妻相敬如宾到形同陌路的地步,那便势必会牵扯出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来。郁初庭和淑庆公主二人恰好是各种翘楚,于是接下来若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俱属情有可原。 人间四月天,黄昏吹着软风,鹅黄色的柳枝轻荡,细雨点点散落花前。 月明阁在郁府西面,两个公主在东面住。地理位置隔的远,加上郁暖烟对二人殊无好感,更不想去招惹,便直接当她们二人是空气,日子倒是过的一如既往的清闲快活。如常依旧趴在亭子里看着药典,庭中枝叶带着雨后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最近郁暖烟走上了背字,想甩都甩不掉。 正想在软榻上打个盹儿却见妢儿引进来一个小姑娘,宫装打扮,一看就是那边的人。“小姐,我家公主请您去照花庭饮茶。” 照花庭是郁府扩建之后的新景致,比原来的夙华苑要大气华美得多。自从两个公主嫁过来郁府中的人员倍增,满眼晃得都是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的陌生人影。这小姑娘自然也是那群陌生人影中的一只。不过看在她是淑庆公主众多贴身婢女中的其中之一的份上,郁暖烟姑且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初晴。 纵观现在的情形貌似已经升级到了宅斗阶段,而不论宫斗、宅斗,一般出现饮茶的情节都不会是一件什么惬意的好事。 或许那两个公主发现自己的夫婿都不怎么喜欢自己,苦思冥想间,忽然,想起了这个妹妹来,曲线救国,亡羊补牢,此计虽好,可惜对错了人。 只是盛情难却,郁暖烟只好爬起来一道勉为其难地捧场。 穿过了亭亭花树,回廊深处杜鹃花开得正艳。棠梨树下支着一方玉案,两个宫装丽人珠鬟高鬓对坐品茗,好不惬意悠闲。 郁暖烟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领着妢儿袅袅婷婷地踱过去,“两位嫂嫂好。” 永庆公主笑的灿烂肆意,淑庆公主许是呈了淑妃的秉性,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按着笑不露齿的准则,只是轻轻颔了颔首。 茶是上好的双上绿芽,永庆公主两指捏着茶碗的盖子,滤了滤浮起的茶叶,却并未端起,估计是在酝酿接下来的话。 “妹妹今年十三了吧。” “嗯。”郁暖烟轻轻应承,果然是无聊寒暄开场。 “唉,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只知疯闹的野丫头,哪里像妹妹这般知书达理的。” 知、书、达、理?!郁暖烟嘴角开始抽抽了,面上还是保持淡定。 “嫂嫂这么说真是折杀暖烟了。” 永庆抬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眼角扫了旁边的淑庆一眼,淡淡开口。“听说你二哥以前和柳家小姐走的很近,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郁暖烟眼角一跳,果然正题开始了,噙了丝浅笑,盈盈望着对面的淑庆“不知嫂嫂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流言,暖烟与柳家的慧烟姐姐确是交情匪浅。至于二哥,二人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而且暖烟都伴在身侧,有什么不妥么?” “呵,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永庆公主面上讪讪的,干笑几声,又轻啜了一口碗中清茶。 郁暖烟藏起嘴角一丝冷笑,望着对面面不改色,岿然不动的淑庆公主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起来。这才叫真正的厉害呢,聊自己的老公还能如此安然淡定,不是心中不介意,就是心思太深重。而郁暖烟更愿意相信后者。 又是虚以委蛇了半天,郁暖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个公主套不出半句实情,渐渐的也失了兴致。于是这场茶话会最终不了了之,惨淡收场。 郁暖烟心中暗舒一口气,道了别,又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转过花树回廊却未急着离开,隔着假山花枝,隐隐地听到了两个公主的后续话题。 “哼,他郁家算什么,竟这么欺负咱们。你看看你一句话也不说,怪不得郁初庭他天天都不踏进你的房门!”永庆果然是个急性子,也不看顾左右,便不管不顾地轻喝出来。 “姐姐关心淑庆,淑庆心里清楚。可是你看那郁家小妹也是站在她哥哥那一边,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么?”淑庆嘴角含了一丝苦笑,,饮了一口凉茶,眼中萧索。 “好歹咱们也是父皇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难道连个庶出的狐媚子也不如?”果然她们是明知故问试探口风的。郁暖烟不傻,看来自己还是有一定的家斗潜质的。 淑庆饮茶不语,隔了半晌,永庆也是苦笑一声,“我还说你呢,我的那个不也是正眼都不瞧一眼,唉,真是冤家啊。”这一声叹的郁暖烟浑身一凛。可以看出永庆公主是真心喜欢郁泽静的,只不过喜欢就喜欢呗,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上升到逼婚的程度,还指望人家真心待你,实在太天真。于是所得种种终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姐姐不要难过,要记得父皇当初的嘱托······” 想是说道了什么隐秘的事情,淑庆压低了声响,郁暖烟听的不真切,正要奋力辨别那边却没了声响。郁暖烟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安,难不成她们两人嫁入郁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郁暖烟想不通,便不再细想,摇摇头向月明阁走去。 第二十六章 欲语心情梦已阑 东风吹过,点点梨花若雪,郁暖烟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曾经酿了一瓮梨花白,便让妢儿从树下启开共饮。每一年郁暖烟都会采应季的花瓣来酿酒,三月梨棠,八月丹桂,九月秋菊,腊月梅花······ 白底青釉的瓷杯,盈满一杯,水痕轻皱,隐约梨香,映出淡淡碧色来。郁暖烟两指执杯,轻轻饮了一口,果然怡然清冽,唇齿留香。妢儿自斟一杯,与郁暖烟轻轻碰杯,各自饮下。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此时梨棠开遍,美酒隐香,两人对酌,何等逍遥。 “你们竟然在这偷喝也不叫我!”却是苏雪林的声音。 郁暖烟回头,见他摇着折扇阔步走来,无奈叹了口气,“唉,真是扫兴啊。”,手中未停还是拿了杯盏帮他斟了一杯,“喏,给你!” 自从郁家娶了公主之后苏雪林便很少来这边走动,郁暖烟也有近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妢儿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苏大少爷吹来了。”郁暖烟抬了眉角斜觑着他。 苏雪林却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嗯,好酒啊!美人美酒长相逐,今日真是圆满。” 郁暖烟抽了抽嘴角,满眼鄙视。苏雪林浅笑了一下,放下了酒杯,似是漫不经心“你那两个嫂嫂可好相与?” 郁暖烟撇了撇嘴角,摇了摇头,“还说呢,今天说是找我去饮茶,结果才发现,饮的都是寂寞啊。” “哦?”苏雪林眉梢一挑,“她们找你喝茶?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慧烟姐姐和二哥的往事,”郁暖烟冷哼一声,“她们都已经得手了,还想要干嘛!” 苏雪林听后若有所思了半天。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就没有一个女人想要逼我娶她,唉,看来还是魅力不够。” “你想要?娶一赠一了。东面那两个捆绑销售。” “算了,本少爷无福消受啊。” “是消受不起吧。” “······” 苏雪林瞅着她似笑非笑,郁暖烟被看的心里发毛,半晌,苏雪林收起笑意,抬首看着飘着几缕淡云的天空,“她们已经知道庭庭和慧烟的事了,看来···” “你是说···” “过两天你进宫里看看德妃娘娘吧。”苏雪林淡淡的叹了口气,饮尽了杯中的梨花白。二人相对无言。 五月初,院中开满了垂丝海棠,郁暖烟换了身鹅黄宫装,裙摆处绣了幅蝶恋花。乘着小轿进了影照的禁宫。 这三年来郁暖烟的医术大有长进,又身为女子,或许是宫妃们还是太羞涩,有些疾病还是不便男医士插手的。宫中女医又寥寥无几,她便成了抢手货,时常被宫妃们唤进宫去诊病。一来郁暖烟是权相之女可以通过她为自己的外戚一些文臣的支持,二来郁暖烟师承名医,宫中女医医术远远不及,因为她太医院的诸多男医士们也隐隐有了“失宠”的趋势。 影照帝对此事也是默许的,甚至赐给她一块出入禁宫的金牌,纯金的哦,若是当了定值不少钱。 郁暖烟被宫女引进了德妃的玉阳宫,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柳依依。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年节上,那个时候这个眉眼入画的女子便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可是似乎就那么一次,惊鸿一瞥之后就似乎再也没有这个女子的任何消息。这几年的大小寿宴也都是称病推辞,由于病情深重日久,自有专门的御医调理,也轮不上郁暖烟这般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插手。 今日是因了柳慧烟的事情,想必柳家和她打好了招呼,郁暖烟才得以与她再次相见。 柳依依斜靠在软榻上,如玉脸庞有些微微的苍白,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气,窗上垂了重重的帷帘,透不尽半丝风。屏退了身旁宫人,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郁暖烟有些微微局促,倒是柳依依冲她淡淡一笑,“三年不见,暖烟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郁暖烟有些微微讶异,没想到德妃竟然还记得自己。 “常听慧烟提起你。”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又听她继续道“我的子侄一辈唯有慧烟和我最像,她娘亲也和我最谈得来。只可惜清裳出身低微,若是她的家门没有落没,如今慧烟也应该是嫡亲小姐了,也许还会有一段好姻缘。”说罢不住轻轻咳了几声,郁暖烟忙上去帮忙顺气。 清裳,想来是慧烟姐姐的娘亲了,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缘故。 “我知道你来是什么事情。我是慧烟的亲姑姑,怎么会不上心。可惜我也是个不受宠的,若是像淑妃她们那般也许能帮得上忙,可是······”柳依依嘴角暗含苦涩,眼中却只是萧索惆怅没有半分的嫉恨。郁暖烟噤了声,想起种种听闻,也有几分信了。 又说了半晌话,郁暖烟不欲再做打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不忘嘱咐“暖烟看娘娘似有忧思郁结于心,过度忧思损伤心脾,暗耗心血。还望娘娘一切看开。” 柳依依听了只是一愣,随之含了半分苦笑。郁暖烟轻轻拉开门,五月里的清淡日光透入,长风吹动了院中月见草,飘进淡淡的残香。 这种草又叫晚樱,花蕾于傍晚慢慢的盛开,到天亮即凋零,淡黄色的心形花瓣,静夜之下幽香沁人。只是和昙花一样不过是一瞬的光华,最终还是在无尽而寂寥的永夜中寂然湮没。 郁暖烟望着院中花树,想到了屋中的人。在传说中她是何等的风姿独秀,才情动人。多少的公子王孙为其倾倒,痴痴追随。如今却是多愁多病,憔悴如斯。 传闻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子,可是这个男子却独独不爱她。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总是会喜欢上一个得不到的人。也许不一定是真的那么喜欢,只是因为心中不甘。 为断了她的痴念柳父便直接把她送入宫中选秀,按说影照帝不是个的君主,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可是偏巧不巧,柳依依一下子就入了影照帝的法眼,摇身变成了四妃之一。也许这就是她命中的劫数,也许这就叫命运无常。 屋中,柳依依缓缓伸出手,从妆奁中拿出一柄青铜的草章纹镜。上面的字体清铄隽永,这是她十六岁的礼物,十几年了她一直珍藏至今。 郁暖烟正穿过长满月见草的庭院,却远远的见到了端着药碗走近的宫女。那宫女冲着她微微一礼,两人擦肩,郁暖烟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头。 “这位姐姐,请等一下。”她叫住了宫女。 那宫女一脸迷惑,止住脚步转过来看着她。 “姐姐可能让我看一看娘娘的药?” 宫女更是一脸莫名,却还是把药碗递了过去。这味道,是红花!虽然这是活血祛瘀的良药但是大量久服还是会伤身体,甚者会导致终身不孕。闻这药味显然远远超过了应有的剂量。所以柳依依至今未孕是有人刻意为之,故意陷害么? 郁暖烟猛地回身,她要回去告诉柳依依!奔到门前,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到里面传来喃喃人语“青山······” 郁暖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门前良久。青山?难道柳依依当年心仪的人是······ 欲语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青山 第二十七章 镜中依约见青山 若是时间冲淡了眷恋,我便不会在对镜的时候莫名的失神,你是我心中逃不月兑的一场烟罗。 屋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收起铜镜,淡淡的问,“谁?” 郁暖烟这才缓过神来,轻轻推开门扉,送药的宫女跟在她的身后,柳依依杏子般的眸子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深褐色的药汁发出苦涩的气息。偏了偏头,嘴角扯出惨淡笑意,口中却是漫不经心地轻声吩咐,“霜儿你下去。” 小宫女把药丸放到了桌案上便乖顺地退了下去,浅碧色的清釉药碗映出淡淡的天光,柳依依伸出素手,姿态娴静优雅,慢慢抬起药碗放到嘴边。 郁暖烟看得怔了神,现在才如梦方醒般地上前,“不要喝!” 柳依依略带慵懒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转入她的眸中,郁暖烟像是被看定一般,竟再也无法动弹。 随之听到柳依依略带自嘲的轻笑,“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郁暖烟虽然隐隐猜到但是听她亲口说出还是不由得被惊骇当场,怔怔地望向她,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一样。她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对自己这么狠。 柳依依饮完药汁,想是药汁清苦,好看的眉眼轻轻蹙了蹙,“今生虽如此,但也不想与他再有更多牵连。” 那个他,郁暖烟自然心知肚明,柳依依果然不简单,连帝王的面子都不给。一个女人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而去恨一个喜欢她的人,这种伤人先自伤的行为真该归为变态心理学的研究范围。 现在的情况真的有些混乱了,原本郁暖烟以为穿越到一个家庭结构简单,有爱和睦,有权有势又多金的五好家庭中来。结果没想到,果然,人啊太出众终归不是啥好事。 现在变成了一个多角恋追击问题。情况大概是这样的:柳依依喜欢郁青山结果嫁给了影照帝,宋涉川喜欢郁暖烟她娘亲顾灵素,结果伊人已逝。最幸福的要数郁青山和顾吟素,人家两情相悦和乐美满,又生了三个孩子,宋涉川和柳依依纯粹是充当了一次可怜的炮灰,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幸福地生活,真是可悲可叹。 宋涉川还好,看来已经放下,只是柳依依。唉~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若是想的开些,与人于己都是皆大欢喜,可是女人啊总是爱往复杂了弄,总是放不过自己,女人心海底针啊。 柳依依放下空荡荡的药碗,捡了一颗青梅放到嘴中去了去药味。郁暖烟看着她宛若行云的动作,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不禁月兑口,“这样值得么?” 柳依依愣了愣,不住轻轻咳了几声,手里捏着绢帕,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腥,“这种东西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暖烟,你还小,这其中的滋味,你不懂得。” 郁暖烟心中有些不服,年纪小?她心里年龄可都二十了,但是想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好吧,连个喜欢的男生都没遇到过,这种风月情事还真是有些神经大条。不懂就不懂吧,起码像柳依依这种的她不懂。 又过了半个对时,柳依依面露倦色,精神也有些不济,郁暖烟便不再多留,匆匆告退了。 碧空上飘着几缕淡云,郁暖烟乘上回府的小轿,轻轻撩着轿帘,看着路上行人纷纷。你看看这外面的男男女女,个个行色匆匆,这世间遇到一个对的人,是何等的不易。 郁暖烟走后,玉阳宫中便又剩下了柳依依一人,宫娥们都被她遣出屋子,厚重的帷帘遮住了外面的天光,白日里屋中仍是烛火幢幢。她又拿起了刚刚收起的铜镜,镜中映出如柳眉轻颦,烟视淡忧,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爱蹙起眉头。 十六岁生辰,杨柳轻垂,飘絮若雪。那一天郁青山和哥哥一同缓步走来,手中拿着章纹锦盒。三月的春风吹动他漆黑的发,月白的袍子勾着如约青山,他冲她浅浅一笑,把手中锦盒递到她面前,“依依妹妹,生辰快乐。” 她接过了锦盒,里面躺着一枚青铜草章纹镜,镜中映出的人影,眉眼含笑,两靥微红,绮年如画,岁月如诗。 十七岁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那一天她穿上了最喜欢的衣裙,柳色渐变的六铢纱笼裙,天青色的丝绦随风轻曳,广袖上绣的是竹枝春草,她心中满溢着喜悦羞涩跑到他的面前。看到的,却是他手执着另一个女子的手,眉眼中荡着春水流光,广袖清扬,单手扶到那女子的肩上,为她轻轻拂掉一朵三月落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灵素,山花开尽,绮年玉貌的一双人影,多般配。 喜欢了那么久,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原来只是寻常。柳依依缓缓转了身,柳絮轻抚,顾影成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应该莫过于此吧,那春光太好,那情景太过刺目,每一次回想心中都会有一股子透骨的凉,一箭穿心说的就是这样。 在他眼中自己算是什么呢?而他在自己的心中又算是什么呢?一道幻影,还是一场烟罗? 今日见到了他的女儿,其实不用慧烟说,早从一开始便开始注意她了,她和顾灵素长的很像,不过更加灵气逼人。到如今才明白自己输了什么,输得只是那份勇气。若是早日开口,赶在他遇到顾灵素之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柳依依捧着铜镜,一道气血冲上来,不住俯身咳了起来,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绯红,眼中探出泪来。 外面的宫娥听到咳嗽声急忙闯进来。霜儿急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猛然惊呼,“呀!娘娘您咳血了!” 回首再看铜镜之上早染了点点血痕,柳依依赶忙拿出帕子细细擦拭,只是丝丝殷红早已刻入了铜镜深深浅浅的纹理,与铜镜融为一体。 柳依依停下了手,怔了半晌,“不打紧的,不要告诉其他人。”把铜镜细细收起,锁上妆奁。才让霜儿扶着她躺倒了床上。 幔帐放下,柳依依微微阖目,伸手模向枕衾,却只剩一片冰冷的水痕。 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是今生已不在。 第二十八章 昔日青青今在否 不觉已是八月的光景,郁暖烟启开前年酿的桂花酿,望着窗外丹桂飘香,一树琼花。轻轻啜着口中清酒。 小白趴在她的膝上午睡,郁暖烟轻轻抹着它的毛发,如今小白已经是只三岁的大猫了,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像一团巨大的雪球。 郁暖烟轻轻拨弄这她的耳朵,想是被打扰了午睡,小白不满地“喵”了一声。 郁暖烟轻轻笑了出来,继续轻轻抓着她的背,小白似乎很是满意,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妢儿端着果盘进来,看到小白的模样也不禁含笑道,“小姐真是惯着她。” “谁让她是我儿子呢,我还指望着让她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呢~”小白似乎又听到了关于她性别的深讨,猛然惊醒。 妢儿无奈地摇摇头,“小姐,小白是母猫。”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喜欢当儿子养,你说是吧儿子?”晃着小白的前爪,小白睁着欲哭无泪的大眼睛,求助一般地望向妢儿。 “看她干嘛,我才是你妈!”郁暖烟放下小白,拿起桌上的香蕉轻轻拨开,放到了小白的身前,“来儿子,吃香蕉。”小白可怜巴巴地咬了一口,继续无辜地盯着妢儿看。 这三年来小白已经被成功训练成了一个杂食动物,郁暖烟很开心,也许这就是食物链的进化吧。各种营养均衡才长得好么。 妢儿表示无能为力,冲着小白摇了摇头,小白眼中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子熄灭,灰溜溜地躲到角落里继续吃香蕉去了。 忽然听到门外轻响,不知是谁踏着点点苍苔踩着落花而来。郁暖烟到了门口请撩起帷帐,满眼惊喜道:“大哥?” 自从两位公主进门,郁家兄弟便都在东苑住,又因着两位公主的缘故,所以郁暖烟和他们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乍一见到自是惊喜。 却见郁泽静面有忧色,郁暖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听他淡淡说道,“暖烟,德妃娘娘今日里薨了。” “什么?!”郁暖烟仿佛没有听懂,只是怔怔瞅着郁泽静的眼。窗外清冷的天光穿过梧桐叶隙透进窗来,映得人影斑驳。 “就在今晨。”淡淡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郁暖烟所有的幻想。明明在三月前,她还和她在屋子里两厢对坐,看着那个眉眼清素的女子,眸子里透出汩汩情伤。怎么如今人就去了呢。 远远的,郁暖烟似乎听到了了单调而凄怆丧钟声鸣,一声接着一声,虽然和柳依依统共不过见过两次面,但这个女子的音容却已无法从心中磨灭, “爹爹知道了么?”郁暖烟不禁开口问道,作为一个曾被柳依依深深爱过的男子,她想知道他现在会不会为她心痛。 “一早就知道了,现在恐怕刚刚从宫里回来。”郁泽静轻轻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 郁暖烟抬首望着他,在她的记忆中郁泽静的面上会一直挂着清朗的笑容,轻摇纸扇,云淡风轻,可是为何如今眉宇间总是隐着轻愁。 郁家果真是遇到了多事之秋啊。 “我想去看看慧烟姐姐。” “去吧。” 郁暖烟简单收拾了一下,随着郁泽静匆匆向府外走去,角落里的小白眼神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一抬眼继而有继续啃着眼前的香蕉。 妢儿留在屋子里,看着角落里的小白,“果然小姐说的对,你活得比我们谁都幸福。” 经过夙华苑,杨柳轻垂了枝桠,上面的细叶变成了深绿色,沉沉的坠到了湖中。山楼水榭,柳岸残风,远远的便可以看到一抹清矍灰影,挺拔的脊梁有些微微的佝偻,两鬓青丝微微染了霜。 郁暖烟看仔细了,是郁青山。青山依旧,可惜了一方烟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只可惜早就折在了他人手。 按理说柳依依是她娘亲顾灵素的情敌,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如何也让人怨恨不来。 郁泽静示意郁暖烟过去,郁暖烟点了点头,便向着郁青山处轻轻走去。还不忘回过头冲着郁泽静招招手,示意他先回去。郁泽静轻轻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树影深处。 郁暖烟一步一步走近郁青山的身侧。 想当年他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举杯作笑,潇洒疏狂。可惜这世间不过如蜉蝣般匆匆来去。看朱成碧,憔悴支离。朱颜染秋,双目怀伤。 “爹爹。”郁暖烟与他并立,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郁青山转过头看着是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郁暖烟却一直看着他广袖的一角,那里透出了半阙铜镜来。 青铜的草章纹镜,原本的暗绿的纹路里不知何时染上的斑斑殷红。 “这是?”郁暖烟看着这古怪的铜镜带了一丝迷惑。那日进屋的时候柳依依已经把铜镜收了起来由是她没有瞧见。 郁青山见她一直盯着手中的铜镜,随缓缓开口“哦,这个啊,这是我送给依依的生辰礼物。” 郁暖烟心中一滞,接过来细看,深纹染血,带着经年未见的沧桑与叹息,又重新落回了主人的手中。却只剩十丈软红,尽数悲凉。 “爹爹,你伤心么?”郁暖烟拿着铜镜,这也是柳依依想说的话吧。 郁青山明显一愣,带着若有若无的幽叹,“吾视依依如妹,自然心伤。”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等待这句清淡的话语作结。吾视依依如妹,柳依依,你可曾听到,他会为你伤心,可是不是你要的心伤。 满庭衰草秋霜,冷风戚然,远处的天边灰蒙蒙的,像是一阕哀婉的悼词。 七日后,柳依依出殡,葬于影照皇陵。那一天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大雨,满城缟素,人们都说老天也为这位娘娘心伤。 也有传闻说柳依依下葬的前一天夜里,影照帝独自一人去了灵堂,据守灵的宫人说,影照帝独自在里面守到了天亮才落寞离去。 郁暖烟不知道传闻的真假,也不想再去探究其中的隐伤了。此情已自成追忆,那就让它慢慢归于洪荒之中被淡淡忘却吧。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第三十三章 一宵冷剑被雪寒 雪不知从何时开始落下的,铺天盖地,郁暖烟没有想到春日的雪也可以下的如此豪纵,没有带伞,大片的雪花迎着面扑来,视线一点点朦胧起来。 穿过被雪的庭院,离了老远,便可以听到长铗激越的回响。凭着想象就可以感到无处不在的凛然肃杀。 郁青山和郁泽静今日进了宫,府里连个能压住场面的人都没有。其实这才是郁暖烟忧心所在,万一真出了什么事端可如何是好。 郁暖烟刚进院门,便被四周围观的人吓到。阖府的宫娥,侍卫把现场围的水泄不通,真是把群众演员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均是声情并茂的倾情出演——面上焦急万分,但是似乎都力不从心,只能握着拳死死盯着庭院中央的两人,时而惊呼两声,终是无法插入战团分毫。 永庆公主在一旁也慌了阵脚,平时的蛮横骄傲荡然无存。见着郁暖烟进来忙扑了过来,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落了两滴眼泪,“小妹!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你二哥!”两臂一挥,箍得郁暖烟喘不过起来。 郁暖烟心想,姑娘,你不去演电影都屈才了。 再看庭中,漫天的风雪飞舞在二人周围,地上的雪尘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形成了一团雪障。剑如灵蛇,锋芒起落,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淑庆穿了一件水红劲装,在纷扬的素雪中尤为夺目,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红蝶。软剑蓄了内力紧紧绷直,薄唇微抿,剑光流潋出一汪跳月兑的清泉。 郁暖烟睁大了眼睛紧锁住那抹翩跹的红影,她很像再次确认一下场上的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公主?朱红的唇,及膝的青丝如瀑飞扬,完全颠覆了关于一个公主全部的幻想。 也许这世间就是这样,有充满幻想的灰姑娘,也有超现实的白雪公主。白雪,公主,真是应景。 郁初庭立在风雪中,墨色的长剑,映着微薄的天光。水蓝色的长衫被冷风鼓动的猎猎作响,剑快的惊人,气势如虹,又带着扬扬春水的绵绵之意,点点光影忽闪忽灭,仿佛万千流星陨落明灭。 二人在狂风怒雪中相交错落,模糊了容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红衣,剑影,和苍茫冰冷的簌簌风雪。 郁暖烟看得怔了神,这部现场版的武侠片,真是华丽的有些惊人。 这该是怎样一场惊世旷古的家庭暴力。古往今来,夫妻能真刀真枪分庭抗礼的已然罕见,能和公主这么对打的,绝对是举世无双。 郁暖烟算起来怎么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那一次车祸,在腾空的那几秒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那些把你气得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在你死了以后,统统都不会与你有半毛钱的关联,只有那些留恋你的,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为你哭,才会记得你。 于是这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真的殊无意义。搞不好出个人命,弄个伤残,才真的不知如何收场。 所以人类进化了这么长时间,有时候理智真的是一件上帝不可多得的馈赠。 郁暖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到了刀光剑影间,对着郁初庭怒吼道“你就是杀了她,慧烟姐姐就不用嫁么!你要是真的能杀了她还好,大不了赔上郁府一家老小和慧烟姐姐的性命。你若是杀不了她,不光赔上这些性命,你下半辈子也甩不掉她!因为你得照顾她到死!” 冷风把她的话语吹得断续,但是场中二人绝非庸手,耳力惊人,自然听得分明。郁初庭怕伤到她先停了手,墨色的长剑上染了雪,渐渐的化成了一汪水痕,顺着剑脊滑落,啪,落到雪中,仿佛时间一下子静止了半分。“暖烟不要胡闹,站到一旁去。” 淑庆也收回了剑势,剑尖曳地,想是刚刚耗了太多的体力,呼吸有些不稳。 “我才没有胡闹!”郁暖烟微微喘着气,风灌进喉咙有些呛咳,“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郁初庭愣了半晌,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惨白,暗青色的静脉微微暴起,眼神变得刻骨。 郁暖烟转身面向淑庆,丝毫未掩恨意,“你别以为我这是帮你,你清楚我有多讨厌你。别人都怕你,恭维你,讨好你,我郁暖烟不好这口!今日咱们就把话挑明了。你以前做的那些破儿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就不说了,没想到你丫居然还学会了背后捅人!真是一日不见,进化的真快啊!这刀捅的可真狠,本来我还挺可怜你的,但我发现当日我真是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了,怎么就能觉着您可怜了呢!告诉你这仇我们没完!我只是不想让我二哥受牵连罢了,您是金枝玉叶,我们打不起还躲不起么!二哥咱们走,别让人看了戏又看笑话!” 郁暖烟这段话骂的是酣畅淋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骂过人了,潇洒转身,一手牵着妢儿一手拽着郁初庭,忽然找到了涅槃的快感。 郁初庭也被郁暖烟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骂人方式惊艳住了,冲着淑庆冷哼一声,走的更加气势逼人。 你知道么,折磨一个人的方式不是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凌辱,郁暖烟深谙此道,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吃亏。 众人见没有好戏看了,渐渐的也都作鸟兽散,空旷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淑庆,还有一地残雪凌乱。 她扔掉手中的剑,任由铺天盖地的雪花把自己悄悄湮没。仿佛这世间只余下清然杳寂的空旷萧索和声势浩大的孤冷苍凉。 隔壁的栖嫣阁,紫金狻猊香炉焚着石叶香,香气奢靡,环绕不尽。青红釉的美人瓢中插着几枝单瓣水仙,永庆斜倚在软靠上,随手接过宫娥递上来的暖汤。 “这场戏还真是妙,还是母后厉害,居然想到了这么一招。淑妃那贱人居然敢和母后争宠,哼,真是笑话。” 旁边的宫娥在一旁逢迎“那是自然,皇后娘娘乃东宫主位,那些狐媚子一上来,自然要被打回原形了。” 永庆听了颇为受用,含笑放下了杯盏,“可惜自己种的恶果却让她女儿尝了,呵呵,真可怜啊。” 第一章 杏林山庄(1)修改版~ 熙和五年,春和景明,三春之景转至荼蘼。紫白色的桐花落满了山间小路。涧户无人,细细密密的春雨落下,掩住了子规的哀鸣。 空谷之中竹影摇曳,满地素馨的山间小道上,陡然间出现了一柄烟色皱纹伞,墨竹作骨,绘的是空山新雨,并不突兀,反而像是一抹独具匠心的点缀。 纸伞缓缓上行,最后消失在一片春晖之中。 淡灰色的衣角上落了几点淡紫色的花瓣,烟色的纸伞收起,停到了一座粉墙黛瓦的独门小院前。微微抬首看着上面四个娟秀纤长的大字,“杏林山庄”。 “小竹,快开门!”天光映在淡灰色的侧影上,墨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回首淡笑竟是郁暖烟珠玉般的容颜。 核桃木的门扉轻开,露出一截浅碧色的衣角,探出头来看得仔细了,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笑起来带着浅浅的梨涡,“小姐,回来啦!” 却见郁暖烟轻声微嗔,“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要叫公子!” 碧衣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接过了郁暖烟手中的纸伞,引着她顺着长廊向大堂走去。 这方庭院,单从门庭开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院,越往里走,却越是深广无垠,内有乾坤。 回廊的两面是疏疏翠竹,院子的中央是一方荷塘,此时花时未至,天光云影徘徊在一汪碧水之上。东风吹过,杏花夹着微雨抖落,良辰美景,芳菲独鲜。 郁暖烟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便随着小竹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的便听到了大堂传来的熙熙攘攘的人声,里面人头攒动,使女,医士奔走不休,一方方的诊室用素白轻纱隔住,时不时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申吟声。 郁暖烟随着小竹进了大堂,众人见了她均颔首问好。 “公子回来啦。”清泠泠的女声传来,一袭水色,影如烟岚。 郁暖烟见着她倒是极为客气地应了一声。这女子名为拂雪,和小竹一起帮着郁暖烟打理杏林山庄。不过,好多时候郁暖烟都要更听她的一些。 来到这里一年多,都是她们二人一直照顾,看着自己的事业渐入佳境,忽然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郁暖烟想到了熙和四年的五月。 那一日灰濛濛的天空飘着细雨,青云河上水汽氤氲。她挥着手坐上了去往月行国的马车,从此与呆了四年零两个月的世安告别。 随后传来了令影照国举国震惊的消息: 影照国权相之女郁暖烟遭人劫持,下落不明。郁穆两家派出所有精英寻找,均未查其所踪。悬赏百金相寻,依旧无疾而终。于是两家的婚礼延期而行,这一延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于是郁暖烟又一度变成了街头巷尾,娱乐众人的一场谈资。不过再红火的话题,经过时间那么一冲淡,会变得索然无趣,就这样郁暖烟这个名字默默湮没在了这滚滚红尘之中,渐渐的再不被人记起。 而在千里之外的月行国,杏林深处,一个神秘的山庄悄悄建立。一个名叫薛蓝田的神医陡然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就像是传说中的所有“传说中人”的那般,甫一出场就自动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传说中的薛蓝田虽是男子却不输红颜,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惊为天人。而且医术过人,医德高尚,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虽然现实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夸张,杏林山庄却也渐渐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薛蓝田也被月行国的人誉为“杏林医仙”。 其间也有人暗自猜测这薛蓝田便是曾经名动八荒的那曲《锦瑟流年》作词人蓝田。于是小说出版业又迎来了一场创收高峰,各种话本子又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还专门跑去嫣歌暖求证。但是均被展眉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居然适得其反,反而让人们更加坚信了这个传闻。只是这薛公子向来行事颇为低调,杏林山庄的门槛也是颇高。不光地方难找,而且诊金也贵的惊人。每月只收十五个病人,没有预约丹书杏林帖拒不接待。虽然条件苛刻,但是这样一来人们便更加向往,传言有些江湖人士为了一张杏林帖而血拼的事件也是屡见不鲜。 也是一年前的那个时候,小竹和拂雪来到她的身边。二人均是由苏雪林亲自挑选,不光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通晓医理。一个天真活泼,一个心思缜密,相得益彰。他把她们送到了郁暖烟的身边,从此朝夕相随,时时相伴。 以前只晓得苏家是影照国的皇商,凡是生意人自然不能拘于一国,闭门自守。于是生意做到月行国也是在常理之中。那时郁暖烟只知道苏家有钱,可是竟想不到是这么有钱。在月行国竟也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产业——当然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产业,都是由苏雪林暗中经营。算下来苏雪林光是在月行国一年的进项就足够支持苏家一家上下三年的吃穿。看来以前还是把苏雪林看得太低了。 哦,又忘记了现在郁暖烟用回了她的本名,现在她是杏林公子——薛蓝田。 “拂雪姐姐,今日又来了什么病人么?”薛蓝田往诊室里探头望去。 拂雪淡淡一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便可以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枚绯红色的杏林帖。拂雪拿出厚厚一叠银票往薛蓝田眼前一晃,“已经安排在了流华苑。” 郁暖烟星子般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呦,又来一个啊~这个月创收了!” 凡是拿到杏林帖的病人,经过大堂的初诊之后都会被送往特殊的院落,杏林山庄像这样的院落一共有十五个,称“杏林烟景十五楼”,个个风光独秀。 薛蓝田私认为一分钱一分货,人家舍得花钱,也不能让人家白花钱,一定要让人家享受五星级的医疗服务才是杏林山庄的建庄宗旨。 虽然对外界的官方标准是:杏林山庄只凭杏林帖医病。但是其实这一说不过是针对那些消受的了这般高昂诊金的高端人士而言的。毕竟医院这种地方是个盈利性的机构,没有那些高额的诊金真是运行不下去。 而对于附近的贫苦村民,薛蓝田基本上都是免费医治,甚至遇到病人不便的时候还会上门诊治。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穿过回廊,薛蓝田哼着小曲,拂过花柳,一路走到了流华苑。到了院门口,端正了身形,尽量装出那么一股子名士风流。 小竹、拂雪二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有两位使女端着用具。从路上已经听说初次诊断似是风热感冒。这种病也来看,真是浪费资源,不过反正浪费的也是人家的银子,她倒是很乐意。 推开了朱红色的雕花木门,里面青衫公子背对众人,体态欣长,折扇轻打,那身形让薛蓝田一阵恍惚。 “薛兄,好久不见,甚为想念啊。”青衫公子轻轻转身,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得薛蓝田浑身一凛。一个男子生了这么一双祸国殃民的眼睛,也忒阴柔了。 薛蓝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忍住了逃跑的冲动,嘴角抽搐,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来,“秦,秦公子,别来无恙啊。” 第二章 杏林山庄(2) 天光照在那秦公子的面上,一双桃花眼顾盼流光,“若是无恙,怎还能来薛兄的杏林山庄?” 春日熹微的天光照进屋子里,除了薛蓝田的脸上还保持职业性的笑容外,其余人的面上都不那么太好看。尤其是小竹和拂雪,简直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她们如何也想象不出上午这个形容举止均属正常的年轻公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要说薛蓝田如何认识这对面的秦公子的,还真是一言难尽,道阻且长啊。 我们的故事要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开始说起。 那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薛蓝田初来月行国,心中充满着救济苍生的火热之情。便一个人去山下的村子里为村民义诊施药,回来的路上,恰恰碰上个被蛇咬的小姑娘。 薛蓝田出于职业道德自然设法施救,这一救就救出了一端事故出来。自然不是医疗事故而是扯出了一段风流孽债。这就叫姻缘是天注定,孽缘也是天注定的。 你想想啊,若是一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一个和她年纪相当,潇洒风流的年轻公子所救,她的心中会深深插入一个什么想法?自然是非卿不嫁。 最后事实证明,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那小姑娘的哥哥来了之后,重头戏才开始上演。 在薛蓝田帮那小姑娘包扎完毕,并涂上了解毒药之后,那重头戏的主演才姗姗奔至。得知了事情的全过程之后,便自报了家门。 原来,被救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越秀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湘舞公主,那这位秦公子自然就是越秀国的皇长子——秦少游了。 虽然一下子又莫名其妙地结识了两个权贵,但是薛蓝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因为这个秦少游,在八荒四国八卦风云榜上绝对也是个前十名的风云人物。薛蓝田这般独爱八卦的人自然早有耳闻。 秦少游,越秀国嫡亲皇长子,有一妹,面若冠玉,文采风流···描述到此,大家一定会认为如此一个翩翩佳公子,有些风流韵事实属正常。但是当你耐心的读到一下一句话的时候,也许你的梦想就完全幻灭了,下一句是:可叹,独爱男色···也就是说,对于某些方面的取向不太明朗。 这才是最最悲剧的地方。所谓救其妹妹一命,直教人生死相许。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天雷勾动了秦少游的一团烈火。秦少游一眼就看上了她薛蓝田(自然是扮作男装的薛蓝田)。所谓一眼万年,就是如此吧。真是可悲可泣啊,这世上断袖这么多,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她! 不,应该是这世上的好男子那么多,为什么他们兄妹就偏偏看上了她?! 于是兄妹二人与薛蓝田一直纠结至今。没想到这次遇到的竟是一个痴情种子。居然穷追到了这里来。 果然薛蓝田的生活处处其乐无穷,送走了一个苏雪林迎来了一个秦少游,这下生活又多彩了。 虽然薛蓝田也是有些小小的腐女潜质,平时看看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摊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不那么有爱了。若是告诉了他真相,岂不是平白无故惹碎了一个断袖的芳心,矮油,以后要是他以后喜欢女子了,自己的罪过不久更大了么。 想到这里,薛蓝田的头上就天雷滚滚,直欲赴清池~ “咳咳,薛兄?”秦少游拿着扇子在薛蓝田眼前晃了晃。 薛蓝田马上回了神,干笑两声,后面的使女早已摆好了脉枕,薛蓝田示意秦少游坐下,把手腕搁在脉枕上。“秦公子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啊,头痛,背痛,眼睛痛···还有这里痛。”秦少游左手指着前胸左侧的某个特定区域,一双桃花眼一闪一闪的。 “心痛?怎么秦公子素有心疾么?”薛蓝田一本正经地询问。 “不,是相思的心痛。” 薛蓝田的另一只手死死握拳,要不是看在他色相尚佳,官又大的她惹不起的份上,真想给她一个乌眼青,让他再瞪桃花眼! “这···”薛蓝田一时语塞。“依我所见,秦公子只是风热袭表,我为秦公子开好方药,三剂左右应可痊愈。”说罢,写下药房,扬袖而去,此地不宜久留,跑得越快越好。 “啊!才三剂啊,这怎么能够啊!”秦少游就要上来拉住薛蓝田,却被小竹拦住,这次小竹的语气出奇的冷。 “请秦公子不要再做纠缠,我们公子还有其他病人要医治。秦公子若是病了就应该安心休养才好,一会儿绿儿,翠儿会送药过来。请公子休息吧。” 在小竹的眼中薛蓝田是她们苏少爷的人,岂容其他人窥伺。幸好这想法没有被薛蓝田知晓,否则又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 秦少游望着薛蓝田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能叹口气,就此作罢了。 薛蓝田回到了自己的玉暖阁,一下子就栽倒在了窗边的软榻上,“累死我了。” 阁子里燃着青梅香,窗外花团锦簇,绿草葳蕤,东风偶尔吹进一两瓣绯红细瓣。玉暖阁的格局设计几乎和世安郁家的月明阁一般无二,想是住的久了,习惯了,便不想再多加变化,于是便照搬了过来。 小竹、拂雪站在门口,看着窝在软榻上的人不由相视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活的这般马虎的姑娘。 忽然,廊角转过一个碧衣使女,端着一只墨色托盘,上面放着一叠信封。拂雪接过信件,一一看了来处,抽出其中了一封,冲着软榻上的人,“公子,少爷传书来了。” “嗯?雪林又来信啦,让我看看。”榻上的人坐直了身子,接过了拂雪手中的信封。 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来,洒金浣花笺上是熟悉的笔迹。 刚开始看的时候,面上还带着融融的暖意,可是看到后来,笑容却越来越僵。小竹、拂雪均是一脸莫名,每一次少爷的信都可以让薛蓝田开怀良久,这一次,为何她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了。 “公子,出了什么事么?难道是少爷出什么事了么?”小竹终是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 “没,你们少爷没事,只是穆家出事了。”郁暖烟微蹙了没有,一笼烟眉染上了少见的轻愁。 第三章 杏林山庄(3) 李煜这句诗说的好,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如今人间四月,芳菲将尽,梨花已逝,杏花也快落尽了。 而穆家终因功高盖主,风头太过,惹来了灭门之灾。这幕后凶手是谁,其实不难猜测。只是想不到影照帝竟如此绝情,的确太令人心寒。 简单分析一下,影照帝的心情也不难理解。定远侯战功赫赫,为影照打下半壁江山,又是皇上的亲弟弟。这影照的天下是他们穆家的天下,照影帝姓穆,他定远侯也姓穆,想当年立嗣的时候,定远侯想来是年纪尚轻没有什么资本可以和他这个哥哥一争高下。但是如今不同了,他手中有兵权又有了如此的伟绩丰功,若是再加上点什么野心,影照帝恐怕帝位不保啊。估计是影照帝迫害妄想症作祟,最终下定决心,所谓先下手为强,休怪生在帝王家了。于是定远侯一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当了炮灰。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这般心狠手辣,却是常人所做不出来的。果然最莫测的不过帝王心啊。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一天你就落到了虎口中,然后被吞的一点渣都不剩,真是怵目惊心啊。 想到穆家一朝大厦倾颓,竟落得如此下场。薛蓝田就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如今郁家如何了。 苏雪林信上还说,那个穆家的世子穆清徽,好像是被守卫护送着逃过了灭顶之灾,只是仍旧下落不明。郁家与其有过婚约,幸好当日薛蓝田逃婚了,不然郁家如今就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虽然明面上郁家独善其身,但是毕竟郁青山和定远侯穆凌萧多年私交,估计暗地里帮了不少忙。还好,起码他们穆家还有活口。想到了那个前未婚夫穆清徽,郁暖烟就觉着心里有些发堵。 虽然不关她薛蓝田什么事,但就是觉得,若是她的灵魂不侵占了那郁小姐的身体,现在她和穆清徽二人就应该是一对燕尔新婚,虽然遭遇了灭门,却也是患难与共了。如今她却偏安一隅,如此一想,倒有点像她苟且偷生了。 虽说这种逻辑有些说不通,她和那穆家确实除了一张作废的婚书以外毫无交集,但是总感觉欠了他们穆家点什么,唉,算了,以后遇到姓穆的人便能帮衬就帮衬些吧??? 小竹见着薛蓝田的眉头时而轻蹙,时而紧锁,一时又不敢上前打扰,可算等到薛蓝田长舒一口气出来方敢插话。“公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穆家,被灭门了。”薛蓝田长叹了一口气。 “啊!”小竹一下子被惊住当场,拂雪显然也是惊讶。 “告诉门人,以后遇到穆姓的病人,能尽量帮衬就帮衬一点吧。毕竟郁穆两家是世交,也算是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小竹和拂雪点头应允,一时间空气中浮着一丝淡淡的哀凉。 “把我的瑟取来吧。”薛蓝田吩咐门外留守的使女,“小竹、拂雪,陪我到院子里坐一会儿,忽然觉着这屋子里太闷了。” 两人皆随着薛蓝田来到院中小亭间,不一会儿碧衣使女捧来了一架锦瑟,虽然也是上乘却不如当年的月如霜。月如霜已被留在了郁府,那时顾灵素的心爱之物,她薛蓝田没有资格带走。 薛蓝田想到了姜夔的《杏花天影》,杏花如雨,琴音流泻。若扬扬春水,又暗含几分惆怅。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小竹一时痴了,“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这首曲子叫《杏花天影》,好久不弹瑟了,一时手生了。”薛蓝田淡淡笑着,心中却是愁绪暗结。算潮水,知人最苦,果然做人最苦。 拂雪看出了薛蓝田的心思,“前两日新启了一壶流香,何不找人端来喝了。“ “好主意!” 于是取来杯盏,院中一时满是清冽酒香,三人对饮,缱绻如画。 薛蓝田轻轻执起杯盏,“最后一次这样饮酒还是在世安,那一天我和苏雪林在流云斋,他说要为我践行。” 想到世安,终归是回不去了,但是她终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起少爷,快一年没见到他了。”小竹轻轻皱了皱眉头,嘟了嘟嘴。 “想他啦?”薛蓝田涎着脸凑上去,一脸坏笑。 “才不是!”小竹面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还说不是!”薛蓝田一指戳到了小竹的面皮上。 “少爷你!”小竹羞的跳了起来,薛蓝田忙仓皇遁走。 两人一跑一追,惹得桐花簌簌。落英缤纷,美人如玉,宛若一卷色彩浓丽,层层渲染的精致工笔。 拂雪含着笑,看着这如画景致,这种生活真好,怪不得薛蓝田会这么向往。 但是这世上偏偏就是有些人喜欢煞风景,比如~ “嗷,痛死本少爷了!”忽然院墙外传来一声惨叫,后来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闷声。 “谁?!”拂雪立即警觉起来,薛蓝田和小竹也停止了笑闹,回到亭中,屏息细听,墙外的声音却渐渐偃旗息鼓了。 想是想起了什么,薛蓝田面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小竹啊,我记得咱们昨天新进了一批苍耳,你放到哪里去了?”随手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酒,给小竹使了个眼色。 小竹一开始还很懵懂,但是马上了然,“喏,都晒在墙头上了。放心公子,这批货绝对新鲜,各个颗粒饱满,日晒充足,根根倒刺挺拔,毒性强烈,毒死几个色胆包天的绰绰有余~” “嗷!”墙外的哀号声又生生不息起来。随之院门被人撞破,秦少游猛地冲到了薛蓝田的身前,头上还挂着几颗未摘掉的苍耳。 “呦,秦公子,您这是干嘛啊。”薛蓝田装出一脸莫名,心中却憋笑到内伤。 “这,这真的能毒死人?!”秦少游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行吧,让我看看你的手。”薛蓝田一本正经地说着,秦少游的手刚刚一直背在身后,听到此言终于不情不愿地拿到身前来。 “油~啧啧啧,疼不疼啊。”薛蓝田看着两只被刺得红肿的手掌,忍住笑意,一脸关心。 秦少游忙眼中放光,“疼啊,可疼了。你看看还有没有救。” “唉~”薛蓝田轻轻一叹,面露惋惜。 “没救了?”秦少游似乎濒临崩溃。 “也不是没救,只是···”薛蓝田微微蹙眉,一脸为难。 “只是什么?”秦少游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却被小竹拦在半空。 “只是这药费···” “我当是什么呢!薛兄尽管开价,多少我都给。” “好,够爽快,小竹,带他去划价,五百两。” 秦少游没有半刻停留,直接随着小竹一溜烟地离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薛蓝田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坐在一旁的拂雪也忍不住染上一抹笑意。“公子,你这次可真把秦公子害惨了。只是他是越秀国的皇室,小惩一下也就罢了,别做的太过。” “我自然知道分寸的,想不到五百两这么容易就到手了。对了,你吩咐药房,给秦公子的药中每付中再加三钱苍耳子,给他通通鼻窍。物尽其用可别浪费了。” 第四章 月下空禅 不知不觉间过了大半个月,秦少游虽然病好了却一直赖着未走,对薛蓝田也是晨昏定省,款款殷勤。而且花样迭出,搞的薛蓝田真是哭笑不得。 绝版的古籍善本,上好的古玉扇坠,这些都算是正常的。薛蓝田当然都含笑婉拒。 到了后来想是被拒的次数多了,大脑受到了刺激,于是我们秦公子的左右半脑开始碰击出无限幻想的火花,各种奇思妙想纷至沓来。 譬如说:有一天秦公子骑了一只竹马,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玉暖阁,向着刚刚洗漱完毕的薛蓝田笑着嚷“蓝田,看,这只竹马好看么!”薛蓝田当时差点血溅当场,这郎骑竹马来,是不是有点超龄? 最可怕的要数前两日,秦少游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只尺八。桂竹刻成,简单的五孔乐器,甫一吹奏就带出声势浩大的孤凉之感。 薛蓝田在学校的时候曾经了解过这种乐器,流行于唐宋,只是宋代之后,就被笛,箫渐渐取代,也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不过薛蓝田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这只古老的乐器,只是在月行国这个乐器的名字叫空禅。 四月的夜空,月色潋潋如水,秦少游一人穿着素缈的白衣,坐于房顶青瓦之上。手执空禅,放于唇边,苍凉辽阔的乐音在静谧的夜色下缓缓流动,禅音空灵,清澈恬寂。 那一天薛蓝田甫一开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对面房顶上的人看着她出来,微阖的桃花眼中流潋出一池春水,衣袂翩跹,直欲坐化成仙。薛蓝田吞了一下口水,缓缓的伸出手,把窗子又默默的关上。 为什么忽然觉得在月色的衬托下秦少游也变得这么周正端庄了呢。难道他看破红尘了? 于是带着这个疑问,在秦少游清晨来“请安”的时候,她就那么顺嘴说了一下“秦兄昨晚乐音空缈,似有堪破之意。红尘渺渺,早日月兑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本意是促使秦少游早日看破红尘,然后把她这个俗物扫除视线范围,然后薛蓝田就彻底圆满了。 结果,秦少游竟忽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小爪,嗓音中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果然最懂我的还是薛兄,蓝田,既然今生与卿不能结为情侣,那这辈子做一对法侣吾亦情愿!” 然后,薛蓝田被天雷劈在当场,当晚就继续被这永无休止的巨大苍凉感湮没的失眠了。 于是玉暖阁从此夜夜“笙歌”。 终于在七天之后,薛蓝田的忍耐已经达到了巅峰,派出了必杀技——拂雪。 拂雪是个冷美人,她和小竹都怕她。 是夜,一泓冷月如璧,泛着泠泠寒光,庭中夜来发着甜腻香气,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美景良辰,檐上二人静静对峙。 玉暖阁的两边房顶上,男子一身青白,女子一袭淡绯,隔着庭中湖水,半座院落。 “请皇子移步,拂雪怕扰了我家公子好梦。” 秦少游收了空禅,“好说。就到流华苑。” 话音刚落,二人便若踏雪飞鸿,一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薛蓝田推开窗子看着窗外月圆花好,“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流华苑中一树石榴开得荼蘼,月光之下若簇火流霞。拂雪轻踏着枝桠,霞光映着淡绯色的裙角,映得人面愈发冷冽清艳。 对面的回廊顶,秦少游峭立于月色下,晚风猎猎,吹得素衣如鹤“姑娘好身手。” “皇子殿下也是深藏不露。”拂雪单挑了眉梢,袖子了曳出两条素红轻练来。 “我从不与女子动手。”秦少游把空禅别到了腰间,剑眉淡扫,似是不屑。 “哦?原来皇子殿下还会怜香惜玉。”拂雪忽然觉得好笑。 “你别误会,我这是为了蓝田。” “呵,这辈子,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遇见本皇子是你的荣幸。”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便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了。 拂雪冷哼一声,不想絮语。赤宵练一扫,夹着无数飞花飘落,向着秦少游袭来。这本是极美的景致,却偏夹着一股子果敢狠厉,不留半分情面。 秦少游扯出一丝浅笑,抽出腰间空禅,轻轻一挥,不知如何动作,被内力鼓得笔直的轻练竟像是揉进了一泓秋水,瞬间化成了绕指轻柔,再无半分戾气。 拂雪面色一变,刚刚在玉暖阁一试,便试出这秦少游的轻功绝不比自己差,或许还要高出一截。如今看来秦少游果然是个暗藏机锋的高手。 想到他那日从墙头跌下,恐怕是故意做给她们看的,他来这里究竟为何?为的是薛蓝田,呵,谁信他的鬼话。 “皇子来此,究竟为何?” “自然是为了蓝田。”秦少游含了半分浅笑。 “明人不说暗话。皇子还要隐瞒么?”拂雪微眯了眼,星眸粲若琉璃,直视之下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没什么隐瞒的,所以,无话可说。”秦少游坦然看着她的双眸,挑起半分戏谑。 拂雪气得双颊绯红,若不是看在他是越秀国的皇子,她真想撕裂他那张脸。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我们公子怕扰,夜里还请皇子高抬贵手。” 秦少游这才醍醐灌顶了一般,“呀,原来是这样,蓝田也真是的不早说,好啦,吹了这么多天,我也累了,回去睡个美容觉,回见了啊!” 拂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 流华苑中,灯火尽灭,拂雪已然离去,庭院中只剩下萧索的夜风,与一泓孤月。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哀鸣,一切如常,万籁俱寂。 忽然夜色之中仿佛陡然滑过一抹暗影,一瞬,便隐于茫茫暗夜之中,看到的人会误以为是因为一时眼花而出现的幻觉。 流华苑的主卧却不知何时开了一丝缝隙,一抹暗影闪进,像是没入水中的石子,门扉开阖,一瞬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人以为这一切又是一场幻觉的时候,静谧的屋中却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响,除非近身,否则听不分明。 “殿下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嗯,很好,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后面的这个声音的主人如果仔细辨认便是秦少游无疑,只是却去了白日里的浮华戏谑,竟显得寡然冷寂起来。 第九章 枫岭夜谈 是夜,月落乌啼,清霜满天。 四人赶了一天的路,却还未到下一个村落,天便黑了。幸好拂雪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睡囊,也不至于在此寒天着凉。 舒少白去捡了些干柴,小竹拿出了火石生了篝火,薛蓝田从马车里拿出干粮,众人围着篝火,也算是对付了一晚餐食。 舒少白轻轻捏着烧饼的一角,一口一口细细吃了,带着常年朱门侯府里练就的清秀优雅。相比之下,薛蓝田的吃相简直就是不堪入目。明明也混了四年的侯府,唉,看来半路出家的就是容易原形毕露。 四人连同车夫都是默默吃着手中的烧饼,气氛一时间安静的有些诡异。薛蓝田一度想打破僵局,但是抬眼看着那个冰雕一样的人,终是作罢。 时入深宵,劳碌了一天,小竹与语卿皆疲惫睡去,车夫行走惯了,靠在车辕上睡得也是安稳。 薛蓝田先是小憩了片刻,但是第一次露宿在外如何都睡不踏实。一阵寒风吹过,打了个激灵,人也精神了。想起白日里在路过的镇上买过的一壶杏花寒,便从箱子里找出来。篝火未尽,便独自走到火旁温着酒。 天上的冷月,像是一把极亮的弯刀,在墨色的天幕上泛着清冷寒光。薛蓝田对着月轻轻啜了一口。杏花寒酒性温纯,饮过之后唇齿自带了一股子清幽冷香。 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陆四五年,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长成了窈窕少女。看清了繁华种种皆若过眼云烟。 以前在世安的时候,仗着自己年幼,又仗着宠爱肆意横行,但是终是被人束缚着,并不曾真正的快乐。 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虽然开心过,忧心过,感叹过。但是更多的却抱着一种旁观的态度,脑子里不断告诉自己他们都与你无关,心底里总是告诉自己,你不过是个过客,终究是要离开。可是越是告诉自己陷的却越深,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那些开心,伤心,忧心也都是实实在在的感觉。 如今过上了自己向往的生活,无拘无束地当个野鹤闲云,虽然自在逍遥,心中竟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他们。毕竟他们是她初来这个大陆时第一批认识的人。郁青山,郁泽静,郁初庭,苏雪林,展眉,柳慧烟···他们待她的好完全出自真心,没有半点杂质,这才是最难得。 可是她知道虽然想念但是她也绝不会回到那个牢笼,这是她的舍,向来有舍必有得。 想到这不禁又抬首饮了一口。眼角一扫,却看到如刀冷月下峭立一抹暗影孤绝,背对着篝火,像是要融入这浓浓暗夜。心中先是一惊,待看清了人形,心下一横,竟提着酒壶向那人身边缓缓走去。 “喝酒么?”薛蓝田直截了当地递出酒壶。那人显然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舒少白看到递上来的酒壶,愣了片刻,终是接过了。 “放心,我不要你酒钱。”薛蓝田抱膝坐到了他的身侧,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舒少白嘴角含了半分笑意,也坐了下来。 薛蓝田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湮没在黑暗之中,指着山下,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个地方叫做枫岭。”如黛的青山被夜色泼了一层重墨,秋风瑟瑟吹过,显得苍冷孤然。“可惜现在深宵雾重,若是白日,天光正好的时候,下到岭子里便可以看到十里霜红。” 舒少白握着手中的酒壶但笑不语,抬起来,浅浅饮了一口,眼中却似有什么豁然开朗,“杏花寒?可惜不如流云斋的好。” 听到流云斋,薛蓝田心中莫名一跳,“你知道流云斋?”心下暗道不好,一句话就道出了自己的来处。 舒少白不以为意地笑笑,嗓音清淡温和,说不出的好听。“我是影照人。” 薛蓝田忽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似是要把他看穿。她第一次听到他提到自己的过往,原来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又同时流落至此,想来真是莫大的缘分。 舒少白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竟轻轻笑了出来,“吓到薛兄了?” 天上那一勾冷月寒芒竟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仿佛一瞬间都投掷于他清瘦俊朗的面庞上。