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被暴君标记了》 第1章 《穿书后被暴君标记了》作者:池翎  文案:  叶舒穿进刚看完的权谋文,成了被暴君男主扳倒的第一个炮灰权臣,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那种。  叶舒果断收拾东西跑路,路上还顺手找个人解决了自己被下的药。  谁料第二天醒来,暴君在身边对他偏头一笑:睡得好吗?  叶舒:……  为了保命,叶舒被迫进宫为妃,从此过上了被暴君使唤压榨的苦逼生活。  暴君批折子,他添茶研墨。  暴君吃饭,他夹菜试毒。  暴君睡觉,他还要负责暖床。  直到肚子开始变大,叶舒才发现,他穿的书似乎出了点bug……  这踏马居然是个abo世界。  他之前根本没被下药,那是他成为坤君的第一次分化期!  暴君:乾君的求偶期要到了,爱妃……  叶舒在暴君面前啪地合上寝殿门:呵,没戏。  阴晴不定暴君攻x又怂又作又怕死受  食用指南:  1、古代abo设定,架空朝代,生子小甜饼。  2、封面攻受人设,原图见wb@池翎  ————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舒,晋望 ┃ 配角:求个作收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还怀了他的崽qwq第1章   月色高悬,夜风微凉。  长麓国皇家秋围猎场内,几队铁骑精兵高举火把,在营地周围的树林中搜寻。  半个时辰前,长麓国君在自己的营帐内被人暗杀,如今生死不明。  营地内人声鼎沸,哭喊声,呵斥声响作一片。与国君营帐相距不远的另一个营帐内,一名模样俊秀的青年端坐案前,捧着本书卷正在阅读。  “公子,您真不去看看?”他的身侧,一名奉茶的侍从低声问。  青年头也不抬:“不去。”  “可陛下那边万一出了什么事……”  一句话还未说完,青年抬起眼皮,冷冷瞥了他一眼。  青年年纪尚轻,五官俊秀雅致,看上去甚至有些文弱。  他应当刚要睡下,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衬得身形消瘦修长。那张脸白净无暇,唯有耳垂下方生了一枚朱砂小痣,颜色鲜红,在炭火映照下惹眼得很。  可当他这般看过来时,却叫人脊骨生寒,不敢目视。  侍从登时出了一层冷汗,连忙闭嘴了。  “你跟在我身边时日不短,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了吧。”  青年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没有下次,出去。”  “是……是!”  “等等。”青年忽然叫住他,“把炭盆撤了,太热。”  侍从略微一怔,看向青年。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果木香。  或许是炭火烘烤的缘故,青年侧脸至耳根都肉眼可见地泛起点粉色,衬得那枚朱砂小痣颜色越发艳丽,平添一丝魅色。  他扯了扯松散的领口,神情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没……没有。”  侍从忽然有些呼吸困难,他不敢再多言,连忙撤下炭盆快步离开。  直到出了营帐,被夜风吹得一个激灵,侍从才觉得不对。  公子往日极畏寒,如今已至深秋,夜里正凉着,怎么会热?  营帐里重新恢复寂静,青年坐得笔直端正,视线却越过书本上方往外探。见外头已经没了动静,他长舒一口气,将书本往桌上一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趴了下去。  “……终于走了。”  大约一刻钟前,叶舒穿进了这个世界。  这是一本权谋文。  书里大燕、长麓、西夏三朝割据,男主晋望是长麓国的新帝。  这个男主与别不同。  晋望此人极其小心眼,冷血无情,有仇必报。他不受先皇宠爱,便步步为营,弑父杀兄,最终夺取帝位。他的登基大典上,曾在幼时欺辱过他的宦官们,皆被他斩断手脚,当众丢入虎笼,被猛虎分食而死。  登帝后,晋望先以雷霆手段,诛杀奸臣,铲除异党。而后他挑起战事,御驾亲征,仅用三年时间踏平大燕、西夏,最终一统天下。  叶舒穿成了书里和他同名的炮灰。  原主是罪臣之子,幼时被贬为奴仆,遇见身为皇子的晋望,留在他身边做了伴读。原主与晋望从小一起长大,晋望登基后,破例封原主为左丞相,兼督查百官之职。  可原主与晋望政见不合,很快心生罅隙。  晋望登基的第三年,原主联合外敌谋逆,于秋围时刺杀国君。谁料刺杀失败,东窗事发,叶舒被株连九族,成为被晋望扳倒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炮灰。  简言之,就是个给男主刷经验的工具人。  “这都是什么事……”叶舒恹恹地趴在桌案上,听着营帐外的哭声,十分头疼。  外面哭得热闹,但没人知道,晋望今晚根本不在营地。  早在原主谋划暗杀前,晋望就已经有所预料,如今留在国君营帐内的只是个假身。  一旦刺客动手,原主的谋划就会败露无遗。  三天后,晋望会亲自带兵包围原主的府邸。  入狱,抄家,千刀万剐。  原主在书里只活了三章,第三章 末尾,原主被剐得只剩一副骨架,被晋望亲手推下城楼,再被万千铁骑践踏成泥。  ——真正的挫骨扬灰。  叶舒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终于坐不住了。  别的不说,这死法也太惨了点。  莫名其妙穿书已经够倒霉了,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不行,他得赶紧逃。  这工具人谁爱当谁当,他不伺候了!  营地里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溜出了营地。  叶舒跪坐在溪水边,捧起水洗了把脸,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水珠顺着脖颈滑入领口,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他难耐地扯了扯衣领。  怎么……这么热?  皇家猎场设在都城郊外的山林中,又是深秋,夜里山风阵阵,可吹在叶舒身上却感觉不出半分凉意。  他先前沉浸在穿越的恐慌里,没发现这具身体的异样。  现在被夜风一吹,才稍微清醒了些。  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如野火燎原般越烧越旺,叶舒额前很快出了一层薄汗,就连吐息都灼热起来。  叶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他该不会是……中情毒了吧?  谁踏马给他下毒???  “一个也没抓到?”  高大的树冠遮蔽月色,一袭黑衣的身影立于林间。  他的身后,最前方那人战战兢兢开口:“陛、陛下,那伙贼人极其狡猾,又早有预谋,我们实在是……”  “是不能,还是不想?”  晋望语调轻而平稳,身后禁军齐刷刷跪倒一片:“陛下恕罪!属下绝不敢背叛陛下!”  “不敢?”晋望终于回过头,那双俊美的眸子在月色中森寒冰冷,视线淡淡落在为首那名禁军身上,“这个,拖下去剐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惨叫哭喊声响彻树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敢动作。  “嗯?”晋望一抬眼,众人被他看得浑身一颤,立即有两人上前将那人拖走。  哭叫声渐渐远去,林间静得针落可闻,晋望平静道:“他断气之前若再找不到,你们知道结果。”  众人连忙应了声“是”,慌慌张张跑了。  晋望行走在树林中。 第2章 叶舒睁开眼。 天还没完全亮,熹微的光线透进来,洒在镶了金丝的薄纱上。 叶舒盯着头顶的纱帐,有些恍惚。 他这是……在哪儿? 空气中弥漫着清幽暖香,还有一丝极淡极浅的酒味,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叶舒撑着身下柔软的床铺坐起来,听见浑身筋骨传来不堪重负的咔嚓轻响。 后腰一酸,又软倒下去。 “嘶……” 叶舒低啐一声。 昨晚的记忆他其实不太清晰。 从进树林开始,他的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渴望被人触碰。可是没有人。他在空无一人的树林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大脑被情潮烧得混沌不堪,恍惚间只记得绝不能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于是,他随意扯了块衣摆将对方眼睛蒙住,便扑了上去。 再之后…… 疯狂,失控,意乱情迷。 叶舒捂住脸,不敢再想下去。 他明明只是去求助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地良心,他的确喜欢男人,也的确是下面那个,但这不代表他愿意随便被男人睡。 何况还是个……这么粗鲁的男人。 叶舒揉着腰,忽然有点委屈。 和幻想中温柔体贴、循序渐进的初夜完全不一样。 这体验感也太差劲了。 叶舒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床沿坐起来。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里衣,质地柔软舒适,就是尺寸不太合,衣袖生生长出半截。叶舒随便挽了几道,松松垮垮垂在手腕上。 他悄悄掀开纱帐一角朝外看。 这里像是一处寝殿。 殿内装点得华贵精巧,却不显俗气。每一个摆件,每一处雕刻都是精心布置,一眼看去便知价值连城。 ……不太妙啊。 叶舒再不了解这个世界,也能看出此间主人必然非富即贵,甚至远超寻常富豪人家。 他该不会睡了皇室的人吧? 昨晚那人不是禁军吗??? “……不会这么倒霉吧。”叶舒小声嘟囔一句,正要下床,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叶舒闪电般缩了回去,扯过被子结结实实把自己盖严了。 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不止一个,叶舒从被子里抬起头,越过纱帐缝隙往外看。 走在最前方那人一袭黑衣,从叶舒的角度瞧不见模样,只能看见对方镶了金丝滚边的衣摆。 “怎么还没醒?”说话的声音低沉,叶舒头皮瞬间炸开。 真是昨晚那个人! 叶舒不自觉抓紧了身上的薄被,屏住呼吸,便听见另一人开口了。 “回陛下,大人身体虚弱,许是劳累过度,再休息片刻便好。” 陛陛陛——陛下??! 叶舒雷劈般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他脑中关于原主的记忆并不清晰,昨晚又是那种混乱的场面,就算他看见了对方的脸,也根本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他居然和晋望睡了??? 等等…… 古人向来看重这些,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昨晚被晋望折腾成那个样子,说不定能借此求对方放他一条生路。 下一刻,晋望的声音冷冰冰响起:“施针,把他扎醒。” 叶舒:“……” 这人有病吧! 殿内寂静无声,叶舒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很快,有人掀开纱帐,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背,抬起手指—— 叶舒终于躺不住了。 “不要!”在银针刺入皮肉前的前一秒,叶舒用力抽出手,猛地坐起来。 他这一下没留力,直接从床沿边滚了下去。 “唔……” 叶舒摔下来时牵扯到身后隐隐刺痛的部位,眼眶疼得红了一圈。 一双黑色锦靴走到他面前。 叶舒抬起头,视线循着对方华贵的黑袍向上看去,看入一双俊美含笑的眼中。 晋望低下头,声音几乎算得上温柔体贴:“爱卿睡得好吗?” 殿内茶香四溢,叶舒穿戴整齐走出内室,一眼便看见坐在主位品茶的晋望。 他怂巴巴走过去:“陛下。” 晋望抿了口茶,慢悠悠开口:“昨晚……爱卿令孤十分惊喜。” 这话中的调笑意味太浓,叶舒耳根有些发烫,低下头没有说话。 晋望似乎并不介意,他将茶盏放下,指了指面前的东西:“孤准备了些礼物给你。” 三个精致的木盒放在地上,从小到大依次排开。 晋望眉梢微挑:“打开看看。” 叶舒本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却也不敢拒绝,径直走上前打开第一个木盒。 盒内躺着一封密函。 叶舒的心一下提起来。 密函上的印章是原主独有,绝对无法仿制。 这是一封原主与外敌私通的秘信。 有了这个东西,他谋逆刺杀的事情就算是坐实了。 该怎么办? 叶舒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努力从脑中搜刮原主残存的记忆,思绪一时混乱,下意识打开了第二个稍大些的盒子。 “啊!” 叶舒手一抖,盒盖重重摔回去,重新扣紧了。 那盒子里,竟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叶舒惊魂未定,只听晋望悠悠道:“这是孤的禁军统领,可惜他现在已经被剐得没多少皮肉,只剩下这只手。他这只手收了你不少钱财,还认得出么?” 叶舒腹中阵阵反胃,一滴冷汗从颊边滑下。 这人是变态吗??! 可晋望只是淡声道:“第三件,开吧。” 叶舒看向最后那个木盒,指尖微不可察地发颤。 最后的木盒体积最大,盖得严丝合缝,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叶舒心一横,大步走过去,用力揭开盖子。 盒底躺着一颗人头。 人头的两只眼珠已经被挖掉,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无声地与他对视。 “啊啊啊啊——!”叶舒急退几步,摔倒在地。 晋望注视着他,声音波澜不惊:“这是昨晚参与行刺的一名刺客,前不久才刚抓到,外头还有十余名尚未处死,爱卿可要与我一道去观摩?” 叶舒脸色苍白,脑中嗡嗡作响。 他怔怔地看着晋望,只见对方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在极度恐惧中,叶舒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眉宇紧蹙,睡得不怎么安稳。 晋望坐在床边,手指捻着对方耳垂把玩:“如何?” 太医诊完脉,将叶舒的手腕放回床榻:“只是受了惊吓,或许还有些晕血,一会儿就能醒。” “晕血……”晋望垂眸,顺势在叶舒侧脸捏了下,“还是这么没用。” 太医欲言又止地看向晋望。 晋望道:“有话就说。” 太医朝晋望俯身跪拜,前额点地:“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叶大人。” 晋望眼眸微微眯起。 太医只觉犹如寒芒在背,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陛下乃万中无一的乾君之体,乾君标记只可给予一名坤君,标记过后,双方信香融合,就连求……求偶期也唯对方不可。除非坤君身故,否则无法消除或转移。” 晋望轻描淡写:“你想说什么?” 太医心一横,直言道:“陛下此番,是留下祸患!” 晋望许久没有说话。 太医肩背颤抖,额前慢慢渗出汗珠。 长麓国君性情阴晴不定,但面上从来不显。 无论是赏是罚,他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翩翩优雅的模样,可唯有一种情形不同。 当他沉默时。 晋望沉默下来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正在考虑该将哪一种死法用在别人身上。 沉默的越久,便越危险。 殿内气氛凝结至冰点,太医终于熬不住:“臣……” “你说得在理。”晋望忽然轻轻道,“叶相已有反心,留不得了。” “可孤不想让他死。” 太医怔然抬头。 晋望冷冷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轻声重复:“孤说,不想让他死。” 太医浑身一颤,重重磕头:“臣惶恐!” 晋望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太医面前,伸手扶了他一把:“冯老年事已高,莫要久跪。” 太医没敢真让晋望扶他,连忙站起来:“谢陛下。” 晋望送太医走到殿外,低声道:“孤知晓有一味药,可短暂压制信香不显……” 太医了然:“臣明白,臣这就去办。” 晋望点点头,神情依旧温和:“冯老乃三朝元老,与孤曾有救命之恩,孤自当谨记。不过……今日的话,孤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是。” 殿门徐徐合上,隔绝外界一切声响。 晋望回到床榻边,看见叶舒睫羽微颤,似乎就要醒来。 他嘴角扬起,慢慢低下头。 在他即将触碰到叶舒嘴唇的瞬间,身下的人忽然侧身躲开,缩进了床榻内侧。 叶舒扯过被子裹巴裹巴,把自己缩成一团,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晋望心情大好,反问:“孤有这么可怕?” 叶舒刚想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快速摇了摇头。 晋望笑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怕孤。” 叶舒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哦,是吗?” “嗯。”晋望在床边坐下,道,“你以前还敢在朝堂上骂孤昏君,你不记得了?” 叶舒:“……” 原主真是条汉子啊。 晋望敛下眼:“罢了,说说别的。” 叶舒控诉:“……你别再给我看人头了!” “不看。”晋望语调十分温和,“既然已证实此事是你所为,事情就简单许多。” “你的同党已经入狱,其他与此事有牵连之人,孤也会一一查清,按律惩处。” “至于你……” “你是主谋,按照律法,谋逆者,当处以千刀万剐之刑。” 晋望注视着叶舒,不紧不慢问:“……爱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第3章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叶舒抓着柔软的丝被,指节紧绷发白,才勉强控制自己别再晕过去。 还问他想说什么? 他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吗? 这狗皇帝。 晋望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他,没有催促。 二人僵持半晌,叶舒哆嗦着问:“如果……如果我说,我做这些是为你好,你会信我吗?” 晋望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略微一点头:“愿闻其详。” 叶舒悄悄打量他。 晋望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就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侍从,也难以揣测其内心的想法。他阴晴不定,上一秒或许还在与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能将因为一句话不顺心而大开杀戒。 伴君如伴虎,所言不虚。 叶舒紧张得胃里阵阵痉挛,他揉了揉腹部,硬着头皮道:“我……臣是发现,西夏暗中派了探子入京,这才假意……假意与其合作。臣做这些,都是为了将其引出来,助陛下铲除外敌。” “哦?”晋望心平气和,“继续。” “至于那禁军统领,他早生反心,臣这样自然是为了将朝中谋逆者一网打尽。”或许是紧张得过了头,叶舒越说思路越加清晰,编得自己都快信了,“还有,陛下事前不是收到暗探传来的消息,才知道昨夜会有人行刺?” 晋望眉梢一挑:“叶相想说,此事与你有关?” “那是自然!” 叶舒神情无比陈恳:“臣怕走漏风声,事先不敢将计划告知陛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幸好陛下足智多谋,与臣配合天衣无缝,这才……” 殿门被人轻轻叩响。 晋望抬手止住叶舒的话,唤了声“进来”。 几名侍女端着托盘进殿。 叶舒立即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腹中咕噜一声响。 晋望含笑:“饿了?” “……嗯。” 叶舒从穿进来到现在一直粒米未进,他有胃疼的老毛病,饿了撑了都容易复发,疼得严重了还得送急救。 晋望起身,语气温和:“来吧,边吃边说。” 叶舒跟着晋望来到桌边,试毒的内侍已经将饭菜挨个试完。 晋望挥退众人,拉着叶舒坐下。 桌上的饭菜大多清淡,晋望亲手盛了碗熬得软糯的小米粥推到叶舒面前。 叶舒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好一副兄弟情深,圣君贤相的画面。 要不是他看过书,都快以为他穿的是本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小说了。 晋望跟他这儿演什么呢? 腹中刺痛感越来越明显,叶舒没打算与自己过不去,乖乖埋头喝粥。 晋望没动筷,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道:“叶相方才说,是你将刺杀消息透露给孤的暗探?” 叶舒动作稍顿,神态自然:“是。” 晋望微微皱了眉,似是在思索他所言是否如实。 在书中,其实是原主手下口风不严,传递消息时被京中暗探察觉了风声。 他如今移花接木,将此事说成他故意卖出的破绽。 若晋望继续问,他甚至能说出是哪名暗探,在哪一环节得到的消息。 呵,和他斗。 没想到吧,小爷是穿书来的。 叶舒心下得意,就连喝下的米粥都变得香甜起来。 晋望只是支着下巴,好奇地问:“那叶相可否告诉孤,你是如何将孤的暗探调查得这般清楚?” 叶舒手一抖,汤匙摔进了粥碗里。 日。 为了巩固政权,晋望登基时在京中设下了三百暗探。暗探游走于黑暗之中,帮晋望做一切他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 这些他当然是看书知道的,可是放在书里,这是长麓第一绝密。 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会比弑主谋逆死得更惨。 叶舒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声音也不自觉发颤:“陛下……” 晋望微笑:“孤在,慢慢说。” 叶舒无话可说。 他觉得自己像在雷区蹦迪,蹦跶是死,不蹦跶也是死。 叶舒腹中绞痛,自暴自弃道:“你给我个痛快吧。” 晋望问:“爱卿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对我这个态度,你真的相信过我吗?”叶舒把粥碗一推,起身喝道,“晋望,我们七岁就相识了,这十几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晋望一怔。 “怀疑我,试探我,既然你这么确信是我做的,直接杀了我好了,就当我这十几年的赤诚之心全都喂了狗!” 叶舒眼眶发红:“你昨晚……你昨晚还那么对我……” 叶舒声音哽咽颤抖,说不出话了。 晋望沉默下来。 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下叶舒急促的呼吸声,他像是有些站不住,捂着腹部慢慢蹲下来。 晋望下意识去扶他。 “别碰我。”叶舒额前冷汗连连,虚弱道,“你让我疼死算了。” 晋望眸色一沉,却没再说什么,快速将叶舒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晋望把叶舒放在床榻上,出门吩咐人请太医。 叶舒抬起眼皮,悄悄往外看。 看来,这狗皇帝吃软不吃硬啊。 晋望对原主的感情,书里没有细说,但大致提过一些。 晋望生在冷宫,母亲在他年幼时便病逝。先帝贪恋美色,纵情享乐,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在意。很长一段时间,晋望都只能与原主相依为命。 日子最苦的时候,就连一口吃的,都得原主想尽办法才能弄来。 晋望年幼体弱,原主总把为数不多的食物留给他,还因此胃部患上旧疾。 巧的是,叶舒也有胃病。 那事情就简单许多。 装病嘛,他可太会了。 脚步声渐近,晋望回到床前。 叶舒故意翻身不去看他,消瘦的脊背虾子似的拱起,虚弱地微微发颤。 晋望新盛了碗粥:“你旧疾犯了,喝点粥。” 叶舒头也不回:“不要。” 晋望危险地眯起眼睛:“叶舒,别挑战孤的耐性。” 叶舒手指蜷紧,紧张地抿了抿唇。 他今天还真要挑战一次。 内室一片寂静,似有无声地暗潮在二人之间涌动。 片刻后,晋望叹了口气。 “行,是孤不好。”晋望道,“起来吃点东西,太医马上就到。” 叶舒手指松了劲,提着的心终于掉下来。 这关算是过去了。 晋望还能哄他吃饭,愿意请太医治他,说明暂时还不想让他死。 叶舒翻身坐起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给我吧。” 晋望没理他。 他舀起一勺粥吹凉,送到叶舒嘴边:“喝。” 叶舒迟疑一瞬,乖乖低头喝了一口。 晋望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晋望其实生得很好看。 五官俊美深邃,眉眼锋利,带着一丝侵略感。可当他像这般眸中含笑地看着人时,眼底那抹阴鸷化去,却恍惚能看出几分深情与温柔。 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好看么?”晋望问。 叶舒恍然回神,耳根发烫:“没、没看你。” 晋望笑了笑,没说什么。 晋望一勺一勺喂叶舒喝粥,刚喝了小半碗,太医到了。 事实上,老太医腿脚不便,晋望派人传唤他时,他刚走到宫门口。 一整天什么也没干,就跟国君寝宫与宫门口来回兜圈的太医:“……” 太医上前替叶舒诊脉,晋望也没让开,状似悠闲地继续喂叶舒喝粥。 太医恍然未觉,很快替叶舒诊了脉,道:“叶相胃疾缠身,不宜大喜大悲,精神紧张。须得心绪平和,按时饮食,方可缓解。” 叶舒:“……” 跟在这暴君身边,还有人能心绪平和呢? 叶舒乖巧道:“我明白了。” 太医点点头,往外间开药去了。 一碗粥见底,晋望取了块丝帕给叶舒擦嘴。 叶舒终于忍不下去,偏头躲过:“我自己来就好。” 晋望笑了:“害羞了?” 这人演断背上瘾了吧? 叶舒夺过他手里的丝帕,胡乱擦了两下。 外间殿门开合,太医开好药走了。 叶舒抬眼看向晋望,后者与他对视,神情不辨喜怒。 这其实很奇怪。 以晋望小气又多疑的性子,在知道原主背叛的时候,就该大发雷霆将他入狱。 而不是在这里平心静气地听他狡辩。 而且……叶舒隐约觉得,晋望现在好像并没有太生气? 晋望平静地注视着他,轻声道:“你方才的话……有些道理,过去那十年,你待孤极好。” “孤就算不论君臣之情,也该顾及这许多年的情谊。” 叶舒感动:“陛下是相信我了吗?” 晋望微微一笑:“不信。” “一个字也不信。” 叶舒:“……” 这人真的有病啊!!! 第4章 用完早膳,内侍很快端来了汤药。 那药中或许有安神成分,叶舒乖乖服下,很快生了倦意,昏昏沉沉补回笼觉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午后。 晋望已经不在寝殿,叶舒刚穿戴整齐,很快有侍女送来午膳。 侍女朝叶舒行了一礼:“陛下吩咐,叶相用完午膳后,去演武场面圣。” “演武场?” 晋望又要作什么妖? 叶舒问:“陛下让我去那里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 侍女传完话后就静候一旁,叶舒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 晋望派来的人,多半问不出什么。 叶舒这顿饭吃得食之无味,匆匆填饱肚子,便让侍女带他出门。 出了寝殿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京都皇城。 此处是晋望在城郊的避暑行宫。 行宫规模不比皇城小多少,叶舒所住的寝殿出来便是个不小的湖泊,叶舒跟着侍女绕过湖畔的游廊,弯弯绕绕走了十多分钟,还没走到演武场,便听得一声轰然巨响。 是枪声。 叶舒脚步一顿,当场就想跑路了。 他就知道晋望没安什么好心! 他身旁的侍女也停下脚步:“叶相?” “没、没事。”叶舒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 叶舒走进演武场,一眼便看见伫立于前方高台上的晋望。晋望手中握着一把灵巧的洋火铳,通体银制,模样与手枪类似,又略有不同。 砰—— 一声枪响,正中靶心。 晋望放下火铳,朝叶舒偏头一笑:“还在等什么,过来。” 叶舒走上前。 高台上摆放了一张小案,晋望拉着叶舒在案边坐下,立即有内侍上来奉茶。 晋望看向叶舒:“爱卿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 叶舒道:“冯太医妙手回春,谢陛下关心。” 晋望一点头:“既然爱卿身体已经恢复,我们便接着说先前之事。” 叶舒:“……” 还有完没完! 叶舒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平静地与晋望对视,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晋望偏头朝身旁的内侍示意。 很快,远处传来脚步声。 叶舒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变了。 演武场的另一头,赫然出现十数名被捆束双手,蒙住口眼的男男女女。 晋望声音里带着笑意:“爱卿先前说,谋划种种皆是为引出敌国埋伏在京都的探子,此言果真不假。看,这不都被孤找到了吗?” 叶舒嘴唇紧抿,隐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果然,晋望继续道:“此番爱卿是大功臣,孤给你个机会,让你亲手处决他们,如何?” 台下,十数名探子被驱赶至武场内。 内侍捧上火铳。 “这银火铳是个稀罕玩意,孤刚拿到手,还从未沾过血腥。”晋望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就用这个吧。” 这暴君……竟然逼他杀人。 叶舒看了看内侍手中的火铳,又看了看台下那十余年年轻男女,手指颤抖。 就算是书中世界,这些也是活生生的人…… “还等什么,叶相不是想向孤证明自己么?”晋望起身,取过火铳郑重放进叶舒手里,视线定定看向叶舒的脸,“杀了他们,孤就信你。” 刚开过火的火铳还在发烫,晋望手掌覆在叶舒手背上,牵着他的手将火铳握紧。 枪口调转,指向武场内的俘虏。 远处押解俘虏的侍从意会,松开牵连的锁链,退出武场。 十数名男女霎时开始四处逃窜。 “不行……”叶舒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做不到。” 晋望垂眸注视着他。 “你还是这么心软。”慢慢的,他抬起手,将叶舒的发丝拂到耳后,一字一句,声音温柔却冰冷:“你派人刺杀孤的时候,也曾这般痛苦么?” “还是说不是自己动手,便不会心怀愧疚。” “抑或,孤的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不是我……”叶舒抬眼看入那双阴鸷的眼中,声音发颤,“你还是不信。” “对,我不信。” 晋望松开叶舒,后退半步。 “动手吧。” 演武场内一片寂静。 叶舒只觉得手中的火铳足有千斤重,沉得他几乎握不住。 场内的俘虏意识到无处可逃,渐渐平静下来,只余些许浅浅的呜咽啜泣。 恐惧无声地蔓延。 与此同时,一道青涩的果木香气蔓延开。 那味道比先前浅淡许多,令人口舌生津的酸甜滋味飘散开,很快弥漫了整座演武场。 晋望的脸色率先变了。 昨夜叶舒刚经历过分化期,被乾君标记之后,信香本该已被暂时压制下来。许是今日受到这种种刺激,竟导致信香再次失控。 皇室的内侍,无论男女,皆乃平庸之辈,闻不到这坤君特有的信香。 可武场内的探子却并非如此。 他们之中,甚至有不少是乾君。 众人被蒙着眼睛,却不约而同面向前方高台的方向。 那勾人的信香在紧张情绪下渐渐变得甜腻,演武场内的气氛逐渐躁动起来。 唯有叶舒在极度紧张下,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晋望一把夺下他手里的火铳,声音里带了些哑意:“够了。” “你与孤过来。” 他随手将火铳往内侍手里一丢,拉着叶舒就往外走。 晋望晾着满场的侍从俘虏,脚步急促,很快拉着叶舒回到寝宫。 “你怎么——”叶舒刚要询问,晋望忽然反手一推,重重将他压在门边。 叶舒吃痛地皱眉,抬眼对上晋望隐隐发红的眸子。 二人的呼吸顿时滚烫起来。 或许是方才走得太急,叶舒的身体渐渐有些发热,耳垂旁的小痣也奇怪地泛起一阵酥痒,很想……很想被人碰一碰。 他偏过头,刚抬手想做什么,却被晋望擒住手腕,用力按在身侧。 “别乱动。”晋望声音低哑,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没人受得了被自己标记过的坤君在外人面前放出信香。 尤其是晋望这种性子。 叶舒肩膀轻轻颤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擒住自己手腕的掌心仿佛变得滚烫,如一团火焰烧至心口。身体里仿佛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渴望被触摸,渴望一些更加亲密的举动。 而且就要这个人。 只能是这个人。 陌生的感觉让叶舒十分不安,他挣扎一下,却没挣得开,难耐道:“晋……晋望……” 晋望眼神闪过一丝动容。 怀中的青年眸中含着水汽,纤长的睫羽微颤,神情还带了点脆弱与无助。 这也是装出来的? 自叶舒醒来后,晋望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他,可越是试探,越游移不定。 明明多方证据都已证实是这个人,他仍觉得不像。 怎么会是这个小迷糊。 他又为什么要背叛? 晋望为君多年,素来明白杀一儆百的道理,可唯有这个人…… 是他在酷寒冬日的冷宫整夜抱着他给他取暖,是他宁愿遭受毒打也要替他抢来一碗热汤,是他在太医院外跪了三天三夜,请来太医救他性命。 也是这个人,在分化期是撞入他怀中,低声哀求他相救。 到底是舍不得。 晋望凑近了些,吐息喷洒在叶舒耳根,带着浓郁的烈酒信香,引得怀中身体阵阵战栗:“叶祈安,孤问你最后一次。” “……你当真没有背叛孤?” 他是坤君。 坤君绝不可能在标记过自己的乾君信香下说谎。 叶舒意识混沌,视线渐渐变得涣散,睫羽濡湿一片:“……没有。” “不是我……” “真的不是……” 晋望长舒一口气。 也罢,是真是假,暂且如此吧。 留他一条性命,总能查出来。 就算最后查出当真是他所为……倒也并非毫无办法。 一个连自己被标记都没发现的坤君,能成什么事? 晋望按捏着叶舒后颈,指腹轻轻拂过那枚朱砂小痣,信香顿时缓和许多。 受到信香安抚,叶舒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脑袋一偏,靠在晋望肩头。 晋望将他抱起来,快步走入内室,放到床榻上。 “就知道欺负人。”叶舒阖着眼眸,低声呢喃,似乎已经意识不清,“昏君……” 晋望:“……” 待到叶舒再次醒来,天已经快黑了。 国君的龙榻柔软适中,十分舒适,但睡了近乎一整天还是让他有些腰酸背痛。 叶舒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对上了一张俊美的脸。 晋望坐在床边,正握着封折子批阅,见他醒来,偏头朝他勾了勾嘴角:“爱卿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 晋望问:“先前发生过什么,爱卿都不记得了?” 叶舒还真不记得。 他只记得晋望忽然将他从武场带回寝宫,期间似乎还继续审了他几句。 再后来……他怎么晕过去了? 叶舒思索许久,恍然大悟:“你给我下药?!” “……” 叶舒越想越觉得可信,质问:“中午吃的那些东西肯定有古怪,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晋望险些被他气笑,按了按眉心:“对,孤给你下药了。” “是大内新研制出的秘药,服用后只可说真话,无法撒谎。” “想不想知道你都说了什么?” 晋望把折子往旁边小案上一丢,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舒。 叶舒吞咽一下,强作镇定问:“我……我说什么了?” 晋望挑起他一缕发丝,似笑非笑:“你骂了孤四十三次昏君,三十七次狗皇帝,还有二十五次……” 叶舒听得脸色煞白,颤声问:“……二十五次什么?” “……狗逼晋望。” 第5章 或许是这一整天受到的惊吓过多,又或许是他刚醒来还没清醒,叶舒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干笑着憋出一句:“您……您数得还挺清楚。” 晋望:“……” 叶舒:“……” 他在乱说什么! 晋望小心眼不是一天两天,他刚登基时朝政不稳,有朝臣背地议论了句国君识人不清,便被晋望当众割了舌头喂狗。 他骂了这么多句…… 叶舒只觉得舌根发麻,仿佛就要哭出来:“……对不起。” 晋望却笑了起来。 他指腹在叶舒的侧脸轻轻滑过,把玩似的捏了下:“的确该罚。” “罚你什么呢……”他直起身,慢悠悠道,“恰好孤方才处理政务时,有几处举棋不定。叶相不妨替孤出出主意?” 叶舒不知他又在玩什么花样,迟疑应道:“臣……不敢。” “有何不敢?”晋望挑眉,“孤登基后,遇到政务问题不都是与叶相讨论?忙起来时,就连折子都是叶相代劳批阅,怎么现在不敢了?” 叶舒一怔。 原主在书里的戏份不多,除了开局被晋望凌迟处死外,大部分都是回忆中与晋望的相依为命情节。 他从来不知道,晋望竟信任原主到了这种地步。 难怪得知他背叛后,晋望会这么愤怒。 叶舒注视着晋望的侧脸,心头隐隐泛起些许别的情绪。 与其说他是愤怒,倒不如说是难过。 他其实……真的很难过吧。 晋望不知他在想什么,起身走到桌案边,对叶舒招手:“过来。” 叶舒走过去。 寝宫的书桌旁只配了一把椅子,晋望坐在椅子上,叶舒自然地站在他身边。 “你站那儿如何看得见?”晋望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下颚一点,“过来坐。” 叶舒:“……” 坐哪儿?他腿上吗? 叶舒咬牙:“不妨事,我站着就好。” 晋望气定神闲:“叶相想抗旨?” “……” 亏他刚才还同情了他那么一会儿,这人真的有病! 叶舒气得耳根发红,却也不敢忤逆,浑身僵硬地坐在晋望腿上。 晋望手臂一圈,将他搂紧了。 叶舒身体更僵硬了些,晋望低笑:“昨夜将孤缠得这么紧,今天却不肯了,叶相这性子……当真令孤难以捉摸。” 到底是谁难以捉摸?! 这姿势隔得极近,叶舒脊背抵着对方胸膛,感受到对方吐息喷洒在他颈后,烧得那片肌理都变得滚烫起来。 但……并不是不舒服。 相反,身体好像极喜欢这种感觉,恨不得更贴近一些,抱得更紧一些。 叶舒被这种感觉弄得不自在,齿关战栗,险些咬到舌头:“陛下不是要讨论政务么?” “对。”晋望一手紧紧环着他,另一只手取过桌上两封书函,“孤方才拟了两道诏书,叶相帮孤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叶舒恨不得尽快处理完事务,连忙接过来翻看。 这个世界的文字接近篆体,但叶舒读来并无任何困难。 他很快读完第一封诏书,却是有些讶异:“陛下要……要纳妃?” 晋望点点头:“是。” 古人成亲早,寻常人到晋望这年纪,恐怕孩子都已经出生了。何况晋望生在皇家,哪怕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也该有个三妻四妾。 但晋望登基到现在,后宫没有一位妃嫔。 而且据说,晋望极其反感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从登基到现在,敢劝他纳妃的朝臣,没有一个好下场。 怎么现在忽然要纳妃了? 而且……这事有什么值得与他讨论? 叶舒猜不透晋望的想法,没敢轻易搭话。 晋望也不催促,手掌缓缓在他腰侧摩挲。 叶舒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衣下腰身紧致细滑,手感极佳。怀中的躯体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碰一下就颤一下,晋望玩得不亦乐乎。 叶舒受不了他这样,硬着头皮开口:“陛……陛下此举是为皇室血脉传承,更是为江山社稷后继有人,臣……臣没有什么可说的。” “错了。”晋望靠近他耳畔,声音含笑,“不是为血脉,也不是为江山。” 那就是心中有人了。 叶舒心里闪过一丝没来由的不悦。 没等他多问,晋望指了指桌上另一封诏书:“再看看这个。” 叶舒翻开诏书。 这是一封……处决令。 左相叶舒,弑君谋逆,证据确凿,按律凌迟处死,即日执行。 叶舒手一抖,诏书啪嗒一声落到桌面上。 晋望覆上他冰冷的手指:“怎么了?” 叶舒指尖蜷缩一下,低声问:“陛下要杀我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叶舒睫羽微颤,“陛下不想杀我。” 晋望不置可否,叶舒抿了抿唇,继续道:“陛下乃一国之君,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陛下想做什么,不会绕这么多圈子。” 真想杀他,晋望今天有无数机会。 将这封处决令摆在面前给他看,分明就是想谈条件。 