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 自 序 谁知道“开心”是什么意思。“开心”的相反词是“不开心”,若用上海话来说,似乎效果更突出:“勿开心。” 人生,开心的时候和勿开心时候,大都由自己的心境来决定。你开心,就开心;你勿开心,就会勿开心——听来像废话,却大有道理。别老是勿觉得勿开心,就开心了。 《开心》这个故事,说的是什么,当然要看了才明白,三言二语,说不明白的。 祝大家看了《开心》,开开心心。 卫斯理 一、肢上绕金环的鹰 在我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之中,有不少次,是和生命的形态有关的——我所指的,自然是高级生命的形态,在地球上,就以人为代表。 所以,应该说,那些经历,都和人的生命形态有关。当然,人,也不单是地球人,还有异星人。 异星人的形态,理所当然,超乎想像之外,例如以前记述过的“红人”,最近才发现的:“气体人”,都匪夷所思之至。 但是,像在《密码》中记述的那个蛹状的生命,在《还阳》之中的那个动物和植物胚胎的结合物,以及《第二种人》里的循植物生命形态进化而来的第二种人,却又全是地球上的高级生命形态。 单是这一个现象,已是复杂无比,若是再触及各种生命形态的更深一层,先探讨灵魂方面的科奥,那自然更加复杂了。 人的生命形态千奇百怪,一直是人类的传说或神话中的主要课题。中外都一样,中国的《山海经》中,不知记述了多少形态怪异的人。 希腊神话则更是怪人大全,甚至有三个女人合用一只眼睛、一颗牙齿的怪物。年轻人和他的爱妻黑纱公主,且曾进入神话世界,和凶暴丑陋,头上生角,脚下生蹄的‘潘’打过交道! 这些和地球人相差太远。所以许多外多外星人就用各种方法,使他们的外型和地球人形态截然不同的人,有理由相信他们曾在地球上出现过,也有理由相信他们是异星人。 至于何以这类形态怪异的人,近千年来少见了,猜想是异星人逐渐明白,要在地球上活动,最好在外型上别和地球人相同——甚至连制造出来的机械人,也和地球人一模一样。本身是气体的外星人,外型可以随意变化,自然顺理成章,变得和地球人一模一样了。 闲话表过,却说在《运气》这个故事中,自从金儿和小仙双双消失之后,事情应该已告一段落了——当然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疑问。但这些疑问,没有确实的答案,只好各凭推测。例如金儿这个气体人,何以竟选择了大机构总裁秘书这样的身份在地球上活动,就只好问他本人。找不到他本人,自然是假设——假设可以有千百种,人人都可以进行。 只有一件事,则需要交待一下。那天,小郭忽然打电话来:“我去探访李远,有没有兴趣同行?” 我当然记得这个李远,只是不明白小郭何以还会对这个妄想症患者有兴趣,所以迟疑了一下。小郭叹了一声:“他的处境很可怜,此其一。我还想在他那里多了解一下有关气体人的情形,此其二。” 我的回答是:“你错了,一个妄想症患者,每分每秒,都可以沉醉在妄想之中,你觉得他可怜,他可能正感到自己在做皇帝,而且他既然是一个妄想狂,当然也不能提供什么正确的资料给你!” 小郭又叹一声:“他患上妄想症,是受了大刺激才发生的。” 我没有搭腔,小郭继续说下去:“李远之所以会神经错乱,一来是由于工作的压力——大机构中的竞争和倾轧,外人难以想像。二来,由于他知道妻子对他不忠,而他又极不愿意离婚,形成了一股他难以负担的心理压力所造成的!” 我出言讽刺:“了不起,大侦探而兼大国手!” 小郭大声道:“别损我了——这次,李远有假期,到巴哈马去度假,就竭力想两夫妻一起去,可是他妻子坚决拒绝,这就使李远在到了巴哈马之后,妄想症突然大大发作。” 我的反应是:“我仍然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到病人院去看他。” 我一再拒绝,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极其讨厌疯人院这个地方,我认为那比死亡还要可怕,大多数的脑病,都无可救治,疯人院就是地球人科学落后的明证。 可是小郭最后的一番话却打动我。他道:“我相信他在巴哈马,在那大屋子之中,真有可能见过金儿、关夫人、总裁等人,这才编织了他的妄想!” 我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见过金儿、关夫人他们外形一样的气体人?” 小郭大声道:“正是,所以,我想他有可能提供更多气体人的资料——当然,要他情况比较正常的时候才有可能,他对你有信心,有你在场,比较好些。” 我对于奇诡莫测,难以想像的气体人,自然也有极大的兴趣,所以就答应了。 我们约在精神病医院的大门口见面。 我比他先到。 我常说,世事很容易出人意料,完全不相干的事,可以引发另一件事。像李远的妄想症,引出了气体人金儿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 这时,又是一个例子。在医院门口等小郭的时候,意料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事情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而且特别之极。和李远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偏偏若不是来看李远,就绝不会遇上这事,而发生了这个故事。 对了,这个故事我定名为“开心。” “开心”,是什么意思,连小孩子都知道。但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指把心打开来看看呢?也不是,人心早已被打开过,结构、功能,都已弄得一清二楚,没有什么看头。有本领,把人脑打开来看看才有趣,因为那是人类知识领域中的空白。所谓“人心险诈”,其实是冤枉了“心”,应该是“人脑子险诈”才对。 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当然不会说,就算整个故事都说完了,和“开心”完全无关也不要紧,只要故事够好看,看得各位开心,也就很开心了,是不? 且说在医院门口遇到的那件意外。 医院位于海滨,离海滩甚近。时当初秋,睛朗清爽,海滩上有不少人在嬉戏,蓝天白云,远帆点点,风景绝佳。小郭还没有来,我把车子停在当眼之处,就信步向海滩走了过去。 当时正是下午时分,太阳在我的身后——我强调这-点,是因为若然当时太阳是在我前面的话,我就不会冒着刺目的阳光去抬头看天,那也就看不到那两点金光,以后发生的事,自然也大不相同了! 是的,当我抬头,极目望天之际,我看到了两点金光,极其灿烂夺目,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形成了一种十分奇特的光彩,而且还在迅速地移动。 那景象才一入目,怪异莫名,我第一个意念所想到的是:“神仙在放飞剑!” 可是定一定神,再仔细一看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由于金光乍现,景象太奇特了,竟忽略了和金光在一起的一个极普通的空中现象。 那所谓“极普通的空中现象”,是有一头苍鹰,正在天空翱翔。 天上有鹰在飞,平常之至,所以被我忽略了。这时,我才发现,金光是在鹰身下发出来的,好像是在它的爪子部位,极有可能是他抓住了什么会反射阳光的金色物体,更有可能是它的脚部,套着金属圈,所以才会有夺目的金光反射。 如果是后者,那么情形就有两个可能:其一是那是一头受人豢养的猎鹰。其二,那是生物学家研究的对象。 我一发现天空上有金光闪耀,就一直以手遮额,凝神观看,同时也作出了推测。 本来,事情到我有了这样的结论之后,也告一段落了。可是,突然之间,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我看到在高空盘旋的那头苍鹰,陡地以极高的速度,俯冲而下。我立即知道,它是在空中有了发现,正以它惊人的攫猎本领,冲向目标。 而它下冲的所在,就是在离我不远处的沙滩,我看到有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手中拿着一只竹篮,正在向前奔走! 那头鹰的目标,就是那个小女孩! 这一下意念,令我吃惊之极,看来那头鹰很大,小女孩绝无抵抗能力!我已来不及出声警告,苍鹰自长空下击,势子何等凌厉! 我立即向前奔去,在奔跑途中,拾了两块石头在手,说时迟,那时快,苍鹰离那小女孩的头部,已不到十公尺了,旁边也有人发觉苍鹰袭人,一起惊叫起来。 我双手蓄足了劲,就在那鹰伸出双爪,抓向小女孩之际,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带着呼呼的风声,已激射而出,射向那鹰双翅的翼根。 这时,已可看清,那鹰双翅展开,足有一公尺半,鹰身并不是太大,可是铁喙钢爪,攻击力之强,使它具有极度的危险性。 那小女孩已吓呆了,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间,两块石头,已经射到。 我是使足了劲道的,所以一击中,立刻见功。我听到了清楚的骨折声,那鹰本来是以极其佳妙的姿势凌空下击的,此时身子在离地三公尺处,陡然翻转,直堕了下来。受了伤的双翼,还在揭力扑打,令得沙滩之上,沙粒四扬,声势极其骇人。 我第一时间赶到,立时以双足踏住了它的双翼,挥手令那吓呆了的小女孩离开。 其时,那鹰是倒翻跌下来的,腹部向上,我可以感到它的双眼之中,充满了仇恨疯狂的目光。 同时,我也看清楚,它的双足之上,确然套着金圈,由于它双足不断在蹬动,利爪还想攫人,所以一时之间,看不清那一副金圈的模样,只觉得式样很是奇特。 苍鹰的脚上套有金圈,那自然是受人豢养的了。我知道要养这类猛禽,最好是自小养起,最理想的目然是取得鹰蛋,让小鹰在孵化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主人。 鸟类有一个很特别的遗传习惯——会把来到世上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东西,当作是自己的母亲,在那种情形下,当然容易豢养和训练。 若是捕捉一头成年的鹰加以训练,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有十分残酷的磨练过程,利用饥饿和痛楚,来逼鹰屈服。这样训练出来的鹰,和主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奴隶和奴隶主之间一样,仇恨之大,随时会爆发,经常以伤害主人,鹰回复自由的悲剧作结束。 我也知道,一头久经训练的鹰,很具灵性,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去袭击小孩子的。 我虽然双足踏住了它的翼,但是它还在用力挣扎,我大声叱喝:“别动!你要是不想死,我可以替你医治!” 我当然不会期望它可以听懂我的话,所以我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双手按向它翅根的断折处,同时,略加劲力——这样做,会使伤处产生一种灼热感,减轻痛楚。 那鹰果然安静了下来,这时,小郭也赶到了,我也看清楚,沙滩上散跌着一些烤鸡,那自然是那小女孩手中篮子里的,也是鹰想攫食的目标。 我向小郭示意,两人合力,助它的双翼收束。小女孩的父母也来了,不住的向我道谢。 鹰静了下来,我已可以把它抱起来,我道:“我要去找兽医,不和你去看李远了!” 小郭摇着头:“真是意外,这鹰是有人养的?” 我随口应:“看来是,我得好好教训一下那鹰主人,这样凶猛的禽鸟,怎可以随便放出来。” 到了车旁,我叫小郭帮我脱下外套,裹住了鹰,再用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然后驱车直到兽医处。 那兽医是和我相熟的——若干年之前,一头勇猛绝伦的战斗犬,名叫老布的,在激战一头三千年老猫之后,身受重伤,就是在这位兽医处治痊的,从此之后,我和这位兽医相识,时有往来。 这时,我载着伤鹰去找他,自是顺理成章。当他看到我带来了一头猛禽之际,他也不禁吓了一跳:“卫斯理,你古怪事真多!” 我道:“别的事我不敢说,这件事,还真有点古怪,你看这鹰——” 说话之间,他已把鹰接了过去,手法熟练地在断翼处接了一下,又在鹰头上拍了几下,那鹰变得很是驯服。兽医极快地替它注射了麻醉剂,等到鹰首垂下,他一面按驳断骨,一面问我:“是你?” 我点了点头,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下。兽医有点神情骇然:“这种鹰,有着极重的报仇心理,它一定不知道是你令它受伤的,不然,宁死不会让你把它带到这里来!”。 我知道很有些生物,有独特的性格,所以点了点头。可是兽医接下来的话,却使我觉得不免夸张。他道:“是不是把它人道毁灭?不然,有朝一日,它知道是你把它击成重伤的,缠着你报仇,也是个大麻烦!” 我不禁失笑:“它不会聪明到了能够找出谁击伤它。就算能,我也不怕。” 兽医一扬眉:“它不能,它的主人能,你看,这是纯金的脚环,它的主人,必非普通人!” 鹰在接受了麻醉之后,任凭摆布,所以,套在鹰脚上的那两个金环,也看得清楚。 两个金环一式一样,都是绕在鹰脚之上的,式艺精绝,由半公分见方的金片组成。 我小心地把它们取了下来,那种纯金特有的沉甸甸的感觉,很是实在。兽医一面在忙碌,一面道:“这对金环打造是精细之极,看来像是古物!” 我明白他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那些金片上,都刻有图案,看来很是古朴,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内容是什么。而金环的手工精细,殆无疑问,取下来之后,仍有适度的弹性,使环弯曲如蛇。 我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古物——古代金匠的手艺之精巧,有匪夷所思之能,要铸造这样的金环,自然绰绰有余。 兽医又在赞叹:“这鹰的主人不知是谁,看来一定不是寻常人!” 我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此际,我脑中陡然闪过一个人名,是冒险生活领域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外号就是“鹰”——亚洲之鹰。 罗开会不会是这头鹰的主人呢? 可是不到十分之一秒,我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正因为罗开的外号是鹰,他就绝不可能豢养一头鹰——以鹰的高贵孤傲,被人豢养,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兽医的动作俐落,不一会就包扎妥当。他道:“你是准备把它带回去,还是留在我这里让它养伤?” 我不禁有点踌躇,因为我没有养过鹰,不知道这类凶猛鸟类的习性,更不知道它伤后,是不是会更加凶猛暴烈,不好对付。 兽医看出我的顾忌,拍着我的肩望:“鹰的智力极高。我看这头鹰,受人饲养已久,一定很有灵性,你只要对它友善,它不会怎样,况且,它并不知道是你令它受伤的!” 兽医一再强调这一点,不免令我感到不快,我道:“我不怕让它知道,没有必要在一只鸟面前掩掩遮遮!” 兽医却大是着急,连说话的腔调,也急成了古腔:“卫君,尚宜三思,三思啊!” 我觉得好笑,而且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所以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兽医却大是认真,继续在发挥:“这种鹰,有灵性,你不是曾遇到过一头极灵性的老猫吗?” 我叹了一声:“那老猫不是猫,是一个外星人的思想波,进入了一只猫的身体!” 兽医反倒有了道理:“你又怎知道这鹰的体内,没有外星人的思想波?” 我站了起来:“你扎好了没有,它什么时候会醒来?” 兽医见不愿意和他讨论下去,神情有点委屈,过了一会,才道:“我加重了麻醉剂,它要昏迷12小时——那对它的伤势有帮助。醒来之后,你可以喂它,它可能不安静,但是我包扎得很好,它双翼不能动,三天之后,再带它来见我!” 我点头答应,抱起了那头鹰告辞,兽医直送了出来,到我到上车,他还在说:“请尊重我的专业知识,绝对不要低估鸟兽的智力!” 我很诚恳的回答:“我绝不低估它们,事实上,我的女儿就是被一群猴子养大的!” 兽医不知道红绫的故事,所以一时之间,神情古怪莫名。我索性开他一个玩笑,举起了手中的鹰:“要是它一直伪装昏迷,把我们的交谈全听了去,那不知道它会怎样对付我?” 兽医又好气又好笑,大叫三声“扯蛋”,我也在他的“扯蛋”声中之了车。 还未进家门,我就感到一股洋溢着的,几乎要把屋子涨破的喜乐之气氛。那种欢乐,来自红绫肆无忌惮的纵笑,来自温宝裕直着喉咙的喊叫。 我开了门,也大叫一声,首先是一条高大的人影,向我直扑了过来,那自然是红绫。她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下子看到了我手中所抱的鹰,就“咦”地一声,不再拥抱我,盯着鹰看。 红绫不在家,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再看到她,我自然再高兴不过——她去做了些什么,有了些什么经历,重要的是,她和曹金福的“阴间之旅”怎么样了(相信那是世上最奇特的一次旅行),日后有机会,我会——整顿记出来。 那些经历之离奇怪诞,决不在我的经历之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是另外独立的几个故事,所以略提一下,不再罗嗦。 我打量了红绫片刻,见她壮观依旧,也就满心欢喜。这时,我又看到,除了红绫之外,憨态可掬的大个子曹金福在,温宝裕在,连亮丽动人的蓝丝也在,还有白素。我更是高兴:“好齐全,你们在干什么?” 白素道:“我在对他们说气体人的事!” 我笑:“真不公平老是我们对他们说经历,他们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我们全不知道!” 红绫对我的抗议,置若罔闻,大声问:“这头鹰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大声道:“事情要一件件来,先听完了气体人。看看你们有什么意见,再告诉你们这头鹰的事!” 我说着,已向楼上走去,进了书房,把鹰放在一张安乐椅上,然后开始打电话登广告。 我利用了各种传媒,广告的内容如下:“有一头脚上套有装饰物的鹰,受伤之后,在本人处,鹰主人请速与下列电话号码联络。” 报纸、电视、电台——我相信鹰主人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我传出的讯息。 我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养了这样的一头鹰。 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再到楼下时,白素的叙述,也到了尾声。 温宝裕照例是抢先发表意见的人,他手舞足蹈:“太好了!气体人,至弱和至强的结合!” 红绫不明白:“此话怎讲?” 温宝裕道:“气体是最弱的,有和无相差无几,可是也最强,暴风也是由气体形成的,威力强大,可以摧毁一切,气体人自然具有气体的至弱和至强的特性!” 温宝裕的这一番话,居然大有道理,各人一起鼓掌。 二、特制的书桌 温宝裕一得意,接下来的“伟论,”就有点不敢恭维了:“气体人,古已有之。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是最佳例子。还有一些擅长变化的人,我看也是气体人。” 大家都不出声,看起来都不以为然。可是听他继续说下去,却又令人不得不服他确然有非同小可的想像力。 他说:“气体的形状最不固定,可以在刹那之间,千变万化,所以气体人的外型,能作任何形状的改变。传说之中,善于把身体外型作改变的气体人很多,最著名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各人望了一眼。所有人之中,只有红绫一个,不知道孙悟空是什么人——她虽然知识丰富之极,只怕再也没有一个地球人比得上,但是还是有一些知识,尤其是文学上的知识,她还未曾接触到。她彻底知道下雪的原因,也可能知道何以雪花都呈美丽的六角形的秘密,可是如果对她说到窦娥蒙冤六月飞雪,她就会瞠目不知所对了。 她有一个好处,不明白,立刻问:“孙悟空是什么人?” 对她的这一类问题,我和白素,必然尽心回答:“孙悟空是一个神话人物,是一头石猴的化身,他会七十二般变化。” 这是最简单的介绍,温宝裕立时接了上去:“所谓七十二般变化,只是方便的说法,事实上,他能千变万化,又能拔一根毫毛,作为化身。这一切,只有他本身是气体,才能做得到。” 他说了之后,又停了一停,续道:“同样有变化能力的,还有二郎神杨戬——” 我道:“够了,神话传说中会‘摇身一变’的人太多了,不必一一枚举!” 温宝裕竟趁势作了结论:“他们全是气体人!” 听了他这种设想,人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怪不可言。可是想要反驳,却也很难。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着。我想各人全是一样的心思:气体人这个现象,实在正超乎我们的想像力之外,以致有很多情形,全然无法设想。 例如,气体人要杂在物质三态俱全的地球人之间生活,他是如何克服不被人发觉的困难的?他进食液态或固态的食物之后,如何消化它们? 他又是用什么方法来维持他气态身体的营养?他有血液吗——难道连血都是气态的? 我常说,外星高级生命的形态,地球人无法设想。地球人往往设想外星人有六个头十八只脚,那是因为地球上的生命形态有头有脚的缘故,想像力是根据事实衍化出来的。而等到有一种外星生命形式,是地球上根本不存在的时候,就无法作出设想了,气体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例而已。我很懊丧竟然没有和气体人进一步打交道的机会,只好寄望错过了这一次,日后还会有机会。而且,世上玄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怎能每一件事都参与?在《运气》这个故事之中,我竟然知道了生命可以以气态的方式而生存,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收获了! 我把我所想到的说了出来,大家都表示同意。温宝裕立时抛开了气体人这个题目,大声问:“那头鹰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立即想到了亚洲之鹰罗开:“是我们的朋友有消息要传递?” 我摇头:“我看不是——” 我把在海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再取出了那一对金环来给各人传看。 温室裕的意见最多:“阿拉伯人最喜养猎鹰,看这上面的花纹,很有点阿拉伯风格。” 蓝丝则说:“可以肯定,这花纹,这东西,和降头术没有关系。” 红绫看得很仔细,然后道:“它不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内,不过我可以知道,它是成色很高的黄金,接近纯金。” 白素和曹金福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摇头,表示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 温宝裕一再叮嘱:“找到了鹰主人,记得通知我!” 当时,我认为那是很容易的事,所以立即答应。谁知道一连三天,我的“寻找广告在各种传播介上出现,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甚至有记者专程找上门来,可是鹰主人却始终未曾出现。” 这时,那头鹰早已醒过来了。 那鹰醒来的经过,也颇为惊心动魄。当晚我们讨论气体人的事,到了夜深,温宝裕和蓝丝先告辞离去。红绫打了一个呵欠,跳上她的绳床,也就鼾声大作。曹金福进了客房,我和白素,也已安睡。 我把鹰放在书房的一张安乐椅上,我的想法是,鹰的双翅受伤,它不能飞,自然也不会伤人,所以,也就没有多作防范。 约莫是在天色将明时,我们忽然被一阵可怕之极的声响所惊醒。 那声响的内容很复杂,既有尖厉的叫声,又有像是在刮你的骨头一样的爬搔声,而且就发生在我们的房门口,所以听来格外惊人。 我一跃而起,已听到门外又传来红绫的呼喝声,她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可是突然之间,一切声音,都静了下来。 我第一时间打开门,看到了一个十分奇妙的现象——那鹰站在地上,红绫蹲着身子,正用手在轻拍它的背部。随着红绫的动作,那鹰一身纵起的翎毛,也正在迅速地回复常态。 看来,那鹰刚才正处于极度激动的情绪,在红绫的抚慰之下,才平静下来。 红绫自幼在山野之间长大,长期与兽为伍,我一直相信她有和非人类相处的特殊能力,现在又得到了证明。 尤其是当我看到房门上满是鹰爪所造成的抓痕时,更知道要使这钢喙铁爪的鹰,自愤怒之极到立刻平静,是多少不容易的事,可是红绫轻而易举做到了。 那时,这鹰站着,身子还在微微发抖,红绫的手轻轻拍打它的背部——这情景并不特别,特别的是,红绫和那鹰对望着,在她和它的目光之中,我可以肯定,两者之间,必然有某种程度的沟通。 这种情形,维持了约有几秒钟,那鹰忽然又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来。 红绫一听,就眉心打结,失声道:“爸,它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感到鹰确然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可是,红绫再神通广大,她也没有法子听得懂——古时,传说有一个叫公冶长的人,倒是通鸟语的,可现在上哪儿去找一个懂鹰语的人? 这时,曹金福也出来了,傻大个子瞪大了眼,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鹰听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尖,也越来越急促,红绫一面拍打它,一面道:“我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法表达你的意思?” 我刚想说鹰怎么听得懂她的话,那鹰已静下来,忽然侧身,一双强而有力的腿,先是一阵蹬动,然后,不住用右爪抓左脚,又用左爪抓右脚。 这样的动作,它重复了几次之后,我、白素和红绫就一起叫了起来:“我们明白它的意思了! 它是想要回绕在它脚上的金环! 那一对金环,我研究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放在书桌上,这时,我一面听着,一面已飞快地奔进书房,取了它们出来。 鹰一见那对金环,就兴奋得想扑翼.怎奈它双翅被绑得很紧,所以竟变成了身子一阵发颤。 红绫也兴奋得大叫:“爸、妈,这鹰通灵的程度,不在灵猴之下!” 我也知道,这鹰至少是听得懂人话的——受豢养久了的动物,都可以有这种能力,但程度如此之深,也属于罕见之极。 我把一只金环递给了红绫,我们两人,一边一个,替它把金环绕上。它这才站了起来,走动几步,不时用喙去啄那金环,像是表示它对这金环的重视。 突然,红绫飞奔下楼,不一会,就拿了肉食上来,想要喂鹰,可是鹰却一下子抓了过来,自己用喙撕了吃,狼吞虎咽,食量奇大。 红绫越看越喜欢忽发奇想:“它主人不找上门来就好了!” 我笑了起来:“不可能吧,把一头鹰调教到这种程度,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怎会不来把它领回去!” 