他竟笑了。薛蓝田继续怔怔看着他,这才知道什么叫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这人简直就是妖孽。 终于回过神来,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咳咳,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说。”今夜舒少白似乎颇为豪爽,薛蓝田觉得他倒像是个人了,而不是座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会移动的冰山。 “看舒兄出身绝非凡俗之人,怎会被人追杀沦落至此呢?”薛蓝田心中有些淡淡的疑惑,看他的样子非显即贵,又是影照人。影照的贵胄豪门虽然不能识全,却也知道个十有八九,这样一号人,舒家,舒家,莫非是少陵舒家?! 曾经郁青山说过,少陵舒家也是影照的百年望族,家中出了几代的御史大夫。御史这种职务,是挑别人错处的苦差。舒家做了几代,正是因其正直刚正,直言不讳,深得影照帝的器重信赖。 舒家的老爷子又自带着一股子文人儒士的孤傲清高,从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只是身在官场上太过直言不讳难免四面树敌,全靠着影照帝给他们撑着腰,终不是长久之计。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帝王心海底针,若是哪天打破了他苦心孤诣维持的朝堂上的政权平衡,第一个挨刀的肯定就是舒家,罪状只有一句话——你的话太多了。 莫非舒家也和穆家一样成了影照帝的弃子?想到这薛蓝田不禁浑身一凛。 却见舒少白浅浅的嘴角竟噙了一丝笑,“我若说我是个逃犯你信么?” 火光映在他玉石般深刻的面庞上影影绰绰,薛蓝田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心中竟是一阵恍惚,抢过酒壶,咽了一口酒,心中却渐渐笃定了刚刚的猜想。装作随意地说,“做逃犯做到你这个份上夫复何求啊。” 舒少白面上的笑意更甚,摇摇头,“薛兄真是···” “真是什么?”薛蓝田挑眉道。 “没什么。” 薛蓝田撇了撇嘴角。“我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你的问题还真多。”舒少白也不恼,倒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惬意姿态。 “你今年多大了?” “···” 不知不觉一壶杏花寒已经见了底,篝火也渐渐将息,薛蓝田有些微醉,迷迷糊糊地斜着倒下去,却不知道靠在了什么上面,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舒适,不一会儿便进入了黑甜梦乡。 第十章 十里霜红 清晨,东方的天际微微露了一线白。熹微的晨光穿过金黄秋叶上凝结的薄薄朝露,轻轻地洒下来。山下是浓重的晨雾,雾下是如火的枫叶,从上面看来像是一团绯色的烟云。 天光照在微阖的眉眼间,薛蓝田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树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不知谁的毯子。脑中依旧是晕乎乎的,带着宿醉留下的微痛。扭扭头,脖子有些僵硬,抬眼间看到了守在一旁的舒少白,晨光映在他沉水古井般的双瞳中,不知醒了多久。 薛蓝田面上有些微微的红,哑着嗓子干笑“舒兄早啊。” 舒少白勾了勾嘴角,眼神却看向山下,目光深广辽远。薛蓝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下林海,秋风萧瑟,霜叶满天。十里霜红,传说染尽的是伊人泪,胭脂血。 “想下去看看么?”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啊?”薛蓝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竟在同她说话。 舒少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举步向林中走去。薛蓝田回首,见小竹他们还继续睡着,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舒少白向前走去。 红,红,还是红,一抬眼便是火红的枫叶,满眼无穷无尽。十里的枫林像是一条绵延不尽的火龙,向着极远处望去仿若天边燃烧着的卷卷残云。 薛蓝田低着头,捡起落在地上的一片红叶,好像是在掌中燃烧的一团火。枫林如血,红叶零落。轻轻抬首,看着红云间一袭青衫磊落,不由得有些微微失神,“你有没有听过红叶传诗的故事?” 舒少白闻言回首,天光映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泛着淡淡的光。抬眼看了薛蓝田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薛蓝田拿着手中的红叶缓缓踱到他身前,“很久以前在某国的皇宫中,有一个叫翠屏的宫女。宫中生活寂寞,每天除了洒扫服侍便只能靠在庭中看着萧萧黄叶,闭疏窗帘。皇宫虽大,可是一个宫女所能到达的却只有那么几方院落。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寂寞如同野鹤入云之后剩下的杳杳云影,时时相伴,如影随形。时日愈久便愈是向往宫外自由的生活。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寂寞无从遣怀,看到庭中红叶随水而逝,顺着河流飘出宫外,心中黯然,想来自己的一生还不如这红叶。于是撷来一片红叶,在上面题了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写完后,将红叶放入宫中水沟飘流到护城河,虽然身不能出宫但是这红叶却可以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可能是上天垂怜,有个名叫于佑的书生发现了这枚红叶,可能是出于怜悯吧,便也在红叶上题了两句诗,从水的上游让它飘进宫中。缘分使然,于佑题诗的红叶恰好被常在水边沉思的翠屏捡到,‘曾闻叶上题红颜,叶上题诗寄阿谁?’鲜红如火的叶片上字迹隽永挺拔,就像拂水青柳,轻轻一摆便拂乱了伊人的芳心。 这件事被其他宫女知道后,一度在宫中传扬。此时,翠屏和于佑虽为高墙深宫所隔,但双方都已暗生爱慕之心。后来,红叶传诗这件事被当时的国王无意中听到,他竟甚觉有趣,一时龙颜大悦,便下旨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你看看,当初谁曾想到,一枚红叶,两首小诗,竟促成了两个有情人的婚事?” 舒少白倒是很有耐心地听着她说完,嘴角带了一丝笑,“不过是传奇里的故事,薛兄真的相信么?” 薛蓝田看着手中红叶有些微微黯然,“是啊,不过是传奇里的事情。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但要飘到有情人手中,还能顺水飘回,更重要的是能遇到这样一个开明的君主。这世上好运气的人太少,一百个人中才有这么一个幸运儿,正是因为这样才能称之为传奇吧。毕竟并不一定每一次的蓦然回首,都可以看到灯火阑珊处等候的那个人。也不是所有想逃出樊笼的人就能逃出去的。” 一阵秋风吹过,薛蓝田手中的叶子没有捏牢,随着风轻轻飘落。舒少白身形微动只是轻轻一晃,那枚红叶便落到了他的手中。薛蓝田愣了愣,却见着他擒着那枚红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那寒潭一般的幽黑双瞳看得她面上有些微烫,忙拿出腰间的折扇挡住视线,“那个,小竹他们应该醒了,我们回去吧。”真是奇怪,从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如今见了他就会莫名地感到心虚。 舒少白嘴角漾出笑意,薛蓝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竟看到他把那枚红叶收到了袖笼中。 两个人向山上走去,薛蓝田踌躇着开口,“你肩上的伤还疼不,今天还没上药···你别以为我多关心你啊,就是怕你再恶化就还不起我诊金了。” “还好,觉得好多了。”依旧是轻轻淡淡的语气,但是却夹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暖。 二人回去的时候,小竹正和语卿吵得不可开交,要是二人回的再晚一点,两个人估计就真打起来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薛蓝田看着面红耳赤的两个人。 小竹看到薛蓝田忙向着她的方向跑过来,“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很好。我和舒兄到枫岭里看红叶去了,回的晚了叫你们担心了。”薛蓝田略带歉意地一笑, 小竹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我以为你被他拐走了呢。” 语卿在那边听到二人言语,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舒少白,“少主你以前从不会···”却见舒少白一个眼神杀过,语卿马上缄了口。却向着小竹那边继续,“我说过我们少主才不屑于干这种事情呢。” “那可不一定···”小竹还要发作被薛蓝田轻轻拦住。“一切不过是误会,现在咱们是结伴同行,不要伤了和气。” 小竹死死瞪了语卿一眼,一跺脚,气呼呼地上车去了。其余三人也一一上了马车。车轮缓缓转起,向着天水镇悠悠行进。 一路上小竹和语卿还在置气,谁都不理谁,薛蓝田轻轻挑起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十里霜红,那如火的枫叶,慢慢的变成了一团模糊的红云,转了一个弯最终消失不见。 第十一章 天水镇 清秋的黄昏,倦鸟归巢,旅人还家。斜阳映着玫瑰色的晚霞,慢慢西沉下去。街上的风灯一盏一盏地被人点亮,四周人家里袅袅炊烟漫溢到了巷尾街头,饭香袭人说不出的恬静温馨。 天水镇唯一一条主路,黄沙漫布的土路上铺上了一层青石板,显得整洁干净。一辆青帆布的马车缓缓驶过,青石路铺的不太平整,车轮行在上面发出隆隆轻响。马车在天水客栈前缓缓停下。车帘轻掀,当先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公子。广袖轻冠,宽袍博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颇清秀雅致,虽未佩玉簪犀,但举手投足间俱透着一分隐约贵气。 “哎呀,终于到了,可颠死我了。”一开口,却是形象尽毁。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生的娇俏可人,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两个人站在一处便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温情暖意。 随后下来的两个人剑袖短打,虽是寻常装扮却不掩逼人英气。尤其是右边的那个,像是漠漠雪原上的一株苍劲冷杉,让人乍然一见便会一震。 “就这家吧!天水客栈。”为首的少年冲着后面的人回首一笑,未等人开口便径直向大堂走去。 木质的二层的小楼,虽然简单却很整洁。天水镇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以前的时候连个客栈都没有,只有路边的一个简陋驿站供旅人暂时歇脚。近年来由于来往的客商逐渐增多,原来的驿站不够用了,才想着开了这样一家客栈。 大厅中的几个方桌上已经坐满了食饭的旅人,新做的饭菜冒着腾腾热气。旅人们奔劳一天,现在终于得了空闲,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或是讲着笑话,或是互相调侃,也算是热闹。 薛蓝田走到柜台前,老板娘巧笑嫣兮,单手支着下颚,虽年逾三十却风韵未减,可看出芳岁之时也必是佳人。看着薛蓝田一步步走近,笑容也一点点加深。“不知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薛蓝田温然笑笑,“住店,要···呃,三间房。还能给这位车师傅准备一间房么?”她看了看身后,舒少白可以和语卿一间,她一间,小竹一间。车夫应该也有休息的地方。 “呦,真是不巧,本店现在只剩下两间客房了。柴房倒是有,公子家的车夫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到那里。”老板娘眉眼一挑脉脉含情,“还有,奴家的房间比较宽敞,公子若不嫌弃,也可以···” “呵呵,这···不好吧。”薛蓝田干笑几声,这月行的民风还真是开放啊。小竹在一旁竟偷偷憋笑。 老板娘听她这么一说,眼中含了一丝嗔怨,扭着身子走出柜台,“好吧,那奴家领着公子去看房间。” “那个,等等···” 老板娘听到此话,心中一喜,转过身来。“公子可是想清楚了?” “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客栈么?两间房我们几个好像有些不够。”薛蓝田苦着脸继续道。 “呵,这方圆百里只有我这天水一家客栈。公子若想去别家,百里之外的若溪镇还有一家。”老板娘的语气中含了几分调侃,媚眼一扫却瞧见了薛蓝田身后的舒少白。顿时眼中又扬起一抹重彩浓光。 薛蓝田暗舒一口气。舒少白果真杀伤力惊人,那老板娘袅袅娜娜地离他还有五步的距离就被他眼中的杀气生生逼退了一步。啧啧啧,老板娘今夜的美梦算是碎了。 薛蓝田担心的却是今晚。如今资源短缺,面对着两间房,四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这明面上只有小竹一个姑娘,可是薛蓝田··· “咳咳,那个,既然这样呢。你们两个介不介意住到柴房去?”薛蓝田秀美单挑试探性地看着舒少白。 舒少白直接无视,眼神飘到了天花板上,倒是语卿斩钉截铁地来了一句:“不行!” “呃,其实,是这样的,你们不知道,学医的人呢有很多特殊的怪癖。比如说洁癖啊,强迫症啊,半夜里万一做梦梦到解剖实验,那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舒少白冷冷的眼神幽幽地飘来,于是薛蓝田觉得自己的语言忽然苍白无力了,攻击力直接降为零。 那句话说的好,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啊。 正当薛蓝田苦思冥想之际,善解人意的小竹终于送来了希望。“公子不是没有小竹就不得眠么,今夜怎么舍下小竹一人了?”这话说得暧昧,众人的眼光一下子变得深沉了。尤其是那老板娘,顿觉有一股万念俱灰的凛然凄凉油然而生。 薛蓝田顺水推舟,“可不是,那今夜···”说罢,搂着小竹两人一步一摇地进了房间。 舒少白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便进了另一间房,语卿随后,门扉轻关。 空留下面色惨白的老板娘,哼了一声,继续婷婷袅袅地走下楼来。楼下有的熟客见了,禁不住调侃取笑,“我说晚娘啊,你别白费力了,那小白脸可是有心上人了!” “呸!吃你的饭!今天老娘不爽,仔细你的嘴!” 过了阑时,街头巷尾的灯光一盏盏暗了下去。月上中天,残星点点。整条街上只余天水客栈前的一只八角风灯,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泛着昏黄余晖。 西风里有打更人一下下的敲梆声,渺渺依稀。房间中一盏青灯泛着昏黄光晕,听着门外再无动静舒少白才压低嗓音淡淡问道“和那边联系上了么?” “还未,不过沿途做了记号,小风他们如果看到应该会马上赶过来的。” 舒少白眉头轻轻地皱着,“那便好,只希望他们快点来吧。” 语卿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问道,“少主,还有那郁家小姐?” “继续寻找。”冰冷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是。” 夜晚廖然静寂,黛黑的天空上星罗密布,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凄厉的鸣叫,灯火已阑,万籁俱寂。烛火寂灭,只剩一弯冷月如霜。 第十二章 云梯关 第二日,天刚蒙蒙露出一线清辉。秋季的清晨是寒冷而湿润,青石路面上染上了薄薄一层清霜。水雾氤氲缭绕,水气刺入毛孔是一阵阵的冰凉。一架青色帆布马车从天水客栈出发,缓缓出镇向郊外驶去。 天水客栈的老板娘住在二楼,轻轻开窗便可以看到青石大街上的往来人影。菱花疏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隙,窗后媚眼锁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直到那抹青影消失不见,淡蓝的天际上一只白鸽忽然扑啦啦地穿云而去··· 过了天水镇之后便是云梯关。山势回环,路途艰涩难行。四人马车走的极其缓慢,山道边开满了火红的木芙蓉。 越是向上,山道越是曲折,四人索性下马,语卿帮着车夫推着车。 “这道路虽是曲折,但是风景却是独佳。你看那边···”众人随着薛蓝田的手指看向远处山峦。灰蓝色烟雾的轻轻笼着金黄火红的叠峰,半是鲜明便是朦胧。 舒少白唇边刚欲漫起半分笑意,却忽然僵在嘴角。小竹和语卿也似乎听到了什么,只有薛蓝田什么都没有听到,有些不解地望着三人。 “来的真快。”舒少白剑眉轻锁。 “是他们?”语卿的面目也忽然冷肃起来。 舒少白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像是印证些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啸。 薛蓝田抬首看向高耸的峭壁,一只纯墨色的海东青正在空中呼啸盘桓,原来只是听说过这种鸟,却未见过。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果然神俊。 可现在却不是欣赏的时候,随着刚刚那声清啸,四周的崖壁上忽然出现七个黑衣人,顺着不知如何固定在山顶的细铁索呼啸而来,手中弯刀放着冷光寒芒。 薛蓝田怔忪半晌,满城尽带黄金甲?什么情况。她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场景,真正的身临其境,那就不是简单的影视欣赏了。正在她呆愣间,一线银芒乍然闪现,带着山行岳移般的气势,向着她劈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鸿秋水寒芒横过,弯刀被格住,薛蓝田也被一股大力拽到了舒少白的身后。他冲她轻轻一笑,“今日我便让你见识到我这个保镖绝对物超所值。” 天边吹着寂寥的风,分不清是林子里吹的风还是剑气带动的风。天光在剑尖上划出凛冽的冷芒。舒少白在杀手的锋芒间起落,仿佛在踏月起舞。杀手的身上被划出一蓬蓬的鲜血,仿佛在青天白昼中开满了妖冶的彼岸之花。 语卿和小竹各执了武器。小竹使出了金缕曲,金网乍开,杏花天雨般的扬扬撒下,可断剑削金的丝线被内力鼓得饱胀,直直射向空中的黑衣人。 “这些是什么人?”小竹急急问道。 “苍漠七鹰。”语卿举着清尘剑挡住了一线刀光。 小竹心下骇然。苍漠七鹰是月行西方大漠上的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虽刚刚成立不久,却在短短一年内名震西域,隐隐有成为苍漠上一方霸主的趋势。和其他的杀手组织一样,苍漠七鹰也保持着简单明了的经营模式——佣金,杀人。 只是这一次居然七个人一同出现,看来雇主的来头不小。 小竹、语卿均是一人对两人,薛蓝田被舒少白护在身后,奋力躲闪。以前在郁府的时候,见到淑庆和郁初庭打斗已觉震撼,如今看来和这次刺杀相比府中独斗果真只是小打小闹。 “呵,第一次见到杀人吧。有这份定力,很好。”舒少白侧首淡淡一笑,出手格开凌空一斩,含光剑在空中划出璀璨寒光,那黑衣人肩上便展开一蓬猩红血雾。 薛蓝田暗自心惊,在此种紧迫关头还有空谈笑。她忽然想到了一句话,笑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虽然她对舒少白的武功很是放心,但是他现在还有伤在身,万一??? 果然,挡开了另一个杀手致命一剑之后,薛蓝田仿佛听到了伤口裂开的细微声响,舒少白轻轻闷哼一声,眸中杀意凛然。 薛蓝田忽然有些恨自己不会武功,万一自己会的话就不会拖他们的后腿了。 山路狭窄,七人把他们前后夹击,如今已是进退维谷,一个行差踏错就会葬身万丈悬崖。车夫早已吓破了胆,躲在车辕地下,苍漠七鹰的目标不是他也未多加理会。 时间过了近半个对时,大漠七鹰已折损了三人。虽只剩四人,但看着兄弟惨死非但没有挫了锐气反倒愈战愈勇。原来他们只当薛蓝田是弱点,所以一直把矛头指向了她,想乱了舒少白他们的阵脚,可没想到舒少白是个棘手的角色,根本就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 不知是谁注意到了躲在车辕下的车夫,刀气森然急转,车夫吓得哇哇大叫,慌忙一躲,虽躲开了刀锋但是藏身的马车却应声段为两段,拉车的骏马连嘶嚎都未来得及就身首异处。一蓬硕大的血花炸开,薛蓝田脸色煞白,车夫笨拙地躲避着刀锋,小竹和语卿都在缠斗,舒少白又要保护薛蓝田又要同时对付黑衣人已是分身乏术。 眼看着车夫就要命丧当场,薛蓝田忽然想起身上带着的一包麻沸散。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冲着那黑衣人一扬,白色的烟雾飘散,黑衣人的刀锋阻了一阻,车夫躲过了一劫。可是苍漠七鹰岂会怕这些小把戏,内力逼着神识,生生压住了药力。薛蓝田却月兑出了舒少白的保护圈。 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线狠辣,如今死了三个兄弟,他们七鹰虽是杀手却最是重情谊,如今就算是玉石俱焚也要报仇。眼见黑衣人的刀如附骨之蛆,直直向薛蓝田刺去。刀锋泛着淡淡蓝光,淬了剧毒。 小竹看到了忙大喊一声“公子小心!”手中金缕曲紧地一收,只求速战速决。 舒少白忙看准时机冲上去,含光剑如长虹贯日,电光火石间格掉了淬着剧毒的弯刀。肩胛的伤口却彻底裂开,虽然已过了一个月,但是伤口太深重还未愈合完全,如今又是一阵混战免不得又加重了。 鲜血如一朵盛开的蔷薇在肩头慢慢晕开,剑势却丝毫未减,若狂龙出海,带着摧枯拉朽般的浩大声势。煌煌秋阳之下,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不知过了多久,苍漠七鹰终于被诛杀殆尽。天边残阳如血,薛蓝田望着满地猩红,心中一阵恶寒。以前上解剖课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如今却是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我们上路吧。”舒少白淡淡开口,敲醒了正在发愣的薛蓝田。 “呃,好啊,你的伤。” “不打紧。” 山气已夕,松柏苍苍,一阵冷风扫过,衰草簌簌,遍地凄凉。 第十七章 西灏 火事 一时间走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绮罗香,正在竞价的豪客,看热闹的观众,还有各个楼里的姑娘都慌乱一团。 舒少白按住了薛蓝田正要开门的手,“先等等。” 薛蓝田轻轻点了点头,现在外面人群慌乱火势不辨。若是贸然出去可能首先不是被烧死,而是被踩死。 小竹疾步走到冲着广场的窗边,伸手指到“看,是对面楼着了火。” 果然对面楼上冒起了滚滚火光,一时间求救声,扑火声络绎不绝。 薛蓝田凑到了窗口,“呀!沐意在上面!” 果然三层楼上露出一抹淡碧色的裙角,被人群拥着挤到了廊边。木质的廊柱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坍塌下来。 “不好,你看她快要被挤得掉下来了,不行我要去救她!”说罢薛蓝田就要往门口奔去,却被舒少白狠狠擒住。“你会武功么?” 薛蓝田看着他暗若幽潭的双眸慢慢地泄了气。“那你们谁去救她啊!” “不用了,有人救她了。”语卿微抬下颌,冲着对面楼上一扬。 果然,不知何时楼上出现了一抹月白色的淡影,轻轻拥着廊边欲坠的沐意。踏着栏杆飞鸿掠影一般稳稳落到了刚刚还歌舞升平的广场上。一时奔涌的人群全部成了背景,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双人。 沐意的面上带着羞红的笑意。那男子背对着薛蓝田他们,只余下晓风淡月一般清寒磊落的背影,看不到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的面上一定挂着风雅悠闲的温柔浅笑,就像是所有传说中那些救美的英雄们应有的样子。 半晌,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薛蓝田不禁抓紧了窗棂又向窗口探了半分。“啊~~!好帅啊!”水眸中熠熠生光,一直目送着那男子的身影,直到他缓缓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公子,口水。”小竹也凑了过来,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双颊,急急使了个眼色。 薛蓝田这才注意到身旁舒少白和语卿异样的神情。哦忘了,她现在是男子装扮,啊,他们不会怀疑自己···想到要和秦少游归为一类,满头的黑线就拉的老长。 四人又在雅室中静坐了半晌,其间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室内空气胶着,外面声音渐息。对面楼上的火势也渐渐被控制住了。还好发现的及时,绮罗香的防火设施也到位,否则这么大的一幢木楼到处都是可燃物,若是真烧起来谁都逃不了。 “咳咳,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对面有没有什么伤者需要帮忙的。”薛蓝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四人举步向室外走去。 此时绮罗香的各个大门洞开,衙役,官差,各个药房医馆的医师纷纷涌至,开始抢救伤者。今日来的人大多都是各国显贵万一出了些什么事难保不会引起国际纠纷。所以绮罗香终年不露面的大掌柜此时也赶了过来。 一乘软轿稳稳落在广场中央。轿帘轻掀,鸳鸯水红锦缎绣鞋轻轻踏在深褐色的楠木地板上。胭脂色的裙角轻曳,流瀑一般漆黑乖顺的长发只被一根细细的银簪松松挽在脑后。一双杏眼深若寒潭冰泉,望着满地的水渍烟尘,轻轻蹙起了眉头。 薛蓝田没有想到绮罗香的大掌柜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 “怎么回事?”红衣女子朱唇轻启,嗓音清洌甘凉,虽然好听却让人感到一股子莫名的寒意。 四个楼的掌柜立即凑了过来。平时都是他们四个一同打理绮罗香的大小事务。如今在绮灯节这么重要的节日,赤霞楼起了火,他们四个自是逃不了干系。 “是赤霞楼的小厨房起了火···”负责赤霞楼的掌柜哆哆嗦嗦地说道。 “先别说了,伤亡情况如何?”红衣女子眉头紧皱打断了掌柜的话。 “没有出人命,不过有三个重伤,其余的都是轻微的烧伤。”那掌柜颤颤巍巍地说道,最后竟带了哭腔,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三个重伤者中有···有城主家的三公子!大掌柜您饶了我吧!” “什么!”红衣女子显然也是一惊。“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来!务必把三公子救活,不惜一切代价!”到后来竟有些气急败坏。 薛蓝田下楼的时候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伤者在哪,我来看看。” 说罢缓缓踱到了那女子面前站定。 红衣女子一双寒眸淡淡看向她,薛蓝田静静回视。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走开!别妨碍我们救人!”旁边的掌柜看着薛蓝田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以为是来捣乱的,就要上前把她拽走。眼看着就要抓到薛蓝田的肩膀小竹忽然不知如何出手,那掌柜一下子痛的弯了腰。 “不得无礼!”那女子轻轻一喝,眸光深深“公子可有把握?” “愿意一试。” “请随我来。”红衣女子和薛蓝田几人被四个掌柜引到了西灏城最大的医馆中。伤者都被转移到了这里。 三个重缓都已经进行了初步的处理,薛蓝田来到了那个三公子的床前。果真烧伤很严重,最糟糕的是由于大量的失血、失液已经出现了冷休克早期的症状。面色苍白,皮肤湿冷,脉细数··· 薛蓝田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这里没有去甲肾上腺素,没有多巴胺,各种药理书上学过的抗休克的药物通通没有!中医里休克属于“厥证”和“月兑证”的范围,对了!“小竹,快,先吩咐药房去煎一副生脉散!”小竹飞快地向药房跑出。薛蓝田拿出随身带着的针具,急刺三公子人中,内关几个穴位,想是受到了刺激,三公子轻轻哼了一声。薛蓝田不断地调整着进针的方向深浅,头上渐渐冒出细密汗珠,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发展成dic。 过了半个对时,小竹飞快地端来一碗浓浓地药汁。薛蓝田单手轻扬,一个瞬刹间三公子身上的针就被收到了针帘中。小竹扶着三公子喝下了药,病者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缓了过来,那红衣女子在一旁静静看着,原本凝重的眸子渐渐泛起了一丝释然。 “你们先找人用冬瓜茎汁轻拭患处,再找个人带我和小竹去药房配药。”薛蓝田急急说道。 医馆的小厮只是看着那红衣女子。那女子冷冷看向小厮,“还不快去!一切事宜全听这位公子吩咐!” 那小厮忙带着薛蓝田和小竹去了药房。“我需要血竭、麝香、冰片、没药、红花、朱砂、儿茶···”药房中的师傅忙把薛蓝田需要的药品找出来,均是上乘。尤其是血竭,薛蓝田从未见过这么大块的。血竭是剑叶龙血树的树脂,这一方足有半个瓷盆大。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薛蓝田淡淡吩咐道。小厮和管事都迅速退去,空荡荡的药房中只剩下了她和小竹两个人。 二人把这些药都碾成了粉末,装到小瓷瓶中。“小竹,再多装一瓶,正好给小白他们用。” “怪不得蓝田姐让他们都出去了,难为你现在还想着他们两个。”小竹露出了促狭笑容。 “切,这叫不用白不用。”薛蓝田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行了,咱们出去吧。” 到了诊室,薛蓝田从瓶中拿出七厘药粉,调了黄酒轻轻帮着三公子送服下去。又取出一些拿着黄酒调好敷在伤口上。那三公子神识渐复疼得浑身一颤,不住申吟。 “这七厘散不能多服久服,每次只能服用七厘。其余的每日外敷便可。薛蓝田把瓷瓶递给了那红衣女子。“我看这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其余的就靠其他的医师护理吧。” 那女子眼中终是有了一丝笑意,若春水破冰般慢慢溢到了眼底,“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薛蓝田。”眉眼间含了沉沉笑意。那红衣女子显然一愣,其余的人听到了这个名字也都怔忪了半晌。没有想到这个眉目清丽的小小少年竟然就是传闻中杏林山庄的庄主——杏林医仙薛蓝田! 第十八章 西灏 昼锦堂 医馆中几轮青灯泛出淡而昏黄的光晕,众人这才如梦方醒般簇拥着上前,眼中满是膜拜的辉光,在十几双眸光的照亮之下,薛蓝田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红上一红。 “红素不知竟是薛公子。刚刚真是怠慢了。”红衣女子缓缓上前竟冲着薛蓝田深深一礼。原来她叫红素。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果然人如其名。 薛蓝田这下更是不知所措,“不是还有几个重伤员么,赶快带我再去看看。” 众位医师急忙让开了通道,正在护理伤员的医士也停了手。薛蓝田上前看了看另外两个重伤员,情况没有三公子严重。想是越是平时养尊处优,越是经不起折腾。这三公子看来完全没有逃生意识,唉,这就是安全知识普及不到位啊。 简单地帮忙处理了一下又嘱咐了护理的医士几句,大家都是行内的人,都有临床经验,所以就不必多加赘叙。 此时月上中天,薛蓝田累了一晚早已疲惫不堪,红素吩咐下人把薛蓝田一行送回望仙楼。 四个人缓缓向着楼上走去,薛蓝田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怎么不提醒我要诊金?!” 舒少白淡淡一笑,“要做到绮罗香的大掌柜岂是简单人物,你放心,明日一早自然有人送诊金过来。” “哦?真的?”薛蓝田仿佛有些不信。 舒少白却轻轻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就算不送诊金咱们也不亏。”薛蓝田和小竹相视一笑,小竹笑着拿出了那瓶七厘散,“咱们公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顺了这么一瓶好东西确实不亏。” 舒少白二人嘴角抽了抽,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日,熹微的天光透过窗棂的镂花投射进来。薛蓝田伸了个懒腰舒活舒活筋骨起身穿衣。 刚刚穿戴完毕就有店里的小二叩门的轻响,“薛公子,绮罗香红素姑娘送来诊金请公子到大堂签收。” 霍地薛蓝田打开了门扉,一双秀目晶亮亮地盯着小二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红素姑娘派人送诊金来了!” 小二笑着点了点头。 “小竹!小白!小卿!起来收钱啦!” 小竹三人从房中出来。薛蓝田高兴地手舞足蹈,“哎呀小白!你可真厉害!这都被你猜到了!” 望仙楼的大厅中放了满满四箱的金银珠宝,竟是绮罗香四掌柜亲自押送。房客们都看得傻了眼。 薛蓝田整肃衣衫,一脸从容地缓缓下了楼。折扇轻摇,温厚如玉,好像片刻之前的望形姿态不过是一场幻觉。 众人看到缓缓而下的风雅公子,纷纷侧目。薛蓝田折扇轻掩,山水氤氲的扇面下嘴角不住地抽动,心中得意的早就忘乎所以。 绮罗香的掌柜看到薛蓝田忙深深一礼,躬身道“我们家主人今晚邀薛公子绮罗香一聚。感谢公子出手相救,这些诊金还望公子笑纳。” 薛蓝田微微抱拳,笑得含蓄温雅。“本来救人性命是医者本分,红素姑娘真是客气了。”必要的客套还是要有的。他们绮罗香这么有钱,不狠狠敲诈一笔怎么对得起自己! 大家又寒暄片刻,薛蓝田因还在旅途中,那些掌柜很是贴心地帮薛蓝田把金银全部换成了汇通钱庄银票。方便携带,又因为是全国连锁可以随时兑换。薛蓝田又是一阵感谢。 送走了四个财神,薛蓝田刚刚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手中银票,“这银票哪有真金白银实在啊,万一贬值可怎么办啊?” 小竹斜瞟了她一眼,“那好,我去帮公子把真金白银兑出来,你一个人背啊!” “小竹,你···”薛蓝田做痛心疾首状。“算了,有银票就好。小竹放你那。” “好嘞!”小竹喜滋滋地接过银票。“放我这就是我的啊。我看看,哇,那红素姑娘真豪爽三千两!” “嘘~低调,低调。”薛蓝田忙捂住了她的嘴。 “啊,这绮罗香逛过了,咱们今天去赌坊如何!”薛蓝田一脸坏笑地看着小竹。 小竹忙护好了胸口的银票。 正午的天光暖洋洋地洒下来,霜叶摇红,四人慢悠悠地走在朱雀大街上。薛蓝田今日高兴,到了锦衣坊为四人每人置办了几套新衣服。薛蓝田穿着新换的一身暖黄金绫直裰,随时准备闪瞎人的双目。 “这身够土财主吧。”薛蓝田摇着新买的银边折扇。 “公子,您哀悼那些真金白银,也犯不着穿到身上啊。”小竹一脸厌嫌地看着明晃晃的薛蓝田。 “还是你懂我。”薛蓝田肆意地笑起来,“进赌坊么,当然要高调一点!” 路过绮罗香的时候,昨日的浮华还未散尽。河面上漂着花灯的残骸,地上满是彩色的纸屑。烧焦的侧楼已经被围起来,工人在里面进进出出,想是在进行修补。其余的三个楼却未受多大的影响,照常营业。 从绮罗香再往前走,行到朱雀大街和衡水大道的交界,便是西灏城最大的赌坊——昼锦堂的所在。 薛蓝田没有想到,身为一个赌坊,竟然也能建的如此规模宏大。一丈高的朱红大门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要把每个来人的金银都吞噬干净。 四人进入大堂,堂中人声鼎沸,每个桌前都围满了下注围观的人。堂中伙计看他们像是贵客,殷勤跑来,“请问公子要玩些什么?” 这下算是问住了薛蓝田,原本来这里就是因为好奇,纯属是打酱油的,既然小二开口了,不玩点什么,似乎面子上颇为过意不去啊。“都有些什么啊?” 那伙计眯眼一笑,“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可是四国最大最齐全的赌坊了。六博,五木,双陆,打马,掷骰子,推牌九,斗蟋蟀···只要您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薛蓝田总觉得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求助性地看向了在后面一直不语的舒少白。 “就双陆吧。”舒少白语气淡淡的带着几许无奈。 “好,公子这边请。” 薛蓝田四人被引到了双陆棋的赌桌前,薛蓝田低声在舒少白的耳畔到,“去吧,小白我看好你,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舒少白并未在意,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这双陆棋,有黑白棋子各十五枚,双方各执一色。棋盘上面刻有对等的十二竖线。两枚骰子均有六面,和现在的骰子一样,分别刻有从一到六个点数。玩时,首先掷出二骰,骰子顶面所显示的值是几,便行进几步。先将己方十五枚棋子全部走进最后的六条刻线以内者,即获全胜。由于获胜有很大的偶然性和技巧性,所以在八荒各处都很受欢迎。 不多时,小二便把换好的筹码送了过来。昼锦堂的筹码都很值钱,一百两一码,薛蓝田心疼地换了五百两,郑重地交到了舒少白的手中。 舒少白收起筹码,款款落座,一双寒目深沉如海,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单手执起两枚骰子,漫不经心地一抛,竟是两枚六点!围观的人群倒吸了一口凉气。舒少白不以为意,伸出两指捻起一枚黑子,轻轻叩在棋盘之上,闲庭落花般的悠闲从容。 对手似是被他的气度所摄,额角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过了近一个对时,最后一枚黑子走到了刻线内,舒少白完胜。 “小白!你简直就是天才!”薛蓝田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举剑若雷霆万钧,杀人时面不改色的冷面公子竟然连赌戏都玩得如此流水行云。他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第十九章 西灏 路遇 舒少白一连玩了五盘皆是完胜。筹码越来越多,赌注越来越大,最后竟加到了两千两。薛蓝田在一旁乐开了花。早知道舒少白这么全能就应该把三千两都压上。 迎战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最后导致全楼性的暴乱,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奔到了双陆棋盘前。里三层外三层,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蓝田收钱收到手发软,手中筹码攒到了一万两,在一旁乐开的花。 渐渐的日影西斜,昼锦堂中人群拥挤,空气憋闷。薛蓝田饿了半日月复中也早已辘辘。想起晚上还有红素姑娘的约,便轻声凑到舒少白的耳边,“我饿了,咱们去绮罗香吃饭吧。” 舒少白笑笑,扔下了手中的棋子,“好,今天就到这吧。”此时场中黑白两子缠斗正酣,舒少白明明已经露了胜势,这般毫无征兆的弃子就等于认输。众人都愣在当场,一时间整个昼锦堂静的都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随后满堂哗然。棋桌另一边的对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略染了怒气,“公子这是戏耍在下么?” 舒少白不以为意地笑笑,微微一用力桌上的一枚骰子就化为了齑粉。“我说今日到这了便到这儿了。” 掌柜看到此番情境马上跑来打圆场。朝着对面那位赌客挤眉弄眼,“你看看,这位公子主动认输,你白白赢了两千两还计较什么!” 那男子缓缓坐下,面上还带着些许不悦,心中恐怕早就乐开了花。薛蓝田却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她的本意是赢完这局就走,没想到舒少白剑走偏锋逻辑和她完全在两个层次上。 四人出了昼锦堂,薛蓝田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两千两啊两千两~你怎么这么忍心啊!” “不是你说饿了么?”舒少白很无辜地看了她一眼。 薛蓝田狠命捶着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赢得那一万两就当是诊金都给你了。”舒少白嘴角轻轻抽了抽。 “不行,我说过了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诊金你还要再付!不能赖账!”薛蓝田一下子紧张起来,护住了怀中的银票。 舒少白眼中带笑,无奈摇了摇头。 “公子你还真是···”小竹在一旁斜看着她也是一脸无语。 薛蓝田轻轻撇了撇嘴角,低着头缓步向前,靴尖轻轻踢着地上的浮尘。其实她不是在乎那些钱。只是怕他们还清诊金之后她与他之间就再无瓜葛了吧。 恍惚间竟撞上了前方的来人,“哎呦!”薛蓝田捂着微微撞疼的额头。 “公子没事吧。”上方传来的嗓音温雅深沉。薛蓝田看到轻扶上来的半截月白衣袖,猛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那双眸温柔如泉却又幽深如海,正灼灼地看着她。薛蓝田心跳停了半拍。忽然漆黑的眸子里漾起了一层涟漪,波光粼粼地看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昨晚我见过你,你就是救沐意的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轻轻一揖,带着云淡风轻般的温煦笑意。“萧路人。” 萧路人?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萧路人?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偏偏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未免有些不吉。 薛蓝田低头沉吟半晌,正走神间,那萧路人望着她淡笑着开了口。“是薛公子吧。” “啊?”薛蓝田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昨日全靠公子救了三公子一命,否则整个绮罗香今日就要遭殃了。” “唉,可是伤的那样重,绮罗香应该也赔了不少钱吧。”薛蓝田烟眉轻颦,微微叹了一口气。 “咳嗯嗯!”此时小竹凑了上来,“公子,这还有三个喘气的呢!” 薛蓝田侧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后又换了副含笑的嘴脸。“这是我的大弟子小竹,后面那两个,呃,是我的保镖。” 小竹翻了个白眼,暗中死死掐了薛蓝田一把,薛蓝田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凝固了。 “薛公子怎么了?”萧路人看出她表情的异样。 “没事,就是被马蜂蛰了一下。”薛蓝田憋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既然这样我与公子也算有缘,前面是醉仙居,薛兄与我共饮一杯如何?”萧路人眼中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明明灭灭间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薛蓝田刚想说好,却被人一语打断。“少爷,红素姑娘不是请咱们一聚么,难道你忘了。”舒少白上前一步挡在薛蓝田身前,一双幽潭般的眸子直直盯着萧路人,竟有一丝杀意。 电光火石间二人目光交错,萧路人眸中也瞬间翻涌起争锋相对的冷芒。只是薛蓝田被遮着看不到。 过了半晌,却是萧路人对薛蓝田轻轻一礼,“既然薛兄今日有事,那便有缘再聚吧。”说罢轻轻理了理衣袖,照影孤鸿般萧萧离去。 “再见。”薛蓝田怔怔地看着萧路人缓缓离去的身影,半晌都没有挪动半分。 舒少白的面色有些阴郁的吓人,深吸一口气竟径直踏步向前走去,语卿随后跟上。薛蓝田看到他举步离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道“喂!我是你家少爷唉!”脚步却不停冲着舒少白奔去。 “哎!你这是怎么了!”薛蓝田在舒少白身前蹦来蹦去,“哎!刚刚你叫我什么来着。”双手张开在舒少白眼前左晃又晃,却还是不起作用。“你不说我是你少爷么,怎么有这么拽的家丁啊!啊~”薛蓝田一个站不稳就要向后面栽去。 舒少白不知何等动作,单手轻揽,薛蓝田就到了他怀中。 本是个脸红心跳的桥段,可是发生在两个年轻公子的身上就开始引人侧目了。 旁边卖包子的大婶如是说:这这这···真是世风日下,难道好男人都喜欢男人去了么~~~ 路过的小姑娘捂着胸口:哦!终于看到传说中的断袖情深了! 薛蓝田憋红了脸,舒少白把她扶稳,无奈地抚了抚额角。 “哈!不生气啦!”薛蓝田掩饰性地蹦了蹦,心口却还是跳的厉害。 第二十章 西灏 夜宴 此时已是掌灯的时分,绮罗香上的琉璃宫灯层层亮起,灯影婆娑,明媚如昼。除了赤霞楼外的三座楼中依旧人声鼎沸,鬓影衣香。丝毫都没有受昨日里那场大火的影响。 歌姬们拿着红牙板唱着小曲,台中的舞娘水袖轻抛,是个颇年轻的姑娘,新鲜水女敕,眼神柔柔怯怯,一颦一笑都是妩媚风流。 绮罗香四楼中最高的是醉月楼,醉月楼最高的一层上有一间雅室名为眉山晓月。虽说是雅室其实只是一座露天的平台。四周有玉雕阑干,上面嵌着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中央是青玉案台,摆满了美酒琼瑶。薛蓝田四人被使女引到座位上款款落座,向上可望见孤鸿弦月,向下可以望见整个西灏城的深宵夜景。 饶是薛蓝田见多识广也不禁被这以天为盖,以玉为台的雅室小小的震惊一下。够奢华,够气魄,真是众多青楼妓馆的好榜样!可是表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摆出温和清雅又平易近人的浅淡笑意。惹得周围使女一阵脸红,真是作孽。 忽然一个衣衫青碧的年轻姑娘快步跑了上来,朝四人深深一礼。“薛公子,我们大掌柜忽有要事,晚些才能到场,请公子见谅。大掌柜说了,请公子先用酒菜,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无妨。”想来真是出了什么急事,薛蓝田宽慰一笑,那碧衫女子轻舒了一口气。 “公子请随意。”女子甜甜一笑,嘴角各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素手轻拍,楼梯便涌上来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乐器依次排开,乐声轻启,彩衣翩跹。 薛蓝田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那碧衫姑娘缓步走到薛蓝田身旁婷婷站立,为薛蓝田介绍这场上的姑娘们。 “公子请看,左手边的那个鹅黄衣裙的是水月,今年刚满十四岁,歌舞是疏影姑娘亲自指导的。中间那个青碧色衣裙的是南薇,由催雪姑娘亲自教。右边的那个···”碧衣女子把台上的美人都介绍了一遍。薛蓝田保持着一贯和煦的笑容点着头听着她一一说完。 原来都是四大台柱的亲传弟子啊,只是介绍这么详细干嘛?薛蓝田有点困惑了。 “这些姑娘都还未挂牌,若是公子喜欢···”那碧衣姑娘眼神开始变得颇有内涵,接下来的话就是个傻子也应该猜到了。 “啥?”薛蓝田一口酒卡在喉咙差点把自己呛死。竟然是这样~哦呵呵~呵呵呵~这个世界真疯狂。人类已经无法抑制面部神经的抽搐了,薛蓝田觉得自己的整个面部融成了一个囧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舒少白三人各自在旁边忍笑,小竹拿杯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洒了自己一身。旁边的使女忙帮她擦干净。语卿虽然面上没有什么,但是明显内伤,赶紧举杯掩住了嘴角的抽动。还是舒少白是个中高手,面上毫无变化,依旧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姑娘啊,您怎么称呼?”薛蓝田努力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哦,小女子碧衣。”那碧衫女子又是一揖。 “那个,是这样的,其实呢我···”薛蓝田面色为难。 “哦,难道公子已有妻室?”碧衣眼含探寻。 “那个···“ “呵,公子难道惧内?春宵一刻值千金,良宵不易,公子莫要辜负啊。”媚眼深深地眄过来。 薛蓝田浑身一凛,忽然脑中飘满了以前看到的那个神贴: 月落乌啼霜满天,一枝红杏出墙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枝红杏出墙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一枝红杏出墙来。 一枝红杏出墙来~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竹已经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薛蓝田再也忍不住了,“碧衣姑娘误会了,其实我并非有妻室,只是我···,我···” “难道公子好男风?”碧衣满面惊诧。果真是见过世面的,一语中的。 薛蓝田这次真豁出去了,狠狠地点了点头。眼中璀璨晶莹,带着久逢知己的豪迈。 这次连舒少白都忍不住了。 那碧衣果然女中豪杰,依旧带着盈盈浅笑,“那碧衣马上为公子找来几位男色。” 此话一出,惊雷乍响。但是她薛蓝田是谁,穿越来的谁怕谁!马上就换了一副表情,粉面含春,脉脉含情地看向小竹。“不用了,有小竹就够了。” 小竹正咧着的嘴顿时僵掉,“啥?”当看到自己一身男装时瞬间就了然了。居然坐着也中枪。 “既然这样,那就不妨碍公子用膳了。”碧衣轻轻欠身,素手轻挥,率着一队莺莺燕燕离开了。 周围的使女接着帮薛蓝田他们四人布菜,但看向薛蓝田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前时的动情羞涩,反而把注意力转向了舒少白。 薛蓝田忽然一拍大腿,眼中放着精光“哎呀,舒兄我刚刚光顾自己了。有没有什么你看上的姑娘,我帮你叫回来啊?” “哦,真的,我要右边数第一个那个淡紫衣裙的姑娘。”舒少白一脸玩味。 薛蓝田刚刚还兴奋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其实她是故意问的,没想到舒少白竟有此一答。嘴上却还是说,“好啊,我去帮你叫来。” “呵,不必麻烦了。少爷都未有人作陪,我们怎么能逾矩?”冰雕玉刻的面上被明珠镀上了一抹温柔光晕,凉薄的嘴角竟微微上挑。薛蓝田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竟半晌没有想到该接什么话。 正要开口间,却见一袭绯红色的身影袅袅婷婷地缓步移了上来。红素朝着薛蓝田微微欠了欠身,“奴家来晚了,请薛公子见谅。”幽黑的瞳仁中光影浓丽,却隐隐透着子夜幽昙般的孤寒冷意。薛蓝田想着一定是个寂寞的姑娘。 又是觥筹交盏了几个对时,薛蓝田不胜酒力已然微醺。红素原本想挽留他们在绮罗香过夜,但是舒少白已明早赶路为由婉拒了。 确实在这里玩了两日,该是时候上路了。 月上中天,灯影渐息,到了万籁俱寂,暗夜绵绵的时分了。 西灏城某处的一方小室中却依旧灯影幢幢。屋中燃着清水幽檀,香气幽寂杳然。素衣女子斜靠在天锦缎的软榻上,意态雍容。广袖上绣着半支水色莲花,素手轻轻扬起,执起案上的白玉茶碗,浅浅啜一口。杯子停在半空,一双沉沉的眸子望向前方,眉角微抬,清清泠泠的嗓音缓缓泻出,“可看清楚了?” “看清了,和画像上的一样。”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也是月白色的袍衫,只是眉目隐在暗影中,看不分明。 “那人的人头可值三百万两,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女子的嘴角微微翘起,那笑意却未及眼中。 “是,我知道了。”男子轻轻抱拳一恭,就要退下。 “等等,这茶太烫了,叫人给我换一杯来。”话音刚落,上好的白玉茶碗应声落地,茶香漫了满室,上好的顾诸紫笋。 “好。”男子未有一丝恼怒,反而淡淡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第二十五章 一双人 朗朗天光从两侧高耸的山崖上轻轻抖落下来。山风凛冽,吹落谷口山峰上的皑皑积雪。山岚浮云间雪花簌簌飘落,在天光的照射下通通变成了金色。身侧是青葱绿意,远处是茫茫雪原。 舒少白帮薛蓝田正好骨,旋即蹲了下来。 “你干嘛?”薛蓝田未解其中意,呆呆地问。 “你还能走?”舒少白回过头来,一脸无奈。 薛蓝田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抿嘴轻笑了一下,缓缓攀到他的背上。舒少白背起她稳稳前行,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冷香环绕,极远处是烟织一般的茫茫雪原。薛蓝田轻靠在他的肩上,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暖情意,她想她的面上一定是绯红如妆。 “想什么呢?”舒少白有些纳罕,平时最多话的人怎么一下子哑巴了。 “我在想,和你有婚约的那家小姐,若是你不喜欢,还会娶她么?”薛蓝田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 “会。”如同那天夜中,依旧是这般坚定的语气。 “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她啊。”薛蓝田眼角又有些酸胀,她以为此番经历了生死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就算没有喜欢上她也应该多一点点感觉。 “为了报恩。”舒少白淡淡地说。 “嗯?”薛蓝田有点不明白。 “如今我落难,只有他家还肯帮我。” 原来是这样,薛蓝田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果然,这一点自己比不过。“呵呵,与你定亲家的人家还挺够意思,狡兔死,走狗烹,一般遇上这种事情往往都恐避之而不及,那家还肯帮你,真是好人家。” “确实是好人家。”舒少白面上带着温暖笑意,可惜薛蓝田在他背后看不到。 “若是那姑娘不喜欢你呢?”薛蓝田还是不甘心。 “我会让她喜欢上我。”舒少白微微侧首,那眸光深沉如海,若午夜初绽的幽昙带着夺目华光。 也是,他这般的男子很少有人不喜欢吧。薛蓝田这一次彻底死了心,缄口不言。 又过了半晌,“小白,以后你会娶小妾么?”薛蓝田想着,若是他喜欢她,哪怕一点点她还是想嫁给他的。任何的妻妾在她都可以看做是浮云,名分她可以不要,她只要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卑微起来。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卑微以前自己不信,现在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信了。 可是好事成双成三成四,万一以后他又娶来了别的姑娘以她的能力,一定被挤到五环开外。她能想到最毒的办法就是下巴豆霜——无色无味,一击即中。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舒少白听到她的问话微抿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薛蓝田见他不答话,以为他默认,遂遵遵诱导起来,“依我看你还是别娶太多。你想啊~娶太多的小妾,最后演变成的结果就是她们把你晾到一边然后自己开始勾心斗角。你的恩宠不过是她们炫耀的工具了,工具知道么~所以娶太多小妾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不能娶到一个心满意足的正房,要娶就要娶个一辈子珍视的姑娘作唯一的小妾。”那个“一辈子珍视的唯一姑娘“薛蓝田本想着是暗指自己来着。 “从哪听来的怪理论?”舒少白微微蹙了蹙眉头。 “电视剧都这么演啊,一到宫斗皇帝就直接被晾到一边,大家都去看美女斗来斗去,皇帝整个就是一个路人甲。”薛蓝田自顾自地说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嗯?”舒少白单挑眉梢,淡哼了一声。 薛蓝田这才反应过来“啊?那个,没事了。你就当我说梦话。” “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天天都想些什么。”舒少白无奈地摇摇头。 薛蓝田撇了撇嘴,他宽阔的背脊宽厚的如父的手掌,不多时,她便趴在上面沉沉睡去。 舒少白感到颈上绵浅而温热的呼吸,微微侧着头笑了笑。用着低不可闻的话语,“放心,这万里江山有一人相陪,此生足矣。” 四面是皑皑雪山,浓浓密林。一个行差踏错就会迷失方向,深陷其中。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在黄昏的时候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农庄。 农庄的主人是一对很敦厚朴实的夫妇,听闻他们二人落难很热情地收留了他们一宿。 闲话之余问起他们的关系的时候,薛蓝田因为今天心里有些不爽,所以语出惊人了一把。“他啊,是我七舅姥爷,长得年轻吧” 此话方出,众人夹菜的手都停在了半空,那对夫妇果然憨厚,急忙换了笑脸点头称是。那位大婶更是极品,笑的满面潮红,“果真年轻,我都没有看出来。你俩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私奔的小夫妻呢。” 这下舒少白眼中带着促狭笑意,深深地看了过来,薛蓝田一口菜卡在了喉咙里,咳得脸成了猪肝色。舒少白带着无奈又略带宠溺的笑容,轻轻帮她顺着气,“我这外孙女啊,就是这样,总是马马虎虎的。” 舒少白眼中的笑意薛蓝田是没见到,可是一听到这话咳得更加猛烈,差点背过气去。 两人累了一天了,此时早已疲惫不堪,舒少白扶着薛蓝田到了床榻前。 “谢谢七舅姥爷”薛蓝田瞪着他故意说道。 “乖孙女,快睡吧。”舒少白竟然顺着她说下去,薛蓝田又是一噎,直接内伤。这个人是不是摔傻了,遂抓过枕头,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那一晚薛蓝田做了个梦,梦里有舒少白。他穿着一身红衣,手中牵的是和他有婚约的那个姑娘。薛蓝田没有想到舒少白即使穿上了红色的衣服也是那么好看。但是隔了太远,看不清那姑娘的容貌。二人在她的眼前缓缓离去只留下了一双水红色的背影。薛蓝田觉得在梦里的自己一定是从未有过的悲凉。 醒来的时候却是紧紧抓着舒少白的半截衣袖,枕边有些微凉。 “梦到什么了,怎么还哭了?”舒少白正襟危坐,一袭青衫下摆微微拖曳到了地上。 “啊?你怎么又把衣服换回来了?”薛蓝田看着他一袭青衫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直就是这一身衣服啊。”舒少白微蹙了眉头一脸纳罕。 “梦里明明???”哎呀~居然说出来了。薛蓝田还未睡醒,脑中一片迷迷糊糊,居然把梦当真了。 “恩?”舒少白深深看着她。 “那个,我梦到你和我抢鸡腿~”薛蓝田忙编了个乱七八糟的理由。 “饿了?” “不。” “我找人给你做些吃的。” “说了不要。” “以前不都天天嚷着饿么” “???” 半晌。 “小白?” “嗯?”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吃货么?” “???” “小白。” “嗯?” “为啥你还在我房间啊”薛蓝田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你刚刚一直拽着我啊。” “还不快出去”薛蓝田大吼一声,无辜的枕头直接砸到了门上。 第二十六章 越凌镇 由于现在身无分文,二人不便多做打扰。于是第二日的清晨,薛蓝田和舒少白就告别了农庄的两夫妇继续上路。夫妇二人热情地为二人指引了最近市镇的方向,还赠送了一小包干粮。薛蓝田对夫妇二人千恩万谢表示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回来报恩。 由于薛蓝田脚上有伤,所以舒少白又自动扮演了挑夫的职责。薛蓝田毫无扭捏,像考拉一样挂在舒少白的脖子上。他的身上有淡而忧悒的幽潭冷香。这是个夜般孤独的男子,也有像夜一般让人安然入睡的力量。 碧空如洗,雪若琼花。远处是茫茫的冷杉林,鹿皮靴子踏在无垠的深雪上吱嘎作响。现世静好,时光如一袭婉转悠扬的长短句。 就这样走了半日,初冬的暖阳已经升到了中天。薛蓝田趴在舒少白的背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看着他玉雕般的侧影在日光下漫处熠熠辉光,心中有无尽的喜悦。听着轻缓而柔软嗓音从自己的嘴中缓缓吐出,对着他的耳畔。“很累吧。” 她从来没有用过如此温柔的语气,也从不轻易向人示弱。可是她知道,现在背着她的这个男子已经慢慢占据了她的整个心脏,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拨除,这是她的缘,也许也是她的劫。 舒少白听到她的话,却带着半分揶揄地轻轻一笑,“知道我辛苦,以后就少吃点。” “你竟然嫌我胖放我下来”薛蓝田气得锤了一下舒少白的肩膀。 “别晃,掉下来我可不管” 薛蓝田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心中却带着莫名的甘甜。正色问,“现在咱们还去枫城么?” “枫城恐怕是去不了了,咱们取道颍川从东路进上元。”舒少白的语气凝重了许多,这样一来就要比原路多出三分之一的路程。能不能及时赶到上元还是未知。 其实到不了上元最好,最好能和他就这样走一辈子。薛蓝田心中暗想,又是一阵窃喜。 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还家的倦鸟扑落着纷纷扬扬的羽毛,远处有悦耳的牧笛声。两人也在此时到达了越凌镇,小镇虽小却也算繁华。 舒少白把薛蓝田放下,“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抹淡泊青衫已经走出了老远。 薛蓝田盯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面上流泻出他看不到的温暖笑意。 这世间最短暂的是时间,最漫长的也是时间,尤其是在等待的时候,尤为的摧折人心。过了半个对时,舒少白居然还没有回来。薛蓝田被害妄想症作祟,他不会就这么把她扔下了吧 有人说,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渐渐变得患得患失,把很多的东西都往最坏的地方想。于是薛蓝田越想越心寒。大街上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都有各自的归处,唯有她呆呆地看着来往的人群,不知该何去何从。 薛蓝田望着渐渐西斜的夕阳,心中狠狠地想:若是他在一刻钟之内再不出现,那她就去当铺把鸡血石当了,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见。可是为什么偏偏现下里就是狠不下这般心肠?从前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如此迟疑。她一直是个爱走极端的姑娘,爱也极端,恨的也极端。有人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有人欺负她她也从不忍气吞声。她以为她的人生字典里不会有委曲求全这四个字出现,直到遇到了舒少白。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么? 一刻钟到了,薛蓝田想再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算了,他不会回来了。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他一心娶的是别的姑娘。拖沓这步子缓缓向着镇子的出口走去。她记得旁边的那条街上有一个当铺。现在当了鸡血石,买一辆马车连夜赶路不出两天就能到达枫城。她知道舒少白不会去那里,她想,也许真的该离开他了。 一天的时间她先是欣喜,再是绝望。也许有些人不会理解,如何能在这样平常的一天里体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愫。薛蓝田会说,这就是单恋一个人的结果。 “哎,你要上哪去?”忽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嗓音是一贯的清肃冷冽。 薛蓝田止住了脚步,没有转头,微抿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漫上了潺潺笑意。是他转过身去却换上了一副冷肃漠然,“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是说了让你在这里等我么?”舒少白被这一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还说了你去去就来呢快一个对时了我以为???”薛蓝田紧抿了嘴唇,不再说话。 舒少白愣了一瞬,幽潭般的眸中折出夕阳温暖的光晕,“方才去安排了客栈,又买了两套新衣服,这才回来晚了。” 薛蓝田听到此话,再也无法装怒了,惊奇地眨了眨眼,“啊?你哪来的钱” 舒少白轻轻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你真的把自己卖到青楼去啦”薛蓝田瞪大了眼睛。 舒少白笑着轻弹一下她的额头,“又在想这件事。你心心念念把我卖到青楼去,为了自己的安危只好把含光剑当了。” “啊你把含光剑当了当了多少钱?”薛蓝田知道含光剑对他的重要,遂怯怯地问。 “一百两。”舒少白说的无关痛痒。薛蓝田却暴起,“什么那个可值几千两啊” 舒少白淡淡一笑,“确实当得有些吃亏,不过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身为保镖怎能没有武器你快去把它赎回来吧。快去趁我没有后悔之前。” “放心,我买了一把新剑,虽然不如原先的顺手,但是总比没有强。”舒少白似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薛蓝田却觉得心疼。 “小白,你知道用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么?”薛蓝田一脸悲壮地盯着舒少白。 “什么?” “那就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所以你把新买的剑也卖了吧。” “???” 二人到了客栈,条件比原先住的差了许多,不过倒也干净。一百两要两个人维持到上元还真是得省着点花。 薛蓝田沐浴完毕,发现舒少白给她买的居然是女子衣裙,想着如今确无什么要隐瞒的了,遂换回了女装。 窗外雨雪霏霏,簌簌的雪和着灯花罩影。镜中映出剪剪双瞳,秋水烟波。淡淡的杏色衣裙,蚕丝湘绣的枝茎缠缠绕绕,淡绯色的花瓣轻轻飘落。薛蓝田转了个圈,心中满是欢喜。这应该算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吧。 第二十七章 君知否 瑞雪初霁,一场沸沸扬扬的大雪终于收稍,露出了青天白日的朗朗乾坤。薛蓝田今日起的格外早。穿上了昨日里那套杏色的衣裙,及腰的青丝用一根簪子松松绾了个髻,余下的如瀑般倾泻下来,自然而洒月兑。 轻轻推开门,客栈中的人似乎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除了楼下趴在桌上打盹的小二之外再无他人。薛蓝田抿嘴一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舒少白的房门前。 刚想悄悄推门进去吓他一下,却未想双手刚刚触到门板,就听到了吱呀一声。再抬眼,便迎上了舒少白那双深水寒潭般的眸子。 “进来吧。”舒少白轻轻笑笑,似乎早就料到。 薛蓝田撇了撇嘴,一脸幽怨地进了门。 