叶舒敛下眼,竭力让自己表现自然:“陛下要如何才能留下臣的性命?” 原主在书里直接被下令处死,没有遇到过这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剧情有所出入,但晋望愿意留他,多半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转瞬间,叶舒脑中已经将朝堂内外,所有生了反心、意图谋逆的人员名单列了出来。 要是不够,他甚至可以说出大燕、西夏两国的军备情形,对战策略。 用绝密消息来保自己的性命,权谋文里都这么写。 可晋望只是悠悠道:“条件我明明已经告诉你了。” 叶舒懵了:“……啊?” 晋望解释道:“孤在秋围狩猎遭到刺杀,此事必须有个了结。左相在刺杀案中嫌疑重大,理当严惩。左相留不得,可你……孤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但你要想活着,便不能再继续当左相,也不能再以叶舒的身份示人。” “若你愿意换个身份……”晋望拖长语调,敲了敲那封纳妃的诏书。 叶舒视线循着晋望手指垂落,瞬间明白了晋望的意图。 “你要纳我为妃?!” 晋望莞尔:“不错。” 叶舒:“……” 这人吃错药了吧? 晋望问:“爱卿是不愿么?”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叶舒难以置信,神情都有些恍惚,“……这到底为什么啊?” 晋望心平气和:“孤后宫无人,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孤需要有人填进后宫,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叶舒给了他个“你接着编”的眼神。 “当然,也有另一个解释。”晋望笑了笑,手掌恶劣地在叶舒腰侧摩挲着,“说不定是因为……叶相这身子令孤食髓知味,舍不得杀了。” 叶舒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这这——这狗皇帝看上他了? “陛、陛下……” 晋望敛下眼,淡声道:“禁军就守在行宫门外,是让他们带走这封诏书,从死牢中提一人代你去死,还是让他们连你一块带走下狱。叶相,你帮孤出出主意?” 叶舒果断道:“我选前!” 晋望满意地笑起来:“很好。” 晋望立即唤来内侍。 内侍来到御前,晋望将他的安排一一交代。 而这全程,晋望都紧紧搂着叶舒,一刻也没有放开。 叶舒挣扎无果,又没脸见人,只能将脑袋埋进晋望怀里,感受到内侍时不时落到他身上的诧异目光,耳根都红透了。 晋望交代完毕,内侍接过诏书,离开寝殿。 “好了,人都走了。”晋望拍了拍叶舒的胳膊。 叶舒连忙坐直,挣动一下:“你……你放开我。” “不放。”晋望不紧不慢地抚摸他的脊背,声音温和却危险,“孤要提醒你一句,今日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会改变主意。” “所以,爱卿日后要好好表现,否则你的性命,孤随时可以取回来。” 叶舒在心里冷笑。 他就知道这狗皇帝不会轻易心软。 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看上了他的身体,在玩腻以前不会杀他吗? 狗逼晋望。 果真是个暴君。 叶舒牙关紧咬,勉强挤出个微笑:“是,臣明白了。” 晋望道:“既然如此,便将这诏书签了吧。” 方才内侍只带走了处决左相的诏书,而那封纳妃的,仍然摊在桌面上。 诏书尚有一方空白没有完成,是所纳妃嫔的名讳。 窗外天色渐暗,灯火跳动着洒在那素白的绢纸上,墨色的字迹笔走龙蛇,潇洒俊逸。 晋望换了支朱笔,提笔沾墨,将其塞进了叶舒手里。 随后,他握住叶舒的手,身体前倾。 一笔一划,叶舒被晋望牵引着,亲手写下那个伴随自己多年的名字。 叶,舒。 叶舒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晋望靠得很近,近到叶舒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他。他眸中映着灯火的微光,侧颜轮廓精致俊美,挑不出任何毛病。 叶舒心口轻轻颤动一下,连忙移开目光。 名讳落定,这封诏书便算是完成了。 叶舒看着晋望收起诏书,心情有些复杂。 当不当后妃他倒不怎么在乎,只要现在能把命保住,以后总有机会逃走。 心情复杂是在于……他准备了一箩筐可以统一天下的绝密消息,可晋望只是想要个暖床的??? 这届暴君真的很没有事业心。 第6章 国君纳妃,诏令只是第一步。 皇家大婚的流程冗杂繁复,最快也得筹备一月有余。 想简化也不难。先帝荒淫无度,素来是看上那家公子女眷,直接叫人抬进寝宫。先临幸一夜,再随意赐个位分了事。 莫说是婚礼,就连能不能再见皇帝一面,于妃嫔而言都是未知。 可晋望偏不。 他命礼部挑选良辰吉日,昭告天下,要以帝后礼仪大婚。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结婚了。 至于结婚对象是谁,没人知道。 晋望那封纳妃诏书没有公之于众,事实上,叶相假死进后宫这种荒唐事,除了国君身边几位亲信内侍知情外,没人知晓,也没人敢透露。 长麓国君行事向来捉摸不透,众人多方打探无果,又不敢触了霉头,只能暂且作罢。 三日后,谋逆作乱的左相“叶舒”,于城门外被凌迟处死。 数万百姓朝臣被逼观刑。 而长麓国君,据说那日被行刺后受伤未愈,一直在行宫修养。 竟是连叶相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长麓上下皆知叶相与国君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谁能想到,荣宠一时最后却落得这种下场。 众人惋惜之余,不由更惊惧于国君的雷霆手段。 暗探传回各方言论时,国君陛下正搂着自家未婚的小皇妃吃水果。 晋望挑眉一挑,似笑非笑:“处死一个乱臣贼子还有人惋惜,叶相,你说孤该怎么做?” 乱臣贼子如今正在给晋望剥荔枝,听言手一抖,险些把果子扔出去。 “谋……谋逆作乱者理当处以极刑,陛下……陛下做得没错。”叶舒说完,见晋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便又硬着头皮继续道,“朝中结党营私之风屡见不鲜,不可纵容。” “很好。” 晋望偏头从叶舒指尖叼走荔枝,看向跪在殿前的暗探:“知道该怎么做了?” 暗探:“是。” 暗探领命离开,叶舒低下头,若有所思。 晋望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只是一场坊间观刑,众臣私下言论竟都在这人的掌控之内,京都上下,恐怕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有那三百暗探在,想从他手里逃走几乎难于登天。 他得想想别的法子。 “在想什么?”见他许久没说话,晋望问。 “……没什么。” 叶舒收敛思绪,从果盘捡起一颗果子,继续给晋望剥水果。 葱白似的手指覆在鲜红果皮上,沾了些晶莹的汁水,晋望偏头看着,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轻咳一声,收回目光:“你别剥了。” “……啊?” “孤让你别剥了。”晋望下颚一抬,命令,“研墨去。” 叶舒:“……” 刚才不是您要吃的??? 狗皇帝。 就知道使唤他。 晋望在行宫装病,却没疏于政务。叶舒看见这么多字就头疼,晋望倒十分有耐心,一本一本仔细读起来。 这一读,就读了近两个时辰。 天色已晚,叶舒百无聊赖趴在桌边,腹中没忍住咕噜一声。 晋望翻页的手一顿,合上奏折:“先用膳吧。” 一道道膳食被摆上桌,叶舒看得眼睛都直了,正要下筷,却被晋望拦住。 内侍奉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粒玲珑小巧的丹药。 叶舒蹙眉:“这是什么?” 晋望也不解释,淡声道:“吃了,对你身体有益。” 叶舒半个字也不信。 这狗皇帝又想了什么招来整他? 晋望这次还真没坏心。 自那日叶舒信香失控后,晋望曾找太医替他诊治。叶舒体质特殊,哪怕被标记后,信香也极易受到外界或体质变化影响。 这是太医刚研制的抑息丹,有助于稳定坤君信香。 可惜暴君黑历史太多,在叶舒心里信誉度为零。 刹那间,叶舒心里冒出无数权谋文情节。 叶舒把筷子一摔,委屈道:“你又要给我下毒?” 晋望:“……” “我都答应留在你身边了,你怎么还不信我?”叶舒恼道,“我不吃。” 晋望按了按眉心:“这不是毒……” “我不信。” 晋望也恼了:“不吃不许吃饭。” “不吃就不吃!” 侍奉国君用膳的内侍听得胆战心惊,哗啦跪了一排,个个鹌鹑似的垂着头,生怕国君一怒之下受到牵连。 晋望道:“都下去。” 众人如释重负,连忙跑了。 殿内只剩下晋望与叶舒二人。 叶舒看着晋望,神情警惕。 晋望心下无奈。 这世界除了少部分乾君与坤君外,大多都是平庸之辈,因此叶舒没有发现自己分化成了坤君,这并不奇怪。 而且……晋望也不想这么早告诉他真相。 那日冯太医说得没错,晋望本不该轻易标记其他坤君。 这是个祸患,于晋望是,于叶舒也是。 定期服用这抑息丹,不仅能助叶舒稳定信香,同样也会使他外表看上去与常人相同。 能省去不少麻烦。 这药,他不想吃也得吃。 晋望眯起眼睛:“你当真不吃?” 叶舒最怕他这模样,方才的硬气瞬间消了大半:“不……不吃。” 当然不能吃。 他看过书,也知道晋望的手段。 那三百暗探为何对他忠心不二,还不都是因为服食了晋望特制的蛊毒。 古往今来,控制影卫,用的都是这个法子。 真吃了他的药,这辈子也别想逃了。 “叶舒,是孤这几日待你太好了?”晋望拿起那枚丹药,在指尖把玩,“孤是不是告诉过你,你的性命孤随时可以取回来。” “哪怕这是毒,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吃?” 叶舒腿都软了。 他不怕与晋望斗嘴争执,可他最怕这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像要杀人的语气。 叶舒无声地换了口气,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抬眼时眼眶都红了:“……不能不吃吗?” 晋望一怔。 青年眼中擒着水雾,欲落不落,一副被吓怕的样子,看着十分脆弱:“我都答应跟你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一定会听你话的,像以前那样对你好,你别给我吃这个。” “晋望……你别逼我了。” 晋望脸上的神情挂不住了。 他最受不了叶舒提以前,这招屡试不爽。 叶舒垂下头,静静等待晋望服软。 他的命本来就在晋望手里,给他下毒完全是多此一举,若只是个试探,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叶舒正这么想着,下颚忽然被人用力抬起。 “唔——!”嘴唇陡然碰到了对方柔软微凉的唇瓣,叶舒惊愕地睁大眼睛。 随后,一粒丹药渡入他口中。 晋望用力钳着他下颚,舌尖轻巧一推,丹药滑入叶舒咽喉。 可晋望依旧没有放过他。 他的手转而托起叶舒后颈,指腹划过耳后,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摩挲,像是个温柔地安抚。 那丹药不苦,反倒带了丝甜味。那滋味长久地留在唇舌间,勾得二人呼吸渐渐加重。 须臾,晋望放开他。 “真不是毒,骗你是阿旺。”晋望指尖划过叶舒绯红的颊边,道,“吃饭吧。” 阿旺是一条黄狗,是原主幼年时捡的,早已寿终正寝。 叶舒看着晋望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得脖子都红了。 说你是狗都辱狗了。 你比狗还狗。 傻逼晋望。 用过晚膳,晋望继续处理余下政务。 叶舒在一旁候着,端茶倒水,研墨掌灯。直到第三次险些睡着时,晋望终于合上折子。 晋望难得心情不错,问:“前两天让你陪着孤,总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今日怎么这么乖?” 叶舒低眉顺眼,乖巧道:“应该的。” “是有所求?”晋望一眼戳穿他的目的,道,“说吧,只要不过分,孤都应你。” 叶舒迟疑片刻,低声道:“我……我想回家看看。” 晋望动作一顿。 他说的自然是叶府。 左相叶舒名义上已被处死,府宅也被禁军抄了次家,叶府如今空无一物,没什么可看的。 叶舒又道:“我家宅子后门外住了窝野猫,平日经常去府中讨吃的。如今将要入冬,它们没了照料,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当然不是假的。 叶舒脑中关于原主的记忆十分模糊,要不是今天晋望提起阿旺,他还想不起来这件事。 晋望道:“孤派人把猫接来就是,你现在不方便露面,何必亲自去?” “不行。”叶舒摇头,“它们怕生,你派别人去,它们肯定不敢出来的。” 晋望拉着叶舒在床边坐下,语气十分温和:“当真只是为了猫?” “……当然。”不是。 若说先前叶舒还想与这暴君周旋几天,现在他彻底打消了这念头。 这个人性子捉摸不定,留在他身边越久,就越危险。 现在距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逃走。 等到入了宫,就更没有机会了。 想从这暴君身边逃走,只靠他自己不行。 他必须想办法接触外界。 叶舒手指紧张得发颤,藏在袖中悄然握紧,强迫自己直视晋望审视的目光。 片刻后,晋望轻声道:“也不是不可。” “陛下……” “不过要看你表现。” 晋望抬起手,指腹在叶舒唇边轻轻划过,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告诉过你,只要你将孤哄得开心了,孤自然对你有求必应。” 叶舒脊背一凉,耳根瞬间烧起来。 他是要…… 晋望迎着他的视线,温和地笑起来:“去沐浴吧,孤等你。” 第7章 叶舒如今与晋望同吃同住,用的自然也是国君的浴池。 白玉雕砌的汤池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注入了山中引来的温泉水,蒸得屋内烟云缭绕。 叶舒步入一片温热的水汽中,送他来的内侍却没急着离开。 “怎么?” 内侍不知从何处捧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盒半开的乳白膏脂,还泛着淡淡的玫瑰花香:“奴才伺候您沐浴。” 叶舒扫了眼那膏脂,当即眼前一黑:“不要,出去!” “可陛下吩咐……” 叶舒冷笑:“你碰我一下试试?” 内侍话音顿住。 他在国君面前做事,最懂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眼前的青年如今失势,可他也曾是独掌大权,风光无限的一国丞相,手段不容小觑。 如今此人犯下重罪,陛下非但不处死,反倒偷梁换柱将人保下。 更可见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不能招惹。 内侍想明利弊,放下托盘,朝叶舒行礼告退。 殿门闭合,殿内只剩叶舒一人。 狗!皇!帝! 叶舒又气又恼,只恨自己现在受制于人,无处可逃。 早知有今天,当初在树林里,他就是被身上的情毒折磨死,也不会找人求助! 怎么能见个人就扑上去,一点定力都没有! 叶舒一边骂晋望,一边骂自己,气鼓鼓地洗完了澡。 那盒膏脂还被放在浴池旁。 用,还是不用? 叶舒拿不定主意。 君无戏言,那狗皇帝今晚说让他侍寝,就不可能只是说说罢了。 不用,难受的是他自己。 可是要用……这玩意到底怎么用??? 浴池的水汽蒸得叶舒脸色泛红,他咬着牙,用指尖勾起一点,往身后探去。 叶舒平生还没有这种经历。 玫瑰清香在指腹化开,叶舒胡乱弄了几下,怎么都不得其法,反倒把自己弄得浑身不舒服。 片刻后,叶舒飞快净了手,将东西放回原位。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叶舒才回到寝殿。 他刚走进内室,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身后拥住了。 晋望把头埋在他颈侧,轻轻嗅了一下:“自己弄过了?” 青年服了抑息丹,身上闻不出半分信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玫瑰清香。 甜腻又勾人。 叶舒耳根发红,不自在地偏过头。 “其实孤可以帮你,不过这样也好……”晋望拉着叶舒走到床边坐下,下颚微抬,对上叶舒的目光,“开始吧。” 开始……什么? 叶舒手足无措的模样落到晋望眼里,他低笑:“你有求于孤,自然要让孤看见你的诚意。” “我……”叶舒嘴唇紧咬,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我不会。” 美人出浴总是令人赏心悦目,何况眼前的青年气质出尘,非寻常庸脂俗粉可比。 他濡湿的发丝散落在身后,侧脸到脖颈都被水汽蒸得泛红,一道蜿蜒的水痕划过颈侧没入领口,引人遐想。 难怪坊间都说,叶相乃长麓第一美人。 此言不虚。 晋望心软了大半,也不再为难青年,拍了拍身旁的床榻:“上来,我教你。” 狗、皇、帝! 叶舒沉默地注视着晋望,心道这狗皇帝果然是觊觎他的身体,就连示弱也不好用。 今晚多半躲不过去了。 算了,不过就是演场戏。 就当被狗咬了。 晋望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对方在心里被骂成了什么样,他将人拉上榻,青年靠在他怀里,如墨的发丝在床上铺散开。 青年眸如星辰,望着晋望的视线干净清透,带着藏不住的慌乱与紧张。 晋望呼吸不自觉重了些。 叶舒微微蹙眉:“你饮酒了?” 纱帐内,不知何时飘散开一股酒香。 晋望神情稍愣,点头:“嗯,方才等你时饮了几杯。” “这是什么酒啊,真好闻……” 叶舒被那股味道勾得失神,忍不住仰起头,靠近晋望脖颈间味道最浓郁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 晋望眸色暗了暗。 他比叶舒分化早两年,又是生在帝王家,早学会该如何控制信香。 但是,在自己的坤君面前不需要。 在床上就更不需要了。 浓烈的酒香在床帐内爆发开。 “唔……”叶舒眼眸微颤,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吟。 叶舒先前吃了抑息丹,无论晋望的信香味道多浓,他本不会受到影响。 这样的反应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乾坤之间的契合度极高,本能的吸引冲破了药物阻隔。 不过影响也仅此而已。 服药之后,他不会被引诱动情,也不会释放出自己的信香。 晋望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忽然有些后悔。 不该急着给他服药的。 他见过青年被他信香诱导的模样。 那模样……可比现在更加漂亮百倍。 帐中传来衣物摩挲之声,是晋望剥开了叶舒的外衣。 青年身上还留着上次的痕迹,晋望徐徐划过,引来怀中人不安的战栗。 叶舒皮肤白而薄,轻轻一掐就是一道红印。 晋望在他身上占了好一会儿便宜,青年耳根都染上绯色,才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等着孤伺候你呢,自己学。” 青年已经被高浓度的信香弄得迷迷糊糊,他迷茫地看着晋望,手掌在对方牵引中下移。 “这里。”晋望声音低哑,“阿舒乖,手伸出来。” 叶舒跪坐在床上,眨了眨眼。 “不要。”叶舒逆反的劲上来,重新扑到晋望怀里,小狗似的嗅他,“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再多让我闻闻。” 晋望循循善诱:“听话,孤这就给你。” “这是你说的,你不能骗我……”叶舒终于把手搭上去,小声道,“你总是骗我……” 晋望呼吸一紧,才反问:“孤何时骗过你?” “你就是骗我了。不仅骗我,还吓唬我,欺负我……狗逼晋望,没人比你更狗。” 晋望:“……” 自登基以来,晋望还没被人这样骂过。 与青年相处这几天下来,竟一次被骂回了本。 可晋望却生不起气来。 他从来对这人下不了狠心。 “分明是你骗了我。”晋望沉默许久,低声开口,“还记得三年前你说过什么吗?你说未来,我会统一天下,成为至高无上的君王。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除了你。” “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臣。你是我的朋友,是知己,是兄弟。” 叶舒沉默不语,他低着头,缓缓靠进晋望怀里。 晋望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三年了,孤一直想问你这句话,可一直没有机会。” “……你要问什么?”叶舒的声音传来,轻得仿若梦呓。 晋望:“……” 晋望一低头,青年枕在他肩头,已经闭上了眼睛。 “……叶舒?” “叶祈安,你再给孤装?” 叶舒没有回应。 他眼尾、脸颊都泛着红晕,整个身体蜷在晋望怀里,口中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他一只手甚至还握着…… 晋望一动,叶舒下意识收紧手掌。 晋望倒吸一口凉气,恼道:“……叶祈安你胡闹什么!” 叶舒还是没回答。 二人僵持片刻,直到叶舒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顺畅,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醉了。 醉了???!!! 第8章 叶舒做了场梦。 梦中阴雨连绵,他抱着一名比他更瘦更小的少年。 从屋顶渗入的水滴在地面积成水洼,窗外电闪雷鸣,每响一声,怀中的少年便颤一下。 “这么胆小啊。” 叶舒含着笑,徐徐揉搓少年冰冷的手指和脸颊:“阿远以后要当皇帝的,这世上可没有怕打雷的皇帝。”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皇帝不能有害怕的东西吗?” “当然不能。”叶舒道,“为君者,你须得自己强大,才能令国家强大,令万民臣服。你任何一丝怯懦畏惧,都会成为致命的软肋。” 少年怔怔望着叶舒,天边炸开一道惊雷,少年蹭地缩回去。 “那就……就再怕这一次。”少年抓紧了叶舒的衣服,含糊的声音传来,“最后一次。” 叶舒笑着把人抱紧。 场景变换,云破日出。 叶舒斜倚在九曲回廊边,被和煦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登基大典那堆破事我忙都忙不过来,你倒好,在这里躲清闲。”清冽的青年嗓音传来,叶舒眯起眼睛,看见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青年身形生得高大挺拔,俊美的眉眼微微蹙起,但依旧很好看。 叶舒咧嘴一笑:“管登基大典叫破事,你当心被那群老东西听见。” 青年不答,缓步走到叶舒身边。 “先前问你想要什么官职,”青年站在叶舒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大部分阳光,“想好了吗?” 叶舒反问:“当真什么都行?” “君无戏言。” 叶舒沉默了很长时间。 没人知道他在这沉默中想了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朝中左相一位空悬,陛下舍得给吗?”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须臾,青年笑了起来:“当然舍得。” 鲜红的宫墙下,两名青年并肩远去。 “我还当你会要个爵位,享享清福。” “谁让我是个劳碌命呢。”叶舒勾住青年的脖子,眸中含笑,“我得帮我的陛下统一天下啊。” “这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叶舒醒来时晨光熹微。 他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俊美至极的脸。 晋望还睡得很熟,鸦青的睫羽细密垂下,遮住那锋利狭长的眼尾。他眉梢略微皱着,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梦中的阿远,就是他。 长麓国君,姓晋,名望,字凌远。 叶舒穿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梦见过去的事情。 他脑中关于原主的过往十分模糊,他所知的信息大多是来自书中,或是一些片段的记忆。 比如今天这个梦…… 感情这暴君以前还是个软乎乎,会撒娇的小团子。 怎么这三年皇帝当下来,越当越狗。 “在想什么?”耳畔有人轻声问。 叶舒想也不想,随口应道:“想你为什么这么——” 一个“狗”字即将脱口而出,叶舒对上晋望的目光,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叶舒干笑:“早啊陛下。” “早。”晋望声音带着些低哑,似笑非笑,“爱卿方才说,在想孤什么?” “我在想……” 叶舒眼眸一转,急中生智:“在想陛下会为何如此天赋异禀,臣惊为天人,刮目相看!” 晋望:“?” 叶舒语调陈恳:“陛下昨夜雄壮英武,臣此生还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真叫人……叫人……” “叫人一点感觉都没有?”晋望面无表情,“孤昨晚没碰你,别编了。” 叶舒:“……啊?” 他低下头,果真看见二人穿着整齐,身体一切如常,浑然不像干过那事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让他侍寝吗? 亏他还自己在浴池弄了这么久! 这狗皇帝是不是不行??? 晋望要是知道他在心里这样贼喊捉贼,必然免不了狠狠一番责罚。 昨晚,晋望一时得意忘形,释放出太多信香。 可他偏偏忘了,眼前这人是一杯倒,沾酒就睡,闻味就晕。 睡就算了,还握着他那玩意睡,扯都扯不出来。 堂堂长麓国君头一次被人握着命根子睡觉,还一握就握了大半夜,害他一会儿精神一会儿消停,险些把自己弄得真不行。 晋望一想到此事就来气,冷哼一声,掀开纱帐起身。 叶舒探出头去:“那陛下答应的事……” “答应?”晋望回眸反应,“孤应你什么事了?” “猫……” 你还有脸提猫。 晋望冷漠:“不行。” “陛下……” “不行,你想都别想。” “你这人怎么这样?”叶舒跪坐在床上,不悦道,“昨日不是说好,只要我答应……你就同意我回家吗?君无戏言,你怎能说话不算话?” 究竟是谁说话不算话。 孤又没碰你。 晋望懒得理他,叶舒膝行两步下了床,赤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追过去:“陛下,你就答应我吧。我就回去看一眼,不做别的。” “求你了……阿远。” 晋望系盘扣的动作一顿。 叶舒趁机转到正面,殷切地帮他穿衣。 晋望一言不发看着他,叶舒替他穿戴整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二人对视片刻,晋望忽然抬手擒住叶舒的下颚,笑了:“这称呼孤许多年没有听过了,看来你当真很想回去。” 他这笑容温和却危险,看得叶舒头皮发麻。 搞什么,以前原主不都这么叫,这暴君怎么反倒……生气了??? 这么喜怒无常? 晋望学过武,手上没留力,捏得叶舒生疼。 叶舒吃痛,蹙眉道:“陛下……” 晋望手中力道一松。 他用指腹摩挲着叶舒脸上的红印,声音温和:“别怕,孤可以允你。” “不过……孤陪你一道去。” 叶府坐落在京都最富庶的区域,三年前由国君亲自督建落成,取名临安居,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叶相盛宠一时,叶府更是京都各家名门望族、苦读书生竞相拜访投靠之地。 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可如今,叶府门前贴了崭新的封条,题了“叶府”二字的匾额被斩成两半,随意丢弃在石阶前,已经生了灰。 往来行人甚至不敢多看几眼,生怕受到牵连。 任谁来看,都不由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除了叶舒。 叶舒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赶紧回行宫。 晋望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似笑非笑:“爱卿说的猫在何处?” “……”叶舒不动声色往外挪了挪,又被晋望用力扯回来,低头乖乖道,“平、平时就在这里的,我们再等等。” “嗯,等吧。” 二人都换成了民间打扮,晋望一身黑衣,腰间别了把黑骨竹扇,颇有几分民间风流公子的韵味。 而叶舒则是一袭青衫,看上去更显温润文弱。 叶府后门出来是一条窄巷,鲜有人经过,杂草丛生。 二人在巷中等待片刻,终于听见一声浅浅的猫叫。 “喵呜~” 叶舒循声望去,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蹲在草丛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刚要上前,小猫畏惧地往草丛后缩。 叶舒思索片刻,道:“陛下,你在这里,它们不敢出来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等我?” 晋望没回答。 他垂眸注视着他,许久才缓慢地点点头:“好,孤回马车上等你。” 马车停在巷口,叶舒目送晋望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时,小猫忽然扭头朝巷道深处跑去。 叶舒连忙追上。 距离叶府后门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院落。叶舒追着小猫进了院子,便看见小猫蹲在墙角的一簇草丛外,朝他喵喵直叫。 叶舒掀开草丛。 ——里面是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幼崽。 猫崽子们才刚睁眼不久,绒毛柔软稀疏,格外可爱。 叶舒被萌得心颤,刚想上手去摸,院中忽然传来一丝异响。 叶舒身旁小屋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 潮湿阴冷的气息从门中传出,叶舒抬眼望过去,眉梢微微压紧。 他只略微迟疑一瞬,便起身走进去。 屋内蛛网密布,弥漫着一股尘封许久的腐败气味。 叶舒刚踏进屋,便感觉到一阵阴风吹来。 下一刻,他脖颈一凉。 一把锋利的利刃抵在他咽喉处。 叶舒睫羽微颤,声音却平稳不惊:“你果然在这里。” “没办法,外面处处都在追捕我们的人,不躲在这里,无处可躲。”声音紧贴着他耳畔传来,眼前地面上映出男子高挑的身影。 叶舒一摊手:“不是我背叛你们。” 身后的男人低声笑了笑:“本该被处死的叶相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我会信?” 叶舒默然无语,心道他也没想到他还有命回来这里。 鬼知道那狗皇帝每天都在想什么。 叶舒道:“要真是我干的,今天来这里的就是禁军了。” “说得有理。” 钳制着叶舒的力道一松,他回过头去,男子慢悠悠收起匕首。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身形极高,五官轮廓极深,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似乎带了些异域血统。 叶舒记忆中有这个人。 原主谋划刺杀,就是与这人合作。 西夏国,牧久卿。 “晋望就在外面,我们长话短说。”叶舒道,“我要离开长麓。” 出乎预料的是,男人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点了点头:“可以,我带你走,不过你要拿东西来换。” 叶舒问:“你要什么?” “长麓皇帝杀了我很多手下,害我们多年经营功亏一篑。”男人注视着叶舒,眸色深沉。 “我要他的命。” 第9章 叶舒许久没回答。 牧久卿道:“叶相,那狗皇帝与你仇深似海,你不会还对他心软了吧?” “我……”叶舒垂下眼眸。 他当然不是心软。 人命不分贵贱,就像先前他不愿为了保命而伤害别人的性命,现在他也不想为了逃走,伤害晋望。 随便动手取人性命,这种观念他无法接受。 但他也无需将这些告诉牧久卿。 牧久卿是敌国探子,与原主不过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不可尽信。 “我怎会对那狗皇帝心软。”叶舒淡声道:“只不过……他身边守卫森严,我不会武艺,现在又大势已去,如何能帮你杀他?” “牧公子,比起杀人,我可以给你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中多。” 他这话不是假的。 书中西夏先灭,大燕归降,按照时间来算,晋望挑起战乱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晋望是军事奇才,极其擅长行兵布阵,而西夏恰恰缺少一位懂得军事布防的军师。 现在只有叶舒能担此任。 早在来之前,叶舒就已经想好这些。 可牧久卿却道:“谁说我需要你亲自动手?” 叶舒:“……” “你与长麓皇帝关系亲密。我要你今晚将他留在京都城内,想办法将他迷晕,我自然能杀了他。” 叶舒:“………………” 你们这书里的人脑子都有问题吧??? 现成的情报都不要??? 叶舒神情有些崩不住,轻咳一声:“牧公子,我们不妨再商量……” “不必商量。”牧久卿将一个玲珑玉瓶放在桌上,“就按我说的做,只要长麓皇帝今晚不回宫,我定然能得手。” 片刻后,叶舒抱着一窝小猫走出巷道。 巷口停了辆马车,一袭黑衣的青年斜倚在马车旁,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光影透过树梢洒在他侧脸,仿佛镀上一层浅金,衬得眉目都带上几分温和。 叶舒对上他的目光,脚步一顿。 “好了?”晋望问。 叶舒应了一声,走上前:“你看,它们好小啊……” 一窝黄白相间的小猫头挨着头,母猫乖乖趴在它们身边,不吵也不闹。 晋望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小猫的脑袋:“你将阿旺捡回来时,它也这么大。” 叶舒一笑,随口道:“是啊,你不还与它吃醋来着?” 那是个凛冬腊月,原主不知从哪里抱回只奄奄一息的小黄狗,与他们抢食不说,还非要取名“阿旺”,引小晋望吃了好几天飞醋。 晋望听言,眼中的笑意却褪去几分。 他扭头吩咐人将小猫抱走,先行送回行宫清洗喂食。 叶舒则跟他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朝前驶去,叶舒问:“我们不回行宫吗?” “你不是说在行宫憋得太久,想出来逛逛么?”晋望支着下巴,悠悠道,“恰好今日休沐,想去何处,孤都应你。” 京都富庶,一条汴江贯穿城中。 先帝耽于享乐,最盛之时,京都城内遍地妓馆,处处透着纸醉金迷。 这情形直到晋望继位后才有所改善。 叶舒早对书中描述的妓馆好奇,很想去看上一看。 但他怂。 他不敢提。 最后,二人租了艘小船,江中泛舟。 夜色将至时,水岸两旁的琉璃河灯亮起,水中画舫飘摇,隔水传来悠悠弹唱声。 “那是‘春江阁’,京都第一妓馆。”晋望坐在窗边,放下酒杯,“爱卿今晚已经往那儿看了十七眼,是不是很想进去看看?” “……” 叶舒收回目光:“不,不想。” 晋望含笑不答,抬手取过酒壶。 轻轻一晃,壶空了。 昨晚的事之后,晋望一滴酒也不肯让叶舒沾,这一壶全是他自己喝完的。 晋望酒量普普通通,一壶酒下去眼神已不似往日清明。 但国君陛下今晚显然还未尽兴,正要唤人取酒,叶舒忙道:“我去吧。” 晋望看向他。 叶舒起身:“陛下稍等,我去取来。” 说完,没等晋望回答,叶舒快步朝外走去。 他走得太急,没留意到晋望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杀意。 今夜饮的酒都是晋望派人从宫中带来,就堆放在外间的小桌上,有屏风遮挡,看不清青年的动作。 晋望也没想要回头看。 他慢悠悠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青年握着酒壶回到桌边。 “天色已晚,陛下喝完这最后一壶,就别再喝了。”叶舒说着,给晋望斟满酒。 杯中酒汤荡开波纹,颜色清透。 晋望垂眸看着,笑道:“没想到爱卿这么关心孤,也好,饮完这杯,我们就回行宫吧。” “坐下,陪孤一起。” 叶舒给自己倒了杯茶。 晋望不让他喝酒,他今晚一直以茶代酒,陪晋望喝了一晚上。 叶舒举杯欲饮,晋望忽然道:“阿舒,还记得我们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么?” 叶舒动作一顿。 “是三年前。” “也就是那天,你告诉孤,你想做丞相。” “后来孤一直在想,当时就该随便给你封个爵位,让你在京都做个闲散王爷,总好过现在这般。”晋望敛下眸中一丝嘲弄之色,淡声道,“可惜,权势富贵谁不想要,对么?” 叶舒没有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主为什么要背叛,他没有这段记忆,书里也没有解释。 不光是晋望困惑,他同样十分困惑。 面对晋望的质问,他甚至连借口都找不出来。 室内无声,唯有窗外断断续续飘来悲切婉转的曲调。 “喝吧。” 晋望举杯在叶舒手中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掩袖仰头,一饮而尽。 晋望似乎真喝多了,他将空了的杯子往桌上一摔,扶着桌沿站起身,险些歪倒在一边。 叶舒连忙扶稳他。 小船靠岸,叶舒扶着晋望下船。 “呀,陛下怎么醉成这副模样?”候在岸边的内侍连忙迎上来,扶着二人上了马车,才问,“叶相,咱们这……还回么?” 京都离行宫有一段距离,驱车回去少说要一个半时辰。 晋望醉成这样子,需要尽快休息,再坐马车只会更遭罪。 可现在回宫更不合适。 叶舒应该让人找个客栈歇息一夜,这样恰好能与牧久卿里应外合。 可是…… 叶舒一只手搂着晋望,后者靠在他肩头,半掩的眼眸中带着醉意,深深凝望着他。 这眼神平白让叶舒想起昨夜梦中的景象。 少年缩在他怀里,低声说:“再怕最后一次。” 叶舒深深吸气,吩咐:“送点醒酒汤来,回行宫。” 夜色寂静,一辆马车徐徐行驶在山道上。 马车内部宽敞,叶舒把晋望扶起来,将醒酒汤送到他嘴边。 晋望蹙眉躲过去:“这是什么,孤不喝。” “醒酒汤。”叶舒道,“快喝,喝完就不难受了。” “……不要。”晋望似乎思索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道,“你喂孤,否则孤不喝。” 叶舒:“……”醉死你算了。 他怀中的玉瓶还没开封,今晚他根本没给晋望下药。 平心而论,这狗皇帝除了经常吓唬他之外,对他还算不错。 晋望尚且没有要取他性命,叶舒又怎么可能为了保命伤害他。 何况是这种下作手段。 不过……没下药都醉成这样,狗皇帝真没用。 叶舒叹了口气,舀起一勺醒酒汤喂到晋望口边。 马车颠簸,晋望又不配合,叶舒尝试多次,硬是一口没喂进去。 “你别乱动了!” 叶舒气急,一只手压住晋望肩膀,仰头饮了口醒酒汤,对着嘴喂过去。 对方的嘴唇柔软微凉,叶舒撬开晋望唇齿,酸甜的醒酒汤徐徐渡入。 晋望顿时不再动了。 一口汤喂完,变故在此刻发生。 车外忽然传来马儿嘶鸣,车身剧烈摇晃一下,停了。 “护驾!” “有刺客,护驾!” 叶舒一怔,正要退出来,忽然被人拽了一把。 变故来得太快,叶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人压进马车柔软的小榻上,嘴唇再次被人堵住。 叶舒睁开眼,对上一双俊美阴鸷的眸子。 那双眼中竟毫无醉意。 叶舒下意识抬手推他,却被晋望扣住手腕压进榻里。 马车外嘈杂喧嚣,嘶杀声、喊叫声响作一片。 马车内,晋望亲吻着叶舒的嘴唇,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蔓延开。 晋望亲吻别人时,温柔得一点不像他本人的性子。 他一只手托起叶舒的下颚,指腹在他脸上轻柔摩挲。两片微凉的薄唇覆在叶舒唇上,细细描摹,耐心而细致,恍惚令人有种被他视若珍宝的错觉。 须臾,嘈杂声止。 有人声从车外传来:“陛下,贼人已尽数俘获,您可有受伤?” 车内,晋望终于抬起头,双唇分离。 他深深注视着叶舒,轻声道:“孤没事。” 马车帷帘掀开,禁军押着几名黑衣人跪在车前。 晋望搂着叶舒走出去。 青年嘴唇艳红,眼尾水润,一看就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众侍卫闭眼装瞎,叶舒把头埋在晋望怀里,小心翼翼抬眼扫过去。 跪在最前面的正是牧久卿。 “……” 这兄弟做事这么冲动吗? 牧久卿同样看见了他,眼中登时燃起怒火。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叶舒一开始就是与长麓皇帝一伙的,他假意合作,根本就是为了今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牧久卿目眦欲裂,可他嘴被堵住,开不了口,只能发出含糊地呜咽声。 叶舒缩在晋望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先前抓捕西夏探子时,有几个提前收到消息逃了,看来就是这些。”晋望淡淡道,“都宰了吧。” 牧久卿:“唔唔唔——!” 晋望没理他,揽着叶舒就往马车内走。 牧久卿更剧烈地:“唔唔——!!唔唔唔——!!!” 晋望脚步一顿,回眸:“你还有话说?” 叶舒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晋望率先吩咐:“让他说。” 禁军扯下牧久卿掩口黑布,牧久卿当头大喝:“叶狗,你竟言而无信?!” 紧接着,他的第二句是:“昏君,今日我死不足惜,但你也别想好过!” 牧久卿死到临头,已经没有顾忌。 他嘴角咧开个狞然笑意,冷冷投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身边这位,可是日思夜想,恨不得叫你晋氏死无葬身之地!” 