红绫听了,不免愀然不乐,曹金福在一旁道:“乡下也有人养鹰的,但若不是从小养起,很难驯服!” 红绫就算不乐,也维持不了十秒钟时间,闻言一挥手:“它主人来了也好,可以向他讨教驯鹰的方法!” 说着,她站了起来,随意走动了几步。有趣的是,那鹰竟然亦趋地跟着她,把红绫逗得大乐。红绫进了房间,那鹰也跟了进去,就在红绫的房间中栖息。 我以为第二天,鹰主人就会出现,至少会和我联络。可是一连三天,却音讯全无。 这时,鹰和我们已极熟了,它和红绫尤其熟,竟以红绫的肩头为它的息栖之所。 红绫本来已够高大怪异的了,身边又老跟着一个长大状硕得异乎寻常的曹金福。这时,肩上再站着一头约有一公尺高的苍鹰造型之古怪,堪称世所罕见。她一出现,虽然不致于引起大混乱,但小小的不正常情形自然难免。各种传媒再一渲染,可以说无人不知,甚至国际性的通讯社,也将之当成了花边新闻。 可是鹰主人却一直未曾出现。 我和红绫,把鹰带到兽医处,拆了旧包扎,换上新的,三天一次,三次之后,伤已完全好了,那鹰展开双翅,更是雄伟无比。 我们把它带到了一处空地,它立时腾空而起,转眼之间,直上高空,成了一个小黑点,但是在阳光之下,仍然可以看到极细微的金光闪耀。 红绫一直昂着头,口中喃喃自语:“你可不要一去不回头。” 我安慰她:“它的主人,可能是世外高人,不愿意露面,它一定是飞回主人那里去了!” 红绫叹了声:“它至少应该经常来看我们!” 说话之间,红绫又欢呼了起来,只见天上,金光闪闪——那鹰又盘旋直下,不一会双翅一收,竟又稳稳当当,停在红绫的肩头之上。 红绫喜得又蹦又跳,又大打筋斗——每当她翻滚时,鹰就腾空而起;她一停止,鹰又落在她的肩上。一人一鹰,动作矫健之极,蔚为前所未有的奇观。 红绫发表意见:“这鹰是我的了!” 说了之后,她略觉不妥,这才修正:“至少,和它的原主人,一人一半!” 说着,她拍着鹰头:“好不好?” 那鹰竟然点头扑翅,表示同意! 鹰主人在半个月之后,还未曾露面。 那天,我正在凭窗闲眺,忽然看到一辆大房车,自斜路上驶上来。斜路只通向我的住所,所以这辆卫生的大房车,目的地必然是我的住所。 我只看到车子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看不到坐在车后的是什么人。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鹰主人终于来了!从这大房车的气派来看,鹰主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由于我心急想知道下车来的是何等样人,所以我停留在窗前。 这时,曹金福和红绫都不在,那鹰自然也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屋子中很静。 果然,车子直开到门口,穿制服的司机先下车,打开车门,自车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虽然居高临下看去,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人的脸面,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什么来。而且,心中也惊讶之极,因为我怎么也料不到这个人会来找我!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那鹰的主人,其人非别,姓关名大鹏,是商界的一个成功人士,各位对他的大名若是不熟悉,那其过在我,因为在上一个故事《运气》之中,他虽然出场甚多,但我一直称他为“关老头”而不名。 那当然不是一种尊重他的态度,事实上,我也绝无意尊重这样的一个人物,相反地,还很是讨厌这种人——并不是说因这种人成功而讨厌,只是我个人情绪上的感觉。 这瘦小精悍的关先生,除了是关氏机构的总裁之外,还是著名的美人儿小仙的丈夫,而小仙女士,就是《运气》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她被改造成为了气体人在空气之中消失了! 本来,对于气体人这种超乎想像的奇特现象,我极有兴趣作进一步的研究。除了小仙利气体人金儿之外,关老头也是应该接触的对象。可是我由于讨厌他的为人,自然不再去找他,想不到他竟找上门来了! 他会有什么事来找我呢? 我看到了关老头下车之后,迟疑了一下,才来到门口,伸手想按铃,可是才一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可见他心中对是不是要见我,很犹豫不决——通常,只有有求于人,才会这样。 我心中又想:他有什么事求我呢? 就在这时,我抽屉中的小电话,响了起来,那电话知者甚少,能够知道的,自然是至亲好友。 我放下关老头不理,打开抽屉,按下掣钮,听到了老朋友陶启泉的声音:“那关总裁到你家没有?” 我笑道:“是你把这个人推到我这里来的?” 陶启泉也笑:“别那么说,不久之前,你想见他见不着,还是我帮的忙——他说,他有事要你帮忙,可是又怕你不答应,所以想起我曾介绍你去见他,便来求我。卫斯理,世事都有因有果,今日之果,正是你早日种下的因啊,怎能怪我!” 我“啧啧”连声:“真了不起,大商家怎么兼任大哲学家了?好,我会见他,但不一定能答应他的要求!” 陶启泉道:“那当然——还有,他的那位夫人怎么了?我见过几次,真是艳光照人,不可方物,这老头,艳福真是无边!” 我笑道:“故事太长,有机会才告诉你!” 说到这里,门铃才响了起来,可知他在门口,犹豫的时间真长。 陶启泉道:“好,再联络!” 我关上了抽屉,听到楼下老蔡已在盘问来人。老蔡对来找我的人,若是他未曾见过的,态度之坏,无以复加,所以我由得关老头这个平日气焰万丈的总裁,去试一下这种滋味。 果然,下面传来了老蔡的吆喝声,和关老头忍气吞声的回答。老蔡最后下逐客令:“我家主人向来不见闲杂人等,别说你是坐了车子来的,搭火箭来的,也一概不见,你打道回府吧! 关老头忽出绝招,竟不理会老蔡,大声叫起来:卫先生,陶翁给你打电话了没有?请你给个面子!” 我看着他也受辱得差不多了,所以走到楼梯口,大声叫:“老蔡,让他进来!” 老蔡有了我的吩咐,闷哼一声,转身就走,我再扬声:“请上来!” 关老头面色青白,上了楼梯,喘着气:“贵管家——” 但总算他够机灵,说了三个字,就没有再往下说去,我把他领进了书房,给了他一杯酒:“请直话直说,我不喜兜圈子。” 关老头喝了一口酒:“小仙她究竟上哪里去了?我无法接受警方的解释!” 我反问:“警方怎么说?” 关老头用力挥了一下手:“说他和金儿私奔了!” 我倒很佩服黄堂的用词,我点头:“确然如此!” 关老头涨红了睑:“可是他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说得上来?”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情形极特别,那不是一般情形的私奔,我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你听到的最接近事实的推测!” 于是,我把金儿可能是气体人,小仙也可能变成了气体人的推测说给他听。我说了大约十来分钟,在这段时间中,他没有停止过摇头,表示不相信。 最后,他总结了一句:“我不相信!” 我预期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什么。关老头却道:“我有方法可以知道真相!” 我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懒得开口。关老头又道:“可是我打不开那桌子的任何一只抽屉。”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又道:“小仙有一张书桌,是特别订制的,是她嫁给我时提出的要求之一。那桌子是瑞典一家精工铸造厂的杰作。它们专制造举世无双的保险箱——” 他说到这里,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立即想起,在《运气》这个故事中,我曾偷进过他的住所,发现在二楼其中一间房内,有一张很是特别的书桌。 当时我只是注意到它的特别,并没有作进一步的研究,如今听到老头这样说,这桌子竟大有文章! 这时,我也被引发了好奇心——一张由举世无双的保险箱制造商所制造的书桌,那意味着什么呢? 当然是表示小仙有许多秘密,要锁在那书桌之内。 我略牵动了一下身子:“你打不开书桌的抽屉?” 关老头神情沮丧:“一共有七个抽屉,一个都打不开,我知道其中蕴藏着小仙的秘密!” 我扬了扬眉,表示奇怪他何以如此肯定。他道:“当日,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说过,虽然成了夫妻,但是她还要保留个人的一些秘密。所以要一个妥当的保存秘密的所在。我实在爱她,所以答应了,那桌子的造价是三十万英镑,全是坚硬的合金钢铸成,所以——” 我接了上去:“所以,你不能循正当的途径打开它,也无法用破坏的手段!” 关老头神情无奈地点着头。 这时,我已经大致可以知道他来找我的目的了,他是要我出手,去打开那书桌的抽屉! 我并不先提出这一点,只是问他:“她一定曾和制造商联络过,请他们提供你方法?” 关老头道:“是,联络过。制造商方面的回答是:对不起,他们做不到——他们并不是知道而不肯说,而是真正的不知道!” 我皱眉:“这好像不太合常规!” 关老头叹了一声,忽然取出了几张纸来,放在我面前:“请看,这是当日小仙给制造商的信,前几天他们传真来给我的。” 我接过来,信有好几封,先是关夫人小仙,当日以顾客的身份,向制造商提出的要求。 她要求制造商制造“绝对只有使用者一个人打得开的密锁,而任何人企图用不正当方法打开,就会令里面的物件销毁”。 制造商第一次的回复是“据知,目前无法有这种技术可满足夫人的要求。” 小仙再坚持:贵厂号称在保险箱制造业之中,举世无双,必有令顾客满意之方法,若不能,则交易取消,且对贵厂的厂誉,造成一定程度之损害!请贵厂尽最大之努力,感激不尽。” 三、世间第一巧匠 制造商在一个多月之后,才有了回音:“我们竭尽所能,终可使夫人满意,我们在亚洲找到了能满足夫人要求之奇人,但费用极其高昂,初步估价,约五十万英镑,最后可能不止此数,请先惠款,再告知详细节。” 看了这一封回信,我忍不住大笑了好一会。关老头当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笑,所以他望着我的神情,疑惑到了极点。 我为什么要笑?因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制造商找到的,能满足小仙要求的“奇人”,必定是戈壁沙滩这一对活宝无异——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利用高科技,达到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目的。 我暂不说穿,只觉有趣。因为我若所料不差,只消一个电话,找来戈壁沙漠,问题立时可以解决——岂有设计者打不开自己设计的锁之理! 我只是顺口问:“你不是说,书桌的造坐,只是三十万英镑吗?” 关老头悻然:“这附加的五十万英镑,我并不知情,是小仙自己支付的。” 我也感到奇怪之极。美女小仙.为了钱才下嫁关老头,若是她却花了一大笔钱,只为了要为她的秘密找一个安全所在! 这种行动,简直难以解释,她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非用如此昂贵的方式来保管不可? 接下来,又是小仙给厂商的信:“五十万英镑如数寄上,但必须让我知道详情,经我同意之后,才能作宝。” 从这此过程看来,小仙不但有艳丽绝伦的外貌,而且有极其缜密的心思。 制造商提供的详细资料,我看了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凉气——本来,我以为只要找到了原设计人戈壁沙漠,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制造商的资料称:“为了满足你的要求,设计者采用了前所未有的精密设计,置的电脑,会分辨你十只手指的指纹,而更进一步的是,还需加上你声波的频率——这令得除了你本人之外,宇宙之间,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开启密锁!” 我呆了半晌,指纹相同的可能性,据统计是千万分之一,十只手指的指纹都相同的机会接近零,还加上声波的频率人人不同。那么,制造商的保证,也就不算夸张了。 我再看下去:“内置的发热装置,在桌子遭到暴力对付,包括钻石刀切割,激光解体等情形时,就自动发生作用,产生摄氏3000度的高温,足以令内藏的任何物件损毁——化为尘烟。” 随即,就是小仙的信:“请代我向设计者致谢。” 造商的回信则称:“设计者必须和你会面,以取你指纹和声音的资料。” 双方之间的文件来往,至此为止。小仙当然是和设计者见了面的。 而我所想到的是:小仙究竟有什么秘密,要采用如此非常的手段? 那时,她应该还未认识金儿,她会有什么秘密? 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关老头,希望他能提供答案,可是我立即发现,他的神情比我更疑惑! 他在迟疑了一会之后,才道:“我给她买了很多珠宝,其中很有一点,大有来头,但是……也似乎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来保存。而且,她一直没有把这种情况告诉我,唉,她不知道有多少事瞒着我,我根本没有得到过她的心! 关老头作出一副“情圣”的情状,那神情语态,惹人作呕之至,我冷笑一声:“你买,她卖,你还希望什么?” 关老头听出了我语意不善,不敢再说什么。我挥了挥手:“我可以设法找到密锁的设计人,看看他们是不是有法子——不过,看来,也末必有办法!” 关老头连声道:“那太好了,卫先生你一定有办法的,卫先生要多少酬劳,只管直说!” 我皱了皱眉,心想和关老这样的人,倒也不必客气,大可直话直说,所以我道:“我不想要物质上的酬劳,但是,那书桌的七只抽屉被打开的时候,我要在场!” 关老头震动了一下,失声道:“这样,我妻子的秘密,你不是全知道了么?” 我冷冷地道:“第一,小仙已不再是你的妻子。第二,那正是我的目的,我要知道她有什么秘密,值得为此大动干戈!” 关老头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他毕竟是一个头脑十分精明的生意人,立即知道这宗买卖,对他来说,还是大大有利,所以他道:“一言为定!” 我点头:“我自会去进行,你听我的消息好了!” 关老头站了起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如何任用金儿作为你的助手的?” 关老头一脸恨意:“通过一家国际性的猎头公司的推荐——这人确然有才干,想不到竟是引狼入室!” 我再问:“你和他一起那么久,关系又如此密切,难道竟一点异象也没有发现?” 关老头摇头:“对不起,卫先生,我对你所说的一切,根本不信,我也没注意过他是不是没有重量——不是同性恋者,谁会无缘故去抱同性?” 我再追问——因为和金儿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关老头了:“一点可疑的迹象也没有?” 关老头回答肯定:“没有——只有一点,我不明白他这样能干,为什么不自己去创业!” 这个问题,自然不会有确切的答案。我们曾经作过讨论,大家都很同意我的假设。 我的假设是,有若干气体人在地球上活动,范围和领域都很广泛,他们的目的,可能是想在与地球人一起活动之中,了解地球人,地球人生活,是他们“研究工作”的一部分。 在关老头看来,创业俭财是人生头号目标,但是在气体人看来,那既然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自然没有必要去辛苦营役,去创什么业。 这或许就是关老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而我的假设如果成立的话,那么,每一个地球人生活的领域之中,都有可能存在着气体人——或许是你的钢球教练,或许是你的老板,或许是你的邻居。 不过也不必。第一,他们未必有害人之心。第二,他们一定不会和你有太亲密或太亲近的关系,以保持他们身份的秘密,不然,没有重量,总是很叫人吃惊的! 关老头等了一会,见我再没有问题,他再次道别。 我在他离去之后,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倒是一找就找到了他们。 我开门见山地问:“若干年前,你们曾为一个女人设计过密锁?” 戈壁沙漠齐声道:“哈,你什么事都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那密锁,真的只有那女人本人才打得开?” 两人大有鄙夷之意:“如果你知道那密锁的内容,你就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我闷哼一声:“我完全知道内容,我的意思是,当日你们曾记录那女人的十指纹,和她声音的频率——” 我才讲到这里,就听到了戈壁和沙漠两人、各自齐齐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接着,电话便被重重挂上,我连“喂”了十七八声,也没有应。我再打过去,却变成了录音,要我留言! 在开始的十分钟之内,我实在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一双“奇才”,发了什么神经。 但当我再把我们通话的内容,想了几遍之后,我明白自己确然得罪了他们! 我提及当日,他们曾获得“那女人”的指纹和声频的资料,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已然在怒,自然是他们一下子就知道了我的用意之故——这些资料,他们如果留存了下来,那就等于保留了密锁的匙,随时可以打开密锁。 当然,这样做,也是不道德的行为,十分卑劣,我这一问,分明是侮辱了他们的人格,所以才勃然大怒。 一想通了这一点,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的为人,在大怒之后,摔下电话,一定是怒气冲天,来向我兴问罪之师了!” 我不必再去找他们,只消等他们前来就是。 我下楼,抓了一瓶酒,三只杯,等在门口,不消十来分钟,果然看到他们的车子,响着惊人的噪音(他们灵敏度装的结果),直冲了进来。 车子还没有停下,就听得两人的大叫声:“卫斯理,你要向我们道歉!” 我迎了上去,两人跳下车,我第一时间把酒杯塞向他们的手中,替他们敬酒:“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两人略怔了一怔,却立时又各自争吵起来。一个道:“我就知道卫斯理一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另一个道:“我早知他反应快,但不知道快到这种程度,不能算我错!” 我忙道:“你们都没错,我在你们发怒之后几分钟,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我有原因,你们设计的密锁,被安装在一张书桌里,那书桌一共有七个抽屉,你们可知道书桌主人是谁?” 书桌属于关夫人小仙所有,两人和小仙应该相见过,但我肯定两人不知道小仙的身份——若是知道,在《运气》这个故事之中,小仙的地位重要,他们早就说了! 果然,两人道:“是一个女人,声音动听之极,一双手,如同玉琢一样,应该是个绝色美人!” 我大讶:“未曾见面?” 两人道:“她是蒙面来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小仙行事,深谋远虑之至。两人追问:“这女人是谁?” 我一字一顿:“就是关夫人小仙。” 两人立刻张大了口,自喉间发出了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我不敢再怀疑他们的人格,说他们在后悔没有私自留下一份资料来,只好说他们感到了极度的意外。 我趁机问:“你们全然不知道她的身份?” 两人叹了一声:“当然想知道,但是基于职业道德,所以不能问。” 戈壁沙漠替人设计密锁,只有一个能开启,这锁座落何处,他们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应该打听,那样,锁主人才会安心。 我又把关老头怎样找上门来的经过,说了一遍。两人齐声叹:“我们也无能为力,除了锁主人之外,谁也打不开它——如今,只怕锁主人也打不开了,他已变成了气体人,还能维持原来的声频不变?只在有千分之一的误差,就开不了锁!” 我摊开手:“只好让书桌中的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了,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秘密,可是连你们也没有办法,那就—— 两人忽然道:“或许,用什么方法,和她联络,请她来把锁打开?” 我笑了起来:“那太虚无飘渺了,她已经彻底改变了生命的形式,正正式式地跳出了红尘,以前的事,如何还会关心?而且,联络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两人也笑起来:“是啊,最近在传播媒介上,就有一个傻瓜在找一只鹰的主人,不知找到没有?” 我没好气:“没找到——那个傻爪就是我!” 他们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门口一阵喧哗声传来,我一听,就知道是红绫回来了。果然,门开处,她大踏步了进来,身形粗壮,肩头之上,还停着一只巨大的鹰。那情景,和现实相去甚远,一如漫画中的人物。 戈壁沙漠没见过红绫,一时之间,看傻了眼。我向红绫介绍了他们,两人一起和红绫握手,却又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那鹰——或者正确点说,是投向绕在那鹰足上的那蛇形金环,而且同时,现出了极其怪异的神情,迅速地互望了一眼。 这种情景,看在我的眼中,自然立刻想到,他们知道这金环的来历。 所以我立即问:“那金环代表了什么?” 两人震动了一下,一个道:“那只是……装饰!” 另一个道:“养鹰的人,很喜欢这一套!” 他们竟然用这样的拙劣的手法,企图掩饰他们的所知,真令人又好笑,我大喝一声:“少说废话,快从实招来!” 两人缩头缩脑地问:“不然便当如何?” 红绫嘻嘻笑:“把你们的头移一移位置!” 红绫说着,伸出大手去,两人连连后退,急叫道:“招了!招了!” 我和红绫,尽皆大笑,两人也不生气,只是指着那金环,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说也奇怪,当两人伸手指向那金环之时,那鹰的神情,也大是紧张,踏在红绫肩头上的双足,不断提起又放下,像是不想人家看清那金环。 两人手指金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手却不知不觉移近了些,那鹰忽然伸爪抓向他们,饶是两人缩手快,一个的手背上,也起了一道血痕。 而那鹰也陡然飞了起来,室内空间小,大鹰双翅振动,劲风疾生,刹那之间,就有天下大乱之感。 还好,它飞了一会,就停在吊灯之上。红绫一面发声想叫鹰下来,一面责问戈壁沙漠:“这是干什么?” 两人道:“把那金环除下来,让我们仔细看看,才能确定是否和我们所知的有关!” 我摇头:“只怕不容易做到!” 我把那鹰在麻醉药力消失之后,如何索回这对金环的经过,说了一遍,补充道:“显然,那金环对它有特殊的意义,它不肯让人除下!” 戈壁沙漠却道:“那就难了,我们若不能肯定那是我们曾见过的,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的话,令我怔了一怔:“这套在鹰足上的金环,你们以前见过?” 两人摇头:“不能肯定!” 我有点不耐烦:“就当它是,你们且说说上次见到的情形!” 戈壁沙漠也沉下了脸,一个道:“不让我们肯定,即使把我们的头移位,也不会说。”另一个道:“若是让我们肯定了,就算不叫我们说,我们也会说!”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我若是再要强逼他们,那就只有反脸一途了。所以,我向红绫望去,红绫明白我的意思,她抬头向停在吊灯上的鹰,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那鹰居然有回应。 戈壁沙漠大奇:“咦!卫小姐通鸟语?” 红绫摇头:“有,我只是要它相信,我们并无恶意。” 说话之间,那鹰又落了下来,仍然停在红绫的肩头,红绫伸手在它身上轻轻抚摸,然后才指着它的足:“借你这金环看一看,很快就还给你,可好?” 我也在旁:劝说:“若是我们有恶意,上次不还给你了!” 寻鹰听了之后,有很不安的动作,但很快静了下来,居然向我伸出一足,显然已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我先伸手在它的头上拍了一下——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喜欢这样,但是它善解人意,可见它曾长时期和人类相处,自然应该知道那是嘉许的表示。 然后,我小心地把金环到了下来,戈壁沙漠一接了过去,立刻从口袋中取出放大镜来,嵌在眼上,仔细观察。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看金环的正面,那上面有花纹,而是去看反面。而我曾观察过,反面是光滑的。 他们这样的行动,更使我知道,他们对这金环确有所知。两人一面观察,一面不断交换眼色,由于他们的一只眼上嵌了放大镜,所以每当他们交换眼色时,情景变得十分怪异。 他们看了大约两分钟,互相对望,一起点头,把金环还了给我。 这时,红绫也看出熟悉这金环,她一面接过了我给她的金环,立刻又绕到了鹰足之上,一面问:“这金环是什么来历?” 可是这时,戈壁沙漠的神情,却又十分令人猜疑,因为他们现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缓缓地摇着头。红绫还想追问,我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她。因为我看出,两人的心情很是矛盾,分明是那金环有很大的隐秘,必须让他们先克服了心理上的矛盾,才能痛快地说出来,追问是没有用处的。 那种惊疑的神情,一直逗留在他们的脸上,而在大约一分钟之后,他们开始说话。 他们说话的方式,很是奇特——并不是把有关金环的一切,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告诉我和红绫,而是他们互相在对话,可是作为旁听者,我们也能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人中一个先开口问:“上次我们见到这金环,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另一个略一思索:“快有三十多年了!” 我听了就为之一呆——他们两人,都不足40左右的年纪,对上一次他们见这金环,已有三十多年,那也就是说,他们在孩提时期曾见过,直到如今,也亏得他们的记性,如此之好。 两人都很有些感叹之色,一个忽然又道:“其实,我们只能算是第一次见到它!” 红绫浓眉一扬,就待发作——两人的话.太自相矛盾了。可是我再次制止了她。 另一个居然同意,但说出了理由:“是啊,上次我们见到的时候,它还没有完成,当时我们曾问师父,这蛇一样的金环者什么用,可是师父回答,只说了是送给一个异人的,他说那异人是——” 略一犹豫之间,一个已接了口:“师父说那异人,能人之所不能,天下再没有人及得上,当时我们都不服气,都说了——” 说到这里,两人像是回到了三十多年之前,齐声道:“师父,你是天下第一巧匠,还有谁能及得上你!” 