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变人》 自 序 这个故事继续探讨人性的复杂性,一切都从幻想出发,毫无事实根据。如果是根本不能接受幻想的人,不适宜看,敬请留意,勿谓言之不预。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日,三藩市 由于太平洋不正常的暖流,全世界天气都反常,一向使人清凉无汗的三藩市,竟然超过一个月以上,热不可当。 至于为什么太平洋会产生不正常的暖流,科学家说不出所以然来。看,现代实用科学是多么不能解决问题! 实用科学既然有那么多问题解决不了,当然只好靠幻想。 幻想或许就是上帝留给人类的能力,其它各种生物都没有,人要是再不好好的运用,那就彻头彻尾和其它生物一样了。 而偏偏有一些人,努力在替幻想订出规范,要幻想在一定的框框之中进行,这些人的生命基因中,有昆虫的基因在,殆无疑问矣! 倪匡 十一月二日,又及 一、真幻交错 自从推断白素、红绫和神鹰在鸡场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进入了幻境,我就采取了一个最笨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决定在鸡场等候进入幻境的机会,这样才有可能在幻境之中和她们相见。 这是典型的“守株待免”,可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连金维和温宝裕也不得不同意我这样做。 我当然也想凭自己的力量主动进入幻境,这需要我一个人独处,所以我警告温宝裕的时候,他的神情出现了少见的严肃。 他道:“就算你能够进入幻境,你就肯定可以在幻境中见到她们?” 温宝裕这一问,令我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他问的正是我不敢去想的一个问题。 由于“真实——幻境”之间的情况十分复杂,所以我的笨办法其实可行程度甚低。 最大的问题当然是在于就算我进入了幻境,见到她们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因为其中有时间差异的重大因素存在。 我前后进入幻境,每次在幻境中的时间都不同,金维的情形也是一样。 所以并不是进入了幻境就可以和她们相会,而是必须在时间上恰好能够配合。 而这种“恰好配合”的机会是多少,只有天知道! 所以我根本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求先进入了幻境再说,或许有机会能够在幻境中调节时间——这种想法自然十分自欺欺人,所以当温宝裕的问题碰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无法回答。 温宝裕又问:“你没有能力主动进入幻境,同样也没有能力主动离开幻境,要是你进入了幻境,她们却又从幻境中回来了,这岂非糟糕?” 我被他问得焦躁起来:“照你那样说,我该怎么办?” 温宝裕用力挥了挥手:“应该争取主动。” 我连连冷笑:“乞道其详!” 温宝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说话绕弯子,他忽然不着边际地说道:“很久以前,父母带我到夏威夷去旅行,参观了珍珠港,看到了在日军突袭珍珠港时,被炸沉的军舰阿利桑那号沉没的所在——” 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好等我发急,所以我尽管心中暗骂了他几句,可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温宝裕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催他,略有失望之色,像是说相声的人没有了搭腔的对手一样,有点不知所措。 我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温宝裕只好继续说下去:“这战舰沉没了几十年,可是一直在漏油,不断有油从海水中冒出来,在水面上形成一块一块的油花。” 我鼓了几下掌:“很不错,小学生作文,可以拿七十分。” 温宝裕神情尴尬,我哼了一声:“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温宝裕很不服气:“我只不过想把问题说得明白一点——” 我冷笑:“结果却是听的人根本不明白!”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一股不受控制而不断在发生的力量,必然是从一个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像是油从沉船中漏出来一样。能侵入脑部的力量也不能例外,一定有一处地方,或者是什么装置,在发射这种力量。所以主动的做法是,把发射这种力量的装置找出来。” 我不是不同意温宝裕的话,事实上我早已想到过这一点。因为首先肯定这种力量是一种没有控制的情形之下随意行动的就是我,我也设想过有某种装置在发射这种力量(温宝裕“漏油”的比喻算是很恰当),当然也曾想到过去找寻这个装置。 可是我却有极大的顾虑。 我的顾虑是:就算找到了这样的一个装置,也必然完全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若是稍有差错,只怕事情比现在还要糟糕! 所以我并没有对这想法采取任何行动。 这时候温宝裕提了出来,我叹了一口气:“找到了你想象中的装置,你准备怎么办?” 温宝裕十分兴奋,像是真的已经找到了什么一样:“当然要研究一番,找出可以自由来去幻境的法门!” 我望了他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我在等待那种力量忽然和我发生接触,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但是以前曾经发生过,总有希望。若是真的找到了什么装置,我们对它一无所知,随时都可能在所谓研究的过程中,使那种力量永远消失,那就——” 我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种力量如果永远消失的话,后果如何,不必说明,也可想而知。 温宝裕听了我的话,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表情,所以我先自己解释:“事情和我是不是能够再和白素、红绫相见有关,所以我不能有任何错失,不能做任何冒险!” 温宝裕对我的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他只是瞪着我,并不出声。我苦笑:“你心里一定在说:我老了,已经老到没有冒险精神的程度了,是不是?” 温宝裕回答得很坦率:“一开始我确然如此想过,可是现在我肯定你是因为事情关系太重大,所以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是如此。” 温宝裕也吸了一口气:“不过我认为如果完全放弃了冒险精神,对事情只有妨碍,没有帮助。而且我想红绫她们和神鹰,可能是找到了进入幻境的法门,因而进入幻境的。” 我心中一动:“何所据而云?” 温宝裕想了一会:“只是我的设想——因为神鹰要在幻境中成精,脱胎换骨,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必然需要和那种力量做紧密接触,绝不是等待偶然的机会可以成功的事情。神鹰已经开始变形,可知她们和那种力量相处得很好,这也不是偶然的机会可以成事,所以我推测她们和那种力量有了沟通的方法。” 温宝裕这一番话说来很是合情合理,可是我心中有一个疑问: “若是她们已经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她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下,让我放心?” 温宝裕的回答有点匪夷所思,他道:“照我想,她们根本没有想到你会着急——你自己常常忽然长时间不知所踪,也不会想到过通知她们!” 温宝裕这种说法简单之至,可是也不是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是由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再加上神鹰的生命形式转变过程一定惊心动魄之极,使她们的身心全沉醉在这种变化之中,而无暇顾及其它。 事实上白素也不是完全没有和我联络,她至少通过鹰群向我传递信息,只不过那些普通的鹰,认错了人,把金维当成了我,带到了鸡场。金维在鸡场进入幻境,见到了红绫——当时如果换成了进入幻境的是我,事态以后的发展,就可能完全不同。 温宝裕用最简单的方法,去了我心中很多焦虑,我松了一口气: “我看可以双管齐下,你去找你的装置,我继续尝试集中精神——金维曾经用这个方法进入幻境,我也应该可以做得到。” 温宝裕很高兴:“我请了一个助手,过两天就到。” 我不禁大皱眉头:“我不想有不相关的人来打扰!” 温宝裕笑得有点鬼头鬼脑,道:“并非不相关的人,此人一到,对事情大有帮助。” 我看他的神态,已经知道他约了什么人,哼了一声:“无非是降头大师,我看不会有什么帮助。” 温宝裕当然是约了蓝丝——他准备长期在鸡场陪我,难耐寂寞,找蓝丝来作伴,理所当然。 温宝裕笑道:“降头大师的感觉十分灵敏,和各种神秘力量接触的本领也远在普通人之上,她有可能一下子就能够进入幻境,而且像上次金维把你带进幻境一样,把我们都带进去!” 温宝裕这种说法,也很难反驳——这是温宝裕说话的特点:就算不同意,可是一时之间也不容易反驳他。 我当然不会反对蓝丝的到来,事实上,降头术和我现在的处境同样神秘,或许蓝丝的来到,对事情可以有帮助。 蓝丝在第三天来到鸡场,温宝裕显然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她,所以她一到就对我说:“在降头术中,有一种极高境界的术法,可以使人作梦,情形和你的经历——进入幻境很类似。” 在一筹莫展的情形下,忽然听得蓝丝这么说,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忙道:“说来听听!” 蓝丝吸了一口气,先道:“这种术法我虽然知道法门,可是从来没有施展过。” 我道:“你先把这种术法的内容介绍一下。” 我之所以一下子就接受了降头术之中有这样的一种,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使人作梦”并不是十分复杂的事情,高级的催眠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当然我希望蓝丝所说的那种术法,内容要丰富得多,不然对事情并没有帮助。 蓝丝点了点头:“很多情形之下,人想做的事情,在现实中无法做得到,这种术法就可以使人在作梦的情形下做到。” 蓝丝说得很笼统,我虽然可以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希望了解得更具体一些。 我还没有开口,温宝裕已经代我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蓝丝道:“譬如说,有人想做皇帝,在现实中没有可能;使他作梦,在梦中他就可以做皇帝了。” 蓝丝说得十分认真,可是我却有极度的荒谬之感——我忽然想到的是许多在作皇帝梦的家伙,他们所追求的实在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就算是真正的皇帝,又何尝不是一场梦?) 而温宝裕已经先叫了起来:“啊,高级的催眠术!” 蓝丝瞪了他一眼:“不是催眠术——至少和催眠术不同,作梦的人,在感觉上和真的一样,一样的程度就如同表姐夫所形容的进入幻境。” 蓝丝特别强调“和进入幻境一样”,我感到很怀疑。温宝裕显然同样感到怀疑,他只是望着蓝丝,用他的眼光表示他心中的疑惑。蓝丝缓缓地道:“我自己未曾亲身经历过,可是和曾经经历过的人接触过,他们都说根本不相信那段经历是‘作梦’,而把它当作是真正的经历,就像我们回忆过去的事情一样——同样再也抓不住,可是却成为记忆。” 温宝裕压低了声音:“高级的催眠术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蓝丝不理会温宝裕,向我看来。老实说,我同意温宝裕的看法——认为这一类降头术其实就是催眠术。 不过看蓝丝的情形,像是完全不同意。为了要她更详细地说明其中情形,所以我暂时不置可否,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请她继续说下去。 同时我的思绪又开始紊乱——由刚才蓝丝的话所引起。 蓝丝提到了人的经历变成记忆。 记忆是十分奇妙的一种现象,正如蓝丝所说,完全抓不住,只不过自己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而已。 而人有种种的记忆,当然全是脑部细胞活动所起的作用。一旦有关处理记忆的细胞停止活动,记忆也就随之消失——对这个人来说,就等于过去的经历也都不存在了。 就算记忆存在,可是那是完全无影无踪的一种现象。人人都有记忆,不妨问一问自己:我的记忆,是我真正有过这样的经历,还是只不过是一场梦?甚至于在真实和幻境的界限如此模糊的情形下,记忆是来自曾经有过的真实,还是来自曾经有过的幻境? 在开始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时,可能会觉得好笑。然而如果一直问下去,就会发觉要有肯定答案,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尽可以试一试,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当时我有点发楞,所以蓝丝提高了声音,叫我的注意。 她道:“我也见过被施了术的人,他们的情形,也正和表姐夫所说金维进入幻境时的情形一样。” 我由于刚才想到了别的地方,所以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蓝丝进一步解释:“他们在梦境中的喜怒哀乐,全都可以在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 我呆了一呆,这种情形确然曾经在金维的思想进入幻境时出现过。相信当我被金维“带进”幻境去的时候,情形也一样。 根据蓝丝的说法,可以把幻境理解为梦境。 不过幻境当然和梦境截然不同——人可以真正的进入幻境,不单是思想进入,而是可以连身体一起进入。而梦境却只能由思想进入。 虽然在人的感觉上可以说完全没有分别,然而事实却完全不同。 这时候我也明白了蓝丝的意思——她想通过这样的降头术把我送进梦境去,和白素、红绫相会。 如果她施术成功,我相信一定可以在梦境中见到白素和红绫,因为我的思想是要见她们,我的主观愿望就是我的梦境。 可是作梦见到了她们,完全没有作用,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而幻境却大不相同,幻境中发生的事,虽然在幻境中发生,可是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正在幻境中发生过的! 这其间的分别很是微妙,要详细解释,复杂无比,只好确定这样的一种不同。 我把想到的两者之间的差别说了出来,温宝裕首先表示同意,蓝丝不断地来回走着,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感到那种术法和梦境多少有点不同——可是不同在何处,我也说不上来,如果认为不必试,也没有损失。” 我苦笑:“到真正没有办法了,也可以试一试——有一场梦作,总比没有的好。”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语音和神态都表现了真正的凄苦,令得温宝裕和蓝丝这两个青年人也受到了感染,低下头去,无话可说。 温宝裕天性乐观,不一会就恢复了常态,拉住了蓝丝的手:“走,我们去找那个发射这种力量的装置!” 蓝丝被他拉了出去,我仍然心情苦涩,对温宝裕的行动完全不寄任何希望。就从他刚才那句话中,就可以知道希望之少,他要找的装置,可能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装置,发射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有太多未知数的方程式,是无法解得开的! 他们走了之后,我连叹了几口气,走到一个角落,靠墙站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脑中一片空白。 我自然而然双手捧住了头,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我感到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彷徨过,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我抓得住,那种空虚的感觉甚至于极度可怕。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双手不由自主挥动,像是想抓到些什么东西。 这当然是无意识的行动,可是当我双手在挥动之际,右手却突然碰到了不知道什么。 那是-那之间的感觉,当时我还是闭着眼睛,而单靠手指碰到,却又无法分辨究竟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只感到碰到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在我身边,可是在我一碰到了它之后,却迅速地离开。 我的反应很快,立刻睁开眼来。 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什么,只看到门还在动,由此可知,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正由门口离开。 我首先大喝一声:“小宝,你搞什么鬼!” 接着我又道:“金维,是你吗?” 除了温宝裕和金维之外,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人会到鸡场来,而蓝丝是不会和我开这种玩笑的。 屋子中空无一物,我挥手应该只能碰到空气,可是刚才我的手分明碰到了不知道甚么东西!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早已向门口冲去,撞开了门,只见外面正下着大雨,天地昏暗,视野模糊。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就怔了一怔,刚才我、温宝裕和蓝丝三人在屋中商量,固然全神贯注,可是外面如果下起大雨来,我们没有理由完全不觉察。 而且当温宝裕拉着蓝丝离开的时候,如果在下大雨,温宝裕一定会大呼小叫,所以这雨来得十分古怪。 当时我只感到古怪——事后当然很容易就想到,忽然大雨,必然是环境起了转变,也就是说,我在突然之间进入幻境!然而事后想想容易,当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忽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幻境,只是觉得奇怪,在朦胧之中,感到事情必有古怪,可是古怪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情形,要具体形容相当困难,只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当时,我是“当局者”,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我就变成了“旁观者”,所以很容易知道当时是进入了幻境。 这个故事,牵涉到了真实和幻境,而且两者交叉发生,以致事情十分复杂,很容易引起混乱,所以为了叙述的方便,我特地指出哪些事在幻境中发生,这样就比较容易明白——虽然在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自己并不知道身处幻境。 这是必须说明的一点。 却说当时我看到了大雨滂沱,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心中知道有古怪而又不知迅古怪在何处,这种感觉使人发愣,越是想弄清楚,越是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站在门口,莫名其妙的打着转,忽然看到门上有很多水迹,那些水迹显然不是溅上去的雨水,而是有什么东西印上去的。譬如说一个全身湿透了的人,靠在门上,就会形成这样的水迹。 由此可知,刚才确然曾有人进屋子!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向屋子里看去,刚才我冲出来的时候没有留意,现在清楚地看到地上也有水迹,水迹形成的应该是脚印。我说“应该是脚印”,是因为看起来那不像是人的脚印,而是形状十分怪异的一些印迹。 第一眼看到这些每个相隔大约一公尺的印迹,想到的自然是:那是脚印。 可是看仔细了,我不由自主摇头,自己问自己:如果那是脚印,那么是什么生物留下的? 因为印迹的形状,怪异得使人不能一下子就想到什么样的生物会有这样的脚掌。 那生物显然没有穿鞋,所以留下来的是脚印而不是鞋印。 那脚印大约有三十公分长,后半部像是人或者熊的脚掌,前半部却有四个又长又尖的分岔,像是形状怪异的脚趾。 真要勉强说出那是什么生物的脚印,有一种叫做“三趾树熊”的动物有点相似。可是我不认为那种生长在澳洲的野生动物会在这里出现。 所以我第一个反应是:外星人——这是卫斯理的标准反应。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否定的理由很简单:外星人来到地球,不至于连鞋都不穿。 那么,这脚印又是什么怪物留下的? 当时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究竟来。 当然同样的在事后,一下子就可以知道那种怪脚印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我相信看这个故事的朋友,也知道了脚印的来由,可是当时我由于身处幻境“当局者迷”的缘故,所以想不出来。 当时我想了一会,没有任何结论,再转回身去。门外雨势仍然很大,我好象听到有一些什么声响从远处传来,可是“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听不真切那是什么声音。 我又叫了温宝裕几声,没有响应。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下叫声——我并没有听清楚这下叫声叫的是什么,可是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一下叫声是由红绫发出来的。 所以我立刻大叫一声,向雨中冲了过去。 人一到了雨中,雨声更是惊人,可是我还是又听到了红绫的一下叫声。听起来她像是在叫什么人,可是听不真切。 我连忙大叫:“红绫、红绫!” 雨势很大,我张口大叫,雨水涌进口中,呛得我连连咳嗽。我辨出红绫的声音传出的方向,在水花飞溅中,向前疾冲,唯恐红绫会忽然不见——那时候我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潜意识之中,却知道自己找寻红绫很久,好不容易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定不能轻易放过。 我奔出了大约一百公尺左右,就看到了鸡舍,在大雨之中,鸡舍像是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我并且看到鸡舍的门口有人影一闪,我又大叫一声,赶到了门口。 由于大雨,天色昏暗,鸡舍里面更是光线微弱,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听觉不受影响,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我甚至于立刻可以辨认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而其中一人,可以肯定就是红绫。 红绫的身形虽然粗壮,可是她的脚步却轻盈无比,那自然是她从小就和猿猴在一起生活所养成的习惯,我对她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 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很古怪,这个人像是在跳跃前进,每次落地的时候都很沉重,可是弹跳起来时却又很轻巧,弄不清是什么路数。 那时候我也不急于去弄清和红绫在一起的是什么人,我叫着红绫的名字,我叫得很大声,在鸡舍内部响起了回音,红绫没有听不到的道理,可是她没有回答我的叫唤。 这时候我又隐隐感到这种情形曾经经历过,也感到我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就是无法具体说上来——这种情形,几乎人人都曾经遇到过,是一种含含糊糊、恍恍惚惚,有似曾相识,好象曾经发生过,可是又记忆不清的一种情景。 当然事后我知道这是我进入了幻境,而且只是我进入幻境而红绫并没有进入我的幻境的一种情况——金维也曾经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幻境中见过红绫,在这种情况下,红绫根本感觉不到金维的存在。 而在当时,我只是有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得不到红绫的响应,使我感到极端奇怪,我继续大叫,并且向前奔去! 二、神鹰死了 我一面奔向前,一面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视线在这时候也开始适应黑暗,我看到红绫就在前面不远处,她的背影我当然更不会认错。 同时我也看到那另一个人,那人就在她的身边,在一跳一跳的前进,这人身量不高,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披着一件披风,从背影来看,诡异莫名。 我估计和他们相去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尺,我再次高叫,一下子就在他们的身边掠过,然后疾转过身来,这样就变得和他们面对面了,而且相隔更近。鸡舍中光线虽然黑暗,可是我完全可以看清红绫的面貌。 我能够看清红绫的面貌,当然是由于我对她的面貌十分熟悉的缘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我看去就觉得他面目模糊,不是很清楚,只觉得怪异。 而我一到了他们的对面之后,就立刻发觉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存在,仍然在向前走,没有半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 当时那种对这种情形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金维曾向我说过这种情形,我脑中有这样的记忆,可是这时候由于我身处幻境,脑部活动受到了干扰,所以对于使用自己的记忆,也不能顺畅地进行,只是感到我对这种情形应该知道,可是又模糊之至。) 不过就是这一点感觉,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至少使我知道目前的情形虽然怪异莫名,可是也不值得恐惧,因为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那种似曾经历的感觉却使人放心,觉得事情虽然怪,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我能够在这种怪不可言的情形下维持镇定,当下眼看红绫和那人向前走来,由于他们不感到我的存在,所以他们来到了我的近前,眼看要撞上了,仍然没有停步。 而在这样情形下,我正常的反应是应该让开去,可是在-那之间,我整个人僵硬得不能动弹,因为来得近了,我看清楚红绫身边那个人的缘故。 从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开始,我就觉得这个人怪异莫名,这时看清楚,更是遍体生凉,目瞪口呆——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在红绫身边的不是人! 然而那不是人,究竟是什么,我却又说不上来。 那人——我只好暂时称他为“人”,因为从头部来看,的确是人——至少,像人。 他有着相当大、很亮的眼睛,高而勾的鼻子,头顶上和脸上有许多毛,但是看来又不像是头发和大胡子。 单是这样子,当然不足以令我全身僵硬,而恐怖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头,或者说类似人头,并不是长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在人头之下,是一个毛茸茸的身体。那时候这身体的两旁,正在摇动,非常清楚,那应该是鸟类的翅膀,可是在尖端却长着手,有细而长的手指,正在不断地动。 这种情景才真是可怕! 也正是由于情景如此可怕,使得我脑部活动在-那之间受到剧烈震荡,这种震荡使脑部活动受到了冲击,从一种活动情况进入了另一种情况——使我突然明白了现在究竟发生着什么事情! 而且所有的记忆,也一起涌了上来。 我首先醒觉的是,我是在幻境之中! 我并且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幻境的:就在我打开门,看到外面下着大雨的时候,我就开始进入幻境了。 接着我又明白了我现在在幻境中的情形是属于哪一类,所以我一再叫嚷,红绫根本没有反应。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够做一个“旁观者”,看着发生的一切,而不能参与其事。 虽然这种情形不是十分理想,可是已经足以令我欣喜若狂,我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且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因为我总算进入了幻境,见到了红绫,当然应该也可以见到白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她们见不到我,但也是极好的情况。 从一片迷茫之中突然冲了出来,心境明澈,近乎大彻大悟,这种喜悦真是难以形容。 我一面享受着这种并非容易得到的喜悦,一面再仔细打量红绫和她身边的怪物。 