叶舒一怔,瞬间感受到晋望投来的视线,半边身子都麻了。 完了。 第10章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叶舒身上。 众目睽睽下,叶舒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我对陛下一片忠心,你为何冤枉我?” “冤不冤枉一查便知。”牧久卿冷笑,“叶相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出身。” 原主的出身,书中倒是提过一句。 原主的父亲是三军统帅,曾替先帝争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在原主年幼时,父亲私通外敌,那场战役致使长麓死伤惨重。 他父亲被押解回京,全家满门抄斩。 原主的父亲妻妾子女众多,原主是府中一名侍女所生,事发时才刚七岁,被辗转送进宫里才保住一命。 这么说来,原主背叛的原因……是为全家报仇? 叶舒忽然明白过来。 原主接近晋望,多半不是真心。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晋望手足相残,先弄死先帝与其他皇子,再利用晋望的信任,轻而易举将他杀死。 牧久卿说得没错,原主是想用晋氏一族的性命,血债血偿。 叶舒越是分析,心头就越凉。 救命,这下连过去那十年的感情都成了假的。 这要怎么圆??? 叶舒脸色苍白,背心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晋望只是淡声问:“说完了?” 他伸手搭在叶舒肩上,后者条件反射地一抖,被晋望揽进怀里。 “说完就宰了吧,处理干净些。” 说完,晋望搂着叶舒回到车内。 车帘放下,隔绝外面的拖拽与脚步声。 马车继续徐徐前行,叶舒被晋望按坐在小榻上,后者罕见地沉默着,看不出情绪。 叶舒悄悄打量他,低声问:“陛、陛下……您不会相信那贼人的鬼话吧?” “孤为何不信?”晋望反问,“当年叶氏一门被灭,你怀恨在心,故意接近利用孤,预谋报复,说得过去。” “可是……” 晋望手指在他脸上划过,感受到身旁人轻微的战栗,低声道:“你每次害怕都是这副模样,孤都看不出你是真怕,还是装的。” 叶舒嘴唇轻咬,没有答话。 榻边的小案上还放着醒酒汤,晋望扫了一眼,问:“为何没下毒?” 叶舒一怔:“你怎么会……” “牧久卿,孤早知道他躲在那荒院中。”晋望淡声道,“你今日去了这么久,与他说了些什么,孤猜得到。” “……他是不是要你给孤下毒?” 叶舒一阵后怕。 这个人……又在试探他。 他故意放任牧久卿在京都活动,就是为了让他找到机会接触叶舒,从而试探叶舒究竟有没有背叛。 这么多天以来,晋望一直对他纵容迁就,都是为了此刻。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模式的剧本??? 叶舒心中叫苦不迭,面上竭力维持镇定:“是,他让我将你留在京都,下药将你迷晕,让他有机会刺杀你。”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在晋望面前说谎。 这个人从来不信他任何谎言。 晋望问:“为何没按照约定?” “我要是说我下不了手,你会信吗?” 晋望轻轻笑了下:“我信。” 晋望凑近他,轻轻道:“你方才若在酒中下毒,你活不到下船。” 叶舒手指搅紧衣摆,没有回答。 晋望轻叹一声:“你没按照与那贼人的约定对孤动手,其实孤本该饶你一命。只是方才那些话,孤实在有些在意。” 他掀开帷帘朝车窗外看了一眼,道:“此处距离行宫还有半个时辰,孤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若能说出令孤信服的解释,孤可以饶你一命。否则……” 晋望从怀中取出一枚锦盒,盒中放着一粒丹药。 “这是剧毒,服下去你不会有任何痛苦,算是孤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马车内寂静无声。 叶舒看着桌上的锦盒,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久前,把他压在这里温柔亲吻的人,如今却拿出毒药,逼他给个解释。 这就是帝王。 那就不能怪他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晋望悠悠品茶,神态自若。 此处距离行宫已经不远,朝远处望去,甚至能看见行宫彻夜通明的灯火。 晋望放下车窗帷帘,正欲说什么,忽然被人用力按在车窗旁。 他本能还手,一把掐住了青年的咽喉。 可下一秒,晋望怔住了。 一滴眼泪从青年眼中滑落下来。 晋望下意识松开手。 叶舒按住晋望的肩膀,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牧久卿说得对,你也没猜错,我的确一直在骗你。” 晋望心下一沉。 “你不知道吧,从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开始骗你了。” 叶舒轻轻笑起来,笑容明艳而绝望:“我当时下定决心要利用你,将你变成我的刀,让你替我报仇。你弑父杀兄,夺取皇位,便不再有利用价值,再之后,我只要杀了你便是大仇得报。” 晋望声音低哑:“那你为何留我到现在?” “为何留你到现在?你聪慧至极,为什么连这都看不明白……”叶舒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闭上眼:“因为我爱上你了。” 晋望一怔。 叶舒低下头,似是鼓起勇气,将一个颤抖的亲吻落在晋望唇角。 青年嘴唇战栗着,眼泪苦涩的滋味在唇边化开。 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叶舒凝视着他,眼泪从脸颊滚落:“我很可笑对不对,一心报仇,却偏偏爱上自己的仇人。我以为躲着你,就能令自己忘记这段感情,我以为与别人合作,就能让自己坚定决心……” “今晚分明是我最后的机会,可我还是下不了手。” “我真是太没用了……” 晋望的神情变了:“阿舒……” 他正要开口,车外马蹄轻响,马车停了下来。 行宫到了。 “看来我没有时间了。”叶舒垂下眼眸,掩下一丝自嘲的神色,“不过还是谢谢你,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这几日在行宫,终归是圆了我的梦。” 晋望看着青年那双湿润通红的眸子,喉头干涩。 你的梦就是……与孤在一起吗? 可他来不及问,叶舒直起身,指尖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枚丹药。 “对不起阿远,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愿来世,我们还能再相见……” 叶舒说完,仰头,服下丹药。 晋望定定注视着他。 什么也没发生。 马车外,内侍轻声道:“陛下,行宫到了。” 叶舒睫羽颤动,睁开眼:“我为什么……” 晋望无声地舒了口气,按了按眉心。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但……又是最无懈可击的答案。 “你真是孤的克星……”晋望将人扯进怀里,打横抱起,“不想被人看见,就自己挡挡。” 片刻后,晋望抱着叶舒下马车。 叶舒把头埋进晋望怀里,遮住了哭得通红的双眼。 禁军内侍跪了一地,晋望目不斜视,抱着叶舒走进行宫。 直到走远了,叶舒还在抽噎着问:“我……我怎么会没中毒?” “笨蛋,那不是毒。”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第11章 晋望把叶舒抱回寝宫。 叶舒刚才哭得太狠,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抽气。 晋望把他放在床榻上,正要直起身,却被一双手扯住衣袖。 青年眼尾通红,濡湿的睫羽挂着水珠,漆黑的眸子清透明亮,带着几分不安与畏惧,小兔子似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没有男人受得了这种眼神。 晋望叹息一声,俯身重新把他抱住:“孤不走。” 说罢,又扭头吩咐:“备些热水来。” 内侍应声去办,叶舒脑袋靠在晋望怀里,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从晋望取出那枚丹药时,他就猜到那不应该是毒。 晋望是一国之君,若他真想处死谁,根本不需要理由,也容不得任何辩解。 他要求叶舒给个解释,就说明他其实不想让叶舒死。 但就算晋望心里不想杀他,原主谋逆刺杀是事实,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倒不如痛快承认。 只是没想到……狗皇帝还真吃他这套。 风月话本平时没少看吧? 内侍很快端来热水,晋望让人退下,自己拧干了丝帕帮叶舒擦脸。 “阿远……”叶舒不安地抓着晋望的衣袖,声音轻而颤抖,“我已经死了吗?” 晋望动作一顿:“胡说什么。” “可是我……” “孤告诉你了,那不是毒。” 晋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那是你先前吃过的补药,你尝不出来吗?” 那其实是抑息丹。 晋望先前特命太医多做了些,放在身上以防万一。 谁知道今天用上了。 晋望与叶舒相识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此人在他面前哭成这样。 要受了多少委屈,才会让他这般难过。 晋望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恍然发觉所有事情都变了味道。 晋望不敢细思,若青年当真对他怀着这种心思,那他会如何看待晋望与他那一夜欢好,又该如何看待晋望这几日对他的轻浮之举。 晋望深吸一口气,竟觉得心口隐隐刺痛。 国君陛下头一次生出几分悔意。 不该这样欺负他。 ……等等。 分明是他要杀孤,孤在这儿愧疚个什么劲? 差点给他绕进去。 混账叶舒。 丝帕渐渐凉透,晋望将其丢回盆中,声音忽然变得冷淡:“清醒点了?” “……” 这人变脸也太快了吧??? 叶舒与晋望对视片刻,默默从他怀里爬起来,下了地,笔直跪在他面前。 晋望烦躁:“你又做什么?” 叶舒委委屈屈:“臣自知犯下重罪,请陛下责罚。” 青年哭得就连鼻尖都有些泛红,双目中盛着水汽,神情委屈又脆弱。 让人更想狠狠欺负一番。 晋望只觉口干舌燥,移开目光:“你的确罪无可恕。” 叶舒的眼神暗淡下来。 “……但孤也并非不顾及旧情。”晋望道,“念在你今日……还算坦诚,孤可以从轻处置。自去领杖责八十,这事便算了了。” 八十杖??! 会死人的! 叶舒没有回答,眼眶悄然红了。 眼神委屈得直冒泡。 晋望似乎也觉得量刑对青年而言重了些,轻咳一声:“……五十罢。” “……” 晋望又看了看青年单薄的身形:“那三十。” “……” 晋望恼怒:“二十,没得商量,受不住就让慎刑司分着打!” 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叶舒:“……” 叶舒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试探:“何谓分着打?是一个月……打一下?” 晋望恼道:“叶祈安!” 叶舒连忙磕头:“臣遵旨。” “……” 晋望险些被他气个半死,可偏偏不知该如何反驳。 青年那双通红的眼像是戳在他的死穴,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晋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此人巧舌如簧,最懂骗人之道。 说不准方才那番剖白也是骗人的。 ……险些着了他的道。 晋望眼睛眯起,流露出一丝危险之色。 叶舒被他看得脊背发凉。 他自然知道,仅凭在马车上那番剖白,还不足以骗过这狗皇帝。 或许在那一瞬间他会相信叶舒的话,可随着渐渐冷静下来,他只会越加生疑。 该怎么办? 二人一站一跪,殿内僵持片刻,有内侍来报:“陛下,浴池备好了。” 僵持的气氛瞬间褪去,晋望朝叶舒轻轻一笑。 叶舒本能感觉不妙。 果然,只听晋望道:“今日在外奔波一整天,阿舒,陪孤沐浴去吧。” 浴池内水汽蒸腾,叶舒站在白玉汤池边,耳根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 “阿舒,怎么还不下水?”晋望大半身子浸入水中,露出大片精瘦的胸膛,“是不愿与孤共浴么?” 谁乐意与他共浴! 这狗皇帝是不是变态啊!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叶舒也不敢拒绝。 他不情愿地脱下外袍放到一旁,一边解里衣的衣带,一边往浴池走。 忽然,池内扬起哗啦水声。 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来,一把将叶舒拽进水中。 天旋地转,叶舒回过神来时,已被人紧紧按在浴池壁上。 他最后一件衣衫还没来得及脱下,此刻浸了水,紧紧贴合在身上,浑身上下湿得透彻。 晋望一只手抬起叶舒下颚,凝视着那双眼睛,沉声问:“你说你心悦孤?” 叶舒:“……是。” “那就证明给孤看。” 又是试探。 狗皇帝。 叶舒故意偏头不与晋望对视,许久才轻声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没关系,孤教你。”晋望拂去叶舒睫羽上沾染的水珠,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主动承欢一次,孤就信你。” 叶舒一怔,脸颊迅速染上绯色。 晋望没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语调波澜不惊:“你连这都不肯,怎么能说是心悦孤?” 晋望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叶舒拉住了。 青年嘴唇发颤,低声道:“我……我愿意的。” 晋望没动,叶舒闭上眼,缓缓吻上晋望的嘴唇。 “我心悦你……是真的,请你信我。” 青年的技巧生涩,那双颤抖的嘴唇贴上晋望的,很快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晋望在心中嗤笑,扣住青年的手腕,将人反压在玉璧上,反客为主。 二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忽然,叶舒身体一僵,拼命地挣扎起来。 晋望稍松开他些许,轻嘲一笑:“装不下去了?孤就知道你……” 晋望的话音戛然而止。 二人隔得极近,近到任何一丝变化都显而易见。 晋望难以置信地看向叶舒。 在这般折辱的情形下,他都能…… 叶舒的惊愕不比晋望少。 他的戏还没好到这程度,那反应……真不是装的。 不就是被亲了一下,他那玩意有病吧。 剁了算了! 叶舒耳根全红了,再也演不下去,只能勉强把头偏向一边,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就地埋起来。 可这副神情在晋望看来,就是不堪受辱,痛苦挣扎。 这下,他全都明白了。 “阿舒啊……” 许久,晋望轻叹一声,将青年紧绷的身体重新搂进怀里。 叶舒牙关战栗,用力握住晋望的手腕:“你、别、碰、我——” “害羞什么,孤信你还不行?”晋望拨开他的手,在叶舒耳旁低声道,“别乱动,这次真不欺负你了……孤帮帮你。” 在晋望面前,叶舒这点反抗几乎可忽略不计。 当然,他很快连这点微末的反抗都不剩。 …… 浴池内水声不断。 叶舒今晚大哭大闹一场,又在浴池被晋望好一通欺负,最后直接累得昏睡过去,被晋望抱回寝宫。 刚沾上床,叶舒立即滚到床榻内侧,只留个单薄消瘦的脊背对着晋望。 晋望也躺上去。 叶舒今天的话,晋望相信,却仍由疑虑。 就算此人钟情于他,也无法抹去他曾谋逆弑君的罪责。 他于晋望而言,始终是个隐患。 对,是个隐患,所以孤绝不能…… 身旁的人忽然不老实地动了动,翻身拱进晋望怀里。 他小动物似的在晋望怀中蹭啊蹭,终于找到个舒适的位置,不再动了。 晋望抱着青年温软的身子,半晌意识回笼。 ……孤方才在想什么来着? 对了,此人今日因钟情于孤放弃刺杀,可万一有朝一日深情不再,又会如何? 这世上的感情总归不能长久,他还是该…… “晋望……”熟睡的青年忽然在梦中呢喃,“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呢……” 晋望心口一颤。 青年缩在他怀里,低哑着嗓音控诉:“你永远都不信我……” ……罢了。 晋望闭了闭眼,妥协般叹息:“孤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 “你若再敢骗孤,孤一定杀了你。” “……君无戏言。” 第12章 叶舒不确定晋望有没有相信他。 但从那天开始,晋望没再继续变着法试探他,对他的态度也变好了不少。 证明那天的戏演得还挺成功。 ……除了浴池里那场史诗级尴尬之外。 叶舒自认不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人,只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晋望毕竟是个少有的大美人,被这样的美人赤身裸体压在水池里亲,不礼貌地擦枪走火一下才不正常。 没错,就是这样。 叶舒说服了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地扮演国君的未婚皇妃。 当然,他也从未放弃逃走。 只是西夏探子被晋望抓的抓、杀的杀,这条逃生之路算是彻底断了。 要怎么逃走,他得再想点别的主意。 “又在想什么?” 前方马蹄声传来,叶舒抬起头,晋望将手中弯弓丢给内侍,俊美的眉眼带着不悦:“孤让你出来打猎活动筋骨,你倒好,在这里偷懒?” “……”神他妈打猎活动筋骨,他连弓都拉不开。 叶舒放下温热的酸梅汤,心平气和:“陛下,臣不会打猎。” 说话间,几名内侍在远处搬运着晋望刚猎到的猎物。 叶舒一眼扫去,什么山羊、赤鹿、野兔,林林总总猎了不下十数只。 有些猎物尚未断气,便被内侍一刀割开咽喉,血溅三尺。 营地内血气熏天,已经把叶舒熏吐过一轮。 他脸色苍白,隐隐还有些反胃。 “不会就学。”晋望在叶舒面前驻马,朝他伸出手,“上来,孤教你。” 叶舒有些抗拒:“可是……” “慎刑司那边是不是欠着二十杖……” 叶舒果断:“我学。” 二人没回宫,叶舒自然没空去慎刑司领那二十杖责。而晋望也没催促的意思,只是时不时提一句,给叶舒找不痛快。 晋望满意一笑,俯身拽了叶舒一把,将人拽上马背,搂进怀中。 他从内侍手中接过弯弓,策马朝树林中走去。 已至深秋,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和煦温暖,叶舒深吸一口林间怡人的空气,被血腥熏出的反胃感终于消退了些。 ……至少不会吐在晋望身上。 二人晋望拉开斗篷将叶舒整个拢进怀里,见怀中青年苍白的脸色,忽然想到一事:“你何时又开始晕血了?” 叶舒一怔:“我……我天生就这样。” “嗯,孤记得。”晋望点点头,“你小时候从来见不得这些,划破个手指都能被活活吓晕过去。” 他话头一转,又道:“可孤也记得,前年你督办春闱,手下有一翰林私授贿赂,你派人将其活活打死在宫门外。待孤赶到时,人已经没气了,只剩下满地鲜血。” “你那会儿连人血不怕,孤还当你已经治好了。” “……” 原主这手段也不比暴君差到哪儿去啊。 叶舒干笑一声:“可、可能当时气糊涂了。” 晋望只是笑了下,未置可否。 林中寂静,晋望吩咐内侍不要打扰,没有任何人敢跟过来。 二人同乘一马,静静策马走在丛林中。 身侧草丛传来窸窣之响,晋望止住马蹄,右手无声搭上弯弓。 屏息等待片刻,一只灰色野兔从草丛间跳出来。 他们所在的这片树林是皇家猎场的一部分,林中定期放入猎物,都是兔羊鹿狸等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动物,给京都的王公贵族们过过手瘾。 当然,也有放养豺狼虎豹的另一处猎场,但晋望今日只是带叶舒散心,压根没往那边走。 “猎物来了,试试。”晋望指引叶舒握住弯弓,又抽出支羽箭塞进他手里,“放心,孤次次围猎头筹,矢无虚发。有孤亲自教你,保准学得会。” 晋望将手覆在叶舒的手背上,搭弓拉弦:“手臂抬平,肩部下沉,像这样……” 晋望教得细致,声音又低又沉。二人因这个姿势紧密贴合,叶舒甚至清晰地感觉到晋望说话时温热的吐息。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从浴池那天过后,他与晋望之间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他受不了这人靠他这么近。 叶舒耳根发烫,不动声色往旁侧挪了挪。 “别乱动,看你都瞄哪儿去了。”晋望在他耳畔低斥一声,将人拽回来。 叶舒一下撞入晋望怀中,瞬间僵住了。 他身后碰到的……是什么? 晋望的身体似乎也僵了一下,叶舒竭力抬起上半身,不自在地扭了下腰,却被晋望更加用力扣住。 “……让你别乱动。”晋望声音带了几分哑意。 叶舒紧张得声音颤抖:“那你别……别这么……” 他说不出来。 就蹭几下都这么……精神,这狗皇帝嗑药了吗? 二人再也顾不上前面那只灰兔,灰兔脑袋左右探了探,重新钻进树丛不见踪影。 晋望放下弓,淡声道:“魅主。” “……啊?” 晋望说得更直白:“你又勾引孤。” “……啊???”叶舒被他不要脸震惊了,试图和他讲道理,“陛下,明明是您先……好好我魅主,你能不能别顶我了!” “不能。”晋望收起羽箭,声音波澜不惊,“谁叫你魅主。” 叶舒扯着他又哭又闹的第二天,晋望早晨醒来就后悔了。 他居然因这人掉了几滴眼泪,就把弑君的大罪改成了杖责二十? 还特么一个月打一下? 晋望难以置信,恨不得回到前一天晚上,将那个色令智昏的自己砍了。 然君无戏言,说好不杀他,就不能出尔反尔。 总归这人现在也翻不出花来。 除了……天天公然魅主。 小妖精。 林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身后那无法忽视的感觉越发明晰。叶舒耳根通红,忽然,一道酥麻痒意过电一般从脊髓直冲脑后。 晋望的吻落在他耳后的小痣上。 “!”叶舒从不知道自己耳后竟这么敏感,他没绷住,溢出一声低喘。 他看不见后方的情形,晋望却看得清楚。 那枚小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鲜红,色泽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你这里怎么……”晋望抬手摸上去。 不是服过药了,怎么还会…… 叶舒四肢有些发软,某种控制不住的冲动逐渐占据上风,他扭头无助地看向晋望。 青梅酸甜的果香在林间蔓开。 “你真是……”半晌,晋望笑着叹息一声,将人按进怀中,“别怕,孤在这里。” 他正要低头亲吻叶舒,就在此时,林间传来异响。 叶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见晋望飞快拉弓搭箭,朝隐蔽的树梢射出一箭。 一道身影从枝头滚下来,狼狈地滚到马蹄前。 马儿受到惊吓,前蹄跃起,叶舒没坐稳,往后一倒,狠狠撞进晋望怀里。 两人都是闷哼一声。 晋望拉稳缰绳,拍了拍马儿的鬃毛,很快将其安抚好。 叶舒被这一搅和倒是清醒了些,抓着身下的马鞍,不动声色地远离晋望。 ……又被人用力拽回去。 晋望的视线落在地面那身穿夜行衣的刺客身上,眯起眼睛,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 还从没人敢打搅他的好事。 刺客肩部中箭,艰难地爬起来:“……昏君,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死也要替叶相报仇!” ……等等,您哪位? 晋望眉梢一挑,叶舒无辜回望。 这次真与他无关。 很快,林中涌出一队禁军,将那名刺客团团围住。 一国之君仇恨值拉满,皇城内外,从来不缺想要他命的人。 禁军不是第一次处理刺客暗杀,见陛下面露不悦,怀中人又眼含春色,一见就知是被搅了兴致。众禁军生怕触怒国君,为首那人当即抽出刀刃,要将人斩杀。 晋望忽然开口:“等等。” 他一手搂着叶舒,一手牵着缰绳:“问他是何人。” 禁军将刀置于刺客脖颈:“说。” 刺客冷道:“……想要你命的人。”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叶舒忽然道:“你抬起头来。” 刺客听见这声音,猛地抬起头:“公……公子?” 刺客的年纪与叶舒相仿,不过二十出头。那张清秀的脸上染了血,一道刀痕从侧脸划过,伤口已经结痂。 这张脸,叶舒还记得。 他刚穿来这个世界那天,第一眼在营帐中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叶舒试探地唤道:“……长垣?” 长垣受制于人,挣脱不开,眼眶却红了:“公子,真的是您……原来您、您没死……” “我……” 叶舒正想说什么,神情忽的僵住。 斗篷之下,晋望忽然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侧捏了下。 掌心滚烫的热度透过衣衫毫无保留的传递,那双手在他腰腹流连不去,甚至隐隐有探入的意图。 而他身后传来的触感,非但未曾消除,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叶舒后知后觉自己这姿势有多危险,腿都软了,偏偏长垣还在继续问:“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您早已经被……被处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爱卿,你的心腹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呢?” 晋望语调平稳,藏在斗篷下的手直往碰不得的地方去,似笑非笑:“好一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令孤好、生、感、动。” 叶舒:“……” 第13章 叶舒没有回答,长垣却率先反应过来:“不是!我与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今日的所作所为全是我自己意愿,与他无关!” 听了他这话,晋望在叶舒侧腰拍了拍:“他说与你无关,是这样吗?” 叶舒敛眸。 “很好……”晋望淡声道,“刺杀国君当处极刑,拖下去剐了。” 叶舒忙道:“不要!” 这名小侍卫在书中曾经出现。 他的确是原主的心腹。此人对原主忠心耿耿,原主被抓时他侥幸逃过一劫,眼睁睁看见原主被凌迟处死后,他潜藏民间,寻找机会刺杀晋望。 可最终刺杀失败,死于与原主同样的刑法。 哪怕是个书中人物,叶舒也不忍心看见他死在眼前。 何况是为他而死。 晋望问:“爱卿这是……在替这贼人求情?”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叶舒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却率先泄出一声闷哼:“唔——!” 晋望的手终于从他的衣摆边缘探进去。 叶舒猛地抓住晋望的手腕。 这里这么多人。 这狗皇帝疯了吗? 叶舒咬紧牙关,发出细微的哀求:“……别。” 可晋望只是低哼一声,轻易地挣脱开叶舒的钳制。 方才的情动尚未消退,此刻又被那双手轻易挑动起来。叶舒只觉得自己此刻敏感得哪里都碰不得,无论碰到何处都能引来轻轻的战栗。 可斗篷遮住了一切动作,唯有叶舒被欺负得渐渐泛红的眼尾,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感觉自己耳后那小片区域再次开始发烫。 晋望还在他耳旁轻声问:“说话啊,爱卿不是要替他求情么?” 叶舒说不出话。 原主的心腹下属还跪在面前,周遭又站了十来名武艺高强的禁军,紧张与羞耻让他比以往更加耐不住欺负。 对方只用一只手便将他搅弄得昏昏沉沉,可偏偏那人有心戏弄,死活不肯给个痛快。 不上不下,十分难熬。 叶舒真快受不了了,低声讨饶:“陛下……求你了。” 这个“求”字,既是为了这侍卫,更是为了自己。 晋望自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却并不放手,反倒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不够。” “……爱卿得让孤看见诚意才好。” 禁军早在晋望开口前便低下了头,刺客也被按住脑袋伏在地面,没人看得见他们在马上的动作。 叶舒眼角染上绯红,扭头飞快在晋望唇边亲吻一下:“这样……可以吗?” 晋望注视着他,低声:“还是不够。” 狗!皇!帝! 叶舒竭力维持理智,咬牙:“陛下想让臣如何?” 晋望问:“爱卿这话的意思是,孤想要如何都可以?” 事实上,晋望身为国君,他想要什么,叶舒绝没有反抗的权利。 可他偏偏要做出一副询问的模样。 就是故意的! 叶舒与他对视片刻,从齿缝中:“是……” 晋望终于轻轻笑起来,吩咐:“都退下吧。” 这还是第一个刺杀国君却没丢了性命的刺客,禁军押解着刺客退出树林,甚至比先前离得更远了些。 晋望松开裹住叶舒的斗篷,浓郁甜腻的青梅果香在林间满溢而出。 果木信香已被催至熟透,急不可耐地包裹在晋望身侧,渴望得到安抚。 晋望不再逗弄他,低头在叶舒耳后的小痣上轻咬舔舐,手上动作也开始加快。 属于乾君的信香注入,叶舒的身体一阵紧绷,随后渐渐放松下来。 神情从迷惘中回神,叶舒眨了眨眼:“……陛下?” “舒服了?” 叶舒还没有完全清醒,恍惚问:“我为什么……” 下面有点凉? 叶舒话没说完,被晋望接下来的动作惊得险些摔下马:“你你你……你做什么?!” 晋望:“孤刚帮了你,你不该也帮帮孤么?” “乖,腿并起来。” …… 他们所在的猎场距离行宫不远,两个时辰后,晋望直接策马带叶舒回到行宫。 后者精疲力尽,靠在晋望怀里昏昏欲睡。 晋望将人抱回寝宫的床榻上,嫌弃地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你这几日是越来越懒散,整日就知道睡,难怪身体底子差成这样。” 叶舒累得眼皮直打架,有气无力道:“是,陛下刚猛不凡,龙虎精神,臣自然是比不过……没法比。” “……”晋望被他气笑,“睡你的吧。” 叶舒求之不得,连忙翻身滚进床榻内侧,很快不再动了。 晋望细细帮他盖好被子,起身走向门外,立即有内侍迎上来。 晋望吩咐:“将方才抓回来那名刺客带来见我。” 内侍屈膝应道:“是。” 御书房内燃着暖香,晋望抿了口茶,淡声唤道:“长垣。” 跪在殿前的人镣铐加身:“……是。” “叶相向孤求饶,要保你一命。”晋望声音冰冷,“你原本罪无可恕,但看在你待叶相一片赤诚忠心,孤可以给你个机会。” 他抬手,内侍将一粒丹药呈到长垣面前:“此乃剧毒,世间无药可治,唯有服用孤手中的秘药,每次可将毒性延缓发作一月。你吃了它,孤便允许你继续以侍卫身份留在叶相身边。” 长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晋望会给他如此选择。 他没有迟疑,接过丹药服下。 晋望道:“给他松绑。” 内侍上前解开长垣手脚的镣铐,长垣俯身跪拜:“谢……谢陛下。” 晋望:“你们都先下去。” 众内侍:“是。” 内侍合上御书房的门离开,殿内只剩下晋望与长垣二人。 晋望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问:“孤记得你是七年前被阿舒收在身边,可对?” 长垣:“是。” 叶舒、晋望、长垣三人的年纪其实相差无几,算来长垣在三人中最年长,晋望反倒年纪最轻。 晋望道:“那时候孤还是皇子,在夺嫡之时,你其实也帮了孤不少忙。” “……不敢,属下都是听从公子的吩咐。” “听从公子吩咐……”晋望眼眸微敛,“所以他想杀孤,你便帮他完成心愿?” 长垣一怔,急切道:“陛下,公子他绝无反心,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你家公子自己都认了谋逆之罪,你何必替他遮掩。”晋望冷哼一声,道,“此事孤暂且不追究,你大可放心。孤留下你,是为了问另一件事,你要如实交代。” 长垣:“是。” 晋望没急着开口。 御书房内好一阵寂静无声,不知过去多久,晋望才缓慢问道:“这几年你一直跟在阿舒身边,你有没有觉得……阿舒这几年好像变了许多。” 长垣一怔:“陛下此话何意?” 晋望:“你只说有,或者没有。” “……有。”长垣迟疑片刻,低声道,“公子性情与先前格外不同,行事手段也更加……无情。就好像……” 长垣不敢继续说下去,却听得坐于龙椅的年轻帝王悠悠开口,补完了他余下的话。 “就好像……变了个人。” 第14章 直到天色渐暗,长垣才离开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闭,内侍总管高进步入殿内,却见晋望靠在龙椅上,疲惫地按着眉心。 高进走过去:“陛下可是乏了,奴才给您按按?” “罢了。”晋望一摆手,问,“叶相现在在做什么?” “叶相还睡着。” 晋望脸上疲惫的神情消散几分,眼底荡开一丝温意:“一睡一下午,这家伙。” 高进试探道:“奴才瞧着叶相这几日精神不济,许是……劳累过度,伤了身子。” 晋望扫他一眼:“你是说孤不知节制?” “不敢。” 内侍总管低眉顺眼,却满脸都写着“您自己心里没数么”。 晋望气恼:“孤这几日根本就——” ……根本就没碰过他。 那次无疾而终的侍寝过后,晋望曾委婉地问过太医。 太医是这么说的:“乾君信香无形,却能对坤君产生极大影响,这影响远比寻常酒水厉害得多。加之叶相服用的抑息丹抑制了他的信香,使其无法与乾君的信香共鸣。” “能闻到,有反应,却无法吸收,这便是醉倒的缘由。” 简而言之就是,除非叶舒不再服药,否则他就不可能清醒地面对晋望的信香。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乾君在行云雨之事时,刻意控制信香不被释放。 ……然而这比禁欲还难受。 晋望既不想亏待了自己,也不想去摆弄一个意识不清之人,因此这几日他与叶舒亲热是有,却没有一次真正深入。 晋望想到这些就憋气,偏偏还总有人撞枪口。 高进跟了晋望多年,最懂察言观色,见自家陛下已有恼意,连忙道:“奴才刚让御膳房做了叶相最爱吃的酥点,晚膳时辰已至,陛下可要将叶相唤醒用膳?” 果然,一提到叶舒,晋望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晋望道:“孤亲自去喊他,备膳吧。” 叶舒睡觉怕光,寝殿只在外间点了盏偏暗的琉璃灯。晋望独自进屋,青年仍然陷在柔软的床榻里,睡得正香。 今日他问了长垣许多。 关于叶舒这三年的每一分异样,每一桩怪事,一点一滴,事无巨细。 那侍卫的话,晋望并不尽信。 但有一点能看出,那就是……这三年的确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是移花接木,还是另有隐情? 晋望一时想不明白。 他在床边坐下,看向熟睡的人,叹息般低声道:“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孤不知道的?” 床上的青年忽然闭着眼睛道:“不告诉你。” 晋望:“……” 晋望有一瞬间都以为青年是故意装睡,可下一秒,只听叶舒又嘟囔道:“凭什么告诉你……狗逼晋望。” 晋望:“………………” 很好,还睡着。 晋望怒极反笑,俯身下去,瞬间将二人距离拉得极近:“你再骂一句?” 叶舒在梦中似乎也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压迫感,他眉宇微蹙,嘴唇动了动:“狗——” 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人狠狠堵住了。 晋望稍用了些力道,在那两片柔软的唇瓣上舔舐啃咬,狠狠汲取。 叶舒在这令人喘不过气的亲吻中醒过来。 他睁开眼,朦胧的视线立即对上那双俊美的眼眸。 二人无声地对视片刻。 叶舒呆呆地眨眼,晋望不动声色放开他:“醒了?” “我……” 叶舒还没从长时间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歪了歪脑袋,后知后觉抬手碰了下自己被吻得发麻的嘴唇。 晋望爱极了他这迷糊样子,忍不住在青年脸颊上捏了一把。 温热细滑,手感极好。 叶舒意识渐渐回笼,质问:“你又偷偷占我便宜?” “没有。”晋望收回手,不等叶舒再问,又道,“孤这是正大光明。” 叶舒:“……” 殿门被人叩响,是内侍送来晚膳。 晋望直起身:“别睡了,起来用膳。” 叶舒这几日睡得多也吃得多,口味还变得极其挑剔。纯素不吃,荤腥不吃,辣味不吃,放了葱姜也不吃,竟是比国君本人还难伺候。 偏偏国君乐意惯着他,每日吩咐御膳房变着法做他爱吃的东西。 各类山珍佳肴摆了满桌,叶舒一眼扫过去,视线停在一道小巧玲珑的糕点上。 晋望心领神会,给他夹到盘里:“吃这个?” “嗯。”叶舒点头。 糕点的酥皮软硬恰到好处,洒了芝麻,内里的馅料是浅浅的粉色,酸甜适口,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叶舒满足地眯起眼睛。 晋望没有动筷,静静看他吃完一块,还想再夹一块时,才悠悠道:“孤记得爱卿以前不爱吃这种糕点。” 叶舒手一顿,糕点掉到桌上。 “孤记得去年夜宴群臣,宫里请了个扬州大厨,偏好各类糕点甜汤。”晋望顿了下,道,“爱卿说不喜甜食,那晚可是一口没动。” “还……还有这回事?”叶舒思索片刻,笑了下,“陛下也说那是以前。臣以前是不爱吃这些甜腻的食物,可人的口味会变的嘛,这有何奇怪?” 晋望微笑:“哦,原来是这样。” 二人没再提及此事,晋望重新给叶舒夹了块糕点,一顿饭吃得和谐又温馨。 唯有在旁侍奉内侍总管听得一脸恍惚。 陛下去年何时夜宴群臣?又是从哪来的扬州大厨? 叶相不食甜食……那前些年,陛下干嘛总往叶府赐御用糕点。 是他记忆出错了吗??? 酒足饭饱,叶舒仰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懒懒地揉肚子。 晋望从折子中抬头:“身体不适?” “没。”叶舒道,“有点胀……” 晋望恍然:“又吃多了。” “……” 叶舒低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殿内寂静,一时只剩下晋望手中书页翻动的响声。 叶舒很快待得昏昏欲睡,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将他打横抱起来。 似乎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叶舒没有睁眼,双手却自然抬起,勾住了晋望的脖子。 无论何时,这种依赖的姿态,都足以取悦他人。 晋望脚步放轻了些,将人小心放在床上。 叶舒身体沾到柔软的床榻,舒适地舒展开来,他半睁开眼,用手揉了揉:“你批完折子了?” 晋望:“没有,你先休息。” “那不行。”叶舒瞬间清醒了,还是挣扎着要坐起来,“回头你又要找理由折腾人……” 晋望神情一敛:“……躺好。” 叶舒怂巴巴不动了。 晋望:“衣服脱了,睡觉。” 叶舒乖乖照办。 他除下鞋袜外袍放在一边,晋望弯下腰,小心摘下他脑后的发饰。 如瀑长发瞬间散落满床。 晋望注视着他,轻声道:“明日,我们便回宫里。” 这倒不出叶舒所料。 国君陛下以“养伤”为由在行宫待了小半月,这些日不上朝不传召,就连政务也只捡紧要的处理。 虽不至于荒废朝政,但效率必然大受影响。 更别说那从叶舒穿进来到现在,从未上线过的书中剧情。 好在国君陛下今日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国家要管。 叶舒面无表情地想。 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下一秒,晋望道:“成婚大典筹备在即,孤要亲自督办。” “……” 晋望微笑:“睡吧,明日还要赶早。” 这人真的很没有事业心啊! 他穿的是盗版书吧??? 翌日清晨,国君的车马从行宫出发,驶向皇城。 国君这次出行低调,马车前后唯有几名带刀侍卫伴随左右,大部分都藏于暗处。 车队的最前方,长垣骑在马上,警惕地四下巡视。 叶舒放下马车帷帘,轻轻舒了口气。 晋望总归是说话算话,没有对长垣动手。 “如何,孤没有骗你吧?”马车内,晋望悠悠品茶。 叶舒点头,真诚道:“多谢陛下饶他一命。” “只是口头上一句谢?” 叶舒耐着性子问:“陛下想要什么?” 晋望没有急着回答。 他审视般注视着叶舒,偏头莞尔一笑:“孤要你拿一个旁人绝不知晓的秘密来换,不能说谎。” 第15章 听到晋望这句话时,叶舒首先便想起自己的来历。 若说他身上有什么旁人绝对不知道的秘密,恐怕只有他是穿书者这一件事。 可他不敢说。 且不说晋望不可能相信,更重要的是…… 晋望现在待他如此,都是因为与原主的旧情,要是知道他是个冒名顶替的,他还有活路么? 但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晋望看出他的迟疑,问:“是不想告诉我?” 他问的不是有或没有,而是想或不想。 晋望识人敏锐,在他面前说谎绝不是明智之举。 马车在行进中徐徐摇晃,车内好一会儿寂静无声。 叶舒低声问:“……臣现在能先不说吗?” 晋望眉梢一挑:“现在?” “对……先欠着。”叶舒抿了抿唇,允诺道,“未来有朝一日,我一定告诉陛下。” 晋望定定地看着叶舒,青年眼神干净而真挚,不含半分杂质。 晋望心中某个柔软之处轻轻动了一下。 见他不答,叶舒蹭到晋望身边,低头,脑袋顺着晋望端茶的手臂下方钻进去:“陛下,我现在不想说,您就让我欠几天吧。” 他这姿势二人距离瞬间隔得极近,晋望神情变了变:“下去!” 叶舒不动。 这大半月相处下来,他早看明白晋望对他的态度。 此人嘴硬心软,表面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非常吃他这套,最受不了叶舒对他撒娇服软。 这种人要是在现实的古代,恐怕就是个被妖妃祸国昏君。 好在叶舒并不想祸国,他只想好好活下去。 叶舒双手环住晋望的脖子,撒娇得十分熟练:“陛下,你就答应我吧。” 晋望怎么会看不出此人的想法,他低笑一声,将茶盏放下,顺手搂人入怀:“爱卿想欠着不是不可以,让孤在车中临幸一回,孤就应你。” 