一个道:“真奇怪,师父听了之后,只是摇头,神情黯然。” 另一个道:“是啊!过了一会,他竟然说了那几句不近人情的话!” 两人说到此处,都现出愤然的神情。一个道:“师父说:以你们两人的资质,应该投入他的门下才是,在我这里,是浪费了你们!” 另一个道:“当时我一听就吓得魂飞魄散,一拉你,两人就一起跪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听到这里,我已心中称奇。我对他们不算陌生,但是对他们的过去,却是一无所知。原来他们自小就拜了一个巧手匠人为师,看来,他们师父的手艺很了不起,他们两人,堪称当今世上的第一巧匠——手艺的尖端科学相结合,比请古代的巧匠,自然又巧了许多倍。但是基础功夫,自然还是从小就打下来的。 而他们的师父,又感叹自己技不如人,他口中的“异人”不知又是何等样人? 我心中在杂乱无章地想着,戈壁沙漠的对话并没有停止,一个又道:“倒把师父也吓了一跳,把我们扶了起来,说他所讲的,乃是实情,并且还说,日后不管我们技艺如何精进,也必然比不上那异人!” 另一个“哼”了一声:“师父的什么话我都听,唯有这句话我不服。” 另一个同意:“是的,我也不服!” 四、天工大王 两人说着,忽然一起向我望了过来,我忙道:“当今世上,若论工艺技术之精,两位首屈一指,当无疑问!” 两人洋洋自得:“谢谢,我们自己也正以为如此,只是师父当年之言,常令我们耿耿于怀。” 两人这句话一出口,我就不禁“啊”地一声知道何以两人一见那金环,反应就如此怪异了。一来,他们见了金环,想起了他们的师父,大是感慨。二来,当时他们的师父在打造这对金环,说是要送给一位异人,而那异人,几十年来,令他们耿耿于怀。相信他们的技艺越是精进,那种想会一会那异人的心情便越浓。 如今,金环在鹰足上出现,那么,极有可能,鹰主人就是他们师父口中的“异人”! 戈壁沙漠又一起向我望来,我道:“我也极想会晤鹰主人——他不出现,难道我们不能去找他?” 我这样问的意思是,他们的师父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寻访那异人的线索。 两人听了我的反问,神情古怪之至,叫人难以猜测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一个才道:“师父临终时,曾说过……有可能引那异人现身的方法,可是……可是……” 另一个也跟着道:“可是……可是……” 我叹了声:“可是什么?” 两人一咬牙,可是那异人若是真的现了身,又解开了我们所出的难题我们就要拜他为师——这事情,师父去世那年,我们才17岁,都觉得不能做,现在自然更不能,宁愿死好过了。” 两人性格不屈,“宁愿死”倒不算十分夸张。 我吸了一口气:“且说说细节。”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神情像是很不愿意说,我道:“若是他解不开你们所出的难题,那就不必拜他为师了,是不是?” 两人齐声道:“是,不但不必拜他为师,而且他那天工大王的衔头,还在让给我们!” 我呆了一呆,红绫已抢着问:“天工大王?那算是什么意思?” 两人像是说漏了口,神情有点尴尬,我伸手拍着他们的肩头:“你们放心,我有办法令你们当上天工大王!” 戈壁沙漠虽然将信将疑,但显然肯说细节了。一个道:“所谓‘天工’,是取巧夺天工之意,“大王”自然是举世第一。这是超级艺匠之间自己所定的玩意,但一直受人重视,除了天工大王之外,还有天工第一级、第二级和第三级,可以自封,便要接受挑战,接受挑战三次而成功,衔头就落实了,但仍需不断接受挑战,情形和拳王争霸,根是近似。” 我听得大感兴趣:“有这等事,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两人道:“那只是超级巧匠,而且是根据传统的师父、徒弟这种方式学出来的巧匠之间的事,常人自然不知,这种巧匠,分布世界各地,从事各行各业,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百人!” 我问:“两位现在是——” 两人道:“自20年前起,就是‘天工第一级’。” 我望向我们,欲语又止,他们自然知道我想问什么,神情苦涩:“人人都想拥有‘天工大王’这个衔头,可是我们却不敢挑战,因为挑战一失败,我们就要拜为师,从学徒当起,这对我们来说,是绝无可能之事!” 我当然知道,旧式的师徒关系是怎样的,那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关系。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个道:“师父临终时,曾把情形分析给我们听,说不论我们出什么难题,都不可能难倒天工大王。但挑战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害处,因为拜在大王门下,虽然不免受若于屈辱,但是在技艺方面,也必然大有所获!” 另一个道:“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屈辱,所以我们商量下来,决心定去挑战。” 两人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一会,才齐声问:“你说可以帮我们?” 我用力一挥手:“是的,现成有一个难题在那里,请天工大王去开小仙书桌的密锁!” 戈壁沙漠一听,陡然震动了一下,显然我的提议,有极大的诱惑力! 我在这样提出之前,也早已设想过,若是小仙还在,还有可能威逼利诱,要小仙去打开那书桌的密锁。可是小仙已不在了,变成了气体人,那么,就再也没有人能打开这密锁了。 戈壁沙漠必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他们才会有那样的兴奋。可是在兴奋之中,他们也有几分犹豫——那实在令我骇然:“难道他们竟认为天工大王,神通广大到了可以打开那样的密锁了。” 另一个道:“我也看不出——但我们是我们,他是他!我们想不到的,他会想到!” 听他们说到这里,我一句话几乎已要冲口而出了。我想说的话是“那好啊,让他把密锁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可是我却陡然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因为对我来说,天工大王如果打开了密锁,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对戈壁沙漠来说,他们所出的难题,如果给天工大王解开了,一定是十分悲惨的事,不然,他们何以如此郑而重之,犹豫不决? 所以,我决不能影响他们自己的决定,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是头等的大事。 两人的神情更是凝重,背负双手,不住地绕着圈子,红绫好几次想说话,都被我制止。 足有好几分钟,一个首先道:“想起师父在生时所受的那么多气,真应该向他挑战!” 另一个道:“我们现在何尝不受气,但是若轻举妄动,情形只有更糟!” 我听了这样的对话,心中大是奇怪,看来问题十分复杂,还有许多我想像不到的内容在! 我百忙之中问了一句:“令师是天工——” 两人道:“和我们一样,是天工第一级。师父终其一生,不敢挑战,所以屈辱一生。” 我的神情也变得凝重:“所谓‘屈辱’,是自觉技不如人,心中郁闷,还是真有实质上的屈辱?”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知道抓到了关键的所在,因为两人面色变白,神情悲愤,一起顿足:“有实际行动上的屈辱!” 我大是骇然:“是什么样形式的实际上屈辱?” 两人齐声长叹:“他是天工大王,有权定期或随心所欲地考察所有艺匠的技艺,若艺匠的制品被他认为不合格,就要降级!” 我还有点不明白,他们补充:“像这金环,当年就是他下令要师父打造,条件极苛,每一环之间,都有极细的弹簧,堪称当世工艺之绝,谁知道他竟然用来套在一头鹰的脚上!” 我再问:“他可有考察过你们?” 两人道:“有,我们初称天工第一级时,他曾命我们制造深海自动标本搜集器,我们过了关,以后再也没有。” 想想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我也不禁对他们大表佩服。我想了一想:“你们是否向他挑战,当然由你们来决定。照我看,书桌的密锁,是一个好机会。如果你们不想挑战,也请联络他,他的鹰在我这里,我想和他见面,请他开启密锁!” 戈壁沙漠一起摇头:“除非是我们向他挑战,不然,他绝不会露面!”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照两位那样说法,竟没有法子见到这位天工大王了?” 戈壁沙漠不约而同,伸手向那鹰一指:“唯一的办法,请它带路!” 我听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两人在胡说八道:“鹰在天上飞,人在地上如何跟?这鹰又没有大可以带人在天上飞行的地步——我确然有一段经历,是被巨鹰带着,在天上飞行的。” 但是我继而一想,若是对那鹰说明了,要它回主人那里去,那倒不失是一个和鹰主人直接联络的好办法。 一直到那时为止,我还只以为,鹰主人有可能是天工大王,而未必一定是。 因为戈壁沙漠虽然认出了那金环是他们师父所铸,送给了天工大王,但天工大王也可以转送他人,事隔三十多年,世事变化极多,谁也不能预知。 但我既然想会晤鹰主人,托那鹰做信差,岂非现成?戈壁沙漠的话,提醒了我。 我笑道:“请它带路,那是说笑,请它带信,那倒是真的!” 两人一听,神色阴晴不定,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挑战与否,不关我事,我只是想和这奇人联络。” 两人迟疑:“你会请他开启密锁?” 我道:“或许会,但要看情形而定。” 戈壁沙漠没有再说什么,神情色依然凝重,过了一会,才道:“也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再去研究,是不是有开锁之法。” 我摇头:“也是当时你们设计得太绝了,一点余地也不留,不然,何致于打不开它?” 两人苦笑,一个道:“当时顾客如此要求,我们自当尽力!”另一个长叹一声:“而且,只是我们打不开,要是天工大王出手……” 说到这里,两人不住摇头,神情黯然。他们始终不能肯定天工大王也绝打不开密锁,这也正是他们不敢向之挑战的原因。 两人小心翼翼地问:“你给他的信上,准备如何写?” 我取过纸笔来,一挥而就,递给了他们:“看,与你们全然无关!” 我写的是:“鹰仁兄,因缘际会,阁下之珍禽,乐何如之,禽已如此,主人如何,可想而知,遥念之情不可遏止,若能赐覆,足感盛情。又,曾通过传据媒介联络,并无结果。想来阁下定是世外高人,不染红尘,若有打扰之外,尚希原谅!” 两人见信上果然没有提起他们,也就放心,直到这时,我才注意红绫已退出了几步,手抚鹰身,神情不愉。我一看到情形,便已明白:“放鹰回他主人那里去一次,若它恋着你,自会飞回来。” 红绫深吸了一口气,咕咕哝哝,不知对那鹰说了些什么。当下,戈壁沙漠告辞离去,临走千叮万嘱,一有消息,立刻相告。 我把信卷好,塞进了鹰脚上的金环之中,不使脱落。然后假设鹰听得懂我的话,托它带信给它主人。 红绫在一旁默然,显是不舍得和鹰分开,可是听我说到一半,她就笑了起来:“爸,这鹰主人若是阿拉伯人,收到了你的信之后,定像看天书一般!” 我笑道:“鹰听得懂我的话,鹰主人也就会看得懂我的信!” 红绫拍着鹰头:“你可得回来!” 她神情依依不舍,但还是随我出了屋子。红绫把鹰托在手上,向上一送,那鹰双翅扑扬,转眼之间,已从身边旋上空。去势快绝,不到片刻,已成了一个黑点。 红绫一直抬着头,她实在已没有可能再看到那鹰了,我要她进屋去,她却道:“我再看一会,爸,我心中不舍得,不会强装欢喜,你别生气!” 我感动之极,紧握住了好粗糙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不出话来。 一直等到白素说了经过,白素大是感叹:“我们女儿,虽说懂得很多,但是‘有你的总是有你的’、‘不该是你有的,再强求也没有用’这种道理,她就不懂。” 白素的话才一住口,红绫便反驳:“谁说我不懂,我懂,那鹰该回来,就会回来;不回来,天涯海角去找它,也没有用!” 我拍手笑:“还真是憧,不含糊!” 红绫受了称赞,很是高兴,跳跳蹦蹦,回到了屋子之中,事情好像就此过去了。 当晚,我和白素提起了戈壁沙漠不敢向天工大王挑战的事,表示我的意见:“那书桌的密锁,绝无打开的可能,他们两人用它作难题去挑战,实在是极佳的机会,可惜他们不敢。” 白素听了,好一会不出声:“或许他们更了解那天工大王的本领!” 我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这样的异人在,我们以前,竟一无所知,也可算孤陋寡闻了!” 白素笑:“真不知足,单是地球上的事,已没有人可以什么都知道,何况地球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不知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仍在感叹:“不但不知道,料连想像也无法想像。眼前的事,小仙究竟有什么大秘密,我就想不出来!” 白素伸手在我的额角上轻敲了几下,柔声道:“那就别想它!” 第二天,戈壁沙漠紧张地打电话来问:“有回音了没有?” 我本想和他们开个玩笑,但是一转念间,想到他们把这事看得十分严重,朋友之间开玩笑,也应该有个分寸,不能过分,所以我只是老实回答:“没有——那天工大工住什么所在,难道那么快就有回音?” 两人叹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住在何处,近几十年,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道:“这就无稽得很了,怎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可能早已死了!” 两人道:“每年,他总会透露一些讯息给天工一级、二级、三级。” 我好奇心大炽:“用什么方法?” 两人迟疑了一下,才道:“去年,12个天工一级的艺匠各人都收到了一份图样,制造一个精巧之极的部件,单是那一个部件,谁也猜不到有什么用,等到好不容易造好了,12个人集齐,把12个部件嵌好,仍然不知那是什么,可是一接通电源,那东西就发出了三下哈哈大笑声来。” 我不禁好笑:“这又有何难?” 两人道:“这自然不难,难的是,在大笑三声之后,整个物件,在三秒钟之内,自动解体,每个部件,均由300个零件组成,我们数了一数,一共是3600个零件,再也没有一个是联在一起的,我们12个人自认都做不到这点,那自然是天工大王所为了!” 我闷哼:“这种恶作剧很难安排?” 戈壁沙漠尖叫:“很难,简直难到了极点,难到了不可思议!不知要经过多少精确的计算,一点也不能出错,才可以有那样的效果——他用这个作为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合格了,因为我们在制造过程中,也没有丝毫错误,可是他却是总设计师,是天工大王!” 我在两人的语音之中,听到了由衷的佩服,这使我更想认识这个异人。 两人又道:“所以我们不敢轻易出难题给他!” 我叹了声:“其实,你们也大执着了,既然在技艺上,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你们的挑战就算失败了,至多拜他为师,也可以学点本领!” 两人沉默了半晌,一个才道:“卫斯理,你不明白,我们的技艺虽不如他,但是相差也不至于如师徒!” 我道:“那难说得很,一线差,到不了那个程度,就可以拜人为师!” 另一个的声音苦涩:“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是早十几年,曾有三个天工一级向他挑战,结果失败,那三人奉命到他指定的地方去见他,却一去不回,再也没有在人间出现!” 我听了之后,先是一怔,接着“呵呵”大笑“你们没有看过金庸的小说,所以才会只向坏的一面去想!” 两人确然给我说中了,所以反问:“此话怎讲?” 我一面笑,一面道:“在《侠客行》这部小说中,武林高手,每年被使客岛派人请走,一去不回。江湖上都以为是遭到了杀害,但事实却是,一众武林高手到了岛上,都被一部绝世的武功秘芨迷住了!” 两人不笨,一点就明:“你的意思是,那三个天工一级,见了天工大王之后沉迷在他所传授的绝世技艺之中,所以一直没有再出现!” 我道:“我只是指出,有这个可能!” 两人又沉吟片刻,才道:“我们还是不敢试——因为我们现在,除了不是天工大王之外,什么都有,一试之下,可能失去一切!” 我冷冷地道:“悉听尊便!” 在这个问题上,我有点私心,我想由他们出面,请那天工大王出来,若是能打开那书桌的密锁,当然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不料他们把事情看得如此严重,现在只好看飞鹰传书的效果如何了。 过了一天,红绫不着急,戈壁沙漠却又打电话来问消息。再过一天,他们竟然几乎每隔一小时,就来问一次,有一次我出去了几小时,他们电话再来的时候,竟然紧张得声音发颤! 于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们如此紧张,我看在家里也必然坐立不安,不如带部空中侦察仪,到我家门口来扎营,那么,那鹰一回来,你们就可率先知道! 两人听了,居然大喜:“因所愿也,不敢请耳——怕给你赶走!” 我怔了一怔,他们已把电话挂上,大约一小时之后,一辆小卡车驶到我家门口,我看到小卡车的车顶之上,竟装有碟形天线,便知道戈壁沙漠真的带着仪器赶到了。 我走到门外,两人请我上车去参观,车上除了可供两个人坐卧的空间之外,全是密密麻麻的仪器,单是荧光屏就有七八幅之多。 两人十分自豪:“这套空中侦察设备,虽然不至于连一只蚊子飞过,便能辨出它的雌雄,但是一只蚊子,就绝走不了,电脑会在三分之一秒之内,自动读出飞行物是什么种类。” 我叹为观止:“那鹰——” 两人立刻接口:“高度500公尺,范围半径5000公尺,只要它进入这个范围,我们立刻可以知道,我们两人会全天候留守监视!” 我驻然失笑:“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等白素和红绫回来,我对她们说起这情形,她们也大有兴趣。红绫更加好奇,上了那小卡车很久,我看到戈壁沙漠,鞠躬如也,送她下车,神情崇敬莫名。等她进了屋子,我问了一下,她轻轻描淡写地道:“他们的装备,略有不是之外,我提了一些改进的方法,他们很是高兴。” 我知道红绫在经过了她妈妈的妈妈的“教育”之后,各方面的知识已丰富,已到了地球上无人能及的地步。好的改进提议,自然使戈壁沙漠得益不少。这一点,自两人崇敬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 一连三天,仍然没有讯息,这三天之中,我另外有一些不相干的事,常不在住所,每次回来,总看到戈壁沙漠失望的神情。 五、求救信 那一天,我抵达家门口,正是黄昏之初,天际已有几抹红霞,晚秋时分,天高云淡,气候和景色都很是宜人,我看到戈壁在绕着车子踱步,一见了我,就道:“关老头下午来找过你,见不着你,很是失望!” 我没好气:“见到了我也没有用,我又不是天工大王,我打不开那密锁!” 戈壁神情默然,红绫这时,由屋中跳了出来,就在这时候,卡车的车号,突然惊天动地响了起来。 四周围本来极静,突如其来的车号声,把人吓了一大跳,戈壁都直跳了起来,嘶叫道:“来了!” 而不可思议的是,沙漠也自车中跳了出来,也叫道:“来了!” 两人都在车外,谁在车中响号呢? 当然,很快地我就知道,他们把雷达探测系和响号装置联接,在探测的范围之内,一有目标出现,车号就自动响起。 我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我和戈壁沙漠,有如下的对话: 我有点责怪之意:“你们也太任意了,这里上空,飞过的雀鸟很多,也有野生的鹰隼,要是一有大一点的鸟只飞过,车号就大鸣,这还像话吗?” 两在翻着眼,反问:“这几天,你们可有听到车号?” 我道:“那是你们运气好,这几天天上很平静!” 我有点迷惑:“那为什么——” 两人神情得意非凡:“黄金!我们的探测系统只对黄金起作用,天上的雀鸟再多,脚上戴着金环的,却是独一无二!” 事情一揭开,自然再简单不过,我很佩服他们心思之精妙。 这都是以后的事,却说当时,随着两人大叫“来了”之声,红绫也叫了起来:“看!” 她伸手向上指,我极目而望,看到了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有金光一闪。 那金光才一入目之际,真是比针尖还要细,可是眨眼之间,势若闪电,陡然已下沉了许多,同时也看到,有一点黑影,随着金光在下堕。 是那鹰回来了,毫无疑问是。那鹰的来势,快得难以想像,约在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清楚可以看到它是束紧了双翼,向下疾俯冲下来的! 等到它来到离地只有几十公尺时,势子竟然不减,那倒叫旁观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因为以这样的速度冲下来,撞在地上,非粉身碎骨不可! 戈壁沙漠和红绫,都发出了惊呼声,就在惊呼声中,那鹰已直冲了下来,连我心中都打了一个突,可也就在它将要撞到地上之际,双翅陡然张开,扫向地面,就看这一扫之势,带起了一股劲风,它的身子已腾空而起,竟然稳稳当当,落到了红绫的肩上! 这一切,都在不到一秒钟时间内完成,看到了这样的动作,才知道什么叫作矫健,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之至! 戈壁沙漠忍不住喝采,红绫在鹰一到了肩头之后,就伸手轻按了它的身子,那鹰左右顾盼了一下,目光竟然停在我的身上.同时,向我举起了一足来。我立即看到,它足上的金环下,塞有布卷。 天工大王的回信来了! 这实在是令人振奋的事,我立时伸手过去,可是戈壁沙漠却比我快了一步。但是他们手伸得快,缩得也快——那鹰竟不让他们来取,利爪过处,向两人手背抓来,若不是两人缩得快,只怕就要鲜血淋漓! 刹那之间,两人的神情,自然难看之极,我为了避免他们尴尬,急伸手,把那布条自鹰足的金环之下,抽了出来——说那是“布条”,并不恰当,那应该是布块,如手帕大的,可是却被摺成了布条,取出之后,首先看到五字:“卫斯理亲启。” 我把布条向戈壁沙漠扬了一扬,既有“亲启”二字,那鹰不肯让他们去取,也很合情理。两人闷哼了一声:“真尽责!” 而我在这时,已是满腹疑窦了。其一,用布来写信,那大特别了,而且,我发现那布的颜色,灰不灰,白不白,很是残旧。边缘毛糙,不是剪,而是撕开来的,看来竟像是一件旧衣服中的一幅,以“天工大王”的气势地位,怎么会用这样的材料来写信? 而且,那五个字,字迹倒是苍劲有力,可是笔画断续,时深时淡,颜色不一,我倒可以看出,那是用烧焦了的炭写出来的。 用烧焦的树枝在旧布上写信,这难道是天工大王的一贯作风? 我先不将布条打开,只是充满疑惑地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 两人的观察力很强,自然也看出了蹊跷,他们摇了摇头,表示不明所以。 我注意到了布块在摺成了布条之后,另有小布条穿过,扎在一起,我先抽开了三根小布条,正要把布条抖开时,那鹰忽然扑向戈壁沙漠,把他们赶开了几步。 两人呆了一呆,一起叫:“卫斯理,只准你一个人看这信?” 我也觉得事情怪得可以,朗声应:“一般来说,写上了‘亲启’的信,都是只给收信人独自看的!” 我这是怕红绫不高兴,所以才特地解释得明白一些。看红绫时,那鹰已回到了她的肩上,她笑嘻嘻地,绝无不愉快之色。 我知道事情太不寻常,就先不抖开布来,把布捏在手中:“我到书房去看。” 戈壁沙漠叫:“卫斯理!” 他们这一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信你可以一个人先看,但是信的内容,也须让他们知道! 我略停了一停,很严肃地道:“现在我不知道信的内容,所以我不能答应什么!” 两人又叫,叫声大是委屈:“卫斯理!” 我用力一挥手:“我一定尽我所能!” 反倒是红绫,对那信并不关心,那鹰回来,她已心满意足了! 我拿着那幅布,进了屋子,心中在想:不管那上面写些什么,只要有可能,我自然会和戈壁沙漠商量的。 进了书房,我抖开布块,更可以肯定那是一幅衣襟,上面写了不少字,也全是一看就知道,用烧焦了的树枝或竹片写出来的。 通常,人只有在十分困难的情形之下,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写信,鹰主人难道是处在困境之中吗? 我把布块摊开,去看上面的字,有些字,相当模糊,要根据上下文理.才能认出是什么字来。 绝对可以肯定,写信人的环境恶劣之极,但是写信人还是尽力依足了礼数,并没有极形极状,可知他虽在困境,但是还是很镇定从容。 信的内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在事先,曾对鹰主人的回信,作过种种的预感,可是绝对想不到,我收到的回信,会是一封求救信! 是的,不哲不扣,那是一封求救信。 信全文如下:“卫斯理先生,鹰儿携来大函,幸何如之。久仰大名,身处困境,本已不存希望,只盼鹰儿能带来人间讯息,孰料竟能得遇大德。仆因意外,遭难年余,苟延残喘,本不作生还之望,自拜读大函之后,求生之意转强,恳求客下鼎力相援,仆函需下列各物……” 信写到这里,这“下列各物”用的是英文,或德文,都是机械工程,或工具的专门名词,我看了一下,一共有四样之多。 最后,又是中文:“各物请择最精巧型,交鹰儿携回,此鹰极通灵,如无特殊意外,当可归来,则仆可脱困境,能与阁下结书信缘,三生有幸。” 再下面,便是署名,一看署名,我就呆了一呆,先是三个汉字:“伦三德”,然后却是一个非汉人的名字,使用的先是英文拼音,然后,是波斯文姓名的译音是“希布棱斯-伦三德。” 看来,鹰主人是波斯人! 而波斯人居然能使用那么流利的中国文字,这人的学问,也就非同小可了! 信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公开之处,所以我向外面叫:“请全上来!” 不一会,戈壁沙漠就冲了上来:“小女她放鹰去了。怎么,信上说些什么?” 我指着布块:“你们自己去看。” 两人一下手就看完了,现出了惊疑莫名的神情,我问:“那天工大王是波斯人?” 两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片惘然。我道:“波斯巧匠,倒是举世闻名的。” 两人神情更疑惑:“天工大王每次给各人出题,都用各人熟知的文字,可知他的语言能力极强。” 我指着那几行“下列各物”:“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看不很明白。” 戈壁沙漠不由自主摇着头,一个道:“很奇怪,这第一件——正式的名称,我也说不上——它能射出又细又强而有力的金属线,这里指明线长至少要有130公尺。线的顶端,有一个钩子,可以钩住固定的物体,勉强可以称之为钢线枪。” 另一个道:“第二位,是玻璃吸引器,分手都用和足部用两种,他两种都要,这是利用真空原理,使人可以攀上光滑的表面所用的工具。” 另一个又道:“再一件,是小型储电电钻和金刚石钻头,一共要三枚,储电电池指定要最强力的那种。” 我也大是疑惑:“第四件我看得明白,那是一个微型的电视摄像连小型荧屏,是不是?” 两人不住点头:“他运气好,这四项物品,我们所制造的品质,世间第一。” 两人这话,自然可信。 这时,我们心中的共同疑问是:这位鹰主人伦三德先生,他要这些物品,是为了什么? 我望向他们,他们也望着我,我道:“你们先说。” 戈壁沙漠各自叹了一口气,一个道:“他信上说,他身在困境之中,他身陷困境,一定已有相当时日了!” 另一个道:“当他身处困境时,那鹰定和他在一起,那鹰离开他,是奉他之命,向外求救的!” 两人假设着那鹰主人的处境,在他们略停一停的时候,我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说法! 