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人》 第一部: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东京,而且是东京的银座。但是我却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准备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赏雪的。世界上有三个赏雪的最好地方:中国的长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 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场敖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个套房。我的行踪十分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人,这间小旅店,在外面看来,十分残旧,不是“老日本”,是绝不会在这里下榻的,但这里却有着绝对静谧的好处,包你不会碰到张牙舞爪,一面孔到东方来猎奇的西方游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谈吐却使人相信她是出生于高尚社会的。对于年轻而单身的住客,她照顾得特别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这高耸的雪山脚下之感。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滑着雪,有时,我甚至故意在积雪上滚下来,放松自己的肌肉,将雪花滚得飞溅,享受着儿时的乐趣。到了第五天,是一个假期。我知道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实在闷不住了,又带了滑雪的工具,坐着吊车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拣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坡,没有经验的人,是不敢在这里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多。 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耀目,人人都带上了巨型的黑眼镜,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红白相间的绒线衫,和戴着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骤然失却了平衡,身子一侧,跌倒在雪地之中。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来,便立即以极高的速度滚了下来。 这时,另外有几个人也发现了,但是大家却只是惊叫,并没有一个人敢滑向前来。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为那女孩子滚下来的势子,本来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话,一定会连那人一起带着滚下去的。而从那样的山坡上滚下去,只摔断一条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刹间,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点动雪杖,打横滑了过去。 那女孩子不断地惊叫着,但是她的叫声,却时断时续,声音隐没的时候,是因为她在滚动之际,有时脸向下,口埋在雪中,发不出声来之故。 我打横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滚来的势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长着一棵小松树,所以才向那里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树,同时,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 那女孩子恰好在这时候滚了下来,她双手一齐伸出,若是差上一点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幸而她刚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轮,下滚的势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弯了下来,发出“格格”之声,还好没有断。 我松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将那女孩子拉了上来。或者是她的肤色本来就洁白无伦,也或则是她受的惊恐过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样。这时,有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一个中年人,一面过来,一面叫着道:“芳子!芳子!你怎么啦?” 那人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当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来,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来的那个人,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日本,都可以说有人认识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经验,最有名的滑雪教练,我不止一次地在体育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报纸上称之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选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术,毫无疑问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却会从高处滚下来,由我救了她,唉,这当真可以说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经听到芳子道:“幸亏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练则粗鲁地道:“快点走,这件事,不能给新闻记者知道,更不能给记者拍到现场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过头来,由于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戴着黑眼镜,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问我:“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我拉住了她,是绝对没有存着要她感恩图报的心理的,我自然不会将真姓名告诉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这是第三次到北海道来,便顺口道:“我叫藤三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这一句话没有问完,便已经被她的教练拉了开去。 她的教练当然是为了她好,因为一个“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选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笑话。 我也并不多耽搁,依照原来的计划,顺利地滑到了山脚下。然后,提着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对那件事,仍然觉得很奇怪,认为芳子不应跌下来的。但我只不过奇怪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去多想它。不一会,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约了邻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围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日本外科医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了,棋道当然远远在我之上,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力求不要输得太甚的时候,只听得店主藤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藤三郎?没有这个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请你到别家人家去问问吧。” 接着,便是芳子的声音。 祗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问过了,没有。他年纪很轻,穿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身体很结实,右手上,带着一只很大的紫水晶戒指……” 芳子讲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这时候,我当然不是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而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却仍然戴着那只戒指。 而就在我一缩手之际,那位老医生却一伸手,将我的手按住,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望着我。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这样望着我是什么意思,当然我立即明白了,因为他“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想欺骗少女么?” 他将我当作是负情汉,而芳子当作是寻找失踪了的情人的可怜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笑了两声,便听得芳子又惊又喜的声音道:“是他,就是他!” 藤夫人还在解释,道:“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错了。” 然而藤夫人的话还未曾讲完,芳子几乎冲进了我的房间中来,她满面笑容地望着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藤先生,请原谅我。” 那位老医生眨着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显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了。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来,告诉她,藤三郎并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过因为不想她报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终保持着微笑,有礼貌地听着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画报上、报纸上刊载的她的像片更动人,那是由于对着她本人,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由于她美丽的脸型、和霭的笑容,而柔顺的态度所组成的,使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她穿着一件厚海虎绒的大衣,更显得她身形的娇小,而由于进来得匆忙,她连大衣也未及除下来。 老医生以围棋子在棋盘上“拍拍”地敲着,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芳子笑着,将日间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然后,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适宜于再作滑雪运动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交,是人人都可能发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弃你最喜爱的运动呢?”芳子脱了大衣,坐了下来,拨旺了火盘,缓缓地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积雪之中.眼前会生出幻象来,使我心中吃惊,因而跌了下来的。” 我早就怀疑过草田芳子摔下来的原因,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的一点疑问,又被勾了起来,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个男子……”她才讲到这里,老医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连我也不禁失笑,因为芳子的话,的确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个男子,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个男子,他的手背,在树枝上擦伤了,他就靠着树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 芳子讲到这里,面色又苍白起来,我连忙问道:“他的血怎样?”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蓝色的!” 我笑道:“芳子小姐,那只怕是你的黑眼镜的缘故。”芳子摇头道:“不!不!我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镜,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皮肤很白,白到了……虽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确是……” 芳子才讲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道:“芳子小姐,你说他的皮肤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带着青色的那种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颜色么?” 芳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也见过这个人,那么,我见到的,不是幻象了?”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后,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着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着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么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着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后,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么人!” 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么?”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 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着,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赛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着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着,我不停地望着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么?”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着心头莫名其妙的恐怖,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么?”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么,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么?”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什么?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么?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什么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着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什么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么?”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着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什么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什么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着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什么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么?”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着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着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著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着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着头,望着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什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什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着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着扇子,道:“这又值得什么大惊小敝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什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着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道:“没有什么,他说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什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着我们,正拚命地在拿着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着,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着。而他面上,又带着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着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什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着。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着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着冰,我们绕着冰场,转着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着,“拍”地一声响,由于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着血迹,这本来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什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铺,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着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头来,望着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着寒芒,我又突然想到,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后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着催眠,所产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什么?” 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后,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什么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什么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三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叫道:“卫斯理,教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着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着,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什么,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后,都会起了那么强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后,我也未曾见过方天,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以后,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着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后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即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第三部:严重伤害 我只化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馆前,只见停着救伤车和警车,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热闹。 我像发了疯一样地用手肘撞开围成一团的人,向里面冲了进去。 我冲到了旅馆门口,只见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来,我一看到跟在担架旁边的那个滑雪教练,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时,我听得两个警官在交谈。一个说:“她竟以玻璃丝袜上吊!”另一个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呆若木鸡,不问可知,被放在担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美丽、柔顺的草田芳子了,听来她自杀未曾成功,我才松了一口气。那使我确切地相信,见到了蓝色的血液,人便会兴自杀之念。 蓝色的血液和自杀之间有着联系,这事情真太过玄妙了! 我看着担架抬上了救伤车,又听到无数记者,在向滑雪教练发着问题。 教练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打击,无论记者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出,我一直站立着不动,直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才转过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切和一小时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一个可爱的女郎,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杀,自然,她的运动选手生涯也完结了! 当然,“莫名其妙”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经料到,当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个人所流血是蓝色的时候,她心中便可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的,像早年的我和林伟一样,所以,我在旅馆门前,已经劝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却没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个人会有蓝色的血液,而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我脑中一片混沌,我只觉得我已经堕入了一件不属于科学范围,而属于玄学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在我将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际,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静到了极点。而一当我停止了思索这件事之际,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那种惊惧,像是你在明处,而有着许多饿狼,在暗处窥伺着你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我要先镇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实上,我的四周围十分寂静,什么异样的事也没有,其实,如果真有什么变故的话,我相信我也可以应付得了。 然而,那种恐惧之感,却不断地在袭击着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离我不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个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惧之感,像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这看来又是十分无稽的,因为科学家虽然曾经声称,人在思想的过程中,会放出一种电波,所谓“心灵感应”,实际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脑电波之故。 当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确切的承认,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着什么人的脑电波呢?什么人又有这和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脑电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这里,彷佛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为,像林伟,我,草田芳子三人,忽然会起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那极可能是有另一个人,以强烈过我们思想的脑电波影响我们,使我们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任由另一个人的思想,来主宰我们的行动。然而,我想深一层,却又觉得那实在是太虚幻无际的事。我勉力提起脚,向前走着,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丑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淹没了一切声音。 我一直是低着头在走着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杨树,我才抬起头来。因为离藤夫人的旅店,已经不远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可以看到前面有两团昏黄色的光芒,那当然是旅馆面前的灯光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来到了一条横巷的前面。只要过了那条横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刚来到横巷之前,便看到街灯柱下,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头上又戴着呢帽,肩上雪积得十分厚,显见得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我心中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却并没有停步,因为一个人在那样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确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惊小敝。 由于我向前去,必需在那人的身边经过,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身旁擦过。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过的那一瞬间,我脑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卫斯理! 但是,我的耳际,却又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周围是那样的静,我绝不可能将有声音而当作没有声音的。事情就是那样的玄妙,我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时,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抬头向我望来。他帽子拉得虽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异样之极,泛着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这个人我是认识的,他和我与他分手之际,几乎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开口,道:“卫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讲到这里,他叽咕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讲的是什么,然后,又听得他道:“你!你没有……”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叙述她的遭遇之际,便已经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蓝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却绝未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与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上去道:“我没有死!” 方天的脸上,现了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卫斯理,你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十分怀念你,你是一个好人……” 在他那样喃喃而语之际,我的心中,突然又兴起了“死”、“自杀”等等的念头来,我心头怦怦乱跳,这比任何谋杀还要恐怖,这个蓝血人竟有令人不自然而服从他的意志自杀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着心中兴起的那种念头,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学校中的时候不同了,那时,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丰富的阅历,我更知道,对方的那种超然的力量,和催眠术一定有关,而催眠术的精神反制学说,我是明白的。 那种学说,是说施术者的精神状态(包括自信心的强烈与否)如果不及被施术者的话,那么,施术者会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时,便竭力地镇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袭来的念头,我和方天两人,足足对峙了六七分钟之久,我已感到我脑中自杀的意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这一场不可捉摸,但实际上是危险之极的斗争中,我已经占了上风。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由于全神贯注,在和那种突然而起的念头相抗衡,在刹那间,思路难以转得过来,所以我看到方天转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扬声道:“站住!站住!” 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并不停步,但我是有着深厚的中国武术根底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便将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天的样子,像是十分沮丧,而且,在沮丧之中,还带着几分惊恐,他喘着气,道:“卫斯理,你赢了,我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永远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听得他说什么“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听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他也在那时扬了扬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点像小型的半导体收音机,但上面却有着蜗牛触角也似的两根金属管。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我立即问道:“这是什么?” 方天道:“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绝不想害人,我只不过想求生存,等待机会回家去,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家………” 他越说越是激动,肤色也更是发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道:“谁,谁不让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来,道:“你………我求求你,只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不但不要对人说起,而且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可以么?可以么?” 他讲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泪来。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方天默然不语,我问道:“林伟,我,草田芳子,都曾经看到你体中的血液,是蓝色的,我们也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你能够告诉我,那是为了什么吗?” 我的话未曾请完,方天已经全身发起抖来,他手背微微一扬,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只银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地一声响。 接着,我便觉得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灼热的光芒,是那样地亮,那样地灼热,令得我在不到百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觉之前的一瞬间,我似乎还听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 从我依稀听到方天的那半句话,到我再听到人的声音,这其间,究竟隔了多少时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而当我再听到人的声音,接着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种刺痛之剧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像是有千百块红了的炭,在炙烙着每一寸的皮肤一样,我想叫,然而却叫不出来,想动,也不能动,我紧紧地咬着牙关,但当我想松动一下牙关时,却也没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后的努力,试图睁开眼睛来。 在任何人来说,要张开眼睛,如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我这时,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才裂开了一条眼缝,我看到了来回晃动着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将眼皮的裂缝扩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像是摄影机的镜头,在渐渐校正焦距一样,我首先看到,在双手挥舞讲话的,正是那个和我下棋的老医生。 我竭力试图记忆,心中暗忖,难道我这时,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么?但显然不是的,因为四周围的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脑中渐渐有了概念,医院,我是在医院中! 我是怎么会在医院中的呢?没有法子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医院,噢,这一切,对于我这个刚恢复如觉,而且还得忍受着身上奇痛的人,实在是虽以继续想下去的,我决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么样了。 我竭力转动着眼珠,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一定是看错了。于是,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仍是一样,我看到,应该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那里满了白纱布的人形物! 这算什么,这是我的身子么?我受了什么伤? 我拚命想要挪动我的身子,但是却做不到,我只好再转动眼珠,我又发现,有两根胶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来我的确是受重伤了,因为,连我的面部,都是那种白纱布。 这时候,我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如果他恢复了知觉,他会感到剧痛的,我们将为他注射镇静剂,以减轻他的痛苦。” 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经有知觉了,快给我止痛吧!”但是我却出不了声。 而我出不了声的话,显然便没有人会知道我已恢复了知觉,所以我只得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我的听觉恢复得最快,我也听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么是两件凑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妈的,我不禁在心中骂了起来,什么叫“如果我能活”?难道我不能活了么?那人的声音继续着:“第一,是那场大雪;第二,是这里新建成的真空手术室……” 有人问道:“大雪有什么关系呢?” 仍是那个声音答道:“自然有关系,他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则是类似辐射光的灼伤。他倒地之后,大雪仍在下着,将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围的雪,对他的伤口,起了安抚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记起了我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热的闪光,那种刺目的感觉,原来我几乎死了。方天用的是什么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状态下处理他的伤口的话,那么他的伤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种细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烦了。” 我心中苦笑着,幸运之神总算仍然跟着我,只不过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医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准备再听他们交谈我的伤势,我只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而和我注射镇静剂,以减轻我此时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采用老办法,睁大着眼睛,我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我看到围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已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一个护士,尖叫了一声,道:“天哪,他睁着眼!” 我心中叫道:“不错,我是睁着眼!” 感谢那护士的尖声一叫,我已经醒过来一事,总算被发现了,接着,围在我身边的人,又忙碌了起来,我被打了几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还正把我的脉搏。 我发觉口部的白纱布,已被剪开了一个洞,那使我可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来。 我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向我凑近来,问我道:“你能讲话了么?”我用力地掀动着口唇,像是我原来不会讲话,这时正在出力学习一样,口唇抖了好一会,才讲出了一个字来,道:“能。”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伤势,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乱想别的。”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来,道:“性命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道:“皮肤会受损伤是不是?” 那医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地为你进行植皮手术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闭上了眼睛。 那医生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种极强烈的辐射光所灼伤的,那么,和所有被烧伤烫伤的人一样,我皮肤的损坏,一定十分严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那医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见你们的主任医师。”那医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过的,你再醒来的时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来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医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医主,但是他却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学医学院中服务的,那么,在我昏迷期间,我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到东京来了。 我又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后面又跟着几个中年人,看来是医学界的权威人物。 他们来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阅着资料,这才抬起头来,道:“好,你能说话了,你是怎样受伤的?” 我据实回答,道:“有一道强光,向我射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昏了过去!” “辐射线……”佐佐木博士握着拳头。 佐佐木又“哼”地一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将留下难看的疤痕么?”我刚才要那个医生请主任医师,为的是讨论这一问题。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个你听来可能不合理的建议,我想用中国一种土制的伤药。来敷我的全身,那样,任何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 佐佐木高叫起来,道:“胡说,你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伤势随时可以恶化,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我绝不能听你的鬼话。” 我开始说服他,告诉他这种伤药的成份,十分复杂,乃是中国伤药中最杰出的一种,根本是买不到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藏有一盒,任何伤口痊愈了之后,绝无疤痕。 但是,不论我说什么,佐佐木只是摇头,我说得气喘如牛,他也不答应。 我叹了一口气,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几个医生商量了一阵,又走了出去。我刚才说话说得实在太累了,这时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好一会,我才睁开眼来。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护士。那护士的年纪很轻,生得十分秀丽。我低声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转过头来,以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里的纱布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她俯下身来,以十分柔和的声音问我道:“你要什么?”我低声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那护士以十分异特的眼光望着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我问她什么时候下班,难道是想约她出去吃晚饭么?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又道:“我只是想请你代我拍一份电报。” 那护士立即点了点头,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纸和笔,我先和她说了地址,才念电文,道:“速派人携所有九蛇膏至……” 我讲到这里,又向她询问了这个医院的名称,才道:“就是这样了。” 护士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九蛇膏是什么东西?”我立即沉声道:“小姐,我需要你帮忙,九蛇膏是我们中国人特制的伤药,就是刚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种。” 护士很聪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这种膏药?”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则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二则,我还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许多现代医学所不能分析解释的药物,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护士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断地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眼光看着她。这位护士是一个心肠十分好的少女,经过了四五分钟,她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在这里当护士,是一种荣耀,我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这种荣耀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种事一查出来,她非被革职不可! 我连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个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这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道:“好,我为你去做!” 接下来在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了。因为我如今所述记的题目是“蓝血人”,自然要以那个神秘诡异的蓝血人为中心。 第三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将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当着佐佐木博士的面,拆开了纱布,我全身的皮肤,像根本未曾受过伤一样,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奇迹,我仍然十分感谢他的拯救,离开了医院,在郊区的一家中等旅馆中住了下来。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养神,和静静地思索。 我这一次,虽然又侥幸地逃过了厄难,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那我就难以再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一、不会再有那场大雪;第二、世界上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经给我用完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非变成丑陋的怪人不可。 从旅馆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视野十分广阔,我坐在阳台上看看早报。报上并没有什么刺激的新闻,我将报纸盖在脸上,又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得有人在叩门。 我一欠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侍者,他向我道:“卫先生,有一个人来找你。” 我吃了一惊,我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秘密,有谁知道呢?我心念一转间,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紧张起来。 但就在这时,侍者一侧身,大踏步跨进来一个人,却并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别没有多久的纳尔逊先生,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 第四部: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纳尔逊迳自来到阳台上,由于他突然来到,使我惊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纳尔逊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听说你受了重伤,是和什么人交手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纳尔逊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证件来,乍一看,像是一本银行的活期存摺一样。纳尔逊将之郑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国家最高警察首长的签名,这是世界上第十份这样的证件,证明你的行动,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是对社会治安有利的!” 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向纳尔逊要求发给的证件,纳尔逊果然替我办到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 纳尔逊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不太高兴了。在我们向各国警察首长要求签名的时候,答应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宾两国,因为你曾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和菲律宾的胡克党。其余各国,我们都将你作了详细的介绍,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个大国,却节外生枝。” 他讲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连忙道:“是美国么?” 纳尔逊先生的回答,我这里不记出来了,因为后文有一连串的事情,都和这国家有关,根据我以往的惯例,都用代号称呼,称之为“西方某一强国”好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个国家是西方的大国,若是没有了它的警察首长的签名,这份证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个七折了。 我道:“怎么样,不肯签么?” 纳尔逊道:“不是不肯,这个国家有两个不同的安全系统,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半公开的,证件要生效,必需两个系统的负责人一起签字,其中一个负责人获悉你是中国人,他提出必需要委托你做一件事,作为他签字的条件。” 我耸了耸肩,道:“简单得很,是什么事?” 纳尔逊的神态,却一点也不轻松,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这个国家的安全系统,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但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这会是简单的事么?” 纳尔逊这样一说,我的好胜心,更到了极点,道:“什么事,快说!” 纳尔逊道:“这件事,是极度的机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亲口向你说,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我向你说出之后,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个人,你明白么?”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别对我说机密的事情。”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别发火,事情得从头说起!”他点着了烟斗,道:“那个国家,有一项未为人所知的太空发展计划,那就是征服土星……” 我不等纳尔逊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我能对之有什么帮助?我对于太空科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和一个小学生没有分别。” 纳尔逊道:“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可好。” 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纳尔逊道:“土星离开地球十分远,本来不是征服的好对象,但是科学家却认为土星的那个光环,是一种金属的游离状态所构成的,利用这种金属的磁场特性,可以在相隔远距离下,将太空船吸了过去,那就比探索其他离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其便利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太空船的方向不会错,而且还可能节省大量的燃料。” 纳尔逊道:“当然,大致来说是这样子,其中详细的有利与不利之处,只有主持这个计划的科学家知道,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他。” 我道:“当然不必深究,因为要深究也无从深究起,那么,要我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纳尔逊敲着烟斗,望着田野,道:“主持这个计划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作佐斯,连他的存在,也被认为是一项高度的机密。” 我道:“我明白了,两大强国的太空发展成就,大多数都是德国科学家的功劳。” 纳尔逊又道:“除了佐斯以外,还有一个人,叫作海文-方。” 纳尔逊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译音,那个英文单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来! 纳尔逊看到我神色有异,顿了一顿,道:“怎么,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吧!”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且说下去。” 纳尔逊道:“这位方先生,据佐斯博士说,是一个奇材,那项计划,实际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过因为方先生的来历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关于决定性的计划,必需佐斯博士的签字,方能付诸实施。” 我已被纳尔逊的话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经可以料定,那个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个人。而纳尔逊所说的事,又显然和这个人有关,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兴趣。 我催促道:“你快转入正题吧。” 纳尔逊先生道:“好,如今,那个国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设法弄清楚,这位海文-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为什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么?” 纳尔逊先生道:“可以的。这项计划,并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将实现的阶段,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已在某国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准备升空。这是一艘无人的太空船,准备在成功之后,再发射有人驾驶的太空船的。可是,却发现海文-方在这个太空船上,加上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这个舱中,而不为人所觉。” 我道:“这个人的样子,你可以形容给我听么?” 纳尔逊先生自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道:“这里是他的两帧照片。” 我连忙接了过来,抽出相片来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样,瘦削的脸,闪着异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苍白肤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如今在日本。” 纳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你先说他来日本的理由。” 纳尔逊先生道:“因为发现了他在土星太空船中的秘密勾当,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假期,将他支开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学家,来研究他这个行动的目的,研究的结果,却证明他并没有破坏这个太空船,相反地,太空船上,还多了不少有利于远程太空飞行的装置,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事,他为什么不将这个行动,公开出来呢?所以,便怀疑他可能是替另一个强国服务的。” 我苦笑道:“来一个太空倒戈么?” 纳尔逊道:“太空科学到如今为止,政治意义大过科学意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不等我们答应,门便被撞了开来。冲进来的是一位日本高级警官,和一个欧洲人。那个欧洲人一进来,便向纳尔逊道:“他失踪了!” 纳尔逊从躺椅上直跳了起来! 纳尔逊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镇定、稳重的,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他那样地激动过。他几乎是在申斥那欧洲人,道:“失踪了,你们是在干什么的?他是怎么失踪的?说,说!” 那欧洲人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绑。”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被绑?” 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绑票。我们跟踪的人报告说,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机场,曾被四个某国领事馆的人员所包围,但是他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而当他离开了羽田机场之后,又有许多人跟踪着他。” 我碰了碰纳尔逊,纳尔逊道:“那是说海文-方。” 我早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声,听那日本警官讲下去。 那警官道:“他本国的保安人员、日本警方、国际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国大使馆的人物,而结果……” 他面上红了一红,道:“我们相继失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国大使馆人员的绑架。” 纳尔逊先生团团乱转,道:“这就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了,失败、可耻的失败!” 那欧洲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珠。我到这时候,才开口道:“着急是没有用的。” 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什么人,但是他却以日本人固有的礼貌,向我道:“是,我们已通知了东京所有的机场、火车站,大小通道,留意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大使馆的车辆,也不可错过。” 我道:“如果他被某国大使馆绑架了,那他一定还在大使馆内。” 我谈到这里,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纳尔逊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会意,向那两人道:“你们继续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尽你们的全力!” 那欧洲人抹着汗,和日本警官一齐退了出去。 我等他们两人走了之后,才低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国大使馆内。” 纳尔逊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赞成。”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偷,大使馆方面,一定会将我交给当地警局的。” 纳尔逊道:“你将在日间进行?” 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到晚上。” 纳尔逊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见面,你要小心些。” 他一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进一步的布置,以防备某国特工人员,将方天运出日本去的。 我独自一个人,仍坐在阳台上。我将这几天来的事情,大略地归纳了一下。从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国探索土星的庞大太空发展计划,以致东方集团特工人员的斗争,这些事,看来似乎是一点联系也没有的。 但是,深明底细的我,却知道其中大有联系。而联系着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诡异的蓝血人! 根据纳尔逊先生所述,方天已经是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了。 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惭愧。当年在学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什么成就呢?今天,轮到要我来弄清他的来历,这更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当然我知道,方天有着一个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伤害,而只有他伤害人的,我对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却关心我自己,看来方天一直在想制我于死地,两次,我都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不能让方天第三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三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纳尔逊感染了.变得十分焦躁,午饭后,更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我驱车进市区,目的在消遣时间。到了下午两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那时,我正在散步,看看橱窗。存着橱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对面马路,有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正在装着吸烟,但是却不断地在看我。 第五部:莫名其妙打一架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然而在我走过了一条马路,从橱窗玻璃中看过去,仍然可以看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跟踪我的了。 我又走了几条马路,到二点三十分,我仍然发现那个日本男子跟在我的后面。 而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竭力在想,为什么在这里,竟会有人跟着我。 我准备在今晚,偷入某国大使馆去查究方天的下落,那自然使我值得被跟踪。然而那计划却只有纳尔逊先生才知道。 那么,这日本男子又是为什么跟踪我呢? 我来到了一条比较静僻的马路上,那男子仍亦步亦趋地跟了来。我站定身子,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转过身去,那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俯下身去,弄着鞋子,我向他笔直地走了过去,那男子看出瞄头不对,转过身向路口奔了过去。但是我早已向前跑出了几步,拦在他的前面。 那男子还想转身再逃,我早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那男子的态度,却立即镇静了下来,反倒向我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我冷冷地:“你干什么?” 那男子道:“笑话,你现在在抓着我,你反而问我干什么?” 我向那男子打量了几眼,只见他面上一面强悍之气,当然,要打架,我是绝不会怕他的,但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却被他恶人先告状,若是闹起来,我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我冷笑一声,道:“好,这一次我饶了你,但是下一次,我却不放过你了,你要小心一点才好!”那男子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心知肚明,我一松开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刚才,那日本男子还在跟踪着我。但是当他转过马路之后,我便开始跟踪他了。我脱下了大衣,翻了过来穿着。 我的大衣是特制的,两面可穿,一面是蓝色,一面则是深棕色。同时,我自袋中摸出了一顶便帽,戴在头上,以及取出一只尼龙面罩,罩在面上。 只不过大半分钟的时间,我在外表上看来,已完全是两个人了。我快步地向前,走过了马路。 只见在电线杆下,那男子和另一个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向我走出来的方向指了指。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个人继续跟踪,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在向他走来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过去,走过他的身边之后,我便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来看他。 只见他目送着另一人离去之后,也向着我走的方向走来,我让他超过了我,便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谁在跟踪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着,并没有搭车的意思,我在他的后面,足足跟了一个小时,已经来到了东京最肮脏的一区。 在这样的区域中,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两旁低陋的房屋,当中狭小的街道中,全是满面污秽的小孩子,在喧闹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喝,方能前进。 