叶舒身体一僵。 ……这狗皇帝还挺会玩。 国君陛下的马车自然没人敢上来,可这马车毫无隔音不说,两侧车帘还扣合不拢,随着行进颠簸时不时透出缝隙。 外面这么多高手,不被人察觉几乎不可能。 叶舒不动声色往外挪,被晋望扣得更紧:“怎么,不肯了?” “我……我这几日身体不适……” 晋望敛眸含笑:“哪里不适,孤帮你检查检查?” “……” 叶舒与晋望对视片刻,忽然一把推开晋望,掀开车帘:“呕——” 晋望:“……” 叶舒吐得头晕眼花,还没忘回头解释:“陛下,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呕——” 晋望:“…………” 这股恶心感来得毫无征兆,叶舒只觉腹中翻江倒海,阵阵反酸。 他今早起床时就没什么胃口,只被晋望半强迫地喝了几口清粥,此刻都吐了个干净。 少顷,一双手伸过来,扶住叶舒肩膀。 一杯清茶送到他口边。 “喝口水。”晋望一下一下轻抚叶舒的脊背,喂他喝了水,又取出锦帕帮他擦拭,嫌弃道,“晕血又晕车,你这废物身子……” 话是这么说,他却手臂一揽,让叶舒靠进他怀里。 叶舒恹恹地趴在晋望怀里,没精力与人斗嘴,只抬起水润通红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他。 这是他愿意的吗??? 再说他以前也不晕车啊! ……怎么想都是原主的锅。 马车驶进皇城时,已经几近日落。 国君将要乘坐的天子御辇早已备好,道路两侧内侍俯身叩拜。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却迟迟不见有人下车。 人群中有宫女大着胆子抬头。 马车帷帘恰在此时被人拉开,国君陛下怀抱一名青年走出来。 陛下怀中那青年瞧着瘦弱,看不清样貌,从宫女的角度,只能看见俊秀白皙的半张侧脸。他安安静静躺在陛下怀里,像是……睡着了? 晋望目不斜视,抱着青年下了马车,又上了天子御辇。 御辇外的纱帐落下,彻底遮住二人身影。 御辇缓缓离开,内侍们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位就是陛下即将纳入后宫的皇妃?” “竟是陛下亲自抱上御辇,此前还从未见陛下对谁这样宠爱。” “只是不知这荣宠能持续多久,陛下过去待叶相不也极好,最后还不是闹得……” 这话没有说完,几名内侍面面相觑,不敢再接下去。 自从左相叶舒被当众处死后,这名字就成了忌讳。皇城内外,所有议论此事的人,不是悄无声息消失,便是天降横祸。 宫中隐有传闻,是叶相死不瞑目,化作冤魂复仇。 内侍们不敢再多做议论,很快各自散去。 人群之后,唯有方才抬头那名宫女,依旧注视着御辇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天子御辇内,晋望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扯过毯子将人裹好。 叶舒今日晕车晕得厉害,每隔半个时辰就吐上一回,清茶梅汁都不顶用。从行宫到京都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令他们走出了两倍时间。 天子御辇向来唯有国君可乘,空间不如马车大,抱着自然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叶舒眉宇紧紧蹙起,低吟一声,醒了。 晋望低声安抚:“快到寝宫了,再忍忍。” “唔……”叶舒抬手按了按眉心,弱声道,“我再也不坐马车了。” 晋望嫌弃:“还不都是你身体底子差,也不看看谁像你这样?” 叶舒默然片刻,解释:“……陛下,晕车和晕血都是天生的,和身体强弱……” 晋望眉梢一挑。 叶舒瞬间改了口:“……嗯,您说得都对。” 御辇到达很快到达寝宫,晋望没让叶舒下地,直接将人抱进寝殿。 叶舒被马车折磨了一整天,刚沾到床,立即飞快脱了鞋袜外袍,滚进床榻内侧,扯过被子将自己卷起来。 晋望脱下的外袍,扭头却见青年已经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摇头笑道:“孤去御书房召见几位大臣有事商议,你再睡会儿,饿了就让他们备膳,不必等孤。” 叶舒从头到脚盖得严实,露在外面的脑袋点了点:“嗯嗯。” 晋望在内侍服侍下换了件黑金龙袍,走到床边,替叶舒摘下脑后的玉簪:“你这几日吐了好多次,恐怕与胃疾有关,改明记得让冯太医再来瞧瞧。” 叶舒困得睁不开眼,含糊道:“知道啦。” 晋望失笑,将玉簪放在床头。 他命人合上窗户,熄了宫灯,才带着人离开寝宫。 叶舒再醒来时天色尽暗,寝宫内寂静无声,唯有月色透过窗柩,在殿内洒下一片清冷的光影。 他仰头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片刻后,叶舒坐起来,低声唤道:“长垣?” 虚掩的窗户开合一瞬,一道身影已跪在他面前:“公子。” 叶舒扫了眼窗外,长垣心领神会:“公子放心,陛下担心您受惊扰,已将宫人撤远,听不见我们说话。” “好。”叶舒点点头,又道,“我叫你来是想问,晋望都与你说过什么?” 长垣是原主心腹,对原主绝对忠诚。原主密谋造反之事,也从未隐瞒过他。 长垣立即将先前在行宫与晋望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 叶舒越听越是心惊,待长垣说完,叶舒才缓缓道:“他……还在怀疑我啊。” 长垣垂眸不答。 叶舒又问:“你呢,你怀疑我吗?” “属下从未怀疑。”长垣道,“属下跟在公子身边,公子无论如何行事,作何决定,属下都会听命行事。先前对陛下那样说,只是为了探知陛下对公子的想法。” 叶舒点头:“你做得不错。” 长垣问:“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叶舒稍稍一愣。 这些时日留在晋望身边,他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讨好那暴君,怎么在对方手里活下来。 却差点忘了,他原本是要逃走的。 “我……”叶舒声音莫名有些干涩,“我当然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长垣:“属下明白了。” 叶舒道:“不过此事不急,陛下现在盯我盯得紧,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是。” 黑暗的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叶舒心头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他倒回床榻里,手一抬,却碰到了枕边的玉簪。 叶舒刚穿来这个世界,不会束发,也总不记得解发饰。刚到这个世界前几天,甚至几次在睡梦中被发饰硌到。 晋望怕他被发饰弄伤,每日睡前都会亲手给他摘下发簪,一来二去,已经成了习惯。 那发簪玉质通透,摸上去凉丝丝的,叶舒的心绪却慢慢平复下来。 想这么多没用,不管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哄好狗皇帝! 叶舒坐起来,问:“陛下现在在哪里?” “许是御书房。” “让人备膳,我要去见他。” 一炷香后,叶舒拎着食盒来到御书房。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内侍总管高进守在门外,见叶舒来了,正要通报,却被叶舒示意不必。 高进意会,侧身让开殿门。 叶舒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晋望头也不抬:“孤不是说没事莫要进来打扰么?” 来人没有说话。 晋望抬眼看去,却是一怔。 身着素衣的青年踏着月色进殿,一袭长发散落在身后,在月华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叶舒笑着看入晋望眼里:“自己吃饭多没意思,臣来找陛下一起用膳啦。” 第16章 青年五官温润俊秀,笑起来眼眸微亮,眉宇动人。 晋望心口毫无征兆地颤动一下,像是有小锤子轻轻撞击,荡开余波浅浅。 晋望按下心口的悸动,平稳道:“孤先前不是让你自己用膳,你可知你这样,会耽搁孤的政务。” 叶舒眼中笑意敛下,露出一丝仓惶。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可……可人总要吃饭啊。我听说陛下午后至现在一直忙于政务,还未进食,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住?” 晋望问:“你在担心孤?” 叶舒低眉顺眼,神情带上一丝羞赧:“臣心悦陛下,自然担心。” 晋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 片刻后,他朝叶舒招了招手:“罢了,过来罢。” 叶舒乖乖走过去,被晋望一手接过食盒,另一手揽进怀里。 晋望抚摸他脑后披散的长发,淡声问:“你就这样走过来的?” 叶舒假装听不明白:“臣这样有何不妥吗?” “披头散发,是为殿前失仪。” 叶舒无辜:“可我不会。” “孤给你留了宫女。” “我不喜欢她们梳的样式。”叶舒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塞进晋望手里,“臣想要陛下帮臣束发。” 自晋望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使唤他。 他捏着发簪,失笑:“叶舒,你好大胆子。” 叶舒与晋望对视片刻,眼眸微敛,眸中闪过几分失落:“那算了吧……臣只是方才做了个梦,想起幼时也总是陛下替臣束发……” 他说着,便想从晋望手中取回玉簪。 谁料晋望忽然收拢手指,将玉簪握得极紧。 “陛下?” 晋望的神情已经彻底沉下来,声音冰冷:“叶祈安,你若想试探孤的底线,劝你趁早收手。” 叶舒睫羽轻颤,没敢答话。 他的确是在试探。 晋望一直表现得十分矛盾。他因为与原主的情谊,待叶舒体贴入微,迁就宠溺。可每当叶舒提起过去来讨好他时,他又表现得非常抗拒。 就好像他并不希望叶舒提起这些。 叶舒实在看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只能冒险一试。 但……好像玩脱了。 这狗皇帝的心思真是难猜。 晋望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复温和,那双俊美的眉眼带上一丝冰冷的杀意,像是被触了逆鳞的真龙,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一手扣紧叶舒的下颚,逼他抬头直视自己:“孤待你好,不是你能无法无天的理由。孤心里怎么想,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探寻的。” “从古至今,妄自揣度圣意者,没有一个好下场。” “叶舒,你只有一条命,别将自己玩进去。”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叶舒注视着那双深邃的眸子,半晌,敛下眼:“臣明白,以后不敢了。” 晋望松开了手,叶舒颊边留下两道红印。 叶舒伸手揉了揉,嘟囔道:“陛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捏得臣好疼。”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没忘了要演戏服软。 与晋望相处大半月,对方这态度他不是第一次见。此人能在大庭广众将他抱回寝宫,下一秒也能因某句话不顺心而将他一脚踢开。 帝王无情,哪怕晋望对他再宠爱,他都不会傻到认为那是真心。 说白了,这狗皇帝现在不过把他当成泄欲之用。 一个乖巧的用具,的确不能做多余的事。 “不能。”见叶舒乖顺下来,晋望的神情果真缓和了些,“不这样你不会长记性。不仅如此,孤还要罚你。” 叶舒问:“怎么罚?” 晋望垂眸不语。 青年脸色还有些苍白,方才仓促一握的双手也冰得透骨,皆是体弱之象。 晋望思索片刻,从桌上抽出一本簿册扔到叶舒怀里,话里藏不住的嫌弃:“孤倒是想罚,这宫中刑罚上百,你自己挑挑你这破身子受得住哪样?” 叶舒翻开册子认真看了几页,遗憾摇头:“好像是没有。” 这具身体底子不好,叶舒又怕疼怕得要死,晋望要是对他动刑,还真容易闹出人命。 而晋望从来不希望他死。 晋望笑起来:“这么说来,孤还真没法罚你?” 叶舒试探:“那不然……继续欠着?” 晋望不置可否:“这也欠,那也欠,你欠孤的东西可越来越多了。” “可不欠有什么办法呢。”叶舒声音温软,“要是把臣打死了,谁来服侍陛下呀?” 晋望一时语塞。 少顷,他笑着抬起手,指腹在叶舒唇边轻轻摩挲:“你这张嘴啊,甜得着实令孤喜欢。” 通常此人这么说,也就是已经原谅了他。 叶舒心里暗喜,正欲开口,只听晋望又道:“只是不知,口侍功夫如何。” “……” “???” 口什么玩意???! 叶舒神情一僵,险些装不出温顺的模样,涩声道:“……陛下,臣、臣不会啊……” “不会就学。”晋望嘴唇勾起,眼底泛起一丝戏谑,“孤相信你。” 御书房内灯火渐暗,内侍总管高进叩响殿门:“陛下,奴才来添灯。” 殿内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晋望低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高进领着几名掌灯宫女走进御书房,宫女揭开宫灯,换上崭新的灯芯。高进走到桌案前,神情有些疑惑。 灯下,年轻的帝王眉眼俊美,耳根却古怪地染上一丝绯色。 他抬眼,冷冰冰地问:“怎么了?” “回陛下,奴才记得公子好像来了御书房,怎么现在却……” 叶舒回了宫中不便被称作丞相,如今又尚未完婚,只得先称公子。 高进话音刚落,晋望忽然轻咳一声,眉梢微微压紧,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神情。 高进站得近,余光不小心瞥到书案下方。 御书房的桌案上铺着长长的绸布,可如今,绸布边沿却古怪地露出一片素色的衣摆,颜色看着还有点眼熟。 高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张老脸瞬间红透了。 晋望眸色沉沉,咬牙冷冷道:“滚、出、去。” “是!”高进不敢耽搁,连忙带着掌灯宫女滚了。 殿门闭合,晋望敛下眼眸,长长舒了一口气,才揭开桌下的绸布。 青年跪坐在桌案下,脑袋枕在晋望膝前,呼吸略有不稳,双眼已染上了水雾,委委屈屈地看向晋望。 晋望被这一眼刺激得脑后发麻,连忙把人拽起来。 晋望将茶水喂到叶舒口边:“漱口。” 叶舒乖乖漱了口,眼神幽怨:“你好过分。” 晋望道:“是谁过分,你差点将孤……” 晋望话音稍顿。 他也没想到叶舒会紧张成这样,方才高进说话,叶舒吓得齿关一颤,险些把他…… ……总之就是一言难尽。 “谁让你放人进来的!”叶舒被这人倒打一耙的能力惊呆了,哑着嗓子控诉,“还有,明明说好不在里面,不是君无戏言么?!” “好,是孤不对。”晋望把人搂在怀里顺毛,“孤向你赔罪还不成?” “口头赔罪怎么能算数,除非你下次也弄回来。” “这……” 叶舒眼眶通红:“怎么,你还不乐意吗?” “孤不是……”晋望拿他没办法,无奈道,“你想怎么都好,孤都应你。” 晋望将茶盏放到一边,看了眼叶舒端来的食盒:“都凉了,孤让人重新备些,先吃点东西。” “不吃。”叶舒揉着肚子,恹恹道,“陛下的东西吃多了,吃不下别的。” 晋望愣了一瞬,耳根罕见地红了起来。 叶舒捧着肚子笑得开怀:“哈哈陛下不是脸红了吧,原来陛下也有这种时候,真是唔唔唔——!!!” 晋望忍无可忍,将此人聒噪的嘴堵住了。 片刻后,守在御书房外的内侍亲眼看见自家国君陛下打开殿门,沉着脸,将一名素衣青年拎着衣领扔出来。 ……然后亲赐了天子御辇给人送回寝宫。 第17章 国君陛下将未来皇妃带回宫,这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整座皇城。 可众人依旧不知道那位皇妃是何许人也。 皇妃回宫后,国君并未分配寝宫,而是将其留在养心殿同住。养心殿的内侍一个赛一个嘴严,对皇妃的身份模样讳莫如深,从不泄露半分。 至于皇妃出行,更是直接乘坐御赐龙辇,清退左右,旁人根本没机会看见皇妃样貌。 皇妃在宫内待了好几日,众人除了确定皇妃是名男子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不过这消息已经足够令朝野震荡。 满朝文武先前天真的以为自家陛下终于开窍,决定纳妃为皇族开枝散叶。 谁知道皇妃竟然是名男子! 长麓虽有男子为妃的先例,但哪位先皇不是先有妻妾子女,再纳男妃。 再看陛下宠爱皇妃的种种行为,分明已是情根深种。这样下去,恐怕这后宫再不可能填进其他女子。 朝野上下彻底坐不住了,一封封劝谏函往晋望桌上送,几乎堆积成山。 晋望将折子朝面前的大臣劈头盖脸砸下去,怒极反笑:“怎么,孤的婚事现在也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了?” 御书房内,众人纷纷跪拜:“陛下息怒。” 晋望冷笑。 这些人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的皇妃是男是女,他们只在意能否留下子嗣。 这世上不是没有可生育的男子,但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坤君,数量上比乾君还要稀少。 众人先入为主,没人觉得这位皇妃会这么巧恰好是一名坤君。 晋望想到这里,心头忽然轻轻一动。 并非所有坤君都能受孕,他不在意这些,因此还没让太医探查过叶舒的体质。 现在想想,的确有必要传召太医来查上一查。 就算最后查出无法有孕也无妨,晋望从不担心子嗣问题,就算当真没有后人,从旁系过继一个孩子倒也不算难事。 殿内那群老臣还在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晋望听得烦躁,冷冷丢下一句:“众卿既然愿意跪,那便在这儿继续跪着罢。” 随后便带着人离开御书房。 他已经有四五日没与小皇妃好好在一块。 先前在行宫积压了不少事务,晋望这几日要处理的事太多,已经夜宿御书房多日。就是与叶舒见面,也只是仓促一会,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两人之前在行宫日夜黏在一起惯了,这忽然一分开,不由有些……惦念。 当然,这份惦念仅限于晋望。 不需要天天在暴君面前提心吊胆后,叶舒乐得清闲,该吃吃该玩玩,浪得不亦乐乎。 御花园,沁园湖上浮着一叶扁舟。 叶舒倚在舟上,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长垣在小舟另一头,轻轻摇动船桨:“公子若是累了,属下这就送您回寝宫?” “不累。”叶舒揉了揉眼睛,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宫里未免太无聊了些,整天玩来玩去就这几样,没意思。” 长垣垂眸不答。 叶舒扫了眼候在湖岸的宫女,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我们将宫里转了个遍,你可有找到守卫薄弱之处?” 长垣迟疑片刻,如实道:“没有。” “宫内守卫森严,更有暗卫埋伏其中,想从中逃走,很难。” 叶舒啧了一声,瞬间没了游湖的兴致:“回吧。” 长垣划动小舟回到岸边,叶舒起身上岸。 眩晕来得毫无征兆,叶舒身影微晃一下,长垣连忙将人扶稳。 一丝淡淡的青梅香气被习武者的嗅觉敏锐捕捉到。 又是这个味道。 长垣呼吸一乱。 叶舒对这些浑然未觉,他拉着长垣的手臂,眉宇微皱:“好晕……” 长垣这才回过神来。 “……公子没事吧?”他看着叶舒的脸色,关切道,“这几日公子都有些精神不济,可要属下去请太医来看看?” “嘘!”叶舒扫了眼不远处的宫女,压低声音,“不许乱说话,回头传到陛下那里怎么办?” 长垣有些困惑:“这个……不能叫陛下知道么?” “当然不——” “不能让孤知道什么?”男子清冽低沉的嗓音,叶舒条件反射地一抖。 晋望带着随从自远处走来,目光落到叶舒的腰间,却是一暗。 长垣的手还搭在那里。 晋望现下正烦着,本想找小皇妃放松放松心情,谁料一来却见到这般场景,心中压抑的火气一下腾起。 晋望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众内侍吓得跪倒一片,叶舒这才注意到晋望面色不善,连忙把身旁的人推开。 “陛、陛下……” 晋望走到他面前,视线在他身上一扫,声音平稳不惊:“孤不是找人教过你宫中规矩么,见到孤怎么不知行礼,越学越回去了?” 叶舒:“我……” 他平时见晋望从不跪拜行礼,这狗皇帝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吧? 晋望没等他解释,回眸朝那群宫女一扫:“谁教的。” 人群中,一名宫女哆哆嗦嗦开口:“回、回陛下,是婢子教的……” 晋望淡声道:“拖下去,杖责三十。” 内侍很快上前要将人架走,宫女泣声求饶:“陛下恕罪!” “晋望!”叶舒上前拦住内侍去路,恼道,“你心中不悦冲我来就好,平白牵连一个女子做什么?” 被他连名带姓地叫,晋望眼中并无恼意,反倒带着几分浅笑,眉宇俊美得近乎妖异:“你说孤的处置是牵连?” “孤让她教你礼法规矩,你没学会,便是她的失职。” “孤没有将她杖毙已是法外开恩,又谈何牵连?” 那名宫女早已怕得泣不成声,叶舒最见不得女子落泪,心一横:“我代她受过,你打我好了!” 晋望眸色微动。 叶舒被他气得无语伦次:“你打我啊,正好连着先前那二十杖一并打了。活下来是我命大,活不下来我也毫无怨言,不连累别人!” “你……”晋望嘴唇动了动,半晌,淡淡道,“把人放下罢。” 内侍放开那名宫女。 晋望手臂一揽,将叶舒扯进怀里:“你跟孤过来。” 御辇就停在不远处,晋望牵着叶舒上了御辇。 叶舒方才逞英雄,现在才后知后觉怕起来,紧张得背心都开始冒汗。 晋望牵过他的手握进掌心:“手这么凉,身体不舒服?” 叶舒开口险些咬到舌头:“没、没有!” 晋望:“那你方才怎么不许长垣请太医,还不想让孤知道?” “你都听到啦?”二人对视半晌,叶舒声音弱下来,“我真没生病,不想看太医。” 晋望戳穿他:“你就是怕喝药。” 叶舒低头不答。 御辇很快停下来,叶舒往外看了眼,问:“不是去慎刑司么?” 这里分明是国君寝殿。 晋望牵着叶舒进殿,屏退左右。 叶舒小声问:“你不打我啦?” 他这怂巴巴的模样乖顺得可爱,晋望在那张脸上捏了下,笑起来:“受刑,不一定要在慎刑司。” “去榻上趴好,孤亲自打。” 片刻后,叶舒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趴在床榻上,抱着被子蜷成一团,脊背轻轻发着抖。 晋望坐在床边,手中执了根纤细的竹鞭,一端在叶舒背上轻轻滑过:“冷?” 叶舒抖得更厉害:“不、不冷……” 天子龙榻铺了好几层绒毯,柔软舒适,屋内又烧着地龙,不冷不热,温度适中。 叶舒自然不是冷的,他是怕的。 床上的青年身形单薄消瘦,这样蜷起来更加显小,一截纤细的手腕从袖口伸出,抓着被子的手紧张得指节发白。 晋望视线在那片藕白的腕上凝了片刻,移开视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 实不相瞒,叶舒自己也想知道。 所以他到底错在哪儿??? 叶舒思索片刻,战战兢兢道:“臣不该……不该见陛下而不跪拜,与陛下顶嘴,直呼陛下名讳。” 晋望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叶舒与他对视片刻,继续小声道:“……也不该在背地里说陛下坏话,骂陛下是狗,说陛下还不如我以前养的阿旺。” 晋望还是不说话,叶舒着急:“真没了,我这几日没再干别的!” “……” 叶舒气馁地趴回枕头上:“你打我吧。” 殿内静得针落可闻,叶舒感受到坐在身边的人站起来。他余光看过去,年轻的帝王手执竹鞭,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 那竹鞭击打掌心的轻响像是敲在叶舒心口。 一下又一下。 叶舒收回目光。 少顷,晋望忽然道:“先前你欠了二十杖,加上今日这三十,共五十下。” “孤不会手软。” 竹鞭陡然划破虚空传来锐响,叶舒浑身一颤,抱着被子滚到一边:“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别打我!!!” 他不管不顾喊了一连串,睁眼才发现晋望手中的竹鞭已经垂在身侧,并没有要打他的意思。 晋望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这模样可爱许多。” 叶舒警惕地与他对视。 晋望将竹鞭丢到一边,重新在床边坐下,叹息般开口:“叶舒,是不是除了将你吓唬成这样,你都不会用真实的一面来面对孤?” 叶舒一怔。 “有时候,孤宁愿你骂上几句,也不想看你在孤面前装成那副模样。”晋望稍稍倾身,抬起他的脸,眸色微暗。 “真正的你,绝不会用你我的过往作为筹码,去试探,去利用。” “真正的你,绝不会在孤做出突破你底线的事情时,那般委曲求全,温软示弱。” “叶舒,孤与你相识多年,早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该是这样。” 殿内好一段时间寂静无声,叶舒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低声问:“陛下这话……是想说明什么?” 晋望站在窗边,定定凝望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孤只是想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那三年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你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哪怕到了这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那不是朋友或者恋人间该有的态度,那是绝对命令的姿态,令人在他面前唯有服从。 叶舒敛下眼,似乎正在思索。 晋望也不催促,二人僵持片刻,叶舒忽然道:“我明白了……陛下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这世上还有移形换貌,魂魄操控的法术?” “你是不是觉得,这三年我被人操控,又或者……直接换了个人?” 晋望藏在袖中的指尖轻颤一下。 “没有这些东西,晋望,别做梦了。”叶舒抬起头,视线看向晋望,“十年前的人是我,三年前的也是我,我没有变,也不可能变。” 叶舒跪坐在床上,语气淡淡:“其实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你不肯相信是我背叛了你,你百般打听、试探,察觉到的疑点越多,你越有办法说服自己。” “你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变故,背叛我的不是他’。” “所以你厌恶我提起过去,你觉得我只是在利用那些,替某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脱罪。” “事实上我就是想脱罪,不过是为我自己。” 叶舒轻轻笑了下,反问:“我谋逆造反,罪无可恕,事情败露后我想个法子替自己脱罪,不应该吗?” 晋望眸中隐隐带上血丝:“你不怕孤杀了你……” “难道我不这样说,你就不会杀我了吗?”叶舒道,“这一个月以来,我的命时时刻刻悬在你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你抓住把柄,百般戏弄。” “你把我当什么,一个玩物吗?” “晋望,你让我别在你面前伪装,可我不伪装,能活到现在吗?” “那你呢,你在我面前,又何曾说过半句真话?” 他一席话说得晋望脸色发白,后者闭了闭眼,冷声道:“滚出去。” 叶舒没动。 晋望:“别让孤说第二遍,滚!” 叶舒下了床,披上斗篷,不紧不慢朝他行了一礼,滚了。 他没滚太远,只在殿外的空地上站定。 殿门在叶舒面前缓缓合上,他无声地舒了口气。 今天这场戏,演得太险了。 晋望已经察觉到他与原主不同,与其让晋望继续猜测、怀疑、寻找证据,不如由他来断了这个念头。 这些时日晋望的所作所为,说到底都是不愿相信原主背叛。 叶舒今天不仅撕毁了先前一切伪装,也撕毁了晋望心里那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 可笑的是,哪怕他将所有真相尽数告知,晋望也舍不得杀他。 只是罚他站在外面,这惩处已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要是放在一个月之前,叶舒心里或许会有些愧疚。 摧毁一个人的希望,是最残酷的事情。 但谁让那狗皇帝要这么折腾他。 他活该。 堂前一阵冷风吹过,叶舒裹紧了斗篷,在心里默默地说。 转眼天色渐暗,殿内没有点灯。 晋望独坐于殿内,俊美的五官藏在黑暗中,沉沉的眼眸染上阴鸷。 有人叩响门扉,高进的声音传来:“陛下,可要奴才进来点灯?” 晋望不应。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公子已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晚上风大,再这样站下去,身子恐怕受不住。” 晋望低喝:“滚。” 身子受不住还不进来认错,他不认错就站着吧,站到死孤也不会管他。 明明是他密谋刺杀孤,孤试探试探他怎么了,孤没杀他已经是他祖上积德。 反正孤绝对不会先认错。 门外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随后,高进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公子晕倒了!” 晋望霍然起身。 晋望拉开殿门,却见几名内侍七手八脚扶着叶舒。 一袭素衣的青年面色苍白,头歪向一边,已经没了意识。 高进跪地:“陛下,您就算与公子置气也不能真闹出人命来呀,现在这该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自家陛下大步朝前走去,从内侍手中把人夺过来,打横抱起。 晋望抱着叶舒回身往寝殿走,进殿时扫了眼还跪在原地发愣的高进,沉着脸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太医。” “是!” 第18章 怀中的青年身体冰冷,唇色被冻得发白。感受到温暖的怀抱,他无意识蜷起身体,往晋望怀里蹭了蹭。 晋望心中轻轻抽动一下。 他轻柔地把叶舒放上龙榻,帮他脱去外袍,扯过被子将人裹紧。 做完这些,晋望在床边坐下。 “……苦肉计。”晋望沉着脸,牵过叶舒的手放进掌心,“你就是认准了孤不忍心。” 床上的青年自然无法回应他,叶舒眉宇紧蹙,苍白的脸色透着脆弱。 坦白而言,今天叶舒的表现并没有让晋望太过惊讶。 在冷静下来后,他反倒觉得这样才是顺理成章。 这才是这个人该有的模样。 这世上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人敢这样质问他。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将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甚至就连怎么做会让他心软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君王,这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将叶舒赶走后,晋望足足想了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人。 但无论用什么处置方式,他都舍不得。 一个月前舍不得,现在更加舍不得。 晋望头一次感到有些后悔。 早知道当时就不该心软。 叶舒忽然轻轻动了下。 晋望还当他要醒了,下意识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可叶舒没有醒来,他指尖蜷起,恰好轻轻勾住晋望的衣袖:“冷……” 晋望扫了眼对方毫无血色的双手,扭头:“又给孤来这套,孤这次绝对不——” “……晋望。”叶舒声音微弱而低哑,小声呢喃,“好冷啊……” “……” 片刻后,晋望除去外袍躺上床,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青年搂进怀里。 “孤是怕你冻死,”晋望面沉如水,“等孤想好怎么罚你,你嘶……叶祈安,你再把手放进孤衣服里试试!” 冯太医很快被内侍领进养心殿。 倚在龙榻上的年轻帝王面无表情,将青年已经烘热的手从自己衣摆里扯出来。 “……” 冯太医看得一阵牙酸,坐下给叶舒搭脉。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嗯??? 冯太医猛地睁开眼。 这脉象…… 叶舒失去了热源,不安分地在晋望怀中动来动去。晋望将人按住,斥道:“乖乖看病,再乱动孤要打你了。” “我不看病。”叶舒在睡梦中也不忘顶嘴,“……狗逼晋望。” 冯太医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可晋望并未动怒。 冯太医悄悄抬头看过去,陛下依旧面色沉沉,眼神却比先前柔和了不少。 ……被骂还挺开心??? 晋望警告地扫他一眼,问:“公子脉象如何?” “脉……脉象……”冯太医仓惶回神,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晋望立即吩咐:“都下去。” 待到屋内的内侍全都离开,晋望才问:“与他的坤君之体有关?” “……是。”冯太医道,“敢问陛下,叶相……咳,公子这些时日,信香是否时而失控?” “确有几次。” 冯太医沉默下来。 晋望眉宇微皱。 信香失控,晋望原本以为是叶舒时常与自己在一起,被乾君信香诱导致使抑息丹效用减弱。可这段时间,叶舒的反常并不仅仅是信香失控那么简单。 他时常困倦嗜睡,饮食挑剔,甚至时不时恶心作呕…… 晋望下意识抱紧怀中的人,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坤君……是可以孕育子嗣的。 晋望伸手覆在叶舒小腹上,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嗓音也变得有些低哑:“他是不是……” “公子这脉象,乃是滑脉。”冯太医朝晋望俯身跪拜,“……恭喜陛下!” 送走太医,晋望挥退众人,独自回到内室。 床上的青年依旧熟睡着,但或许是失去了热源,睡得并不安稳。 晋望刚躺上床,青年立即手脚并用的缠上来,将他抱得结结实实。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表现出对晋望的依赖。 晋望将他搂进怀里,手掌滑落至对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中带上几分就连他自己也从未见过的柔情。 这里……竟然有个孩子。 是他与叶舒的孩子。 晋望指尖发颤,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浮现,便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别……”叶舒不安地动了动,他把头埋在晋望怀里,梦呓般开口,“别打我了。” 晋望心口一颤,那股狂喜被冲散些许。 青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害怕极了,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晋望,我不骂你了,你别打我好不好……” “别怕……不打你了。”晋望抚摸着他的脊背,温声安慰,“再也不打你了。” “我才不信。”叶舒并不吃他这套,他闭着眼,愤愤道,“……狗皇帝。” 晋望:“……” 叶舒再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他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已,腰部以下酸麻得几乎没了知觉。 他也没想到这具身体的体力会差成这样,不过就是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竟然会活活累晕过去。 ……早知道还不如快些服软,还能少吃点苦头。 叶舒翻身坐起来,正想下床,一道身影快步从外走来:“别乱动。” 晋望将叶舒压回床榻上,道:“太医说你久立伤了筋骨,还有些着凉,这几日莫要下床。” 叶舒警惕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晋望注意到叶舒的眼神,低笑:“这样看我做什么,睡傻了?” ……语气有点宠溺是怎么回事。 这人不是被他刺激疯了吧? 叶舒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您不罚我啦?” 晋望挑眉:“怎么,没被罚够?” “够了够了。”叶舒瑟缩一下,低声道,“您可别再罚我了,腿站得好疼啊。” 晋望视线垂下,手掌落在叶舒腿上,轻轻揉了揉:“是这里?” 叶舒双腿又麻又酸,碰一下疼得嘶嘶抽气,红着眼眶点头。 晋望在床边坐下,替他按压双腿。 堂堂一国之君还从未这般服侍过别人,他动作生涩,力道却放得很轻,似乎是怕按疼了叶舒。 叶舒心里已经从疑惑变成了惊悚。 这人脑子真的坏掉了吧? 叶舒狐疑地打量晋望,后者忽然开口:“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叶舒连忙收回目光。 晋望抬起他下颚:“孤问你话。” “没想什么。”叶舒低声道,“就是觉得陛下今日待臣极好,让臣有些……” 晋望:“欢喜?” “恐慌。”叶舒眼眸耷拉下来,愁眉苦脸,“您该不会还是要杀我吧,就像是狱中给死刑犯送断头饭那样。” “……”晋望咬牙,“你将孤待你好比作断头饭?” 叶舒小小声:“还不如断头饭呢,至少能吃。你技术这么差,按得我好疼。” 晋望面无表情:“孤听得到。” 叶舒连忙捂住嘴不说话了。 晋望按了按眉心,几乎用上所有涵养才抑制住心头某种冲动,在心中默念:“太医说,孕妇不得受刺激,不能惊吓,更不能随意打骂……” 趁晋望不备,叶舒飞快从他掌下收回双腿。 他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蜷成小小一团缩在龙榻上,警惕地注视着晋望。 晋望深吸一口气,平稳道:“你睡着时,孤想了许多。” “这些时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彼此试探,信任全无。”晋望注视着叶舒,语调放得极轻,“昨日你说得对,孤想要你坦诚,可孤却没对你说过一句真话。” “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样子,是孤不对,孤向你道歉。” 叶舒:“……” 这又是什么套路? 叶舒摸不清晋望的想法,一时没敢答话。 晋望问:“你不信孤?” 叶舒当然不信,晋望在他这里信誉度早就扣到了负分。 叶舒不想再与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陛下,您有话就直说吧。” 晋望抬眼看向叶舒。 青年睡了一晚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瘦。 晋望的视线下移,在对方的小腹上凝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移开:“看来,你当真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这是第一次,晋望没在他面前用“孤”自称。 晋望抬起手,指尖扫过叶舒侧脸,将他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认真道:“阿舒,我想与你重新开始。” 叶舒一怔。 晋望生得极好,那双眼深邃而俊美,当他这样专注的望着别人时,很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叶舒注视着那双眼睛,心口荡开一丝微妙的波动。 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实在很难无动于衷。 晋望继续道:“不管你谋逆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你肯答应日后乖乖留在孤身边,不再有反心,过往一切孤都可以不再追究。” “你叶府满门如今正囚禁在大理寺,被收缴的家财尚未归入国库,如果你想要,孤可以还你。” 叶舒眼眸微动,没有答话。 晋望起身走到桌边,取过纸墨快速书写起来。 半晌,他将一封拟好的信函递给叶舒。 “现在你该相信了?” 叶舒展开信函,上面的确是下令释放叶家满门,以及归还家财与府邸的诏书。 叶舒问:“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晋望静静注视着他,神情平稳不惊:“孤说了,要与你重新开始。” 叶舒还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晋望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 他说要重新开始不是假的。 昨夜,最初的震惊与喜悦过后,晋望心中浮现出的却是担忧。 他与叶舒的关系岌岌可危 ,若现在贸然将这孩子的存在告诉他,不是惊喜,反倒是负担。 叶舒甚至……或许不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晋望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当然,晋望可以像先前那样,用点手段逼迫叶舒留在后宫养胎。 