一个又道:“鹰儿可以离开那困境,他不能,这表示他身处在一个很深的洞中。” 另一个道:“或者是两面都是千仞峭壁的山峡中。” 一个再道:“甚至是冰山的裂缝之中。” 另一个也提出了第二个假设:“或者,是在一个光滑的大圆筒之中。” 我都点头,因为他们的假设都合理,鹰能离开,他不能,自然是鹰会飞,他不会之故,所以假设他的几种处境,都有可能。 这一点,从他求助所要的物品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可以射向处的钢线构,可以攀缘光滑表面的真空器,都说明他是在一个深洞之中。 戈壁沙漠继续假设,一个道:“他在他的处身之处,可能还要进行一项探索——看来一有了脱困的希望,他却并不急于脱困,还要利用硬度极高的金刚石钻头和微型电视摄像管,去进行研究。” 另一个道:“这一点,最不可解。如果他真的是天工大王,那么他可以先脱困,再携带大量精良的工具,去进行探索。” 说到这里,我也发表了意见:“如果他想离开深洞,一具性能好的个人飞行器,应该比用线钩更好!” 两人一起摇头:“个人飞行器太重,那鹰负担不了。” 我“啊”地一声——放那鹰走,到鹰回来,足有八天。鹰的飞行速度相当高,可知鹰主人离此相当远。鹰再通灵,也难以带着重物作远程飞行!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不禁担优起来:“他要的这几样东西,有多重?” 两人神情自得:“若是别家的产品,至少三公斤,鹰也无法负担,但是我们的产品,却可以不超过-公斤。” 我喃喃地念着信中的句子:“如无特殊意外,当可归来。”两人苦笑:“特殊意外,谁也无法预防,我们当然照做!” 我用力点了点头:“可惜他没有说自己在何处,不然,可以赶去和他相会!” 两人道:“这次再传书给他,要他说明身在何处。我们帮了他这样一个大忙,他不应该藏头露尾!” 我向他们插手:“不可挟恩自重,这类异人,生性大都古怪,不近人情,我们提只管提,他做不做,只怕勉强不来。” 两人深以为然:“他的处境,还不算太坏,至少,他还有火可用。” 我问:“准备那几样东西,要多久?” 两人异口同声:“24小时。” 我老实不客气:“明天见!” 戈壁沙漠驾着小卡车走了,我再把封信看了几遍,觉得我和他们所作的假设,应该很接近事实。 白素先回来,我们商量了一下,也出不了曾经讨论的范围。 红绫很晚才回来,她一看了那封求救信,就道:“这人,怎么不说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们好去救他!” 白素道:“或许,他不愿人家帮助!” 红绫摇头:“他派鹰儿出来,就是为了求救的!” 我的意见是:“你看这信,虽是求救,但是却写得大具气派,可知其为人。” 红绫一伸手,让那鹰上来,那鹰停在桌上,不住用喙去轻点那布块,这种“身体语文”,表示了它对主人的思念。 我忽然心中一动,立时打电话给戈壁沙漠:“我想在那鹰的身上,多装一个讯号发射装置,可以进行遥远跟踪,有效范围越远越好。” 两人在电话中欢呼:“我们竟然没有想到,五百公里距离没有问题,问题是不容易跟踪。” 我沉声道:“只好让伦三德先生多等一两天,我去借一架高性能的小型飞机来!” 我自然也知道,要满足我的需要的“高性能小型飞机”,只有两处地方可以提供。其一是戈壁沙漠所说的云氏兄弟处。还有一处,就是新形式生命,活的机械人康维十七世那里。 我决定向云氏兄弟求助,原因之一,当然是云四风的妻子,女侠穆秀珍是红绫的干妈,我让红绫先和她的干妈联络。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穆秀珍爽朗无比的笑声,自电话护音器中传了出来,顿时满室生春,畅快莫名。 刹那之间,穆秀珍和红绫两人,争着说话,空间中全是她们的语声和笑声。我和白素,根本插不进嘴。我想起上次在陶启泉的岛上,和穆秀珍第一次相见时,陶启泉说她正有极大的困扰,我曾告诉她,康维十七世或者能提供帮助,如今不知怎么了。 等她们讲了五分钟之后,我才大声叫了一句:“见过康维,问题解决了?” 给我一叫,两人陡然静了下来,静了好几秒钟,顿时显得异样。穆秀珍这才道:“见过那异种生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事!” 一听得她这样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雪亮,知道她的困扰,并未过去。但是她不说,我们当然不便向她追问。 穆秀珍又提出了一个听了令我很感突兀的问题,她道:“那位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有没有他的消息?” 令我很有突兀感的原因,她显然不是随口问,而是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也立即记起,上次在岛上,她也曾提起过原振侠,很急地想知道他的下落,并且说有古怪的事情,和原振侠有关。 古怪俊俏的原振侠,是在利用宇宙震荡,自新爱神星回归地球的途中失踪的,连女巫之王玛仙,也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无法知道在复杂的时空之错之中,他迷失在什么情形之中。 原振侠迷失在太空,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如同心口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有时和彼此都熟悉原振侠的人谈起来,人人都感到难过之至。 可是,我却从来不知道原振侠和木兰花、穆秀珍姐妹相识。若是不相识,穆秀珍不会这样问。若是相识,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我-面飞快地转着念,一面道:“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是世上最令人不愉快的事!” 穆秀珍听了,“嗯”了一声,又静了几秒钟,我趁机问:“上次你提起原医生,说是有点古怪的事,如果需要共同研究——” 穆秀珍道:“或许会,但现在不!” 她说得很是含糊,但也阻止了我再问下去,我只好将之存疑。 我提山了要求:“向你借一架小型飞机,用来跟踪一头鹰的去处!” 穆秀珍一听,就怪叫了起来:“什么事情,怎么如此有趣?” 我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穆秀珍又叫:“行了,不必现在说,我驾机来,见见红绫和素姐,再听你们说!” 这一下,不但红绫,连白素也发出了一下欢呼声,由此可知穆秀珍的受欢迎程度。 穆秀珍是急性子人,一有了决定,立刻实行,她挂上了电话,我在想,当我也放下电话,转过身来时,她可能冲出屋子,上了车了。 红绫高兴之至,跳蹦了好一会,忽然道:“由我出马,去跟踪鹰儿!” 我摇头:“那鹰主人的行为古怪,你没有应付这种人的经验,当然由我出马!” 红绫让了一步:“一起去!” 我笑:“只怕精巧的小型飞机,无法容纳两个人!” 红绫道:“其实我们留在苗疆的那飞机,可能更加实用些!” 那架飞机,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产品,自然先进得多,但是太惹眼,而且,也很巨大,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降落的,不适宜执行这次任务。 我开红绫玩笑:“好啊,那就快通知你干妈,叫她下用来了!” 红绫怔了一怔,大摇其头:“不好,当我没说过话好了!” 白素向我投以责备的眼色,怪我不该这样对待率直得毫无心机的红绫,我装作看不见。 第二天,戈壁沙漠先到,他们把鹰主人需要的物品,分装在两只又坚固又轻的盒子中,盒子外有环,可以紧扣在鹰足之上。 六、万里跟踪 两只盒子的总重量,也不超过一公斤,那鹰带了它们,仍可以作远程飞行。 那只讯号发射器更小,尖端科技的微型产品,有时真令人惊叹。两人道:“飞机上有接收讯号的设备,你的困难是要维持很慢的速度——慢速飞行需要高度技巧,而且极度危险——” 他们才说到这里,已有穆秀珍的声音接了上来:“需要慢速时,可以选用直升机翼的设备——在带降落地点的困难,也解决了!” 我一转头,就看到白素和秀珍并肩站在门口,红绫大叫一声,扑向前去——她把自己当作小女孩子,还好穆秀珍武术造诣高,懂得如何卸力,否则,非给她撞倒在地不可! 戈壁沙漠“啊”地一声,现出了不相信的神情——他们曾说过,曾参与那飞机的设计,既然穆秀珍所说的直升性能,是当时未能攻克的难关,而如今居然解决了,自然表示有人在能力上比他们高。 两人呆了一呆之后,才道:“是老四的设计,还是老五的设计?” 他们口中的“老四”,就是穆秀珍的丈夫云四风,老五,自然是云五风了。 穆秀珍笑吟吟道:“都不是——” 戈壁沙漠叫了起来:“岂有此理,不可能,是他们兄弟两人,还有话可说。别人的话,云夫人,你要小心——在天上飞行,低劣的设计,会导致生命危险的!” 穆秀珍笑:“我反正不懂,只觉得方便灵巧之至——咦,这鹰是谁养的?可爱极了!” 她生性好动活泼,在说着一件事的时候,会忽然扯开去说另一件事。这时,她看到了在屋角的那头鹰,便忘了原来的话题了。 戈壁沙漠却不肯放过她:“那是谁设计的?” 穆秀珍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奇怪,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明白的,四哥和老五都说,好设计者是天才,是鬼才,是奇才,总之,天下无双!” 穆秀珍像是故意在气戈壁沙漠,讲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很是夸张。两人的神情,自然不很好看,他们“哼”地一声:“听起来,倒像是天工大王的杰作发,只可惜他自身难保,还要我们去救他!” 穆秀珍一听,大是奇讶:“天工大王?那是什么人?这称号好有气派!” 她说着,竟向我望来,我插手不迭:“当然不是我,你太看得起我了,这天工大王,有可能,就是这头鹰的主人——” 于是,我就把如何发现了这头鹰的经过,和这此日子所发生的事,告诉了穆秀珍。其中,有关“天工大王”的事,由戈壁沙漠直接说。 最后,我道:“借飞机,就是为了要跟踪这鹰,为了找那位汉名伦三德的波斯人!” 穆秀珍点了点头,默然不语——这种反应,和她的性格不是很合,而且,我也注意到,她在看了那布块上的信之后,就一直在思索。 所以我问:“你认识这位奇人?” 问题虽然问得有点突如其来,但事实上,这问题简单之至。可是穆秀珍是觉得很难以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不能肯定——那事太复杂了,我一直在查,也一直未有结果,现在不讨论如何?” 我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戈壁沙漠却闷哼了一声,大表不满。 我趁机道:“如果有什么事,是和原振侠有关的,请不要把我当作外人,我和他是极好的朋友!” 穆秀珍笑:“当然,很有可能,许多事之间全有关连,根本是一件事。” 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许多事”是什么事,对她的话,自然也摸不着头脑,我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穆秀珍绝不是说话吞吐,故弄玄虚的人,可是在这许多事上,她却欲语又止,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所以,我没有再问下去,戈壁沙漠有点不耐烦地问:“你的飞机在哪里?” 穆秀珍道:“在大厦的天台上。” 我知道,云家是大豪富,在本市中心地区,有好几幢摩天大厦。如果飞机能直上直下,那自然可以在大厦的天台上降落。 我问了一句:“一云大厦?” 穆秀珍点了点头——几幢大厦的名称简单,一云,二云,三云……余此类推,其中以一云最宏伟。 穆秀珍也心急:“请吧!” 我用最短的时间,携带了一些实用的工具,红绫带着那鹰,戈壁沙漠自行驾车,一行人等,在20分钟之后,就到达了楼高72层,一云大厦的天台。 在广阔的天台中心,我一眼就看到了穆秀珍的那架小型飞机——那是真正的“小”,大小和一辆两门的小汽车相若,圆头圆脑,线条很是现代。 我没有看到横伸的机翼,只看到机舱顶上,有一个直径约一公尺半的圆盘,圆盘离机舱顶约一公尺,从机舱顶的形状来看,圆盘可以落下来,嵌在机舱顶上。 戈壁沙漠绕着飞机转了两个圈,先是默然无语,接着,一起长叹。一个道:“看了之后,我们也明白,就是想不出来。”另一个道:“哥伦布的鸡蛋。” 两人一起点头,神情表示佩服——“哥伦布的鸡蛋”是一个人所皆知的比喻,自然不必详加解释了。 穆秀珍打开舱门,机舱之内,确然只能供一人乘坐。她约略向我解释了一下各种设备的性能。 飞行的原理不变,我相信对操纵它,并无难处,比较复杂的是跟踪系统。穆秀珍询问了附在鹰足上的讯号发射的频率,在仪器上略作调整,就对红绫道:“可以让鹰起飞了!” 红绫抚着鹰身,说了一番话——这番话实在很孩子气,很好笑,可是我们都没有笑。 红绫对那鹰道:“乖乖地带着些那些东西,回到你主人那里去,我知道你会很辛苦,但是你主人正等着用那些东西,很着急了。你一路上要小心,别惹是生非,以致误了大事!懂了吗?” 那鹰居然引颈作声,以示它“懂了。”红绫一振手臂,那鹰立时冲霄而去。 穆秀珍指着一幅荧屏,荧屏上正有一行一行的字闪现出来,穆秀珍惊叹:“飞行的时速竟然达60公里!” 我道:“那还是在升高的阶级,还可以更快!” 穆秀珍道:“我已设定和目标的距离是半公里——” 她停了一停,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我,我想了一想:“还可以再近一些,两百公尺。” 穆秀珍又按动了一下制纽,然后双手一摊:“一切都由电脑控制,目标快,它快:目标慢,它慢,需要高速的时候,机身两边的翼会自动张开,座位顶上是食物和食水,长时间跟踪,中途有可以降落之处,不妨降落休息两三小时。” 她不但吩咐得详细,而且,还极顽皮地学红绫对鹰说话的口吻:“一路上要小心,别惹是生非,以致误了大事!”不过她再顽皮,也不敢说最后的“懂了吗”三个字,而且在一说完之后,立时抱头吐舌,奔了开去。 我注意到鹰的飞行速度正在提高,已到了80公里。但跟踪的范围既然是500公里,我时间充裕,不必着急。我先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轻吻白素一下,大是感叹:“好久没有这样出动了!” 红绫则对我可以“远征”,表示十分羡慕。穆秀珍在一旁,看出了她的的心意,握住了她的手,大声道:“跟踪一头鹰,有什么好玩,鹰飞行那么慢,闷也闷死了。来,我带你去做好玩的事!” 红绫一听,大是雀跃。白素摇头:“天下大乱,不知何处何人,时运不济,要倒大霉了!” 穆秀珍行事率性,红绫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两人加在一起,闯大祸的机会,自然极高。我对白素的话,也有同感,但是我相信,当时,白素也好,我也罢,都是说说而已,绝不曾料到她们两人真的一连串的行动,做出了不少事来。穆秀珍所说“去做更好玩的事”,原来在那时,已有了具体的内容,不是说着玩的。 穆秀珍并且也向戈壁沙漠道:“关于那张书桌,你们不妨和四号、老五他们联络一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定有办法——” 两人一直在怏怏不乐,听了穆秀珍的话之后,也没精打采,只是顺口应了一声。 我坐进了机舱,门自动关上,按下了一个掣钮,旋转叶宁静地转动,机已冉冉上升——这玩意,真像是神怪小说中创造的法宝一样。 由于是电脑控制,会自动追踪目标,所以我根本不必做什么,我望着荧屏,目标已在30公里之外,飞行速度是时速90公里。自动追踪的目的,是和目标保持200公尺的距离,所以要追上去。 这时,我约略计算了一下:“上次,那鹰飞走,过了8天才回来,鹰的体力极强,可以假设它一天飞行12小时,那么,一天可以飞行1000公里,8天是来回8000公里,鹰主人远在4000公里之外? 当然,这只是十分粗略的计算,气流、鹰飞行的持续力等等因素,都没有计算在内。但约略可知,鹰主人是在3000到4000公里之外。 鹰在向西北偏西飞,如果方向不变的话,3000公里可以飞到西藏。或印度、或阿富汗、4000公里,可以飞到波斯(伊朗)去了。 那位伦三德异人,若真是波斯人的话,那么,目的地是波斯,自然大有可能。 我又自然而然,想起穆秀珍在知道了异人是波斯人之后的反应。那使我相信,她至少曾见过一个波斯人,并且曾发生一些事。 只不过现在我一点别的线索都没有,自然也无法凭空臆测。 不多久,和目标已逐渐接近,等到固定在200公尺时,自机舱望出去,肉眼可见——不但可以见到鹰,更可以见到鹰足上金光闪耀。 虽然,我知道飞机有反雷达探测的“隐形”设备,但由于飞行高度不到2000公尺,所以被发现的可能很大,一旦被飞越地区的军事力量发现,就会相当麻烦,所以我十分留心周遭的环境——当然,就算有了麻烦,以这飞机的性能来说,要溜之大吉,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也防碍了跟踪的工作了。 我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所以接下来,就是黄昏,面前红霞夺目,状而无俦。不多久,天色便黑了下来,我注意到了目标的飞行高度正在降低,而且在原地盘旋,我知道那是鹰儿在觅食,进食之后,它会找地方憩息,等第二天天明,再行起飞。 而恰好,我的下方是一个小山谷,看来很是幽静,就算山谷中有些居民,但小飞机可以做到起飞降落时,几乎寂静无声的地步,只要离民居远一些,也不会被人发觉。 一切果如我所料,当飞机停在山谷之后,目标距离我约有600公尺,也静止不动。 我下了机,在附近走了一会,无法确知那是什么所在,四周幽静之至,天色全黑,最近的亮光,只怕也在一公里之外。我找到了一块大石作倚靠,抱膝而坐,膝上放着带来的一小瓶烈酒,不时喝上一口,让烈酒在体内化为一股热流,顺血管流动。 夜相当凉,天上繁星点点,我顿时感到天地之大和人的渺小。 环境很容易影响人的思绪,我这时的情形,就是如此,我感到人的渺小,超乎我平时所了解的程度。 人自称是万物之灵,自然在很多方面,都凌驾于其他的生物之上,但是若说对自然环境的适应,那就排名最末,连蚁都不如。 像现在,我跟踪的鹰,就可以凭藉本能,翱翔万里。我却要依靠尖端科技,才能跟随,与之相较,谁高谁低,也很明白了! 思绪一下子扯了开去,忽然又想到,理论上来说,人的视觉能力,并没有距离的限制,可是隔得太远的物体,由于变得微小,所以也就看不到了。 这时,这遥望所及的星空,虽然看来辽阔无比,但是单凭肉眼,能看出去多远?用距离的单位“光年”来计算,不会超过四位数字。就算极目以望,能看出一万光年,那对整个宇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而迷失在宇宙中的原振侠,究竟是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想起来令人心寒,难怪连神通广大之极的女巫之王,也说绝无可能把他找出来。 而等他自己出现的机会,也几乎等于零! 永远的迷失,永远的飘流,永远不知在何处…… 我没有再想下去,一口气把瓶中的酒喝完,一跃而起,回到了机舱之中。 我可以放心睡觉,因为目标若是一有时速20公里移动,就会有警号声叫醒我。 我也确然是给警号声叫醒的,那时,东方正略有鱼肚白,那鹰就已经启程了!照昨晚它憩息的时间来算,它一天的飞行时间,竟超过15小时! 我并不急着起飞,先下机舒展了一会手脚,进食,然后又开始了追踪。 我把第一天晚上的情形,叙述得比较详细一些,是因为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情形都大同小异,自然不必再重复了。鹰的飞行方向并没有改变,到了第四天,我估计已经到了阿富汗的境内。 我利用机上的地理资料,先把着到的一条河流的弯曲流道,输入电脑,很快地,电脑就找出了这条河是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的罗拉河,再向西飞,我确然会进入阿富汗。我这时的飞行高度超过3000公尺,不会有什么人能发现我这个细小的飞行目标——当地的巨大羊鹰,双翅横展时,就比小型飞机大得多。 照那鹰上次来回的日子来看,它已经离目的地不会太远了! 所以,我特别留意地形,利用电脑控制,以确定我的飞行位置。 我估计那鹰在快到目的地时,不会再花时间休息一个晚上,会一鼓作气飞回主人处——那样对我来说,就相当不利。虽然我对在黑暗中飞行,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在着陆之后,白天寻找目标,总比在黑暗中容易多了! 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那鹰毫无停歇之意。 而在前面,则出现了一座延绵不断的山峦,特别高耸险峻的山峰,在昏暗中看来,更是雄伟突兀,无可比拟。 荧屏上立刻显示出了“高希马柴峰”的名称,高度是一二四二七英尺,接近四千公尺,比我的飞行高度高,所以我才有整座高山迎面压过来的感觉! 我知道飞机的自动飞行系统的性能绝佳,声纳探测可以使它避开任何障碍,作出升高或左右闪避的判断。 我绝不怕飞机会撞山,可是等到越来越接近山峰的时候,我就发现,目标正在降低飞行的高度。 这时,我已经有理由相信,那鹰的目的地,就在高希马柴峰之中。那种情形,使我的跟踪,出现了极度的困难,我开始使用长程望远镜头去跟踪。 在荧屏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鹰双足上的配备,一点也没有少,而且经过连日来的长途飞行,它一点疲态也没有,仍然矫健无比,双翅有谙律地扑动,动作强而有力,速度也没有减低。 我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前面出现了对峙的两座山崖,都是峭壁千仞,直上直下,两崖之间,是一个极狭窄的空间。 探测系统立即测出,两个山崖之间的窄缝,最宽处只有一点三公尺,而飞机的机身,是一点八公尺。 也就是说,那鹰可以直飞进这崖缝中去,而我却进不去,我无法进行平行跟踪了。 那鹰果然直飞进了崖缝之中,飞机在到了离崖缝20公尺处,红灯亮起,鸣鸣的警号声也响起,它自动向上升去,一直升到了峰顶。 虽然,在跟踪的荧屏上,仍然有那鹰的踪迹,但是我和它之间的距离,已经是3000多公尺了。 一到了峰顶,白雪皑皑,怪石嶙峋,山势险恶之极,两座山崖之间的窄缝,竟延绵逾千公尺,地势之险峻异特,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那鹰在崖缝之中向前飞,我知道它在我的下面,我还是可以用肉眼看到它。虽然那崖缝中黑暗无比,越近山脚越黑,但是远程望远装置中,有红外线设备,所以我可以看到它。 当然,看到的形象不是很清楚。在那样的窄缝之中飞行,看来十分吃力,身子在不断摇摆,相信在那崖缝之中,有很是强烈的气流,形成了一股劲风——空气在通过狭窄的通道时,速度会变得很高,那鹰必须和强劲的气流对抗,自然很吃力了。 那时,它的速度很慢,我也将飞机的速度减到最慢。一直追踪到了崖缝的中心部分,那鹰突然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停了下来。 我看得很清楚,它停了下来之后,一眨眼间,就在我的视线之中消失了。可是,荧屏上,仍然有它的踪迹显示——这说明了,在它停留之间,附近一定有一个岩洞,它进了岩洞,我肉眼看不到他,可是仍然可以接收到它足部讯号发射仪所发射的讯号。 我大是兴奋:终于找到鹰主人的所在处了! 这里异特的环境,也和我们的推测,十分吻合。我们曾假设鹰主人所处的困境,是在一个深洞之中,或是在削壁之中,这个崖缝不正是如此吗? 我略定了定神,发觉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平坦的石砰,可供飞机降落, 我打横飞行了50多公尺,到了那石坪之上,缓缓降落。飞机才一停定,震动了几下,从机身的四处所在,射出了极粗的铁链,约有三公尺长,铁链的一端,是锐利之极的枪尖。 那四股铁链在射出来的时候,力遭强劲之极,那足有50公分长的锐利枪尖,竟有30公分左右,射进了峰顶的岩石之中——凡是高山峰顶的岩石,亿万年下来,未被风化,都坚硬之极,这一射之劲,竟有这样的威力,当真是匪夷所思! 我呆了一呆,心想,那四股铁链,自然是为了固定机身而射出的,犹如船下了锚一样,难道这里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机身不稳? 刚在想着,已感到机身在摇晃——在四股铁链的固定之下,还在摇动,我立刻想到了:强风! 也就在这时,又一盏红灯闪动,荧屏上迅速闪现警告:“风速每小时120公里,极度危险,再起飞时需启动强力抗风设备——” 接下来的便是风向,风向竟变幻不定,看来是高山峰顶的乱流。 一看到了这些资料,我不禁发怔。本来,我已经打好了主意,一停了飞机,就出机舱,利用一具背负的飞行器,飞下崖缝去,只要落在那块突出的石头上,就一定可以发现岩洞,可以和鹰主人相见了。 可是如今这情形,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了! 七、鹰主人的邀请 时速120公里的强风!我这个血肉之躯,60多公斤的体重,一遇上这样的强风,就会像纸一样被吹上天,那时,倒可以尝尝“御风”的滋味,但当然也少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而且,峰顶之上,风势已是如此之强劲,崖键之内,当然风速更要高出许多,更是无法下去! 我不禁大是佩服那鹰,也知道它在崖缝中飞行,是何等艰苦困难! 同时,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那鹰主人是怎么进入崖缝的呢?他用什么方法克服了强风,可以使他置身于崖缝之中? 当然,要克服强风的方法很多,像现在,我身在小型飞机之中,就不怕强风的吹袭。而且,飞机有强左边的动力,可以逆风飞行——我刚才在飞行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风势如此凌励,直到停了下来才知道。由此可知,飞机的动力,足可以克服强风。 如果不是崖缝太窄的话,我就可以操纵小型飞机,飞下崖缝去。 一想到这里,问题其实已很容易解决了——只要有动力强劲、更小的飞行工具,我就可以在那崖缝之中,上下自如了。 我知道飞机中有背负式的飞行器,一般来说,这类飞行器的动力都有限,只能使有在正常的环境中作短时间的飞行。云家兄弟的出品,我相信与众不同,但是否不同到了可以和这样强劲的风力对抗呢? 我在座位的左侧,打开了一道门,把那具飞行器取出来,它很沉重,大小如新型的水肺。 在飞行器上,并没有什么数据表示它的动力。穆秀珍曾告诉过我,若是有关这飞机,有不明白之处,都可以通过电脑得到解答。 所以我把这个问题输入了电脑,在几排灯闪耀了一阵之后,荧屏上先出现的,是一个大大的“不”字,那个“不”字闪动了好几秒,才是一行一行小字,先是那飞行器动力的数据,它指出在时速60公里的风速下,是飞行器可以操纵自如的极限,接着指出,在如今峰顶的情形下,这具飞行器的动力,发动到极限,也不能够和强风对抗,只能抵销掉-部分。 最后,是严重警告:绝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使用这具飞行器! 看了电脑这样的分析,我不禁泄气之至。我望着窗外,峰顶上光秃秃,寸草不生,我估计,打开门,我跳出去,被强风吹得打滚,凭我的身手,可以在高度危险的情形之下,双臂环抱住一根铁链,发挥我的体力,和强风对抗,在四小时之内,不至于被强风吹走。 可是在这四小时之中,我只能紧紧地抱住铁链,无法有任何行动。而且等体力消耗到一定程度时,我是不是能回到机舱中来,都有问题! 这样的胡思乱想,并非一点意义也没有。