而你在大声呼喝,自然会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几步,已想放弃跟踪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我心中吃了一惊,立即大声叱喝起来。因为我既已决定不再跟踪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觉察有人在跟踪他,我大声呼喝着污秽的孩子,正是以虚为实之计。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扫了一下,便又移了开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过去,当我在那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偏一偏,而当我走过了七八步,才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人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中心,究竟想干什么。 我一回过头来,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刚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见了。 他当然不可能赶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会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为街很长,我们已来到了街中心,他不会退得那么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进了一间那种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顿足,因为我只要不是那么大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这里停下来,必然有原因的了! 现在事情自然还可以补救。我向前走出几步,拍了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的肩头,道:“刚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进哪一间屋子去了?” 那男孩子顺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的面前,有一个老大的污水潭,闪着五颜六色的油光,也发着令人作呕臭味。每一个大城市,都有着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看了这条街的情形,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会有着天堂也似的好地方! 我闪开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间屋子之前,跨过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开了门。在阴暗的光线下,有两个偃偻着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头,向我望来。 屋子十分小,有一个后门,可以通到一个堆满了破玻璃瓶和洋铁罐头的院子,有一只癞皮狗,正伸长了舌头舐一只空罐头。 我抬头向上看去,屋上有一个阁楼,虽然在冬天,但那阁楼上,也散发着一阵汗臭味。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两个鞋匠一直在看着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钉鞋么?” 我问道:“刚才可有人走进来!” 那两个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来?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给顽童欺骗了,顽童的顺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当真可以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尴尬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个鞋匠,望着我的鞋,道:“先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换一个么?” 我并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道:“不用了。” 我正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得两个鞋匠,打了一个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们辛苦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际,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我背后当然没有长着眼睛,而我之能够觉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后,那是一种直觉,是我多年冒险生活所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 我连忙手臂一缩,一肘向后撞去。 我听得了“哎唷”一下呻吟声,显然,掩到我身后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我也犯了错误,刚才我感到身后有人,但是我的直觉却未能告诉我是几个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个人之际,我的后脑,也重重地着了一下。 用来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换了别人,后脑上挨了那样一击,一定要昏过去了。但对我来说,那却只不过令我怒气上升而已。 我一个转身,本来准备立即以牙还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转,想到了我不知跟踪我的是什么人,而这一方面的人,竟然处心积虑,在这样污秽的地区,派人扮着鞋匠,作为联络员,那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了。我何不趁机诈作昏倒,以弄清他们的底细?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装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果然,我看到一个鞋匠,用来击我后脑的,乃是一只长统大皮靴! 那两个“鞋匠”,这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一个身子极高的大汉,他面上的皱纹,自然是化装的效果。 另一个“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这时他却在打滚,捧住了肚子,哎唷之声,不绝于耳。我刚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复原! 站着的“鞋匠”扬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来,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脚,我仍然一动不动。他向另一个人喝道:“饭桶,快起来!” 那人皱着眉头,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们将我拖到了后院子中,放在一辆手推的车子之上,然后,再在我的身上,盖了两只其臭难闻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敲了两三下。 为了弄清他们的来历,我都忍着,反正我记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将来不能连本带利,一齐清算。我觉出自己已被推着,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着我,一面又摇着一只破铃,高声叫着,他又从“鞋匠”而一变为收卖旧货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机智。 我约莫被推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偷偷地将盖在我身上的麻袋,顶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干净的院子中,院中种着很多花卉,看来像是一个小康之家,那人将铃摇得十分有节奏,只要一听,便可以听得出,他是在藉铃声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地头了,只见屋子的门移开,一个大汉,向外张望了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将我推到了门前,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我抬了进去。 我将眼睛打开一道缝,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庄严,坐在正中,两旁站列着四个人,那四个人中,有跟踪我而又被我反跟踪的男子在内。 连抬我的两人在内,对方共是七个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就在抬我的两人,要将我放下来之际,我双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脚的人,随着我双腿的一屈,向前跌来。 我双脚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后脑上敲了三四下的家伙,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形向后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三四步,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双脚一点地,身子突然一个反转,抬住我头的人,见势不妙,慌忙将要后退之际,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听得那人的口中,有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后退了两步,倚在墙上,满口是血,那里还讲得出话来? 我的动作极快,打发了两条壮汉,我相信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我拍了拍身上,整了整领带,站在那老者和四个人的面前,道:“好,我来了,有什么事?” 我相信我刚才的行动,一定令得他们震骇之极,所以一时间,谁也出不了声。我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龙纤维面罩,向那曾经跟踪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绝无意为我自己吹嘘,我手向那人一指问,那人连忙向后退去,连面色都变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还十分镇定,他“嘿嘿”地干笑道:“好汉!好汉!” 他一面向身边的四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齐向后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显然是将我围在中间了。我心中正在想,难道那老者在眼见我大展神威之后,他自己还要和我动手么?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从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势来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来,来势之快,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觉出不妙时,他早已得手,我只觉得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跃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极快的身法,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闪开,就势向他的背上按去。因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用力,可能将他提了起来。 怎知老者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个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际,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没有学过柔道,但柔道却不是我的专长。那老者的功夫,显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的。我一连给他摔了两交,第一交还可以说在亳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却是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个转身,侧跃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 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着,像鸭子飞奔一样,身子左右摇摆,又向我扑了过来。我心中暗忖,若是再给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说不过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扑到之前,我便也向他疾冲了过去。 我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快疾,那老者显然因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犹豫了一下。 他一犹豫,便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我身子一侧,肩头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矮,双臂来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颔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后倒去,爬起来之后,面目发肿,口角带血。 只见他一挥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 我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老者带着几个人,已向后退去。我如何肯休,连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后院,只见几个人已一齐跃上了一辆大轿车,车身震动,已向外疾驰而去。仓卒之间,我连车牌号码都未曾看清楚,车子便已经驰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实是太没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却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我转到屋子中,逐个房间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耐着性子在一间房间中等着,以待一有人来,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乱叫,天色也黑了下来,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晚上还有要事待办,其势不能再等下去。 我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那辆手推车也还在,我出了门,记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准备第二天再来查究明白,看看这些人是为什么跟踪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个饱,也不回旅馆去,雇了一辆街车,到了某国大使馆的附近下车。 第六部:偷运 我又在附近呆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午夜,才渐渐地接近围墙。某国大使馆的建筑,十分宏伟,围墙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对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着一只酒瓶,口中也不断含糊地唱着歌,装出一副醉汉的模样,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馆中,只有三楼的一个窗口中,有灯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里面,本是一个疑问,我又等了一会,到几条马路之外的电话亭处,和纳尔逊先生通了一个电话,纳尔逊告诉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馆的围墙,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难事,但难的是,就算爬了进去,又如何找寻方天的下落呢? 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将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来到了墙脚下,伸手掏出一团牛筋。那一团牛筋,看来只不过如拳头的大小,但却有三十公尺长,而且恰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挥手,牛筋上的钩子,拍地一声,已钩在墙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不到三分钟,便已收好了那团牛筋,那时,我人已在围墙的里面了。 我紧贴着围墙而立,只见就在其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快,显出他们心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几个人走下了石阶,其中一个,以这个国家的语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东京的下水道,将他运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着要这个人,绝不能迟!” 另外几个人答应一声,一齐向围墙的大门走去,只有一个人,仍站在石阶上。他的样子,看来很熟悉,那自然是报纸上经常有他的照片发表的缘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险,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见大使,并且向他提供帮助!因为从他刚才吩咐那几个人的话中听来,方天显然在他们的手中,而且他们急于将方天带离东京!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那几个人出了铁门,驱车而去,我才又抛出了牛筋,爬出了围墙,然后,我大模大样地转到正门,大力揿着门铃。 铁门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个人脸来,用日文大声地怒喝道:“滚开!” 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见大使。” 那人骂了一句,还是道:“快滚!”我冷冷地道:“大使会见我的,只要你对大使说,你们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报告,只怕你要被当成是不忠实份子了。” 最后的一句话,十分有效。那人关上了小铁门,向里面走去。我在铁门外徘徊,约摸过了七八分钟,才又听得有人道:“你是什么人?” 那一个讲的是英语,十分蹩脚,我也以英语答道:“你们不必理会我是什么人,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那你们不必担心什么,只要肯出钱就是了。我一个人,还能够捣毁你们的大使馆么?”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东京警局总动员,封锁了一切交通通道,所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贵国有关!” 那人干笑了两声,道:“好,请进来。” 铁门轧轧地响着,打开了一道缝,我挤身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国大使馆的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自己摸上门来的人。 刚才,我还是偷偷摸摸地攀墙而进的人,但此际我却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大使馆。我才进门,便发现暗中走出了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了大使之后,他们便会将我当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阶,被引到了一间有着绝对隔音设备的房间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着我,我身后仍有四个人在监视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什么?” 我耸了耸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吗?” 大使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这张,你还要什么?”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道:“我还要钱。” 大使的话.仍是简单得像打电报,道:“要多少?” 我道:“那要看你们面临着什么困难而言。” 大使冷冷地道:“你有什么办法解决我们所不能解决的困难?” 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赚钱的秘密了!” 大使不出声,掏出了个烟斗来,装烟、点火,足足沉默了三分钟,他才忽然以烟斗向我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听得那句话,不由得直跳了起来! 我的确未曾防到这一着,而只要一被他们搜身的话,我的把戏,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只要发现纳尔逊先生在日间给我的那份证件的话,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来之后,大声道:“我抗议。” 倒看不出,那大使还具有几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议无效。” 两条大汉,已一左一右,将我扶住,另一条大汉,来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倒,但那样一来,我自然再也出不了这座大使馆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结果,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大使一挥手,那个大汉退开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为什么?” 我道:“你们胆敢侮辱我,那么,不论多少钱,我都不帮你们的忙了。” 大使道:“你知道我们要帮什么忙?” 我道:“你们有一样东西,要运出东京去。” 大使的面色,变了一变。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具电话,响了起来。大使抓起了听筒之后,他的面色就一直没有好转过。 那个电话,显然是此他更高级的人打来的,因为他只有回答的份儿,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放下话筒之际,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我身旁的两个大汉,也向后退了开去,不再挟住我了。 我虽然未曾听到那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些什么,然而,从大使灰败的脸色上来看,可知事情已十分严重和紧急了。 那严重和紧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虑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挥开了挟住我的大汉,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证明。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见光秃的顶门上抹着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东西,你也有法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偷运出东京去么?” 我耸了耸肩,道:“你得到的封锁情报,详细情形是怎样的?” 大使来回踱了几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检,而且,还出动了最新的雷达检查器,你知道,这种仪器……”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知道,这种仪器可以在汽车速度极高的情形下,测出疾驰而过的车辆中,有没有需要寻找的东西。”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装备”,略经改良,现今用来作为追缉开快车,真是大才小用之至。) 大使点了点头,脑门子上的汗珠,来得更大滴了。 他沉声道:“你还能够给我们以任何帮助么?要知道,我们待偷运出去的东西,体积十分巨大!”我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何以会来见你?不要说体积巨大,就算是一个人……”我讲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只见大使和四个大汉的面色,陡地一变!我顿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又道:“……我也可以运得出去。” 从刚才那大使和四条大汉面色陡变这一点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要我运出去的,正是一个人。然而,接下来大使所讲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干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人,只是一些东西。”我道:“什么东西?”大使瞪着我,道:“你的职业,似乎不应该多发问的?”我碰了一个钉子,不再问下去。大使向四个大汉中的一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大汉推开了一扇门,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转过头来,道:“由于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我们委托你进行,但是,你的一举一动,还全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你不可不明白!” 我心中十分犹豫,我虽然不怕冒险,但是我却也从不牵入政治、间谍、特务这一类斗争的漩涡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使我不得不进入这个漩涡了。当然,在那时候,我如果及时退出的话,是还可以来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对纳尔逊先生交代呢? 再说,方天的下落,这个蓝血人的神秘行动,以及纳尔逊口中所说的那个征服土星的计划,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装置,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出的话,我也难以对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动员一切力量来监视我的。” 大使道:“好,你要多少报酬。” 我道:“那要看你们待运的货物而定。” 大使道:“那是一只木箱,约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约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一定是将方天装在那只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体积那么大,我不得不要高一点的价钱。但是我还希望有下一次的交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 大使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道:“两十万美金。”大使咆哮了起来,道:“胡说!”我站了身子,道:“再见。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价钱加倍。” 大使连忙又道:“慢……慢,两十万美金,好,我们答应你。”他又向另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那大汉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来,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轻率的决定。” 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却只能相信我。” 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什么狡狯的话,你该相信,我们要对付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他们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杀,我以后要防范他们,只怕要花费我大部份的精力,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也已骑虎难下,不能再退却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问题,然而,我的一切行动,我所接头的人,以及我所使用的方法,你们却也不要乱来干涉我。” 大使望了我一会,道:“可以的。我们要在东京以西,两百三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点上,收到这只木箱,届时,一辆大卡车,和一个穿红羊毛衫的司机,将会在那里等着。” 我道:“好,后天早上,你通知司机在那里等我好了。” “后天早上?”大使有点不满意这个时间。 我摊开了双手,道:“没有办法,困难太多了。” 大使半晌不出声。没有多久,先后离开的两个大汉,都回来了,一个手中持着一只胀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大使接了过来,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规矩,先付你一半!” 我打开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叠美钞,全是大面额的。 另一个大汉道:“跟我来。” 大使道:“他带你看要运出去的东西,你不必再和我见面了。” 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帮助的时候!” 大使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个大汉,向后走去,在大使馆的后门口,厨房的后面,地上放着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来十分普通,木质粗糙,就像普通货运的木箱一样,上面印着的黑漆字,写着“磁器”、“请轻放”等字样。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还未曾干,那显然是第一个大汉出来时匆忙而成的杰作。 我走向前去,双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确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际,我还摇了一摇,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响声发出来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在摇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大汉冷冷地望着我,道:“你怎么将箱子运离这里?”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龇牙裂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叫出来,我道:“你在这里等我,四十分钟之内,我带运输工具来,你可别离开此地!” 那大汉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则已催促着他,打开了门,让我走了出去。 一出后面,寒风迎面扑来,我吸进了一口寒气,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我知道,戏弄这个国家的特务系统,并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了出来。 我才穿出了后巷,便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我。其中有两个,看来十分像日本人,但是我却以为他们是朝鲜人。 我当然不去理睬他们,我也不想摆脱他们,直到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之前,才停了下来。当我回头看时,我竟发现有六七个脑袋,迅速地缩回墙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些跟踪我的人,很可能带有长程偷听器,那么,我连打电话都在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拨动了纳尔逊先生给我的,和他联络的号码,当他“喂”地一声之际,我立即道:“我告诉你,大使馆的买卖,进行得很顺利。” 纳尔逊先生立即便听出了我的声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谈,一定是防人偷听之故。便道:“买卖顺利么?赚了多少?”我道:“二十万美金。” 纳尔逊先生居然“嘘”地一声。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际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反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这样的好手合作,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辆车子,最好和警车一样,真正的警车一样,要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驶到大使馆后门来。半小时之内,做得到么?” 纳尔逊大声道:“o.k!” 那绝不是纳尔逊先生原来的口吻,但是他此际说来,却是维妙维肖。 他收线了,我不将话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见在前面墙角旁有一个人,正迅速地从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张纸条来,交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向大使馆方面,快步疾走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踪我的人,果然有长程偷听器,那小纸条上,自然是偷听的报告,此际,由专人送给大使去审阅了。 我放下了话筒,吹着口哨,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向外走了出来。 我故意在附近的几个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时快时慢,将监视我跟踪我的人,弄得头昏脑涨,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馆的后门走去。 在我将到大使馆的后门之际,一辆警车,在我的身旁驶过,我快步赶向前去,那辆警车,已停在大使馆的后门口了。 我来到了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机,跃了下来。我向那个司机一望,便几乎笑了出来,原来那正是纳尔逊先生,经过了化装,他看来倒十分像东方人。 我打着门,门开了一道缝,看清楚是我后,那大汉才将门打了开来。我向纳尔逊先生一招手,我们两人,一齐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大使馆中的人,当然早已接到报告了,所以对于一辆警车停在他们的后面,一点也不起疑,他们一定以为那是一辆假的警车! 我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出色的合夥人,所以一声也不出,我们两人走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那只大木箱仍旧在,我向那个大汉作了一个手势,迳自走到大木箱之前,双臂一张,便将那只大木箱抱了起来。那大汉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是怎么一回事,我抱着大木箱,向外走去,纳尔逊先生跟在我后面,还向那个大汉摇手作“再会”状。 我出了后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三楼的一个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张望着。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将木箱放上了警车。那警车是一辆中型吉普改装的,足够放下一只大木箱而有余。 纳尔逊先生则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门,车子如同野马一样,向前驶出。 纳尔逊以极高的速度,和最熟练的驾驶技术,在三分钟之内,连转了七八个弯。我向后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我相信跟踪者已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 当然,以那个大使馆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再度通过他们所收买的小特务,来侦知我们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半个小时中,我们至少是不受监视的。 纳尔逊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里去?” 我道:“你认为哪里最适宜打开这只木箱,就上哪里去。” 纳尔逊先生向那只木箱望了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以为木箱中是人么?” 我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纳尔逊先生又道:“我认为一个装人的木箱,总该有洞才是。” 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运送普通货物的木箱,并没有什么分别,当然木板与木板之间,是有着缝的,所以,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些缝难道还不能透气么?” 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仍十分平静:“照我粗陋的观察中,在木箱之中,还有一层物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缝中插了进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进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事,而且还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连试了几处,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气气筒?” 纳尔逊先生一面说话,一面又转了两个弯,车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一跃而下,街角已有两个便衣警员,快步奔了上来,纳尔逊先生立即吩咐:“紧急任务,请你们的局长下令,将所有同型的警车,立即全部出动,在城中到处不停地行驶,这一辆也要介入。” 那两个便衣警员立正听完纳尔逊先生的话,答应道:“是。” 我知道纳尔逊先生的命令,是为了扰乱某国大使馆追踪的目标,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办法。纳尔逊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们快进去。” 我从车上,抱起那只大木箱,一跃而下,跟着纳尔逊先生,一齐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两个便衣警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将警车开走了。 我们深信我们之来到这里,某国大使馆的人员,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纳尔逊,到了屋中,我才将木箱放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以英语向纳尔逊先生道:“需要我在这里么?” 纳尔逊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钳、锤子,甚至斧头,然后,在门口看着,如果有可疑的人来,立即告诉我们。” 第七部:神秘硬金属箱 那日本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一连向那木箱望了几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态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声问道:“这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也低声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一个站,她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平时完全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说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没有问题么?”纳尔逊先生道:“你不应该怀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的。” 我刚想说,那中年妇女刚才连看了那木箱几眼,那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一个好的、心无旁骛的警方人员,是绝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只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那中年妇女便已提着一只工具箱走了进来,放在我们的面前,又走了出去。她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仍然向那只大木箱望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却不再和纳尔逊先生提起。纳尔逊先生只是将帽子除下,连警察的制服都不及脱,便和我两人,一齐动手,将那只木箱,拆了开来。 才拆下了两条木板,我们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双泛着银辉的轻金属箱子,那可能是铝,也可能是其他轻金属合金。 我本来几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着被注射了麻醉药针的方天的。然而这时候,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因为若是装运方天,又何必用上这样一只轻金属的箱子呢? 没有多久,木板已被我们拆除,整个轻金属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说那是一只箱子,倒还不如说那是一块整体来得妥当些,因为在整个立方体上,除了几道极细的缝外,几乎什么缝合的地方也没有。我举起了一柄斧头,向着一道细缝,用力地砍了下去,只听得“铮”地一声,斧刃正砍在那道缝上,但是一点作用都不起。那种金属,硬得连白痕都不起一道。 纳尔逊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电钻,接通了电,电钻旋转的声音,刺耳之极,可是钻头碰到那金属箱所发出的声音,却更令人牙龈发酸,只听得“拍”地一声,钻头断折了。而在箱子的表面上,仍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纳尔逊连换了三个钻头,三个钻头全都断折。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办法,除非用最新的高温金属的切割术,否则,只怕没有法子打开这一只金属箱子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焊接这样的金属箱子,至少需要摄氏六千度以上的高温,所以……” 纳尔逊先生接上口去,道:“所以,箱子里面,绝对不可能是方天。” 我轻轻地敲击着额角,想不到我自己妙计通天,令得某国大使馆亲手将方天交到了我手中,但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强自为自己辩解,道:“我听得十分清楚,在大使馆中,有人说『即使经由东京的下水道,也要将它运走』的!” 纳尔逊道:“那可能是某国大使馆外籍雇员说的,那雇员可能连某国语言中『他』和『它』的分别也未曾弄清,以致你也弄错了。” 我再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想,当时我隐身在墙下的阴影之中,只见大使送几个人出来,有人讲了那样的两句话,我以为那是大使说的,因为那句话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但究竟是不是大使说的,这时连我也不能肯定了! 我“砰”地一拳,击在那金属箱子上,道:“我再去找他们。” 纳尔逊道:“还有这个必要么?方天不一定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苦笑道:“那么他在什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道:“我相信他还未曾离开东京,我们总可以找得到他的,倒是这只箱子……”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敲着那只箱子,续道:“里面所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耸了耸肩,道:“谁知道?” 我因为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心中正十分沮丧,所以回答那“谁知道”三个字之际,声音也未免粗了些。纳尔逊先生一笑,道:“你想,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我们封锁检查大小交通孔道,是为了对付方天,但某国大使馆却起了恐慌,你说,这箱子中的东西,是不是十分重要?” 我耸了耸肩,道:“反正和我无关。” 纳尔逊望着我:“和你有关!” 我道:“为什么?”纳尔逊道:“我和你分工合作,我继续去找海文-方,你去调查一下这只大金属箱的来历,我相信这是十分容易的事,因为可以焊接这种高度硬性轻金属的工厂,在日本,我看至多也不过三四家而已。”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我不得不扫兴了,我不去调查这箱子,我仍要去寻找方天,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点私人的纠葛。” 纳尔逊先生道:“或者这箱子,还包含着十分有趣的事哩!” 我笑了笑,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有趣得过方天了,你可知道方天体内的血液,是蓝色的,就像是蓝墨水一样的么?”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你在说什么?” 我道:“怪事还多着啦,如果你可以不和人说,我不妨一一告诉你。”纳尔逊先生道:“快说,我们受了某国的委托,正要详细地调查海文-方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但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怪异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好。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天是我大学时的同学。”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的同学,好,那么再好也没有了!” 纳尔逊先生大声说着,想不到他的话,竟起了回音,在门口突然有另一个声音道:“再好也没有了,的确再好也没有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陡地吃了一惊。 我们的确一点预防也没有,因为我们在大门口,派有把风的人,就是那个中年日本妇女,而据纳尔逊先生说,那人又是可靠的。那么,有人来的话,我们至少应该听到声息才是。 而如今,我们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当我们抬起头来时,三个男子,手中各持着手枪,已对准了我们。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一齐举起双手来。 三个男子之中,正中的那个又道:“太好了,的确太好了!”他一面说,一面扳动了机枪。 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那只金属箱子,他手指不断地扳动着,连放了七下,将枪中的子弹,全部射完,每一颗子弹,都打中在金属箱子上。 但是,每一颗子弹,也都反射了出去。刹时之间,子弹的呼啸之声,惊心动魄。我和纳尔逊先生,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人也为之面上变色。因为那人只要枪口稍歪了一歪,子弹便会向我们两人的身上,招呼过来了。 而且,就算那人不打算射击我们。反射开来的子弹,也可能击中我们,而子弹反弹开来的力道,也是十分之大,如果被击中了要害,只怕也难免一死! 那人连发了七枪,大约只用了十秒钟的时间,但在我的感觉之中,那十秒钟,当真长得出奇。 好不容易,那人一扬手,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纳尔逊才一起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他笑了几声,道:“是了,独一无二的硬金属箱,哈哈,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和纳尔逊两人,到这时候,仍然不明白那硬金属的大箱中,装着什么。看那人的情形,显然是知道的,而铸成那只箱子金属的硬度,也的确惊人。七粒子弹,在那么近的距离向之射击,但结果只不过是出现了七点白印而已。 纳尔逊先生立即问道:“箱子中是什么?” 那男子耸了耸肩,拍着手掌,立时有四个大汉,向前涌来。 那男子大声喝道:“退到屋角去!” 我和纳尔逊两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退到了屋角,那四个大汉已在一起将那只箱子,托了起来,向外走去。 在那时候,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显而易见,我们两人心中,都想到了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当那几个人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我扪措手不及,简直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而那几个人,如今还站在门口。 很明显,他们虽在对付我们两人,但主要的目的,还在于那大只箱子,那四个大汉当然是要将大箱子托出门外去的。门并不宽,仅堪供箱子通过。所以,站在门口,以枪指住我们的凶徒,不是后退,便是踏向前来,总之非移动不可。 而只要他们一移动,我和纳尔逊两人,就有机会了。我们相互望了一眼之后,仍是高举着双手。站立不动,等着意料中的变化的来到。 那四个大汉,托着箱子,来到了门口。 那为首的男子,伸指在箱子上叩了叩,又向那箱子,送了一个飞吻,和其余四人,身子一齐向后,退开了一步! 他们向后退,那更合乎我们的理想! 他们显然是想向后退出一步,闪开来,让那托着箱子的四个大汉通过去,再来对付我们的。可是,他们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那四个大汉的身子,刚一塞住门框,阻住了我们和监视我们的枪口之际,纳尔逊先生以意想不到的快手法,抽出了他的佩枪来。 他枪才一出手,便连发四枪。 那四枪,几乎是同时而发的,每一枪,都击中在托住箱子的四个大汉的小腿上。 那四人小腿一中枪,身子自然再站立不稳,向前猛地跌出。 而他们肩上的箱子,也向前跌了出去。别忘了那只箱子,有一百多公斤的份量,一向前跌出,我们立时听得几个人的惨叫之声,那显然是有人被箱子压中了。 在人影飞掠之间,我已经一个箭步,抢到了门口,我只见那为首的男子,举步向外逃去,我正想一伸手,想将他抓住之际,忽然听得纳尔逊先生叫道:“住手,不要动手!” 我立即停住,在我刚听到纳尔逊呼叫一瞬间,我还以为那些人是警方人员,大家是自己人,闹了误会而已。 但我一停了下来,便知道我料错了。同时,我也知道纳尔逊为什么叫我停手的原因了。 刚才,我们还以为入屋的敌人,不会超过十个人。但这时我却知道敌人远不止这个数目,至少有三十个人之多,屋子之内,已满是敌人,从一个窗口中,有两挺手提机枪,伸了进来,一挺指着纳尔逊先生,一挺指着我。 看这情形,刚才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及时出声阻止了我,只要我一出手的话,那么,手提机枪便会向我开火了。我苦笑了一下,纳尔逊先生已经道:“好,我们放弃了,我想,枪声已惊扰了四邻,你们也该快离开了!” 那为首的男子,一脸杀气,一伸手,在他身边一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枪来,我和纳尔逊两人,立即知道他准备杀我们。纳尔逊先生又大叫:“伏下!” 我刚来得及伏下,便听得两下枪声。 那两下枪声,和另一下“蓬”地声响,同时发出,我不知道那“蓬”的一下声响是什么所发出来的,但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整间房间,便都已为极浓重的烟雾所笼罩。 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连忙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却还如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那是强力的催泪弹,不问可知,一定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了。 我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墙壁之旁,一动也不动。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之声和枪声四起,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死是生,除了听天由命外,可以说是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的。 喧闹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向外传了开去,接着,便是几辆汽车,一齐发动的声音。在汽车发动之际,我听得一个女子叫道:“将我带走,将我带走!”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下枪响。 我听出那女人正是纳尔逊先生认为十分可靠的那个日本中年妇女,这间屋子的主人。事情已经很明白,那一帮歹徒,正是她叫来的,所以才能神不如鬼不觉地出现,将我们制住。 而那中年妇女在通风报信之后,想要那些人将她带走,结果不问可知,她吃到了一颗子弹! 我心中暗叹了一下,不断地流泪,实在使我受不住,我站起身来,便向外冲去。 我冲到了院子中,又见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外冲来,那是纳尔逊先生了,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他和我一样,双目红肿,流泪不已。 但我却比他幸运,因为他左肩上中了一枪,手正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扶着他,来到了院子中,我们四面一看,立即看到那日本中年妇女的尸体。纳尔逊先生望着尸体,向我苦笑一下,道:“都走了。” 我道:“都走了,我相信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伤。”纳尔逊先生道:“可是那只箱子,还是给他们带走了,他们退得那样有秩序,倒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我道:“那先别去管它了,你受了伤,我去通知救伤车。” 纳尔逊先生道:“将我送到医院之后,你自己小心些,照我看来,事情永远比我想像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我耸肩道:“我有兴趣的,只是海文-方的事。” 纳尔逊先生道:“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联系。”我不服道:“何以见得?” 纳尔逊先生道:“唉,如今似乎不是辩论的好时候,快去找救伤车吧!” 我将纳尔逊先生,扶到了另一间屋子中,令他坐了下来,我打了电话,不用多久,救伤车便到了,纳尔逊先生不要我跟上救伤车,却令我在后门的小巷中,向外面走去。 我一路只拣冷僻的小巷走,回到了旅馆中,才松了口气。 因为如今,我已失去了那只箱子,某国大使馆却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刚定下神来,便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想那可能是纳尔逊先生从医院中打来给我的,所以立即执起了听筒,怎知,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首先“哈”地一声,道:“虽然给你走脱了,但是你的来历,我们已查明了!” 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的确令我呆了一呆。 但是我认得出,那是某国大使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你打错电话了,先生。”某国大使“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然而却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十分焦虑。 只听得他道:“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再玩花样的好,卫斯理先生!” 他将最后那一个称呼,用特别沉重的语调说出,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只得道:“那你紧张些什么,我认为你不应该和我通电话。” 大使道:“我们看不到你在工作。” 我实在忍不住,用他们国家的粗语,骂了一句,道:“时间还没有到,你心急什么;他妈的你们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去办。” 大使倒也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四字,他并不发怒,只是阴笑几声,道:“你别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再理他,“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一直到如今为止,我至少已得罪了三方面的人马,而除了某国使馆之外,那个擅柔道的日本老者,以及抢了大箱子的歹徒,是何方神圣,我都不得而知。 我如今虽然在旅馆之中,但是我的安全,是一点保障也没有的。 我已经失去了那只大箱子,若是到了时候,交不出去的话,我怎能躲避某国使馆的特工人员? 我一向自负机智,但这时却有了即使天涯海角,也难免恶运之感?我不禁十分后悔某国使馆之行。因为当时,我以为方天是在某国大使馆中,如今才知道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虽然纳尔逊先生一再说那大箱子和方天有关,但是我却相信,两者之间,并无关连。我在旅店的房间之中,来回踱了好久,才想出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来。 我如果不能在和某国大使约定的时间之前,将那只大箱子找回。那么,我唯一的办法,便是藏匿起来。而藏到医院去,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而且,在医院中,我还可以和纳尔逊先生一齐,商议对策。 我主意一定,立即开始化装,足足化了大半小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清洁工人了。我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的两端,都有行迹可疑的人,他们相互之间,还都在使着眼色。显然,对我的监视,十分严厉。但是我却并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过了精密的化装。 我将门打开,背退着走了出来。虽然我是背退着走了出来,但是我仍然可以觉得到,不少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装着一点也不知道,反向门内鞠躬如也,道:“浴室的暖水管,不会再出毛病了,先生只管放心使用。” 屋子中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出来房中间当然已经没有人了,我对着空房间讲话,自然是为了要使监视我的人,认为卫斯理还在屋中,出来的只不过是个清洁修理工人而已。 这是一种十分简单的策略,但是却往往可以收到奇异的效果。 我话一讲完,立刻带上了门,转过身来.向走廊的一端走去,同时,取出一枝烟来,叼在唇边,向一个监视着我的人走去,道:“先生,对不起,借个火。” 那家伙的眼睛仍然盯在我的房门上,心不在焉地取出了一只打火机给我。 我向监视我的人“借火”,是不过自己向自己表示化装术的成功而已,是并没有别的用意在内的。可是,当我一将那只打火机接到手中来时,我心中不禁为之猛地震了一震! 那只打火机的牌子式样,全部十分普通,本来不足以引起我的惊异的。可是,在打火机身上,那用来镌刻名字的地方,却刻着一个类似几瓣花瓣所组成的圆徽。 令得我吃惊的,就是这个圆徽。 因为我认得出,那是在日本一个势力十分大,而且组织十分神秘莫恻的黑社会的标志。那家伙将这种标志刻在他的打火机上,那么,他一定是那个黑社会组织中的一员了。 据我所知,那个黑社会的组织,是借着“月光之神”的名义组织起来的,所以它的名称,便叫着“月神会”,据资料,在数十年前,这个组织,还只是北方渔村中无知村民的玩意儿,因为那些地方的渔民,相信皎洁的月神,会使他们丰收。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日本在混乱中求发展,在经济上,获得了颇足自豪的成就,但是在思想上,却越来越是混乱。本来,日本自有历史以来,便未曾有过一个杰出的思想家,但由于经济上向西方看齐的结果,使得日本原来固有的思想,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冲击。 在那样的情形下,有人提倡月光之神,是大和民族之神,将北方渔村中的愚教,搬到了城市之中,信徒竟然越来越多,到如今,“月神会”已是日本第二个黑社会大组织了。 可是,据我所知,“月神会”的活动,和其它黑社会却有不同之处,它主要的活动,便是使信徒沉浸于一种近乎发狂的邪教仪式之中,说它是个黑社会组织,还不如说是一个邪教来得好些。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将之称为黑社会组织,那是因为月神会的经费,一方面来自强迫摊派,另一方面,却来自走私、贩毒等大量的非法活动之故。 而“月神会”的几个头子,都在日本最著名的风景区,有着最华丽的别墅,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了。 我之所以震惊的原因,是因为我绝想不透为什么“月神会”也派有人在监视我,因为我和这个组织,一点恩怨也没有! 而且,我至少知道,如今监视我行动的,除了某国大使馆的人马之外,还有以神秘著称的“月神会”中的人物。 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呢?目前我还是没法子知道。我在那片刻之间,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事,但是我的行动,仍是十分自然,我将打火机“拍”地打着,燃着了烟,连望也不向那人多望一眼,只是道:“谢谢你!” 我一面喷着烟,一面便在监视我的人前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了旅店,我才松了一口气,只见旅店外,也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在。我来日本,只不过是为了松弛一下太紧张的神经的,却想不到来到了这里,比不来还要紧张,当真一动不如一静了。 我哼着日本工人最喜哼的歌曲,转了几条街,才行动快疾起来。我转换了几种交通工具,来到了一所医院之前。 纳尔逊先生在临上救伤车之前,曾向我说出他将去的医院的名称,所以我这时才能找到这里来。这也是纳尔逊先生的细心之处。 要不然,他进了医院,我为了躲避监视我的人而远去,我们岂不是要失去联络了? 我不但知道纳尔逊先生是在这间医院之中,而且,我早已知道了他在日本的化名,所以,并不用化多少时间,我便和他相会了。 他住一个单人病房,很舒适,他的气色看来也十分好。和我见面之后,第一句话便问道:“那只箱子,落到了什么人的手中,你有线索么?” 纳尔逊先生念念不忘那只箱子,我却十分不同意他的节外生枝。 但当时,我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没有。” 我打开了病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低声道:“可是我却有新发现,在我的住所之外,监视我的人之中,有某国大使馆的特务,但居然也有月神会的人物!” 第八部:博士女儿的恋人 纳尔逊自然是知道什么叫做“月神会”的,所以,我用不着多费唇舌,向他解释。纳尔逊道:“你不说,我也想告诉你了。” 我讶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纳尔逊道:“本地警局接到报告,在一个早被疑为是月神会会聚活动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打斗,打斗的另一方,只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我便想到,那可能就是你了!” 我呆了一呆,不觉“噢”地一声,道:“原来那是月神会的人物!” 我想起了那个精于柔道的老者,那两个假扮穷皮匠大汉,以及他们的突然离去,的确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 照这样说来,月神会之注意我,还在某国大使馆之前了。因为在我和那精于柔道的老者动手之际,我还未曾和某国大使会面哩。 我呆了半晌,将那场打斗的情形,向纳尔逊简略地说了一下,便道:“如今,如果你只想追向那箱子下落的话,那么,我便要单独设法脱身了。” 纳尔逊再不言语,当然他心中是在生气,但因为我并不是他的下属,所以不能对我发脾气。 纳尔逊好一会不说话,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法的。”我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方天,才勉强介入那种危险而又无聊的漩涡之中的,如果只是为了劳什子金属箱子的话,那我自然要退出了。” 纳尔逊望着窗外,道:“好,可是在一千万人口以上的东京,你怎能找到方天呢?” 我道:“你说方天到日本来,是某国太空发展机构最高当局给他的一个假期,难道他可以不回去报到么?到了那时,他不就自然出现了么?” 纳尔逊道:“不错,假期的时间是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一个月了。方天假期结束之后,某国的探索土星计划,也到了非实施不可的时候了,便没有时间,再对他们作全面的调查了。” 我不服道:“为什么?” 纳尔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致是因为环绕着土星的那一圈光环,是某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游离层。如今的计划,是要凭藉着那游离层的特殊引力使得太空船能够顺利到达,而游离层的吸引力,却是时强时弱的,如果错过了两个月之后的那次机会,就要再等上几十年,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 整件事情的复杂,可以说已到了空前的程度。 它不但牵涉到了地球上的两个强国,而且,还关系到离开地球那么远的星球,而关键,又在一个神秘的,有着蓝色血液的人上! 我只感到脑中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没有。好一会,才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纳尔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是什么人在跟踪你,你都不加理会,我深信你能够安然地摆脱他们的,目前,你最要紧的,是去调查那只硬金属箱子的来源,在日本,能够焊接…” 他已经讲过那句话的了,所以,我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为什么?” 纳尔逊直视着我,道:“因为我相信两件事是有连系的,你到某国大使馆去,虽然未曾找到方天,但是发现了那只神秘的金属箱子,我深信那箱子是所有事情的重要关键。”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要调查那只箱子的来源,的确不是难事,本来我可以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想做!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伤愈之后,我自己会去进行的。” 我道:“难道国际警方,再派不出得力的人来了么?”纳尔逊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要找一个合作的对手,并不容易的事情,而你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知已之感,我站了起来,道:“我如今就去进行。” 纳尔逊道:“关于这件事,我如今也是一点头绪没有,但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忠告,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我道:“我在东京,认得几个有名的私家侦探,我相信他们可以帮我一下的。” 纳尔逊先生急道:“可是千万别向他们说出事情的真相来。” 我点头道:“知道了,我向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纳尔逊已道:“你回来,关于海文-方的资料,你还未曾向我讲完哩。” 我又回到了他的病床旁边。上次,我刚要向他提及海文-方的一切,被那群歹徒的突然出现,而打断了我的话头。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打断我的话头了。 我向纳尔逊详细地讲述着方天的怪血液,以及他似乎有着可以令人产生自杀之念,并付诸实行的可怕的“催眠”力量,以及他有着亮光一闪,便几乎使我不能再做人的神秘武器。 关于方天的一切,听来是那么地怪诞,若不是纳尔逊已和我合作过许多次,知道我对他所讲的绝不是虚语的话,他可能以为我是在发梦呓了。 他静静地听我讲完,道:“这件事,我要向最权威的医界人士请教,何以人会有蓝色的血液,然而,蓝色的血液,和他在某国土星探索计划中所做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道:“或者他想一鸣惊人?” 纳尔逊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敝了。问题就在于他在太空船上,加多了一个单人舱位,像是他准备亲自坐太空船,飞上太空去一样!” 我道:“他这样做,是不是破坏了太空船呢?” 纳尔逊道:“并没有破坏太空船,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相反地,他在太空船上,增添了不少装置,经过研究的结果,这些装置,是有利于太空飞行的。最近我还接到报告,说某国的科学人员,又查明了方天的一项新装置,是他自己发明的。” 我心中大是好奇,道:“那是什么?” 纳尔逊道:“他做了一个装置,可以利用宇宙中的某一种放射线,成为一种光能,保护太空船,使得太空中的陨星,在碰到那种保护光的时候,便立即变为微小的尘埃!” 我失声道:“单是这一项发明,已足可以使他得到诺贝尔奖金了!” 纳尔逊道:“所以某国的科学家一致认为他是独自在改进土星的探讨计划,而不是在破坏,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他的调查,也是在暗中进行的,海文-方本身,并不知道。” 我来回踱了几步,道:“你如此深信那只箱子,和海文-方有关,又是为了什么?” 