但他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逼迫太紧,反而弄巧成拙。 倒不如他先将人哄好,等此人能接受之后,再慢慢告诉他真相。 反正……以这人迷糊的性子,一时半会儿多半发现不了身体的异样。 叶舒不知道晋望心中所想,他握着那份信函,颇为无语。 还重新开始,谁想与你这暴君重新开始啊?! 叶舒暗自腹诽,却不敢表态。 晋望道:“孤这就命人将大婚之期延后,并将几日后的祭祖大典也一并推迟。” “等等……祭祖大典?”叶舒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晋望点头:“长麓习俗,皇室大婚前需要前往祖庙祭拜,称之为祭祖大典。不过既然是重新开始,孤不会急着与你大婚。” “……孤要等到你心甘情愿成婚那日。” 晋望这话说得深情,可叶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只剩下祭祖大典。 皇城内守卫森严,他逃不出去,可祖庙并非如此。 说不定那是他唯一可以逃走的机会。 叶舒急切道:“不用推迟,为何要推迟?” “阿舒?” 叶舒抓住晋望的手,劝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长麓国君下月完婚,你现在推迟算个什么事。而且筹备一次大婚劳民伤财的,说推迟就推迟,先前的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的。”叶舒果断道,“可以重新开始,但婚礼不用推迟。” 他难得如此坚决,晋望困惑地看向他。 少顷,晋望抬手摸了摸叶舒的头发:“好。” “都听你的。” 第19章 余下几日,叶舒一直被晋望留在寝宫养伤。 ……神他妈养伤。 他不过就是平日不经常运动,站了几个时辰导致肌肉酸痛。明明一两天就能好,可晋望却像是他真的身受重伤似的,一连好几日不让他下地,去哪儿都亲自抱他。 腻得叶舒浑身不自在。 “你又要去哪儿?”叶舒脚还没落地,晋望立即从奏折中抬头。 叶舒动作一顿,下意识有些心虚,但很快回过神来。 他理直气壮:“我想睡了,要去沐浴。” 晋望放下奏折,起身走到叶舒身边。 叶舒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 “抱你去沐浴。” “……”叶舒愤愤,“我早就能走了!” 晋望没理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叶舒竭力挣扎,被后者轻轻在后腰捏了一下,顿时浑身如过电一般,连脊髓都酥麻了。 他这几日,身体比过去还要敏感万倍,哪里都碰不得,最怕晋望与他来这招。 叶舒不再乱动,乖乖任由晋望将他抱去浴池。 温泉水从浴池上方的龙头注入,晋望将叶舒放在池边,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叶舒抓紧衣襟:“这个我总可以自己来了吧。” 晋望手一顿,往后退了半步。 叶舒也不怕被他看,一边解开外袍,一边小声嘟囔:“我哪有这么娇气,你这样,总让我感觉我还走不了路似的。” 晋望敏锐地注意到他话中的用词,皱眉:“还?” 叶舒:“……没什么。” 晋望还想再问,叶舒朝他摆手:“你快出去,我要沐浴了。” “那你自己当心。”晋望说完,转身离开。 池水温度适宜,叶舒将自己泡入水中,舒服得眯起眼睛。 他修长的双腿搭在玉石砌成的浴池里,足尖轻轻踩着水,感受着水流缓缓流淌而过。 这双腿,曾经没有知觉。 叶舒天生双腿残疾,自小生活在孤儿院,生活起居都需要旁人照顾。 那曾是叶舒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许是幼年时期的那段经历太过黑暗,他对那时记忆不怎么清晰。 他只记得,在几年前的某一天,他一觉醒来,双腿忽然恢复了知觉。 没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这段被医生称为医学奇迹的经历,直到现在都令叶舒不解。 他的胃疾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不过有得必有失,叶舒并不放在心上。 叶舒在水中泡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不知过去多久,耳畔响起水声。 有人将他从水中抱起来。 “不是说自己可以么,又在浴池睡着……”晋望没好气地低哼一声,扯过外袍将人裹好,抱出浴池。 叶舒双臂展开勾住晋望脖子,在睡梦中呢喃:“别吵我了……” 晋望一见他这样就知道此人必然又在做梦,他抱着叶舒往外走,轻笑:“又在梦中怎么骂孤,说来听听?” 叶舒只是哼哼一声,没有回答。 晋望很快将他抱回寝宫,放回床榻上。 叶舒在水中待了太久,两颊都泛起浅淡的粉色,纤长的睫羽带着水汽,轻轻颤动。 晋望指腹划过那微微濡湿的睫羽,沿着侧脸轮廓描摹,落到晶莹柔软的嘴唇上。柔软的唇瓣在睡梦中无意识张开,晋望用指尖轻轻摩挲,缱绻而暧昧。 他指尖最后在那嘴唇上一点,正欲起身,却听得对方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唤。 “阿远……” 晋望动作一顿。 其实叶舒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他。 自登基之后,与此人每次见面都以君臣之礼处之,甚至屡有不欢而散。而刺杀事件发生后,叶舒几次唤他这名字总是带着目的,令他不由心生厌恶。 可这次却不同。 青年的声音温软,像是猫儿轻挠,一下一下,敲击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晋望俯下身,注视着那张熟睡的脸:“你平时若都像今日这么乖,该有多好。” 接着,他低下头,在叶舒额前落下一吻。 “晚安,阿舒。” 十日后,长麓国君率未婚皇妃前往祖庙,祭拜先祖。 随行的车马贯穿整条长安街,两侧百姓送迎,皆好奇地打量车队。 所有人都想知道,国君的皇妃究竟是何模样。 可没有人看见。 皇妃与国君同乘御驾,被帷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半片衣摆都看不见。 午后,车队抵达祖庙。 天子御驾在祖庙前停下,随行百官俯身跪拜。内侍总管掀开车帘,国君终于牵着皇妃现身。 那位传说中的皇妃披了件雪白狐裘,一块白纱遮挡大半张脸,只看得见一双明亮通透的眸子。 国君牵着皇妃自前门入祖庙,百官这才从偏门进入。 祭祖大典流程繁复,就是陛下百般吩咐精简流程,也得花上三天时间。 祖庙前殿早布置妥当,礼乐编钟敲响,香案上,一米高的熏香燃起,味道熏得叶舒阵阵犯恶心。 叶舒脚步一顿,腹中一阵翻腾。 晋望立即注意到他的异样:“身体不适?” “……想吐。”叶舒脸色苍白,揉了揉腹部,“又晕车了吧。” “……” 晋望默然片刻,看向案上点燃的香烛,心中了然。 也只有这个人,能把孕吐当晕车,还自我说服得如此彻底。 叶舒受不住那香的味道,又不敢真在祭祖仪式上吐出来,忍得艰难。 晋望看入眼里,偏头对高进道:“先带公子去休息。” 高进一怔,忙道:“可是……陛下,按照规矩,公子必须和您一起上香,才算是告慰了先灵……” 晋望冷冷扫了他一眼。 高进话音一滞,行礼应道:“……是。” 几名内侍很快扶着叶舒离开,随行百官站得远,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现在见皇妃离开,才炸开了锅。 哪有在祭祖仪式进行一半时就先行离开的,就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也没有这般待遇。 这根本不合规矩啊! 而众人只敢在心中生疑,没人敢提出异议。 唯有负责筹备此次祭祖大典的太常寺卿站得最近,看的也最清楚。 他注视着皇妃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困惑。 方才那人的眉宇,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叶舒被送回祖庙偏殿休息,内侍揭开屋内香炉,置入一小块熏香。 离开前殿后,叶舒情况好了许多,问:“这是什么?” 内侍答:“是缓解公子呕吐头晕的熏香,陛下吩咐奴才投放。” “治晕车的?” 内侍的神情一时变得十分微妙。 这其实太医调配出来,缓解孕吐的香料。 有陛下吩咐,内侍不敢多言,只能低声应道:“……是。” 叶舒不疑有他:“有心了,下去吧。” 内侍行礼离开,叶舒在房中歇息片刻,在熏香作用下,那阵萦绕不去的呕吐感终于消散下去。 他在榻上懒散地躺了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叶舒连忙坐起身,道了声:“进来。” 长垣推门而入。 “如何?” 长垣取出一张卷好的牛皮纸,呈给叶舒:“属下已将离开祖庙路线、以及防守薄弱之处绘于纸上,请公子过目。” 叶舒接过那副地图,快速扫了一眼:“好,我们今夜就行动。” 长垣似乎有片刻迟疑,叶舒看出来,问:“你想说什么?” “属下是想说……”长垣敛下眼,低声道,“陛下待公子情真意切,公子当真还要离开?” “他那不叫情真意切。”叶舒将地图揣进怀里,随口解释道,“晋望是一国之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待人再好,于旁人不过是份恩典。既然是恩典,便随时会因那人的性子被收回去。” ……何况他还占着原主的情分。 说白了,就连这份君恩,也不是给他的。 长垣:“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长垣的观念与叶舒不同,他没指望这人能明白。叶舒问,“今晚的计划你可准备好了?” 长垣应道:“属下今晚会将附近暗卫引开,并以竹哨声放出讯号。公子请务必在那之前稳住陛下,趁机离开,前往山下与属下汇合……” 二人将夜里行动再三敲定,长垣离开。 直到夜色将至,晋望才回到偏殿。 回来时,叶舒正倚在榻上看书。 屋内烧着地龙,比外面暖和许多。雪白狐裘被叶舒搭在榻边的小案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素衣,显得身形越发清瘦。 他一条腿搭在床沿边,无意识晃动着,露出一截光裸白皙的脚踝。 晋望走上前,捧起他的腿,果不其然摸到一片冰凉:“说过多少遍,不许光着脚在屋里乱跑。” 叶舒忙将脚缩回毯子里:“知道啦。” 晋望一笑,正想靠过去,叶舒捂着鼻子躲远:“你身上好重的香烛味,先去沐浴。” “……” 国君陛下头一次被人嫌弃,无可奈何,只得先去沐浴更衣。 用过晚膳,晋望继续处理政务,叶舒为他端来茶水。 “陛下请用茶。”叶舒低声道。 晋望眉梢微挑,偏头看他:“今日怎么这么乖?” 叶舒问:“您这话说的,我以前不乖么?” 晋望瞥他一眼,眼神里赤裸裸地表示出反问:你觉得呢? 晋望接过茶盏欲饮,忽然动作一顿,低头闻了闻:“自己泡的?” 叶舒指尖蜷紧,莫名有些紧张:“你……你怎么知道。” “煮过头了。”晋望抿了口茶水,含笑,“以后这种事交给宫女去做就好,不必事事亲为。” 叶舒敛眸:“知道了。” 他乖顺的模样极大取悦了晋望,晋望拍了拍身侧的坐榻,叶舒乖乖坐上去。 晋望搂着叶舒继续处理政务。 二人挨得极近,对方的手徐搭在叶舒腰间,很快引得叶舒不自在起来。 或许是那日吵过一架之后,晋望生出点良心。连着许多日,晋望都没再像过去那样碰他,二人之间的接触仅限于寻常拥抱。 ……不够。 叶舒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将头靠在晋望肩头,仰头恰好能看见晋望的侧脸。 就那样看着,叶舒感觉自己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啪——”晋望猛地合上奏折,按了按眉心。 叶舒恍然回神,低声问:“你不看了么?” “这让我该怎么看。”叶舒一时没听懂,晋望失笑,“阿舒,你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叶舒收回目光,“对不起。” 晋望叹息一声,低头枕在他肩头,将人搂得更紧:“你是不是……有点想了。” 他声音放得极轻,吐息喷洒在叶舒耳畔,引得叶舒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晋望知道叶舒这样是为什么。 太医说过,坤君有孕时会对乾君极度依赖,并且极易动情。 但月份不足三月时,胎心不稳,不可轻易行房事,只能用信香安抚。 “唔——!”叶舒浑身一颤,晋望吻在他耳后。 这个吻轻柔而缠绵,叶舒却浑身战栗不止,眼中飞快泛起水汽:“不……” 晋望一只手横在叶舒肩头,将人紧紧扣在怀里,抬起他的脖颈,令他无法逃脱。 须臾,乾君信香注入,叶舒精疲力尽地倒在晋望怀里。 晋望将人抱起,放回床榻上,手掌眷恋地摩挲着他的鬓发:“再忍忍,再忍两个月就好。” 叶舒涣散的视线缓缓凝聚,低声问:“为……为什么是两个月?” 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坤君需要的是乾君的抚慰,信香安抚毕竟不比真正的交合,没法轻易满足他。 晋望有些迟疑。 叶舒这几天真的很乖。 好像自那日之后,他当真已经想通,要好好留在晋望身边。 屋内的气氛暧昧而温馨,仿佛一切都是诉说真相的最佳氛围。晋望的手顺着叶舒手臂滑下,落到他小腹上。 “孤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晋望声音温和。 叶舒问:“什么?” 晋望偏头笑笑,轻轻道:“你这里……” 他话音一顿,脑中的眩晕来得毫无征兆。 晋望飞快意识到什么,眉宇紧紧蹙起:“那杯茶……” 话还来不及说完,晋望跌入床边,很快没了意识。 叶舒:“……” 叶舒躺在床榻上平复片刻,翻身将晋望放平。 他伏在晋望身边,注视着那张熟睡中依旧俊美的脸。 那杯茶里他下了药。 是牧久卿留给他的迷药。 为了不让晋望察觉出来,他还特意将茶汤多煮了好长时间,这人果真没有怀疑。 叶舒取出长垣为他易容准备的人皮面具戴上,小声嘟囔:“狗逼晋望,这下你没法再欺负我了。” “你与那个叶舒有旧情也好,恩怨也罢,都与我无关,干嘛报复在我身上。” “不过,说不定我能找到方法离开这里,换你的叶舒回来。” “就算我没找到,你也千万别来找我……不是很想再看见你。” 门外传来竹哨声,叶舒也恰好在这时准备完毕。 他走到床边,帮晋望掖上被子,起身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 话说……这人刚才想对他说什么来着? 叶舒看了看熟睡中的人,又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困惑地眨眨眼。 算了,先溜再说。 他拉开门,离开卧房。 第20章 偏殿外果真已经没了看守, 叶舒白天来时有意记过路, 此刻循着记忆, 轻易溜出祖庙。 ……然后他就迷路了。 皇家祭祀非同小可,祖庙附近的山路主道皆被重兵把守, 因此长垣留给叶舒的地图,标绘的都是山间小径。 但就是那画风…… 简略又抽象, 令人根本无从辨认。 叶舒在绕着同一片树林打转了数次后,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又迷路的事实。他坐在山路边一块青石上, 仰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月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么每次逃跑总要绕进树林子里呢…… 真是太难为路痴了。 叶舒在原地坐了片刻,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走来。 早先那次经历令他心有余悸,叶舒连忙躲进青石后方。他蹲下身,手脚蜷起,将自己完全隐匿于青石与草丛之后。 他刚藏好,有交谈声传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咱们得赶紧想想法子啊。” “能有什么法子?陛下不知何处寻来那狐媚子, 被迷得神魂颠倒,连祭典都能为他破例,我是想不到还能怎么办。” 叶舒:“……” 原来他在别人眼里是这种人设。 叶舒视线越过交叠的草丛,看清了交谈那两人的模样。 两名年轻男子恰好在青石前站定,叶舒稍加辨认, 看出那是今日随行的官员, 太常寺卿段承志与负责护卫巡逻的大将军左衍。 朝野上下在如何议论他的存在, 叶舒其实并不清楚, 晋望也没有告诉过他。但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毕竟自古以来,所有帝王都逃不开传宗接代,挑选继承人。 自家陛下是个断袖,可想而知这群大臣会有多着急。 “将军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是一时受了蒙蔽,咱们做臣子的不能听之任之,须得劝谏。” “劝谏?”他身旁的人冷哼一声,“先前那几位大人不就去了,被罚在御书房跪了一整日。段大人若是想试,尽管试去。” 那二人越过青石,一边继续议论一边往前走,叶舒松了口气。 这位太常寺卿,是原主麾下,在小说中曾经出现过。 太常位列九卿之首,此人在朝中有些声望地位,也没什么坏心。但他依旧不受国君待见,原因无他,此人实在太操心的终身大事。 此人在书里是个再小不过的配角,他的剧情叶舒记得不太清晰。 他记忆中,此人似乎还做过什么事,令晋望大为震怒。 但具体是什么…… 叶舒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思绪飘远,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渐渐起了变化。 一道青梅果香自他身侧蔓延开。 坤君怀有身孕,信香会时常失控,非人力所能控制。 而自从太医查出叶舒身怀有孕后,晋望便不再给他服用抑息丹,改为以乾君信香掩盖他本体信香。 今夜他出来得匆忙,晋望给他临时注入的信香不足以令他安稳渡过今晚。 此刻便是信香失效的时候。 当然,叶舒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只是轻轻扯着领口,试图驱散那股渐渐翻涌起的燥热感。 远处,原本已经走远的两人停下脚步。 段承志问:“将军,怎么了?” “这味道是……”左衍眉宇微皱,回头看向来时路,“有坤君?” 段承志只是个平庸之辈,可身为护国将军的左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乾君。 失控的信香一经泄露,便一发不可收拾。 叶舒意识飞快开始变得模糊,他攥紧了身旁的草丛,竭力令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一股全新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味道犹如松香般浓烈,毫无怜惜地在林中爆发开,追寻着暗处的坤君而来。与标记自己的乾君信香不同,这股味道非但不令他舒适,反倒让他极受压迫,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舒未经反抗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伏倒在地,恍惚间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近前。 “这、这还当真是名坤君?”段承志问。 月色下,一袭夜行衣的青年蜷缩在草丛里,紧束的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手腕,仿佛一只手便能折断。 他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草丛,眉宇紧蹙而双唇微抿,漂亮得足以令任何人动心。 ……叶舒就连易容都选了张绝色的容颜,虽然比他原本的模样仍要逊色几分就是。 左衍压下眼中翻涌的欲色:“不错,正是坤君。” 他正欲上前,却被段承志拦住:“将军要做什么?” 左衍莫名有些不耐烦,却也在他的阻拦中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道:“此人出现在这里,缘由不明,该交由陛下发落才是。” 段承志却不让开:“将军切莫如此,此事我们好商量。” “商量什么?” 段承志眼眸微亮,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这可是坤君,万中无一的坤君,能生育的坤君!” 左衍:“……你想如何?”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他们的话叶舒已经听不清了,就算听见,也并无信息分辨能力。他脑中混沌一片,很快在那不经收敛的乾君信香下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前,叶舒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他果真与树林八字不合,又没跑掉。 翌日清晨,国君居住的偏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破碎之响。 内侍禁军在门外跪了一片,殿内,一道黑色的身影被两名禁军押解,跪倒在地。 晋望坐于主位,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说与他约好山下汇合,现在他人呢?” 跪在堂下那人身上受了不少伤,低着头,一时没有回答。 长垣在山下等了一夜,可始终不见叶舒前来,反倒等来了国君的禁军。 他本以为是叶舒这边出了什么岔子没跑掉,可现在看来,他的的确确已经离开祖庙。 ……可他会去哪里? 茶盏在长垣脚边摔碎,滚烫的茶水溅了满身,长垣还不等反应,忽然被一巨大力道掐住咽喉。 长垣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脸色迅速涨红。 他勉力抬头,对上了晋望赤红的双目。 “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孤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晋望声音低哑,眼神冰冷而阴鸷,“说!” 长垣抬手抓住晋望的手腕,艰难道:“属下……真的不知道。” 晋望眼底瞬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长垣甚至觉得,晋望会当场将他喉骨捏碎。 可晋望只是将人往后一丢,扔回禁军脚边:“带下去。” 禁军很快将咳嗽不止的人拖拽离开,晋望回到椅边坐下,疲惫地闭上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叶舒竟敢给他下药。 不知是叶舒怀孕的消息让他放松了警惕,还是这几日那人演得太好,好到他竟没有半点怀疑他的用心。 一切伪装出来的乖顺听话,都是为了今天。 可他要真逃走也就罢了,为何现在不见踪影? 一名不会武功,还怀有身孕的坤君在外面会遇到什么,晋望甚至不敢细想。 内侍总管高进推门走进来:“陛下,您……” 晋望猝然睁开眼:“人找到了?” “没有。”高进低声道,“您的手……可要奴才找太医来替您包扎?” 晋望一怔,这才低头看过去。 垂在身侧那只手被碎瓷片划破,血流如注。 他苦笑一声,没理会,而是低声道:“吩咐下去,即刻将派出京都的暗探全部召回,让所有暗探、影卫都去找,从祖庙开始,掘地三尺,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高进又问,“那祭祖仪式……” “暂且推迟。”晋望疲惫道,“皇妃私逃的消息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就说孤身体不适,祭祖另择期举行。” 高进:“是。” 从这日开始,晋望手下所有暗探影卫都开始秘密搜寻。 可始终没有下落。 一日,两日,三日……叶舒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不见任何踪影。 而晋望除了第一日情绪失控外,始终表现得十分平静。 皇家祭祖的车队在第三日回到京都,国君甚至翌日便开始早朝,看不出丝毫身体抱恙的模样。 ——除了神情日渐阴郁,手段更加暴戾。 一连几日,频繁有在朝会上说错话,被陛下革职入狱惩处的大臣。就是罪责最轻的,也被打了几十板子,险些丢去半条命。 文武百官就这么熬过了几日朝会,心中开始纷纷有所猜测。 最令众人深信不疑的论断就是,陛下终于从先前被美色蒙蔽中清醒过来,开始后悔纳妃的举措。 否则就凭陛下对皇妃的宠爱,为何要推迟祭祖,并绝口不提大婚之事。 不过嘛,年轻人难得情窦初开一次,没这么容易走出来也是正常。 就是苦了他们这群朝臣。 众臣叫苦不迭,终于在第七日的早朝上,有人站了出来。 朝堂上静得针落可闻,晋望一袭黑金朝服,指尖随意敲击着龙椅,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这语气听来令人透骨生寒,太常寺卿段承志嗫嚅一下,硬着头皮开口:“臣……臣日前寻得一名绝色坤君,欲……欲向陛下献美。” “献美……”晋望在唇舌间徐徐重复这两字,冷笑,“谁给你的胆子?” “陛下恕罪!”段承志噗通一声跪地,“陛下先前曾言喜好男子,若有觅得坤君,可向陛下献美。臣是尊圣谕行事啊!” 晋望指尖一顿。 他说过这话么? 或许说过吧,那几日被这群大臣吵得头疼,便借此推诿下去。 这世上坤君难寻,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找到一个。 ——还正好撞在枪口上。 晋望怒极反笑,轻声道:“既然是绝色坤君,孤当然可见一见。” 段承志刚松了口气,却听晋望又轻描淡写道:“不过若是段卿夸大,便按欺君之罪论处如何?” 他这话一出,段承志立即后悔了。 可献美之事已经开口,再改口同样算是欺君。 段承志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晋望淡声道:“将人抬上来吧。” 四名内侍很快抬着一顶轿子入了殿。 锦轿四面裹着鲜红的绸缎,段承志膝行过去,牵住一侧绸绳,用力一扯。 四面锦缎落下,内里竟是一座金色铁笼。 铁笼的下方同样铺着一层厚厚的红绸,上面躺了一名素衣美人。 这牢笼不算小,恰好足够一名成年男子躺下。美人蜷缩在牢笼底部,面色红润安稳,没心没肺地睡得正熟。 及地的长发披散开,只露出半张清秀白皙的侧脸。 仅是这半张侧脸,已足够令人惊艳。 可晋望却懒懒道:“不过如此。” 容貌比不上叶舒万分之一。 这就是所谓的绝色? “欺君乃重罪,拖下去,杖责一百。”晋望淡淡吩咐。 内侍立即上前拖人,段承志哀求道:“陛下恕罪,他、他可是难得的坤君啊陛下,您——” 他百般哭嚎,笼中美人像是不堪其扰,在柔软的红绸上翻了个身。 被压在耳后的朱砂痣终于显露出来,一道清新香甜的气息顿时笼罩了整个朝堂。 坤君的信香犹如雨后青梅,淡雅而清新,酸甜滋味勾得人口舌生津。 晋望的神情瞬间变了。 清甜的坤君信香几乎无人可以抵御,朝堂之上,不少乾君信香被隐隐勾起,开始暗自较劲。 笼中美人被众人的信香惊扰,难耐地皱起眉头,轻轻地泄出一声低吟。 “唔……难受……” 晋望恍然清醒。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乾君信香出现在朝堂之上。 帝王的信香纯度极高,攻击性极强,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气味盖过。 众臣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在这令人窒息般的高浓度信香中,众臣听得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轻轻一笑:“这份礼物孤十分喜欢,段卿有心了。” 叶舒再醒来时,正躺在一方床帐内。 他揉着眼睛,困倦地翻了个身。 这几日他一直在那姓段的手里。那人或许是给他服用了什么昏睡药物,他睡时多,醒时少,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是偶尔醒来时,曾听见那姓段的说要将他献给陛下。 ……等等,献给陛下??? 叶舒忽然想起,书中写到,丞相叶舒死后不久,段承志便开始四处搜罗,向长麓国君献上了一位绝色美人。 谁料献美献得太简单粗暴,又恰好遇到晋望眼光挑剔。 被送来的美人他看都没看上一眼,直接叫人拖出去杖毙。 段承志也跟着被打了一百杖,险些没命。 这可不行,要真被他当成美人献给晋望,他不是又羊入虎口了吗? 不行,他得赶紧逃。 叶舒拖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一把拉开纱帐,被静坐在床边的人吓得浑身一抖。 他对上了一双阴鸷通红的眸子。 空气静止片刻。 下一秒,叶舒的手猛地一扯,将纱帐重新拉上了。 晋望:“……” 第21章 养心殿内陷入漫长寂静。 叶舒跪坐在龙榻上, 隔着一层薄纱望向外面那道人影,心如擂鼓。 绕了一圈, 真让那姓段的给送回来, 还直接送到这暴君床上。 这下真的死定了…… 叶舒攥紧了身上的丝被,欲哭无泪。 到底怎么回事, 书中段承志献上的分明是女子,而且晋望根本没有看上那位献来的美人,直接将人拖出去杖毙了。 这剧情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叶舒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脸上的易容没有被揭下。 难道说,他阴差阳错易容的这张脸,还真被晋望看上了? 要真是这样, 那他是不是应该……演一演? 纱帐外,晋望快要被这人气笑了。 在这七日里,他没有一天夜里能够合眼。 段承志送上的美人竟然会是他, 这事实在玄妙又荒唐。最初的震惊之后,出现在心底的, 却是愤怒与后怕。 这小迷糊, 连逃走都不会。 若抓走他的人不是段承志,而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这人现在还有命在吗? 果然不能待他太温柔。 晋望这样想着,伸手揭开纱帐。叶舒也恰好在此时动了。 二人一手掀开一侧纱帐,猛然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 叶舒率先反应过来, 一双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声音轻而微弱:“你……你是谁呀?” 晋望:“……” 叶舒视线仓惶地在殿中打量片刻, 又回到面前的男人身上,像是有些害怕:“我怎么会在这里?” 晋望:“你……” 叶舒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抱着身上的丝被往床榻里躲:“你、你是国君陛下?!这么说,段大人真的将我送来了……我还没见到我娘最后一面呢。” 他泫然若泣,眼眸染上水汽,我见犹怜。 晋望被他这通操作惊得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想不到,这人的戏说来就来。 演得还挺像。 晋望轻咳一声,神情瞬间收敛下来,声音温和:“如此说来,你并不愿意进宫?” “……”叶舒小心翼翼看着他,不敢回答。 晋望温声道:“孤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若不愿意,孤不勉强。” 叶舒眼眸一亮:“那……” 晋望没理会他,扭头吩咐:“——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 “!!!” “不不不,我愿意的,我愿意的!”叶舒吓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一只手紧紧抓住晋望的衣摆,“陛下别杀我,我真的是自愿进宫的!” 晋望含笑:“不是太常寺卿逼你的么?” 叶舒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可你方才分明……” “臣、咳……草民方才只是一时感慨。”叶舒注视着晋望,硬着头皮继续演,“其实是草民仰慕陛下多年,这才自愿进宫,愿常伴陛下左右。” “你仰慕孤?”晋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轻嘲一笑,“民间不都说孤弑父杀兄,挑起战乱,行事暴虐,不仁不义……你仰慕孤什么?” “我……”叶舒思索片刻,认真道,“先帝为君不仁,皇室耽于享乐,外敌虎视眈眈,朝堂更是官官相护,勾结腐败。陛下的所作所为,皆是救民于水火,并非不仁不义。” 晋望神情微微变了。 “……原来你知道。”他叹息般开口。 “什——” 叶舒一句问话未说出口,忽然被晋望反手握住手腕,压入榻上。 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叶舒呼吸困难。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双近在咫尺的俊美眼眸里,竟是布满了血丝。 外头传来门扉闭合之声,是殿内的内侍都退了出去。 叶舒吞咽一下。 这狗皇帝不会又要…… 晋望居高临下的注视他,轻轻重复:“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叶舒听不明白:“我……我应该知道什么?” 晋望并不回答。 他眼眸微暗,指腹划过叶舒侧脸,引得身下的人紧张得轻轻战栗。 叶舒这几日神志不清,算来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接触过晋望的信香。坤君孕后极度需要乾君的抚慰,这些时日的空虚在迷药的作用下并不明显,可现在药性褪去,卷土重来。 这种身体本能的渴望远比他的理智诚实许多,他难耐地动了动,伸手扯住晋望的衣服。 “陛下……” 坤君温软哀求的呼唤几乎叫人理智全无,可晋望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淡声道:“将你方才的话,再对孤说一遍。” 叶舒停顿一下,乖乖重复:“陛下的所作所为,皆是救民于水火,并非不仁不义。” 晋望的手掌托在叶舒下颚处,让他视线直视自己:“前一句。” 叶舒:“先帝为君不仁……” “不对,再前一句。” 叶舒看入那双阴鸷的眼中,试探开口:“……我仰慕陛下多年,自愿进宫,愿常伴陛下左右?” 晋望莞尔:“好。” 他话音落下,指尖终于也摸索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所在,稍一用力,揭开了叶舒脸上的面具。 人皮面具落地,那张俊秀温润的脸出现在眼前。 叶舒:“……” 叶舒干笑:“陛下晚上好。” 晋望维持着唇角的弧度:“晚上好。” 再次沉默。 叶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模样像是立刻要哭出来:“……我说我那日只是出去随便转转,您相信吗?” 晋望反问:“你觉得呢?” 当然不信。 国君陛下色令智昏,但毕竟不是个傻子。 叶舒苦着脸:“……那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晋望还是不动声色:“你觉得呢?” “……”叶舒认命地偏过头,“你罚我吧。” “你的确该罚。”晋望语调放得很轻,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意味,“你欺君罔上,言而无信,祭祖大典上趁机逃婚,甚至不惜给孤下药……这一桩桩罪责,每一桩都是死罪。” “叶舒,你说孤该怎么罚你?” 叶舒头偏向一边,睫羽微颤,没有回答。 “你要是不说话,孤就自己决定了。” 晋望眼底泛起揶揄笑意,手往下探去,隔着衣物触到叶舒。 叶舒浑身猛地一颤。 “晋、晋望!”叶舒尾音颤抖着,却并不是不适,反倒……十分舒服。 他的身体对晋望有种没来由的依赖,只是轻轻握住,他就舒服得有些按捺不住。 可晋望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其他动作。 叶舒被他逼得眼眶都红了。 “这样看孤做什么?”晋望冷漠无情,淡淡道,“不是给你舒服的,别忘了,这是惩处。” …… 叶舒一开始还不明白,晋望为什么说这是惩处,直到他开始行刑。 皇家向来有派遣宫女教导皇子房事的规矩,但书里说过,晋望从不在意那些,甚至将派来的宫女全部赶走。 分明在书中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设,鬼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却自学成才,懂得这么多折磨人的手段。 叶舒很快被他折磨得神志不清,到最后,他被晋望把控着不得解脱,不得不以哭腔百般哀求,说尽了软话。 ——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惩罚。 …… 叶舒精疲力尽地陷在龙榻里,晋望将擦拭浊物的丝帕丢下床,同样躺了下来。 叶舒本能地往后缩。 晋望失笑:“这么害怕?” 叶舒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双眼还微微发着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他这种眼神总能将人看得愧疚,晋望将人拥入怀中,低声道,“今天不罚了,先放过你。” 三月前不可行房事,可坤君的身体又极度需要抚慰,晋望只能用这种方式。既帮他纾解,又起到了惩罚的作用,一举两得。 叶舒呼吸不稳,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晋望忍不住逗他:“这才一次就受不了,日后怎么办,孤还没罚完呢。” 叶舒难以置信:“还要罚啊?” 晋望挑眉:“你觉得你私逃的罪责,这样一次就能抵消?” “……” 狗、皇、帝! 叶舒气恼的不再理他,晋望扯过被子,将人细细裹好。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起来用晚膳。”晋望道。 叶舒被他折腾一通早累了,很快耷拉下眼皮,含糊地应了声“好”。 晋望摸着他的头发,低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后还跑吗?” 叶舒睡意模糊,闭着眼睛含糊道:“……当然要跑,不跑等着被你欺负吗?” 晋望的眼神染上一丝阴霾。 “可我又跑不掉……”叶舒声音微弱下去,带着浓浓地困倦,“还是先不跑了,好累的。” 那阴沉的神色一闪即逝,晋望深深吸了口气,双臂更加收紧,侧身将人禁锢在怀中。 “说得对,你跑不掉。”晋望垂眸注视着怀中的青年,指腹在他耳畔扫过,眼神中带着某种怜惜,“傻子,你早就跑不掉了,孤也不会让你跑掉。” 祖庙那次是意外,而晋望从不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两次。 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低头在叶舒额前吻了一下。 叶舒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半夜,是被饿醒的。叶舒揉着肚子坐起身,不小心碰到了身旁温热的躯体。 晋望还在睡。 叶舒低头看向他。 养心殿中依旧没有点灯,唯有如水的月色透过窗户洒入殿内。 晋望侧身睡着,那张俊美的脸一半隐于黑暗,一半被月色衬得苍白清冷。 那张脸看上去很疲惫。 叶舒这么看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晋望眼底的阴影。 晋望其实鲜少有这样的状态,就是当初经历原主背叛时,叶舒都没有见过晋望这般疲惫脆弱的模样。 他身为帝王,原本就不该向外界展露脆弱的一面。 无论何时,面对何人,都是如此。 他这几天……真的很担心吗? 叶舒从小没有父母,独自长大。他学着待人友善,努力融入群体,但成长环境让他对人天生有种不信任与疏离感。这些年他身边也有几个朋友,但始终无法全心托付。 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这世上有人在乎自己。 叶舒指尖滑下,在晋望侧脸轻轻戳了一下。 其实这种感觉……也不算太坏。 腹中传来咕噜一声,叶舒揉了揉肚子,正欲起身去让人弄点吃的来。 他刚半跪起来,忽然听得一声铁链碰撞的清脆响声。 叶舒动作一顿,视线顺着那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素白纤细的脚踝上,正扣着一枚镣铐,镣铐上系着一根纤细的金链。 那镣铐质地考究,纤细轻便,内侧还覆着一层松软的细绒,因此戴上并无感觉。金链长且牢固,另一端没入床榻内侧,牢牢固定在叶舒看不见的地方。 ……别吧。 玩这么大??? 第22章 叶舒伸手拽了拽脚踝上的金链, 确定金链另一端已经彻底锁死。 “……” 晋望不让自己逃跑的方法……还真是简单粗暴。 狗还是你晋望狗。 叶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 一时哭笑不得, 呆坐在床上。 那金链散落在素白的丝被间,末端扣着叶舒的脚踝, 衬得脚踝越发白皙纤细,平白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暧昧感。 ……这样一来, 好像特别容易发生些不好的事。 想到之前的事,叶舒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具温热的躯体从身后覆上来:“醒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低哑, 震得人耳根发麻。 “喜欢孤送你的礼物么?”晋望将脑袋枕在叶舒肩头, 偏头看他,眼底含笑, “特意为你定制的。” 