我的体力,不足以和强风对抗,但体力远胜过我的人有的是,眼前的红绫和曹金福,都可以说是力大无穷,只要能有适当的工具,例如臬自身中射出的枪尖,可以射进岩石之中,那么,要进入崖缝,也就不是难事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先回去,设法把曹金福找出来,还未曾有什么决定问,忽然看到那鹰,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自崖缝之中,升了上来。 那鹰的飞行姿态如此奇特,一如醉酒,我自然知道那是由于它正在和强劲的内外力作对抗的缘故。 鸟类都有天然利用气流的本能,擅飞的鹰,这方面的能力,自然更是非同小可,可是看到那鹰的狼狈相,也可想而知乱流的力量,是何等强大。 一看到了那鹰,我就陡然一呆,立即转过头去,去看荧屏,那上面的亮点,却纹丝未动,我再去看鹰,鹰正在渐渐向我飞近,我看到鹰足之上,除了绕着的金环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了那讯号发射器在内,所以鹰虽然移动,荧屏上却没有反应。 那鹰显然是在向我飞来,虽然它左摇右摆,但是不消多久,它还是渐渐接近了。 这时候,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我发现它的双足,抓住了一股细铁链,那细铁链极长,一端在它的足上,另一端,竟还在崖缝之中!而且极细,一如粗线。 鹰飞到了近前,迳自飞向窗口,用翅去拍向窗子,一连几次,被强风吹开,仍挣扎着飞近来,分明是它要向我传递什么讯息! 我踌躇了一下,一咬牙,按下了一个掣钮,机舱的门,就向一旁缓缓移开。 门才一打开,一股强风,直卷了进来,吹得人气也透不过,那鹰却乖巧之至,就顺着这股强风,直扑进机舱来。机舱的空间很小,它是直扑到了我身上的。 我侧了侧身,让了一点空间给他,那鹰把它抓着把它抓着的铁链,向我手上一塞,我立刻抓住了铁链。 那鹰一把铁链交给了我,双翅一束,向机舱外跃去,一到舱外,双翅展开,翻翻滚滚,已顺着强风,飞了开去,一下子就出了视线之外!” 它飞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铁链的一端,交到我的手中!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这细铁链的作用何在?那显然是鹰主人叫鹰送来给我的,鹰足上的东西,连讯号发射仪都被取了下来,那当然是鹰主人的所为,这条那么长的细铁链,又代表了什么? 这时,不住呼啸着,卷进机舱来的强风,令我呼吸困难,处于半窒息的壮态之中,更叫人无法好好想一想。我心想,那练子很细,舱门就算不能完全关上,只剩下一道缝,总会比较好一些。 所以我按下了关门的掣钮,谁知道一来,反倒犯了错,中国北方有一句话:“针大的眼,斗大的风”——门关到了只剩一道缝的时候,自门缝中射进来的强风,力道更大,吹在脸上,简直就如刀子在刮一样。我一手紧抓着那细链子,一手顺手拿起了一个座位旁的头盔来,套到了头上,这才大大吸了一口气,略定下神来。 那头灰设计甚佳,把整个头都罩住,前半部全透明,头盔上还附有通话仪和呼吸辅助装置——这小飞机设备之齐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全都实用,我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向电脑描述了我的处境,和我即将进行的活动,电脑就告诉我,机上有什么工具可以帮助我。 直到戴上了头盔,我的视力,才算回复了正常,刚才在又冷又强劲的烈风吹袭下,双眼酸痛,而且泪水涌出,所以视力大打折扣。 也就在那时,我看到细铁链的一端,有一块小小的铁牌,如大拇指指甲大小,很薄。在牌的两个,都镌有字,我看了一下,是总共六种地球人通用的文字,意义全一样,这个字是“拉”。 我吸了一口气,拉,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开始拉。 我一生之中,怪异的经历极多,如今的经历,不算是最怪,可是却另有一股诡异。 我拉着细铁链,看着细铁链不住被拉进机舱之中,那一端还在崖缝之中,诡异也就在此——我不知拉下去,会给我拉出什么东西来! 在那一刹间,我脑际闪过很多怪异的念头,有许多传说和神话之中,妖物或精怪,多有被收储存了用铁链锁起来,使它们不能再为祸人间的。 这股细铁链的尽头,是不是也有什么精怪被锁着呢?我这样拉下去,会不会把经它从禁闭的洞穴之中拉将出来?如果会,那我会拉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来?是一个能令天下大旱的旱魃,还是一个能令平地九尺洪水泊水魈? 正在想着,突然感到,手上的重量,已重了许多,向外着去,看到细铁链已拉到了尽头,连结着的,是一股较粗的铁链,约有手指粗细。 把粗铁链拉近了手中,上面有一块手掌大小的铁牌,上面还是用六种文字镌着:“再拉。” 这时候,我已经隐隐料到再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了——将会是一条更粗的铁链! 开始的铁链如此之细,自然是方便那鹰抓了飞行之故,鹰无法把粗铁链送到我的手中,那太重了,它无法抓了它飞行。 我加快了拉的速度,在我的身边,已堆了一大盘铁链。果然不多久,就有更粗的铁链出现,有手臂那么粗,始端却不是铁牌,而是一幅布块。 那布块上显然写着字,但还未到手,也看不清楚。布块一入眼,就十分熟悉,正如鹰主人给我的回信所用的一样。由此可知,鹰主人在崖缝之中,那是千真万确的了! 这时,我不禁踌躇了一下,略停了停手。因为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这样一直拉下去,很有可能,就此把身名为伦三德的鹰主人拉了上来! 虽然,我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知道有一个,身在困境,来帮助他的。可是我对这个异人,一无所知,也无法估计他脱困之后的行为——若是像传说那样,无意中放了一个大祸,害岂不是糟糕? 我想了十来秒,就不由自主摇头,暗怪自己,行事怎么那样不俐落,多半年龄的缘故,要在早年,怎么有那么多的顾虑! 我继续拉,直到把那布块抓到手中,打开,看了上面的文字,我不禁呆了。 仍然是利用焦炭写的:“卫斯理先生(当然是你),你把铁链设法固定在峰顶,你牢牢抓住它,虽然在强风之中,移动会十分困难,而且极度危险,但是那是下达崖缝的唯一方法。等待着和你相见,伦三德。” 那鹰主人竟然是通过了这样的方法,邀请我下去! 我脱口高叫一声:“好!我来!” 就在叫了一声之后,我把处境和我即将采取的行动,输入电脑,询问它机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我。 电脑的回答,第一项就是“戴上头盔”。 接着,指示我使用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手套,可以防冻、防滑。 各种设备很多,也很实用,我都一一遵照实行。只有一项,我想了一想,决定放弃——电脑建议我在腰际或胸背,挂上20到30公斤的铅块,那样做,可以增加在强风的乱流中的稳定住云云。 我决定不采用这建议,是因为我已有粗铁链的可供我攀缘,风力再强,也无法把我连人带铁链一起吹走的! 在狭窄的机舱之中,把一切装备配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移开舱门。 虽然我的头盔可以使我呼吸畅顺,可是我人还没有离开,强风卷来,已使我双手要紧抓住门缘,才不致卷走,我不敢掉以轻心,先固定好了粗铁链,然后,双手抓住了它,向下滑去,铁链晃动不已,等我双足踏到了石坪,我想站稳身子,可是我立即发现,我不是站有稳,而是硬要和风力对抗,使身子站稳的话,要付出极多的体力! 站不直身子,双手抓着铁链,半爬着前进,虽然难看一些,但却很是省力! 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前进,速度自然极慢,我估计,每移动一公尺,至少要一分钟。因为在松手的一刹间,我必须极其小心,虽然电脑指点我用安全带把身子和铁链联结在一起,以防万一脱了手,可以不致被卷上半空,但我也不想有这种情形出现。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来到了崖缝的边沿,在我将由横行要变成垂直向下之前,我略停了一停——本来是为了凝神以应付更恶劣的环境的,但是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 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那就是,这三截粗细不同的铁链,第一截不是很重,第二截只怕已超过50公斤,第三截如手臂粗细的铁链,要直通向崖缝深处,长度至少有500公尺,那重量是何等惊人! 这样的铁链,自然绝无可能是鹰主人在崖缝的岩洞中铸造出来的。就算他便是戈壁沙漠口中的“天工大王”,他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铸造那样的铁链。 这个问题,虽然奇特,但是总可以假设答案来——他可以把铸链运进崖缝,也可以运上峰顶来,再追下去,那问题都不难设想。 难以设想的是,他通过飞鹰传言,要了几样东西,看起来全是为了在一个深洞中逃生而用的,可是事实上,他有这样的铁链,要逃出这崖缝,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沿着铁链下去,他自然也可以利用铁链攀上来,脱离困境。何以他自己不上来,反倒要我下去呢? 这一个问题,难以成假设的答案! 我想了没有多久,心想,只好见了鹰主人再说,我小心翼翼,抓紧了铁链,进入了崖缝。 才下去了几公尺,身子就左摇右晃。我已穿了足够的御寒衣服,可是寒风还像是利针一样,找寻着几乎不存在的隙缝钻进来。 我若是想快一点,可以技巧地滑下去,但是由于风势太强烈,我不敢太松手。不过向下缒落的速度,总比在峰顶上移动快得多。 约莫又是半小时之后,我终于落到了那块突的石头之上——我曾见那鹰停在这石块上,一下子在我视线中消失,现在我知道了原因,确然有一个岩洞在。 那洞不大,恰好可供一个正常身型的人进去,铁链也通向洞中。 崖缝之中,极之黑暗阴森,才缒上来时,还有点光线,往下缒百来公尺之后,抬头向上,只是一线光亮,当真是阴风惨惨,愁雾滚滚。 我估计我下缒了约有600公尺,等到在那石块上站定,也就和身在鬼域相仿了。 我在洞口,向内叫了一声:“我来了!” 声音通过头盔上的传音装置传了出去,在岩洞之中,引起了阵阵回音,听起来很是深远,那岩洞可能很深。 在回声静止之后,却并没有回响——这一点很令我感到意外,我预计鹰主人被困在此,我万里迢迢而来,他就算不迎出门来,在我到达之后,他至少应该有反应才对!” 我亮着电筒,向前照射,只见前面黑沉沉的,那么强力的电筒,一道强光射向前,竟然及不到尽头。 那铁链在进岩洞之后,就固定在洞壁上,进洞五公尺,铁链就到头了。 岩洞之中,虽然阴风阵阵,但人要行走,已没有困难。我走进去了约有50公尺,岩洞突然转向右。 在这50公尺的行程之中,我小心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那岩洞显然是天然形成的——大自然之奇,单是在各种各样的山洞上,已令人叹为观止。我曾见过比这个更奇妙的山洞,所以并不以为怪异。 我转向右,走了两步,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我来了!” 这一下引起的回声,不如上次之甚,那是因为岩洞在转了弯之后,变得狭窄了的缘故。 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这就令我觉得十分不正常。 我只好向前走,而在每走出十来步,我就问一声:“有人吗?” 问了五六次,没有回应,山缝却越来越窄,终于到了我无法通过的地步——要说明的是,并不是我真的不能通过,而是我身上的装备,令我无法再向前去。 首先是那只头盔,它呈球形,直径约有六十公分,这时在我面前的通道,自上到下,目力可及处,都差那么一点,头盔通不过,我自然也通不过——要过去也可以,得把它除下来。 我除下了头盔,并不觉呼吸有什么困难,空气极冷,但却也意外地,极其清新。 我用强用电简向内照,不得要领,再用小型激光探测仪,却发现直线行进,再行六十公尺,便是洞壁。那代表两个可能,一是岩洞已到了尽头,一是甬道在那里,又转了一个大弯。 不论如何,我总是要再向前走的。 别以为我除了头盔,就立即可以向前走了,并不,因为我身上的特殊衣服很厚,我必须把它脱下来。和头盔不同的是,头盔除了之后,我无法带进去,配备有许多仪器的衣服,却可以带进去。 我留下了头盔,提着衣服,要侧着身子,才能在狭窄的山缝之中挤进去,所幸两面石壁,都异常光滑,减少了行进的困难,若是两面尖锐,那只怕要遍体鳞伤了。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若是心理上对狭窄空间有恐惧感的人,只怕会发狂。我虽然心理正常,但也不免有极怪异的想法。 我想到的是,这样处于山腹之间的石缝,当年不知是如何形成的?看来像是大山忽然裂开一样。既然能裂开,自然也能合拢,要是恰在此际合拢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我又大叫了一声:“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音,但是回声却宏亮了许多,这证明前面已变得宽广,窄缝行进快结束了! 虽然同样是在山腹之中,但在一个大山洞,总比在这样的窄缝中好多了。所以我加快了“横行”的速度,不多久,我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克呼声,因为我已进入了一个山洞之中。 刚才的激光探测没错,山洞确是到了尽头。那是一个路里扁圆形的山洞,洞顶很高,至少有20公尺,并没有钟乳石下垂,很是光滑。 山洞的一角,竟有一股清泉,泉水很细,发出淙淙声,流入一个水池之中,水池约有十公尺见方,在池边,有十来只奇形怪状,很大(如同扇大小)的古怪蛙类蹲着。看到了我,个个鼓起了发白的腹部,突着眼睛,幽光闪闪地望着我,怪异莫名。 山洞中要详细形容的地方很多,水声吸引,先看到了那水池和怪蛙,所以就先说了它们。 更奇的是,离水地三四公尺处,有一堆火,火头冒起半公尺高,火焰青白色,是温度很高的火焰,可是又看不到燃料,竟是凭起火的——走近去看,才看到在火堆之下,有不少小孔。 那当然是有易燃的气体自小孔中冒出来,这堆火,简直永远不会熄灭。 这种情景出现在如此荒僻处的山腹之中,当然堪称奇特,但并不是独一无二,在中国的台湾省,有一处名胜,唤作“水火同源”,情形与之类似,都是大自然的妙作。 然后,我的视线被山洞的另一角所吸引,那一个角落,我一时之间,竟难以形容——那些物件,如果是在一个实验室中看到,我当然会立刻想到,那是实验室中的装备。可是在山洞之中看到,真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它们的主体,是一块如乒乓球桌大小的石块,那是天然生成的,就成了一张石桌。 在石桌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仪器,很是凌乱,我已经走近,可是对那些东西,却说不出名堂来。 在石桌之旁的一些工具,我倒可以叫出名称,有很精巧的车床、刨床,还有各种金工常用的工具。 然后,在一个角落上,才是一个已经很是残旧的睡袋,看来那就是鹰主人睡觉之处了。 我刚想到,到这里,要经过一段如此狭窄的通道,那鹰是无法飞行,一定是走进来的了。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桌面上的留字——直接写在光滑的石桌面上,用的是焦灰水,水已干了,所以我看的时候,要十分小心,不然会把焦灰吹走,字也不成形了。 八、突发事件 看完了石桌上的密字,我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伸拳在石桌上重重打了一下,又抬脚踢了一脚,因为那实在令人生气。 生完气之后,我定下神来,想我应该怎么办。 当然,先得说一说石桌留言。 留言写得客气之极:“卫斯理先生,在恭候大驾光临之时,忽然有重大发现,正属多年来追寻之目标。先生久历冒险生涯,当知多年探索,忽有突破之至乐。时机稍纵即逝,不得已累先生扑空。不日定将登门请罪,先生请回,此处非久留之地也。伦三德叩上。” 在署名之后,是一个波斯文的签名。 千辛万苦下了来,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真正令人气结,这们伦三德的留字,看来很容易明白,技巧很高,但实际上,却叫人越看越糊涂,只知道一件事:他离开了! 他没有说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说他去做什么了,反倒叫好不容易下了来的我,及早离去! 虽然他说会“登门请罪”,但我却不乐观,因为这个人的行为,太诡秘了! 我在石桌前的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先想第一件事:他到哪里去了? 这个山洞之中,别无通道,只有一个入口,那也就是说,他是从我进来的那个石缝中离去的,离开已有相当时间了,以致我没有机会和他狭路相逢。 他离开之后,也不可能向上行动,因为那时,我正自上而下缒下来,他若是向上,我会见到他。那么,他就是向下或向左右去了。 看来他准备去好久,所以才叫我快离去,不必等他。当然也有可能,他是在使诈,他不愿意我看到他回来时的情形。 这样的分析,使我决定并不立即离去。 我再想他去做什么了。 从留言来看,他多年来,在这里憩身,目的是为了追寻和探索一些什么,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等我下来这段时间之内,才突然有了发现,所以才急不及待地离开。 会是什么事呢?由于几乎可以是任何事,所以根本无法设想。 我留意到,本来在鹰足上的讯号发射仪,这时在石桌上,但是戈壁沙漠制造的一些仪器和工具,却不在了。 这是唯一的线索——他是带着那些东西离开的。 从这唯一的线索推测,他得到了那些东西,也发现了讯号发射器,意识到可能有人跟踪而来,又料到了跟来的人可能是我(很了不起的推理能力),所以要那鹰把铁链交到我的手中,邀请我下来。 要把铁链交到我的手中,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不必怀疑他邀请我的诚意。 从铁链到我手,到我抵达这山洞,大约是两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情形的突变,是自然发生的,还是他利用了工具找到的? 戈壁沙漠的工具之中,包括了攀缘工具,钻孔工具和微型电视录像管,他是不是利用了这些工具,才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我的推理,也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没有什么线索可供利用了。 我在山洞之中,逗留了一小时左右,不但不见人影,连那鹰也不见,只有水池边的那几只怪蛙,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使得山洞的气氛,更是怪异。 我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留言涂乱,以表示我心中的不满。我没有留下话,那进一步表示我对鹰主人的行为,有一定程度的怒意。 再从那狭窄的山缝挤出去时,我比进来的时候更仔细观察——那山洞中别无甬道,但是在很长的通道之中,可能另有去路。 但一直到我拾起了头盔,还是没有发现,直至到了洞口,我一手拉住铁链,站在那块突出的大石上,一手用强力的电筒照射,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 因为,除了向上,可以攀着铁链,吃力地攀上去之外,根本没有别处可去,直上直下的峭壁,看来很光滑,根本不能用手攀移,可是又没有光滑到了如玻璃表面的地步,所以也不能使用真空吸力攀缘工具。 伦三德唯一可用的,是钢线枪,就算钢线足以支持他的体重,他也无法离开这大石,射出一枪,能有多远?射了一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射第二枪了。 强力电筒射出的光芒,在阴风惨惨的崖缝之中,来回移动,足有半小时之久,我想不出他是如何离去的。 我盘算了一下,那山洞之中,我可以憩身,那种怪蛙样子古怪,多半也不会可口,但总可以作为食物,有水有火,算是很不错的环境了。 我大约可以在洞中十天八天,等候伦三德的出现。 我在决定是不是这样做之前,想到的是:值不值得,就算等到了他,又怎么样? 若单纯地只是为了见面,那就不必了,他若是“登门请罪”,自然见得着。 若是想知道他在追寻探索什么,只怕也不会有结果——他若肯说;在留言中,也可略说-二。 本来,我确然很想结识这个奇人,他有可能是戈壁沙漠口中的“天工大王”,可是事情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当真无可奈何之至。 想到这里,我已决定离去了——我行事绝少这般虎头蛇尾,但身此种境地,还有什么办法。 再沿着铁链上峰的过程,不必细述了,鼓了一肚子气,体力的支出巨大,等到终于到了峰顶,进了机舱之后,我在座位上休息了好一会,才想到该如何处置那铁链。 当然,我可以任由它留在峰顶,鹰主人回到山洞之后,只要拉动,就可以得回它。 但是我实在生气,所以,我抓起了一铁链最细的那一端,用力抛了出去。 最细的部分跌进了崖缝之中,立刻带着其他部分,一直滑跌了下去,转眼之间,无影无踪,只听得崖缝之中,有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传了上来而已。 我关上舱门,除了头盔,大大地吸了几口气,发动了飞机的引擎。等到动力足可和强风对抗时,射出的四股铁链,又自动收了回来,飞机也腾空而起。 我始终有点不甘心就此离去,所以我在升空之后,在崖缝之上,来回飞了两转。 也就在这段时间中,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飞机的机身大,进不了崔维,但是机上有小型的电动车,却可以驶进崖缝去。 我可以在山脚下,近崖缝处停了飞机,利用小型车驶进去。 我根本说不上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也没想到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出于一种不甘心就此离去的心理。 半小时之后,小飞机就降落在离崖缝只有50公尺处的平地上。我再通过电脑的指导,带了应用的配备,在机尾部分,取出了那架电动车——车身板小,看来如同玩具一样,和普通的小型赛车差不多。我穿着臃肿的御寒衣服,又戴着头盔,身体就比车身要大。 可是这小型车的性能却极好,不但可以在崎岖的路能行驶,而且速度可以高达时速60公里。 我驾着小型车,驶进崖缝去,那崖缝,不但壁立千仞的峭壁很平滑,连地面也很平整,车子的行驶,绝没有困难。 驶进去不久,就已异常黑暗,抬头向上看去,一线光亮,若有若无,景象怪异之极。 我虽然身在半空,已到过崖缝,但这时身在底部,又另有一番现象。峭壁看来更高,更陡,越向内去,劲风越强,甚至今得小车子摇晃不定。 这座山峰的附近,荒僻之至,刚才我在空中盘旋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有村落,甚至也没有道路可以通到山脚下来。这座山峰,有着这样的一道裂缝,恐怕还未曾正式记截在地图上。 这时,我行驶了约有一公里,我又突然想到,那个异人伦三德,他是如何发现这崖缝之中,藏着一个那么奇特的山洞的? 偶然的发现,几乎没有可能。就算来到了这里,发现了这道崖缝,也断然不会有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漫无目的地去搜寻的! 想到了这个令人极度疑惑的问题,我停车不前,思索着答案。 我想了一会,觉的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前人有什么记载,提及那个奇异的山洞。伦三德是照着记载的指引找到它的。另一个可能是,那头鹰发现了山洞,然后带着主人找到了它。 我很相信,异人伦三德和那鹰之间可以沟通的程度极深。鹰发现了山洞,告知主人,也就很顺理成章。 在这样想的时候,我一直抬头向上,而且利用了红外线望远镜,可是我无法找到那块突出的大石,当然更不用说看到应该下垂的铁链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除了败兴而返之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驶出了崖缝,登机回去。回去只花了不到八小时,因为不必跟踪,就大可以高速飞行。 把小飞机仍停在大厦的天台,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卫先生,请到总裁办公室。” 我扬了扬眉,那人很恭敬地道:“云总裁夫妇,正恭候大驾!” 云总裁夫妇,那自然是云四风和穆秀珍,他们在等我回来,这一点,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而等我进了总裁办公室,更意外的是,不但云氏夫妇,还有别人在:白素、红绫、戈壁、沙漠,甚至还有温宝裕。 我还未曾来得及向云风打招呼——虽然久闻大名,但是我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但是他高大挺拔,气度不凡,又是唯一的陌生人,当然一眼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来,就在我们握手时,温宝裕已急不及待叫了起来:“你怎么一去就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穆秀珍笑:“楼上有完善的通讯设备,小宝以为你会和他随时联络!” 我不禁失笑,我想到过机上有通讯设备,但我却并没有报告行踪的习惯,而且,也没有助求的必要,所以我并没有开启整个通讯设备,就算他们要和我联络,也在所不能。我不想多解释,只是挥了挥手,同时,向白素望去。 我用眼色询问白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所以那么多人,聚在一起。 白素回答我的眼神,相当复杂,先向云四风和穆秀珍扫了一眼,表示这样的聚会,是他们两人发起的。接着她又道:“小宝和红绫都担心你老将出马,不知能否胜任,而你又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云先生才带他们来看看你的行踪。” 我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小宝已抢着道:“设备好极了,这小飞机在什么地方,一看就知道!”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云四风道:“我们的几种交通工具,由于大都进行有危险性的任务,所以需要知道它在什么所在——” 他说着,按下了一个按钮,墙上的一个屏障移开,现出一副十分巨大的荧屏来,荧屏上有着世界地图,和四个亮点,其中有一点,正在我所在的城市,另一个在地中海缓缓移动,云四风道:“那是‘兄弟姐妹号’”。 再有一个,正在格陵兰移动,云四风指出:“那是戈壁沙漠设计的飞机。” 第四个亮点,我自然明白了——我驾驶这小飞机,飞往何处,何时停止,何时回来,在这个荧屏上都会显示出来。 那自然是小飞机上有讯号射出来,被这里的仪器所接收之故了。 