刚进门,便看到了从窗外扑啦啦地飞进一只手掌大小的彩色小鸟。红色的尖尖嘴,胸脯上是樱桃红,黄色的翅膀上有深蓝色的斑纹,尾巴是海一般的深蓝。轻巧灵动,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地停在了舒少白的肩膀上。 舒少白把小鸟从肩上取下,轻轻解开小鸟右腿上的纤细信筒,拿出里面的纸条。淡淡扫了一眼便放到火上燃了。嘴角带着浅淡笑意,“语卿他们无恙,过了颍川便与我们汇合。” “真的么太好了。”薛蓝田嘴角满出无尽欢喜。一双眼睛却盯着那只彩色的玲珑小鸟,这么好看的一只小鸟原来也可以用来传信“好漂亮的一只鸟” “这是相思鸟,雄鸟雌鸟形影不离,用它来传信从不会出差错。”舒少白把小鸟放到了薛蓝田手中。 薛蓝田小心接过,轻轻抚了抚柔软的羽毛。“它有名字么?” “还未起。” “便叫玲珑吧。”薛蓝田眼中流出盈盈光晕。 “好。顺便给另一只也起了吧。”舒少白微微颔首。 “叫红豆。”薛蓝田几乎未加思索,说完后却不由得面上红了一红。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不知他有没有听出来。 薛蓝田抚着手中的小鸟,眼中带着渴慕,“若是我也能有一只就好了。”心中想的却是若是以后他们分开了,不论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他。 “好,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寻一对来。”舒少白淡淡笑着。 薛蓝田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给的是一对而不是一只。而她要的,是他们一人一只。 “咱们接下来要往哪走?”薛蓝田换了副轻松的语气。 “现在出发,傍晚应该能到流风郡。”舒少白看着外面的朦胧的冬阳,淡淡道。 “小白,为什么你会对月行的地形这么熟悉?哦~我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是做过考察” “这~我有地图啊。”说罢舒少白拿出了一卷羊皮地图,上面绘了月行的山川河流。 薛蓝田满头黑线,原来是这样。 “我看看,要去颍川的话~”羊皮地图放在桌上铺开,薛蓝田伸出食指指着两条岔路。“咱们走的是哪条?” “是这条。”舒少白轻轻一指。 “这条不绕远么?”薛蓝田仔细看了看地图皱了皱眉。 “我们的目的是这里。”舒少白点着上面的一个朱红印记,淡淡一笑。 “淮阴?你去淮阴干什么?”薛蓝田疑惑地看着他。 “淮阴侯的夫人患病多年,一直寻访天下名医???”舒少白清清淡淡地说。 薛蓝田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哦~原来你是想~有赏金么?” “一万两。” 薛蓝田吞了吞口水~“走咱们现在就在” 此时,枫城,烟波渡。 熹微的天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淡淡的洒下,整个枫城似乎还沉浸在半睡半醒的低迷状态。街道上静谧无人,只有残雪被风刮落的细微声响。 素衣女子裹着银鼠大氅,遥遥望着远处水面上的岚岚雾气,浩淼的湖水已经结成了一层淡蓝色的冰,像是一幅意境杳远的清浅写意。水葱般的素手轻探,指尖轻叩栏杆,似要与这般雪色凄清融为一体。 远处曦光杳杳,清净山水间却乍然浮出了一抹刺眼的猩红。到近了,便变成了冷肃的茜红色。女子轻轻执着一柄楠竹骨的油纸伞,身旁是被风吹下的簌簌的落雪,缓缓从浮桥的另一头走上来。像是幽静深远的山水间的一抹新伤。 “红素,好久不见。”那素衣女子眼中露出辽远笑意。看着来人,朱唇微启。 “是啊,好久不见,孤鸾。”素绢的伞面轻抬,露出一双寒潭深泉般的眼。“你派人烧了我的赤霞楼,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 “这么快就找来了,我以为你放过我了呢。”素衣女子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笑的浓丽。 “萧路人是你的棋子?”红素眉眼轻挑,语气中带着笃定。 “是,又怎么样?”素衣女子轻轻笑了笑。 “隋刃剑,三百年前墨羽盟的盟主夜雨曾经就用的是这把剑。你竟然把这把剑给了他。”红素轻轻收起了纸伞,四指轻轻抚了抚伞骨。 “你竟认得那柄剑,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认得了。”素衣女子眼神杳远,却隐隐透出一抹自嘲。 “三百年前承平朝启光帝死后,墨羽盟主步光的女儿步陌雪当了尘水楼的楼主。从此墨羽,尘水两个死敌融为一体,一时称霸整个江湖。但自从两百年前八荒分为四国之后便再也没有这两个门派的踪迹。尘水楼消弭倒是可以说得通,只是一向已暗杀著称的墨羽盟哪有那么容易消失,或是尘水楼也转到暗处,融到了墨羽盟里?”红素幽潭般的双瞳淡淡眄过来,嘴角勾起一弯浅浅的笑。 “呵呵,红素,这么多年你的想法还是那么新奇。如今已是熙和年,三百年前的故事早就化为尘土了,如今哪还有什么尘水,墨羽。”素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掩唇轻轻一笑,眸中却是冰冷。 “哦,是么?你的步光剑被你藏哪里去了?步念之。”红素嘴角缓缓漾起含义不明的笑意。 素衣女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峭幽寒。“红素,你别忘了,当年???” 红素却混未在意一般,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传说这单生意值三百万两,连我都忍不住想横插一脚。” “休想” “果然还是老样子。我怎么听说那天你们行动失败了。三十几个墨羽杀手竟打不过四个人。其中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说出去我看你们墨羽盟还怎么立足。”红素清丽的眸子淡淡的扫过来带着一丝讥诮。 素衣女子眼中飘出一丝狠绝,“若不是那薛蓝田有古怪,哪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逃了” 红素也是淡淡蹙了眉,若有所思,“我看那日她施针的针法有些像顾家的遗针???” “顾家的遗针?你肯定?”素衣女子眼神明灭,紧紧看向红素。 红素也有些犹疑,“昔年的时候顾丘山曾来过我家为母亲医病。那时我虽小,但是那套针具印象却很深。那套针很特别,我应该不会记错。” 素衣女子眼中忽然流潋出浓浓笑意。“这样最好,如此一来,可就不单单只是三百万两的生意了。” “这消息可是我给你的,可不能少了我这份。还有,赤霞楼的钱一分都不能少”红素重新撑起了纸伞,眼中带着心满意足的笑。略略颔首,又向着前方的清冷山水缓缓行去了。 素衣女子望着那抹渐渐隐去的猩红背影轻轻地笑了笑。素手轻轻扬起,一瞬间便不知从哪里闪出一抹鬼魅似的暗影。“告诉账房拨十万两给红素姑娘送去。老地方明白么?” “是”那暗影得了命令又疾速地隐去了。 这一次,我让你们谁都逃不了素衣女子轻轻笑了笑,扣上了兜帽渐渐的在纷繁的雪影中不见了踪影 注:想更多了解尘水楼和墨羽盟的故事可以参见茗兰的另一部小说《尘水江湖》(*^__^*)…… 第二十八章 淮阴 浮生赋(1) 淮阴地处月行国的中部,也算是风土富饶之地。是月行帝的亲侄舒景恒的封地。 舒景恒今年二十有五,也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十六岁的时候便名动京华,风姿倾众目,诗剑动京都。是多少朱门千金和江湖巾帼的春闺梦里人。这样的人不是十足的低调,就是十足的风流。而他,自然选择了后者。“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讲得就是他少年时的轻狂事。这样一来又惹了多少佳人在背后暗自泪流。 身旁的女子越来越多,欠下的风流孽债也是越来越重。二十岁那一年,上天似乎终于开了眼。一向自命不凡的他回到了自己淮阴的封地。从那之后这个生性风流的贵公子便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眠花柳巷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反而勤勉于政,功绩卓然。 一个人的忽然改变绝非偶然发生,其间必有不为人知的变故。而他的变故也不难猜测——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人。 薛蓝田和舒少白从水路直行,一叶扁舟顺着水流横冲直下。越过了沧浪川,飘过了夷陵原,停到了淮阴的景阳码头上。绵长的堤坝上,雪柳轻轻垂到寒江中,红梅晕出淡淡冷香。 薛蓝田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只露出了一双晶晶亮的眼睛,舒少白并排走在她的身侧。玄色的披风映得他刀削玉刻般的面庞更加孤悒凛然。 “舒景恒姓舒,你也姓舒,莫非你是皇室宗亲?”薛蓝田一双水眸闪了闪,看了一眼身旁的舒少白若有所思。 舒少白笑而不语,眼中闪出点点星芒,显得整个人生动了许多。 “不对,忘了你是影照人。”薛蓝田转念一想,马上又否定了刚刚的想法。舒少白眼中笑意更甚。 忽然一阵冷风呼啸而来,薛蓝田被吹得睁不开眼,忙拉紧了狐裘。却未想刚要动手的时候浩大风势已被人挡住。犹疑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抹玄色的身影稳稳护在身前。舒少白为她紧了紧狐裘,“冷不冷,早知道应该再厚一些。” 薛蓝田双颊隐在狐裘里,微微地泛上一抹绯红,微抿了一下嘴唇,“再厚就走不动了” “走不动就上来,脚伤还没好就逞能。”舒少白温温笑道。 薛蓝田望着他玉石般清瘦的面上散出的温然笑意。心中颤了颤,这个人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为什么对她这样好还说着要去娶别的姑娘? 淮阴侯的府邸建在映梅山上,上面有玉泉温汤。果然有钱人就是会享受,薛蓝田和舒少白走在盘山的雪道上,身侧是参天的冷杉排列的浓黑密林。薛蓝田向空中哈着热气,一团朦胧水雾便在唇边晕开。苍苍密林,杳杳雪原,让她想到了家乡的冬天,也是这般的幽寒干冷。一冬的白雪在辽阔的山峦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素雪压在被冻得枯瘦的苍枝上,咔嚓一声,冷脆的枝干不堪重负就被压得跌落下来。 行到半山处,山腰上隐隐现出绮柱重楼的巍峨庭院。 “是那里么?”薛蓝田指着院落兴奋地喊了一声。舒少白微微点了点头。 几株寒梅从院墙中探出,发出阵阵冷香。舒少白上前轻轻扣了扣墨色的门扉。开门的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伯,朦胧着睡眼,却在见到舒少白时明显一愣,“世???”刚刚开了口,便看到舒少白轻轻抬了抬食指示意他噤声。 “二位进来吧。”那老伯敞开了门扉,“侯爷在书房。” 薛蓝田一脸疑惑地看向舒少白,难不成他们认识?微微耸了耸肩膀,跟在舒少白身后。被雪的庭院本应格外清素,但是由于地下埋了纵横管道,又从山中引了温汤来,所以鸳鸯瓦上还挂着料峭残霜,庭中却依然花香浓馥。 “这院子修的真好,这么冷的天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薛蓝田轻轻碰了碰庭中的一株淡碧色的山茶,回眸笑道。 “你若喜欢,以后便给你找一处来。”舒少白浅浅笑道。 “我还有杏林山庄呢,才不缺什么房子倒是你,还是想想要怎么还我诊金吧~我救了你几条命了?还连累着被人追杀,救了你差点把自己都赔进去。你要怎么还?”薛蓝田单挑着眉梢,微带挑衅,眼中却是盈盈笑意。 舒少白单手轻轻支着额角若有所思,半晌,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还真得好好算算,不若我以身相许如何?” “啊?”薛蓝田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舒少白轻轻踱到她的身前,眼中有璀璨流光,“怎么样,嫁给我可有很多好处呢。” “有什么?”薛蓝田心跳好像漏了半拍,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譬如???”舒少白刚要说话,却见一抹深蓝色的孤影缓缓向他们走来。行止风流从容,如寒塘中的一只孤鹤,浑身散发出忧悒清冷的气息。 虽然都是风流,可是与传说中的却大相径庭。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有眠花宿柳的脂粉气息,反而有着落雪回风般的清凉干爽。这就是那个风姿倾众目,诗剑东京都的淮阴侯舒景恒?薛蓝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若是传闻没错,就是他们找错了人。 “表弟,好久不见。”舒景恒看着舒少白淡淡一笑。 “好久不见。”舒少白也是浅浅一笑。 他们是表兄弟?薛蓝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向舒少白。 “这位是???”舒景恒这才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薛蓝田。 “我~”薛蓝田正要开口,却被舒少白一下打断,“这是我的夫人。” “哈,原来是弟妹。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人。”舒景恒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半分清浅笑意,未及眼中,便缓缓消散了。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像是被极沉重的事情压着,就算是笑也没有半分真意。 薛蓝田的心中却似被人狠狠地一撞,呆呆地望着身边淡笑的男子。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阿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表哥。”舒少白幽寒的双瞳中似跌入了千万星辰,凉薄的嘴角轻轻上挑到一个完美的弧度。 薛蓝田依旧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无法自拔,愣愣地随着他叫了一声表哥。叫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狠狠地在背后踢了舒少白一脚。竟然在这个时候占她便宜。 舒少白嘴角轻轻抽了抽,但笑不语。舒景恒却微蹙了眉梢,“你们怎么会到淮阴来?最近听探子来报,那边已经汇集了好几股势力,你知道你的头值多少钱么?” “多少?”舒少白却无半分惧意,依旧是浅浅笑着。 “三百万两。” “呵,想不到这颗头颅还是有些价值的。哪天你要是没钱了就拿它去换钱花,应该够你逍遥一阵。”舒少白淡笑着对薛蓝田说道。 “你果真一点都没变。”舒景恒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只能给你护送到颍川,接下来的路我可帮不了你,说吧,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我可不想白白承了你的人情。内子刚好会些医术,说不定能去了表哥心中郁结。”舒少白淡淡说道,眼角却浅浅扫向薛蓝田。 舒景恒幽暗不明的眼中粲然一亮,“弟妹可有把握?” 薛蓝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准,先带我看看她吧。” 第三十三章 淮阴 浮生赋之烟光色 这里是西陵霏梦中的幻境,所以不受任何时间或者空间的约束。薛蓝田睁大双眼看着暗夜一点一点消失,明丽的天光兜头洒下,一时被晃得睁不开眼。 这是初春白日里的离音山,所有的景物在*光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明朗光晕。临近他们的是一波春水,花影妖娆,柳絮轻盈。远处有乳白色的云朵缭绕在青色的山岚间,一切都显得那样悠然静美。 汤汤流水边,一株朱槿开得灼灼,而有朱槿的地方似乎就会有西陵霏的身影。在花树掩映的粗枝上,一缕淡影纤扬,浓丽的眼微微阖着,想来是在小憩,淡紫的衣裙蝶翼般铺洒下来,随着淡淡的和风轻轻摇曳。 忽然一袭淡泊青影自远处缓缓踏马行来。马上少年形神俊秀,棱角分明。光洁的额角带有涂抹不去的刚毅,眉目沉沉如墨色的深潭。 西陵霏第二次遇到舒景恒,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同样的一座山峦,却因为朗朗春日的晕染而显得不同起来。 西陵霏微阖的双眼陡然睁开,眼波冷冽的若一泓秋水,看到来人却是微微一怔,“咦?是你。你又被追杀了?” 很显然她认出了舒景恒。那样沉的夜色,那样短暂的相逢,她竟然记得他的模样。薛蓝田估计的没错,她确是留了心。 舒景恒也是一愣,看来他也没有想到她会记得她,凉薄的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笑意,“想杀我的人确实不少,可这次,却并非为此。” 西陵霏单挑了眉梢,眼含了半分好奇,“为何?” “那日深宵,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舒景恒果然是**的高手,如此直来直往,恰恰最适合对付西陵霏这样的姑娘。像她这样的姑娘单纯又冷冽,而她的冷纯粹是因为她的简单,简单得没有那么多或真或假的生动表情让你去猜测。于是若是对她有意也只需直话直说,多一分虚以委蛇必当惹她生厌。 西陵霏先是一愣,后来嘴角微微挑起,似有笑意。紫衣轻动,像是一片轻羽般翩翩落了下来,一双秋水般的眸光淡淡地眄上去,“你这样的男子,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舒景恒也是微一侧身从马上掠下,手中展开一柄水磨玉竹的纸扇,夜中剑意纵横的冷峻少年完全是两个模样。诗剑东京都,柔的是诗,利的是剑,那夜她已经见到了他刚毅的一面,现在看来,该是到了柔情缱绻的时侯了。难不成他要现场赋诗一首?薛蓝田紧紧注视着场中两人的神情,心中暗自替他们着急。 却听舒景恒缓缓道,“哦?能得姑娘另眼相看是景恒的荣幸。只是姑娘还未回答景恒刚刚的问题。” 西陵霏脸上的笑意更深,“离音山,西陵霏。” 舒景恒先是一怔,然后幽黑清冷的眸子中似有春水微波,“景恒记下了。”说罢便跨上骏马,薛蓝田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马蹄撩起一路青烟,向着淮阴的方向疾疾奔去。 离音山离淮阴有一日的路程。新上任的淮阴侯策马一日,只为问这样一个问题,不是脑子灌水,便是神经短路。但很显然,这两种都不是。 薛蓝田呆呆看着舒景恒离去的身影,同样怔住的,还有站在原地的西陵霏。却见她冷肃浓丽的眸中缓缓荡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挑。“淮阴,舒景恒?” 薛蓝田这才明白,这是舒景恒的计,为的就是让西陵霏记住他。“你表哥真是情场中的高手高高手。”轻轻晃着头,抬眼看向一旁的舒少白。 舒少白淡淡一笑,“不是所有的姑娘都需要如此费心思的。” “确实,西陵霏这样的姑娘很难搞定。”薛蓝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舒少白轻轻笑道,“若是不放在心上,大抵也不需这般费心了。” “你是说?”薛蓝田听说过一见钟情,可是那黑灯瞎火的浓浓深夜,这两个人连眉目都未必看得分明,怎么就钟情上了?想想也是,一个倜傥风流,一个绝色倾城,不用全貌,一个神韵便可动人。果然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此话不假。 场景再次突变,此次竟到了淮阴城中的水道旁。天空中飘着一场濛濛春雨,临河的青石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水洼。空气朦着氤氲薄雾,带着空山新雨后的忧悒而迷朦的闲适安详。江边杏花初开,花落绿波,春水流香。杨柳遥看,如水中升起的染翠烟岚。燕草如碧,柳絮杨花纷纷飘散。 西陵霏从小在离音山中长大,对于尘世的理解,仅限于从母亲口中得出的只言片语。但是她的母亲是个伤情的人。一个怨妇口中所述的人间事必然不会有什么明丽的色彩,大抵都是一些遵遵告诫。但是身为一个正当青春期的懵懂少女,不有点反叛心理,简直就是浪费大好的光阴。于是母亲越是教导,西陵霏就越是好奇。直至那一天,她遇到了舒景恒,终于,怀揣着长久未解的疑惑,独自踏出了十七年来从未离开过的那座离音山。来到人间,看一看不一样的风韵景致。 如画的水道边,淡紫色身影盈盈独立,眼神渺渺,望着水波上笼起的空濛烟色微微出着神。忽然,浓墨般的发髻上方撑起了一柄墨竹骨的皱纹纸伞,清冷的嗓音自后而来,“虽然雨气渐息,但是淋到了总归伤身。” 西陵霏却淡淡勾了勾嘴角,声音冰冷,“娘亲说的没错,你们男子都是这般故弄玄虚。”虽然话说的冷冽,但是眼中却含了半分笑意。 舒景恒听了却没有半分恼,反而点头笑了笑,“此话确实不假,但是要看是哪种女子。” “哦?说来听听。”西陵霏转过头,浓丽深邃的眸子微微荡了荡。 “你随我来”舒少白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西陵霏轻轻勾了勾嘴角竟跟了上去。 有些姑娘不用你上心自然会贴过来,譬如那些在青楼里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但是有些姑娘却一定要用心,譬如当前的西陵霏。 云影天光,云卷云舒,素寂的水道边,二人错落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悠远绵长。让人 第三十四章 淮阴 浮生赋之华灯缀 朦胧光影中忽然浮现出一处无人院落,庭院幽深通透,宁静安然。薛蓝田观望四周隐隐认出这是映梅山。想来这里便是五年前的淮阴侯府了。这舒景恒还真是胆大竟然把西陵霏引到了自己家来。不,应该是西陵霏真是大胆,竟和一个只见了两面的男子来到了他的家中。 院中是一处方亭,朱红的廊柱上刻着花枝春山,四周帷幔轻垂,随着东风缓缓摇曳。两人对坐亭中,方案上是琥珀玲珑杯,酒色淡碧,剔透晶莹,是极品的十洲春。酒香满溢,帘外幽香阵阵,和着酒香正是的春深景浓,光影如画。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此时山花开尽,人物风流,竟不能增一分也不能减一分。 西陵霏单手执着酒杯,轻轻一嗅,浓丽的眸子幽幽眄过来,嘴角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要带我去看姑娘,如何把我领到了这里来?” “现在还早,不如先请小姐喝杯薄酒。”舒景恒说的一本正经。薛蓝田仔细想想,如今是正午时分,离秦楼楚馆开张,确是还有一段时光。这舒景恒时间把握的真是精准,不由更加佩服起来。 “哦,看来我又上当了。”西陵霏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撑着腮,目光投到他身上。 舒景恒笑笑,环顾着深深庭院,“小姐看这庭院如何?” 西陵霏漫不经心地淡扫一周,“还不错。” 舒景恒笑意更深,“看看还有什么可改动之处,全凭小姐的喜好。” 西陵霏缓缓坐直了身子,烟眉挑起一丝讶异,“我的喜好?” “是,依小姐而言,这庭中可还有需增减之物?”舒景恒说的诚恳,好像真的在虚心求教一番。 “让我想想,”西陵霏眉头轻蹙,果真像是陷入了沉沉的思绪。“我喜欢朱槿,若是能在这里种一棵就更好了。” “好,明日我便亲自种上。”舒景恒放下杯盏,温然一笑。 薛蓝田这才认出,此时二人所处之处正是西陵霏所居的那个斑驳院落,没想到五年之前它竟是这般韵致风流。想起院中那株华盖庭庭的朱槿,没想到只有五年,竟长得那样壮胜了。 直到夕阳渐沉之时,舒景恒才携着西陵霏走下了映梅山,来到了淮阴的喧嚣集市。 潺潺河流上华灯缀影,桨声轻荡。背灯和月就花阴,此时灯市如昼,车如流水。西陵霏从来没有来过闹市,一双水眸中漾出难掩的兴奋与好奇。 淼淼池水,画舫亭台,青石路面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家,有卖丝绸的,有卖纸伞的,有卖梳篦的,也有卖胭脂水粉的。看来舒景恒带她逛得是女儿街,卖的尽是讨姑娘欢心的东西。不愧是情场老手,薛蓝田在一旁看得摇头晃脑,啧啧称赞。 舒少白淡淡看了她一眼,“阿蓝也喜欢这些玩意儿?” 薛蓝田白了他一眼,“你出去问问哪个姑娘不喜欢这些?不过,我更喜欢真金白银一点。” 舒少白笑了笑,没有说话。 却见街市上,西陵霏轻轻执起了一支紫玉的蝴蝶发簪,眼中略带笑意。 “喜欢?”舒景恒在一旁淡笑道。 却见西陵霏斜斜看了他一眼,复又把发簪放下,“是不是我喜欢你就买给我呢?” 舒景恒微抬了眉角,“不然呢?” “这就是你说的心思?”西陵霏眼中带笑,声音却冷冰冰的。 舒景恒没有说话,幽黑的双瞳深深地看向她浓丽深邃的眸,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若是我喜欢,你是不是能把整条街买下来?” 舒景恒还是没有说话,幽潭一般的眸光微动,泛起淡淡的波澜来。 “你知道么?以前也有个男子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你知道那个男子最后怎么样了?”西陵霏收起唇边的一抹笑,沉静地看向他。“他最后死了。所以,不要轻易许下什么承诺。” 舒景恒眼中洪波更胜,笑意也更深,“今日我要带你看的是不用费心思的姑娘,想来你是等急了,现在就带你去看。” 西陵霏眉眼微垂了一瞬复又抬起来,莹白的手腕从长袖中露出,搭上了舒景恒伸过来的半截衣袖。 薛蓝田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向着淮阴最大的歌舞场走去。她知道西陵霏的杀伤力,刚刚真是为舒景恒捏了一把冷汗。看来追人需谨慎,尤其是追西陵霏这般的女孩子。想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自己,在富有挑战力这方面,确实输得惨淡。看来以后还是需要提高一下自己的杀伤力,起码在家暴这方面还可以占个上风。 淮阴最大的歌舞场叫做天香引,想来这种风月场所的名字皆是大同小异。嫣歌暖,绮罗香,如今又来个天香引。薛蓝田侧首想了想,自从穿越过来,出入的最多的公共场所恐怕就要数各种大大小小的舞榭欢场了,作为一个资深的顾客,看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了。 舒景恒带着西陵霏进了正门,站在门口迎客的姑娘见到西陵霏微微一怔,冲着舒景恒就是一礼,“公子,我们这里不接女客。” “太不专业了,想想人家嫣歌暖还有男招待呢”薛蓝田在一旁看着,不禁皱着眉摇了摇头。 舒少白听了这话略略侧了首,眼风淡淡扫了过来,“不知道是谁当初说和小竹是断袖情深来着。” 薛蓝田龇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回首继续看向场中。却见舒景恒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递到了那女子手中,“只需带她到楼上雅室便可,要可以看到楼下歌舞的。” 那姑娘拿了银子后甜甜一笑,便径直携着西陵霏到了二楼。想来西陵霏也是第一次到这种风月欢场中来,眼中虽含了一丝好奇,神情却还是冷冷的。 舒景恒直到看着二楼西侧的一处垂帘后露出了半截淡紫衣角,才径直向着厅堂中央走去。厅中丝竹灌耳,绵软悠长。看着他款款走入,纸扇轻摇,通身的风流贵气,早有几个跃跃欲试的姑娘粉面含春翘首等候。那几个姑娘在“阅人无数”的薛蓝田眼中也不过是平平姿色,更枉论是在欢场中混迹多年的舒景恒。 舒景恒眼风一直未离二楼,那几个莺莺燕燕却如狂蜂浪蝶般一拥而至,舒景恒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一双眸子只是看向二楼的那个角落,眼角微带笑意。西陵霏单手托着腮,淡淡扫着楼下被一群姑娘簇拥着的舒景恒,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那几个姑娘却似乎未觉察舒景恒的异样,围着他莺啼燕啭: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我是双双,为公子弹一曲如何” “公子,让珍珍为你舞一曲如何?” ??? 更有一个大胆的姑娘直接把手攀上了舒景恒的肩膀,舒景恒面若寒霜,冷冷一喝,“别碰我。”那女子吓得浑身一凛,“公子不喜欢湘湘么?” 看来这天香引给姑娘取艺名喜欢取叠字,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薛蓝田看着场中的那几个姑娘不住摇头,对于这种敢于直面惨淡人生依旧乐观从容的姑娘她一直很激赏,不过乐观归乐观,不会看人眼色却是她们这一行的大忌。 而此时楼上的西陵霏终于忍不住勾起了浓浓的笑意,舒景恒看到美人一笑,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略一转身,便在楼梯扶手上借力一踏,直直从窗口掠进西陵霏所在的雅阁中。 “走,这里太闷,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第三十五章 淮阴 浮生赋之誓三生 舒景恒带着西陵霏从天香引的窗口中飞掠到街上。这位淮阴侯果真是不走寻常路,从窗子进从窗子出的,你让门情何以堪啊。 直到二人掠出窗口薛蓝田才发现,此楼临河,这轩窗的下面正是淮阴的水道,舒景恒带着西陵霏直直落到了一艘画舫上,看来又是提前准备好的。 画舫上绮罗轻荡,桌案上摆了一双紫玉杯,东陵玉的酒壶中盛满了琨泉美酒。 “你这是要把我灌醉?”船头的摇曳风灯映在西陵霏的面上,火光明明灭灭,照得她的表情也是不尽分明。 舒景恒为自己斟满一杯,眼神微动,语气却是万分委屈,“西陵小姐不喜欢?” 却见着西陵霏缓缓向他走近,近到呼吸可闻,眼神看尽。这般暧昧的姿态在一旁观望的薛蓝田都不尽面色微红,西陵霏倒是面不改色,语声极冷,“你想娶我?” 此时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最紧要关头,成败与否就在舒景恒的一语之间,薛蓝田不禁紧张地捏紧了衣角。 舒景恒微微侧首,二人面颊近在咫尺之间,偏偏就差了那么半分,呼吸吐纳尽在耳畔,极坚定的嗓音从他的嗓中飘出,“是,我想娶你。” 情至深处,再多的含蓄都成了一种虚伪,再多的话语都成了一种累赘。只是很简单的所做即所想,他毫不掩饰,目光深邃而灼灼。 西陵霏听到这话,冰冷的眼中荡了一荡,眉梢轻蹙,若有所思般。然后却见她轻轻抽离出他的身侧,二人隔了一尺的距离。口中却说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话,“三日后来西陵家提亲,不过我的母亲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要想娶我先得赢过我。” 确是,一个女子若是要嫁,便要嫁给一个比她强的人。只是西陵霏这样厉害不知道舒景恒能不能招架得了。不过按着后来事态发展,舒景恒最后确是抱得了美人归。 画舫上,舒景恒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待反应过来时,眼眸中盈满了层层笑意。“三日后,我来娶你。” “耶”薛蓝田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激动扯着衣角舞起手臂,却发现刚刚太过紧张了,牵的竟是舒少白的衣角。 舒少白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不是娶你,你那么激动干嘛?” 薛蓝田吐了吐舌头,“还不让人激动啊”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二人关系的发展速度已经迅猛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短短的几日里便直接到了私定终生的阶段。若是其间有什么波折,便只能出现在西陵霏母亲的身上。 三日后的离音山,桃花灼灼,淡绯色的花瓣落了满山。舒景恒锦袍缓带,踏着缤纷落英,缓缓行来,赶赴佳人之约。地点,在他们第二次相见的水畔,西陵霏轻轻靠在那棵朱槿上,罗衫轻荡,双目微阖等着他的到来。 此时正是绿波轻荡,落红如雨,西陵霏的眼角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朱唇轻启,轻轻勾起一丝笑意,“你果然守诺。不过一会儿,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舒景恒淡淡一笑,“你是我的。”随手解下腰间长剑,墨色的剑鞘上卧着一条夔龙。右手执着剑柄缓缓抽出,剑身如春寒照水般冷厉逼人。 薛蓝田刚刚想着舒景恒未免太过轻敌,却见着浅碧的苍穹上忽然布满了赤色的蝴蝶。刚刚还繁盛如火的朱槿,此时却只剩下了光秃枝干,原来西陵霏已然出手。 舒景恒手执着长剑,墨色的双瞳中闪着清冽的光,嘴角勾起笃定笑意,盯着漫天袭来的红蝶,骤然出剑。赤蝶如火,剑似流芒,桃树上的一片落红的一次坠地,便完成了三次交锋。赤蝶坠影,遍地哀红。 西陵霏寒眸微动,手势一变,更多的红蝶卷着狂风袭来。电光火石的一刹,舒景恒笑意未泯,淡青色的身影忽似游龙般急掠而起,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招,泛着寒芒的长剑便稳稳地比在了西陵霏的喉咙口,一双幽暗双瞳沉沉看向西陵霏的眼,“怎么样,我说过,你是我的。” 时间静谧的似乎能听到花瓣坠地的微弱声响,西陵霏目光沉沉,定定看着眼前淡影,“既然这样,”素手轻轻格开他的剑尖,“三日后你来迎娶我如何?” 舒景恒收剑归鞘,一双寒目灼灼,“今日我来,便是要迎你过门。酒席已经摆好,阿霏,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现在由我来陪你。” 阿霏?西陵霏独自咀嚼着这个称呼,浓丽的双眸中撩起淡淡涟漪,“看来你已然迫不及待,不过如何这样笃定我今日便会和你回去?” “阿霏,你母亲三年前就已经去世。刚刚你也没有对我用尘音镜,你若是用了,我便赢不了你。”舒景恒缓缓抬起了一只手,是邀请的姿态,往日里风雅而沉静的双瞳中闪出一丝不确定的光。 “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西陵霏微微垂下双眸,明亮的眸子暗了暗。“你也想要这柄镜子?”说罢,从腰间拿出一柄铜镜,薛蓝田认出,这便是西陵霏成日自语相对的那柄菱花镜。原来,它叫尘音镜。 舒景恒目光沉沉,语声冷定“我只要你。” 薛蓝田心中一紧,看来舒景恒早已对西陵霏的家世了如指掌。不知道这一次,西陵霏还会不会答应他。 舒景恒的手一直伸在半空,静静等待着西陵霏的回应。时间漫长的让人产生了沧海桑田般的错觉。忽然,西陵霏幽暗的双瞳中泛起一丝夺目的光,像是忽地想通了什么,淡紫的广袖中露出了水葱般的指尖,缓缓覆在了舒景恒停在半空的手上。 薛蓝田仿佛能听到舒景恒的心中淡而轻长地暗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西陵霏一身茜红嫁衣,当晚便嫁到了淮阴侯府。美景良辰,花好月浓。琴瑟相合,华彩熠熠。这一切发生得这般顺理成章,其间毫无半分坎坷波折。 只是,若事态一直发展的这般顺利,那么二人又是何时相见不相亲? 他们忘记了,命运就像是一枚精致的孔雀蓝羽扇,扇骨根根展开,命运的潮汐便随着它一并蔓延开来。展到不能再展之时,不是美的极致,便是生的幻灭。 此前越是顺利,后来的结局便越是触目惊心。 第三十六章 淮阴 浮生赋之陌上春 舒景恒和西陵霏婚后,时光美好的像是一阕词藻富丽悠扬的长短句。薛蓝田在一旁看着都不禁心生艳羡。只是他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把所有美好的幻象一一击碎,露出他们一直试图忽视的另一种面目来。这个人便是当初派人追杀舒景恒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舒景荣。 这是五年前的暮春,三春之景美到极致,新婚三月,淮阴侯舒景恒携新妇前往夷陵郡观景巡游。 夷陵郡地处夷陵原的中心,也属于淮阴侯的管辖之地。此处山岳纵横,巍峨雄壮,连绵的群山之后便是万里西风的广袤沙漠。看惯了小桥流水,婉约精致的江南烟雨,偶尔改改口味,现在便来看看那塞外飞鸿的雄美壮丽。 远处传来胡笳怆然悲声,西陵霏的绝色姿容隐在帷帽之后,舒景恒牵着她的手,二人徒步行在起伏延绵的沙丘上。身后是两匹骏马,远处是苍茫广漠。万年不变的风沙被狂风席卷,一轮渐沉的红日发出夺目光芒。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双人携手同行,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心生艳羡。 “阿霏,累不累?”舒景恒微微侧首,看向身后的夫人,眼中满是似水温柔。 西陵霏轻轻摇了摇头,除去了原本的清绝孤冷,一颦一笑间,竟荡出款款的温婉柔情来。大抵再热烈的女子,陷入爱情,也会变得信首低眉,温柔绕指。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西陵霏是幸福的,她遇到了一个珍重她的男子,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大漠的夜晚廖然静寂,黛黑的天空上星罗密布,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凄厉的鸣叫,更显得萧索幽僻。与灯火阑珊的市镇相比,这里更可以凸显出自然的悲壮雄浑。 西陵霏轻轻靠在舒景恒的肩膀上,看着如墨苍穹,孤冷寒月。千万点的星光洒下遍野清辉,把二人笼罩在一片光华之中,这广袤天地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忽然远处传来隐约的洞箫声,是一首《忆王孙》——“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声音悱恻缠绵,忽远忽近。一时远在天边,一时近在耳畔,端得诡异。 舒景恒面露异色,目光骤然紧锁住远处的一垒沙丘。只见原本无垠的荒漠上,凭空出现了一头青驴,上面坐着一个衣衫青旧的配刀客,头面用青布遮住,看不出相貌。想是注意到了舒景恒的目光,头微微侧了过来,露出了一线鹰隼样锋利的寒芒。 “不好,是景荣派的人。”舒景恒的眉目一下子又凝重起来,这次出游原本是极隐秘的事情,只想着带西陵霏出门看看这淮阴的锦绣风光,由是贴身的侍卫都被他留在了府中,现下里只有他和阿霏两个人。 西陵霏透过帷帽淡淡地看向沙丘上的那抹青影,勾起一抹轻俏笑意。“这有什么可怕的,夫君难道怕他们不成?” 舒景恒却苦笑道,“你是不知,我这弟弟向来恨我入骨,又怎会只派一人来杀我?” 西陵霏轻轻一笑,“原来当日追杀你的人是他派来的,那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他。” 舒景恒微微一怔,也是一笑,“确实要谢谢他。” “既然这样,我们就等他们到齐,一次解决多痛快。”西陵霏抚了抚腰间的铜镜,笑得浓丽娇俏。 “这种时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看来今日注定要煞风景了。”舒景恒轻轻握向腰间长剑,温温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右手急抬,长剑出鞘,狠狠地插到前方三尺远的地下。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再次起剑时原本光洁的剑尖上沾了一滴猩红血痕。 “可惜了,脏了你的剑。”西陵霏淡淡皱眉,只见那抹血痕忽然化成了一只赤色的蝴蝶,向着不远处的地下扎去,突破了土层,里面又是一声惨叫。 “都出来吧”舒景恒轻轻喝到,随着他一声轻喝二人前方的土地骤然塌陷,冲出了五个玄色紧身劲装的蒙面人,后面都配着弯刀,像是一贯在塞外出没的沙盗。舒景恒却未把他们五人放在眼中,只是直直与远处沙丘上那个青衫客对视。 五人厉喝一声,刀光卷起漫天昏黄沙砾,直直向着二人袭来。舒景恒剑若游龙,不肖一个瞬刹便把五人歼灭殆尽,眼神依旧锁着青衣人。西陵霏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热闹,丝毫没有半分担心。薛蓝田却在一旁看得呆愣住,想想也是,天下间能打得过这对夫妻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那个青衫客也只是淡淡地观望着战局,待五人毙命刀下便策起青驴幽幽离去。 “真是个怪人。”薛蓝田看着那个青衫客喃喃道。 “他可不是怪人,他是司空家的传人,司空破。”舒少白淡淡说道。 “啊?司空家的传人。那他们可有麻烦了。”薛蓝田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头,看来这便是事态直转疾下的关键所在了。 第二日,淮阴城,陌上春。 由于昨日被人偷袭,舒景恒夫妇丧失了继续游览的兴致。当晚便策马东行,回到了映梅山。 今日里天光正好,两人便来到淮阴城中,像寻常夫妇一样闲逛。陌上春是淮阴一家年头古旧的酒馆,门面不大,却在淮阴几乎无人不晓,只因为他家的“陌上春”独一无二。酿酒的老师傅酿了一辈子酒,收了几十个徒弟,却没有一个能酿出他酿的滋味。由是随着他年华老去这陌上春便也愈加珍贵起来。常常有人踏马千里只为得到他亲酿的一壶美酒。老师傅脾气十分倔强,若是不入他眼的人,不论是达官显贵或是皇亲贵戚,他一律谢绝。若是入得了他眼的人无论是街头乞丐还是落难旅人他都会免费相赠。 舒景恒帮着西陵霏打开门口的席帘,二人轻轻踏入酒馆,此时时辰尚早,酒馆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散客。 老师傅趴在柜台后微阖了眼小憩,听着响动,轻轻抬了抬眼角。望着是舒景恒却一下子坐起来,竟是喜上眉梢。“你小子可好久不来看老夫啦” “这段时间疏忽了,望老友海涵。”眉梢单挑,眼含笑意地微微一恭。原来舒景恒与老人早成了忘年之交。 “来来来,还好我留了一罐十八年前酿的。走,咱们到后堂去。”老师傅煞是豪爽,揽了舒景恒的肩膀,回首一看见到了盈盈含笑的西陵霏不禁惊道,“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来,原来是去忙着这件事呢。” 舒景恒耳根微红,轻揽着西陵霏的肩膀“这是内子。” 老师傅一听更是惊喜,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有福气。” 西陵霏听到这话面色微红。三人走到后堂把酒言欢煞是热闹。喝的正酣间却见着一枚冷箭凭空向着老师傅后心袭来,舒景恒还未及拔剑,却见一只赤蝶急掠而去,“铛”的一声与冷箭相撞,竟发出了金石相击之声,冷箭落地,赤蝶坠影。 门口传来拊掌之声,“真是厉害,是哥哥最近新收的杀手?” 舒景恒缓缓执起酒杯,轻啜一口,“是你的新嫂嫂。” 这是舒景荣和西陵霏的第一次会面,这一次的相见恐怕才是往后诸般劫难的真正伊始。 第四十一章 启程 西陵霏终于醒了过来,五年光影,弹指一挥,白驹过隙。过去的一切太令人伤感,还好也算是有了个完满的结局。凤凰浴火重生,称之为涅槃,他们二人也算是历尽了重重磨难,最终获得了新生。 薛蓝田成功地医治好了西陵霏,舒景恒自然遵守了诺言,派人把他们二人护送到颍川,并付了薛蓝田一万两的诊金。薛蓝田拿着一万两的银票乐得一夜没睡。 明日二人便要启程,白日里西陵霏单独找薛蓝田来到了书房中。薛蓝田虽有些不明,仍是随着她去了。 淡紫色的裙摆长长地曳到地上,西陵霏带着她来到了书房下的密室中。幽暗的室中夜明珠泛着陆离的光晕,映着西陵霏浓丽的眼角,她从架子上拿出了一个锦盒,转过头来,冲着薛蓝田淡淡笑道,“我一直没有好好谢谢你,如今,这个送给你。” 薛蓝田呆呆地接过锦盒,里面躺着一枚银质的发簪,上面刻着古老而神秘的图腾,拿在手上却轻若无物一般。她端详了半晌,不知这是用来干嘛的,但是不管是有什么用处,一定不止是装饰那么简单。 西陵霏看着她,嘴角勾起浓浓笑意,“这是若羽簪,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以拿它出来救急。你是顾家的传人,温良玉和遗针都要妥善收好,莫要落到别人手中。” 薛蓝田一愣,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西陵霏轻轻勾了勾嘴角,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柔情愫,像是长姊在看着年幼的妹妹般,“七大世家相互依存,又相互克制。我能感到你身上的气息。不过,看似你并没有修习过秘术。所以更要多加小心。” 薛蓝田凑上去嗅了嗅西陵霏,蹙了蹙眉“气息?为什么我闻不到?” 西陵霏被她逗笑,“你没有修习秘术,自然感觉不到。想来是仓促决定,不然不会这样不小心。” 薛蓝田心中沉了沉,仓促决定?莫非是因为当年顾灵素感到了什么未知的危险,才把这两样宝物留给她。“你说的相互依存,相互克制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西陵霏微微蹙了眉,面带疑惑。 薛蓝田轻轻摇了摇头。 西陵霏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原来这七大世家分为两个帮派,一方以攻的力量为主,一方则以护的力量为主。而昆吾家,也就是顾家,在其中的地位最为特殊。既不属于攻的一方也不属于护的一方,或者即属于攻击的一方,又属于守护的一方。因为顾家的责任是救赎,救治所有的伤患,不光是身体上的治疗,还有心灵上的净化。所以唯有顾家是中立的一方。 七大世家虽然同源,但是几百年发展延续下来,不免内部出现会分歧。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是,有的地方就会有罪恶。西陵家和司空家掌握的都是攻的力量,一般力量越是相近便就越想争个高下,两家都认为自己的力量最强。所以在七大世家的内斗中,也是这两家最针锋相对。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司空破当初千辛万苦地要致西陵霏于死地。他并不一定是想要她的尘音镜,只是想证明自己比西陵霏强罢了。 想到这里薛蓝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更想知道当年顾灵素到底是如何死的。“你认识我娘亲么?” “你是说顾灵素?”西陵霏单挑了眉梢,淡淡地看着薛蓝田。 薛蓝田轻轻点了点头。 西陵霏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却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七大世家从诛神之战之后就各自归隐,除了知道每代传人的名字以外,很多时候,都不会相见。听说她也是个奇女子,可惜了。” 薛蓝田眼神一黯,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的娘亲是怎么死的么?” 西陵霏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按理说以她的功力,虽然没有温良玉在身边,寻常人也伤不了她。” “你是说?”薛蓝田心中一寒,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表明是七大世家里的人下的手。 “我不确定,不过,既然她把东西传给了你,你就要肩负起责任来了。”西陵霏嘴角轻轻扬起,冲着她鼓励地一笑。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一听责任两个字,薛蓝田的头又大了。 西陵霏笑笑,“你可以去找你的外公,我想,顾老前辈会好好教你的。” 薛蓝田又是轻轻一叹,她又何尝不想找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公能,可是这位老人家来无影去无踪的要到哪里去找呢? 第二日,瑞雪初晴,薛蓝田和舒少白拜别了舒景恒夫妇二人,继续向着颍川行进。二人坐在马车中,另有一批影守死士在暗中保护。 薛蓝田看着渐渐远去的映梅山心中似有不舍,她见证的是这样一场深情,虽然坎坷,但是相比起郁初庭和柳慧烟的相爱不能,郁青山和顾吟素的天人永隔,实在是幸运的太多。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珍惜。人这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在最好的时间遇到自己喜欢并喜欢自己的人是多么的不易,有多少人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忽然薛蓝田想起了什么,拍醒了端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的舒少白,“那个司空破呢?” 舒少白微微睁了睁眼,淡淡道,“五年前就失踪了。” “舒景恒怎么没有去追杀他?就应该把他抓住剁了。”薛蓝田狠狠说道。 舒少白嘴角轻轻抽了抽,“你以为景恒没有这么想过么?” “啊?”薛蓝田没有想到事情果真如此,“那没抓到他?” 舒少白摇了摇头,继续闭上了双眼,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愿意多说的。薛蓝田也不便多问缄口看向窗外被雪的山林。 而就在这时,千里之外的邺城。 水道旁的一座临河小楼,素衣女子懒懒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阑干,水道上的河水结了冰,泛着淡蓝色的光晕。女子神情倦怠,眼神杳远,望着寻常巷陌呆呆地出神。 忽然,一只黄绿色的小鸟穿过雕花的木窗落在了屋中的栏杆上。女子似是被惊扰,缓缓地转过头来,素白的袖口露出纤长的指尖,竞和袖口混为一色,轻轻勾了一勾,小鸟便听话地落入她的掌中。娴熟地拿出绑在鸟腿上的小小信筒,纸卷轻轻一展,然后就化为了齑粉。朱砂淡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清浅笑意。 终于,等到你们出来了。 水葱般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三下,屋中便鬼魅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女子朱唇微微上挑,嗓音却是冰冷至极,“上一次已经被红素那蹄子看扁了,这一次,可不要让我失望。” 第四十二章 长亭重逢 冬风化雨,滴水成冰,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十二月。越往北走,天气越寒。薛蓝田二人乘着马车一路北上,今日里便到了长亭县内。这一路上行的似乎颇为顺畅,不要说截杀,便是一个路障也没有遇到。这样盘算着不出三日便可到达颍川与小竹二人汇合。 薛蓝田手中捧着暖炉,裹在厚厚的狐裘中,时不时撩开车帘向外望着。天地连成白茫茫的一片,远处有朦胧雪山。长亭县的界碑旁有一方小亭,薛蓝田看了眼前不禁一亮,轻轻哼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舒少白正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听着她哼唱,不禁抬了一丝眼角,“在唱什么呢?” 薛蓝田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没啥,就是快到颍川了,小小兴奋一下。不喜欢听就把耳朵捂上好了。” 舒少白轻轻抽了抽嘴角,“长亭外,古道边,你唱的可是这道旁的长亭?” 薛蓝田冲着他眨了眨眼,刚刚他一直闭着眼,怎么看到的那座长亭?“你会透视么?隔着车厢都能看到长亭?” 舒少白睁开眼睛,声音悠悠飘来,“你有没有觉得脖子后面很冷?” 薛蓝田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确实身后有一股冷风阵阵袭来,遂点了点头。 舒少白继续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马车停了?” 薛蓝田复又点了点头。 舒少白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指了指薛蓝田的身后,薛蓝田转头一看,不禁哑然,冲着未放下的半截车帘外的那座长亭干笑了两声。 “出什么事了么?怎么停了?”薛蓝田把头转回来,一脸疑惑地看向舒少白。 舒少白冲着车门淡淡道,“看来,我们是遇到故人了。” 薛蓝田皱了皱眉,伸出手,就要掀开车帘。却被舒少白抢先,撇了撇嘴,随着他下了马车。冷风骤然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抬眼,却见他们的马车前面横了一辆缎纹红锦的马车,似乎是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椴木的车辕上结了一层清霜。薛蓝田心中不禁暗自紧张起来,雪天拦路相侯,不是至情至性的朋友,就是赶尽杀绝的敌人。而以他们这一路的经历来说,后者的机率直接成压倒性的优势。遂捏着舒少白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寒风轻轻吹起玄色狐裘的一角,舒少白冲着马车淡淡道,“寒天彻骨,姑娘久候多时,如今我二人既然到此,如何还不现身?” 薛蓝田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隔着这么厚的帷帘如何知道,那里面就是个姑娘?遂把目光移向深垂的幔帐,朱砂色的车帘在天光的映照下泛着水样的波光。过了半晌,却听见清泠泠的一声轻笑,“呵呵,不过是雪下得太大,车辙陷到雪中无法动弹,如何就变成了在此相侯了?舒公子真会说笑。”车帘掀起,露出半截素红衣角。 妈呀,这里的人都能透视么?薛蓝田看清了来人不禁一愣,呆呆道“红素姑娘?” 红衣女子从车辕上轻轻踏了下来,及膝的墨色长发松绾,一双春寒杏眸荡了半分笑意。“薛姑娘,舒公子,好久不见。”正是在西灏城遇到的绮罗香的大掌柜红素。 薛蓝田一蹦一跳地跑到了红素面前,颇为欢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红素微抿了嘴角,“我也没想到,传说中的杏林医仙竟是个小姑娘。” “啊?”薛蓝田模了模鬓角,一脸羞赧,现在她一身女装,自然无法隐瞒。 红素却轻笑道,“既然相遇就是有缘,不知两位要往哪里去?” “我们今日要到长亭县。”薛蓝田注意舒少白的眼神,径直答了出来。 曜黑的杏眸浮出淡淡暖意,“真巧,我今日也要去长亭见一位故友,不如一同?” “好啊”薛蓝田牵起了她的手,“看你的马车似是不行了,不如和我们共乘一辆吧。” “也好。”红素微微笑着,由薛蓝田牵着,上了他们的马车。 一路上薛蓝田大谈他们分别后遇险的种种遭遇,红素含笑听着,舒少白沉默不语,一双剑眉轻轻蹙着,若有所思。 待到长亭县的市井繁华之地已是黄昏时分。三人下了马车,红素缓缓道,“我旧友在此地有一处庭院,若是两位不嫌弃,今日可住到那里。” 舒少白正要婉拒,薛蓝田却笑着说,“好啊好啊”舒少白只得面露无奈,由着她去了。 红素引他们来到一处僻静街巷,巷中有一处二层小楼,门面不大,却檐牙高啄,内有乾坤。红素回首笑笑,“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没有什么闲杂的人,清净的很。” 薛蓝田二人随着红素进了门,园中有一池清波,波心倒影着云影天光,水旁两株寒梅被了霜,四处是厚厚的积雪,空寂无人,隐隐透出一股子禅意来。 薛蓝田望着这一院风物不禁欢喜起来,“真是个好地方。” 红素缓缓笑道,“薛姑娘喜欢就好,二位请随我来。”说罢便引着二人往院子深处缓缓行去。 深褐色的门扉紧闭,红素轻轻叩了三声,里面走出来一个碧衣女子。那女子眼中似有倦意,却沉沉的若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裙角被风轻轻吹起,环佩琮琮,腰肢若扶风弱柳,盈盈不堪一握。看到时,红素眼神微微亮了亮,声音清冽“你怎么来了?” 红素轻笑道,“我带了两个朋友来,今日便住到你这里可好?” 碧衣女子烟眉微挑,勾了勾嘴角,“你都说了,我还能说个不字?” 红素眼含笑意,“这便好,我还有事情,今日就不叨扰你了。”说罢转身对着薛蓝田二人说道,“这是我的好友花楹,她会代我好好招待你们的,不要拘束。” 薛蓝田含笑冲着花楹微微颔首,花楹见着她,眼中笑意更深,冲着红素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把这么一双人抛给了我。话说你在哪里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薛蓝田面带羞色地低了低头,却见红素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姑娘,她可是杏林山庄的庄主呢。” 花楹眼神一亮,“哦?难不成,你就是薛蓝田?” 薛蓝田轻轻点了点头。花楹却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样,眼中倦意全无,放着盈盈的光。“如此倒是难得,想不到竟能结识这般人物。” 红素深深一笑,“那还不好好招待着。” 花楹笑道,“一定一定!” 薛蓝田单挑了一只眼,斜斜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舒少白,“哎,想不到我这么受欢迎啊” 舒少白眼中浮起一丝促狭笑意,轻轻弹了一下薛蓝田的额头,“可不是,借你的光了。” 第四十三章 绑架 月色清冽如洗,长亭县不大,红色的身影轻轻绕了一个圈,又出现在了小巷的尽头。可是这一次她推开的却是另一道门。门的另一头是一座低矮而普通的院落,普通的,让人看一眼就不会记得。 红素径直走到院中,茅草屋的木门斑驳破旧,她轻轻推开,“咿呀”木门发出一阵刺耳嘶嚎。 半旧的木桌上摆了一壶粗劣的淡酒,一道白影背对着她,手旁是缺了一角的搪瓷碗。红素静静看着那人为自己斟了满满一碗,然后悠悠拿起,放到唇边轻轻饮着。像是在品尝什么仙醴佳酿,这粗糙的劣酒似乎也升华了。 “你倒是会享受。”红素眼含了半分讥讽,看着那道白色的淡影。 那人嘴角勾起半分冷笑,手中的搪瓷碗停在半空。“绮罗香的大掌柜自然对这等粗陋之地看不上眼。” 红素轻轻挪步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男子的面目渐渐明朗起来,正是同在西灏城出现的萧路人。 “你要的人在花楹那里。”红素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拿起桌上的杯盏为自己斟了半杯酒。轻轻啜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似是颇为嫌恶地放下了。“这是什么酒?” 萧路人没有理会她,又为自己斟了一碗,“是巷子口那家的黄酒。粗野之地,无名之店,你们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喝得惯?” “这话说的,呵,”红素轻轻一嗤,轻轻摆弄着指甲,眉眼未抬漫不经心地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萧路人放下手中酒碗,淡淡说道,搪瓷酒碗与古旧的桌案一碰发出轻微钝响。 “你倒是着急。呵,真不晓得步念之在哪里找到你这么一条忠心的狗。”红素满眼嘲讽,未管萧路人怒气渐涌的眼,继续说道,“孤鸾白衣女,江湖白道间津津乐道的侠女,谁道真实身份却是???呵呵,真是讽刺。”红素轻掩笑颜,一双杏子般的黑瞳淡淡眄过来,透着几分朦胧,却似乎什么都能看穿。 萧路人没有说话,桌案上的搪瓷杯盏却在一瞬变成了齑粉。这女人若是有机会必当杀之。 红素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淡笑道,“你想杀我?那可要好好想想,你的瞳术对我可不起作用。晚上你动手的时候,千万别伤到薛家的那个小丫头。知道么?” 萧路人眼中隐忍怒气,“我只负责杀人,其他的我可不管。” “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可知道那小姑娘是谁?”红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和我,和你的师父,都是一样的人。” 萧路人淡淡皱了皱眉。这个红素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可是绝对不简单。谁也不知道她真实年纪,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头一次,她透露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也是七大世家的人。 “那好。不过你要帮我把她引出了。”萧路人终是妥协。 红素轻轻拊掌笑道。“没问题。你在这儿等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带她来见你。”一袭红衣轻轻曳地,袅袅婷婷地往门口移去。走到门旁,却停住缓缓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萧路人你可知道,一个杀手,若是动了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或是爱情,都是致命的,尤其是最后一种。一个杀手若是有软肋,可是很容易死的。”说完又不禁轻轻摇头,“不过,步念之那样的人,倒真的不会是什么软肋。” 萧路人的眼神瞬间冰冷起来。这是他从未表达出的情愫,深藏骨血却未透露分毫。就算是在同伴的眼中也只道他和沐意向来亲近,从来不会想到他心中其实是步念之。她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知晓?待再看门口,那袭红影却早已不见的踪迹。 此时已过阑时,薛蓝田梳洗完毕,躺倒了床上。如今出了淮阴侯府,她和舒少白自然分房而居。不过,听惯了身旁清浅的呼吸声,独自一人的时候总少了些安全感。有他在身边总会觉得事事无忧,时时安稳。如何对他竟如此依恋了。唉,薛蓝田轻轻叹了一声,翻了个身,却没想到这一翻身,却直接翻到了床下。确切的说是床铺随着她翻转了一圈,待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四周是一片彻骨的黑暗。远处有寒风阵阵袭来,她身处手指,却在黑暗中看不到形状。薛蓝田打了个冷战,这,这是哪里? 忽然“嚓”的一声,好像是谁点燃了火引,照着一个模糊的身形,薛蓝田眯了眯眼奋力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眉眼。“你是谁?”她听着自己的嗓中飘出了颤巍巍的声音。 “我是谁,你不必管,只是,今晚我要你随我走。”女子声音阴恻幽寒,薛蓝田打了个寒颤,正要举足转身逃离却闻到一股奇香,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女子轻轻拥起晕倒的薛蓝田淡淡一笑,“顾家的传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区区的香忧解就能把你迷倒。” 女子拖着薛蓝田向着密道的出口缓缓走去,天风广袤,吹着清雪簌簌。 还是那座低矮的院落,萧路人站在门口,看着红素怀中的薛蓝田淡淡笑着,“你果然守信。” “快接过去,我的胳膊都酸了。”萧路人把薛蓝田接了过去,红素假意揉了揉胳膊,看着仍在昏迷中的薛蓝田,轻轻一笑点在她的鼻梁上,“谁能想到,绑架你的人就在你的对面呢。” “你的办法可行么?”萧路人看着怀中昏迷的人有些怀疑。 红素带着半分讥诮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步念之被人掳走了,你会怎么办?” 萧路人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带着薛蓝田向着房中走去。 薛蓝田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低矮破败的土房中,透过窗隙可以看到爬上中天的一轮冷月。脑子晕晕沉沉,手脚被缚,那绳索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越是挣扎勒得越紧。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中衣,寒风一过,便是一阵战栗。淡淡环顾四周,唯有房中桌案上一点青灯发着淡淡光晕。这才明白,自己被人绑架了。只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有什么价值竟值得被人绑这么一遭。 正思索间,房门拖着长长的尾音被人推开,薛蓝田眼神一滞,看着门口的一袭玄黑的长衣,怔忪半晌。男子的面上覆着银白色的面具,玄色的领口上绣了一只金盏菊。同样的如墨黑衣,同样的银箔面具,同样的幽暗如渊的双瞳。回忆似穿针入脑,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心中是彻骨冰寒,是他 第四十四章 林中雪 天上飘来淡淡的阴云,遮住了原本清冷的月色。玄衣的男子越走越近,薛蓝田怔怔地看着他,骇得说不出话来。 男子看着她的样子竟为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又见面了。” 薛蓝田心中一坠,干着嗓子道,“你为什么把我绑来这儿?”说完便后悔,明摆着要把舒少白引来。 那男子缓缓踱过来蹲下,和她面对着面,“你说呢?”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透出危险的讯息。薛蓝田下意识地避过。男子冷冰冰的声音缓缓洒下,“自然是把他引来救你了。” 薛蓝田定定心神,冷笑一声,“那可就让您失望了。 “失望不失望不是你说的算。”男子嘴角轻挑,眼神却是越来越黑暗冰冷。 薛蓝田知道他瞳术的厉害,忙闭上双眼,“你别过来。” “呵,上一次是我失误了,不知道这一次你还能不能逃月兑。”男子的声音冰冷而诱惑。一双眼睛沉静如渊,越来越幽暗深邃,像是远古的深湖透不出半丝光。 不行,不能让他控制她。若是,若是他借她之手做出什么让她后悔一生的事情,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薛蓝田死死闭着双眼,但似乎有另一种力量让她不得不睁开双眼,她死命挣扎着,忽然,一阵剧痛从脑中穿出直达瞳孔。“啊”薛蓝田忍不住睁开了双眼,就那么一瞬,黑衣人看进了她晶亮的瞳仁中。 第二日,冬阳静静洒在积雪上,反射出灵动而跳月兑的细弱光芒。舒少白轻轻叩了叩薛蓝田的房门,半天,却无半点声响。虽知不妥,但是踌躇了片刻,仍旧推开了红木雕漆的房门。轻幛未垂的床榻上却没有了人影,床铺还保持着刚刚睡醒的模样,丝毫未有被人整理过的痕迹。 舒少白的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淡淡扫视了一周,桌案上杯中茶水已寒,想来人在夜中就已经失踪了。他们的目标不会是她,那么???忽然,一枚星芒状的飞镖透过窗隙直直射入,舒少白伸出双指,并指一夹,飞镖便被接在手中。 素色的绸缎,上面是金线织就的金盏菊,舒少白看着上面的刚劲字体,一点,一点地把素缎捏碎——今日午时,长亭西峰林。 舒少白取来佩剑,那柄贴身的含光已经被当掉,现在的这把剑,甚至值不了一两银子。不过,若是真正的高手,不管手中有没有武器,都可以置人于死地。 灰色的皂靴踏在被雪的山路上,四周是被冻得青旧的松林,松枝上是一团团如云的雪团。墨色的披风被寒风轻轻吹皱,剑眉微皱,眼中有说不出的凝重,忽然他猛地抬首,看住了远处松枝上的一袭黑影。 黑衣人靠坐在树上,银色的面具反射着清冷的光,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妄,一双幽暗的瞳带着半分冷笑。 舒少白一双寒眸化为一只利剑,直直射向枝上的黑衣人影,“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手中之剑应声发出一声清啸,冲出剑鞘。剑若游龙,剑风扬起漫天雪尘,黑衣人此时也拔剑相击,双剑在空中相碰,金石相击,发出一阵刺耳鸣响。 “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两剑相抵的刹那,舒少白低低喝问。 黑衣人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一双幽暗的双瞳紧紧地盯住舒少白,舒少白知道他的瞳术,用剑一挡,隔开了他的视线。 “呵,你的含光剑呢?这么一把破剑,你以为,能挡得住我?”黑衣男子重新回到树上,嘴角勾起半分讥诮。舒少白手中的剑上留下了一道深纹,若是再拼一次内力必要折断,而黑衣人手中的宝剑却是毫发无损。 舒少白两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滑,悠闲从容,眼中闪着幽深华光。一字一顿地说,“未必挡你不住。”话音刚落他便若一道墨色的剑影冲杀出去,墨色的发随风扬起,他的眼是剑,影是剑,势也是剑。黑衣男子从松枝上跃起,又是一次二剑相击,兔起鹘落间,黑衣男子显了颓势,眼看着要被舒少白一剑贯胸,却未想那把剑实在是太脆弱,在二人内力的激荡之下坚持不住,断成了几片,最终,只有剑柄处不到三寸的剑身插进了黑衣男子的体内。 