自叶舒逃跑后,他就开始定制此物,七天不长不短, 恰好足够这条金链打好。 “……”叶舒干笑, “陛下,我不会再跑了。” 晋望微笑:“孤不信。” 叶舒可怜巴巴:“陛下……” 晋望关切:“是不是饿了, 孤让高进传膳。” “晋凌远!” “孤在。” 叶舒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你要锁我多久?” “锁到你不再总想着离开为止。”晋望牵着叶舒站起来,声音极致温柔,“这条金链的长度足够你在寝殿内活动, 行走时小心绊倒。” 晋望帮叶舒穿好鞋, 又披了件衣服:“先用膳吧。” 晋望出去吩咐内侍传膳。 叶舒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顾不得与晋望闹别扭,坐下专心填饱肚子。 叶舒吃得欢快,晋望时不时瞧他一眼,终于在叶舒吃完六块糕点、两碗汤、三碗饭,并还想再来一碗的时候,忍不住开口了。 “段承志这几日没给你吃饭吗?” 晋望问这话时语气不太好,想着只要叶舒说是,他马上把那一百杖给那姓段的补上。 叶舒吃得两腮鼓起,无辜地眨眨眼,又摇摇头。 晋望蹙眉:“他当真虐待你?” “不是不是……”叶舒连忙把人拉住,道,“他待我挺好的,真的。” 这几日叶舒意识昏沉,只在昏睡间隙进食。不过那人倒是没有亏待叶舒,一直好吃好喝照顾着,甚至还把他养胖了点。 只是今日为了进宫,叶舒从午后就没有机会再吃东西。 晋望将信将疑,思索间,叶舒又飞快抓了块甜糕,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第七块了。 晋望轻咳一声,隐晦劝道:“阿舒,饮食不宜过饱。” “……”叶舒看了看面前的碗碟,又看了看晋望,有些不悦。把他锁起来不让出去就算了,现在连饭都不让吃了? 段承志都不这样对他。 叶舒越想越气,放下筷子:“……哼。” 晋望:“……” 晋望扶额:“你吃,你吃。” 酒足饭饱,叶舒躺在小榻上,心满意足地揉肚子。 晋望专心致志在灯下批阅奏折。 ……真无聊。 想作。 叶舒道:“晋望。” 晋望头也不抬:“怎么了?” “我想赏月。” 晋望起身,替叶舒推开窗,清冷的月光照进来。 叶舒道:“屋内赏月哪有气氛,我想去御花园逛逛。” “……”晋望耐着性子,“已经亥时了。” “那又如何?”叶舒坐起来,“赏月不在晚上,还能什么时候。” 晋望不答。 叶舒站起身,也不穿鞋,三两步往晋望那边走。 他还不习惯脚上多了条链子,刚走到桌边就险些绊倒,晋望连忙将他接住。 “你——”晋望惊魂未定,恼道,“不是让你当心点吗,摔到怎么办?” “谁让你非给我戴这个,我不习惯。” 叶舒顿了下,不以为意道:“而且摔就摔呗,这养心殿地上到处都铺了绒毯,你丢个瓷娃娃上去也摔不碎啊,我还能摔坏?” “……” 晋望气得想打人。 可他不能打。 这人现在磕不得碰不得,偏偏他自己还一无所知。 气人效果加倍。 晋望深吸一口气,弯了弯嘴角:“可孤担心你摔着。为了不让孤担心,不妨将金链长度缩短,每日只待在床上,你觉得如何?” 叶舒神情僵滞,连连摇头:“不不不……” 晋望语气十分体贴:“不是说戴着不习惯吗?” “习惯,很快就习惯了。”叶舒怂巴巴,“不用缩短了。” 晋望满意地笑笑,将叶舒搂进怀里,到桌边坐下:“不困就陪孤看看折子。” “不看,想赏月。” “那就睡觉去。” “不睡。”叶舒勾住晋望的脖子,声音温软,“我就是想出去随便走走,你让我去吧,晋望哥哥。” 晋望握着奏折的手一颤。 叶舒注意到他这反应,暗笑一下,声音变得更加甜腻:“晋望哥哥,真的不可以吗?” 晋望耳根泛起薄红,局促:“你……你别这样叫。” “那该怎么叫?”叶舒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你想听什么,我都满足你。” 晋望耳根顿时更红了。 偏偏叶舒不肯放过他,一口一个“晋望哥哥”,一声比一声软。 晋望忍无可忍,将人丢回床榻,狠狠吻上去。 片刻后,晋望放开他。 叶舒呼吸不顺,不敢再胡闹。 晋望抬眼看他,眸中带上几分欲色:“阿舒,别逼我了。” 叶舒察觉不到自己的信香,可晋望却能闻到。 那股青梅香气从未完全消散,随时随地撩拨着,勾得人难以平静。 要不是他腹中有孩子…… 晋望眼眸微暗,只觉胸口憋闷,直起身,偏头不去看他:“今日太晚了,你先休息,明天早些带你去赏月。” 他说完就往外走,叶舒问:“你去哪儿?” “沐浴。” “……” 翌日休沐,二人用过午膳,晋望传太医来替叶舒看诊。 叶舒坐在小榻上让太医把脉。 片刻后,冯太医道:“公子脉象平稳,身体与……咳,总之身体健康无恙,陛下可放心。” 叶舒:“?” 中间那个停顿太可疑了吧。 冯太医又问:“公子近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叶舒想了想,说:“有。”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总吃太多的缘故,叶舒近来腹中时常觉得发胀,像坠着东西似的。 叶舒将这症状告知太医,太医应答:“此乃正常现象,臣替公子开几帖药,服用后便可缓解。” 叶舒问:“与胃疾有关?” “……”冯太医道,“是。” ……为什么又停顿这么久? 叶舒狐疑地看他。 冯太医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一本正经道:“公子现在不可久坐久躺,每日至少慢行一个时辰以上,多沐浴阳光为宜。” 晋望点头:“好,孤记住了。” 叶舒越听越觉得奇怪:“我就是有些腹中胀气,和晒太阳有什么关系?” 晋望打断:“听太医的。” 叶舒:“……哼。” 冯太医又看向系在叶舒脚上的金链,露出一脸“你们年轻人的情趣老夫看不懂”的欲言又止。 金链从床头延伸到外间的小榻,本就藏不住,叶舒也没有要藏的意思。 系着金链的腿垂在小榻边一晃一晃,扯得链子窸窣作响。 晋望还是要脸的,不自在地扭过头:“太医还有话说?” “这……” 叶舒逃走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冯太医自然也不知晓,只将这当成陛下的特殊爱好。 可这样对一个孕夫,实在不太妥当。 冯太医斟酌字句,委婉道:“公子如今身体……不适宜行房事,陛下可否……稍加节制?” “……”晋望险些被茶水呛住,试图解释,“孤其实……” 冯太医视线朝殿内古怪地望了一眼,越想越觉得叶舒可怜,低声道:“臣斗胆,不过公子现在最需要保持心情平和愉悦,还望陛下体谅。” 这次就连晋望也没听懂:“孤如何不体谅他?” “……”冯太医道,“臣听闻陛下昨日将太常寺卿献上的美人接回了养心殿。陛下享齐人之福,臣不敢劝阻,可陛下也该体谅公子的心情,起码……” 冯太医老脸一红,低声道:“起码别让两位美人一道侍寝,这多……不好。” “咳咳咳……” 叶舒正躺在小榻上喝水,听言险些呛个半死。 两位美人侍寝??? 昨晚的事已经被传成这样了? 他惊愕地看向晋望,后者同样神情空白。 这也不能怪冯太医。 昨天晋望直接将献来的美人接到养心殿,一夜没送出去,仍谁都会以为那位美人已经被陛下临幸。加之先前,晋望一直谎称皇妃仍住在养心殿。 这两边一结合,可不就是一夜幸了两位么? 想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晋望默然无语片刻。 还享齐人之福呢,他分明一个也没碰到。 晋望没法解释,只好声好气地答应了,让人将冯太医送走。 叶舒终于憋不住,笑得在小榻上打滚:“陛下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哈哈哈……” “叶祈安。”晋望拽住他脚上的金链,威胁地晃了晃。 叶舒连忙止住笑。 晋望问:“想不想去御花园?” 叶舒翻身靠进小榻另一侧,扭头不看他:“不去。” 昨天不让去,今天他还真不去了。 “……”晋望脸上的神情僵了片刻,俯身解开他脚上的金链,耐心问,“那你想去哪里,孤都陪你去。” 叶舒眼眸微亮,依旧没回头:“去哪儿都行?” “对,哪儿都行。” 叶舒:“我想出宫。” 晋望沉默下来。 叶舒与他对视片刻,低落地收回目光:“果然不行,那还是算了吧。我哪儿也不去,你继续锁着我吧。” 他蜷起双腿,整个人在小榻上缩成一团,看着十分委屈。 偏偏冯太医刚说要让他心情愉悦。 晋望叹了口气,妥协道:“行,孤陪你出宫。” 叶舒一秒变脸。 他从小榻上站起身,飞快走进内室更衣。 ……竟是连演都懒得演了。 晋望觉得十分受挫。 他原本是要把这人关在养心殿禁足,哪儿也不让他去,好让他长个教训。怎么几句话下来,就被这人忽悠得要带他出宫了? 晋望一言难尽地望向内室,反思自己是何时将此人惯得如此得寸进尺。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要骑到孤头上来了。 不该答应他出宫,孤还没消气呢。 晋望这么想着,起身朝内室走去。 他要告诉叶舒他们不出宫了,再怎么哭求也没用。 还没等他走进内室,却见叶舒大步往外走,二人险些撞个正着。 晋望下意识将人接住,问:“你又怎么了?” 叶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笑嘻嘻地举起双手。 他左手握着人皮面具,右手举着掩面白纱,仰头朝晋望笑起来:“陛下今日出宫,是想要皇妃随行,还是新来的美人呀?” 晋望被他这笑容晃了眼,忽然忘了自己先前要说什么,失神道:“都……都好。” 第23章 长安街上人群熙攘。 晋望命人将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窄巷内, 也不带随从, 牵着叶舒下了马车。 叶舒最终选择了易容。 理由是:陛下既然收了美人, 便不能让那群大臣失望,须得好好宠幸才是。 但晋望知道, 他就是故意添乱。 巴不得外界都将他当做朝三暮四之徒。 当真是其心可诛。晋望默默地想。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叶舒扭头看他,双眼明亮含笑。 叶舒当初易容的这张脸也很美, 但比起他原本的模样就清淡了许多,更偏向清秀。 看惯了倾城国色,这等容貌晋望根本看不入眼。 可现在知晓了这副皮囊下是何人之后, 竟连这张脸也变得顺眼起来。 晋望一时晃神, 叶舒没等他回答,直接拉着人走入长安街。 还是白天, 街上远不如夜间热闹,但也不差。 道路两侧摊贩叫卖,街上行人川流, 三五结伴, 一派祥和盛景。 作为帝王,看见自己治下这太平盛世, 当是欣慰才对。可有身旁这位祖宗在, 晋望半点欣赏民间风貌的心情也无。 他跑这么快做什么,不知道有身孕须得慢行吗? 还专往人多的地方挤,万一被磕着碰着怎么办? 又甩开孤的手, 当心下次孤不让你出来了! 晋望用力牵过叶舒的手:“抓稳孤。” 叶舒回头看他, 恰好对上晋望阴沉的脸色。 二人无声对视片刻。 叶舒一笑:“出来玩开心点嘛, 板着脸做什么?喏,这个给你。” 他塞了串糖葫芦到晋望手里。 晋望怔了一下,恍惚问:“你……你给孤买的?” “是呀。”叶舒自己手里也握着一串,伸出舌尖在糖衣上舔了舔,“陛下往日可没机会吃到这些吧,尝尝,很好吃的。” 晋望低头咬了一口。 入口酸甜,像极了此人的信香。 不对,山楂多了分涩口,比信香差远了。 等等,山楂…… 不久前太医刚嘱咐过,坤君孕期禁食山楂。 这人又在作死! 叶舒正一口咬在糖葫芦上,晋望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了他糖葫芦的签子。 叶舒:“?” 晋望面无表情:“吐了。” 叶舒乖乖张开嘴。 晋望将糖葫芦拽出来:“这串孤要了。” 叶舒:“???” 叶舒问:“你不是有吗?” 晋望蛮不讲理:“可孤想吃你的。” “……” 叶舒默然片刻,摊手:“也罢,给你吧,谁让你是陛下呢……” 他这话或许并无其他意思,可晋望却忽然想起,在过去那段最苦的日子里,叶舒也总把最好的给他。 处处让着他,从不争抢。 晋望一时失神,可叶舒很快又被新的东西吸引注意,拽着晋望快步往前走。 他们很快来到一座小楼前。 第24章 二人很快带着少年离开春江阁, 叶舒想给他些银两, 让他自由离开。 “这怎么可以。”少年坚决不肯收, “恩公救了我,我不能再收恩公的银两。” 叶舒问:“你要回家吗?” “我……我不回家了。”少年摇摇头, “我自幼与父亲生活,可我父亲赌债累累, 不惜将我卖入青楼,我不会再回去了。我想在京都寻一处住下,想办法找些营生。” 少年眼眸清透明亮:“恩公可否告知名讳, 假以时日我赚够了钱,必然偿还恩公。” 无论是叶舒还是晋望,都不方便透露名讳。 叶舒道:“我们也住京都, 你如果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 叶舒执意不肯告知名讳,少年不便再多问, 只得点点头:“期待我们再见面,希望到那时,我已经能有足够的银两偿还恩公。” 叶舒微笑点头。 少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晋望。 后者一袭黑衣立于树下, 身形挺拔而修长,气度非凡。 少年低声问:“那位……是您的夫君吗?他可真好看。” 叶舒下意识想否决, 少年忙道:“别误会,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很羡慕您, 他一定对您很好。” “他……”叶舒顿了顿, 轻声道, “他的确对我很好。” 坦白而言,晋望的确待他很好很好。 为君者似乎天生敏感多疑,何况晋望幼年曾经历过那些。在这种种影响下,他还能这样待他,已经很不容易。 那狗皇帝要是不再作妖,他回去也待他好点。 少年笑起来:“祝您与夫君永远幸福。” 二人在春江阁门前分道扬镳。 叶舒回到晋望身边。 “怎么这么久,说了什么?”晋望问。 “说你呀。”叶舒仰起头,对他轻轻一笑,“说人家长得这么好看,陛下又花了大价钱将人买回来,当真不想抬入后宫,就这么放他走了?” 晋望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孤后宫已有两位美人,何须再要人?” “而且……”晋望低下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他比你差远了,孤看不入眼。” “孤眼中只有你。” 叶舒心口轻轻一颤。 晋望鲜少对他说这样的话,又或是过去说的时候,总带着些调笑意味,叶舒并不放在心里。 可这次不同。 他的眼神真挚而热烈,既不是随口说出来哄他,也不是有意戏弄。 叶舒压住心口陌生的悸动,偏头笑了笑:“陛下的甜言蜜语,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晋望眼底含笑,正欲开口,只听叶舒幽幽道:“就是可怜了皇妃,不仅没法与陛下出来玩,连甜言蜜语也听不到。陛下眼里只有我,那将皇妃放在哪儿呢?” “……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晋望的神情僵在脸上。 这人自己和自己玩宫斗上瘾了? “孤当然也将皇妃放在心上,你别——”晋望本能为自己解释,却见叶舒那边已经忍笑忍得肩膀抖动,才意识到下了套。 晋望咬牙:“叶!祈!安!” “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陛下饶命——!” 天色渐暗,叶舒与晋望乘马车回返。 叶舒想起来方才在春江阁的疑问。 “坤君?”晋望眸色微敛,蹙眉,“你不知坤君是何意?” 叶舒不确定道:“我……我应该知道吗?” “……” 叶舒清晰的记得,书里没这设定。 而且从原主残存的记忆里,也没有提到过这个词。 不过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经和书里有很大不同,再冒出什么新奇设定,叶舒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晋望沉默不语。 他原本以为,叶舒一直没察觉到自己分化,是因为性子迷糊迟钝。可现在看来,他竟然根本不知道乾坤之分。 乾坤之分如同男女差别,这世上还有人不知道这些么? 晋望直觉这其中有异,却一时得不出结论。 他沉默片刻,答道:“坤君不过是妓馆给那少年的称呼。” “妓馆素来有乾坤之分,乾君善技艺,卖艺不卖身,坤君容貌昳丽,以色侍人。”晋望开始信口胡说,“至于分化……你将它当做挂牌便好。” 叶舒神情疑惑:“就这样?” 晋望坚定:“就这样。” “好吧……”叶舒不疑有他,又道,“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陛下想好给我颁发什么位分了吗?” 晋望:“……” 叶舒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逗逗晋望,谁料回到宫中的第二天,晋望还当真下了旨意。 太常寺卿送来的美人被封为安嫔,位分比皇妃稍低一等,与皇妃一样,内侍必须以公子相称。 作为当朝国君为数不多的两位后妃,一位赐永寿宫,一位赐承乾宫,分别在养心殿左右,可见陛下对两名后妃的宠幸。 不过,先前搁置的大婚之礼却没有再提。 至此,朝堂上再无人反驳纳妃之事。 只要陛下纳了坤君,开枝散叶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不必太过心急。 至于叶舒……他既没有去永寿宫,也没有去承乾宫。 他继续回养心殿关小黑屋。 “我觉得这样不行。”叶舒站在床边,对晋望严肃认真道,“你不能再继续关着我了。” 内侍正在替晋望更衣,晋望听言抬头:“为何?” 叶舒愤愤:“我这几日都长胖了!” 叶舒身形清瘦,可他今日换衣,发现腰腹竟然比过去圆润了一圈。 怎么想都是晋望害的。 晋望听见此言,眼神却是一亮:“过来孤看看。” 叶舒气鼓鼓走过去,被晋望搂住坐下。 他将手轻轻放在叶舒腹部。 平坦的小腹尚未显怀,从外观看不出什么,但摸上去的确能明显感觉比先前圆润些许,手感软软的。 晋望敛下眸中笑意,故意道:“哪里胖了?孤看着没有差别。” 叶舒气恼:“总之你不能再关着我了,我要出去。” 晋望:“不行。” 叶舒:“……哼。” 晋望在他额前敲了下:“谁让你先前不听话,要是只将你关几日就放出来,孤还有没有威严了?” 狗逼晋望。 叶舒气得不想理他。 早朝时间将至,晋望带着人离开,叶舒独自留在寝宫。 叶舒闲得无聊,又开始鼓捣他那堆易容用具。 这些时日,晋望每日下朝都会带叶舒出去转转。 叶舒现在一人分饰两位后妃上了瘾,每日都变换不同的身份,美其名曰,要让陛下雨露均沾。 不仅如此,他还尝试开发其他人皮面具,试图让晋望也一道纳入后宫。 不过第一次尝试时,晋望下朝发现自己龙床上多了名陌生男子,气得险些直接将人拖出去杖毙。 ……翻车翻得无比惨烈。 叶舒刚易容完毕,内侍进来禀告:“公子,冯太医来例行看诊。” “让他在外面等等。” 叶舒应了一声,正想褪下脸上的伪装,动作忽然一顿。 冯太医每隔几日就会来替叶舒诊脉,不过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身体安康,并无异常。 可他疲惫嗜睡,腹中发胀,时而恶心呕吐,等等症状始终没有彻底消除。 太医不会与晋望伙同,在瞒着他什么吧? 叶舒想到这里,放下手,回身走到床榻边:“让他进来吧。” 冯太医进来时,看见的不是叶相,而是一位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斜倚在龙榻边,神情恹恹地,从撩开的床帐内看他一眼,似是有些身体不适。 冯太医自然认得这是安嫔。 冯太医当即朝他行礼:“见过公子。” 叶舒放轻了声音,柔和道:“太医免礼。” 冯太医起身:“公子,臣来替皇妃诊脉,不知他……” “皇妃今日不在,太医可以晚些时候再来。”叶舒扶风弱柳地躺着,声音轻柔,“恰巧我今日身体不适,太医可否也替我诊上一诊?” 一只手从床帐内伸了出来。 第25章 冯太医没见识过叶舒精湛的演技, 不疑有他,立即上前替叶舒诊脉。 他手指搭上叶舒手腕,静静号了片刻, 眼神忽地一亮。 安嫔这脉象分明……分明是喜脉! 真不愧为陛下,叶相才刚有孕不久, 这么快连安嫔也有喜了。 当真是天佑长麓!可喜可贺! 冯太医喜上眉梢,正欲向龙榻内的青年传达喜讯,神情忽然又是一凝。 等等, 这脉象怎么…… 床帐已经重新垂落下来,从外面看, 只能隐约见到个斜倚在龙榻上的人影。冯太医嘴角抽搐一下,脸色几番变化。 安嫔这的确是喜脉不错,可这怀孕日子……怎么看都已将近两月。 两月前,安嫔还没入宫吧。 冯太医惊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皇族秘辛, 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叶舒倚在床头, 隔着纱帐缝隙观察冯太医的神情, 有些不耐烦。 这老头怎么跟变脸似的, 在想什么呢? 不行, 温柔贤淑的美人人设不能崩。 叶舒清了清嗓子,和和气气地问:“太医可瞧出什么来了?” 冯太医浑身一颤,恍然清醒过来。 他身为三朝老臣,见识甚广, 可从没见过这般荒唐的事。皇家出了这等丑闻, 他无论如何不能透露出去。 而且看样子, 安嫔似乎也并不知晓自己怀有身孕。 事情还有转机。 冯太医在转瞬间已经将事情想得透彻,他松开叶舒的手,勉强维持语调平稳:“……公子是气血不足,这几日好生休息,以食补为宜……” 片刻后,冯太医离开养心殿,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 殿内,叶舒掀开床帐,心里的疑虑终于消散开。 这么说,他身体真没什么毛病? 约摸过去一个半时辰,晋望回来了。 自从太医交代,怀有身孕的坤君每日必须散步及沐浴阳光后,晋望每日下朝后,都会先抽出一个时辰陪伴叶舒,然后再去御书房处理公务。 晋望解开叶舒的金链,带他乘御辇离开养心殿。 准确来说,是国君陛下与安嫔。 ——晋望永远无法理解此人一人分饰两角的乐趣在哪里。 “关在宫里多无聊啊,不找点乐子来做,你要让我闷死吗?”叶舒如是道。 晋望听言,却是一怔。 他想起来了,叶舒向来是喜欢自由的。 后宫素来孤寂,尤其叶舒这种性子,更是不会愿意被困在这深宫当中。 可他却将此人锁在屋里…… 叶舒不知道晋望在想什么,像是没事人似的,很快被御辇外的光景吸引了注意。 御辇内部加宽了座位,但依旧不算太宽敞。二人并肩坐着,身体靠得极近,就像是彼此依偎着。 但晋望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国君陛下心头被强烈的负罪感包裹着,完全已经将自己锁着此人的最初原因抛之脑后。 他抬手搭在叶舒肩上,正欲开口,叶舒忽然道:“下雪了!” 晋望动作一顿。 叶舒根本顾不上他,立即叫停了御辇,不等内侍来扶,直接跳下去。 ——吓得晋望脑后发麻。 “叶……”晋望话音一顿,生生换了称呼,“安嫔,给孤站住!” 叶舒停下脚步,无辜地回头。 晋望也不要人扶,跳下御辇,大步走到叶舒面前:“忘了孤与你说过什么?” “没忘……”叶舒小声道,“不可疾走,不可跳跃,不可去碎石小路,不可靠近湖岸边缘……我说,你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养呢?” 晋望冷道:“你比三岁小孩皮多了。” 叶舒:“……哼。” 晋望吩咐内侍取来雪白狐裘,替叶舒披上,又牵过他的手:“一见雪就乐得什么都忘了,牵着孤,慢慢走。” 此处距离御花园不远,晋望屏退左右,牵着叶舒慢慢走去。 这是京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说是下雪,其实也不过稀稀落落几片,落到地上瞬间消失得毫无踪影。 但对叶舒这种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场雪的南方孩子,已经足够兴奋。 “还这么喜欢雪……”晋望偏头看他,失笑。 说来也怪,叶舒出生于京都,而京都从不缺少雪景。 可此人却像是没见过似的,每次看见下雪都能兴奋大半天。 从小就是如此。 叶舒头上带着兜帽,大半张脸都藏在雪白的狐裘里,衬得那张脸越发白皙干净。 他仰头看着飘散的雪花,眸色微亮,竟将漫天的雪景都映得失了颜色。 晋望一时失神。 雪势渐大,二人不得不寻个凉亭避雪。 亭边是一座人工湖,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湖上,美不胜收。 晋望搂着叶舒在亭中坐下,将对方双手握进掌心:“冷不冷?” “不冷。”叶舒看着远处湖面,小声嘟囔,“还是下得太小了,打不了雪仗。” “……”晋望严肃道,“下大了也不许打。” 怀着身孕还想打雪仗,这人能不能有一天不作死。 叶舒不悦:“你怎么连这都要管?” 晋望:“孤就管。” “可……” 晋望淡淡道:“金链。” 叶舒:“……” 叶舒一秒变脸:“您说的对,都听您的。” 雪势越发猛烈,渐渐在枝头留下积雪。 但并不觉得冷。 叶舒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双手被晋望握在手里,小心放入怀中。 叶舒垂眸看着,只觉得对方掌心的温度似乎顺着双手传递过来,将四肢百骸都烘得暖意洋洋,直达心口。 就连心底最深处,仿佛也要被这暖意消融。 “看孤做什么?”晋望问。 “没什么。”叶舒移开目光,轻轻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初雪呢,没想到是与陛下一起。” 晋望听出他话中有意,却不甚理解:“初雪是指初冬第一场雪?有何深意么?” 叶舒笑而不答。 眼见雪势无法控制,很快有内侍抬着御辇寻来。 叶舒怀有身孕,的确不能在雪中久留。 凉亭外是条小径,御辇无法进入,只能停在十步之外。 叶舒眼眸一转,又开始作:“臣不想走了,陛下,您背我过去吧。” “……” 要是搁过去,众人绝想不到还有人敢这般使唤国君。 但今日跟出来的几名内侍都是养心殿的人,早已习惯这人日常对陛下没大没小,纷纷闭眼装瞎。 不出所料,晋望并无恼怒,走到叶舒面前弯下腰:“上来吧。” 内侍上前撑伞,晋望背起叶舒走进雪地里。 叶舒把脸埋在晋望肩上,偏头就能看见对方俊美的侧脸。 “陛下,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晋望:“何处不同?” “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好的,之前我想让你帮我束发你都不肯呢。”叶舒顿了下,小声道,“还罚我。” 说的自然是御书房那次。 晋望脚步微顿,道:“你乖一些,以后就不罚你了。” “那得看你表现。”叶舒低哼一声,“除非你能不对我这么凶,也不能再算计试探我。” 晋望把话原封不动还给他:“那也要看你表现。” 叶舒:“……哼。” 二人很快回到养心殿,晋望让叶舒先去沐浴。 养心殿的偏殿只有一个浴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晋望坚持不再与叶舒共浴。 不是老狗逼难得做回人,而是叶舒怀孕后,信香时不时溢出,一直藏不好。在屋中还好,进了浴池里被水汽一熏,更是浓烈。 晋望几次深受其害,从此再也不自讨苦吃。 叶舒沐浴更衣完毕,回到养心殿时,冯太医正巧进门。 他看见叶舒,眼底顿时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叶舒:“?” 晋望吩咐:“孤去沐浴,冯太医替皇妃号个脉,以免染上风寒。” 冯太医:“……是。” 叶舒走过去,被晋望一把抱过来,安放在小榻上。 可也就到此为止。 晋望没有给他继续上金链。 叶舒茫然看他。 晋望也不提这事,揉了揉叶舒的头发,温声道:“喝点姜茶暖胃,孤很快就回来。” 叶舒乖巧地应了声。 晋望很快离开,叶舒坐直身体,让冯太医诊脉。 冯太医今日诊脉诊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神情忽而欲言又止,忽而一言难尽,变化繁多,可谓异彩纷呈。 叶舒怕他继续这么下去,那张老脸迟早抽筋,体贴道:“太医有话就直说吧。” 太医视线朝内室一扫,低声问:“敢问公子,安嫔可在殿内?” “……”叶舒正色,“不,当然不在。” “那就好……”太医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神秘道,“臣有个惊天绝密要告知公子。” 陛下的两位后妃里,冯太医更偏向这位昔日的叶相。 叶舒和晋望都是冯太医看着长大。 十年前,晋望感染风寒,一连几日高烧不退。那时冯太医恰巧外出,太医院看不起晋望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叶舒来寻了几次医,都被推脱。 冯太医回宫时,叶舒就跪在太医院门口。在隆冬的雪夜,身上落满了雪。 这两个孩子情义之深,冯太医一直看在眼里。 从谋反后舍不得将人除去,到现在让这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在冯太医看来,叶舒与晋望的感情其实已经柳暗花明。 偏偏这时候出来个安嫔。 冯太医一面感叹那安嫔的胆大妄为,一面又十分同情还被蒙在鼓里的叶舒。 因此,他今日回去后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比起直接将事情告知陛下,提前告诉叶舒反倒更有益处,哪怕能提前有所准备也好。 这是他效忠上一任国君时,从后宫学来的。 冯太医深感后宫不易,凑到叶舒耳畔,郑重道:“安嫔怀孕了。” 他顿了下,更加严肃道:“不是陛下的血脉。” 叶舒饮着姜茶:“就这事,我还当是什——” 嗯??? 怀什么玩意??? 第26章 叶舒一口姜茶喷出来, 险些将自己呛个半死。 太医忙上前要帮他顺气,叶舒躲开:“你别动,你方才说我……咳, 安嫔他……他怎么了?” “有孕。”太医道,“已经近两月了。” “咳咳咳——!” 叶舒更加咳得惊天动地。 有孕??? 是他理解的那个有孕吗??? 会大肚子, 能生崽子那个有孕??? 叶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手下意识落到自己腹部。 养心殿内烧着地龙,温度适宜,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薄薄的衣物之下,明显能感觉到小腹隆起了一点点柔软的弧度。 这两个月以来, 他时常困倦恶心,却始终不知为什么。 太医症不出问题,他便没有太怀疑,更没有想过怀孕这种可能。 废话, 哪个正常男人会往怀孕上想啊??! 还有, 为什么这老头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样子? 他到底穿了本什么书??? 叶舒脑中像是一团乱麻, 根本理不清头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问出了最切实的问题:“我……安嫔他是个男子, 为什么会……会怀孕?” 那两个字他咬得艰难,冯太医随口答道:“安嫔是坤君,按常理的确有可能怀孕。” “坤君?”叶舒疑惑,“坤君不是青楼小倌吗?” 冯太医:“?” 叶舒:“……” 二人对视一眼, 叶舒扶额:“罢了, 你接着说。” 片刻后, 叶舒带着满脑子闻所未闻的新名词,仰面倒在小榻上。 他还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不会再对这本书出现任何新奇设定感到惊讶,可冯太医说的这些……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乾坤是个什么,信香又是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还能怀孕?! “公子?”冯太医见他许久不说话,在身旁唤他,“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您打算如何处置安嫔?” 处置? 我现在想处置你! 这人绝对不敢隐瞒他怀孕的消息,先前没说,绝对是晋望授意。 要不是他用安嫔的身份阴差阳错得知真相,这人不知还要伙同晋望瞒他多久。 还好他及时发现了,要是等孩子生下来,那还得了? 帮凶! 叶舒恶狠狠瞪了冯太医一眼。 冯太医:“???” 叶舒越想越气,忽然心生一计,翻身坐起来:“此事事关皇家颜面,绝不能告知陛下您知晓了此事。” 冯太医一怔:“不告诉陛下,那……” “当然不能告诉陛下。”叶舒盘膝而坐,正色道,“你想,陛下知道这事后是不是一定大怒,会将安嫔处死。不仅处死安嫔,为了不让陛下头上被绿……咳,为了不让这消息传出去,他是不是要灭口?” 叶舒煞有其事:“到那时,你我性命都不保啊。” 冯太医了然,又问:“那公子的意思是……” 叶舒沉思片刻,低声问:“我想知道,如果现在想打掉这个孩子……还来得及吗?” 冯太医明白过来:“公子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安嫔腹中那胎儿,再将此事告知陛下?如此一来,不仅能妥善处理此事,陛下颜面也得以维护。公子果真擅长此道。” 叶舒一言难尽地看着冯太医。 ……这人到底在后宫学了些什么。 叶舒轻咳一声:“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有法子么?” “自然是有。”冯太医语气颇为自豪,“怀胎三月前胎心不稳,滑胎不难。臣研制过一味药,可无痛无伤滑掉胎儿,不过这样一来,母体日后生育恐怕不那么容易。” 叶舒眼前一亮:“就这个了,请太医尽快备药。” 这件事不能外传,堕胎药又非同小可,冯太医还需要几天时间备药。 冯太医很快离开寝殿,叶舒浑身松了劲,躺回小榻上。 冷静下来想想,他穿进这本书之后,的确处处都透着不正常。 这明明是本讲争战四方,统一各国的权谋文,可他穿进来两个月了,男主一点主线剧情都没走。而他这个在开场就该被处死的炮灰,不仅阴差阳错和男主睡了,还怀上了男主的孩子。 再说那些乾君坤君的设定,原书里根本闻所未闻。 叶舒曾听说,网上有人喜欢给大热小说写同人文,他穿的这本不会就是…… 叶舒捂脸。 如果真是这样,倒能解释通为什么晋望这么恋爱脑了。 想到那狗皇帝,叶舒心头又是一阵恼怒。 亏他最近还觉得狗皇帝对他不错,刚看他顺眼些,就给他搞这么大的“惊喜”出来。 他才不会给这狗逼生孩子! “……狗逼晋望。” 晋望走进养心殿时,恰好听见叶舒这句话。 他眉宇一跳,但也不恼,笑着问:“孤又怎么你了?” 叶舒回头看了他一眼,翻身背对他:“……哼!” “……” 晋望走到小榻前,俯身将人搂进怀里:“这是怎么了,是谁又招惹你?告诉孤,孤罚他去。” 叶舒头也不回:“我要说了,陛下当真替我做主么?” “自然。”晋望在他身边坐下,“别生气了,太医说气闷伤身,你现在不能如此。” 叶舒在心里冷笑。 现在不能如此,这人果然早就知道。 狗皇帝,一句话就把自己卖了。 叶舒眼眸一转,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晋望将他搂着,温声细语地哄:“无妨,你尽管说。” “就是忽然想吃白桃酥,槐花糕,翡翠水晶虾,松江鲈鱼羹……” 叶舒一口气报了十来道菜名,晋望听得头晕,硬是一道也没记住。 但他并未迟疑,温声应道:“好,孤让御膳房给你做。” “不行。”叶舒扭头看他,“臣想吃陛下做的。” “……” 晋望从小到大,还从没进过厨房,连柴米油盐都分不清,更别说做饭了。 他呆了片刻,耐着性子道:“可孤不会做饭。” “你不肯就算了吧。”叶舒从晋望怀里钻出去,把自己蜷成一团,背对晋望,“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想吃。” 晋望蹙眉:“叶舒,别任性。” 叶舒懒得理他。 饿着他事小,饿着皇嗣事大。 他不信晋望忍心。 果然,晋望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行,孤去给你做。” 晋望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下午。 叶舒乐得折腾他,没心没肺留在寝宫午睡。 他是被一阵食物香气唤醒的。 叶舒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人掀开床帘,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阿舒,该用膳了。” 叶舒看清面前的人,猛地坐起身:“我真的不能再生啦!” 晋望:“……” 叶舒惊魂未定。 他刚才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和晋望真的结为夫妻,他还为这狗逼生了一窝小狗逼。 那一窝小狗逼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贯穿了整个梦境。 而梦境的最后,晋望也是这样低头抚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道:“阿舒,你又怀孕了。” 吓得叶舒头皮发麻。 寝殿内一时寂静,二人沉默对视,双方脸上的神情皆是空白。 叶舒清醒过来,干笑:“我……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晋望显然也被他那句惊天动地的呼嚎惊呆了,勉强笑了笑,“先用膳吧。” 精致佳肴摆了满桌,色香味俱全,香气扑鼻。 叶舒视线视线在一桌菜上扫过,沉默片刻:“你做的?” 晋望心虚:“……不是。” 叶舒把筷子一摔。 晋望连忙解释:“孤确实做了,但……只做成这样。” 他指了指叶舒面前一个碗盅。 叶舒揭开盖子。 这里面并不是任何一道他先前报出来的食物,而是一碗简简单单的白粥。 白粥火候掌握得不好,熬得不稠也不白,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糊味。 晋望说自己不会做饭不是假的。 他过去再不济也是皇子,从没有自己做饭的经历。倒是原主,在二人实在走投无路之际,曾偷摸在冷宫后搭火给他熬过粥。 就是这样,带了点糊味的白粥。 叶舒心底轻轻一颤。 很奇怪,那分明是原主的经历,此刻在他脑中浮现出来,却令他不可避免的泛起一丝酸涩。 就好像……那真是他与晋望的过去。 晋望显然也觉得这道白粥过于简单,轻咳一声,道:“你想吃那些孤记下了,容孤慢慢去学,今日……今日便先吃些其他的,别饿坏了。” 叶舒深吸一口气,将盖子盖回去:“好吧。” “还望陛下说到做到,别让臣等得太久。” “这是当然。”晋望道,“孤第一次做饭便能顺利将生米熬成粥,做成其他那些是迟早的事。” “……” 叶舒看着晋望自信的神色,忍了忍,没将“生米熬成粥不是谁都会吗”这句话说出来。 二人和和气气开始用膳,唯有侍奉在旁的高进欲哭无泪。 什么?陛下还要接着学? ……看来仅剩的那一半御膳房也要不保了。 用过晚膳,叶舒吃饱喝足,倚在小榻上看书时,才想起来事情不太对劲。 他本来是打算狠狠折腾这狗皇帝的,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了? 狗皇帝又用这些来骗他心软,真是其心可诛。 叶舒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决定要扳回一城。 晋望正在桌前批阅奏折,本能觉得脑后一凉,抬头却见叶舒端着茶朝他走来。 叶舒给他倒了杯茶,笑容温和:“这是臣亲手泡的,陛下请用。” 如果没记错,叶舒上次给他泡茶,后果就是他昏睡了小半日,而这人直接跑没影了。 晋望心有余悸,果断摇头:“不必了。” 叶舒眼眸垂下:“陛下嫌弃臣。” 晋望:“……不,孤没有。” “就有,不然您刚才犹豫什么?”叶舒把茶壶往桌上一放,气鼓鼓道,“……不喝算了。” 晋望:“……”这人今天作得令他窒息。 太医说坤君怀孕后情绪多变,易怒易躁,不能与他生气,要哄着。 晋望说服自己,放下折子,把人搂进怀里:“阿舒,你今日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叶舒何止是不高兴,他都快要气炸了。 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叶舒微微笑着,顺势倚在晋望怀里,仰头看他:“没有,就是陛下今日亲自为臣下厨,臣心中欢喜,想报答陛下。” 晋望眼神柔和下来,低声问:“你想如何报答?” 叶舒面上露出一丝羞色:“那不知陛下……想要什么报答呢?” 晋望心头一动。 怀中的躯体温顺柔软,领口略微松散,露出里面白瓷般的肌理与形状精巧的锁骨。 叶舒双臂勾着晋望的脖子,眼眸清透澄澈,带了几分欲语还休。 晋望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根悄然红了。 第27章 养心殿内, 气氛一时暧昧, 二人之间温度渐渐升高,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 晋望深吸一口气, 将叶舒推开些许:“今晚不行。” 叶舒:“?” 晋望道:“孤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乖一点。” 晋望今天为了哄自家小皇妃, 在御膳房折腾了一下午,手头还有许多事务尚未处理。 叶舒抿了抿唇,低低地“哦”了一声。 计划失败。 下次再找机会吧。 他正想从晋望怀里挣脱出去, 却被后者手臂一揽, 圈进怀中:“跑什么?” “陛下……” 晋望脑袋枕在他肩头,道:“不是要报答么, 让孤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带着些低哑,又低又沉, 叶舒脊背泛起一阵酥麻, 忽然失去了挣扎的力道。 虽然并不想承认, 但他并不讨厌被晋望这么抱着。 乾君和坤君的设定真是太犯规了。 叶舒靠在晋望怀里, 默默想着。 晋望展开奏折继续批阅。 叶舒闲得无聊, 陪他一起看。 “大燕使臣要来京都?”叶舒忽然开口。 晋望执笔的手一顿,应道:“先前边境冲突, 大燕被长麓打下几座城池,此番是想来谈和休战。” 叶舒自然知道。 这是书里的主线剧情。 晋望先前斩杀了不少西夏探子, 双方的情势十分严峻,战事一触即发。明年开春后,晋望就会正式向西夏开战。而大燕使臣在此刻来到京都, 名义是为谈和休战,实际是向长麓假意投诚,换取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按照书中的剧情,一旦战事掀起,过不了多久晋望就必须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叶舒一下来了精神。 这下这狗皇帝终于管不了他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晋望手臂收紧,低声问:“在想什么?” 