红绫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 她身边的怪物——这时候我自然知道那就是那只神鹰。 那是生命形式正在起着剧烈变化的神鹰——它正在从一只鹰变成一个人! 而且我知道现在我看到的情形,在时间方面是在上次金维看到神鹰之前。 因为据金维所说,上次他看到神鹰的时候,神鹰的头部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头,还会向他做鬼脸,身子上也没有羽毛,光秃秃地,十分难看。 而我现在看到的神鹰,头上和身上还有羽毛,显然其“进化成人”的程度还浅,所以在时间上是在金维看到的之前。 由此我也明白进入幻境,在幻境中的时间,完全无法预测。或许使我进入幻境的力量,不能控制这一点,又或许这种力量现在失去了主宰,所以才乱了套,以致我们进入幻境在时间上也乱成一团,前后颠倒——我第一次进入幻境,在时间上甚至在三年之前! 我明白的事情越多,打量外形如此可怕的神鹰时,就越觉得有趣。 虽然在理论上,我早就知道各种生物可以通过“成精”这种生命形式改变的过程变成人,可是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楚地看到一个正在变形的生命,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这种新鲜的感觉,令人兴奋。 我看到红绫望着神鹰的眼神,也有同样的兴奋,她伸手轻轻拍打神鹰的头部,神鹰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听起来颇类人语——它的头部既然已接近人类,其脑部当然也正在向人类脑部的结构进展,迟早会变成和人脑一样,到那时候它就会说人话了。 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自己不但在幻境中,而且像是进入了神话世界一样。在传说的神话世界之中,有许多成了精的各种生物,而如今在我面前,就有一个! 当然我不以为传说中神话世界的情形,全是事实。在神话世界中,成了精的生物,随时会变回原形。而如今我看到神鹰的情形,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脱胎换骨”,而且绝不认为神鹰在经过了这个过程,变成了人之后,还能够随时变成鹰! 传说中那种可以变来变去的情形,一定是另外一种情况,而不是现在我看到的生命形式的改变。 从神鹰现在发生的变化来看,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非常复杂——这种改变过程是不是痛苦,不得而知,单从外表来看,不见得会十分愉快。 而且过程似乎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一点倒和传说中需要“修炼若干年”的情形吻合。 当然,看起来神鹰转变成人的过程要快得多。 眼前的种种怪异,其实都只是一个问题形成的,这个问题就是: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神鹰的生命形式进行改变? 我无法和红绫沟通,不能直接问她,只好注意她的行动,看她做些什么,来寻求答案。 只见她和神鹰继续向前走,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鸡舍的墙,并无去处,可是他们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心中大奇,心想难道这鸡舍之中有什么暗道在? 刚在想,他们已经到了墙前,转过身来,背靠墙站定。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绝对未曾眨眼,可是突然之间,一人一鹰,就失去了踪影! 虽然我知道自己身处幻境,而在幻境中,一切都变幻莫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是眼睁睁看着红绫和神鹰在眼前消失,心头还是大受震动! 我不是很具体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猜想那可能是在幻境中时间或空间发生了变化所形成的现象。 这种现象我不但不能彻底了解,而且完全无法控制,我就像是卷进了一股旋风之中的一张枯叶一样,会给旋风卷向何处,全然无法知道。 当时我心中虽然明白这一点,可是情绪的焦躁还是难以控制,我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声,冲向前,向墙上拳打脚踢。 鸡舍的建筑不是很扎实,虽然不至于被我把墙弄塌,可是也不免有些摇晃,顶上的积尘纷纷落下,情况也很混乱。 当时我的情绪处于极端的激动状态,由于我什么也抓不住,等于和空气在作战,完全无从着力,那种感觉简直令人发狂。 所以尽管拳脚招呼在墙上,很是疼痛,我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越来越用力。 在这样的行动中,我的情绪渐渐趋向狂乱。当我发觉我再这样下去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我的手脚竟然无法停下来,而且行动更是激烈,不但向墙上拳打脚踢,而且用身体用力去撞墙,更可怕的是,心中明明知道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处,可是就是不能停止。我的脚部活动竟然不能控制我的身体,等于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 这种现象怪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我一生古怪经历极多,然而却未曾有过这样的经验,那使我产生极度的恐惧。转眼之间,我全身冒汗,随着四肢和身体激烈动作,汗水四下飞溅。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汗水从我的头上、脸上飞出去,洒向四面八方,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汗水在飞开去的时候,甚至于还在闪闪发光——无论如何,这不是在现实中可以感觉得到的情景,唯有在幻境(或者梦境)中才能感受得到,或者在脑部受到了某些药物的刺激下,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总之我当时是完全在一种迷幻的情景之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可是心中却又很清楚。这种思想和处境完全矛盾的情形,更使人感到可怕。 我想我当时一定没有停止过发出吼叫,而没有多久,我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旋转——不是双脚着地旋转,而是如同人在失重状态之下,身体悬空地旋转,上下左右的一切都开始颠倒摇动,所谓天旋地转就是这种情形。 我感到会有变化发生,可是完全无法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变化,到这时候我反倒定下神来,听其自然,因为我希望有变化发生。不论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总比什么也抓不住好。 身体越转越快,虽然我有精湛的武术修养,可是没有多久,却感到自己好象已经到了一种“灵魂出窍”的境界。 我在那种情形下,当然不会一下子就想得到“灵魂出窍”这样的词句——那是事后的说法,觉得这样形容最是恰当。当时我只感到看出去的一切,渐渐混沌,变成了乳白色的一片,而耳际在开始的时候,有一阵嗡嗡声,不多久就静了下来,竟然静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身体的感觉不再是急速地旋转,而是在飘飘荡荡,像是身体不再存在。 这样的感觉,和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再相似不过。 当时我完全无法想些什么,只好听凭摆布。 这次的经历由于有一部分在幻境中发生,所以我叙述的方法和以前有一不同。 以前总是发生什么说什么,依时间次序来叙述。 这次不但幻境中时间颠倒,而且当时发生的事在当时不能完全理解,如果照我遇到的事情的次序来叙述,就变成了大堆悬疑,会使人越看越胡涂。所以我每次在幻境中有了新的遭遇时,不但叙述遭遇的实际情形,而且根据事后的认知加以说明,这样就比较容易明白。 我在事后有一个关于幻境的设想,也有必要先提出来说一说。 我设想整个鸡场都属于幻境的范围,像是大型游乐场中的一个设施一样,可以称这个设施为“幻境乐园”。从鸡场大门走进去,就等于进入了幻境乐园,在幻境乐园之中有种种设施,使人陷入幻境之中。 复杂的是,这种种设施,处于无人控制状态,所以非常混乱,在时间上也不依照先后次序。可是在空间而言,却始终是在鸡场的范围之内。 先把这个设想确定下来,再看我在幻境中的遭遇,就比较不会感到混乱。 当时我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自然也可以当成是“幻境乐园”之中的一个程序——通过这个程序,进入在幻境中的不同层次,从而有不同的遭遇。 我相信当时在经过了旋转、飘荡之后,我在幻境中的层次有了改变,至少在时间上有了转移。而且我也相信所谓旋转、飘荡等等,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我脑部活动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而产生的感觉。 当时我觉得极度的寂静,更很好的定神,才能知道这种寂静是来自大雨声响的消失——鸡舍的顶部是铁皮盖搭的,在大雨之中发出惊人的声响,忽然消失,就使人感到突如其来的寂静。 那时候我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多也只想到大雨突然停止而已,不会想到在这个过程之中,在时间上已经有了转移。 当我想到忽然听不到大雨声响,可能是而停了的时候,那种飘荡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我还是好好地站在地上,而且在我面前就是鸡舍的墙,我甚至于还十分清楚地记得,红绫和起了变化的神鹰,就是在墙前突然不见的。 我也记得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曾经有过类似疯狂的行动,现在总算定下神来了。 我连连吸了几口气,仍然想弄明白红绫究竟去了何处。 我一面叫,一面转过头来,却一眼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或许本来就在,只是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或许是这时候才多出来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看到了它,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那是一只长方形的木箱。 这种形状、大小的木箱很容易引起人不安的情绪,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种形状大小的木箱,使人联想到棺材,而棺材又和死亡有直接关系,所以会令人不安。 我当时一看到那只木箱,就不由自主想到一定有什么和死亡信息有关的事物,藏在那木箱之中,所以才会生出寒意,因为不论和死亡有关的是什么人,都可能和我有密切的关系。 当时我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过了一会,我才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暗骂自己神经过敏——看到了一只木箱就联想到了死亡,甚至于在潜意识中想到亲人的死亡。实际上在鸡场之中,一只木箱可以用来盛放任何东西,更可能那根本是一只空木箱! 我一面想,一面走到了木箱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木箱之前站定,心中的怯意竟然越来越甚。我对自己有这种感觉,感到很讨厌,所以行动也不免暴躁,举脚用力向木箱踢去。 那用力的一脚,把木箱上层木板踢了开来,我看到木箱之中,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白布包裹,从包裹的形状来看,分明是包着一个人! 这使我在-那之间大受震动,我甚至于言行失常,竟然指着问:“谁?是谁?” 就算在白布包裹中真是一个人,他既然被打了包,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我这样问,毫无意义,只不过表示我当时的情绪极其紧张而已。 我勉力定了定神,俯身伸手,先在那人形包裹的头部按了一按,我立即可以肯定,在那部分的白布之下,确然是一个人头! 我再度定了定神,取出一柄小刀,在白布上轻轻一副,划破了白布,那个人头就显露了出来。 在这之前,我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看到了那个显露出来的人头之后,尽管我心中讶异莫名,可是倒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绝不是白素或红绫——如果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我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承受那样的打击。 然而当我看到了那个显露出来的人头之际,我一方面感到奇怪,一方面也感到事情很不妙。 那人头的颜面我并不陌生,刚才我还曾和他面对面,真想不到忽然之间他不但死亡,而且被打了包,放进了木箱之中。 当时我想到的是,在我刚才天旋地转有灵魂出窍之感的时候,在时间上一定发生了变化,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天,或者更久,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包括这个人死亡在内。 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有新的名字,以前我们都叫他“神鹰”——他根本不是人! 现在他才开始变人,还没有完全变成功,至多只变成了五分之一左右而已。 从他的身体来看,还几乎完全是鹰的身体,头部的变化却已经相当惊人。 他拥有一个人头——虽然头上还长着不少羽毛,可是毫无疑间,那是一个人头,有人的颜面,有人的五官! 这时候我俯身近距离看着,和刚才与他面对面的情形又不大相同,比较起来实在得多,我用手碰了一下,感觉冰冷,那分明只是一具尸体。 我再把白布往下扯,整个有五分之一变成人的神鹰身体都显露出来。我才发觉他不但有了人的手指,而且已经有了人的脚趾,估计身体也有了倾向人体的变化,但是由于羽毛还在,所以看不清楚身体的情形。 这是正处于变化中的神鹰。 可是他却死了! 我对他死亡的原因一无所知,可是却知道事情大大不妙——红绫对神鹰有极其深厚的感情,神鹰的死亡,尤其是在生命形式发生变化的过程中死亡,对红绫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她必然十分伤心,而我不能在她遭受这样打击的时候安慰她,实在令人感到难过。 当然对于神鹰的死亡,我也感到难过,而且我的思绪十分紊乱,我实在想不通何以在生命形式发生变化的过程中,会形成死亡。 更而且,这种情况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一直所想到的是,神鹰通过了生命形式的改变,变成了人,成了精,我也早已认定这是我最奇妙的一宗经历。 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神鹰的尸体! 神鹰死了!他非但没有变成人,而且连鹰也做不成——他丧失了生命! 一时之间,神鹰的死亡使我感到紊乱,我知道事情有我想不通之处在,可是却不知道关键在何处。 摆在我面前的尸体,使我在震惊之余,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我只是杂七杂八地想到,红绫必然失望之极,她是不是还会和白素留在幻境中! 要是她们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我倒反而进入了幻境,我们岂不是又不能相会? 而我又没有能力在现实和幻境之间自由穿梭来往,不可能回现实去看看她们是不是已经回来,这种情况令人焦躁无比,可是却又一筹莫展。 我毫无意义地挥动双手,过了一会,把神鹰的头托起来,这才发现他不但有人类的头,而且有人类的颈项,很粗,很短,看来他如果完全变成了人,会是一个很粗壮的汉子。 我望着他的脸,他的双眼半开半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死亡的痛苦,在表面上看不到有任何伤痕,当然无法知道死亡的原因。 我望着他苦笑,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不但成不了人,反而赔了性命?” 我一面说着,一面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两下,也就在这时候,电光石火,我脑中陡然一亮,想到了事情的一个关键。 现在在我手掌下面,神鹰变成人的头部上还长了许多羽毛,他的身上也有羽毛。 我突然想到的是,金维在幻境中的遭遇。 金维在幻境中曾经见到过生命形式在变化中的神鹰,他看得非常清楚,神鹰不但向地做鬼脸,而且身上光秃秃,没有羽毛,金维还特别指出,没有羽毛的鹰的身体,丑陋莫名。 而我刚才看到神鹰的时候,也曾记起这件事,我还在时间的先后上整理了一下,肯定金维看到的情形在以后发生,因为由鹰变人,羽毛脱落是一个过程,所以有羽毛在没有羽毛之前。 这就使我更加莫名其妙。 在时间次序上的推断,我相信不会有差错。 那使我困惑的问题就是:如果神鹰在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他如何还能够进入脱去羽毛的阶段? 难道在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会继续起变化,到某一个程度,又活回来? 事情本来就已经怪异莫名,如果再加上生命可以由消失而回来,这更是难以想象至于极点! 我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摇头。 又有许多传说涌上心头,神鹰可能不是真的死亡,只不过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灵魂离开身体,就意味着死亡,可是同样的灵魂如果回来了,那么当然又活回来,这种情形,许多传说中都有。 我想到这一点,连忙轻轻地把神鹰的头放下,唯恐我刚才的行动造成了破坏,要是他的灵魂回来,身体却坏了,事情就糟糕之极。 放下了神鹰,我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只肯定神应必然还有进一步的发展,身上的羽毛会消失——不然金维不可能看到没有羽毛的神鹰。 肯定了这一点,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更混乱,因为我更不明白如今神鹰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由于不断地思索,所以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我感到腰部有些酸,才发现自己一直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没有变过,时间久了,自然腰酸。 我直起身子来,跳了几下,视线仍然停留在神鹰的身体上(由于想到了他可能并不是真正死亡,所以我不愿意称看到的是尸体),我正在想,如果我竟然可以看到他灵魂归来的话,那才真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三、为何高兴 然而等了很久,神鹰一点也没有复活的迹象。伸手去碰他的脸颊,仍然一片冰凉,毫无生命。 这时候使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神鹰的身体独自留在这个鸡舍之中?白素和红绫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们对神鹰如今这种状况并不关心,不在神鹰的身边? 种种问题,都没有答案。 在这样情形下,我倒对现实和幻境的分别有了一些体会。在现实之中,无论怎样茫无头绪,总有一些可以抓得住的东西,或者至少是抓得住的感觉。可是在幻境之中,非但没有实际上可以抓得住的东西,连感觉上也是空荡荡、完全摸不到边际,整个人就像是在宇宙中飘荡一般。 当时面对种种的疑问,我就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既然什么东西也抓不住,那么眼前神鹰的身体就是我在幻境中唯一可以见到的实在物体,我已经有过在幻境中人、物随时可以在眼前消失的经历,而我不想连神鹰的身体也突然不见,所以视线一直不离开他。 而且我想,只要神鹰的身体在这里,白索和红绫迟早会在这里出现。不论神鹰是死是活,他的身体都需要处理,没有就这样放在木箱中就算数的道理。 所以我又采取了一个笨办法——我把裹住神鹰身体的白布撕开一条,缠在自己手腕上。我的意思是这样一来,神鹰身体不论去了何处,我都可以随之而去。 在这样做了之后,我总算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刚才是几乎连眨眼都不敢,唯恐神鹰身体突然不见,那就连仅有的一个实在的东西都没有了。 当我闭上眼睛之后,我想到刚才自己所作的比喻——身处幻境犹如在宇宙中飘荡,真是十分恰当。可以说在现实中,再没有东西可以抓得住,也正如在大海飘荡,至少可以感到有海水、有空气、天上有蓝天白云等等实实在在的东西。然而在宇宙中飘荡,却什么也没有,就算可以看到星星,也是遥不可及,根本难以肯定是实际的存在还是卢象。 我想了一会,正想睁开眼,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从外面传来,那笑声才一入耳,我整个人就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红绫!” 那爽朗响亮的笑声,除了红绫,再也不会是第二个! 我一面叫,一面就向外冲,-那之间早已忘了自己手腕上还缠着白布,冲出了两步,才被缠住的白布拉得几乎跌倒,我用力一扯,扯断了白布,向外冲去。 有了红绫的笑声,神鹰的身体自然不再重要!我的意思是,可以见到红绫,当然比守着死去的神鹰重要。 我冲出去的势子十分急,用肩头撞开了鸡舍的门。 一出了鸡舍,红绫的笑声听得更清楚,就在我左边不远处传来,我循声奔过去,同时大叫。 我的叫嚷并没有响应,我想那仍然是属于同样的处于幻境中的情况——我能够看到她、感到她的存在,而她却在她自己的幻境中,不能知道我的存在。 这种情形,很像是我在看立体投影一样。 当然只是“像”而已,刚才我就可以伸手碰到神鹰的身体,看立体投影是绝对无法碰到看得见的影像的。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如果见到了红绫,一定要伸手摸一摸她,看看是不是可以碰到她——难道我如果碰到了她,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奔出了几步,已经可以肯定红绫的声音自另一间鸡舍附近传出,我奔得更快,突然之间两腿一软,几乎跌倒! 因为就在那时候,我又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我像是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到白素的声音一样,所以当白素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中之后,使我感到极度的刺激,脑部活动全都倾向分析声音的来源,竟至于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四肢的活动,所以才会几乎摔倒。 由于同样的缘故,我只听到白素一面笑,一面说了一句话,可是却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我站稳了身子,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她们一定没有事——这一点可以从她们的笑声中得到肯定,如果她们处境不妙,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愉快的笑声来。 我定了定神之后,去势更快,一下子就转过了那间鸡舍,同时也看到了白素和红绫。 看到她们的那一-间,心中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我自然而然高举双手,同时叫嚷。 然而她们并没有反应。 这时候我也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有反应,可以见到她们,已经是事情大大的转机,我仍然自顾自叫着,向她们奔过去。 在离开她们大约还有十来步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摇头,因为我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会是真实的情景! 我感到看到的情景大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我看到她们……她们…… 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说具体一些,她们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所表现的态度! 我看得十分清楚,在她们的面前,地下挖了一个坑,在坑旁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箱。 就算刚才我没有在鸡舍中的那段经历,看到这种情形,也可以知道她们正准备把这只木箱放进土坑,然后埋起来。 而在我有了刚才那段经历之后,我更可以立刻肯定,她们是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本来我不愿把神鹰冰冷的身体称为尸体,可是白素和红绫既然已经要埋葬他,那当然已经是尸体。) 埋葬神鹰的尸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令我目瞪口呆的是红绫和白素两人在做这件事时候的态度。 她们竟然表现了极度的欢乐! 看她们又笑又说的情景,岂止态度轻松,简直是十分高兴! 可是事情却和神鹰的死亡有关——当我那时踢开木箱,看到神鹰的尸体时,我大受震动,并不是为了神鹰的死亡,而是为了红绫必然会极度伤心,所以才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竟然会不但一点不难过,而且还如此欢乐! 这确然是“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这时候看到的情景并不是幻觉,而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幻觉和作梦有点类似,绝对想不到的事,也很难在幻觉中发生。 (真正发生的事在许多情形下比幻觉更离奇,更不能相信那会是事实!) 然而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红绫就算年纪小,不懂得悲伤,白素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 神鹰在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死亡,白素至少应该感到挫折和失望,应该心情沉重才正常。 所以我看到的情景令我像是进入了迷宫一样,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 我又叫了一声:“你们怎么了?” 她们仍然没有反应,这时候红绫已经走过去,一面笑着,一面把那木箱抱了起来,脚步轻松,来到了坑前,把木箱放进坑中,然后手脚齐用,把坑旁的泥土送进坑中,把木箱埋起来。 这一连串的行动,并不意外,意外的还是她们两人那种高兴的态度。 我大踏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到,由于刚才我曾经看到木箱中有神鹰的身体,所以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自然而然认定她们是在埋葬神鹰。可是事实上她们在埋葬的只不过是一只木箱,如果木箱之中根本不是神鹰,那么她们的态度也就很平常了。 想到了这一点,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然而只跨出了一步,就听得红绫大声道:“神鹰啊神鹰,你就安息吧,死了死了吧,死了死了吧!” 最后两句话,简直像是在唱歌一样。 我不禁又停住了脚步,心中非常难过。 从红绫的话中,已经绝对可以肯定,她确然是正在埋葬神鹰,以她和神鹰的感情来说,神鹰的死亡竟然没有带给她任何悲伤,难道她的天性如此凉薄? 这是使我感到难过的原因。 红绫又唱又说,手脚很快,就已经把坑填满,她在新填的土上来回跳动,把土踏实,口中还在不断哼着曲子。 白素也一直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不但感到难过,而且十分生气,又向前冲了几步,虽然明知道她们听不到我的话,还是忍不住要质问她们。 然而我还没那么说,就听到红绫道:“真可惜,爸不在。” 我听得她那样说,就停止了脚步。 在那一-间,我想我的心境也因为看到的情形很不正常而变得有点怪异。我竟然想到如今我可以看到她们的行动,听到她们的说话,而她们却感不到我的存在,这种情形就像是我是一个隐形人一样。 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本来一家人之间是不应该存着这种心思的,所以我说我有这种想法堪称怪异。 当下我看到白素在听到了红绫这样说了之后,眉心打结,像是在想什么想不通的问题。 红绫又道:“爸要是和我们在一起,他一定高兴。” 我听了,心中又是开心,又是感叹。 开心的是,红绫她自己高兴,也想到了我,希望我也高兴。感叹的是,她竟然以为我会因为神鹰的死亡而感到高兴。 