黑衣男子讥诮一笑,手中的剑一挥而下,一双眼眸变得幽沉黑暗,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又像是深海中潜藏的暗流漩涡。但是舒少白的眼却像是一把刀,把深渊隔断,把沧海横绝。黑衣人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光,直直挥向舒少白的脖颈。剑势无人可挡,无人敢挡。却见舒少白伸出两指,黑衣人冷笑一下,心中泛起一阵嘲讽,以指为刀,不过是痴念妄想,这世间怎会有这???这不可能却见手中的精钢宝剑在舒少白的手中断为了两截,而被舒少白夹住的那半截剑身已然没入了他的胸口。 黑衣人吐了一口浓血,眼中泛出恨意,嘴角却带着半分笑意,那笑意诡异阴冷,让人凭空升起一股不安来。趁着舒少白怔愣的一瞬间,黑衣人捂着胸口,几个起落间消失在松林的深处。 舒少白欲追,却已失了先机,环顾四周,茫茫的雪原林海间,没有半分薛蓝田的影子。舒少白凝着眉,向着松林深处,缓缓走进。 越走,却越是心惊,这松林间暗含了阵法,若是没有找到阵眼,那就是必死。 借着雪原,松林,能部下的唯有“雪涛阵”了,这是由一百年前的堪舆大师雪松子所创,主阵中又分天、地、风、云四个分阵,缓缓相扣,容不得半分踏差行错。舒少白一边仔细计算着生路,一边提防着走错时射出的冷箭刀锋。就这样走了近两个对时,终于看到了被缚在青松苍劲枝干上的薛蓝田。 舒少白快步走了上去,眼前的人只穿着单薄中衣,被寒风穿透彻骨冰凉。原本珠玉般的面容被冻得惨白,爱笑的嘴角也被冻得青紫。绸缎般的墨色长发顺着耳畔轻轻垂下,淡淡的薄影与周围的雪色融在一起显得杳远而朦胧,让人忍不住生怜。舒少白正要加快脚步,正在这时,薛蓝田却缓缓抬起了冻僵的脸。一双眼如被雪的孤漠,没有焦点,没有,任何神采。他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向着她走近,一步,一步,踏在雪上,踏在,他的心里。 第四十九章 新雪幽庭 夜色深沉,万籁消寂,微雪已歇,移到中天的冷月,像是蒙上了银纱织就的一缕青烟泛出朦胧光晕。 “我是怎么醒过来的?”薛蓝田双手环住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双琉璃般的清澈双瞳看向舒少白。 “是宋先生为你施了针。”舒少白淡淡笑道。 “宋先生?哪个宋先生?”薛蓝田微微皱了皱没有,心中没来由的一跳。 舒少白笑意更沉,“宋涉川。” “什么?”薛蓝田一下子跳了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那个,他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什么?”舒少白似笑非笑地看着薛蓝田,浑身透着明知故问的味道。 “没什么,”薛蓝田心中暗暗叫苦,只希望宋先生没有把郁暖烟这个名字供出去。“宋先生现在在哪呢?” 舒少白看了看窗外月色,“这么晚了,你说呢?” 薛蓝田看看外面天色,轻轻打了个哈欠,“我睡了几天?” “不多,两日。”舒少白故作轻松地答道。 薛蓝田怒了努嘴,轻轻晃了晃头,“才两日?我怎么感觉过了两年一样。” “怎么说?”舒少白嘴角噙了丝笑,静静地看向她。 薛蓝田呵呵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就是梦到很多东西。”这事情真的没法说,难道说她是碰到了自己身体的正主和正主已故的娘亲?这不是找死么。 舒少白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悠闲地继续看向她。薛蓝田被盯得面上有些微微的烧,“你怎么总看着我,你是不是太久没睡,这,有些问题了?”薛蓝田伸出食指,轻轻指了指头,一脸探寻。 舒少白若有所思一般地点点头,“说真的两天没合眼,真是有些乏了。”说罢,竟一头栽到了薛蓝田的榻上,阖上双眸,作势就要睡去。 薛蓝田一惊,“喂你干嘛?” “又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舒少白没有睁眼,薄薄的唇一开一合,说出的话像是理所应当。 薛蓝田一时语塞,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只得气急败坏道,“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作势就要下床,没想到一只右手却忽然被舒少白紧紧攥在手中,挣月兑了几下都没有挣开。“你是故意的”薛蓝田咬牙切齿,舒少白却依旧紧闭着双眸,只是嘴角勾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在说,我就是故意的。 薛蓝田没辙,和衣躺在了他的身侧,面上虽是镇定,热意却沿着耳根一路铺开。低头看着握着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又甚是修长,通明的像是昆山冷玉。似乎感到了薛蓝田侧身躺下,便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拉来锦被一角,把她紧紧裹住,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薛蓝田虽然平时少根筋一些,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由得羞涩一番。不过后来想想,反正他已经睡着了,即便是装睡也是闭着眼。而且,这辈子恐怕就这么一次机会能这样近的靠着他了吧。遂不再不扭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上了他递过来的那截胳膊。抬首看向那张近在眼前的脸,清冷的眉眼微微阖着,凉薄的嘴唇轻轻抿着。不禁吞了吞口水,这张脸不动声色时都能这般,想着他刚刚对她盈盈的笑,那样子,唉,真是要命。 躺在他的怀中有一种别样的安稳,不知道哪家的姑娘那么有福气能够嫁给这样一位夫君。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啊。想着想着,薛蓝田便觉得一股倦意袭来,又沉沉睡了过去。朦胧间听到耳畔似乎有人在轻轻的叹息,“真是不知这样瞒着你,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可是,我真的输不起了。” 第二日,青白的日头映着窗外雪色,洋洋洒洒地照进窗来,薛蓝田幽幽转醒,本应躺在身侧的舒少白却不知去了何处。薛蓝田也未多想,只想着宋先生也在此处,便兴致冲冲地出门去寻。师徒二人两年未见,不知有什么变化了。薛蓝田细细装扮了一番,对着镜子照了良久,就是和舒少白在一起也没见过这么殷勤。 穿了身玉色暗莲纹的袄裙,湖蓝色的下裙上绣了枝素白月梅。裹上素白的披风,满面喜色。庭中满覆着昨日里新下的那场雪,整肃光洁,泛着盈盈素泽。遥遥的便见到一株白梅之下负手而立的一抹单影。还是那袭青旧苍劲的颜色,却比两年前多了一些沧桑意味。 “宋先生”隔了老远便听到清脆叫声,宋先生缓缓回头,看着不停挥手的那抹素色单影嘴角噙了一丝笑。当初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小人影,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十五岁,当年的灵素便是她这般的年纪。清秀的眉眼,如瀑的青丝,也会像她这般和他挥着手叫,师兄,我在这里。不得不承认她和灵素长得那样相像,除了鼻梁更为高挺外他几乎就要错认。 薛蓝田踏乱一地新雪,向着宋先生的方向奔去。宋先生笑意更沉“唔,过来让为师看看,近两年不见,小暖烟长大了。” 薛蓝田鼻头有些酸楚,她真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宋先生。她以为一别之后这辈子都再也无法相见了。“先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宋先生轻轻一捋山羊胡,淡淡笑道,“还不错,到处游历确实看到不少好东西。”薛蓝田抬着头冲着他傻乐,随后宋先生却是话锋一转,“可是,我怎么听说,你逃婚了?” “啊?”薛蓝田的笑容僵在当场,面上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那个,呃~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宋先生轻哼一声,无奈摇摇头,“两年不见,不知道医术有没有长进,这些本事你倒是长进不少。竟连逃婚都学会了。” 薛蓝田面上一红,低头扭捏道,“人家,人家医术也长进了。” 宋先生整肃一下衣袍,顺着廊柱坐到了亭中长凳上,缓缓道,“听说,你开了个杏林山庄?” 薛蓝田拣着亭中一角干笑两声,“啊?先生这都知道?” 宋先生伸出一只手,搭到廊柱上,清瘦的手指轻轻敲着廊柱,意态清闲。“徒弟都成杏林医仙了,为师若是还不知晓,这个师父做的岂不是太欺世盗名了。” 薛蓝田心中惴惴,“师父,您老人家没把徒弟真实姓名透露出去吧?。” 宋先生高深陌生的一笑,笑得薛蓝田心中一凛,刚要暗叫不妙,却听宋先生淡淡道,“他们还未知晓。” 薛蓝田轻嘘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这就好,这就好,万一被舒少白知道了把她送回郁府去她该多郁闷啊。 “不过,”宋先生话锋突转,“你可把你爹爹兄长折腾个半死啊。” 薛蓝田轻轻挠了挠头,“嘿嘿,没办法啊,谁让他们让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来着。” 宋先生看了她半晌,眼中辉光一闪,又说出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来,“以后,也许你就会知道,你父亲是为你定了一个好姻缘。” 薛蓝田不以为意,“是么,听说那个世子被人追杀不知所踪,那就等找到他的时候再说吧。”但是她心中却暗暗想,最好永远都找不到。 宋先生淡笑着没有答话。薛蓝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宋先生,我外公在哪里?” 宋先生淡淡皱着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蓝田拿出了挂在项间的那枚温良暖玉,细细摩挲,“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温良玉的事情,不过宋先生是外公的传人,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却见宋先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玉的用法向来只有顾家的传人才有资格知晓,我确实不知。” “啊?”薛蓝田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黯然,“那我外公呢?” 宋先生又叹了口气,“师父行踪飘忽,我也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越秀国的无妄崖。” “越秀国?”薛蓝田口中喃喃,忽地想起了秦少游那双祸国殃民的桃花眼,不由浑身一凛。定了定心神,“先生接下来可有什么去处?” 宋先生轻轻勾了勾唇角,“天地之广,何处不是去处?” 薛蓝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知先生何时启程?” “看你并无大碍,明日就启程。” “啊?这么快?”薛蓝田颇有些留恋,毕竟在此地重遇故人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 宋先生清淡一笑“路遥日月促。山长岳广,不想误了行期。” 薛蓝田眼中又是一阵酸楚,“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又是何时了。” 宋先生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淡笑道,“放心,待你成婚之日为师定当前往。” 薛蓝田眼中忽又闪出明丽光彩,“真的?” 宋先生含笑点了点头。 薛蓝田想到这,眼神又是一黯,心中一阵千回百转,“师父,我和你说个事您别笑话我。” 宋先生似乎早有所料,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我喜欢上一个男子,可是他已经有了婚约,怎么办?” 宋先生淡淡一笑,“那个男子喜不喜欢你?” 薛蓝田低头轻轻一叹,“这个,我也不知道。” 宋先生却大笑道“那就把他抢来。”眼中溢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啊?”薛蓝田听到此话差点从长凳上跌下来,这还是她认识的宋先生么? 却又听他说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等到错过?” 听到这话薛蓝田一阵心酸,当初他和顾灵素两日,应该就是这般模样吧。不是相逢的太晚,也不是相逢的太早,不过是没有那份勇气,最终才会生生错过。 第五十章 颍川重聚 第二日,薛蓝田送走了宋先生,心中难免苦涩酸楚。回首时,看到斜倚在门旁的舒少白,想起宋先生昨日里说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舒少白嘴角噙了半丝笑,“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薛蓝田耸耸肩,“没什么,算算日子距离年节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咱们是否也要尽快启程,赶到颍川?” 舒少白继续笑道,“你刚醒,再歇两日再走也不迟。” 薛蓝田舒展了一下筋骨,转了一圈,“我身子好得很,不如,我们今日就启程吧。” 舒少白上前拉过她,“呵,刚刚醒就这般,仔细一会儿跌了。要启程也要等到明日。今**就乖乖歇着。” “我哪里跌过?”薛蓝田笑着说道,继续又蹦又跳,没想到石阶上留了半面残冰,一不小心踏了上去,一个趔趄。舒少白赶忙稳住她,面上挂着没奈何的笑意。 薛蓝田讪讪笑了一下,“失误,失误。” 舒少白轻轻点了她的额角,微微叹了一声,“你啊。” 薛蓝田面颊微烫,“既然明日要走,今日定要和花楹与红素好好道个别。” 舒少白轻轻点头,“去吧。” 此时红素正对着镜奁闲闲梳着妆,一双杏眸冷幽浓丽,却总似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哀愁,少了一缕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通透明媚。浓墨般的乌发上簪了一朵鲜红突兀的红药,珊瑚米珠的流苏轻轻垂下,一身下来是层层叠叠的红,仿佛待嫁的新妇,却透着幽幽的冷意。 薛蓝田轻轻叩响了雕花木门,红素闲闲应了,“进来吧。” 薛蓝田淡笑着入内,“红素姐姐,我们明天就要上路了,今日里来跟你到个别。” 红素听了此话,放下了手中的妆镜,“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 薛蓝田点点头,“再不走,恐怕就迟了。” 红素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口气,顺手替她理了理鬓发,食指轻轻触了触发间的那柄银簪,淡笑道,“这若羽簪是个好东西,你可要保管好了。” 薛蓝田轻轻皱了皱眉,“姐姐也知道这若羽簪?” 红素轻轻点头,没有多做解释。薛蓝田却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们都说这是个好东西,可是,我不会用啊。” 红素轻笑一声,“这若羽簪是最好用的法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把它拿出来可以逃命用。” 薛蓝田眨巴眨巴眼睛,“怎么逃?” 红素轻轻一笑,“拿来,我做给你看。” 薛蓝田把头上银簪拿下,红素轻轻执在手中,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圈,随后轻轻喝道“起。”锦鞋轻轻踏地,薛蓝田眼前一画,再看时红素已经落到了房梁之上。她把若羽簪插在发间,低低俯瞰着地板上的薛蓝田,“有了它你在逃命的时候就会省不少力,只要有借力之处,轻轻一踏便可掠出几丈远。”话音刚落,薛蓝田眼前又是一花,红素已从房梁稳稳落到了地上。拔下簪子重新交到了薛蓝田的手上。“你可要仔细收好了。” 薛蓝田猛地点头,拿着簪子仔细打量着,没想到这样一枚其貌不扬的发簪竟会有如此的魔力。这是不是就是说,自己以后也可以像武侠片中的那些大侠一般,可以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薛蓝田激动了半晌,才重新把若羽簪重新插回到头上,拉着红素的手,“红素姐姐你人真好,以后我一定去绮罗香看你。” 红素淡淡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也多保重。” 晚上的时候又和花楹寒暄了半晌,便回去整理行李准备第二日出发。 翌日,积雪混合着冬日里冷清的天光,射进旅人的眼眸。舒少白和薛蓝田重新坐上了北上的马车。薛蓝田探出半个头,与红素和花楹依依挥别。直到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再也看不到二人的身影,才重又坐了回去。 口中还不住喃喃,“红素姐姐她们真是个好人。” 舒少白闲闲靠着马车一角,微微阖着双目养神,口中却低低叹道,“虽表面对你不错,可是红素此人不能尽信。” 薛蓝田有些不服地撇了撇嘴,“你那是被人害惯了,看谁都像是坏人。被害妄想症哦。”说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抓过车厢中的一个软靠歪歪地倚了上去。 舒少白轻轻勾了勾嘴角,没有理睬她。却听在在耳畔继续道,“话说淮阴侯派给咱们的那些影卫真不给力,我被抓的时候竟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舒少白微微睁开一丝眼角,淡淡道,“你当影卫是什么,岂能事事都料到?” 薛蓝田翻了个身枕到了软靠上,口中轻叹,“唉~这年头保镖也是不靠谱啊。” 马车一路急行,五日后便到达了颍川境内。渊冰厚三尺,途涩无人行。薛蓝田撩开帘角,轻轻叹道,没想到颍川竟是这般苦寒之地。 进了颍川县城,薛蓝田又换上了男装,折扇轻摇,倜傥风流。他们与小竹,语卿曾约好就在此地汇合。此时月上柳梢,二人找到一家客栈下榻。进了房间,薛蓝田不住地询问,“联系到他们了么?几个月没见到,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舒少白轻轻展开了相思鸟腿上的薄薄纸条,淡淡笑道,“他们明日就到。” “耶太好了,我可想死小竹了”薛蓝田高兴地又蹦又跳。 第二日清晨,薛蓝田便早早起来站在门口眺望等候。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慢慢拢下来,不多时远处的雾色中依稀有两人踏马而来,看身形是小竹二人无疑了。 小竹似乎也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薛蓝田,兴奋之下催促着骑下骏马快步行来。甫一下马便和薛蓝田抱在了一起,“公子你可想死小竹了”语卿随后踏马而至,看到此情景轻咳了一声。 小竹不满地撇了他一眼,“怎么,吃醋了?” 语卿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鼻中哼了一声,“谁在乎”随后看到了缓步行出的舒少白,忙恭敬道,“少主。” 薛蓝田见到此景,不由得把他们二人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原本这两人一直不对付,有事没事拌两句嘴。如今看来竟虽是嘴上不服,但是情意暗生啊,啧啧啧。一定有问题遂眼巴巴地凑了上去,“我说,小竹,你和语卿二人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小竹面上一红,啐道“哪有你净胡说”语卿在一旁也红了耳根。 薛蓝田一脸奸笑,“嗯?我胡说?谁信啊” 小竹面上更红,“不和你说了。” 薛蓝田笑得更欢,“呦呦呦,我们的大小姐也会脸红,真是天下奇闻啊” 小竹一跺脚,不再理她,疾步往客栈里去了。 薛蓝田上前拍了拍语卿的肩膀,“兄弟真是你好眼光,以后我妹子就交给你了,我看好你哦” 第五十一章 白日追怀 四人进入各自房间,安顿妥帖。仍是薛蓝田和小竹一间,舒少白和语卿一间。 离开舒少白二人后,薛蓝田忙抓住小竹逼问道,“快统统招来,你和那小子究竟到什么地步了?竟敢对你家少爷我始乱终弃” 小竹红着脸嚅嗫道“哪有,他不过是救过我一命,觉得没有以前那么惹人厌罢了。” “救命之恩啊,啧啧,怪不得都以身相许了。”薛蓝田斜着眼看她,一脸暧昧的笑。 “切,还说我,蓝田姐,你和那个舒少白怎么样了?”小竹找到了反击之词,得意道。 薛蓝田眸光却一下子黯淡下来,“我们两个能有什么?” 小竹却奇道,“我看你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怎么能没有什么呢?” 薛蓝田讪讪道,“哦?你觉得他对我有意?” “可不是,你想啊,咱们初见他的那个时候,他那个冷冰冰的样子有多吓人,今日里竟看到他对你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和他人不一样。”小竹眨着眼,巧笑道。 “哦,是么,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呢?”薛蓝田单手理着鬓发,眉眼间若有若无地飘过一缕轻愁。她如何没有想到,他本来性情就是冷淡凉薄的,就算待她和他人不一样又如何,也许只是因为救命之恩。他终究,是要娶别家的女子的。 小竹看出不对劲,忙问道,“蓝田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已经有了婚约。”薛蓝田幽幽一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洒月兑情怀。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某人不也是有婚约,不照样逃出来了么?”小竹斜觑着薛蓝田,打趣道。 薛蓝田双手托着腮帮,“他和我不一样,我是自己逃出来的,而他是被人追杀才被迫逃出来的。” “那有什么,既然你们互有心意,直接让他退婚好了。除非???”小竹又凑了上来。 “除非什么?”薛蓝田心中一动。 “除非你不喜欢他。”小竹笑道。 薛蓝田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哎呀,既然你喜欢他,他又喜欢你,你们还有什么顾虑的?”小竹不理解,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非要弄得那么复杂。 薛蓝田嘴上挂了一抹自嘲。“我喜欢他不假,可是谁知道他的心思呢?而且我曾经问过,若是他不喜欢那个和他有婚约的女子,还会娶她么。你猜他怎么答?” “怎么答?” 薛蓝田低低叹道,“他说他还是会娶她的。到头来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记得以前和苏雪林曾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古女子求的不过是这一心之人。难道真要让舒少白娶了那家小姐之后自己巴巴地跑去做人家的妾?虽然嘴上说过,但是她却做不出来。难道是注定有缘无分么? 小竹却在一旁愤愤起来,“那个舒少白怎么这样啊亏我还以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货色。要我看,还是我家少爷靠谱些。”小竹的这个“我家少爷”自然指的远在影照的苏雪林童鞋了。 薛蓝田面色一僵,干笑两声,“呵呵,小竹,你可真幽默。” 小竹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呀,忘了告诉你了,这一次的晚宴少爷也会来。” “啊?老苏也来啊”薛蓝田也兴奋起来,“这下可好,我可有两年没见着他了。对了,前几日我还见到了我师父宋先生呢。” “是么?真巧。”小竹笑道。 薛蓝田撇了撇嘴,“可不是巧么,没有宋先生估计你就见不到你家公子我了。” “啊?蓝田姐,你出了什么事么?”小竹惊道。 薛蓝田叹了口气,把离开之后所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日影从中天慢慢向西倾斜,薛蓝田说到口干,喝了满满一壶碧螺春。 小竹静静听完,心弦忽紧忽灭,最后愤愤道“我以为他能把你保护的好好的,可是没想到倒叫你平白遭了这么多的罪。由此看来,他不但人品差而且能力也差,是个从里烂到外的大烂人” 薛蓝田看着义愤填膺的小竹有些目瞪口呆。“小竹。” “嗯?” “你那么激动干嘛?” “??????” “呀,这么一说,蓝田姐你可是秘术师的传人喽” 薛蓝田干笑两声,“是有名无实的秘术传人。” 此时日色渐隐,朦胧的月亮像是一个缥缈的魅,冉冉地挂在廊角的长檐上。客栈中的灯火俱亮,语卿来敲门,找薛蓝田二人到大厅吃晚饭。 小竹开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对舒少白的气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干嘛?” 语卿却只是傻傻地笑了两下,“找你们吃饭啊。” “吃你妹啊,和你家少主吃去吧,我们才不和你们吃呢”说罢就把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可怜的语卿还没有搞明白状况就被小竹一顿臭骂,真是躺着也中枪啊。用手模着脑袋,莫名其妙道,“这是怎么了。” 回到房间,舒少白斜靠在榻上,手中闲闲握了一本兵书。看到他对来淡淡抬了眼,“人呢?” “还说呢,我还没等说话呢就被小竹骂回来了。”语卿一脸丧气。 “哦?是不是你做什么惹她生气了?”舒少白轻轻勾了勾嘴角。 “没有啊~”语卿努力思索道。“啊,我知道了,不是我的原因是少主你的原因” “我的原因?”舒少白微微皱眉,眼中有些淡淡的不解。 “因为你辜负了人家薛姑娘的一番心意。美人恩,最难偿。”语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如何说?”舒少白放下了手中书卷,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少主你是不是说自己有了婚约,没办法娶薛姑娘?” 舒少白微微侧首,思索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怪不得小竹一从房间里出来就换了一副模样。”语卿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一脸郁闷。 舒少白淡淡看着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语卿,最近你不在我身边胆子是愈发大了。” 语卿忙从椅子上立起来,拱手道,“少主,我。” 没想舒少白却淡笑道,“吓你的。” 语卿惊得张大了嘴巴,“少主你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 舒少白也是一怔,自从遇到了薛蓝田,有很多的东西都悄无声息地慢慢改变了。 语卿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郁家的那位小姐也和薛姑娘一样就好了。少爷,您要是真的喜欢薛姑娘就把婚约退了吧。和小竹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千古霸业终会作古,能遇到一个相伴终生的人才是一生一世的幸福。” 舒少白却是柔柔一笑,眼中流转光华,“为何要退,她便是你家少主我逃婚在外的准夫人。” 这下语卿又是一怔,“啊?少主您是说,她是郁,郁家的???” 舒少白淡淡点了点头。 语卿喜不自胜,“太好了我要告诉小竹去。” 却被舒少白拦下,“暂时不要告诉她们。” 语卿一脸不解,“为什么?” 舒少白淡淡道,“我们做的事情凶险万分,万一???,我不想拖累她。” 语卿眼中火光骤灭,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未料到少主竟会有此顾虑。 这么多年,他从没看过少主为那个女子动情过,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却因为种种原因而相逢不能相认。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弄人吧。 第五十二章夜至故人来 深黛色的天空中万千星子闪着晶光,感染了回廊上一盏盏长明灯盏。远处的凄冷的山风呼啸磅礴,薛蓝田轻轻推开房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舒少白的浅笑盈盈。“怎么不去吃饭,不饿么?” 他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薛蓝田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干笑两声,“这不是去要找食吃么。” “那正好一起吧。”说的温润优雅又毋庸置疑。薛蓝田回首望了一眼满脸厌嫌的小竹,讨好般地笑了两声,“小竹,咱们下楼吃饭吧。”小竹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跟了上来。 颍川地处苦寒,别说是肉食,就算是瓜果蔬菜都是极其稀少的。四人一人要了一碗素面,小碟中又配了一小撮干瘪的花生。店家上来赔笑,“近日来连逢大雪,蔬菜都没有运来,没什么好招待的,怠慢了。” 薛蓝田笑道,“没事,我看这面做的不错。” 小竹低头吃面不语,旁边的语卿赔着笑,舒少白依旧是那副冷漠姿态,一时间四人又陷入了无语的尴尬境地。 薛蓝田想说些什么调节气氛,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话题,心情有些郁闷,真是自作自受啊。于是招来小二,“你们店里有什么酒么?都拿上来。” 小二赔笑道,“嘿嘿客官,真不好意思。我们店里只剩下自己酿的土酒了,劲有些大,客官您看您要么?” “要干嘛不要,上一坛。”薛蓝田豪情万丈地一挥手,不光是小竹三人看愣了,大厅中吃饭的所有食客都停下筷子看向他们这边。 薛蓝田看着众人惊诧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说错了么?” 小二笑道,“客官,您不知道,这酒劲儿大,我们都是一碗一碗卖,没有人敢买一坛来喝的。” “啊,这样啊,那就先给我们每人一碗吧。”薛蓝田讪讪道,小二下去取酒,薛蓝田继续低头吃面。 小竹在一旁瞪大了双眼,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怪物。“公子,你疯了么?” 语卿在一旁伸出拇指,“薛姑娘果然豪爽” 薛蓝田一听到姑娘两个字差点把吃到口中的面条喷出来,“什么?你知道我是姑娘?”说罢斜看了一眼小竹。 小竹忙道,“不是我啊。” 薛蓝田这又看了一眼悠闲吃面的舒少白,果然是他。正想着,却见小二端来四个海碗,里面盛满了辛辣刺鼻的土酒。薛蓝田凑上去一闻,被呛得眼睛疼,果然是烈酒。 舒少白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轻轻抽动,“我看这酒,还是算了吧。” 薛蓝田正要答话,却被小竹占领先机,“你别小瞧我家公子,公子,喝给他看” “啊?”薛蓝田干笑两声,拿起了酒碗,唇角刚刚碰着碗口,却被舒少白顺势抢过。却见他轻轻饮了一口,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就像是饮着流云斋杏花寒那般从容。 薛蓝田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服气,“谁让你喝了。”说罢又抢回来饮了一大口,没想到那酒实在是辣的紧,就像是一团烈火烧过,薛蓝田憋的眼泪都出来了,却仍是没忍住,一口酒喷到地上。不住用手扇着嘴,“这什么酒啊,我的神啊” 而就在此时,客栈的店门外走进一位锦衣华袍的青年男子,男子的身后又跟了四个锦衣随从。一看此架势,不是家族颇为富贵,就是身份十分显赫。小二忙迎上去,“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却见那公子折扇轻摇,轻飘飘地说,“给我来三间上房。” “好嘞”小二忙去准备。 锦衣公子刚一进门便撞到了薛蓝田喷酒的一幕,眼风自然而然地扫过来。薛蓝田正在桌底扇着舌头,没觉察那锦衣公子眼神一定,向着她这边走来。那公子堪堪到达她身侧,正迎上薛蓝田猛地一抬头,眼看着就要相撞,那公子忙向后一退。薛蓝田便闻上方传来一阵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年不见,我以为你能有点长进的。” 薛蓝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是非常耳熟,转头一看兴奋的蹦了起来,“啊老苏你怎么也到这儿了”原来那锦衣公子正是苏雪林。 小竹也笑道,“少爷,你怎么到颍川来了?” 苏雪林纸扇一合,“怎么,不欢迎本少爷么?我说蓝田啊,本公子有那么惹你厌么,见到本公子还喷水。”苏雪林看着同桌的舒少白一愣,没有叫她暖烟,仍是称她为蓝田。 薛蓝田干干笑道,“误会,误会。不然你喝喝看,看你喷不喷” 苏雪林没理睬他,一双黑瞳直直看向舒少白,眼光一阵明灭,口中噙着半丝笑,“不知这位是???” 薛蓝田看着舒少白道,“这是舒少白,被我救后,我们结伴去帝都的。这个是语卿,现在是咱家小竹的相好。” “公子你说什么呢”面上却是一阵羞,语卿的耳根也漫上了一抹红光。 “舒少白,呵。”苏雪林兀自喃喃,面上扬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冲着舒少白轻轻一礼,“苏雪林。” 舒少白轻轻还礼。二人的眼中都似乎有什么一身而过。 薛蓝田没有注意,望着苏雪林蹙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一年不见,混的不错啊。大冬天的还拿着折扇,打蚊子么?” 苏雪林面露尴尬,一把把她扯过来,低声道,“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薛蓝田伸出手,苏雪林咬牙切齿地在她手里搁了一张银票,薛蓝田心满意足地收好,笑道,“好说,好说。” 舒少白把二人动作看在眼中,又轻抿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小二加一份碗筷。”小竹招呼道,苏雪林整衫落座,坐到了薛蓝田的身旁。 “他是我表哥,我们从小玩到大的。”薛蓝田介绍道。 苏雪林斜觑着薛蓝田温柔笑道,“是啊,我与蓝田青梅竹马???哎呦”桌下,薛蓝田狠狠滴踩到了他的脚上,一双水眸瞪着他,面相凶狠。 苏雪林却继续强笑道“两、小、无、猜。”薛蓝田狠狠地碾了上去,苏雪林右手紧紧攥着衣角,面上依旧故作从容。 “没的,没有那回事”薛蓝田狠狠剜了他一眼,收回了脚。“话说,你怎么到颍川来了?” 苏雪林用筷子扒了一下素面,漫不经心道,“自然和你们一样,到帝都给老皇帝贺寿。”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这样咱们就能一起同行了”薛蓝田兀自兴奋道,却没有察觉到苏雪林望着她时,仿若万千星子跌入深潭般的灼灼眸光。 第五十七章尘琐寒窗 九曲长桥上落满了青霜,曲曲折折的就像是女儿家的心事。远处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叠影,被湖上的空濛雾气晕染的朦朦胧胧。几人在画舫上或立或坐,一时间空气中陷入从未有过的冷硬。 薛蓝田左顾顾苏雪林,右看看歌尘姑娘,姣好的烟眉轻轻蹙起,“你们,认识?” 淡薄的天光从错金青鸾雕花长窗中投入,落到了歌尘的双瞳中,像是照进了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苏雪林,目光锐利而深沉,“认识?呵,我们何止认识啊?” 薛蓝田心中一紧,看这架势,莫不是苏雪林结下的什么仇家?可他们只分开了一年,难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雪林低下了头,眉目间有依稀的悔意,“断碧,当年我???” 却被歌尘一下打断,目光寒冷而飘忽,“当年,当年我妹妹对你那般忠心耿耿。可后来呢?可曾有过好下场。她最后,她最后不过是还想着再见你一面,可是你呢?你哪里去了?” 薛蓝田暗自心惊,难道又撞破了一桩鲜血淋漓的情殇往事?可是苏雪林自小同她长大,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转念一想又不禁自嘲,苏雪林做的事情,她又知晓多少呢。断碧,他叫她断碧,难道她以前叫断碧而不是什么歌尘。 苏雪林猛然抬头,目光明灭的如暮色中跳动的野火,“断碧我,我当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不要叫我断碧断碧、空月,早就双双死了,死在熙和三年的那个初春。”歌尘姑娘的眼中有着冷如刀光的恨意。 熙和三年,又是熙和三年,那一年是薛蓝田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个年头。那一年她原本平静快乐的生活统统被击碎重排。那个初春,是那个郁家迎进两个公主的初春?薛蓝田转头看向苏雪林,老苏啊,老苏,究竟有多少事情你们都瞒着我? 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原本高远明净的天空蒙上了一层青灰。雪片洋洋洒洒落在湖面山峦,画舫上也铺了一层光滑而无痕的新雪。这雪下得这般声势浩大,仿佛是要融尽一切悲欢聚散。 冷凝的空气中传来声声叩问,“苏雪林,如果我也死了,你可会心疼?呵,不,苏二公子怎么会有心呢?我们不过是你的棋子。你怎么会为了一个棋子伤心?”声音飘忽的如湖中的雾气,带着涂抹不去的湿润与伤感。 “我???”苏雪林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薛蓝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雪林,忽然觉得他的身影变得如秋山般沉远。那般远,那般不可触及。 歌尘的眸光开始变得黯淡,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自嘲,“你可还记得这阕《琐寒窗》?”曼声唱起,声音清亮的如三月清风拂动檐角的风铃。“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故人天外。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1)” 她叫断碧,她的妹妹叫做空月。断碧分山,空帘剩月,却是故人天外。 苏雪林形如困兽,袖中的拳紧握的似要沁出血来,“够了,别唱了当年,当年我,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薛蓝田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冷凝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原来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她一直被保护的太好,有多少暗潮汹涌是她所不知道的。她静静地望向苏雪林,目光平静的犹如秋日清晨里宁静的湖面,“老苏,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雪林的目光淡淡地扫向她,带着一抹黯然**的伤。歌尘姑娘的目光也慢慢转向她,缓缓的笑了,那笑意停在嘴角,未及眼角便灭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声音空阔清远的如从远古缓缓飘来。 “这个故事很长,若是讲起来,便要从熙和元年的那个春日说起了。 那一年,我和妹妹都是十七岁。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春日,玉兰花开,梨花碎玉。那一日可真是美好。美好到现在我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美好到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们姐妹两个是罪臣之女,私吞赈款,轰动了整个月行的案子。若是被抓住,便要被送到最低等的杂役房,供人**,蹂躏。我们皆知这是命数,是罪有应得,可是总要拼一拼,逃了七天,我们逃到了景春。遇到了他。”纤指盈盈指向了立在一旁的苏雪林。“他问我们愿不愿意帮他的忙。若是愿意,他会帮我们斩断前尘,从此再无忧顾。” “于是他把你们送去青楼,在里面探听消息。”薛蓝田一字一顿地说出,看向苏雪林的眼眸是那样的陌生而冰冷。小竹在一旁静静低着头,那一年,她又是怎样死心塌地地跟随着少爷的呢。 歌尘轻轻笑道,“你很聪明,青楼,是天下间所有的秘密和肮脏的汇聚之所。影照有展眉,月行有我们姐妹两个,越秀有流萤,皓庭有陌水。八荒四国,都是他的眼线。但是他并没有把我们带到上元,而是把我们安置到了景春的陌雨楼中卖艺。景春离西灏很近,不用身居西灏那般鱼龙混杂之地便可以探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薛蓝田缓缓抬眸看着苏雪林的眼,里面有秋水鳞波潋滟生哀,“苏雪林,你是要把四海八荒的财富都汇入自己的囊中么?四国,你布了多少眼线棋子?” 苏雪林抿嘴低头不语,眸光明灭,像是秋风中欲灭的烛火。 歌尘忽然笑了,眼神飘向窗外九曲桥上的落雪。万籁俱灭,只有簌簌的雪花孤然陨落。“你难道真的天真的以为,他们苏家只是要天下的财富么?他们苏家所图,不是一时安稳,而是世世代代。” 世世代代?薛蓝田咀嚼着这四个字,苏家已经是世袭的皇商,但虽是皇商并没有什么实权,其中的辛苦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高官权贵贪得无厌,每年向苏家征收的银两越来越多,早晚有一天会坐吃山空,入不敷出。若要世世代代,那便只有一条路——卖国想到这儿薛蓝田被唬的一跳,“苏雪林,你要干嘛这样会杀头的” 苏雪林终于不由得一叹,“这你放心,此计我们已谋划多年。” “你们,你们是谁?”薛蓝田已经骇得不能说话,脑中若流电飞转,“是不是,还有郁家?” 苏雪林抿着嘴没有说话,薛蓝田又惊又怒,“你们,你们???这么大的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当年她便觉得他们有什么大事故意瞒着她,没想到却是篡位谋国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歌尘眸中含泪,深邃而哀伤,“我的妹妹便是死在了这件事情上。她一次任务被人发现,被喂了牵机。被救出来的时候却还是心心念着他。” 牵机,薛蓝田自然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毒。古籍上记载过“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服用后肠胃剧痛,全身抽搐不止,头足相就如弯弓,两手两脚,忽拳忽曲,头,或俯或仰,死状极其惨烈。当年的李后主,便是被这么毒死的。 薛蓝田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掏空,仿佛窗外漫天的素雪全都被吹了进来,彻骨的寒。苏雪林想上来拉她,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却是一颤。“暖烟,你信我,当时,我真的不想这样。” 歌尘的眼中既有刻骨的怨毒,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哀凉质问,“那你哪里去了?我派人飞鸽传书只盼你能来送她最后一程。可是呢?你到哪里去了?” 苏雪林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垂目道,“当时,当时世安的事情太多了。” 当时正逢两位公主下嫁郁家。薛蓝田心中一阵恶寒,想起那一日她与他在流云斋喝酒,他一直默默的,她以为是为了哥哥们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却是为了这件事。 歌尘怒极反笑“事情太多?呵,我问你,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比人命还重要?” 苏雪林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之后,我派人来寻过你们,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了。” 有很多东西,错过了,就再也难以寻到了。再次相逢之日,不是把酒言欢,便是刀剑相向。 回忆是个沉重的东西,歌尘缓缓坐回了榻上,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你们走吧。”最后她幽幽一叹,“苏雪林,我们姐妹两个今生欠了你的恩,可是你也辜负了我妹妹的一条命。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恐怕老天都算不清楚了。你快些走吧,今生切莫再相见了。” 薛蓝田望了他们一眼,第一个走出了船舱,外面的雪还没停。兜兜转转地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小竹跟着她走了出来,替她撑起一柄素伞。“蓝田姐,你别怪少爷,其实他心里也苦。” 薛蓝田淡淡回眸,看着依旧在船舱中独立的苏雪林,幽幽叹了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注(1):出自宋代,张炎的《琐寒窗》原词如下: 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故人天外。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自中仙去後,词笺赋笔,便无清致。都是。凄凉意。怅玉笥埋云,锦袍归水。形容憔悴。料应也、孤吟山鬼。那知人、弹折素弦,黄金铸出相思泪。但柳枝、门掩枯阴,候蛩愁暗苇。 第五十八章 霜水问情 城外的山路上,新雪积了厚厚的一层。素寂的山峦间,有两匹骏马双辔并骑匆匆而来。马蹄溅起雪霰缭乱,玄青的锦袍被溅上点点雪痕,风雪灌进兜帽里,打在微带寒意的双眸间。 其中一人忍不住风雪击打,对着旁边喊道,“少主,这风雪太大了,反正离上元不远了,我们减慢些吧。”原来是语卿和舒少白两人。他们到郊外见完下属,现下里正向着上元城中奔驰。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舒少白没有减速,眸光如八月里净朗的晴空,嘴角竟还含着一缕笑意。 “什么日子?”语卿有些不解。 “她的生日。”八字庚帖,金粉描绘,当年虽然只淡淡瞥了一眼,事到如今,他不会再忘记。 语卿一听,欢欣起来,“少主真是对夫人有心。” 舒少白低首抿嘴,一心一意地控着缰绳。身旁漫卷着回旋的雪花,马蹄紧扣着雪路,一声一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上元的水道有个名字叫霜水。霜日初丹水上枫,每年的秋日里,沿堤的霜红倒影水中,水天之间丹红一片,比枫岭的红叶还要动人。而如今,红叶片片凋零,枝干上是新降的皑皑素雪。 薛蓝田三人下了船便沿着这霜水的堤坝信步而行。楼船画舫已经渐行渐远,在遥远的波心化作一缕浅浅墨痕。一蓑烟雨,一朝垒雪,还有那个逐渐远去的绝艳如梦的身影。 天上扔有残雪飘落,雪影纷繁,簌簌打在伞上。薛蓝田单手执着伞,淡淡开了口,空气中忽地晕开一小团白气,眉目隐在素伞的阴影中,看不分明。“想不到,展眉姐姐竟然也是你的人。” 苏雪林苦笑了一声,微微蹙了蹙眉,语气却是淡淡的,“早晚你都要知道,只是没想到,你会知道的这么早。本来,今日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薛蓝田淡淡勾了勾嘴角,轻轻抬了抬手,晶莹的水珠滚动在指尖,轻灵灵地落下,瞬间,被风吹散了。“你都说了,早晚我都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有分别么?” 小竹和他们错开了一步,独自行在后面,望着两人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着气。 三人就这样走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薛蓝田像是神游太虚般,脑子里空落落的,过了良久又忽然停了下来。素绢的伞面微微上抬,露出了如薄暮远山般杳远的眸光,深邃的好像能瞬间穿透人的心思。“你,想念她么。” 苏雪林随她停下,眉目间有淡淡的不解,“谁?” “空月。”薛蓝田淡淡的说道,苏雪林静静看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晕开。 《牡丹亭》中写的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何时起,她便已经对他柔情深种,便是死了,也不能摧毁她的情根。 空月——鹤声夜无人,空月随松影。今朝抛我去,春物伤明景。今朝抛我去,果真一语成谶。不是这名字不好,而是这都是注定。呵,注定,为何又是注定? 顿了半晌,苏雪林才缓缓作答,眸光移向别处,“想念又如何,我对于她只有愧疚。我永远满足不了她的。这一辈子,我不过,只爱过一人。” “你才多大,就肯说这辈子。什么?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薛蓝田移到了他的眼眸下,一双秀目定定看向他。 苏雪林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而幽静,像是孤林中的山泉,清澈得仿佛能穿透一切。“暖烟,这么多年,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可是却假装不知道。” “啊?”薛蓝田微微蹙起双眸,心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坠地,坠得她心房跟着微微一颤。 “你明明知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人,你以为,那是谁。”苏雪林的双瞳再次移向别处,声音辽远的如同远处隐在雾中的重叠山峦。 薛蓝田一下子怔在当场,竟有些无措了,她从未想过,他不是她的表哥么,他们怎么能,他怎么会?“苏雪林你说什么呢咱们,咱们可是近亲你不会说真的吧。” 苏雪林看着远处的摇曳湖光静默了半晌,忽然,低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果然被骗了。” “苏雪林你找死啊”薛蓝田满面羞红,扑上去拧苏雪林的肩膀。 苏雪林嘴上笑着求饶,眼中却似是有一抹淡淡的阴霾忽闪而过,但是不过是那么一瞬,一瞬之后,又恢复了清亮明丽。 小竹在一旁看在眼里,却只有淡淡的叹息。错过了么,他们就这么错过了么? 闹了半晌,二人停了下来,雪花落了满身,苏雪林帮她拍着身上的落雪。“你笑啦。不生气啦。” 薛蓝田白了一眼他,“我有什么好气的呢。我只是想提醒你,苏雪林,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事,在做之前一定要想好,做了这件事,自己会失去什么,自己又得到了什么。知道么?” 苏雪林望着她,目光纯净明丽的如三月的江南,“我知道的。” 薛蓝田嘻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这里好冷,你不是说今天想让我开心么。还不快请我大吃一顿” “好嘞小竹,你去找人把那架瑟送到客栈,我们在流云斋汇合。”苏雪林淡淡吩咐道。 小竹领了命退下,苏雪林转过头来,低低问,“那架瑟还没有名字,既然是送你的,你便拟个名字吧。” 薛蓝田敛眉沉思半晌,“娘亲的那架叫做月如霜,如今我们故人重逢,这架,便叫相见欢吧。” “相见欢,好,就叫相见欢。”苏雪林淡笑沉吟,“走,带你吃东西去” 两人沿着霜水雪堤缓缓向着流云斋走去,雪也渐渐的停了,瑞雪初霁,露出高远明净的天空来。微蓝的天光照在这渐行渐远的一双人影上,直至,他们消逝在这素山净水,红尘闹市中。远远的,却见着两马并辔匆匆疾驰而来,马蹄纷乱,踏破了两人四行长长的脚印。 薛蓝田和苏雪林行了良久,终于见到了遥遥而立的流云斋。却听得身后的青石街道上,有疾行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二人正要向街旁避让,却只听到了一声负痛的马鸣,再回首时,便见到舒少白二人已峭然立在了身前。 薛蓝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喃喃道,“小白?你们两个不是办事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却见舒少白淡淡一笑,目光沉静明丽的如春日里刚刚破冰的湖波,映着三月里的天光,兜头向她撒下来,“事情已经办好了,可是我发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办呢。” 第五十九章 流光醉 银丝珍珠如水分开两侧,众人一贯走入了流云斋的雅室内。此时已接近黄昏,薄暮向晚的光透过“春和景明”的镂花照进来,在光亮的理石地面上落下寓意吉祥的暗影。苏雪林把薛蓝田安置在主座。“今日是你的生辰,今夜我们可要不醉不休。” 薛蓝田豪迈一笑,“好说喝就喝” 舒少白坐在她的身侧,温温地笑道,“我看算了,你还是少喝些为妙。” 薛蓝田斜觑了他一眼,“你这是小看我就这样,我一杯你们三杯如何?” 苏雪林笑道“这寿星发话,谁敢不从啊。” 就这样众人闹腾到了夜深,星宿布满了天际。出了流云斋的时候均是有些微醉了。语卿搀着小竹,舒少白搀着薛蓝田,苏雪林则很识趣地独行着。忽然,一线华光在天际忽然炸响。星火之芒,如花盛放。 醉醺醺的小竹忽然兴奋起来,大呼小叫道,“看烟花” 众人抬首,却见黛黑的夜空一瞬间绚丽到斑斓,明艳的色彩交织绵延,璀璨的星空都为之黯然。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抬首望向夜空。 苏雪林微皱了眉头,“不是还有几天才是年节么,怎么今日就有人放起了烟花来。” 舒少白看看陆离的天际,又望了望身边的薛蓝田淡笑道,“喜欢么?” 薛蓝田一心以为是舒少白为她放的烟火,心中暗自欣喜开,嘴上却仍是不承认,“我说小白,你可真俗气。居然想到了放烟花这么俗滥的方法。” 没想舒少白嘴角却噙起了一丝让人费解的笑意,“这不是我放的。” “啊?”薛蓝田有些发懵,不是他,还会有谁。却正在她发证间,感到了手中多了一件硬物。“这个给你。” 薛蓝田微微抬首,迎上了舒少白那双晶亮的眼,那双眸如漫天的烟火一样璀璨明丽,让她不住沦陷。“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舒少白嘴角微微上扬,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薛蓝田低首打开了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淡蓝色的明珠,眼中光华顿时璀璨起来,“好漂亮的珠子” “这是沧海遗珠。”舒少白淡淡道。 “沧海遗珠?”薛蓝田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淡蓝色的珠子中似有一线光华流离婉转,像是一汪泪痕,触手生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了,他一定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薛蓝田抿嘴低笑,未想这一颦一笑皆是落入了他的眼中。“这是送给我的?” 舒少白低笑了一声,淡淡点了头。薛蓝田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珠子,酒气上来,不住地晃一晃。 “怎么高兴的昏了头?”薛蓝田感到了头顶的一声闷笑。忙定了定神,干笑两声,“没有,刚刚多贪了几杯,现在有些上头。” 舒少白笑意更浓,“这是我娘亲的陪嫁。” “什么?陪嫁啊,这么贵重,我不能要。”薛蓝田初闻一惊,险些让珠子月兑手。 舒少白却轻轻包住她的手,把珠子紧紧握在她手中,“这珠子,放眼天下恐怕只有你配得起。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你不要推月兑。况且,我不是欠了你许多银子么。如今我手头折不出那么多现银,这颗珠子先抵着债。” 薛蓝田心中一动,想了想,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一点拒绝的理由都没有。而且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生辰礼物,握着珠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把珠子收到怀中,“好,那就先拿它抵债吧。” 众人的目光接被烟花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苏雪林眼光若有若无的飘来,最终,还是把目光锁在了天上。 此时的烟花已然接近尾声,最后一蓬华光燃尽时,岸旁的廊桥上缓缓走来一个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眼在桥边的风灯下宛若秋水桃花。广袖轻轻曳在地上,望着众人露出了一抹魅惑众生的笑,“蓝田,怎么样烟花好看吧。我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特意放给你的。” 薛蓝田听到那声音浑身一颤,抬眼却见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锁在了她的身上。舌忝了舌忝嘴唇,嗓子有些发干,一心向着舒少白身后藏去,嘴里嘟囔着,“秦少游我的妈呀,这里有什么地缝能让我躲一躲么。” 舒少白垂眼看着她,低低道,“认识?” 薛蓝田无比悲壮地点了点头。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薛蓝田怕过谁啊,随即从舒少白身后站了出来,面上挂着生不如死的笑容。“秦兄,别来无恙啊。” “蓝田,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秦少游忙凑了过来,瞥见了一旁的舒少白,“这是?” 薛蓝田干笑了两声,“啊,这是我的朋友。” “舒少白。”舒少白轻轻拱手道。 “这位,这位是,”薛蓝田面带踌躇,叹了口气,“这位是越秀国的皇长子殿下。” “秦少游。”秦少游微微颔首一笑,眼中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精光疾速划过。 “原来是殿下。”舒少白躬身一拜,却带着股不卑不亢的傲气。看得薛蓝田在一旁心驰。 薛蓝田继续介绍,“这是我的表兄,苏雪林。” 苏雪林躬身一礼,“皇子殿下威名伯玉早有耳闻。” 秦少游谦和一笑,“原来是影照的伯玉公子。久闻其名,不知原来是蓝田的表兄。”转首看到一旁的小竹和语卿,面带讶色,“咦,那不是小竹。怎么靠在另一个男子身上?” “这,这???”薛蓝田一看心道不妙,当初里就是借着小竹才打发了这个祸端。 秦少游眉眼间带着几分戏谑,走近了几步,笑得极其暧昧,“莫非,你想开了?” 薛蓝田心中一横,“想你妹啊怎么着,本公子被小竹甩了。” 没想到秦少游笑意更深,“看来我妹妹有戏了。” 薛蓝田心中更是一沉,“公主也来了?” 秦少游一双桃花眼看得人动魄心惊,“可不是么,她已经念叨你几个月了。” 薛蓝田顿时感到欲哭无泪,她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啊。 秦少游看着她的表情,低笑道,“好了,我看这夜也沉了,我们明日见。”说罢,广袖一挥,缓步离去了。那身子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丰神俊朗,可是薛蓝田却想着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众人向着秦少游远去的背影躬身行了礼。送走了这个瘟神后薛蓝田的心情简直郁闷到了极点,抬眼间,又见到众人狐疑的眉眼,干笑了两声,“今晚的太阳可真圆哈。” 第六十章 桃花误 月色渐渐西沉,回客栈的路上薛蓝田把遇到秦少游兄妹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小竹又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补充。 薛蓝田郁闷地垂着头,不知道这一双烂桃花要怎么处理。 苏雪林听后沉吟了半晌,眉头忽地一舒。薛蓝田以为他要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忙抬眼满眼探寻。没想到,苏雪林轻轻晃了晃头,“你们说,这越秀国的皇长子果真是断袖?哎呀呀,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呢。” 薛蓝田用食指狠狠点了一下他的头,“亏你还是我表哥,这天下人谁不知道,这越秀国的皇长子殿下是断袖。” 苏雪林摇了摇折扇,垂首浅笑,“我不信他眼力这么差,难不成总这么断着,腻了,偶尔换换口味?” 薛蓝田睁大眼看着他,心中惶惶然,“不能吧,不会这么不专业吧。” 舒少白在一旁冷眼看着,淡淡道,“那可未必。” 再过五日便是皇帝的寿宴,街道两旁的屋檐上都吊上了金线掐丝团寿文的彤色灯笼。一排排的红灯笼燃得像要烧尽这沉沉夜色。灯影映出众人各怀心事的面容。沁凉的夜风一吹,酒意渐渐消散了。薛蓝田抬头看着这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心中却莫名地飘出一股子萧索。倒不是因为秦少游兄妹,只是想着,还有五日就到了寿宴,那么,寿宴结束后她和舒少白就再无交集了吧。 众人到了客栈后便纷纷散去,一夜好梦,不再想什么昨是今非。 东方的天际渐放出一线清光,透过梅花形的窗纹,泄了一地。地上了掐丝珐琅火盆中炭火依然浓烈,热气透过镂空雕花鎏金的罩子传出,又穿过了湖光青碧的薄纱帐笼在了薛蓝田的身上。薛蓝田睡意正浓,翻了个身待要继续沉沉睡去,却听到了房外有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紧锣密鼓有如催命。 “谁啊?”薛蓝田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什么事情都大不过睡觉这件大事。所以当下她的愤怒可想而知。 门外却传来店小二略带讨好地颤音,“薛公子莫恼,大厅里有位小姐非要见你。” 一个小姐,要见她?薛蓝田强压下了起床气,仔细思索了一番,这一想不要紧,吓得她差点滚到了地上。如今能找到她的小姐只有一个,那便是那秦少游的亲妹妹,越秀国的那个湘舞公主——秦湘舞。也就是那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薛蓝田出于职业道德误救出来的一段风流孽债。啧啧啧,可惜,一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就这么毁了。 “小竹,快起来给本少爷更衣”店小二听到房中传出一声大喊,偷笑着转到大厅中复命去了。 过了半晌,薛蓝田收拾妥帖。学着苏雪林,打着一柄流云纹紫竹骨的折扇,潇潇洒洒地行了下来。烟织色的锦纹大氅轻轻覆住脚面,望着厅中佳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把那些赴佳人之约的风流公子一贯的做派学了个实打实。 大厅里,湘舞公主穿着一袭素色缂丝大袖长衫,映得身姿袅袅,若塘间新荷。见着薛蓝田这般回雪流岚,步步生姿的下来,早就能心如锤鼓。未待薛蓝田踏下台阶,便提起裙子,匆匆奔了过去。一声“蓝田哥哥”叫的人腻到心里。薛蓝田被她拥住,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这越秀的民风真是忒地开放,忒地热情了,若是换了其他男子,一定是福至心灵,心灵福至啊。瞬间里,整个大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抽冷气的声音。 薛蓝田望了一下四周,平日里这个时辰房客们大多还未有起身,应该是客栈一日里最萧条的时分。可是如今,客栈的整个大厅中竟早已坐满了吃早茶的客人。估模着这早茶只是一个顺带的项目。他们真正的目的便是目睹这位艳明远播的清秀佳人,也就是,此刻当下,抱着薛蓝田的这位湘舞公主,如何如传说中的那般明艳动人。 传说中的事物,总是对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薛蓝田原来有一个人生哲学,便是人不八卦枉少年。只是有因有果,如今果真是遭了现世报了。 薛蓝田站在楼梯上,一只脚还悬在半空未及踏下,怀里又紧紧挂着一个佳人,这姿势果真要命。她舌忝舌忝嘴唇,干着嗓子笑了两下,“那个,公主,大庭广众的,咱们要不要进屋说?”本来是想要湘舞松手,没想到却迎来了更加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薛蓝田抬眼看着穹顶,心中一阵悲凉,这客栈里的人想象力真是丰富啊。 湘舞公主果然松开了手,语笑嫣嫣,“本来几个月前我便要哥哥带我来找你的,可是那个家伙却死活不依。回来还骗我说你和小竹姑娘在一起了。昨日他和我坦白说,你和小竹没有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高兴么” 薛蓝田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更加悲苦,“我知道,你随我来,我有几个朋友介绍给你。” “好啊,好啊”湘舞公主牵着她的袖摆,随着她向着楼上缓缓走去。薛蓝田一转身便觉着后背一股股凉意冉冉升起。那凉意中夹着多少羡慕嫉妒恨啊。 舒少白,苏雪林几人早被楼下的喧嚣声扰起。众人聚在苏雪林的房间,薛蓝田把湘舞公主引到其中,众人一一见过。湘舞公主笑道,“既然大家都是蓝田哥哥的朋友,那便是本公主的朋友。以后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们尽管和我说” 湘舞公主一口一个蓝田哥哥,众人闻得,都强自忍住笑意。薛蓝田的面色却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忽然湘舞公主秀目一转,再次锁到了薛蓝田的身上,“对了,蓝田哥哥,今日我来寻你,是为了求你帮忙。” 薛蓝田忙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什么事情?” 却见湘舞公主淡淡蹙眉,“我父王让我在陛下的寿宴上献舞,只是我一直找不到好的配曲。我听得你的一些往事,传闻那首《锦瑟流年》便是你的手笔,不知是真是假?”眼中微带探寻,一双秀目如三月春水,华光流泻。 薛蓝田被她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最终只得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蓝田哥哥最好”湘舞公主高兴地蹦了起来,薛蓝田无辜地看向穹顶,心里默默念叨,我答应她了么?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一章 月行宫宴 月行国的国宴和影照的基本毫无二致,都是光影交错,酒杯觥筹。薛蓝田望着碧玉盏中泛着珊瑚红色醇香四溢的葡萄美酒,微微发着呆。真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应承了下来。看看这月行的皇宫,虽然外面的风景雅致了些,但是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改变不了。自古宫廷中都是冷漠寡情,似乎很少会有例外。 好在她的身后还站着舒少白,那个从天边降临到她身边的男子。有他在身边总会感到异常的安稳。虽然有的时候感觉离他是那么远,她永远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可是在他的眼中她却像是通明的一样。她也好想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她呢? 想着想着,薛蓝田淡淡侧了首,却见一直侍立身后的舒少白不见了薛蓝田怵然一惊,他去哪里了如何连去向都不告知她。 虽然知道他的目的是皇宫,可是她却从不知晓他来皇宫的用意。他说来了皇宫就会把欠她的银子还给她。