叶舒无辜地眨眨眼:“没……没什么……” 晋望不语,将头埋进他脖颈间,轻轻嗅了嗅。 坤君的信香完美反映出主人的心绪,变得活络而浓烈。 叶舒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忽然重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叶舒忽然想起冯太医与他说过的设定。 乾君与坤君的信香能够彼此吸引,如果信香匹配吻合,极易动情。 叶舒不动声色往外挪了挪,又被人用力拽回来。 丝丝缕缕的酒香在二人周遭弥漫开。 这就是……乾君的信香么? 叶舒在那股信香之下,意识很快变得有些昏沉,身体也跟着发软、变热。 他耳后那小片区域很快开始红肿发烫,朱砂痣鲜红欲滴,熟透的青梅果香甜腻勾人,完美融入酒香之中。 叶舒瞬间将自己的目的忘了个干净,他攀着晋望的手臂,眼中泛起水汽。 “晋……晋望……”他声音温软,带着某种渴求。 他……很想要…… 想要这个人的抚慰,拥抱,亲吻,或是更加亲密的举动…… 叶舒意识变得浑浑噩噩,待他稍清醒过来时,已经被晋望压在小榻上温柔亲吻。 晋望扣着他手腕压在身侧,居高临下亲吻着叶舒,轻柔而深入:“阿舒……” 叶舒笨拙回应,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还不够…… 想要…… 可晋望却停了下来。 他将叶舒鬓边的长发拂到耳后,声音轻哑:“告诉孤,今日是不是生气了?” 晋望与叶舒相识十多年,他太了解这人的性子。 登基这些年,他一度觉得此人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可近来的相处,他又重新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那中间的三年,究竟是此人装出来的,还是另有隐情,晋望现在不想再去探究。他只知道一点,现在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他熟悉的叶舒。 那个自以为喜怒不形于色,却从来瞒不过他的小傻子。 “呜……”晋望许久没有动作,叶舒低低地呜咽一下,在若有似无的信香中备受折磨,“你别……” 晋望执着地问:“为什么生气?” 叶舒意识昏沉,口舌似乎不听使唤,几乎就要将事情脱口而出,却被晋望低头堵住了。 一吻终了,晋望抬眼看他:“是因为孤将你关在寝宫,限制你的自由?” “今日见了雪,将好不容易收住的心玩野了?” “孤也不想这样。”晋望指腹从他通红的眼尾滑过,轻声道,“谁叫你总是这样不让人省心。” 他手掌缓缓顺着怀中柔软的躯体滑下,落到平坦的小腹上。 “你现在这样,让孤怎么放心还你自由?” 叶舒已经听不清晋望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在信香作用下越来越软,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低低地喘息着。 晋望靠得太近,叶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动了动,看上去就像是主动蹭着晋望的手掌。 “等不及了?”晋望立即意会,含笑道,“太医说月份越大,需求便会越大,看来果真如此。” “说起来,孤是不是还欠你一次?” “虽说你上次在御书房的表现当真不怎么样,但君无戏言。” “……孤现在就还你。” …… 一炷香后,晋望用清茶漱了口,低头去亲叶舒。 后者四肢发软,缩在龙榻上,双目通红。见晋望亲过来,叶舒扭头想躲,却没躲得开,被人吻在唇角。 “怎么了,不舒服吗?”晋望声音还有些哑,但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无论再怎么嘴硬,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喜欢就是喜欢。 叶舒很舒服,也很喜欢他这么对他。 这一认知足以令任何人的成就感得到满足,晋望心满意足,低头又亲了叶舒一下。 叶舒耳根到脖子都泛着红,愤愤瞪了晋望一眼。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正确的剧本难道不是他先把这个人勾引得欲火焚身,再一把将人推开扭头就走,让这人自己吃瘪去吗? 里都这么写。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画风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都怪原主这具坤君身体,一点定力也没有! 叶舒这眼神,在晋望看来便是羞恼。 他安抚地揉了揉叶舒的头发,道:“舒服了就快睡觉,别再赌气了。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直接告诉孤,省得气坏身子。” “我……” “好了,孤还有事务要处理,别再勾引孤了。”晋望在他额前一点,眉眼俊美含笑,“小妖精。” “……” 到底谁是小妖精啊! 明明是这狗皇帝先放信香勾引他的! 叶舒拉过被子蒙住头,气得无话可说。 翌日,叶舒醒来时已经晌午。 叶舒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却发现床边的金链已经不见踪影。 其实从昨日赏雪后,晋望就没再给他锁上金链。 那金链他戴了许多日,这忽然没了还有些不习惯。叶舒盯着白生生的脚踝发愣,晋望走过来:“不锁你了,这下能消消气了?” 他刚下朝会,一身朝服还没来得及脱下,黑金的袍子衬得五官愈发俊美出挑。 叶舒看得一晃神,移开目光:“陛下不怕我跑了?” “怕。”晋望低下头,贴近他耳边,“所以你要是再敢跑,孤就锁你一辈子,永远也别想解开。” 叶舒瑟缩一下,低低地“哦”了一声。 晋望直起身,又道:“孤今日很忙,现下还要去御书房与几位大臣商议接待使臣的事宜,你自己用膳,之后是想接着休息,还是出去转转,全都由你。” “永寿宫与承乾宫已经赐给你了,宫中内侍宫女也已安排妥当,你若想搬过去,孤也不拦着。” 叶舒眼神一亮:“那我……” 没等他说完,晋望接着道:“孤过去陪你住就是。” “……”叶舒道,“不了,养心殿挺好的。” 皇帝在妃嫔的寝宫住一两天倒是什么,可要是天天住着就不太和规矩了,叶舒还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妖妃。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晋望摸了摸他的头发:“孤调了一半影卫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但自己也要当心。孤不限制你的自由,可孤也希望你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叶舒低声应道:“臣明白了。” 晋望带着人离开养心殿。 余下几日,叶舒比先前安生许多,甚至并没有总往外跑。 屋外成天下雪,叶舒畏冷,现在只想缩在榻上,哪儿也不去。 加上晋望这几日忙得没时间陪他,叶舒更是想折腾他都找不到机会。 太医的药也迟迟没配好。 ……太无聊了。 原来没有那狗皇帝之后,宫里头这么无聊。 无聊的时候,叶舒就想作一作。 叶舒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吩咐:“备轿。” 很快有人迎上来:“公子要去何处?” “……”叶舒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御书房”三个字,轻咳一声,正色道,“去承乾宫。” 承乾宫是晋望赐给安嫔的住所,他还从没有去过。现在安嫔已经有给国君陛下带绿帽的嫌疑,为了日后计划方便,正是该到处张扬的时候。 承乾宫距离养心殿不远,叶舒却让宫人大费周章抬来御辇,送他前往。 誓要将恃宠而骄的人设贯穿到底。 承乾宫被御赐数日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被人领着逛完整个承乾宫,叶舒回到主殿,很快有一名宫女上来奉茶。 “多谢。”叶舒接过来,下意识应了一声。 宫女忙道:“不敢。” 叶舒不答,坐在原位静静饮茶。 宫女悄悄打量他。 叶舒这张易容出来的脸在晋望那里备受嫌弃,但放在旁人看来,已是罕见绝色。 宫女一时看得失神,叶舒笑着问:“我好看吗?” 宫女跪倒在地:“公子恕罪!” “哎,别紧张。”叶舒将她扶起来,语调温和,“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要治你罪的意思。” 他抿了口茶,又问,“说起来,宫中的人都这些了?比养心殿人少多了嘛。” 宫女忙道:“公子不知,承乾宫的规格用度已与前朝帝后寝宫相同,仅次于陛下的乾清宫。” 叶舒扫了她一眼,淡淡问:“那与永寿宫比呢?” “这……” 长麓以西为尊,永寿宫在养心殿西面,自然是永寿宫更加尊贵。就是按路程远近来看,也是赐给皇妃的永寿宫更近。 国君陛下的两位后妃同日颁发位分,又同日御赐寝殿,在这之前甚至还一直与陛下同住。 后宫众人早就好奇这两人相处得如何。 叶舒这两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听出他与皇妃之间其实不和。 一时间,屋内的内侍们心中都有计较。 叶舒目的达到,打发众人离开。 寝宫内只剩下叶舒一人,他打了个哈欠,困了。 叶舒近来尤其能睡,吃完就困,睡醒就饿,生活滋润得与养在行宫那窝小猫没什么区别。 “我要是长胖了,就都怨你。” 叶舒在小腹上轻轻揉了一下,走到床榻边合衣躺下,准备小憩片刻。 承乾宫的床榻必然比不上龙榻舒服,不够软也不够大,叶舒最近睡惯了龙床,被弄得有些娇气,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不知过去多久,殿内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叶舒睁开眼,却见一道黑影翻身上榻,捂住了他的嘴。 天色已经暗下来,殿内没有点灯,叶舒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淡淡的血腥味在床帐内蔓延开。 “不许喊,若引来了其他人,你名誉不保。”覆在叶舒身上的人声音嘶哑。 叶舒:“……” 这又是什么剧本。 而且这人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不等叶舒开口,门外传来人声:“公子,您还好吗?” 捂住叶舒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叶舒无奈,抬手在来人的小臂上轻点几下。 这是个讯号。 是只有他与长垣才知晓的讯号。 来人立刻放开他,神情惊愕:“你是……” 叶舒朝他摇了摇头,扬声冲门外道:“我没事,怎么了?” 门外那人回答:“方才承乾宫溜进一名刺客,公子可方便属下进来搜查。” 叶舒果断放下床榻外的纱帐,一把牵过被子身边的人卷进去,应道:“你进来吧。” 殿门很快被人推开,几名影卫模样的人进了屋。 叶舒斜倚在床头,静静看着他们的动作。 一名影卫来到床榻边,正欲掀开床帐,被叶舒从里面拦住:“我这里面你都要搜?” 二人僵持片刻,影卫后退半步:“……属下不敢。” 影卫们一无所获,很快行礼退出寝殿。 寝殿门闭合,叶舒松了口气,偏头问:“长垣,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垣的模样瞧着有些狼狈,一身太监妆扮,凑近还能闻见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他退到床尾,正欲开口,门外忽然又传来声响。 “参见陛下!” 叶舒:“……” 作者有话要说:  晋望:你在屋里藏野男人??? 第28章 长垣神情一怔, 当即就想下榻, 却被叶舒一把拉住:“你往哪儿跑,不要命了?” “可是……” 叶舒将被子往长垣身上一丢, 当机立断:“躲在里面别动。” 他飞快下床,合拢纱帐, 晋望恰在此时推门而入。 “……陛下。”叶舒迎上前,竭力使自己表现自然,“您怎么来了?” 有内侍随晋望进屋, 点亮屋内灯火。 晋望视线朝周遭一扫, 问:“你没事吧?” “我……我自然没事啊。”叶舒假装困倦,揉了揉眼睛, “刚醒,外面好吵啊……” “孤听说有名刺客逃到这里。”晋望神情平稳, 淡声问, “你当真没见过任何人?” 晋望今日难得提前处理完事务, 还想早些回养心殿陪陪小皇妃, 谁料回到养心殿后却没见人, 一问才知这人来了这里。 他当即摆驾承乾宫,刚走到半道, 便听说关押的犯人逃了。 叶舒曾经私逃的事晋望不想声张,因此并未将长垣下狱, 只是另寻一处宫殿囚禁。谁料今日却被那人寻到守卫轮班的机会,逃了出来。 而偏巧,影卫在承乾宫附近发现了长垣的踪迹。 事情有这么巧合么? 还是说……这人又开始不乖了? 晋望眸色微暗。 叶舒浑然不知自己一觉睡醒, 已经又回到了被关小黑屋的边缘。他伸手去拉晋望的衣袖:“陛下,我饿了,我们回养心殿吧?” 晋望注视他片刻,轻轻笑了笑:“何必麻烦,在承乾宫用膳不是一样么?” “可……” 晋望不等他在说什么,吩咐:“来人,备膳。” 承乾宫几时有过伺候国君用膳的经历,众内侍战战兢兢,忙进忙出,生怕哪里做得不当,触怒龙颜。 叶舒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视线止不住往内室飘。 可怜的小长垣,再这样下去要把自己憋死了。 晋望自然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偏头问:“不合口味?” 叶舒下意识想摇头,转瞬一想,又点点头:“没什么胃口。” 他顿了下,又道:“想喝陛下熬的粥。” 众内侍心中皆是一惊。 先前宫中就有传闻,陛下这些天时常前往御膳房,亲自下厨做饭,期间更是三次险些将御膳房烧起来,弄坏锅碗无数。 众人都在猜想,是哪位后妃能得陛下如此殊宠。 现在看来,竟是安嫔。 晋望只是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淡声道:“撒谎。” 侍奉用膳的内侍一听陛下这语气,吓得腿都软了,险些跪倒下去。 叶舒却皱眉:“我没撒谎。” 晋望道:“那日孤熬的粥你都没喝完。” 叶舒被这人的不讲道理惊呆了:“不是你不让我喝吗?” 晋望:“你又不喜欢。” “……” 晋望在这方面简直无理取闹。 做出来的食物他吃也不对,不吃也不对,吃了没表现出特别喜欢还是不对。 可问题是,就一道白粥,再是将厨艺练就得如何炉火纯青,又能好喝到哪儿去? 晋望道:“乖乖吃饭,改日再给你做。” 叶舒悻悻地“哦”了声,没再多言。 他心里还惦记着躲在内室的长垣,实在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几口便怎么也吃不下了。 好在他怀孕后胃口时好时坏,这样倒不算反常。 晋望果真没有勉强,二人很快用完晚膳,内侍撤走膳食。 叶舒再次催促晋望回寝宫。 “急什么。”晋望品着茶,指了指窗外,“这么大雪,现在出去不冷么?” 叶舒顺着窗户看过去:“……” 外面天色昏沉,漆黑夜幕中飘着雪花,伴随寒风凛冽,大有要下一整夜的趋势。 连天气都来和他作对! 叶舒不动声色,接着劝:“乘轿回去,很快就到了,不会冷的。” 晋望不答。 他朝叶舒招了招手,叶舒走过去,被晋望拉入怀中。 晋望摸着他的头发,声音温柔:“这么想回寝宫做什么,孤在这里单独陪你不好吗?” 叶舒怔愣一下,才明白过来晋望的言下之意。 回了养心殿,便是“皇妃”与“安嫔”一起伺候陛下,而在这里,则只有安嫔一人承宠。 叶舒的神情僵在脸上。 他今日来这里,的确是想坐实安嫔受宠,可这狗皇帝也不用这么配合他吧? 他这意思,难道是想今夜直接宿在承乾宫么? 叶舒的视线不自觉扫向内室,只觉后脑阵阵发凉。 他一点也不敢想象,一会儿国君陛下抱着心爱的后妃上床,掀开被子却看见里面躺着另一个男人,会是怎样的画面。 晋望会不会气得直接将他和长垣扔出去切片? 他勉强地笑了笑,试图从晋望怀中挣脱出来:“陛下,皇妃一人留在养心殿不太好,咱们还是……” 晋望用力将他圈得更紧,声音宠溺:“有什么不好,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晋望的声音低而磁,这般放轻声音说话,听得人耳根酥麻。 承乾宫的内侍们哪里听过陛下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话,不禁都微微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去看二人的模样。 晋望手掌徐徐划过叶舒腰侧,感受到怀中躯体微不可察的颤动,轻笑了一声:“怎么又这么紧张,因为有外人看着?” 晋望说话时,呼吸就喷洒在叶舒耳后,他竭力偏头:“你别……” “别乱动。”晋望不让他躲,甚至在叶舒耳后最碰不得的地方亲吻一下,“放心,他们不敢看,谁敢乱看,孤就将她眼珠子挖出来。” 众内侍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叶舒腰都软了。 晋望太了解他的弱点。 又或者说,他这具身体在这人面前,太耐不住欺负。 这几日,叶舒偷偷找了些有关于乾君坤君的书籍,上面说坤君被乾君标记后,便会对乾君产生极度依赖,且自身根本无法控制。 ——完全对上了叶舒的情况。 这种设定真的太犯规了。 叶舒软在晋望怀里,愤愤地想。 晋望低头想吻他,叶舒勉强维持神智,偏头躲了一下:“你别这样……” 微凉的唇瓣擦过叶舒侧脸,晋望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对候在身旁的内侍吩咐:“都下去。” 众内侍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早就待不下去,连忙应声退下。 殿门闭合,晋望不再逗弄叶舒,只是将人抱着,一下一下轻轻抚摸脊背,以作安抚。 “放松点,今天不欺负你。” 孕期的坤君不禁逗,一逗就动情,动情了还吃不到,对他也是个折磨。 叶舒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你……” 晋望注视着他,温声道:“阿舒,你今日真没有什么事想告诉孤?” 叶舒一怔,装傻摇头:“没……没有……” “好罢……”晋望叹息一声,忽然将人打横抱起来。 “!”叶舒惊道,“你做什么?!” 晋望道:“天色已晚,带你歇息去。” 说完,晋望直接抬步朝内室走。 叶舒失声惊呼:“别别别——!” 晋望将他放下地,问:“你有话要说?” 叶舒硬着头皮:“我……我认床,在这里睡不好。” “无妨,孤抱你睡。”晋望莞尔一笑,“在孤怀中,你每次都睡得极好。” 晋望拉开床帐。 叶舒绝望地闭上眼。 一道银光自眼前闪过。 晋望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神情未改,侧身躲过对方一击。 长垣手持匕首,锋利寒芒横空劈下,却陡然在半空转移目标,刺向站在晋望身边的叶舒。 变故出现得太快,叶舒根本来不及躲闪。晋望显然也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不是他,下意识闪身上前,将僵立原地的青年搂过。 下一秒,晋望小臂一凉,旋即传来尖锐刺痛。 这点皮肉伤对习武之人不算什么,晋望反手夺下长垣手中的匕首,利刃转瞬间抵住对方咽喉。 “陛下,可是出什么事了?”门外影卫听见异响,询问道。 晋望眼神阴戾,他冷冷看着身旁的人,许久才缓缓开口:“孤没事,都不许进来。” 门外的人应了声“是”。 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 可叶舒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晋望受伤的手垂在身侧,鲜血顺着黑袍滑下,在地上绽开点点血色。 叶舒怔然看着那刺目的红,神情恍惚,脸色苍白。 他受伤了。 他……为了救他受伤了。 晋望面沉如水,低声对长垣道:“门外全是孤的禁卫,孤一声令下你们都要死,别做多余的事。” 他将匕首丢在地上,淡声道:“将这里处理干净,别让人看出来。” 晋望撕开衣摆一角,简单往小臂上一裹止了血,走到窗边的妆镜前翻找起来。 叶舒下意识跟了过去。 寝宫内通常会配备应急包扎之物,晋望很快寻到绷带伤药,抬眼一看,却见叶舒呆呆站在他身边。 晋望轻笑:“不是晕血么,跟过来做什么?” 冷静下来后,晋望立即察觉到自己冲动了。 长垣根本不会伤叶舒。 叶舒现在易了容,长垣这样做的目的,便是想与叶舒划清界限,让晋望认为他认不出叶舒,他们也并未合谋。 如果不这样,他出现在叶舒寝宫,根本百口莫辩。 这恐怕是那直脑筋的侍卫能想出来的唯一计谋。 可就是这样,晋望还是上了套。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让这个人陷入危险。 叶舒脸色苍白,眼眶却微微红了,低声道:“我……我帮你吧。” 晋望坐在妆镜前,沉默地注视他片刻,将伤药朝前推了推。 叶舒跪坐在地,小心揭开他的衣袖。 伤口不算深,但却很长,蜿蜒血痕落着在白皙修长的小臂上,显得触目惊心。 叶舒忍着翻涌而上的反胃与晕眩,手指颤抖着轻轻拭去渗出的血迹,撒上止血伤药。 “嘶——”晋望眉宇微皱,“技术这么差,你要疼死孤?” 叶舒:“对、对不起,我……我帮你吹吹。” 他的动作更加小心,没再弄疼晋望。 晋望用完好的那只手支着下巴,待叶舒为他包扎完毕,才轻嘲一笑:“孤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叶舒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晋望悠悠道:“当初你派了十多名顶尖杀手来刺杀孤,孤尚能全身而退,不伤分毫,今日反倒连你身旁这小侍卫的匕首都躲不过了。” “……对不起。” 晋望问:“为何道歉?” 叶舒不答。 晋望略微俯下身,抬起叶舒下颚:“孤问你为何道歉。” 晋望道:“现在想想,长垣今日之前一直被孤关押,而你身旁有影卫贴身保护,你们没有机会密谋。也就是说,今天的事其实与你无关,对么?” 叶舒睫羽微动,垂在腿上的手指蜷紧。 晋望看入那双通红的眼里,语调中带了点温柔:“……阿舒,孤为你受伤,你心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望:苦肉计,这波不亏。 第29章 叶舒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眼眸, 一时恍惚。 他心疼了吗? 叶舒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明明这么讨厌这个人, 可为什么看见他为他受伤的时候,心里……会这么不好受? 冷静下来过后, 叶舒终于想明白长垣方才为何这般举动。而且他看得出,晋望早已反应过来。 越是这样, 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这人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下?! “……傻子。”叶舒小声道。 晋望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谁心疼你了。”叶舒推开他的手,头偏向一边, “这么简单的计谋都会中计, 不知道整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蹲在不远处地上擦拭血迹的长垣:“……” 晋望低笑一下,殿内凝重的气氛也仿佛在这声笑里消散开。 晋望伸手将他拉起来:“是啊, 孤这么简单的苦肉计你都中,还差点吓哭, 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叶舒:“……” 好、丢、人。 叶舒强调:“我那是晕血。” 晋望用指腹拭去叶舒眼尾一点欲落不落的水痕, 配合地点头:“嗯, 你说是就是, 孤信你。” “……” 叶舒气恼得不想说话。 他起身欲走, 却被晋望抓住。 晋望推开桌上的杂物,将人放在桌上, 双手自然撑在桌前,将人困在双臂间。 他凝望着叶舒那双还带着点水汽的眸子, 低声道:“阿舒,孤很开心。” 叶舒眼眸微动。 “你没有再与人合谋,没有再继续计划逃走, 这是其一。”晋望声音放得极轻,像小锤子在叶舒心口轻轻敲打,“你舍不得孤受伤,不愿伤害孤,这是其二。” 晋望的手摩挲到叶舒手背,覆上去,轻轻扣住,重复道:“阿舒,我很开心。” 他说的是“我”。 叶舒受不了晋望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酸涩柔软,几乎要丢盔弃甲。 叶舒偏头不敢看他,嘟囔道:“受伤了还开心,伤口不疼了吗?” “疼。”晋望眼眸含笑,小声道,“特别疼。” 叶舒的视线落在晋望小臂上。 他包扎得的确不好,绷带缠得乱七八糟,血还没完全止住,素白的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色。 叶舒忽然又觉得有些眩晕,忙抓住晋望的手:“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你这……” “不用。”晋望凑到叶舒耳畔,声音又低又轻,“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 “阿舒,孤为你受伤了。”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孤都许多年没受过伤了。” 叶舒握着晋望的手指轻颤。 晋望是一国之君,就是身体稍有抱恙,都有一群人忙里忙外伺候。 可现在,这人却为了他受伤,还为他将事情瞒下来。 晋望把他的死穴捏得死死的。 叶舒侧脸莫名发烫,声音有些低哑:“那你……你把眼睛闭上。” “好。”晋望闭上眼。 叶舒深吸一口气,仰起头。 他被晋望吻过许多次,自己主动的次数也不少,但那些都是逢场作戏。 与现在的感觉全然不同。 对方的唇瓣微凉,与记忆中一样柔软。叶舒还来不及细想心头那丝微妙的失控感来自何处,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他下意识将人推开,回头却看见长垣慌乱的眼神。 长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神情仓惶,耳根通红:“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似乎是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长垣又道:“我再去把地擦一遍!” 叶舒:“……” 晋望:“……” 晋望按了按眉心:“回来。” 片刻后,晋望坐在主位,抬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叶舒与长垣在他面前,主仆二人一站一跪,不约而同低着头。 晋望放下茶盏,淡声道:“所以你是听说孤的宠妃今日在承乾宫,便想借他替你逃出宫?” 长垣:“……是。” 长垣被软禁多日,不知叶舒已经回宫。他今日找到机会,打伤影卫逃出后,听说陛下新晋的宠妃安嫔正在承乾宫,便想威胁此人掩护逃出宫去寻人,谁知道…… “咳……”叶舒轻咳一声,道,“都、都怨我。” “不怪公子。”长垣忙道,“是属下一时糊涂,陛下责罚属下便是,莫要牵连公子。” 叶舒也道:“别,之前逃走都是我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闭嘴。”晋望扫他一眼,冷声道,“你先前私逃的惩处都还没罚完,这么快又不长记性?” 叶舒:“……” “长垣协助后妃出逃,打伤孤的影卫,还刺伤国君。”晋望悠悠道,“这任意一项罪责,都足以叛他死罪。” 叶舒沉默地注视着晋望,视线里无声透着委屈。 晋望移开目光,不动声色:“……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此人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可……” 晋望打断:“还是你想让他做个内侍?” “……” 内侍,不就是太监么。 长垣是个一根筋的,听言想也不想道:“若可以留在公子身边,属下愿——” “你闭嘴!”叶舒看着身旁一身太监打扮的长垣,想到这身装扮或许有一日会成真,就觉得头皮发麻,“不行,这个说什么也不行。” “公子……” 叶舒头疼。 他当然不可能让小长垣真的留在宫里做太监,这太折辱人了。 叶舒思索片刻,问晋望:“陛下,我的家产……您是不是该还我了?” 晋望点头:“可以。” 除了那座叶宅之外,叶家在京都还有数十家商铺。 叶舒道:“长垣,叶家的家产以后就交给你。” 长垣迟疑:“可属下不会……” “不会就学!”叶舒道,“你只是在宫外替我看顾家产,还是在替我做事。总之,你要好生打理那些商铺,不许把我家产败光了,明白吗?” 长垣:“……是,属下明白了。” 晋望很快叫来高进,命他着手处理此事。长垣被人带走,殿内只剩下晋望与叶舒二人。 叶舒道:“谢陛下网开一面。” 就像晋望说的,长垣犯下的每一桩罪责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现在的这种处理,是叶舒意料之外。 “谢就完了?”晋望含笑问。 叶舒:“陛下想要如何?” 晋望想了想,视线看向窗外:“雪停了,陪孤走走吧。” 一场大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边阴云散去,露出漫天繁星与一轮残月。 承乾宫外积雪已深,几名宫人正在扫雪,见二人出来,纷纷屈膝行礼。 晋望没带侍从,牵着叶舒慢慢走在雪地里。 道路两侧琉璃宫灯长明,漫长的宫闱仿佛没有尽头。红墙金瓦上积满了雪,一树红梅从墙上探出,被白雪与冰包裹着,像晶莹剔透的冰花盛开。 叶舒看得心痒痒,趁晋望没注意,伸手去探梅树上的积雪。 “叶舒。”晋望冷冷唤道。 “……”叶舒当机立断,反手摘下一枝红梅递过去,“送陛下的。” 他裹着一身雪白狐裘,执花的手纤长白净,指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那双眼睛清亮带笑,眼底盛着娇艳的梅花与晋望的倒影。 晋望艰难将视线从对方眼中移开,接过梅枝,有些口干舌燥:“说过多少遍,赏雪不许玩雪。” 坤君孕期体质极弱,碰了雪容易着凉。 叶舒先前不知道晋望为什么总是管他,现在才明白过来。 叶舒低哼一声,难得没与他争辩,下意识将狐裘裹得更紧。 “十日后大燕使臣会抵达长麓,你要以帝后名义出席国宴。”晋望道。 叶舒大半张脸都藏在雪白狐裘中,偏头看他:“陛下说的是皇妃,还是安嫔?” 晋望回望他,认真道:“孤说的是你。” 只要是他,无所谓任何身份。 叶舒与他对视片刻,收回目光:“臣明白了。” 远处扫雪的宫人已经不见踪影,叶舒看着路边的积雪,忽然唤道:“晋望。” “你想堆雪人吗?” “……”晋望道,“不许……” “不许玩雪。”叶舒学着晋望的腔调,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梅枝,“所以你堆,我看着。” 晋望:“可孤没堆过雪人。” “没事,我教你。”叶舒真诚道,“加油。” 然而国君陛下堆雪人的手艺和他做饭一样惨不忍睹。 一炷香后,叶舒看着面前那一团形状奇特、眼睛鼻子扭曲怪异的白色不明物体,嘴角抽搐:“堆得……挺不错?” 晋望拍了拍身上的雪,不悦:“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勉强。” 叶舒说实话:“可它看起来就很勉强。”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勉强,这是污染眼睛。 还平白污染了这么好的雪景。 晋望冷哼:“孤这是第一次,能显出型已经很不错,必定比你第一次堆得好。” 叶舒无辜摊手:“我没堆过啊。” “……”晋望咬牙,“你不会还乱教?” “我看人家都这么堆的!” “叶祈安!” “没骗你,人家都是这么堆的,谁知道你做出来这么难看!” 叶舒说完就想跑,被晋望一把抓住。 没等他发火,叶舒忽然捂着肚子蹲下去。 晋望脸色一变:“怎么了?” 叶舒低着头,声音微弱:“有点疼……” 晋望顿时什么玩闹的心都没了,弯腰就要去抱他。 下一刻,被迎头砸了一脸雪。 国君陛下难得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头发领口都洒满白雪,神情还有些发懵,看上去格外可爱。叶舒笑得跌坐在地上,一身雪白几乎和雪景融为一体。 “叶祈安!”晋望拂去脸上的积雪,上前将人扑个正着。 叶舒被晋望推搡着抵在宫墙下。 晋望眉梢上还挂着碎雪,衬得五官愈发俊美。他用冰凉的鼻尖在叶舒侧脸蹭了蹭,冷道:“现在胆子这么大,还敢以下犯上了?” 叶舒被他冰得一个激灵,连忙讨饶:“陛下我错了……” 晋望不吃他这套。 他抬手揭开叶舒脸上的人皮面具,居高临下看他:“你敢犯上,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孤要罚你——” 叶舒忽然仰头在他冰凉的唇角亲了一下。 晋望神情一滞。 二人在雪中玩了太久,浑身都是冰凉的。 唯有彼此的呼吸格外灼热,几乎能将人烫伤。 须臾,叶舒放开他,笑得狡黠:“这样赔罪,陛下觉得够了吗?” 晋望早将方才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勉强维持神智:“你别以为……” 叶舒又吻上去。 这次比方才时间还久。 月色清冷,洒在红墙白雪之上,映出墙下两道拥吻的身影。 还是这么好应付。 叶舒偷偷抬眼打量晋望,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过,的确和过去做戏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点……喜欢。 就那么一点。 第30章 晋望抱着叶舒回了寝宫, 立即有内侍迎上来。 他将手中的梅枝递过去, 又吩咐了句“传太医”,大步走进殿内。晋望把人放在小榻上, 脱去对方身上沾满雪的狐裘和外衣,接过内侍捧来姜茶喂到叶舒嘴边。 叶舒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晋望眉头微微一蹙, 叶舒立即收回手,乖乖喝了口。 叶舒喝完姜茶,晋望拉过绒毯将人裹起来:“现在感觉如何, 还难受么?” 叶舒摇头。 他刚才玩得太过火, 往回走时竟真有些腹痛,吓得晋望连忙将人抱回来。 不过也只是那片刻不适, 现在已经没什么异样。 晋望将叶舒冰冷的双手握进掌心,冷冷道:“让你再玩。” 叶舒缩在绒毯里, 不敢接话。 他视线扫到晋望小臂, 衣袖之下, 隐约显出些许染血的绷带, 急道:“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让我看——” “别乱动。”晋望将人按住,不以为意, “这点小伤有什么……” 他话音一顿,在叶舒哀怨的眼神里生生转了话头:“好, 一会儿让太医重新包扎。” 叶舒低低“嗯”了一声。 内侍呈来一个玉瓶。方才被叶舒随手摘下的梅枝插在瓶中,上面的积雪被屋内地龙烘烤融化,娇嫩的花瓣仿若被水洗过, 雪水淅淅沥沥滴落。 晋望将玉瓶放在平日处理公务的小案上。 叶舒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人怎么……傻乎乎的。 真可爱。 晋望问:“怎么?” “没……没事。”叶舒忍着笑,摇摇头,“陛下,这花摘下来活不了多久的,何必还插上?” “无妨。”晋望轻轻拨弄一下花瓣,低声道,“这样能多活两日。” 叶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因为是你送的,便想让它多活几日。 叶舒心头一颤。 他敛下眼,身体往后挪了几分,拍了拍身边旁的空位:“陛下坐这边来吧。” 晋望坐过去。 叶舒在榻上一滚,直接滚进他怀里。 “你——”晋望连忙将人接稳。 叶舒枕在晋望腿上,环着晋望的腰,笑着道:“这样舒服。陛下勉为其难,让我躺会儿吧。” 晋望道:“可孤还没更衣。” 叶舒抓紧他的衣摆,闭着眼睛:“不用,就躺一会儿。” 晋望轻轻应了声,手掌落在叶舒脑后,一下一下抚摸着。 殿内一时静谧,叶舒忽然唤道:“晋望。” “嗯?” 叶舒似乎有些倦了,声音微弱,放得极轻:“第一次有人陪我玩雪呢。” 晋望动作一滞。 “小时候住的地方不下雪,一年到头能下个一两场,可也没人愿意陪我玩。长大后……就更找不到人陪了。” 晋望问:“是在将军府的时候吗?” 叶舒笑了起来:“不,不是。” 是在福利院。 他那时双腿残疾,站也站不起来,没人愿意陪他玩。 晋望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温声道:“来年孤再陪你去,以后每年都陪你。” 叶舒思索片刻,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他翻了个身,仰面看向他:“你堆的雪人太难看了。” “……”晋望认真道,“孤可以再练练。” 就像做饭一样,他不会,但他愿意学。 叶舒凝视着那张俊美的容颜,轻轻笑起来:“好啊。” 他忽然又问:“今年冬日分明才刚开始,为何要等来年?” 晋望神情瞬间一僵。 叶舒难得近距离欣赏国君陛下呆滞的模样,忍着笑,继续问:“你这几日死活不许我玩雪,来年就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晋望迟疑地开口。 叶舒:“因为什么?” 晋望不答,视线移到叶舒小腹的位置。 他特意问过太医,叶舒身形消瘦,因而不容易显怀。 恐怕到了四五月时,才会微微显出点形状。 而随着胎儿稳定,叶舒身体的异样会越来越少,他如果想一直瞒着,还能瞒好长时间。 最开始他不敢将事情告诉叶舒,是因那时两人误会频出,他担心此人无法接受。 可现在他与叶舒关系缓和,他依旧不敢说出真相。 要是现在将真相说出来,这人会不会又与他生气,会不会又想逃? 可要是不说,对这人未免太不公平。 国君陛下难得生出一丝怯懦情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舒拽着他的衣袖,低声催促:“陛下,您怎么不理我呀?” “……没事。”晋望移开视线,声音艰涩,“太医说你近日身体欠佳,须得好好调理几个月,等过几月身体好些了,自然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叶舒:“……” 这、个、傻、子! 他刚才这样问,自然是故意的。 叶舒今晚心情其实很不错。 无论是晋望为他受伤,还是对于长垣的处置,都在他心中拉足了好感。 他原本还想,这人要是现在能向他坦白,并且诚恳道歉,他或许可以考虑原谅这人也说不定。 现在…… 做梦去吧。 狗皇帝。 孕期坤君情绪波动极大,叶舒越想越气,低哼一声,翻身坐起来。 晋望:“……” 孤又说错话了? 晋望拉住他:“你去哪儿?” “不要你管!”叶舒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刚下了地,腹中又是一阵胀痛。 晋望连忙将他扶稳:“就让你别乱走,过来躺下。” “我不——” 叶舒伸手推他,恰在此时内侍领着冯太医走进来:“陛下,冯太医到了。” 二人动作停下来。 晋望不由分说将人抱回小榻上,转头对冯太医正色道:“他腹中不适,劳烦太医诊治。” 冯太医扫了眼陛下的脸色,又看了看坐在小榻上生闷气的叶舒,心里了然。 听闻今日陛下去承乾宫坐了许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这给皇妃气的。 冯太医心中叹息,坐下替叶舒诊脉。 片刻后,冯太医道:“公子身体无恙,只是今日受了凉,及情绪波动较大,这才……咳,有些不适。这几日多加卧床休息,保持心气平和,应当就会没事。” 叶舒瞪了晋望一眼,冷哼:“有某人在,心气平和不了。” 晋望:“……” 冯太医也跟着看向晋望。 晋望按了按眉心,对冯太医道:“你随孤过来。” 二人去了偏殿的暖阁。 晋望屏退随从,将手臂的伤势给冯太医看。 冯太医一惊:“陛下,您这是……” 晋望淡声吩咐:“出了这个门,还望太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切莫声张。” “……是。” 冯太医坐下帮晋望处理伤势,心中却隐隐有所猜测。 看来今日的事,并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 他原本以为,陛下去承乾宫美人在怀,皇妃追去宫外寻人,二人一言不合爆发争吵,这才使得皇妃身体不适,险些动了胎气。 现在结合陛下手臂这伤口,恐怕二人不仅仅是吵架,还动手了。 也不知道皇妃那边有没有受伤。 冯太医越想越是心惊,一面佩服皇妃不愧为昔日叶相,就算现在屈居人下,也有如此血性。一面又不免为他感到揪心,这样闹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看来那堕胎药,必须尽快送到皇妃手里。 晋望不知道这人都脑补了些什么,问:“皇妃身体当真没事?” 冯太医抬起头,看向晋望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您还有脸问”这几个字。 他摇头:“公子身体没事,可心里有事。” 晋望:“?” 冯太医重重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公子身孕已有两月,经不起刺激,臣斗胆,您这样做……着实不妥啊。” 晋望:“……” 孤到底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变心家暴,渣男。 叶舒:满嘴谎话,渣男。 晋望:…… 第31章 送走了太医, 晋望独自回到寝殿。 叶舒正靠在小榻上看书。 听见脚步声, 叶舒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又冷淡地收回目光。 这是还没消气呢。 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晋望:“……” 坤君孕期情绪多变, 不可生气,孤得哄着。 