我喃喃自语:“我不会高兴!” 这时候白素忽然叹了一口气,向红绫道:“你猜你爸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红绫见问,怔了一怔,看来这个问题虽然简单,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在一旁,忍不住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在幻境中!” 我的话她们没有反应,白素仍然皱着眉头,神情彷佛更加忧虑,她继续又问了一句话,令我大吃一惊。 她问的竟然是:“我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白素这样问,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而红绫仍然是一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情,更令人吃惊! 这证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 我以为她们已经找到了随意进出幻境的方法,所以长时间在幻境中的——这个想法显然错误,她们根本不能自由出入幻境! 而神鹰既然会在幻境中死亡,由此可知幻境中存在着很大的危机,这种危机,随时可以降临在她们身上。难道她们不知道这一点?要不然她们怎么还会如此高兴? 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她们这种欢乐的态度是如此不正常,是不是她们的脑部活动受了外来力量控制的结果? 我正在想着,白素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好象误打误撞,来到另一个空间,和原来我们生存的空间……不同……” 白素神情犹豫,显然她不能肯定自己的推测。 红绫的神情很古怪,看起来傻傻地,她道:“等到事情完了之后,再研究这个问题不迟。” 这几句话令我心中大是疑惑,听起来像是白素和红绫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 这种情况在我身上也曾经发生过。 可是她们的情形好象又有所不同,她们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如何,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环境之中的。然而她们在这个环境中却有事情要做。这件事情显然十分重要,重要到了使红绫认为可以把研究自己身在何处这样的大事暂时搁置,先做了这件事再说。 本来事情虽然复杂,可是总还有一个理路可循——我可以很容易就猜到,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使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把神鹰变成人! 然而现在她们却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神鹰既然已经死了,她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是,何以对神鹰的死亡,她们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向她们走了过去,到了她们的身前,双手伸出,一边一个,去抓她们的手。 当我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在那一-间,我也忘记了自己身处幻境,她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想到刚才我既然可以实实在在碰到神鹰,现在也应该可以和她们有所接触。 可是当我的手伸出去之后,手指明明已经碰到了她们的手,在我的视觉上也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在手指的感觉上,却又绝没有碰到了任何东西的感觉。 她们虽然在我视觉中存在,但也仅止于是视觉上的存在。 说明白一点:她们只是虚影! 一时之间,我除了不断摇头之外,连伸出去的手都收不回来,整个人感到异常的僵硬。 过了一会(在这段时间中,白素和红绫又交谈了几句,可是我由于能看到她们而不能碰到她们的这种诡异状况而震惊,所以没有听清楚她们说些什么),我踉跄后退了几步,这才听到红绫正在说: “我想去看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素却摇头:“不要心急,直到现在为止,事情还是很顺利,只是我不喜欢我们非但不能控制事情的发展,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法完全了解!” 红绫低声道:“对不起……” 白素笑了笑:“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白素虽然在笑,可是笑容十分落寞,分明是心事重重,这一点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得出来。 这时候我和她虽然不能有任何接触,可是多年来的相处,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有无数疑问无法解决,而且她也无法改变它的处境,无法和我主动联络,也就是说她无法离开幻境回到现实。她自己并不确切自己身处幻境,可是也知道处境不是很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我自信对她的分析不会错,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显然还有可以令她们高兴的事情在,因为刚才她们一面埋葬神鹰,一面毫无疑问地表现得兴高采烈! 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我只好用心观察她们的言行,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绫走过去,抱住了她的母亲,仍然用很有歉意的语气道:“事情总是由我开头的,所以我要说对不起。” 白素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十分欢畅,她拍着红绫的头:“鸡场有古怪,要来研究,这是我们大家同意的。” 红绫也笑:“不过最想神鹰变人的是我!” 她们这时候在讨论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早就知道她们在鸡场花了大量时间,目的就是为了鸡场这个特殊的环境有使生物成精的可能,而红绫十分希望神鹰可以成精变成人,所以才如此做的。 而这时,从她们对话的语气和神情来看,神鹰成精这件事好象已经有了很大的成绩。 如果这是她们兴高采烈的原因,那很容易理解。可是她们却才埋葬了神鹰的尸体! 这又怎么解释呢?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只好再用心听她们的对话,以便在她们的说话中寻求真相。 红绫手舞足蹈,高兴万分:“现在好得很!” 白素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眉宇之间的那种隐忧,红绫觉察不到,我却一看就知道。 我估计白素虽然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也感到处境十分古怪,而且她没有办法和现实联络,这一点是她感到忧虑的主要原因。 而红绫却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如何,她一再说“好得很”,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神鹰在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死亡,她竟然还说好得很! 白素并没有在红绫面前表现她的忧虑,看到红绫这样高兴,她也受到感染——事实上我虽然找不出红绫有任何应该高兴的理由,但是在红绫灿烂的笑容中,我也感到似乎不论处境如何,都不值得烦恼。 红绫在新填上的土上跳了一会,就跳跳蹦蹦地向前走去。 白素在红绫的身后,摇了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情景我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我的处境很有些像一个偷窥者,我一直不知道白素和红绫在鸡场干什么,现在我也不能肯定这样看她们的行动,在道德上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老实说就算有问题,想要我不看下去,绝无可能。 白素跟着红绫,我又跟着白素,向前走。不一会,红绫来到了房舍前面,那是以前何可人的住所,也就是我这次进入幻境之前,和温宝裕、蓝丝一起商量事情的地方。 这些日子,我对这房舍再熟悉不过,房舍最特别的地方当然是里面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我很清楚知道,现在是在我那段时间的“以前”,房舍中可能并不一定什么东西都没有。 红绫已经到了门口,只要她推开门,就可以看到房舍中的情形了。 可是红绫到了门口,却并不推门,她在门口站着,现出很想进去的神情,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像是有什么顾忌。然后她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门上。 她这样的动作,除了是想听听门内有什么动静之外,不可能有其它的目的。 那使我感到怪异莫名——她想知道门内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什么不进去看,而要鬼头鬼脑在门外偷听? 又为什么她只是听,而不向里面看——窗子就在门旁! 想到了这一点,我自然而然向窗子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窗子里面挂着黑色的窗帘,这黑色的窗帘看来很厚,有着良好的遮旋光性能。 我绝对可以肯定,当我、温宝裕和蓝丝在这房舍中的时候,窗子上没有窗帘! 房舍为什么要挂上窗帘?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看白素和红绫的情形,她们显然知道屋子里发生什么事,参考刚才她们的对话,像是在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不可以受到干扰,所以红绫才只在门外,想听屋内有什么动静。 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到了极点,我忽然想到我这时候的存在十分奇妙,我可以看到一切,可是事实上我却并不存在。在这样情形下,如果我进屋子去,是不是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而又并不干扰屋子中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就向门走去,到了门前,我略停了一停,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才一进去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我在那一-间,感到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我推开了门,应该有光线进来,不应该如此黑暗。 不过在当时,我没有仔细想,只是先闭上眼睛,以求眼睛可以适应黑暗。 就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古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听来像是喘气,又像是呻吟,我立刻睁开眼来,所看到的眼前情景,出乎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我看到的景象其实一点都不怪,只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而已。 我看到的是刚才还一片漆黑的屋子中,现在很是明亮,什么东西都可以看得见,屋子中还是空空如也,窗子上也根本没有什么黑色的窗帘! 在我前面,伸手可及的是温宝裕,而温宝裕身后的是蓝丝,两人正以一种古怪的神情望着我。 在乍一看到这种和一-那之前完全不同的情景时,自然不免有一个极短的时间,难以适应。 可是我随即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听到了那古怪声音的一-间,我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 而且从温宝裕和蓝丝两人的表情来看,我还可以肯定刚才我进入幻境,只是思想的进入,我的身体根本一直在屋子里,他们两人一定已经注视了我好一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所以才有这样古怪的神情。 温宝裕先开口:“你醒来了?” 我发觉自己靠墙站着,连忙挺直身子,摇头:“我没有睡着!” 温宝裕张大了口,他显然已经想到了刚才我是进入了幻境,不过由于太惊讶,所以一时之间他才说不出话而已。 我向他点了点头:“是,我才从幻境中回来——这一次我进入幻境,属于只是思想进入的那一种情况。” 我们曾经详细讨论过各种进入幻境的不同情况,所以我这样一说,温宝裕和蓝丝立刻明白,一起点头。 温宝裕立刻问:“见到了什么?” 我定了定神,把刚才在幻境中的情景想了一遍,反问:“你们进来多久了?看到我有什么异状?” 温宝裕道:“才进来,只看到你满面疑惑,以为你睡着了在作梦!” 我苦笑:“也和作梦差不多,不过梦境就是幻境。” 我把刚才在幻境中的经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温宝裕一面听,一面摇头:“没有道理,没有道理,要是神鹰死了,红绫至少嚎啕大哭三天三夜,而且会在三年之内没有笑容!” 温宝裕的话虽然一贯夸张,可是我倒很同意他的说法。 我道:“然而我的确看到了神鹰的尸体,而且触摸过,白素和红绫也确然是在埋葬神鹰。” 温宝裕不住摇头,显然他知道事情有不对头之处,可是又想不出不对在何处——这正和我的思绪一样。 过了一会,他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点,他提出了一个我也曾想到过的问题。 四、必须过程 他提出的问题是:“如果神鹰在还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金维就不能看到没有了羽毛的神鹰!” 我同意温宝裕的话,可是却无法解释。 温宝裕道:“这其间一定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关键。”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苦笑:“要弄明白这个关键,恐怕只有在幻境中才能够。” 我也苦笑:“我相信在这屋子里,在黑暗里发生的事情,就是关键所在,如果我迟一会离开幻境,这上下只怕已经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温宝裕来回走了几步:“只要可以再去幻境,就能弄清楚。” 我瞪了他一眼——他这种话说了等于不说,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问题是如何可以再去幻境,而且就算去了,在时间上也不一定可以连续。 蓝丝一直没有出声,到这时候她才详细问我刚才进入幻境的情形。我叹了一口气:“我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看到在下大雨,在那一-间,我就知道自己进入了幻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只是思想进入幻境。当我在幻境中的时候,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灵魂在幻境中游荡。” 我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难怪她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原来这次在幻境中我根本没有形体,所以我也无法触摸她们。那时候的情形属于灵魂和人之间的关系——灵魂可以看到感到人的存在,而人却感不到灵魂的存在,双方没有沟通的渠道。” 蓝丝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宝裕摇头:“不对啊,你曾经触摸过大箱中的神鹰,而且有冰冷的感觉。你也可以碰得到其它的东西!”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对这个现象也无法解释。 蓝丝缓慢地道:“凡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碰得到;有生命的,就碰不到——究竟为何如此,我说不上来,不过我知道情形是这样。” 我回想在幻境中的情形,确然如此。至于是什么原因,后来我们一直在研究,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假设由于生命会产生某种能量,这种能量和灵魂的力量产生抵销作用,所以灵魂在生命面前,变成虚无。 这种现象,说明了我看到在木箱中的神鹰,确然是尸体,没有生命,不然我就不可能碰到他。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温宝裕还是摇头:“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要是神鹰死了,红绫还会笑得出来。” 事实上我并不反对温宝裕的说法,只不过有不能解释的现象而已。 温宝裕道:“有两点可以对‘神鹰已死’表示怀疑。第一点,红绫不应该兴高采烈;第二点,金维不应该看到更接近人形的神鹰。” 我应声道:“也有两点可以确认神鹰已死。第一点,我见到过神鹰的尸体;第二点,白素和红绫在埋葬的,肯定是神鹰。” 温宝裕苦笑:“好象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在。” 我点了点头,温宝裕笑起来:“根据卫斯理处事的方法,如果碰到了死结,办法是——” 我闷哼一声:“办法是什么?” 温宝裕高兴起来,甚至于拍手:“你自己怎么忘记了?你处理所谓死结的方法,是根本不承认有死结的存在,认为死结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由于想法钻了牛角尖,有思考上的死角所造成的,只要突破这个死角,所谓死结就可以立刻解决,而且往住在事后,发现事情简单之至,只不过当时没有想到而已。” 我的确曾经用这样的方法,解决过许多当时看来像是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可是这一次事情和白素与红绫有关,所谓“关心则乱”,我实在无法定下神来,反倒要温宝裕来提醒我一贯的行事方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我们就来研究一下,我们思考上的死角是什么!” 温宝裕大幅度挥手:“死角就是认定神鹰已经死了。” 我有点恼怒:“神鹰确然死了。” 温宝裕摇头:“神鹰如果死了,就无法解释刚才我提到过的两个疑点,形成死结。所以必须-开‘神鹰已死’的想法。” 我没好气:“可是确然有事实证明神鹰已死——那不是‘想法’而是事实!” 温宝裕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语调道:“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你所见而已,而且是在幻境中见到的!” 我本来想立刻回答他:眼见是实! 可是一转念之间,我想如果脑部活动受了控制或者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可以使人产生许多和真实一样的幻觉,看到许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看到许多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了这一点,“眼见是实”这句话就说不出口来。 我只好道:“我看到红绫很高兴,也是在幻境中发生的事情;金维看到没有羽毛的神鹰,也是在幻境中。所以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和幻觉不同,应该是事实!” 温宝裕道:“我并不否定这一点,我的意思是: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片段,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完全不知道。就算神鹰真的死了,它是如何死的,你不知道,它死了之后对事情有什么影响,你也不知道。” 温宝裕的分析十分有理,他的思想方法已经进入了成熟阶段,这时候他的想法比我更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由衷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死亡总是不好的现象,它代表了结束。” 温宝裕立刻表示他的意见:“如果在这件事上,死亡的意义和我们平常的理解一样,红绫就不会兴高采烈。所以神鹰的死亡是事实,而这个事实造成的结果,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 我听得温宝裕这样说,不由自主喝了一声采。 温宝裕洋洋得意,忽然背起基督教的圣经来:“一粒种籽死了,许多粒种籽得到了生命!” 他这时候有些莫测高深,我只好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温宝裕道:“我的意思是:死亡或许是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必须经过的阶段,经过这个阶段,生命形式的改变才会取得进展。” 他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后,又强调:“只有这个假设,才能解释红绫为什么对神鹰的死亡感到高兴。”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虽然温宝裕的假设听起来十分怪诞,可是由于我们对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一无所知,而且生命形式改变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怪诞,在怪诞的事情中,有怪诞的过程,岂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用力拍他的肩头,表示欣赏他的言论。 得到了我的鼓励,温宝裕更加放言高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一只鹰变成一个人,其过程之复杂,不可思议,在过程之中,任何超乎想象的事都可能发生。” 温宝裕这种假设,基本上可以成立,所以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温宝裕大是高兴:“譬如说,死亡就是过程之中必须发生的现象之一!” 他在大放高论之余,说话就少经大脑。死亡代表所有行为的终结,不可能是一个过程。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找什么来继续?难道一个死了的生命,还能够继续起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成精”的过程,而是“变僵尸”的过程了。 我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蓝丝也听出他的话不对头,摇头道:“我不明白,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如何起变化?” 温宝裕也感到自己说溜了嘴,他想了一想,才道:“我说死亡是其中一个过程……就是说这是过程中的一个变化……通过这个变化,整个过程……这个才算完整……” 他支支吾吾还想说下去,我冷冷地道:“小宝,你可以去从政,你自己想想刚才那几句说了等于没有说的话,像不像典型政客发言?” 温宝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时之间还没有进一步的设想,所以只好说些废话来搪塞,请原谅。” 我也感到好笑:“刚才我说你可以去从政的话,带有侮辱性,现在我收回,并且向你道歉,因为我发现你不适合做政客——政客的最大特点是绝不认错,说了一句废话之后,会用三句废话来解释,再用更多的废话来掩饰这三句,你没有这个能耐,而且你刚才居然有些脸红,那更是在政客身上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温宝裕向我鞠躬,我说出了我曾经有过的想法:“会不会是死亡之后,又有复活?”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对!复活!复活!死亡是过程之一,死了再复活,这正是我想说的!” 我泼他的冷水:“先别下结论,如果有复活,为什么要埋葬尸体?” 温宝裕恢复了信心,他立刻回答:“就是要埋葬,才能使他到时候复活,破土而出,所以红绫在埋葬他的时候,才会如此高兴,引吭高歌。” 他这样说了之后,还怕说服力不够,又道:“这就像凤凰的新生过程一样——先要在烈火中烧成灰,死得再彻底都没有,然后才在灰烬中复活!” 我摇头——温宝裕举的这个例子更加没有说服力,凤凰在火中重生,那是神话,岂可以作准? 温宝裕也知道这话夸张,所以他补充:“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类似如此。有了这个假设,许多疑问才能解决。” 和温宝裕讨论问题的最大乐趣是,再匪夷所思的设想,他都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而且加以发挥,绝少有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那样,当然讨论容易得到进展。 这时候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静一静,我要把我的想法,整理一下。 过了一会,我才道:“生命形式的改变,在自然环境中,在许多昆虫的身上都有发生。” 我才说了一个开头,温宝裕就知道我想说些什么,他应声道: “昆虫从幼虫到成虫,那只是本身生命形态的变化,不能算是生命形式的改变。” 温宝裕的反驳十分有理,我举昆虫做例子,只不过想说明其中的一点。所以我点头,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说法,继续道:“即使是生命形态的变化,中间也有一个过程是死亡。” 温宝裕想了一想,更正我的说法:“中间那个过程是接近死亡,不是真正死亡。” 我们说的是昆虫由幼虫变成虫之间的那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许多昆虫以“蛹”的形态存在,蛹虽然有生命,可是看起来和没有生命差不多。 我解释:“我也没有对神鹰是否死亡做详细的检查,可能他正是用一种接近死亡的形态,来度过他生命形式的改变。” 我的话才一说完,温宝裕突然怪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挥动,张大了口,可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在那一-间想到了什么,我连忙道:“不要节外生枝,现在不和你讨论那个问题。” 温宝裕怪叫:“稍微说几句——完全不讨论,会把我憋死!而且也不算是节外生枝,我看事情和现在发生的有密切关系!”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表示反对。 温宝裕来到我的面前,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神情,我知道不让他说不行,所以点了点头。 温宝裕脑筋也动得真快,先后不过半分钟,他已经可以把想到的事情和现在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首先我必须略作一下说明,我的话引起了温宝裕什么联想。 温宝裕当然是想到了那个怪不可言的“大蛹”。 熟悉卫斯理故事的朋友,当然知道那颗大蛹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卫斯理故事中还没有结果的一个。 为了照顾不知道这个大蛹来龙来脉的朋友,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叙述一下。 温宝裕曾经发现一个和正常人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怪物,那怪物可以肯定是有生命的,可是完全不能判断它是什么东西。它看来像是一个蛹,不知道会蜕变成为什么生物。 我们曾经假设这大蛹可能变成一个有翅膀的人,因为从蛹的外形来看,可以做,这样的想象。 这大蛹被送到勒曼医院去,我一想起来,就会去问一下,可是那大蛹多少年来,一直没有变化,始终是一只蛹。 勒曼医院方面派出了一个三人小组专门负责研究这只“怪蛹”,一样没有结果,世界上当然不会再有其它的部门可以做得更有成绩,所以我一直听其自然,事情也就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一切都记载在《密码》这个故事之中。 我一下子就料到温宝裕想到了那只大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自己也想到了它。 而且我知道我想到的和温宝裕所想的相同,我们都想到那只大蛹极有可能是某种生物生命形式改变中的一个过程。也就是说是某个生物在成精过程中的一种状态,是一个成了一半的精怪。 我们无法知道它的原形是什么,也无法知道它成精过程完成之后会变成什么(多半是变成人)。 