那,他不会在皇宫里盗窃吧!可是他那样的一个人会做这样的事情么?不不不,他是舒景恒的表亲,那么也是皇亲国戚。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是皇亲国戚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入皇宫而一定要借薛蓝田侍从的身份进来。薛蓝田忽然感到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想找个人问清楚,可是这偌大的皇宫中这几百人她找谁去问呢?谁会告诉她呢?若是舒景恒夫妇来了还好,可是这一次淮阴侯借事务繁忙为由没有亲自到上元来朝贺,而是派人直接送来了贺礼。和她熟识的人又离她那么远。要不要,去找他? 薛蓝田左右权衡再三,还是离了位置,出了大殿,向殿后的深宫中追寻而去。而她没有察觉的是,在她离开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离开了大殿。 落琼公主和侍女思梅一同从侧门出了昭明殿。她素来讨厌宴会中的歌舞喧嚣和那一张张世俗谄媚的嘴脸。 思梅在前面提了一盏琉璃风灯,落琼缓缓踏在青石道上,四周是香馥梅海,素手轻轻攀上一只雪梅,“咔”的一声,那枝梅花便折入了她的手中,清冽的唇激起半丝冷笑,“都是些俗物,不如出来透透气。” 思梅提着风灯,面上含了淡淡的忧色,“公主也不是不知道帝君存的心思。这么拂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妥当么?” 却见落琼淡淡冷笑,“那些个凡夫俗子,懒得看。”忽然她感到梅海深处有一道暗影。月辉撒在玄青色衣袍上,眉目被花枝遮住看不分明。“谁”落琼倒也不怕,轻轻喝道。“见到本公主还不出来见架” 却见那暗影停顿了一下,却还是缓而优雅地踱步出来。月光照在他的面上,嘴唇轻抿,眉眼清凉。落琼见到他的面容,惊得低呼出来“清,清徽表哥” 舒少白淡淡一笑,“落琼,好久不见。” 这一次,落琼公主却彻底怔住了。 舒落琼第一次见到舒少白,是在她十二岁的生辰上。那一年的舒少白也不过只有十四岁而已。十四岁的清秀少年,穿青白的衣袍,午后的时候,喜欢在庭中舞着一把不知名的墨色长剑。那一年透过花丛的匆匆一面,不过就那么一面,也许会毁了她的一生。 六年了,她等了他六年。六年,再深刻的记忆都会变得模糊。不过当日那明媚天光以及他挑剑探花的轻逸身影却从未磨灭。一转身,当时至今。而今日今时,他竟然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像是这年年岁岁的光影中无数次幻想中的那个样子。 他们都说她眼界颇高,寻常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那是因为她太早遇见了这么个惊才绝世的男子,那还会有谁会入了她的法眼呢?记得当时她得知他已经定亲了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她多想去问一句,他是不是被迫的。而父王说定远侯府已被灭门了的时候,她却都快万念俱灰了,她多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清徽哥哥,你真的是清徽哥哥,他们都说你死了。”倏忽间,落琼清寒似雪的面上仿佛一瞬间有千万朵春花开放。眼眸中带着思梅从未见过的光彩。 舒少白只是淡淡颔首,“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慢慢与你道来。” 落琼敛眉含笑淡淡点了点头,“清徽哥哥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舒少白略微沉吟道,“我要舅父帮忙。你能帮我么?” 落琼满眼的笑意,“当然不过,今日的晚宴应该会到很晚。不如我让思梅找人收拾出间客房,明早我就去寻父王与你见面。” “不了,我自有住处。见面的事情就劳烦公主了。”舒少白淡淡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唉”落琼刚要挽留,却见他又转过身来叮嘱了一句,“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穆清徽,现在我的名字是舒少白。” “知道了。”落琼淡笑着应答,见到的却是舒少白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不过短短一瞬就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孤冷面容,“思梅,找人跟过去,找出今日他住在哪里。” 思梅领了命下去。落琼把手中的梅枝狠狠折断,他为何对她这么冷淡?不过没关系,这一生,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薛蓝田走出了昭明殿,四周尽是梅枝雪海,一眼望去,远处尽是重楼环宇层层叠叠的高耸檐顶。她循着小路慢慢向前寻着,不过也不敢走出太远,怕一会儿迷路赶不回昭明殿。 拨开蔽目梅枝,向着灯火阑珊处行去。没想到刚要举步,便听到女子的声声抱怨,“我看这月行的宫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么。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一定要我和哥哥来。当初要不是为了见到蓝田哥哥谁想过来。呸呸呸,谁要见他” 什么叫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薛蓝田听到声响赶紧找藏身的地方,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谁”湘舞公主的侍女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薛蓝田疾躲的背影。 眼见着躲无可躲,薛蓝田只得驻足回头。“是我。” 湘舞看到眼前的人又惊又喜,自从那天她跑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那一天她收到了他给她的曲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伤。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救过她的性命,而且他是个那样好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她,但是她也没有理由去恨他啊。只是没想到多日来的再次相逢竟会是如此的突如其来。 “蓝田哥哥。”湘舞怯怯地叫道。 薛蓝田心中一动,向着她笑了笑。 湘舞走近她,低头沉吟了一下,迟疑地开了口,“我想,我不应该怨你。就像,这么多年,我没有嫌弃过我哥哥一样。” 薛蓝田暗暗舒了一口气,果然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公主善解人意,以后定当会寻得佳婿。” 湘舞的眸光暗了暗,“蓝田哥哥,我们还是朋友么? 薛蓝田淡笑着点了点头,“自然。” 湘舞的眼中露出了一线光亮,“那三天后你还能为我奏乐么?” “当然,不过,我没有随身带乐器。”薛蓝田有些为难。 湘舞笑道,“没关系,我有,明日里你来寻我,看看合不合适。” “好一言为定。”薛蓝田眼含笑意,这个小姑娘越来越招人喜爱了,如今私下里没有生人,不如就把真相告诉她吧。这早晚是个心结,早些解开也好。薛蓝田刚想开口,却又见着路尽头的梅丛中出现了一群身影。其中有个身影看得分外熟悉,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像。不好是郁初庭 “公主,我想起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明日我一定去您宫里寻您。”急匆匆地丢下这句话,便马不停蹄地溜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的湘舞,对着服侍在侧的宫女,“这,这是怎么了?”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章 又一年 此时月亮已经渐渐向着中天靠拢,薛蓝田急急寻着昭明殿,没想到慌乱间竟走差了一条道。这宫廷就如迷宫,行错踏差一步都很要命。正当她慌乱间,没想迎头撞到了一个人。 “哪家的小子如此无礼,见到皇长子殿下还不见礼”薛蓝田暗叫倒霉,怎么躲了一个郁初庭就撞了一个皇长子,今晚大家都抽的什么风,这月黑风高的都出来吓人么。也未敢抬头,忙垂头称是,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便想抬步开溜。 没想到却被人拉住了袖口,嗓音带了半分笑意,“子瑜,你今日怎么如此眼拙。竟连薛兄都没有认出。” 原来此皇长子非彼皇长子,薛蓝田抬首看到的竟是秦少游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脑袋嗡的一下变作了两个大,这就是出来混早晚就要还的,没想到今天讨债的竟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啊。 薛蓝田干干笑道,“原来是皇长子殿下啊。” 秦少游淡笑着凑过来,一双桃花眼近在咫尺“怎么,做了亏心事,竟变得如此乖顺了。” 薛蓝田怪异地看着他,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却又听他继续道,“我妹子从小被宠的太好,没有受过什么打击,这一次,呵,你也算是功德无量啊。” 薛蓝田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欲哭无泪。“刚刚我见过公主了,她已经想开了。” 秦少游的眼中闪出了几丝光,“原来你已经见过她了,我正要寻你去呢。知道么,这可都是本皇子的功劳,为了开导她这些日嗓子都嘶哑了。“ 薛蓝田勉力勾出一丝笑,“那便谢谢皇子殿下了。” “唉,你我何须如此见外,继续叫我秦兄便好,不不,还是叫我少游更加亲厚一些。哦,对了,你准备怎么谢我?”薛蓝田看到那双桃花潋滟的双眸中,映出自己五雷轰顶般的僵硬面容。一时失了言语。 “不如,以身相许吧。既然你我是同道中人,那边嫁给我做皇子妃如何?以后说不定还能母仪天下。”秦少游挑了挑眉,桃花眼中轻泛涟漪,看得薛蓝田动魄惊心。 薛蓝田的大脑一下子停止了运转,脑海中只飘荡着母仪天下这四个大字。还好自己是个女子。不过,若是他以后真要娶个男皇妃她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一下。啧啧啧,这秦少游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这越秀国以后一定会变成断袖的天堂。 薛蓝田出神了半晌,待回过神来,见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愣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哟急忙定了定神,干咳了两声,“皇子殿下的,蓝田已有心之所系之人,所以皇子的美意,蓝田心领了。” 却见着秦少游的双眸黯了一黯,轻轻笑了一下,“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呵,希望以后你不会后悔吧。”到了最后竟变成了一缕幽叹。 薛蓝田感到他话说的莫名其妙。待要细问时却见秦少游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砰”的一声,深蓝的夜空中炸开一蓬淡紫色的烟花,随后更多的烟花交织绽放开来。子夜的钟声已然敲响,薛蓝田独自站在上林苑的小路上,看着空中绚烂夺目的星火之芒,呵,新的一年又到了啊。脑海中却浮现出秦少游那句话,后悔?她会后悔什么? 画面切换到落琼公主的侍女思梅这一边,自她听从了公主的吩咐,便一直远远地尾随着舒少白。没想到却撞到这么一件荒唐事来。 与薛蓝田分开后,湘舞公主在梅边继续踏雪而行。不知道是不是天公故意捉弄,竟碰到了向着昭明殿赶回的舒少白。这句话怎么说呢,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吧。 “你站住就是你,勾引了我的蓝田哥哥?”湘舞公主直指这舒少白的鼻尖,狠狠道。 舒少白何尝被人如此质问过,不过现下里尊卑有别,却仍是极优雅地行了个礼,“在下还有些事情,公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在下便告辞了。” 湘舞死死盯着他,“哼你别得意的太早,今日我已经和蓝田哥哥和好了。我哥哥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努力争取让蓝田哥哥回心转意的” 舒少白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也不禁一笑,“那在下岂不是该担心了。” “没错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说罢便领着侍女扬长而去。 舒少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继续向着昭明殿走去了。 思梅耳尖,听到此话不禁心中骇然,几番思量之后便从后门匆匆进入了昭明殿。 此时落琼公主已回到了位置上。侧首瞥到了匆匆赶回的思梅,“怎么样了?人呢?” “已回到殿中,公主放心,待宴会散去自有人来禀报。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思梅趴在落琼耳畔小声低语了一番。 落琼听后蹙了一下没有,“当真?” 思梅淡淡点了头。 “继续盯着,我倒要看看那个薛蓝田是何方神圣。”落琼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凌冽光芒。 薛蓝田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昭明殿,此时宴会已接近尾声,舒少白也已回来了半晌。看到薛蓝田重新坐回了座位,忙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刚刚跑去哪了?这皇宫可不是乱走的地方。” “还说我,要不是看到你不见了,我能出去寻你么”薛蓝田低声回应道。 舒少白却淡淡一笑,“你倒是担心我。” “啊,呸我是担心我的银子。”薛蓝田狠狠道。 舒少白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犟嘴。” 正在二人耳语间,内臣宣布了今日的宴会到此。此时已过午夜,众人早已疲惫不堪,便各自散去。臣子们乘着车马回到了各自的府邸,而外宾则随着内侍来到各自在宫中的住处。由于内宫中都是女眷,为了避嫌,所以来客基本都居在外宫中。 舒少白是薛蓝田的随侍,自然也和她住在一处。不知是不是湘舞公主请求过了,二人的院落倒是靠近内廷些。不过虽靠近内廷但是却是个极其清幽的院落。庭中红梅似火,窗上笼了碧绞纱,暖黄的灯影淡淡的透出来,如影如雾。 薛蓝田占了主房,舒少白住在厢房中。二人忙碌了一日,不多时,便双双就寝了。 望着尽灭的灯火,远处阁楼上遥遥张望的却思梅冷冷一笑,转身下了楼,向着落琼公主的寝宫方向疾疾奔去了。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三章 相思泪 落琼公主的疏雨宫,宫中种遍了大丛大丛的琼花,一到四五月时花开若雪,重重叠叠一院馨馥。可惜现在过了花期,其实最好看的时候还是在九月里花落时分,漫天遍地的像是下了一场绵绵不尽的香雪。落琼公主恰好生在这琼花初落之时,琼花初落疏疏雨,封号便取了这落琼,顺带了便赏了她这疏雨宫。 此时落琼正斜斜倚在窗边的一方翠竹榻上,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白狐皮毛,半个身子侧埋在柔软的皮毛间,几缕浓黑的发丝轻柔地落下,就像是墨笔勾勒的山水,晕染在白色的狐皮上。 思梅急急归来,侧立到了她的身侧,落琼这才淡淡地抬首,伸出纤细地手指,对着灯影,目光看向指尖,声音清冷,“办得如何了?” 思梅垂首敛气,“已经查到了。住在鞮红轩” “哦?”落琼目光一滞,“和他同住的是何人?” 思梅继续答道,“正是那个薛蓝田。” 落琼秀梅轻蹙,“这个人,是谁请进宫的?” 思梅敛眉道,“听说是越秀国的皇长子相邀的。” “哦?这个人不简单啊。”落琼放下了对着灯影的手掌,面上竟带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思梅有些踌躇,面上带有难色,“传说,传说世子与他的断袖情谊,也去查探过,据说确有其事。” “胡说怎么可能”落琼目光如电,瞬间凌厉起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去盯紧那个叫薛蓝田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二日,薛蓝田早早地便起了身,湘舞的侍从早已在外恭候。舒少白此时也已然起身,看到庭中侍从有些微微讶异。略带探寻地看向薛蓝田。 薛蓝田一脸得色道,“湘舞公主叫我为她配曲,今日我便去她那里试琴。” “哦?昨日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舒少白淡笑道。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薛蓝田巧笑一声,一步一蹦地随着侍从走了。只留下了一脸无奈的舒少白,驻足半晌,循着另一条道路,也向着内宫中走去了。 内宫门口,宫中的内侍早已恭候多时,见到舒少白面露喜色,“世子请随我来。” 舒少白微微颔首,随着内侍向着内廷行去。穿过九曲长廊,疏影花厅,终于停到了一处巍峨宫殿前。见着这楼阁亭台,竟有些微微纳罕,为何对这宫殿竟有隐约旧日相熟之感。 内侍停在门口,拱手请他入内,舒少白轻轻推开殿门。广袤的长风吹皱一室轻纱,恍若十丈软红,旧日故梦,跌宕席卷而来。宽阔的宫殿中幽寂无人,安静的能听到针砭落地的微响。舒少白缓缓向前行进,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声。长风卷起珠帘,露出帘后的一袭人影,却是月行帝孤身轻轻倚在一方紫竹榻上,含笑着等待舒少白的到来。 年迈的帝王缓缓张口,“这是你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宫室,这么多年了,虽然一直空着,但是仍旧和原来是一个模样。” 舒少白的母亲是月行帝舒长歌的同母胞妹,月行国当年的长公主舒洛伊。当年她与影照国定远侯穆凌萧的一桩婚事,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了。只是琴瑟相合多年,却终化一坯尘土。百年之后,归于其穴,多少往事都赋予了说书人。 舒长歌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对穆凌萧颇为欣赏,却和现在的影照帝不知生过什么芥蒂。所以当年毫不犹豫地把妹妹嫁给了定远侯。 舒少白见到月行帝,轻振衣袖单膝跪地一礼“陛下。” 月行帝轻轻抬手示意他起来,“你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可是骨子里却像极了凌萧。你的野心我知道,可是八荒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舒少白垂首不语,眼神有些游离不定。 月行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影照帝胜之不武,让你父亲驻守边关。凌萧无论文韬武略具是极佳,这几年的筹谋我也都心中有数,以他之才定当有一番大作为。我自负一生看人精准,所以当年才把你母亲许配给他。不过我老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这天下迟早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早该安享晚年了。” 舒少白沉吟片刻,目光沉毅,“还请陛下成全。” 月行帝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轻轻咳了咳,“呵,你还是执意如此。也罢,谁让你叫我一声舅舅呢。我会帮你,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是你们影照国的事情。最多只能借你五万精兵。而且,这些都不是月行国的军人,你懂么?” 舒少白面上一喜,“清徽绝不会连累月行国。” 而薛蓝田此时已到达湘舞公主所居的燕闲斋,湘舞公主盛装相迎,忙引着她来到了琴室。“蓝田哥哥你看这些琴啊,瑟啊那个顺手?” 薛蓝田轻轻拂过这一架架琴瑟,皆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忽然,她的手停在了一架锦瑟的琴弦上,琴弦是由冰蚕丝做成,应指生寒。墨色的琴尾有一弯浅痕,像是谁的泪滴划过。“这架瑟可有名字?” 湘舞公主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蓝田哥哥的眼光真好,这是几百年前的造瑟大师潇湘子仙逝前最后一件珍品,名叫相思泪。” “相思泪?”薛蓝田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琴尾的那湾浅痕。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好一个相思泪。“就用这把吧。” 湘舞公主兴奋地点了点头,“后日我便要登台了,还没有和蓝田哥哥的琴声相合过呢。今日我们好好练习一下如何?” 薛蓝田淡笑颔首,侍女们把其余的琴瑟皆搬了出去,庭中清出一片空场来。侍女们都退出殿外,此时的殿中只有薛蓝田和湘舞公主两个人。四角的铜兽香炉里焚了降真香,过了一会儿,空气中便飘满了沉静低迷的香气。 薛蓝田指尖轻抚,屋中和着香气缠绕起空灵绝尘的琴音。湘舞穿着绯红的舞衣,扬指踏歌而来。时而英气逼人,时而低柔娇媚,金戈铁马,万种柔情,都像是汇于这一抹软红之中婉转起伏。湘舞就像是一个临风起舞的精灵,她的舞很美,比薛蓝田以前见到的任何一个舞都美,她的舞美在有了灵魂。 最后一个音止在弦端,湘舞停下了舞步。额角沁出些薄汗,用绢帕轻轻拭去了。“这支舞跳的可还好?” 薛蓝田缓缓起身,眼中满是赞誉,“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舞。” 湘舞的眼中泛起层层涟漪,“真的么?蓝田哥哥,你会记住这只舞么?我是说今日的这支舞。” 薛蓝田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 湘舞忽然变得有些一本正经起来,“你一定要记住它,因为,这支舞我只为你而跳。”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章 清歌一舞 正月初三,诸事相宜。月行国的国君迎来了他六十岁的生辰。各国的使臣竞相献上奇珍异宝,恭祝老国君福寿安康。当然不只是礼物那么简单,这场寿宴不过是台竞技场,比的是各国的财力,也比的是各国的人力。每个国家都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节目,四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既然无法兵戎相见,那么在此比个高下也是不为过的。 今日的寿宴在昭明殿前巨大的广场上举行。广场的中央搭了高高的舞台,鸳鸯绮罗随风轻扬,广场的四野布满了桌案坐席,供公子王孙们观赏之用。高台的后面又设有供各国的表演者休息准备的小亭,五色玉蚕绡随风轻轻撩起,玉色花鸟描金灯照得其中影影绰绰。 舒少白这两日常常瞧不见人影,薛蓝田今日又寻不到他,故早早地来到了湘舞公主处陪她准备。外面的歌舞已经开始,轻轻渺渺的歌声透过玉蚕绡吹起的细缝卷入帘中。休息的小亭中又用纱幔隔出小室。湘舞公主在主室中更衣,薛蓝田则坐在侧室中轻轻弄着弦,试着音。 侍女拂开了玉蚕绡,湘舞公主拖着一袭淡胭脂色的鲛纱舞衣,缓步而来。长裙曳地,拖起一片似锦繁花。额上的红宝石泛着血色泪光,尤为动人。正在调弦的薛蓝田微微抬首,看到眼前的佳人,竟有了一时的恍惚。此时她才是真正华贵雍容的公主,而不是,那个天天缠着她的小女孩。 看着他的眼神,湘舞公主有些怯怯,“蓝田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不好看么?” 薛蓝田赞许一笑,“没有,公主今日令蓝田刮目相看。” 湘舞的面上飞过一抹绯红,“真的么?” 薛蓝田肯定地点点头,“真的。” 帘外的歌声起起落落,清歌曼唱,婉转悠长,是皓庭国步月公主。清音收尾,余音依然不绝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唱功。五色叠锦的裙裾轻敛,嫣然一笑唤得多少人神往心驰。 湘舞公主轻轻撩起帷幔,眉眼轻挑,有些淡淡的不服。薛蓝田看着她淡淡笑道,“还有两场便是公主了。公主紧张么?” 湘舞放下帷幔回头粲然一笑,“有蓝田哥哥在,我便什么都不怕的。” 薛蓝田心中一凛,有些怪异地干笑了两声。湘舞公主不以为意,继续望向帘外。 薛蓝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给你的若羽簪你戴好了么?” 湘舞公主又巧笑回首,指了指头顶,“蓝田哥哥的东西,我自然得保管妥帖了。” 薛蓝田放下心来。那日陪着湘舞练舞,忽然想起这个簪子来。反正自己也用不上,若是有了这个簪子,把这舞再加以改进定当惊艳当场,由是便把这簪子暂借给了湘舞。 月行国宁襄侯家的小姐贺兰殊曼一曲唱罢后,敛裾缓缓退下。薛蓝田微微留了神,想来便是那个贺兰公子的妹妹吧。果然兄妹两人有几分相似。不过马上收回神来,因为湘舞要上场了。 薛蓝田和她相视一笑,缓缓摇了摇手中的银铃,顿时满场的灯影俱灭。台下人不明所以,一时间私语声,吵闹声纷至沓来。正当台下闹声一片的时候,忽然一缕玉碎之声穿透了喧嚣,场下顿时噤了声。 继而高亢之音淡淡化作了潺潺水波温柔泻下。随着琴声起伏,五色的灯光层层点亮,光影交织在五色的鸳鸯绮上仿若一场迷梦幻影。朦胧之间,高台上空忽现一俏丽姿影,胭脂色的长裙迎风飘荡,水袖轻扬,从空中缓缓滑落,最后旋舞着落在台中。 薛蓝田端坐在重重幔帐之中,外面人断断看不出庭中坐的是何人。台下鼓瑟相和,台上水袖轻抛,飘渺歌声从幔帐中洋洋洒洒飘忽而出:潇潇漫天雨暮,江山何处,弹剑长歌且诉,风流如故。天涯路,遍芳草盈目,曾逍遥,赏晴云松阜???声如裂锦断玉,余音绕梁不绝。唱至高亢处,五色的鸳鸯绮忽然变成了如血的红绡,像是薄暮向晚的血色残阳。有火红的木芙蓉花瓣纷扬落下,迷雾般的光华下映得人影如仙。 直到舞歇歌罢,台下的人依旧像是被摄了魂魄,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良久,台下才爆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叫好声。 御座上的月行帝像是被琴音勾起了往事,微微眯着眼,眼中有看不出的色彩。湘舞上前敛裾见礼,月行帝微微抬了手,示意她起身,嘴角扬起慈祥的笑,“这段舞,舞得妙,竟让孤思忆起了许多往事。能告诉孤,这曲子是谁作的么?” 薛蓝田在帘后心中一紧,原本只是单纯地想着如何让这段舞出彩,竟没有想到出彩之后该如何应对。湘舞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月行帝喜欢蓝田哥哥的曲子,说不定能给他奖赏。便含笑答道,“是贵国的杏林山庄庄主薛蓝田所作。” “哦?”月行帝微微眯了眯眼,“就是那个被称作杏林医仙的薛蓝田?” 湘舞公主面上一喜,“陛下知道他?” 月行帝淡笑道,“略有耳闻。却不知竟还有如此才能。他人在哪里,让孤见一见。” “好我这就让他出来”湘舞公主兴奋道。 薛蓝田这回在幔帐里彻底绝望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竟被这小丫头给卖了。既然事到如此,索性豁出去了。遂轻轻振了振衣袖,掀开帘,轻踏着方步,优雅从容地走到了台前,在湘舞公主身侧站定。“草民薛蓝田参见帝君,恭祝陛下福寿安康,国祚绵长。” 坐在人群中的苏雪林一惊,弄翻了盛满佳酿的玉爵。距离他几桌之外的郁初庭眼神淡淡地飘过来,似是觉察了什么,再看向台上的时候,眼神忽然一震。 台下开始有了切切私语的声音。 王孙甲: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薛蓝田啊,果然是风流俊才。唉,你们知不知道,传说他是个短袖嗳。 公子乙:可不是,传说为了那个小子都把湘舞公主拒绝了。可是怎么湘舞公主又让他配曲呢? 公子丙:女人心海底针,殊不知男人心也是啊。 ?????? 薛蓝田耳尖,听到了离她最近的几段对话,说的她头皮直发麻。 月行帝却是看了她半晌,良久才抬了抬手,让她起身。“果然是一表人才。”薛蓝田垂着首,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御座上的帝王。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任何谎言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帝王的霸气。 薛蓝田感到重重的压力迎面压下,压得她直要透不过起来。正当她无措之时,忽然月行帝轻轻一笑,向着内侍道,“赏。”压力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蓝田叩谢恩赏,与湘舞公主一同退下。却在走到亭子前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眩晕,随之便听到侍女们的惊呼,“薛公子你怎么了” 第四卷 陌上花开 第九章 不速之客 时光匆匆,半月已逝,各国来贺的使臣们纷纷回国,人们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而生在大城市的好处就是,每一天几乎都会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新闻来抓住你的眼球。尤其是上元这么大的城市,达官显贵的闲言碎语,你就是三天也听不完。所以虽然月行国的显贵们想极力掩盖薛蓝田的这次中毒事件,但还是有一些风声隐隐约约地传遍了大街小巷。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因为只要生活继续,新闻总会层出不穷,由是这半月前的旧闻,自然也随着新闻的扑来渐渐被人们遗忘。而此时的薛蓝田自然也离开了月行的皇宫。 二月里春寒料峭,却隐隐还是有些万物复苏的生机。庭中的山茶打了骨朵,地上种的一丛丛的二月兰也快要开花。忽然一袭水色的烟罗笼在了花上,纤长的玉指轻轻触了触含苞的山茶,淡水珍珠的步摇上昆山玉泛着淡淡的莹光。淡薄的天光在她的侧脸上打出薄薄的光影。面上还依稀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微微的侧首过来,含着暖暖的笑,“这花快要开了。已经呆了半个月了,不回去,你父王难道不急么?” 原来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姑娘,绯红的裙摆在风中飘扬,面上漫着略带天真的笑意,“不就是半月没回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也是不回家么。” 抚着山茶的女子缓缓向她走来,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正是刚刚病愈的薛蓝田,而绯衣的小姑娘自然是湘舞。“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一国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介平民罢了。” “一介平民。影照郁相的独女也是一介平民么?”湘舞公主的面上含了半分戏谑。 一听到这话薛蓝田就觉得头疼,“早知道瞒不住你们。” 湘舞嘟了嘟嘴,“还说,当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个女子。” 薛蓝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时我不太想暴露身份,谁知道还是被你们看破了。不过,只要大家知道是我薛蓝田有负公主盛情就可以了,至于我是男是女有谁会在意?” 湘舞摇摇身子,腻了过来,“蓝田姐姐,你人真好。要是没有那个舒少白,我一定逼哥哥让你做我嫂嫂” 薛蓝田面上一阵尴尬,干笑了两声,“算了,你哥不会喜欢我的。你别忘了你哥可是???” 湘舞听了此话后面上有些略僵,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勉强一笑,“其实,我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虽然有时候会说些谎话???蓝田姐姐,你答应我,不要讨厌他行么。他这个人本来朋友就不多,真心的也没有几个。” 薛蓝田看着湘舞,有些模不到头脑,却仍是开怀一笑,“你不用担心,本姑娘从来不歧视断袖,这个朋友姐交定了。何况还是你哥哥呢。” 湘舞含糊地笑了笑,眼中还是含了几分担忧。 秦少游已在十日之前回了越秀,苏雪林也回到世安。郁初庭却告了假,留在这边照顾薛蓝田,但是对发现她的这件事情,还是做了隐瞒。不过虽然做了隐瞒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瞒不住的吧。舒少白最近似乎总是很忙,每日里几乎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薛蓝田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所以每日里还是湘舞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最多。 湘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却仍是说了出口,“听说昨日里抓到了那个给姐姐下毒的宫女,已经,已经被杖毙了。” “哦,是么。”薛蓝田冷冷道,嘴角翘起一抹讥讽的笑。不过是找个替罪羊罢了,深宫里这种事情谁能说的清呢。杖毙,杖毙啊,薛蓝田浑身轻轻一抖,她想那一定很疼。 中毒这件事情已经查了半个月,高御医的死让舒少白的线索彻底断了,又为了维护月行皇家的颜面,所以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不得害一条无辜人的命了。 “那个宫女叫什么?”薛蓝田心中有些难受。 “不知道。”湘舞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 “在说什么呢?”遥遥的走过来一个淡青色身影,长身玉立,英姿勃发。正是郁初庭。 “没什么,二哥刚刚去哪里了?”看到来人,薛蓝田忙换了副笑容。 “刚刚上街,看到有卖蜜汁雪媚娘的便给你买了两刀来。”郁初庭抬了抬手中的包裹,笑得灿烂。 “哦,原来上元也有卖,小时候我最爱吃了。”薛蓝田急急把包裹打开,用手捻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露出了满足的笑。 郁初庭面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意,却藏不住眼中自然流露的一抹萧索。不禁让薛蓝田想起已然仙逝的柳慧烟来,看来这道伤会一直留在他的眼中,永远不会磨灭了。她多想问一问他现在的情况,还有那两个做着影照帝眼线的公主们,她们对郁家可有什么危害。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但却不忍问出口,怕牵起那一线旧伤。 “我明天就要启程回世安了。”郁初庭猝不及防地说道,嘴角含着半分笑意。 薛蓝田却吃了一惊,“怎么如此仓促?” 郁初庭却淡笑道,“我已然出来半个月了。该回去了。” 薛蓝田面上露出三分不舍,剩下的七分却是担忧。 郁初庭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呵,小妹你放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不会逼你回去。其实,你逃婚的时候我倒是有些替你开心。天下这么大,逍遥半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我们都被世俗牵绊,唯有你,能够自在的活着。我们真的很欣慰。” 薛蓝田眼角有些微微的酸,“既然这样,二哥你就别再怪苏雪林了,他当初都是为你好。” 郁初庭略带萧索地一笑,“呵,我何尝不知,其实我一直怪的是自己。” 薛蓝田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家了,替我向爹爹和大哥问好。” 郁初庭淡笑着点了点头,“什么时候玩累了,就回家。一切小心。” “我知道的,我会好好的。累了,我就回家。”薛蓝田狠狠地点了点头。回家,多么美好的字眼啊。 夜凉如水,月上西楼。今晚湘舞公主的行宫里又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客人并不让人陌生,正是月行的三公主殿下——落琼公主。 湘舞自从那天被落琼冤枉之后就对她特别反感,于是也没有太给她好脸色。二人地位相当,自然无妨,薛蓝田却只能恭敬地见了礼。 落琼公主倒是和善的很,“妹妹快起来,不必多礼。”说罢把薛蓝田轻轻扶了起来。又包含歉意地看向湘舞,“我知道妹妹你还怨我冤枉了你。但是当时我也是关心则乱,还望妹妹海涵。” 这一句倒说得湘舞小气了,湘舞心中虽气,但是面上还是浅浅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哪能怪姐姐呢。不知今日姐姐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来,是有些事想找蓝田妹妹单独谈一谈。”落琼转向薛蓝田,面上带着深远的笑意。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十章 殊途 薛蓝田引着落琼公主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廊上的宫灯晕出昏黄的光,薛蓝田心中有些惴惴然,隐隐约约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 轻轻合上了朱红色的雕花木门,屋中便只剩下了薛蓝田和落琼公主两个人。夜风顺着窗隙吹入,垂着四周的幔帐轻轻摇曳。 “我知道你喜欢他。”毫无预警地,未等薛蓝田站稳身形,便听着落琼公主清清冷冷的嗓音飘洒出来,灯火映着她秋水一般的眼一阵明灭。 薛蓝田微微一怔,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落琼看着她的眼,有些落寞的一笑,“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少白哥哥,是在我十二岁的生辰上。那一年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是我知道,就是这个少年,我一辈子都无法把他忘掉。你知道这种感觉么?这种看了一眼就要刻在心中一辈子的感觉。” 薛蓝田有些发懵,怎么会这样,原来落琼也???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了微微的心悸,怔怔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懂得这种感觉。从我第一眼见到时就知道你懂。因为,我们喜欢上的是同一个男子。”落琼公主继续说道,面上的萧索更深。 薛蓝田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开诚布公的谈话,也猜不出落琼公主真正的心思。但身子还是有些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因为她知道这个落琼公主绝非善类。 落琼公主看着她的样子,眼中忽然含了几许温柔,转头望向窗外如鸿月影,口中喃喃,仿佛是梦中的呓语。“他喜欢穿青白的衣袍,午后的时候,喜欢在庭中舞着一把不知名的墨色长剑。那一天,我就站在花丛的这一头,偷偷看着他。那日的阳光使那样的明媚,他就这样探出剑撩落了一树繁花。”落琼轻轻一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薛蓝田看得分明,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真的喜欢舒少白。 落琼公主的声音有些飘忽,凭空又带出几分惆怅来,“你知道么,那一年,我们两家定了婚约,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么六年了,我等他等了六年了。终于可以等到他来娶我了。可是,他的家族却受了灭顶之灾。那时我就在想,我要帮他,我一定要帮他报仇。也只有我,能帮他报仇。你明白么?” 呵,终于说到正题了么。婚约,婚约,原来和舒少白订婚的是她。薛蓝田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个大洞,里面有彻骨的冷风呼啸而过。婚约,报仇。呵,是啊,只有她能帮他报仇,她是公主,她可以给他百万雄兵。而她呢,薛蓝田,不过是杏林山庄的一个小小的医士罢了,而杏林山庄竟也还是苏雪林的财产。她又能给得了他什么呢。忽然薛蓝田感到自己很没用,眼角有些酸,但是还是忍住了,她不能哭,她也没有资格哭。终于独角戏到了散场的这一天。 落琼公主转过身来,清冷的瞳仁静静地望向她。嘴角竟勾起了一丝苦笑,“你以为,我是来拆散你们的么。你错了,自从那日我看到了你中毒时少白哥哥的样子,我就明白了。有一些东西,是我永远也无法给他的,更有些东西他也永远给不了我。既然如此,我想,我们的婚约,就算了吧。” 薛蓝田看着她的眼,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算了,她说算了。原来自己是误会了,落琼,看起来确实是个好姑娘。可是真的能就这样算了么。忽然,她想起了舒少白曾说过的话。他说,就算是不喜欢那个女子也会娶她,因为他欠了她家的恩情。是的这种恩情是她薛蓝田永远给不了的。他要报仇,而薛蓝田什么都没有。算了,算了的不是他们,该说算了的是自己。 薛蓝田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仿佛耗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不管怎么说,你救过我一命。而有些东西也是我永远给不了他的。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会一直祝福你们的。” 落琼的眼中忽然冒出了异样的光彩,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你要离开么?” 薛蓝田淡淡的点了点头,“我该走了。”心中却像是被人用钝刀一点一点地抽拉,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薛蓝田有些僵硬地向着门口挪去,一步一步,全身冷的像冰。这个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你要去哪?”落琼在她的身后有些慌乱地问道。 薛蓝田勾起一抹淡而清冷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他找到的。也不会回杏林山庄。” 落琼似是放心了,再没有问询声传来。薛蓝田像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向着门外走。该留的走不了,该走的,却是永远都留不住。从此,她不用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虽然抽离的时候还是那么的疼。早知道就不应该,陷得这么深。 腰间还收着他的那枚沧海遗珠,那是他娘亲的陪嫁,这东西不属于她,应该属于适合它的人。“公主,”薛蓝田缓缓转身,“这个留给你。”淡蓝色的珠子被银缕网稳稳地固定,下面垂了长长的碧丝绦。这是薛蓝田亲手做的。还未来得及向他炫耀,却已经易主了。她把它挂在窗边,自己却向着夜色中缓缓行去了。 待她消失在深夜中,落琼公主才缓缓移到了窗边,收起了那枚明珠。灯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珠玉一般的面上缓缓漾起浓丽笑意。 薛蓝田来到了湘舞的房中。面上的表情把开门的侍女吓了一跳,“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薛蓝田极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 湘舞应声走了出来,见到薛蓝田也是吓了一跳,“蓝田姐姐,你面色怎么这么苍白。身体不舒服么?” 薛蓝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离开了。” 湘舞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走了。是不是那个落琼和你说了些什么?” 薛蓝田淡淡摇头,“不是,折腾了这大半月的,我也想早点离开了。” 湘舞有些不解,“你要回杏林山庄么?” 薛蓝田面上有些僵,“也许吧。也许还会上别处游览。” “什么时候动身?”湘舞有些担心。 “等二哥离开之后,我便动身。”薛蓝田淡淡道。 湘舞一惊,“这么快,你告诉舒少白了么?” 薛蓝田摇摇头,“我不想让他知道,你也不要让他知道好么?” 湘舞心中感到一丝不安,“好,可是,我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 薛蓝田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说不准哪一天我就去看你了啊。” 湘舞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玉牌,“这个你留着,要是来越秀就把这个给皇宫的守卫看。他们就不敢拦你了。” 薛蓝田缓缓收起了那枚玉牌,心中却像是被人放空,破碎支离。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十一章 独自起航 第二日,清晨。二月的和风以让大地感到了些许微薄的暖意。薛蓝田送走了郁初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终于,一个有一个和她的生命有交集的人,最终将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 薛蓝田缓缓转身,庭中含苞的山茶被微风吹得簌簌轻响。小竹又和语卿在一起吧。这两个人真的很般配呢。 薛蓝田回到屋子里,拿出了昨夜收拾好的行囊。将写好的信笺放到了桌上。她没有告诉小竹她的离去。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小竹和语卿分开,两个相爱的人,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 马车缓缓行进,薛蓝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这座富丽而繁华的都市渐渐远去。这一次真的是她独自一人上路了。她要去的地方叫无妄崖,那是她的外公最后出现的地方。 黄昏的时候,语卿把小竹送回了湘舞的行宫,一进门便看到在门口等候的湘舞。湘舞看到小竹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也不顾公主的仪态,奔到她的面前,手中拿着薛蓝田的那封书信,“不好了小竹蓝田姐姐走了” “什么?”小竹一怔,蓝田姐姐走了?怎么可能?湘舞递来信笺,小竹缓缓展开,果然是薛蓝田的笔迹无疑。 “小竹亲启 此次离去虽是仓促决定,但实为心之所往。人生长路漫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语卿是个好男儿,我相信他可以给你幸福。而我,终是要选择离去了。 生命是一个过程,从出生开始走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要认真地活过,就不必为结果悲伤。时间让我们苍老,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走,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这时间,在宇宙中,只是瞬间而已。我时常在想,到底,什么才是永恒?也许,是我们在短暂的人生里,相遇,相爱,以及在世间留下的美好回忆吧。你很幸运,你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而我,则要选择继续上路了。 是了,过去,我也自以为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个人并不属于我。 所以请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你不必担心我,也不要来找我,更不要告诉更多的人。就当,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吧。也许某一天,当我走累了,还会回到原来的那个地方,继续以前的事业。杏林山庄交给你了,希望你和拂雪好好打理。 就此别过,勿念???” 薄薄的信笺随着风轻轻落到了地上,小竹一时僵在了原地。语卿忙拥住了她,小竹抬起眼,语卿看到她通红的眼,心中一惊。盈盈的泪水就要夺眶,那眼神有悲伤,有心痛,还有,一丝怨恨。“蓝田姐姐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语卿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发现的?” 湘舞急急道,“不知道,今早还送走了郁公子。中午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昨日里她说要离开,我原想着可能还有几日,没想到她竟???” “什么?蓝田姐要走,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公主,她可有说去哪?”小竹心中焦急,像薛蓝田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想四处去游览。对了,她还说不要???”湘舞看着站在一旁的语卿,有些犹豫。 “不要什么?”小竹急道。 “不要告诉舒少白。”湘舞心中藏不住话,嘴一溜,说了出来。 “又是为了他从蓝田姐遇到他就没什么好事情。怪不得她说???”小竹有些气急败坏。 语卿在一旁,“如何又怨上了我家少主。” “你就向着你家少主”小竹一跺脚,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语卿看到她的眼泪,心中一软,“这已经够乱的了,我们两个就不要吵了好么?” 而此时的舒少白,正在操练场中操练着月行帝许给他的五万精兵。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帐中穆家的旧将已然聚齐,舒少白轻轻握着一根竹笔,轻轻在沙盘上勾画着些什么。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笔势的走向,散落的沙盘上渐渐显出了影照国的万里河山。 正在人们凝神思量间,忽然大帐中缓缓行入了一抹水红的身影。舒少白笔势一滞,眉头微微蹙起。却不能发作,反而拱手一礼,“公主。” 帐中将领纷纷单膝跪地向着莲步聘婷的落琼公主见礼。 落琼公主笑靥轻绽,“诸位将军多礼了,本宫和世子有些话要说,将军们可否回避?” 虽是穆家的旧将,但都是聪明人,由是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一瞬间便退个干净。 “不知公主有何???”舒少白强忍心中的不耐,轻轻转头眼神扫到了到了落琼腰间的那缕丝绦,面色瞬间一变。“这珠子是哪来的?” 落琼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嘴角勾起一丝苦苦的笑,“这是薛姑娘留给我的。” “她留给你的?她为什么要留给你。”舒少白心中一紧,有些不安起来。 落琼深吸一口气,眉目间竟有些萧索,“薛姑娘走了。她走之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这珠子的意义,你知,我也知。” “她走了?什么时候”舒少白一把夺过了珠子,因为太用力,扯掉了几缕流苏,碧色的丝绦轻轻坠地,就像是从指间挣月兑的沙砾。 落琼没想到舒少白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向前趔趄了一下,差一点没有站稳。抬起头时,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气得通红,“我不知道,也许她现在已经走了。你要去找她么?” 舒少白没有理她,急急向着帐外走去。 落琼也不顾公主的矜贵姿态,冲着他的背影狠狠道,“爱美人不爱江山,我认识的舒少白不会是这样的人。她真的如此重要么?比你的血海深仇,比你的壮志雄心还要重要么” 舒少白脚步一顿,眼神犹疑不定。 落琼看到他停下了脚步,面上一喜,语气中更添了几缕诱惑,“这是她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你知道的,现在的区区五万军队,要攻打影照根本就是去送死。只有我嫁给你,你才能得到更多的军队,得到,足以与影照国抗衡的军队。” 舒少白静静地听她说完,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笑,“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是被人威胁。”说罢,便抬起步子,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十二章 烟雨藏杀机 三月里下了第一场春雨。月行国边境的一个小小村落里,忽然驶进了一辆宝蓝色的马车。四周的遮布被雨润湿。打马的,是个披着蓑衣的老者。这不过是个普通的马车,毫无任何装饰,甚至已经微微泛旧。但是在这样贫瘠的小村落里它依旧是那样的乍眼。 马车停在一处农户的门前,车帘轻轻掀起一角,一只柔弱如水的素手缓缓的伸了出来,接着,一柄素绢伞被缓缓撑开。绢伞上毫无坠饰,只有在一角绘了一朵淡淡的金色菊花。女子的整张脸都被长长的帷帽遮住,但是仍可窥见其玲珑身姿。 这样的女子本应坐在瑶台之上,过着不染纤尘的日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是月行边境最不起眼的一个村落,整个村子不过十来户人家。青壮丁都背井离乡去远处打拼生计,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加上山路晦涩难行,连收租缴税之人都不愿意踏足。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出现,竟然没有任何人感到惊讶。这样一个女子的造访,不但没有惊起滔天巨*,反而顺理成章似的。甚至仿佛这里的人对她的出现竟含了一丝隐隐的兴奋和憧憬。 长长的帷帽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张冷峭清丽的脸,像是一朵开在断崖上的凌霜花。清冷的眉眼仿若秋水寒潭,淡淡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嘴角勾起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村子里的人见到了她,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悄无声息地向着女子所在之处聚集。 孩子们扔下了念了一半的书,编筐的大婶把手中的筐撇下。每个人的面上都漫上了一层热切的笑意,到达女子身前三尺处自动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像是对着终于降临的女神深深的跪拜。 女子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众人跪下又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居高临下的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受委屈了。”这么多年,这些留守在这里的人依然很忠诚,虽然可能是表面上的忠诚,却让她很满意。 一个年迈的老者轻轻踏上了一步,看起来像是村长的样子,颤巍巍地拱手道,“盟主屈尊到此,是我等的殊荣。” 女子温和一笑,“你们都是墨羽最好的杀手。我理应如此。不过,”女子话锋一转,眉目一冷“似乎少了一个人。” 那老者笑容一僵,没想到女子的眼力竟如此犀利,敛眉郑重答道,“叛者无霜已然就地正法。”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墨羽盟的规矩你们还记得。”一个好的领导者需要恩威并施,这是步念之一贯的原则。“安稳日子过得久了,不知道这刀锋还锋利否。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她轻轻转着折伞,上面的雨滴飞溅而出。 垂首而立的众人忽然身形急动,一眨眼的功夫全都退到了十步之外,安稳站好。若是外人看到这种诡异的场面一定惊得下巴都月兑臼了。面上的皱纹深刻的都能把双眼埋没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甚至就连跛足的老乞丐身手都如此敏捷。 他们的身上虽然已被天上的雨滴润湿,但是从步念之伞上落下的雨珠却没有溅上一滴,因为他们都知道,哪怕溅到一滴都足以致命。 步念之面上笑意更深,对着身边披着蓑衣的老者淡淡的吩咐,“路人,把画像发给他们。” 一直沉立在一旁的蓑衣老者缓缓上前,把藏在蓑衣里的画像一张张发给众人。虽然是一张老者的脸,但是那双手却是指端修长骨节分明,有一种玲珑玉质之美。一双黑瞳深沉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沦陷。众人知道他瞳术的厉害,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萧路人发完了画像又静立在步念之的身侧。 “画上的人都记住了么?”步念之淡淡开口。“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要抓活的。” 众人单膝跪地,手上的画像一一化为了齑粉。“愿听楼主驱遣,万死而不辞。” 步念之微笑着点点头,收起纸伞,进了木屋。单膝跪地的众人缓缓起身,除掉了面上的伪装,露出了一张张年轻光洁的脸来。老人的拐杖扔掉了,老婆婆的面上的皱纹消失了,老乞丐的脚也不跛了。偏僻的山村开始复苏,到处充满了春的气息。 老旧的木门缓缓阖上,萧路人卸掉了蓑衣,除掉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了原本年轻而温雅的一张脸来。“要二十几个人,伏击一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太???” “你是说大材小用么。那么你呢,派你去过几次了。”步念之放下绢伞,面上带了一丝讥诮。 萧路人垂下了头,没有回答,面上阴沉的可怕。 步念之看着他,略略心软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这小丫头一个人上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绝不能有一点偏差。” 萧路人沉声道,“那么我呢?” “你?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步念之伸出手,轻轻攀上了他的面庞,一双清冷如泉的双瞳波光明灭。她知道这个属下的心思,但是,她不能让他得逞,这样他就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永远不会背叛她。 宁襄郡是月行边关最大的城镇。过了宁襄郡,再翻过青云山,就能进入越秀国的地界。 今日里下了一场绵密的春雨,水道旁柳色如烟。青衣公子打着一把皱纹纸伞,在水道旁踽踽独行。被伞半遮的眉目清丽如画,竟是比普通女子还清秀三分。柳色青青,烟雨如梭,青衣公子看着远处的山水烟岚淡淡出着神。 缓缓步到了水道旁的一处避雨亭,他慢慢收起纸伞,插到了背后的行囊中。亭中都是避雨之人,多是贩夫走卒,陡然进来这么一个清秀书生十分扎眼。几个卖花的小姑娘,看到他都羞红了脸。那书生温然一笑,那几个姑娘几乎要激动地晕了过去。 亭角有一群挑担的小商贩也在避雨,看着青衣公子,忍不住嚼起了舌根“唉,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你看看这细品女敕肉的,一阵风就能刮跑,可是娘们就是喜欢。” “可不是。也不怕酸死。”另一个人搭腔道。 那几个姑娘听到了这边的话横眉竖目起来,“粗人就是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那几个商贩气得面目羞红,狠声道,“好男不跟女斗,大爷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 那青衣公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淡淡看过来。没想到只是避一场雨就能引来这么一场祸端。还是早走为妙啊。刚要举步,却听见亭角传来了一句细若蚊蝇的声音。“薛先生?” 青衣公子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了躲在亭柱旁的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时有些疑惑。 “薛先生,果然是薛先生您忘记我啦,那一年若不是您,我母亲早就不治而亡了。”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看清了青衣公子的正脸,面上激动的发红。那公子正是失踪一个月的薛蓝田。 薛蓝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依旧是没有回忆起来,印象中似乎真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治过的病人太多,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 那小姑娘看到薛蓝田一脸的不解,忙道,“我就住在杏林山庄附近赵家村。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小芸没齿难忘。” 薛蓝田还是没有想起来,难不成是记忆力下降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哦,原来是小芸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父亲来这边做买卖,我们全家就搬到这边来了。”小姑娘以为薛蓝田认出她来了,笑靥如花,“今日里遇到了恩人,一定要好好招待。若是公子不嫌弃便请移步寒舍,让小芸以尽地主之谊。” 薛蓝田刚要推辞,却见到小芸诚挚的眼神,心中一软便点了点头。此时雨势渐渐小了,小芸在前面带路,薛蓝田跟在她的身后。缓缓的消失在一片濛濛烟雨中。 待二人远去后,亭中避雨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注视着二人消失的方向露出了一丝丝冰冷的笑意。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十八章 火药 薛蓝田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里,着手研制着她的黑火药。书上说的比例是什么来着,都怨当年没有好好听课连个比例都记不得了,只能一点一点实验了。硝石的比例应该是最多,然后应该是木炭。薛蓝田把研制好的几枚火药拿到了一个无人的山涧中点燃。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制造出了令人满意的火药。 苍冥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心中一惊,却见得薛蓝田喜滋滋地蹦了出来。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她已然制作成功。“恭喜姑娘。这火药果然威力惊人。” 薛蓝田得意一笑,“那是当然” “只是。”苍冥眉头又是一凝。薛蓝田有些不解,“只是什么?” 苍冥蹙眉道,“乾龙堡戒卫森严,我们如何点燃这火药?” 薛蓝田仔细想了想,侃侃而谈,“其实火药并不一定要在乾龙堡里点燃。” 苍冥眼中一亮,“你是说。” “我们就在他大门口放火药,这大门可是他们乾龙堡的门面,有人炸山门还了得”薛蓝田伸手指了指乾龙堡的山门。 “好,我去炸山门。”苍冥微微颔首。 “不我去炸山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薛蓝田急急道。 “不行,山门守卫众多,我不能让姑娘冒险”苍冥断然否决。 “可是谁潜到绣楼去救洛姑娘呢炸完大门后我可以用若羽簪直接逃跑。救洛姑娘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薛蓝田眼神决绝,看得苍冥心中一颤。 苍冥一时没了言语,薛蓝田看着他神秘一笑,“你放心,我在这火药里又加了些猛料保证他们一时追不上来。” 苍冥眼中一亮,“姑娘的意思是下毒” 薛蓝田笑道,“不要说的那么清楚么,我可是好人,不会毒死人的。” 其实宋代的时候就有过毒烟炸药,里面加了巴豆,狼毒,砒霜等毒物,不过薛蓝田心慈手软,只是在火药上多绑了一包硫磺,加了些巴豆。 “炸不死你们也熏死你们,可惜火药不是炸药否则弄来点烈性炸药保管你们全都玩完。”薛蓝田嘴上骂得过瘾,行动上却是手下留情。研制出配方之后,薛蓝田制作的速度火速提升,不过半日便已做好了五包。 苍冥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远远望去像是一棵挺拔的孤松,轻轻抚模着腰间的剑柄,带着剑客独有的冷傲,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急迫。 薛蓝田在灯下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杰作,眼神轻飘飘地看向他,“火药制作完了,可是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苍冥微微抬眼,“什么?” “你救完洛姑娘后如何逃跑。”洛梦余所住之地就像是一座孤岛,四面都是悬崖,薛蓝田在大门点燃火药之后制造的混乱只够苍冥到达洛梦余所在的绣楼。而之后,乾龙堡的警戒已然拉响,二人便成了困兽,除了跳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活路。 苍冥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也是眉头深锁,半晌后淡淡道,“悬崖下是一条河,我可以带梦余???” “跳河?”薛蓝田猜到他心中所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这悬崖这么高,你跳下了小命得保就不错了,洛姑娘么,不用想,一定一命呜呼。” “砰”苍冥一拳打在了紫檀木的桌几上,额角青筋微微暴起。薛蓝田吓了一跳,却见他深吸着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微微舒了一口气。“如今管不了这么多了,要生便一起生,要死,我便陪她一起死。”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想到这辈子真能遇到这样的一对。你别心急。我自有让你们月兑困的机会。”其实在做炸药的时候薛蓝田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刚刚不过是试探一下苍冥的诚意罢了。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一生能帮到这样的一对情人,也算是不枉了。 “姑娘有什么办法?”苍冥见识过她的火药,得知此人深不可测,想是又有了什么妙计。 