我皱着眉,心中蕴藏着不快,语气自然也冷淡了些:“原来如此,此后你借交通工具,要好好考虑了!”。 在场的除了红绫毫无心机之外,其余全是聪明人,焉有听不出我语气中不愉快之理? 而且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显然是在我还没有表示不快之前,已经知道我必然会不高兴的了,所以,带有歉意的笑容早已出现。 云四风向我行了一个敬礼:“对不起,绝不是有意,而是阁下没有消息,而且更有一层关系,使我们有理由感到你此行可能有极度的危险,这才看一看你所在的位置,系统一发动,就看到你已经回来了。” 穆秀珍则道:“也不能尽怪孩子们,我和四风,都急着有事情和你商量,也想知道你怎样了。” 我向小宝看去,只见他鬼头鬼脑,装着若无其事。红绫却很高兴:“爸到哪里,都能知道,真好!” 看这情形,再听穆秀珍刚才的话,多半是温宝裕和红绫两人,求云四风开启这系统。 在这种情形下,我那一点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直到此际,戈壁沙漠才怯怯地问:“你见到了天工大王没有?他……他……” 两人太紧张了,一句话,说到一半,竟然无法再说得下去! 我闷吟了一声:“什么人也没有见到——就算见到了,那人也未必是天工大王,就算是什么天工大王,你们都犯不上紧张成这样!” 戈壁沙漠并不怪我话说得太冲,只是奇怪之至:“怎么会什么人都没见着呢?” 白素和其余人也神情讶异,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的脾气,断然没有入宝山空手而归的例子。 对着各人这样的反应,我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声,把我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虽然无功而返,但是我这几天来的经历,也够奇的了。温宝裕听到了一半,就发出了我当时想的疑问:“这山洞如此隐蔽,他是怎么发现的?” 我反问:“你说呢?” 温宝裕还在作思索状,红绫已抢着道:“神仙洞府,多在深山大泽之中,妈妈的妈妈,也曾在一个极隐蔽的洞中住过!” 温宝格高举双手:“那波斯人是遇到了神仙,带他到那山洞中去的?” 我们几个人,由于在一起久了,而思想方法又相类似,所以有很多大家都同意使用的语言。这些语言,和平常的意思,略有不同。 例如“神仙”一词,在我们的语言之中,就等于是外星人的代名词——因为有不少事实,证明了传说中的神仙。就是外星人之故。 我点头:“有可能,我曾设想过,那鹰发现,也有可能,或者是有什么记载给他看到过。”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云四风和穆秀珍已不约而同,一起鼓掌。 两人对我的话有这样的反应,很叫人感到突兀。我立时向他望去,他们却一起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我略顿了一顿,就继续叙述我的经历,但我同时也在思索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鼓掌的原因。 我的那一番话,是在分析异人伦三德如何会发现那个洞的可能。我提出了两种可能性。当然。他们认为我其中一项可能说中了,所以才鼓掌的。 是哪一种可能说对了呢? 那还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何以知道那个可能是事实?我早就思疑穆秀珍可能和异人伦三德打过交道,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项证明。 我扼要地把一切经过说完,各人一时之间,都默不作声。红绫最先打破沉寂:“爸,那鹰呢?” 我摇头:“不知道,我在那山洞中,在崖缝中,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温室裕又高举右手——他虽然话多,问题多,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可是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有许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如果想说话,例必先举手。他一举起手来,就道:“那伦三德怎么可能离开山洞?照说,强风会把他吹走!” 戈壁沙漠一起扬起手来:“他带有真空吸力攀缘器。” 我缓缓摇头:“你们的产品,当然有效之至。可是山崖虽然堪称平整,还没有光滑到了这等程度。”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会不会这个伦三德,也是一个气体人?”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时收口:“在那段时间内,一定有了突发事件,他才突然离去的。” 红绫不客气地道:“这不是废话吗?” 他们在热烈讨论,我和白素却不约而同,同时对云四风和穆秀珍道:“两位必然有中肯的意见,请说出来,以解我们心中疑团!” 两人现出很是佩服的神情,一起点头。戈壁沙漠也精灵之至,各自一挥手,失声道:“两位认识他,认识那叫伦三德的异人!” 后来,我问戈壁沙漠,何以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回答极简单:“你用的那飞机,我们设计不出,云四风也设计不出,只有天工大王,才有那样的本领!” 却说当时,两人之中,穆秀珍先开口,她所说的话,骇人之至。她道:“那异人离开了山洞,但是没有到山洞外面去,而是到了山峰的心脏。” 她说得十分正经,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在内。而我们也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而且所有的人的领悟能力都极高。 可是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我们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云四风这时才道:“你这样无头无脑地说,谁会明白你在说什么!” 穆秀珍向我一指:“卫斯理一定可以明白,他是从哪里离开山洞的。” 穆秀珍的话中,颇具挑战意味,我把她说的话想了一遍,她说人离开了山洞,但不是到了山洞的外面,我不明白“到了山峰的心脏”是什么意思,但是结合山洞中的情形来看,能符合穆秀珍所说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我先吸了一口气,因为事情很是奇特,然后我反问道:“那个水池?” 在那个山洞之中,别无通向他处的通道。但是那个水池,深不可测,在水池底部,可能虽有通道,只有那样,异人伦三德,才能不出山洞而离开山洞! 穆秀珍点头:“显然是。” 刹那之间,人人不出声,但是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摆在脸上:“你怎么知道?” 穆秀珍道:“这事,说来话长,要从头说起——我要声明,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事,只知道,事情可能和原振侠医生有关——”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更是奇绝,事情怎么会和在浩渺宇宙中迷失了原振侠有关系? 九、波斯胡人 我记得,穆秀珍曾不止一次,说及有一些事和原振侠有关,可是又语焉不详,莫非就是这件事? 穆秀珍神情疑惑迷惘:“现在看来,和原振侠……只怕关系不大。我是直到听说了有‘天工大王’这个称号,又看了署名伦三德的波斯人来信之后,才想到两年前,我们遇到的一位异人,可能就是这个伦三德。” 她又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四面看了一下,这一刻,倒是红绫最了解她的心意,一伸手,就抓了一瓶酒,递给她。 穆秀珍接过来,大大地喝了一口。这时人人都不出声,试想,连大名鼎鼎的穆秀珍,在说这件事之前,尚且需要用酒来镇定,其事之非比寻常,可想而知。 穆秀珍抹着口:“我回去和四风一商量,觉得有必要和大家计划,所以我们又来了。” 我早知这次聚会是他们召集的,但是想不到事情会和那诡秘之至的波斯人有关。 温宝裕代他们补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位一定要等你回来了才说!” 我也接过酒瓶来,喝了一大口:“听起来,事情好像很复杂,怎么又会和原振侠医生有关?” 云四风和穆秀珍眉心一起打结,穆秀珍道:“复杂倒不算,可是却离奇无比——” 她说到这里,向云四风望了一眼:“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云四风道:“当然是那次法国的航空展览。” 穆秀珍点了点头,开始说她认为不算复杂,但是却离奇之至的事。 法国一年一度的航空展览,我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穆秀珍只是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她的整个叙述,都和她的为人一样,明快爽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所以听起来很易明白。 一年一度法国航空展览,是人类航空工业上成就的大检阅,不但是民运航空业,连军事航空也包括在内。参加展出的各种新型飞机,超过300架,有大有小,各具有不同的性能。 除了超架飞机之外,还有大量的和航空事业有关的设计、仪器、新发明,甚至只是一个新的概念,参与展出。那是全世界航空业、电子业、精密仪器业者的头等大事。每年盛事,各方精英云集,当然,也有各行商人,穿插其中,完成数以亿法郎计的庞大交易。 云氏集团每年都有展品参加,他们的精密仪器和新创造,举世闻名,在每次展出之时,也都能得到极高的评价。可是那一年的情形,却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所谓的那一年,穆秀珍说得明白:三年之前。 那一年,云氏精密工业集团展出的是一整套“隐型系统”——逃避雷达侦察的装备,那可是各国国防航空工业的追求目标,各国在研究上,也各有所成,那不算是轰动的展品。 轰动的是,云氏集团同时又展出了一套激光侦察系统,比雷达更先进,令所有的“隐形系统”,包括云氏设计的那一套,都成为废物。 这套激光系统,是云五风的最新创造,其中主要的构成部分,列为绝对机密,而且,并不出售。 这套设备,当然备受瞩目,可是锋头还是被他们的另一件产品,他们并不打算展出的一样产品,盖了过去——那是云四风和穆秀珍驾来的一架小飞机,由戈壁沙漠设计,才制造成功。 那架小飞机才一降落,就吸引了参观者的注意。前来参观的,都是行家,自然识货。一看之下,都赞赏不已,有的更是眼利,一看就指出:“那一定是怪杰戈壁沙漠的设计!” 当程秀珍说到这里时,我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 照他们的性格而言,听到他们的设计在展场中大出风头,必然有洋洋自得的神情。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两人非但一点也不高兴,而且还愁眉苦脸,神情沮丧。 我略为一想,就明白他们何以如此了——他们的设计虽然好,但是后来,别人的设计,比他们的更好,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高兴的了。 云四风和穆秀珍是万众瞩目的小型飞机的主人,在许多人的围观之下,少不得要答复一些问题,作简略的介绍,在他们的周围,至少有七八十人。 有几个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大声询问飞机的售价,在得到了“这是非卖品,可以订购,总价包括设计费在内,大约在七亿法郎”的回答之后,也都缩了缩头,不再出声了。 就在这时候,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突然听到一个人,用地道的中国北京话,以很响亮的声音在说:“现在的人是怎么啦,什么破铜滥铁,也当宝贝欣赏!” 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了这样的话,这“破铜滥铁”,显然是指他们的飞机而言。云四风和穆秀珍知道在场,听得懂那种语言的人不会多,简直就冲着他们,有生意事来了! 云四风淡然一笑,穆秀珍就有点沉不住气,立时循声看去,一看之下,并不见有她的“本国同胞”——听到了那么地道的方言,自然立刻联想到了中国人,可是放眼望去,全是夷人。 穆秀珍正想开口,却叫云四风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女性发话,有失矜持。云四风朗声道:“刚才是哪一位高人发话,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云四风用的,也是地道的京腔,在他身边的一些洋人听不懂,都大是愕然。 云四风在说的时候,目光锐厉,盯着刚才话声传来之处,他以为那发话之人,藏头露尾,那就可以在他还话时,把他认出来。 谁知道他话才一说出口,就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有人立刻回了话:“我自在这里,你却瞧不见我!” 这一次,把发话的人,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穆秀珍和云四风两人,都不禁呆了一呆。因为那人,绝对不是本国同胞。 其人身高两公尺左右,肤色棕黑,深目高鼻,卷发虬髯,身型札状,竟是一个波斯胡人! 穆秀珍说到这里,取出一只纸袋,拿出了一张速写画像来:“这是我们记忆犹新时,请绘像专家画的,一如相片,诸位请看。” 我们当然知道在这个波斯胡人身上,会有不少事发生,不然,穆秀珍也不会那么做。 我把画像拿了过来,大家一起看。 单从画像看来,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觉得他深陷的双眉炯炯有神,但大多数波斯人,都是这个样子。 我问戈壁沙漠:“这人便是……天工大王?” 两人摇头:“没有人知道天工大王是何等模样,但如果你用的那小飞机是他的设计,那么,他大有可能,就是天工大王!”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看云四风和穆秀珍的神情,像是那波斯人是不是天工大王,无关紧要,想必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 大家对那画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穆秀珍和云四风也不感到意外,他们说:“我们至少给上千人看过这画像,可是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来。” 我发表意见:“这人的样子,是一个极普通的波斯人。你到德里兰的街头去,可以看到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我认为那是刻意和精心化装的结果。” 云四风同意我的看法:“我也认为如此,他的真面目,不想让人知道。” 红绫性子急:“他说你们的飞机是破铜烂铁,他自己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正是,当时云、穆二人一看到发话的竟然是一个波斯人,都大是惊讶,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波斯人一定大有来头。 倒不是由于他能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而是云氏企业,赫赫有名,他竟敢当面出言不逊,不是有来头,怎么有这样石破天惊的行为? 当然,他们并不生气,云四风的那句话,就是刚才红绫问的,只不过他为了使周围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用法语问那波斯人的:“阁下说我的飞机是废铜烂铁,请问阁下有什么好东西?” 云国风此言一出,四周围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禁人人哗然,都对那波斯人投入不满的眼光。 波斯人淡然一笑,向前走来,来到了云氏夫妇面前,突然伸手,向空一扬——他这个动作,突兀之极,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都以为他是要出手打人,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啧啧称奇之声四起,连云氏夫妇,也不禁为了眼前的罕见景象,发出了“咦”地一声。 只见波斯人的手还扬在半空,有一头鹰,正向他疾冲而下,来势快绝。那鹰的双足之上,金光闪闪,绕着一副金环,一只爪上,抓住了一个圆筒,转眼之间,就用单足,停在波斯人的拳头之上! 波斯人一伸手,接过那圆筒来,那鹰立时又振翅腾空而起,转眼不见踪影。 穆秀珍脱口赞道:“好鹰!” 她本来在赞了一句之后,还想说“鹰虽好,也不能和飞机相比”的,可是波斯人却一笑,把那圆筒,向她递了过去:“好东西在里面!” 那圆筒直径5公分,长度约20公分,硬纸所制。自然,筒中可以装任何东西。波斯人的动作,显然是要穆秀珍自己打开来看。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不免略为犹豫,因为对方来历不明,行为怪异而且含有敌意。圆筒一打开,若是窜出什么剧毒的怪虫怪蛇,也防不胜防。 可是穆秀珍性格大开大合,一到手,想也没有想,就打开了圆筒一端的盖子。云四风在一旁,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波斯人则对穆秀珍的行动十分欣赏,也大声赞了一句,不过用的词句,却不敢恭维,他叫的是:“好女人!” 打开了圆筒,穆秀珍看到里面是一卷纸,纸质甚薄,取出来一看,是一叠设计图样,穆秀珍才看了一眼,就失声叫:“四风——” 云四风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立时抬向波斯人望去,神情佩服之至。 穆秀珍说到这里时,各人反应不一——戈壁沙漠垂着头,像是不想再听下去,温宝裕张大了口,一副性急的模样。红绫拉住我的衣抽,低声道:“那鹰,就是我的那头。” 在穆秀珍讲到波斯人一扬手,就有鹰自天而降时,我就知道是那头鹰了。但是我还是纠正了红绫的话:“是那头鹰,不是你的!” 红绫不再出声,但却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也急于听下文。 云四风和穆秀珍都是大行家,看了第一页,就知道那是性能卓越之极的小型飞机的设计。而且奇怪的是,就在第一页,就解决了两项戈壁沙漠设计中未能做到的高性能——倒像是这份设计,是针对他们的小型飞机而来的! 两人对这波斯人大是改观,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大不相同:“请借一步说话!” 那波斯人这时也变得客气起来:“两位果然是大行家,一见便知龙与凤!” 他不但汉语流行,而且用字用句,都恰到好处。这时,有云氏企业的职员过来,云四风匆匆交待了几句:“我有极重要的事,所有约会,一律取消!” 他说着,向波斯人扬了扬手中的设计图纸,却并不交还,这表示了他已有决心采用这设计了。波斯人也无甚取回的表示。 云四风这才向波斯人伸出手去,虽然他明知对方早已知他是谁,但是他还是作了自我介绍,也介绍了穆秀珍。那波斯人和他握手,也报了姓名,报的是一个很冗长的波斯名字。 穆秀珍有过人的记忆力,她在说到这一部分时,就把那波斯姓名背了出来。 那名字的最后三个音节,确然可以音译为“伦三德。”穆秀珍道:“所以,上次我一看到那封信,就知道你想找的鹰主人,就是我曾遇到过的那波斯人。” 她作了这样的补充之后,又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两人立时有了反应:“云夫人,当你说到波斯人对我们两的批评时,请不要隐瞒什么!” 穆秀珍道:“波斯人对两位的评价级高,他说:‘这是戈壁沙漠的设计吧,刚才我说破铜烂铁,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故意吸引俩位注意。这一对宝贝,吃亏在心头太广,做的东西也太难,而且沉迷追求微型,小了还想小,这就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不过这也是天性生成,勉强不来的!’” 穆秀珍复述了波斯人的话之后又说明:“我一个字也没有改过,四风,是不是?” 云四风点头:“确实是。” 戈壁沙漠两人的神情,竟然变后复杂之极,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还有几分伤感和无可奈何,也有若干感激。显然是波斯人的话,字字都打中了他们的心坎,说出了他们的一生! 两人不约而同,喃喃地道:“天工大王!天工大王!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那种感既之情,我其实不是很能了解,只是看得出,他们知道了天工大王对他们的评价之后,还是高兴多于感慨的。 到了云氏企业在展览场的办公室,云四风开门见山:“阁下的设计,应该是世界之最了,请问要多少设计费,才能出让?” 波斯人听了,“呵呵”笑着,把双手一摊:“分文不取,送给你的!” 云四风呆了一呆,随即问:“生产两架,你我各一?” 波斯人像是再也未曾有过这个念头,听了之后,想了一想,笑道:“这生意不错,不过我还用不着它,免了吧!” 云四风叹了一声,把设计图纸伸向波斯人:“我不能白要你的!” 波斯人捋着虬髯:“谁说你可以白拿?我要问你一些事,你回答我,就是帮了我!” 云四风实在舍不得放弃,听了之后,大是高兴:“请问!请问!” 波斯人皱眉:“一个人,专医疑难杂症,此人名唤卫斯理,和你大有交情?” 云四风点头:“是,而且我也在他的疑难杂症之中出现过,你想找他解决疑难?” 波斯人点头:“是,不过听说他很难找,有熟人介绍,会好一些!” 云四风拍心口:“我先替你打电话,你去见他,绝无问题!” 听穆秀珍说到这里,我不禁大是疑惑,因为非但没有什么波斯人来找我,连云四风的电话,我也没有收到过! 白素一看到我有疑惑的神倩,就向红绫呶了呶嘴,我也立刻明白了——云四风找我的时候,一定是我和白素都在苗疆,那自然找不到我了。 只是何以后来,在陶启泉的岛上,见了穆秀珍,她也一点没有提起呢? 暂时的解释,只好说她不是多事的人。 波斯人听云四风说如此肯定大是高兴。云四风也立时拿起电话来,可是没找到我,云四风道:“这位先生有点神出鬼没,这样,如果事急,你拿我的介绍信,上门去打他!” 波斯人在失望之际,居然也接受了云四风的办法,云四风立即提笔写信,在信中把波斯人推崇备至,称他为奇才异能之士。 听到这里,我大声声明:“他没有来找过我。” 云四风和穆秀珍齐声道:“显然是,或许是他改变了主意,或许他自己有了新的发现,但当时,他急于想见你,却绝对可以肯定。” 我问:“两位没有问他因为什么事要见我?” 云四风道:“问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望向他的妻子,让她来说当时的情形——云四风不是很喜欢说话,这种情形,我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怪。 当时,由于没能联络上我,波斯人虽然郑而重之地收好了云四风的介绍信,但总不免有点怏怏之色。穆秀珍看在眼里,就对他道:“阁下想找卫斯理,不知有什么事?论医治疑难症的本领,他自然功夫一流,但也未必只有他一个人能,原振侠医生,亚洲之鹰——” 穆秀珍本来,是想举几个人名出来,表示那些人,也都有解决疑难的本领,她准备说的人,包括了原振侠、罗开、浪子高远、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并且也准备说到最后,以“即如区区在下,也不甘后人”作为结束。 可是奇怪的是,她才说出了“原振侠医生”五个字,那波斯人就大叫了一声,直跳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声音宏亮,突如其来,反应如此强烈,一下子把穆秀珍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云、穆二人,用奇怪之极的眼色望向波斯人,波斯人的神情更古怪,而且叫了一声之后还不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大叫了一声。 接着,他拿起笔来,就写“原振侠医生”五个字——他不但汉语流行,一手汉字,也铁划银钩,十分苍劲。他指着这五个字,望向两人:“原振侠医生?真有这个人,就是这……原振侠医生?” 云、穆二人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齐声问:“你认识原医生?” 波斯人的回答更奇:“刚才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若不是亲见他交出来的设计图如此精彩,这时听他说话如此语无论次,一定把他当作是弱智人士了。 两人齐声问:“你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波斯人立时道:“是,我接触到这个名字,是看到的,不是听到的——原来真有这人?他——” 穆秀珍抢着道:“他神通广大,遭遇奇特,奇怪你会不知道有这个人!” 波斯人的神情有点支吾:“我把一生精力花在设计创造上,和外界极少接触。两位认识原医生?是不是可以令我见到他?” 云、穆二人这时都感到,穆秀珍虽然是在无意之中提起了原振侠的名字,但是波斯人的反应,奇特之极,这时,他急于见原振侠之情,甚至在急于见卫斯理之上! 二人听得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都不禁喟然长叹。因为那时,距女巫之王玛仙自新爱神星回地球来不久。玛仙带来的,有关原振侠迷失在浩渺宇宙中的噩耗,也才传了开来,认识原振侠的人,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 波斯人看出情形有异,忙追着问:“怎么?不可能,你刚才还提起他的名字——” 穆秀珍作了一个手势:“关于他的故事,说来话长——” 波斯人亟亟道:“不要紧,我有时间听。” 穆秀珍于是便把原振侠的遭遇,简略地说给波斯人听,波斯人听得极用心。虽然只是简略地说,但是由于牵涉到的人和事,实在太错综复杂,所以也化了足足一个下午时间。 当波斯人听到活了的机械人那种新形式的生命时,神情欣羡,指着头,感叹道:“地球人的头脑,是绝无办法和他们相比的了!” 十、大仙苏醒 云四风道:“地球人的头脑,被使用的部分,只有万分之一,还有巨量的潜能可以使用,但是地球人的身体,却实在太不中用了,根本不能和新生命形式相比,万分之一都不如!” 感既了一阵,穆秀珍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波斯人的表情,复杂之极,又是奇讶,又是不信,看来百感交集。 云四风忍不住说:“看你的样子,一点不像第一次听到原振侠医生的名字,倒像是认识他很久了!” 波斯人伸手在他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着,神情更是古怪莫名。 