如果那大蛹的情形正像我们设想的那样,那么把它搬到这个鸡场来,就有机会使它的成精过程继续下去,因为这个鸡场有使生物成精的能力。 我想到了这一点,仍然不愿意和温宝裕讨论,因为我还是认为那是节外生枝——把这样的一个大蛹,从格陵兰的勒曼医院运到这里来,工程浩大,而我现在全副心神放在研究如何自由进出幻境上,实在无法分神兼顾其它。 温宝裕显然了解我的心意,所以做一开始就道:“那大蛹极有可能是成了一半的精,把它弄到这里来,在这里特殊的环境中,它静止的成精过程,有可能继续下去,我们就可以观察它的成精过程,由此知道神鹰的死亡是不是成精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 我知道温宝裕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没有立刻有同意的反应。我感到很疲倦,伸手在脸上用力摩擦了几下,才道:“你不明白我现在想达到什么目的,我对神鹰的成精过程虽然有兴趣,可是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白素和红绫!” 温宝裕说得轻松:“她们好好的在幻境,你担心什么?” 我大是愠怒:“你这不是人说的话——她们在幻境,我在现实,完全不能凭自己的意志相会,在偶然的机会中我进入幻境,她们也感不到我的存在,这还不令人担心?” 温宝裕很乐观,他不只是在劝我,而是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在你的经历之中,有的是这种情形,为什么这一次特别紧张?” 我叹了一口气:“这次的情况十分特别……特别令我觉得茫然,甚至于恐惧,我感到真实和幻境之间有难以突破的障碍,很有可能,一方在现实,一方在幻境的情形会……长时间维持下去。” 我本来想说这种情形可能变成永远,但是由于这种情况太可怕了,以致于我无法说出来,所以才改了口。 温宝裕听我说得严重,而且自从他认识我以来,从来也没有看到我这样彷徨过,所以连带影响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他道:“这样更有必要和勒曼医院联系一下。” 我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温宝裕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大蛹这件事,向勒曼医院寻求帮助也是必要的行动。 他当然认为使生物成精的力量是和可以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是一致的。 他也当然认为这种力量属于外星人。 他曾经具体地说过他的想法,认为这种力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由外星人留下来的装置所发出。当外星人控制这种装置的时候,发出的力量受到外星人的指挥,指挥者可以随意使人进入幻境,可以随意使生物成精。 而现在这种外星人已经离去,可是装置却留了下来,装置在没有控制、没有指挥的情形下,不规则地发出力量,所以才形成如今这种忽然进入幻境,忽然有些生物成精的现象。 他就是根据这个想法,才想在鸡场的范围之中把这个他认为一定存在的装置找出来。 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成功。 他设想整件事和某类外星人有关,而在勒曼医院中,有着很多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最好当然是其中就有当年放下装置的同类在。就算没有,外星人的知识远远超过地球人,向他们请教、求助,当然比就这样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 温宝裕见我沉吟不语,又道:“就算只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我看对事情就会大有帮助。而且我还是相信有我设想的那种装置存在,请他们帮忙把这个装置找出来,成功的机会要由我来找高一万倍!” 我又叹了一口气,摇头:“我不想离开——在这里,我有随时进入幻境的机会。” 温宝裕叫了起来:“谁叫你去,当然是我去,你只要和他们联络好,派我和蓝丝做代表就行!我保证,除非那大蛹真和如今发生的事情有关,否则绝不节外生枝!” 他这样提议,我没有理由反对,所以点了点头。 温宝裕早有准备,立刻把一具行动电话递给了我。 我有和勒曼医院联络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之后,和我对答的是一个很动听的女声。 我只是告诉她会有两个人代表我,和勒曼医院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请医院方面派人接洽。 对方请我稍等,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答:“来人在斯德哥尔摩一下飞机就有人和他们联络。医院中所有和阁下见过的朋友,向你问候。” 我道了谢,把电话还给温宝裕,温宝裕欢呼一声,拉了蓝丝向外就奔——他竟然就此离开了鸡场,连再见也不曾向我说一声,就到勒曼医院去了,人人都说我性子急,看来他比我更甚! 我在屋子的门口,看着温宝裕和蓝丝奔向鸡场的大门,而我没有离开这屋子。 我有了上次在幻境中的经历之后,我至少可以肯定,这屋子是许多怪事发生的关键所在。在幻境中,这屋子的窗子上挂上了黑色的窗帘,红绫只是在门外窥听动静,这一切都证明屋子中有古怪的事情发生。 而且我有身在这屋子中,忽然进入了幻境的经验,所以我相信使人进入幻境的力量,在这里存在。 虽然说是守株待兔,可是这是进入幻境的唯一希望,我不想错过任何机会。 我在屋子中来回踱步,顺着四面墙壁绕着圈子,一个又一个,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思绪还是十分紊乱,翻翻涌涌,就像是起着滔天巨浪的大海一样,完全没有安静。 我甚至于无法使我的身子静下来,我的脚步竟然越来越快,这时候,我心中不是不感到奇怪:走得那么快干什么? 可是一面这样想,一面脚下更快,几乎已经变成跑步了! 对于这种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情况,我感到非常不好受,我冲到窗前,伸手抓住了窗框,想稳住身。这种情形如果不是使人感到极度惊慌的话,简直滑稽之至——人竟然要抓住什么东西才使自己不断移动的身子停下来! 可是这时候就算我抓住了窗框,我还是不能停止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在动,而且我立即发现了一个更怪异的现象:这时候我身体的动作,竟然仍然是双脚在不断地移动——在向前奔跑,而且移动的速度很快。 也就是说我这时候应该是在向前奔。 可是我却又明明双手紧抓住了窗框,应该身子固定在窗前,怎么会有向前奔跑的可能? 我本来就处于思绪紊乱的状态之中,这种怪现象一发生,一时之间,乱上加乱,我实在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面双手紧紧抓着窗框,一面双脚不断做出跑步的动作。这时候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会看到一个傻瓜在做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动作。 虽然我一向应变能力很强,可是这时候我至少身不由主奔了好几十步,才能勉力定下神来。 我还是不能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可以定神想一想究竟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样的怪异现象发生。 我想到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屋子的四面墙在旋转,由于我抓住了窗框,而窗框是附在墙上的,所以我就被旋转的墙带着奔跑。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来我从窗子看出去,外面的景物并没有移动,二来我立刻松手,可是脚下还是停不下来! 这就证明墙并没有旋转。 墙没有旋转,剩下的可能就是地在旋转。 我立刻低头向地上看。屋子的地上铺着绿色的地砖,每一块地砖大约二十公分见方,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整个屋子的地面,正在向顺时钟方向旋转,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不断向前奔跑。 那情形就像是我处身于一架跑步机上一样! 一弄清楚了怪异现象发生的原因,我立刻镇定下来,同时心中的高兴也难以形容——我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 使我知道又进入幻境的原因足,在现实中,屋子的地面忽然旋转这种情形应该很难发生。 屋子的地面何以会旋转,我完全莫名其妙。这时候为了不至于双脚要不断地动作,我又抓住了窗框,使双脚离地。 我看到地面的旋转越来越快,渐渐地到了眼花撩乱的地步。当时我想到许多,首先想到这屋子之所以空无一吻,就是因为地面会旋转的缘故,屋子里有东西,在地面旋转的时候势必乱成一团。如果是白素和红绫把屋子里的东西搬走的话,那么可以推断她们知道这屋子的地面会旋转。 屋子的地面会旋转,这现象怪异莫名,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变化。 只见先是在屋子的中心部分,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圈,那黑圈才出现的时候,只不过拳头般大小。 五、半人半鹰 然而黑圈在迅速地扩大,转眼之间,就有脸盆般大。等到变成了圆桌那样大小的时候,我已经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黑圈,而是一个深洞! 由于洞下面十分黑暗,所以才一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个黑圈。 我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不禁心头狂跳。 我曾经花了不少功夫,想在这屋子之中找出暗门或是暗道而没有结果,谁会想得到整个地面会旋转,而在旋转之中会出现地洞! 这个地洞在这样怪异的情形下出现,当然应该和所有的怪事有密切关系!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地面旋转停止。 这时候地面上的那个洞呈正圆形,直径大约两公尺。这样的一个大洞,照说向下看去,多少可以看到下面的一些情形。而我望向下面,却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那实在是不必再考虑的事情——在屋子中出现了这样的一个怪洞,自然一切怪事都由此而发生,无论洞中有什么程度的危险,都非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时候我考虑的是直接跳下去,还是先到洞边观察一下才下去。我很是遗憾温宝裕和蓝丝才离开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若是他们两人还在,一定会更有帮助。 当时我攀着窗框,双脚没有点地,我略想了一想,决定先到洞边,向下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再说。 我双脚落地,还没有向前跨出,就听到身后窗子外面传来了一下叫声,叫的是:“妈,快来看!” 那是红绫的叫声,而且从叫声来判断,白素也在! 虽然下那个洞去十分重要,可是比起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却又不如。所以我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立刻转身,也立刻看到红缓和白素就在不远处,我看到她们的背影,她们正在向前走。 我第一时间推开窗子,一跃而出,才一落地,我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是由于我就在那一-间,感觉到了环境的改变。 真正的改变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和上次一出门口就看到下大雨,可以明显感到环境不同不一样,这次环境并没有明显的不同,可是我可以感到有了改变。 这就是使我发出惊呼声的原因——因为我知道就在那一-间,我又从真实进入了幻境! 本来我以为是在地面旋转的时候就进入幻境,现在知道不是。 屋子中的地面旋转,出现大洞,这些现象虽然怪异,然而却是真实环境中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对于为何会在真实环境中发生这样的怪事一点概念都没有,也没有空去想。我只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我希望这一次和上次不同,她们也可以看到我,所以最重要的事情是追上她们再说。 我飞快地奔向前,奔出了十来步,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更可肯定我进入了幻境,因为我看到屋子的窗子关着,而且窗后有黑色的窗帘! 我当时不能肯定屋子装有窗帘在时间上是“前”还是“后”,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进入了幻境,而且我进入幻境的次数越来越频密,每次都可以看到白素和红绫,这是极好的现象。 转眼之间,我已经追上她们,等到我来到她们身前的时候,我有点失望,因为她们显然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也使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形,是处于“神游”状态。不但是神游,而且是神游幻境,这种遭遇之奇特,后来大家说起来,温宝裕的评价是:“除了贾宝玉先生神游太虚幻境之外,就要数卫斯理先生神游幻境了!” 温宝裕习惯拟于不伦,可以不理。可是当时我清楚知道自己神游幻境,这种情形的奇特真是无可比拟——神游已经是虚无缥缈之至,幻境更是完全不能捉摸,两件都无法形容的事情加在一起,在我的经历之中,也是前所未有! 我既然无法和她们沟通,就只好紧紧跟在她们身边。她们正在说话,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红绫叫白素“快来看”,这时候白素在问:“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红绫没有立刻回答,神情看来像是很忧虑。白素安慰她:“如果还是那样,那是老现象,不必担心。” 红绫苦笑:“可是……可是……看到这种情形,总叫人不放心!”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情形,又无法发问,大是着急。虽然知道红绫带白素去看,我也可以跟着看到,可是仍然想早些知道红绫究竟在担心什么。 白素没有说什么,红绫又问:“已经三次了!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次?” 白素摇头,表示她对这个问题没答案。 红绫居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她在叹气,可是我的心却往下沉——红绫也会叹气!她一直无忧无虑,现在居然烦恼到了要叹气,真令父母难过。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只见她伸手轻轻地拍着红绫,柔声道:“不论还要经过多少次,都是值得的!” 红绫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也不怕,怕只怕……怕只怕……” 一向讲话毫无顾忌,直话直说的红绫,这时候吞吞吐吐,而且真的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 我仍然不知道她们在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事情很是严重,而且看出白素虽然在努力安慰红绫,可是她自己心中显然也没有把握,她的心情和红绫一样,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以免更增加红绫的忧虑。 当时我只想到,红绫表现了这样的关切,事情应该和神鹰有关。是不是神鹰面临死亡? 我知道神鹰终于难免死亡,虽然和温宝裕讨论的结果神鹰有可能死后复活,但那只不过是我们的假设而已。而神鹰的死亡却是我亲眼看到的! 要是神鹰真的死了,红绫岂不是更加难过? 然而上次我看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她却又十分高兴。 这一切真令我胡涂。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她道:“你只怕什么?” 红绫吸了一口气,“怕有意外。” 白素笑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笑得很勉强,所以在笑的时候,转过头去,不面对红绫,这一来却变成恰好面对了我,我看得再真切也没有,白素的笑,实在是苦笑。 由此可知,不但红绫在害怕,白素也在害怕! 红绫回答:“我只怕……会有意外,事情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无法控制,一切全是碰巧,只要一个不巧……” 红绫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白素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也不是完全碰巧。我一直以为屋子中出现地洞不是偶然,而是有规律、定期发生的现象。” 如果不是我才经历过在那屋子中的怪异现象,我当然无法知道白素这时候在说些甚么。 而白素提到这个地洞,由此可知这个洞关系重大,正和我想的一样,一切怪事全都从这个洞中发生。 红绫又叹了一声,伸手向前面草丛中指了一指。草丛很是浓密,一时之间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听得有一阵呻吟声,断断续续从草丛中传出来。 那种呻吟声,一听就令人感到,发出呻吟的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且他并不是在尽情呻吟,而是在努力抑止。 而白素和红绫在离开草丛还有六七步的时候,就停止不再向前走。红绫说出了停止的原因:“他躲起来,不想给人看到,我们还是不要去惊动他的好。”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表示同意。 她们怕走过去会惊扰了,我却不怕,因为我在幻境中,对其他生命来说,我是“不存在”的。 我向前面的草丛走过去,同时又注视白素和红绫,怕她们会突然消失——在幻境中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事实上在真实环境中也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像这种地面旋转忽然出现大洞的怪事,就是在真实中发生的。) 走近草丛,呻吟声听得清楚,循声看去,看到比人还高的草丛中,似乎有一个人在闪闪缩缩,我走进草丛去,就看清楚了那个人。 一看到那家伙,我就吓了一跳。再丑陋的生物我都见过,有的外星生物一见之下会令人昏过去,可是我却没有见过比眼前那个东西更加难看的生物了。 怪的是我对眼前这个东西并不陌生,一看就可以知道他就是红绫的那只神鹰——或者说是生命形式正在改变过程中的神鹰。 他之所以难看,是因为他身上的羽毛,脱落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身上稀稀落落,有的地方长着羽毛,有的地方没有,露出粗糙的皮肤,每个羽毛的毛孔,都是一个小洞,令人看了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尤其是他的头部,羽毛才掉完,头上更像是长了一头烂疮一般,说不出的叫人恶心。 我在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不到一秒钟就定下神来,立刻想到,如今的神鹰,是在我上次看到了他的尸体之后的情形——他的尸体还没有脱羽毛,而现在他的羽毛脱了一半。 从鹰到人的生命形式改变,羽毛脱落是进展的过程,必须从长满羽毛进展到完全没有。所以羽毛脱落了一半,在长满羽毛之后。同样的道理,金维看到过完全没有羽毛的神鹰,那又是在我现在看到的情形之后。 由此可知神鹰的成精过程,至少已经到了全身没有羽毛的程度。 想明白了这些,我就可以肯定,上次我看到神鹰的死亡,只是一种暂时现象,必然有复活的过程,不然就不会有羽毛半脱的神鹰在我眼前了。 同时我也可以定神打量眼前的神鹰。 只见他不但头、脸已经完全成了人形,连手、手臂、脚和小腿也都是人的肢体。 他的脸形并不难看,轮廓很好,接近中亚人的样貌,鼻子又高又挺,是典型的鹰钩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鹰! 我在这样奇特的处境之中,打量这样奇特的一个人,双重奇特,在我经历中,也十分罕见。 看神鹰那时候的样子,像是很怕给别人看到,他的神情和他所发出的呻吟声,都显示出他并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我估计他是知道自己外形难看,所以才形成心理上的痛苦,而且躲在草丛中不肯见人。 同时我也明白了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原因。 如果神鹰成精的过程,不由她们控制,而就像进出幻境一样,完全没有规律,那么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可以全部完成,就一点把握都没有! 也就是说神鹰的成精过程,随时会停下来,他会停顿在半人半鹰的状态中,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 如果出现这种情形,当然糟糕之至! 看来红绫和白素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我知道神鹰现在暂时没有事,只是知道自己样子难看才躲起来而已,所以我又可以去看白素和红绫,看她们准备怎么样。 只见她们在草丛外,没有走进来。 红绫在探头探脑,想看清楚草丛中的情形,白素眉心打结,正在思索。 过了一会,只听得白素道:“照他现在的情形来看,我看最多还有三次,整个过程就会结束了。” 红绫回过头来:“希望是这样,可是……可是……” 她说不下去,叹了一口气,神情忧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我完全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可是白素显然明白,因为她也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可是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怎么样!我们甚至于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力量在使他改变,每次他进入地洞,我和你一样提心吊胆。” 红绫苦笑:“最可怕还是他第一次死!那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段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我在一旁听她们对话,一面迅速地消化她们说话的内容。 从白素的话中,可以知道怪事确然都在那个地洞中发生,听起来像是只有神鹰进入地洞,她们并没有进去,所以在地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也不知道。 而从红绫的话中,则可以知道神鹰不但曾经死亡,而且还死了不止一次——我也是在她们说话中得到数据猜想,神鹰应该是已经死了三次。 每次死了之后又重生,所以红绫才对神鹰的死亡表现得如此兴高采烈。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埋葬神鹰——我不认为神鹰的复活必须破土而出,我想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不明白的事情在。 而关于她们没有进入过地洞这一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不可理解。 她们没有理由不进入地洞的。 试想,在那屋子中忽然地面旋转出现地洞,那样的怪事发生之后,她们怎么能够忍得着不下去看看? 刚才若不是我听到了红绫的声音,追了出来,我也早已跳下地洞去看个究竟了。 然而从屋子挂着窗帘,红绫只是在外面窥听的这种情形来看,又确然是如此。 其中又有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在,我也不知道。不过倒可以更进一步了解白素和红绫担心的原因——因为她们也有太多不知道的因素,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是不是能够顺利完成,她们一点把握都没有。 在我“消化”她们的对话期间,她们继续在说话。 红绫又道:“其实他现在并不难看。” 白素苦笑:“难看是难看了一点,其实那只是过度现象,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了。” 红绫提高了声音:“对,仅次于爸!” 听得红绫这么说,我不禁十分感动——我在女儿的心目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我感到她们这两句话实在是说给在草丛中的神鹰听的,果然草丛中发出了一阵声响,看到形状奇丑的神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她们望来。 白素和红绫若无其事地向神鹰挥手,红绫道:“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神鹰一抬头,竟然口吐人言,粗声粗气地道:“我很好,就是难看了一点!” 在那-那之间,我心中感觉之怪异,实在是难以形容。 虽然我早已知道神鹰在成精,终于会变成人,可是如今在半人半鹰的情形下,他忽然说起人话来,这种现象,确实令人吃惊,感觉怪异莫名。 由此可知,他的外形虽然只改变了一半,可是他的内部,生命形式的改变已经完成——至少是大部分完成,要不然他不可能用人类的语言来对话,他的思想系统肯定已经是人类的思想系统了!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他才会因为自己外形难看而痛苦,这是典型的人类行为。一只鹰只怕不会因为自己的外形如何而烦恼! 他实在已经是一个人了! 正因为如此,如果他的改变过程忽然停顿,或者起了其它意外的变化,也就格外可怕,因为他会感到伤心难过,会用人的感情处理这些事情。 已经不能把他当成一只鹰,可是他又没有完全变成人,这才是使人焦虑的关键——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实在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是偏偏事情又完全不在掌握之中! 现在我算是完全明白了白素何以忧虑。 只听得白素道:“暂时忍耐一下,等到整个过程完成之后,就可以庆祝。” 红绫走了过去,看来她倒是真的并不以为神鹰现在的样子丑陋,她抓住了神鹰的手,笑道:“就算现在这样子,也没有什么!” 神鹰怪叫:“不行,不行,像现在这种样子,走进走出,怎么能见人?” 他说话的神态和所说的话都很幼稚,令人发噱,白素和红绫忍不住笑,神鹰又现出很是忸怩的神情。白素像是很不经意地问:“下一步会是怎样?” 我对白素再了解不过,我知道她看来是随意发问,可是实际上却非常紧张这个问题的答案。 神鹰神情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白素道:“你不必解释,只要把在地洞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 神鹰的神情更是茫然。 白素道:“慢慢想,从第一次进洞说起。” 白素在循循善诱,要神鹰说出经过,更可以肯定她们不知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神鹰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如此惊人,实在没有人可以忍得住不加以追究。神鹰如今已经成了半人半鹰的怪物,可以用人类的语言和人沟通,而且看来他的智力程度也很高,而他终于会完全变成一个人! 在他完全变成一个人后,如果他还能保留鹰的一部分能力或智力,那么他必然比普通人更强更优秀,他会变成一只“鹰精”——那是传统的称呼,如果用现代化的说法,他是一个新的人类,一种“新人”。 而这种“新人”可以由任何生物变成,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这个事实更加怪异的了。 因为这种事实如果不断发生,那么就会有许多许多各种各样的“精”和人一起生活,而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底细的话,就根本没有法子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成的精。 而成了精的东西,比真正的人更强更优秀,必然成为强者,对真正的人,也必然形成极大的威胁。 这可以说是人类最大的危机。 关于这个问题,我当时想到的只是这一点。 后来和各人讨论,大家有不同的意见,认为各种各样成了精的生物加入人群,不一定对原来的人造成威胁,反而可以为人类注入新血,使人类进步加速,因为这些“新人”各自有他们自己的特性,可以丰富人类的行为和本性。 各人的讨论,并没有结论,而后来由于事情的发展,使我们对整个事情有了新的认识,这种“新人”加入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影响的讨论,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当时我在一旁,也心急想听神鹰怎么说。