纳尔逊搓了搓手,道:“有些事,是很难说出为什么来的,那只是我的一种直觉。但是我认为,那只箱子,恰好在我们全力对付海文-方的时候出现,而某国大使馆又对之看得如此严重,这其中还不是大有文章么?所以我相信事情可能和海文-方有关。” 我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不妨去调查一下那只箱子的由来。但是,我将仍追寻方天的下落。” 纳尔逊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忘了你还是月神会和某国大使馆的目标。”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到日本来,是想休息一下的,却不料倒生出了这么多麻烦来。” 纳尔逊意味深长地道:“人,是没有休息的。” 我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道:“希望你和当地警局联络一下,我本来是准备在医院中栖身的,但如今既然要活动,便不能留在医院中了,我想作为当地警局新录用的一名杂工,并且希望能够在警局工役宿舍中,得到一个床位。” 纳尔逊道:“容易得很,一小时后,你和我联络,我便可以告诉你该在何处过夜了。” 我不再多留,迳自走了出去。 我的身份,将一变而为当地警局的杂工了,我想起那些还在旅店房门外等我的人,心中不禁又好笑起来。我出了医院,在一家小咖啡座中坐了下来,摊开在路上买来的报纸,见好几家报纸,都在抨击警方最近突然实施的严厉检查制度。 我心中又不禁暗暗叹息。因为那样严厉的检查,并没有使方天出现。 方天可能还在东京,但是,他隐藏了起来,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死在北海道的雪地之中,也来到了东京,仍不肯放过我?我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老实说,我绝不怕力量强大的敌人,我曾经和人所不敢正视的黑手党和胡克党交过手。但是方天,他却是那样一个神秘而不可测的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方天使我受到那么重伤害的,是什么武器! 接着我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十分奇怪的寻人广告,道:“藤夫人店中棋友注意,速与我联络。佐佐木青郎。” 首先吸引我的,便是“佐佐木青郎”这个名字,因为那正是在医院中为我治伤的佐佐木博士,而“藤夫人店中棋友”,自然就是我了。 我自出了医院之后,便未曾再和他联络过,在医院中,我也没有地址留下过。这位世界著名的医学博士,有什么急事要见我呢? 在寻人广告中并没有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要知道他的住址,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消随便拨电话去任何一家报馆,便可以知道了,因为佐佐木博士是日本有名的医生。我喝完了咖啡,就以这个方法,得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我却并没有立即就去的意思。 我挤上了拥挤的公共汽车,沿途向人问着路,东京的道路之混乱,世界任何城市,无出其右,在一个小时之后,我到了一幢新造的四层大厦之前,在大厦的招牌板上,我找到了“小田原侦探杜”的招牌。 小田原是一个私家侦探,几年前,我和他在东京相识,我们曾经合作侦查过一件和“商业战争”有关的案子,以后便没有见过。如今,他的侦探事务所,已搬到大厦中来了,可见他混得不错。 我直上四楼,推开了门,居然有两三个女秘书在工作,我为了保持身份秘密起见,并不说出我的名字来,而我这时,穿的又是清洁工人的服装,女秘书连正眼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一个女秘书懒洋洋地道:“小田原先生请你进去。” 我走进了小田原宽大的办公室,咳嗽了一声。讲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小田原抬起头来望着我,他面上的神情,刹时之间,由冷漠而变得热情,向我冲来,连椅子也翻了!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时,我却大摇其头,道:“你是一个蹩脚侦探。” 小田原瞪着眼望我,我又道:“你的事务所那么漂亮,将会使你失去了无数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最近的业务,一定是忙于替阔太太跟踪她们的丈夫,是不是?” 小田原苦笑了一下,显然已被我说中了。 我不等他叹苦经,又道:“我想要点资料,相信你这里一定有的。” 小田原又高兴了起来,道:“好,你说。” 我道:“日本有几家工厂,是可以进行最新的硬金属高温焊接术的?” 小田原道:“我派人去查。”他按动了对讲电话,对资料室的人员讲了几句。不到十分钟,回答便来了。纳尔逊先生的估计不错,全日本只有两家这样的工厂。一家是制造精密仪器的,另一家则以制造电器用器,驰名世界。 又化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和这两家工厂通电话,得知了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曾在十天之前,接到过一件特别的工怍,便是焊接一只硬金属箱子。委托他们做这件事的人,叫作井上次雄。 这个名字,对于不是日本人听来,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于日本人,或是熟悉日本情形的人来说,那却是一个十分惊人的名字。 井上家族,在日本可以说是最大的家族,而井上次雄,又是井上家族中的佼佼者,他拥有数不清的企业,是日本的大富翁。 而据那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说,他们本来,是不接受这样的工作的,但委托者是井上次雄,自然又当别论了。 当我问及,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中,是什么东西之际,工厂方面的人,表示犹豫,说那是业务上的秘密,我如果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工厂方面将我当作新闻记者了。 我又问及那种硬金属的的成份,据他们说,那是一种的合金,其中有一种十分稀有的金属在内,要在摄氏八千四百度,才能熔化,它的硬度,是钻石硬度的七倍。工厂方面并还自豪地说,世界上没有几个地方,可以用高温切割术割开那只箱子。 我心中暗忖,访问小田原的结果还算是圆满,我又在小田原的事务所中,和纳尔逊通了电话。我向纳尔逊作了报告。纳尔逊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你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七警察宿舍,你到那里,就有地方安睡了。” 我向小田原问明第七警察宿舍的所在,便辞别了他,走了出来。 小田原看样子已厌倦了跟踪生涯,颇有意要和我一起做些事,但是我却婉拒了他,他神色显得十分沮丧,一声不出。 小田原本来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私家侦探,他和我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有趣,经过过程很短,有机会当记载出来,以飨读者,此处不赘。 我离开了那幢大厦,一面走,一面又买了几份报纸,这才发现,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有佐佐木博士刊登的寻找我的广告。 我的心中,十分犹豫,不知道是去看他好,还是不去看他的好。 照理说,佐佐木是国际知名的学术界人士,似乎不会害我的,但是,如今某国大使馆失去了我的踪迹,一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会不会是他们通过了佐佐木来引我上钩呢? 这的确是我不能不考虑的,因为我向某国大使馆玩了那样一个花样,某国大使馆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找我算账的了! 我向佐佐木博士的住所而去,但是到了他住宅的面前,我却并不进去。 佐佐木所住的,是一所十分精致的房子,那一个花园,在东京的房子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围墙并不十分高,我远远的望去,只见花园中有一大半是绿茵的草地。 草地修饰得十分整洁,可以知道屋主人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着,足足有一个小时,只见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女侍模样的人。另一个则正是提着皮包的佐佐木博士。 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着那尼龙纤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 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于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 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后,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什么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着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 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 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 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 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 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 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 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么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 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么?” 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着你啦!” 我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 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着头,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着难题。 他坐了下来之后,手指竟也在抖着。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什么心事?” 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 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着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 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 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后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 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 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 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三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么?”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 季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什么意思呢?有什么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什么人?” 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么?” 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 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我的天,方天!刚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么?” 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么?” 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着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 佐佐木搓着手,一副着急的神气。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么!?”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 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什么,会有那种……直觉。” 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 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着这种直觉。 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 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 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 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么一定是方天在想念着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着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 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什么都可以发生的。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么,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尽着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迟迟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于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么办?” 我问道:“你要求助于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 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 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 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后,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 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 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什么,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什么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着?”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 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 我咀嚼着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么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拼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 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 而那时候,她已送我到了铁门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挥手和她告辞。 我曾经对纳尔逊先生说过,我去侦查那箱子的来历,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讯息的话,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一离开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旧衣市场,买了一套像是花匠穿着的衣服,又在小巷中,进行着化装,将年纪改大,还戴上了老花眼镜,然后,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门前。 我发现不但季子认不出我来,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个小时,一个人竟能变得那样厉害? 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来。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着花草,我尽量不说话,以免露出破绽。同时,我心中暗暗好笑,因为纳尔逊为我准备的住所,我又用不着了。 一日之间,因为情况不断地生着变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换了数次之多! 第九部:逼问神秘人物 等到黄昏时分,季子才离开了花园。 在季子离开后不久,佐佐木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季子在装扮,方天快来了。”我点头道:“由我来开门,你最好躲入书房中,不要和他们见面,因为我发现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气!” 佐佐木博士紧紧地握着拳头,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道:“博士,不要忘记那只是你的直觉而已,方天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 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 我发觉佐佐木的理智在渐渐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说下去,挥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儿绝不会今晚失踪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向屋内走了进去。 我也不再工作,洗干净了手,在大门口附近,坐了下来,等候方天的降临。 我心中不断地想着,方天如果出现了,我该要怎样地对付他呢?是立即将他擒住,责问他的来历?若是那样做的话,事情显然会更糟糕,因为方天身上,有着极其厉害,可立即致人于死的秘密武器! 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际,使施展我所会的空空妙手本领,将他身边的东西,全都偷了来。 一个人身边所带的东西,是研究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的最好资料。 我的“三只手”功夫,本来不算差,但已有多时未用了,这次,事关紧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来,只见铁门外已站着一个高而瘦削的人。 我连忙跳了起来,而当我来到门旁的时候,只听得季子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来了。” 我已经拉开了铁栓,打开了门。同时,我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方天。 他面上的颜色,仍是那样苍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他连望也未向我望一眼,显然他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园丁而已。 我侧身让开,只见季子迎了上来,他们两人,手握着手,相互对望着。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佐佐木博士屡次提及若不是在场目睹,绝不能想到季子着迷的情形的那句话。 这时,季子和方天,四只手紧地握着,面对面站着,那本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所常见的亲热姿态。可是,在季子的脸上,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神情。 那种神情,像是一个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将要牺牲,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仍然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样,那种神情所表现的情操,是绝对高尚的。 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现着高尚的情操之际,我却作着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铁门拉开,我和方天擦身而过之际,我已将他裤袋中的东西,“收归己有”了。而这时,我又趁他们两人痴痴地对望之际,在方天的身边,再次擦过。 这一次的结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东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离开了他们,隐没在一丛灌木后面,立即又停住,靠着灌木的掩避,向他们两人看去。 只见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仍是互望着,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手拉着手,向屋中走去。 我的身份只是花匠,当然没有法子跟他们进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帘,将我的“所获”,一齐放在桌上。 我的“成绩”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只皮夹子,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只锁匙圈,上面有五把锁匙,一条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 我曾记得,方天在北海道时,用来伤我的,是如同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似的一个物事,我没有能够得到。只不过我得到的东西中,有一样,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犹如油漆用的“排笔”也似的东西,是七个手指粗细,如香烟长短的钢管联在一起的,钢管中有些摇动起来,会“叮叮”作响,玩具不像玩具,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来。 我将所得到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烟、打火机、手帕、皮夹子(因为皮夹子中只有钞票,别无他物)。一类则是有研究必要的。 第二类,就是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和那日记簿了。 我打开了那本日记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资料,可是一连翻了几页,我却呆住了。那本日记簿的封面十分残旧,证明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而里面所剩的空白纸,也只不过四五页而已,其余的纸上,都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然而,我却什么也得不到。 因为,那日记簿上的文字,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甚至于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那只是许多不规则地扭曲的符号。 但是我却又知道那是一种文字。 因为有几个扭曲的符号,被不止一次地重覆着,可知那是一个常用的字。 这是什么国家,什么民族的文字,我实是难以说得上来。 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种符号。我将一本日记簿翻完,里面竟没有一个字是我所认识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本日记簿,和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只好交给纳尔逊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国的保安人员去作详细的检查了。 我将那两样东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来,准备铺好被子休息了。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怀中,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声音的确是从我身上发出的。 可是当我转了一转身之后,我便肯定,声音发自我的身上! 在那一刹,我当真呆住了。 说来非常可笑,我当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想到了别的,却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外出回家,闻得衣襟上有人声,振衣襟间,一个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为一个绝色美女…… 我心中想,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当然,没有什么缩形美女落了下来。 可是,发自我怀中的那种声音,却也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在我定了定神之后,声音仍持续着。 那种声音,乍一听,像是有人在细声讲话,可是当你想听清楚究竟讲些什么时,却又一点也听不出来。我将上衣脱了下来,便发现声音发自一只衣袋之中。而当我伸手入那只衣袋时,我便知声音来自何处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声音,是从那个我不知道是什么?犹如“排笔”也似的东西中,所发出来的。 那几个金属管子,如果有强风吹过,可能会发出声音来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却一点风也没有,它何以会发出那种不规则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来,却令我莫明其妙。 我将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视着它。约莫过了三四分钟,那声音停止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然而。当我将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际,只听得那物事,又发出了“叮”地一声。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怪物,一听得它又发出了声音,连忙松手。 在那“叮”地一声之后,那物事又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像是一只音乐箱子在奏乐一样。 而且,我立即听出,那正是一首乐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却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调。 在我这一生中,我只听过方天一个人,哼着这样的小调。 在那首小调完了之后,那东西便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 我摇了摇它,它只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我只得小心地将它包了起来,又放入了袋中。 这时候,我心中对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 因为这个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动,怪异到了极点,连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见识不可以说不广,连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堡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样东西,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一样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伤的武器,一样是那会发声音的一组管子,另一样,使是那本满是奇异文字的小日记本。 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而又超乎荒谬的感觉:方天似乎不是属于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属于地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怪了,怪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熄了灯,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灯光透出,显然博士并没有睡。 在客厅中,灯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两人,正在那里交谈。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会发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而再难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方天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话,他一定会焦急地去找寻的。 我并没有料错。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后不多久,我便听得方天大声的讲话,自屋子中,隐隐地传了出来。我那时,是在花匠的屋子中,离方天所在,有一段距离,是以方天在讲些什么,我并听不出。 方天的声音响起之后,不到一分钟,便见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来。 季子跑在他的后面,方天苍白的脸上,隐隐地现着一阵青蓝色,看来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么样?” 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是以英语交谈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请警方协助?” 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报纸上登广告,不论是窃去的,还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来,就有重赏。”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方天唉声叹气,道:“旁的都是不要紧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记簿,很小的那种,和一只录有我家乡的声音的录音机。” 季子奇道:“录音机?” 我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也同样地在心中,复述了一次:录音机? 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样,顿了一顿,连忙改口道:“是经过我改装的,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录音机,你刊登广告时,就说是一排细小的金属管子好了!” 季子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方天道:“我沿着来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东西。” 季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未曾和我父亲进一步地谈及我们的事呢!” 方天道:“我们的事,还是到离开日本时再说吧,你已经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忧郁,道:“可是,我的未婚夫……” 方天的面色,显得更其难看,道:“你还称他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方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难道非嫁他不可了?” 季子道:“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但这要令我的父亲为难了。” 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再慢慢讨论吧,如今,我心中乱得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几步,道:“他这几天就要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季子站定了身子,两人互作了一个飞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 我一等季子走进了屋子,立即从窗中跳了出去,翻过了围墙,沿着门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过去。 不一会,便看到方天正低着头,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寻找着,看来,他想凭运气来找回他已失去的东西。 我一发现了他,脚步便放慢了许多,远远地跟着他。由于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尽可能跟得远些,不被他知道。 我看到他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徘徊了好久,显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车来的。然后,我又见他向站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中有着微弱的灯光,我也跟了过去,只听得方天在向一个睡眼蒙胧的职员,在大声询问道,可有失落的物事。 那职员没好气地咕哝着,我走得更近了些。 方天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倏地转过头来。我使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些,看来更像是一个过早衰老的劳苦中年人。 我一迳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东西?” 方天一个转身,看他的情形,几乎是想将我吞了下去,大声道:“是!是!东西在哪里,快给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道:“有一些东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这里等候失主,请你跟我来。”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来,道:“你主人是谁?” 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方天显然是极想得回失物,道:“离这儿远不远?”他肯这样问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 我沉声道:“不远,只要穿过几条小巷,就可以到达了。” 方天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那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后面。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对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将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 然而,将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后,便是怎么样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开谈判的话,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他带出太远,太远了他会起疑心的。 我考虑了两分钟,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 我决定将他打昏过去,绑起来,然后,立即通知纳尔逊先生,要警方来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个决定,我改为将他击昏缚起手足之后,由我自己来对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将自己当作是抢劫外国游客的小毛贼。 为了对付方天这样的人,即使是小毛贼,也要权充一回的了。 我将他带到了一条又黑又静的小巷中,然后,我放慢了脚步。 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从脚步声上,听出方天已来到了我的身后,他问我道:“你怎么不……”可是,我不等他将话讲完,立即后退一步,右肘向后,猛地撞了过去。 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闷哼一声,弯下腰来。 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样,我疾转过身来,在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发软,倒在地上。 我解下了他的皮带和领带,将他的手足,紧紧地缚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医院中忍受那么剧烈的痛楚,我将他手足,紧紧缚住之际,也感到心安理得。 我缚住他之后,提着他,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那是一个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为在深夜,是不会有人走进一条死巷子来的。 我一直将他提到了巷子的尽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时候,我故意重重地将他顿了一顿,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声。 我知道他醒过来了,我将身子一闪,闪到他看不到我的阴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却可以就着一盏光线十分暗弱的路灯看到他。 我先不让他看到是谁使他变成现在那样的,以便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来,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着,摇了摇头,而当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缚住了手脚之际,他开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我下手之际,缚得十分紧,他挣扎了一会,并没有挣扎得脱,面上的神色,更是显得骇然之极。 他滚向墙,以下颏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准备跳跃着出巷子去的。 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际,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道:“喂朋友,慢慢来,别心急!” 方天的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道:“你……你是谁?” 我放粗喉咙,道:“你又是谁?” 我站在方天的后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看到,在我发出了那一个问题之后,他的耳根,已发青了,可见他的面色,一定更青! 只听他道:“我是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你快放开我吧!” 我刚才的那一问,一则是就着方天问我的口气,二则是因为他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发出的。然而我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会有这样的回答。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竭力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竟不是人?这简直荒诞之极,他不是人是什么?然而,他又为什么那样讲法呢? 他的身份,当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心中虽然是茫然一片,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我却装着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使听得方天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一声呻吟之中,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同时,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在墙上靠了一靠,终于站不稳,而坐倒在地。 这时候,我也呆了。 我绝未料到,我的话竟会引起方天那样的震动! 这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何以一听到我的话,竟惊到几乎昏厥? 然而,这不是太荒唐太怪诞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了么?方天不是人,是什么?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见方天并没有露出“原形”来。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 我看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便道:“你怎么了?” 方天喘着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什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着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 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 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什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什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什么鬼?” 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着,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 他喉间“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死?” 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 他的神色实在太惊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惩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话慢慢说,何必那么紧张?”他呜咽地哭了起来,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完了……” 他又讲起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老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你别哭好不?” 方天渐渐止住了呜咽声,道:“你……要将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问,都有满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方天的眼中,突然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问?那你……并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时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问一个究竟。” 方天道:“你将我放开,你将我放开。” 我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东西来伤我,这里没有积雪,我活得了么?方天忙道:“没有了,那东西只能用一次,已经给我抛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话,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发现那东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后,我便松了他的绑,但是我的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齐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竟决不定该问哪一个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来伤我的是什么?”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盒子又是另一种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属制成的,一按钮,盒子上如同照相机的快门一样,百分之一秒地一开一合间,盒中金属的放射线,便足以将人灼伤了……” “灼死!”我更正着他。 方天显得十分尴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后,经过放射线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属的原子排列,起了变化,那种金属,便转为另一种金属了。” 我道:“好,我愿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名称。”方天道:“那种金属,叫『西奥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什么?”方天道:“叫西奥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属,我们那里……”他只讲到这里,便住了口。 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一种金属,有那么强烈的放射性,而又名为“西奥勒克”的,我正归咎于我自己科学知识的贫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这其中,有着不对头的地方。 方天说那种金属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话,为什么不见强国用来作毁灭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着疑问,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方天显然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就在那时,用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几步。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几步之后,伸手入袋,疾转身过来,叫道:“卫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离得他极近,只要再冲过两步,就可以将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却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被他吓住了。 虽然刚才我曾搜过他如今插手的那只衣袋,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方天是一个怪到那样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断他的。或许,他是在虚言恫吓。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什么可以杀人于百分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记得在北海道,我受重伤之前,他也曾屡次说过“不要逼我”的。 我扬了扬双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绝不会干休的!”方天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好不好?你为什么仅仅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来管我,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得……” 他讲到这里,突然剧咳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天,你将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同学么?你自然更没有忘了滑雪女选手?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几乎为你丧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伤心的父亲的委托,你说我仅是为了好奇心?” 方天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为什么!” 方天道:“我不能告诉你,将来,你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方天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我以十分恳切的语声,道:“好,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我也不必和你细说了,我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烦,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忘记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乐意帮助你的。”方天望着我,一声不出。好一会,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别追上来!” 我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来,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他出了巷子,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转,我扬声叫道:“还有,你失去的东西。是在我这里!”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没有再去追赶,也没有跟踪。我相信,方天即使不会来求助于我,也必然会来我这里,要回他失去的东西,我发觉方天似乎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大约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决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为人。 第十部:古老的传说 深夜,路上极其寂静,我急步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家门前,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到了佐佐木博士家花园的围墙外,我一面准备翻墙而入,一面心中还在暗暗高兴。 我高兴的是,一则方天和我之间的纠缠,已是我占了上风。二则,某国大使馆、月神会等跟纵我的人,这时万万想不到佐佐木博士家中的花匠,就是他们所要追寻的目标。我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双手一伸,身子一屈,足尖用力一弹,双手攀住了墙头。 我双手一攀住了墙头,轻松的心情,便立即一扫而空! 我的手已攀住了墙头,自然也可以看到墙内的情形了。只见那个打理得十分整洁,我也曾在其中化了一下午时光的花园,竟呈现着一片异样的凌乱! 草地被贱踏得不成样子,而在一条道路两旁的盆花,也几乎全都碰翻,有的连盆都碎了!我呆了呆,双手一用劲,便翻过了围墙,落在园中。 我并不停留,立即向屋子奔去。 还未曾奔上石阶,我便意识到,在我离开这里,大约一个小时之间,这里曾发生过惊人的变故。我首先看到,镶在正门上的一块大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纵身一跃,便跃上了所有的石阶,推开门来,只见有一个人,伏倒在地上。我连忙俯下身来,那人的脸伏在地上,但是我却已可以看出,他是佐佐木博士。 我将博士翻了过来,只见博士的面色,如同黄蜡一样,我心中不禁一阵发凉。一看到这种面色,不用再去探鼻息、把脉搏,也可以知道,这已是一个死人。 我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那种绞痛,使得我的四肢都为之抽搐! 佐佐木博士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曾经挽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但是这时他却死了。当然,人人都会死的,但博士却是死于狙击。 我呆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来,突然发狂似地大声叫道:“在哪里,你在哪里,你杀死了博士,现在躲在哪里?”我不知道是谁杀死博士的。当然,我也明明知道,凶手早已离开了这里,但是我还是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地大叫着。 我叫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家附近的邻居都很远,不然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一定以为有疯子从疯人院中逃出来,因为我的声音,由于激愤的缘故,变得极其尖锐刺耳。 好一会,我才停止了叫嚷,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出了几步,手按在墙上,恰好碰到了一只灯掣,我顺手开了灯,吸了一口气,再向佐佐木博士的尸体看去。 这一次,我看得仔细了些,看出佐佐木是左肩上受了利刃的刺戳,后脑又受了重击而死的。 他死的时间,大约不会超过十分钟,也就是在我回到这里不久前的事。我心中只感到极度的悔恨,为什么我要离开,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但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博士已经与世长逝了! 我倚着墙,又站立了好久,在我混乱的脑中,才猛地想起季子来!博士已经死了,他的女儿季子,又怎么样呢? 我立即大声叫道:“季子!季子!” 我只叫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因为我刚才已经发狂也似地高叫过了,如果季子在这屋子中,而且还活着的话,她绝对没有理由不出来看一看的! 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难道季子也已死了?暴徒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勉力转过身,灯光虽然十分明亮,但在我看来,却是一片惨黄。我定了定神,才看到从博士伏着的地方,到他的书房,沿途有点点鲜血。 那自然是说明博士是在书房中受击的,受伤之后,还曾走了出来。可能凶徒是在书房中,刺了博士一刀,看到博士走了出来,便又在他的后脑上,加上致命的一下狙击的。 我立即向博士的书房走去,只见书房之中,也是一片凌乱。 我刚想转身走出书房,去找寻季子之际,忽然看到在书桌面上的玻璃上,有已经成了褐色的,以鲜血涂成的几个日本字。 我开了灯一看,只见那是“他带走了她”五个字。 “他带走了她”,那“她”,当然是指季子而言了。然而,那“他”又是谁呢?“带走了她”,“带走了她”,难道那是方天? 方天比我早离去,我又是步行回家的。虽然我步行的速度不慢,但方天如果有车子的话,比我早到十多二十分钟,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方天有充份的行凶时间,而博士的尸体,犹自微温,也正证明一切是发生在极短时间之前的事。 我竟没有想到方天会作出这样的事来,而放他走了!我一个转身,冲出了屋子,冲过了花园,来到了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被寒风一吹,我的头脑,才逐渐恢复了冷静。 博士已经死了,虽然惨痛,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如今还可以挽回的是季子,方天以这样的手段带走了季子,对季子来说,那无疑是置身狼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既然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那么,我只要不放松每一秒钟的时间,紧紧地追上去,说不定可以追上凶徒的! 我已没有时间去和纳尔逊先生联络,也没有时间和东京警方联络,我必须迅速地采取蚌人行动,在时间上和凶徒赛跑! 我低下头来,看到大门口有新留下的汽车轮迹,博士并没有车子,那可能是方天留下来的,门口的轮迹,十分凌乱。 但当我走出几步之后,轮迹清楚了起来。乃是自东而来,又向东而去的。我循着轮迹,向前奔出,奔出了二十来步,轮迹便已不可辨认了。 我额上隐隐地冒着汗,那轮迹是我所能够追循的唯一线索,但如今却失去了。方天会将季子带到哪里去呢?会将季子怎么样呢? 我伸手入袋,取出一条手帕来抹着汗,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看到,街灯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而在我的影子之旁,另有人影晃动! 我身子陡然一缩,向后倒撞了出去,双肘一齐向后撞出,我听到有人惨叫和肋骨断折的声音,我立即转过身来,双臂挥动间,眼前有两个人,向前疾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撞在电灯柱上,眼看没有命了。 但在这时候,我的背后,也受到极重的一击。 那一击之力,令得我的身子,向前一扑,可是在我向前一扑之际,我伸足向后一勾,那个在背后向我偷袭的人,也向地上倒了下来。 我身子一滚,一根老粗的木棍,又已向我当头击到,我头一侧,伸手一捞,便将那根木棍捞在手中,顺势向旁,挥了出去。 那一挥间,竟击到了两个人! 这时,我才发现,伏击我的人之多,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有人沉声叫道:“不能让他走了!”接着,又听得“嗤嗤”两声响,有大蓬雾水向我身上落来。我持定了木棍,身子飞旋,又有几个人,怪叫着躺下地去,然而我转了几转,陡地,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我心中十分清楚,知道那是对方使用了麻醉剂水枪。而我刚才,并未提防,所以才着了他们的道儿。我心中虽然还明白,但是我的身子,却已经渐渐不听我的指挥了。 我仍然挥动着木棒,只见在街灯的照映下,我的附近,全是幢幢人影。 这时候,我已没有能力看清那些是什么人了,我只是听得他们不断发出惊呼声,想是他们在惊异着,何以我中了麻醉剂,那么久还不倒下。 我只想支持着,支持着,我知道我只要再支持五分钟的话,那些人可能就会因为惊骇过甚而作鸟兽散了。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再支持下去了,我的头越来越沉重,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我的眼前,出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色彩,像是在看无数幅印象派的杰作。 终于,我倒下去了! 我刚一倒下,后脑又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更加速了我的昏迷。 我最后,只听到脚步声向我聚拢来,那脚步声竟十分清晰,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时,我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我在日本,这已是第二次昏迷过去,又能醒转来了。接着,我便觉得致命的口渴,喉间像是有一盘炭火在烧烤一样。 那是麻醉剂的麻醉力消失之后必有的现象。 我想睁开眼来看看四周围的情形,但是眼睛却还睁不开来。我镇定心情,想听一听四周围有什么声息,但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恐惧之感:难道我已被人活埋了么? 一想到这一点,我身子猛地一挣,在我浑浑蒙蒙的想像之中,我只当自己已被埋在土中了,因此那一挣,也特别用力。 可是事实上,我并没有被埋在土中,一挣之下,我坐了起来,也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片漆黑。我伸了伸手,舒了舒腿,除了后脑疼痛之外,走动了几步,一股潮霉的气味,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地窖。我想取火,但是我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我心知自己成了俘虏,但是可悲的是,我竟不知自己成了什么人的俘虏! 我只得先尽力使自己的气力恢复,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上面有人道:“他已醒过来了么?”又有人道:“应该醒了,不然,用强光一照,他也会立即醒过来的!” 那一个人的话才一讲完,我抬头向上看去,正在不明白何以讲话声竟会发自上面间,陡地,眼前亮起了强光,那光线之强烈,使我在刹那之间,完全变成了瞎子! 我连忙伸手遮住了眼睛,只听得有人道:“哈哈,他醒了。” 我感到极其的愤怒,连忙向后退出几步,以背靠墙,再度睁开眼来。 我睁开眼来之后,好久才能勉强适应那么强烈的光线,而我的怒意也更甚了。我是身在一间高达十公尺的房子的底部,在房子的顶部有一圈围着的栏杆,可以俯看下面的地方,强光便自上面射下,集中在下面。 由于强光照射的关系,我虽然看到槛杆之后有人,但却看不清他的脸面。 而他们却可以像在戏院的楼座,俯视大堂一样,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陡地感到,这种建筑,很像罗马贵族养狼、养鳄鱼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何修养再好的人,也不免怒发如狂,因为忽然之间,你发现自己不像是人,而是被豢养着的野兽了。 我大声怪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上面,隐隐有讲话声传了下来,但是我却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是听出,有两个人像是正在争论。我本来是背着墙壁,仰头向上而立的,自上面照射下来的强光,令得我双眼刺痛。 我低下头来,避开了强光,只见我所处的地方,和那些人的所在之虚,虽然很高,而且是直上直下的,但是我也可以勉力冲上去的。 我猛地吸一口气,发出了一下连我自己的耳朵也为之嗡嗡作响的吼声,向前直奔了过去,到了对面的墙壁前,我用力一跃,双手双足,一齐抵在墙壁上,向上疾爬上去了几步! 那时,在墙壁上,我绝无可攀援的东西,而我之所以能在光滑的墙壁上上升,其关键全在一个“快”字,任何人只要动作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相信在武侠小说中被过份渲染了的“壁虎游墙”功夫,一定也就是这一种快动作。而这一种快动作,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的。 我一口气约莫上升了四公尺,只听得上面,发出了几下惊呼声。 我将头向上,虽然强光一样灼眼,但由于离得近了,我可以较清楚地看见那此二人,我仍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面,但是我可以看到他们所穿的服装,十分古怪。 我又是一声大叫,双足一蹬,人向上一跃,又平空弹起来,当我伸出手来之际,几乎已可以抓到栏杆了。 就在那时候,我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以日语叫道:“我的天,他果然是那个人!” 我只听到那样的一句话,一件重物,便已向我的头上,击了下来。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没有趋避的可能,而那一击的力道,又如此之大,使我在刹时之间,只觉得跟前的强光,忽然幻为无数个飞跃的火球,而在极短的时间中,我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我觉出自己要昏过去了,我所能做的事,只是尽力放松肌肉,以免得跌下去时,骨折筋裂。 至于我跌下去时的情形如何,我却不知道了,因为那一击,足以令得我在未曾跌到地上之际,便昏了过去。 当我再度有感觉之际,我只觉得整个头部,像是一颗立时就要爆发的炸弹一样,在膨胀、膨胀,单凭感觉,我头部比平时,至少大了五六倍。 好不容易,我才睁开眼来。 这一睁开眼来,却又令得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吃惊,绝不是又有什么强光,向我照射了过来,而是其他的事。 首先,我只感到我处身的所在,光线十分柔和,我定了定神,再游目四顾间,看到有三个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则是坐在一张式样十分奇特,像是最古老的沙发那样的,舒适的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和眼前有三个少女,这似乎都没有什么稀奇,也不值得吃惊。 令我惊奇的是那三个少女,根本没有穿衣服!当然,她们也不是裸体的,而是她们的身上,都披着一层极薄的白纱。 那层白纱的颜色,纯洁柔和得难以形容,而那三个少女的胴体,也在薄纱掩映之间,可以看到一大半。那三个少女面上的神情,极使人吃惊。 她们面上的肌肉,像是全都僵死了一样。 本来,她们三人,全是极美丽的少女,可是再美丽的人,有这种类似僵尸的神情,也是使人反胃的。她们的神情,像是她们全像在受着催眠一样。 我心中的惊讶,也到了顶点,我不知道是落在什么人手中,不知道刚才是什么所在,不知道我又何以到了这间房间之中,不知道眼前那三个少女,为什么只披着一层薄纱,而站在我的面前。 我站了起来。 我刚一站起,就像触动了什么机括一样,那三个少女,突然向后退去。同时,耳际响起了一种十分深沉的鼓声,撼人肺腑。 那三个少女,随着那鼓声,舞蹈起来。 那三个少女的容颜美丽,体态美好。然而,她们随着鼓声而起舞,却绝不给人以美感,反而给人以十分诡异的感觉,使人感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妖氛。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那三个少女,转过身,看到了一扇门,我拉了拉门,门锁着,我一缩肘,以肘部向门外撞去。 “哗啦”一声响,门被我撞破了。 鼓声突然停止,我正待不顾一切,跨出门去再说时,只听得那三个少女,忽然都惊叫了起来,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她们三人,拥成了一团,面上再也不是那样平板而无表情,而是充满了羞惭、恐惧之感,同时,她们竭力想以身上的那层轻纱,将她们赤裸的身子,盖得更周密。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更可以肯定她们刚才是受了催眠,而鼓声一起,她们便翩然起舞,那也纯粹是下意识的作用。 我并不走向前去,只是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三个少女不住发抖,只是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又问了一遍,只听得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转了过来,道:“不要问她们,问我。”我转身过去,只见一个人,已推开了被我撞破的门,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中年人,生得十分肥壮,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缎子的和服,打扮得也是十分古怪。 他一进来,向那三个少女一挥手,那三个少女,连忙夺门而走。 他又将门关上,向被我撞破的破洞,望了一眼,笑了一下,道:“这三个在我们这里,不是最美丽的,难怪你要发怒了。”那人的话,我实在是莫名其妙,一点也不懂! 然而,我却为那人讲话时下流的态度和语气所激怒了。 我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耸了耸肩,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我踏前一步,那人的身子,立即微微一侧,那是精于柔道的高手的姿势,道:“那么,我们就坐下来慢慢地谈,方先生。” 我听得他叫我为“方先生”,不禁呆了一呆。 不等我分辩,那人又道:“方先生,坐下来谈如何?”我想告诉他,他弄错了,我并不是方先生。但是,我在考虑了十几秒钟之后,却并没有说什么。 一则,这里的一切十分诡异而带有妖氛的情形,吸引了我,我准备将错就错地和这人胡混下去,以窥个究竟。 二则,那人口中的“方先生”,也吸引了我。固然,姓方的人,千千万万,但是我不能不立即想到方天。我是从佐佐木博士的家中出来之后遇伏的,会不会这人将我当作方天了呢? 所以,我在椅上坐了下来。坐的仍旧是那张椅子。那人走了过来,在这张椅子的把手上敲了敲,道:“这是德川幕府时代的东西,真正的古董。” 我冷冷地道:“对于古董,我并不欣赏。” 那人一个转身,来到了我的面前,道:“那么女人,金钱,你对什么感到兴趣?刚才的少女你看到没有?相貌、身材,哪一样不好?但我们还有更好的,只要你有兴趣……” 我越听越觉得恶心,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那人却越说越是兴奋,道:“钱,你要多少,你只要开口,我们有的是钱!” 我四面一看,道:“我可以先问一句话么?” 那人道:“自然可以的。” 我道:“我昏过去了两次,在我第一次昏迷,醒过来之际,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十分怪的地方,被强光照射着,那也是你们的地方吗?” 那人道:“是的,因为我们这里的三个长老,要证明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我简直是越弄越糊涂了,什么叫着“长老”,什么叫作“古老的传说是不是真的”,那一切,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以十分热切的眼光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想要什么?”那人来到我的身边,将他满是肥油的脸,凑得离我极近,以极其诡秘的口气,道:“我们要你为我们表演一次飞行,以证明我们三大长老的神通。” 我本来以为那人一问,便可以明白究竟了,可是那人一回答,我却更加糊涂了! “表演一次飞行”。那又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飞行家? 当我想到“我不是飞行家”之际,我的心中猛地一动! 因为这时候,眼前那个胖子,是将我当作“方先生”的,不管“方先生”是什么人,他一定有着特殊的飞行技能,所以才会作这样的要求。 我想了一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一点,阁下不用管了。