从他的神情来看,分明是他对原振侠的事,大有兴趣,穆秀珍忍人住问:“原医生大是有名,你在‘看到’了他的名字之后,只要稍作打探,就可以知道他的事迹,何以竟会在我口中,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波斯人苦笑,用力拉着自己的胡子:“我何止打探,也曾化一番功夫研究,可是我却怎也想不到他是现代人,只在古籍中去寻找,自然一无结果!” 云、穆两人都怔了一怔,波斯人这一番话,他们听得很清楚,可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不容易明白。 穆秀珍说到这里时,也向我和白素望来,显然是想征询我们的意见。 是由她的神情,不像是想考一考我们的理解能力,所以我心中暗暗奇怪:那波斯人难道没有进一步地说下去,以致他们至今不明白那番话的意思? 我正在想着,白素已先开口:“听起来,像是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原振侠医生这个名字,可是却将之当作是古代人了!” 我也是这样想,但我还有疑问:“使波斯人把原振侠当成古代人,那必然是他看到原振侠名字的场合、物件,和古代有关——但原振侠是现代人,照说,没有这个可能!” 戈壁沙漠插言:“若是古代有一个人,同名同姓,就有可能了!” 我笑了一下,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我疑问未解,我再问:“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也是很平常的事,波斯人何至于要去探索研究?” 穆秀珍用力一挥手:“对啊,当时,我们对他说的话不是很明白,也曾用同样的问题问他!” 穆秀珍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沮丧,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这可恶的波斯人没有说!” 穆秀珍点头。 当时,穆秀珍把这个问题,连问了三遍,可是波斯人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而且不住用手去抚脸——他脸上的肌肉,竟不受控制地在跳动,要用手去按抚,由此可知他此际的心情,一定激动之至。也使人知道,他和原振侠之间,必然有什么古怪的事存在。 可是,波斯人却没有继续说出来。 所以,穆秀珍如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古怪。也所以,在陶启泉的岛上,穆秀珍见了我,很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可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她才只说了一句“有些古怪的事发生生在这个古怪的医生身上。” 直到这次,她知道了我要找的人,和当年那波斯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时,她才有机会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那波斯人的古怪神情,好一会才平复,约有三四分钟,在这斯间,他自顾自在一个柜在中酒的来喝,每喝一口酒,就肆意批评,说的话极内行,显示他对酒的知识,丰富之极。 然后,他竟像是根本未曾讨论过原振侠这个人一样,大大吁了一口气“我要找卫斯理,是想请教他一个令我很困扰的问题。” 云、穆二人对他那种忽然变换了话题的说话方式,都有一定程度的不满,所以并不搭腔。 波斯人却自顾自道:“卫先生既然很难找,先向两位请教,也是一样。” 云、穆二人见他说得如此客气,忙道:“请说!大家切磋一下。” 穆秀珍这时,忽然多了一句道:“阁下的汉语说得如此地道,真是难得!” 波斯人很是自得:“我的语言文字才能,十分出色,我精通世界上主要的文字和语言,超过三十种之多。汉语,我是正式在北京学的——到那里去,想去找一点资料,没找到,倒学了一口北京话。” 穆秀珍抓紧机会,插了一句:“去找什么资料?想在古籍之中,找有关原振侠医生的资料?” 由于波斯人刚才的话,说得很是蹊跷,穆秀珍才这样问他的。 波斯人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呵呵”笑了几下:“请问,在两位的知识范围之内,能不能理解每一座大山,都有一个心脏?” 云、穆二人呆了一呆——事实上,任何人听了这样的问题,都不免会呆上一呆的。把“大山”和“心脏”连在一起,那实在太突兀了。 所以两人一齐摇头:“我们不明白。” 波斯人暂不出声,在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之后,穆秀珍才道:“心脏,是动物的一个器官,和大山怎么扯得上关系?” 波斯人道:“可是,心脏也有象征的意义,例如,王府井大街是北京的心脏。” 穆秀珍笑:“若是这样理解,那么一座山的主峰,可以说是山的心脏。” 波斯人摇头,眉心打结,像是很困难表达他所想的,他用力挥了一下手:“可是,在中国语言之中,‘心’又不单是一个器官,心代表着人的思想、情绪,甚至灵魂,例如在中国话中,‘开心’并不是真的把心打开来,而是快乐,高兴的意思。” 穆秀珍耐心解释:“中国语言得到高度发展,为时甚早,那时没有解剖学,所以把脑的功能,全都归人心脏这一部分之中了。” 由于那一次,他们三人的讨论,题材奇特无比,而且所使用的语言,也很是奇特,单是就汉语中“心”字的含义,就相当深奥——对熟悉汉语的人,自然容易明白。若是不懂汉语的,只怕要解释起来,也大费周章。 正由干这个缘故,再加上后来,云四风和穆秀珍,又再商讨过,所以对他们来说,印象深刻无比。此时穆秀珍的复述,听的人,几乎和置身于当日他们三人商讨的现场一样。 波斯人接下来又道:“那么说来,一座山的心脏,在中国话中,就等于是一座山的脑部了?” 云、穆两人都觉得波斯人在这个问题上,有点夹缠不清,可是看他的态度,却又十分认真,所以二人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云四风道:“如果大山真的有心脏,倒也可以如此理解,可是大山根本不是生物,怎么会有心?” 波斯人大摇其头——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为什么要摇头,只听得他自言自语:“大山有心,要去打开大山的心,那是什么意思?” 云、穆二人面面相觑,因为实在不知波斯人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波斯人继续自言自语,“是不是说,要去开启大山的脑子呢?” 他看来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显然同时,也把这些问题,向云、穆二人提出。 云、穆二人心中奇绝,因为波斯人的态度,认真之极,而且这些问题,照波斯人的意思,本来是要和我讨论的。两人无意和我争胜,但是也难免想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会如何应付。 穆秀珍把她当时的心情说了出来,她望向我,我想了想:“这波斯人犯一个谬误,他把大山拟人化了。大山不是人,不是任何生物,没有心,也没有脑。硬要把山拟人化,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只是比拟,并不是说山脉真有一个部分,功能或动作,一如生物。” 云、穆二人齐声道:“阁下的话,正是我们当时对波斯人说的。” 波斯人听了,没有反驳,可是仍然一面摇头,一面沉思。穆秀珍又补充:“就算大山一如生物,有心有脑,也不能去开启它。你能开一个人的心,开一个人的脑么?” 她说了之后,又加强语气:“所以,阁下提出来的问题,无法讨论,因为问题的本身,无法成立。” 波斯人确然认真地摇着头:“不,人可以开心,也可以通过脑部而产生快乐的感觉。如果山也有心脏,有脑,也就可以开心,可以快乐。” 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的耐力再好,这时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云四风道:“阁下太钻牛角尖了,希望卫斯理能和你作更深一层的讨论!” 穆秀珍忍不住挪揄:“要令大山开心,应该怎么做?带一柄快乐之钥,走进大山的心脏去,把心打开,好让大山快乐?” 波斯人对穆秀珍的讽刺,好像一点也不觉察,反倒认真在想着。 穆秀珍再道:“大山如果一快乐,不知道会什么样的表示?” 对这个分明是玩笑式的问题,波斯人居然立刻有了答案:“谁知道呢?或许它会动摇,或许它会裂开,或许它会喷出岩浆,或许它会移动,或许它只是沉默,把快乐藏在心底,不和别人分享!” 他一口气说下来,倒把云、穆二人听得呆了。云四风很认真地说:“阁下不但是出色之极的设计家,而且是一个出色的诗人!” 波斯人苦笑:“可是解决不了疑问。” 云四风当时心想,若是从幻想的角度来讨论,那就容易多了。他笑了一下:“可以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幻想力就可以!” 波斯人居然大喜:“请教请教!” 云四风道:“你整个疑问,是在于你虽然有了一定的概念,但是在观念上却还没有大胆的突破之故。” 波斯人更虚心:“愿闻其详!” 云四风倒不是在开玩笑:“运用无比的想像力,幻想大山是有生命的,只不过那种生命形式,和人类对生命的了解大不相同,所以超乎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没有人能了解!” 波斯人像是中了邪一样,喃喃自语:“大山有生命,大山有生命!” 穆秀珍补充:“每一座山,都有它的诞生过程,自然可以想像它有生命,既然是一个生命体,那么,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被称为‘心脏’,也不足为奇了!” 波斯人像是豁然开朗,满面喜容,竟至于手舞足蹈,嚷叫道:“这就叫茅塞顿开了!” 他的高兴,显然绝非假装。可是这时,却轮到云、穆二人莫名其妙了。 他高兴了好一阵子,才摸着大胡子道:“我就是一直指打不破这个框框,不敢大胆地去设想大山是有生命的,所以才觉得满腹疑云,现在,经两位一点醒,好有一比,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云、穆二人心中苦笑,穆秀珍忍不住道:“可是大山又确然是……或者说,你如何证明大山是有生命的呢?” 这个问题,照云、穆二人的想法,自然是难答之至。可是波斯人却“哈哈”笑,随口答道:“只要找到大山的心脏,就自然可以知道大山的生命形式是怎样的了!” 云、穆二人追问:“大山的心脏在什么地方,如何去找到它,找到了又怎么样?” 波斯人双手一摊:“这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但是逐步去进行,总可以有结果。中国古代有一个哲人,说过:‘知难行易’。我已经闯过了‘知’的这个难关,‘行’的方面,就容易多了!” 穆秀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球上那么多大山,你准备拣哪一座下手?” 波斯人大口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哪一座都可以!” 他说着,带着满脸欢容,迳自离去了。 穆秀珍最后说:“自此之后,不但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且多方打听,连他究竟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真是怪异莫名!” 戈壁沙漠喃喃地道:“天工大王!天工大王!只有他才如此神秘莫测,神出鬼没。” 云四风道:“我们化了一年的时间,按照波斯人的设计,制造了那架性能超卓的飞机。在制造的过程之中,所有参与工程的人,对于波斯人的创造性设计,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曾通过各种渠道和他联络,都不成功,直到这次,才有了他的消息。” 我觉得云、穆二人还有一些事,并没有说出来,而且我也感到,他们并不是要有意隐瞒,而是不知道刻如何说才好——人类的语言,日常生活是够用的了,但遇有非常的情形,很不够用。 所以我反问:“你们想和他联络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表示佩服?” 云四风一挥手:“那只是极小部分,主要是……主要是……” 他现出为难的神情,我知道我的估计没有错,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我提示了他一个最直接的方法:“怎么想,就怎么说,说了别人不明白,再慢慢解释!” 云四风用力点头:“好,我……我们在波斯人离去之后,对他所说的,大山有志,很感到有趣,也曾假设过每一座山都是活的可是又觉得实在无法想像——我们用了一些话,使波斯人觉得他被提醒了,可是我们自己却跌进了迷雾之中!” 我吸了一口气——当日,云、穆二人对波斯人所说的话,波斯人如获至宝,但实际上,两人在说的时候,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成份在内。 等到他们也开始认真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无法知道何以自己的话,会令波斯人欣喜若狂。他们也知道,波斯人必然是先掌握了一些资料,再把他们的话一配合,所以有了结论。 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波斯人所掌握的是什么资料,自然便只好身处迷雾之中了! 云四风看到各人都有了解的神情,他又道:“所以我们一直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能找到大山的心,证明山有生命,这不知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突破……那简直无法想像……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确然,大山若有生命,有心,那“心”又是中国语言中的含义,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 亿万年以来,除了火山之外,所有的山,都是静静地在地球上的表面之上,要是它们忽然都活了过来,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思绪紊乱之极,忽然想到,古代传说之中,常有“移山倒海”之术,莫非山是自己移动的?我又忽然想到,在中国杭州的灵隐寺前,有一座小山峰,名曰“飞来峰”,据说是从印度飞来的。那么,山不但有生命,且会飞行,这真是惊人之极了! 就在我思绪紊乱之极时,温室裕忽然又冒出几句话来,他的话,更令人吃惊:“大山有生命,但是却在某种情形之下,被摧眠了,生命的作用停顿。如果能令他苏醒,他的生命就会运作!” 对于温宝裕的这种“大胆假设”,也只有红绫才会立刻有反应:“如何能令大山的生命苏醒呢?” 温宝裕居然立即有了答案:“进入大山的心脏部分,开启被封闭的大山的心——在这里,‘心’或者就是‘脑’的意思——我相信,那就是波斯人要做的事!” 温宝裕平时大多数都嬉皮笑脸,可是这一连串的话,却说来正经之至。 他的一连串话,乍一听,会令人失笑,因为在直觉外,那大荒诞不经了。可是一路听下来,却又不能不佩服他惊人的想像力。而且,可以在他的话中,发挥更大的想像余地。 戈壁沙漠先道:“这就是天工大王一直在探索的目标?他为了要完成这个目标,所以长期地居住在那个怪异的山洞之中?” 温宝裕摇头:“他在那个山洞之中是被困,多半是偶然发现的,但又觉得那山洞有古怪,所以留着不走,直到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云、穆二人骇然失声:“他发现了大山的心脏,到那里去了,他到那里去……去……” 两人连说了三个“去”字,以他们的能耐,竟然也无以为继。 各人之中,温宝裕虽然肆无忌惮,但总也比不上红绫这个女野人,所以她率先叫了出来:“去开启大山的心脏了!” 红绫叫了之后,足有两分钟的沉默,可以看出,各人的思绪都很乱。 然后,是温宝裕小声问:“开启了大山的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红绫回答得很快:“那大山就活了。” 我在胡思乱想中,想起了“开窍”的故事,就咕哝了一句:“或许,大山就死了!” 别人都明白,只有红绫,对这个出自《庄子》的故事,未曾接触过,我一时之间,我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向她作详细的解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事后再问。 温室裕神情古怪:“我的意思就是说,大山如果活了,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忽然有点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会不会它们觉得在原来的地方耽得太久了,要互相换换位置,那就不得了,巴颜喀喇山要和阿尔卑斯山换位,阿尔卑斯山却宁愿到美洲去,占洛矿山的地盘。洛矿山一怒之下,去欺侮弱小,压向比利牛斯山,那整个西班牙就没有了——” 他一口气说下来,滔滔不绝,看来不阻止他,他能一直不停说下去。 我冲着他大喝一声,阻止了他。 可是我却也只能阻止他,不能说他的话不会发生。“大山活了”,本来就是极度匪夷所思的事,自然也可以出现任何现象。 戈壁沙漠悲观:“那就是地球末日了!” 如果真出现如温宝裕所详尽的那种情形,就算不是地球末日,至少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 其余人都摇着头,云四风苦笑:“不致于会如此天下大乱,但是大山活了,最有可能是变成了火山,喷射岩浆,是火山的活动形式之一。” 戈壁沙漠顿足:“该死!该死!不论会出现什么结果,都不能让大山苏醒!” 我对于两人的话,大有同感,因为若是假设成立,地球上所有的山脉,都只宜沉睡,不宜苏醒,因为那是分布在地球各处的巨大妖魔,若是一旦苏醒了,全活动起来,那就是浩劫! 温宝裕也大是驻然,他显然为了使自己安心,所以道:“或许不会那么严重……” 他的口气,犹犹豫豫,穆秀珍叹道:“小宝,就算他们都只是伸一个懒腰,也不得了啊!” 十一、宇宙飘流 穆秀珍的话,听来有点孩子气,但也正好反应出了当时我们心悸的心愿。 而且,此时所有人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要阻止那波斯人,不能任由他打开大山的心,令大山复苏。 各人都向我望来,我急速地来回蹁着步——事情很严重,若是要进行,自然是越快越好,因为不知道波斯人又有了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我把那山峰和岩缝的形势,迅速想了一遍,向戈壁沙漠望去。我本来是想问他们一些问题的,可是两人的神态,却不太正常,有点失魂落魄,而且,又用他们特殊的方法在对话,声音不大,充满了神秘,可是也足以令得其余的人可以听得见。 只听得一个道:“他……他想干什么?”声音之中,满是恐惧。而另一个“嗖”地吸了一口气:“他……真的要巧夺天工,他不单要做天工大王,他还想要做天工天王,他要凭他的工艺,改变地球!” 听他们说到这里,各人神情古怪,都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也多少有点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两人仍在对答,一个道:“南斯拉夫的岩洞。”另一个道:“中国云南的石林。”一个又道:“美国的大峡谷。”另一个再道:“英国沿岸的滑壁。” 然后,两人又一起问:“一提到这些奇景,人们都怎么说?” 问了之后,他们又一起自己回答:“都说是大自然杰作!” 接下来,是约莫半分钟的沉默,他们一起向我望来,齐声惨叫:“卫斯理!” 我立时道:“我知道,你们是说,波斯人要翻山倒海,根据他的设计,在地球上造出比大自然的杰作更离奇、更壮观,更不可思议的作品来!” 戈壁沙漠不住点头,喃喃道:“他会的,而且他只要做得到,会做得比大自然更好!” 各人面面相觑,从全然无根无据的分析,竟会达成如此骇人的结论,实在是始料不及! 问题不在于伦三德的工艺是不是及得上大自然,问题是他把地球当成了工艺品,试想,在他的“创作”进行之际,地球上还有什么生物可以生存? 而他要动用大山本身的生命力去完成他的创作,等到他一开始行动,就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了。 我吸了一口气:“飞机上有那岩缝中风力的数据,我要有可以和风力对抗的个人飞行器!” 我是对着戈壁沙漠这样说的,两人尽管脸青唇白,还是立即应声:“尽力而为!” 白素知道我要行动,所以她很紧张道:“别说什么尽力而为,要一定做到!” 两人互望一眼,用力点头。 我也再进一步说明:“我要在有强烈气流的崖缝之中,行动自如!” 两人用力点头:“可以做得到,但体积不免大些,而且沉重。” 我盯着他们:“想想天工大王对你们的批评——不要什么都追求微型!” 两人更用力点头。我又道:“如果伦三德真是由那水池下去的,我还要精巧的潜水工具。” 云四风立时道:“这方面的工具,秀珍有。” 穆秀珍也随即道:“是,我立刻派人送来!” 穆秀珍是世界上潜水的顶尖十杰之一,她所使用的潜水工具,自然是精心特制,非同凡响的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各位,我要在这个天工大王,还未曾将地球当作他的创作品之前,阻止他的行为!” 白素皱着眉:“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别把它当成真的了!” 我和温室裕异口同声:“大山要是有了生命能力——” 白素不等我们说完,就道:“人体内,各个组织部分,都各自有生命能力,例如骨骼的生命能力,也没听说肋骨想和盘骨换换位置!” 白素的那两句话,今得我们都无话可说。的确,人体内的骨骼,都有坚强的生命能力,但只是支持着整个生命,而并非破坏。 白素又道:“设想,只不过是有此可能,事实如何,还待探索。你见了波斯人,先要弄明白他的意向,也不妨把我们的分析告诉他,可别性急坏了事!” 我挺直了身子,大声应道:“是!” 我想起那所在环境之恶劣,是不是能见到伦三德,还大有问题,就不禁闷哼了一声。 红绫十分乖巧:“爸,你是不是不想去?我代你去也行!” 我向她望去,心中想,她要是代我去,岂止“也行”而已,在许多方面,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绝对还在我以上!但是这次去,除了对环境之外,还要对付人。 对付人,要比对付任何恶劣的环境更殚智竭力,这一方面,我又比红绫胜任了。 所以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可以应付。” 云四风忽然道:“当初,我们制造那飞机的时候,曾对其中用锚链来固定飞机的这一部分设计,十分不解,却不料真有大用,莫非……莫非波斯人早已料到了飞机会有停在那峰顶的需要?” 云四风提出了这个问题来,令得本来就显得神秘莫测的波斯人伦三德,天工大工更加神秘。虽然世上确有些预知将来事故的奇才异能之士,但若能将对未来发生的事,料断得如此精确,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过了一会,我才道:“这一切,只好等他出面来解释了,我们难作预测。” 穆秀珍忽然客气了几句:“卫先生,你不会认为我们召集各人讨论,又把我们过去的经历说出来,会是小题大做吧?” 我立即道:“当然不会,因为我们所讨论的事,非但不是小题,而是题目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我们全然难以想像!” 穆秀珍吁了一口气:“还有一点,我始终觉得,那波斯人和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有点谬谒。” 穆秀珍已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在她的叙述之中,确然可以发现,伦三德和原振侠之间,有点纠缠不清的关连,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关连,却又说不上来。 我一面想,一面反问:“照你看,是什么样的谬谒?” 穆秀珍神情迟疑:“看起来,波斯人的那一套,倒像是原振侠告诉他的!” 此言一出,各人都大摇其头。因为就是她自己的叙述之中,波斯人说他连原振侠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那当然不可能由原振侠告诉什么。 各人摇头,穆秀珍的神情大是焦急,涨红了脸,可是一时之间,她又显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云四风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向各人道:“我们都在李白的诗中,认识领略了他的豪情胜慨,可是谁也没见过李白。” 穆秀珍嚷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经云四风一举例,各人都倒是明白了,可是明白的只是穆秀珍的想法,其余的,一样不明所以。 照穆秀珍的意思是,波斯人虽然没有“听”到过原振侠的名字,可是却“看”到过他的名字。波斯人看到的,一定不单是一个名字,而还有一些事和原振侠的名字,连在一起的。 那连在一起的,有可能是一些记载、一些发现、一些意见、一些理论,可以是任何方面的事。而这些事,一定引起了波斯人极度的兴趣,但波斯人又知道原振侠是什么人(他一点也未曾想到原振侠是现代人,真怪),所以在一个偶然的情形下,忽然听到了在穆秀珍的口中,说出了原振侠这个名字来,他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 穆秀珍看到我们不再摇头,她吁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什么大山有心脏,可以找到大山的心脏,去开启它,这一连串……古怪之极的想法,是他从和原振侠有关的什么东西中发现的,这种说法吸引了他,所以他才一直在进行探索。” 我和白素互望,再向温宝裕望去——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和原振侠最熟的,当推小宝。 小宝皱着眉:“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有这种古怪的理论,而且,以他生活的多姿多采,忽而大兴自杀之念,忽而沉浸酒醉之乡,爱情生活如风车,哪里还会有空去研究什么大山的生命!” 他这番话,各人都同意,他又道:“再说,时间也不对,近十年来,这位古怪的医生做了一些什么事,人尽皆知,绝没有什么留下了科学研究一事!” 穆秀珍听了,半晌不语,才道:“那就是我的感觉不对了,或许,古代有一个人,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我安慰她:“有时,一个没有来由的感觉,往往可以解决一件大疑难,且慢慢研究。” 穆秀珍道:“好,飞机供你使用,我着人送潜水工具来,一有消息,立即联络。” 戈壁沙漠也道:“我们日夜赶工,三日可以起货。” 我还嫌慢了,可是一想,那崖缝的环境如此恶劣,他们出品的质量,和我生死攸关,这可马虎不得,所以并没有要求他们提前。 