只见神鹰样子很犹豫,五官挤在一起,过了一会才道:“当时你们也在,应该……难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绫有点没好气:“你还说我们!当时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我们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已经箭一样射进去了!” 神鹰仍然很犹豫——这种表情如果出现在人的脸上,应该是对于事情不能肯定的一种表现。而这种表现出现在一个半人半鹰的怪物脸上,代表了什么,我不能肯定,只好也当他和人一样。 然而这样,我却又不了解何以神鹰对自己的遭遇都不能肯定。 我只好用心听他们的对话,同时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设想画面,以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已经听到的对话之中,我至少可以设想出当时屋子中忽然出现了地洞,而神鹰立刻扑进洞去的情形。 照说如果神鹰扑进了地洞,红绫应该立刻也跳进洞去才是。 我正在这样想,神鹰已经在问:“我进了地洞,你没有跟着来看看?” 听神鹰的语气,竟然大有责怪红绫不关心他的意思。 红绫立刻叫了起来:“我没有跟着?你问一问你自己,进了地洞之后,鬼杀一样,叫了些什么!” 神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叫了什么?” 红绫道:“你那时候发出的叫声,是说绝对绝对不能跟你一起进入地洞,绝对绝对不能,不然就会对你造成极大的危害。听得你这样叫,谁还敢跟着进去!” 神鹰向白素望去,像是想求证红绫的话。白素道:“当时你发出的叫声惊人之极,不过我并不明白你叫嚷的内容,只有红绫才懂得你叫些什么。” 神鹰张大了口,苦笑:“我真的不记得这些了!” 红绫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记得什么?” 神鹰却回答得一本正经:“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地上大洞才一出现的时候——就是在地面开始旋转不久,中间部分出现一个黑点的时候,有声音对我说话——” 神鹰所说的那种情景我曾经经历过,所以我很容易明白。 这时候看情形,白素、红绫和神鹰,也还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我能够在一旁用这种特殊的形式参加,对了解整个事情的过程自然大大方便。 红绫不等神鹰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时哪里有什么声音在说话!” 从神鹰的回答,可以看出神鹰这时候已经具有极高的智能,他道:“或许可以说,我感到有声音在对我说话,这声音只是针对我而发出的,所以只有我可以听到。” 红绫对这种说法表示满意,点了点头。 神鹰继续道:“那声音告诉我,说我们一直在找寻使我生命形式起变化,从鹰变成人;只要我进入地洞,就可以成为事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变得很严肃:“我本来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形式可以改变,是你告诉我,我可以成精,变成人,我很想变成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变成人,总之我……很想……所以一听到这样的召唤,我就立刻扑进地洞。当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六、改变之谜 神鹰说到这里,反问:“你们听到我叫?然后又怎么样?” 红绫吸了一口气,神情骇然,显然当时发生的事情令她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害怕。 她道:“本来一看到你扑进地洞,我立刻就要跳下去,可是听到了你的紧急呼唤,我就迟了一步,就在那时候,我忽然又听到了你在窗口外发出叫声,我们就冲出屋子,看到……看到……” 红绫说到这里,像是很难说下去,所以才语气犹豫。 我当然不知道当时她们冲出屋子之后,看到了什么东西。可是,我却可以设想当时主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屋子内的地面忽然旋转,出现大洞,那是真实环境中发生的事情。 等到神鹰扑进了地洞,就在那一-间,起了变化,由真实进入幻境,所以红绫听到神鹰的声音在外面传来——这情形就像我刚才才一看到地洞就听到红绫的声音一样,也就是在那一-间我进了幻境。 接下来红绫所说的话,证实了我的设想。因为红绫说当她一冲到了外面就看到了神鹰,而且是生命形式已经起了变化的神鹰。由此可知她和白素,当时由真实进入幻境,在时间上有了差异,她们进入幻境之后,时间过去了若干日子。 而她们却一直不知道这一点——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幻境,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幻境中发生。她们这一次进入幻境的时间很长,和我几次进出不同。 当时红绫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冲出屋子,就看到了你,先是看到你的背影,其实一下子我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你,因为你变得十分高大——和现在一样高大,可是我还是认出那是你,我叫了一声,你转过头来,我……我们……” 红绫又感到难以说下去,神鹰吸了一口气,接口道:“那时候我已经起了变化,是不是?” 红绫连连点头:“是,你的头部已经成为人的脸……也还不完全是……看起来像是一只猫头鹰。” 我听得红绫这样说,心中估计,到现在为止,在神鹰身上如果已经发生了三次变化,那么那时候红绫看到的应该是神鹰第一次变化,变化从头部开始。 白素在这时候插言:“刚一看到你这种情形,我们都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是你的生命形式开始变化,可是也料不到竟然如此之快——前后连一秒钟都不到!” 白素的话证明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之间出真实进入幻境,时间并不顺序,而是一下子跳过了若干日子,所以神鹰生命形式的变化,并非在不到一秒之中完成,而是经过了若干时间的结果。 神鹰当然也从真实进入幻境,他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看来也在幻境中发生。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地洞,不但和生命形式的改变有关,而且也必然和“真实——幻境”有关,它的出现,使人能够进入幻境。 我相信温宝裕的推测是对的——是有他所推测的那种装置,可以使人来去幻境,可以使生物成精,这种装置就在那个地洞之中。 这种装置发出神奇的力量,达成不可思议的目的。 我还可以进一步想象,要令地洞出现,一定有一个开关,那开关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形式。只要找到了这个开关的话,就可以随时令那个地洞出现,进入地洞,就可以找到那种装置。 (如果把那种装置当作是机械装置的话,那么它就是“成精机”和“幻境出入机”。) 我这时候想到的那些,告诉温宝裕,他一定会大喜若狂! 当时我心念电转,想到了许多。而白素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进行,神鹰听得白素说他变化快,又现出很茫然的神情,一面摇头,一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变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忽然我出现,阳光普照,而你们找了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可是当时我还不会说话,只好干著急。” 红绫显然因为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而笑了起来:“是,你不断地叫,平时我还可以听得懂你的叫声,那时候却完全不明白!真是急死人!” 神鹰的神情很是感叹:“想要表达的事情太复杂,除非用人类的语言,不然实在难以说明白。” 我听了心想,半人半鹰的神鹰,现在对人类的一切自然充满了憧憬,对人类的语言高度推崇。他不知道人类的语言其实十分贫乏,只能对发生过的事情、现象作出形容,对于想象中,或者是人类生活中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或现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在这一段他们的对话之中,我又明白了神鹰生命形式改变的第一步,是出现了一张人的脸,可是那时候他仍然不会说人话。 接下来红绫忽然身子发抖,神鹰立刻问:“是不是曾经发生过可怕的事情?” 红绫向白素望了一眼,像是向白素征询意见,是不是应该向神鹰说。白素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红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怕之极——你突然倒地……” 当时的情景之可怕,使红绫到这时还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 神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所以他神情轻松:“我忽然倒地,是昏了过去?” 红绫再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不,你死了!” 神鹰听了,先一怔,然后抬起头来,打了一个哈哈。 红绫有点恼怒:“一点也不好笑,你真的死了!” 神鹰样子很风骚地转了一个身,以他那种丑陋的外形而有这样的动作,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他接着道:“我死了?那么我现在应该是一只鬼了?可是我又有影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没好气:“我们就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才问你的!” 神鹰叹了一口气:“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我就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才问你们的!” 红绫瞪着眼,一时之间像是不明白神鹰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白素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 神鹰已经九成是人——这一点可以从他对红绫的态度和对白素的态度大不相同上可以看出来。他对红绫十分熟络,也不讲什么礼貌,是好朋友之间的态度。而当他和白素说话的时候,却自然而然有很恭敬的神态,可知他心中对白素的尊敬。 这些是人类的典型行为,而且是有教养的人的行为。神鹰能够这样,可知他在完全变成人之后,会是一个君子。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死亡?”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更是迷惘之至,显然他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难怪,就算是我,如果突然给人家问起我知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我也会同样不知如何回答。 红绫有些不耐烦,她重复神鹰的话:“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你不但曾经死亡,而且不止一次,你已经死了三次!” 神鹰的神情更是古怪透顶——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我相信我的神情这时候也类似,因为红绫的话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红绫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神鹰的鼻子,神鹰挣扎着勉强回问了一句:“你肯定?” 红绫大声回答:“绝对肯定!因为三次都是我把你埋葬的!” 神鹰用力摇头,又挥动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类手臂的部分,样子更是怪异绝伦。 他也大声叫:“人……就算我还不是人,至少也只不过死一次,怎么能够死了一次又一次?” 红绫瞪大了眼:“这该问你,怎么反倒问我?可能你成了精,可以死很多次!” 我在一旁听红绫和神鹰的对话,越听越是心急,两者都不是很有条理,所以越说越胡涂,根本说不出一个道理来,而白素也真有耐性,竟然由得他们说,也不打断他们的话头。 神鹰也睁大了眼,还想和红绫争下去,白素这才道:“你确然死了三次,而且是我们把你埋葬的。” 白素这样说了,神鹰的神态,看来连他身上每一根羽毛部在表示不相信和不服气,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 白素当然明白他的身体语言,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补充:“每次都是正和你说着话,你就突然倒地死亡,我估计你还会有不止一次这样的死亡!” 红绫咕哝:“听清楚了?就是说我们还要埋葬你几次!” 神鹰四面张望,大是彷徨,白素又道:“你不必害怕,我们推测你每次死亡之后,都会重生,而你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就在这种连续死亡——重生中完成,最后你会变成一个百分之百的人。” 神鹰听了,望了白素半晌,又望向红绫。 红绫道:“这推测应该不会有错。第一次看到你死,我一面哭一面葬你,第二次就不再伤心,第三次简直高兴莫名,因为看到你每一次死后又出现,就向变成人迈进一步。由此可知这是必然的过程,只是想不到你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神鹰伸手在头上抓着,居然抓下了一把羽毛来,情状之怪异,实在无法形容。 他开口想说话,可是才张大了口,忽然身子晃了一晃,向后就倒,倒在地上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我看到这种情形,在开始的一秒钟内,还是吓了一跳。而白素和红绫显然已经习惯,所以并不吃惊,红绫大声道:“好家伙,说死就死!” 我这次,算是看到了神鹰死亡的情形,真是说死就死! 只见白素俯身去探神鹰的呼吸,红绫也走过来,她的动作粗鲁,一下子抓起神鹰的脚,提高,然后松手,任由神鹰的脚重重地落向地上,然后笑道:“哈哈,又死了!” 她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和我上次看到她埋葬神鹰的时候一样,那当然是由于她想到神鹰又死了一次,等于整个生命改变过程又向前进了一步。 她当然心急希望神鹰赶快变成人,所以除了第一次以外,每次神鹰死亡她都感到高兴。 白素看着倒在地上的神鹰,正在思索。红绫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我只朝好的方面想,并不去想有可能发生意外。” 白素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想到可能有意外发生,而是想到我们有一件事应该做而没有做。” 红绫感到很奇怪:“什么事情?” 白素道:“我们一次又一次埋葬神鹰,他一次又一次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种现象,你称为什么?” 红绫连想都不想:“复活,或者重生,都是一样的——死了又活回来。” 白素神情定疑惑,她像是在自己问自己:“是这样吗?” 红绫瞪大了眼睛:“不是这样,又是哪样?” 这时候我心中也大是疑惑,不知道白素想说明什么,神鹰死了又出现,当然是复活或重生,这还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的。尽管我对白素再了解不过,此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红绫望着白素,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白素指着神鹰:“我们已经埋葬了他三次,是不是?” 红绫也知道白素一再这样问,必然大有深意在,所以她不敢怠慢,大声应道:“是!” 白素又道:“每次他又出现,我们只当他复活了,高兴之极,是不是?” 红绫回答:“是!尤其是第一次,在经过了几天伤心之后,忽然又看到了他,简直以为在作梦,却又是实在的事情,这最令人高兴了。” 红绫在这样回答的时候,全身还是充满了喜悦之情,可见他是真正的高兴。 白素吸了一口气:“就是我们感到太高兴了,所以有一件事,想都没有想过去做。”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敲打。因为到这时候我还是猜不到白素所说的“应该做而没有去做”的是什么事情。我感到自己很笨,应该猜到而猜不到! 我正在打着自己的头,却看到红绫也在伸手打她自己的头,父女二人竟然动作一致,当然也全都为了不知道白素在打什么哑谜。 白素捉住了红绫的手:“当他第一次复活之后,我们就应该去看看他埋葬的所在。” 白素可以说是已经说出了谜底,可是我和红绫还是莫测高深,不明所以。 红绫干瞪眼:“看他埋葬的所在?” 白素道:“是,我的意思是,应该掘开来看!” 我更是大奇,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 红绫和我一样心思,她拍手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把他放在一只木箱中,掘出来,当然是一只空木箱。” 白素又像是自己问自己:“当然是这样吗?” 红绫十分好奇:“还能是怎么样?” 由于红绫和我的思路一样,所以这时候红绫所说,就是我想说的话,情形居然和我在与白素对话差不多的。 白素对红绫的问题,答案却出乎意料之外,而且莫测高深,她竟然道:“不知道会是怎么样,要看了才知道。” 这时候我心中的讶异真是到了极点,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白素有了什么样的设想,才会要采取这样的行动。更令我困惑的是,看起来白素自己也不能肯定她的设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回答。 当下红绫也不再问,只是道:“好,我们就去看一看,顺便把他再埋葬一次。” 她说着,抬起死了的神鹰来,扛在肩上,向前就走,白素立刻跟在她的身边,我当然也跟了上去。 我一面走,一面还在思索:白素究竟想到了什么? 我并没有想出究竟来,可是在思索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了一件十分说不通的事情。 这事情和神鹰的复活有关。 她们把“死了的”神鹰放进木箱,又加以埋葬。在这样情形下,神鹰复活,又在她们面前出现,当然先要离开木箱,离开埋葬他的泥土才行。 在神鹰的离开过程中,坟墓原来的形状必然受到破坏——除非神鹰在离开之后立刻把坟墓恢复原状,而且要做到一丝不差,那样白素和红绫才不会发觉。 只要坟墓稍有异状,就算红绫粗心,白素也必然发觉,可以知道坟墓之中发生了变化。 而她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由此可知坟墓的外状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那么,复活了的神鹰又是怎么样离开坟墓的呢? (当然可以设想复活了的神鹰在地下挖了一条地道,在离坟墓远处破土而出,不过这样的设想未免太滑稽了——神鹰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说她们不曾留意坟墓的外状,也说不过去,因为在第一次埋葬了神鹰之后,红绫十分伤心,必然一直在坟墓前徘徊,神鹰破土而出,她不会不知道。 除非神鹰有渗透木箱、渗透泥土的本领,才能够从坟墓中冒出来而不使坟墓的外状有任何改变。 然而这个可能,似乎也难以成立。 这时候我虽然越想越是胡涂,不过我却可以肯定,白素之所以要采取挖开泥土看个究竟,一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的缘故。 因为我在想到了这一点之后,也立刻觉得要追求答案,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坟墓挖开来,看看神鹰是怎么样离去的。 当然最直接的方法是问神鹰:你复活之后,是如何离开坟墓的? 然而从刚才他们对话的情形来看,神鹰对于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茫然不知,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情形有些像被麻醉了之后施手术的人一样,即使整个心脏被拿出来修理,其过程他是一无所知的。 我知道了白素由于想到这一点,才会要挖开坟墓看一看,可是白素又显然另有想法,而我却完全无法设想白素的想法是什么。 白素和红绫走得很快,我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就到了一个土堆前面。 那土堆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神鹰之墓”四个字,字体完全不依章法,一望而知是红绫大小姐的书法。 我可以料到这土堆是神鹰第一次死亡之后,被埋葬的所在,那时候红绫不知道神鹰会复活,所以在伤心之余,为神鹰立了碑——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神鹰死亡,埋葬了就算,没有了这样的待遇。 到了土堆之前,红绫放下神鹰,望向白素,白素望着土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红绫在这时候,也发现了这个疑点,她“咦”地一声:“怪了,土动都没有动过,神鹰是怎么离开的?” 白素望了红绫一眼:“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却一直没有想到。” 红绫的神情疑惑之至:“这里头有什么古怪?” 白素摇头:“我没有任何假设,只有挖开来看。” 红绫心急,伸手就去扒土,白素笑道:“去找工具来,何至于要用手!” 红绫答应一声,飞也似奔了开去。 剩下白素一个人,她对着坟墓发楞,我知道她是在设想坟墓之中会有什么古怪,我也努力在设想,心想白素如果想到,我也应该可以想到。 然而我作了十七、八个假设,觉得没有一个可以成立。看白素的样子,她也不像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听到红绫的叫喊声传了过来,她在叫:“来了!” 我循声看去,只见她拿了两把铲子,飞奔过来,她奔得很急,突然被一块石块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直扑了出去。 我看到这种情形,自然而然叫了一声,窜向前去,准备将她扶住。我去势很快,一下子到了她的身前,双手伸出,眼看可以将她扶住,却突然扶了一个空。 在那一-间我徒然一怔,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怔之间,眼前一花,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我扑向前的势子很急,如果我扶住了红绫,那么向前的势子就可以止住,可是我伸出去的双手却扶了一个空,所以我就变得继续扑向前。 我像是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挡着,所以自然而然手就按了上去,手一接到了实物,向前扑出的势子,自然停止。 我这才看到,我双手按住的是一睹墙。 不但在我前面是一睹墙,在我左右也是墙,事实很简单,我是突然进入了一间屋子。 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又从幻境中出来了! 从幻境回到了真实。 我本来就是在屋子之中,进入幻境的是我的思想,所以现在回到真实,我还是在屋子中- 那之间我感到懊丧之至,眼看就可以知道坟墓中有什么古怪,偏偏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却离开了幻境! 由于进出幻境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所以离开了幻境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进去,完全不可测。 想到这些,我心情更是沮丧,面对着墙,不想转过身,过了一会,我勉力定神,这才想起我在这次进入幻境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屋子里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地洞,我还没有来得及进地洞探索,就突然之间进入了幻境。 现在我又回来了,就算未能继续在幻境中与红绫和白素一起揭开神鹰死亡之谜,至少可以进那个神秘的地洞去看个究竟。 在地洞才一出现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现在有了刚才幻境中的经历,在白素、红绫和神鹰的对话之中,多少知道了一些这个地洞的究竟。 我知道了生命形式的改变,是在地洞中进行的。 我也可以假设,温宝裕所说的“装置”就在地洞中。 我更知道,当神鹰在地洞中起变化的时候,并没有旁观者,事情显得很神秘,所以更有探索的价值。 想到了这一些,我的心情变好,转过身来,准备下地洞。 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先是怔了一怔,接着只有苦笑。 地上平坦坦地,连一个小孔都没有,哪里来的地洞! 我要好好的定了定神,才能设想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在我身处幻境的时候,情形有了变化——出现的地洞消失,恢复了原状。 我曾经设想应该有什么开关可以控制地洞的出现和消失,现在我希望进地洞去探索,当然首先要使地洞出现,也就是说,先要找到那个开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面回想上次地洞出现之前的一切经过,一面在屋子中作最详细的寻找,想把那可以令地洞出现的开关找出来。 那个地洞不但和使生物成精的力量有关,而且和进出幻境的力量有关,是解决所有疑问的关键所在,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说的详细寻找,是真正的详细寻找,每一寸每一分地方都不放过,即使是平面,我也用力敲打、按动,希望可以恰好触动开关。 屋子并不是很大,我寻找了一遍又一遍,每寻找一遍,大约十小时左右,我废寝忘食,只感到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好几次,那表示已经过了好几天,可是仍然一无所获。 这时候我的体力和精神状态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甚至于无法使自己停下来,我不断地在地面上跳动,因为我知道如果一停下来,我可能再也没有能力进行任何活动了。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动,有人进来。 由于我的状态极差,连视线都很胡涂,所以根本看不清进来的是什么人,只听得那人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总算我还没有完全昏过去,所以我认出那一下惊呼声是温宝裕的声音,我想响应,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接着我身子摇摇摆摆,站立不稳。 而在我努力想站稳身子的时候,有两个人向我冲了过来,把我扶住。 事后温宝裕形容当时的情形,说:“真是可怕极了,卫斯理竟然会变成这等模样!哪里像是卫斯理,简直就是一个快要倒毙街头的糟老头子!” 七、上帝造人 我知道他这种形容不算是夸张,可是我却有点不能接受,所以忍不住讽刺他:“形容得真好,有小学三年级生作文的水准。” 温宝裕的反应是摇头,一副不忍和我争论的样子,可见我当时的情况实在令人同情。 却说当时我被两人扶住了身子,我还是只知道其中一人是温宝裕,另外一个是什么人,我还是不知道。 只见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依稀看出是蓝丝。蓝丝来到我的面前,我就闻到了一股酒香,接着就有酒流进了我的口中。 我连吞了三大口,这酒又香又烈,三口酒化成一股暖流,迅速遍布全身,令我精神大振。 我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温宝裕叫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活过来了!” 我瞪了他一眼,自然是怪地出言无状,竟然把我当成了死人! 不过我还是没有气力和他争辩,我转过头去,去看另一个扶住我的人。 一看之下,我大是高兴,那人我并不陌生,虽然他原来是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在地球上的身分是勒曼医院的一员,他曾经告诉我他的名字在他们的星球语言的意思是“响亮的声音”,所以我称他为亮声先生。 亮声先生和我一起的经历,我都记述过,他绝对是一个可以共事的人。 温宝裕和蓝丝到勒曼医院去求助,经过情形如何我还不知道,可是从亮声先生跟他们前来,可以知道勒曼医院方面对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非但重视而且很有兴趣。 勒曼医院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大有来历,能够有他们参加,对于解决问题自然大有帮助。 