这一个月的月圆之夜,在下关以北的海滨上,我们有一个盛大的集会,我们就要你在这个集会上表演。” 我再问一遍:“表演什么?” 那人道:“飞,表演你数百年来的本领,飞向圆月,飞到虚无飘渺的空间!” 我心中在大叫:“这是一所疯人院吗?”然而,那人讲述这几句话时,虽然表现了一种狂热,却是十分正经,显然他的神经,只是在兴奋状态之下,而不是在失常的状态之中。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那人的神经是正常的,但是他所说的,却又十足是疯话,在这种人的面前,你能说些什么呢? 我只是望着他,那人的态度,越来越是兴奋,道:“你表演完毕之后,就成为我们的偶像了,无论你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他讲到这里,特别加强语气,道:“无论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们都可以给你。” 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以什么都做得到?” 那人向我凑了近来,眼中闪跃着异样的光彩,道:“月神会!” 那三个字给我的震动,是无可比拟的,我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立即坐了下去! 月神会!原来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 我心中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我应该早料到他们是“月神会”的人马。那人的口中提到过“三大长老”,提到过海滩边上,月圆之夜的大集会(那是月神会信徒经常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那三个披着轻纱,受了催眠的少女……等等。 这一切,都说明事情是和这个潜势力庞大到不可比拟的邪教有关的。 然而,我此际虽然明白,我是落在月神会的手中了,我仍然不明白月神会想要我作什么。 虽然那胖子曾经说过,叫我在他们的一次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但是我对他所说的话,仍然一点也没有听懂。 我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们,原来这样对待我的是你们!” 我本来是随口这样说一说的,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的。 可是那胖子一听,却立即现出了惶恐之色,向后退出了一步,手扶着桌子,身子几乎想要跪了下去。他道:“我们……我们是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但我们必须证明你是不是那人。” 我插言道:“什么人?” 那胖子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面上又充满了谄笑,道:“说起来,没有你,不会有月神会!” 这时候,我真正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神经,是不是正常的。 月神会之获得蓬勃的发展,乃是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事情,它像是茅草一样,在战后的日本废墟上,拚命的生长着。但是,月神会的存在,虽未有确凿的考据,却也有一二百年了。那胖子却说因为我才有月神会,那不是疯子么?我苦笑道:“那是什么话?” 那胖子站了起来,像是在朗诵诗歌一样,道:“我们的祖先说,他创立月神会,是因为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他相信人能上月亮,在月亮上生存,比在地球上更美满,这就是月神会的宗旨。” 我相信月神会创立之际,可能真是有这样的宗旨的。但现在,月神会却是一个真正的邪教,和以前的宗旨,完全变质了。 我道:“是啊,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胖子面上的谄笑更浓了,道:“方先生,那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人,就是你啊,是你亲口对我们的祖先说的,你还在他的面前,表演了飞天的技能,月神会最初的十个信徒,就是因此而来的,我们会中的经典中,有着详细的记载!” 我听他讲完之后,我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最大限度了。我腾地站了起来,手按在桌上,也俯过身去,道:“你听着!第一,我根本不是什么方先生。第二,就算是方先生,他也不会飞的,他不是妖怪,去你的吧!” 大概是我的话,使得他太过震惊了,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完全呆住了。 这给了我以一个极佳的机会,我不给他以喘息的机会,右拳已在他下颚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而几乎是立即地,我左拳又在他后颈上,重重地劈了下去。 那一击和一劈,便得那个胖子像一堆肥肉也似地软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早已看出那胖子的柔道十分精通,所以,他虽然倒地不起了,我仍然不放心,又在他的后脑上,重重地踢了一脚,肯定他在短时间内,绝不会醒过来了,我才一闭身子,到了那扇门旁。 我探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乃是一条极长的走廊。 第十一部:月神会 那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所有的房门都关着。走廊中并不是没有光亮,但光亮的来源,却是每隔一步码,便有许多盏的油灯! 居然还点油灯,这是十分可笑而诡异的事情。我打开了门,轻轻地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我听到了距我不远之处,有另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我贴墙而立,只见一扇房门打开,一个穿和服的男子,匆匆走出,他并没有发现我。我见他向走廊的尽头走去,到了尽头,推开了门,在门的开台间,我发现那是一度楼梯。我心中这时所想的,只是想离开这儿。固然我这时所遭遇到的事情,复杂到了极点,而且都是非解决不可的。但是先决条件,就是要离开这个月神会的巢穴!我一等那人下了楼梯,立即向前奔去,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门来,一闪身,便已顺着那盘旋的楼梯,向下飞奔而下。楼梯上十分沉静,也只有一盏一盏的油灯,在闪耀着昏黄的光芒。我这时才有机会粗略地打量这一座建筑物,看来,这是一座古堡型的建筑。 我一口气奔到了楼下,但是我却没有再向下冲去,而是紧贴着栏杆而立,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得尽量不给下面的人看到。下面,楼梯的尽头处,是一个很大的大厅,大厅上这时燃着五个火把,那三个火把之旁,各有一张椅子,椅子的背十分高,椅子上坐了人,椅背还高出了一大截来。在每张椅子高出的那一截上,有着闪耀着月白光辉的贝壳所砌成的一个圆月。 坐在椅上的三个人,全是五六十岁上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月白色的。 五个人坐着,一动不动,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在一旁站着,也是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大厅中不但燃着火把,而且还燃着一种香味十分异特的香,使得气氛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看这些人的情形,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 而我因为下楼梯时的脚步极轻,所以大厅中并没有人看到我,使我可以仔细打量下面的情形。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处身在月神会的巢穴中,那么我看到眼前这样的情形,一定会疑心我是不是在梦中了。而如今我既然知道自己是在月神会的巢穴之中,这一切就不足为怪了。 因为月神会本来就是一个以各种各样古怪的形式,来迷惑人的邪教。 只不过很奇怪,月神会的信徒,似乎并不限于下层没有知识的人,有许多有知识的人也是月神会的信徒,我相信这是他们不知不觉,在宗教仪式中接受了长期催眠的结果。 我打量了片刻,发现我绝无可能通过大厅出去而不被他们发觉。 我又轻轻地回到了楼上。刚才我记得我一共下了六层楼梯,这时候,我只是回上一层。 我到了二楼,推开了走廊的门,发觉也是一条长走廊,两旁全是房门。我拣了最近一个房门,推了一推,没有推开。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粗声道:“来了。” 我握定了拳头等着,不到一分钟,房门打了开来,一个人探出头来,我深信那人根本不及看清楚我是什么人,就已经中了我的一拳,翻身“蓬”地一声向后倒了下去。我连忙踏进了房间,房中原来只有那倒地的一个人,房中的陈设也很简单,像是一间单人宿舍。 我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向外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我看了海涛、岩石,和生长在岩石中的松树,这里绝不是东京。 我探头出去,可以看见建筑物的一部份。果然,那是一幢古堡式的建筑。 本来,我是准备从窗口缒下去,以避开那些在大厅中的人的。这时,我的计划仍没有改变,但实行起来,却困难得多了。 因为那古堡也似的建筑,是建造在悬崖之上的,悬崖极高,下面便是不时涌起浪花的海潮,并不是如我的想像那样,一下了窗口,便是通衢大道! 可是,我也没有考虑的余地,悬崖固然陡峭,但看来要攀援的话,也还不是什么难事。 我撕破了一张床单,结了起来,挂在窗子上,向下缒去,等我离海面接近,我双手用力一拉,将挂在窗子上的床单拉断,人也跟着床单,跌了下来。 那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动,因为建筑物是在悬崖边上,我可能就此跌下海中去的。所以我在跌下去的时候,要将床单拉断,那样,不但可以暂时不被人发觉的行动,而且,有一幅撕成长条的床单在手,就算我跌出了悬崖,求生的机会也多得多了。 幸运得很,我落下来之处,离悬崖还有一些的距离。我定了定神,抛了床单,在悬崖上向下,慢慢地攀援了下去,好不容易,才到了海浪可以扑击得到的一块大石之上。 我站在那块大石之上,不禁又呆了半晌。 在我的左、右和后面,全是峭壁,而且我就是从峭壁上攀下来的,当然不能再回去,而在我前面的,却是茫茫大海。 这大海是我的出路,但是我应该如何在海上离开呢,靠游泳么?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的确是可以靠游泳的。 因为我可以沿着峭壁游,等到找到了通道,便立即上岸去。 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我又不想游泳,我四面看着,可有小船可以供我利用。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得了峭壁之上,传来了大叫之声。 我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那古堡型的建筑中,几乎每一个窗口中,都有人探头向下望来。而另有十来个人,正沿着峭壁,向前奔了过来。 这当更合上了一句古语,叫作“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了。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眼看从那古堡形的建筑中奔出来的人,沿着峭壁,向下面迅速地爬了下来,身手十分矫捷。 从这几个爬下来的人,能够这样圆熟地控制他们的肌肉,这一点看来,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柔道高手,而他们的腰际,还都佩着手枪。借着古老的传说做幌子的邪教,再加上最现代的武器,我虽然被他们认为“会飞的人”,但也不敢再多逗留下去! 我不再犹豫,一涌身,便向海中跃下去! 在我跃下去之际,我听得峭壁之上,有人以绝望的声音叫道:“月神,不要降祸于我们!” 我心中暗骂“他妈的”,这算是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成了“月神”了?如果我有能力降祸于你们的话,你们这干邪教徒,早已被我咒死了! 我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第二句话,“扑通”一声,人便沉入海中了。 不要忘记,那正是冬天,海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冷得实在可以,那滋味绝不好受。 我在水中,潜泳出了十来公尺,又探出头来。我是沿着岸边的岩石游着的,并未曾远去,探出头来之后,藉着一块大石,将我的头部遮住,我却可以偷眼看到站在岩石上的那些人。 只见刚才和我谈话的那个胖子,这时也在,他的身子抖着,面上一块青一块肿,一个长得十分凶恶的老人,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掴着他的耳光。 那老者是刚才我在大厅中见过的三个老者之一,他打着那胖子,那胖子一点也不敢还手,只是哀求道:“二长老,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他……他埋怨我们不该将他放在室底,用强光照射他。” 我心中暗忖,那正是在说我了。 那老者“哼”地一声,不再动手打那胖子,对四周的人道:“将他找到,要尽一切可能,将他找到,我不相信他是已活了几百年,从月亮上下来的那人,但是他能使我们的地位更巩固,蠢材,明白了么?” 他身边的人,一齐答应了一声,道:“明白了。” 我心中暗忖,那老者原来是月神会的“二长老”,难怪如此威风。只是他的话,我却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看来,我在垂直的墙壁上,利用速度,纵身直上,这一件事也被他们当作我能够“飞行”了。 然而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那胖子和二长老都曾提及数百年前月神会创立之际,“一个自月亮上下来的人”。为什么他们会以为我……不,以为“方先生”会是“月亮中下来的人”呢? 方先生是不是方天,我还没有法子证实,但是他的可能却十分大。我不再看下去,又浸入水中,向前潜泳出去。 我估计已潜出很远了,才又探头出来,果然,已经转过了那度峭壁,眼前是一片十分荒凉的海滩,我跃离了海水,向前飞奔着,若不是我飞奔,那我可能全身都被冻僵了! 我奔出了很远,才有一些简陋的房屋,我诡称驾艇钓鱼,落到了水中。虽然那一家主人,对我的话十分怀疑,但是他仍然借给我衣服,生起了火,给我饮很热的日本米酒,使我得到温暖。半小时后,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向那家主人,道了衷心的感谢,穿上了我自己刚被烘干的暖烘烘的衣服,又走出了里许,我才知道自己是身在东京以东两百公里处的海边。 那也就是说,从东京佐佐木博士家附近被击昏,到我在那堵直墙上,飞窜而上,被重物击晕之后,一直到再度醒来,看到眼前有三个被催眠的少女在舞蹈,我已被搬离东京,达二百公里之遥! “月神会”的神通和势力之大,于此可见一斑了。 这里并没有火车可搭,在大路上站了一会,才拦住了一辆到东京去的货车,我答允给司机一些好处,他便让我坐在他的旁边。 在车上,我尽量保持沉默,不和司机交谈,那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要思索。 我不但不能将我所遭遇的事,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连我遭遇到的是什么事,我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是我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月神会”所要找的“方先生”,就算是方天吧,月神会找他作什么?方天是一个杰出的太空科学家,如果挖空心思要找他的,是某国大使馆的特务,那就不足为奇了,月神会是一个导人迷信的邪教,和太空科学完全无关,但月神会却在找方天(那是我的假设,我知道这个假设至少不会离事实太远)。 某国大使馆呢?他们亟亟于将一只神秘的金属箱子,运出东京去,而那只箱子,似乎又和日本豪门,井上家族有关,箱子中是什么,我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我们未能打开那个箱子,便已为人所夺,最可悲的是,夺走箱子的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佐佐木博士死了,也的女儿失踪了,这件事,似乎和方天有关。 事实上,我也开始相信,什么事情都和方天这个不可思议的蓝血人有关。 然而,正因为方天的本身,犹如一团迷雾一样,所以,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也更成了一团迷雾!再加上了“月神会”这样神秘的组织,什么“人从月亮下来”,“飞向月亮”的传说,我想了好一会,脑中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货车司机却好心地劝我,道:“不要愁,东京是好地方,到了那里,你就会快活了。” 我只得含糊地应着他,司机误会我是一个到东京去找事情做的失业者,又道:“有钱人,不一定幸福,你看那里!” 我不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循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在一个山头之上,有着一幢宏伟之极,单从外表看来,也是极尽华丽奢侈之能事的大宅。 我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住宅?” 司机以奇怪的眼色望着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井上次雄的住宅啊!” 我一听到井上次雄的名字,心中不禁猛地一动,道:“就是那个全国闻名的富翁么?” 货车司机道:“不错,他是全国最有钱的人,但是他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和我一样,哈哈!” 那货车司机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比起井上次雄来,有什么失色。 而在那一瞬间,我心念电转,想及我曾经答应纳尔逊先生,追寻那只硬金属箱子,和发掘它的秘密。 如今,我已从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方面获知那只硬金属箱子,是由井上次雄委托所制成的,那么箱子中是些什么,井上次雄自然应该知道的了! 我这时回到东京去,一则要躲避某国使馆特务的追寻,二则,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何不就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井上次雄? 这时候,货车正好驶到一条岔路口子上,有一条极平滑的柏油路,通向山头去,我伸手在司机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请你在这里停车!” 司机将车子停住,但是他却以极其奇怪的口气道:“这里离东京还远得很哩。” 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事要去看看井上次雄。” 司机一听,起先是愕然,继而,他面上现出了十分可怕神色来,道:“朋友……你……你……井上家中……是没有现款的……” 第十二部: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 我大声笑了起来,司机以为我是想去向井上次雄打劫的绿林好汉了。在笑声中,我打开门,跃下了车,那司机立即开车,飞驶而去。 我抬头向那条路看去,那条路很长,但是它平滑而洁静,我相信这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一条路了。我在路边的草丛中,蹲了下来。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一辆大型的“平实”汽车,从东京方面驶了过来,到了路口,便向山上驶了上去。 我看到在车厢中,井上次雄正在读报。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井上次雄本人,但是我却看到过无数次他的相片。 在那一瞥间,我发现他本人和照片,十分相似,他像是生下来就受人崇拜的一样,有着一股凛然的神气。在车子一驶过之际,我从草丛中飞跃而出,一伸手,拉住了车后的保险架,身子腾起,迅速地以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一曲身,钻了进去,又将箱盖盖上。 从我飞跃而出,到我稳稳地藏在行李箱中,前后只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这一连串的动作,乃是美国禁酒时代,黑社会中的人所必须学习的课程,身手好的,不论汽车开得多么快,都有法子使自己在一分钟之内,置身于汽车的行李箱中,而不为人所觉。由于汽车的构造,看来有异,实际大同小异的缘故,所以,这一套动作,有一定的规定,几乎是一成不变的。 我并不想教人跳车,那几个动作的详细情形,自然也从略了。 我躲在车厢中,才开始盘算我该如何和井上次雄见面,我知道:井上次雄是要人,若是求见,不要说见不到他本人,只怕连他的秘书都见不着,便被他的家人挡驾了。要见他,只有硬来了。车子停下,看来是停在车房之中,等他司机下车,我从行李箱中滚出来,先钩跌了他的司机,一脚将之踢昏过去,然后一跃而起,来到了井上的面前。 他立即认出了我不是他的司机! 也就在这时候,我踏前一步,摊开手掌,让他看到我握在手中的小匕首,然后将手移近他的背部,低声道:“井上先生,别出声,带我到你的书房去,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井上次雄的面色,略略一变。但只是略略一变而已,立即恢复了镇静。 他扬头看去,三个保镖离我们都有一段距离,他知道若是出声,我固然跑不了,但最先吃亏的,却还是他自己! 他十分勉强地笑了一笑,道:“好,你跟我来吧。” 他只讲了一句话,便又转身向石级上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那几个保镖,一点也没有发觉事情有什么不妥,他们的心中,大概在想:今天井上先生的心情好,所以司机便趁机要求加薪了。 我紧紧地跟在井上的后面,不一会,便到了二楼,井上自公事包中,取出钥匙来,打开了一扇门。 在那时候,我的心中,实是十分紧张。 我的安全,系于井上次雄的胆小怕死。然而如今井上次雄看来却十分镇定。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我虽然占着上风,但也随时可能转为下风。 如果我失手的话,那么虽然我持有纳尔逊先生给我的那份证明文件,只怕也脱不了身,那自然是因为井上次雄在日本是非同小可,举足轻重的人物。 井上次雄打开了门,我才略为放下心来。那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布置之豪华舒适,我在未见到之前,是想像不到的。 我一踏上了软绵绵的地毡,便顺手将门关上,井上次雄向书桌前走去,将公事包在桌上一放,立即去拉抽屉,我立即一扬手中的匕首,道:“井上先生,我飞刀比你的手枪还快!” 井上次雄却只是瞪了我一眼,仍是将抽屉拉了开来,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本支票簿来,“拍”地一声,放在桌上,道:“要多少,我不在乎的。” 我向前走出几步,隔着桌子和他相对,沉声道:“井上先生,你错了,我不要钱,一元也不要。” 井上次雄面色真正地变了,他右手立即又向抽屉中伸去。 可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了一步,在他的手还未曾伸到之前,我已经先将他抽屉中的手枪,取了出来,对准了他。 井上次雄像是瘫痪在椅子上一样,只是望着我,却又一声不出。 我手在桌上一按,坐到了桌子上,道:“井上先生,我不要钱,如果你肯合作的话,我也绝不会取你的性命。但是你要知道,我既然冒险到了这里,那么,在必要的时候,我也不惜采取任何行动的,你明白么?” 井上次雄的面色,又渐渐和缓了过来,点了点头,表示他已明白。 我玩弄手枪,道:“你曾经委托某工厂,为你制成一只硬度极高的金属箱,是不是……” 井上的面上,现出了极度怪异的神色,道:“原来你就是……” 他讲到这里,便突然停口,道:“我不明白你要什么。”我道:“那只要你的回答!” 井上道:“好,那么我说是的。” 我道:“那只硬金属箱子,是密封的,绝不是普通的金属的切割术所弄得开的。” 井上次雄道:“不错,那家工厂的工作做得很好,合乎我的要求,因为我绝不想将箱子打开。” 我将头凑前了些,道:“井上先生,我如今要问你,箱子中是些什么?” 井上次雄望着我,道:“我必须要回答么?” 我干脆地告诉他,道:“我就是为这个目的而来的。”井上次雄呆了片刻,才道:“那我怕要令你失望了。” 我一扬手枪,道:“难道你……” 他连忙道:“不,我是说,箱子中是什么东西,连我也不知道。” 我冷冷地道:“井上先生,我以为在你如今的地位而言,不应该向我说谎了。” 井上次雄站了起来,道:“如果你是为要弄明白那箱子中是什么而来的话,你一定要失望,我没有法子回答你了,如果那箱子还在的话,我们可以将箱子切开来,你能告诉我箱子中是什么,我还会十分感激你,可惜那箱子已经失窃了。” 井上次雄的话,令得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想了一想,道:“井上先生,我以为箱子中的东西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的。” 井上次雄道:“我知道那东西的大小、形状,但是我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我忙又道:“那么,你将这东西的形状、仔细地说上一说。” 井上次雄道:“那是一个直径四十公分的六角球,每一面都像是玻璃的,有着许多细丝,还有许多如刻度的记号,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有两面,像是有着会闪动的光亮……” 我越听越是糊涂,大声道:“那究竟是什么?” 井上次雄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井上次雄道:“这是我们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我道:“是古董么?” 井上次雄摇头道:“又不像,我请许多人看过,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说那是一具十分精密的仪器,大约是航行方面用的,要让我给他拆开来研究,但给我拒绝了,我只当他在梦呓。” 我道:“为什么你不采纳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这件东西,在井上家族最早发迹的一代就有了,到今天,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那时,连最简单的滑翔机也没有,人类还在汽球时代,怎会有如此精密的仪器?” 给井上次雄一解释,我也感到那位总工程师的想像力,太以丰富了些,难怪井上拒绝他的要求的。 到那时为止,我和井上次雄的对话,非但未曾帮助我解开疑团,反倒使我更向迷团迈进了一步。 我又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将那东西,装进硬金属箱子去呢?” 井上次雄道:“那是因为我最近命人整理家族的文件,发现了一张祖先的遗嘱的缘故。那张遗嘱吩咐井上后代的人,要以最妥善的方法,将那件东西藏起来,埋在地底下,不被人发现。” 我忙道:“立那张遗嘱的人是谁?” 井上次雄道:“我可以将那张遗嘱给你看。” 我点了点头,井上打开了一只文件柜,找了片刻,取出一只夹子来,他将夹子打开,递到了我的面前。我一面仍以手枪指着井上,一面向夹在文件夹中的一张纸看去。那张纸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显是年代久远了。 上面的字,也十分潦草,显是一个老年人将死时所写的,道:“天外来人所带之天外来物,必须安善保存,水不能湿,火不能毁,埋于地下,待原主取回,子孙违之,不肖之极。”下面的名字,则是井上四郎。 井上次雄道:“井上家族本来是北海道的渔民,从井上四郎起,才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富户的。” 我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天外来物』,就是指那东西呢?” 井上次雄道:“在这张遗嘱未被发现之前,那东西被当作传家的神器,象徵发迹的东西,一代一代传下来,都称之为『天外来物』的。” 我默默无语,井十次雄已什么都对我说了,但是我却得不到什么。 井上次雄又道:“我发现了这张遗嘱,便遵遗嘱所示,先以石绵将那东西包了起来,再里以铝板,然后才以那种最新合成的硬金属,包在最外层。” 我向那张遗嘱指了指,道:“待原主取回是什么意思?” 井上次雄道:“我不知道。” 我道:“真的?”井上次雄道:“自然是,这件东西到如今为止,从未有人要索回它过,而已经一百八十多年,原主只怕也早死了。” 我在心中,将井上次雄所说过的所有话,又迅速地想过了一遍。我觉得井上次雄所说的全是实话。 我之所以作这样判断的原因有二:第一、井上次旌没有理由在我的手枪指吓下而说谎。第二、那“天外来物”对井上次雄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绝无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他不重要的东西,而来冒生命之险的。 而且,那张古老的遗嘱,也显然不是伪造之物,他将那“天外来物”装在那硬金属之箱子中,也只不过为了完成先人的遗志而已。 我和井上次雄的谈话,到如今为止,仍未能使我对那箱子中的东西,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我能见一见那“天外来物”,那我或许还可以对之说出一个概念来,但现在那东西,连箱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沉默着,井上次雄望着我,约莫过了三分钟,他略欠了欠身子,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我道:“有,那么,这天外来物,连那只箱子,是怎样失去的呢?” 井上次雄搓了搓手,道:“这件事说来更奇怪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体积很大,我在那家仪器厂中见到过一次,便吩咐他们,运到机场,我有私人飞机,准备将箱子运到我们井上家族的祖陵去,将之埋在地下的。怎知在机场中,那箱子却失踪了!” 我道:“你没有报警么?” 井上次雄道:“自然有,警局山下局长,是我的好友。”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加强语气,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得罪他的话,那是绝没有好处的。 我笑了一笑,跃下了桌子,来回踱了两步,道:“井上先生,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井上次雄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显然他不知道我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将准备如何对付他。他舐了舐舌头,道:“请说。” 我道:“井上先生,我相信你对那『天外来物』究竟是什么,确不知道。但是你可曾想到过,那可能是十分重要的物事,重要到了使国际特务有出手劫夺的必要?” 井上次雄呆了几秒钟,才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我沉声道:“我曾经见过那只硬金属箱子在某国大使馆中,但是如今,却已不知落在什么人手中了。” 井上次雄摇了摇头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什么,没有人说得出来,那的确是一件十分神秘的事情,但是我却不以为它是那样有价值的东西。” 我紧盯着问道:“为什么?” 井上次雄道:“或许,那是我从小便见到这东西的缘故吧!”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恨不得能看到那『天外来物』一眼。”井上次雄道:“我曾经将这东西,拍成过照片,你可要看一看?” 我大喜道:“好!好!好极!快拿来看看。” 井上次雄道:“那我就要站起来走动一下。”我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只管请,但是请你不要惊动别人,那对你没有好处。” 井上次雄突然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脱离了人家的保护,便不能过日子了么?”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只文件柜前,翻了一阵,取出了两张相当大的相片来,道:“这就是了。” 我接了过来,一扬手枪,道:“请你仍回到座位上去。”那时,我对井上次雄的戒备,已不如一上来时那样紧张了,因为我相信井上次雄是聪明人,他也看出我此来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弄清有关“天外来物”的一些事,并无意加害于他。 所以,我一面令他回到座位上,一面便去看那两张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全副注意力,便都被照片上的东西所吸引了。 井上次雄的概括能力很强,他对那“天外来物”的形容,虽然很简单,但是却很正确。那是一个六角形的立力体,有十二个平面。从照片上看来,那东西是银灰色的,像是一种十分高级的合金。 有两个平面,是翠绿色的粒状凸起,看来有些像摄影机上的“电眼”。而更多的平面,看来十足是仪表,有着细如蛛丝也似的许多刻度。 而更令得我震惊不已的,是在一个平面上,还有着文字,我之所以受震,只因为那种文字,我没有一个字认识,但是我却曾经看到过,便是在方天的日记簿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扭曲,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显然那是同一的文字。 我全副精神,都被那两张照片所吸引。方天的那本日记簿,还在我的身边,我正想取出来,和照片上那“天外来物”之上的文字对照一下之际,我猛地觉得,气氛彷佛有所不同了。 这纯粹是多年冒险生活所养成的一种直觉。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那张华贵之极的写字台之后,并没有井上次雄在。 也就在这时候,井上次雄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我的腰眼中,也觉出有硬物一顶,井上次雄道:“放下你的手枪,举起手来。”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沮丧之极! 我只得将手枪抛开,举起手来。 我心中暗吸了一口气,我费了那么多的精神,冒着那么大的险,刚得到一点点的结果,那就是根据“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和方天日记簿上的文字相同这一点来看,那“天外来物”和方天,的确是有关系的。 但也正由于我发现了这一点,心情兴奋,注意力全部为之吸引过去之际,井上次雄却已到了我的背后! 我竟没有想到,像井上次雄这样成功的人,是绝不容许失败的,他是可以有成功,成功对他来说,便是乐趣,他一直想反抗我,不管我的目的何在,他绝不能居于人下,听人发号施令! 而我竟忽略了他性格上这样重要的一面!以致被他完全扭转了局面! 我心中苦笑着,在那一瞬间,我实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我更不敢乱动,因为我如果死在井上次雄的枪下,井上次雄毫无疑问是“自卫杀人”,他是一点罪名也没有的! 也正因为他杀了我可以绝无罪名,他也可以随时杀我,所以我更要战战兢兢,使他不下手! 我举着手,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镇定,道:“井上先生,局面变得好快啊!” 井上次雄大声纵笑了起来,道:“向前走,站到墙角前去,举高手!”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听他的话之外,绝无办法可想。等我到了墙角上,井上次雄又道:“你可曾想到我这时如果将你杀了,一点罪名也没有的么?”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想了一想,道:“自然想到过,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怕。”井上次雄道:“你不怕死?” 我耸了耸肩,道:“不怕死的人是没有的,我是说,你绝不会向我动手的。” 井上次雄道:“你竟敢这样轻信?” 我道:“我深信你已经知我来见你,绝没有恶意,只不个是想弄清楚一些疑问而已,你可知道,我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可能一年半载,也难以见得到你?而你如果将我杀了,在法律上固然一点责任也没有,但是在良心上,你能安宁么?” 井上次雄半晌不语,道:“看来你不是普通的歹徒。”我立即道:“我根本不是歹徒!” 井上次雄道:“好,你转过身来。” 我不明白他叫我转过身来,是什么意思,但也只得依命而为,我一转过身来时,他便摆了摆手,在那一瞬间,我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井上次雄手中所握的,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只烟斗!刚才,我竟是被一只烟斗制服了,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的事。 井上次雄看到我定住了不动,他又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放下了手,道:“井上先生,虽然是戏剧性的失败,但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失败。” 当然,我一生中失败的事极多,绝对不止这一件。但是我这种说法,却送了一顶“高帽子”给井上次雄,使得他觉得骄傲。 果然,井上次雄又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我一伸手,拉下了蒙在面上的面具,道:“我叫卫斯理,是中国人。” 我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名头响亮”的人物,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井上次雄的手一震,手中的烟斗,竟落到了地上,他“啊”地一声,道:“卫斯理!如果早知是你的话,我一定不敢对你玩这个把戏了!” 我笑了一笑,道:“为什么?” 他摊了一摊手,道:“不为什么,但是我很知道你的一些事迹,怎敢班门弄斧?” 这时,我已看出井上次雄成功的原因了,他的成功,不但是由家族的余荫,更由于他本身为人的成功。我伸出手去,他和我握了一握,我立即又道:“对于刚才的事,我愿意道歉。” 井上次雄道:“不必了,你是为『天外来物』而来,这对我们井上家的兴旺之谜,或则大有帮助,可是你怎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 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那可以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但是请你首先命人,去释放你的司机,我也愿向他道歉。” 井上次雄呵呵笑着,按铃命人进来,去放开那司机,又令人煮上两杯咖啡,在他的书房中,我便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向他讲了出来。 这时,我自然也取出了方天的日记簿,和照片上“天外来物”上的文字对照了一下,果然,那两种奇形扭曲的文字,显然是同一范畴的。 井上次雄听我讲完,站了起来,不住地踱步,道:“佐佐木博士被暗杀的新闻,已轰动全国了,本来,佐佐木博士和井上家族是可以联姻的,但是我们却获知他的女儿,行为十分不检。” 我为季子辩护,道:“她不是行为不检,而是她爱方天!” 井上次雄“哼”地一声,忽然及紧锁双眉,想了片刻,道:“你可曾想到这一点么?” 我不禁摸着头脑,道:“哪一点?” 井上次雄又想了片刻,才道:“我们家中祖传的东西,是『天外来物』,我觉得方天似乎就是遗嘱上的『天外来人』!”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那么,你说方天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岁了?” 井上次雄也不禁笑了起来,可是,在井上次雄笑的时候,我又觉得井上次雄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的!井上次雄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认为方天就是他祖先遗嘱上的“天外来人”,当然不是全无根据的。 他所根据的,就是方天的那本日记簿中,有着和确在“天外来物”上相同的文字。 然而,就是这一点,却也不能证明方天就是“天外来人”。 而且,井上四郎的遗嘱,到如今已有将近两百年了,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么? 所以,我和井上次雄大家,对于这个揣测,都一笑置之,没有再深究下去。井上次雄道:“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月神会误会我是会飞的人,某国大使馆又认为我是欺骗了他们,看来,我是走投无路的了。”井上次雄向我打气,道:“你会走投无路?绝对不会的!” 我道:“如今,我想去见一见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的总工程师。” 井上次雄笑了起来,道:“怎么,你也以为那天外来物,可能是一具精密仪器么?” 我耸了耸肩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在照片上见过那物事,难以下断论,我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井上次雄道:“那也好,我先和他联络一下,说有人要去见他,他对这件东西,也有着异常的兴趣,我相信他一定会向你详细谈一谈的。” 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和那位工程师交谈着。我则在软绵绵的地毡上踱来踱去。半小时之前,这间华美的书房中,剑拔弩张,气氛何等紧张!但如今,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不禁好笑,想不到会由这种方式,而认识了日本第一富翁,井上次雄。 没有多久,井上次雄便放下了电话,道:“我已经替你约好了,今天晚上十点钟,在他的家中,我派车送你到东京去可好?” 我笑道:“不必了,你的司机,不将我弃在荒郊上才怪,刚才我在你的车房中,看到一辆摩托车,能借我一用就十分感谢了。” 井上次雄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我向他伸出手来,道:“那么,我告辞了!” 井上次雄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忽然之间,他道:“还有一件事,我经过考虑,还是和你说的好,但是却要请你严守秘密。” 井上次雄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我不禁愕然,道:“你只管说好了。” 井上次雄压低了声音,在这里,显然是不怕有人偷听的,但井上次雄却压低了声音,那自然说明了他要说的话,对他来讲,十分重要之故。 只听得他道:“刚才,你说起你和月神会的接触,我实有必要告诉你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便是月神会和井上家族,有着十分奇怪的关系。” 我一听了井上次雄的话,也不禁耸然动容。 井上家族中的人物,不是显贵,便是豪富,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和月神会这样恶行多端的邪教,有着联系! 我并不出言,井上次雄又道:“在月神会的三个长老之中,有一个是姓井上的,这个井上,和我们是十分近的近支。” 我迟疑道:“我仍不明自你的话。” 井上次雄道:“事情要上溯到远亲,我的直系祖先,是井上四郎,但井上四郎有一个弟弟五郎,却是月神会的最早创立人之一,他的后裔,一直在月神会中,居于领导地位。” 事情乍一听像是十分复杂,但仔细一想,却十分简单。 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两兄弟,哥哥发了财,他的后代,便是至今人人皆知的井上家族,但弟弟走的是另一条路,创立了月神会,他的子孙便世代为月神会的长老,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之处。 井上次雄的态度之所以那么秘密,当然是因为月神会的名声太坏,这个秘密,如果公开了的话,那么,对于井上家族的声誉,自然有所损害。 我一面想着,一面点着头,表示已经明白了井上次雄的意思。 可是,我的心中,又立即生出了一个疑问来:井上次雄对我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他为什么要将两支井上家族之间的关系对我说呢? 我抬起头来,正想向井上次雄发问。 但我才一抬起头来,我便明白了。 月神会的信徒,传诵着月神会创立人的话,说是因为他们看到有人从月亮上下来,所以才深信人在月亮上生活的话,将更其幸福,更其美满,是以才创立月神会的。我们假定“看到有人从月亮来”一事是真的,那么,“看到有人从月亮来”的人中,便有井上五郎在内。 然而,无独有偶,井上四郎的遗嘱中,也有“天外来人”之语! 我和井上次雄两人互望着,谁也不说话,显然我们两人的心中,都为一个同样荒谬和不可思议的念头盘踞着。因为看来,似乎在井上四郎和井上五郎活着的时代中,真的有人从天外来过! 当然,我和井上次雄,都无法相信那是事实。那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了,离奇到了超越了我们的想像力之外的地步! 我向井上次雄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只要一有了眉目,就会向你报告结果的。”井上次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认识了你,我很高兴,我还有点事待办,不送你了。” 他陪我出了书房门,令那个对我怒目而视的司机,陪我到车房去。我骑上了那辆性能极佳的摩托车,开足了马力,风驰电掣而去。 等我回到东京,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我看了看时间,离我和那位总工程师约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先打电话到医院去,设法和纳尔逊先生联络。 可是医院方面的回答却说,纳尔逊先生已经出院了,去处不明。我又和东京警方联络,但警方却推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当然,纳尔逊的身份是异常秘密的,警方不可能随便在电话中向别人透露他的行踪。我决定等和那工程师会面之后,再设法和他联络。 我骑着车,到了那家工厂附近,在一家小饭店中,先吃了一个饱。 在我到了东京之后,我便恢复了警惕,但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发现有人跟踪我。 我感到这这几天来,固然我每一刻都在十分紧张之中渡过,那种滋味并不十分好受,但是当我想到,在跟踪我的人中,有国际上第一流的特务,和势力范围如此之广的月神会,而我竟然能够摆脱他们,我便感到十分自豪了,那种心情,绝不是过惯了平淡生活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 我在那家小饭店中吃饱了肚子,走了出来,步行到了那家工厂之前,那家工厂是日夜开工的,灯火通明,我在厂门口的传达室中,一道明了来意,就有人很客气地来陪我进厂去了。那自然是总工程师早已吩咐过了的缘故。 那工厂是铸造精密仪器的,是以绝听不到机器的轰隆之声。 第十三部:科学权威的见解 而且,整个地看来,那也不像是一家工厂,路是平坦而洁净的柏油路,路旁植满了鲜花,倒像是一家医院一样。我跟着那引路的人,走到了工厂办工大楼的门前,在踏上石级,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那人突然问我:“你就是卫斯理先生么?”我正想随口答应他,我是卫斯理,但是我的惊觉性,却立即提醒了我,不可以随便出声。 同时,我的心中,也感到了十分奇怪。 因为,我记得十分清楚,当井上次雄和工程师联络之际,并没有讲出要来看他的是什么人,更不曾道及过我的名字。 而刚才,在传达室中,我也只不过说要来见总工程师而已,也未曾道出自己的姓名。这人的口中,何以说出“卫斯理”三个字来? 那人推开了玻璃门,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去,那人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我是驻这工厂的保安人员,由于这里生产一些十分精密仪器的缘故,所以有保安人员之设,在你之前,纳尔逊先生已经来过了,他料定你不久就会来的。” 那人说出了纳尔逊先生的名字,却是令我不能不信他了。我“唔”地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仍然不回过头来,在前面走着,跨进了电梯,我也跟了进去,道:“纳尔逊先生在什么地方?” 那人笑道:“他么?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心中陡地起疑:“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我心中暗暗责怪纳尔逊,不应该随便向一个工厂的保安人员,讲上那么多不必要的话。可是我随即发觉那人的话,十分可疑。 纳尔逊先生是一个精细能干,远在我之上的人。连我都认为是不应该做的事,他怎么会做?我对那人陡地起了疑心,然而我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去盘诘他。而正在我动着脑筋的时候,电梯停了,那人已经跨出了电梯,在走廊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了两下,道:“木村先生,你的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道:“请进来。” 那人一侧身,让我去推门进去。 在传达室中的时候,我因为未对此人起疑,自然也未曾注意他,在我对他起疑之后,他又一直背对着我,直到这时,我才迅速地转过头去,向他看上一眼。 那一看之下,我心中便陡地一跳! 那人的面上,戴着一张极其精细的面具!而如果不是我自己也有这样面具的话,我是绝对看不出这一点来的! 在那一瞬间,我心头怦地一跳,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事情大是不对头了,我沉声道:“你不进去么?” 那人已转过身去,道:“我不……”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他的后颈捏住,他一仰首,我左手又加在他的前颈之上,令得他出不了声。 那人瞪大了眼转着我,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这时,我仍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只是知道要迅速地解决这个人。 我用膝盖在那人的后腰上一顶,手在那人的后脑上一敲,那人便软了下来。 我在他的上衣袋中,摸出了一柄套有灭声器的手枪,俯身在锁匙孔中,向房内张望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叫了一声“好险!” 我轻轻地扶起了那已被我打昏了过去的人,伸手去旋转门柄。 刚才,我在锁匙孔中张望了一下,由于锁匙孔小,我不可能看到整间房间中的情形,但我所看到的,已经够了。我看到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人,被人以手枪指在椅子上不准他动弹。 持手枪的是什么人我看不到,但是我却认出那满面怒容的人,是日本有名的科学家木村信。原来他就是这家精密仪器制造厂的总工程师。 我转动了门柄,推开了门。 当我将门推开了一尺光景的时候,我猛地将那已昏了过去的人一推,那人的身子,向前直跌了出去,看来就像是有一个人疾扑进了房间一样。 那人才一被我推进去,我便听到了“扑”地一声,那是装有灭声器手枪发射的声音,而藉着那扇门的掩护,也已看清了屋内,共有三个人,都是持有武器的,我即连发三枪。 绝不是我在自己称赞自己,那三枪,当真是“帅”到了极点! 随着“扑扑扑”三声响,便是“拍拍拍”三声。 前二声自然是我所发的枪声,那三枪,各射在那三个持枪的人的右小臂上,他们在右小臂血流如注之际,自然五指一移,后三下,便是他们手枪落地声音,直到最后,才是“蓬”地一声响,那个被我推进去的人,跌倒在地。 那人本来只不过是被我打昏而已,但如今,他却被他的同伴,射了一枪,死于非命了。 木村信立即站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枪,向那三个人道:“后退,站到墙角去!” 那三个人面色煞白,望着我手中的手枪,其中一个,似乎还想以左手去拾落在地上的手枪,但是我的枪咀向前略伸了一伸,他便立即放弃了那意图。 他们三人一齐退到了墙角,木村信已抓起了电话,道:“你是新来的保安人员么?是你报警,还是我来?”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手上的话筒,夺了下来,道:“不必忙于报警。” 木村信以十分讶异的目光望着我,我笑道:“我不是工厂的保安人员,我是你的客人。” 木村信“啊”地一声,道:“你就是井上先生电话中所说的那人。”我道:“不错,我就是那人,这四个人来了多久了?” 木村信恨恨地道:“他们制住我已有半小时之久了,他们说要等一个叫卫斯理的人,谁知道那卫斯理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 我脸上保持着微笑,道:“那卫斯理不是什么家伙,就是我。”木村信“啊”地一声,面上的神色,尴尬到了极点。我向那三人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三人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冷笑一声道:“好,那我就通知警方了。” 那三人中一个忙道:“卫斯理,我们之间的事,还是私下了结的好。”我将手放在电话上,道:“好,但是我要知道你们是哪一方面的人马,你们是怎样知道我会到这里来的。” 那人道:“你一落到月神会的手中,我们就知道了,你离开井上次雄家后,我们的人,便一直跟在你的背后,如果不是上峰命令,要将你活捉回去的话,你早已死了多次了。” 我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来,刚才,我在小饭馆吃饭之际,还在庆欣已摆脱了各方面的追踪,怎知人家先我一着,已在等我了,若不是我还算机灵的话,这时当然又已落入他们的手中了! 我勉强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们手下留情了,你们可是要向我追回那只箱子么?” 我已经断定了他们是某国大使馆雇用的特务,才以直截了当地如此说法的。那三人面上神色一变,仍由那人回答我,道:“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神通如此广大,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现在在什么地方的!” 那人道:“我们只知奉命行事,不知其他。” 我道:“好,我可以放你们回去,你们见到了上峰,不妨转告他,我如今,也正在努力找寻那只箱子的下落,不论是他将我活捉,还是将我暗杀,都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 那人道:“我们一定照说。” 我向地上那死人指了指,道:“你们能够将他带出工厂去,而不被人发觉么?” 那人连忙道:“能!能!” 我一挥手,道:“枪留在这里,你们走吧。” 那三人显然地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个,扶起了死者,我仍然严密地监视着他们,直到也们出了房门,进了升降机。 至于他们三个人,用什么法子掩饰他们受了伤的手臂,和如何不让人发现那个死人,这不关我的事,他们既然是特务,自然会有办法的。 我转过身来,木村信似乎十分不满意,道:“为什么不通知警方?” 我道:“木材先生,事情和国际纠纷有关,通知警方,会使日本政府为难的。”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道:“事情十分复杂,但是归根结蒂,都是为了井上家族的那个『天外来物』。”木村信望了我半晌,道:“我和井上先生的交情十分好,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我可以完全相信你。” 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木村信来回踱了几步,从他的神情上来看,他心中像是有什么重要的隐秘,想对我说,而又不对我说的模样。他踱了好一会,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可以肯定,这句话一定不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还未曾说出来。这是可以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的。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有什么隐秘,便道:“我想知道,那『天外来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木村信道:“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将纳尔逊给我的身份证明,取了出来,让木村信过目,道:“我是受了国际警方的委托,不但要弄明白那是什么,而且要将已失去的那『天外来物』找回来。” 木村信听了我最后的一句话,面色突然一变,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那一震,使得他将我交给他的证件,也跌到了地上。他一面连声“对不起”,一面将我的证件拾了起来,交还给我。 在那片刻之间,我的心中,起了极大的疑惑! 为什么木村信一听到我说,国际警方要找回失去的“天外来物”,便这样吃惊呢? 当然,要我立即回答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我假装绝未发现他的神态有异,续道:“原因是一个秘密,请你原谅,因为井上先生说起你对天外来物的特殊意见,所以我才来向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要请你合作。” 木村信仰头想了片刻,道:“严格地说,那『天外来物』究竟是什么,我也还不知道。但是经过我多方面的试验……” 我听到了这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头,覆述他的话,道:“多方面的试验?” 木村信“噢”地一声,道:“是……是……在未曾装入箱子之际,我曾经研究了很久。” 我觉得木村信的态度,仍有可疑之处,但我仍隐忍着不出声。只是问道:“那么,你初步的结论,那是什么东西呢?” 木村信道:“我已经向井上先生说过了,那是一座十分精密的导向仪,是应用于太空飞行方面的,至于如何用法,我也不知道,我承认自己的知识太贫乏。” 我侧着头望着他,那件“天外来物”,从照片上看来,也的确像是一座精密的仪器,但是,它却已存在近二百年之久了,那怎么可能? 我问道:“木村先生,你难道没有留意到“天外来物”在井上家族传下来,已有一百八十年之久的这个事实么?” 木村信大声道:“当然我知道。” 我又道:“那么,你是说,在一百八十年之前,已经有这样的科学水准,去制造这样的精密仪器,并应用于太空航行方面?” 木村信道:“当然不能,不要说一百八十年,便是如今,也是不能。”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木村信霍地站了起来:“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不能造这样的精密仪器,难道别的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也不能够么?” 我一听得木村信这样说法,耸然动容,也不禁站了起来:“木村先生,你是说……”我本来是不想讲到一半便停住的。 可是如果我向下讲去,那一定是“你是说那东西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么”,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荒唐和不可思议了,所以我才突然住口的。 木村信却毫不犹豫地接上了口,道:“是的,我是说,这东西根本不是地球人所造的,它来自别的星球,是别的星球人科学的结晶。” 我呆了半晌,讲不出话来。 听到了一个权威科学家,工程师,发出了这样惊人的结论,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当然我不能骤而相信他这个惊人的结论的。 好一会,我才道:“你深信如此么?” 木村信道:“我不得不信。” 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木村信道:“我曾经以高速切削刀,将『天外来物』上的金属,切下一点来,那种金属,地球上是没有的……或者是有而未曾为人类所发现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真是有这个可能么?别的星球上的人,真的到过地球么?” 木村信道:“是有可能的『天外来物』是一个证明。还有,长冈博士的故事,你可知道?”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长冈博士是什么人?” 木村信道:“长冈博士是日本杰出的物理科学家、化学家,他在一九二四年十月,作了一个成功的试验……” 他才讲到这里,我便笑起来了。我在学校中所学过的东西,究竟未曾完全还给书本,我道:“这个试验十分有名,长冈博士发现水银的原子中,有着和黄金的原子相同的地方,于是,他便利用高压电,使水银的原子分裂,而令得水银变成了金,可是么?” 木村信点头道:“不错,这个试验,是世界科学界公认的重大成功,他证明了金属在某一种场合之下,是可以转变的,你要知道,今日科学能有这样的成就,有一些完全是基于这个原理而来的!” 我道:“自然,我绝没有要推翻长冈博士实验的重大意义,但是我记得我们刚才的话题,是别的星球的人,曾经到过地球……” 我有礼貌地提醒他,但是我心中却暗暗好笑,心想木村信一定是难以自圆其说,所以才岔开话题了。怎知木村信却一本正经,道:“不错,我仍未离开话题。你可知道,长冈博士为什么会集中力量去研究,而想到改变分子排列而使水银变成金么?”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那谁知道。” 木村信的身子,向我俯了过来,道:“长冈博士的最初动机,只是好奇。他奇怪为什么在古罗马,在中国,不论中西,所有的炼丹家,都以水银……汞作为炼金术的原料,而孜孜不倦地研究着,虽然一无结果,却仍是坚信不移。”我是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情,却有着极其浓烈的兴趣的人。 木村信在才一提起长冈博士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打呵欠。 但如今,我在心中自己问自己:为什么古代不论中外研究炼金术的人,总是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顽固地相信水银可以变成黄金呢? 在水银和黄金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这是两种色泽、形状,完全不同的金属。 我瞪了眼睛,望着木村信。 木村信续道:“当时,长冈博士觉得奇怪,他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也集中力量,来研究水银,终于发现了水银和黄金的原子成份相同之处,而使他的实验成功了。” 木村信讲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发现我正在用心地听他讲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他的实验成功,古代炼金家的想法,也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他最初怀疑的谜,仍未曾得到解答,那就是:为什么古代的人,会将水银和黄金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一九二四年之前,绝没有人发现两者原子有相同之处,和水银原子中含有金成份这一点……” 他重重地将拳头敲在桌上,道:“而且,以古代的科学水平而论,也绝不可能发现这一点的,但是中国和罗马的炼金家,都顽固地相信水银能变成黄金!” 他结束了讲话,又望定了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的解释怎么样呢?木村信先生。” 木村信道:“不是我的解释,是先父的见解。先父是长冈博士的挚友。他说,一定在古时,有别的星球的人,到过地球。罗马和中国,那时文化最发达的国家,但别的星球的科学更是发达无比,他们早已知道了用一种十分简单的办法,可以使水银和别的物质,变成黄金,并且试验过给地球上的人看,所以地球上的人,便顽固地记住这一点!” 木村信的话,是充满了想像力的。 同时,他的话,也充满了说服力。 我不由主地跟着他道:“所以,地球人也想从这个方法生产黄金,但是由于科学家水平的关系,便一直没有法子成功。” 木村信道:“是的,直到长冈博士,才第一次得到了成功。” 我道:“那么……” 我只讲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我竭力使我的头确保持冷静,因为我发现我已被木村信的话,引进了一个狂热的境地之中去了。 木村信显然已看出了我的心意,他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相信么?我不要你相信,我只问你,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我由衷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是有这个可能的。” 木村信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 我道:“我有几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可以请你进一步地解释一下?” 木村信道:“我还不是这方面研究的专家,但是我可以尽我所能来告诉你。” 我道:“别的星球人,为什么来了地球一次,便不来了呢?” 木村信想了一想,道:“这有三个可能。其一、并不是不来了,而是我们不知道:第二、来而未能到达,太空船就失事了。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相信十九世纪西伯利亚通古斯上空莫名其妙的大爆炸,是别的星球的太空船失事的结果!” 我点了点头,木村信续道:“还有第三点,我们不知道传授炼金术的那个星球人,是来自什么星球的,可能他来自极远极远的星球,此刻,还在归程中!” 我笑了起来,道:“他有那么长命么?” 木村信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道:“我不信你对『相对论』的最显浅常识也不知道,在高速不断的运行中,时间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默然不语。 木村信又道:“而且,别的星球上的人,时间观念,也和我们绝不一样。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以地球绕日一周为一年。我们的生命有六十年。别的星球的人,也可能以他们的星球绕日一周为一年,他们的生命也有六十年,但其中差别却大了,你知道么?” 我表示不懂,因为问题似乎越来越多了。 木村信道:“你不懂?海王星绕日一周的时间,是地球绕日一周的一百六十五倍,那么,同是六十年,海王星的人实际寿命,也比地球人长了一百六十五倍!” 木村信的话,听来十分骇人听闻,但是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我呆了半晌,木村信又道:“由于遗传的影响,别的星球上的人,如果生活在地球上的话,他们的寿命,也是以他们原来星球上的时间为准的。卫先生,我怀疑你们中国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吃过数次三千年一熟桃子的东方朔,都是自别的星球来的!” 木村信的话,越来越荒诞了,我正想大笑而起之际,却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心口犹如被人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样。 在那一刹间,我想起了方天来! 从方天身上的日记本,和“天外来物”上的文字相对照,肯定方天和“天外来物”有着联系。井上次雄,曾说及方天就是“天外来人”,但因为年龄的问题不能解决,而井上次雄在讲这话时,却是当作开玩笑来说的。 但是木村信的话,却使我大为震惊。 木村信说,其他星球来的人,其生命的时间,必以其他的星球为准,如果也来自海王星,那么就可以比地球上的人,长命一六五倍,那是因为海王星绕日的时间,长过地球一六五倍之故。 木村信的话,自然只是一种假设。 他的假设,是没法子证明的,因为谁也未曾将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人,来作这个试验。但是他的话,却也不能完全视着是荒谬无际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那么,方天真的可能是“天外来人”了! 只要方天不是来自水星和金星,他的生命,便可以比地球人长许多,长的数字,是倍数,而不是延长几年,如果他是来自海王星的话,那么,地球上过了一百六十五年,在他来说,只不过过了一年而已!霎时之间,我发现木村信的假设,似乎可以解尽我心中有关方天的疑心。 我和方天分手了多年,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过;方天的血液是蓝色的……这是地球人所绝不可能的事情;方天有着超人的脑电波,甚至可以令人生出自杀的念头;方天有一种小巧的,可在一秒钟内制人于死的怪武器;方天在科学方面的知识,使得最优秀的科学家,也瞠目结舌…… 方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多而且没有一样是可以以常理解释的。 但是,当明白了他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人之际,一切的疑问,不是都迎刃而解了么? 本来,我只当木村信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对他所讲的话,我根本不打算作任何反驳。 但是,当我一想到了方天这个人的时候,我几乎肯定木村信的推论是正确的了。 我坐在椅上,好一会讲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发热,身子热烘烘地,脑中乱成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以地球为中心,已有许多许多代了,陡然之间,知道了在别的星球上的人看来,我们地球上的人实在比畜牲聪明不了多少之际,那种感觉,实在不是文字所能够形容得出来的。我呆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九八六年按:这是卫斯理故事中,卫斯理第一次遇到外星人,所以反应十分惊异,以后,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之感了。) 木村信也和我一样,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他自己对于自己的推断,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他的感觉,自然也和我相同。 好一会,我才站了起来:“木村先生,多谢你的帮助。”木村笑了一笑:“那不算什么。”我本来想将有关方天的一切,讲给木村信听的,但是我立即想起,这样的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好。所以我改口道:“木村先生,可惜井上氏固执地要将那天外来物,埋到地中去,不肯给你们进一步的研究,要不然,你一定可以有更新的发现了。” 第十四部:某国大使亲自出马 在我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心中又不禁起疑。 因为木村信一直是望着我的,然而一听到我提起了那“天外来物”,他却又转过了身子,不和我正面相对,而且,面上的神色,也十分难以形容,就像上两次我提到“天外来物”之时一样! 我心中又动了一动,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我站起身来,道:“我可能还要来请教的。” 木村信恢复了常态:“欢迎,欢迎。” 他送了我出来,我心中暗忖,颇有通知东京警局,注意木村信安全的必要。我不用升降机下楼,而由楼梯走了下去。 不一会,我便出了工厂的大门,回头望去,工厂办公大楼木村信的办公室,灯光仍亮着,想起木村信刚才的话,我又有身在梦中之感! 我低头向前缓缓地走着,心想事情已有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我应该向纳尔逊先生联络才是。我加快了脚步。 但是走不多远,我已经觉出有人迅速地接近了我。 我立即转过身来,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就着街灯,向那人一望,我也不禁一呆,那人竟是某国大使馆本人!那着实是使我吃惊不已的事情。 要知道,在东京,某国大使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代表着一个大国,甚至可以说代表着一个庞大的集团。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如今竟在夜晚的街头,跟在我的后面,事情的严重,实是可想而知! 所以,当我一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竟是某国大使本人之后,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大使的面上,带着一个十分残忍的笑容,像是我是他的猎物一样,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浮上了一个笑容。 我一见某国大使,便已料到,连大使也亲自出马了,那么,包围在工厂之外的特务,只怕足够对付一大群人,如今,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是绰有余力的了。我并没有打算反抗。 果然,就在我发呆的那一分钟内,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四面看去,只见有的勾肩搭背,像是下了班喝醉了的工人。有的歪戴帽子,叨着香烟,摆出一副浪人的姿态。 那些人,有的离我远,有的离我近,但显然全是为了对付我而来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后悔,后悔在木村信的办公室中,轻易地放走了那两个特务,如今这些人来到此处,当然是由于那两个人的报告了。 我审度着四周围的形势,迅速地转着念头,我立刻得出一个结论,我要脱出重围的话,必须将某国大使本人制住。 我立即伸出手去,但我的手才伸到一半,便僵住了不能再动弹了。 因为,大使也在这时,扬起了手来,他手中,握着一柄乌油铮亮的手枪。那种小手枪的射程不会太远,但如今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来说,已足可以取我的性命了。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 大使沉声喝道:“放下手来,你想故意引人注意么?”我竭力保持镇定,道:“大使先生,你想要作什么?” 我在“大使先生”这一个称呼上,特别加重语气,那是在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了如今的事,那么对他的地位,将是一项重大的打击。 大使咬牙切齿,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我要亲自来执行你的死刑!” 我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震。 尚未及等我想出任何应变之法,大使已经喝道:“走!”