薛蓝田嫣然一笑,“我给你们做了降落伞。不过还是试用期,等我检验一下,再拿给你。” “降落伞?”苍冥有些疑惑,显然又是他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东西。 三月十三,惊蛰。 薛蓝田取正道,缓缓登上了乾龙山。背着一个寻常书生装书用的书箧,淡青色的直裾随着山风轻摆,遥遥看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云游书生,只不过过分文弱了些,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到了一样。 薛蓝田拿着方巾捂着脸,不时咳嗽几声,一步一歇,终于在正午到达了乾龙堡的第一道关口。也就是乾龙堡的大门,这座大门之后的数道关卡与半座山峰,便是专属于乾龙堡的土地。 午时的太阳耀眼夺目,站了一上午的守卫们早已疲惫,遥遥的看到了来换班的守卫露出了松懈的表情。 薛蓝田走到大门前,几个人高马大的门卫拦住了她的去路,看着她病怏怏的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哪来的穷酸书生,快滚,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界。” 薛蓝田被推的一趔趄,露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圈隐隐透出青色,仿佛已病入膏肓。“咳咳,这位大哥,此处可是乾龙山?”虽是柔弱,但是也是斯文有礼。 “你不识字么?”那门卫指了指大门上宽大的匾额,三个金光璀璨的大字咄咄逼人。 “乾,龙,堡”薛蓝田一字一句地念着,“果然是乾龙山”薛蓝田喜道,“久闻堡主英明,今日特来拜会,还请大哥代为通传。” “通传?啊哈哈哈哈。就凭你”那两个守卫相视一乐,好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薛蓝田站在门前不明所以,乌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瞅着两个门卫。 此时换班的人马已然到达,那两个守卫忙着要换班,急欲把她打发走,“哪里来的病秧子,就凭你也想见堡主快滚,不然小心大爷打断你的狗腿”说罢,便把薛蓝田狠狠一推, “哎呦”薛蓝田应声摔到了地上,背后的书箧也掉在了地上。也不捡,拍拍膝盖,灰溜溜地走了。 那凉个门卫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首看向山门中台阶上缓缓走下来负责交班的总长。其实守卫换班应该是最不容易下手的时候,这时候若是被发现则是和两拨守卫相冲突。不过相对的能吸引到更多的守卫到大门来,苍冥的路便好走一些。 薛蓝田趁众人不注意,转身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信,引线被她攥在手中,面露得色,此时若是一点燃便闹得他人仰马翻 忽然,山门口一阵喧嚣,刚刚擦燃火信的薛蓝田停住了手,看向山门口。沿着山路的石阶上忽然出现了一顶锦色官轿,由四个大汉稳稳抬着,看起必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正合我意,还怕闹得不够大呢,真是天助我也啊,薛蓝田点燃手中的引线。众人都恭敬地向着轿子行礼,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薛蓝田催动若羽簪,急速向着山下掠去,没掠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阵巨响,一股浓烟喷涌而出。 薛蓝田暗暗回头,发现山门居然被炸了一个大洞,不断有混乱的人声传来, “保护庄主,有刺客” “啊这烟里有毒,快屏住呼吸” 山上似乎也被惊动不断有守卫向着门口涌来。薛蓝田用手帕捂着嘴,这手帕用碱水浸过,防止吸进爆炸后产生的二氧化硫。一双乌黑的瞳孔满是笑意,原来,那轿子中的是乾龙堡的庄主自作孽不可活啊,小薛我走了。想罢便几个飞掠向着山下略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她略去的还有另一个人。抬轿的轿夫只觉得肩上一轻,再掀开轿帘的时候,轿中已然空空如野。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十九章 身陷乾龙堡 薛蓝田明袭成功,暗呼过瘾。甩开手帕一步一颠地向山下走去。正得意间,却见一袭白影忽地落在了前方的冷杉上。淡笑的眉眼深藏在叶隙深处,声音清清冷冷,不怒自威,“原来是个小姑娘。怪不得这么天真,你以为,光凭一个簪子和几股毒烟,便能逃出乾龙堡?” 薛蓝田心中骇然,这个人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个小姑娘,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认识若羽簪。正不知所措间,眼前一花,眼睁睁地看着那袭白影落在了身前。 “你,你是谁?”眼前的少年竟是出乎意料地年轻俊美,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像个瓷女圭女圭一样。瞳仁却乌黑深邃,仿佛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看样子定是个在乾龙堡中身份不低的人物。都怪自己太自大了,也没有好好研究一下堡中人物的资料。甚至乾龙堡主姓氏名谁年龄几何都不知道。 那少年却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把薛蓝田几番神色变换都看在眼中。嘴角笑意更深,“你连我都不知道,便贸然来乾龙堡救人。也未免太猖狂了吧。” 薛蓝田心下一凉。莫非他是???不会吧,哪里会这么年轻,却还是试探性地一问“你是,乾龙堡主?” “还不算笨,我就是龙池吟”那少年缓缓向她逼近,瞳仁变得更加深沉幽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有如此慑人的目光。 薛蓝田觉得背上串起一股凉意,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怎么会,怎么可能,竟然被乾龙堡主抓个正着,莫非这次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龙池吟步步紧逼,面上挂着邪魅的笑,语气很是笃定,“你们是来救洛梦余的。” 薛蓝田心中一横,迎上他的眼神,“是又怎么样。” 龙池吟依旧面带笑容,“呵,胆子还不小。”伸手就向着薛蓝田的面上拂去。 薛蓝田面上带着面具,心下一惊,急急用手挡开。“如今我落在你手里认栽,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干嘛动手动脚的。” 龙池吟看着她的表情笑意更深,“竟然会害羞,这样我还非得看看你究竟是何模样。” 薛蓝田急急捂脸,没想慢了一拍,觉得面上一凉,抬眼看向龙池吟时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竟然还是个美人坯子。” 半大的小孩竟如此色胆包天,薛蓝田心中气恼,“看够了没有?” “当然没有,我要带你回堡中慢慢欣赏。”龙池吟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好的玩具,眼中放出戏谑的光。像是顽皮的猎人满足于把猎物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急着捕获,只是慢慢逼近。 薛蓝田被他逼的狼狈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手中冷汗涔涔,却强装镇定,只盼着苍冥能成功逃月兑,不要像她一样这么倒霉。忽然昂首傲然道,“既然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但是总会有人替我报仇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走着瞧。” 龙池吟听后却扑哧一笑,“你不会以为你的同伙已经成功了吧。啊,我想想,你们一定以为我会把她藏在绣楼中了吧。可是呢,我偏不。”竟带着一股孩子气般的倔强, 难道不是么?薛蓝田脑中嗡的一声,难道,难道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或者说这一开始就是龙池吟的一个计谋,目的就是要引他们上钩。都怪自己太心急,小看了乾龙堡主。 “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么你还指望着那个贱人会帮你通风报信?”龙池吟淡笑着靠近她,薛蓝田甚至可以看到他鸦翼一般浓密的睫毛轻轻的扇动,微热的气息轻轻呵到了脸上。 薛蓝田避无可避,只觉得面上滚烫。口中依旧倔强,“你把他们怎样了?” 对于薛蓝田的窘迫,龙池吟似乎颇为欣赏,右手轻轻勾起了薛蓝田的一丝乌发,“我能把他们怎么样,不过是请他们留下来,喝一杯喜酒罢了。” “喜酒?”薛蓝田只觉得脑中炸起一记闷雷。 “对啊,当然是我们两个的喜酒。”龙池吟似乎颇为欢喜。 “什么?”薛蓝田一把向他推去,完全忽略了敌我悬殊,根本无法撼动龙池吟分毫。 龙池吟像是被人搔到了痒处,愉悦地笑了起来“怎么,娘子心急了?” “你这个变态”忽然模到了腰间湘舞公主送给她的小玉牌,急中生智道,“你知道我是谁么?”说罢举起了玉牌在龙池吟的眼前拼命摇晃。 龙池吟有些意外,但是马上恢复了常色,“越秀国湘舞公主的玉牌,难道你是???” 薛蓝田忙接到,“对,我就是越秀的湘舞公主。识相的最好快的放了我不然我让父王踏平你的乾龙堡。” 龙池吟却面不改色,淡淡笑道,“这附近的马贼很多,公主不幸遇难。我想越秀国主只会责罚那些不顶用的侍卫。” 这人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就不怕真的引起国际纠纷?“你你竟敢”薛蓝田气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却见龙池吟眼神骤然凌厉起来,薛蓝田被慑的心中一颤,却听他继续道,“越秀国国丧,湘舞公主早已回宫。你究竟是谁?” “什么?”薛蓝田被惊的脑中一片空白,越秀国丧,难道老国王他已经??? 想想湘舞和秦少游刚刚参加过月行国主的寿诞,刚刚回国却骤然见到自己的父亲已故。这该是多大的打击啊。生死荣枯,世事无常。 龙池吟看着她的表情,面露嘲讽,“你竟然不知道,呵,越秀二皇子弑父篡位,老帝君一命呜呼。不过你放心,大皇子铲除奸佞,十日前已然即位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弑父篡位,这就是可怕的深宫啊,让人父不父,子不子,手足相残,人性泯灭。秦少游,秦少游即位了么,作为八荒四国如今最年轻的君王,他的即位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万物伊始,轮回始开。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龙池吟望着出神的薛蓝田淡淡道。 “我是你姑女乃女乃”薛蓝田狠狠瞪着她,像是一个被惹怒的小兽。 龙池吟却不气恼,“算了,你和我回去,我总会搞清楚你究竟是谁。” 薛蓝田面露惊色,刚要躲闪,便觉着自己双脚腾空,被人凌空抱起。“你要干嘛放开我”薛蓝田死命挣扎,情急之下,一张口死死咬在了龙池吟的手上。 龙池吟闷哼一声,“呵,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不过你实在是太吵了,歇一会儿吧。”说罢薛蓝田后颈一痛,一下子便失去了知觉,瘫倒在了龙池吟的怀中。 呼啸的山风吹过昏睡的脸颊,衣袂轻轻扬起,乾龙堡朱漆描金的大门已然修缮完毕,缓缓地闭合在一片灿然暮色中。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章 水阁逼婚 薛蓝田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帷幔四垂的水阁。水阁建在荷塘上,此时未至花期,水塘澄清透亮,几头红鲤游曳其中,端的悠闲自在。塘边的绿柳初长了新芽,微风轻漾,吹起一笼女敕绿青烟。 薛蓝田撑起朦胧的睡眼,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有些淡淡的迷惘。 “你醒啦。”这时薛蓝田才注意到水阁里还有一个人。龙池吟负着手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蓝田看到他,眼神一跳,惊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换过,不由一惊。难道被这小子占了便宜,老天作证,虽然她是穿越来的思想还是很传统的。 龙池吟转过身来看着她,“你醒啦。”明明是少年的眉眼,却故作老成。 薛蓝田指着他,指间有些微微的颤抖,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拉起被来遮挡。“你,你怎么在这儿?这,这是哪儿?” 龙池吟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微微的不解,过了一瞬,忽地恍然大悟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啊哈哈哈???”龙池吟笑得简直是前仰后合,一点都没有了刚刚的我沉稳凝重,乐得像个孩子一般,十分夸张。 薛蓝田被他忽然的转变唬的一愣,骤然明白过来,面上一阵羞红。掀开被来,插起腰“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啊” 龙池吟停住笑声,“呵,我越来越好奇。你到底从是哪里蹦出来的。”说罢挑起了桌上的一应饰物,“这是影照国郁家的嫡亲印信,这个是七大世家顾氏的遗针和温良玉,还有西陵家的若羽簪,越秀国湘舞公主的小玉牌。你究竟是谁呢。”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不准乱碰我的东西”薛蓝田看到桌子上横摆一拍的饰物心中又急又怒。一定是换衣服的时候被搜出来的。 “放心,我只是暂时保管而已。你若是告诉我你是谁,我就统统还给你。”龙池吟又露出了略带邪魅的笑容。 薛蓝田心道,有了这么些东西,要是猜不出她是谁,那人就是傻子,而眼前这个龙池吟绝对不是傻子,遂冷冷笑道,“呵,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何必明知故问呢。” 龙池吟轻轻一笑,“以前若是有人告诉我杏林山庄的庄主是这么个小姑娘,我一定不会相信。” 薛蓝田冷哼道,“以前若是有人告诉我乾龙堡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我也一定不会相信。” 龙池吟倒是不恼怒,反而轻轻侧首笑道,“所以,我们两个很般配啊。” “般配,般配你妹”薛蓝田怒道。 龙池吟轻笑道,“哦?我妹?可惜我没有妹妹,不然我一定成全你们。” 薛蓝田怒火中烧,简直要灼出内伤。怒极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如今在此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如早点想出月兑困的法子才是正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总会有人替我报仇。” 龙池吟看着她眼中依然带着笑意,“你别忘了,前提是,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薛蓝田怒视他,“你究竟想要什么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龙池吟笑道,“我早说过啊,我要的是你啊。” 薛蓝田白了他一眼。“你要我做什么?哦,莫非你脑子有病,让我帮你治治?” 龙池吟笑道,“这个我也说过了,我要你做我夫人啊。” 薛蓝田气得胸中一滞,怒极反笑,“你不是有夫人了么。难道要我作妾?” 龙池吟一怔,轻轻勾起了薛蓝田的下颌,淡淡笑道,“我怎么会委屈了你。” 薛蓝田猛已扭头,月兑开他的手指,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你把洛姑娘置于何地,不怕他们洛家找你算账?” 龙池吟冷冷一哂“洛家?你以为他们洛家敢么。肯让那个贱人当我的夫人不过是为了顾全世交的颜面罢了。那个贱人干出那么下溅的事情,我就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娶了,他们洛家也不敢说一个字。至于你,”龙池吟缓缓露出笑意来,右手又轻轻抚在了薛蓝田的面上,“若是肯留下来陪我,我一高兴,倒是可以考虑让那个贱人和那个奸夫一起走。” 薛蓝田有点被龙池吟的喜怒无常吓到了。不过身为一个穿越的大龄女青年,竟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调戏,这个世界太疯狂。这郁暖烟真是个惹桃花的命。红颜祸水啊,早知道就选个大众一点的肉身了,也不会平白惹出这么些事来。不过,既然他肯松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让苍冥他们跑出去,自己便还有一丝希望,哪怕能去杏林山庄报个信也是好的。就怕他二人忘恩负义,不过她相信苍冥不会是那种小人。 薛蓝田脑中百转千回,心中暗自思量。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先曲意逢迎一番,然后能拖就拖,对,就这么办。薛蓝田主意一定,微微昂首道,“好,我留下。你先放他们走。但我可不是那些你随便掳来的姑娘。你要是想娶我,便占卜纳吉,明媒正娶。” 龙池吟笑意更浓,手也更不老实起来,“我从不勉强任何人,你是自愿留下的,你以为还能和我谈条件么。至于他们二人,等我们办完喜事自然会放他们远走高飞的。” 薛蓝田没想到他还有此后招,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人???”伸手就要打落他的手。 龙池吟露出邪魅的笑,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我可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不过,你放心,你若是嫁给我后我一定一心一意对你好???” 龙池吟正要继续下去,忽然门扉轻响,一个十八九岁的紫衫侍女缓缓走了进来,略略一福冲着龙池吟淡淡道。“堡主,晚膳时间到了。您该去大厅了。”语气冷冷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冰霜。 龙池吟眉头一皱,正起的兴致被忽然破坏。薛蓝田暗自为那个侍女捏一把汗。没想到龙池吟看到她,却强强忍下了心中的怒火,轻轻地挥挥手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似是对那侍女颇为忌惮。 薛蓝田看在眼中,却喜在心里,原来龙池吟也有怕的人。所为一物降一物,这个侍女一定不简单。反正还有时间,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一下乾龙堡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说不定会找到转机。 龙池吟放下薛蓝田的手腕,深深看了她一眼,随着那紫衫侍女缓缓离去了。 随着龙池吟的离去,薛蓝田紧绷的神经终于暂得一时的缓和,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水阁四檐的帷帐挑起,远处是落日湖光,本是极美的景致,却失去了赏景的兴致。夕阳打在身上,一片冷肃苍然。看来自己以前真的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如今,没有了庇荫的大树,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一章 侍女紫菀 自从那天在水阁中被龙池吟“逼婚”之后,薛蓝田原本大条的神经也不得不紧张起来。成日想着该如何对付那个煞星。不过奇怪的是,自从那日之后,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到龙池吟了吧。反倒是那个紫衫侍女被派到了她的身边,说是要服侍她的饮食起居,不用想一定是来监视她的。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认命了。 春日里,莺飞草长。院子里的花草开始明艳起来。午后人易倦,薛蓝田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啃着苹果,数着落在水中的花瓣。唉,无聊啊,无聊,想她堂堂杏林医仙,如今竟只有被困在这里数花瓣的份,一想想便觉得悲从中来啊。 该死的龙池吟,等我有一天逃出去了,天天喂你吃巴豆,让你困在厕所里出不来想着那一天她还心存侥幸地想偷偷溜出去,结果没到院门呢就被门口那十几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佩刀大汉吓回来,虎落平阳被犬欺,流年不利啊。 “紫菀,你什么时候来的乾龙堡啊。”薛蓝田看着流水,说话的时候眼睛偷偷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 紫菀便是那日的紫衣侍女的闺名。却见那女子恍若未闻,依旧垂首而立,静静的像是一尊雕塑。 薛蓝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骂了一句,冷木头。便开始继续数着落花。 这种场景在这几日里也算是司空见惯了。这个紫衫女子寡言程度实为是薛蓝田所见之最,能不开口的时候绝对不开口。有的时候薛蓝田甚至怀疑她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了。可惜,其余的侍女都近不了她的身,否则,她又怎么会每天都锲而不舍地对着木头聒噪。真是怀念在杏林山庄的那段日子啊,小竹啊,小竹,你不知道爷有多想你呦。 可是紫菀却是她现在唯一的一个突破口。看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儿,薛蓝田怎么都弄不懂,都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薛蓝田暗暗下了决心,要再接再厉。 “紫菀,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吧。”薛蓝田把吃剩的果核放到了盘子里,擦了擦手,对着紫菀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紫菀依旧没有吭声,薛蓝田权当她是默认,继续道,“你给我准备一盆清水,我给你表演一个点水成冰。” 紫菀虽然不说话,但是还算是听话。除了不准出院子,不能见其他人外,基本上是任着薛蓝田瞎折腾。毕竟薛蓝田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堡主夫人啊。这摇身一变便变成了大boss,万一在此期间得罪的了,以后等薛蓝田咸鱼翻身了,还怎么继续在乾龙堡混下去啊啊。 薛蓝田看着紫菀打水的背影暗自偷笑,她的手中还剩了些上次做火药的硝石。这硝石除了可以制作火药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吸热,使水凝固成冰。这个原理在现代自然不稀奇,但是在这里,哦吼吼,应该算是神迹了吧。 远远看着紫菀端着青瓷水盆缓步行来,薛蓝田早就掳起袖子,跃跃欲试。 紫菀把水盆轻轻放到了玉石桌面上,薛蓝田手中暗自握了一把硝石,缓缓伸到了水中松开,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说了一句“变” 只见原本清澈的竟水慢慢凝固起来,水面上浮起了片片的碎冰,薛蓝田自然无法把整整一盆水都变成冰块,但是这样的改变对于紫菀来说应该够震撼吧。 紫菀眼神一动,慢慢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毕竟年纪在那呢,心性使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薛蓝田挑了挑嘴角,故作神秘,“秘密” 却见紫菀眼眸向着薛蓝田袖口匆匆一瞥,嘴角浮起冷淡的笑意,右手轻轻捻起薛蓝田广袖上的一点晶莹,对着光,冷冷道,“呵,姑娘说的秘密是这个吧。” 原来是不小心有一点硝石落到了袖子上,薛蓝田暗呼自己粗心,不过这紫菀真是眼力惊人,心细如尘,以后还是要小心为上。薛蓝田红了红脸,“居然被姐姐发现了。姐姐真是厉害。” 薛蓝田露出了一个无比天真纯良的笑,心中却狠狠翻了个白眼。这左一声姐姐的,右一声姐姐的似乎是起了一点作用。紫菀居然破天荒地笑了笑,“虽然知道姑娘向着水中加了这些东西,但是这点水成冰的事情却真是第一次见到。” 居然一口气说了三十五个字,薛蓝田在心中暗暗默数,这绝对是一个质的飞跃啊。这以后的几天,紫菀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却也比一开始熟络了很多。毕竟对薛蓝田的话不再充耳不闻了。 龙池吟已然消失了十天,薛蓝田心中更是发慌。这越是平静越不是什么好事。坐在水边闲闲喂着池里的锦鲤,这里锦鲤似乎是被饿了许久,恨不得抢得头破血流。这里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吧,这池水中的鲤鱼都饿的骨瘦如柴的。不过自从薛蓝田来了之后这里的鲤鱼个个都圆了一圈,因为只要是她无聊的时候都会来喂它们。 “紫菀姐姐,这里原来是谁的居所?”薛蓝田悠悠问道。 “姑娘为什么会问这个?”紫菀已然不复以往的冷漠,竟是笑着问了起来。 “这???好奇而已。”薛蓝田做了个鬼脸,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不知怎么,紫菀的表情竟有些尴尬,“这里啊,原来住的是前堡主夫人。” 薛蓝田一惊,“你说这里原来住的是洛姑娘?” 紫菀摇摇头,“这里住的是堡主的母亲。容夫人。” “什么?”薛蓝田大惊失色,居然住到了龙池吟老娘的地方。这下可如何是好,莫非他真的要娶她过门?不要啊,虽然她现在算是刚刚失恋,但是老天也不能这么耍她吧。 “紫菀,你家堡主这两日去哪里了?”薛蓝田尽量平静地问道。 “不知道。”紫菀真诚地摇摇头。 薛蓝田眼珠一转,冷笑道,“呵,不是说要娶我过门么。难道是去准备彩礼了?” “当然不会。”紫菀月兑口说道,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之后,紧紧闭上了口。 薛蓝田心下一动,见她刚刚的话说得肯定,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不会?难道是龙池吟根本就没准备娶她。那他把她留在这里做什么?紫菀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不过看她打死也不会再开口的架势,薛蓝田暗自缄了口。心中慢慢思量开来。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六章 弃院惊魂 离开竹林的时候,薛蓝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轻且急。能迈出这样步子的人,不是有极深厚的内功就是有极精巧的轻功,总之是她惹不起的人。慌忙间忙躲进了旁边的一处荒芜院落,几株枯树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影,双眼竟还不忘好奇地乱瞄。 “龙池吟的暗卫真是难缠。”空气中传来低且沉的耳语声,薛蓝田竖起耳朵听得分明。抬眼偷偷看去,见到的是二十来个黑衣人疾步而来,一瞬间便把刚刚离开的竹林围了个水泄不通。 “水阁里没人,暗,你确定她跑到竹林去了?”又是一个黑衣人开口。旁边的一个黑衣人淡淡点了点头。 黑衣人的武器五花八门,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闪着刺目的寒芒。薛蓝田心想,这些人莫不是来找她?待看到黑衣人袖口金线织绣的金盏菊时,面色一白,死死捂住了嘴唇。真是人间处处有惊吓,没想到没有等来救援,却招来了墨羽盟的杀手。果然,龙池吟派给她的的侍卫都已经被人暗杀,恐怕此时的水阁早已成了血和火的海洋。还好苍天有眼,让她这个祸害可遗千年啊。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薛蓝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动了院外的杀手们。蹑手蹑脚地向着身后的荒芜院落中退去,朱红色的大门掉了半扇,院子里假山倚叠,藤蔓纠缠倒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脚下是蔓生的植物,四周是被苔藓布满的假山,院子里的池塘已然干涸,露出了龟裂的灰绿色的土地,加上破败的屋檐廊角,简直荒凉的一塌糊涂。 薛蓝田小声嘟囔着,看来这又是一处弃院,不知有没有后门。忽然远处檐上一道黑影倏然掠过,须臾之间,落到了前方月亮门后的院子里。薛蓝田忙侧身躲到了假山的山洞中。只觉得心跳加快,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莫不是被发现了,右手不自觉地探向了怀中的**,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其实,她还是很怕死的。 “梦余,你竟然在这里。”忽然前方院子里突兀地响起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丝的兴奋和惊喜。 薛蓝田微微一愣,那声音像极了苍冥。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来。老天真是待她不薄。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感到这样做太煞风景了,人家情人相见,这样直愣愣的出去,岂不尴尬。 孔圣人曾经教导我们非礼勿视,听墙角的事情是不道德的。可是外面危险重重,为了个人的安危只能勉为一听了。毕竟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突发事件,一生遇到的机会也不多。薛蓝田自我安慰道,于是大咧咧地找了个缝隙,偷偷看向院子里的那对男女。 在她的预期中这应该是这样的一场相逢,场景设定如下:树影斑驳,庭院沉沉。洛梦余抬首回眸,见到了身后的苍冥,一袭玄衣磊落,仿若当时少年,眉目间却多了几缕沧桑。二人站在院中两两相望,那眸光中含了几分疑惑,几分欢喜,回首间仿佛已是千年。清风吹来,拂在面上有些微痒。原来眼前的并不是梦境。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步的,先是极缓慢的,然后渐渐的加快了脚步,紧紧相拥在一起。(此时的工作人员应该开始撒点花瓣,拍拍四周瑰丽的风景,额,只是这座庭院却是惨了些。) 按照电视剧一贯的台词设定,二人的对话理应如下:洛小姐凝睇蹙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影,缓缓伸出了纤纤素手,拂上了苍冥略显沧桑的脸庞。“你瘦了。”苍冥也伸手托住了洛梦余苍白消瘦的面庞,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然后,洛梦余娇弱无力地伏在苍冥宽厚的肩膀上,含泪道,“是我,真的是我。”。最后二人深情对望,于是就山无棱了,天地合了,才敢与君绝了。 薛蓝田十分满意自己的想象力,摇头晃脑啧啧称奇。但是一见之下,却愣住了。在她眼中是这样的一幕。 鹅黄纱帐卷起一段风月无边,在远处血与火的背景下显得分外妖娆旖旎。庭中静立着一个女子,体态优雅纤长,孱弱的身体在微风中有些微微的颤抖。青碧色的裙衫松松垮垮的,青丝用一根簪子轻轻挽起,人比黄花,仿佛一阵清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手中却握着一件极不相称的武器,素手中的剑沾满了鲜血。红的血,绿的衫,分外刺眼。身边倒了一个侍卫,两个侍女。一身玄衣的苍冥站在她的对面,面色有些微微的苍白,沉黑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 想来那个碧衫女子想来就是洛梦余了。她不是书香世家的娇弱小姐么,怎么,怎么手里拿的是一把剑?还是一把染血的剑。薛蓝田设想过万千种可能,却没想到苍冥口中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姐竟是这么个模样,有些懵了。估计现在的苍冥也是一样。 洛梦余眼中也划过一丝震惊,不过只是一瞬。随后便恢复了平静,声音如同眼眸一般冷冽。“为什么不直接把她交给公主,为什么要回来?”没有任何解释,一开口便是质问。 苍冥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划过一抹伤,口中艰涩地解释,“我不想受制于人。我以为只要我救走了你,便可以???” 洛梦余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抹笑容在苍凉的背景下显出一抹凄艳来,“呵,便可以怎样?带我走么?” 苍冥抿嘴不语,那眼神中藏有一瞬的幻灭。 洛梦余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戚戚然,“傻瓜,我的父母家人都在她手中,你却说你不想不受制于人。” 苍冥被她看得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想要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几缕迷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我怎样?” 洛梦余眼中闪出几点笑意,话语中带着丝**惑。“去杀了她。你杀了他我就和你走,从此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苍冥微微蹙起了眉头,向前伸着的手僵到了半空。他的身量比洛梦余高出一头,此时微微垂首看着她,湛然沉静的眸中有了一丝动摇,“可是当初公主只要把她带回去,没有要她的命。” 洛梦余看着他的神情嘴角带出一抹冷诮的笑。“呵,你以为她到了公主那里还能活命?公主只是想自己处理了她。如今,由你动手,想来公主也不会怪罪。”洛梦余微微抬起首看向他,忽然嘴角的笑意消失殆尽,“你心软了?还是你对她暗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意?” “怎么可能”苍冥眦目欲裂,忙忙解释。 洛梦余轻轻伸手触到了他的额角,为他抚顺了几缕垂下的乱发,举止温柔熨帖,情深款款,“我信你。” 薛蓝田看着庭中场景,却是吓得心脏漏跳了半拍。最近是交的什么倒霉运,怎么好像全世界都是来杀她的人。墨羽盟就算了,连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洛梦余都来插上一腿。正欲偷偷离开,单脚一退,却踩上了枯黄的草叶,发出一声轻响。 庭中二人均是耳力惊人,听到异响几乎同时转头轻喝“谁” 薛蓝田这才体味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转瞬间两个人的身影已然到了她的身前。 洛梦余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的笑“薛姑娘来得真巧,我们正在说你呢。” 薛蓝田被她这一笑弄得汗毛直立,心下里森森然。 紧接着便见着洛梦余轻轻对着苍冥笑道,“阿冥,杀了她,我们就自由了。”那笑容带着淡淡的欣喜和憧憬,好像是在说“阿冥,今晚吃什么。”那样的自然。 苍冥被她这一声‘阿冥’唤的有些恍惚,却是依旧踌躇。迟迟没有拔出剑来。 洛梦余看出了他的迟疑,秀目一瞪,手中的长剑横在颈间,“去杀了她,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苍冥握着剑的指间微微一颤,看看拔剑相逼的洛梦余,又看看手无寸铁的薛蓝田。眉头紧紧锁成了川字,右手却仍不由自主地缓缓拔出剑来。 薛蓝田看着明晃晃的剑身,不由得心中一叹。虽然看出了苍冥心有不忍,但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存活几率比较渺茫,既然她和洛梦余只能活一个,凭着和苍冥的交情来说她是必死无疑。 剑尖泛着微微的寒光。薛蓝田情知已然在劫难逃,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扬了扬头,竟有一种引颈待戮的决绝。没想到那么多次绝处逢生,今日里,好运气终是要到头了。冰冷的剑尖几乎擦到颈边,薛蓝田忽然睁开了眼,“等一等” 苍冥的武功果然不凡,生生止住了剑势。剑气冷冽,薛蓝田只觉得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还要说什么?”洛梦余在一旁有些暗暗的着急,语气却是一贯的清冷。 薛蓝田暗舒了一口气,扬起头来,直直看向了洛梦余,眼神中没有一丝惧怕。“我只是想死的明白些,你说的那个公主是谁?” 洛梦余冷笑道,“呵,原来想做个明白鬼。可是,我偏不告诉你。” “可是落琼?”薛蓝田想自己认识并有矛盾的公主貌似只剩下落琼了,遂淡淡道。 洛梦余冷冷一瞥,轻轻地把头扬到了一边。薛蓝田权当她默认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落琼公主还要杀了她,她不是已经离开了么。薛蓝田的心中有些淡淡的悲哀,难道落琼误会了自己还在纠缠舒少白么?唉,这一次,死的真是冤枉啊。“好了,我知道了。开始吧。” 苍冥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忽然觉得有些下不去手,她为什么不哭不叫不害怕,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为什么不怕?” 却见薛蓝田淡淡笑道,“怎么不怕。怕,就可以不死么?” 那笑容里含着淡淡的悲伤和不甘,还有一丝的同情。同情,为什么会有同情。 “你这一辈子都会想起这一幕,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这也许会成为你一辈子的梦魇。”薛蓝田看出了苍冥心中的疑惑,淡淡道。 “铛”苍冥的长剑忽然坠地,神色有些怔怔。 站在一旁的洛梦余见此情景,狠狠咬着贝齿,横在颈上的长剑凭空一扫,直直向着薛蓝田刺来。空气中响起了长剑破空的声音,薛蓝田茫然回顾,却见着冰冷的剑尖直直向着自己的胸口刺来???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七章 碧落黄泉 龙池吟赶到水阁的时候,整个水阁都被已然被火舌吞没殆尽。赤炎灼灼,映得碧空微微泛着红,空气中飘散着灰黑色的劫灰。龙池吟望着水阁滔天的烈火,紧握的手指攥得微微泛白。 “堡主,所有的暗卫都已经???”身旁的近侍低声禀报着。 龙池吟只是充耳未闻般,怔怔望着被焚烧的水阁。所有的暗卫都已经遇难,那么她呢。 心中骤然一痛,似乎有某个地方像是这水阁一般被狠狠的灼烧。难道真的想预感一样,再也见不到她了。心为什么会痛,是因为如梦般的昨夜,还是因为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那双灿若星子,笑如春山的双眸。 那双眼睛啊,父亲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娶了母亲,可是他知道父亲的心中一直是另一个女人,那个和同样有着这样一双眼的女子。那个女子的画像一直被妥帖收藏在父亲的暗格中,直到有一天无意中被他撞破。 画中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裙裳,静静地靠坐在溪边树下,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闲闲翻着手中的书卷。神色恬静安然,眉眼间似有几缕闲忧。融于身后的碧水青山中,美的不似人间。 在看到薛蓝田第一眼起他便觉得熟悉,因为她像极了那个女子,除了那眉眼间淡淡的愁绪。可是正是这样一个水眸含忧女子最终要了他父亲的性命。画卷的一旁是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灵心慧性,冰魂素魄,灵素,是了,她的名字便叫顾灵素。是他父亲龙阙心心念念了一生,最终无法触及的一抹致命的伤痕。而他的母亲也是因为她才得以陪在父亲的身边。也许他的母亲至死都不知道,在龙阙的眼中她不过是另一个女子的替身罢了。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只是他没有想到,被他安置在水阁中的薛蓝田,正是顾灵素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若是他见过郁青山笔下的顾灵素,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两个女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因为郁青山笔下的顾灵素总是温然和煦的,若春风润雨,眉眼间都带着笑意。而这种无忧的笑容恐怕是龙阙一辈子的奢望吧。 龙池吟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龙阙已然死去三载,而顾灵素也已香消两年。这一段前尘旧事也一并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尘埃落定。可是龙池吟心中仍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芥蒂。因为这个女子的存在,打破了父母相知相爱的假象,另一方面他也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可以令一贯冷血嗜杀的父亲深爱一生。 直至那日,他见到了那个在山门口的小姑娘,她和画中的女子是那样的相似,相似的让他有些惶恐。只是这一切都被这场火毁掉了。 身旁的近侍深深地低下了头,他从未见过堡主有这样可怕的神情,双眼中充斥着嗜血的红,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像是地狱里蓄势待发的恶鬼。 忽然有一个不识趣的守卫莽莽撞撞地冲了过来,“堡主,竹林处出现了大批的杀手” 龙池吟淡淡回眸,跪在地上的侍卫被那眼神摄得有些微微发抖。下一瞬,便不见了龙池吟的身影。 再说这边的弃院中,洛梦余刺向薛蓝田的剑尖被苍冥打偏了一寸,堪堪避开了心口,刺到了肋间。薛蓝田没想到苍冥会出手救她,但是这一剑也是伤的不浅。踉跄跪倒在地,胸前的衣襟已然被鲜血染透,面色惨白,痛的死死咬紧了牙关,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微微抬起眼看着庭中的男女,不知为何竟感到今日的春风有些萧索的意味。 洛梦余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看着手中的长剑,有些怔怔然。 一旁的苍冥静静看着她,神色有些怆然,“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对么。你们只是利用我。” 洛梦余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微微泛白,久久不语。一阵清风吹落树上枯叶,散落在她青碧色的裙角,显得有些戚戚然。时间仿若定格在这一瞬,所有的事物都了静止一般。可是这种只是持续了片刻,便被一声轻喝打破。 “有人来了,快走”忽然苍冥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冲着出神的洛梦余喊道。 洛梦余回过神来,空气中传来破空的声音,一道白影,一抹银光,如疾电奔雷倏忽间已刺到了眼前。眼见洛梦余躲闪不及,苍冥猛地冲上去生生挨了这一击。这一剑又快又准,直直插中了心脏,似乎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响。洛梦余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温热的血溅了满身满眼。 长剑拔出,指向了愣在一旁的洛梦余。苍冥捂着残破的胸口,右手直直伸向了空中,像是要握住些什么,却还未及一片裙角便无力坠落。 这一连串的变化太过惊人,薛蓝田原本有些游离的神识再一起清明起来,望着执剑而立的龙池吟,心绪有些复杂,剑身的鲜血未干,顺着剑尖滴落,开在地上,仿若点点红梅。 洛梦余只是紧紧盯着地上的男子,仿若未觉冰冷的剑尖已然触到她纤细的脖颈。苍冥一袭玄色的衣袍被鲜血浸透,透出诡异的暗红色,意识渐渐游离,最终望向洛梦余的眼神却是那样的不甘。 “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是利用你啊。”洛梦余忽然笑了起来,跪倒在地。锋利的剑尖在她的颈上擦出一道血红,龙池吟眸中有了一瞬的迟疑,举起的长剑迟迟没有刺下。 洛梦余伸出手,颤巍巍地覆上了苍冥的眼,口中喃喃,“我是骗你的,我一直是骗你的啊。”薛蓝田明明看到她的眼中划过一抹伤,苍白的颜上有一线水痕滑落,滴在了苍冥紧闭的眼角,像是从他的眼中落下的一般。然后便像是抑制不住一般,滚烫的泪落了满面。 忽然洛梦余捡起落在一旁的长剑,直直插向了自己的心口,紧紧拥住了地上的苍冥,嘴角浮上了一丝释然的笑意。两个人心口的血缓缓融在了一起,洛梦余用最后的力气趴在苍冥的耳畔,温柔浅笑,“看,阿冥,我们的血融在一起了。这样,下一世,我们就能一心一意地在一起了。” 这样,下一世,他们是不是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洛梦余死了,苍冥也死了。他们之间的爱恨可能只有到那个地方才能说的清了。 薛蓝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眼角有些酸涩。望着渐渐走近的龙池吟,喃喃道。“你,杀了他们。” 龙池吟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搂入了怀中,紧紧的,紧得几乎要窒息。薛蓝田挣扎地抬首,对上了一对满布血丝的双眼。微微一怔,她看到,那眼中竟然有一丝害怕。他在惧怕些什么呢。 “咳咳,疼。”薛蓝田微微皱了皱眉头。龙池吟面色一白,猛地松开了手,看到了一身是血的薛蓝田面色更加阴沉。 薛蓝田拼力挤出一丝笑来,“乖儿子,快带你母亲亲我去包扎,不然你老娘就真的不成了。” 龙池吟慌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重伤的薛蓝田,怀抱里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轻的像是可随风而去的白羽。薛蓝田靠着他的怀抱忽然觉得很安稳,正要安然入睡的时候却瞥到房檐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衣人。心中一震,面色更加惨白,“墨,墨羽盟”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八章 命悬一线 龙池吟怀中抱着薛蓝田,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来,盯着庭中密布的黑衣人。 庭中的黑衣人也不妄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气氛压抑得让人惴惴然。龙池吟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环抱着薛蓝田的手臂,原本意识渐渐模糊的薛蓝田被疼得清醒了一些,轻轻睁开了如水般的双眸。 “你走吧,他们是来杀我的。”怀中传来虚弱的声响,龙池吟紧张的神经似是被人轻轻一拨。低头看向怀中如梦轻烟一般的身影,仿佛一碰就会散去。英挺的剑眉微微一蹙,手上却抱得更紧了。 薛蓝田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保持着清醒,身子却像是瑟瑟秋叶般越来越凉。龙池吟似是感到了她的颤抖,环抱着他的手微微一颤。 时间过得极其艰难,似乎一秒钟的时间忽然变成了一年那么漫长。房檐上的杀手似已不耐,“我等本不欲与乾龙堡为敌,还请龙堡主行个方便。” 龙池吟冷笑一声,“尔等以为我乾龙堡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况且我的水阁都被你们毁了,你们也总要留下什么才算公平。”说罢单手一振,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另一只手仍然稳稳抱住薛蓝田。 薛蓝田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清冷的气息,孤冷却又坚韧,不知为何,竟让人觉得很安稳。也是,现在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了吧。那个人呢,那个同样孤高清冷的人,他又在哪里? 房檐上墨羽盟的人似是被激怒,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冷笑一声,“龙堡主恐怕你是不知我们墨羽盟的规矩,我们墨羽盟向来就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说罢单手一挥,身后数人瞬间如鬼魅般移动起来,并非直取而来,而是忽上忽下,手中似是操控着什么,凭着常人的目力极难辨认。 龙池吟一惊,眉头骤然缩紧,朱弦丝传说这丝线起源于与墨羽盟繁盛时期的另一暗杀组织。细若蚕丝,锋利如刀。一根紧绷的朱弦丝可以轻易切断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切口光滑平整,没有一点碎屑,二百年前,有多少亡魂就是断送在这细丝之下。操控朱弦丝阵法叫做鸳鸯叠,鸳鸯叠有八十一种变阵,杀伤力惊人,除了二百年前的尘水楼楼主郁听尘和水烟阁主沈疏袖之外几乎无一人能从中逃出。 薛蓝田却是不知,只见着那些黑衣人上蹿下跳似乎是在布什么阵法,见到了龙池吟的表情大概猜到是遇到麻烦了。 眼见着那些黑衣人铺天盖地地袭来前路后路具被封死,两人就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巨网中,只待猎人收网,顷刻间便能被搅成肉泥。 龙池吟挑起长剑,向前挥去,在空气中似是与什么东西相击,迸出点点火光来。薛蓝田看得分明,不禁惊得瞪大了双眸。这空中密布的,难道就是在常武侠小说中出现的那些传说中削铁如泥,细如蚕丝的刀丝?也不知这空气中细细密密地布了多少,若是不小心撞上???薛蓝田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看来今日里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龙池吟长剑横扫,拼力斩出一方相对安全的空间来。但是朱弦丝布得越来越密,越来越紧,纵然他天纵奇才剑术惊人,也觉得越来越吃力,更何况怀中还有一个重伤的薛蓝田。忽然左臂一痛,隐隐的透出暗红的血来,薛蓝田感到抱着她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遂探出手来向着手臂模去,微凉的手指濡湿一片,触目的,是微带着腥甜的红色。 薛蓝田心中一抖,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可以拼了命去护她周全。明明,他是最冷酷无情,喜怒无常的乾龙堡主。明明,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薛蓝田心下一横,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她,那么她就不能再连累了别人。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挣月兑了龙池吟的怀抱,跌下地来,这一摔摔得她脑中嗡嗡作响。龙池吟心中一惊,长剑一滞,右肩便中了一击。 薛蓝田紧要牙关,站起来,向着朱弦丝的方向冲去。没关系,只要一会儿,便不会有痛苦了。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不能再看着别人因为她白白断送了性命。 龙池吟见状,忙上前拉住她,然而未及她的衣袖,便见着一根朱弦丝向着薛蓝田纤细的颈项上切去,那根丝线映着三月的*光在他的眼中显得分外的分明。薛蓝田似乎也已经知道了未知的危险,面上竟带了微微的笑意。 “铮”的一声,似有什么利器破空而过,本应切肤断骨丝线忽然软了下去,薛蓝田莫名地模了模完好的颈项。再抬眼时,发现房檐上多了一个拿着箭弩的红衣劲装的少女。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洒月兑帅气,英气逼人。再看另一边的地上,枯叶间,一个控丝的黑衣人已然没了声息。薛蓝田看着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感觉有些微微的眼熟。 未及她多想,便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天旋地转间忽地跌入一个略显单薄的怀抱。素白的衣袍猩红点点,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薛蓝田被撞的微微一痛,但是却忍住了,透过他的肩膀向着房檐上望去,红衣女子的身后出现了大批的弓箭手,箭矢紧紧对着对面墨羽盟的杀手们。 看来救兵终是赶来了。薛蓝田觉得眼前一阵漆黑,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乾龙堡的高手们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何况人数比墨羽盟多出一倍来,墨羽盟自知优势尽失,不再恋战,匆匆撤走了。 见着墨羽盟的杀手尽数退去,红衣女子单膝跪在龙池吟的身前,“芸姬护主不力,请堡主责罚。” 龙池吟手中抱着薛蓝田,冷眼看着这庭中残局,没有理会,便径直向着院子外面走去了。 跪在青石地上的红衣女子紧紧咬着唇,久久,才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龙池吟消失的方面,眼神复杂。 龙池吟带着薛蓝田来到了堡中的云水阁,这里相当于乾龙堡的专属医馆。云水阁的阁主也是月行的名医,人称云间子。虽年逾古稀,但是须发未白,容颜未衰,看起来只有五十来岁的模样。想来是养生得法,故而晚衰。 由于老先生喜静,故而云水阁处于一方僻静的山林间,并不知晓今日里堡中的事端。故而正在炼药的老先生,见到满身是血的龙池吟微微一怔,吓得手中的药罐跌落在地。 龙池吟把薛蓝田轻轻放在阁中的床榻上,不由分说地把被吓呆的云间子拉过来,“先生快去救她。” 云间子望着榻上面色惨白的瘦弱女子,胸口有一道触目的刀痕,鲜血染透了前襟,不禁微微一惊。单手轻轻搭在了寸口,面色一分一分凝重起来,“手足厥冷,气息微弱,脉微欲绝,此乃亡阳之象。” “后果如何?”龙池吟紧攥的指节有些微微发白,一双幽潭般的眼中骇浪惊涛。 云间子轻轻摇了摇头,“幸而剑尖略有偏颇,否而回天乏术。堡主放心,老夫定当尽力医治。” 龙池吟听后皱紧了眉头,面色阴沉得可怕,隐忍着怒气,“你若是治不好她,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云间子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正要答话,却听门外有堡中手下寻来,面色也是万分凝重。此时若非寻常事宜,断不会有人来贸然打扰,除非那个人是个不要命的。只见那人单膝跪地,冲着龙池吟沉声道,“堡主,贵客来了。” 听到“贵客”两个字,龙池吟的表情变得有些骇人,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眉头锁得更加紧了。回望了一眼榻上的薛蓝田,眼中神色含义不明。终是负手振袖,随着属下匆匆离去了???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二十九章 一波又起 上元,洛桑山,夜潭庭。山风阵阵,绿意葳蕤。四月里,*光绚美繁盛,灼灼花开灿若云霞。远远望去,是云嶂花海,朦朦胧胧荼蘼至极。 青石小路曲折蜿蜒,透过花树可以见到远处一方石亭,一枝火红的木棉挡住了视线,只见得花叶之间映出磊磊青衫,如墨的青丝高高束起,在洋洋春色中显得有些幽然孤悒。男子执笔伏案,石桌上叠了厚厚的宗卷。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更加尖削。一阵清风吹来,吹得护花铃叮咚作响。 此处原属月行皇家别苑,由于昔日先长公主舒洛伊极喜此地,未出阁前,月行帝便赐予她,为其府邸。如今伊人已逝,故地却犹在,舒少白便移到了此处。亡母旧地,原是门庭若市,如今却是无人问津,百年之后,早已物是人非。 舒少白单手抚上了腰间的丝络,淡蓝色的珠子被银缕网稳稳地固定,放着淡淡的光,长长的碧丝绦柔柔垂下,像是水边低柔的绿柳。这络子打的真巧,若是平常,她一定会拿起来炫耀,这个傻瓜。想起她的嫣然巧笑,冷淡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 此时午时刚过,正是春倦人慵的闲散时分。连庭中的木棉都被这过分温暖的*光惹的恹恹的。忽然,青石的小路间,出现了一个锦衣华袍的女子,长长的裙摆曳地,上面绣的是百花舞蝶,姹紫千红,仿佛要把这洋洋春色永驻之上。青丝上的玛瑙岫玉多宝玉簪花泛出缤纷色彩,撩拨的人意炫神迷,玛瑙串珠的流苏轻轻垂在耳边,宽大的袖口露出指骨根根,柔净的如水葱一般,一方檀木托盘稳稳托在掌指之间。上面的碧玉莲花盅,映着*光泛出淡淡的金色。 女子行到了石亭中,朱唇轻启,声音柔柔软软,眉眼也是极其温顺,“我熬了柏叶汤。饮茶多了,耗精气,害脾胃,柏叶汤醒神又不伤人,我便把你的茶撤了。”说罢,似是十分随意地拿起一旁的月团墨,就着凤池砚轻轻磨了起来。 缱绻*光,旖旎无限,有此添香红袖,若论常人,夫复何求。可舒少白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淡淡道,“谢公主体恤,不过少白喜静,公主请回。” 磨墨的女子轻轻的停顿一下,面上显出些许尴尬来,那珠玉一般的面庞映着春日暖阳,赫然便是落琼公主的模样。只见她拼力挤出一丝柔柔笑意来,“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舒少白有些微微的不耐,冷冷道,“公主请回。”腰间的银丝络不知怎么忽地落了下来,舒少白眼疾手快,急速拾了起来,却仍让丝绦蒙了些许尘埃。舒少白轻轻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灰,没想到竟有几缕碧丝轻轻抖落下来,舒少白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 落琼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动作。面色越来越白,死死攥住了手掌,十指尖尖狠狠嵌到肉里,眼中是不能掩饰的妒意。忽地一扫,笔墨书卷尽数落到了地上,狼藉一片。“我究竟怎么做你才能高兴少白,少白,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少白,就是因为她,你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对我清清冷冷的,那个薛蓝田有什么好,她做的我就做不得?” 舒少白有些薄怒,正待发作间,却见一只手掌大小的彩色小鸟扑啦啦地飞了进来,在空中转了个圈,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舒少白看着这只小鸟,面上的怒意渐渐淡去,拿出了绑在鸟腿上的信筒,眉眼间竟透出几许温柔。轻薄的近乎于透明的薄绢缓缓舒展开,舒少白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竟是微微怔住,眉眼间的几许柔情纷纷变成了无法置信的震惊。薄薄的丝绢落到了地上,而人却已然匆匆离去。 落琼看着风一般地离去的舒少白拾起了地上的薄绢,上面只有五个字:乾龙堡,命危。 看到了上面的字,竟是冷冷一笑。举步回到房中,径直对着屋中洒扫的侍女道,“快收拾行囊,我们要远行了。 思梅为公主递过了一碗茶,有些淡淡的不解,“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落琼面上带着阴冷的笑意,牙咬说出了三个字,“乾龙堡。” 而乾龙堡中,龙池吟匆匆换下了血衣,一身宝蓝直裾沉静静敛,快步走到了门口迎接传说中的那个贵客。 一方墨绿云纹的官轿停在了门前,一旁的侍卫掀开轿帘,一双墨缎流云靴轻轻踏到了地上。流云缂丝的水色长袍上一只青鸾展翅欲飞,腰饰温玉环佩琮琮,说不出的华贵雍容。 “龙堡主,如何受伤了。”如春风般和煦的眉眼间透出一丝冷峭,淡薄的唇轻轻开启。 龙池吟眉头轻颦,竟然这么快就知晓了,看来他身边的人该好好清理一番了。却依然面不改色,“不知世子驾临是为何事?” “所谓何事?我叫你做的不过只有一件事。你把事情办成了这般,看来我真是高看了你。”锦衣公子温煦的眼中透出一股子冷意来。“人在哪里,我现在便带走。” 龙池吟面色微微一白,低声道,“薛姑娘受了重伤,现在不宜移动。” “哼,就是因为知道她身受重伤我才要带走她。”锦衣公子广袖一振,冷冷道。 “这???”龙池吟面色更差,紧攥的拳藏于广袖中,使力的关节泛出淡淡的青白。 “你是在质疑宁襄侯府的医师么。”锦衣公子冷冷抛出一句,便径直向着云水阁走去。没有理会身后眉目渐渐阴郁的龙池吟。 云水阁的床榻上,薛蓝田兀自昏迷,头上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云间子忙的满头大汗,小童端来了四逆加人参汤,小心翼翼地喂着薛蓝田服下。又急急在伤口上撒上七厘散用绷带细细包扎。 刚刚忙完,便听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向阁中阔步行来。守门的童子被拨倒在一旁。几个朱衣大汉守在了门口。随后一个锦袍缚带的清俊公子缓缓踏步进来。 “贺???贺兰世子。”云间子正要怒斥这帮无礼之徒,待见到了那公子的模样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那公子面无笑意,冷冷盯着眼前的老者,轻轻挥手,门口的几个大汉不知何时撑起一个小小的担架,就要把榻上的薛蓝田移走。 “世子不可啊”云间子看到大汉们的动作急急道。 那锦衣公子冷睥一眼,“该怎么做,还要你来教训我么。” 云间子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大汉们吧昏迷着的薛蓝田移到了担架上,稳稳放好。好在大汉们的手都很稳,移动之下几乎没有什么颠簸。 那锦衣公子看着担架上单薄如纸的人而不禁一叹,凑到她的耳边轻轻低语,“那日叫你嫁给我,你偏不听,看,今日还是要跟我回去吧。”这话自是薛蓝田听不到的了。 一路人马带着薛蓝田洋洋洒洒向着宁襄侯府行去了。龙池吟倚着门楣,看着绝尘而去的一行人马,眼中竟露出了刻骨的恨意。臂上的伤口没有包扎,一行新血顺着手臂流下,滴到了滚滚黄土之上,不一会儿便被春风掩埋???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三十四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一袭阴云遮住了原本就不甚皎洁的月色,微凉的晚风吹得廊上风灯明明灭灭。薛蓝田静静地坐在藤椅上,眼风淡扫院外。此时若儿还未回,其他的侍女全被她请出去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想到刚刚龙池吟的举动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悸悸。唉,没想到他疯起来真是不管不顾的。想罢,伸手揉了揉微涨的脑仁。只是若儿如何变成了他的师妹呢。 夜风有些微微的凉。薛蓝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就要向里间行去。刚想起身,依稀间一股极淡的香气幽幽飘来,惹得脑中一沉,四肢也渐渐酸软无力起来,神识更是晕晕沉沉。薛蓝田心下微惊,迷烟难道是龙池吟???却未及多想,恍恍惚惚间便一头栽倒了藤椅上。 帷幔之后缓缓走出一抹俏丽身影,像是一片浓紫色的深云,眼波凝向倒地的薛蓝田,波光有些微微的复杂。她的手瘦弱而苍白,却似乎可堪千斤重负,轻轻一牵,薛蓝田便覆到了她瘦削的脊背上。又只是一瞬之间,便伏着肩上人,消失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浓郁夜色中了。 晚风萧瑟,一时间人语尽消,只余风吹紫竹的幽幽清响。 花厅中,若儿跑开后,没有立即回到院子中,只身来到孤井边,汲了一汪清水,洗了洗哭得有些狼狈的面颊。清凉的水打在面上,激得她浑身一抖。泪意已然止住,面上有没有拭净的水痕,凉风一吹,只觉得夹风带雪般的彻骨冰凉。 若儿苦笑一声,缓缓坐在了井边。无波的深水中映出天边残冷的月色,此时更漏将阑,风吹着井边的梧桐,让人凭生凄冷之感。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若儿淡淡望着水中的月影出神,不知忆起了什么,伸出手,就要捞起这水中清月。谁想,这井太深,连触碰的机会都没有。触不到也好,触不到的幻象总比亲手打破的好。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朦胧的月夜。她紧紧攥住了那截月白色的衣角,任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放开。 那个少年,那个总是身着白色锦袍的清俊少年,她不止一次地看着他从城门口策马而过。日光照在他的身上,泛出金色的光晕,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锦衣玉袍,策马扬尘,是她五岁时最旖旎的一场清梦。 而她只能缩在城门的角落里远远的看着他,根本没有接近的可能。她的身上是补得不能再补的破布裙,头发蓬乱的像一个鸟窝,脏兮兮的手中拿着一个缺了角的破碗。是的,她只是个小乞儿,她只是个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一辈子都只能在城门口悄悄的看着他,从垂髫到豆蔻,从及笄到古稀,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 那一夜,有淡淡弯月,他没有策马而是缓步而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到了他的面前,那是她第一次离他那样近,近的可以闻到他身上有淡淡清水墨香,他的眼像是一弯不可见底的神泉,幽黑的让人沦陷。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动作,忘记了时间。 直至被他的随从推倒,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像是要断掉一样,可是她没有哭,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哪里开的破乞丐快让开”有人上来拉他,那些人的力气真是大啊,她情急之下只能紧紧攥住那抹衣角,那抹只能出现在梦中的衣角,此时被她紧紧攥在了手中,是梦么,如果是梦,千万不要让她醒来。 只是那截衣角竟被她生生扯断了,裂锦声声,那截月白色被她脏兮兮的手污的不堪入目。她听到了梦碎的声音,看着手中的残衣怔怔出神,羞愧的不知所措。她是那样的脏,那样的低贱卑微。而他,是那样的气宇端华,高高在上。他们之间何止是云泥之别。 而他只是淡淡皱了皱眉头,眼中有些微惊,嗓音清清淡淡,没有现在的这般冰冷,他对她说,“你若是喜欢便留着吧。”那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手中的碎布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口,贴着心脏的地方,暖暖的。 “财叔,给这个小姑娘点钱,放她走吧。”那时他也不过八九岁,语气却老成的像个大人。说罢便继续向前走去。 他越过她缓缓向前,锦袍擦着她的肩膀,她感到他渐行渐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又冲到了他的身前。