所以我精神再为之一振,从昏头昏脑的情形中清醒过来,和亮声先生握手,由衷地道:“你来了,真好!” 温宝裕伸手抹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把你害成那样?” 我这才看清他满头大汗,那当然是我刚才的情形把他吓成那样的,由此可知他对我十分关心,这令我很感动,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说来话长!” 温宝裕立刻道:“我们到勒曼医院经过顺利,先听你的。” 我也感到我在温宝裕离开之后的遭遇,离奇而重要,当然应该先说。 所以我一刻也不耽搁,就把温宝裕离开之后我的遭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他们三人听得十分用心,连温宝裕也没有打岔。 我说完之后,用手指着地面:“确然有你所设想的那种装置,就在这下面,就是不知道如何方可以进入。我就是为了寻找进入地洞的机关,找得人几乎成为白痴!” 不必问,就可以知道我的寻找没有结果。 不过温宝裕还是十分兴奋,因为他的设想成立,他立刻向亮声望去。 从他的眼神中,我发现他和亮声之间有了新的设想,我连忙问: “你们——勒曼医院方面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意见?” 亮声还没有回答,温宝裕已经抢着道:“他们的说法,简直伟大之至。” 我感到十分迷惑——整件事说怪异自然怪异到了极点,可是和伟大却扯不上关系。当然生物的生命形式如果都可以改变(不但是变成人,而且是可以变来变去,随心所欲),那么对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是天翻地覆的大事,然而用“伟大”来形容,也有点不伦不类。 所以我没有理会温宝裕的话。 却不料亮声一开口,也道:“追溯起来,确然可称伟大。” 我一听之下,忙道:“我不要听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先运用你的力量,使地洞出现,事情就可以明朗,更可以找到随意出入幻境的方法。” 对我来说,能不能解开神鹰“死亡——复活”之谜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够突破真实与幻境之间的界限,这样白素和红绫才能够离开幻境,或至少我可以进入幻境和她们在一起。 像如今这样的情况,简直糟糕透顶,我们就像是球场上的球一样,被不知道的什么力量-来-去,完全没有自主能力,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落人什么样的情况之中——一会儿是思想进入幻境,一会儿又是连身体进入幻境,一下子在时间上是过去,一下子在时间上又是未来,这种情形实在令人发狂! 我自己既然无法找到那个地洞的“入门”,当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亮声这个外星人的身上。 亮声听得我这样说,眉心打结,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温宝裕又抢着道:“这件事还非从头说起不可,不然——” 我想起白素和红绫还在幻境之中,最糟的是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实在心焦如焚,所以温宝裕还没有说完,我就大喝一声:“先把地洞找出来!” 温宝裕见我脸色不善,不敢再出声。 亮声这才说道:“我没有能力令这个地洞出现。” 听得他那样说,我像是胸口被一个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打击了一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亮声立刻解释:“不单是我,整个勒曼医院中所有的人,都没有这能力!” 我乍一听得亮声说他没有这个能力,觉得很绝望,可是听了他进一步补充之后,我就觉得他的说法大有问题。我立刻质问:“你们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洞存在,是我刚才才告诉你们的,何以你立刻可以肯定没有人能够令地洞出现?” 我质问的语气很是严厉,亮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们在听了小宝向我们叙述整件事的经过之后,已经判断事情是由何发生的缘故。” 我疾声道:“事情由何发生?” 亮声用很缓慢、很严肃的语调道:“在浩渺宇宙之中,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掌握在某一个星球的高级生物手中——” 亮声一开口,不回答我的问题,却从浩渺宇宙开始说起,这实在令我不耐烦至于极点。 我立刻挥手,大声道:“我要听最直接的话,废话少说!” 亮声被我打断了话题,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进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蓝丝,这时候在我面前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然后道:“表姐夫,你别心急,听亮声先生慢慢说,才能明白,不然只有越来越乱。” 蓝丝的话其实并没有说服力,可是这个降头术大师显然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做了手脚,所以我听了她的话之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心平气和起来,向亮声做了一个手势,重复了蓝丝的话:“请慢慢说。” 亮声很抱歉地笑了一下:“事情虽然要从头说起——我可以尽量简单化。” 温宝裕道:“你还是快说吧!” 亮声这才又重新开始:“这种掌握强大无比力量的高级生物,他们掌握的力量之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我发现亮声这个外星人,不但在语言上词汇很贫乏,说来说去都是“强大”、“强大”,而且他很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他说的那种外星人,好象比他进步许多。 不但比他进步,而且比所有在勒曼医院的外星人都要进步。 我不是很能同意他的说法,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提出问题:“你是说这种外星人,比你们的能力强?” 亮声用很肯定的态度点了点头。 我又问:“他们比你们都要强大,那么地球人岂非更不能和他们比较?” 可是亮声的回答却令我目瞪口呆。 他应声答道:“是,所以地球人称他们为上帝。” 亮声这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老实说在开始的时候,听了这样的一句话,一时之间我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十分怪异。 然而随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立刻联想到许多事情,所以才感到极度的震惊。 我要很努力才能转过头去看温宝裕。温宝裕向我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接受了亮声这样的说法。 在这一点上,我无法不佩服温宝裕——他简直可以接受任何匪夷所思的想法,再不可能和荒谬的想法,他都可以认为是理所当然,而加以接受。 我望了他一会,喉咙有点发干,我说道:“一般来说,在人类的语言之中,‘上帝’是一个专门名词。” 亮声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我吞了一口口水:“这个上帝,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人类的创造者。” 亮声又点了点头:“所以称之为万能的上帝。” 我的思绪开始紊乱,我用心理出一个头绪来:“虽然有诸神都是星球高级生物的说法,可是……可是……这个上帝……竟然可以具体地属于一种星球人,似乎不可思议。” 温宝裕道:“既然承认诸神全是神通广大的外星人,那么被称为‘上帝’的,是其中具体的一种,有何不可思议?正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沉声道:“且别理所当然。要知道,上帝是特有的专门名字,他做过些什么事情,都有具体而明确的记载,并不是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之中。” 这时候我有点词不达意,因为我想说明的情况,要用通常的人类语言表达出来,已经相当困难。 亮声先生提到了“上帝”。 这个“上帝”,当然就是基督教圣经上的那一位,也就是有数以亿计地球人信奉的至高无上之神,他被认为万能,所有的信徒都每天向他祈祷。 (信徒相信只要有两个人同心合力祈祷,上帝就必然垂听。) 这位至高无上之神,和人的生命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最早的人类生命由他创造。 (亚当与夏娃) 人的生命结束之后,灵魂也归他来处理。 (最后的审判) 他创造了地球,而且主宰地球上的一切。 作为一种宗教的中心神只,他似乎只是一种信徒,或者是精神上的寄托。 在所有信徒之中,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相信“上帝”是一个真正的具体存在,不过可以肯定,如果上帝真的出现在面前,一定会有许多信徒惊讶莫名! 现在亮声提到了上帝,和上帝出现在面前有很大的距离,我还是一直对提出上帝就是神通广大外星人的人,都感到震惊,感到难以用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心绪。 温宝裕听得我这样说,哈哈大笑:“既然他的行为有明确的记载,那么他当然是具体的存在,你的话矛盾之至!” 我苦笑,因为我的话确然矛盾。 我向亮声道:“请说明白一些……我的意思是,请说得让我可以明白。” 亮声点点头,又想了一会,皱着眉,像是不知道如何才能使我明白。 其实我实在是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只是在意识上无法接受而已。这时候温宝裕拍胸口:“我来说,我和他都是地球人,总容易沟通一些。”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怒气冲天:“让他说!他能让你明白,也就能让我明白!” 温宝裕表情很受委屈:“在勒曼医院,不单是他一个,很多人向我们解释了很久,我们才明白的。” 我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摇头,事情令人烦躁,所以脾气不好,我向温宝裕做了一个手势:“尽量简短。” 温宝裕刚才虽然被我无缘无故说了几句,他也并不生气,反倒很高兴,大声道:“得令!”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断有外星人来到地球,而最早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就是我们所说的上帝。” 温宝裕停了一停,看我的反应,我点了点头。 他这才继续道:“那时候的地球,和现在完全不同——是大大地不同,彻头彻尾的不同,而上帝对地球的环境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使地球的环境起了根本的改变。他的这个行动,被记载下来,当然记载跟当时的事实有很大很大的距离,但主要原则还是保留得很好。” (〈创世纪〉) 我又点了点头。 温宝裕再道:“上帝使地球有了生命,而最早出现的生命并不是人。” 我一面点头,一面喃喃地道:“对,这是第五天的事情。” (〈创世纪〉)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你已经开始明白了!不过最主要的是,人这种形式的生物,在地球上原来并不存在,是上帝照他自己的外形造出来的。” 我也吸了一口气:“上帝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 (〈创世纪〉) (上帝说“我们”而不是“我”,可知上帝是一个众数——一群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的总称,而不是单独的一个。” (由此可以知道地球人的外形,至少和浩渺宇宙中的某一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完全一样,因为人根本就是照着他们的样子造出来的。) (造了人出来的外星人,后来被地球人称为上帝。上帝只不过是一个代名词,习惯上称为上帝,就是上帝。如果习惯上称为创世大神或者另外什么,也就是创世大神或者另外什么了。) 温宝裕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很严肃。 他道:“说到最关键性的问题了。记载并没有说上帝是怎么样造人的。所以地球人只知道上帝造人,却完全没有具体的概念,不知道人如何产生。” 我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感到不妙,可是一时之间还抓不到不妙在何处。 这时候温宝裕向亮声指了一指,我立刻问:“难道他……他们知道上帝造人的过程?” 这一次温宝裕居然没有立刻回答,想来是由于问题十分复杂的缘故。而亮声则道:“我们也是推测——被称为上帝的星球人的能力,太深不可测。我相信,我们相信,宇宙中其它星球上所有高级生物的知识能力加起来,其总和还不及他们的亿万分之一!” 亮声先生本身是外星人,知识能力对地球人来说,已经是深不可测的了,而他对“上帝”的知识能力,做这样高度的推崇,“上帝”的知识能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作为地球人,实在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出任何想象的。 地球人连在思想上都无法想象上帝的能力,究竟到达什么地步,在语言文字表达上,当然更无法确切地表达上帝的能力,只好笼统地称之为“万能”。 “万能”只不过是地球人苍白贫乏的语文中的一个形容词,照亮声先生的说法,实在难以形容上帝能力的万分之一。 亮声摊了摊手:“所以我们的设想,是不是事实,完全不能肯定,因为我们的知识程度与之相比,实在相距太远——就像一个小学生去设想爱因斯坦如何创造相对论一样,设想只不过是我们的设想而已。” 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软弱:“说来听听。” 亮声道:“第一个假设,自然是上帝采用自己的细胞,复制出人类来。” 他这样说了之后,我默然不语。 因为我感到这个可能性不大,简直没有可能。 理由很简单,上帝的智能是如此之高,地球人如果是由上帝的细胞复制而成,多少应该得到上帝的一些智能成分,哪怕只有亿亿万万分之一,小数点之后亿万个零之后的一个小数目,地球人也不至于如此愚昧了! 试看看地球人过去和现在做了多少蠢事,就可以知道在地球人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上帝的智能。 所以我摇了摇头,表示这个假设不能成立。 亮声先生像是没有看到我的反应,或者是他看到了而故意装成看不到,因为接下来他所说的话,虽然和我刚才所想的一样,可是对地球人来说,还是会很难堪,所以他才索性不理会我的反应。 他道:“这个假设被否定了,因为我们在从事生命的复制过程中,发现虽然思想不能被复制,可是生物行为在复制后却可以保留。而我们不认为地球人的行为有任何和上帝相似之处,所以否定了这个假设。” 这番话当然不是对地球人行为的恭维。 我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温宝裕这才接着道:“于是有了第二个假设。这个假设比较复杂——牵涉到地球上其它生命的来源。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可能是上帝所创造,也有可能在上帝到达地球之前已经存在——那多半是很低级的生物,甚至于是单细胞生物,而经过上帝运用能力加以发展而形成。更有可能是,上帝或上帝之后的其它外星人从别的星球上带到地球来,其来源——”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我们是在讨论人的来源,并非讨论其它生物,所以请你——” 我说到这里,陡然顿了一顿,想到了刚才我感到不妙之处,-那之间我的神色一定十分古怪,而温宝裕显然也立刻从我的神色之中猜到我想到了什么,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吸了一口气,望向亮声:“你们假设,人是由其它生物经过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而产生的?” 亮声先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提高了声音,再问:“那意思就是说,人是由其它生物变成的?” 我这一问,实在属于多余,因为亮声早已肯定了这一点。只不过这一点在我心灵上的冲击力太大,所以一时之间我感到难以接受,这才一问再问。 亮声又给了肯定的回答,而且再加以补充:“事情很奇妙。宗教上对人的来源,和生物学对人的来源,本来是完全相反的说法,可是深入分析,却可以达成一致:人由其他生物变化而成!这变化的过程,可以称之为‘进化’,也可以称之为‘成精’,都是同一回事!” 这一次亮声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温宝裕看到我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他道:“真奇怪,你对进化论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那就等于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人是由其它生物变成,为什么听了他们的假设,你的反应这样古怪?” 我苦笑:“进化是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年的一个过程。而这种假设,却是一天的过程,所以令人难以接受。” 温宝裕一挥手:“一天也好,一百万年也好,只是时间上的差别,而人是由其它生物变成的这一点,原则不变。长时间变成的叫做进化,短时间变化的叫做成精,看起来成精比进化进步得多。只有上帝才有这个能力用这方法造人,其它外星人连想都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可以使其它生物在短时间之内成精变人。” 我咕哝了一句:“原来所有人的最上代,都是精怪!” (有了这个假设,讨论人性变得没有意义——人性复杂,包含了所有其它生物的习性在内,而且经过排列组合,其复杂程度,恐怕只有上帝才算得清楚了!) 亮声居然安慰我:“不要钻牛角尖,换一个方式来想,全人类都接受进化论,也就等于承认所有人的最上代是单细胞原始生物。” 温宝裕也道:“进化过程的时间长短,没有意义,反正人原来不是人,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变的。” 虽然我的领悟能力不算低,可是对于“人原来不是人”这样的说法也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消化。 (人,原来,不是人!) 看来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人原来都不是人,我虽然感到很不自在,却也非接受不可。 温宝裕却显得很兴奋,显然他思想上没有包袱,不在乎人原来是不是人——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如此执着,或许是受“人之有异于禽兽者”这观念的影响太深,总觉得人应该是人,和禽兽不同。忽然之间,十分肯定人根本是由各种禽兽变来的,自然会感到十分别扭。不过想深一层,看看人类行为,真有许多和禽兽一样,甚至于有禽兽不如的,也就只好接受事实了。 亮声从我神情变化之中,知道我已经想通了这些,他继续道:“上帝在地球上逗留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对创造出来的人很失望,也或许在地球上逗留只不过是他们宇宙航行中的一站而已,总之上帝终于离开了地球——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显然上帝曾经说他们会回来,可是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亮声的那一番话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个“不知道”,说得他自己脸上也一片惘然。 在他说了之后,我们有好一会的沉默——亮声的话其实并不新奇,可是在这时候听来,就格外令人感触。 亮声打破了沉默:“在勒曼医院,我们所有来自地球之外的成员,都一直在研究上帝是用什么方法造人的,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研究用什么方法可以使各种生物,甚至于包括植物在内,在短时间中,生命形式起根本变化,而终于变成人。可是越研究,越是没有头绪,也更加认识到上帝的能力实在是深不可测,我们万万无法企及。”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兴奋:“温宝裕和蓝丝来到,向我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使我们知道,事情有了希望。” 我大是骇然:“你……你是说……你认为,你们认为上帝是在这里造人的?” 八、宇宙动力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心中实在惊讶之极。等到话出了口,才感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惊讶的——上帝自然是在地球上造人,而造人的地点恰好就是现在的这个鸡场,也不是什么没有可能之事。 亮声的回答是:“这里至少是上帝造人的地点之一。上帝当然不是空手造人,必然有一套设备。” 温宝裕叫了起来:“就是我设想的‘装置’!” 已经越说越近了! 我和亮声同时点头,上帝造人的设备,当然就是温宝裕所设想的装置。 这装置可以是一个庞大的实验室,也可以是一组复杂的仪器,不论是什么形式,总之是一种装置。 通过这种装置,各种生物的生命形式可以起改变,最终变成人。现在红绫的神鹰就正处于这种变化之中。 从不同的生物变成人,从内到外,彻头彻尾的改变,那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在传说中,成精的各种生物都要脱去原来的胎,换去原来的骨,才能变成人。 这种使生命形式起变化的不可思议的过程,在传说中都模糊不清,充满了神秘的色彩。然而传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根据,譬如传说中成精的过程,都有“吸收日月精华”这一个程序。 什么叫做“吸收日月精华”,只怕没有人说得上来。而现在我们对事情已经讨论到了这种地步,就可以理解为在生命形式起变化的过程中,需要用到来自宇宙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地球之外的星球,被传说说成是“日月精华”,就很自然。 我正在这样想,亮声已经道:“这种设备的激活力量,相信不是来自地球,而是由不知道哪一个星球上传过来的。或许这种动力根本就存在于宇宙之间,我们不懂得利用,上帝却可以顺手拈来,用它来激活设备。” 我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很多疑问。 亮声做了一个手势,不让我发问。 他继续道:“上帝离开地球的时候,留下了这套设备,这种设备在地球上可能有许多套,散布在各处,而这里肯定有其中的一套。凡是有这种设备留下来的地方,就会有生物因为这种设备偶然性的激活而成精。这种设备之所以会有偶然的激活,是因为那种动力会偶然地发生而被设备接收到的缘故。” 这一番话有些复杂,温宝裕立刻解释:“就像突然之间有一道闪电,死人就变成了僵尸——闪电也是宇宙间的动力。” 我早就设想过有不受控制的力量在运作,使生物成精,使人进出幻境。 现在亮声把设想更具体化,他假设有一套设备可以使生物成精,而这套设备不规则地激活是由于动力的不规则发生。其动力来自天上,温宝裕用闪电来作比喻,倒也恰当——至少闪电何时发生,发生的强度如何,都不受控制。当然在上帝使用这套设备造人的时候,是可以完全控制这种动力的。 温宝裕在这时候跳了几下,指着地面,语音兴奋:“这套设备就在这下面,我们无法令它出现,可是只要那种动力来到设备可以接收的范围之内,它就必然会出现!” 看到他这样兴奋,我实在不忍心泼他的冷水,可是我还是道:“说来说去,还是只有等——那本来就是我在用的办法,我相信那设备不但可以进行脱胎换骨的过程,而且也可以使人进出幻境。不过无法控制它的激活,除了等它自然忽然得到动力之外,还有什么方法?” 温宝裕向亮声望去,看他的情形,像是除了守株待兔之外,还有别的方法。 我也立刻望向亮声,亮声道:“不一定可以成功,我们的理论根据是,既然有动力存在,就应该可以探测到。不过如果上帝所利用的宇宙能力,是我们的仪器所探测不到的,那就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真想重重地揍亮声一拳:“你带来了这种仪器?再不拿出来,还等什么!” 我这是在责怪他,为什么不一到达就利用仪器去探测那股动力。 亮声解释:“总要先把事情尽量弄清楚了,再采取行动。” 我闷哼了一声,想要再催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探测到了那般动力,有办法可以控制它?” 亮声道:“那要看这股动力的性质是不是在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我不由自主摇头——那股动力能够为上帝所利用,当然神秘之至,亮声的能力和上帝相距太远,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被利用的可能性显然不大。 温宝裕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道:“别悲观,想当年富兰克林只不过用了一个风筝,就把闪电引到了地面,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设备,要好得多了。” 我吸了一口气:“那就请赶快行动。” 亮声走到门口,我这才注意到在门口放着一只箱子,那当然是他们来的时候所带来的,而当时我正处于半昏迷状态,所以完全没有注意。 箱子并不是很大,和中型的行李箱差不多。亮声走过去打开箱子,它的体积立刻变得相当大——箱子中的仪器原来是折叠式的,伸展开来,约有二公尺高,而且有更长的天线状物体伸展出来,转眼之间,俨然是一座大型仪器了。 温宝裕在一旁看得不胜感叹:“单是这一套设备,地球人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出来?” 我当然叫不出这仪器的名称,想来是专门探测宇宙各种能量所用。 亮声已经开始操作,我问了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宇宙间能量成千上万,如何才能够知道上帝选用的是哪一种?” 亮声双手飞快操作——在那种情形下,他看起来像是有二十只手指一样,而他的双眼发光,注视着仪器上的六幅屏幕。在那些屏幕上,有的是奇怪的符号,有的是数字,有的是线条,都在极快的变化,复杂无比,而他居然还能够同时回答我的问题:“探测的方法是:首先把我们已经知道的能量,全部排除。”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皱着眉头:“其实我说‘能量’,是很不恰当的说法,因为有一些力量,并不属于通常所说能量的范围。由于地球人对这种力量毫无认识,所以在语言上也就无法表达它们,总之知道那是一种力量就行。我们估计上帝使用的力量,多半属于这类力量的范围。” 他的这一番话,我就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他的意思是,宇宙中有一种力量,还不为地球人所知,所以无法用地球语言表达。 后来我向他详细请教这个问题,他尽可能向我解释,可是还是无法令我明白,他安慰我道:“并不是你不能明白,而是我无法说得出口令你明白。” 他当然不是真的说不出口,而是地球人的语言无法表达这个复杂的问题而已。 我长叹一声,放弃了想弄清楚这类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意图——那离开我的知识范围太远了。 当时他和我说话期间,一直没有停止操作,我也不再去打扰他。而在这副仪器上显示出来的一切,我根本看不懂,勉强看了一会,直看得眼花撩乱,头昏脑胀。 我干脆不去看它,返到窗前,背对着窗子,望着地面。这样如果亮声通过仪器,捕捉到了那种力量,地面应该开始旋转,我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得到。 我才站定不久,蓝丝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问:“你几次进入幻境,都是身不由主的?” 我点了点头,蓝丝眉心打结,在思索,过了一会她又道:“这种神游幻境的情形,我始终认为和降头术可以使人进入梦境的情形相类似。” 我们其实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再一次说:“不同。进入幻境,一切遭遇都是在幻境中存在的。而进入梦境,一切遭遇都是自己脑部活动所产生的形象。” 蓝丝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地想说什么,苦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在幻境中的遭遇,也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 蓝丝并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我。 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她心中正是如此想。 