我吸了一口气,道:“到什么地方去?”大使厉声道:“走!”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向前走去,不一会,就有一辆大搬运卡车,驶到了我和大使的身边,停了下来。大使继续命令,道:“上车去。” 我连忙道:“如果你是为了那只金属箱子的话……”可是不等我讲完,大使又已喝道:“上车去!” 我知道事情十分严重。他们叫我上车,自然是等到将我车到了荒僻的地方之后,将我一枪打死。他们可能将我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去,可能以子弹将我的头部,射至稀烂,使得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来。这样的案子,当然是永远没有法子破案的了。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念头,跨上了卡车的车厢,掀开了帆布,我便发现那车厢是经过改装的。外面看来,那只是一辆残旧的搬运货车,车厢了覆着发白的帆布。但是一掀开帆布,我发现了一度钢门。 而且那度钢门,立即自动打了开来,从里面传来一声断喝,道:“将手放在头上,走进来。” 单凭那句话,是不能使我服从的,但随着那句话,有一根套着灭音器的枪嘴,几乎伸到我的鼻端,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跨进了车厢,车厢之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觉得脚踏下去,十分柔软,像是铺着十分厚的地毡一样。那声音又道:“站着别动。” 我才一站定,只觉得后心有人摸了一把,紧接着,前心也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我正不知是什么用意间,突然看到我的胸前,亮起了一片青光,那一定是刚才,有人在我的前后心,抹上了锡粉之故。 在我的前后心都有着发光的锡粉,但是锡粉所发出的光芒,却又绝不能使我看清车厢中其他的情形,我感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得大使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响了起来,道:“聪明能干,无所不能的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坐下来。” 我又惊又怒,道:“椅子在哪里?” 大使沉声道:“着灯。” 他两个字才一出口,车厢之中,大放光明,但是只不过半秒钟的时间,灯火重又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只是我胸前的青光,却更明亮了一些,那是因为锡粉在刚才吸收了光线之故。 刚才,灯光亮得时间虽短,但是我已可以看到车厢中的情形了。整个车厢,像是一间小房间,有桌有椅,在我的身旁有就有一张椅子。 当然,车厢中不止是我和大使两人,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持着枪,望着我。 我颓然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可以抽一支烟么?”大使的声音,冷酷无情,道:“不能,你不但不能吸烟,而且不能有任何动作。刚才你已经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这时,我感到车身在震动,显然卡车已经在开动了,至于开到什么地方,我自然不知道。 我默不作声,大使续道:“有四个可以参加世界射击比赛的神枪手监视着你,卫先生,你完全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你,但是他们的眼前,有着两个目标,那便是你胸前背后的反光。” 他讲到这里,又桀桀怪笑起来,道:“所以,你试图反抗吧,我敢和你打赌,四颗子弹,绝不会射在锡粉所涂的范围之外的!” 这的确是我以前所未曾遇到过的情形。 被人以手枪。甚或至于手提机枪对住,这对我来说,绝不是陌生的事了。但是,像如今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前后心却有着光亮,这是最好的靶子,即使是一个极拙劣的枪手,也可以以轻而易举地射中我的。 而在我的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敌人在什么地方,是静止不动,还是正在移动,如今离我有多远,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发涩,道:“我的处境,你不必再多加描述了。” 大使冷冷地道:“好,那么我要问你正事了,那箱子呢?你已经交到了什么人的手中了,我限你十秒钟说出来。” 我急忙地道:“我已向井上次雄报告过,箱子在你们处,我一死,井上次雄自然会找你算账的!”大使给我的十秒钟,我只来得及说以上的几句话。我讲完之后,等待着那四枪齐发的响声,来送我归西。但是,却并没有枪声。 我心头不禁狂跳,我的话生效了! 我假设,在井上私人飞机场中,盗去那箱子的正是某国大使馆的人员。那么,由于井上次雄是一个在朝野间,都具有极高威信的人物,某国大使馆竟然窃取井上家族的传家之宝,这件事传出来,一定举国沸腾,对大使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我的假设不成立的话,我那两句话,自然也起不了恐吓的作用了。 大使的不出声,证明我的假设不错。我立即又道:“大使先生,为你自己着想,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好,我是存心帮助你的,只不过遭到了意外!” 大使厉声道:“什么意外?” 我道:“那箱子被一个不明来历的集团抢去了,你可有线索么?”大使冷冷地道:“我的线索,就在你的身上!” 我突然转变话题,疾声问道:“你的上峰,给你几天限期?”大使脱口道:“十天……”他只讲了两个字,便怒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使先生,只有十天限期,你在我的身上,已经浪费掉几天了?”大使果然是色厉内荏,他的声音,立即变得沮丧之极,道:“已经三天了,已经三天了!” 我笑了一下。这一下笑声我一点也不勉强,因为形势已经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沉声道:“大使先生,你如何利用这剩下来的七天呢?七天之中,你实在不应该浪费每一分钟的,而我,如果在午夜之前,不和井上次雄联络的话,那么,他就要通知警方寻找我的下落,同时公布他传家之宝失踪的详细经过了!” 大使的声音在微微发颤,道:“胡说。” 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大使急速地道:“我怎能相信你?” 我道:“你必须相信我。” 大使道:“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了,一切麻烦,全因为相信你而生!”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大使的口气,又已经软了许多,我道:“对于这件事,我表示抱歉,因为那完全是意外,你因为我而遭到了麻烦,但你要消除这些麻烦的话,还少不了要我帮忙。” 大使半晌不语,才道:“着灯。” 刹那之间,我眼前又大放光明,只见大使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四个持枪的人,也仍然在监视着我,灯火乍明,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线,这是我要改变处境的一个绝佳机会。但是我却并没有动手。 因为我已经不必要动手了,大使面上的神色,已表示他不但不会为难我,而且还要求我的帮助! 我舒服地伸了伸腿,向那四个持枪的人一指,道:“这四位朋友手上的武器,似乎也应该收起来了?”大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那四人蹲了下来,将手中的枪挟在胁下。那显然是他们仍然不肯完全放松对我的监视。 不过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因为如今我大是有利,我抽着烟,大使焦急地等待我讲话,我却好整以暇。 好一会,我才道:“大使先生,这件事,要我们双方合作才好。” 大使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我道:“那只箱子,被人夺了去。但是抢夺那只箱子的人,是哪一方面的方量,我却不知道。” 大使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么?”我道:“有,我相信这是一个十分有势力的集团,但不是月神会。这个集团甚至收买了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行动之际,是以一辆美国制的汽车作交通工具的,他们所用的武器,是手提机枪,当他们抢夺那只箱子之际,出动了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口气请到这里,大使紧皱着他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我知道大使对这件事,也是没有头绪。 我笑了一笑,道:“你们的特务工作做得十分好,比国际警方和日本警方要出色,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究竟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中的。” 大使微微地颔首,道:“我去努力。” 我伸出了三个手指,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大使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三天!东京有一千多万人口,你只给我三天的时间!” 我耸耸肩道:“这是很公平的了。三天只要查出那是一些什么人,是什么样的集团而已。你要想想,我要从人家手中夺回箱子来,也是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那样,你就可以在你上峰给你的限期之前,再找回那只箱子来了!”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有把握?” 我也回望着他,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就有。” 大使伸出手来,道:“我有。”我也伸出手来,与之一握,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大使站了起来,车身颠簸,使他站立不稳,他道:“或者我又做了一次笨伯。” 我知道他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他是指又相信了我一次而言的。 我笑了一笑,道:“你必须再做一次,不然,你即使调查到了箱子在何处,你也没有人手去取它回来的,是么?” 大使以十分尴尬的神色望着我,道:“这……也不致于。”我笑道:“大使先生,你们在东京收买了许多人,但全是笨蛋,并没有真正的人才在内……好了,我该下车了!” 大使伸手在钢壁上敲了几下,卡车立即停了下来。有两个人为我打开了门,我一跃而下,卡车立即向前飞驶而去。 我给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定睛看时,只见仍然在东京市区之中。我忽然想起,我忘了和大使约定再晤面的办法。 我转过身去,想去招呼卡车,但是我立即看到,前面的街角处,有人影一闪。 我心中不禁好笑,因为如果我要和大使联络的话,那太容易了,大使仍然派人在跟踪着我,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 某国大使馆这一方面的事总算解决了,虽然是暂时的,但在这几天中,我总可以不必提心吊胆会突然有子弹自脑后飞来了。 但是,摆在我眼前的事情,仍然实在太多了。 首先,我要和纳尔逊先生联络,其次,我仍渐要见方天。我更要找到佐佐木季子的下落,和找出杀佐佐木博士的凶手。 我相信某国大使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出那只硬金属箱子下落何方的。那也就是说,当三天之后,除了月神会之外,我还要和另一个有组织有势力的集团,进行斗争! 在卡车上,我曾经十分爽气地答应某国大使,只要他得到了那硬金属箱子的去向,我就可以将它找回来。但是如今我想一想,那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因为那只箱子,并不是体积小,如果不是硬抢的话,是几乎没有法子可以取巧得到的! 我慢慢地踱着,只觉得每一件事,都困难到了极点。连和纳尔逊先生联络这一点,在我来说,也是无从着手的事情。 因为在纳尔逊先生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便和他失去了联络,医院方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心中暗忖,我只有到东京警局去查询他的下落了,普通警务人员,自然不会知道有纳尔逊先生其人的,但是高级的警务人员,则可以知道他的信息的。 我决定在一间小旅馆中,渡过这半夜。 在东京,这一类的小旅馆,是三教九流人物的好去处,也是秽污绝垢的所在。我才走进门,便有三四个被白粉腐蚀了青春的女人,向我作着令人恶心的媚笑,有一个,甚至还挤上身来。 我伸手推开了她们,要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在咯吱咯吱着的床上,倒了下来。正当我要蒙胧睡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敲起门来。 我本能地一跃而起,幸而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胡乱地睡上一晚的,连衣服也没有脱。我一跃而起之后,立即来到门旁。 我一到门旁,便伸手拉开了门,而人则一跃,跃到了门后。 门打开了,并没有人进来。那可能是一个老手,准备在我出现之后,向我偷袭的。好在那扇门上,早就有着裂缝,走廊上也有着昏暗的灯光。我向外看去,心中几乎笑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警务人员,制服煌然! 我走了出来,那警务人员立即向我行了一个礼道:“是卫斯理先生么?”他讲的是日本腔的英语。我心中十分奇怪,一时之间,也不说什么。 他踏前一步,低声道:“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你。” 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我,这是完全可能的事。 但问题就是在于,那警官怎知道我在这里?我以这个问题问他,他笑道:“全东京的机密人员,为了找寻你的下落,几乎全都出动了!” 我“噢”地一声,道:“纳尔逊先生现在什么地方?”他道:“在总局,请你立即和我一起去。”我点了点头,跟着那警官,向外走去。 出了小旅馆,我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旅馆门口狭窄的路上,司机也穿着警官的制服。那警官打开车门,让我先上车。 我这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一点蹩扭,觉得那警官能够找到我一事,大有可疑之处。然而,我向车厢中一看,看到车座上,放着一只文件夹,文件夹上,还烫着值日警官的名字,那自然是警局中的东西,我心中也不再去怀疑,一脚踏进了车厢。 那警官跟着走了进来,坐在我的身边,笑道:“纳尔逊先生唯恐你遭到了什么意外,找得你十分着急,一直不肯休息。” 我笑道:“那是他太过虑了,我又不是小孩,怎会失踪?”那警官道:“自然是,卫先生的机智勇敢,是全世界警务人员的楷模。” 人谁不喜欢恭维?我自问绝不喜欢听人向我戴高帽子的人,可是在听了那警官的话,也不免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第十五部:七君子党 那警官取出烟盒来,先让我取烟,我顺手取了一支烟,但是在那一刹间,我想起,像我那样,过着冒险生活的人,是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别人的香烟的。 因为,在香烟中放上麻醉剂的话,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过去了。 所以,我将已经取了起来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道:“是英国烟么?我喜欢抽美国烟。”刚好,我身上的是美国烟,所以我才这样说法。 那警官十分谅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烟后,他便取出打火机来。打着了火,凑了上来。我客气了一句,便就着他打火机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几口,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觉马上提高,推开了他的打火机。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一阵头昏! 我已经小心了,然而,还不够小心! 我没有抽他的烟,可是却用了他的打火机。他只要在打火机蕊上,放上烈性迷药的话,我一样是会吸进去的。我想撑起身子来,但已经不能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跟前一阵阵发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发自打火机的火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总共只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只觉得车子猛地向旁转去,我已失去了知觉。 在日本,几天之间,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觉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耻辱,当我又渐渐有了知觉之际,我就有了极其不祥的感觉。我甚至不想睁开眼来,只想继续维持昏迷。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闭着眼睛,也没有眼前有光线的感觉。 我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则像是坐在一只十分舒适的沙发上。我略事挪动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发中有着什么装置,我一动,就有人知道我醒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间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还在做戏么?该有人出来了。” 我的话刚一讲完,就有人旋动门柄,走了进来。 我仍坐着不动,向那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着,十分贴身而整洁。也并不是日本人,照我的观察,他像是巴尔干半岛的人。 这时,我的心中,倒是高兴多于沮丧了。 我又不自由主来到了一个我所不知底细的地方,这自然不是好现象,这又何值得高兴之有? 但是,我却知道:这里绝不是“月神会”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某国大使馆,那么,便极有可能是抢走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着不动,以十分冷静、镇定的眼光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声不出,直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才向我作了一个礼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愿意我们都以斯文人的姿态谈上几句。”我冷笑地道:“好,虽然你们将我弄到这里来的方法,十分不斯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们不希望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起到过这里,你的安全,绝无问题。” 在那中年人讲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那中年人的话,显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属于什么势力,什么集团的人物呢?旁的不说,单说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这件事实,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却不能不说。”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只管说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试图反抗我们,以及想和我们作对,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大声笑了起来,道:“是啊,你们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级的迷药,弄到了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说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被收买,手提机枪,数十人的出动,难道是说笑么?” 那中年人的镇定功夫,当真是我生平所仅见。 我突然之间讲出了几句话,等于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我是只不过冒他一冒而已,但是却给我冒中了。 照理说来,那中年人应该震惊才是,但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记你们是什么人,我一无所知,你何以便能断定我可以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那中年人摊开了双手,道:“我们几个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钱,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什么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譬如不合理的关税制度,那是我们所坚决反对的,又譬如,有什么人遭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之际,只要给我们以合适的代价,我们也可以为他做到。” 那中年人的话,猛地触动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听得人家说起过,世上有一个十分严密,十分秘密的集团,那集团的核心人物只有七个,他们自称“七君子”(sevengentlemen)那七个人的国籍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都曾在地下或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争过。 这七个人的机智、勇敢,和他们的教养、学识,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集团的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窃案,甚至国际上重大的情报买卖,都可以肯定是他们所做的。 那是因为他们每做一件事后,都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事主之故。而他们的对象,大都也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这七个人是公认神秘的厉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人,无论是体态、言语,都曾受过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无疑问,是“七君子党”中的一员了。 我想了一想,并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则更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七个人,倒也是出名的君子,他们若要杀人,那你绝不易躲避,他们若说不杀人,那么你的安全也没有问题。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那中年人望着我,房间中十分静。 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么?” 我微笑着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了?” 我道:“我没有问,是你在等待我的发问。” 那中年人伸出手来,道:“我们之间,应该消除敌意才是。我叫梅希达。”我仍然不站起来,只是坐着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腊抗纳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个亲王,是不是?” 这“七君子党”七个人的履历,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许多报纸也曾报导过,是以我一听他讲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腊贵族,梅希达亲王了。 梅希达道:“想不到我还是个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来,道:“我们受了一个人的委托,这个人是肩负着人类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的,我们必须帮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问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梅希达道:“有,因为你在不断地麻烦他,而且,做着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们请你放弃对他的纠缠,别再碰他。” 梅希达的语言,听来仍是十分有教养,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气,却已十分强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谈不上反对梅希达的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人,我的确想不起我曾经麻烦过一个“负着人类伟大的任务”的人来。我望着他,道:“你或者有些误会了。” 梅希达道:“并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关一个大国的高度机密的!” 我“哦”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已经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错,我曾给方天以极度的麻烦。 但,方天也几乎令我死去两次! 我还要找方天,因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纵,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我和方天最后一次会面,分手之际,我曾要方天来找我,却不料方天并不来找我,而不知以什么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党”取得了联系!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托人是什么人来了。”梅希达道:“我……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呢?”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 梅希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你,我们早就十分注意了,我们还十分佩服你,但你硬要将自己放在和我们敌对的地位上……” 他讲到这里,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必须要和你们处在敌对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首先要请问一句,你们对你们的委托人,知道多少?” 梅希达的神态,十分激动,道:“他的身份,绝不容怀疑,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是某一大国征服土星计划,实际上的主持人。” 我追问道:“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梅希达道:“这还不够么?这样的人物,来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感到十分光荣,一定要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到。” 我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问道:“那么,抢夺那只硬金属箱子,也是出于他的委托了?”梅希达道:“是的。” 我道:“他编造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梅希达道:“故事,什么意思?” 我道:“例如说,箱子中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梅希达的面上,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他说那是一件机密仪器,被他所服务的机构中的叛徒偷出去,卖给另一个敌对的国家的。” 我好半响没有说话,脑中只觉得烘烘作响。 纳尔逊先生的推断证实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确是有关系的。 而我自己的推断,也快要证实了:方天既然和“天外来物”有着那样密切的关系,那么他当真是“天外来人”了? 梅希达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会:“我要和你们的委托人,作直接的谈判,而且,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梅希达道:“可以,但是我们绝不轻易向人发出请求,发出请求之后,也绝不收回的,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道:“你快请他来。” 梅希达以十分优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紧张地等待着。想着我即将和一个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会面时,我实在是抑制不住那股奇异的感觉。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方天出现了,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种异样的苍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对望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门关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又对望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道:“方天,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方天震动了一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里?” 方天苍白的面色,变得更青,道:“我为什么要见你?我就是要向你问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为害死佐佐木博士,带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从他的情形看来,那显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话,嫌疑便转移到了月神会的身上。因为我从博士家中出来不久,便为月神会的人所伏击了。 我呆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讨论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对,但我已经压低了声音:“方天,你是从哪一个星球上来的?”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句话给一个人的震动竟可以达到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着,他的面色,竟变成了青蓝色。然而,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急促地喘着气,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双眼凸出地望着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对着一个将死的人。 而这时,我看到了方天对我的这句话,震惊到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断的事,虽不中亦不远:他当真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这样怪诞的事,猜想是一回事,获得了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骇,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会好看,我们两人谁都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得方天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声,他在叫些什么,我也听不懂,只见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他扑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发之上,连人带沙发,一起跌倒在地上,我向前跃出了一步,方天并不跃起身来,在地上一个翻身,他已经取出了一支小手枪指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方天,别蠢,别……” 然而,我下面的话还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来。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际,方天其实还未曾开枪,只是我从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会开枪,所以我才连忙伏了下来。 果然,我才伏下,一颗子弹,便呼啸着在我的头上掠过。我连忙着地向前滚去,滚到了一张沙发的后面,用力将那张沙发,推向前去。 在那张沙发向前抛出之际,又是两下枪声。 在斗室之中,枪声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还未曾去察看我抛出的沙发,是不是将方天砸中,已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撞了开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冲了进来,大声喝道:“什么事?” 我站了起来,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抛出的沙发抛中,已经跌倒在地,倚着墙在喘气,他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声道:“你们来作什么?梅希达先生不是答应我和方先生单独相处的么?” 那两人道:“可是这里有枪声,那是为了什么?”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见方天在微微地发抖,我道:“我和方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手枪走火,这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退了开去,我走到门旁,将门关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伤了么?” 方天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去拾那手枪,但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我中指一弹,弹出一枚硬币,“铮”地一声,弹在那支小手枪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枪之际,小手枪弹了开去。 方天身子弯着,并不立即站起身来,晃了两晃,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只见他的面色,更青,更蓝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转过头去,双手掩住了脸,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边,来回踱了几步,道:“方天,你以为我要害你么?还是以为我要找你报仇呢?” 方天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道:“完了!完了”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激昂,近乎崩溃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以劝得他听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走了。” 方天一听,又直跳了起来,道:“别走。”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们这里,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瞪着眼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如果在大学时代,你便了解我的为人的话,你便早已有了一个朋友了。”或许是我的语音,十分诚恳,方天面上的青色,已渐渐褪去。 他以十分迟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你?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道:“你应该相信我,至今为止,知道你真正身份的,还只有我一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秘密,我可以永远保持下去。” 方天双手紧张地搓动着,道:“你……究竟知道了一些什么?” 我笑道:“我知道你是来自别的星球,不是地球上高级生物……人!” 方天的身子又发起抖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道:“早在大学中,你血液的奇异颜色,便已经引起我的疑心了。” 方天沮丧地坐了下来。我又道:“你不知道,在日本,我是受了人家的委托来调查你的。” 方天的神情更其吃惊,道:“受什么人的委托,调查些什么?” 我道:“受你工作单位的委托,调查你何以在准备发射到土星去的强大火箭之中,装置了一个单人舱……”我讲到这里,不禁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我其实不该问他是从哪一个星球来的。从他在准备射向土星的火箭中,装置一个单人舱这一点看来,他毫无疑问是来自土星的了! 我抬起头来,向方天望去,方天也正向我望来,道:“他……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 我道:“我相信不知道,他们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公开你的行动。” 方天突然趋前了一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道:“卫斯理,你要帮我的忙,你一定要帮我的忙。”我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当然会帮你忙的,但是我首先要知道你的一切。” 方天呆了片刻,道:“我们不妨先离开这里,你要知道,我的事……我绝不想被人知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我点头道:“不错,你曾经几次想杀我。”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情,道:“你们以为杀人是极大的罪恶,但我却没有那么重的犯罪感,因为你们的寿命如此之短,早死几年,也没有什么损失。” 我听得方天这样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呆,立即想起木村信工程师的话来。 木村工程师曾说,从别的星球来的人,对时间的观念,是以他所出生的星球,绕日一周作为一年的,方天极可能来自土星。而土星绕日的时间是地球的二十倍,那也就是说,地球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四岁的小孩而已。 那么,方天在地球上,究竟已过了多少次“地球年”了呢?我脑中又开始烘烘乱想起来,心中又生出了那股奇幻之极的感觉。 方天道:“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和你一齐离开这里再说。” 我答应了一声,方天便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想了片刻,便见方天推开了门,道:“我们可以走了。”我和他一起出了那幢屋了,并没有撞到任何人。 出了屋子一看,我仍然是在东京的市区之内。 我想起一连串奇幻的遭遇,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总算有了盲目,心中自然不免十分高兴,我相信纳尔逊先生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结果,竟会是这样子的。 但同时,我的心中,也十分紊乱,因为方天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人,这不可能相信的事,竟是事实。这一点,宜是没有法子令得人心中不乱。 我们默默地走着,方天先开口,道:“卫斯理,我要回家去,我太想家了。一个极想回家的人,就算有时候行为过份些,也是应该被原谅的,你说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谅解你,你是要回到……” 我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接上去。 方天道:“郭克梦勒司。意思是永恒的存在,也就是你们称之为土星的那个星球。”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已料到了。” 方天道:“你是与众不同的。我一到地球就发现地球人的脑电波十分弱,十分容易控制,你是例外。”我道:“幸而我是例外。” 方天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神经质地道:“你不会将我的事情讲出去吧。” 我故意道:“就算讲出去,又怕什么?” 方天的面色,又发起青来,道:“不!不!那太可怕了,如果地球人知道我是从土星来的,那么我非但不能回土星去,而且想充一个正常的地球人也不可能了。地球人正处在疯狂地渴求探索太空秘密的时代中,我将不是人,而是一个供研究用的东西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不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么?” 方天叹了一口气,我们又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已来到了一座公园的门口。公园中的人并不多,我向内一指,道:“我们进去谈谈可好?” 第十六部:土星人的来历大明 方天点了点头,我们一齐走进公园,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 在这里谈话,是最不怕被人偷听的了。我先将那本记事簿,和方天称之为“录音机”的,那排笔也似的东西,还了给他。 方天在那一排管子上,略按一按,那奇怪的调子,响了起来,他面上现出了十分迷惘的神色。我想要在他身上知道的事实太多了,以致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要怎样问他才好。 又呆了片刻,我才打开了话题,道:“你来了有多久了?”方天道:“二十多年了。” 我提醒他道:“是地球年么?” 方天摇了摇头,道:“不,是土星年。” 我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方天,这个土星人,他在地球上,已经生活了两百多年了!在他刚到地球的时候,美国还没有开国,中国还在乾隆皇帝的时代,这实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觉得我实在难以向他发问下去了。读者诸君不妨想一想,我该问他什么好呢?难道我问地,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是不是曾几次遇难?难道我问他,华盛顿是不是真的砍断过一株樱桃树? 如果我真的这样问出口的话,我自己也会感到自己是一个疯子了。 但是,眼前的事实确是:这种疯子的问题,对方天来说,并不是发疯,而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他的确在地球上生活了二百多年! 我呆了好半晌,才勉强地笑了一笑,道:“你们那里好么?” 方天的神情,活跃了一些,道:“好,家乡自然是好的,你说是么?” 在方天提到“家乡”之际,那种迫切的怀念的神情,令人十分同情,要知道,他口中的“家乡”,和我们口中的“家乡”,有着不同的意义。 当我们远离家乡的时候,不论离得多远,始终还是在地球上。但是方天却是从一个天体,到另一个天体!这种对家乡怀念的强烈的情绪,我无法体验得到,除非我身已不在地球上,而到了土星之上。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离开自己的星球已经太久了,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伸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十分恳切地道:“我到了地球之后,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去,我唯恐我终无机会回去,而老死在地球,你知道,当我刚来的时候,地球上的落后,曾使我绝望得几乎自杀,当时,我的确未曾想到地球人的科学进步,如此神速,竟使我有可能回家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你将乘坐那枚火箭到土星去么?”方天道:“是的,我确信我可以到达土星,如果不是地球的自转已经变慢的话。” 我愕然道:“地球的自转变慢?” 方天道:“近十年来,地球的自转,每一转慢了零点零零八秒,也就是千分之八秒。这么短的时间,对地球人来说,自然一点也不发生影响,但是这将使我的火箭,不能停留在土星的光环之上,而只能在土星之旁擦过,向不可测的外太空飞去!” 我听得手心微微出汗,道:“那么,你有法子使地球的自转恢复正常么?” 方天道:“我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但如果我能够得回那具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话,我就可以校正误差,顺利地回到土星去了。” 我伸了伸手臂,道:“这具导向仪,便是如今被装在那硬金属箱子的物事么?” 方天道:“不错,就是那东西。卫斯理,我就快成功了。但如果你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那么,我一定成为你们地球人研究的对象,说不定你们的医生,会将我活生生地剖解,至少,这……便是我不断以强烈的脑电波,去影响发现我血液秘密的人,使他们想自杀的缘故。” 我凝视着他,道:“佐佐木博士也在其列么?” 方天大声叫了起来,道:“佐佐木之死,和我完全无关。”我道:“季子呢?” 方天立即叫道:“刚才你说我没有朋友,这也是不对的,季子便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不是确知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点头道:“你放心,我必将努力查出杀害博士的凶手,和找出季子的下落,我相信事情,多半和月神会有关系。” 方天只是茫然地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在土星也不易多见。” 我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问他,想了片刻,我又道:“那么,你们究竟是怎么来的?”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太阳。”我吃了一惊,道:“太阳?” 方天道:“是的,我们的太空船,样子像一只大橄榄,在太空船外,包着厚厚的一层抗热金属,可以耐……一万八千度以上的高温,这就使我们可以在太阳的表面降落,通过一连串的雷达设备,直接观察太阳表面的情形。” 我听得如痴如呆。向太阳发射太空船,而且太空船中还有着人,这是地球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土星人却已在做了。 我立即道:“那你怎么又来到了地球上的呢?” 方天苦笑道:“在地球上空,我们的太空船,受到了一枚大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陨星的撞击,以致失灵,我和我的同伴,一齐降落下来,而太空船则在太空爆炸。” 我几乎直跳起来,道:“你的同伴?你是说,还有一个土星人在地球上?” 方天道:“如果他还没有死的话,我想应该是的。那太阳系太空飞行的导向仪,就是他带着的,但是我一着陆便和他失去了联络,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导向仪落在日本,成为井上家族祖传的遗物。”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能飞么?” 方天道:“我们土星人,除了血液颜色和地球人不同之外,其余完全一样,当然不能飞,但是当我初降落地球之际,我们身上的飞行衣燃料,还没有用完,却可以使我们在空中任意飞翔。” 我“噢”地一声,道:“我明白了。” 方天道:“你明白了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位同伴,带着那具导向仪,是降落在日本北部一个沿海的渔村中。 方天道:“我则降落在巴西的一个断崖平原之上。你怎么知道他是降落在日本的?” 我道:“我是在猜测。你的伙伴自天而降之际,一定已经受了什么伤害,他被几个渔民发现了,在发现他的渔民之中,有井上兄弟在内。你的同伴大约自知不能和你联络了,于是他将那具导向仪交给井上兄弟中的一个人,嘱他等候另一个天外来人来取。”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显然不知我是何所据而云然的。 我这时也不及向他作详细的解释,又继续道:“他可能还教了他的委托人,一个简易的致富之法……” 我讲到这里,方天便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时,轮到我诧异了,我道:“你怎么知道的?”方天笑道:“你们这里认为是最珍贵的金属黄金,是可以和用晒盐差不多的方法,从海水中直接取得的,只要用一种你们所不知的化合物作为触媒剂的话。” 我连忙摇手道:“你别向我说出那触媒剂的化学成份来。”方天道:“在我临走之前,我会寄给你一封信,将这个化学合成物的方式写给你,你将可以成为地球上拥有黄金最多的人。” 我摇着头,续道:“但是其余的几个人,却十分迷信,他们大约平常的生活很苦,便恳求你的伙伴将他们带到天上去,当然你的伙伴没有答应,但是我却深信他自己则飞向天上去了。” 方天的神色,十分黯然,道:“正是如此,他一定自知活不长了,便利用飞行衣中的燃料,重又飞到太空中去了,他死在太空,尸体永远绕着地球的轨迹而旋转,也不会腐烂。可怜的别勒阿兹金,他一定希望我有朝一日,回到土星去的时候,将他的尸体,带回土星去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我沉声续道:“你的伙伴,我相信他的名字是别勒阿兹金?” 方天点了点头,道:“是。” 我又道:“那几个渔民,目击他飞向天空,和自天而来,他们深信他是从月亮来的,于是他们便创立了月神会。发展到如今,月神会已拥有数十万会员,成为日本最大的邪教了。” 方天呆呆地望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月神会还以为我是你,是他们创立人所曾见到的自天而降的人的同伴,所以将我捉去了,要我在他们信徒的大集会中,表演一次飞行!” 方天的面色,不禁一变,道:“他们……如果真的找到了我,那……怎么办?我早已将那件飞行衣丢弃了,怎么还能飞?” 我想了片刻,道:“你若是接受我的劝告的话,还是快些回到你工作的地方去吧。” 方天道:“我也早有这个打算了,只要寻出了那具导向仪,我立即就走。” 我道:“如果你真正的身份,可以让更多一些人知道的话,那么你可以更顺利些。”方天双手连摇,道:“不,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知道,绝不能有第二个了。” 我耸了耸肩,道:“那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割开那只硬金属箱子呢?”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我紧皱着双眉,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了。可以仍然委托那家焊接硬金属箱的工厂,将之切割开来。箱子中的导向仪你拿去,那只箱子,照样焊接起来,我还有用。” 方天道:“行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尽可放心,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方天道:“那只箱子在梅希达处,我立时去提出来。” 我道:“好,事不宜迟了。” 方天站了起来,我们两人,一齐向公园外走去。我一面走,一面仔细地望着方天,从外形来看,除了面色带青之外,他实在和我们地球上的人,绝无分别。 我又好奇地问道:“土星上还有国家么?”方天道:“自然有的,一共有七个国家,而且情形比地球上还要复杂,七个国家之间,都存在着敌对的态度,谁都想消灭谁。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一直没有战争。” 方天道:“因为哪两个国家一发生战争,其余五国,一定联手来瓜分这两个国家了!没有战争,所以我们的科学家,才远远地走在你们的前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地球上,是不是看到太多的战争了?” 方天点头道:“自然,因为我的外形像中国人,所以我一直停留在中国。也因为我未曾见过战争,我总是尽可能地接近战场,我见过的战争,实在太多了。” 这时,我们已走出了公园,我听得方天如此说法,忍不住停了下来,声音也几乎在发颤,道:“你可知道,你所见过的那些……战争,大都已是记载在历史教科书中的了?” 方天道:“自然知道,如果一个研究近代中国战争史的人和我详谈,我相信他一定会发现他所研究的全是一些虚假的记载。” 我对他的话,感到了极大的兴趣,道:“你能举个例么?” 方天笑道:“你们的历史学家,对于太平天国名将,翼王石达开的下落,便语焉不详,但石达开临死之际,却是握着我的手,讲出了他最后的遗言的。” 我心中在叫道:“疯子,你这颠人。”然而我却不得不问道:“石达开,他……向你说了什么?”方天道:“他说,那是一场梦,梦做完,就醒了,他说,许多人都做了一场梦。他又说,他是怎样进入那一场梦的都不知道,一切都太不可测了……我相信他这样说,另有用意,可是我却并没有深究,一场梦,这种形容词,不是很特别么?” 我吞了一口口水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方天道:“在四川油江口的一座庙中。” 我呆了半晌,道:“你能将你在地球上那么多年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我听听么?” 方天道:“要讲只怕没有时间了,我一直记载着地球所发生的事,准备回去时,向我的星球上的人民发表的,我可以留给你一本副本。但是我用的却是我们的文字……那是一种很简易易懂的文字,我相信你在极短的时间中,就可以看懂的。” 我连忙道:“好,我十分谢谢你。” 方天道:“在我离开地球之前,我一定连同我们文字的构成,学习的方法,一齐寄给你,还有海水化黄金的那种触媒剂的化学合成法,我也一齐给你,作为我一个小小的礼物。” 我笑了笑,道:“那倒不必了,一个人黄金太多了,结果黄金便成了他的棺材和坟墓,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 方天没有再表示什么,又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才道:“你真的不讲给人听?”我道:“自然是,你大可不必耽心。”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我耽心了二十年了!” 我纠正他,道:“在这里,你该说一百八十年了……”我望着他,道:“你可知道,木村信工程师曾向我说及他的理论,想不到他是正确的,他说你虽然在地球上,但仍以土星的时间而生活着。” 方天面色一变,道:“这……这是什么意思,他……他也知道我么?” 我忙解释道:“不是,他只不过是解释这一种时间的观念而已。” 方天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我道:“就是我们去要他剖开那金属箱子的人。” 方天道:“不,不要他帮忙,我生命所系的太阳系导向仪不能给他看到。要知道那仪器许多部份,都不是地球上所能制造的。” 我笑道:“你根本没有法子怀疑木村信的,因为井上次雄就是将这具导向仪交给他,而放入那硬金属箱子中的。” 方天听了我的话,突然一呆。 我本来是和他一齐,在急步向前走去的,他突然一停,我便向前多冲出了两步。 等我转过身来之际,方天仍然站着不动,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可是方天却并不回答我,而他的面色,则在渐渐发青,我感到事情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 可是,他却不等我开口,便一反手,将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他抓得我如此之紧,像是一个在大海波涛翻滚中,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我连忙道:“什么事?” 他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跺着脚道:“喂,你别讲土星话好么?” 方天喘着气,道:“木村信在哪里?快,我们快去见他。”我道:“他的工厂是开夜工的,我们现在去,就可以见到他的。” 方天松开了我的手,急得团团乱转,道:“快!快!可有什么法子么?” 我心知他突然之际,焦急成这副模样,一定是有道理的,我问他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方天却又重覆地讲了两遍我听不懂的那句话。 我气起来,几乎想打他两巴掌,但他却急得面色发青得近乎蓝色了。 我摇了摇头,道:“你要快些到他的工厂去么?”方天连忙道:“是!是!” 老实说,如果我不是听到有一阵摩托车声,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驶来的话,我也想不到有什么主意,可以立即赶到木村信的工厂去的。 那一阵摩托车声,一听便知道是一辆品质低劣的摩托车,而在开足了马力行驶,那一定是一个阿飞在骑着车子。 各地的阿飞都是差不多的,他们不学无术,自然不会有钱买好车子,于是就只好骑着劣等车子,放屁似地招摇,还自以为荣。 我闪身站在马路中心,这条公园旁边的路,十分僻静,并没有行人,我才一站在路中,摩托车车头的灯光,便已向前射了过来。方天吃惊地叫道:“你想作什么?”我也叫道:“用这辆车子到木村信的工厂去!” 我才讲了一句话,那辆摩托车已疾冲到了我面前的不远处,显然绝无停车之意。 我的估计没有错,车上是一个奇装异服的阿飞,但在尾座上还有一个,一共是两个。我在车子向我疾冲而来之际,向旁一闪。 接着,那辆摩托车便已在我的身旁擦过,我双臂一振,一齐向前抓出,已将那两个阿飞抓了起来,那辆车子还在向前冲去,我急叫道:“快扶住车子!” 方天向前奔去,将车子扶住,我双手一并,向那个阿飞的头“砰”地碰在一起,他们连骂人的话都未曾出口,便被我撞昏了过去。 我将他们抱到了路边,方天已坐在车上,道:“快,坐在我的后面。” 我忙道:“由我来驾车。”方天道:“不,我来。”我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道:“不,你的情绪不正常,在路上会出事的!” 方天急道:“要快,要快,你不知道事情糟到了什么地步。” 我一面跨上车子,一面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方天给了我回答,可是仍然是那句听不懂的话,七八个莫名其妙的字音,实不能使我了解发生的事。方天坐到了我的后面,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你快去吧。” 我脚一缩,车子如箭也似向前飞了开去。我尽我所知,拣交通不拥挤的地方驶去,但仍然化了大半个小时,才到了工厂门口。 方天在一路上,急得几乎发疯了,我好几吹向他探询,究竟是在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事情,才这样发急起来的。 而方天则已近乎语无伦次,我一点也得不到正确的回答,而我则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因为木村信实在是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 好不容易车子到了工厂面前,方天跃下车来,拉着我的手就向厂中跑,工厂传达室的人曾经见过我一次的,所以并不阻拦我们,倒省去了不少麻烦。我们来到了工厂办公室大厦的门口,方天才喘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小心些。” 我仍是不明白他所指何事,道:“小心什么?木村信不是一个危险人物啊?” 方天的回答,使得我以为他是在发梦呓,他道:“木村信本人当然不是危险人物,他早已死了,如今极其危险的是他脑中思想!” 这是什么话?方天的神经一定太不正常了。 我还想进一步地向他问一些什么,但是他却又喘起气来,道:“我又感到了,我又感到了,可怕!可怕!” 我知道方天的脑电波比较地球人的脑电波强烈得多,他可以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的思想,那当然也可以多少知道一些人家的思想,看他那样的情形,一定事出有因的。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他的语音之沮丧,当真使人有世界末日之感,不禁令我毛发直竖。 我不知道他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什么,但事情的焦点则在木村信的身上,因为是我提到了木村信对不同天体的不同时间观念之后,方天才突然发狂来的。 所以我想,只要方天见到了木村信,那么,他的神经激动的现象,应该可以平复下来了。 我不再向他多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向升降机走去,上了升降机,不一会,我们便已在“总工程师室”门口,停了下来。 我向方天看去,只见方天的面色,更其发青。他突然从身上取出两张十分薄,几乎看不见有什么东西似的网来,交了一张给我,道:“罩在头上。” 我奇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方天道:“别管,这是土星人类百年来拼命研究才发明的东西,我想不到地球上也会用到它!”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罩上了那张网,那张网一罩到他的头上,立即将他的头的上半部,紧紧地罩住,鼻孔之下,则还露在外面,网本是透明的,一贴紧了皮肤,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也如法而为,只觉得那张网箍在我的头上,紧得出奇。而且那张网,像是通上了电流一样,使我头上,有微微发麻的感觉。方天又道:“你尽量不要出声,由我来应付他。” 第十七部:地球人的大危机 我举手敲门,木村信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谁啊?”我道:“我,卫斯理。” 我一面和木村信隔门对答,一面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色,像是一个蹩脚侦探,将要冲进贼巢一样,又紧张,又可笑。 木村信道:“请进来。” 我一旋门柄,推开了门,只见木村信坐在桌旁,正在翻阅文件,我道:“木村先生,我带了一个朋友来见你。”木村信抬起头来,道:“是么……” 他才讲了两个字,我便觉出方天在我背后,突然跨前了一步,并且,粗暴地将我推开。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色蓝得像原子笔笔油一样,望着木村信。 而木村信也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他们两人,以这样的神态对望着,使我觉得事情大是有异,如果不是一个事先相识的人,是绝不会第一次见面时,便这样对望着。 我忍不住道:“你们……” 可是,我只讲了两个字,方天便已经向木村信讲了一连串的话来。 那一连串的话,全是我听不懂的,那时候,我心中真正地骇然了! 方天向木村信讲土星的语言,那么,难道他也是土星上来的么?这的确令人惊异之极。但木村信的脸色,却并不发蓝,和方天又不一样。 那么,木村信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望了望木村信,又望了望方天。只见方天不断地大声责骂着,他在讲些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我从方天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方天正是毫不留情,以十分激烈的言语,在痛骂着木村信。 我不知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我却怕方天再这样骂下去,得罪了木村信,事情总是十分不妙。 因此,我踏前一步,想劝劝方天,不要再这样对待木村信。 然而,我才向前踏出了一步,便看出木村信的情形,大是不对,只见也身子摇摇欲堕,像是要向下倒去,终于坐倒在椅子上,接着,只见他面上陡地变色。 就在刹间,我觉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额上,连撞了几下。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事实上我的额角上既不痛,也不痒,可以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我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想钻进我的脑子来,那情形和我在北海道,和方天在大雪之中,面对面地僵持着,方天竭力地要以地强烈的脑电波,侵入我的脑中之际,差不许多。 只见方天立即转过身,向我望来。 而我的那种感觉,也立即消失,方天又转向窗外,叹了一口气,道:“他走了!他走了!我必须先对付他,必须先对付他!” 方天将每一句话都重覆地说上两遍,可见他的心中,实在是紧张到了极点。 我叹了一口气,方天一定是在发神经病了,想不到土星上的高级生物,也会发神经病的。这间房间中,一共只有三个人,他、我、和木村信,如今三个人都在,他却怪叫“他走了”,走的是谁? 我正想责斥地,可是我一眼向木村信望去,却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木村信脸色发青,看那情形分明已经死去了,我连忙向前走去,一探他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而且身子也发冷了。 我立即转过头来,向方天望去,我心知其中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古怪在,我的目光十分凌厉,但方天的神色,却十分沮丧。 只见他摊了摊手,向木村信指了指,道:“他早已死了。”我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这魔鬼,你以什么方法弄死了他?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在地球上随便杀人?” 我一面怒吼,一面向他逼近了过去。 方天连连后退,直到背靠住了墙壁,退无可退之际,才叫道:“他早已死了,他是早已死了的!”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喝道:“他死了,那么,刚才和你讲话的人是谁?” 方天的面色,蓝得可怕,道:“那不是他,是……”他在“是”字之下,是那句我听了许多遍的话,音语诘屈赘牙,硬要写成五个字音,乃是“获壳依毒间”。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除了方天之外,怕只有天才晓得了。我又问道:“那是什么?” 方天道:“那……不是什么。” 我越来越怒,道:“你究竟在捣什么鬼?我告诉你,若是你不好好地讲了出来,你所犯的罪行,我一定要你补偿的!” 方天的面上,顿时如同泼泻了蓝墨水一样! 他几乎是在呜咽着道:“你……不能怪我的,地球上的语音,不能表达『获壳依毒间』究竟是什么?” 我看他的神情,绝不像是在装疯作颠,而且,看这情形,他自己也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我呆望了他半分钟,道:“你总得和我详细的解释一下。” 他点了点头,道:“在这里?” 我向已死了的木村信看上了一眼,也觉得再在这个工厂中耽下去,十分不妥,因为只要一有人发现了木村信的死亡,我和方天两人,都脱不了关系。 而眼前发生的事,实在如同梦境一样,几乎令人怀疑那不是事实,如果我和方天两人,落在日本警方手中,谋杀木村信的罪名,是一定难以逃得脱的了。 我退到门旁,拉开门一看,走廊上并没有人,我向方天招了招手,我们两人一齐竖起了大衣领子,向升降机走去。 我们刚一到升降机门口,便看到升降机中,走出一个拿着一大叠文件的女职员,向木村信的办公室走去。那女职员还十分奇怪地向我和方天两人,望了一眼,那大致是我们两人是陌生人,而方天的面上,又泛着出奇的蓝色的缘故。 我知道事情不妙了,连忙拉着方天,踏进了升降机。升降机向下落去之际,我和方天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之声。 方天的面色更蓝了,我则安慰他,道:“不怕,我们可以及时脱身的。” 方天叹着气,并不出声,要命的升降机,好像特别慢,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为了避免人起疑,我们又不能快步地跑出,只能尽快地走着,幸而出了工厂的大门,那辆摩托车还在。 我们两人一齐上了车,我打着了火,车子向外冲了出去,冲过了几条街,已经听得警车的“呜呜”声,向工厂方面传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如今,我只能求暂时的脱身了。至于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和那女职员,可能认出我们,这件事,我们已没有耽心的余地了! 车子一直向前驶着,方天的声音中仍含有十分恐怖的意味,道:“我们到哪里去?” 我反问道:“你说呢?”方天喘了一口气,道:“佐佐木博士,你说佐佐木博士是怎么死的,他身上有没有伤痕?” 我道:“有,佐佐木博士是被凶徒杀死的。”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和『获壳依毒间』无关。”我紧盯着问道:“你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天道:“我们能找一个静一些的地方,仔细地向你谈一谈么?” 我想了一想,道:“佐佐木博士死了,他的女儿失踪了,他家空着,我们上他家去吧。” 方天窒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我将摩托车转了一个弯,向佐佐木博士的家中,直驶而丢,不到半小时,已经到了他家的门口,我想及上一次来的时候,佐佐木博土因为季子和方天之间的事,求助于我。 然而,事情未及等我插手,便已经急转直下,佐佐木博士为人所杀,季子失了踪,我在博士生前,有负他所托,他不幸死了,季子的安全,是我一定要负责侦查的。我在博士的住宅门口,一面跨下车来,一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花园的铁门锁着,还有警方的封条,显然警方曾检查过的现象。 我探头向园子内望了一望,一片漆黑,绝不像还有警员在留驻的模样。 我跃进了围墙,又将方天拉了进来。 我们并不向正屋走去,而来到了我作“园丁”时所住的那间小石屋。为了怕引人注目,我弄开了锁后,和方天两人走了进去,并不着灯。 石屋内一片漆黑,我摸到了一张椅子,给方天坐,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道:“你可以详细说一说。” 可是方天却并不出声,我又催了一遍,他仍是不出声。在黑暗中,我看不出他在作什么,但我却隐隐听到了他的抽噎声。 我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是在地球上,不论发生了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作兴哭的。”方天又沉默了半晌,道:“就是在这里,季子曾经吻过我。”我呆了一呆,道:“你不必难过,我相信掳走季子的人,一定是怀有某一种目的,他们一定不会怎样难为季子的。” 事实上,掳走季子的人,是不是会难为季子,连我也没有把握。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不能不这样这劝方天。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地球人的心目中,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一定是科学怪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但事实上,我却比你们软弱得多。” 我忙道:“你不必再说这些了,且说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和方天,是以纯正的中国国语交谈的,正当我讲完那句话之际,忽然,在屋角,最黑暗的地方,传来了一个生硬的国语口音,道:“你那么多日不见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那句话,便知道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因此并不吃惊。 可是方天一听得屋中发出了第三者的声音,却疾跳了起来,向外便逃,我疾欠身,伸手将地拉住,道:“别走,自己人。” 我的话才说完,“拍”的一声,电灯已着了。 纳尔逊先生正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面拉着方天,不让他挣扎着逃走,一面道:“你出了医院之后,到哪里去了?” 纳尔逊伸了伸双臂,道:“活动,我一直在活动着!这位先生,大约便是著名的太空科学家海文.方先生了。” 方天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却望着我,我脑中感到了他在向我不断地发问,那是谁?那是谁? 