“公子,请收留我吧。” 她看到他微微一愣,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他看得心中惴惴,满面羞红,眼中也有了怯意。 本以为此事无望,却听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便到我府中当婢女吧,你要想好,在我们乾龙堡当婢子要卖身一辈子呢。” 一辈子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么。人的一辈子有多长,五十年?六十年?这些悠悠年华都能陪着他一起度过么。如果是这样,她愿意陪他一生一世,陪他地老天荒。一生之约,她甘之如饴。 他见到她重重点了头,眼中有淡淡的惊诧,最终还是让财叔领着她,一同向乾龙堡走去了。 此后她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他。闲暇的时候他会教她认字习书,偶尔还会指点她几招武功。岁月匆匆,她的眼中心中慢慢变得全是他。 在她七岁的时候。堡主为他找了一个新的剑学师父,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武学宗师。为人有些古怪,话很少,受他剑术的时候也不避开她。 他练剑的时候她便在一旁看着,手中捧着茶水、方巾,心中却默默记下了招数。她要自己变强,这样才能保护他。是的,她要保护他,他是她的一段美梦,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本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却不想有一晚偷偷练习的时候被师父见到了。偷学武功是最为可耻的事情,师父没有立即动怒,只是问她缘由,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没有废去她的武功。反而见她根骨尚佳,不嫌她出身卑贱,让她跟在他身边一起习剑。由此她便成了他的师妹。师妹,师妹,真是好听。 只是在他的眼中她或许还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吧,不过是个如草芥尘埃般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本不应奢望太多。 忽然,绵绵的回忆被一声冷笑打断,“呵,很伤心吧,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却是别的女孩儿。” 若儿骤然回头,看到了倚在梧桐树下媚眼如刺的流岚,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流岚” “呵,难道我说错了么。”流岚嫣然巧笑,眼含讥诮,完全没了白日里的温婉和煦。 若儿冷冷看着她,忽然眼中带了一丝笑,冷哼道,“我劝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昨日里你家侯爷可是又笑纳了一批舞姬,传说个个绝色,个个都有自己的绝技呢。” “你”流岚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面色有些微微的泛白,隐隐有青筋跳动。本是怒极却反而笑意更深,“是么,不过是几个舞姬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是啊,你家侯爷如此器重你,让你来看管我们。却自己坐拥美姬,不过是几个舞姬,纳成侍妾确实也成不了多大气候。”流岚面色更白,气得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流岚本是贺兰殊才的贴身侍女。因颇有几分姿色又温顺练达,贺兰殊才早有意把她纳成侍妾,眼看着几个舞姬要和自己平起平坐,怎能不生气。正待要反唇相击,却见一个小侍女匆匆向着她们二人所在之处跑来。“两位姐姐要我好找,出???出大事了” 二人视线交错,均是暂时压下了火气。见着小侍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流岚柔声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小侍女急得满面通红,眼中有了隐约泪意,“薛姑娘失踪了” “什么”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三十五章 雨打芭蕉落闲庭 是日,yin雨霏霏,天色阴郁,灰蒙蒙的天空中满布着阴云。细雨丝丝,缠绵不尽。窗外的芭蕉被密雨轻轻捶打,几缕落花轻落,映得绿意如墨。 这种天气最不易醒神,薛蓝田过了午后才慢慢转醒。 一袭浓丽的紫影幽幽地站在窗前,像是一抹紫云,烟波凄迷,白玉般的面上若有若无的隐着一缕轻愁,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落雨。见到她醒来,微微地侧过头来,面上的愁绪瞬间消弭。 薛蓝田望着眼前的人影心中惴惴,仔细看时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面色一白。“紫菀,怎么会是你” 紫菀看着她笑笑,“为何不会是我?” “难道,难道这里是乾龙堡”薛蓝田对自己的猜测有些微微的恐惧。 紫菀淡淡地看着她,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乾龙堡现在确实很热闹,不过你放心,这里不是乾龙堡。” 薛蓝田眉头一皱。“那这里是???”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加害你。”紫菀笑意更浓,“一会儿你就会看到他们了。” 薛蓝田听到这话,心中却愈加不安起来。原来紫菀也是别人的人,真是天外有天,局外有局。这一环一环的,薛蓝田已经快要被搞疯掉了。哼,就算是紫菀说她是什么皇太子的人她都已经不会惊讶了。 薛蓝田伸手探到了衣袖中,好在日常里准备的**还在。这些**对付侯府的侍卫固然不足,但是对付紫菀想来还是绰绰有余。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着,别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紫菀像是看出了她的举动,冷冷笑道。 薛蓝田被她看得心中发虚,捏着袖中的**不知如何是好。正迟疑间,只听有一行错落的脚步踏雨而来,脚步匆匆,隐约可以听到水花四溅的轻响。薛蓝田暗叫不好,正要洒出袖中的**,随即一股大力推开了厚重的门扉。薛蓝田见到来人微微一呆,这次的来人却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些。但是**依然弥漫到空中,薛蓝田面色一白,却见紫衫起落,一时间迷烟荡然无存。 薛蓝田却被自己呛得微微咳了几声,赶忙掏出解药吃了下去。若不是紫菀这次的惊喜就又变成惊吓了。 刚刚踏进门中的小竹看到这一场景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奔过来,“蓝田姐,你这是作何?” 薛蓝田单手虚扶着额头,干笑道,“失误,嗯,失误。” “蓝田姐,你可吓死我了,让我看看。”小竹笑着牵住了薛蓝田的手,眼中又是喜,又是忧。“怎么这么凉,也瘦多了,你看看你的脸白成了什么模样。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蓝田看到她心中暖暖的,对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有些许歉疚。伸出手来捏着小竹俏丽的脸蛋淡笑道,“现在流行骨感美,你看,我现在多骨感啊。” 小竹却是眼中一酸,“还骨感呢,再瘦就没人样了。对了,听说你受伤了,伤口在哪,让我看看” 薛蓝田面上有些尴尬,捏捏她的鼻子一笑带过,“呵呵,我才不要你占我便宜呢。” 小竹面色有些微微的沉郁,微嗔道,“到底伤在哪里了” 薛蓝田掩嘴干笑道,“不过是伤在了胸口,没什么大碍,你还不相信你姐姐我的医术啊。” 小竹一听暴跳起来,“什么究竟是谁伤了你我小竹和她拼了” 薛蓝田笑意中微藏了一丝苦涩,抬首间,竟看到了斜倚在门口的舒少白。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淡青色的外袍被雨微微润湿了一片。如墨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漫天的雨丝在他的身后氤氲出一抹略显凄迷的背景来。 薛蓝田的笑容忽然一滞,随后变得有些勉强,舒少白身后落琼公主盈盈而立,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讽刺的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是挺般配的。薛蓝田暗自敛了心神,含笑道,“舒兄,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样笑,真是比哭还难看。”舒少白缓步走来,眼中含了几分怜惜,声音中竟似暗含了几丝嗔怨。 薛蓝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竹看到舒少白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就要护在薛蓝田身前。 舒少白在小竹身前站定,眼神却幽幽地飘过来,薛蓝田望着他秋水寒潭一般的眼眸有些招架不住,微微别过头去。 舒少白依旧岿然不动。守在窗边的紫菀一直淡淡看着,此时却缓缓走到小竹身前,淡淡笑道,“小竹姑娘,让他们二人好好聊聊吧。”眼眸沉沉,似乎有摄人心弦的力量。 小竹似乎仍旧坚持,最终薛蓝田轻轻叹了一口气,“小竹,你先出去吧。我和舒兄,有些话要说。” 小竹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慢慢走出门去。薛蓝田安慰性地向她摆了摆手。眼神交错间,却忽然对上了落琼离去时有些含义不明的笑意。 一时间时光安静了下来,只剩窗外雨打芭蕉的伶仃轻响。一阵冷风灌窗而过,薛蓝田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舒少白近身上来,为她裹了裹身上的外袍。薛蓝田没有躲闪,静静地垂着头。 “为何要出走。” “紫菀是你的人?” 二人同时开口,像是说好了一般。只是薛蓝田没有回答,舒少白淡淡点了点头。是了,若不是紫菀他也不会知道她的伤,而她估计仍被困在那宁襄侯府,苦苦无出路。但是这一切的劫难却都是因他而起,她究竟应谢他,还是应怨他?不,她怎么会怨他。她只是想问问他。 “舒少白你究竟是谁?”薛蓝田的语调中有几分凄楚,更多的是不解。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湛然沉静的面上有一丝淡淡的错愕,却始终紧抿着嘴角。她在等着他的答案。他见过她的二哥,他应该知道她是谁了不是么。不,他那么聪明一定早知道她是谁了。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他始终不愿与她相认是么,是因为落琼,还是因为其他。舒少白始终没有开口,气氛一分分地冷冽下来,薛蓝田的心也一分分地凉了下来。呵,既然人家无意,又何苦纠缠。薛蓝田眼中有些酸涩,却忍住了没哭,抽了抽鼻子,半开玩笑似的苦笑道“为什么遇到你之后我就变得那么倒霉呢。” 舒少白的嘴角有些微微的抽动,伸出手来想模她的头,薛蓝田一侧头避开。“既然你我债务两讫,以后我们就没有瓜葛了吧。” 舒少白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一分一分冷下来。嘴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为什么这样说?” 薛蓝田没有看他的眼,静静地看着窗外低声道,“不为什么。本来,我们就没有什么瓜葛的。” 窗外雨潺潺,雨打芭蕉落闲庭,落得一地乱红残景??? 舒少白紧握的拳缓缓松开,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我只当你是负气开的玩笑,以后,不许了。” “舒少白,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薛蓝田看着他笑道,眼中却殊无笑意。 “蓝田,究竟出什么事了?”舒少白擒住了她的肩膀,眸光深深。 薛蓝田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叹道,“没什么,我累了,请舒兄挪步。” 舒少白看着她憔悴的面庞,缓缓松开了双手,眼中似有不舍,却是极缓慢地转过身,然后急速消失到雨帘中去了。 薛蓝田望着雨中消失的背影,慢慢的,慢慢的滑到了地上,一滴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前尘往事已成空,零落再无花伴。她想,一切的一切,就到这里吧。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三十六章 情定 花好月圆 收费章节(12点) 澹月春深飞落英,苍烟万顷星河阔。此时灯火正阑珊,庭中杏花也已繁盛到了极致,微风轻拂,纷纷扬扬落了满阶。今夜天清月明,花开酴醾,薛蓝田却独自抱膝坐在庭前的石阶上,望着前方的空地发呆。舒少白已经有三日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微不可闻地一叹,他竟然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么,或者是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 小竹站在她身后,侧身靠着廊柱,看着她发呆。这个小姐啊,嘴上很硬可是最容易心软。狠话一出,一定后悔。小竹看着她,叹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明明喜欢对方,却总是费心思往歪了想,你们两个啊,都不是省油的灯。” 薛蓝田被她吓了一跳,向一旁挪了挪,嘟囔道,“他哪里有喜欢我,分明对那个落琼有好感么。” “妈呀,谁都看出来那舒大公子对姐姐你情有独钟。”小竹的笑容忽然变得促狭起来,“哦~原来是某人吃醋了啊。” 薛蓝田面上一红,给了小竹一个爆栗,“你才吃醋了呢,你们全家都吃醋。他才不是什么舒公子,他是???”薛蓝田想到他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觉得有些别扭,便迟疑了一下。 小竹挑眉抢白道“他是谁?难不成他是那个被你逃婚的倒霉世子。” 薛蓝田心中一慌,“你怎么知道的?” 小竹看她的表情,面上笑容一滞,“啊,不会吧,真的???怪不得???语卿你竟敢骗我” “阿嚏。”与薛蓝田所在的庭院相隔不远的一个院落中,舒少白一袭宝蓝长衫,负手站在月色下,看着对面的语卿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了” “没事,感觉背后一阵凉。”语卿模了模鼻子,强笑道。 单薄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弯,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雪林那边来信了么。” “来了,今早苏家的家奴送来的。”语卿忙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 舒少白伸手接过,淡扫一眼后,眉眼间露出微不可查的一丝笑意。扬手,就着庭中烛火,那卷锦书便燃成了灰烬。“这小子,还是喜欢剑走偏锋。通知小风那边,随时做好准备。我们要回家了。” 语卿的嘴角也扬起笑意,朗声称是,便风一般地退下了。 舒少白抬首看着天边的朗朗月色,嘴角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回家,多么美好的词啊。父亲,孩儿很好,暖烟,也很好。到时候,我把她领给你看。 一片落花落到了薛蓝田的眉宇间,随手捻起了淡绯色的花瓣,放到嘴边轻轻吹落,喃喃道,“他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 小竹轻轻哼了一下,半是玩笑道,“当年你逃婚,让人家多没面子啊。要是我,我也不会轻易告诉你,好好惩罚你一番。” “啊,不会,不会吧,这个人这么小心眼啊。”薛蓝田这回是没来由的心虚,他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那自己岂不是大大的误会了他了。正想着,眼风淡扫间看到大门口处站了一个人。漫漫长夜中临着风,显得有些伶仃无主。 薛蓝田缓缓站起来,眼神冲着门口,有些犹疑道,“公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门口的落琼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冷玉般的容颜有些微微的憔悴,见到了薛蓝田,那眸子中的闲愁似是更加浓重了。话语中透着几分挣扎,“薛姑娘,这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薛蓝田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反而十分平静,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小竹,你退下吧。公主想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遂举步走到庭中的石桌前。“公主请坐下说吧。”摆出了一副请君入座的姿态。心冷笑道,这姑娘的脸皮还真厚,骗得我团团转,找人谋杀我,现在却还摆出一副可怜相,我且好好安坐着等你演戏。 小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道这是唱的哪出啊。可是薛蓝田既然发话了,恐怕就没有看戏的份了。遂悻悻退了下去。 落琼看到她如此坦然,面上有些不自然,捏了捏帕子,坐到了石桌的另一边。薛蓝田也坐了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抿了一口,等着落琼开口。 落琼迟疑了一下,语气中带了几分软弱,“落琼知道,薛姑娘此番作为都是为了落琼。少白他重情义,姑娘又救了他一命。可是现在正是举兵的关键时刻,我不想他为了还这份恩情而???” 薛蓝田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依然面不改色道,“公主要我怎么办。”心中却是风起云涌,暗自咬牙切齿,演啊,继续演啊。 却见落琼忽然跪了下来,眼眶微红,几许泪光摇摇欲坠,果真梨花带雨,比西子不知胜了几分啊。“我本不该这么要求的。可是为了少白????” 薛蓝田被这一跪吓了一大跳,跪在她面前的可是一个公主,而且是月行国最惹不起的公主。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公主快快请起,蓝田受不起。” “不,姑娘不答应落琼,落琼就长跪不起。”薛蓝田听到此话,面部神经一阵抽搐,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我答应你。不知公主究竟要我如何?”薛蓝田面上带着几分惶恐,带着几分笑意。落琼公主这分敢于引用经典桥段的能力真是自愧不如啊,自愧不如。可是经典之所以称之为经典,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你看现在她就落了下风。 “让他死心。”落琼的语气忽然坚定了起来。 “如何死心。”薛蓝田含笑反问。 “薛姑娘如此聪慧,自然明白让一个人死心的最好方法。”落琼的目光慢慢凌厉起来。 “哦,公主真是高看在下了,在下真的不明白啊。”薛蓝田拿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这是上好的信阳毛尖,清心明目、提神醒脑,公主怎么不尝尝?” 落琼冷冷一笑“薛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还想看她多装一会儿呢,没想到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啊。“今日清风霁月,风光这么好,真不知道也罢,装不知道也罢,谈论这种事情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是啊,看来今日真是要辜负了这好景致了。”落琼面露惋惜,眼中的锋芒却未减半分。 薛蓝田也不恼,轻轻放下茶碗,“公主啊,其实蓝田一直有一个疑问。” 落琼轻轻挑了挑眉,“请讲。” 薛蓝田面露疑惑,缓缓道,“我明明记得,影照国定远侯世子的未婚妻是郁相的独女,什么时候竟变成公主了。” “你,你竟然知道了”落琼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嗓音也有了几分颤抖。 “是啊,还有,公主可认识一个叫洛梦余的女子。”薛蓝田故作天真地继续说道,看着落琼的脸色一分分的变得更加精彩,心中冷笑。“我可是不能忘了她呢,在下胸口上的这个剑伤还要拜她所赐啊。”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你要是敢乱讲???”落琼狠狠逼了上来,攥住了薛蓝田的前襟。 薛蓝田嘴上还保持着微微上扬,眼中却殊无笑意,用手轻轻拂去了落琼的手,缓缓道,“小人怎么敢乱讲,小人只会说实话。”终于撕破脸了,那就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她薛蓝田也不是好欺负的 落琼深吸一口气,面上忽然绽放出了笑意,“哼,你尽管说好了,对公主不敬之罪,足以要你命了。而且就算不是我,也轮不到你” 薛蓝田笑意更深,“哦,是么。公主啊,有些谎不能乱撒,有些话也不好乱说啊。” “你”落琼语气一滞,一双水眸狠狠盯着她。 “真是不巧,这位郁小姐和在下熟得很,熟的,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啊。”薛蓝田单手掩嘴轻笑道。 “你,你是”落琼像是忽然想通了些什么,面色变得岂止用面如死灰四个字来形容啊。 “嘘,佛说,不可说,不可说。”薛蓝田在嘴前轻轻竖起中指,笑意沉沉。 落琼死死瞪着她,狠声道“你当年逃婚,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和我抢表哥” 薛蓝田心中一虚,却不想输了气势,其实她只是想气气落琼,谁让她因爱生妒派人取她性命。遂拿了帕子轻轻掩了笑颜,声音嗲得跟浸了蜜一样。“穆郎和我的感情,哎呀,怎么说呢,很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哎呀,当年逃婚,不过是想弄些闺房之乐罢了。你想想,一个跑一个追,多有意思啊。而且我们约定不能彼此相认,谁先相认谁就输了。哎呀呀,这不,让公主误会了。“ 落琼咬着牙盯着她,薛蓝田几乎都能听到她指骨格格作响的声音,指不定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把她生吞活剥了。 忽然有清冷的男声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僵局,“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闺房之乐,和我好好说说。” 薛蓝田笑容一僵,若不是帕子挡着一定会看到她比吞了苍蝇还难看的脸。嘴上却还是强笑着,僵僵地转了转头,今天是什么日子,要不来就都不来,要来一个个的都来了。眼睁睁地看着舒少白缓缓拉近的脸,好看的眉眼中尽是温柔颜色,薛蓝田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巧笑道,手中帕子轻轻挥到了舒少白的肩上。怎么想怎么有种调戏的滋味。“哎呦,你怎么来了。我正和公主说咱们的赌局呢。这可怎么办,这下算你输还是算我输。” “自然是你输了,我要好好罚你。”舒少白的笑容离着她越来越近,温暖的气息呵在耳边有些微微的痒。 薛蓝田僵立在当场,不知如何动弹。眼光越过舒少白的肩膀,正好能看到捂着脸怆然离去的落琼公主。**,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原来,你在和我恼这个。”舒少白的眼中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春雨化田般的柔情。 “啊?”薛蓝田完全呆了。 “竟然怪我不和你相认。呵,刚刚你叫我什么来着,穆郎,嗯,这个名字不错。”舒少白笑意更浓,眸色深深。 “不错你妹明明知道还不和我相认,我再也不理你了”薛蓝田面上热的发烫,心跳的厉害,一时紧张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说不恼,这么急着嫁给我。当初是谁先逃的。”舒少白面露促狭。 薛蓝田面上红的像是要烧起来。“果然你是在计较这个,你小肚鸡肠。” “烟儿,你知不知道,和我在一起很危险。”舒少白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认真。他叫她什么,烟儿。正当薛蓝田恍惚间,便觉自己被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里面有淡淡的松竹冷香,头上清淡温然的嗓音缓缓传来,“所以,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你。看到你自由我很开心,可是放任你自由,我又不舍。烟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其实小心眼的是自己吧。这一次,她再也不放开了。薛蓝田的手不由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肩。“你看,我留在你身边,损失了这么多。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待我啊。” 此时花开正浓,月色正好,烟岚空濛,风月无边。薛蓝田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在她最美好的时间,她最喜欢的人陪在她的身边,这样,真好。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三十八章 无奈与君绝 这几日穆清辉总会很忙,薛蓝田知道,平静的日子快要到达尽头了。不过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平静。庭院中的树木渐渐葱郁起来,她便和小竹在花树下搭了几案软榻,拿了几本闲书,觉得倦了,便烹一壶热茶,看庭前落花。 小竹为薛蓝田斟了一杯午子仙毫,碧色的瓷杯中叶片一丝丝舒展,汤色翠绿清澈,叶片漂浮其中,像是一朵朵盛放在碧水中的空谷幽兰。薛蓝田拿起品了一口,微微一笑,果真香气宜人。“小竹,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小竹笑着向泥炉中添了些青钢木炭,笑盈盈地继续烹茶。“姐姐真是清闲的赛过神仙了。不过,姐姐的伤口还未大好,虽已无大碍,却要仔细落了疤。” 想到胸口的伤,薛蓝田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对受伤这件事她一直刻意回避,每每遇到询问时也都是含糊其辞,只是说是墨羽盟所为。现在是举兵的关键时刻,留下落琼公主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有了落琼,月行国君虽然明里未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是暗地里一定会帮他扫清不少障碍。所以真相一定要隐瞒。 小竹伸出手在薛蓝田的面前晃了晃,“姐姐在发什么呆?不是我怨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自己呢。那墨羽盟也是那么好惹的,还好那个什么乾龙堡主还有些良心。你不知道当时我都要吓死了。” 薛蓝田淡淡一笑,“哪里就这么严重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乾龙堡主,不知道龙池吟那孩子现在可好。她这么一走应该会给他惹来不少麻烦吧。 小竹还要说话,却看到了门口飘乎乎地站了一个人。薛蓝田顺着她的眸光看去,顿时觉得头大了。哎呦呦怎么又来了。“小竹,你先退下吧。公主这是又来找我闲话家常了。” 落琼微微含笑,缓步行来,却掩不住眸中的那分颓唐。看来前几日薛蓝田对她的刺激着实不小。小竹面含忧色,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公主请坐吧,小竹刚刚烹了新茶。公主也来品评品评。”薛蓝田笑的云淡风轻,像是前日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落琼面含犹疑,迟迟落座。“薛姑娘,不,应该说是郁小姐。以前的事情确实是我的不是,可是,”似是犹豫了一下,“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落琼的眸子亮的惊人,像是跌碎了万千星河,薛蓝田的心也不由一颤。她没有说谎,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可是她呢,不也是一样么。没想到她如此坦白。不过这样也好,直入主题,恰好省的费心思和她虚与逶迤,把话讲开了,对谁都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清辉那样的人,若是没有人喜欢,那才奇怪了呢。”薛蓝田抿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徐徐答道。“可是,我的心太小,容不得他人分享。” “纵然我做妾也不行么。若是能陪在他的身边,就是做妾我也甘愿。”深藏在袖中的指骨握的发白,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一个受万千宠爱的公主说出这样的话。薛蓝田也不由得微微感动。可是现在不是应该同情的时候。 薛蓝田微微叹了一口气,“公主凤仪无双,定会有天作佳缘,何必妄自菲薄,如此看低自己呢。” 时间静默了许久,落琼怔怔,眼中闪过一丝泪意,“呵,到头来是我自己看低了自己。郁小姐,能陪我到林子里逛逛么。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他了。只是想找个人陪陪而已。” 薛蓝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些许愧疚,这样一个骄傲的公主就算做妾也想要留在他的身边。竟让她有些于心不忍了。“走吧。” 原以为只是信步走走,没想落琼竞带她来到了马厩。 “姑娘可会骑马?”落琼拍了拍当中的一匹枣红马,眸光中藏了一丝挑衅。 薛蓝田含笑模了模近前一匹白马的头,翻身而上,垂眸答道。“小时同哥哥习过一些皮毛。” 想当年那郁小姐可是从马上摔下来才让薛蓝田鸠占鹊巢的啊。所以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薛蓝田可是很认真地练习过。虽然不敢驯化烈马,但是骑着马兜几圈还是没问题的。 落琼的眼中藏了一丝失望,也翻身上了马。马鞭一扬,枣红马嘶鸣了一声,倏忽间举蹄扬尘而去。薛蓝田不禁苦笑,策动身下白马,一路直追而上。今日里她穿了一袭素衣,素衣白马,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疾行的云。二人不知策马疾行了多久,前方慢慢显现出一座苍翠逶迤的山峦。薛蓝田微微讶异,没想到公主所说的林子竟然是秀行山。 到了山脚,二人纵马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姑娘是第一次来这座山吧。这是宁襄境内第一高的山峰呢。”落琼望着路边的苍翠古木含笑说道。 薛蓝田顿了一下,缓缓答道。“是呢,传说站在最高的地方可以同时看到两国的景色。”前几日,她和穆清辉还在此共看山河。不过,落琼受的打击不小,此时断然不能再提起了。 行至山腰,山路变得艰涩难行起来,二人索性骑马而行。薛蓝田在前面走着,周围是林立的古木,树冠浓密青葱,树干上布着绒密苍苔。空气清新而宜人。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幽然静谧,远离喧嚣烟尘。 薛蓝田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忽然感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遂回过头去。这一回头,可不得了,落琼的手中竟握着一把匕首,正狞笑着缓缓向她逼近。 “公主,你,你要干嘛”薛蓝田吓得面色煞白,急急向后退去。 “哼,干嘛。自然是要你的命啊。”落琼面露凶光,举起匕首就要作势向她刺来。 薛蓝田忙转身仓皇逃命,这个落琼是真的疯了忽然觉得左肩一痛,竟是一枚六芒飞镖。如何没有人告诉她,这个落琼公主竟然会武功。更加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跌跌撞撞间她竟跑到了那日的悬崖边,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落琼在身后步步逼近,面上笑得灿若桃李,“这悬崖高达百丈,若是跌下去,你这如花似玉的娇颜岂不是就面目全非了?不如我给你个痛快。”落琼从腰间抽出软剑,此剑极软,可环于腰间,所以薛蓝田一直没有发现佩剑的存在。 薛蓝田站在崖边,瑟瑟的山风鼓动着她素白的衣裙。心中凄楚,今日若真的命丧于此,这一身缟素真是及其应景。忽然冰冷的剑锋触到面颊上,薛蓝田感到一股热流顺着面颊流下。她致死也要毁去她的容颜么。她的心如何会这么狠。既知此劫难逃,反而神色平静,不过面上鲜血纵横,想来是形如罗刹吧。“你真的如此恨我,我死了你也不会放过我么?” “对我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很难看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要怪我”落琼狠声说道。 “为什么?”薛蓝田轻轻嚅嗫道。 “我要的东西,我也不想有人分享”落琼大声吼道,仿佛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 呵,原来是因为这样。薛蓝田凄冷一笑,慢慢向后退去,忽然脚下一空,从百丈高崖直直跌落。 此情此境本应草木为之含秋,天地为之色变,可是头上的太阳却是那样的鲜明艳丽,刺得人眼睛生疼,真是个绝妙的讽刺。苍山之上素白的袍子展开就像是巨大的羽翼。清河上传来一声闷响,河水冰凉。这一生如此转瞬又如此漫长。此时,是真正的诀别了吧,他应该会忘了她吧。 真正的生离死别,两心空寂像磐石迎头砸下,压得人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杏花漫漫,见证了你我的相逢,亦见证了离伤。是不是老天太残忍,明明才相逢,没想到迎来的又是一场死别。 落琼看着她落下了悬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惧怕。定了定心神,反手向自己的身上刺了一剑,翻身上马,向着别院跑去。薛蓝田你不要怪我,谁让你抢走了我落琼要的人。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谁要是敢挡在我前面,就得死就得死 枣红马一路疾奔跑回了别院。穆清辉此时恰好刚刚和要人议完事,与语卿送人至门口。落琼远远看到了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马。 穆清辉看到她的模样,心中一惊,忙扶起她来,“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狼狈?”转首看到了她的剑伤,惊道“谁刺伤了你” 落琼倒在他的怀中,断断续续道,“不好了,我???我和薛姑娘遇到了墨羽盟的人,薛???薛姑娘她,掉下悬崖去了???”说罢,便一侧头,晕了过去。 穆清辉听到她的话定在了当场,半天没有动作。站在一旁的语卿看着心急,“少主,先把公主扶进屋子里吧。”门口的守卫见到此情景也是吓傻了,不知应如何动作。 久久,穆清辉失神一般的喃喃道,“语卿,刚刚你听到了么,她说,蓝田怎么了。” 语卿看着他心中也是大恸,声音中有了一丝哽咽,“少主,公主的yu体要紧。” 穆清辉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把落琼交到语卿手中,翻身上了刚刚的那匹枣红马,向着未知的前方茫然奔去???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十五章 小风 收费章节(8点) 今日是个艳阳天,门口的芭蕉被大大的太阳晒的怏怏的,薛蓝田从屋子里出来,粗布棉麻的衣裙,一手拎着药箱,一手不停地用袖子扇着凉风。她畏热的很,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更是要命。皱着眉叹了口气,便没精打采地向着军营里走去。 来了有十几日,穆清徽的大军已经从孤松挺近到了东川。薛蓝田一路上随着他们一路舟车,虽是在后方一样能体会到战争时的紧张,时刻紧绷着神经,不一定什么时候大军就会转移。连她都有些吃不消,更别提一直在前线的他们了。 军医在军队里无法随意走动,不要说穆清徽,就连小竹,语卿的面也是很难见到。每天夜里望着如重重山峦的营帐,虽然隔着不过是近百米的距离,可是偏偏就无法相见。有多少次她望眼欲穿,透过灯火微茫的白色帐顶。望向那彻夜灯火不熄的帅帐。隔着那么近,却始终无法接近。 这伤兵营就像是被隔离与世外的狭小天地,她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要如何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呢。除非他们谁受了伤,可是这样的“除非”她宁可不要。 薛蓝田甩甩头,向着伤兵营里走去。一路上见到的士兵和她笑着打招呼。薛蓝田医术高超人又和善,又是个年轻的女子,自然在这兵营里很受欢迎。估计暗地里已经变成了不少士兵心中的梦中情人了。不过拜阿南大哥所赐,几乎所有在伤兵营里出没过的伤员,或者是骑兵营阿南的下属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温柔善良的薛玉姑娘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个所属的对象就是他们威武神俊如天神般的主帅世子大人。于是对薛蓝田有心窥伺的人都小小的幻灭了。 薛蓝田进了军营,有几个新收来的小药童在帮着伤者换药。这几日天热,伤口最容易感染,这里没有酒精,所以薛蓝田吩咐小药童帮伤者换药的时候要勤用花椒盐水来消毒。又熏烧苍术、白芷、艾叶这些芳香避秽的药材。由是整个军营里除了血腥气以外还充斥一股子浓浓的药气。薛蓝田轻轻掀开帐帘,被这浓重的气味刺激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随即笑眯眯地和大家问好。 今日里有几个伤员痊愈出营,和薛蓝田迎了个照面。“薛姑娘来啦。” 薛蓝田笑道,“是啊,几位大哥看起来已经大好,今日就要回前线去么?” 一个有些憨厚的汉子挠着头憨憨道,“是啊,这几日多亏了薛姑娘照顾。”面上还有一丝不难觉察的暗红。 薛蓝田只是客气地笑笑,“我一介女流做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几位大哥虽是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可千万别忘了保重身体,再别落到我这儿了。” 薛蓝田虽是玩笑,但是听在人心里依旧是暖和和的,几个人对她轻轻一恭,“薛姑娘的话我等谨记了。” 薛蓝田冲着他们摆摆手,“可别忘了时常回来看我啊。” 几个人笑着点头,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策马倥侗,剑吼西风,乱世,沙场,正是出英雄的时侯啊。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薛蓝田喃喃念了,转首淡淡一笑。便继续埋首去检查伤情去了。只是她不曾注意到兵营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双晶亮的眼中有一瞬精光闪烁。 薛蓝田一一检查下去,终于到了最角落的一个病床前。病床上的少年是昨夜里新来的。没有人送,一个人拖着伤进来,薛蓝田很是纳罕,看他穿的衣服似乎也不是普通军士的衣服,便以为不是军营里的人。正犹豫着,没想还是老军医见多识广,一见到少年递上来的令牌便恭恭敬敬地接了进来。原本要送进小单间,但是那个少年却挥挥手,执意要和普通的士兵住在一起。薛蓝田暗自留了心,说不定是什么级别大的官,好好照料着说不定可以帮着给穆清徽递个话。 少年一双窅黑清亮的眼睛微微阖着,面色有些淡淡的青白,模样很是标致。不过不爱搭理人,看着薛蓝田行来,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薛蓝田不以为意,仍旧尽心尽力地仔细检查一遍。少年中的是极刁钻的剑伤。薛蓝田虽然对武功方面见识不深,不过也能认出刺出这一剑的人绝对是不一般的高手。遂更加笃定了先前的想法,这个少年的出身一定不凡。 “你叫小风是么?”薛蓝田讨好般地搭着话。 少年轻哼一句算是回答。 薛蓝田眯眯笑着接着说,“你倒是幸运,要是剑锋一偏,刺到动脉上,我看啊,你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小风眉眼一动,眼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光。薛蓝田恍若未见,继续压低声音道,“你是刺客么?” 薛蓝田看到小风的左手顷刻间移到了腰间,竟不畏惧,轻轻笑了起来,从药箱里拿出伤药,“哎呦呦,年轻人怎么这么爱激动,大热天的这样不好,不好。”说罢轻轻按着小风受伤的右肩,不再言语,只是认认真真地帮他换药。 小风的眼中有些惊疑不定,但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薛蓝田的动作,只是按在腰间的左手却是没有收回来。 薛蓝田在小风的右肩打了个好看的结,心满意足地道,“好了”随即又低声道,“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小风看着眼前女子狡黠地眨眨眼,心中竟生不起半点怒气来。真是个奇怪的人呢,这军营里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女人进来。 薛蓝田走出营帐,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呼,真险,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真的能帮到她么。 有了小风,薛蓝田便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夜里眺望的时候,嘴角也不自觉地噙起一丝笑意。清徽,离你似乎是越来越近了呢。 翌日一大早,薛蓝田便殷勤地跑到营里报到。薛蓝田很少如此殷勤,守门的士兵见了她微微的一惊,想,今日薛姑娘受了什么刺激么?我们的薛姑娘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喜滋滋地走到了帐门口,正巧里面有几个聒噪的士兵在聊八卦。薛蓝田本性难移,索性立在帐边,竖起耳朵,扬着嘴角细细听。只是听着听着,面上的笑容却渐渐僵住,原本红润的面容透出隐隐的青白。 “???你们知道什么啊,听说世子身边原有过一个女子,世子对她爱护异常,原是要娶做夫人的。可惜战事初起,那女子便被墨羽盟给害死了。世子本就冷郁寡情,如今更是痛失所爱,打起仗来用的也是不管不顾的打法,好像要跟敌人同归于尽似的。” “原来是这个缘由。不过,要不是这种打法,咱们能这么快就攻到东川?” “咦?世子跟前不是还有落琼公主么???” 薛蓝田听得微微失了神,被墨羽盟所害?不管不顾,同归于尽?手中的药箱啪地一声落了地。看到散落一地的药材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匆忙收拾了。可是却像是失了魂魄,手中盲目地胡乱抓着。 “哎呦,薛姑娘来啦”离门最近的士兵听到响动掀开帘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微微一惊。薛姑娘向来谨慎,如今怎么弄掉了药箱。 薛蓝田不好再躲,只好硬着头皮抓着凌乱的药箱,走进营帐里。嘴上还硬是牵出一抹笑意来,“是啊,几位大哥在聊什么,聊的这样开心?”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十六章 暗恋 收费章节(8点) 众军士见到薛蓝田进营皆极有默契地缄了口,几个新来的伤病还有些不明所以。有几个重伤员使劲向着他们打眼色。薛蓝田看在眼中,但笑不语,依旧如常。检查完众伤员之后便悠哉哉地离开了。 小风在角落里暗暗皱眉,只听有一个昨日里送来的伤兵未忍住先开口问了出来。“这位大哥,为什么见到薛姑娘就不说话了呢?我看到这薛姑娘挺健谈的啊。”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薛姑娘啊,是因为暗恋世子大人才加入军营的。你说刚刚的话被她听到了多难受啊。”那男子啧啧而谈。 小风远眼神幽幽,一双沉沉黑瞳中似有一抹玩味。暗恋世子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啊?那为什么来到这伤兵营啊,连世子一面都见不到。”那个新伤员还在喋喋不休。 “废话,军营里哪里还有女子能呆的地方。要不是薛姑娘医术好,连伤兵营都留不下。”那个重伤员手脚缠了厚厚的绷带,只能杀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夜中,苍凉的夜风夹带着夜枭凄切的叫声呼啸而来。可能是杀戮太重,虽是夏夜,却似是秋日一般的肃杀。薛蓝田看着暗夜中的重叠的营帐,在黑暗中起伏,就像是重叠的山峦。裹了裹身上的粗衣,阵阵阴风中依然神情泰然。 小风站在帐口,看着夜风中茕茕孑立的身影。分明是极其普通的相貌,却感觉她的身上似乎笼了一层光,每个接近她的人都能感到淡淡的温暖。那双过分明媚的眼中分明是他看不懂的情愫,她是在思念谁么。或者真的像是白日里听到的那样,她真的喜欢世子? 寂静的夜中忽地响起了踩碎枯草的细微声响。薛蓝田自从练武以后耳朵也比平时灵光了很多。“受了伤怎么不在里面好好歇着。”薛蓝田转头看着缓缓步出的少年,浅浅笑道。 “薛姑娘在看什么?”小风走到她的身侧和她并肩而立,神情也是淡淡的。 薛蓝田摆出一副十足十的花痴模样,“唉,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世子大人啊。” “薛姑娘,总带着人皮面具可是很伤皮肤的。”小风淡淡扫了她一眼,飘乎乎地说道。 他居然发现了。薛蓝田面色微囧。她自然知晓,这人皮面具虽然精致但是骗骗常人还行,对那些个武林高手来说,实在是太容易识破的小把戏。况且薛蓝田只有这么一个面具,用的久了自然没有刚刚用时那么逼真。可是当面被人戳破还是很没面子。 薛蓝田也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惊诧。“唉,被发现了。” 小风对她的反应倒是淡淡一愣。薛蓝田顿了一下,随即大咧咧地拍了拍小风的肩膀,一笑,“放心,晚上的时候我会好好护理的。” 倒像小风刚刚的话是关心她一样。小风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姑娘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薛蓝田叹了口气,“有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姑娘我长得丑,否则谁喜欢成天带着这么个玩意儿。” 小风的眼中是明显的狐疑。薛蓝田倒是大方,掀开了面皮的一角,把那道受伤的长疤给他看。“看到了吧。” 小风明显一愣,心中轻轻一抽,眼中的警惕顿时化成了淡淡的悲悯。“是我误会姑娘了。”为什么忽然有种想夺门而逃的感觉。 “唉,这个模样,世子会吓到吧。”薛蓝田眼风幽幽,深深叹了口气。 小风离去的步伐一顿,如鬓的剑眉轻轻一蹙,“有些人虽然貌美但心如蛇蝎。姑娘菩萨心肠,相信会有好结果的。” “如果能见到他一面,我这一生也知足了。”薛蓝田见着小风向着营帐疾行的背影,自言自语般,但她知晓,以他的耳力一定听得清清楚楚的。 五日后,帅帐。 “小风,你的伤可好了?”烛火幢幢,素衣的主帅手中闲闲握着一卷兵书,眼神扫向跪立在地上的玄衣少年。 “是,世子。”少年的语气想是随了主人,都是冷淡的冻人。 “你放心,红素姑娘已经上路了,语卿已经去接了。”穆清徽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抬了抬手。地上的人垂首立了起来。“在伤兵营呆的如何?兵营里,最近有什么见闻。”好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他很少在军营里走动,很少接触底层的士兵,所以这次小风受伤,借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那些底层的士兵。 小风眼中飘过一丝犹豫,“倒是没什么异闻,不过伤兵营里最近来了一个女大夫。有些不同。” “哦?女大夫。这倒是新奇,有何不同?”不知为何心头的一角隐约一动。 小风的面色有些尴尬,“传闻,传闻是因仰慕世子风华才加入伤兵营。不过因其医术高超,伤兵营又确实缺少人手所以才破格留下。” 穆清徽的面上有些微微的抽搐,半晌道,“呵,一个女子留在军营里是多有不便。你派人多看顾着点。” 小风轻轻拱手,“是。” 过了好半晌,穆清徽看似随意的一问,“那个女医叫什么名字?” 小风一愣,拱手答道,“好像叫薛玉。” 薛玉?穆清徽心中一动,薛,郁?难道是??? 没想这段对话恰好清清楚楚地落到了门口的落琼手中。未等听完,落琼便把双手端着的粥汤直接交给了门口的侍卫。女医,哼,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薛蓝田在帐门口徘徊,今日小风已然伤愈了。按理说若是他肯帮忙的话这两日应该就能见到穆清徽了。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她先见到了会是她。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与她不死不休。 “听说军营里新来了一个军医,医术不错。今日相见,哼,也不怎么样么。”落琼眼含讥讽。一袭金丝纱衣被夜风吹起,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袅袅娜娜地行到薛蓝田身前。 薛蓝田原本面上摆好了凝眉婉转的一弯浅笑,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僵硬狰狞了起来。 “哼,表哥他事务忙,没空见一些不相干的人。于是我就来看看是哪些个不自量力的人竟然混到了穆家军营里来。”落琼自顾自地说着,打量了一番之后,眼中带着明显的不屑,看着眼前薛蓝田僵硬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怎么,看到我失望了?” 薛蓝田定了定心神,嘴角慢慢的浮出一丝浅笑来,语气谦卑,“不知是公主贵驾,薛玉惶恐。” 落琼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的一怔,随即眼神凌厉了起来却难掩一丝惊恐,“薛玉,哼,薛玉?”语调陡然提升,“没想到你还挺有心机。你以为打着这个名头就能见到他了?也不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子。” 薛蓝田浅浅笑道,“是啊,草民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可是不知,为何小人的名字让公主如此惊慌?” “惊慌?本座哪里有惊慌。”落琼柳眉微皱,眼中晃过一丝错愕。 “莫非,公主对那位薛姑娘心中有愧?”薛蓝田自顾自地说着,眼角淡淡地扫向站在一旁的落琼。 落琼看着她散散漫漫的样子怒火中烧,心中却莫名恐慌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本公主做过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摘” “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听说过天理循环,因果业报。人在做,天在看,做多了亏心事,小心遭报应。”薛蓝田微微眯眼,目光如炬,摄的落琼心中一凉。 “你究竟是谁?”落琼大吼,口中低声喃喃,“不可能那么高的山崖,她不可能还活着” “公主也许没有听过一句话,这句话叫一切皆有可能。”薛蓝田眼中的嘲讽越来越深。 “你”落琼面露惊惧,薛蓝田反应的迅速,二人在同一时间抽出软剑。落琼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没有想到对方和自己使的是同一种武器。 “怎么样,没想到吧。”薛蓝田淡淡道。“你以为,我这几个月都是白活的么?” 落琼拿剑的手有了一丝颤抖。狠狠咬了咬嘴唇,忽然嘴角翘起了一抹阴笑,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四十七章 错念行远 漫天都是清越冷厉的剑光,软剑如灵蛇缠舞。场中两人一个金衣炫目,一个白衣翩跹。周围围着一群不知所措的伤兵守卫。金衣的公主招招凌厉,软剑上的红宝石闪着嗜血的光。软如绫带的软剑被内力催动的刚硬笔直,直插素衣女子的胸口。素衣女子也未示弱,一个剑花挽起,缠上直直刺来的一剑,不过看似内力有些不足,情急之下一个翻身险险避开要命的一剑。四周围观的军士们都提心吊胆地为她捏了一把冷汗,看她无恙,竟都是十分欢喜的模样。穆清徽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 手执长剑的公主见状怒道,“你们都没看到刺客么,还不快给本公主拿下” 四周围观的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很是迟疑的模样。素衣少女面露喜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主,我看你要多做些善事才是正途。” 薛蓝田虽然嘴上如此说,但是心中分明,自己这半吊子的功夫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前半场都是因为这剑法精妙加上自己身形灵动的优势,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围观的军士们不冲上来,她还是半分胜算都没有的。这一段的拖延,不过是为了趁机骑上后院暗暗备下的骏马以伺遁走而已。 落琼被气得粉面绯红,如同秋林里彤彤的霞光。冷声道,“若是让她跑了,杖二十” 四周的士兵被公主训的有一丝的松动,但是由于平时大多都是承过薛蓝田恩情的于是都不愿上前。 薛蓝田心中有些忐忑,但是面上依旧很是平和,“公主,你这么做太不君子了,怎么,不敢和我单打独斗?” 落琼一开始被她吓得着实不轻,所以有好几剑都刺得歪了。不过一来二去的倒是被薛蓝田激发出斗志来。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上一次没有把她做了,这一次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此把她废了以绝后患。想罢,继续祭出一个剑势出来。“好,本公主就让你知道厉害” 落琼的剑法是月行的国君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绝对不能小觑。当年月行帝舒长歌戎马半生,建下了多少伟业宏图。鲜衣怒马,纵横疆场,何等的气魄,所以教出来的剑法也是刚硬有力,不过被落琼的软剑使出来有多了几分灵动柔软。薛蓝田只是不希望那些军士们上来帮忙,没想到倒是激发了眼前这位公主的斗志了。心道一声倒霉。 空中似有几点落花飘落,薛蓝田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篱笆近处的几树栀子,花雨中落琼金衣鼓起,长剑凌厉似雪片纷飞。薛蓝田掠起格挡,衣裙翩跹的似一只巨大的白蝶。无奈落琼的力道太刚烈,震得她虎口生疼,脚上也看似不敌地退了几步,眼风过处却已能看到那匹白马。 穆清徽没有上前,一直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场中的素衣女子,眉眼间若有所思。女子她鬓角的玉兰被剑锋扫落,泓如秋水的双眸中含着半分狡黠。等等,这个眼神,穆清徽轻轻迈出一小步,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他很想看看那张人皮面具下面的脸。可是,他忽然顿住,她分明是不会武功的,这女子虽内力尚差,可剑法却是颇为高深的。穆清徽踌躇间又不自知地迈出了几步。 可是就是这么几小步,惹出了不大不小的祸端。穆清徽轻轻一动,却已现身到光影之下,虽挥手示意噤声,但还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此时薛蓝田一开始背对着他,自然看不到。而落琼见到穆清徽目光清明,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心中一惊,手中的剑差点就握不住了。所以说人不能做亏心事。薛蓝田的剑恰好对着她的心口,还在纳罕明明很刚硬的软剑如何就突然软了下来。竟还能分神注意到落琼忽然异样的表情,眼角便随着微微飘过去,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站在光影下,暗如深潭的双瞳映出明明灭灭的光,淡而凉薄的嘴角没有一丝温度。一切都那么分明,恍然一个清晰到逼真的梦境。薛蓝田虽然表情怔怔,手中的剑却依旧保持着去势。却见他剑眉忽地一蹙,未看清他如何移动,薛蓝田手中的软剑便被直直挑到了天上,薛蓝田看着落下来的剑,有一瞬微微的失神。他刚刚,好像挑落了她的剑。 有人说报仇这件事是一鼓作气再衰三竭的事情。薛蓝田看到穆清徽的一刹那,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一大截,剑刺过去的时候,力道也陡然松了六七分,准头也偏的不知东南西北了。穆清徽自然是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剑挡了出去。不过就算他不挡,落琼也不会受什么太重的伤,比起薛蓝田曾受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哼,他就这么紧张落琼么。生怕她受一点委屈?明明还在半年以前???薛蓝田默默捡起地上的剑。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落琼忽然乖得如一直无辜的小猫,唯唯诺诺地藏在了穆清徽的身后,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只是穆清徽却是看不见的,薛蓝田心中的邪火一下子便被点燃了起来。他**的欺人太甚了。 穆清徽望着她一双喷火的眼,眼神有些缥缈,淡淡道,“不知落琼什么事得罪了姑娘。不过军营里向来军纪严明,发生此等事端。这军营,姑娘是断断不能留了。”薛蓝田有些愕然,旁边的军士们却暗自为薛蓝田松了一口气。谋杀公主的罪名,那可是要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幸好没有出什么事,不过这意欲行刺的罪名一扣,薛蓝田恐怕也要月兑一层皮。幸而世子仁慈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医女就这么给放了。 薛蓝田却没有想到这么一层,愣了片刻之后,随即冷笑起来,“这是我与公主的私人恩怨,既然这里容不下我,离开便是。”他竟然赶自己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她么。 郊野之地的风越来越大,吹散了笼在月亮上的几片阴云,清亮亮的月光照下来,映在眼睛里。薛蓝田的几缕发丝散落在额角,落琼眼中的嘲讽得意越来越深刻,刺得她眼睛生生的疼。看向穆清徽的视线有些微微的模糊。四野都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狂风摧花的声音,她以为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是一瞬而已。这一瞬,她忽然想通一件事,也许自己在他的心中不过如此。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非她不可,她只是恰好入了他的眼,可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现在在他的眼中她早已是个死人,还凭什么守着不放呢。 她想起外公说的那句话,他问,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会不会是她。她还傻傻地回答,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可是不过过了半年,他的心便移到他人身上了么?她原没想要和谁争,可是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落琼? 算了,算了,现在告诉他还有什么意义呢。君心已变,做什么,都是枉然。薛蓝田冷笑着跨上了马,整个过程竟然无人阻拦。落琼几次想冲到前面去都被穆清徽似是有心似是无意地挡住,气得牙根痒痒。 薛蓝田冷笑着一扬鞭,骏马一声嘶鸣,冲出了篱笆墙外。白马绝尘而去,薛蓝田俯身纵马,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顺手向着腰间一抓,使力向着穆清徽处投去。 众侍卫本来被今晚这事情搞得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忽然看到空中急速射来一物,小风眼疾手快,身形一动拦在穆清徽身前。口中轻喝,“世子小心”一枚蓝色的珠子便被他稳稳握在了手中。穆清徽倒是不以为意地负手站着,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有一些莫名的情愫。 小风有些狐疑地展开手掌,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暗器。待看清是什么事物的时候面色却是忽地一变。他从小在穆府长大,很多东西都是见主人惯常佩戴的,其中就包括这么一枚沧海遗珠,原本是老夫人生前最珍爱之物。后来传给了世子,再后来听说是给了??? 穆清徽站了片刻,原本已转身欲走,看着小风没动,只是看着手上的事物发呆,微微蹙眉道,“什么厉害的暗器,伤到了?” 小风忽地跪下,双手捧起了那枚珠子,呈到了穆清徽眼前。深蓝的珠子被笼在半旧的银丝络里,下面垂着的碧丝绦有些凌乱。穆清徽眼中飘过明显的震惊,缓缓拿起了珠子,仔细端详着,仿佛要反复确认。 抬起头,看着扬尘处渐渐化成一枚小黑点的身影,身形不由一动。“快备马”声音中竟带了一丝颤抖。他一向情绪不太外漏,此时一声轻喝把一众军士吓的不轻。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旁的士兵赶紧牵马过来,穆清徽似是嫌他过慢,未等那军士站稳便翻身而上,一声嘶鸣,在众人呆愣的眼光中黑马扬蹄,追随着那匹白马的方向奔驰而去???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五十章 昔时 锦瑟祭华年 这是熙和七年是仲夏,薛蓝田同拂雪乘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从影照回到了杏林山庄。河渠中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荷花,映着夕阳,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薄雾。芦苇荡中满塘的芦苇迎着清风,像是婉转的秋波摇曳。 薛蓝田独自踏进芦苇荡中,细软的和风轻轻吹拂着素白面纱上的点点杏花,此时已不是杏花盛放的时节,面纱上绣着的几点残红像是最后的片羽浮光。浅碧色的纱衣随风轻轻舞着,宽大的袍袖显得她的身躯纤细孱弱。薛蓝田望着芦苇荡中的某处,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由于假面已毁,一时找不到技艺高超的匠师制作,所以薛蓝田一直以面纱敷面。 这一岁一枯荣的芦草滩涂,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人洒下的斑驳血迹。就是在这里,他死死握住了她的脚踝,那个时候她如何也想不到会与这个人纠缠半生。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这就是她莫名地来到这个异界时空的原因——一切只为了遇到他。可是遇到他之后呢,也许,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吧。 薛蓝田轻轻模着及膝的芦苇,嘴角莫名地勾起一抹浅笑,眼角却感觉有了朦胧的湿气。他会还会找到她么,他还会思念她么。那一天追来的人,会是他么。虽然对他护着落琼的态度生气,但细细想来,他那天其实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天色向晚,江面上浮起一层淡紫色的薄雾,远处渔人归家,橹声欸乃,有黑色的鸬鹚划过水面,牵起一层层涟漪。山路旁开满了淡白的夕颜花,黄昏盛开,翌朝凋零,传说是薄命的花。薛蓝田想起还有一种花叫朝颜,清晨开放,傍晚凋零,两种花注定彼此不能相见。而他们是不是就像是这两种花,明明思念却无相见的可能。但其实,他们比花要幸运,因为若无相见何谈相恋? 沿着山道向上行去,看到了远处林木掩映中的杏林山庄。粉白的墙,黛黑的瓦,房檐上挂着铜质的风铃。薛蓝田站在乌木的大门口,抬首看着雕花的乌木横梁,光影稀薄,映着金粉写就的牌匾有一种沉淀般的苍凉斑驳。 薛蓝田叹了口气,轻轻推着门,却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应手即开,有人从里面把门锁上了。薛蓝田心中纳罕,难道这山庄中还会有谁么。与拂雪相视一眼,轻轻叩了叩门。静静等了片刻,门内有脚步声传来,又过了一会儿,有门闩开启的声音,沉重的乌木大门被拉开一道窄缝,露出里面微弱的火光。一个略略沙哑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若是看病请回吧,杏林山庄已经不再接诊了。” 看着门中人又要把门阖上,一旁的拂雪忙擒住门板,开口道,“张伯,是我们。” “拂雪姑娘”门内张伯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喜,赶快把门打开了,迎了出来。“姑娘如何回来了。快进来。” “张伯,你看看这是谁。”拂雪拉着薛蓝田站到了张伯的身前,她本性情冷淡,面上一直就鲜有什么表情,但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却溢出淡淡的欢喜来。 看门的张伯是苏府的老人,当初同小竹、拂雪一同随着薛蓝田来到此处。这杏林山庄也算是苏家的产业,小竹和拂雪虽然离开,张伯却还是要执意留下看管。看到他的这份忠心,薛蓝田很是欣慰感动。“张伯。”她隔着面纱轻轻点了一下头。 张伯看了她半晌,眼中似是肯定又似有怀疑,“是???庄主?” 薛蓝田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笑意张伯可能看不到,索性除了面上的素纱,笑道,“如何,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伯看到她激动的有些哽咽,“真的是庄主” 薛蓝田又笑着点了点头,面上的疤被牵扯的有些狰狞。刚刚见面时只顾着相认,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疤。待看到时张伯的笑容明显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庄主的脸???” 薛蓝田下意识地抬手模上面颊,“哦,这个啊,无事,指不定哪日便消了。” 