我不觉很是懊丧:“当然不是!” 蓝丝把声音压得更低:“何不让我把你送进梦境去,那你就可以比较一下,是不是真的不同。” 我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心中只觉得怪异莫名——亮声正在使用地球上根本没有的科学技术在找寻进入幻境的方法,而蓝丝却提议用地球人认为荒诞不经的降头术加以比较! 这是两个极端,如何可以揉合一起,我实在无法想象。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怪,蓝丝望着我笑,我想蓝丝的这种降头术多半属于极高级的催眠术的范围,所以我转过头去,不和她的眼光接触。 因为我在这时候不想节外生枝,事情已经够复杂,再加上梦境,实在叫人吃不消。而我怕在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儿,所以不和她眼光接触。 我转过头之后,自然而然变成了面对窗子- 那之间我大受震动,因为在我变成了面对窗子的时候,在我面前的竟然不是窗子的玻璃,而是黑色的窗帘! 窗子上有窗帘,这种情形在正常的情况下很正常,但在这时候却绝不正常! 各位当然可以知道不正常在何处——只有在幻境中,这屋子才有窗帘! 也就是说,突然之间我又进入了幻境! 一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心头狂跳,因为我不但进入了幻境,而且身在这屋子之中! 在这屋子之中有极神秘的事情发生,连红绫也只能在窗外窥听动静,而我如今竟然就在这屋子内,和神秘的事情在同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 在叙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前,我必须先把那一瞬间的经过做详细的记述。因为那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一秒的经过,是由真实进入幻境的情形,十分奇特,也十分重要。 我刚才说,才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黑色的窗帘,实际上我看到窗帘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只是一个影像闪了一闪而已。如果不是我以前曾经见过那种窗帘,我一定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正确判断我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正因为我以前看到过,脑中有记忆,所以在电光石火的一-间,我可以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也就在那极短的时间里,我同时听到亮声所发出的一下呼叫声——当然我听到的不是整下呼叫声,只是呼叫声的一个开头,是凭经验,知道那是一下呼叫声。 接下来我在立刻想到自己进入幻境的同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我却知道自己是在屋子之内。 我肯定自己在屋子里面,基于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只在被黑色的窗帘遮住窗子的情形下,才会有如此黑暗。 第二个原因是我伸手可以摸到就在我前面的窗帘,窗帘摸起来很软,也很厚,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是什么质地。 而最重要的是第三个原因,我听到了就在窗子外,传来了红绫的声音。 红绫说的是:“我真想进去看看,究竟在屋子里发生些什么变化。” 接着是白素的声音:“如果你不想发生意外,就要忍一忍。” 这两句对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联想起来,却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屋子里,在一片漆黑之中,正有事情在发生——我相信发生的事是神鹰正在起变化,在变成人。红绫性急,想知道神鹰变化成怎么样了,所以在窗子外焦急的等待。 红绫想进来看个究竟,而白素怕有意外,所以劝她忍一忍。 白素所说的“意外”,当然是指神鹰在起变化的过程中如果受到干扰,就可能发生意外而言。 而我现在却正在屋子里面——我不是有心闯进来的,而是从真实到幻境,在幻境中就身不由主在屋子之中。 如果我的出现,会对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起了干扰,对我和神鹰来说,都无辜之至!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感到事态可能十分严重。一时之间我也无暇去想这次进入幻境在时间上的先后,只想到我要做到我的出现尽量不妨碍在黑暗中进行的变化。 所以我先是一动也不敢动,屏住了气息。 那时候静到了极点,我几乎可以听到窗子外红绫和白素的呼吸声。 我勉力定了定神,想到现在屋子的地面,应该处于出现那个地洞的情形,我极慢的转过身,然后缓慢的向前移动,我在向前移动的时候,脚底紧贴地面——这样我移动到了地洞的边缘,就可以立刻感觉得到。 这样子向前移动,当然缓慢,我计算着移动的距离,脚的长度大约是三十分分,我记得上次地洞出现,扩大到了有直径两公尺左右,离开窗子,大约也是两公尺。 也就是说,我移动七八次,就可以来到地洞的边缘了。 可是我十分小心地向前移动,超过了十次,还完全没有来到地洞边缘的感觉。 我停了一停,蹲下身子,用手去摸地面。这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黑到了什么也看不到的程度。我开始感到奇怪——就算窗帘有很好的遮光效能,也不至于令得屋子中如此黑暗。 不过那时候我当然没有空去研究这个问题,我先要找到这个地洞再说。至于找到了地洞之后,下一步应该如何,我当时却没有考虑。 看起来找到地洞之后,当然是应该进入地洞去察看究竟,可是神鹰的生命形式变化正在地洞进行,我如果贸然进入,会不会对他不利? 那时候我非但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且行动也很不正常,事后想起来,其时我的脑部活动一定受到某种程度的压抑,所以思考能力降低,行动变得很可笑 那地洞十分大,占据了整个屋子的中间部分,可是我在地面上摸索,像是在找一枚针一样! 一直摸到了对面的墙角,地面上连一个小孔都没有,何况是一个大大的地洞! 我站直了身子,向前走,来回交叉走了几遭,从一边墙到另一边墙,直到肯定这屋子中,什么也没有。不但没有地洞,根本是空的屋子! 神鹰不在这屋子之中! 这屋子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和我预料的情景完全不同,所以一时之间我变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想到至少我应该去告诉红绫和白素关于屋子中的情形。 我摸索到了门口,正想打开门,就想到我这次进入幻境,不知道是哪一种情况的进入。如果还是“神游”状况,那么我根本没有法子和她们沟通,如何能告诉她们屋子中的情形? 那时候我的手已经握住了门的把手,随时可以打开门走出去。我知道白素和红绫就在外面,可是如果我还是在神游状态,我就算看到了她们也没有用处。 所以在那一-间,我有一个极短时间的犹豫,没有立刻打开门,可是也已经将门的把手,转动了一半。 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一下像是呻吟声一样的声音。那一下声音才传入我的耳中时,我竟不能分辨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立刻转身,又听到了第二下同样的声音。 这一下我听清楚了,声音竟然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所以听起来若有若无,晃晃悠悠,难以捉摸。 我向前走了几步,又听到了第三下同样的声音,这一次更可以肯定声音就在我的脚底下传上来。而且我也听出声音像是由神鹰所发出来的。 我无法判断神鹰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发出这种声音,不知道这种声音代表了什么情况,不过我可以知道,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应该在这里——红绫和白素都在屋子外面不进来,就是怕进来会有干扰,而我现在却在屋子里! 我应该立刻离开! 然而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还不及采取任何行动,事情就有了变化,我觉得地面开始旋转。 由于我站在地上,所以地面一开始旋转,就带动我也跟着转动。开始的时候转动不快,我只是向反方向走,就可以和旋转的力量抵销。后来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就需要跑步,才能和旋转力量对抗。 而在旋转加快的时候,我看到有圆形的、非常朦胧暗淡的光线在地面上出现——地洞又出现了!有光线从下面透上来,所以造成了这样的现象。 圆形的光圈在迅速地扩大,最后到大约直径两公尺为止。这时候地面也停止了旋转,我站的位置,离开光圈的边缘只有一公尺,所以向下看去,应该完全可以看到地洞中的情形。 可是我定睛看去,却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像是地洞中有很浓的浓雾,然而又绝不是有雾,只是充满了灰色,景象十分怪异,难以形容。 这时候我的心情十分矛盾——我应该立刻不顾一切跳进地洞去,半秒钟也不耽搁。 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犹豫了起来。 我并不是犹豫如果我跳下去,我自己会遭到什么凶险,我不怕冒险。我犹豫的是我知道神鹰在地洞中,我贸然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给他造成危害,因为我记得神鹰和红绫的对话中,曾经提到过神鹰当时扑进地洞时,红绫接到过强烈的信号:绝对不能跟着来! 而且红绫明知道神鹰在屋子里进行生命形式的改变,但她只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由此可知这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极可能对不容许外界干扰。 所以我在是不是应该跳下去之间犹豫。 在那时候我忽略了一点,以至于后来遭到了很多人的责怪。在所有的责怪声中,以亮声的话最有代表性,他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连连顿脚,表示他心中的懊丧,他道:“卫君!卫君!你忘了你自己只是‘神游幻境’,所以在幻境中你是根本不存在的,或者说,在幻境中你只不过是如同鬼魂一样的存在,别人根本感觉不到。你不应该有任何犹豫,地洞一出现,你就应该跳下去。” 后来事情的发展,令我自己也懊丧莫名,不过我还是为自己辩护:“我怎么知道当时我的情形是神游幻境,还是整个人都进入了幻境?而只要有万分之一影响神鹰变人,我就不能冒险。” 红绫很支持我:“爸说得有理,当时你们看到他的身体还在,知道他是神游,而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不论是责怪还是支持,都改变不了,事实是,当我还在犹豫,没有下决定的时候,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只听得地洞中又传出了声音,刚才几次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地洞还没有出现,所以声音听起来很飘忽,这一次地洞大开,声音听起来也就清楚得多。 我先是听到了一下欢呼声,入耳就可以肯定那是神鹰所发。 在那下欢呼声中,充满了喜悦,使人一听就知道神鹰的遭遇十分好,使得别人也替他高兴。 本来我一直担心我的出现会对神鹰的变化造成干扰,现在看来担心属于多余。也就在这时候,我才想到我是处于“神游”状态,我的存在虚无缥缈,不会形成任何于扰,我是过虑了。 我就算跳下地洞去,也不会对神鹰的变化造成妨碍。 一想到这一点,我已经有了向下跳去的动作,可是我脚才一提起来,就看到有一个人从地洞中冒了上来。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自然而然慢了慢,于是连最后的机会也错过了。 那人才冒上来的时候,情形很怪,他像是被地洞中一股力量拥上来的,有点扎手扎脚,身不由主。 那时候由于地洞中有朦胧的光线传上来,所以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这样的情形。 那人的上半身才冒出来,地洞就开始缩小,速度极快,那人的双脚,几乎要被缩小的地洞锁住。 等到那人完全离开了地洞,地洞已经变得只有高尔夫球球洞那样大小了。 这样的变化,把我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只见那人出了地洞之后,立刻趴在地上,面向着地上的那个小洞。 小洞中传出来的光芒,恰好映在他的脸上。 那小洞不再缩小,所以从下面传上来的光线就固定在那人的脸上,使我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那人就是神鹰。 我曾经见过半变成人的神鹰,他的那种脸形,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我也立刻分辨出他和我上次见到他时的不同之处——他的头顶之上非但没有了羽毛,而且长出了头发,人的头发! 而且他的身子也有了进步,变得更接近人。 这时候他趴在地上,我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臀部,已经完全是人的形状,只是四肢的形状还十分古怪,难以形容。而最主要的是,他的皮肤已经完全接近人的皮肤,没有了禽鸟失去羽毛之后的那种粗糙,而变得相当光滑。 我在那一-间想到很多事情。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神鹰的变化果然在那个地洞中进行。其次我也可以肯定,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分几个阶段进行,每个阶段所起的变化,都使他的生命形式更接近人。 我也知道现在我看到的神鹰,是在上一次之后,因为上次神鹰看起来只有五六成像人,而现在已经七八成像人。 神鹰趴在地上,面向小洞,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突然说话,我才知道它是要向地下的不知道什么人通话。 神鹰在问:“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们,继续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可是从神鹰的神情来看,像是得到了回音。 九、没有复活 他点了点头,像是有了领悟。 接着他就站起身来,他一有动作,那小洞就立刻消失不见,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我知道八成变了人的神鹰就在屋子里,可是却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开始的时候甚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接着就传来了一阵——声,而且也有闪动的、微弱的光线从窗子外透进来,使我可以看到那是神鹰在扯动窗帘的结果。 一时之间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扯窗帘,而他已经扯下了一幅窗帘来,扎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明白了神鹰是用窗帘来遮蔽身体! 他的身体除了四肢之外,已经完全和人一样,没有了羽毛的遮蔽,而他又有了人的智能,知道了裸体的耻辱。 (最初的人吃了苹果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所以神鹰扯下了一幅窗帘,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我估计下一步神鹰一定会离开屋子。窗帘被扯下之后,可以看到外面正是夜晚,天色很黑。刚才我还会听到红绫和白素的交谈,她们现在应该还在外面。 我正在想着,就听到了红绫的声音,在叫:“咦,这个窗子怎么没有了窗帘?” 紧接着,就看到窗子外人影闪动,红绫到了窗前,向屋子里面张望,那时候恰好神鹰也正从窗子向外面看,两人隔着窗子的玻璃,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 另听得他们各自发出了一下怪叫,而且同时整个人跳了起来,红绫立刻又叫:“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就进来!” 神鹰也叫:“一切都好,你千万不能进来,我这就出来!” 他说着,甚至于不走向门口,就打开了窗子,跳了出去,由此可知他是如何心急和红绫相会。 我也从神鹰打开的窗子中跳了出去,只见神鹰和红绫正热烈拥抱,白素就在旁边,神情高兴。 红绫一手抓住了神鹰的手,一手却抓住了神鹰的头发,而且用力在拉,一面拉一面叫:“头发都长出来了!头发都长出来了!” 说着,她退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神鹰,神情兴奋莫名,叫:“你已经完全变成人了!” 神鹰的样子像是在谦虚:“没有,还没有全部完成,只完成了百分之八十。” 这时候我心中的疑问之多,简直要把我整个人撑破! 最大的疑问当然是神鹰如何会从屋子里的地下冒出来? 我曾经亲眼看到红绫把神鹰埋葬在外面,就算他复活,从地下冒出来,也应该在他被埋葬的地方才是,怎么会跑到屋子里面来? 我估计屋子和他被埋葬的地方,距离至少有五百公尺以上,难道他在复活之后,在地下挖掘了那么长的一条地道,通到屋子下面,然后再冒上来?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道理! 我知道其间一定有我还没有想通的关键在,就是因为抓不到这个关键,所以对发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 而白素和红绫对于明明被她们埋葬了的神鹰,忽然从屋子里走出来这样的怪事,像是完全在意料之中一样,一点也没有感到奇怪的表现。 我相信这是她们已经知道了这个关键所在的缘故。 而我又没有办法向她们询问,心痒难熬,极不好受,只好从他们的言行当中,去找出究竟来。 只见红绫和神鹰手拉手,转着圈子,不断跳跃。老实说这时候神鹰虽然已经有八成像人,可是只要不完全像人,看起来总是十分怪异,然而红绫却完全不以为然,一点感到怪异的神情都没有,像是一切都完全自然、正常一样。 她这时候如此高兴,自然是在庆祝神鹰的复活。 在一旁的白素,虽然没有又蹦又跳,可是神情一样十分喜欢。我对于她们表现得这样兴奋,毫无顾虑,也觉得不能理解。 因为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虽然在一次又一次进展,看来他再经过一次“死亡——复活”的进程,就可以完成生命形式的改变,完完全全变成一个人了。 就这一点而论,她们确然应该高兴。 然而她们也应该想到,像生命形式彻底改变这种对生命来说天翻地覆的大事,往往是越接近尾声,危险的成分也就越高。 神鹰现在的情形,用现代的话来说,是“生命形式的改变”,用传统的话来说,就是在“修炼成精”。而在传说中,修炼成精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在接近完全成功的时候。 红绫不是不担心神鹰的进展过程,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她不只一次表示忧虑,可是现在却又像是完全没有事情一样。 我揣测这是她们对于神鹰的进展过程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之故。她们如果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就当然不会担心。而红绫的忧虑,只不过是她心急,想早一点看到神鹰进展后的情形而已。 红绫和神鹰终于停了下来,红绫问:“这一次,你可以活多久?” 神鹰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竟然连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一天。” 这种对话,对于不明究竟的人来说,自然骇人听闻之至。而我既然知道神鹰有“死亡——复活”过程,当然知道他们对话的意思:这一次神鹰在一天之后,就会死亡,然后再复活。 等到再一次复活之后,相信他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就可以完全成功了! 每一次的死亡,等于是完成了一次生命形式改变的进程,所以红绫才对神鹰的死亡表现如此兴高采烈。 这一个谜团现在总算已经揭开,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埋葬这个过程。 上次进入幻境的时候,白素和红绫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她们准备挖开坟墓来看个究竟,我就在紧要关头被送回到真实,离开了幻境。 所以我不知道她们在挖开坟墓之后,看到了什么,不过看她们现在的情形,对于这个谜团,显然也有了谜底。 我如果想知道谜底,只好在他们的对话中摸索。 只听得红绫道:“好,等你死了,再把你埋葬,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神鹰笑道:“怎么会是最后一次?就算我完全变成了人,最终也会死亡,还是要被埋葬的。” 红绫也笑:“等你完全变成了人之后,你是成了精的鹰,一般来说精怪都千年不死,只有你埋葬我们,我们不能埋葬你!” 听到神鹰和红绫这样肆无忌惮地拿死亡来说笑,我虽然很看得开,总感到有些不自在,看白素时,她的感觉显然和我一样,略皱了皱眉。 神鹰忽然问:“这一次你们怎么会等在屋子外面——是不是你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神鹰这个问题,我听了觉得十分突兀,因为红绫和白素都曾经目睹神鹰扑进地洞去,在屋子外面等他出现,应该很自然,神鹰为什么会这样问? 然而我略想了一想,就觉得神鹰问得很有道理。因为红绫埋葬了神鹰,没有理由知道神鹰在复活之后,会从那个地洞中冒出来——死了的神鹰,从被埋葬之处,来到几百公尺之外的屋子,这件事本来就不可思议。 而红缓和白素等在屋子外面,证明她们已经知道神鹰必然会从地洞中冒出来。 她们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我知道红绫的回答十分重要,所以用心听着。红绫哈哈大笑:“你每次都和我们捉迷藏,这次可让我们抓住了!” 神鹰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显然他并不明白红绫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红绫笑道:“你还在装模作样!我们全知道了!每次问你,你都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不必你告诉我们,我们猜也猜得出来!” 神鹰现出十分懊丧的神情,大声抗辩:“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只有这一次,我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他们说我这里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不明白,等到完全成功之后,就自然会什么都清楚1” 他在说到“我这里”的时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 神鹰的这一番话令我心中的疑惑更甚,我迅速地消化这番古怪的说话。 首先神鹰的话是响应红绫对他的不满。 红绫曾经好几次向他询问生命形式改变过程的情形,而神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他是真正不知道。 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没有告诉他——由于他脑部的变化还没有完全成熟。而等到脑部变化完成之后,他就会对整件事情都十分明白。 这些都不难理解,可是却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关键,就是他话中提到的“他们”。 由于有这个“他们”,神鹰的话就变得十分古怪。 “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在神鹰生命形式改变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们”是人,还是成了精的生物,还是外星人? 神鹰照我们的推测,是由于和上帝造人的装置发生了接触,所以才成精变人的,其过程应该和当年上帝造人的过程一样。 那么,难道他口中的“他们”就是上帝? 这实在太骇人听闻,可是如果不是上帝,谁又能动用造人装置使神鹰变人?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涌上心头,而没有一个问题可以有答案。 而我又无法发问,真是心急无比,只好心中盼望红绫和我一样有疑问,可以代我提出来。 可是红绫却并不发问,只是安慰神鹰:“不会等多久,你就是百分之百的人,那时候明白了经过,再告诉我们不迟。” 还是白素提出了我心中的问题,她道:“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的样子如何,你总应该知道。” 神鹰苦笑:“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我生命形式起改变是由他们在控制,我也可以听到他们对我的吩咐,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因为我没有见过他们。事实上我什么东西都没有见过,只是感觉在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之中,我的感觉是我像是在母胎之中的胎儿一样……” 神鹰越说越是神情迷惘,显然他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所作的比喻倒也恰当,胎儿在母胎之中成长,确然无法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白素吸了一口气,又问:“他们告诉你,绝不能有任何人和你在一起?” 神鹰点头。白素再问:“你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如何复活?” 神鹰摇头。 白素吸了一口气,还想再问,红绫突然叫道:“妈!” 红绫显然不想白素再问下去。 白素望向红绫,红绫神态坚决。神鹰也看出了这种情形,他道:“不要紧,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 白素却只向红绫道:“应该告诉他!” 红绫的神情十分犹豫,这时候神鹰的神情疑惑之至,他道:“你们不必商量,如果事情和我有关,我有权利知道。” 红绫点了点头:“事情确然和你有关,可是我认为你现在不适合知道——就像“他们”现在不肯告诉你有关生命形式改变的过程一样。我相信等事情完全成功之后,你自然会明白。到时候,不是我们告诉你,而是你要告诉我们!” 神鹰一副想知道究竟,心痒难熬的样子:“先透露一点,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红绫的态度坚决:“不行,事实上我比你更好奇,更想知道答案,可是‘他们’既然不肯告诉你,必然是由于你脑部成长没有完全成熟,不适宜知道太多。所以现在你根本什么事情都不要理会,不能在你的成精过程中出任何差错!” 事情在开始的时候,白素和红绫显然有意见上的分歧。 不知道是一件什么事情,白素要问神鹰,可是红绫却不让白素问。红绫并没有和白素争辩,只是向神鹰解说她不想讨论这件事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她怕这件事说了出来之后会妨碍神鹰的成精。 我心中大是奇怪,想不出这件事是什么事情。 而这时,神鹰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表示同意了红绫的话,不再追问。他还没有完全变成人形的四肢,在做这种完全属于人的动作之际,当真是怪异莫名,看得人不由自主打冷颤! 我看到白素在红绫对神鹰说话之时,已经在暗暗点头,显然她也同意了红绫的说法。 这一下可苦了我——她们必然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却又不明究竟,所以才想向神鹰询问,现在她们没有把问题提起来,分明是在考验我的推测能力。而我却无法想象她们究竟想问些什么,我只能想到她们的问题必然和神鹰的“死亡——复活”有关,再具体一些,可以假设她们会问神鹰为什么被埋葬之后,会从屋子的地洞中冒出来。 红绫平时大而化之,想不到她在重大的事情上表现得如此小心,问神鹰一个问题,不见得会对神鹰的成精造成妨害。白素一向行事小心,连她都感到可以问,却遭到了红绫的反对,可知她的小心程度比白素更甚! 红绫能有这样的行事作风,我当然高兴,可是好奇心无法满足,却也绝不好受。 我忍不住大声道:“事情是不是跟你们掘开了坟墓之后有所发现有关?” 我明知道就算我再大声,她们也听不到,还是连问了两遍。果然她们毫无反应,红绫拉住了神鹰的手,向前奔跑,同时发出吼叫声,甚为怪异。 白素却站在原地不动,望着红绫和神鹰的背影,眉心打结,显然是在沉思,过了一会,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 我这时候正在走近她,所以她的话虽然声音很低,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而听到了之后,大受震动。 