各人告辞离去,在回家途中,白素道:“事情若是竟和原振侠有关,那真是怪之极矣。” 我摇头:“我不能作出任何可能和原振侠有关的设想,你能吗?” 白素想了一会:“我也不能!” 红绫是跟了温室裕一起走的,车中只有我和白素。我不无自豪:“若是你我都无法作出假设,大抵别人也不能够的了!” 白素叹了一声:“未必,须知天外有天,戈壁沙漠何等才能,可是提起天工大王,他们连声音都发颤!”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而且原振侠的遭遇,也实在太怪异——谁也无法料到他在宇宙飘流之中,会再有什么怪异发生!” 白素不经意地使用了“宇宙飘流”来表达原振侠的遭遇,很是贴切,但是听了也不禁令人怅然。我叹了一声:“或许是大家对他太怀念了,所以才生出了许多想像来。”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回到家,在上楼梯的时候,她才道:“我们对他的处境,了解得不够多,下次那女巫之王再到地球时,要和她详谈一次。” 我姑且应着,自然而然地抬头向上望——那是看天的动作。女巫之王玛仙人在极遥远的星体上,她的生命形式已完全超越了地球人,和白素的妈妈、海棠等人一样,用熟悉的、现成的词汇来说,他们都已“成仙”了。我也有“成仙”的机会,可是我放弃了,我宁愿做地球人,认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命方式比较适合我的性格——生命方式适合自己的性格,才会有快乐,不快乐的生命,不是其他任何条件所能补偿的。 一时之间,感慨良多,和白素默默相对,不时互望一眼,倒也大有情趣。 第二天,穆秀珍就派人送了潜水工具来,小巧而实用。到了三天后,戈壁沙漠把个人飞行器造好,约了我和白素,在云氏大厦顶层相见。 我心急,准备一见他们,立刻就出发,所以把一切应用品,全部带上。 那天,偏偏红绫一早就出去,也找不到温宝裕。 我和白素到了大厦顶层,戈壁沙漠正在试个人飞行器,引得不少人围观。 我一看到,就皱眉道:“快下来,一则浪费动力,二则,我要使用的环境,全然不同,在这里试,又有什么用处?” 在天台上的戈壁忙解释:“有后备动力装置,每一个装置,可供两小时飞行,一共有四个。” 沙漠自天而降,大有得色:“有接近十小时的飞行,应该够了。” 我点头,同意他的话,因为照估计,有两小时的飞行就足够了。 在过去的三天中,我也不是白白度过的,我把有关这架飞机的电脑资料,带回家中,作了十分详细的研究,对这架飞机的性能,更深入了解。我曾对白素说:“这飞机的设计者,那波斯人,他的能力,简直不是地球人所能达到的!太出色了!” 同样的话,为了避免刺激戈壁沙漠,我没对他们说,白素和我,也讨论,了一下那波斯人何以会有这样超卓的才能。白素的意思是:当然有可能是天才,但也有可能,他有类似红绫的遭遇。 我们的女儿红绫,曾在她妈妈的妈妈处,经过特殊的方式,把丰富无比的知识,输入了她的脑部,成了她的记忆,使她的知识,超越了地球人。 若是伦三德有过同样的经历,那么他能设计出这样的飞机来,自然也不足为奇——在我们看来,觉得精巧绝伦的设计,在外星人而言,有可能和“竹蜻蜓”一样简单! 白素在我进入机舱之前,叮嘱了一句:“潜水并不是你的专长,小心些!” 我略呆了一呆,因为过去那么多次,不论我要去做什么事,她至多只有在眼神中表示关切,从来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也正由于如此,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白素自己,也立即感到了意外,她笑了一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不过,由于她的这一句叮嘱,我确然小心从事——那是又到了那个怪山洞之后的事了。 这次飞行,由于不必跟踪鹰儿,而且目标早已确定,所以一切都可以交给电脑去控制,而且把速度提高,不过几小时,飞机就已降落,仍然用上次的方式,在强风之中,固定了机身。 飞机唯一的缺点,是机舱的空间太狭窄,再加上这次,我又携带了不少额外的设备,所以行动也受到了阻碍。我小心翼翼,配上了个人飞行器,又带上了一个后备动力装置,再带上潜水工具,配上头盔,令得行动更是不便,出机舱的姿势,很是不雅。 但等到一启动了飞行器,就如岛临空中一样,灵活无比,我先被强风顺着风势,吹出了十多公尺,这才加强了动力,飞进了崖缝。 要找到在崖缝中那块突出的大石,并不困难,落足其上,进入岩洞,事情已完成大半了。 一直向前走,来到了最窄的一部分,头盔、个人飞行器,都还不进去,穆秀珍给的水肺,恰好可以通过,其余的仪器都相当小,可以随我前进。 上次也是这种情形,所以我把带不进去的东西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想到什么。 进了山洞,怪蛙依然,水火并存,石桌之上的情形,也和我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显示在这几天,伦三德没有出现过。 如果正如穆秀珍所料,他通过那一潭水,进入山脉心脏地带的,那么,他已在“山心”之中好几天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真是叫人难以想像! (我对于自己竟然很自然地用了“山心”这样的名词,很发了一阵子怔。) 来到了水潭边,望着黑沉沉的潭水,我想起了白素的叮嘱。 刚好穆秀珍的仪器之中,有激光探测仪先进之至,可以在探测的过程之中,把深潭的形状,现出在荧屏之上,那本来是穆秀珍在深海潜水时,探测海底岩洞用的。 三分钟之后,我对着荧屏上显示出来的,那水潭的形状,目定口呆。 水潭的潭面不大,略呈圆形,直径大约十公尺,可是探测的结果显示,那水潭的体积,奇大无比,而且,是一个十分规则的圆球形,自潭面到潭底,竟有一百六十公尺! 也就是说,这个球形的大潭,藏在山腹之中,只有极小的一片表面,暴露在外。 在探测的结果看来,这个大水潭,并没有别的出路可通向别处,而且,潭中除了水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那种形状古怪的蛙类,至多浮在水面,水面之下,除了潭水,别无他物。 看到了这样的结果,我第一个念头就是:穆秀珍弄错了,波斯人不是经由水潭潜水离去的——他也没有可能这几天一直浸在水中。 水潭的形状虽然怪,但那也不能算是山脉的心脏,山洞中有泉水,有水潭,是很普通的自然现象。 水潭之下,是不是有什么十分隐秘的通道,激光探测不到? 这就需要潜下去看个究竟了。 那水潭中的水,平静之至,这样的潜水环境,自然再容易也没有,穆秀珍提供的精良潜水设备,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佩上了潜水工具,跳进潭水之中,虽然有紧身的御寒衣着,可是还是可以感到浑水奇寒无比。 (后来,我向各人叙述这一段经历时,温宝裕大有不屑的神色,悄声告诉红绫:“想当年,波斯圣女黛绮丝,哪有什么御寒衣,跳进了寒冰水潭,与人决斗,赢得了‘紫衫龙王’的美名,哼哼!”) (小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我大大的差劲。) (这一番话,却把红绫听得目定口呆——她大感兴趣,但却又全在她的知识范围之外,所以接连几天,缠着小宝,非把事情全弄清楚不可,她又不肯自己去看《倚天屠龙记》,闷得小宝头大不已。) 我沉到了潭底,强力的照明灯一着,我又吃了一惊,水潭中的水,在上面看来,乌黑沉沉,但实际上,却清澈无比,我身在水中,看出去,和身在空气之中,竟然没有什么分别! 我看到山壁很是光滑,全是一种浅灰色的岩石,非但没有动物,潭壁之上,连青苔也没有。 我先检查潭底,发现在底部,有五六个圆形的小洞,约有拳头大小,潭水不会满盈,也不会减少,当然是由于注入的泉水,和在这几个小孔中泄出的水,分量相当之故。潭水如此清澈,自然也与之有关——整个水潭,水都是活的。 那几个小孔可以流水,当然无法容入,我查完了底部,再查潭壁,上下探索,可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隐秘的通道,是可以供人出入的。 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我浮上了水面,几只怪蛙瞪着我,像是在嘲笑我一无所获。 我出了水潭,大口吁了几口气,再回想一遍刚才的探索过程。 我对于搜索各种暗道秘密的本领,可说仅次盗墓专家齐白而已,刚才的搜索,一无发现,自然证明了水潭就是水潭,不是什么通向大山心脏的秘道。 但是为了小心,我再一次下水,又花了一小时左右,再次肯定了上一次的探索结果。 我坐了下来,慢慢喝酒,想着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十二、青山不老 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伦三德找出来,他不在山洞中,我看来只有到崖中去找他了。 我没有多逗留,转向山洞外走去,一路在盘算,崖缝的范围如此大,真不知从何着手才好,会不会劳师动众,结果又无功而还呢? 这样想着,情绪上未免急躁,这就使我在通过那一段极狭窄,只能叫人小心翼翼,侧着身子通过的通道时,没有那么顺利——这一段通道是如此狭窄,有几处地方,甚至要呼气才能通过,吸气是通不过的。 好不容易,挤挤挨挨,出了这一段窄道,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看到我放在地上的那些装备还在,就俯身去执拾,那副个人飞行器相当重,我把腰弯得低了些,这使我自另一个角度,看到了那段窄道。 当时,我呆了一呆,陡然之间,捕捉了一些什么。我立时直起身子,也同时明白我想到什么了! 我曾详细检查过山洞是不是另出路,也曾详细检查过进入山洞的通道上,是不是另有出路。可是,我却忽略了这段约有二十多公尺长的窄道! 忽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太窄,小心通过,前后背心都贴着岩石,根本不可能有别的动作。好不容易通过之后,松了一口气,自然也就不加注意了。 这时,却由于偶然的一瞥,使我知道了自己的疏忽,也使我明白,如果另有通道话,那么,蹊跷一定就在这段窄道之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取过强力电筒来,向窄道内照射着,小心地察着每一寸的岩壁,果然给我发现,在离我约七八公尺近地面处,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我曾几次经过,都要抬起脚来跨过去。 这块大石,看来是岩壁的一部分,但如果它可以移动的话,移开了它,就应该是一个恰可供人出入的洞穴! 使得我有这种想法的原因是,那大石附近,岩壁相当平没有,像是经过磨擦所造成的。 我小心地挤到了大石上之前,不可能俯身去移动它,我只好用脚去拨,大石略有凹痕,伸足先进去,发力去拨它。 那是很吃力的动作,而且所发的力量,至多有十分之一起作用,但我还是不断地做着,因为我感到了大石的轻微晃动。 终于,在不断的拨动之中,大石渐渐向外移动,等到移开了一些之后,就容易了许多。经过半小时的努力,大石已完全移开,恰好和窄道一样宽,我可以用力把它用脚推向前,结果,如我所料,现出了一个约有40公分见方洞口。 有了这样的发现,我欣喜莫名,真想对着洞口大声呼叫:伦三德,你这神秘的波斯人,我来了! 但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狭窄的空间使我无法俯下身去。 接着,我又发现我要进这个洞,也很困难,由于环境的限制,我只能用一个姿势进洞去,那就是面向着洞,先伸只脚进洞去,然后再顺势滑进去! 用这样的姿势,在这样不可测的环境之中,进入一个神秘的山洞,深入山峰的心脏,这当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是我别无选择。 我就用这个姿势,缓缓地“滑”进那个山洞,等到我整个人都进入了洞中之后,我发现我的处境,属于一种令人战怵的恐怖和极度的滑稽。 我无法转过身来,在那狭窄的山洞之中,我只能仰躺着。所以我甚至不能俯伏前进——我要向前移动的话,只能扭动身体,勉强利用背部和臀部的肌肉,使我足前头后地移动。 我手中有强力的电筒,可是我整个人,像是被镶嵌了岩石一样,着亮了电简,也无法看到前面是什么情景。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会有许多恐怖的联想,我不但呼吸急促,而且还不断地在沁冷汗。 我咬紧牙关,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移动,心中告诉自己,我经历过比如今更恶劣的情况,都没有退缩过,这时非坚持下去不可。 我估计挣扎了接近一小时,才蠕动了不到20公尺,可是,我知道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因为山洞已渐渐宽敞。至少我可以翻过身来,在山洞中爬行了。 翻过身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电筒射向前面,看起来,前面会更宽敞,我吸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山腹之中,空气居然十分清新。 我蓄足了气力,准备大叫,可是我才一张口,还没有发出声响来,就听到一个很是苍老的声音道:“卫先生,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平静之至,就像是有人就在对面,促膝交谈一样。但实际上,我视线所及,20公尺之内,绝见不到有什么人。 正在疑惑间,又听得着:“请继续前进——能与我分享奇遇的,也只有阁下了。” 我留意一听,听出声音像是由石壁反震出来,我明白了,发话的人可能还离得十分远,但因于特殊的环境,声波沿着石壁前进,聚而不散,所以才有了如同当面说话的那种效果。 我暗叫了一声侥幸,幸而没有开口大叫,不然,不免对身处的环境大没有认识了。 我应了一声,也用平时说话的语气:“伦三德先生,太渴望和你相会了!” 我得到的回答是:“彼此,彼此!” 这波斯人学汉语,有点文绉绉,听来很有趣。 他接着又道:“阁下怎么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发现了这秘道?” 我“哼”了一声:“有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故,就算一刻也不能等待,必须立即离去,你也该留下线索才是——我是在离去了之后再来,这才偶然发现的!” 这时,我还不知道这位伦三德先生人在何处,离我有多远,但我们已急不及待地交谈了起来,这种情形,也堪称奇特。 他叹了一声:“我想以阁下之能,必然有所发现,现在虽然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来了,那总比留下线索,被不知什么人偶然闯进来发现,要好得多!” 他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说明他不说到何处去,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他突然举了这样一个理由! 我一面继续前进,一面道:“有人会偶然闯进来的机会,太微小了吧!” 伦三德的回答,使我无话可说:“是极微小,但不等于零,既然存在,就应该防范,中国古语……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个道理!” 波斯胡人反倒用中国古语来教训我,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这时,山洞更显宽敞,我已经可以直着身子走路了,再转了一个弯,前面已有一闪一闪的光亮。 我熄了电简,循着光亮走去,这时再一开口,反倒只是一阵嗡嗡的回声,听不到回答。 再一会,我已进入了一个更大更圆的山洞——进入那山洞,我就有似曾相识之感,虽然实际上,我绝无可能到过这里。 我立刻就知我何以有这种感觉了! 那种球形的空间,和那个大水潭一样,只不过水潭中全是水,而这里则是空气。 同时,我也看到了伦三德。他也正回过头来看我。 那一点光亮,来自一支很粗大的蜡烛——那种古老的照明工具,和巧夺天工,掌握了人类最尖端的科技的天工大王,可谓是不相称之至!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又格外奇诡,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可能发生的融洽,正好合乎这个奇异诡秘人物的身份。 烛光并不太强,我在才一看到他时,他距我约有70公尺,所以看起来,身形朦胧,但是他一回头,一双眼睛,却是眼神闪烁,极其明亮。 他用一种看来很是安详的姿势,盘腿面壁而坐,在看到了我之后,正准备站起来。 我不知道他原来是在做什么——他当然不会在这个球形的山洞中打坐,看来他正守候着什么。 那山洞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在他的身边,有若干仪器,还有一些瓶子。他的样子,和穆秀珍所说的那个波斯人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异样可怕,那是长时间接触不到阳光的结果。 他的手很大,握手很有力,我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已急不及待地向:“伦三德先生,你究竟在做什么?” 伦三德眨着眼,他的回答,令我兴奋莫名,他道:“我探索,寻找大山的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呼出来——这正是我们的假设! 我一字一顿:“你说的大山的心,应该是指大山的——思想部分!” 伦三德点头:“是,应该是脑,但汉语一直把心替代脑。” 我想问的问题极多,但我先问:“为什么是汉语?” 伦三德用力一挥手:“这个问题不重要,你已到过那个山洞,可有潜入水潭?”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道:“那水潭,是大山的另一个器官,那山洞也是,整个崖缝也是,这个山洞,狭窄的通道,都是大山的器官。” 他使用了“大山的器官”这样的名词,听起来不免有点怪异。 但如果说那些都是大山的“组成部分”,那就自然得多了。 而两者其实是一样的,人体器官,眼耳口鼻,心肝脾肺,也都可以称之为人体的组成部分! 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大山的器官”有什么不对了。 他又道:“只可惜,这些器官,能起什么作用,我们一无所知!” 他的话,有一种力量,很能引导人进入幻想世界,尤其是他的幻想世界。我受了感染,也立刻想到,大山和人一样,是由许多器官所组成的,每一个器官,都起着特定的作用。 在这样的想像中,我自然而然地道:“不能说一无所知,至少,我们知道,坚硬的岩石,能够使大山耸立。” 伦三德大声的喝采:“说得好,山上的溪流,也能够使他美丽,可是那没有用,重要是发现他的思想部分,才可以明白大山在想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这些年来,探索到了什么?能否告知?” 他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什么实际的成果都没有,只有想像。” 我叹了一声:“我们也有些想像。” 接着,我就把我们的设想说了出来。当我说到中国浙江省杭州市的灵隐寺有一座“飞来峰”时,他惊讶得把眼瞪得老大:“波斯也是文明古国,可是没有这种事!” 我笑:“还有人死了之后,身体化为大山的传说——这个人叫夸父,是个巨人,他口喝,一下子就喝干了黄河的水!” 等我说话,他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层异样的光彩:“我的设想和你们大致相同,我不认为,亿万年来,大山都静止不动,只是因为他们思想部分,受到了抑制,未能发生作用,处于昏迷状态,若是能令他苏醒,他们必然有所作为!” 我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很沉重的语气道:“你不觉得,就让他们处于昏迷状态,对地球上的生物来说,比较好些!”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正在认真考虑我的问题。 我又道:“假定火山就是大山的活动形式之一,地球上的山脉,全照这个方式活动,情形就够糟了!” 伦三德突然发出一下怪声:“我有一个封号,称作‘天工大王’。真实,来来去去,都是雕虫小技,如果能够令大山苏醒,替大山开心,这才真正是天工,真正堪称是大王!”我冷冷地道:“到时,只怕你和火山灰溶为一体了!” 伦三德望问我:“如果真能,我愿意!” 我语意更冷:“好伟大的志愿!” 伦三德知道我在讽刺他,他显然也知道我的想法。他向我挥了挥手:“你不必担心,我的成功希望,只是亿分之一。” 我说得极认真:“我要你不能成功!” 他长叹一声:“其实,我已经知道大山的心在哪里了,可是我到不了那所在。” 他的话,令我大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指了一指一旁的一具小仪器。那仪器上,有一个小小的荧光屏,我认出那就是戈壁沙漠的作品,由那鹰带来给他的微型摄录设备中的观察部分。 我看过去,荧屏上灰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伦三德又向洞壁指了一指,我看到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小孔,大约只可供手指伸进去。 我大惑不解,伦三德道:“我可以肯定,由这个小孔进去,至多100公尺,就能到达大山的心,就能有办法令大山苏醒。” 我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他又道:“如今,我只能尽量使微型摄录仪深入,但每天只能进展一公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笑声,一面笑,一面道:“那你需要一万天,才能前进100公尺,对不对?” 他无视我的轰笑,却道:“不是,我永远没有机会,因为在十公尺之后,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钻孔,当然,我知道必有现成的通道在,可是我找不到!”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表现了一种很深切的悲哀,使我无法笑下去。而我同时也知道,根本不必我阻止,他无法完成他的理想。 自然,他还有许多可以努力的途径,例如和盗墓专家齐白合作,齐白十分擅长钻穴。或许,他可以找气体人金儿——即使通道小若针孔,气体人也可以通过,到达大山的心。 但我自然不必提供他这方面的讯息。 我只是问:“你打算——” 他立即接了上去:“我打算继续努力,直到我的生命结束,并且把这一切,用文字记载下来,传给后代,就像我也是从一个人的文字记载中知道大山有心一样!” 我讶异:“那个人是谁,会有那么怪异的记载?” 我再也不会忘记伦三德的答案,他的答案竟然是:“原振侠,原振侠医生。” 纵使在穆秀珍的叙述之中,我已经知道在伦三德和原振侠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程度的纠葛,可是我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回答。 一时之间,我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愕然、惊疑的神情,却已完全表示我的疑惑,伦三德应该作进一步的解释才是。 但是,奇怪的是,伦三德的疑惑神情,竟然有甚于我,他眉心打着结,迟迟疑疑地问:“据说,真有原振侠其人?” 这话问得混帐之至,我忍住了气:“是——当然真有其人,不然你怎么能看到他的记载?” 伦三德对他自己充满了矛盾的话,竟不作说明,用力一挥手:“告诉我有关他的一切!” 我沉声道:“不,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到他更有关大山生命之秘的记载。” 伦三德脸上的皱纹陡然多了起来,面色也苍白,他喉结上下动了好一会,才道:“不,不能,这件事,我自己也大是疑惑,甚至疑真疑幻,难以肯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所以我不会对你说,也无法对你说!” 我听得为之气结,瞪视了他好一会,他却像是已作了最合理的解说一样,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我气极反笑:“好,那么你肯定了那是真是幻之后,再说吧!” 伦三德十分认真:“只好这样。” 我霍然起立,疾走了几十秒,以渲泄我心头的气愤,这波斯人,竟然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我! 虽然,相当时日之后,伦三德终于向我说出了那一段他自己不能肯定真幻的经历,也使明白了他确然有难以启齿的苦衷,但当时,我确然愤怒,认为这个波斯胡人,不值得和他做朋友。我觉得自己先前那么急切想见到他,以为可以和他无所不谈的想法是错了! 在我气愤未发作时,他竟然还厚着脸皮要求我:“把原振侠这个人的一切告诉我!” 我冷冷地望向他,他有殷切等待的神情,我用最简单的方法满足了他的要求,他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口唇颤动,却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君,我会和你讨论这件事的,不是现在!” 我冷笑:“在你到达大山的心,开启大山的生命的伟业完成之后?” 伦三德用力抚着脸:“也许,谁知道。” 确然,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日后,他确然告诉了我,也真是神秘莫测,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自然日后会记述出来。 (已发生和应发生和必然会发生的事,都需要记述,但实在相当多,所以只好先答应“日后必然记述。”) 伦三德也看出了我对他的不满,不过看来,他不准备,也许是没有法子改变这种情形,所以他长叹一声,也站了起来:“很高兴能和你见面,和听到了你转述的许多分析,我相信都离事实不远。” 我思绪紊乱之中,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也就顺口说了出来:“中国神话之中,很有一些随心所欲,翻山倒海,重制江山的例子。有一部奇书《蜀山剑侠传》,其中一大段‘峨眉开府’的情节,就真正是天工大王做的事!” 伦三德很是兴奋:“我会找来开——那头鹰,说它的新主人对它很好,它是我自小养大的,和人的沟通能力极高,但是它会定期飞到我身边来,请转告新主人不必担心,我要和外界传达讯息,也可以依靠它!” 听他的话,那鹰已飞回红绫身边去了,我也不禁为她高兴。 我和他五望了一会,他忽然张开了双臂,我和他拥抱一会,互相拍着对方的背。 然后,我就告别离去,留下伦三德,继续进行他那个我认为绝无法子实现的“伟业”。 在飞回去的时候,经过许我山岭迤逦的地区,高低起伏的大山,是地球的主要组成部分。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是不是也早在暗示青山是有生命的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