张伯一时不知如何言语,面上有些尴尬,拂雪在一旁看了,轻步上前,含笑道“小姐快进庄吧。” 三人一前两后地向着庄内走去。回廊的两面的疏疏翠竹依旧苍劲,院子中央的荷塘支着含苞的荷花,门廊上两盏素纱风灯泛着微弱的光,光影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摇曳,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莲,与塘上含苞的花蕾相映。一泓上弦孤月清凌凌地挂在天上,星辰俱寂,唯有远处起伏的蝉鸣。 “好安静啊。”薛蓝田望着天上月轻轻道。 拂雪与张伯立在她的身后。偌大的杏林山庄此时只有他们三人,思及过往的热闹,一时眼神都有些落寞。 “小姐若是觉得庄中冷清,便把人都叫回来可好。”拂雪淡淡道, “不了,大家的生活不都安排好了么。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难得,何必又为了我去打乱呢。”薛蓝田回眸温然一笑。“走吧,有些倦了,去歇息吧。” 二人应声,随着她缓步向着玉暖阁行去。张伯打开了玉暖阁的院门,“玉暖阁还同原来一样,庄主走后,除了每日打扫,器具物什皆不敢妄动。” “难为你费心了。”薛蓝田温然笑道,缓缓走进昔日的阁楼。幔帐低垂,窗口边的琴架上,摆放着一台锦瑟,软榻旁的香炉中的香片燃了半片,仿佛在等待着她继续把它燃尽。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偶然晚归,一醒来,便同往常一个模样。 薛蓝田静静抚着窗边的锦瑟,熟悉的琴弦,有多长时间没有弹拨过了。她想起苏雪林曾经送她的那架“相见欢”,那天她被落琼逼下悬崖,也不知道那架瑟最后的归处。可惜了,苏雪林最后送她的东西都被她弄丢了。拂雪和张伯静静退了出去,薛蓝田拿起银簪挑了挑灯芯,从妆奁盒子的最底层拿出了一枚玉莲簪花。羊脂白玉的莲瓣,趁了东陵玉的荷叶,灯火下剔透晶莹,正是玉玲珑的上好做工。 她轻轻摩挲着簪花,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雪林的模样。水蓝色天丝锦袍,下摆暗绣几朵云纹,水磨玉竹骨的折扇轻摇,浑身散发出慵懒贵气。眉目俊朗,却总带有一丝调笑意味,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偏偏装作老成端起大人的架子来,口气也不小。“这小丫头有些意思,她看上什么了本公子付账便是。”薛蓝田的嘴角噙出一丝笑意。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洲。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她默默念着诗句,把簪花戴到自己的头上,就像是苏雪林当年的模样。不知怎么眼泪却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地陪护在她的身边,她一直以为他会一直陪着她。在她受欺负的时候,除了两个亲哥哥,她最先想到的永远是他。似乎有他,就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她一直当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心事或者什么不能让家人知道的事情都会告诉他。就连逃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在求他时,他也只是笑着说,包在我身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如何会死呢。 夜风吹皱了阁子里的幔帐,对面角楼的阴影处,静静立着一个欣长的身影。水蓝色的长袍隐在黑暗中,广袖上的金丝绣泛着淡淡的光,手中习惯性地展开一把招摇的折扇。一双深黑的眼沉沉望着玉暖阁中未熄的烛火,不知望了多久。她在哭么,可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薛蓝田对着镜子发了半晌的呆,轻轻拭了拭眼泪。把簪花摘下,妥帖收好。走到了窗前,素手轻轻拂到了瑟上,许久不碰了手法都有些生涩了。水葱般的手指轻轻一拂,复又一挑,指下的锦瑟音色如泉。缓缓的,弹出一段完整的曲调来。 角楼上的人听着阁子里的曲调有些微微的动容。是锦瑟流年,很久了吧,再次听到这首曲子没想竟是如斯光景。 薛蓝田默默弹完,纤指一挑收了一个尾音。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熄灭烛火。忽然感到窗外有一双眼似乎在一直注视着她,此时她身负武功,感觉比往日里要灵敏许多。疾步走出门,向着四野里望去,“谁?”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浓浓的夜色,以及浩渺的长风。竹林瑟瑟,水波幽幽哪里有半分人迹。拂雪听到声响快步走了出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感到有人瞧着我看。”薛蓝田微微皱着眉头,淡淡说道。 拂雪警惕地望向四周,片刻笑道,“小姐放心,这里没有什么人的。”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薛蓝田有些羞赧地笑笑,“夜深了,睡去吧。” 过了半晌,原在角楼上的那抹身影才静静从楼脚的竹林中走出。对面玉暖阁中的烛火已灭,浓暗的夜色深沉而静谧。他缓缓转身,没有半分迟疑,便消失在了广袤的暗夜中。夜风吹着鬓角的额发,俊朗的面上没有了往日轻佻的笑意,换上的是深沉的温情。我要你在这世上安然老去,直至白发苍苍。与我对面不相识也好,只要你此生静好,不要被这乱世烽烟湮没。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五十五章 夜入玉阳宫 收费章节(8点) 天边的一钩淡月溶溶,轻纱照影氤氲朦胧,羞怯地隐在几缕闲云之后。一阵清风撩过,荡起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一树槐花被风吹落,簌簌如雨。薛蓝田站在青石巷口,望着远处斑驳的灯影,像是站在曲折往事的端口,心绪迷惘。 忽然,这一股子迷惘还未及升华到寂寂心伤的高度,便被一声娇斥打断。“哥哥,你偷跑出去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被哪个女人拐跑了”远处灯火明灭处骤然出现一道明丽的光影,鹅黄金线锦带起一股子淡金色的风,气势汹汹地向着三人立身处席卷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许久未见的湘舞公主。薛蓝田忽然觉得头大,踮起步子,一步一步向着秦少游身后蹭去。 秦少游心中陡然一沉,挂在嘴边的笑意生生定住,薛蓝田可以明显的看到有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滴落。“你哥哥我,是有正经的事情。” “呸谁信啊”湘舞纤手叉腰,一双秀目瞪得滚圆。 半年余未见,湘舞风风火火的性子不但没改,反而登峰造极起来。想来是秦少游唯一的嫡亲皇妹,平日里又被父王骄纵管了,此番秦少游登基,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估计连秦少游也要惧她三分。这样看颇有薛蓝田当年的神勇啊,却听她继续道“别藏了,我看到你了”说罢,便一把把藏在秦少游身后的薛蓝田拉了出来。 正在薛蓝田不知所措间,却又听湘舞愤然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薛姐姐尸骨未寒,你怎能移情别恋”不咎于一记惊雷乍响。 薛蓝田原本正不知道作何解释,半边没有戴面具的脸憋得绯红。没想到一波又起,直接被劈裂在当场。脑中微微有些发懵,据她所知,秦少游不是个断袖么。移情别恋?什么情况?垂下双眸匆匆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男装,随即了悟,忙摆手解释道,“公主,你是误会了,我是个女子。” 没想这不说还好,一说湘舞更加恼火了,“果然是个狐媚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些小伎俩,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想都不要想” “啥?”薛蓝田听得脑袋晕晕的,难道秦少游变成直男了?怎么可以随即一双凤眼偷偷瞄向站在一旁的秦少游。秦少游却没有对上她的眼风,直直望向青天,直欲乘风归去。 湘舞见到薛蓝田如此忽视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分说地便一把扯下了薛蓝田的面具。“让我来看看你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薛蓝田愣在当场,连捂脸的机会都没有了。“薛???薛???”湘舞手中握着银箔面具,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薛蓝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湘舞,是我。”本想瞒过湘舞一阵的,没想到连片刻向瞒的机会都不留给她。秦少游单手支着头,似是难以支撑。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还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湘舞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兽被慢慢被捋顺了下来。眼中泛出重逢后带着喜悦的点点泪光,一把拥住了薛蓝田“她们都说,都说???薛姐姐你吓死我了” 薛蓝田轻轻拍着她的被,软语安抚着,“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心中却是微微的苦笑, 湘舞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你们真坏,竟然瞒着我” 薛蓝田抚了抚她的头,轻声道,“姐姐错了好不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湘舞破涕为笑,看着薛蓝田眼中满是晶晶亮的光。却总觉得蓝田姐姐的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左侧的面颊上好像有什么脏东西。遂抬起袖子想要替她擦下去,薛蓝田看到她的举动面色微微一变。站在一旁的秦少游欲言又止,连隐在阴影中的拂雪也淡淡地蹙起了眉头。 可是蓝田姐姐面上的那抹痕迹却是如何也抹擦不掉,“蓝田姐姐,你脸上蹭了些什么?” “湘舞”立在一旁的秦少游厉声喝断。 薛蓝田却是淡淡一笑,“干嘛这么大声,吓死人了。没用的湘舞,这东西擦不掉了。” 湘舞怔楞了半晌,待反应过来面色一变,“这,这,怎么会这样?” 薛蓝田兀自*模自己的左颊,苦笑一声,“这是我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一个教训。” 湘舞心疼地抚上去,“疼不疼?” 薛蓝田嘴上说着不疼,可是怎么会不疼,那种撕心刻骨的痛她如何会忘记。湘舞知道扯到了她的伤心往事,蓝田姐姐所经历的,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动魄惊心,腥风血雨。 众人沉默了半晌,巷子口摇摇欲坠的风灯几个明灭,夜已深沉,大家也准备散去了。只是既然遇到了湘舞,那么这小院子是断断无法再住下去了。湘舞软磨硬泡,生拉硬拽地一定要薛蓝田住到宫里去。秦少游在一旁虽然没有明确的邀请,却在暗地里煽风点火。薛蓝田终是敌不过这兄妹二人,随着湘舞住到了越秀的皇宫里去。 湘舞的玉阳宫中,几树紫丁香开得如火如荼,薛蓝田坐在一棵桂树下,水磨石的桌案上摆满了晒干的桂花。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执着一柄小金秤,仔细计算着克重。然后又揭开一旁的搪瓷罐子,里面装的是从冰窖里拿出的冬日里采集的梅蕊雪水。两个侍女在她的身后为她扇着扇子,一旁的粉彩瓷香炉中燃着黄金琦楠,香气悠悠袅袅。薛蓝田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酿着桂花酒,银箔的面具在日光下折射出几团略略刺眼的光晕。 要说薛蓝田已然来到这里五日了,五日里一切都表现得风平浪静,十分的安详和谐。但是暗地里却暗潮涌动,风波迭起。薛蓝田从来就不会低估舆论的影响力,她这样华丽丽地空降到湘舞公主的玉阳宫,不掀起一场八卦风潮,怎么说她都不会信的。 于是她偷偷派出了拂雪去,果不其然,人间处处有八卦,人们只是缺少了一双发现八卦的眼睛,而薛蓝田永远都是雪亮的。 宫中果然风传着一段风流轶事。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传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她们举世无双的湘舞公主,从宫外大摇大摆地带进来一个男子,而且更是明目张胆地藏在了自己的宫里,每日殷勤照拂,任其所为。而她英明神武的皇帝哥哥竟然纵容了她这一有伤风化的恶劣行径,更甚至时不时地来关注一下这位伤风败俗的仁兄。于是一时间大家在暗地里纷纷议论,议论纷纷。到底这男子是湘舞公主的男宠呢,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君上暗度陈仓的相好。甚至有人拿了这件事情开了盘赌局。 薛蓝田摇着折扇听完了这一经过,大大赞扬了一下越秀人的想象力。这真是一个充满了创造力的国度啊。然后在拂雪气急败坏的面色中继续安然地酿着桂花酒。身后两个摇着蒲扇的姑娘平静的面色中藏了几缕期盼,薛蓝田捻起一小撮桂花,仿佛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说还开了赌局?” 拂雪点了点头,却听她继续说,“如果有第三个选项帮我压上个几百两的。”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五十六章 儿女浓情何处消 收费章节(12点) 转眼间已是九月,满地黄花堆积,正是秋菊盛放的好时令。薛蓝田暂住的思华庭里青花景瓶中插满了各式各样的贡菊。都是极其珍贵的品种,银炼荷花、洞庭秋色、月照流萤、津春滦雪几乎应有尽有,姹紫嫣红地堆满了园。这些自然都是秦少游和湘舞费尽心思找来的。薛蓝田望着这一院子的花团锦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满皇宫细数之下,竟没有一个院落比得上她院子里的花多。 薛蓝田在自己的院落里又换回了女装,一袭素色锦衣,水色的袖口上一朵朵芙蓉摇曳生姿,腰封上穿了几颗透明的水晶坠子,又配了水色丝线,勾出一纹纹缠绵水痕。莲步轻移,便像是荷露坠入池中,漾出涟漪点点。面上冰弦丝的面纱上绣了几朵初绽的莲,在这满园春色的映衬下,竟显出一股子遗世独立的出尘感。 湘舞早在院子里的小亭中等她下棋。一旁昆山染翠的莲瓣玉香炉中焚着袖里春,香雾袅袅娜娜,染得一室幽馨。青玉的棋盘,黑白二子均是玛瑙制成,白子微带翠色,黑子对光则显出浓浓的墨绿来。真是奢侈得一塌糊涂。 薛蓝田款款落座,一旁有侍女殷勤地奉上茶来。薛蓝田含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恹恹的,和湘舞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着子。 “薛姐姐今日如何这么没精神,昨日没休息好么?还是有什么不舒服?”湘舞看她神色倦怠,关切地问道。 薛蓝田掩口打了个哈欠,“不是没休息好,而是休息的太好了。你不觉得这日子过的愈发无聊了么?” 湘舞若有所思,含笑道,“原来薛姐姐是嫌这宫中无聊,过几日赏菊节我陪姐姐出去逛逛如何?” “我很奇怪,你哥哥的后宫按理说人也不少,如何这般平静?”薛蓝田淡淡蹙着眉,撇着嘴摇头。 要说这秦少游的后宫也算是花团锦簇,各有千秋。几乎汇集了各大重臣的各种嫡女,义女,亲妹,亲姐???虽说他是个断袖,但是后宫中竟然没有一个男妃,这让薛蓝田着实感慨了一番。秦少游这番为了事业舍弃爱情的伟大牺牲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 而且最值得薛蓝田佩服的是,秦少游竟可以把这个由政治联姻勉强拼凑的后宫搞得分外的融洽和谐,果然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是雨露均沾的好楷模。信步走在宫廷里,经常可以见到凑在一起打麻将的宫嫔。每日都可以听到各个宫中传来三缺一的呼喊。搞得薛蓝田原本指着看好戏的心态也渐渐幻灭了。 湘舞轻轻一笑,“原来姐姐想的是这些。” “啧啧啧,我好像听到刚刚又开了一桌麻将。”薛蓝田听到院子外面的窸窣响声啧啧叹道。 “姐姐没有觉得,最近打麻将的少了很多么。”湘舞似笑非笑,一双秀目中含了一些未明的情愫。 “有么?”皱了皱眉头。 “你是没有见到十几桌一起开打的盛况。”湘舞轻轻落下一子,含笑道。 “最近人们都忙什么去了,竟然有比打麻将更加重要的事情。”薛蓝田跟上一子,撇嘴摇了摇头。 湘舞继续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薛姐姐你。” “我?”薛蓝田伸出食指指向自己,“为啥?” 湘舞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薛蓝田一眼,“姐姐没有听到那些传闻么?” 薛蓝田蹙了蹙眉头,“不是吧。” 要说越秀后宫建立的两年来,一直都是平静的令人叹息。直到薛蓝田的出现平地里才掀起了这样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起因便像是传说中的那般,薛蓝田一身男装打扮,虽然偏安一隅,但是貌似很得秦少游和湘舞公主的偏爱。宫人们猜测频频,到底这横空出现的薛公子是和公主有一腿呢,还是和帝君有一腿呢。于是开了那盘赌局,可是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原本是宫人之间取乐的游戏,传到了各宫的主子的耳朵里,不咎于一场危机。 这帝君已然渐离男风许久了,难不成此番又重蹈覆辙了?宫嫔们一时人人自危,人心惶惶。这样被一个男子抢去了荣宠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啊。于是最近宫中的牌局少了很多,宫嫔们大多都回去自省了。 湘舞慢条斯理地说完了这一场缘由,薛蓝田想到自己还不知死活地让拂雪代她押了几叠银票上去,冷汗瞬间就滴了下来。 湘舞讶然道,“薛姐姐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热么?” “是啊,真热啊。”一阵秋风吹过,吹得薛蓝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战。 秋日里天空蓝的格外高远,空气也清冽宜人。清风徐徐,阳光照得树影冉冉,花影婆娑,室前的枢牖上刻着荷蝠呈祥,到处都充满了诗意的温柔。 这几日邻国来了个不知是什么使节,看来来头不小,秦少游亲自相迎,并命湘舞在侧陪伴,薛蓝田的日子便过得更加悠闲了。这时间过得太过无聊,如何能让这光阴不白白浪费,又其实就是在浪费呢。薛蓝田苦思冥想,决定去弄花涧钓鱼。 弄花涧不是涧,而是一方御苑中碧波浩渺的大湖。从思华庭出门东走二百米,到了御苑门口再向北走沿御道直行三百米便是。薛蓝田摆月兑了拂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到了御苑的门口,用手搭了个凉棚,隔了几丛花树便隐约可见那方寒波凝翠的湖。薛蓝田懒得绕远,便捡了最近的一条为了应景修出的小石路。小路掩映在假山寿石花影间,本来是为了营造出曲径通幽的一种气氛而修葺的,并不是为了有人走。因为这条路实在是狭窄,只能容下一人走过。想想宫里出行的人,那个不是前呼后拥摆出一方仪仗队的模样,所以这条小路想来就是个虚设,看来很是寂寞。 薛蓝田很是同情这方小石子路,便移步上去,以慰其寂寥。没想刚绕过了一道小弯,便听到花树葱郁的假山后,传来一阵人语声,仔细听来是湘舞的声音,“其实我皇兄才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我知道,他曾经动过一段情。” 薛蓝田心中一动,没想到这样也能听到八卦。便竖起耳朵仔细听。这秦少游有八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也动过情,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估计又要牵出一串子什么相爱不能相守的略带俗滥的伤情往事。正待往前再靠近几分,眼角一动却瞥见秦少游一身素色常服,迈着步子,缓缓而来,日光趁着那素衣,倒显出几分清俊风流,变得耐看起来。 薛蓝田保持着一个向前探寻的姿势,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眼前。半天没有想明白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秦少游随手掀开了她的面具,低头淡淡看她,“我给你的药你擦了没有?” 薛蓝田又是一愣,空气中传来一阵阵横抽冷气的声音,今日里因为出门又换回一身男装。此时,真是人赃俱获啊。 薛蓝田模了模自己的脸,前两日秦少游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小盒药膏,说是异常珍贵的祛疤妙药。薛蓝田本身已经对自己的面容不抱任何幻想了,反正自己看不到,倒是拂雪每天都催着她上药,薛蓝田也由着她去。自从伤了之后也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了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只见秦少游轻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对着光照了照,一双桃花眼眯得狭长,“嗯,效果还不错,果然没有骗我。” 薛蓝田侧耳细听一旁宫人抽冷气的声音,那声音抽的似乎就要马上晕厥过去。于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抬眼,又瞥见周围的花丛一阵波涛起伏样地动了几动,几个宫女,内官模样的人风一般地向着御苑四周跑去。 薛蓝田有些不解,抬手指着几个宫人消失的方向,“他们跑那么快干嘛,尿急么?” 秦少游淡淡冷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中微微带了几分寒意,“估计又回去通风报信去了,唉,女人啊。” 原来是这样,薛蓝田扯了扯嘴角,挑眉道,“秦少游,你不是个断袖么,怎么还娶了这么多女人?” 秦少游再次望向她,眼中的寒意荡然无存,“女人?哼,你以为我想啊。” 薛蓝田甚是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唉,真是苦了你了。” 秦少游轻轻一嗤,“你一个人要干嘛去?” 薛蓝田抬起手中的鱼具,对秦少游嘿嘿一笑,“钓鱼去。” 那边的湘舞恰好听到了动静,兴致匆匆地跑了过来,满眼都是温煦的笑意。薛蓝田这才发现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袭素色长袍上勾了松竹,温润如玉的面上带着朗月清风般的笑意。想来这位就是湘舞刚刚与之说话的人。薛蓝田借着天光眯眼细瞧了一番,果然是个风姿隽永的好少年,怪不得一问湘舞就把她哥哥的老底都揭了。这就是红颜祸水的力量啊。感情湘舞这两日是忙着相亲去了啊。 “哥哥,薛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湘舞满面春风地笑着打招呼,似是想起了什么,拉来了身后的少年,“对了薛姐姐,这位是皓庭国的二皇子。” “青颐这位是我薛姐姐。”湘舞给二人引荐了一番。 “薛玉拜见二皇子。”薛蓝田极是谦恭的一礼。 少年温和笑笑,“原来这就是薛姑娘,湘舞总是向我提起你。” 薛蓝田看着一旁沉浸在盎然春意中的湘舞,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恍惚间让薛蓝田想起了郁泽静,同样是如青竹松涛一般温雅清逸的少年。有着海纳百川的胸怀,也有着清风朗月一般的品行。也许只有这样的少年才能给湘舞这样的女孩子应有的幸福吧,包容她,宠溺她,许她静好岁月,一世安稳。若是如此,真好。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五十七章 盟约 收费章节(8点) 暮色隐隐涌动,夕阳将一半的天空染上一道道夏日繁花一样的色彩。玫瑰的粉红与琥珀百合的橘色,白昼在四野缓缓落幕,夜风缓缓吹起,吹皱了归家旅人的衣角。 此时穆清徽的军队已到达了禹余城,占据了这座城池之后,影照大半的江山已然悉数归到了穆清徽的囊中。 雾气氤氲的码头上停了一方锦色的暖轿,莲花纹的垂帘,四角各自垂了兽头风铃,被江风吹得叮咚作响。四个轿夫皆着烟色如意纹的皂衣,只在领口不经意处,暗绣了一朵初绽的金盏菊。四个人静立在暖轿四周,无声地等待着,就像是四尊静立的石像。 向晚的天色愈发阴沉,浓雾也愈发浓郁起来,笼在码头上像是一方化不开的墨。一朵巨大的阴云不知从何处涌动过来,江风越刮越烈,原本平静的湖面上鼓起波*巨*。出航的渔船全都逃也似地驶回码头,一时间湖面上只有愈翻愈勇的波澜。不知过了多久,码头上渐渐没了人迹。只有那四个轿夫已然安若泰山地等待着什么。 天边的浓云愈发浓郁阴霾,柔美的霞光瞬间被浓云倾覆。毫无征兆地,一艘青纱画舫破浪而出,纤巧精细的骨架穿梭在浓黑的浪尖,像是一片孤叶,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没。这画舫出现的十分诡异,在狂风巨*中依旧行驶的平稳安适,像是天和景明时乘船游赏般的悠闲自在。 过了不久,画舫行到了码头边缘上,看到画舫停稳,四个仿佛石化般的轿夫才有了动作。站在前方的两人恭敬地上前掀起画舫的垂帘,后面两人掀起轿帘等候。 画舫中缓缓步出一个女子,素白天丝锦的大袖衫,袖缘、衣角均用金丝线添点了初绽的金盏菊。里面配了一身绯红的衣裙,在宽大的袖口露出红色的衣缘来,腰间素红的腰带随着风轻轻荡漾。及腰的青丝用一根白玉簪轻轻挽了,一双双瞳翦翦,像是含了块寒冰,看得人冷飕飕的。水葱样的指头轻轻擒着一把象牙骨的洒金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另一只手心上,目不斜视地向着暖轿走去,转身便湮入暖轿中。 身后又从画舫中跟出几个随侍来皆是墨色的劲装,唯有一人若书生般穿着素色的宽大儒衫。一双深瞳浓黑沉郁,让人不敢直视。随侍们护在暖轿四周,轿夫起轿,四人动作如出一辙,丝毫没有颠簸。一行人向着城中疾行,踏地之处,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空气中唯有烈烈的风声,和轿角的风铃琮琮鸣响。 孤竹居中穆清徽正坐在桌案前阅卷,灯烛下,书卷信笺堆积如山。冷玉般的指骨轻轻擒着朱笔,眉眼间略有一丝倦色。窗外声势浩大的风吹着庭中幽竹簌簌作响。刻花乌木的门扉开了一个缝,语卿闪身进入。穆清徽微微扬起了头,看着单膝跪地的手下。缓缓摆了一个起势。语卿从地上立起,躬身道“少主,步盟主来了。” 穆清徽略一沉吟,淡淡道,“知道了。”冷星一般的眸中划过一道含义未明的光。 花厅中,有人引着步念之缓缓落座。蜜色绿釉的瓷杯中浮着敬亭绿雪,茶香冷幽四溢。步念之轻轻抬手端了茶碗,一双素白的手柔弱无骨,指骨纤长在灯下泛着盈盈的光。杯中的热气氤氲在脸上,显得那双幽潭一般的双眼有些淡淡的朦胧。 穆清徽此时缓步行来,进门时对上步念之一双冰泉乍洌的瞳。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微微颔首致意。很快屋子里便剩下这两个密谈之人。 穆清徽轻轻理了理袍脚,振袖落座。“步盟主只身赴会,真是好胆识。” 步念之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蜜釉在灯影下流潋出千峰翠色。半晌,朱红的嘴唇轻启,语气慵懒,“我倒觉得,世子的胆子更大一些。” “哦,是么?”穆清徽笑笑,单手擒起了案上的茶碗。 步念之淡淡笑着,“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绕什么虚礼,红素说,世子要与我谈生意,我很好奇,是什么生意?” 穆清徽缓缓饮了一口茶,淡淡道,“墨羽盟不是一直只做一种生意么。” “呵呵,不错。”步念之的嘴角勾起淡淡笑意,“不过世子别忘了,世子的人头可是有人牵挂着呢。” 穆清徽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淡淡扫过来,“我记得墨羽盟有个规矩是不杀雇主。” 步念之淡笑道,“倒是有这么个规矩,不过,世子的情况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穆清徽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步念之露出藏在袖中的折扇,单手支颐,缓缓道,“有人出三百万两买世子的人头,世子若想买命,除非加倍。不过,世子现在自忖能拿的出?” 穆清徽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我拿不出,可是有人能拿得出。” “谁?”步念之的眼中浮起一丝好奇。 “苏家。”两个字掷地有声,步念之眼中明显飘出一丝震惊。半晌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更浓,“原来如此,那么,世子请说名字吧。” “穆清阳。”穆清徽口中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步念之听到影照国太子的名讳似乎并未吃惊,檀口轻笑,“好,那么,便如此说定了。”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便可把人命玩弄于鼓掌之间。既然二人已达成了协定,步念之便缓缓起身,欲将离去。穆清徽也没有挽留。 待步念之就要行到门口的时候,穆清徽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要请教盟主。” “哦,什么事?”步念之单挑了眉梢,回过头来。 “盟主可曾派人去过秀行山?”穆清徽眸色沉沉,光影明灭。 步念之略略沉吟了片刻,冷笑道,“呵,世子不会以为是墨羽盟下手害了郁小姐吧。放心,又没有人花钱买她的命。我曾派人抓过她一次,不过我说过,要留活口。” 穆清徽似是轻轻舒了一口气,但是眉峰却蹙得更紧了,“如此,清徽知晓了。” 步念之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荡起讳莫如深的笑意。窗外的夜色渐浓,步念之缓步退出花厅。四个抬轿的轿夫依旧屹立在暖轿的四角。步念之转身进入暖轿,不消片刻,便消失到这茫茫的深夜去了。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五十八章 苏雪林再相逢 收费章节(12点) 九月半,赏菊忙。明丽高远的的天光映着灿灿黄花,给满城染上一层金黄。今日是越秀的赏菊节,闷了几日的薛蓝田终于逮到了这么一个放松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湘舞前几日便答应了陪她出宫去玩,秦少游根本拿她们两个没有办法,自然应允,不光应允,还得明里暗里调出一批人马来保护二人的安全。 皓庭使团已在南浦盘桓数日,湘舞每日陪在那个春熙皇子身边,今日出门赏菊,自然也要带上他。看来这皓庭与越秀的秦晋应是无差了。 今日里碧空万里,高渺的天际上没有一丝云。湘舞牵着薛蓝田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一身五彩间色裙如烂漫春花。春熙皇子神色温然地摇扇走在她身侧。这样的矜贵公子,本就过着着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怡然生活,自然养就了一番温山软玉一般的好性情。不过太过温雅持重,需要配上湘舞这般天真活泼的的方为互补。 薛蓝田原本性子开朗,但是为了衬托湘舞的活力,今日里特意敛了性情,只当自己是一块沉重的木头便是。由是一路上,只能听到湘舞延绵不绝的,如黄鹂般清脆的声响。湘舞虽是个话痨,但好在她讲的话题还算有趣,一路上也不显得乏味。更难得的是偶尔还能和春熙皇子交流一下心得。 譬如三人路过街旁的瓷器坊,湘舞素知那春熙公子喜好拿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陶冶情操。闲暇的时候没少脑补这些方面的知识。加之内宫中有不少珍奇收藏,更加方便她下手。 故而姿态怡然地站在春熙的身侧,随手执起身旁的一枚瓷杯,仔细端详着。一双杏眼偷瞄,拿捏着春熙皇子的脸色,兀自沉吟道,“这釉色尚佳,不过这越窑的梅子青和汝窑的雨过天青相比仍是逊色了几分。” 春熙皇子似乎有些诧异,估计在暗自感慨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遂接过她手中的那枚梅子青的瓷杯,又端详了一番。面上的笑容渐渐生动起来,温煦笑道,“公主说的确是。” 薛蓝田靠着门扉抱肘看着这一双小儿女,半是觉得肉麻,半是为二人欢喜。只希望日子能如现在这般静好,不要再横生出什么波折来。想罢眼风随意向着门外街上瞟去,看着来往的人潮。心中略有惆怅,生命中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当你想起他的时候心中就会掠起浮云般的温柔。可是念远心如烧,他离她那么远,那么久的时光里他都没有来寻她。明明只要他想找就能找到她的。 忽地似有水蓝色宽袍从街角一闪而过,薛蓝田略带散漫的眼风随之一紧,匆匆呼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便风也似地闪身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湘舞和一脸莫名的春熙皇子。 薛蓝田疾步跑到街旁。风过处,扬起素色的裙角,像是一只振翅的白鹤匆匆而过。湘舞追到门口,只见到一抹素衣随风而逝。 薛蓝田拼力向前跑着,眼看着离那袭水蓝只有一条纵巷的距离。是你么,苏雪林,你还活着是么,你别想再躲着我 水蓝色宽袍的少年却似感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步伐骤然加快,看似款款而行,实地里却如脚底生风。 “站住,我说你,给我站住”薛蓝田虽然速度也不慢,但是她的步子却比他的小,故而二人的距离又渐渐拉开了。那人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反而速度更加迅速了。 薛蓝田见他走的飞快,情急之下抽出了腰间的“奈何”,借着墙垣的冲力,向着他击去,因只是要拦住他的去路,故而没有用什么凌厉的招数。没想少年像是料定了一般,剑尖离他不到三分,猝然回首,纸扇看似轻轻一挥,奈何剑便被震得月兑了手,薛蓝田身在半空,中心一个不稳就要栽下去。少年双臂一张,纵身一揽,便把薛蓝田稳稳搂进怀中,一双好看的眉眼中尽是无奈。 薛蓝田倒在他的怀中,看着他点漆样的双瞳中略带慌乱的自己,心中有些惴惴然。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哑的“你还要躲着我么?表哥?” 苏雪林看着怀中的玉人,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深深地看着,像是要印到骨子里。良久,才缓缓道,“表哥?多少年,你都没这么叫过我了。” 薛蓝田的眼圈有些微微的红,贝齿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来。忽地跳起来一把搂住他,死死锤他的背。“你还没死啊” 苏雪林微微一怔,似是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没有像以往那样嘲弄她。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哎呦,您再锤,你表哥就真的被锤死了你表哥我命大哪有那么容易死之类的话。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缓慢地轻柔地安抚着她。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头顶的繁缕花枝,空中飘起了一场淡绯色的花雨,一时间天地静美如画。 今日的苏雪林似乎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苏雪林,呵,以前的苏雪林。从小她就知道,他那个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忘记了,现在的苏雪林已经是鼎鼎大名的伯玉公子了,不再是那个陪她成日玩世不恭的少年了。也许今日的这个,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吧。 “终是,瞒不过你啊。”良久,苏雪林松开了环着她的怀抱。一只手轻轻抚在她左颊的银箔面具上。 忽然,薛蓝田脑中有些事情想通了,“那天,我在军营外截得马匹是你那天张伯在杏林山庄外面看到的人也是你”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在马上的时候明明感觉那是个男子的身形,身上还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温暖气息。 苏雪林微微蹙了蹙眉头,苦笑道,“暖烟,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要是傻一点该多好。”你要是傻一点,也用不着吃这么多的苦了。 薛蓝田扬首看着他,声音带了些哽咽,“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连我都要瞒着。你是不是要看我笑话,看我怎么从影照折腾到越秀,怎么从展眉和流萤那里碰壁很好笑是么” 苏雪林眼眸中有些淡淡的哀色,“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不知道,看着你心痛,我的心又何尝不??? 薛蓝田暗自定了定心神,微微垂下首,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密谋的事凶险万分,不能有一丝的疏忽。我知道你诈死一定有你的缘由,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苏雪林将手从她的面上移到头顶,轻轻抚弄着她的鬓发,“我知道的,是我不好。” 薛蓝田面上缓缓泛出笑意来,心中忽然觉得很安稳,他还活着,这很好。其中的牵扯她都可以不管,只要大家都好好活着就好。 “对了,你来越秀干嘛?”薛蓝田歪着头,继续问他。 “来看着你啊。”苏雪林又恢复了原来那般轻佻的举止。 薛蓝田一个白眼过去,“切,谁信啊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不然,我就告诉全天下你还没死” “来借兵。”苏雪林压低了声音匆匆说了三个字。 “啥?”薛蓝田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向着苏雪林看去,却只见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就在步念之离开不久,穆清徽起兵攻打睢阳城。睢阳是通往京畿之地的最后一道重城。若是攻下此城,攻下帝都便指日可待了。谁料影照国君竟派出了殷北庭老将军。 薛蓝田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很震惊,这个名字她小时候听郁青山提起过,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传奇人物。传说这殷老将军在影照一生戎马几乎未尝败绩。打仗也是靠着实打实的真本事。不过年事已高,隐居多年。想来不到万不得已,影照帝也不会轻易劳烦他老人家出马。还听说这位老将军曾经和定远侯不是很对付,因为如此影照才会放心地请他出山吧。 穆清徽所帅军士虽约有七万,不过大多都是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能用的并不很多。打仗也多是以灵巧诡变取胜,一遇到这么个稳扎稳打实打实的对手,委实难以找出什么空子来钻。所以上一仗打得十分的惨烈,连穆清徽都不免受了伤。由是飞鸽传书了身在越秀的苏雪林看他能不能游说了秦少游借来几万兵马。 薛蓝田听完后也缓缓皱起了眉梢。虽说她和秦少游兄妹交好,但是涉及了他国的军国大事,就连她也是不好干预的。秦少游不光是她的朋友更是一个国家的主人,他要想的远没有一分情意那么单纯。一位明君必要权衡利弊,尤其是借兵这回事,他不像月行国主和穆清徽有那么一层亲情在,就算是有亲情在也未必肯帮。贸然借兵,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败了,那么就是树了影照这么个强敌。八荒四国两百年来未有过战争,但是并不表示各国国主们就没有吞并他国的野心。统一四海八荒是多少人的梦想。也许月行国主之所以借给穆清徽兵就是要赌一把,看看这个年轻人有没有打破这层平静僵局的能力。 不过借兵的事宜确实迫在眉睫,成败在此一举,不能再让影照帝有喘息的余地。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紧迫。到底要如何说服秦少游呢。薛蓝田的眉头越蹙越紧,“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六十三章 君临天下 收费章节(8点) 回到世安的时候已经是初冬,天上飘着漫无边际的大雪,若大片的琼花应风而落。三日前穆清徽终于以雷霆之势攻破帝都,废帝自立,年号怀远。满朝哗然。废帝及其亲眷在当日便被遣送,幽禁至阴山行宫,除侍卫以外其他人均不得靠近百步。这位统治影照将近四十余年的国主,没想在晚年的时候,竟是如斯惨淡的收梢。 穆清徽因有郁家,苏家的支持,只用了三天便平息了朝中文臣的舆论。本身又兼有军权,故虽初掌大权却无人不马首是瞻,心悦臣服。又用了三日的时间整肃朝纲,把一些不法佞臣全部降职查办,大家对这位年轻的新帝无不又敬又怕。 薛蓝田裹着厚厚的狐裘行走于清运河畔,落雪轻轻砸在头上净白绘竹的檀骨纸伞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天光锦的绣鞋踩在雪地上轻声吱呀,水道边行人杳杳,远处云雾空濛,天地间万籁俱寂。微微抬手雪花落于掌中,一阵刻骨的沁凉。不由得身上微微一抖。近些时日的身子愈发畏寒,前些夏日的时候还不觉什么,一入了冬便愈发凸显。想来这些年的身子骨已经不如从前,现在是仗着年轻只是些小毛病,以后还不知如何。 望着远处云雾缭绕间,凄迷孤冷的阴山,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他还是很慈悲的,没有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可是焉知,这是比夺命更加刻骨的刑罚。 苏雪林作为开国的功臣,列将封侯,终于未靠祖上庇荫,而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坐上了那个属于他的位置。而苏家的大少爷,却因是“前朝余孽”被贬为庶民,所有家财充公。想来应该是苏雪林手笔,也可能有郁初庭的功劳。她怎能不知,二哥是有多么的恨他。 因新朝初立,郁家文臣武将均是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不便相扰。故而现在她依旧住在苏雪林给她安排的独门小院中,拂雪留下来照顾她。 正望着远处的江景出神,忽然身旁又多出一道水烟色的淡影,苏雪林无声地靠到她的身边,望着远处的江景,自言自语一般,“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薛蓝田被小小地吓了一跳,现在她也是练过些武艺的人,耳目都不同往昔,饶是如此竟都没有察觉苏雪林的到来,看来,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随即轻轻笑了笑,一双慧黠的眼眸顾盼流光,“你管我看什么出神。对了,还未恭喜苏二公子荣封一等公,草民这厢有礼了,以后还请苏侯爷罩着点在下啊。”说罢挤眉弄眼地举着伞向他躬身拜了拜。 苏雪林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才想起来恭喜我啊。” 薛蓝田撇了撇嘴,斜眼看他,“可不是,草民人微言轻,想要恭贺你老人家的人不知排了几街几巷,我要想恭贺的话还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呢。如今我算是恭贺了,所谓礼尚往来,不如上流云斋来一顿?” 苏雪林笑着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知道蹭饭吃。” 薛蓝田捂着头,一脸愤愤,“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敢敲老子的头” 苏雪林敲完之后也是怔怔,这种感觉,和当年???唉,当年。想罢,轻轻摇了摇头,展开折扇轻摇,扇面上的水墨翠竹如波起伏,眼中尽是略带无奈的宠溺,“走吧,大小姐。二楼雅间伺候。” 薛蓝田一脸满足,不过左颊上的笑意却被银箔镶宝的面具生生遮去了一半,看得苏雪林一阵莫名的心酸。二人有说有笑地晃到了流云斋,遥似当年。离开了这么些年,终是有些东西是没有变的,就像这流云斋还是和当年一个模样,同样的摆设,同样的坐席。薛蓝田心中顿生物是恍惚之感。 苏雪林为薛蓝田布了一桌子菜,还是当年她偏爱的菜色。薛蓝田看着满桌的菜肴,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遥想当年,风流少年,红尘作伴,逍遥无忧。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为二人各斟了一杯杏花寒,轻轻碰杯。“怎么样,当官的感觉不错吧。” 苏雪林看看她,笑的有些勉强。 薛蓝田看他的神情也知道大约是不太顺利,自顾自地“新政初行,想来也是很不容易。你们很烦心吧。” 苏雪林自饮一杯,面上绽开笑意,“呵,还好。若是有人不服,那就要靠你爹爹和静静去晓之以理,若是仍不行呢???”苏雪林一顿,薛蓝田挑眉接道,“那就动之以情?” 苏雪林笑道,“非也,动之以钱。”眉梢一挑甚是得意。 “啥?”薛蓝田一口酒差点喷薄而出。 苏雪林看着他笑笑。“呵,和你开玩笑的。你当这些年我是吃白食的,这些官员有几个没有把柄在我手中。”薛蓝田看了他半晌,蹙眉轻轻一笑,果然。 二人沉默半晌,薛蓝田幽幽问道,“爹爹他们还好吧。” 苏雪林长长叹了一口气,“回来也有小半月了,怎么还是不敢回去么。” 薛蓝田目光垂了垂,“应该是近乡情怯吧,我每每走到郁府门口都没有勇气进去。” 苏雪林幽幽看了她一眼,“该面对就要面对,你这样拖着什么是个头?” 薛蓝田笑笑,转移话题。“那两位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苏雪林拿起杯盏,斟酌着缓缓说出。“永庆怀了身孕,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又有孕在身,静静不是无情之人,所以,虽然不喜却还是把她留到了府中,分了她一处独门院落。淑庆么,”苏雪林淡淡一顿,轻轻叹了口气,“淑庆公主也是一个可怜人。” 薛蓝田微微蹙眉,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却听苏雪林继续道,“其实当年她给废帝的那些东西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就算她真的查出什么也是帮着庭庭他尽力隐瞒。直到那夜她与庭庭一战,”苏雪林似是思忆起了什么低低一叹,“从此便独自幽居在筠庭斋,足不出户,闭门不见。心灰意懒,大抵便是如此吧。而慧烟的事情,我们也误会她了。后来我派人多方查访才发现是永庆公主捣的鬼,不过她已有身孕,再如何也无可奈何了。” 苏雪林说的简单,薛蓝田心中却似搅起了滔天巨*。想到那晚,那场雪中激战,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样多的曲折。“看来,我们都误会淑庆了。”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红的衣,素的雪,那样的夺目,又那样的刺目。那样一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不屑于做任何的解释。那样一个人确实可惜了。“那后来呢。淑庆怎么样了?” “后来,”苏雪林的笑容有些苦涩,淡淡的回忆了半晌,缓缓接续道,“后来清徽破城之时我随庭庭去看过她。听到城破的消息的时候,她竟没有多少的惊讶,眼中竟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她只说了一句话,‘哦,是么。你们来是想赶我走么?’当时我听了之后心中真的有些难过。” 薛蓝田心中沉了一下,淡淡蹙眉道,“那二哥怎么说?” 苏雪林轻轻摇了摇头,“庭庭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庭庭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舍的。也许他自己都没有看破。” 薛蓝田微微喟叹道,“淑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那样的女子,若是身在江湖,该有多少男子为之折服。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苏雪林又静静地添了一杯酒,没有再言语。薛蓝田也是默默地喝着杯中酒。此时华灯初上,二人望着窗外的阑珊灯火,如黛夜色,各自出神。无论是江湖庙堂,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们的路究竟要如何接续,薛蓝田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茫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卷 陌上花开 第六十四章 夜半还家 收费章节(8点) 月明星稀,夜深露浓,此时已入深宵,月光散落在青石板上泛出微微的冷意。街巷上只有遥遥零星几点微弱的灯影。郁府琅嬛阁的屋顶,一袭白衣踏月而至,翩翩然落在了黛瓦之上,温润如玉的手擎着一壶酒,屈起单膝斜靠在檐牙之上。鸳鸯瓦上还有未化的薄雪,模上去冷涔涔的,远处的花石曲廊,楼阁亭台也都浸了一层霜意。后院的绿萼梅微微展了蕊,淡碧色的花树孤孤单单,平添了几分孤冷之意。 薛蓝田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手中的温酒此时有些微微的冷了。夙华苑的湖水此时都已结上了冰,上面笼了一层薄雪,未点灯,月光照在雪上漫起一片冷芒银光。显得无边的萧索冷寂。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说的就是这番寂寥景致吧。独饮了一口冷酒,面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心中戚戚然。多少年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总感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清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之后,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吱呀”一声,打断了薛蓝田的思绪。不知是谁打开了琅嬛阁的大门,随后院子中多出了一盏飘飘摇摇的风灯,微弱的灯光映出了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另一只手上捧了一捧书卷。薛蓝田一奇,这么晚了有谁还会来琅嬛阁。仔细辨认间,心中一跳,竟是妢儿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用功了。看着四处无人,薛蓝田忽然玩心大气,想要吓吓这丫头。遂把酒壶一搁,足尖一点便从檐上掠了下来。倏忽间素手一扬,便一手制住了妢儿的身形,一手捂住了她的口。温热的气息吐纳在耳边,“小美人别怕,今日里风霁月朗,本少想请美人喝一杯薄酒。” 妢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木木地转了转头,却只瞥见了银箔面具的一角。薛蓝田看她的样子坏笑了一下,“小美人莫怕,这样,我轻轻放手,你莫要叫出声来。” 妢儿猛地点了点头。薛蓝田缓缓松手,妢儿哪肯错过这次机会,忙地大呼起来,“救命啊”薛蓝田心中一慌,忙地又堵上了妢儿的嘴。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最老实的么,怎地几年不见竟学尖了。“死丫头,竟然学坏了。”说罢,便带着她提掠到了屋顶。 远处的侍卫想是听到了求救声,纷纷赶了过来,脚步声匆匆,灯火隐约灼灼。薛蓝田怕惊动了郁青山他们,心中大急,暗暗叫苦,死丫头你可害死我了。本身自己的功夫逃命是够用的,如今却拖着个人,行动便大大不便了,薛蓝田心一横,把妢儿放到了屋檐上,心想反正会有人救她下去的,便匆匆丢了一句,“小美人,你在这里呆一会儿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啊。”然后便匆匆掠走了。 妢儿坐在屋檐上怔怔看着翩然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小姐?” 果然没有了拖油瓶行动也快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掠出了郁府,薛蓝田落在了街旁的一处房檐之上捂着心口喘着气。这丫头,真是不禁逗啊。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便又要向着住处飞掠而去。 正要起步间,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略带深沉的嗓音,“烟儿,你还没闹够么?” 薛蓝田顿住脚步,怔怔然,久久不敢回头。夜风吹在面上生生的凉。许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去,看到烈烈寒风中若兰芝玉树的一双人影,低声喃喃道,“大哥,二哥。你们,都在啊。” 三人六目相对,一时间让人顿生恍惚之感。久久,风中飘来恍若叹息的一句,“小妹,夜深了,回家吧。”郁泽静缓缓伸出手来,多年不见,曾经诗华动京城的翩翩佳公子竟已多出几分沧桑。温润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倦色。身旁的郁初庭,虽然在月行的宫宴上已然相见,但是毕竟又隔了一年多,又经历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大事,再见的时候也以不同于往昔了。 那句温然的话语直直击中了薛蓝田的心扉,怔怔地看着两个人,眼泪也怔怔地流了下来,越来越多,就像是决堤的堤坝怎么堵也堵不住,“哇”的一声便再也止不住了。郁家兄弟二人看此情形哪有不心疼的道理,马上一边一个小心哄着。待看到她面上的银箔面具的时候具是一顿,心中一痛。 许久,薛蓝田终于止住了哭声,三个人在月色中缓缓前行,向着郁府走去。薛蓝田不由得疑惑起来,“你们怎么会知道是我?” 郁泽静无奈笑笑,“不然你以为,郁府的守卫都是草包么。任由你自由出入?” 薛蓝田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本以为逃过了守卫,哪想却一直在人家的掌控之中。低低一叹,郁府果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啊。 “一会儿见到了爹爹,你,自己说去吧。”过了片刻,一直没有开口的郁初庭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薛蓝田当时脚步一软,“什么爹爹也知道了” “爹爹在正厅里等着你呢。”郁泽静又火上浇油了一句。薛蓝田一个趔趄,“我看,我还是走吧。” 郁初庭轻轻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你还能走到哪里去?苏雪林这个混蛋,等我抓到他的。” 薛蓝田的冷汗一下就滴下来了,“那个,二哥是怎么知道是雪林帮的我。” 郁初庭的眼神幽幽,“还会有别人么?” 薛蓝田轻轻模了一下前额,还真是哈。“那个,二哥啊,能不能不告诉那个谁啊。”薛蓝田本来想说穆清辉的,但是他现在贵为影照之主,不能轻易提及其名讳,所以一时无法拿捏应该怎么称呼他。 没等郁初庭开口,郁泽静缓缓道,“陛下找你都找疯了。你以为我们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么,这是欺君之罪。” 薛蓝田心中惴惴,找她干嘛?他的身边不是有个什么落琼么。不是所有人都传颂他们两个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么。况且落琼又是个美人,与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佳人朝夕相处的,就算是金石也应有情了吧,那还来找她干什么啊。莫不是那个落琼又挑拨了些什么,让他来找她然后斩草除根。或是他念着旧日的情分想让落琼做大她做小?薛蓝田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一阵冷战,那个落琼,她们之间的帐还没算清呢。 郁家兄弟二人看着自己的小妹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眸低垂,咬牙切齿。虽不知其中因果却知她心中或有不愿。最终还是郁初庭淡淡开口,“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愿,那就先瞒着吧。”薛蓝田轻轻吁了一口气,心中却泛起淡淡的苦涩来。若是他日真正相逢,又该如何面对? 三人缓缓走在深宵的夜路上,郁府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终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卷 陌上花开 大结局 与君缓缓归 收费章节(8点) 夙华苑的冰湖边,一树红梅潋滟。薛蓝田静静站在梅边,六出如意瑞花重锦的上袄泛出五色的光晕,落花流水纹素锦的下裙透出淡淡的水光,素色的狐裘轻轻曳地,妃色的长柄皱纹纸伞闲闲握在手中,遮住了如云的乌鬓。一双星子一般的如画眉眼投向远处,眼神空濛杳远,若这冬日的天地般一片寂然静素。妢儿在她身后端着暖炉,小心翼翼地不敢打扰半分。 薛蓝田回到郁府已有五日,郁青山果然心疼独女,当夜本想好好训斥一番,待看到她的面容的时候,却是心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其实经过这近一年的调护,原本刺目的疤痕已经渐渐淡了下去,可是仍旧留有浅浅的一弯,像是落在腮边的一钩胭脂月,执着地不肯消去。 就着么静静站了良久,晓霜沁寒,妢儿知她现下的身子不比往昔,刚想上前劝她回屋,薛蓝田却忽然伸出手指指向了湖上的冰层,神色有些木然,口中吐出的气息化作了一团轻薄的白雾,映得她的眉眼有些朦胧。“妢儿,你看这湖中的那片云,虽然与天上的那片是那么的相似,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永远也无相会的可能。永远,也没有可能。” 妢儿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开口。看着那面上的薄纱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她不知道小姐在离开的这些年中都遇到了些什么,只知道也许她过的并不快活。小姐原本是多么的活泼伶俐的一个人,而如今看到她眼眸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戚色。她总是忍不住微微叹息。 薛蓝田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说,他要大婚了。果然,他最后要娶的还是落琼。” 妢儿眼神一跳,刚想开口解释,抬眼却见一人摇扇缓步行来,不一会儿便停到了薛蓝田身前,嘴角微扬,淡淡道,“落琼公主她回国去了。” 薛蓝田对苏雪林的忽然出现有些怔怔然,但让她震惊的还是他的话语,“什么?” “他都知道了。”苏雪林摇扇继续道,眼神中却有些不甘。 “哦。”薛蓝田低声应道,却在一瞬间又抬起了垂下去的眸,“他,他都知道了?” 苏雪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都知道了,可是他还是让她走了。” “哦。”薛蓝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却似有一抹亮色。 “你不怪他没有替你报仇?”苏雪林淡淡挑眉,有些疑惑。 薛蓝田淡笑着摇摇头,“她毕竟对他有恩,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情,一国之君岂能忘恩负义。况且,这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私怨,与他本就无关。” “没想到你到看得开。”苏雪林淡淡皱眉看她,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她太傻。 薛蓝田却是淡淡一笑,伸手弹了一下苏雪林的头,“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 苏雪林的眼中顿时写满了无奈,随即又不禁叹道,“落琼公主离开,可不是件小事。朝中有人说他无情,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他,只不过一个早朝便令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语气也是颇为赞赏敬服。 薛蓝田神色有些疑惑,“他说了什么?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苏雪林微微扬起嘴角,斜睨着她,“当然不能,他只是说自己早已有了婚约,又把你们二人之事那么一说。你是没见到那场景啊,真是草木为之含悲,天地为之变色,说到最后他那样的一个人竟然都略带哽咽起来。” 苏雪林不住咂舌,虽然语气轻松,但是薛蓝田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要冒多大的风险。一个弄不好便失了民心,刚刚到手的江山可经不得这种风波。随即眼神又黯了下来,隐隐的却透出一丝喜悦甜蜜。“他,根本不必如此的。我们的事情。呵,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根本就没有帮上什么忙。” 苏雪林淡淡看着她,嘴角牵出一丝苦涩。“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了。不准备去找他么。” “我?”薛蓝田忍不住模模自己的左颊,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又变得悠远起来,声音也是那样的飘渺不定,“其实,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闲云野鹤的生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太过高远,让我总觉得握不住,抓不牢。” 身后却没有了回音,薛蓝田望着光洁如镜的湖面继续自顾自道,“其实表哥,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永远都握不住,还不如握住当下的幸福。有时候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选择一个喜欢自己的。所以???” 薛蓝田缓缓回首,却对上了一双深井幽潭般深沉的眼眸,淡薄的嘴唇微微开启,那嗓音却比眼神还要冰冷,“所以什么?” “你???”薛蓝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玄影怔愣当场,手中的纸伞瞬间滚落到了地上,手中还保持着握伞的动作。眼中水雾点点氤氲朦胧,嘴唇抖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不过一刹那,又好似已过了千年。 穆清辉静静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人儿,眼中的寒冰一点点地瓦解,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冷玉般的手掌轻轻从玄色的袍子里递过来,牵住了她冰冷的手掌,“烟儿,为什么不回家。” “家?”薛蓝田有些木然地重复着他的话,显然是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是的,回家,和我回家。”穆清辉的声音仿佛有说不出的魅惑,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揽住她的肩膀,薛蓝田忽然如梦方醒一般向后一退。眼中似有泪,有怨,“不” 穆清辉显然也是一怔,眼神变得幽暗起来,“怎么了?”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这里。你要我和你去哪里呢?”薛蓝田狠狠吼出,心中却痛的像是要撕裂开。 “这里是你的家,却不是我们的家。”穆清辉淡淡皱着眉,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我们的家?你不是有那个落琼么,为什么赶她走?你们不才应该是天作之合么,还来找我干嘛”薛蓝田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了左颊,心中一阵酸涩。他现在已经是帝王,不再是那个身份单纯的舒少白了。她怕,她怕这种改变,她怕成为他的负累。其实若论在宫廷中的生活,落琼确实比她强太多。虽然她们有那样刻骨的深仇。 “你,是在吃醋?”穆清辉淡淡挑眉,眼中似有一丝了然,嘴角不由自主地浅浅勾了起来。 薛蓝田心中忽地涌起一阵无名火,“吃醋?你知道什么你???” 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面上一凉,下一秒却被狠狠吻住。薛蓝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懵懂间便被揽进一个温暖的肩膀。耳畔有稳温温的呵气声,“我怎么会不知道,烟儿,你受了那样的苦。你是存心让我心疼么。” 这一次薛蓝田没有推开他。 苏雪林站在庭院的深处静静看着梅树下的那一双人影,眼中不知是苦涩还是喜悦。他没有听到薛蓝田最后的那段话,那些话就像着冬日里的雪尘,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便会融化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可若是他听到,不知心中会翻起怎样一段惊涛。只差了那么一步,便差了整个结局。 怀远元年三月,怀远帝大婚,迎娶郁相独女郁暖烟为后。十里御道两旁遍植着五色杏花,春风轻拂,便漫天飘起了五色花雨。二人缓行在这朦胧花雨中,一步步踏上御阶,在上是朗朗苍穹,在下是万千黎民。 那日的天气格外的好,花格外的浓,薛蓝田一身朱红金绣凤纹的礼服,嘴角扬起从未有过的幸福。晶亮的眼眸深深看着与她携手的男子,玉石般的面庞在日影下泛着薄光,浅浅的嘴唇上挑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亦在回看着他,眼眸是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多少的往事都已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今后的天地便由他们携手共创。十里杏花开遍,执子之手,可缓缓归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