白素说的是:“根本不曾有复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说“根本不曾有复活”,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可是实在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明了,不曾有复活的意思是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复活。 也就是说,神鹰死了之后没有活回来! 然而没有复活,又如何会有生命形式改变得到了进展的神鹰活生生地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想问神鹰的,自然就是这一个问题。 而我除了这一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个更主要的问题:白素是如何肯定神鹰并未复活的? 当时我的思绪虽然很乱,可是却也可以立刻推断出白素和红绫知道神鹰没有复活,一定是在她们挖开了坟墓之后发生的事情。 可以假设一下她们发现了什么样的情况,才知道神鹰死了就是死了,并没有活过来。 我第一个假设就是,在挖开了坟墓之后,她们看到了被埋葬了的神鹰的尸体。 只有这种情况,才能够肯定根本没有“复活”这回事,因为死了的尸体还在,拿甚么来复活? 我知道自己这个假设可以成立。 然而这个假设如果成立,就推翻了以前的许多假设! 以前假设神鹰是在“死亡——复活”的过程中,取得生命形式改变的进程。 如果只有死亡,没有复活,那么正如白素刚才自己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实在太古怪,难怪白素要向神鹰问个明白,而红绫竟然能够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向神鹰发问,真是克制力强到了极点,令人佩服。 她可能感到事情太怪异,有关生死大事,怕神鹰接受不了,所以才不发问。 从她和神鹰的那一段对话之中,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 神鹰的脑部发展,既然还没有完全成熟,自然不能安全抵抗强烈的刺激。 试想,如果告诉他,死了就是死了,并没有复活,对他来说,必然是强烈的刺激,他连自己的生命是如何存在都不知道了,这是多大的冲击!对于一个没有完全成熟的脑部来说,可能承受不了,因而妨碍他进一步的成精程序。 由此可知红绫并不是过分小心,她不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白素一定是立刻想到了她的心意,所以才没有坚持。 而由于事情实在太诡异,所以她才自言自语了一句,使我推论出一些究竟来。 白素在说了那句话之后,摇了摇头,忽然四面张望了一会,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看到这种情形,连忙大叫:“我在这里!” 我一面叫,一面向她扑了过去,然而就在那一-间,眼前一花,我听到了温宝裕的一下呼叫声,同时看到他抓住了我的手臂,神情骇然,看到我向他望去,立刻问:“你又到幻境去了?见到了什么?”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一次进入幻境,遭遇很多,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却也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温宝裕这样问我,我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不过我先要弄清楚一件事:这一次我是如何进入幻境的。 我先向亮声望去,只见他还是全神贯注地在操作那副仪器,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可是看他的样子,在他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定不会注意,我看我来回幻境,他就根本不知道。 于是我又望向蓝丝——她要用降头术把我送进梦境去,就在那一-间我进入幻境。 如果那是蓝丝降头术的作用,事情就更复杂了:我刚才的经历,就不是我进入幻境,而只是我在梦境中的感觉。两者之间,差别极大,绝不相同。 蓝丝一看到我向她望去,就立刻摇头:“我还没有任何动作,你就像是突然昏了过去,我叫小宝来看,小宝说你又进入幻境了!” 我再吸了一口气,事情很明白,我这一次进入幻境,又是被那般不受控制的神秘力量送进去的。而亮声正在寻找这股力量,难道在这股力量发作的时候,他的那副仪器什么反应都没有? 温宝裕立刻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他道:“在你进入幻境的那一-那,仪器有异常的反应,亮声很紧张,他正在设法扩大这种反应,以求捕捉那种引起异常反应的力量,相信这种力量,就是上帝利用来发动造人装置的动力。” 温宝裕在说道这一番话的时候,脸上发光,神情兴奋之极。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连我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也感到全身发热!想想!若是亮声找到了这种动力,自然也就可以控制上帝留下来的装置,而那装置是造人的设备,可以使任何生物脱胎换骨,使她们原来的生命形式起彻底的改变,成精变人! 掌握了这种动力和设备,就可以造出人来——和当年上帝所做的一样! 对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来说,尤其是对人类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重大、更影响深远、更可以使人类生活起天翻地覆的变化的了! 这种发现,当然令人兴奋莫名。 可是我又立刻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想到的问题,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找到了这种动力,可以掌握上帝留下的设备者,是来自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 亮声也好,勒曼医院中其它人员也好,他们都不是地球人,如果他们掌握了地球生物生命形式改变的那种超能力,他们就等于代替了上帝的地位。他们对待地球人,是不是能和上帝一样那么爱护、关怀? 如果他们稍有异心,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地球人的命运!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温宝裕显然知道我想到了什么,而且他当然也早已想到过同一个问题,所以他立即道:“就算是,情形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人本来就是由各种生物变作的,每个人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不同生物的遗传因子在,根本上来说,每一个人都是精怪,而且是不知道由什么东西变成的各种精怪的大混合。所以人的世界,本来就是各种混合精怪的世界,就算忽然又出现一大批单一的精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看单一的精怪绝对会比混合的精怪容易对付,至少可以明白他的行为是来自哪一种生物的遗传,不像混合精怪那样复杂,由于行为来自哪些生物完全不能追究,所以行为也就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这就是人的行为如此复杂的根源!” 我早已经觉察温宝裕思想日趋成熟,可是对他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还是感到讶异。 因为这一番话不但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对于人类性格的复杂性,分析得有条有理。你可以说他完全在胡说八道,可是你是不是能够找出一个比他更有理由说明人性如此复杂的原因? 我可以全盘接受温宝裕的说法,认为上帝在地球上造了人之后离去,由各种生物变成的人,自由交配,产生后代,到了现在,每个人体内究竟有多少种生物本性的遗传,已经完全无法追究了! 有一句形容词:“人面兽心”,不单是说说而已,而是实实在在每个人都在人的形体之内,包了许多许多兽心在内。“人面兽心”并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说出了人的实在情形的一句话。 要接受这样的想法,当然免不了先要有一番感叹,可是感叹完了,还是只好承认事实,至少承认“单一的精怪”绝对不比“混合的精怪”更令得世界混乱,没有什么可怕的! 十、窥视奥秘 既然单一的精怪没有什么可怕,那么制造单一精怪的力量不论掌握在谁的手里都不是问题。就算有大量的单一精怪被制造出来(由造人设备制造出来),也不算什么,因为每分每秒都有大量产生的混合精怪(由混合精怪生育出来)。 所以我根本不必担心。 我向温宝裕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他的说法,又向亮声指了一指,意思是他是不是可以略停一下,来听我的叙述。温宝裕道:“我想他可以一心二用,你只管说好了。” 亮声果然点了点头。我就开始把我这次在幻境中的遭遇说了出来,我说得十分详细,因为我感到这次在幻境中所见的一切,十分重要。 等到我讲到“没有复活”这一部分的时候,温宝裕和蓝丝一起摇头。他们当然不是不相信我的话,而是感到事情不可思议——没有复活,死了就是死了,神鹰的生命形式改变如何进展? 我们自然而然向亮声望去,希望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以有答案。 亮声一面双手不断操作仪器,双眼注视着屏幕,居然还能注意到我们的动作,而且作出回答。 他道:“这很简单,勒曼医院早已经在做这件事,卫君你第一次和勒曼医院打交道,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怎么会想不到?” 他这样一说,我不禁“啊”地一声,立刻知道他何所指而言。 我第一次和勒曼医院打交道,是因为勒曼医院制造了复制人,被我发现衍生出来的故事——《后备》。 现在亮声这样说,他是在告诉我们,神鹰在成精过程中,最主要的一个过程是他不止一次的被复制! 每一次红绫埋葬了的神鹰尸体,都只不过是一个复制的身体,这个被复制的身体,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复活,也不必复活,因为复制可以制造出许多神鹰来,完全不需要复活这个过程。 红绫埋葬了神鹰三次,当她挖开坟墓时,一定看到三个死了的神鹰都还在地下,没有复活。 而她和白素都没有想到“复制”这个关键——我也没有想到,若不是亮声提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打破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而一掌握了这个关键,许多疑问立刻迎刃而解——从地洞中冒出来的神鹰根本是另一个复制体,和死去被埋葬了的那个没有联系。而他的生命形式改变,是在不断地被复制的情形之下取得进展,一次比一次更接近人。 在我急速地思考时,亮声又道:“可是我们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可以在连续的复制过程中,使鹰变成人。我们只能复制生物,而无法使生物成精。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从人造人,而不能从生物造人——那是上帝的秘密,或许说穿了很简单,可是我们就是想不出来其中的奥妙。” 我用心听着亮声的话,他的话对于揭开谜团有很大的帮助。神鹰被一再复制,复制的过程就是他成精的过程。而在这些过程中发生的事情,神鹰本身并不知道。 复制过程是细胞培养,根据细胞的遗传密码的发展规律,使细胞分裂成长,终于变成依照发展规律形成的生物。 照这样的发展过程,应该神鹰的细胞,只能复制出神鹰来,如何能够使神鹰在不同的复制过程中,逐步改变成人,实在不可思议,奇妙之至,亮声称之为上帝的秘密手法,十分恰当。 温宝裕也花了相当的时间,才消化了亮声的话,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就算我们永远不明白上帝的奥秘,也不要紧,重要的是神鹰肯定可以变成人,问题是他们如何才能离开幻境,回到真实来!” 温宝裕提出的这个问题确然严重之至——白素、红绫和神鹰,如果一直停留在幻境不能回来,而我又只是凑巧才能进入幻境,又只不过是神游,这种情形如果变成长期,实在糟糕透顶。 而唯一可以打破这种糟糕情况的希望,只有寄托在亮声能够找到那种动力上头了。 我正在想着,听得亮声发出了一下欢呼:“快!快来看!” 我们三人向他看去,他指着屏幕,这时候几幅屏幕已经合而为一,我们看到整个萤幕上,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右上角有极明亮的一点光芒。 那一点光芒明亮之极,几乎令人难以逼视,看了不到两秒钟,眼睛就感到刺痛。 温宝裕叫:“能不能把亮度调整一下?” 亮声摇头:“已经调整过了,这是最低的,它的光亮程度,是超过十二位数字的勒克斯单位!我在这之前,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量可以发出这样强烈的光芒——连太阳都不能,只希望它不要再加强,不然这副仪器无法负担。” 在亮声这样说的时候,屏幕起了很大的变化,先是那个亮点突然涨大,然后爆散,像是烟花升上了天空之后发生的变化一样,爆散之后,变成了无数闪亮的线条。 这时候就算可以忍受眼睛的刺痛,也无法直视。 幸好这一段时间极短,转眼之间,所有线条变成一股亮光,直射左下角,屏幕上的画面立刻一变而成为一片深浅不同的灰色。才一看来,不知道是什么,只听到亮声陡然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屏幕,竟至于出不了声。 就在这一刻,我也看到屏幕上,影影绰绰有许多活动的人形,那些人形并非静止,而是在活动。 我一再称之为“人形”,而不说是“人”,是因为看起来那些的确只是模糊的人形,而不是清楚地可以看出是一个个的人。那情形就像是在看照片的底片一样——而且还是焦距不准确的底片。 那些人形,有的在移动(走来走去),有的只有双手在挥动(情形和刚才亮声操作仪器时相同),我和温宝裕、蓝丝都只觉得怪异莫名,看不出名堂来。 亮声却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他失声道:“看!上帝不但留下了整个工作室,而且还留下了他……他……以前造人时工作上的助手!这些助手……我想是机器人,精密无比的机器人。” 温宝裕接口:“这些助手,有专门的称呼,叫做:‘天使’!” 亮声立刻道:“对!天使,他们就是天使,上帝的助手,不是天使是什么!” 我并没有异议——上帝可以是超能的外星人,天使为什么不可以是替上帝工作的机器人? 这时候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朦胧的画面,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有很多仪器都在发出闪光,类似一个火箭发射基地的控制室之类的地方。 那些朦胧的人形,都在工作。 蓝丝喃喃自语:“天!他们就在我们的脚下?他们正在忙些什么?” 如果那个地洞是这个空间的入口,那么这个空间确然就在我们的脚下,只是不知道在离地面有多深的地下。 而蓝丝的第二个问题,温宝裕立刻回答:“他们在忙着造人!” 亮声补充:“正确地说,他们在忙着把神鹰变成人!” 亮声的话立刻有了证明,在画面上看到空间的中间部分,升起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在那物体之上,像是躺着一个人,这个人也只是朦胧的人形,只是他先是坐了起来,接着就走下那个物体,站直了身子。 这个人比其余所有的人形都高出一倍,温宝裕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沉声道:“是神鹰,是……” 我说到这里,看到那人挥动手臂,又抬腿踢脚,不断转头,分明是在察看他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接下去道:“……是完全变成了人的神鹰。” 这时候很多小人形向他围了上去,神鹰手舞足蹈,虽然只是朦胧的人形,也可以感触得到他所表达的那种兴奋。 亮声感叹:“神鹰生命形式的改变完成了!” 只见神鹰和那些小人形有一些我们看不明白的动作,然后神鹰又上了那个长方形的物体,那物体一直向上升,速度极快。我失声道:“他要离开!” 一句话才出口,画面的中间部分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同时亮声大叫:“闭眼!” 我在他的叫嚷余音犹在的那一-间,就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可是仍然感到双眼一阵剧然的疼痛,而且在闭上眼睛之后,情况也十分奇特。 通常在闭上眼睛面对强光(例如太阳)的时候,会看到一片通红。而这时候我虽然闭上眼睛,看到的竟然是一片如同透明一样的白色,由此可知这强光是如何之甚。可以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及时闭上眼睛,眼睛接触到这种强光,必然会变成瞎子! 事实上虽然及时闭上眼睛,我们(事后我知道我们都在第一时间闭上眼睛)还是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中,变得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暂时性的失去视觉,当然是由于遭受到了强光刺激的缘故,类似“雪盲”现象。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什么事,我们只能凭感觉和听觉去判断,而不是看到的。 我说的“我们”包括亮声在内,亮声虽然是外星人,可是正如他所说,他的力量和上帝相比较,相去极远,所以在上帝发怒,发出强光时,他的遭遇和地球人一样。 (至于突然产生强光,是上帝对我们窥视的惩戒,那是事后我们讨论所得出的结果。) 当时亮声比我们强,我、温宝裕,甚至是降头之王的蓝丝,在这种强光之下,纵使闭上了眼睛,可是在那一-间,还是手足无措至于极点! 而紧接着,又听到了亮声一下大喝:“逃!” 亮声的警告都用了最简单的话,而意思又极明白。我们知道要逃出这屋子去,可是又万万不能睁开眼睛,我双手齐出,根据记忆的方位,一边一个,抓住了温宝裕和蓝丝,喝:“跟我向前冲!” 我略转身,认定了窗子所在的位置,拉着他们两人,不顾一切向前冲了过去,因为我从亮声的警告声中,感到了事情极度紧急,所以就算冲向前,撞到墙,也非冲不可! 还好虽然我闭着眼,却没有弄错,向前冲出,哗啦连声,窗子玻璃破裂,窗框断开,我双臂一振,先把温宝裕和蓝丝送了出去,然后自己也翻身而出。 一出了屋子,眼前立刻变成一片漆黑,我听得温宝裕在叫:“什么也看不到,我瞎了!” 而蓝丝则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睁开眼来,发现情形和闭上眼一样,看不到任何东西。 若不是亮声的声音立刻响起,我们三人陡然之间发觉自己变成了瞎子,不知道会何等慌乱。 亮声大声道:“别慌!只要刚才你们立刻闭上眼睛,只会暂时失明。” 温宝裕和我齐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亮声的回答,乍一听简直令人莫名其妙,他道:“人曾经想造一座高塔,通到天上去。” 然而我立刻明白了。 是的,也是根据记载,人曾经想造一座高塔,通向天,目的是想到上帝那里去,结果是上帝震怒,使人的语言不统一,相互之间无法沟通,当然也无法合作下去,建造高塔的工程也就无法完成。 (〈创世纪〉) 由此可知,上帝不喜欢人不按照他的意思和他接近,刚才亮声通过仪器,找到了上帝曾经使用过的动力,又看到了留下来的造人设备工作的情形,当然犯了大忌,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强光产生,作为惩戒。 后来我们暂时的失明,维持了三天之久——和记载中保罗受到上帝惩戒失明的时间一样。 当时听到了亮声的话,心中略安,亮声又道:“我也和你们一样,失明了。” 随着他的这句话,是一下轰然巨响,就在不远处发出,我们因为失明,所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感觉上这一下巨响转来很是空洞,不像是爆炸声。 等到耳边被巨响震动的“嗡嗡”声渐渐消散之际,就听到有人在叫嚷:“四位怎么了?” 我不知道其余的人听到了这下询问有什么反应,我则大受震动,因为我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神鹰的声音——在我们四人之中,只有我听过神鹰的说话,所以我不认为他们知道那是什么人。 果然温宝裕立刻问:“阁下是谁?” 神鹰的回答很好笑,如果不是当时处境如此狼狈,我一定会哈哈大笑。因为神鹰答道:“小宝,是我!” 别说温宝裕根本看不见,就算他没有失明,他没有见过变成了人的神鹰,当然认不出他是谁来。 温宝裕就在我的身边,我碰了他一下,提高了声音:“这位是生命形式起了彻底变化,已经经上帝改造成为人的神鹰!” 我这样介绍,听到了亮声、温宝裕和蓝丝齐齐吸了一口气,可以料想他们的神情古怪透顶。 神鹰并不知道我曾经在幻境中几次看到过他,所以大是叹服,他一开口,居然称我为“卫君”。 他道:“卫君真了不起,怎么就知道是我?” 我哼了一声:“说来话长——我先问你,那屋子的窗子上,有没有窗帘?”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竟然问了这样一个转来无关紧要的问题,我相信神鹰一定感到奇怪,因为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我又说:“我们全都失明,看不见东西,你快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实在十分重要,有了答案就可以判断现在我们是在真实还是在幻境。 在真实,屋子的窗子没有窗帘,而在幻境中,窗子有很厚的黑色窗帘。这是分辨真实或幻境的最简单的方法。 神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忸怩,他道:“有……是有……窗帘。” 我并没有注意他的语气,一听他这样回答,心中就“啊”地一声:“我们被那种力量送进幻境来了!” 我正在这样想,又听得神鹰用很奇怪的声音道:“咦!我只扯了半幅窗帘来裹身子,怎么还有半幅窗帘也不见了?” 我目不能视,估计是神鹰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回头向屋子看去,所以才前后有不同的答案。 我曾经见过他扯下窗帘裹住身子的情形,他这一次也是如此——扯下半幅窗帘来用,还剩下半幅应该留在窗子上,可是这时候他却发现窗帘不见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在他离开屋子的那一-间,他由幻境回到了真实。而我们没有进入幻境,是在真实中。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应该忧,还是应该喜,然而立刻我就大喜若狂,忍不住跳了起来双手挥舞大声喊叫,因为我听到了红绫的声音在叫:“爸!小宝!蓝丝!是你们!” 同时也听到白素在叫我,她们和神鹰一样,也从幻境中回到真实来了。 这实在是令人高兴之至,虽然变成了瞎子,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她们的声音迅速接近,很快白素就握住了我的手,而红绫则双臂环抱住我的颈,又连连大声叫我,并且道:“爸!我们发生了好多事情,好多好多事情!” 温宝裕也叫:“我们这里也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我们,连亮声先生这个外星人,都叫上帝给弄成了瞎子!” 神鹰也在这时候夹在中间叫:“红绫,看看,这一次你不用再埋葬我了!” 红绫又要应温宝裕,又要应神鹰,还要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所以-那之间乱成一团。 在混乱中,只听得亮声大喝一声:“谁也别说话,让我来发问!” 各人都静了下来,唯有神鹰不服:“为什么谁也别说话?” 我只感到好笑,因为忽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好朋友陈长青,如果他在场,他的反应一定和如今神鹰一样——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陈长青的遗传基因之中,鹰的基因占了相当的比例? 亮声提高了声音:“就是要问你!他们是如何令你在不断的复制过程中,从鹰变成人的?” 神鹰哈哈大笑:“他们料到你必然有此一问,不过他们说就算告诉了你,你纵使明白了道理,也无法做得到!” 亮声沉住气:“他们怎么说?” 神鹰的声音听来有点傲然:“很简单!每次他们在复制我的时候,在细胞中植入人类基因,每次增加,而同时减少原来的基因。经过几次,在细胞成长的过程中,我就一次又一次向人接近,把原来的生命形式改变成为人的生命形式了。” 在神鹰说了之后,人人都不出声,因为连红绫和白素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情形。 神鹰又笑:“很简单,是不是?” 确然很简单,简直简单之至! 亮声先生早就说过,谜团一揭晓,谜底可能很简单。 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改变生命形式的方式,完全可以成立,逐步用人类的基因替代原来生物的基因,结果在细胞的发展成长过程中,生命形式必然由原来的生物转变成人。 可是如何在实际上完成这一点,不但我们不可思议,连亮声先生也喃喃自语:“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做得到?” 神鹰道:“他们说,迟早除了他们之外,别人可以做到,可是千万别想在他们那里拿到方法。” 蓝丝陡然问:“他们是谁?” 神鹰回答很快:“我不知道,既然他们能够使我从鹰变人,我想他们就是造物主!” 和我们的设想一样,有神通广大到可以令生命形式起彻底改变,形成人类这种新生物的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掌握者,称之为上帝也好,造物主也好,都没有分别。 蓝丝再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神鹰大声道:“他们说了,我完全不明白。只好照说,他们说,他们在……用我们的语言,只好说是在……幻境中……” 温宝裕最快容易接受一切奇异的事物,所以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赞叹:“上帝就是这样造人的!” 而我却感到了事情有说不通的地方。 神鹰说他在被复制的过程之中,植入了人的基因,所以逐步变成了人。 这个说法本来没有问题,可是如果伸引到了上帝当初就是这样造人的话,就大有问题了! 那时候根本没有人,何来人的基因? 我想了一想,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各人都不出声。好一会,亮声才道:“我想,他们用的是他们自己的基因,这才是‘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的真正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记得你刚才说过,在地球人身上找不出上帝的行为来,所以不认为人类有上帝的遗传影响。” 亮声过了一会才回答:“我收回这句话——人类虽然有各种禽兽的基因造成各种兽性,可是也还有人性在,这人性有时候会被兽性所掩盖,有时候也能够战胜兽性。所以上帝始终对地球人存有希望。” 我满意亮声的解释,也很肯定在世界各个舞台上,虽然各种妖魔鬼怪衣冠禽兽在狂歌乱舞,但也有不少真正的人在努力使人性得到肯定,从而使人类成为真正的高级生命形式,而不是徒具人的外表而内藏禽兽的心灵。 然后我们各自叙述自己这一方面的经历,白素和红绫果然不知道她们长时间身处幻境。 而“幻境”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我们做了许多假设,最后大家都同意那是另外一个空间——仅此而已,无法有进一步的设想。 三天之后,我们视力恢复,亮声首先发现他那副仪器已经完全失效,而我则注视了神鹰三分钟之久。 他坦然承受我的目光。只见他身形瘦削挺直,高而强健,肤色深棕,钩鼻广额,目光锐利,虽然身上裹着半幅窗帘,有些滑稽,可是全身仍然充满了剽悍之气,一望而知,是一个出色的男子汉。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立刻明白那是我接受他的意思,所以高兴地笑了起来,向红绫望去,双臂上下挥动,作想飞状。 红绫笑道:“现在你飞不起来了,是不是后悔?” 神鹰大声回答:“我不后悔,我高兴变成人,我要好好的做——一个——人!” 他说到后来,大声叫嚷,以致那个“人”字,随着他的叫声,远远传了开去,而远处有好几下回声传了回来:“人”!“人”!“人”!……后记 关于在生物的复制过程之中植入人类基因一事,最新的消息见于报章的,如下: (法新社伦敦二十四日电)英国“金融时报”周四报导,率先用无性繁殖技术制造世界首只复制绵羊“多莉”的苏格兰科学家,现在又复制了另一头绵羊,名叫“波利”,后者比前者不同之处,在于其体内植入了一组人类基因物质。位于爱丁堡的罗斯林研究院和该院的财政资助者ppl治疗学会,均希望“波利”成为一头使复制生物技术商业化的动物。 他们给“波利”植入的一组人类基因,可使他的乳汁产生一种人类蛋白质,而此等乳汁可榨取供一些因患血友病和骨质病而不能分泌乳汁的病人之用。采用复制技术,可确保每一只被制造的羊属于雌性,可制造乳汁。而从“波利”身上提取出来的蛋白质预计可在一九九九年进行临床试验。 ppl治疗学会辖下研究所主任科尔曼说,他们构想生产一些可迅速提供具治疗价值的蛋白质的现成牛羊,现在真的实现了。 该报说,制造“波利”的过程是:首先从一头已成长的绵羊身上取下一个细胞,然后将一组人类基因植入该细胞核内,该细胞其后融入另一个细胞核已被挖去的绵羊胚胎细胞,胚胎细胞再植入母羊体内。 该报说,那些科学家也计画将这种技术应用到牛只,让它们多生产牛奶,并计画加以改良,以便替换猪只基因,从而繁殖一些其体内器官可供人类器官移植之用的动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