我并没有开口,但是却想着回答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国际警察的高级干员,虽然如此,我也绝不会向他透露你的秘密的。” 方天的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 天晓得,我绝未开口,但方天却显然已经知道我的思想了,由此可见,土星人不但有着比地球人强烈许多倍的脑电波,而且还能截取地球人的确电波,不必交谈,就可以明白地球人的思想! 我向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你自然是在活动,但你的成绩是什么?” 纳尔逊先生笑道:“你这样问我,那么,你几天来一定是大有收获了?”我道:“不错,抱歉得很,有许多事,我不能向你说。”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手,作出了一个十分遗憾的姿态来,道:“我的却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你说,我已经知道在我们手中抢走箱子的是什么人了。” 我道:“我也知道了。”我一面说,一面心中对纳尔逊先生十分佩服。 他是用什么方法知道的,我不知道。但是“七君子党”行事何等缜密,他能够在那极短的时间中侦知,自然是了不起的本领。他向我笑了一笑,道:“七。”我接上去道:“君子。”纳尔逊的大手在我肩上拍了一拍,道:“抢回去的东西,也取回来了。” 我几乎不能相信,只是以怀疑的目光望着地。方天也已经听我说起那只硬金属箱子曾到过我和纳尔逊先生手中一事。他连忙焦急地问:“在哪里?在哪里?” 纳尔逊先生道:“保管得很好,大约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抢去的。” 方天欲言又止,面上的神情,十分惶急。我试探着纳尔逊先生的口气,道:“那你准备怎样处理这只箱子呢?”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严峻,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过问?”我一听得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严厉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一呆。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回过头去,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鬼脸,又转头向方天,向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我是猜到了纳尔逊的心意,他不满意方天有事在瞒着他,所以才特意这样激他一激的。我也感到,如果不让纳尔逊先生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的话,对于以后事情的进行,一定会有许多阻难。 所以,我也向方天施加“压力”。 方天抹着额上的汗,道:“这……这是非要不可的……应该给回我的。” 纳尔逊先生的语音,更其严厉,道:“方先生,你和国际警方的敌人,七君子党合作,我们看在你科学上的成就份上,可以不如追问,但是你想硬要国际警方的东西,那就……” 他讲到这里,并没有再讲下去,表示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方天更加焦急了,他求助地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老实和你说,纳尔逊是我的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想向他保持秘密的话,那是最吃亏的事情,你看,你要的东西,就取不到了。” 方天哀求道:“你不能设法么?” 我道:“如果是在七君子党的手中,我自然可以取得回来的。但是在国际警方的手中,你说叫我用什么方法取回来?” 方天急得团团乱转,道:“你的意思是……” 我斩钉截铁地道:“将什么都讲给他听。” 方天失声道:“不能!” 我道:“我曾经答应过帮助你,但是你不肯听我的话,我有什么法子?” 方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在这种时候发出了大笑,当然是十分反常的,但是他为什么笑,我却莫名其妙。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暗示他不要出声,由我来向方天继续施加压力,我想了一想,道:“方天,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方天停住了笑声,道:“不!不!你觉得他是绝对可靠的人,将秘密讲给他听,是不要紧的,他又会觉得另外有人是可靠的,这样下去,我的秘密,又何成其为秘密呢?” 方天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话去回答他。 方天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们和我为难,绝没有好处。” 我听出方天的话中有因,忙追问道:“为什么?” 方天向纳尔逊先生一指,道:“刚才若不是这个人出现,我已经向你说明了,地球上的人类已经面临了一个空前的危机,你们不知道,除了我一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危机,更没有人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危机的方法!” 我心中迅速地想着。方天刚才在说的,一定是那句古怪的话所代表的事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方天是在虚言恫吓么?看来并不像。我一时之间,更是无话可说。 方天续道:“我会遇到什么损失,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一辈子回不了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你们,哈哈,木村信将成为你们的榜样!” 他提到了木村信,那更使我吃了一惊。 木村信死得那样离奇,方天对木村信的态度,又是那样地奇幻。这一切,全都不能不使我心惊,不能不使我相信方天必有所指!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拍了拍方天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为你设法。” 方天道:“如果你帮我的话,我也帮你,帮你们。”我点了点头,回过头来,道:“纳尔逊先生,你是不是能一切都相信我?” 我本来是和纳尔逊先生合作向方天施加“压力”的,但忽然之间,我却改变了态度,纳尔逊先生是何等机灵的人。他立即知道一定事出有因,他向我眨了眨眼睛。那显然是在问我:有这个必要么? 我点了点头,点得很沉重,以表示我的意见的坚决。纳尔逊先生道:“我要怎样信你呢?” 我道:“你一切都不要过问,而我要你做的事,你都要答应。”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个很苛刻的要求,你为什么这样呢?我们不是已经合作了很多年了么?”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已经先你而答应了一个最需要帮助的人了。” 纳尔逊先生踱来踱去,并不出声。 方天站在一旁,焦急地搓着手,纳尔逊先生考虑了大约十分钟之久,才抬起头来,道:“好!” 他这一个“好”字出口,不但方天舒了一口气,连我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纳尔逊先生的态度,立即又活跃了起来,道:“那么,你先要我做什么呢?” 我道:“很简单,将那只硬金属箱子交给我们,箱中的东西方天要,箱子照原样焊接起来,我要向某国大使馆作交代。” 纳尔逊先生说:“可以的,你们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跨了出去。我和方天,跟在他的后面,方天向我点了点头,他面上的神色,向我表示了极度的信任和感激。 我们出了那小屋子,纳尔逊先生打了一个呼哨,黑暗之中,立时有七八个人窜了出来。 我心中不禁暗叫惭愧,这七八个人,自然是早已埋伏了的。而我刚才,和方天两人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一个人也没有哩!” 我们跟着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门口,一辆汽车早已驶了过来。我在踏上汽车之际,道:“你对佐佐木博士之死,和他女儿的失踪,可有发现么?” 纳尔逊先生的浓眉,突然一皱道:“有一点。” 我连忙道:“是哪一方面下手的?” 纳尔逊先生四面一看,道:“上了车再说。” 纳尔逊先生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这样子紧张,自然必有原因。我不再出声,上了车之后,纳尔逊先生才道:“我疑心是月神会所干的事。” 我连忙道:“我也疑心是。” 纳尔逊先生连忙转过头来,道:“为什么你也会以为是?”我将我在室外遇伏,被弄到月神会的总部,又冒险逃了出来的经过,向纳尔逊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要和月神会作对的话,卫斯理,那我们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我道:“日本警方呢?”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月神会对日本警方的控制,比日本政府更来得有效!”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月神会能够这样横行无忌,这难道是偶然的事么?我向方天望了一眼,道:“但是季子必须要救出来。”纳尔逊先生道:“自然!自然!”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车子在寂静的马路上驶着,不一会,便在一所普通的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先生向那座房子一指,道:“这是国际警方的另一个站,房子下面有着完善的地窖设备,负责人十分忠贞,绝不会再给七君子收买的。”说着,我们走了进去,纳尔逊带着我直走向地窖,才一进去,我和也都呆住了,地窖里至少有六个人,但全是死人,全是纳尔逊的部下!这是谁干的?七君子党? 纳尔逊当时首先想到七君子党,因为他从七君子党那里,夺回了那只箱子。但是,他听我一说之后,立即想到自己直觉的想法,并不正确。 他呆了一呆,道:“不对,我和梅希达是在和平的情形下分手的,他还答应将这件事移给我办,而他则离开日本的。” 我点了点头,道:“我和梅希达不熟,但是我想,他既答应离开日本,这事就绝不会是他做的了。”纳尔逊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方天直到此际,才插言道:“那……硬金属箱子呢?还在么?” 纳尔逊先生向那扇门一指,道:“人也死光了,箱子那还会在?”方天双手捧住了头,颓然地在一张已打侧的沙发了坐了下来。 我拍了拍纳尔逊先生的肩头,道:“老友,别丧气,我们来找寻线索,我相信这样大规模的行动,绝不是一般普通人所能做得出的。” 纳尔逊先生来回走了几步,道:“当然,死人被拖到地窖,他们自己受伤的人,则运走了,我看不会有什么线索留下来,但是我们可以想得到,这是什么人干的事情!” 我抬起头来,道:“你的意思是说某国大使馆?” 纳尔逊先生摇了摇头,突然,他的眼光停在一堆碎玻璃之中的一只打火机上。在那瞬间,我也看到了那只打火机。 打火机上,有着月神会的会徽!纳尔逊先生苦笑了一下,道:“我猜中了!” 本来,我心中也已猜到,极可能那是月神会恶棍的罪行,如今,自然更无疑问了!我的声音十分低沉,道:“月神会。” 纳尔逊的声音也一样低沉,他重复着那三个字,道:“月神会!” 我们两人,也和方天一样,颓然地在翻倒了的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是七君子党,那事情还简单得多,因为七君子党的七个领袖,虽然机智绝伦,而且党羽也多,但是,和月神会之拥有数十万信徒来,总是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而且,月神会在日本的势力,不止是在下层,而且是在上层,月神会像是一个千手百爪的魔鬼,要和这个魔鬼作对,日本警方,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三个人,呆呆地坐了半晌,方天首先开口,他茫然地道:“月神会,他们抢了那只硬金属箱子去,有什么用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或者他知道箱子中所放的是井上家族祖传的『天外来物』,所以才动手抢去的。”纳尔逊霍地站了起来,道:“月神会的存在,日本人能安之若素,我们也无权干涉,但是这只箱子,却非要设法抢回来不可。” 我点了点头,道:“而且要在六天之内,不然,我便没有法子向某国大使交代了。” 纳尔逊来回踱了几步,道:“我们是分头进行,还是一起进行?” 我向方天望去,只见方天的面上,有着一种十分异特的神色。我当然知道,和纳尔逊在一起,事情进行起来,要方便得多。 但是如果和纳尔逊在一起,势必要和方天分手了,因为方天不准我向任何人讲出他的秘密,而他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我只怕总要露出马脚来。而且,这时我看方天的神色,他对于追回那只箱子,像是已有了把握一样。所以道:“我们还是分头进行的好。” 纳尔逊先生望了我一眼,道:“你和方先生一起么?”我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大踏步向外走去,道:“祝你先成功。” 我觉出他有点不很高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纳尔逊先生才一走出去,方天便一跃而起,道:“卫斯理,我们快走!” 我愕然道:“上哪儿去?” 方天道:“去找那箱子。”我立即道:“你知道那箱子在什么地方么?” 方天道:“详细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叹了一口气,道:“事情绝不简单,你不要对我玄之又玄可好?”方天急道:“我不是玄之又玄,如今我所想到的,我所知道的那种感觉,你们地球人是根本没有的,你叫我怎么说?” 我知道方天所说的是实情,因为他是从土星上来的。从外表看来,他和我们……地球上的人,似乎一点分别也没有,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他……土星人因为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是可以对许多事情,有着强烈的预知能力的。 我略想了一想,道:“好,那你说,那箱子在什么地方?”方天道:“在我的感觉中,那箱子像是在这里的附近。” 我呆了一呆,反问道:“就在这儿的附近?”方天道:“是的。”他一面说,一面便向门外,奔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门,外面又静又黑,纳尔逊已不知去了何处。 而发生在那屋子中的打斗,双方所使用的,无疑都是装了灭音器的手枪,是以四邻没有被吵醒,每一所房子都是黑沉沉的。 我们出了门口,方天站着不动,我只见他向四面望着,好一会不出声。我等得不耐烦了,问道:“究竟是在哪里?” 方天给我一问,他面上的神情,立即比我更焦急,道:“我只知道就在附近,但是在什么地方,我却不知道。”我道:“近到什么程度,可有一个范围么?” 方天团团地转了一转,道:“大约在三万平方公尺之内。”我听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 三万平方公尺并不是很大的一个区域。如果是在空地上,那要找这只箱子,实是容易之极。但是这样乃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区,在那范围之内,有多少房子? 我并无意打击方天,但是我却不得不道:“方天,你虽然是外星怪人,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方天面上,泛起了蓝色,道:“不错,我反倒不如你!”我吸了一口气道:“但是你知道那箱子还在附近,我们却可以通知纳尔逊先生,他或者有办法的。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打电话。” 我一面说,一面便向不远处一个可以看到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我还没有走到电话亭,便听到有汽车声传了过来。我立即停步,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的身边,疾驶而过,我向那车子望了一眼,只见车子的窗上,全都装着布帘。 我一看到车窗上装着布帘,已经感到事情有异,而就在我一瞥之间,车子突然向行人道上,冲了上去,我大叫一声,道:“方天,小心!”因为那辆发了疯也似的车子,正是向方天冲去的。 方天的身子,猛地向旁一跃,那辆车子的司机,一定是具有第一流驾驶技术的司机,方天才向旁一跃,车头也跟着一转,接着,便是一下难听之极的煞车声,车头将方天顶在墙壁上,而车中立即有三个人,疾窜了出来。 绑架!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是绑架! 我向前疾冲了过去,但是我只冲了几步,“扑”地一声,车子中已有了子弹,向我飞射而至,我连忙伏了下来,只听得方天绝望地叫道:“卫斯理!” 我一伏下之后,再跃向前,但是迎面而来的子弹,便我不得不躲到一个邮筒的后面。 而自车中跃出来的人,动作极其迅速,我刚躲到了邮筒后面,便听到了车门的关闭之声,和那车子疾冲向前的声音。 我不顾一切地跃了出来,当着我的面,方天竟被人绑架而去,这实在太以难堪,我飞扑向前,在地上一个打滚,子弹在我的身后,将柏油马路开出了一个一个的洞。 我自然是追不上汽车的,但是我却有法子使汽车不能再前进,至少也要使它慢下来。我一面在地上滚着,一面向汽车的轮胎,射出了两枚尖钉。 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车身颠簸了起来,至少已有两只轮胎漏气了。 第十八部:直闯虎穴 我再度跃起,只见车子停了下来,两条大汉,疾向我冲了过来。 那两人一面向我冲来,一面手中的手枪,向我发之不已。有一颗子弹,在我的腰际擦过,使我的腰部,感到一阵灼痛。 我全凭着不断的闪动,使那两名大汉,失去射击的目标,所以才能保住性命。我躲进了空屋,那两名大汉,竟然追了进来。 再要去追那辆将方天架走的汽车,是没有希望的了。如今,我自然只有先对付那两个大汉再说。那两个大汉是什么来历,我已经可猜出一大半,他们一定是月神会的人马。 我一直向空屋子退去,退到了那扇通向地窖的壁橱门旁。 室中的电灯早已熄了,十分黑暗,我躲在门旁,准备那两个大汉再进来的时候,我便躲到地窖中去。地窖中有许多死人,我只要躺在地上,他们便分辨不出死人或活人,非下来查看不可,那我就有机可乘了。 我屏气静息地等着,只听得那两个大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间,两人停了下来,一个道:“别追了,我们快回去吧。”另一个道:“那怎么行?长老吩咐过,这种事是不准外传的,怎可以留活口?” 那另一个大汉,讲出了“长老吩咐过”这样的话来,那更使我肯定,这是月神会的歹徒了。月神会竟然如此之猖狂! 只听得一个又道:“那我们分头去找一找。” 另一个道:“小心些,那人身手十分矫捷,可能就是上次弄错了,被他在总部逃走的那个中国人卫斯理。”那一个像是吃了一惊,道:“大郎,如果是他,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另一个却“哼”地一声,道:“若是杀了卫斯理,那我们都可以晋级了!”那一个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对答,那已经略略明白我离开月神会总部之后,月神会总部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了。月神会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弄错了人,我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会飞”的“天外来人”。 而且,我的身份,他们一定也已查明了。而他们终于找到了方天,并将他绑走了。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方天的安危,倒是不值得怎样担心的,因为月神会要他在信徒的大集会上“飞行”,自然不会害他的性命的。 我感到事情对我,虽是仍然十分不利,但事情总算已渐渐明朗化了。我已弄明白了方天的来历,而一度曾与我们作对的七君子党,也已经退出了斗争。 如今,我们竞争的对手,只是月神会了。 和月神会斗争,当然不是简单的事,但比起和自己作对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来,那却好得多了。 我想到了这里,忽然又想起木村信来,我的心中,又不禁罩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无论如何,木村信之死,是和月神会没有关系的。照方天的说法,那是什么“获壳依毒间”。然而那五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却不知道,方天是准备向我解说的,但他却没有机会。 我一想到了这件事,隐隐感到,那似乎比月神会更其难以对付。但那既然还不可知,我也犯不上多费脑筋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留意着那两个大汉的动静。 只听得两个大汉中,有一个已经渐渐地接近了我藏身的房间,终于,“砰”地一声,他打开了门。我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三步,但只因为房间中十分黑暗,所以他未曾看到我。 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跨了过来。 当他跨出了三步之后,他也似乎知道了面前有人,猛地停住,扬起手中的枪来,但在这时候,我早已像一头豹子一样,了无声息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喉咙,他手中的枪,落在地上,十指拚命想拉开我的手,眼睛睁得滚圆地望着我。 我知道,月神会的势力,能如此之大,这些为虎作伥的打手,要负一半责任,因此我下手绝不留情,十只手指,拚命收拢,直到他喉间的软骨,发出了“咯”地一声,被我抓断,他头也向后垂去为止。 我将他的尸体,放了下来,一伸手,拾起了手枪,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地窖去,发出了“砰”地一声。只听得立即有人问道:“大郎,什么事?” 我才知道刚死在我手中的人,就是想杀我立功的大郎。我哑着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句:“快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我站在门口,一条大汉扑进门来,我膝头向上一抬,正顶在他的尾尻骨上,那一顶,使那人整个身子,向上反弯了起来,我一伸手臂,便已勾住了他的头颈,以枪口对准了他两眼的中心,道:“你想去见大郎么?” 那人舌头打结,道:“不……不……不……” 他一连讲了三个“不”字,身子发颤,几乎倒下地来。我一把抢了他手中,即将跌落地上的手枪,将他松了开来,道:“坐下!” 那人是跌倒在地上的,我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人道:“你……你是卫斯理?” 我道:“不错,我就是卫斯理。”那人身子一抖,突然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厉声道:“作什么?你以为我会杀你么?” 那人又睁开眼,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道:“你……你……可以不杀我么?” 我抛了抛手中的手枪,道:“你们准备将方天绑架到什么地方去?”那人道:“海边……的总部。”我道:“就是我到过的地方么?” 那人道:“是。”我又问道:“你们在这里抢去的那个硬金属箱子呢?”那人忽然闭住了咀。我冷笑道:“你一定不想接受我的宽恕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就在刚才那辆汽车的后面行李箱中,如今,也要到海边的总部去了。” 我明白了何以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可以探测到那金属箱就在附近,但是却又没有法子说出确定的地点来的原因。车子是在动的,当然他没有办法确定。我向那人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佐佐木季子呢?”那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哼”地一声,那人连忙道:“我只是一名打手,会中机密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望着那人,心中暗忖,那人既然向我说了实话,我是应该放了他的。但是,我一放了他,月神会总部,立即便可以知道他们的机密已经外泄。如果他们只是加倍防守总部的话,事情还好办,而如果他们改变藏匿那硬金属箱子和方天的地方,那可麻烦了。我是不是应该将他杀掉呢? 我心中十分犹豫,那人也像是待决的死囚一样,面色灰白地望着我,好一会,他先开口,道:“我……决不将和你在一起的事说出去。” 我道:“我怎样可以相信你呢?” 那人道:“你是可以相信我,因为我泄露了会中的机密,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我听了之后,打了一个寒噤,将他手枪中的子弹,褪了出来,枪丢还给他。而另一柄手枪,我则留了下来。本来,我身上是绝对不带现代武器的。但如今情形,实在太凶险了,我感到若是我再不带枪的话,简直随时都有丧生的可能! 我沉声道:“你先走。” 那人如获大赦,急忙一跃而起,向外奔去,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已出了屋子,便由屋后翻窗而出,屋后是一条小巷。 我穿了那条小巷,奔到了最近的一个警岗中,两个值班的警员,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告诉他们,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人员,要借用警岗的电话。纳尔逊给我的那份证件,发生了极大的作用,那两个警员,立即应我所谓。 我拨了纳尔逊先生和我分手时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纳尔逊。 电话铃响了并没有多久,纳尔逊先生的话,已经传了过来,道:“喂?” 我立即道:“老友,你不必再调兵遣将,我已经有了头绪。”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显得极其兴奋,道:“是么?”我道:“你在什么地方?你赶快通知准备一艘快艇,一辆高速的汽车,和两个能搀带的最强有力的武器,我来和你会面。” 纳尔逊先生道:“是月神会么?” 我道:“是,连方天也给他们绑去了,详细情形,我和你见了面之后再说。”纳尔逊先生略一沉吟,道:“好,我在警察第七宿舍门口等你,你到时,一切将都准备妥当了。” 我挂上了电话,不用费什么唇舌,便借到了警员的摩托车,向前疾驰而去,八分钟后,我赶到了目的地,纳尔逊已站在一辆看来十分旧的汽车之前搓手。 那辆汽车,看外表简直已是废物,但是有经验的人,只要一看它的形状,便可以知道那是经过专家装配的快车。 我并不说什么,打开车门,上了驾驶位,纳尔逊先生也上了车子,道:“不用多带人么?” 我苦笑道:“人再多,也多不过月神会,反倒是少些的好。”纳尔逊先生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我道:“一辆车子,绑走了方天,那硬金属箱子,也就在车尾……” 在我讲这面句话的时候,我们的车子,早已如箭也似,向前射去。我续道:“我现在希望,可以追上那辆车子,便可以省事不少了。” 纳尔逊问道:“追不到车子呢?”我道:“追不到车子,我们便只有从海面上,到月神会的总部去了。”纳尔逊先生默言不语,我又将方天被绑的经过,讲了一遍。纳尔逊先生从车座的垫子之下,取出了两柄枪来。那两柄枪的形状,十分奇特,枪身几乎是正方形的,长、宽各十公分,枪咀很短,枪柄也很短。我腾出左手,取出一柄这样的枪来,只觉得拿在手中,十分沉重。 纳尔逊先生道:“每一柄枪中,有一百二十发子弹,子弹虽少,但是射中目的物之后,会发生轻度爆炸,杀伤力十分大。” 我吃了一惊,道:“可以连发的么?”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将一百二十发子弹,全部射出去!”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武器的进步,越来越甚,单是个人所能随身携带的武器,已经达到了具有这样威力的地步,难怪中国武术,要渐趋没落了。一个在中国武术上有着再高造诣的人,遇上了这种一百二十发连发的新型手枪,有什么办法?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武器,当时只是作者的幻想,但外形、性能,居然和如今的m15、m16自动步枪极其相似,也算有趣。) 纳尔逊先生道:“但是这种枪,还有缺点,那便是上子弹的手续,十分复杂。不易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我耸了耸肩,道:“有一百二十发子弹,难道还不够么?” 纳尔逊先生补充道:“别忘记,每一发子弹都会发生爆炸,绝不至杀伤一个人!” 我不再多说什么,纳尔逊先生究竟是西方人,对于武器的进步,有一种喜悦。但我是东方人,我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快!尤其当我想及,我将不得不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时,心中的不快更甚。 我将车子驶得飞快,在经过一条岔路的时候,有两辆摩托车自岔路口转了出来,紧紧地跟在我们车子的后面,那是警方的巡逻车。 但是我们如今驾驶的车子,是特殊装配的,具有赛车的性能,我很快地便将那两辆警方的巡逻车,抛得老远,再也追不到我们了。 不用多久,我们便已出了东京市区。 上次,我从月神会总部逃脱的时候,已经辨明了月神会总部的所在地,所以,一出了市区,我便能在公路上疾驶。我走的是通过海边的路了,因为我相信,绑架了方天,载走了那金属箱子的车子,也是走这条路的。 因为月神会的势力虽然庞大,但许多事,也不得不掩人耳目,而自海边到月神会的总部,非但快捷,而且隐蔽得多。 当然,我也知道,要在路上追上那辆汽车的希望是很少的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月神会的车子,超越我们之前许多,但我却希望能在海面上,追到月神会派出来接应的快艇。 如果这一个希望也不能达到的话,那我们只有涉险去探月神会的总部了。 公路上的汽车并不多,而天忽然下起雨夹雪来,使得公路的路面,变得十分滑。 我们的车子由于速度太高的缘故,在路面上几乎是飞了过去一样。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惊心动魄的“滋滋”之声。 纳尔逊先生好整以暇地掏出了烟斗来,点着了火,吸了几口,又点着了一支香烟,递了给我,道:“或许我不该问,但是我仍然要问。”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了下去,道:“方天是怎么样的人?” 纳尔逊先生笑了笑,道:“正是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其如此,我既答应了人家不泄露人家的秘密,你也就不应该逼我了。” 纳尔逊先生点头道:“不错,只是可惜我的好奇心永远不能得到满足了。”我道:“那倒不至于,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可以将一切向你详细说明了。” 纳尔逊先生意似不信,道:“是么?” 我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我是想看看天上,当方天回到土星去之后,我自然可以将一切都向纳尔逊先生说明了。但是我抬起头来,车顶挡住了我的视线,也由于我的这一抬头,车子向旁滑了开去,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在一旁,立即扭转了驾驶盘的话,我们的车子,非撞到路边的广告牌上不可了! 我慢慢地降低了速度,车子停了下来,我吁了一口气,纳尔逊先生道:“由我驾驶如何?” 我笑了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答应满足你的好奇心,一定不会食言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纳尔逊先生道:“我自然相信你。” 我重又踏下油门,车子再度向前疾驶而出,越向海边去,公路上的车子越是少,雨雪越来越紧密了,我不得不将车速渐渐放慢。 渐渐地,由雨夹雪而变成了大雪,前面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纳尔逊先生不住地吩咐我小心驾驶,我尽量地保持着车子的平稳,将速率限制在仅仅不会翻车这一点上。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极目向前望去,依稀看到前面,像是也有一辆在飞快地驶着的汽车。但是因为雪越下越浓了,我不能确定前面是不是究竟有着车子。 我向纳尔逊先生道:“前面好像有一辆车子。” 纳尔逊先生伸手按了驾驶板上的一个掣,我看到在普通汽车装置收音机天线的地方,竖起了一个碟子大的圆盘。 接着,驾驶板上的一个圆盘子,出现了萤光的闪耀。那辆车子上,竟装置有雷达探索器,这倒的确是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纳尔逊先生注视着萤光板,道:“不错,前面是有一辆车。” 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又要使车子驶得快,实在连侧头去看一看身旁的萤光板,都在所不能。只得问道:“那辆车子的速度怎么样?” 纳尔逊道:“我们正在渐渐地接近它,但是它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慢多少。”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想,在那样地大雪中,以仅次于我们的速度,在这样荒僻的公路上疾驰的,是什么车子?” 纳尔逊道:“你的意思,那车子是我们所追踪的那辆?” 我道:“我必须加快速度,追上去看。”纳尔逊先生并不说什么,只是绞下了车窗,大雪立即从窗中扑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问他作什么,只见他右手持着枪,已伸出了车窗之外。我道:“你想逼使那辆车子停下来么?”纳尔逊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射中前面那辆车的后胎。”我慢慢地增加着车速,车子在路面上,犹如小船在怒涛之中一样,颠簸不已,随时都可以翻了转来。 我们这样冒险,是有价值的,在雷达探索器的萤光板上,我看到我们离那辆车子,已渐渐地近了。 终于,不必靠雷达探索器,我也可以在大风雪中,看清那辆车子了。 当我未能看清那辆车子时,我多么希望那就是将方天架走的那辆汽车啊! 但是当我模糊地可以看清前面那辆车子的外形之际,我却失望了。那辆车子是绿色的,并不是将方天绑走的黑色房车。 正当我要出声阻止纳尔逊先生的时候,枪声响了! 我心中猛地一惊,因为前面的那辆车子,正以这样的速度在行驶,如果纳尔逊先生的子弹,射中了车子的后胎的话,那么,这辆车子,一定要在路上,剧烈地翻滚,如果那不是月神会的车子,岂不是伤害了无辜。 可是,我的心中,才一起了这个念头,只见前面的那辆绿色的车子,箭也似地向前射去。 而我们的车子,却突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上跳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我当真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刚才那一声枪响,并不是发自纳尔逊先生的手枪,而是从前面那辆车子中射出来的,我们的车子,已经被射中了。 我们车子的四轮,已经离开了地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除了保持镇定之外,实在绝无他法了。使我不得不佩服纳尔逊先生的是,他在车子腾空的情形之下,居然向前面连发了四枪! 他发的四枪,只不过是大半秒钟的功夫。 但在这一秒钟之内,发生的变化,却是极大,我们的车子,在腾空而起之后,陡地翻侧,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荡。 那一阵震荡,并不是一下子就停止了的,而是连续了两三下。 可想而知,我们的车子,是在腾空之后落地,落地之后又弹了起来,达两三次之多!在那瞬间,几乎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受到了震动,而耳际那轰隆巨响,更令人相信那是由于一辆汽车的翻侧所引起的。 我总算还来得及一把将纳尔逊先生拉了过来,以我的手臂,护住他的头部,而我自己,则紧紧地缩着头,将头顶在车垫上。 在激烈的震荡过去之后,我定了定神。 首先,我肯定自己并未曾死去,接着,我又肯定自己甚至侥幸地未曾受伤。他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喂,你将我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使我知道纳尔逊先生也侥幸未死,我们两人跌在一起,在车顶上,因为车子已四轮朝天,整个地翻了转来。那辆汽车的机件,当真坚固得惊人,车子已经四轮朝天了,但是我还可以听得四只轮转动的“呼呼”声。 纳尔逊先生勉力站了起来,道:“谢谢你,我未曾受伤。”他外向张望着,道:“我想我应该击中了那辆车子的。” 我也道:“是啊,刚才的那种巨响,不像是只有一辆车子翻身时所能发得出来的。” 我一面说,一面在那扇打开了车窗中,转了出去。雪花迎面扑来,寒风彻骨,我们一出车子,立即便看到,在前面约莫二十公尺处,那辆绿色的汽车,正倒侧在雪堆之上。 纳尔逊先生大叫道:“我果然射中了它!”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去,我赶过去,一把将他拉住,因为我们能以翻车不死,也们自然也可能翻车不死,这样奔向前去,无疑是一个活靶子。纳尔逊先生经我一拉,立即伏了下来。 我也跟着伏下,我们两人,便是向碉堡作进攻的战士一样,在地上俯伏前进,可是,等我们渐渐接近那辆车子的时候,我们便站了起来了。 那辆车子所受的损害程度,比我们想像的更重。纳尔逊先生所发的四枪,显然只有一枪中的。 但就是这一枪,已经使那辆车子的一只后轮,整个地毁去了。在司机位上,一个人侧头而卧,驾驶盘的一半,插进了他的胸口,这人当然死了。 而除他之外,车中并没有旁人。 纳尔逊先生一跃向前,一脚踢开了已经裂开了行李箱盖,那辆汽车的行李箱是特制的,容积很大,而在行李箱盖被踢开之后,我们看到了那硬金属箱子! 我和纳尔逊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 那箱子的大小,和那种新合金特殊的银白色光辉,都使我们肯定,这就是我们曾经得过手,但是两次被人夺去的那只硬金属箱子,也就是那只装着“天外来物”……太阳系飞行导向仪的箱子! 我们两人同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方天呢? 纳尔逊先生踏前一步,将那车子中的司机,提了出来,但是那司机早已死了,绝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迅速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我们都觉得,如果押解方天的人,够机智而又未曾受伤的话,那么,他是有足够的时间,在我们还未从翻倒的汽车爬出来的之前,便带着方天离去的。 当然,他纵使离去,也不会去得太远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几乎没有交谈一句,但我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我们一齐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搬了下来,搬到了我们自己的车旁。 然后,我们两人,又合力将那辆四轮朝天的汽车,推正过来。 纳尔逊先生以极短的时间,作了一番检查,道:“雷达追踪器震坏了,但车子还是好的,连无线电话也还可以用。” 我只讲了一句话,道:“快去追寻方天。” 纳尔逊先生想了一想,道:“如果我们一直追不到方天,而必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难道也带着这只箱子同行么?” 在纳尔逊讲出这件事之前,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 纳尔逊道:“我们要分工合作了,一个人去追踪方天,一个人先带着这只箱子离开,回到东京市区去,以保安全。” 我立即道:“那么,由我去追纵方天。” 纳尔逊先生面上现出了不放心的神色,像是一个长者看着即将远行的子弟一样。我笑了一笑,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么?” 纳尔逊先生勉强笑了一下,道:“祝你好运。” 他又钻进了车厢中,以无线电话,通知他的部下,立即派一辆车子来,接载那只硬金属箱子。 我对于纳尔逊先生一人,在那么荒僻的公路上,独守那只箱子一事,也不很放心,因此我不理会纳尔逊先生的抗议,将箱子搬到了路边一堆碎石之前,令纳尔逊蹲在箱子后面。 那样,他身后有那堆碎石,前面有那只硬的金属箱子,手中再有着那么厉害的新型枪,他的部下又立即可以赶到,就算有敌人来攻,也不必害怕了。 我奔到了车旁,钻进了车厢,伸手向纳尔逊先生挥了挥,大雪仍在纷纷下着,我看到他也在向我挥手,我踏下油门,车子又发出了一阵吼声,向前面驶去。 我不便车子驶得太快,因为那带着方天逸去的人,可能是在步行的,我如果将车子开得太快了,反倒不易将他追上。我一面驶着车子,一面仔细地向四面打量着,公路的两旁,虽然也有些房屋,但是都离路甚远,聪明人是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求避的。 雪时大时小,极目望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路牌,我已经驶出十五公里了,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我心中只觉得事情十分怪异,或是方天根本不在那辆车上,或是将方天带走的人,另有车子接应走了。可惜那两点我都没有法子肯定,因为雪继续在下着,就算有车痕的话,也被雪所掩盖了。 我一面向前驶着,一面在迅速地转念,可是我竟没有法子判断眼前不见方天,究竟是由于哪一种情形,我一咬牙,加大油门,车子的速度增快。我已决定,不论如何,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再说! 因为方天总是要被解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的,我又何必在半途上多伤脑筋呢? 不多久,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前面已无公路。 那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若不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鱼肉罐头加工厂的话,那小镇早已不存在了。我驱车进镇,在公路尽头的旁边,停了下来。 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有两个日本男子,向我奔了过来。 纳尔逊曾安排人员在来路接应,那自然是他的手下。 他们都能说十分流利的英语,道:“这辆车子我们认识的,可是一九四○年的出品么?” 都是预定的暗号,我道:“不,是一九四六年的出品。”那两人又道:“一九四六年九月?”我笑道:“又错了,是十一月。” 那两人将声音压低,道:“只有阁下一人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纳尔逊先生因为有事,所以不能来了。” 那两个人道:“先去喝一杯酒怎么样?” 他们一面说,一面四面张望,我意识到在表面上如此平静的小镇上,似乎也不宁静。我连忙道:“时间可够么?”那两人一笑,一个年长的道:“我们准备的快艇,是特备的。” 我心中一动,跟着他们两人,走进了一家小酒店,两杯烈酒下肚,全身便有了暖烘烘的感觉,我见四面没有人,又问道:“刚才,月神会有人过去么?” 那年长的道:“是,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受制于他们的。” 我心中大是高兴,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年纪较轻的一个道:“坐一辆跑车来的。” 这时,我已肯定那三人之中,有一个是方天了。至于他们何以在车毁人亡之后,又能得来一辆跑车,那想来是他们早有准备,有车子接应之故。 我一面高兴,一面却不禁发急,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还在这里喝酒么?” 那两人“哈哈”,各自又干了一杯,才道:“你放心,他们的快艇,早就泊在海边,我们两人,曾做了一些手脚。” 我笑起来,道:“放了汽油?”那年长的道:“放了汽油可以再加,我是在他们快艇的油箱上,钻了五个小洞,加了油就漏完,因此他们的快艇,必须驶驶停停!”我在他的肩头上,大力拍了一下道:“好计,但我们还要快些,如果让他们先到了月神会的总部,那事情可麻烦多了。” 那两人站了起来,抓过帽子,一让身,就出了小酒店,到了海边,向一艘快艇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那艘快艇,在外表看来,也是残旧不堪,就像是等待拆成废铁的一样。我们一起上了艇,那两人开动了引擎,原来那快艇的艇尾,装置着四具引擎之多。 一阵轧轧声过处,快艇已箭也似向前窜去。 我们之间并不说什么,我只是取出了望远镜,在海面上眺望着。 雪已停了,但天上仍是彤云密布。 我看了片刻,一无所得,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那年长的一个,向我走了过来,道:“卫先生,你是说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我们追上了对方,也是难以行动么?” 我心中不免暗自一忖,心想这个人何以如此机智过人?可知人不可貌相,因为从那人的外表看来,他完全像是个朴实的农民。 那人既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我自然没有向他隐瞒心事的必要,因之立即道:“是。” 那年轻的一个,“哈”地笑了出来,道:“放心,我在那艘快艇的艇尾,涂上了许多发光漆,只要一追上,是绝无问题,便可以发现的。” 我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道:“想得周到!” 那年轻的一个,像是十分有兴趣地看着我,道:“和你比起来,我们算什么?” 我不禁惶恐起来,他们两人行事之机智,绝不在我之下,而且,他们也不知为了维护正义和秩序,做了多少工作。 但是我却浪得虚名,心中实不免惭愧,因之我忙道:“两位千万别那么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那两人还待再说话时,我向前一指,道:“看!” 这时,大海之上,一片漆黑。 朔风呼呼,海面不很平静,我们的快艇,由于速度十分快,因此倒还平稳,而前面,在我手指处,有一团惨绿色的亮光。 那团亮光,随着海水,在上下摇摆,我立即取出了望远镜来。 那一团绿光,在望远镜之内,看得更清楚了,是一只快艇的尾部所发出来的,那也等于说,我们已追上了月神会绑架方天的那艘快艇了! 到了这时候,我倒反觉得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 因为我和纳尔逊先生,本来就没有和月神会发生正面冲突的意思,因为月神会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到月神会的总部去生事,乃是逼不得已之举。 而如今,既然事情可以在海面上解决,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 第十九部:生命的同情 那两人跃到艇尾,加快速度,向那团绿光追去。 那团绿光,在海面上上下浮沉,虽然也在缓缓前进,但只是在随波逐流,怎及我们的快艇,有四具发动机之多的速度? 转眼之间,我们的快艇,便已渐渐地接近那团绿光了。由于距离接近,我们不用借助望远镜,便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一团绿光,正是在一艘快艇的艇尾所发出来的。 那一个年纪较轻的日本人,向我望了一眼,面有得意之色。在敌人的艇尾涂上发光漆,有利于追踪,这的确是十分好的办法,那年轻人得意,也不无理由。 从我们发现那团绿光开始,到我们追上那艘快艇,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那两人抛出了绳子,将那艘快艇的艇尾钩住。 然而在这时候,我却觉得事情有不对头之处。 不错,那艘快艇只是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可以说是油箱漏油。但是也可以说是快艇上根本没有人,而后者的可能性更来得大些! 刚才,我们三人,心中充满了已追上敌人的喜悦,是以竟未曾想到这一点! 这时,看那两人的情形,似乎仍未曾想到,但是我却想到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如果对方的快艇上有人的话,那么,对方在我们将要追近之际,为什么不开枪射击呢? 我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想要阻止那两个人跃上那艘快艇上去。 但是当我想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人身手十分敏捷,早已一跃已上了对方那艘快艇,而几乎在他们两人的身子,才一落在那艘快艇上,使快艇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之际,便立即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一切一切,只不过是千百分之一秒间所发生的事,我只觉得,黑夜突然变成了白天,在我的面前,出现了灼热的,白色的光芒,那情形很有点像在北海道时,方天以他能放射奇热射线的武器向我作攻击之际一样,但是声势却要猛烈得不知多少倍。 刹那间,说我宛若置身在灼热的地球中心,也不过份,我只觉得我的快艇带着我,向海水之下沉去,而几乎是沸腾的海水,形成千百条柱子,向我的身上,卷了过来,就像是有不知多少头怪兽,以它们的长舌,在向我舐来,准备将我吞噬一样! 我绝不是应变迟缓的人,但是在那一瞬间,我却呆言不知所措。 在我身子陡地下沉之后,我又立即觉得,被一股极大的大力,向上抛了起来。 那一抛,使我抛到了离海面数十公尺的高空! 也幸而是这一抛,才保住了我的性命,我身在半空,向下看去,只见我的快艇,已成了一团火球,而海面上,已根本没有了我们刚才所追的那艘快艇的痕迹! 那艘快艇不会飞向天空,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沉入海心的,那一定是刚才的那一下爆炸,将它彻底地炸毁了! 那两个人……… 当我想到那两个人之际,我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挣扎着浮了起来,只看到我们的快艇,已在向海中沉下丢,海水和烈火,似乎在搏斗,发出“嗤嗤”的声音,不到两分钟,海边又恢复平静了。 那两个在五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在哪里呢?想起我自己,几乎也和他们一齐跃上那艘快艇,我不禁一连打了七八个寒战。 我浮在水面上,什么都不想,竟想起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一问题来。 我显然是活着,只不过额头上受了些微伤,并不像那两个人一样,已经成为飞灰了。我吸了一口气,不禁苦笑了起来。 刚才,我们发现那团光之际,我还在想事情成功得太容易了!如今,当我孤零零地,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之中的时候,再想起那四个字来之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讽刺? 我早就应该知道月神会不是容易对付的,观乎他们在汽车遇袭之后,立即又有车子载他们到海边的这种有准备的情形,焉有他们的快艇被做了手脚而不觉察之理? 他们自然是早已觉察了,所以才在快艇上放下了一受震荡,便会爆炸的烈性炸药,等候追上来的人来上钩! 可恨我们竟会想不到这一点! 我狠狠地拉扯着被海水浸得湿透的头发,因为事变在刹那间发生,而且事变的结果,又是那样地惊人,因之我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考虑我自己如何脱身的问题。 直到了过了许久,我才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我还浸在海水中,虽渐暂时不致于死,但是如果说要回到岸边去,那又岂是容易之事?我将头没入海水中,又伸出海面,开始向我认为是岸边的方向游去。 一直游了很久,在我所能望得到的地方,仍然是茫茫大海,而我的四肢,则已渐渐地感到麻木了。我除了浮在海面上之外,连动一动手,踢一踢脚,都感到十分困难。 在那段时间中,我不但要和致命的寒冷,起伏的波涛作斗争,而且,要和自己心中,不如就此死去,何必为生存而作如此痛苦的挣扎的想法而斗争。 我咬紧牙关,仰高着头。 终于,我等到了东方发白,天色阴沉得可怕,但总算已是白天了,在白天,我生还的希望,是不是可以增加呢? 但看来,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 我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因为看来,要游到岸上,已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唯一遇救的可能,便是等到有船经过我的声音能及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锻炼的话,我相信这时,一定早已沉到海底去,和那两个带我出海的日本人为伍了。 我一直支持到中午,才看到远远地又有一艘快艇,驶了过来。 我扬起了右臂,高声呼叫,我从来也未曾想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海面听来,竟会这样低弱,我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举在手中挥扬,约莫过了五分钟之久,那艘快艇竟向我驶来了! 当我看到那艘快艇向我驶来之际,我突然觉得,我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尽了,我连再抬起手臂来的力道,都没有了。 我只能浮在水面,不使自己沉下去,我闭着眼睛,直到我耳际听得快艇的机器声,渐渐接近。我心中暗忖,如果快艇上的,是月神会的人呢?那我毫无疑问地要成为俘虏了。 可是我的不幸,幸而未到这一程度,我的耳际,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那是纳尔逊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和意外,叫道:“卫!” 我睁开眼来,纳尔逊站在艇首,两眼睁得老大,我只能讲出三个字来“纳尔逊。” 纳尔逊先生立即抛下了绳子来,我麻木的五指,抓住了绳子,他将我拖上了快艇。我身子缩成一团,连站起来的力道都没有,纳尔逊先生屈一腿,跪了下来,扶起了我的头,扬首叫道:“白兰地,快!快上” 一个壮汉从舱中钻了出来,纳尔逊先生自他的手中,接过了一瓶白兰地,向我口中便灌,我喝了两口,他还要抱我起来。 我心中对他的感激,当真是无以复加,我只是望着他,以我的眼色,表示感谢。 纳尔逊先生用力一顿,将我抱了起来,我忙道:“我可以走。”他却不睬我,那壮汉走过来,两个人一齐将我抬进了船舱之中,为我除下了所有的湿衣服,又以一条毛毯,裹住了我的身子,不住地擦着,直到我全身,都感到暖烘烘为止。 我到那时,才握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 纳尔逊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在海中,飘流了多久?” 我道:“大约有十二个小时了。” 纳尔逊先生“唉”地一声,道:“那一声爆炸……”我摇了摇头:“我们中计了,那两位朋友……唉!”我也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纳尔逊先生后面的那个壮汉,这时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向他看去,只见他面肉痛苦地扭曲着,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容,和那两人中,那年轻的一个,看来十分相似。 纳尔逊先生在拍着他的肩头,道:“铃木,你失去了一位弟弟,但是国际警察部队,却失去了两名干探,你应该相信,我的心情,比你更难过!” 那壮汉呜咽道:“我知道,可怜的弟弟,他还……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难过地道:“铃木先生,你的弟弟已不是孩子了,他机智、勇敢,不愧是国际警察部队中的英雄!”铃木止住了哭声,面上现出了一丝骄傲的神色来。我将事情的经过,向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纳尔逊先生道:“我接到了海上发生爆炸的报告……那是一架夜航客机发现的,而且,我等着铃木和春田两人的汇报,又等不到,我知道出了事情,便赶了来。”我苦笑了一下,道:“每次历险回来,我都觉得自己能以脱难,都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但这次……” 纳尔逊先生不等我讲完,便抓住了我的手:“我们别再想这件事了,好么?” 我顿了一顿,道:“好。” 纳尔逊先生又笑了起来,道:“那只硬金属箱子,这次,我已经放在一个稳妥到不能再稳妥的地方了,而且,有二十四名久经训练的警方人员,奉到命令,每一分钟,他们的视线,都不可以离开那只箱子。等方天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们才将它打开来。” 我在算算日子,某国大使大概这时,和热锅上的蚂蚁,相差无几了。虽然他上司给地的期限还没有到,但在东京失去了我的踪迹,相信也也够急的了。 纳尔逊提起了那家工厂,我便想到了那家工厂总工程师木村信之死,我忙道:“木村信工程师的死亡,是为了什么原因?” 纳尔逊先生浓眉一蹙:“我已要求医官再详细检查了。” 我忙问道:“医官初步的报告结果是什么?” 纳尔逊先生摊开了手:“经过了据说是极详细的检查之后,医官说木村信什么都好,完全是一个健康的人,绝无致死之理!” 我呆了半晌,想起了那天晚上,方天和木村信见面之际,以土星上的语言交谈的情形,知道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隐秘。 但如今,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纳尔逊先生望着我:“卫斯理,我觉得我们为了方天,还要去冒生命危险,但是他却要对我保守他的秘密,这实在是十分不公平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原谅他,他的确说不出来的苦衷,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那他要遭受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一直以英语交谈着的。但是纳尔逊在听到了我的这句话之后,忽然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中国国语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不过是来自地球以外的星球而已!” 我本来是裹着毛毯,躺在一张躺椅上的,可是我一听得这句话,连人带毛毯,一齐跳了起来,道:“你……你……” 纳尔逊伸手一按,重又将我按倒在那张躺椅之上,继续以中国国语向我交谈。 纳尔逊道:“你大可以不必吃惊,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并不是你不守诺言,向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我只呆呆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纳尔逊耸了耸肩,道:“卫,这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无边无际的太空之中,像地球这样的星体,以亿数计,自然别个星球上,也会有着高级生物。地球人拚命在作太空探索,其它星球上的『人类』,当然也一样,有人从别的星球来,这件事,想通了之后,实在是不值得奇怪的!” 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 纳尔逊先生得意地笑了一笑,道:“我向一个人种学权威请教过,他告诉我,在太阳系的行星上,除非没有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其演变过程,其外形一定是和地球上的高级生物大同小异,因为大阳的辐射能操纵着生命,没有太阳,便没有生命,同一个太阳,便出现同一的生命!” 我苦笑了一下,道:“方天和我们的确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他的血液的颜色而已。” 纳尔逊先生向我指了一指,道:“还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 我不得不承认纳尔逊先生的本领,在我之上,因为我对方天的身份,虽然起过种种的怀疑,但是我无论怎样怀疑,都受到地球的局限,我绝未想到,他竟是地球以外的人! 而纳尔逊先生却突破了这种局限。 这证明他的推断能力,想像能力都比我强得多。 纳尔逊先生又道:“但是我却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星球。” 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实在没有再为方天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道:“他来自土星。” 纳尔逊先生双掌一击,道:“问题迎刃而解了!” 我问道:“什么问题?” 纳尔逊道:“他为什么在将要射向土星的火箭上,加上一个单人飞行的太空囊,这个谜已揭开了!”我点头道:“是的,他是一个可怜虫,他虽然来自土星,但是却不是太空怪侠,而只是一个想家想得发疯的可怜虫,我想,我们应该帮助他回家去。” 纳尔逊先生来回踱了几步,道:“自然,但是我们对委托我们调查他来历的国家,如何交代呢?” 我道:“那容易得很,我们教方天说,他在火箭上装置的单人飞行太空囊,是用来发射太空猴的好了,火箭发射时,作最后检查的是他自己,绝没有人知道坐在那太空囊中的究竟是什么人的。” 纳尔逊道:“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我们首先要将他从月神会的手中救出来。” 我道:“月神会是不会害他的,月神会要他作一次飞向月球的表演,以巩固信徒对他的信仰!”接着,我便将我所知,月神会创立的经过,以及方天和另一个土星人迫降地球的经过,向纳尔逊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纳尔逊静静地听着,只有当我说及木村信和方天见面时的情形时,他才不断地发出问题来。 他问:他们两人讲的,当真是土星上的语言么? 他又问:木村信临死之前,难道连一句遗语也没有么? 因为那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所以,纳尔逊先生的问题,我都可以作出正确的回答。 纳尔逊先生想了半晌,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只是肯定“获壳依毒间”这五字,是土星语中对某一件事,或某一种东西的称谓。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事,或是什么东西,我们却不得而知。 我们并没有去多想它,因为方天说过,这件事即使由他来解释,地球上的人类也是难以设想,难以了解的,那我们又何必多化脑筋去想它呢? 在我一被救上快艇之后,快艇便向前疾驰着,就在这时候,铃木大郎走了进来,道:“在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月神会的总部了,雷达探测器的反应,是九海xx。” 我再度跃了起来,我的衣服没有干,我穿了铃木大郎的水手衣服,将我原来的袋中的东西,再放入袋中,那柄特制的连发枪,仍然可以使用,我将之挟在腰际,和纳尔逊两人,一齐出了舱。 雷达指示器的标志指出,我们离开悬岩,已不过六米了。 从望远镜中望过去,可以看到那曾经囚禁我的,魔鬼也似的灰色古堡形的建筑——月神会的总部。 那建筑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光。我相信其中有些窗口之中,是月神会的长老在讨论如何夺回“天外来物”,有些窗子之内,则有人在威逼方天作飞行表演。 但是,是不是有的窗子之中,佐佐木季子也在受着威逼呢?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我和纳尔逊先生将要去涉险的,是一个有着千百条现代喷火恐龙的古堡!成功的希望,实在是不大的! 我抬头向黑沉沉的天空看去,土星在什么地方呢?土星在我们肉眼所不能见的远方,但我们却要为一个土星上的人去涉险,这自然不是“人类的同情”,只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同情”了。 我在呆呆地想着,快艇迅速地向月神会的总部接近。 当雷达探测器的表板上,指着我们离开前面的岩岸,只有两海里的时候,突然,我们听到了“通通”两声响,接着,两团带着灼热光亮的圆球,已向我们快艇的上空,飞了过来! 那两团光球,到了我们快艇不远的上空之上,便停留不动,而光亮更是白热,照耀得海面之上,如同白昼一样! 那是超级持久的照明弹! 而同时,我们听到了不止一架水上飞机飞起的声音。纳尔逊先生立即下令:全速驶离照明弹的范围! 在海面之上,我们的快艇,像颠马一样地转了一个弯,倒退了回去。 三分钟之后,我们驶出了照明弹的范围,隐没在黑暗之中,我们听到了机枪的扫射声,看到了海面上溅起了一连串溅起的水柱! 纳尔逊先生叫我和铃木大郎,都穿上了救生衣,他自己也不例外,我们的快艇,向外疾驰着,照明弹显然是在岸上发出来的,已不能射到我们所退到的范围之内,水上飞机在盘旋,铃木大郎熄上引擎。 纳尔逊先生叹了口气:“他们有雷达探测设备,有武装的水上飞机,有超级的照明弹,结论是什么呢?我接了上去:“结论是我们的快艇,根本是不能近岸!” 纳尔逊先生托着下颏,蹲了下去。 铃木大郎道:“我们可以潜水过去!” 纳尔逊先生立即纠正他:“你应该说『你们』才对!” 铃木大郎抗议道:“先生,我的弟弟……”纳尔逊先生道:“是的,你的弟弟牺牲了,你要去杀敌人出气,但是快艇不能没有人留守,我们更不能没有人接应,这是命令!” 铃木大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纳尔逊先生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好朋友,别再难过,别再难过了!” 他在劝铃木大郎不要难过,但是他自己的言语,却哽咽了起来,这实在是十分动人的场面,只可惜我没有能力将当时的情景,以十分动人的笔触,记述出来。 水上飞机的声音,已静了下来,而照明弹的光芒也熄灭了。 由于我们的快艇,已停了引擎,所以海面之上,显得出奇的静。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又恢复坚毅镇定:“他们的水上飞机,能在三分钟内的时间起飞,我们刚才能够走脱,实在非常幸运。不必再去冒险了,我接受铃木潜水而去的计划。” 我道:“我也接受,但是我认为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纳尔逊先生笑道:“这算什么?被土星人以为我们地球三十七亿人口中,只有一个人是英雄么?” (一九八六年按:当时人口三十七亿,二十多年后,已超过四十亿了。) 我知道我是绝不能使纳尔逊先生留在快艇上的,说也只不过是白说而已,是以我道:“你的体力,可以支持得住么?” 纳尔逊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有一具海底潜水机,如今正燃料充足地在艇上。”我听了不禁大喜:“那我们还等什么?” 那海底潜水机,形状如一块长板,但是却有推进器,可以伏在上面,在海水下潜航,速度虽然不十分快,但是却可以节省体力,而且,我们也只要航行三海里左右便够了。 我们将一切应用的东西,放入绝对避水的胶袋之中,换上了潜水衣,负上了氧气筒。 铃木大郎默默地帮着我们,不到半小时,我和纳尔逊,已并肩在海底了。我们着了灯,灯光可以及到二十公尺左右之处,我们的深度,也是二十公尺。 在海底中,要辨别方向,并不是容易的事,非要有丰富的潜水经验不可,在这一点上,纳尔逊先生便不如我了。 我们的心情都很紧张,因此我们虽然配备着在海底通话的仪器,但是却谁也不出声,直到灯光一映之下,前面出现了一排悬挂在空中的黑色圆球时,我们才各自低呼了一声。 那一个排着一个黑色圆球,在碧绿的海水之中,浮悬不动,乍一看到,倒有点像悬挂在圣诞树上彩色玻璃球。 但是我们却都知道,那是一碰到了黑球两端的细铁线,便会引起致命爆炸的水雷! 那种水雷十分旧式,看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海军的遗物,但是它的威力,自然仍是十分可观的,我们转向右,沿着密布的水雷阵,向前潜进,可是那一排水雷阵,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在我的估计之中,在我们转右之后,已潜到了两米多了,但水雷仍然在。 我伸手打开了通话器的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冒险闯过去?” 纳尔逊先生答道:“我看不必,再向前去,便应该是一个海湾了,月神会再放肆,也不敢将水雷布在经常有船只的海湾之中的。” 我依着纳尔逊先生的话,向前继续潜进,没有多久,水雷果然到了尽头,但却并不是突然断了,而是转了一个弯吧了! 密密排排的水雷,成半圆形,将月神会总部的海面,完全守住!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都知道,水雷既然将前进的去路,完全封住,那我们要再向前潜进,唯一可能,便是越过水雷。我呆了并没有多久,便道:“你后退去,没有必要我们两个人一齐冒险的。” 纳尔逊先生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要冒险去摘除水雷的信管,使我们可以顺利通过去。 纳尔逊立即道:“卫,别忘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我曾经领导过一个工兵营的。” 我立即道:“所以,事至今日,你是完全落伍了,这项工阼,必须由我来做!” 纳尔逊半晌不语,才道:“我们还未曾绝望,不必冒险去行那最后一步。”我向前一指:“你没有看到水雷网是如此之密么?”纳尔逊先生道:“我猜想,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接近他们的总部,自然也防到人们会从深水潜来的这一层,然而,月神会究竟不是公开的武装部队,他们的势力虽大,但如果布置的水雷,在海面上被人家看了出来,那也可能招致麻烦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水面上过去么?” 纳尔逊道:“不是水面,如果我们冒出了水面之上,那一定逃不过雷达网,而在水中,又越不过水雷网。”我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水雷网和雷达网之间穿过去。” 纳尔逊先生道:“照我的猜想,水雷的触角,不可能直达海面,而只要离海面有半公尺的空间,我们的身子就可以穿过去了。” 我苦笑道:“就算你的想法不错,我们也必须抛弃潜水用具,和海水潜水机,才能过去了。” 纳尔逊先生道:“我以为徒手游上几米,总比冒险去拆除水雷的信管好得多。工兵宁愿拆除十个地雷,也不愿意拆一个水雷,因为人游近去,海水可能发生莫名其妙的震荡,这种震荡,有时便足以使得一枚水雷发生爆炸!” 我当然知道,要拆除水雷的信管,绝不容易的事情,因此,我首先拉动了潜水机上的操纵杆,潜水机缓缓地向上升去。 本来,我们的深度是二十公尺的,到了指示标上的指针,指着三公尺的时候,我们的眼前,仍可以看到魔鬼的罐子也似的水雷触角。 我和纳尔逊先生继续向上浮去,直到我们的背脊,已经几乎出了水面,我们才看到,果然,水雷的触角,离开海面,有一个空隙。 但是那空隙却只有一公尺半左右! 那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抛去一切装备,也要极度小心,方能不露出水面,而又不碰到水雷的触角,在那样的空隙中通过去。 我们又向下沉下去,在十公尺深处,纳尔逊先生伸手和我握了一下,道:“如果万一身子可能碰到水雷的触角,那我们还是让身子浮上水面的好,因为雷达网纵使发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有逃避的机会!” 我一面解除身上的潜水衣,一面向纳尔逊先生点着头,表示我同意他的见解。 不一会,潜水机等东西,都沉入海底去了,我将那只不透水的胶袋挂在颈上,开始向上浮去,到了将近到海面的时候,我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游去。大海十分平静,但是我却觉得再大的波涛骇浪,也不能使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 我缓缓地向前游着,究竟我是不是能否顺利通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慢地游近水雷的触角,那是手指粗细的长铁棒,直上直下的竖在海水之中,下到海底,上到离海面只有半公尺之处! 而我就茌那半公尺的空间越过去! 到我的身子,游到了那些触角的上面之际,我全身的肌肉,都产生了僵硬的感觉,因为我离死亡,实在是太近了! 那一瞬间,其实至多也不过是一分钟,但是在我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我游过来了!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伸了一伸,双臂也伸出了水面,像是一个被绳子困绑了许多时候的人,一旦松了绑,便要舒一舒手脚一样。 我才一伸开双臂,发觉自己的身子还未曾下沉,双臂竟已伸出了水面。 我连忙缩回手来,只见纳尔逊先生也已经游过来了,他一把拉住我,便向海底下沉去,我们两人谁也不说话,向前游去。 在我们向前游去之际,我们都看到了海水之上,传来几阵的灼亮。 那当然是在上空有照明弹的缘故。 我一面向前游去,一面心想,实不免骇然! 刚才,我双手露出了海面,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难道他们立即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抛弃了一切设备,因此我和纳尔逊先生,也没有法子在海底通话,我们只是不断地向前游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有着嵯峨的怪石,我们又向前游了丈许,伸手抓住了滑腻的石角,向上浮起来。 不一会,我们的头已经探出了水面。 这时候,我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当我们的头一探出水面之后,我们都大大地吐着气,因为当我们茌海底潜泳之际,我们只能将口唇贴着水面,来匆匆忙忙地吸上一口气。 我们都喘着气,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纳尔逊先生才道:“我们虽未被他们发现,但他们已发现有东西侵入了他们的水域了。” 我道:“他们可以肯定是人么?海中的大鱼难道不会游近来么?” 纳尔逊先生道:“鱼?如果海中的生物会游近来的话,那么水雷网早已炸完了,利用高频率电波,可以将海中的所有生物,逐出老远,这早已不是科学上的新发现了。” 我呆了半晌:“这样说来,他们可以肯定侵入水域的是人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也不一定,譬如说,受伤的海鸥,落在海面之上,雷达网也可以立即感觉得到的,这要看他们的判断能力如何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伸了一下手,却又给前途带来了许多困……” 我最后的一个“难”字,还未曾出口,纳尔逊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口,我也已听到在我们上面的岩石上,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不但立即住口,而且,身子伏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强力电筒的光芒,也在海面之上,扫来扫去。 但我们幸而未被发现。 第二十部:跳海逃生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了开去之际,我和纳尔逊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上窜去,显然我们两人打的是同样的主意,我们要在巡逻者回来的时候,将之制住! 我们在岩石上迅速地攀援着,不一会间,便到了一条路上。我们两人的身子在路面上滚了过去,到了路边,躺着不动。 向前看去,庞然巨大的古堡,就在黑暗之中,有几个窗口的灯火,依旧通明。 我们化了那么多的时间,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来到了月神会总部的附近而已,再下去,事情会怎样发展,实是难以预料! 我低声和纳尔逊道:“我们是不是准备袭击刚才过的巡逻者?” 纳尔逊立即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便扮他!” 我点了点头,我们忍受着砭骨的寒风,屏气静息地等着。 不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又传了过来,远远地,我们看到两条人影,向我们渐渐地接近,不一会,那两人已在我们的身边走过。 纳尔逊先生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但是他身手之矫捷,比诸年轻小伙子,实是不遑多让,我们两人,像黑豹一样地扑了出去,立即箍住了那两个人的头颈。 “拍拍”两声,那两人手中的电筒,落在地上,他们连半声也未及出,后脑便被我们重重地击了一下,昏了过去。 我们两人,绝不多废话,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迅速地脱了下来,换上了那两人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他们两人缚住了手脚,塞在岩石缝中。 然后,我们拾起了手电筒,向前走去。 我们刚一转过了山角,便有人迎面而来,喝道:“有发现么?” 我沉声道:“没有!” 那人道:“快到广场集合!快去!” 他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广场在什么地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不能向那人发问。 我们只得向前走去,转了几个弯,我们心中的疑问,便已有了解答。 广场就在那古堡型建筑的右侧,是一块广约亩许的空地,在我们到时,空地上已有几十人在了,我们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上,并不出声。 而那几十个人,有的虽在讲话,声音也是十分低微,约莫过了三分钟,络续又有些人来到,这才见到,正对着广场的一个窗口,突然大放光明。 接着,窗子打开,窗口现出了一个人。 广场之上的所有人,立即变得更寂静。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都不知道将发生什么。我们不敢将头抬得太高,唯恐暴露了我们的真面目,偷眼向窗口望去,由于那人站在贴近窗子处,而光线则自他的身后射来,因此看不清他的脸面,只不过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而已,看来十分神秘。 那人出现之后不久,便听得他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雷达控制的远程红外线摄影机,已经摄到了露出海面的东西,那是一双人手!” 广场上起了一阵骚动,但立即又静了下来。 我和纳尔逊的心中,都骇然之极! 因为我们实在未曾想到,月神会总部中的设备,竟是如此之周密! 那人继续道:“有人侵入了我们的海域,而你们的巡查,却说并无发现!” 那人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广场上大多数人,低下头去,像是感到惭愧。我们也低下了头,我想,那在窗口讲话的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训词,我们也会杂在其中偷听! 那人略顿了一顿,道:“现在,你们向总务部去领放射线探测器,再去继续搜寻那侵入海域中的人!”我和纳尔逊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那人要这些爪牙,去领取放射线探测器,以便继续搜寻我们,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他们在附近的海域中,放进了什么放射性特强的物质,而凡是在海中游上来的人,身上便沾到这种放射性的物质了呢? 我们看到,那人在讲完之后,便退了回去,窗子随即关上,灯火也自熄灭。 而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也立即纷纷离去,纳尔逊轻轻地碰了碰我,我们两人,也向外走了开去。我们当然不知道什么“总务部”在何处,而且我们也无意于去领取什么放射性探测器。 因为在黑暗之中,我们还可以混瞒过去,而如果一到了灯光之下,那么,我们两人乔装的面目,是非被识穿不可的。 我们离开了广场,跟着众人,向前走着,而一来到墙角处,便立即身子一闪,闪过了墙角,在墙的那边,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也显然没有什么人发现我们两个人,已过了墙角。 我是已经到过这里一次的,地形较熟。 所以,我们一转过了墙角,便由我走在前面。我们尽量保持着快,保持着轻,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扇门的旁边。 我推了推那扇门,门是锁着的。我取出了百合钥匙,同时回身向纳尔逊先生,作了一个手式,请他为我“望风”。纳尔逊机警地四面望着。我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便已经将那扇门弄开了,我轻轻地推开门,和纳尔逊先生一齐闪身走了进去。我们两人才一进门,便不约而同,都将那柄连发的新型手枪,握在手中。 因为我们进了门后,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当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直到过了半分钟,黑暗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纳尔逊才打亮了他随身所带的电筒。 电筒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情景,只见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但是却并没有窗户,房间中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大都积尘甚厚。 那间房间,看来是一间储物室。我们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重重地握了一下,来庆祝我们的好运气。因为我们在开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一间什么房间,如果那是一间卫士休息室的话,那我们的运气就坏透了。 如今,那是一间没有人的储物室,我们的运气之好,的确值得祝贺。 我们两人,一齐来到了那房间的另一扇门前,侧耳向外听去。只听得外面不断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听来那像是一条走廊。 我轻轻地旋动着门把,那门也是锁着的,我又动用了百合钥匙,锁匙孔中,发出了“拍”地一声响,我和纳尔逊两人,连忙退开了一步。 但是并没有人发觉那“拍”地一声响,我又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果然是一条走廊,不少人正在来来往往地走着,面上的神色,大都是十分紧张。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当然不能贸贸然地出去,只好在这间满是积尘的储物室中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脚步声已渐渐稀落了下来,我们正待开门出去,去寻找方天时,突然听得一个沙嘎的声音嚷了过来:“发现河野和上间两人,他们被打昏了过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的心中,却不禁一凛。 只听得门外有人道:“侵入的敌人有多少?” 刚才那沙嘎的声音叫道:“两个,一老一少,一个是西方人。” 接着,一个十分庄严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仔细搜寻,一捉到了他们,立即便将他们投入火炉之中,烧成飞灰!” 当那个声音在讲话的时候,其余人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从那声音的庄严程度听来,那人可能是月神会的长老之一。 我几乎忍不住想打开门来,看一个究竟,但是却为持重的纳尔逊先生所阻。 那声音继续道:“将那一男一女看得紧密些,不要误了我们的大事!”有许多声音答道:“是!” 纳尔逊先生附耳道:“卫,听到没有,一男一女,女的是谁?”我也以极低的声音道:“佐佐木季子。”纳尔逊先生道:“可能是她,唉,我们如果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就好了!” 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阻止我冒险进行了。” 纳尔逊先生“哼”地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我也不再和他争辩,只是留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得脚步声渐渐地散开去,我再度轻轻打开了门,从门缝中向外看去。 外面的情形果然和我所料的一样,许多人都离去了,他们显然是奉命去严密监守的“一男一女”了。而一个身材高壮的人,却还站着。 那人背对我,我看不清他脸面,但只看他那披着大红神袍的背影,也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感觉,当然他是月神会长老之一了! 我迅速地将门拉了开来,同时身子一缩,跃到了门背后,伸指在门上“卜卜”地敲了两下。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用意! 只见他将身子,隐在走廊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同时伸出拳头来,向门外装了装。我向他一笑,又立即转过头,从门缝中看门外那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一听得伸指敲门声,便立即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走廊上闪动的油灯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几乎吃惊得要高叫起来!那身披大红神袍的人,分明是井上次雄!在那瞬间,我相信我的面上,一定充满了惊讶,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步骤!直到那人也是满面惊讶的向前走了过来,我才从惊愕中醒过来。 我自己告诉自己: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井上次雄,但他却一定是井上家族中的人。 一个家族中的成员,面貌相似,这并不是什么十分奇怪的事情,原不值得大惊小敝的。 等我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那人已来到了门口,只见他以十分熟练而迅速的手法,擎了一柄手枪在手,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都屏住了气息,一声不出。 那人既是井上家族中的人,那么当然是月神会之大首脑之一,如果能将他制住的话,那实是太理想了,那人喝了一声之后,一步便跨了进来。 我一见那人跨了进来,双足一弹,身子已待向地疾扑而出! 但是,在我的身子,还未曾扑出之际,那人却又立即向后退了开去,又喝道:“谁在里面?”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都不出声。 那人面上现出了犹豫之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竟不再走进来,只是欠身伸手,握住了门把,想将门关上。 我那时候,正在门后,心想如果给他们将门关上的话,那我们便再没有机会擒住他了! 因之,就在他握住了门把,将门拉上之际,我的身子一侧,肩头狠很地向那扇门撞去。 那一撞,发出了“砰”地一声响,那扇门也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关去,几乎是在同时,我又听到了那扇门撞倒了那人的声音! 我不等门关上,一伸手,便已拉开了门来。 那人倒在走廊上,正待爬起身来,但是我也已经赶了出来。 那人一见了我,一伸手,便去抓跌在地上的手枪,在他的五指,刚一触及那柄小手枪之际,我的右脚,已及时赶到,重重地踏在地的手背之上! 那人闷哼一声,他的身子,突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翻了起来,两腿一伸,已挟住了我的头颈,我的身子被他两腿之力一扳,不由自主,也跌倒在地。 我确是未曾料到对方的身手居然这样娇捷,我一倒地之后,头部仍被他双腿紧紧地挟着,不能动弹,但我的双手却是可以活动的,我一掌切在他的小肮之上,那人又是闷哼了一声,双腿松了开来,我就势一头,又在他的小肮之上,撞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那人的身子,猛地挺了一挺,怪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在冷静的走廊中听来,极其响亮惊人,我吃了一惊,当胸将他提了起来,一拳将之击昏。 这时,在走廊上的两端,都可以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拖了那人,回到储物室中,才一进室,纳尔逊先生便要向外冲去。 我忙道:“你做什么?” 纳尔逊道:“你忙拾起他的手枪。” 我将那昏了过去的人,向纳尔逊一推,准备窜出去将那柄手枪拾了回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走廊的两端,都已经有人出现了。 纳尔逊先生忙将我拉住,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凑在锁匙孔中,向外看去,只见奔到门前,约有四五个人。 他们的面上的神色,俱皆十分惊讶,一个道:“刚才好像是井上长老在叫。” 另一个道:“是啊,他何以突然不见了。” 又有的道:“难道井上长老德高,修炼成功,已经飞升到月亮上去,成了月神了么?” 众议纷纭间,又有人叫道:“看,这是井上长老的佩枪。” 众人静了片刻,有一个道:“井上长老已出了意外,我们快去报告!” 这时候,昏了过去的井上长老,也已醒了过来,但是他却一声也不敢出,因为,纳尔逊的快枪,正对准了他的心窝。 我看到那些人匆匆离去,便来到了井上长老的面前,道:“井上先生,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处境了。”井上长老的面色如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的声音,却还十分倨傲,道:“要明白自己的处境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们是在虎穴之中,但是我们擒住了虎首,阁下以为是谁该考虑他的处境呢?”井上长老不再出声。 我向外倾听着,走廊外又有人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些人自然是来找井上长老的。 或许是由于这间储物室从来也没有人来的缘故,竟没有人想打开门来看一看,乱了片刻,人又慢慢地散了开去,我才道:“井上先生,你可以发问题了。” 我不先向他问问题,却叫他先向我发问,那是要试一试他是否知道我们的来历。 但井上长老也十分奸猾,道:“我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要什么?” 纳尔逊先生沉声道:“卫,别耽搁时间。” 我立即道:“井上阁下,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回答我们两个问题。”井上长老“嗯”地一声,我道:“被你们绑了来,硬要他作飞行表演的方天在哪里?” 井上长老呆了片刻,道:“他正在三楼的长老室中,受着十分优厚的待遇。”我立即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呢?” 井上长老怒道:“不行,她不行。” 我呆了一呆道:“什么叫『她不行』?” 井上长老道:“她是我们选定的圣女,在即将召开的信徒大会上,她要赴海去和海底之神,传达我们的信仰,照例不能见外人的!” 我听了井上长老的话,心中实是愤怒之极!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但这干畜牲居然还以人命来渲染妖气,以达到他们骗人之目的! 我想起佐佐木博士之死,这些人的愚行,已害了一个最杰出的医学家,而且还要害不知道多少人,我实在忍不住,手扬处,“叭叭”两声,便在井上长老的面上,重重地掴了两掌! 那两掌我下手极重,井上长老一声呻吟,大着舌头道:“妄触长老圣体的人,手臂定当折断。” 我本来掴了他两掌,气倒也出了一些,一听得他这样的说法,我气又往上冲,道:“反正是断,我掴多两掌再说!” 我话一说完,又是两掌掴了过去! 那两掌下手更重,我听得他口中牙齿松动的声音,我的手背上,也溅了热血。我把手背上的血,抹在他的衣服上,又问道:“佐佐木季子在哪里?” 井上长老屈服了,也不再说什么“圣体”不“圣体”了,他的语言已是含糊不清,道:“她在顶楼的圣女室中。” 我问道:“这两个地方有守卫的人么?” 井上长老道:“自然有的。” 我道:“好,你是月神会的长老,一定有办法可以使我们顺利进入这两间房间的。” 井上长老道:“我没有办法。” 我冷冷地道:“你的脸上,我如果再掴上两掌的话,你将会十分难看。” 井上长老呆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将长老的信符交给你们。” 我问道:“有了长老的信符,我们就可以通行无阻了么?”井上长老道:“只有长老,才能盘问持有长老信符的人。” 我道:“快拿来。”井上长老道:“挂在我颈间的就是了。” 我自他的颈间,抽出了一条金链,金链的一端,系着一条极大的珠子,那珠子浑圆银白,看来就像是一轮明月一样。就在那珠子之旁,有两块小小的金牌,上面镌着些字因为黑暗,也看不真切。 我一将这件东西取到手,便向纳尔逊先生扬了扬首,纳尔逊先生一掌击在井上先生的下颔上,又将他击得昏了过去。 纳尔逊将井上长老放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条手帕,和一只小瓶,将小瓶中的液体,倒了几滴在手帕上,以手帕覆住了井上长老的口鼻。 那小瓶中的液体,散发着一阵令人头昏目眩的气味,连我也几乎昏了过去。我们两人,连忙打开了门,出了那储物室。走廊中并没有人,我将井上长老的信符,抓在手中,虽然有了他的信符便好得多,但若遇到了月神会中的长老,一样可以向我们盘问。 我们小心向前走着,到了三楼一扇门前,有两个胖子守着,我示意他们将门打开,他们却一动不动。我扬着信符,喝道:“你们为何不将门打开?” 那个胖子的面上,都现出了一个狡狯的微笑来。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但总知有些不对头。 我立即提高了警觉,那两个胖子道:“这门的锁匙,只有长老才有,因为这里是长老室。井上长老请你们来,难道没有将钥匙交给你们么?” 我听了那胖子的话,不禁目瞪口呆! 那两个胖子望着我们,更是笑得不怀好意。 我在刹那间,心中不知想了多少事,我口中立即道:“这个么,井上长老或者是一时匆忙,所以忘记了。”我一面说,一面向纳尔逊作了一个手势。 我话未说完,身子一矮,一面向一个胖子的肚撞了过去。 而纳尔逊也立即会意,他猛地挥出了一记左钩拳,击向另一个胖子的下颔! 我们各自的这一下突袭,出手奇快,都击中了对方。但是那两个胖子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被我撞中肚子的那胖子,只是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 而中了纳尔逊先生左钩拳的那一个,却连身子也未曾晃动一下,反倒咧咀向纳尔逊笑了一笑! 本来,我们是打算一出手,便将这两人击倒,再设法去开门,但如今,这个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和我对敌的那个胖子,只是望着我,却并不还手,而另一胖子,却已跳动他山一样的身躯,向纳尔逊先生猛地扑了过去。纳尔逊先生一闪闪开,我疾声道:“速战速决!”我一面说,一面已将手伸入了袋中。 我一伸手入袋,立即握住了那柄连发手枪。 我并不是喜欢随便杀人的人,这是我一直不携带现代武器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逼得我必须用手枪了,因为那两个胖子的身手如此之高,纳尔逊先生避开了那胖子的一扑,已是十分狼狈。 再加上这两个胖子,既然身为月神会长老的守卫,平日一定作恶多端,我们良心上也不必有什么负担。我的手才一握上手枪,便听得“砰”地一声枪响。 那一响枪声,自然是纳尔逊先生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发出来的。 我向那胖子看了一眼,只见那胖子手按在胸前,指缝间鲜血迸流,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身子居然仍伫立不动。 我一面向那胖子看去,另一方面,已经在衣袋之中,扳动了枪机。 我的那下枪声,和纳尔逊先生的那下,几乎是同时发出来的。 我根本不必去察看我是否打中,因为枪声才起,我便听到另一个胖子的倒地之声! 我抽出枪来,向门锁放了一枪,踢开了门,道:“纳尔逊,你去救方天,我守在门口!” 三下枪响,在走廊之中,荡漾不已,有三扇门打了开来,走廊的两端,更有七八个人,飞奔而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想要凭井上长老的信符作护身符,已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我向天连放了五枪,已向前奔来的人,一齐退了开去,但立即也有枪声,向我发来。我身子一缩,进了长老室,立即将门关上。 我才将门关上,立即身子向旁跳去,而我尚未落地,一阵枪声过处,那扇门上,已出现了十七八个小孔,我回过头来,只见纳尔逊先生握住了方天的手臂,正站在窗口旁。 方天见了我,苍白的面上,才现出一丝的笑容来,道:“我早知你会来的。” 我立即道:“你别高兴太早了……纳尔逊,窗外可有出路么?” 在我讲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枪声,更加密集了,我又向外面连发了三十多发枪弹。 那连发手枪的威力,使得走廊之上,响起了一阵怪叫声。纳尔逊先生在这时候,已经推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去,道:“外面是海。” 我也退到了窗边,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去路了!” 方天向外张望了一下,惊叫道:“从这里下去?”我点头道:“不错,你可以做得到的。”方天一只手按在窗框上,在簌簌发抖,时间已不容许我们再多作考虑了,我一耸身,便翻出了窗子。 也就在我翻出窗子的同时,只听得邻室有窗子打开的声音,我连忙将身子紧贴着墙壁,以一只手支持着全身,向左右各发了几枪! 在我左右的窗口,都有人中枪,向下落下去。 我向下一看,只见那两个人,扎手扎脚,竟跌进了海中去! 在我的想像之中,如果从窗口直接跳下去的话,一定会跌在岩石上面脑浆迸裂的,但是那两个人却跌进了大海之中! 这给了我一个启示,那就是说,如果我们也扑出窗子的话,也可以跌进大海之中! 那样,我们便可以不必攀墙到了地上,再奔到峭壁之旁而跳海了。 事实上,我们想要爬下去,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因为整座古堡的窗子,几乎都已打了开来,我们只有一试“空中飞人”了! 我连忙道:“你们看到了没有?我们跳出去,放松肌肉,不要挣扎,那么便可以像那两个中枪的人,跃进了大海之中了!” 方天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行……” 但是,他一句话没有讲完,我早已托住了他的腰部,向窗子外猛地一送,叫道:“放松肌肉!”方天的身子向下落去,我只听得许多窗子中发出了“飞人”的呼叫之声。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紧接着向外,跃了出去! 在我们的身旁,子弹呼啸着掠过,幸而是在黑暗之中,要不然,我们下堕之势虽快,一定快不过枪弹的! 这时候,我们所冒的险是双重的,因为我们极可能撞在岩石之上! 徼天之幸,我们三人,总算先后落到了海中,方天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看他的情形,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我吐出了口中的海水,道:“我们先游开这里,再设法出水雷阵。” 纳尔逊先生领头向外游去,我带着方天跟在后面,我们向前游出了约莫三十多码,便发现了一个岩洞。纳尔逊先生回头向我望来,我道:“游进去再说!” 不到五分钟,我们三人,都已经游进了那个岩洞,纳尔逊先生按亮了他那只防水的袖珍型电筒,在淡淡的光芒之下,只见那岩洞极是深邃,水是漆黑冰冷的,但岩洞却十分高,有着可供我们栖身的岩石。 我估计,就算潮涨到最高的话,我们也不致于被海水淹没的。 我们三人,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爬上了岩石,方天伏在地上喘气,我和纳尔逊两人,相视苦笑,我们检查着武器。 因为我们知道,月神会中的人,是随时随地会来寻找我们的! 他们自然会发现这岩洞,而且也一定会进洞来检查,如果我们的武器失灵,那我们就只好束手就擒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纳尔逊先生,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办?” 纳尔逊双手一摊,道:“只有等待,我希望他们会驶一艘快艇进来,那么,我们可以有机会夺到一艘快艇。”我苦笑道:“你忘了水雷阵了么?” 方天抬起头来,这个土星上的高级生物,胆子比我们小得多,他的面色,蓝得如同靛青一样,颤声问道:“我们……逃不出了么?” 我道:“你身上可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么?” 方天道:“没有了,我只有地球人所不知的科学知识。”我叹了一口气,道:“那是绝无济于事的。我们只好等机会了。”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我们能躲到潮涨时,那或者可以有办法了,水雷随着潮水高涨而浮起,在海底上,一定会有空隙,可以供我们游过去。” 我点了点头,却又向方天望了一眼,因为我怀疑方天是不是有能力潜泳这么久。 正在这时,突然,自岩洞深处,传来了一阵“轧轧轧”的声音! 不要说是方天了,便是我和纳尔逊两人,突然听到了这一阵声音,也相顾失色! 我们只当,月神会的人,就算追寻而来,也一定是由外面进来的,却想不到岩洞之内,也会有这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一拉方天,和纳尔逊迅速地闪到石壁之前,尽可能将身子隐了过来。 只听得那“轧轧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约莫十来分钟,便停了下来。 我将声音压得最低,问道:“纳尔逊,你听这是什么声音?”纳尔逊先生的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一齐,道:“奇怪,那像是风镐的声音,但发动风镐,要强大的电力,为何又听不到发电机的声音?” 我道:“电源一定是由地面上引下来的了。” 纳尔逊先生道:“你再看仔细,这岩洞的入口处,可有电线么?” 方天在这时候忽然插言道:“发电机是装置在水下面的。”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齐向他望去,他指着水面,道:“你们看,岩洞中的水,在微微地震荡,这便是发电机在水下震荡的结果,从水面波纹的扩展速度来看,我还可以推测出,那发电机是在离这里约七十公尺的水面之下。”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这时候“轧轧轧”声音又响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道:“那一定是月神会想在岩洞之中,建造什么秘密的场所。”我摇了摇头,道:“听风镐声,只有一柄,那不可能是大工程。” 纳尔逊道:“不管他是大工程小堡程,里面既然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在岩洞之中,向前走去,走出了三十来步,我们已必须涉水了,水最深之处,几达腰际! 第二十一部: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 但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我们又可以在岩石上行走,而在转了第二个弯之后,我们便停了下来。 在我们前面,出现了灯光! 我们立即缩了回来,我和纳尔逊先生,探头向前面望去,一时之间,我们弄不清楚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是真是幻! 只见有两盏约有一百支光的电灯泡,挂在石壁之上。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我们看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的头发和胡须之长,就像是深山野人。其中一个,持着一柄风镐,正在石壁上开洞。 在一块岩石之上,凌乱地堆着如下的物事:三条草绿色的厚毛毡,许多罐头食物,一只大箱,几只水杯,和一只正在燃烧着的酒精炉子,炉子上在烧咖啡。 照这些东西的情形来看,那三个人像是长时期以来,都住在这个岩洞之中的一样,这也许是他们三人的面色看来如此苍白的原因。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禁呆了。 我们实在无法猜得出那三个年轻人是什么样人。 如果说他们是月神会中的人,在这个岩洞中进行着什么工程,那么,他们三个人又何必睡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呢?要在这样阴暗潮湿冰冷的水上岩洞中过日子,是需要有着在地狱中生活的勇气的! 但如果说他们不是月神会的人,那么发电机、风镐,以及那么多的物品,是怎么运进来的?他又在这里作什么? 我和纳尔逊两人看了好一会,纳尔逊低声问我道:“你看他们在挖的那个洞,是做什么用的?”我早已看出,那像是用来放炸药的,因此我便这样回答了。 纳尔逊先生是兵工学专家,他自然要比我明白,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是用来埋炸药的,但这个洞,已足可以藏下炸毁半个山头的炸药了,他们还在继续挖掘,究竟他们要炸什么呢?” 我道:“那只有去问他们了。” 我那句话才一出口,便一步跨向前去,转过了那个石角,手持我的手枪,大叫道:“哈罗,朋友们,举起你们的手来!” 那三个人陡地呆住了,那个持着风镐的人,甚至忘记关上风镐,以致他的身子,随着风镐的震动而发着抖,我见已控制了局面,便向前走去,可是,我才走出一步,其中一人,身子突然一矮! 在他身子一矮之际,已有一柄七寸来长的匕首,向我疾飞了过来! 那时,我离开他们只不过几步远近。那柄匕首来得那么突然,我想要避开,除非我肯跳入水中,否则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又不愿在三人面前示弱,幸而那柄匕首是奔向我面门射来的,我头略一偏,一张口,猛地一咬,已经将那柄匕首,以牙齿咬住! 匕首的尖端,刺入我的口中,约有半寸,不要说旁观的人骇然,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柄匕首没有能伤到我,反倒有好处,因为我知道这三人绝不是月神会中的人! 因为,他们如果是月神会中的人,一见到有人闯了进来,一定会大声喝问是什么人,而绝不会惊惶失措到这一地步,立即放飞刀的!我一伸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又道:“朋友们,不要误会,我们是从月神会总部逃出来的,躲进这里来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现出了大是不信的神色。纳尔逊先生这时,向前跨出了几步,以他并不十分纯正的日语,大声问道:“你们想在这里做什么?你们想犯有史以来最大的谋杀案么?你们可是犯罪狂?” 我们转过了石角之后,已更可以肯定那三个人在岩石上打洞,是为了藏炸药的了,因为我们已看到了约莫八十条烈性炸药(tnt),远程控制的爆炸器。 那种烈性炸药的威力,是稍具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而这三人竟准备了八十条之多,难怪纳尔逊先生要这样责问他们了。 那三人面色变得惨白,他们相互望了一眼,闭上眼睛,道:“完了,完了,我们尽了这样大的努力,竟也不能消灭恶魔,这也许是天意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听了那三人的话,心中又不禁一奇。听他们的谈吐,那三人似乎都是知识青年,但他们却在这里,从事如此可怖的勾当,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隐秘呢? 纳尔逊先生来到了那一大箱烈性炸药之旁,看了一眼,“哼”地一声,道:“去年美军军营失窃的大批炸药,原来是给你们偷来了?” 那三人睁开眼来,道:“不错,正是我们。”他们向水中指了指,道:“沉在水中的发电机,也是美军的物资。” 纳尔逊先生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道:“你们究竟想作什么?”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要向你们说?”纳尔逊先生道:“我是国际警察部队的远东总监!” 这是一个十分骇人的冲突,他这时讲了出来,自然一定以为可以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镇住的。怎知三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国际警察部队?可是负责铲除世界上所有犯罪行为的么?” 那年轻人的语音之中,充满了嘲弄。 但是纳尔逊却正色道:“那是我们的责任!” 那年轻人又纵声大笑起来,手向上指了一指,道:“就在你的头顶上,有着世上一切罪恶的根源,你为什么不设法铲除?”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一听到他的这句话,便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同时,我们也有些明白这三个人是在做什么了! 他们所指的“罪恶的根源”,自然是指月神会的总部而言。 而我们已可以肯定,从这个岩洞上去,一定是月神会的总部,而这三人想在这里埋上炸药,制造一次爆炸,自然是想将月神会的总部,整个炸掉! 这是何等样的壮举! 我心中立即为那三人,喝起采来。我大声道:“好,你们继续干吧!”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不行,这是犯罪的行为。” 我立即道:“以一次的犯罪行为,来制止千万次的犯罪行为,为什么不行?” 纳尔逊先生转向我:“是谁给你们以犯罪制止犯罪的权利?” 我绝不甘心输口,立即道:“先生,那么又是谁赋于你这样权利的呢?你是人,他们是人,你们都不愿见到有犯罪的行为,所以你们都在做着,为什么你能,他们便不能?” 我这一番话,多少说得有些强词夺理,但纳尔逊一时之间却也驳不倒我! 那三个年轻人想是想不到我们竟会争了起来,而且我又完全站在他们一面。 他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走前一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我们感谢阁下的支持,但我们却同意那位先生的见解,我们是在犯大罪,但我们早已决定,在爆炸发生时,我们不出岩洞,和恶魔同归于尽,这大概可以洗刷我们本身的罪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不禁耸然动容! 我连忙大声道:“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那年轻人却并不回答我,道:“我们所要求二位的是,绝不要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向外人提起一字,以妨碍我们的行动。” 我忙道:“你们做得很好,但你们绝不必和月神会总部,同归于尽!” 那三人一齐摇头,道:“我们三个,是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家,全都死在月神会凶徒之手,我们策划了一年多,才想出这样一个报仇的办法来,而我们如今还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报仇,等到报了仇之后,我们活着还为了什么?” 这是可怕的想法,也许只有日本人受武士道精神的影响,究竟太深了一些! 我老实不客气地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这三位年轻人所从事的,是极其神圣的工作,你不是不知道月神会非但在日本,而且在远东地区的犯罪行为,但你们做了些什么?” 正因为我和纳尔逊已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数说他。 纳尔逊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惭愧。” 那三人高兴道:“那你们已决定为我们保守秘密了?”我点头道:“自然,但我建议你们三人之中,应该有一个在岩洞口望风,而且,你们大可不必……” 那三个年轻人不等我讲完,便道:“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了。” 我自然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去,我一拉方天,向纳尔逊先生招了招手,道:“我们退出去吧。” 那三人中的一个道:“咦,你们不是要逃避月神会的追寻么?” 我道:“是啊。”那人道:“可是你们退出去,却是月神会的水域,沿着月神会的总部,成一个半月形,是布有水雷的!” 我道:“我们知道,但还有什么办法么?” 那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堆在石上的东西,道:“这一些东西,你们以为我们是通过水雷阵而运进来的么?” 我听出他话中有因,心内不禁大喜,忙道:“莫非还有其他的出路么?”那年轻人道:“不错,那是我们化了几个月的功夫发现的。” 我们三人一听,心中的高兴,自然是难以言喻,忙道:“怎么走法?” 那年轻人道:“那条通道,全是水道,有的地方,人要伏在船上,才能通过去,你们向前去,便可以发现一只小船,在停着小船的地方起,便有发光漆做下的记号,循着记号划船,你们便可以在水雷阵之外,到了大海。但离月神会的总部仍然很近,你们要小心!” 我忙道:“那小船……” 可是,那年轻人已知道了我的意思,道:“不必为小船担心了,我们至多还有两天工作,便可以完成了,现在,我们已为即将成功而兴奋得什么也吃不下,不需要再补充食物,小船也没有用了!”这三个年轻人,竟然存下了必死之心! 我和纳尔逊两人,不再说什么,一直不出声的方天,这时突然踏前一步,道:“你们是我所见到最勇敢的三个地球人,在我回到土星之后,一定向我的同类,提起你们来!” 那三个人一怔,突然笑了起来,道:“先生,你是我们所见到的最幽默的土星人!” 他们在“土星人”三字之上,加重了语气,显然他们绝不信方天是土星人! 方天也不再说什么,我们三人,向前走去,只听得身后,又传来“轧轧”风镐声,他们又在开始工作了。纳尔逊先生转身望了几眼,道:“卫,你说得对,刚才我是错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竟未问这三人的名字,但是我相信他们不肯说的。” 纳尔逊道:“这三人不但勇敢,而且要有绝大的毅力。”我补充道:“在美军军营中偷烈性炸药,又岂是容易的事?他们还要有极高的智力才行!” 我们说着,已向前走出了二十来码,果然看到,在一个绿幽幽的箭咀之旁,我们三个人上了小木船,已是十分挤了。 我们取起船上的桨,向前划去,一路之上,都有箭咀指路,在黑暗中曲曲折折,约莫划了一个来小时,有几处地力,岩洞低得我们一定要俯伏在船底,才能通向前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已可以看到前面处有光线透了进来。 不多久,小船出了岩洞,已经到了海面之上。我们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天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提起。”我道:“我心中也有着一件离题?”纳尔逊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所想的是什么,因为我也在为这件事而困扰着。” 我沉声道:“佐佐木季子!”他们两人也齐声道:“佐佐木季子!”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的便是沉默。 我们都知道,佐佐木季子在月神会的总部之中。而三天之内,月神会的总部,便会遭到致命的爆炸。照那三个年轻人挖掘的那个大洞,和他们所准备的烈性炸药看来,那爆炸不发生则已,一发生的话,月神会总部,可能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找不到! 当然,这时,连纳尔逊先生也已经默认了月神会总部那些人,是死有余辜的,但是佐佐木季子,却完全是无辜的! 她被月神会所困,自然绝无理由成为月神会总部的陪祭。 但是我们三个人固然都知道这一点,却又没有出声的原因,那是因为我们心中,同时都想着:如何再救她出来呢? 方天自己本身,他还是刚被我们救出来的人,虽然他来自土星,智慧凌驾于任何地球人之上,但是这却并不是“想”的事情,而是要去做的,方天自然不会有办法。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所经历的冒险生活虽然多,但回想起刚才,在月神会总部,将方天救出来的情形时,心中仍是十分害怕。 而且,若是再要闯进月神会的总部去救人,那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着,方天双手突然捂住了脸,道:“我惭愧,我……对搭救季子,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摸着下颔应该剃去的短髭,我昂首向天,呆了片刻,道:“季子不知是不是能够离开月神会的总部?” 纳尔逊望着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也觉得,因为我想得十分乱,所以讲出话来,也使人难懂。 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在月神会头目的监视之下,只要使季子在这三天中,离开月神会总部,那么她就不会在爆炸中身死了。” 纳尔逊先生苫笑道:“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 我也想不出办法,我们三人,已经离船上岸了,但是仍然没有人讲话,尤其是方天,更是垂头丧气。 我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走着,陡然之间,方天昂起头来。 他的面上,现出了极其骇然的神色,眼球几乎瞪得要突出眼眶来,他的面色,也变成了青蓝色。 他本来是望天空的,但是他的头部,却在向右移动,像是他正在紧盯着空中移动的一件物体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为他这种诡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我们也一齐抬头向上看去。 天色十分阴霾,天上除了深灰色的云层之外,可以说绝无一物。 但是方天的头部,却在还继续向右转。右边正是月神会的总部,那古堡建筑所在的方向。 我忍不住重重地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看什么?” 方天面上的神色,仍是那样骇然,道:“他去了……他去了!” 我大声道:“什么人去了,谁?” 方天道:“他到月神会总部去了,他『获壳依毒间』!”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五个字了。 那五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我一直在怀疑着,而当方天在这时候,继他那种怪异的举动,又讲出这五个字来时,我的耐性,也到了顶点。我沉声道:“方天,那五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天低下头来,向纳尔逊先生望了一眼。 我立即道:“方天,纳尔逊先生已经知道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这一点,绝不是我告诉他,而是他自己推论出来。” 在片刻之间,方天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不到一分钟,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纳尔逊先生不知道,我也准备向他说了。” 我知道,那是纳尔逊和我一齐,冒着性命危险去救他,使他受了感动之故。纳尔逊先生显然也对方天怪异的举动,有着极度的疑惑,他忙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是什么向月神会总部去了。” 方天想了一想,道:“那……不是什么……”他苦笑了一下:“我早和卫斯理说过,这件事,地球人是根本绝无概念,绝不能明自的,而且我也十分难以用地球上的任何语言,确切地形容出来。” 我苦笑道:“我们又不通土星上的语言,你就勉为其难吧。” 方天又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地球人,直到如今为止,对于最普通的疾病,伤风,仍然没有办法对付。那是由于感染伤风的是一种细小到连显微镜也看不到的过滤性病毒……” 我不得不打断方天的话头,道:“和伤风过滤性病毒,有什么关系?” 方天抱歉地笑了一笑,道:“我必须从这里说起,地球人染上了伤风,便会不舒服,大伤风甚至于还可以使人丧生,但是过滤性病毒虽小,还是有这样的一件物体存在着的,然而,在土星的卫星上,所特有的,那被土星人称之为『获壳依毒间』的东西,实际上绝没有这样一件物体的存在……”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越听越糊涂。 方天则继续地道:“那类似一种脑电波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但是它一侵入人的脑部,便代替了人的脑细胞的原来活动,那个人还活着,但已不再是那个人,而变成了侵入他体内的『获壳依毒间』!”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渐渐有点明白了。 我们两人,同时感到汗毛直竖!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那只是一种思想?” 方天道:“可以那么说,那只是一种飘忽来去的思想,但是却能使人死亡,木村信工程师便是那样,他其实早已死了,但是他却还像常人一样的生活着,直到『获壳依毒间』离开了他,他才停止了呼吸。” 纳尔逊先生轻轻地碰着我。 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纳尔逊是在问我,方天是不是一个疯子。 我则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木村信的情形,我是亲眼见到的。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科学的发展,并不一定会给发展科学的高级生物带来幸福,在土星上,就有这样的例子了。” 我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天道:“土星人本来绝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卫星上,有着那么可怕的东西的,因为土星之外,有着一个充满着类似电子的电离层,阻止了『获壳依毒间』的来往,但是,当土星人发射了第一艘太空船到卫星,而太空船又回到了土星上,整个土星的人,欢腾若狂,庆祝成功之际,『获壳依毒间』也到了土星上!” “在短短的三年之中,『获壳依毒间』使土星上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科学家放弃了一切,研究着人们离奇死亡的原因,这才发现是那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结果,想出了防御的办法?” 方天道:“不错,土星的七个国家,合力以强力带有阳电子的电,冲击卫星,使得卫星上的『获壳依毒间』消失,但是正像地球人不能消灭病菌一样,已经传入了土星的,我们只可以预防。” 我想起了方天和我一齐到工厂去见木村时,给我戴的那个透明的头罩,道:“那透明的头罩,便是预防的东西么?” 方天道:“是,那种头罩,能不断地放射阳电子,使『获壳依毒间』不能侵入,就像地球人一出世便要种卡介苗一样,土星人一出世,便要带上这样的头罩,直到他死为止。” (一九八六年按:卡介苗是预防肺结核病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必再注射了。) 方天苦笑道:“这可能是我们的太空船带来的。纳尔逊先生,这是地球人真正的危机。” 纳尔逊先生还不十分注意,道:“为什么?” 方天道:“像细菌一样,『获壳依毒间』是会分裂的,而且分裂得十分快,但必须在它侵入人脑之后,就算我们太空船带来的,只是一个能侵入人脑的『获壳依毒间』,但经过了这许多年,已经分裂成为多少,我也无法估计了。” 我失声道:“这样下去,地球人岂不是全要死光了么?” 方天道:“或则没有一个人死,但是所有的人,已不再是他自己,只是『获壳依毒间』!” 我的心中,又泛起了一股寒意,纳尔逊先生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方天又道:“或者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获壳依毒间』在侵入土星人的脑子之后,因为和土星人脑电波发生作用,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原来的一个,便分裂为两个……” 我连忙道:“你的意思是,地球人的脑电波弱,那么他便不能分裂为二,来来去去只是一个?” 方天道:“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上只不过多了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而已。『获壳依毒间』并不是经常调换它的『寄生体』的,那为祸还不致于太大。” 我以手加额,道:“但愿如此!” 在听了如此离奇而不可思议的叙述之后,我忽然发觉自己,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纳尔逊先生道:“方先生,那种东西在空中移动的时候,你看得到么?” 方天摇头道:“事实上,根本没有东西,只是一种思想,我怎能看得到?我只不过是感觉得到而已。它是向月神会总部去了,我感觉得到,它便是离开了木村信的那个,如今,当然又是去找新的寄生体去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有着相同的感觉。 那便是,方天虽然已尽他所能地在阐释着“获壳依毒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和纳尔逊这两个地球人,确如他所说,是没有法子接受这样一件怪诞的事的。 方天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摊了摊手,道:“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道:“我们多少已有些明白了。” 我们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前走,这时,已经上了公路了。 由于月神会总部,是建筑在临海的悬崖之上的,所以,我们到了平坦的公路上,回头再向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方向望去,反而可以看到,那座灰色的,古堡形的建筑,正耸立在岩石上。 方天转过头去,望着遥远的月神会,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一样,我和纳尔逊两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方天的古怪玩意儿,实在太多了,问不胜问,我们本来,也不准备问他。可是,他维持着那种怪异的情形实在太久了,而我们三人的衣服还是湿的,就这样呆在公路旁上,月神会中的人来来往往,一被发现,便是天大的麻烦,使得我们不能不问。 我推了推方天,道:“你又在做什么了?” 方天的面色,十分严肃,以致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我觉得,有人在欺骗我们。”我吃了一惊,道:“什么人?” 方天道:“那三个年轻人。” 纳尔逊先生连忙地道:“他们欺骗了我们什么?” 方天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是三天之后,而是现在!现在!”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子向前,疾奔了出去。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一时之间,还不明白方天是在怪叫些什么! 但我们立即明白了。 第二十二部:火箭基地上的斗争 方天向前,奔出了只不过七八步,突然,首先是地面,猛烈的震动了起来,我和纳尔逊先生,以及正在向前奔走的方天,都跌倒在地上。 接着,我们看到路面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的裂痕,再接着,我们便看到月神会总部所在的悬崖,动摇了起来,而月神会总部,那如同古堡也似的建筑,却像纸糊地一样,迸散了开来! 这一切,都是不在两秒钟之内的事情。 而在这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之内,一切全像是无声电影一样,我们人伏在地上,像睡在摇篮中的婴孩一样,左摇右摆,但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那种境界,可称奇异之极! 但一切只不过是两秒钟的时间,接着,声音便来了,声是突然而来的,而我也只不过听到了“轰隆隆”地一响而已。 那一响,使人联想到了世界末日,再接着,便又是什么都听不到了。那又自然是我们的耳膜受了那突如其来的巨响的震荡,而变得暂时失聪了的缘故。 然而,我们虽听不到声音,却可以感觉得到音波的撞击。 我们的身子,几乎是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而路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们三人,为了保护自己,都顾不得向前看去,千百烟柱之中,不要说月神会总部,连那一幅峭壁,都不见了。我们三人相继跳了起来,方天还要继续向前奔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向他追了上去,但方天只奔出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他又抬头向天,怪声叫着。他是以土星上的语言在咒骂着,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他并没有骂了多久,便颓然在路面上,坐了下来。我和纳尔逊到了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泪痕,道:“不是那三个年轻人骗我们,而是『获壳依毒间』找到了他们三人之中的一个,作为寄生体。” 我不明白,道:“那就怎么样呢?” 方天道:“本来,他们是准备在三天之后再爆炸的,但其中一人的思想,已为『获壳依毒间』所替代,那怪物大约觉得现在就爆炸十分好玩,所以便将爆炸提前了,可怜季子……”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你不必难过了。” 方天呜咽着,道:“我本来想将季子带回土星上去的。”我道:“那你更不必了,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看来,是如此地短促,你带她去作什么?” 方天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纳尔逊问道:“像刚才那样厉害的爆炸,难道仍然不能将『获壳依毒间』毁灭么?”方天苦笑道:“刚才的爆炸,可以摧毁一切有形有质的物质,但是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你怎能摧毁它?『获壳依毒间』,在土星语中,是无形飞魔的意思,它如今又走了,我感觉得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地球上有了这样一个无形飞魔,就算因为地球上的人类,脑电波十分弱,使无形飞魔不能够分裂,那也够麻烦了。” 纳尔逊先生则更是吃惊:“如果无形飞魔侵入了大国国防工作主持人的脑中,那么,它若是高兴起来,一按那些钮掣……” 我接上去道:“大战爆发,地球也完了!” 方天苦笑道:“我绝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朋友们,我现在怀疑,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首恶希特勒,可能也是由于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所以才有如此才干,要不然,一个油漆匠何能造成世界劫难?” 方天的话越说越玄,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寒。 纳尔逊先生这时,显然也不以为方天是在说疯话了,他沉声道:“方先生,你必须为地球人消弭了这个祸患之后,才能回土星去!” 方天立即道:“你们对我这样好,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但是,无形飞魔不是鬼怪,我也不是捉鬼的张天师,这事绝不是凭空可以办得到的。” 这时候,已有大批的车子和人,由公路上、田野上拥了过来,纳尔逊忙道:“我们快避开,尤其我牵涉在内,事情更麻烦了。” 我也觉得纳尔逊先生的话有道理,因为月神会的潜势力是如此之大,总部虽然成了灰烬,它的潜势力,仍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消除的。 而我们如果被当作和大爆炸有关,那便十分讨厌了。我们三人,趁人群还未曾拥到之际,便离开了公路。 不一会,我们已到了另一条小路上,在路边的一个村落中,我们以不告而取的方式,取了三套干衣服换上,并且还骑走了三辆自行车。那小村落中的房子,玻璃全被震碎了,村落中也几乎没有人,人们一定都涌向爆炸发生之处去了,所以我们顺利地出了村子,向东京进发。 我们骑着自行车,出了七八里,便来到了一个较大的镇上,纳尔逊先生用长途电话去召汽车,在汽车未曾来到之际,我们在当地警长的办公室中休息。 到了这时候,纳尔逊先生才又问道:“方先生,要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才能消灭无形飞魔这个大祸胎?”方天苦笑道:“说起来倒也十分简单,地球人倒也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要实行起来,那却难了。” 纳尔逊先生和我两人,都不出声。 方天道:“要准备一间随时可以放射强烈阳电子的房间,只要将无形飞魔引进这间房便行了。” 他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但是,无形飞魔是一组飘忽无定的思想,我虽然可以感觉到它的来往,却没有法子操纵它的去向,而且,也是当那组思想……那种脑电波离我近的时候,我才可以感觉得到,等到它去远了,譬如说现在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纳尔逊先生道:“那我们也不妨立即准备这样的场所。”方天想了片刻,道:“我想,无形飞魔一定不会喜欢逗留在地球上,因为在地球上,它只能是一个,而不能分裂……” 我立即明白了方天的意思,道:“你是说,它会跟你回土星去?” 方天默默点头道:“我这样想。” 纳尔逊先生沉思了一会,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改变了话题,道:“方先生,我们回到东京,将那具太阳系航行导向仪取出来,你就可以带着它,回到你工作的国家去了。” 方天点头道:“是的,我的假期也快满了,两位……复……还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的。” 我们望着方天,方天道:“某国的土星探险计划,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在火箭升空之后,我便用特殊的装置,使得地球上的雷达追踪仪,以为火箭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所终,而事实上,我则稳稳地向土星进发,回到家乡中去。” 纳尔逊先生笑道:“反正这几年来,你也帮了那国家的大忙,似乎也抵得过了,我们决不说穿就是。” 方天感激地望了我们一眼:“我可以将沿途所见,以及我到达土星上的情形,报告给你们知道。”我奇道:“你用什么方法?” 方天低声道:“地球人只知道无线电波可以传递消息,却不知道利用宇宙线的轻微震荡,可以在更远的地方通消息,只不过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宇宙线的震荡,是定向的,也就是说,我一直向土星飞去,利用宇宙线不断向地球所发生的定向震荡,直到到了土星,你们还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但你们却没有法子回答我。” 我忙道:“你有这样的仪器么?” 方天点头道:“有,在某国火箭发射基地,我私人办公室中,便有着这样的装置,我请你们和我一齐前去,在我起飞之后,你们便可以不断听到我的行踪的消息了,只不过由于强大的电力得不到补充的关系,那具仪器的使用寿命,不会超过八天。” 我笑道:“八天?那也足够了,八天你可以回到土星去了吧?” 方天道:“我计算过了,从出发到到达,是二百二十一小时零五十分,那是地球上的时间,是八天缺十分,也就是说,我到了土星之后,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向你们报导土星上的情形。” 我问道:“方天,那么,在那许多年中,你没有使用过这具仪器么?” 方天叹道:“当然是使用过的,要不然,它的寿命何止八天?然而,在我装好之后,虽然有宇宙线的震荡经过土星,传到仪器的传话装置上,然而,却是杂乱而无系统的。” 我自然不会明白那么高深的事,纳尔逊先生道:“莫不是土星上发生了战争吧?” 方天道:“不会的,土星人的观念,和地球人不同,我们制造武器,但不是用来打仗,而只是用来炫耀自己国家的威力和科学的进步!” 我道:“要炫耀科学的进步,何必制造武器?” 方天摊了摊手,道:“别忘记,土星上究竟有七个国家,战争的可能,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我和纳尔逊先生不再说什么,连日来,我们都十分疲倦了,在车子还没有来到之前,固然我们心事重重,也倚在沙发上,假寐了片刻。 然后,我们一齐登上了由东京派来的车子,回到东京去。 到了东京,我们直趋纳尔逊先生放置那只硬金属箱子的地方。 在我们向地窖走去的时候,我们三人心中都在祈祷:别再生枝节了。到了地窖中,果然没有枝节,二十名警察,围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旁! 方天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出他们不得立即将箱子搬到那家工厂中去,将之割了开来,但我和纳尔逊两人,却肚饿了。 我们吩咐人们将我们的食物搬来,就以那只硬金属箱子作为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之后,纳尔逊承命令准备车子,我和他两人亲自将那只箱子搬上了车子。 纳尔逊准备的是一辆由钢甲装备的车子,除非有大炮对准我们,否则我们的箱子,是不会失去的了。在东京市区中。有什么人能出动大炮呢? 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就坐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上,纳尔逊以防万一,手中还握着那柄新型的连发快枪。一路上如临大敌,到了工厂。 工厂的安全工作人员,早已接到了通知,东京警局,也有高级警官派来,工厂内外,更是布满了密探。纳尔逊先生对自己的布置,感到十分满意,他伸手在方天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方先生,那太阳系统航行导向仪一取了出来,我就带着人,护送你到机场,立即回你的工作的国度去!” 方天点头道:“不错,只有回去之后,这具导向仪,才真的算是我的了。” 我看出他们两人,似乎都特意避免谈论无形飞魔的事情。 我自然也不在这个时候提起来扫了他们的兴。 钢甲车在工厂的中心部份,停了下来。那只硬金属箱子,又由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亲自抬了来,进入了高温切割车间。 当日,接受井上次雄的委托,将那“天外来物”以特殊合成法所炼成的硬金属铸成箱子的工作,是由木村主持的。 如今,木村信已经死了,将这只箱子剖开的这项工作,便由这间工厂的副总工程师山根勤二来主持。山根工程师的年纪还很轻,他早已接到了通知,在车间中准备好了一切。 我和纳尔逊两人,将那只硬金属箱子,抬上了高温切割车床,我们便退了开来,戴上了配有深蓝色玻璃眼睛石棉头罩。 高温切割术是现代工业上最新的成就,利用高温的火焰,可以像烧红了的刀切牛油一样,切开任何的金属物体,但如果不戴上深蓝色玻璃的眼镜,那么,当眼睛接触那种灼亮的光芒时,眼球的组织,立时便会受到破坏。 我们看到,在山根勤二下了一系列命令之后,一根扁平的长管,渐渐地向那只硬金属箱子,移了过来。 山根勤二挥手,我只听得“嗤”地一声响,自那根管子之中,便喷出了火焰来。 我虽然戴着深蓝色的眼镜,但是那阵火焰的光芒,仍然使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来。火焰烧在硬金属箱子上,更迸耀起了一阵耀目的火花,我敢说任何烟花,都不如那阵高热的,灼亮的光芒来得好看。乍一看来,像是太阳突然裂了开来,化为万千流星一样! 那根管子缓缓地移动着,高热的火焰舌在硬金属箱子上慢慢地舐过,我看到,在火焰舌经过的地方,箱子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山根勤二大叫一声,由那根扁平管子喷出来的高温火焰舌,立即熄灭,在最初的半分钟内,我们什么也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漆黑。 那自然是因为刚才我们向那灼亮的火焰,注视得太久了的关系。 我立即脱下了石棉头罩,我相信我是所有人中最早恢复视力的人。 因为其余的人虽然也脱下了头罩,但是,当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还都茫然地站着。 我向车床走去,硬金属箱子虽然已被剖了开来,但是还散发着令人不能逼近的高热。 这时,其余人的视力也恢复了,山根勤二又下令发动冷风机,使硬金属箱子的高热慢慢地消失。他伸手在箱子上碰了一碰之后,转过头来,对纳尔逊先生道:“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箱子之内,是极厚的石棉层,那是很容易剥除的。” 纳尔逊先生道:“等一会还要请阁下再将这箱子焊起来。” 山根勤二点了点头,便带着人退出了车间。车间中,只剩下我、纳尔逊、方天以及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人员五个人。我和纳尔逊,来到了车床之前。 那硬金属箱子,已经被齐中剖成了两半,我和纳尔逊轻而易举,便将之分了开来。 箱子之内,是厚厚的石棉层,方天也走了过来,和我们一齐拆除着石棉层。 方天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那自然是由于他心情的激动,因为,只要有了这具太阳系航行引导向仪,也便能回到他自己的星球……土星上面去了! 石棉层迅速地被拆除,最后,出现了一个由尼龙纤维包里着物事。 方天吸了一口气,纳尔逊方生则松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功了!” 只有我,注意到方天的面色,陡然之间,又看得近乎发蓝了,我意识到事情又有变化,连忙拍了拍纳尔逊的肩头,示意他去看方天。 纳尔逊一抬起头来,看到了方天面上异样的神色,他面色也为之一变,笑容顿时僵去,失声道:“噢,上帝,不要!” 我立即道:“方天,什么不对?” 方天的声音在发颤,道:“比……这个大。” 方天指着那被尼龙纤维包里着的物事,道:“在我记忆中,那具导向仪,似乎要大些。” 我忙道:“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纳尔逊道:“这何必争论,我们立即就可以拆开来了!”他取出了身边的小刀,将尼龙纤维,迅速地割断。被包里在尼龙纤维中的东西露出来了。 也就在那时,车间之中,一片寂静。 那两个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官员,因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面上只是现出了十分诧异,带些滑稽的神色。 他们心中一定在想:那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取出这一块大石头么? 大石头。一点不错,在尼龙纤维被拆除之后,显露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天外来物”,地球人还不能制造的太阳系导航仪,而只是他妈的一块大石头,一块随处可见的花岗石! 我不知道我自己面上的神情怎么样,只看到方天的面色发蓝,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而纳尔逊先生的面上神情,更其复杂,那就像一个饶咀的孩子,将一只苹果,擦得又红又亮,舐了舐咀唇,一口咬下去,却发现那只苹果原来是腊制的之际的神情一样。 我们三人,足足呆了十分钟之久,我自己将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绝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出了乱子。 这样的硬金属箱子,自然不可能有第二个,而这一个,就是如今被切开了的那一个! 但是,硬金属箱子中,却是一块大石头! 我最先出声,我大声地笑了起来! 而在我大声笑了起来之际,方天却哭了起来! 纳尔逊先生大声叫道:“住声!” 我的笑声,本来是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迸发出来的,纳尔逊一喝,我立即住声,但方天的哭,却是由于真正的伤心,一时之间,他如何收得住声? 纳尔逊先生大声道:“方先生,这块石头,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大打击,但是你应该相信,对我来说,这打击更大!” 我自然知道纳尔逊的意思,因为纳尔逊在经过了如许曲折惊险的过程之后,却只不过得到了一块石头,那实是无法容忍的惨败! 不但纳尔逊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因此我立即道:“方天,对我来说,打击也是同样地重!”方天停住了哭声道:“我们怎么办?” 纳尔逊先生咬紧牙概道:“你问得好,在失败之后,只要多问问我们该怎么办,总会有办法的!” 他以石棉将那块大石,掩盖了起来,扬首对一个警官道:“快去请山根工程师!” 那警官立即走出了车间,不一会,山根勤二便走了进来。 纳尔逊先生道:“山根先生,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切实回答。” 山根勤二年轻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纳尔逊先生道:“当这只硬金属箱子焊接起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山根勤二点头道:“在,只有我和木村工程师两人在场。” 纳尔逊又问道:“你可曾看到装在箱子中的,是什么东西?”山根勤二道:“看到的……不,我不能说看到,因为我看到的,只是一种以尼龙纤维包里着的圆形物体。”山根勤二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有理由相信他所说的话。 纳尔逊又道:“那么,以尼龙纤维包里那物体的,是什么人?” 山根勤二道:“自然是木村总工程师。”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方天在这时候,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纳尔逊道:“你明白了什么?”方天的身子摇摇欲坠,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只能一辈子留在地球上了!” 山根勤二和两位高级警官,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方天,他们显然将方天当作是神经错乱的人了。 而我和纳尔逊两人,却可以觉出,事态十分之严重。 因为方天对他自己的身份,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而这时,他竟然当着山根勤二等三人,叫出了这样的话来,那可知事情的严重性了! 纳尔逊先生忙道:“山根先生,请你将这只金属箱子,再焊接起来!” 山根勤二答应着,纳尔逊又转身低声吩咐那两个警官,道:“箱子焊接好之后,你们负责,将之送到某国大使馆去,说是卫斯理先生送来的。” 两个警官立正聆听,接受了纳尔逊先生的这道命令。只要这只箱子一送到某国大使馆,我和某国大使馆间的纠缠,自然也不存在了。 纳尔逊一吩咐完毕,握住了方天的手,向外便走,我站在他们的后面,我们一出车间,工厂的负责人便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问道:“事情进行,可还顺利么?” 他显然不知道事情一点也不顺利,纳尔逊先生含糊答应了一声,道:“请你给我们一间静一些的房间,并且请接线生,接通井上次雄的电话,那是紧急事件,不论他在何处,都要将他找到。” 工厂的负责人道:“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空着,你们可以利用,电话一接通,便通知你们。” 纳尔逊先生道:“好,我们自己去好了,阁下不必为我们而麻烦了。” 木村总工程师的办公室,我和方天两人,都曾去过的,用不着人带领,我们已经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纳尔逊先生一进门,便道:“方天,你想作他什么?可是木村信他……” 方天不等纳尔逊讲完,便尖声道:“不,不是木村信,而是……” 我也已经弄明白些了,立即接上口去,道:“是『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 方天颓然地坐了下来,道:“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在井上次雄将那导航仪交给木村信的时候,无形飞魔早已侵入了木村信的脑子,木村信这个人,也只是躯壳,他实际上已不存在了么?” 方天道:“当然是这样。” 我回想着我和木村信见面时的情形,木村信向我叙述着长冈博士的故事,竭力要证明井上家族流传的“天外来物”乃是来自其他的星球。 而且,我还想起,木村信在提起那“天外来物”之际,曾经有几次,神色十分不自然!木村信那种不自然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而且当时,我也曾在心中怀疑过。 如今,事情自然是十分清楚了,那便是:木村信早已知道,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中的,并不是什么“天外来物”,而只是一块石头……由他亲手放进去的石头! 不但我明白了这一点,纳尔逊先生和方天,也都明白了这一点。 纳尔逊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方天和我的想法,颇有不同之处。 方天认为无形飞魔早已占据了木村信的脑子,是以,藏起那具导航仪的事,事实上是无形飞魔干的,因为木村信早已“死了”。 而我却认为,在我第一次和木村信见面之际,木村信还是木村信自己,在那时,无形飞魔还未曾侵入木村信的身体。 将那具导航仪装箱,是在我与木村信会面之前,所以我认为,将导航仪藏了起来,而换上石头的,正是木村信本人。 这是我和木村信第一次见面时所得的印象。木村信不但是一个杰出的工程师,而且还是一个科学家,也接受了井上次雄的委托,将导航仪装入箱中,但当他知道那导航仪将被长埋地下之际,他便将一块石头代替,而自己私自留下了那具导航仪! 木村信只当那只硬金属箱一运到井上家族的坟地之后,便会被立即埋在地下的,那么,他所作的勾当,自然也永无人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经历,会如此曲折,在机场便被某国大使馆的特务盗走,后来又落人了我的手中,但立即被七君子党抢了去,接着,又转到了月神会手中,而最后,又被我们夺了回来,剖开之后,终于发现箱中是一块石头! 我将我自己的见解,向方天和纳尔逊两人,详细地说了一遍。 纳尔逊也和井上次雄通了电话,井上次雄证明木村信在接受委托之际,神经十分正常。 纳尔逊先生于是下令,搜查木村信可能隐藏那具导航仪的一切地方。同时,又仔细检查他一切的私人文件,希望起回那具太阳系航行导航仪,使方天能够回到土星上去。 检查他私人文件的工作,进行了三天,我和方天、纳尔逊三人,也直接参加了这项工作。 在这三天之中,我们检查了和木村生前活动有关的所有纸片,包括他的洗衣单、电费单、电视收据等等在内。 但是三天之后,我们却只能肯定,木村信的确是将那具导航仪藏起来了,但也只此一点而已。 我是在他的日记中,当硬金属箱子焊接的那一天,木村信的日记,只是一句话:“今天,我作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但对于全人类来说,却又是一件应该做的事。” 木村信所谓“不应该做的事”,当然是指将大石替代导航仪装入箱中一事了。但是,将导航仪放到了什么地方,以及他对导航仪作了一些什么研究,却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接着,我们又调查了一切和木村信接近的人,也是绝无头绪。 到了第七天,木村信家中,办公室中,以及他可能到达的每一处地方,都作了极其周密的雷达波探索搜查,但是那具导航仪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在最后雨天,明知没有希望的调查工作中,沮丧到了极点,但是方天却时时呆住了一声不出。 照方天的性格来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是沮丧才是的,但是如今,他却比我们还镇定,这不能不是一件怪事。到了第七天,所有的方法,都已使尽,已仍然不得要领之后,我向方天问道:“你心中可是有着什么找寻的方法么?” 方天点了点头,道:“有,那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和纳尔逊两人,几乎都要骂出声来! 在这七天中,我们头晕转向,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来找寻,方天自己也参加了这项工作,但是也却藏起了一个简单的方法不说! 我连忙问道:“什么方法?” 方天道:“问木村信。” 纳尔逊先生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明白纳尔逊的意思,他是在向我说:方天因为受刺激太深,所以已经神经错乱了。我沉住了气,道:“木村信已经死了!” 虽然我竭力遏制着自己,但是我的声音之中,仍是充满了怒意。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木村信死了,但是由于他曾被无形飞魔侵入脑部之故,所以他的全部记忆,全部思想,也必然被包括在那组来去飘忽的脑电波之中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互望了一眼,我们脸上的怒意开始消失了。纳尔逊道:“你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逼问无形飞魔的话,那么,它因为有着木村信生前的记忆,所以便能将那具导航仪的所在讲出来么?” 方天颔首道:“是。” 我连忙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使无形飞魔受逼问呢?”方天苦笑了一下,道:“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将之直接引入充满了阳性电子的密室中,那么,我的脑电波,便可以感到他的『说话』,便可以通过寄生体的口而表达出来了。”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面面相觑。 这实在是太难了,方天虽然可以觉出这组倏来倏去的脑电波的来往,但也只有在接近的情形之下,方可以觉察出来。 而在地球表面,上空,多少亿立力公里的空间中,无形飞魔可以自由来去,又如何能以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要说将之引进阳电子室了,便是发现它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的事! 至于它的寄生体,地球上的人口,近四十亿之多,方天难道能一个一个去看么?就算它的寄生体永不变换,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方天的做法很简单,他要将自己作“饵”,引无形飞魔来侵袭他。方天肯定无形飞魔和他一样,也想回到土星去。所以他推断无形飞魔会去接近那枚探索土星的火箭:地球上唯一可以到达土星的工具。纳尔逊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们回太空基地去!” 方天点着头。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在经过连日来的历险之后,在飞机上,我倒反而得到了最佳的休息。方天是基地上的重要人物,一下机,就有人迎接,当车子飞驶,接近基地,我已可以看到高耸在基地上的火箭时,方天蓦地震动了一下,道:“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我们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就在附近”!不由自主,都紧张起来。一进入基地,就有人向方天来报告说有两个日本政要来参观。方天神秘地说无形飞魔一定已侵入了其中的一个。 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准备假扮引导员,以接近那两个日本政要,然而当我们知道,那两个政要的所谓“参观”,实际上只是坐汽车来基地中绕行一匝之后,我们便取消了原意。 在基地中坐车绕行一匝,自然可以看到许多竖在火箭架上等待发射的火箭,但这种情形是任何新闻片中都可以见到的。 由此可知,这个基地中的一切,甚至对另外一个国家的政要,都是极端秘密的,我竟能够在基地中获得行动自由,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 我们预先获得了汽车绕行的路线,车子将十分接近土星探索计划基地部份,那枚准备探索土星的火箭。已竖在架上,是所有火箭中最大的一枚。 只有我、纳尔逊和方天三人才知道,方天要坐在那枚火箭顶端部份,飞回土星去。我们就候在那枚火箭之旁,而方天一到就下令准备的那间充满了阳电子的房间,也就在附近。 那火箭是随时都可以飞上太空的,方天之所以迟迟不行,便是在等那具导航仪,而无形飞魔要回到土星去,当然也要利用那枚火箭,如果它的寄生体是那两个日本政要之一的话,到时,他便可能以某种藉口而接近那枚火箭,我们自然不轻易放过它的。 时间很快地过去,到了十时十六分,一辆灰黑的轿车,由左首的方向,迅速地驶来,那正是接待这两个日本政要的车辆。 我们都紧张起来,可是方天的面上,却现出了极其沮丧的神色。 我从车窗中望进去,可以看到车中坐着两个日本人,和一个陪伴参观的太空基地的官员。我连忙问道:“哪一个是?” 方天摇头道:“两个都不是!”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猛地一呆,我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两个日本政要身上,希望无形飞魔,选择其中一人作为寄生体,那么我们就有希望得回那具导航仪了。 可是如今,方天却说那两个日本政要之中,没有一个是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使我们的一切预料都失算了! 就在我发呆之间,汽车早已转了弯,向前驶去了,我失声道:“方天,无形飞魔寄生体,你是一定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么?” 方天道:“当然可以,除非是……” 他一讲到这里,面色突然变得青蓝,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忙道:“除非什么?” 方天却又若无其事地道:“没有什么,我一定可以觉察得到的,这两个日本政要之中,并没有无形飞魔的寄生体在内。”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又得从头做起了。” 方天应道:“是啊,从头做起,唉,我们先去喝一杯咖啡可好?” 我只觉得方天的态度,十分奇特,但是我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照理来说,无形飞魔如今不知道在何处,那是会令他沮丧之极的事情,但是他却轻松得要去喝咖啡去了。 而如果他是有所发现,才那样轻松的话,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我还未曾回答,纳尔逊先生已经道:“你们两个人去吧,我觉得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我向纳尔逊望去,果然觉得他的面色,十分沮丧。我连忙安慰他,道:“我们总有可能找回那具导航仪,消灭无形飞魔的。” 纳尔逊先生道:“当然是,卫,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有这样的信心,我难道没有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笑了起来,我觉得纳尔逊和我的交情之深,确是任何人所难以比拟的,他知我深切,我也知他甚深,我们两人合作得再好也没有了。 我一向不喜欢自己和警方联系在一起,但这时,在我们互相拍肩而笑之际,我却有了参加国际警察部队工作的念头。那自然是因为和纳尔逊在一起,使人觉得愉快之故。 我们向停在一旁,方天的汽车走去,方天先将纳尔逊先生送到了宾馆休息,然后又和我两人,走了出来。一出宾馆,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急冲冲地向汽车走去,我走在他的后面,道:“方天,你急什么?” 方天并不出声,只是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出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异样,我心知事情有异,但是我却无法知道忽然之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被方天拉着,来到了汽车之旁。 纳尔逊先生在窗口向我挥手:“你不必要赶回来,我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我向他挥了挥手,他才缩回头去。 方天的手发着抖,按在驾驶盘上,车子在他神经质的剧烈的动作之下,猛地跳了一跳,向前面疾冲了出去,我吓了一大跳:“方天,你可是喝醉了酒么?” 方天一声不出,只是驾车向前疾驶,不一会,便又来到了那枚土星火箭之旁的他的办公室旁,他下了车,拉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按动了几个钮掣,才松了一口气,我疾声问道:“方天,你究竟在捣什么鬼?”方天道:“我自己的设计,强烈的高频率电波,将在这间房子中所发出的一切声音破坏,使得房间之外的任何人,不能用任何方法将声音还原。” 我坐了下来,道:“我们不是喝咖啡么?为什么要这样秘密?” 方天苦笑了一下,道:“喝咖啡?卫斯理,你说我有那么好心情么?” 我不知道土星人在受了极度刺激之后,会不会神经错乱,但是看方天的情形,却又的确如此,我摇了摇头,道:“方天,我们并不是完全绝望了,你该知道这一点的!” 方天的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向我俯来,道:“卫斯理,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可能我觉察不到无形飞魔的寄生体,我没有回答你,事实上,那种可能是存在着的。” 他才讲了这几句话,已经变换了七八个姿势,而且,时时搓着手,更频频地望着窗外。 我不明白他这样焦急是什么意思,只得问道:“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你便不能觉察呢?” 方天道:“当无形飞魔的寄生体,离得我极近,而且,那是我所绝对不会怀疑的一个人时,我才会不能够觉禁……,但是,给你那一问提醒了我,我终于觉察到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道:“方天,你不会以为我已被无形飞魔侵入了吧!” 方天的声音在发抖,道:“不是你,是纳尔逊。” 我一听得方天这样的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毫不考虑,一拳挥出,“砰”地一拳,击在方天的下巴之上,方天被我这一拳,打得仰天跌倒! 我可以肯定方天的神经,因为受刺激过甚,而有些不正常了!他竟说纳尔逊先生已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 这玩笑不是太卑劣一些了么?难道刚才和我互拍肩头,如今正在休息的纳尔逊,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而只不过由于一个不是属于他的思想在指挥着他的行动,而当那个思想离开他时,他也会死去?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我绝不后悔刚才对方天的一击,而且准备在他爬起身来时,再给他一拳。 方天或是看我还握着拳头,或是他跌得太重,所以竟爬不起来,在地上,他颤声道:“卫斯理,你必须信我,必须信我!” 我大摇其头,道:“方天,再会了,我和纳尔逊两人,为你所作的努力,到此为止,不论你回得了回不了土星,我们两个人,也绝不会替你泄露秘密的!” 方天的面孔,青得像是染上一层蓝墨水一样。 我意犹未足,重又狠狠地道:“方天,别忘了你实在是一个卑劣的小人,为了掩护你自己的身份,你曾害死了许多人,如今你竟然想害纳尔逊,我们实在犯不着再为你这个卑劣的蓝血土星人出力了。” 我一面说,一面向房门走去,握住了门把,回过头来。 第二十三部:好友之死 方天猛地跃去,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速度,握住了我的手,道:“卫斯理,等等,等一等!” 我冷笑道:“我等着干什么?等你再发荒谬的怪言么?我相信即使在土星人中,你也是个十分卑劣的家伙,或者你们土星人中,根本就没有好人,你记得么?你曾经谋杀过我,你再不让我走,我也卑劣一下,要公布你的身份了!” 方天喘着气,道:“你只管骂,但我只要你听我讲三句话,三句,只是三句。” 我冷笑一声,道:“好,说。” 方天道:“纳尔逊以为我们喝咖啡去了,是不是?” 我道:“是……一句了。” 方天道:“我们来到这里,他是不知道的。” 我道:“废话,他怎知你会改变主意,到这里来对我胡说八道?两句了。” 方天的胸口急速地起伏着,道:“所以,我料定他会接近火箭,……唉,他来了!” 我身子猛地一跃,来到了窗前,向前看去。 我果然看到了纳尔逊! 纳尔逊的精神看来十分好,绝没有需要休息的样子,他和我见过的一个高级安全人员在一起,向那枚土星火箭走去,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涨得发圆,大得异样的公事包。 我呆了一呆,方天已经颤声道:“你看到没有,他去了……他去了!” 我一个转身,双手按在方天的肩上,用力将他的身子摇了几下,道:“方天,你要知道,纳尔逊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官员,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在那保安官的陪同下去检查那枚火箭,是十分普通的事,我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方天的面色成了靛青色,他连忙道:“卫斯理,你看看清楚,他手中所提的是什么?” 方天的这一问,我不禁答不上来。 我自从认识纳尔逊以来,从也未曾见到他提过什么公事包,而且这只公事包,涨得几乎成了球形,看来还十分惹眼。 但是,我仍然不相信方天的话,我一瞪眼,道:“那只不过是一只公事包吧了!” 方天却几乎是尖声地叫了出来,道:“不错,他手中所提的是一只公事包,然而我敢以性命打赌,公事包中一定是那具导航仪!” 我右手握拳,又已扬了起来。 但是,当我的拳头,将要击中方天的下颔之际,我又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纳尔逊先生和那个高级保安人员还在走着,他手中的那只公事包中,的确是放得下那具导航仪的,而且,根据外形和大小来看,也十分吻合。 我看了一眼,顾不得再打方天。 要揭开这个疑团,实在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我只消赶上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什么东西就行了,何必在这里多费疑猜? 我一个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但是方天却急叫道:“你……你到哪里去!” 我狠狠地回答他,道:“我去看看,那公事包中,是不是放着你所说的那具导航仪?”方天急道:“那怎么行?” 我反问道:“为什么不行呢!” 方天道:“你一去,它一知事情败露,便又走了。”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问道:“谁走了?” 方天叹了一口气,道:“『获壳依毒间』……无形飞魔!你一向前去,它定离开纳尔逊的身子。卫斯理,你要想想,这里乃是世界上两大强国之一的太空探索和飞弹的基地,如果『获壳依毒间』进入了一个首脑人物的脑子之中……” 方天讲到这里,我也不禁面上变色! 的确,如果“获壳依毒间”进入了一个可以控制按钮的高级人员脑中的话,那么,只要有一枚红色的按钮被按动,有一枚长程飞弹向另一个敌对的大国国土飞去,第三次世界大战立即引发,而世界末日,也就来临了! 我觉得我的手心在出汗,呆了一呆,道:“那么,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我问出了这一句话之后,才想起我这样一问,无异是承认了方天所说的话,但是我却又根本不信无形飞魔确已侵入纳尔逊的脑子,而我最好的朋友,这时虽在走着,却已经死了,这是我绝不能相信的事! 方天道:“如今,『获壳依毒间』还不知我们已经发现了它的寄生体,我们可以设法将他引进充满阳电子的房间中去。” 我立即道:“这是绝行不通的,你设置那间充满阳电子的房间之际,纳尔逊也知道的,照你的说法,无形飞魔早已侵入了他的脑中,你怎能再引他进那间房间去?” 方天喘了几口道:“在那枚火箭之上,我设计了一个太空飞行舱,那具导航仪,必须装置在那个太空舱中,纳尔逊此际,一定是到那个太空舱去的,而我在那太空舱中,也作了布置……” 他请到这里,我已经怒吼道:“你事前竟不和我商量这一点么?” 方天道:“我那样准备,只不过是以防万一,并不准备使用的,怎知如今情形起了变化,我非要用到它不可了。我在那太空舱中,布下了不少高压的不良导体电线,只要一通电,便能产生大量的阳电子,使得『获壳依毒间』的电波组成,遭到彻底的破坏,从此便不复存在这世界上!”我默不出声,方天又道:“通电的远程控制,就在这里!”他伸手一指,指向他办公桌上的一个绿色钮掣。 我忙道:“那么,纳尔逊先生不是也要死了么?” 方天道:“卫斯理,他早已死了!” 我猛地一击桌道:“胡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方天的语言镇定,显然他对他的想法有信心,道:“我是想我们在东京的时候,当我们正忙于检查木村信的遗物之际,无形飞魔侵入了纳尔逊的体内,将他当作了寄生体!” 我拚命地摇着头,想要对这件事生出一个清楚的概念来,这个概念是十分难以成立的,试想想,要我相信和我一起飞到这个基地来,到了基地之后的几天中又寸步不离的纳尔逊,实则上早是一个死人! 方天见我不出声,他转过身去,在墙角的一具电视机上,按动了几个钮掣,电视的萤光屏上,出现了那枚火箭的近镜,纳尔逊和那高级保安官正在钢制的架上,向上攀着。看情形,纳尔逊先生确是想进入那火箭的内部。 方天又按动了一个钮掣,电视的画面变换着,最后,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那地方有一个座位,恰好可以坐下一个人,而其余的地方,则全是各种各样的仪表。 不久,就看到纳尔逊走了进来,打开他那只又大又圆的皮包,双手捧着一件东西出来。 那东西,我曾在照片上详细地研究过,但是却始终未曾见过实物。这时,我仍未见到实物,但是在清晰的电视萤幕上,我却可以千真万确地肯定,这正是井上家族的祖传珍物“天外来物”,也是土星人智慧的结晶,太阳系航行导向仪!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方天道:“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道:“这……或许是他找到了导向仪,要你有一个意外的惊喜之故。” 我虽然这样道,但是我的话,连我自己听来,也是软弱而毫无说服力的! 方天道:“你看他的动作。” 我双眼定在电视画面上,几乎连一眨也不曾眨过,我看到纳尔逊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在那具导航仪的后部,旋开了一块板,伸手从那个圆洞之中,抽出十七八股线头来。 那些线头,在我看来,根本不知是什么用处的,但纳尔逊却一根一根地驳接起来。 方天吸了一口气,道:“整个地球,只有我一个人,能驳接那些线头,除了我之外,便是『获壳依毒间』。” 我感到一阵昏眩,连坐都几乎不稳! 我一生之中,经过不少打击,但是却没有打击是那样厉害的! 我的最好朋友,我的冒险生活的最好合作者,竟……竟……已不再是他自己,竟成了来自土星,莫名其妙的一个强烈脑电波的寄生体! 我紧紧地握着双拳,身子不断地发着抖。 方天叫道:“按!快按那钮掣,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快!” 我双手发着抖,那绿色的钮掣就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却没有力量去按它。 因为我知道一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我只要一按下去,太空舱中,便立即产生出大量的阳电子,纳尔逊立即要死了! 虽然根据方天的说法,纳尔逊是早就死了,被消灭的只不过是“获壳依毒间”,但我是地球人,我不是土星人,我实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 方天见我不动,欠过身,一伸手,便向那绿色的钮掣按去。 在方天的手还没有碰到那只绿色按钮之际,我陡地一挥手,将他的手打了开去! 方天的面色发蓝,道:“卫斯理,你做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是在作什么,我已经相信了方天的话了,但是我不但自己不去按那只绿色的钮掣,而且不给方天去按! 因为我知道,这一下按下去,纳尔逊一定有死无生! 虽然方天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纳尔逊已经死了,但是,在电视的萤光屏上,我却还清楚地看到纳尔逊正在忙碌地工作着! 方天叫了一声,又要去按那绿色的按钮,但是他第二次伸手,又给我挡了开去。 方天的面色变得更蓝,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挥拳向我击了过来! 我绝未想到方天会向我挥拳击来的! 而且,这时我的思想,正陷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呆若木鸡地站着,只知那只绿色的按钮,不让方天向下按去。 所以,当方天一拳击向我的胸口之际,我竟来不及躲避,而方天的那拳。力道也真不弱,打得我一个踉跄,向后退去。 就在我向后退出的那一瞬间,方天疾伸手,又向那绿色的按钮之上,按了下去,我大声叫道:“别动!”我一面叫,一面猛地向前扑去! 然而,按动那只绿色的按钮,对方天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向前扑去的势子虽快,但是当我将方天的身子撞中,撞得他仰天跌之际,他早已将那只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我僵住在桌前,方天则挣扎着爬了起来,指着电视机怪叫。 他叫的是我所听不懂的土星话,我尽量使自己定下神来,向电视画面望去。 只见纳尔逊突然停止了工作,面上出现了一种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惊惶神色。而太空舱的门,这时也已紧紧地闭上了! 在那一刹间,我知道,我最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本来,我虽然已知纳尔逊成了“无形飞魔”的寄生体,但是我的潜意识,却还在希望着奇迹的出现,希望方天只不过是在胡说! 但这时候,我这最后一点的希望也覆灭了! 事实竟如此的残酷! 我看到纳尔逊站了起来,而且惊惶的神色,越来越甚,方天按动了电视上的一个掣后,我听到了纳尔逊所发出的喘息之声。 方天对着一具传话器,讲了几句话,突然,在电视的传音设备上,传出了纳尔逊的声音。 但是,纳尔逊所说的,却绝不是地球上的语言,而是土星话! “获壳依毒间通过寄生体的发声系统而说话”……方天的话实现了! 我不去理会他们之间在说些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失去的! 尽避我自信比普通人要坚强得多,但是我仍然难以忍受这样的打击,我几乎是跌倒在椅上,视线仍未曾离开电视机。 电视银幕之上的纳尔逊,这时恰如被禁锢在一只笼子之中的野兽一样,在那狭小的太空舱中,左冲右突。同时,从电视传声系统中传出来的,已是地球上的语言,那是我听得十分熟悉的纳尔逊的声音,叫道:“卫斯理,快制止方天的疯狂行动,这是什么?这算是什么?这简直是谋杀!” 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声道:“快,快停止电源!”方天忙道:“不能,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是……”我明白方天的意思,可是看到纳尔逊的情形,我忍不住喘气。就在这时,一个高级安全官,冲了进来,高叫了有意外。 我连忙问道:“什么意外?” 那高级安全官道:“他坚持要突然进入那秘密设置的太空舱之中……” 他才请到这里,便突然住口,望着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去,只见方天也已经奔到我的身后,他面色发青,道:“关于那太空舱的事,我自然会向太空发展委员会解释的!” 那高级安全官知道方天在这个基地上的地位十分高,方天虽然受调查,但是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发现他有过任何破坏的活动,他有的只是卓越的贡献。 所以,那高级安全官一听得方天那样说法,连忙道:“可是纳尔逊先生进去了之后不久,太空舱的门,突然自动关闭,我听得他高叫『这简直是谋杀』!” 这时,不但医疗人员已冲到那枚巨大的火箭的附近,连技术人员也来了。 我、方天和那个高级安全官也一起向那枚火箭奔去,奔到了火箭脚下,电流已经断去,我们无法乘升降机上去,只得在钢架之上,向上攀上去。 跟在我们后面的,还有四个医疗人员,他攀爬了八十多级钢梯之后,我们便已经置身在那枚火箭之中了。在火箭中,人像是小动物一样,因为火箭实在太庞大了,许许多多的仪器,全部经过最精密的包里,因之一进火箭,便有一道如同传递带也似的东西。我们在那条带上小心地走着,到了那块钢板上,面前是一扇微微打开的门,那就是太空舱的门! 我越过了那高级安全官,打开了门。 我看到了纳尔逊! 和我在电视中看到的情形一样,纳尔逊正躺在那张椅子上,在他的面前的地上,就是那具太阳系飞行导航仪。 那导航仪中的电线,已经有七八股,和太空舱上的电线,接在一起了,但还有七八股,未曾接上。 太空舱十分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纳尔逊先生既然已先在了,连我也只能挤进半个身子去,其余人更不能进来了。 那几个医疗人员在我身后叫道:“快让开,让我们先推去。” 我伸手抓住了纳尔逊先生的手腕,他的脉息已经停止了,而且手腕也已冰凉。 他死了,真正地死了。 我缩出了身子来,道:“用不着你们了,他已经死了!” 那高级安全官吃了一惊,道:“死了?这是谋杀!”方天沉声道:“阁下不要乱下判断,要经过检查,才能有断论!” 那高级安全官不再出声,退了开去,出了火箭,方天拉了拉我,道:“走吧,没有你的事了!” 我沉声道:“有我的事,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怎能没有事?” 方天低声道:“你不要忘记,他是死在地球人绝对无法防止的『获壳依毒间』之手,而且,我们已代他报了仇!” 我摇了摇头,道:“不,你尽你的法子去善后吧,我还要陪着他的尸体!” 我一面说,一面又钻了进去,将纳尔逊的尸体,拉了出来。 在拉出纳尔逊的尸体之际,我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落在纳尔逊有些凌乱,有些花白的头发上。 我失去了一个如此的朋友! 将纳尔逊拖了出来之后,医生连忙上来检查,医生的面上,现出了十分奇怪的神色,命令着救护人员,将纳尔逊放在担架上抬走。 我一直跟在后面,走了一程,医生忽然回过头来问我:“这是才发生的事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医生的面上,又现出了奇怪的神色。 我问道:“医生,一个人如果处身在充满着阳电子的房间之中,他会怎样?” 医生低着头,一面走,一面道:“电离子有阴阳两性,阴离子使人情绪高涨,精神爽快,阳离子使人极度急燥,若是阳离子过度,人便在近乎癫狂的情形之下死亡。”他讲完了之后,转头问我:“你为什么要问及这一点?” 我没有正面回答医生的话,而是进一步地问道:“解剖可以发现死因,情绪极度急燥,近乎癫狂而死也可以发现么?” 医生点了点头,道:“最新的解剖术,已经可以检查死者死前一刹那的精神状态,所以如果是那样死的话,是可以发现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是纳尔逊的最好朋友,我要求将他的尸体解剖。” 医生还未曾出声,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十分沉重的声音,道:“这不幸的变故,我们已通知他的家属了,等他的家属来到之后,才可以决定是否将他的尸体进行解剖……” 我连忙转过头来,只见讲话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便服男子。 在这个基地上,几乎人人都是穿着制服的,连我们身为宾客,前来参观的人,只要在太空基地中居住,在居住时期,便要穿指定的独特的衣服。所以,乍一见到一个便服的人,便立即使人联想到:这是一个地位十分高的人。 而那人的神情体态,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他的面肉,相当瘦削,但因之也使他看来,显得十分威严,而他炯炯有光的眼睛,正望着我。 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顿了一顿,续道:“卫斯理先生,你为什么要求解剖他的尸体呢?” 我略想了一想,道:“阁下是……” 那高级安全官员踏前一步,代那人报出了来头,道:“齐飞尔将军。” 我呆了一呆,如今我以“齐飞尔”代替这位高级将领的真实姓名,是因为这位将军的姓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他是这个国家军事部门的极高负责人,同时也是这个太空基地的行政首长。 我到了这个基地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他见面。 对于他词锋如此犀利的问题,我一时之间,感到无法回答! 我在未曾开言间,齐飞尔将军已经道:“我们会调查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纳尔逊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亡,给我带来了无比的悲痛,难道连我也被调查之列么?” 齐飞尔将军的面色,十分严肃,道:“我们要调查一切,所以,卫斯理先生,你暂时也不能离开这里。”我望着担架上,静静地闭着双眼的纳尔逊,道:“我不会离开的,因为我也想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齐飞尔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副官,上了一辆车子,疾驰而去。 那高级安全官是知道我特有国际警察部队特种证件的,他在齐飞尔将军走了之后,到了我的身旁,道:“纳尔逊死了还不到半小时,但总统已命令齐飞尔将军彻底调查这件事了。” 我对这个国家的行政效率之高,也不禁十分佩服,但这时,我却绝对没有什么心情去了解何以工作进行得那样迅速,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我跟着医护人员,直来到了医院中,纳尔逊被放在解剖室中,我在门外不住地来回踱步。 我不知道自己踱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在踱步之际,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我耳际,听到了一个十分坚定,但却也十分悲痛的声音,我才陡地惊起。 而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发觉灯火通明,已经是黑夜了,那就是说,我在解剖室的门外,来回踱步,已过了几小时之久了!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刹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老了许多! 那声音在我心中暗叹之际,再度响起,讲的还是那句话,道:“这位是卫斯理先生么?” 我转过头去,一时之间,我几乎疑心自己的眼睛花了,因为我看到纳尔逊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立即发觉,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纳尔逊,而是一个酷肖纳尔逊的年轻人。 他和我差不多年纪,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深碧的眼睛,面色沉着,但是在他的脸上,仍可以找到极度的智慧和勇敢的象徵。 本来,我的心情是悲痛到不能言喻的,但是我一见到这个年轻人,心情却开朗了许多。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伤心、难过,全是多余的。 因为纳尔逊不论是死于什么原因,死于什么时候,他总是会死去的,他本身的生命是一定会有结束之日的。 但是生命本身,却永无尽止。 纳尔逊死了,但我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纳尔逊所有的一切优点,而且可能比纳尔逊本身所有的优点更多! 生命不因个人的死亡而断去,相反地,它不但延续着,而且不断地演变,在进步! 我望着年轻人,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他是纳尔逊的儿子,我道:“不错,我是卫斯理,你是为了你父亲的死而来的么?” 那年轻人道:“是的,我刚赶到。” 我道:“纳尔逊先生……” 他挥了挥手:“你叫我小纳好了。卫先生,听说你要求解剖我父亲的遗体?”我道:“是的,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死给我以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所以我要弄清楚他真正的死因。” 小纳傲然道:“你失去了好朋友,我失去了好父亲,我也要弄清他的死因。” 这时,已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医生,走了过来,一个护士,推着一辆放满了各种解剖用具,进了解剖室,我和小纳两人,等在室外。 刚才,时间在莫名其妙中,溜过了几个小时,但是这时,时间却又过得出奇地慢。 小纳并不是多言的人,他也没有向我发出什么问题来,足足过了一个小时,进行解剖的医生,才一个一个地走出了解剖室。 当他们除下了口罩之际,他们每一个人的面上神色,都十分诧异,我和小纳异口同声问:“结果怎么样?” 那几个医生都苦笑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我们还决不定在报告书中应该怎样写,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出他的死因。” 小纳呆了一呆,道:“那怎么会?” 那医生道:“而且,我们发现他有些组织,已经停止活动许久了,而那些组织如果停止活动的话,人是不能活过半小时的,但是他却活着,到今天才死,这实是科学上的奇迹!” 我听了那医生的话后,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我坐在白色的长椅上,自然,我并没有向医生说起纳尔逊早已死了的这一事实。因为这要费我太多的唇舌,而且还绝难解释得清。 我紧张的神经,得以松弛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方天的料断并没有错,土星卫星上的那种能侵入生物脑部组织的奇异电波群……获壳依毒间,的确侵入了纳尔逊先生的脑部。 而纳尔逊先生在那一瞬间起,便已经“死”了。 在太空舱中倒下来,被消灭的,并不是纳尔逊先生,而是获壳依毒间! 我坐了许久,才听得小纳道:“多谢各位的努力。” 那几个医生,显然因为未曾找出纳尔逊的死因,而陷于极大的困惑之中,因之他们连小纳的话都未曾听到,而一面交谈,一面向前走去。 小纳一声不出,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将我父亲的死因讲给我听么?” 我未曾料到小纳会采取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来问我,这证明我所料不错,小纳的判断能力之高,只在他父亲纳尔逊之上,而不在纳尔逊之下。 我当然没有理由对小纳隐瞒纳尔逊先生的死因,但是这时我却又难以说出口来。 在我静寂未曾出声之际,小纳又逼问:“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他的死因,但因为还有怀疑,所以你便要解剖他的尸体来证实,但如今,你已经证实了,是不是?” 我抬起头来,道:“是。” 小纳道:“你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你将他的死因告诉我吧。”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道:“小纳,这件事,恐怕你十分难以明白。” 小纳道:“我准备去了解最难明白的事。” 我脑中再将这件事的经过始末组织着,但是我还未曾开口之际,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已在医院的走廊中传了过来。 我抬头看去,只见五六个人,匆匆地走了过去,当前一个,是穿着军服的高大汉子,面色红润,精力充沛,他几乎是冲到了我的身前的,立即伸出他的大手,将我的手握住,自我介绍道:“史蒂少校,军中的律师,方天博士的代表。” 我听了不禁吃了一惊,方天为什么要律师作代表,他出了什么事? 史蒂少校不等我问,又道:“方天博士已被拘留,他被控谋杀,谋杀纳尔逊先生!” 我连忙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史蒂少校将手按在我的肩头之上:“但是它已发生了……方天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史蒂少校的面上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我的当事人方天对我说,能救他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为了方天着想,不应该对其他人多说什么,方天要你证明他是无辜的!” 我苦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第二十四部:回归悲剧 史蒂少校已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出去。 由于这时,我的脑中已混乱到了极点,竟给他身不由主地拉出了医院,上了他的车子。 到了车中,史蒂少校驾车向前直驶,在车中,他对我道:“一切证据都证明方天是谋杀纳尔逊的凶手,卫君,你有什么方法可以令他脱罪?” 我仍然苦笑着。 史蒂少校道:“他们发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有电流可以直通太空舱,而在办公室中,又有着可以直接观察太空舱中所发生一切的电视设备,更找到了电流通传之后,能产生大量阳电子的装置,而在接通电钮的按掣上,有着方天的清晰的指纹,指纹专家宣称,那个指纹、留下的时间,和纳尔逊在太空舱中遭受意外的时间,恰好相同!” 我叹了一口气:“史蒂少校,既然方天是有死无生的了,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辩护?” 史蒂少校炯炯的目光,直视着我,道:“那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愕然:“因为我?” 史蒂少校道:“是的,因为你。我是方天的律师,所以是在方天被遭受特别监押之后,唯一能和他见面的外人。他见到我后,只说一句话:只有卫斯理能救我!他的神经,显然已陷入极其激动的情形之中,除了这一句话外,他并没有再说第二句。” 我叹了一口气,道:“于是你相信了他的话?” 史蒂少校道:“是的,我相信了他,我更相信你有办法可以证明他无罪。” 我默然不出声。 方天是无罪的。有罪的,令纳尔逊先生死亡的,只是“获壳依毒间”。 但是,要在地球人面前,证明方天没有罪,这要费多少唇舌? 而且,方天是不是愿意暴露他的真正身份呢? 我想了片刻:“我能在事先和方天见面么?” 史蒂少校摇了摇头:“不能,方天被严密监视,不能见任何人,除了我以外。特别军事法庭已经组成,齐飞尔将军是主审官,开庭的日子,是在明日上午。卫君,如果你有办法的话,要快些拿出来了。” 我转过头去,望着史蒂少校:“我要请你去问一问方天,他是否允许我讲出有关他的一切,如果他不允许的话,那我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可以证明他是无罪。” 史蒂少校显然是十分精明的人,他已经听出我的话中,包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沉声道:“可以,我尽快给你答覆。” 车子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以冷水淋着头。 不一会,史蒂少校的电话就来了,他在电话中说:“方天的回答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的话,那是可以的。』” 我略为松了一口气,方天显然是觉出,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如果他再保持着秘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送上电椅了! 与其被送上电椅,当然还不如暴露他并不是地球人好得多了。 他这样决定是聪明的,也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 那一晚上,我是在迷迷糊糊,半醒不睡,精神恍惚的情形之下渡过的。 第二天,我刚起床,史蒂少校已经来接我了,我迅速地穿好衣服,便和他一齐来到了基地的办公大楼之前,这所办公大楼,可以说是世界上守卫最严密的建筑物了,因为在其中,储存着一国的太空发展以及秘密武器的全部资料! 而今天,建筑物之外的守卫,更是严密,我和史蒂少校两人,几乎是在守卫排成的人群之中,穿过去的。 到了临时特别军事法庭之外,气氛更是严肃到了极点。而且也十分乱,但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和史蒂少校进了那本来是会议室的房间,那房间已被布置成一个法庭,几排椅子上,坐着不少人,有一大半是穿着制服的,他们的军阶,全是少将以上的将官,还有一部份便装人员,一看他们的情形,便可知他们是高级官员。 齐飞尔将军还没有到,正中的位置空着。主控官席位上,是那个高级安全官,被告席位则还空着,方天还没有来。 史蒂少校请我坐在他的身边,不一会,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小纳尔逊。 他一坐下来,便对我以极低的声音道:“卫,如果你相信方天不是凶手,我也相信。” 我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这个年轻人的手。 他的这两句话,在局外人听来,可能十分平淡,但是我却可以听出,在他的这两句话中,包含着极度的信任在内,方天被控谋杀他父亲的凶手,证据如此确凿,小纳自然是知道的了。 而小纳在知道了所有的情况之后,仍然对我寄以这样的信任,这可以说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握住了他的手,一句话不说,但小纳显已明白了我的意思,面上带着十分激动的神情望着我。 就在这时候,人们都站了起来,齐飞尔将军坐了下来,而不一会,方天也在宪兵的带押之下,走了进来,他的面色,青得可怕,直到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接触,他口角也略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苦笑来。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式,示意他镇定一些,不要太过份紧张。 但方天的面色,却仍是十分沮丧。 我望着他,我的脑中,忽然像是“响”起了他的声音。当然,我的耳际绝未曾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方天在说话,而且是在对我说,那当然是他特别强烈的脑电波在影响我的脑电波的缘故。 我“听”得他在说:“卫斯理,我完了,就算我能逃一死,我还能够回土星去么?” 我望着他,不禁苦笑! 为了方天能回土星上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历尽了多少艰险,费尽了多少心血!到头来,纳尔逊先生还离开了人世,而方天却还被控为谋杀纳尔逊的凶手! 的确,他的身份一被暴露,他在地球上恐惧了近两百年的事实,就可能发生了,那便是:他将被地球上的人,视作研究的对象,视作奇货可居,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土星去了。 我的脑中不断地“响”着方天的声音,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没有法子和方天通话的,我只是心中迅速地转念着,等到主控官宣读主控文,读到方天在预定发射到土星去的火箭之中,秘密设置了一个太空舱的时候,我轻轻一碰身旁的小纳,和他两人,悄悄地退了出来。 在走廊上,我们遇到了数十只监视我们的眼睛,小纳以十分怀疑的眼光望着我。 我低声道:“你可要听我讲述令尊的详细死因么?”小纳十分讶异,道:“你为什么不在庭上说?方天在等着你为他作证!”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暴露方天的身份,因为这将对他有极大的不利,我要你帮我忙,将方天救出来,将他送上那枚火箭,他只要有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回到他的故乡了。” 他瞪着眼看着我,他显然不明白我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我沉着声音,低声道:“方天是一个土星人!” 他猛地震了一震:“但如果他是凶手的话,我绝不会助他。” 我摇头道:“他不是凶手,他非但不是凶手,而且,他还替令尊报了仇,为我们地球人,除去了一个极大的祸胎!” 我以尽可能的最简单的描述,将土星卫星上的那种可怕的“无形飞魔”……获壳依毒间的一切,向小纳讲了一遍。 他在听了之后,大约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我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的,他这时一定正处于极度迷惑,恍若梦幻的境地之中,因为他在过去十几分钟之内,所听到的一切,全是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从来也未会想到过的! 这等于叫以足走路成了习惯的人,忽然改用手走路一样! 我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并不去打扰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较短的时间之内,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向窗外看去。 由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基地之中所耸立着的许多火箭。那枚土星火箭最高,最抢眼。 从办公室大楼到那枚土星火箭,约莫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是,要使方天通过…… 我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小纳已经开口,道:“卫,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使方天顺利到达那枚火箭,使他能够起飞?”我听得他这样说法,知道他已经完全相信我的话了,我道:“你呢,你有主意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而且,方天的案子是用不着多审的,立即可以定案,他也会在极其严密的戒备之下,送出基地,到达最近的有死刑设备之处,去执行死刑!” 我急促地来回踱着步,在我们附近,有着不少便衣和武装的守卫,他们的眼睛未曾离开过我们两人,但因为我们都以十分低的声音在交谈,所以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未曾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心中急促地转着念:如何才能使方天到达那枚火箭呢? 如果不能的话,方天一定会死在守卫人员的乱枪之下,甚至我和小纳,也可能遇害! 要使方天不死,那还容易,只要我将刚才向小纳说的话,在庭上说出,方天不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大,但要使方天能回到土星,那就非冒险不可了。 我来回地踱着步,小纳则以手托着下颔,一声不出地站着。 过了片刻,小纳来到了我的身边,道:“要使方博士上那火箭,倒还容易……” 我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小纳笑而不答:“问题是在于,方博士进了火箭之后,他是不是能立即起飞?” 我道:“方天曾对我说过,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是差在没有那具导航仪。我相信这便是表示,如果他进入火箭的话,那么火箭立即便可以起飞的。” 小纳道:“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来的第二个问题,那便是:将方天送进了火箭之后,我们怎么办?” 我望着他苦笑,道:“如果我想到了解决这个的办法的话,我早已冲进临时法庭去了。”小纳低头不语,过了片刻,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我们跟着他,一齐飞向太空!” 我大摇其头,道:“我不愿去,你知道么,我们如果到土星上去的话,可能只活上两三年,便要死了,这是两个星球之间时间观念不同之故。” 小纳道:“当然我只不过是如此说说而已,事实上那太空舱,可能也根本容不下三个人。” 我干咳了几声,道:“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不要硬来,最好,我们完全不露面,而在暗中帮助方天,使他能到达那枚火箭!” 小纳仰起头来,道:“根据惯例,当主控官读完控诉书之后,是有休息的。” 我苦笑道:“那又有什么用处?我们根本没有法子和方天联络,而且方天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他可能根本没有勇气逃跑!” 我讲完之后,摊了摊手,表示我对这件事,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小纳将声音放得更低,道:“卫,我倒不认为是绝望了。” 我想起他刚才曾说,要将方天弄上那枚火箭,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见得他心中一定有着极大的把握,他的年纪虽然比我轻,但是虎父无犬子,我是没有理由轻视他的话的。 我连忙转过头,向他望去。 小纳低声道:“当我接到我父亲死讯之际,也正是我多年来的一项研究的成功之日。”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小纳道:“我本来是学农业科学的,我发现,最好的防治蝗虫的方法,莫过于弥天大雾,大雾使蝗虫辨别方向的能力消失,只能向高飞,而高空的空气流动,却又是对蝗虫大大不利的,于是,蝗虫便受伤跌落地上,不能为害了。”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那又怎样呢?” 小纳四面一望,道:“我在实验室和辽阔的海面之上,工作了三年,发明了一棰触媒剂,我将之称为“雾丸”,只要一通电,便能够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为雾珠,即使在室内,效果也比任何烟幕弹来得好!我随身带着这种触媒剂。” 我感到事情渐渐有了希望,小纳道:“通电的手续十分简单,只要将“雾丸”接触普通电流就行了,这一点由我主办,我们可以在办公大楼门前,准备一辆快速的汽车,由你去和方天联络。” 和方天联络,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当然,方天是可以和他的律师史蒂少校交谈的,但如果我要通过史蒂少校,去向方天说明这一点的话,势必将所有的一切经过,全都和史蒂少校说明白了,这又是我们所不愿做的事。 正当我在想不出什么办法的时候,忽然我脑中,像是感到方天在叫我。 当然,我耳际仍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我心中不禁陡地一动:方天的脑电波十分强烈,远在地球人之上,所以,我才能感到他在想些什么。而他也能以他的思想去影响别人,令得别人自杀,也就是说,他不必开口,就可以将他的思想传到我的脑中。 那么,我不必开口,他是不是有办法知道我的思想呢? 我低声道:“好!你准备一切,我进庭去,设法和方天联络。” 小纳点了点头,我进了临时法庭,方天脑中对我的呼唤,我更加清晰地感觉得到了。望着他,不断地在脑中翻来覆去地念道:“放心,镇定,我已经有妥善的办法了!” 在我接连默念了十来遍之后,我觉出方天的反应来了,我感到他在急切地问: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我心中不禁大喜,因为这表示方天的确能将我的脑电波,还原为语言! 我将每一句话重覆几遍,在心中默念:“等一会……会有突如其来的大雾你在雾起之际……便立即向庭外闯去……我会设法替你开路……在大门外……有车子等着,你直驶火箭……滚回老家去吧……” 那最后的一句话,我倒并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心绪来“幽默”一番,我是真正地要方天滚回土星去,因为他在地球上,给人的麻烦实在是太大了。 在我心中默念的时候,方天一动也不动。 等我默念完毕,又默念:“如果你已知道了我的思想,那么便请你点三下头。” 方天的头,果然点了三下。 这时候,主控官慷慨激昂的声音,已经到达了最高潮。 他正在叙述,纳尔逊死后,如何在方天的办公室中,发现通电之后在太空舱中便会产生大量阳电子的事实,齐飞尔将军则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心中在暗暗着急,因为小纳所说的浓雾还未曾来到!我当然不致于以为他在胡说,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却不能不令人焦急。方天也在频频四面张望,当然他的心中,一定比我更急。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主控官的控词,已将到尾声了,我也焦急到了坐立不安的程度,就在这时候,我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地叫道:“雾!好大的雾!” 同时,我看到,在门缝中,窗缝中,丝丝缕缕,浓白色的大雾,正在迅速地蔓延进来,还不到两分钟,法庭中所有的人的足部,都已被掩没在浓雾之中了! 我和方天互望了一眼,方天紧张得面色发育,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那突然而来,浓得如此出奇的浓雾,使得主控官也停止了宣读控诉书,法庭之中,人人都低头向下看着。浓雾像是泛滥洪水一样,迅速向上涨来,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每一个人都只剩下了一半……下半身已没入浓雾之中了! 根据浓雾上涨的速度来看,再有半分钟,方天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我站了起来,在每一个人都现着惊惶的神色中,我来到了门口。 这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世界上任何地方所看不到的奇景了,在房间中,人人都站着,但是每一个人,都只能见到对方的头部,等于是许多没有躯干的头颅在浮动一样。 我身子矮了一矮,使我全身都没入浓雾之中。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浓的雾,当身子全都没入雾中之后,我只能看到白色的一片,除了白色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我记住了门口的方向,轻轻地来到了门口,推开了门。此际,即使我直起了身子,也已全身在浓雾之中了,我等在门口,突然之间,我觉出有人在我身旁掠过,也就在这时,我又忽然听到了齐飞尔将军极其严肃的命令,叫道:“加强守卫!” 我身子一横,阻住了门口,双手向前,猛地推出。 在浓雾之中,我也不可能看到眼前的情形,但是凭我的判断,我认为刚才掠出的是方天,而如今我则是推开两个守卫的。 果然,我的手推出,便有两个人大声喝道:“什么人阻住去路?” 我当然不出声,只是一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走廊和大堂之中,也弥漫着浓雾,除了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我对这个办公大楼的地形并不熟,一到了走廊之中,便有进退为难之势。 我循着声音冲了过去,撞到了七八个人之多,终于到了门口。 这时,浓雾不但弥漫了整座办公大楼,而且,以办公大楼为中心,正在四面散开来,当我闯到大门口时,我仍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阵车子发动声。 我只盼刚才那一阵引擎声,正是方天上了车子之后,所发出来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方天是毫无疑问地可以到达那枚火箭之上了! 我继续向外奔去,奔出两三丈了,眼前突然清朗。 我转过身,向身后看去,整座大楼,全为浓雾所里,而从浓雾之中,不断有人闯了出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吓得呆了,根本没有人注意方天这时候在什么地方。每一个人,在闯出了浓雾之后,都回头向自己闯出来的地方看去,连我也不能例外。 这时,整座办公大楼,都已经为浓雾遮没了,而乳白色的浓雾,还在迅速地向外扩展,人们面上失色,相互以……的神色望着,不住地询问: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明白这场浓雾是由何而来的,所以我自然比所有的人冷静得多。这时候,我才知道人类的智能,实在还是十分低下的,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情,人类没有立即应付的能力,而只是惊惶,惊惶! 要知道这时,从办公大楼的浓雾中闯出来的,全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军人和高级安全人员,他们尚且如此,若是这一场浓雾,生在有许多普通人的地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暴乱和盲目的行动,也就不难理解,那全是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但实际上邦还是十分冲动和愚笨的动物!我正在呆呆地看着所有人惊惶的神情间,突然有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转过身来,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小纳。 他向我眨了眨眼:“如何?” 我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小纳耸了耸肩,道:“我的新发明如何?” 我皱了皱双眉,道:“好是好了,可是浓雾越来越向外扩展,何时才能消除?” 他呆了一呆,道:“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请到这里,他突然停住,面上也变了神色,我连忙问道:“怎样了?什么不对?”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闯祸了!” 我吓了一跳,道:“闯祸?” 他拉着我,迅速地奔开去,到了离开办公室大楼已相当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道:“我所发明的『雾丸』,能造成大雾的原因,便是通电之后,利用电力,将触电媒剂散发开来,使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为微小的水珠,从而成为大雾。” 我道:“是啊,你已经成功了,这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发明。” 小纳苦笑了一下:“不,失败了,因为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大雾形成之后,在空气之中,生出了连锁的反应,大雾竟继续蔓延……” 我吃了一惊:“难道永远无止境么?” 小纳道:“那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强大而干燥的烈风吹袭的话,这一场大雾,可能长久蔓延和持续下去!” 就在这几句话之间,在办公大楼的几幢建筑物,也都已经没入了雾中!整个基地之上,乱成一团,指挥塔上的红灯,不断地闪耀着,示意一切工作都停顿了下来,因为发生了“突然的、变化不明的紧急变故”。 我看到齐飞尔将军在忙乱地指挥着,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出动了,防卫性的雷达网,加速转动,因为基地的最高当局,不知道这场大雾是不是敌人方面的秘密武器所造成的! 整个基地中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忙成一团,只有我和小纳两人,因为根本不是隶属这个基地的,所以才没有事情做。 小纳的面色苍白,呆了一会,突然道:“卫,我要去见齐飞尔将军说明白,这一场浓雾,只不过是我的恶作剧而已。” 我一把拉住他:“别去,我佩服你的责任感,但是却不必要。” 他苦笑道:“我怕齐飞尔将军,会认为那是敌对国家的阴谋,而下令报复!” 我摇头道:“事情还不致于那样严重,你若是一向他说明,方天还能走得脱么?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叹了一口气:“我绝想不到我研究的东西,竟会有这样致命的缺点。” 我安慰他:“你可以继续研究……” 我一句话才请到一半,突然,一阵刺耳的“呜呜”声传入了耳中,那是发最紧急的信号,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一呆。只听得在警号声不绝中,各处的广播器中,都传出了惶急的声音:“紧急命令!在m十七号火箭旁的人员,立即退避,现在发现该枚火箭的燃料,正在自动焚烧,火箭可能发生强烈的爆炸。紧急命令,紧急命令!” 在乍一听到警号的时候,我和小纳两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但是在听到了那一个紧急命令之后,我们都不禁放下心来。 “m十七”火箭,就是那枚预定来向土星发射火箭的代号,如今的情形,当然是方天已经到达那枚火箭,而且已发动火箭的证明了! 我们,不约而同,向那枚火箭奔去,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这枚火箭是绝不会爆炸的,它将一飞冲天,直达土星! 这时候,用“世界末日”四字,来形容整个基地的情形,并不为过。我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战,即使爆发,紧急混乱的情形,怕还不如现在之甚! 浓雾仍在扩展着,而且正如小纳所说,空气中的水蒸气,产生了连锁反应,扩展的速度,成倍数地增进,已有一小半基地,陷入了浓雾中。 同时,紧急信号仍不断地响着,附近m十七号火箭的人,迅速地奔过,而在m十七火箭的基地,灼热的火花,已开始喷射,巨大的钢架,开始倒下。 这本来是基地中常见的情形,但是以往,每一枚火箭发射,都是经过周密的安排的,但这一次,却是突如其来的! 我和小纳两人,向着和众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奔着,来到了方天的办公室中。 我们将门窗都关上,并且开着了空气驱湿机,以防止在室内结集浓雾。我们发现有一具仪器上的红灯,正在不断地闪耀,而且还发出持续的“嘟嘟”声。 我记得方天曾向我说超过,这具仪器,便是可以收听到远自土星上所发出的语言的长程宇宙通讯仪。方天并还说过,这具宇宙通讯仪的储备电力,只够八日八夜用,在他到达土星之际,还恰好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向我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走近这具仪器,按动了其中的一个掣,我立即听到方天的声音,道:“卫斯理,我希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就快回土星了,我们永远地分别了!” 他重覆地讲着那几句话,我没有法子回答他,因为那具通讯仪是只有接收的部份的。 我和小纳,一齐站在窗口,向外面看去,这时,像泛滥的洪水一样的浓雾,已经蔓延到了m十七火箭的基部。 在浓雾中,从火箭基部喷出来的火光,更是壮观之极,突然之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处,m十七火箭冲天而去! 在m十七尾部冒出来的浓烟和火焰,与浓雾纠成一团,我们抬头向上看去,发觉m十七冲天而去的速度,在任何火箭之上! 同时,那具通讯仪上,传来了方天兴奋之极的声音,道:“我升空了,我升空了,我可以回到家乡去了,卫斯理,你一定听到我的声音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这时自然看不到方天,因为那枚长大的m十七火箭,也已迅速地飞出了视线之外。 但是我相信方天的面色,一定因为兴奋而呈现着极度的蓝色,这个蓝血的土星人! 在基地中,浓雾继续蔓延,但是在惊惶之后,已渐渐地安定下来。 我们打开了通向总指挥处的传话器,只听得齐飞尔将军正在发布命令:“m十七火箭自动飞向太空,原因不明,基地上的浓雾,已证明没有毒质,只是由天气的突然变异而产生,所有人员不可外出,留守在原来的办公室或宿舍中,食物的供应,将由专车负责,直到浓雾消散为止,负责防务的人员,应加倍小心,以防敌人飞机来袭……” 我和小纳,在沙发中坐了下来,其时,浓雾从门缝中、窗缝中,一丝丝地钻了进来,虽然驱湿机在工作着,但是房间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向小纳一笑:“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吧,反正食物会由人送来的。” 小纳摊了摊手:“如果我父亲还在生,我闯了这样的大祸,他一定会狠狠地责骂我的。” 我想了一想:“不会的,为了要使方天回到土星,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小纳听了我的话之后,默不出声,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也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浓雾已经完全侵入,我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也沉默着不出声,只有那具通讯仪中,不断传来方天兴奋的声音,我将声音调节到最低,以免被其他人注意。 方天在叙述着太空黑沉沉的情景,忽然之间,他高呼道:“我经过地球卫星了。” 那是他已经经过月亮了,方天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显然在经过了月亮之后,太空中是出奇的静,出奇的黑,他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送食物的人,按时送来食物,我和小纳两人,在方天的办公室中,也未曾向外走动过。 在总指挥处的命令中,我们知道,基地方面,不断地设法想驱散浓雾,但是却办不到,浓雾已经蔓延出数百里以外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一股即将感到的强大的、干燥的季候风上,希望这场季候风可以将浓雾驱散。 那时,已经是四天过了。 在这四天中,方天的话并不多,他只是提到,他在太空之中,遇到了两艘显然是发自地球的太空船,但这两艘太空船,都已失去了控制,显是船中的太空人已经死去,成为太空中的游荡儿了,他没有说出这两艘太空船是哪一个国家发射的。 到了第五天,他说在太空中找到了他同伴的尸体。他的同伴,就是同他一齐在地球迫降时受伤,将那具导航仪给了井上四郎之后便飞回太空等死,被人认为是自月亮上来的那个土星人。 第六、第七天,方天所说的话更少。 而季候风正在向基地的方向吹来,有报告说,在季候风的前锋,和浓雾接触的时候,浓雾立即散去。预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季候风便可以吹到了基地了。 那也就是说,在方天到达土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在浓雾之中解救了出来了。 我认为一切事情,到此已告终结,我已经在盘算,事情完了之后,我一定要安静的休息,而且绝不离家,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离家到北海道去滑雪而闹出来的! 在我们这样想法的时候,小纳也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事情终结了!” 谁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却还拖上了一个尾巴。虽然那事情的变化,和我、和小纳、和所有的地球人看来没有关系,但是和蓝血人方天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我仍要记述出来。 在第八天,方天的声音,又不断地从宇宙通讯仪中,传了出来。 他因为快到土星了,所以说的话,不免有点杂乱无章,尤其是在他到达了土星之后,由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使他过度地惊愕,更有些语无伦次,我全部照实地记在下面,请读者注意。 以下引号中的话,全是方天说的,引号中的“我”,也是方天自己。 第八天的下午,正在静寂中,方天的声音,突然叫了起来,道:“我看到了那可爱的光环了,它是浅紫色的,宇宙之间,再也没有一种颜色,比环绕着我们星球的光环更美丽的了,我向它接近,我向它接近,我的太空船穿过了它……” “咳,它的电荷为什么比我所熟知的超过了数十倍呢?这……这……这……” (这时,在和方天的语言同时,又有一阵震荡声传出,大约是他的太空船受了震荡的缘故。) “那一定是土星人有了新的发现啊,我看到土星了,这是我的星球,卫斯理,我开始降落了,我回到家乡了!时间和我计算的,相差了四分钟,也就是说,我只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叙述土星上的情形,过了六分钟,通讯仪的储备电力便用完了,而地球人是没有法子补充的,我们也就永远音讯断绝了,除非再有土星人到地球上来……” (方天的声音,显得愉快之极。) “我的太空船下降了,啊,我熟悉的山川河流,啊,费伊埃悉斯……那是土星上最高山峰的名称:勤根勒凯奥……那是土星上的大湖,是我们最美丽的山,最美丽的湖! “我离开我久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大的建筑物,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国家首都的大广场中,我正成功地向那里飞去,奇怪得很,我离开地面已十分接近了,为什么没有飞行船迎接上来呢?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作任何联络呢?” (方天的声音,这时已变得十分迟疑。) “我着陆了,十分理想,甚至一点震荡也没有,卫斯理,从现在起,我出了太空船,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和小纳两人,都站在通讯仪之旁,用心地倾听着。可是,方天突然尖叫起来!) “啊!这是什么?是人群来欢迎我了,卫斯理,在通向广场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涌过来,我是被欢迎的……啊!不!不!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他们是什么?他们是什么?卫斯理,他们是什么?” (我和小纳,相顾愕然!) “他们是什么?他们不是人……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怪物他们围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认不出他们是什么来,他们像……是章鱼……他们的手,长得像链条一样,他们的眼中……泛着死气,啊,土星已被这群怪物占领了…… “不!不!这群怪物是不可能占领土星的,他们越来越多,他们全是白痴,只知道一个对一个傻笑,我的天,我的天,他们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类,是土星人! “我认出来了,那个爬在我们国家缔造者的金属像上的,是首都市长,他是一个庄严的学者,但这时他不如一只猴子,我回来作什么?我回来作什么?卫斯理,你说得对,土星人全是鄙劣的小人……” (方天不断地喘着气。)“在我离开土星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七个国家,几乎在同时,都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土星上是没有战争的,但是对毁灭性武器的研究,却又不遗余力,那种武器,能破坏人的脑部组织,使人变为白痴,而且使人的生理形态,迅速地发生变化……” (方天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但是因为这种毁灭性武器,即使是试制的话,如果试验的次数多了,也会引起如同使用同样恶果,所以七个国家之间,订下了协定,大家都不准制造,可是……现在……现在……” (方天在呜咽着。) “现在显然是谁也没有遵守那个协定,每个国家都在暗中试制,土星的空气变了,土星人变了,变得了还不如猿猴的白痴,变成了怪物,卫斯理,我怎么办?我回来干什么?我回来干什么?” (方天在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我可爱的家乡……” 方天的话显然还没有讲完。但是通讯仪上的红灯,倏地熄灭,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退后一步,坐倒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方天的结果如何,他或许是又驶着太空船,直飞向无边无际的太空,再去寻找他失去了的家乡,或者他步出太空船,在已变了质的空气影响下,他也变成那样的怪物,或者,他会在那群白痴的攻击中,连人带太空船,一齐毁灭,或者…… 我没有法子推测下去,因为土星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可不是么? 强烈的季候风依时吹到,驱散了浓雾。 没有人知道这场浓雾的由来,我和小纳,也离开了基地,他要回欧洲去,我则回家来。 每逢晴朗的夜晚,我总要仰首向漆黑的天上,看上半晌。 我无法在十万颗星星中找出土星来,我只是在想:方天究竟怎样了? 有着高度文明的土星人,自己毁灭了自己,地球人会不会步土星人的后尘呢? 我这样呆呆地站着,每每直到天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