晋望第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走到叶舒身边坐下:“阿舒,你今天累了,先去沐浴, 然后早些休息吧。” “不去。” 叶舒翻身背对他, 甚至拉过绒毯将自己裹起来,将自己团成一个白色的毛团子。 晋望继续耐着性子哄:“你今日受了凉, 得沐浴祛寒,否则明日会生病。” 叶舒沉默片刻。 他将手里的书册往小榻上一丢, 双臂展开:“那你抱我去。” 晋望:“……”这人使唤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顺手了? 反了天了。 晋望刚在太医那儿就有些憋闷, 此刻忽然就来了气:“自己走。” 叶舒果断:“那我不去了。” 二人一坐一立, 对视片刻。 晋望:“……抱。” ……他是孤的坤君, 他怀的是孤的崽, 孤得哄着。 晋望将人抱去偏殿。 浴池已在晋望吩咐下提前放入了祛寒药材,水的温度比往常更高些, 屋内水汽蒸腾。 内侍见是国君陛下亲自把皇妃抱来,纷纷神色平静, 屈膝行礼。 ——竟连下人都习以为常了。 晋望屏退左右,将叶舒放在浴池边,正想离开, 却忽然顿住脚步。 叶舒疑惑地看向他:“陛下怎么还不出去?” 晋望清了清嗓子,淡声道:“孤今日要与你一起。” 叶舒:“……” 晋望反省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终于觉得不太妥当。 他把这人惯得太过了。 此人现在不是要骑到孤头上,他是已经在孤头上撒欢了。 这样不行。 国君陛下决定找回点场子。 晋望道:“你今日伺候孤沐浴。” 叶舒眯起眼睛。 晋望对上叶舒的目光,低声补充一句:“……孤手伤不便。” 叶舒:“……哦。” 他这理由令人无法反驳。 反正与晋望共浴早不止一次,没什么可害羞的。叶舒不再说什么,直接脱去外衣下了水。 片刻后,身旁水流波动,晋望坐到他身边。 白玉雕砌成的浴池足够再容纳好几人,二人并肩坐在浴池一侧,彼此的面容都被映得有些模糊。 晋望受伤的手搭在浴池边缘,叶舒舀了水,帮他清洗头发。 浴池内一时只剩下浅浅水声。 可渐渐地,倒是晋望先耐不住了。 他抓住叶舒的手,耳根微不可察地红起来:“你别再靠过来了!” 叶舒无辜:“不是陛下要臣伺候的吗?” “……”孤没让你散发这么多信香。 晋望只觉浴池内的空气渐渐稀薄,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晋望起身欲走,却被叶舒抓住:“陛下要去哪儿?” “孤要去……”对方的掌心在水中泡得很热,肌肤相触的地方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晋望耳根顿时全红了,“出去透透气!” 晋望丢下一句话,草草起身擦干,跑了。 叶舒噗嗤一声笑出来。 果然是个傻子。 叶舒深吸一口气,感知到空气中萦绕不去的青梅信香。 他这几天一直在学习如何控制信香,现在还掌握得不够好,但稍微放出一点逗逗这人并不难。 释放总比控制简单。 谁让这狗皇帝要骗他,活该。 叶舒在水中舒展身体,很快泡得昏昏欲睡。 晋望足足在外头吹了一盏茶的冷风,才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待他神清气爽回到偏殿时,叶舒已经在水中睡着了。 青年趴在浴池边,一袭青丝散开,脑袋枕在两条光裸的胳膊上,睡得正熟。 晋望心里顿时软得不成样子。 ……与他置什么气呢? 分明是孤有愧于他在前。 他走到水池边,低头摸了摸叶舒的头发:“阿舒,回屋去睡。” 叶舒睡得迷迷糊糊,抗拒地把脸埋进胳膊里,声音温软勾人:“……别吵。” 晋望:“……”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晋望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睡着后的叶舒无比乖顺,任由晋望摆弄。 晋望不知耗费了多少自制力,才顺利帮他穿上衣服,擦干头发,再抱回寝宫。 晋望搂着叶舒躺上床,帮人掖好被子。 叶舒被他闹得半睡半醒,在他怀中不老实地拱来拱去。 “叶舒!”晋望被他蹭得血气翻涌,将人四肢扣住,“不许再乱动了。” “……狗逼晋望。”叶舒浑身被钳制着动不了,闭着眼睛骂道,“你真烦人。” 晋望早习惯这人睡着后就开始胡言乱语,反倒笑了:“孤待你这么好你还嫌烦,你讲不讲道理?” 叶舒不讲道理:“你就是烦人。” 晋望问:“孤哪里烦人?” 叶舒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告诉你,自己想。” “可孤想不到。”晋望凑近了些,声音放轻,“阿舒,孤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你哪里都惹我。”叶舒脑袋往晋望怀里蹭了蹭,含糊道,“……你总骗我,待我一点也不好。” “……狗皇帝。” 晋望脸上的笑容淡去:“孤何时骗过你?” “……凭什么告诉你。”叶舒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就不告诉你。” 叶舒的呼吸逐渐平稳,很快睡熟了。 晋望将人搂进怀里,眉宇微微蹙起。 难不成……他猜到了? 余下几天,叶舒乖乖在寝宫卧床休息,难得安生。晋望也没再与他提起先前的事。 这日,叶舒醒来时晋望已经去上早朝。 他慢吞吞用完早膳,内侍通传冯太医来了。 先前的事发生后,冯太医深感皇妃在后宫生存不易,回到太医院后便一连几日没合眼,没日没夜配置丹药,今日终于完成。 他一刻也等不得,立即以替皇妃例行看诊的名义来了养心殿。 叶舒从玉瓶里倒出一粒丹药,捻在指尖观察:“这就是堕胎药?” “是。”冯太医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此药溶于水中无色无味,也可混杂于饭菜当中使用,保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叶舒将丹药放回瓶子里,正色道:“劳烦太医了。” “无妨,臣能帮到公子便好。” 冯太医转念一想,又煞有其事道:“对了,此物于常人而言极其伤身,决不可让普通人服用,公子切莫误食。” “……” 太医当然要提醒他不能误食,在太医这里,他可也怀着身孕呢。 叶舒把玩着手里的玉瓶,另一只手下意识落到小腹上,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叶舒笑道:“好,我记住了。” 叶舒将丹药藏好,嘱咐:“今日的事,还望太医暂时保密,尤其千万不要被陛下知晓。” “臣明白。”冯太医点头应道,又见叶舒要起身送他,忙道,“公子卧床休息罢,臣可自行离开。” 叶舒正要点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 一袭黑金朝服的身影带着随从走进来,眼底含着危险笑意:“何事不能让孤知道?” 第32章 叶舒吓得险些直接从床上摔下来。 好在冯太医离他近, 及时扶了他一把。 晋望快步走近,将叶舒接过去:“当心点, 没事吧?” “……没事。”叶舒心虚地瑟缩一下,抓紧了晋望的衣服,“陛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今日朝会无事, 便早些散了。”晋望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叶舒的头发,道,“你最近总说卧床无聊,孤便想着早些回来陪你。” ……谁知道走到门口就听见这人在说切莫将事情告诉他。 晋望为君多年,最忌讳不可为人道的秘密, 尤其是从这人口说出来。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晋望想到这里, 轻声问:“方才你与太医在说什么?” 叶舒:“我……” “孤刚才好像听见, 你说让太医切莫告诉我?”晋望眼神微微眯起,声音平静却温和, “你与太医有什么秘密,竟要这样瞒着孤?” 叶舒没敢回答, 晋望偏头看向一旁的冯太医:“不妨冯老来说说?” 冯太医看了眼晋望怀的叶舒,同样没敢开口。 晋望平静道:“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冯太医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都是我的主意,你别迁怒他。”叶舒抓住晋望的手腕。 晋望已经许久不曾用这种语气在他面前说话,一旦这样,就证明他生气了。 而且气得不轻。 晋望并不理会他, 继续质问冯太医:“说。” 冯太医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视线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侍从,低声道:“可否请陛下屏退左右?” “不可。”晋望冷笑, “有何事见不得人,还要避着人说?” 晋望语气不容辩驳:“就这么说。” “这……”冯太医神情十分迟疑。 安嫔怀了别人的孩子,这种事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这要说出来,让陛下颜面何存? 绝不可现在说啊。 殿内氛围一度僵滞。 冯太医许久没有回答,晋望耐心耗尽,淡声吩咐:“拖下去,杖责五十,打完再说。” “别!”叶舒忽然开口,“是我想让太医帮我配药!” 晋望低下头,问:“什么药?” 察觉到对方投下的目光,叶舒吞咽一下,艰难道:“这药是……是给陛下吃的。” 晋望:“?” 冯太医:“???” 屋内所有视线霎时都凝聚到叶舒身上,叶舒硬着头皮道:“陛下好长时间……没有碰过臣,臣心难耐,只能出此下策…… ” “……” 晋望怔住了。 跟着他回寝宫的一众侍从也都惊呆了。 听闻陛下每日都召寝皇妃,养心殿内夜夜笙歌,怎么会没碰过?还需要服药来医治? 难不成,陛下其实有……那方面的隐疾? 将皇妃安排住进养心殿,也是为了不让此事传出去? 冯太医脸上神情同样一片空白。 还……还能这么解释? 真不愧是叶相。 一片静默,晋望率先回过神来。 坤君孕后需求极盛,可他这两个月都不曾与此人真正亲近,此人日夜忍耐,终于忍不住询问太医。 冯太医有晋望命令在身,不敢将怀孕的事说出来,只得勉强隐瞒,将事情说成这样。 这也不能责怪他。 晋望低头看向叶舒。 后者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服,眼神里带着些委屈,一副被他吓坏了的模样。 晋望被他这眼神一看,心头顿时软得不成样子,恍惚脱口而出:“……委屈你了。” 叶舒:“……” 冯太医:“……” 众侍从:“?????” 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晋望:“……” 晋望按了按眉心,沉声吩咐:“你们都出去罢。” 众人连忙退出养心殿,冯太医走在最后,忍不住最后朝叶舒看了一眼。 陛下在床边坐下,将人温柔揽进怀里。 不愧是叶相。 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瞒到安嫔堕胎便不成问题。 冯太医出了门都没从方才的事回过神来,以至于身旁有人询问他时,他听也没听,随意点了个头。随后,便在众人讳莫如深的眼神转身,缓慢离开了养心殿。 深藏功与名。 屋内,晋望取了个靠垫放在叶舒腰后,扶着他躺好。 叶舒抓过被子把自己裹上,一双眼定定注视着晋望,一言不发。他这几天卧床修养,气色比原先好了许多,脸上也圆润了些。 看着就可爱。 二人沉默地对视。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晋望轻咳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段时间,是孤委屈你了。” “不过那是有原因。”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舒怀就揣着堕胎药,面上却装得委委屈屈:“那是为什么,陛下对臣不感兴趣了吗?” 晋望立即回答:“当然不是。” 叶舒隔着衣物摸上堕胎药的瓶子。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 叶舒面无表情地想。 晋望垂眸看着他,认真道:“阿舒,我对你从不是一时兴起。” 叶舒眼眸微动。 “都怨我先前那样待你,害你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了。”他摩挲着叶舒的鬓发,叹息般开口,“阿舒,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唯有此事,我绝不骗你。” 叶舒偏头移开视线,小声问:“那……那你有其他事在骗我吗?” 晋望定定看着他,难得没有隐瞒:“有。” 叶舒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莫名有些紧张:“是什么?” 晋望沉默下来。 他这次思索的时间比先前更长,须臾,晋望道:“我现在不能说。” 叶舒心头顿时起了火气:“那你要何时才愿意说?” 难不成还要骗到他把孩子生下来吗? “阿舒,我不想再继续骗你,可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晋望道,“明日大燕使臣就要进京,无论如何,我也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这几日晋望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叶舒,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也找不到机会。 偏偏又赶上使臣进京。 外臣来朝,正是京都局势最乱的时候,他现在经不起这人出任何事。 晋望闭了闭眼,低声道:“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到那时,我可任凭你处置,你无论作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他定定地看着叶舒的眼睛,神色难得认真,五官轮廓被黑金朝服衬得更加俊美。 叶舒忽然不想再逼迫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我再给你七天时间。” 小崽子在肚子里揣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七天。 七天之后再不说实话,就等着和你的狗崽儿说再见吧。 晋望点头:“好,就七天。” 现下离午膳时辰还早,叶舒伸了个懒腰,正想再补个觉,却见晋望依旧坐在床边注视着他。 叶舒问:“陛下今日不忙了?不去处理事务,在这儿看我做什么?” 晋望莞尔一笑,在叶舒侧脸捏了一下:“孤现在要是走了,你该怎么办?” 叶舒:“?” 晋望掀开叶舒身上的被子,俯身将人拥入怀,在叶舒耳侧落下一吻:“这几日卧床修养,孤都没碰过你,是不是有些想了?” “……” 叶舒浑身一僵,伸手去推他:“没,没有……” “在孤面前还害羞什么,若是不想,你为何要找太医询问那些?” 晋望一边说着,手指缓缓划过叶舒侧腰。 叶舒浑身战栗一下,腰身瞬间软下来。他最近敏感得过分,被这人一碰就受不了。 叶舒卸去力道,很快半推半就被人压进床榻里。 晋望正要去解他的衣衫,却不小心碰到一个硬物。 他的手探入叶舒怀,取出一个玉瓶:“这是何物?” 叶舒正被晋望弄得意乱情迷,听言迷迷糊糊睁开眼,瞬间吓清醒了:“!!!” 他下意识去抢那玉瓶,却被晋望敏锐躲过,只得咬牙道:“是……是太医给的。” “太医给的?”晋望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你想给孤下的药?” 叶舒:“……” 晋望并不生气,反倒觉得叶舒真是可爱。 孤这才几天没碰他,就憋得忍不住要给孤下药了。 这小傻子。 晋望倒出那枚褐色丹药,放在指尖把玩,偏头问他:“想让孤吃么?” 大有只要叶舒一点头,他立刻吃下去的意思。 叶舒:“……” 有本事您就吃,不吃是阿旺。 叶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晋望只是随手将丹药放回去,把玉瓶丢下床。 “小傻子,孤不需要这个。” 晋望重新把他压回榻上,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孤到底行不行,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么?” “要真吃了药,受不住的是你。” …… 第33章 小半时辰后, 晋望抱着沐浴完毕的叶舒回到寝宫。 叶舒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榻里,倦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晋望低头想亲他,被叶舒皱着眉偏头躲开。 “走开……”叶舒声音还有些哑,懒洋洋的, 没什么气力。 晋望顺势在他耳垂边捏了下, 轻声哄道:“再忍忍, 乖。” 换来叶舒恶狠狠地一瞪。 国君陛下在那档子事上当然不是不行,相反,他是太行了。 但再怎么行, 现在也没有用武之地。 叶舒有孕未满三月, 太医不点头, 他不敢轻易越线。 无论是亲吻拥抱,还是安抚纾解, 对坤君都只是隔靴搔痒, 短暂的纾解过后, 反倒觉得更加难耐,得不到满足。 叶舒越想越气, 既生气自己现在这么欲求不满, 又生气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他翻身扯过被子盖住,只留下个软软的后脑勺。 晋望无奈:“孤先去处理政务, 你再躺会儿,记得按时用午膳。” 叶舒原本不想理人, 却感觉到对方一直站在床前注视着他, 才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 晋望含笑, 低头在叶舒发梢亲吻一下,离开了寝宫。 待寝殿门重新合上,叶舒才翻身下了床。 他跪坐在床边,俯身在床底摸索片刻,摸到了被晋望随手丢下床的玉瓶。 这玩意可不能弄丢了。 叶舒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最终将药放在书架后方,安安稳稳藏起来。 做完这些,叶舒拍了拍手,低头看向小腹。 “都怨你。”叶舒小声道,“这几天你给我老实点,再折腾你爹,当心你小命不保。” 随时可能没命的崽:“……” 翌日正午,大燕使臣递达京都。 国君陛下率众臣去城门相迎,而后将人在宫中安顿下来,等待晚间国宴,为使臣接风洗尘。 叶舒没去城门。 事实上,他一觉醒来时,使臣都已经住进陛下赐给外宾的会同楼。 ……晋望压根没叫他。 国君今日都要忙着招待使臣,没时间回寝宫陪叶舒用膳。叶舒慢吞吞用完午膳,内侍送来了晚宴要穿的衣物。 是一件黑红朝服。 朝服用料上乘,其上绘制凤纹,制式考究却不张扬,与晋望惯穿的那件制式极像。 长麓国君以黑金为尊,而唯有帝后能着黑红。 晋望说过要让他以帝后身份出席国宴,此言不假。 虽然尚无名分,但礼制已与皇后无异。 来送衣的内侍还在转述晋望的交代:“陛下吩咐,公子可以多睡会儿,在开席前到达太极殿便可。另外,大燕来使乃燕国二皇子殿下……” “等等。”叶舒皱眉问,“燕国二皇子郁衍?” 内侍:“是。” 不对。 在书里,来长麓的是一名大燕皇族外戚与外交使臣,不是这位二皇子。 大燕二皇子郁衍,叶舒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他是大燕未来的国君。 此人与晋望幼时境遇极像。在郁衍年幼时,母妃便被燕国皇后冤枉至死,他甚至被送到身为杀母仇人的皇后身边抚养。 经年累月的仇恨使他对大燕皇族恨之入骨,在长麓灭西夏,转而攻打大燕时,晋望正是利用他对皇族的仇恨,与他达成协定,以此为突破口,将燕国打得节节败退。 燕国内忧外患之余,忍辱负重多年的郁衍趁机夺取大权,并自愿向长麓俯首称臣,结束两国多年战乱。 到最后,他甚至和晋望意气相投,成了至交。 按照小说进度,这人直到剧情的后半段才会出现。 现在来长麓,不会又要出什么乱子吧? 叶舒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夜幕很快降临,太极殿内歌舞升平。 一袭黑金朝服的国君端坐主位,朝臣按品级列坐大殿两侧,而前方靠近国君的位置,则坐着几名大燕来的使臣。 其中又以大燕二皇子郁衍距离国君最近。 大燕二皇子年纪与晋望相仿,一袭暗紫华服,五官温雅俊朗,一眼看去便觉气度不凡。 二人时不时偏头交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可……只是如此而已。 国君始终没有宣布开宴。 众人对着空荡荡的食案,不敢询问催促,只得继续欣赏歌舞。 晋望身后,高进终于看不下去,小声提醒:“陛下,开宴的时辰已至。” 晋望淡声道:“不急,再等等。” 孤的小皇妃还没到呢。 说罢,还微笑地看向一旁的燕国二皇子:“二皇子不必拘谨,先用茶。” 郁衍:“……谢陛下。” 郁衍举止优雅,面上带笑,却只是举杯不饮。 ……再喝就要喝饱了。 二皇子殿下有那么些许心累。 在又一支歌舞结束时,内侍终于通传,皇妃到了。 晋望抬眼看向殿外。 一袭黑红朝服的青年缓缓步入大殿。 他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太极殿赫然寂静下来。 叶舒没戴面纱。 这两月以来,叶舒居于后宫,鲜少见到外人。唯一一次随晋望去祖庙,也是白纱覆面,没让旁人看见长相。 是以如今,众臣一见他这张脸,纷纷呆住了。 此人不是叶相么? 可叶相不是已经……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凝聚到叶舒身上,可后者恍然未觉,自顾自走到大殿中央,也没下跪,站着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他抬眼,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晋望。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一瞬,晋望温声道:“爱妃总算来了,快上来。” 叶舒:“是。” 叶舒走上前,高进正想吩咐内侍加把椅子,谁料陛下直接起身将人牵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高进:“……” 行吧。 叶舒落座,晋望偏头吩咐:“开宴。” 数十名内侍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菜肴放在众人面前的食案上。 可没人顾得上这些,所有人都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叶相,为何会是皇妃? 皇妃为何会与叶相长得一模一样? 众臣精神恍惚,晋望偏头,在叶舒耳畔轻轻道:“你故意的吧?” 叶舒装傻:“陛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晋望倒也不恼,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这下你想让孤怎么编,是叶相命不该绝,意外重生。还是孤对叶相余情未了,寻了个模样相似的替代?” 叶舒认真思索起来。 重生文和替身文。 听起来都不错。 叶舒也不是故意要给晋望添麻烦。 可他是来吃饭的,戴着面纱怎么吃饭? 再者说,国宴上以白纱覆面,本来就不合礼数。 晋望没让他易容出席,便是默许他可以真面目示人。 至于后面该怎么圆,不需要他来操心。 叶舒道:“陛下自己决定就好,臣好饿,可以吃饭了吗?” 国宴之上,国君不动第一筷,没人敢动。 晋望轻笑:“饿了还来这么晚?” 叶舒埋怨地看他一眼:“……这不都怨你吗?” 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睡得久,还特意吩咐养心殿的宫人不许吵醒他,结果叶舒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害他紧赶慢赶才终于赶到。 “孤想让你多睡会儿。”晋望夹了块清淡的鱼肉到叶舒碗里,道,“快吃吧。” 众臣心中就算有再多疑惑,也不敢在此时询问,只得勉强跟着动筷。 礼乐声起,宴席继续。 叶舒难得理会众臣怎么看待他,只顾埋头吃饭。用膳间隙,他偶然抬头,却对上另一道陌生的目光。 是郁衍。 自他进殿后,郁衍就时不时打量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此刻被他发现,后者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倒朝叶舒坦然一笑。 叶舒:“……”这人什么毛病? 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只手搭上他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爱妃看什么呢?” “……”叶舒收回目光,“没有。” “可孤看见了。”晋望声音放低,醋味扑面而来,“你在孤身边,竟还看别的男人?” 叶舒:“……绝对没有。” “陛下!”身旁忽然有人高声唤道。 二人看过去,郁衍从座位上起身,举起酒杯:“早闻陛下两月前抱得美人归,今日一见,皇妃容貌昳丽,果真非同寻常。在下特意从大燕带来美酒献上,敬陛下与皇妃,祝二位长长久久,矢志不渝。” 郁衍话音刚落,立即有内侍上前替二人倒酒。晋望嘴角含着笑意,没有阻拦。 ……可揽在叶舒腰侧手却威胁地摩挲一下。 叶舒被他弄得打了个哆嗦,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饮酒。” 郁衍并不退让:“此酒乃古法酿制,唯大燕皇室特有,皇妃不肯赏脸么?” 两杯酒放在叶舒面前,他闻着味都觉得有些犯晕,坚持道:“我真的不会……” 他说着,扭头求助地看向晋望。 后者终于满意地笑笑,安抚地在他背上摸了摸:“孤的爱妃当真不会饮酒,他这杯下去,恐怕要躺着回宫了。” 晋望举过叶舒面前的酒杯:“孤代他喝。” 说完,也不等郁衍回答,直接仰头一口饮尽。 另一杯也同样如此。 晋望放下酒杯,问:“还要喝吗?” 郁衍:“……” 燕国二皇子没讨到好,闷头饮完一杯酒,回了座。 并整个席间都没敢再向叶舒搭话。 酒席将散,叶舒先行离开太极殿,出去透气。 御辇已经候在殿外。 叶舒被内侍搀扶着上了御辇,还有些犯晕。 作为一个闻酒味都能闻醉的人,参加一整场酒宴实在太为难他了。 叶舒裹着绒毯,靠在御辇内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声音从轿外传来:“郁衍见过皇妃。” 叶舒掀开帷帘。 郁衍站在不远处,朝叶舒见了一礼。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叶舒耐着性子问:“二皇子找我有事?” 郁衍道:“在下与皇妃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舒:“不可以。” ……并没有和你一见如故。 国君陛下的醋坛子都要翻了,他哪里还敢和这人单独说话。 郁衍也不恼,不紧不慢道:“那不知皇妃可认识一位名叫祁宣之人。” 叶舒:“……” 他当然认识。 为了掩人耳目,原主在对外联络通信时,从来都是化名祁宣。 大燕与原主也有联系? 叶舒心下生疑,正想再问,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首先,你说的人我并不认识。”叶舒连忙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次,我是皇妃,你是外朝皇子,我们之间理应避嫌。” “……没什么好聊的,二皇子请回吧。” 郁衍:“?” 不等郁衍作何反应,他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低沉的嗓音:“二皇子与孤的皇妃在说什么,说来让孤也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晋望:吃醋了,必须亲亲抱抱才能哄好的那种。 第34章 郁衍不愧为大燕皇子, 听见身后那冰冷的话音,只不过神情僵滞一瞬,随后不紧不慢回身,朝来者见礼:“见过陛下。” 晋望缓步走进, 问:“你们在说什么?” 郁衍面不改色:“在下只是觉得皇妃像极一位故人, 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故人?” 晋望眼神微微眯起, 抬眼朝御辇上的叶舒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我不认识他。”叶舒笃定道,“是他认错人了。” 郁衍:“……” 郁衍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过,叹息:“好罢……那就当是在下认错了人, 先告辞了。” 说完, 还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叶舒。 叶舒:“……” 郁衍转身离开, 晋望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到叶舒身上。 叶舒勉强地朝他笑笑。 这些当皇帝的都是属狗的吗,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整他?! 御辇徐徐驶向寝宫, 叶舒被晋望搂在怀里, 心虚地低着头。 他预感没错。 这大燕二皇子来这里,果真没什么好事。 书里的郁衍和原主没有任何联系, 可今天, 郁衍却在他面前说出原主化名,证明他们之间曾有过通信。 原主和郁衍勾结, 也是为了谋反么? 如果是这样,这人来长麓的目的…… 叶舒努力回想, 却一点也想不起原主联络郁衍的细节。 他思绪一时烦乱, 没留意到晋望的手何时抬起来, 危险地抚摸上他的耳垂。 “在想什么?”晋望问。 叶舒恍然回神,抬眼便对上晋望投来的视线,又仓惶移开:“没、没什么。” 晋望把玩着叶舒的耳垂,指尖时不时扫过耳后的小痣,语气波澜不惊:“郁衍说你像他的故人?” “……”叶舒道,“是他认错人了。” 晋望意味不明地低哼一声,声音依旧平稳不惊:“既然爱妃与他素未谋面,那与他相识的……莫非是叶相?” 叶舒心头咯噔一下。 晋望在这件事上敏锐得可怕。 叶舒故作镇定:“我……我都不认识他,叶相当然也不认识。” 他面不改色,心里却已经将那大燕二皇子骂了个半死。 郁衍那个混账东西,他好不容易才哄得晋望不再追究之前刺杀的事,现在他这一添乱,这人又要发疯。 果真,这番说辞显然无法说服晋望。 可他却也没再问其他,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捏着叶舒的后颈。 叶舒像只被捏中要害的猫,蜷在晋望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叶舒很快被他弄得难耐,小心翼翼的哀求:“陛下……” 晋望叹了口气,抬起叶舒下颚逼他直视自己的目光:“阿舒,孤不喜欢你撒谎。” 晋望今夜在国宴上饮了不少酒,双眸远不如往日清明,靠得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浅浅的酒味。 叶舒很无辜。 他真的不想撒谎,可他也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原主会和郁衍通信。 穿过来之后记忆缺失,他能有什么办法??? 二人无声对视着,御辇内的气氛有些僵持。 寝宫到了。 内侍掀开帷帘,想扶二人下去。 叶舒原本就待得难受,起身欲走,却被晋望拉住。晋望将他抱起来,直接跳下御辇,大步朝寝宫走去。 内侍们审时度势,没一个敢跟进寝宫。 晋望把人放在龙榻上,随后倾身压上去。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晋望居高临下注视着叶舒。 此人鲜少在晋望面前穿一身黑衣,内衬暗红的衣领衬得肤色极白,黑色外袍腰身收紧,勾勒得身形消瘦。 “最后一次机会。”晋望温声道。 叶舒头偏向一边,坚持道:“……我不认识他。” 晋望挑开叶舒的衣带。 叶舒闭上眼,开始轻轻发抖,却并没有反抗。 国君陛下素来敏感易怒,他招惹了此人,今晚恐怕没那么好过。 算他倒霉。 该死的郁衍。 繁复的朝服被一点点剥去,叶舒不知道这人会怎么折腾他,紧张得双唇紧抿。 可晋望迟迟不再有下一步动作。 片刻后,晋望直起身。 施加在叶舒身上的压迫感消失,叶舒抬起头,看见后者随手将从他身上褪下的朝服挂到一旁。 接着,他低头,蜻蜓点水般在叶舒侧脸亲吻一下:“早些休息,孤去沐浴了。” “你——”不等叶舒说什么,晋望转身离开了寝殿。 走前还没忘熄灭殿内的烛灯。 叶舒睡觉畏光。 浴池内,温热的水流自上方龙头喷洒而出,晋望靠在白玉雕砌的池壁上,闭目养神。 内侍在一旁禀报完毕,晋望睁开眼:“他们就说了这些?” “是。”内侍跪在浴池旁,低声应道。 “……下去吧。” 内侍退出浴池,晋望轻嘲一笑。 从宴席上郁衍看叶舒的眼神,再到太极殿外二人的短暂交流,他直觉那二人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 如今更是确定。 祁宣……叶舒给西夏的那几封密信里,写的也是这个名字。 那家伙又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再刺杀他一次? 其实想知道真相对晋望来说并不难。 他太了解叶舒,知道怎么做让他最受不住,知道怎么逼迫能让他说出真话。 可当他看见叶舒被他吓得发抖的模样,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每次都是如此,那人一句话也不说,他反倒先心软了。 ……他是想待他好的。 待晋望回到寝宫时,殿内已经没有声响。 一抹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映出青年安稳躺在床上的轮廓。 晋望躺上床,下意识想将人搂进怀里。 下一刻,某个硬物抵到晋望心口。 晋望本能感觉到危险,他抬眼,叶舒双眸在月色中明亮清透,不带半分倦意。 “别动。”叶舒抬了抬手,将手中的事物往前推进几分。 借着光影轮廓,晋望看得出来,那是把匕首。 晋望眼底闪过一丝黯色。 他真想杀了他。 “这下你躲不掉啦。”叶舒一手攀着晋望的肩膀,语调却出奇的轻松。 “若你方才直接刺进来,孤恐怕真躲不掉。”晋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笑容冰冷,“你不该给孤反应的时间。” 叶舒恍然:“原来如此。” 叶舒不会武艺,若方才直接动手,晋望没有防备,说不定真能被他得逞。 但现在不可能了。 只要晋望愿意,他随时能在匕首刺入前拧断此人的手。 叶舒毫无反抗余地。 二人无声地僵持着,片刻后,叶舒忽然松开手,将手中的东西随意丢下床。 那物恰好滚到月色之下,晋望这才看清,那只是一把刀鞘。 这是何意? 晋望隐约明白了什么,扭头欲问,叶舒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贴近了些:“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我真想杀你,根本不需要求助一个外朝皇子。” 他们亲密无间,每夜相拥入眠,叶舒若真存有杀心,他有无数法子让晋望神不知鬼不觉死去。 他没必要千里迢迢,寻一位外朝皇子来京都密谋刺杀。 晋望神情依旧没有缓和:“就算你能杀孤,可你没有外援,逃不出这皇城。” “……” 好有道理。 你们当皇帝的就是想得太多。 叶舒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能和这人绕圈子。 他仰头亲在晋望唇角,声音软下来:“我真没想背叛你,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那郁衍……” 叶舒不满:“能不能别提他了,我在哄你!” 我在哄你。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敲击在晋望心口,荡开阵阵余音。 晋望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话。 叶舒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以前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相信你。我也想问,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晋望,我不想再互相猜疑下去了,这样很累。” “你有秘密在瞒着我,我也有暂时不能告诉你的事,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他知道晋望在害怕什么。 和外敌勾结,是晋望心中的症结所在。 这人不追究先前那次刺杀,不代表完全不在意他的背叛。 相反,他其实很在意。 可就算这样,他都没有伤害他。 他将所有温柔,迁就,退让,都给了叶舒。 叶舒看得懂。 所以今天,他想给他一些回馈。 叶舒凑上去又亲了他一下,手慢慢往下滑。 晋望呼吸一滞,抓住他的手:“你别……” “我早就知道,和你说这么多根本没用,还是做点实际的比较好。”叶舒跪坐在晋望面前,抬眼朝他笑了下,眸色清亮,“这次是自愿的。” 月色如水,层层纱帐掩盖住暧昧的声响。 …… 许久,叶舒精疲力尽地趴在晋望怀里,愤愤道:“下次再这么久,你就自己解决。” 晋望:“……” 这能怪他吗? 晋望将人抱进怀里,轻轻亲吻对方鬓发。 叶舒低声问:“现在不生气了吧?” 晋望不答。 叶舒抬头瞪他:“我都这样哄你了,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不气。”晋望把人搂过来,叹息般开口,“孤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从叶舒亲他第一下开始,晋望就气不起来了。 国君陛下就是这么有原则。 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晋望忽然问:“你哄我,是担心我生气后又折腾你吗?” “是啊。”叶舒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声音里带着倦意,“你这人这么小气,要一直生气,吃亏的不是我吗?” 晋望轻笑一声,正欲回答,却听叶舒又道:“不过也有点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叶舒小兽似的在晋望怀里蹭了蹭,寻到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不想看你不开心。 所以愿意哄你。 就这么简单。 第35章 自从叶舒在国宴上出现后, 一连几天,朝野上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皇妃与死去的叶相长得一模一样,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实在微妙。 而且细想下来,陛下宣布要与皇妃大婚的时机, 正是在赐死叶相前后。 这两者之间必然不是巧合。 众说纷纭, 不过更令叶舒惊讶的是, 并没有人怀疑皇妃就是真正的叶相。 偶尔有一两个声音如此, 也很快被众人否定。 对此,晋望并不奇怪。 他是这么说的:“你觉得死而复生, 或孤瞒天过海,保下一名谋逆刺杀的乱臣贼子性命,他们更愿意相信哪个?” 哪个都不敢信。 这个世界没有岐黄之术, 死而复生之说在人看来荒诞至极。至于后者,那不就是在怀疑陛下撒谎, 谁有这个胆子? 当然, 更有可能的是, 众臣打死也不愿相信,那日国宴上与陛下恩爱有加,相敬如宾的皇妃,与当初在京都权势滔天,与陛下不合多年的叶相是同一人。 若放在两月前, 晋望自己也不敢相信。 “看来, 我注定只能做个替身了。”听完晋望的分析, 叶舒悠悠叹了口气。 晋望牵着他走在雪地里, 含笑道:“你若想要恢复身份,孤也有办法。” 朝中这诸多猜测,晋望皆是听之任之,并不阻拦,也不解释。 就是为了等待叶舒的决定。 无论他想如何,晋望都有办法达成。 “还是不了。”叶舒摇摇头,“现在这样挺好。” 恢复身份之后,原主做过的那些事情根本无法解释,倒不如现在这样,一身轻松。 “都依你。”晋望顿了顿,又叹息道,“本是想让众臣见见孤未来的皇后,被某人这么一搅和,都没人关心了。” 长麓极其在意礼制,可那日皇妃着帝后服饰,以帝后礼制出席国宴,竟没有引起众臣丝毫讨论。 晋望甚至怀疑,他们根本没注意叶舒那天穿了什么。 炫耀欲没有得到满足,国君陛下不由有些遗憾。 叶舒看出他的想法,仰头贴近晋望耳边,轻轻道:“何必在意别人看法,我穿给你看还不够么?” 一击即中。 晋望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飞快红了起来。 国君陛下某些地方意外的纯情。 叶舒撩完就跑,愉悦一笑,继续往前走。 二人行至凉亭旁,晋望问:“累了么,进去歇会儿?” 叶舒应了一声,晋望牵着他走进凉亭。内侍很快上前,在石凳上铺好软垫,凉亭四周挂上避风竹帘,又上了炭盆与些许茶点。 还有一盅用文火煨着的热汤。 ——据说是太医特意调制的滋补药膳汤,对叶舒身体有益。 晋望拉着叶舒坐下。 叶舒问:“陛下今日怎么有空陪我这么久,不去处理事务?” 晋望盛了碗汤放到他面前,平静道:“孤将事情交给鸿胪寺去办了。” 大燕来到长麓是为谈和休战,其中各项条款细节并非一两日能够协商完成。 商议细节并不需要国君亲自参与。 而长麓这方的要求,早在使臣来之前,晋望便已与鸿胪寺商议完成。是以使臣到来后,晋望反倒清闲下来。 叶舒“唔”了一声,搅着勺子没再说话。 晋望这几日看他看得紧,叶舒根本没机会做点其他事。 ——比如去会同楼问问郁衍,原主与他联络的内容是什么,而他来长麓又是为什么。 天边恰在此时下起了雪,风雪尽数被竹帘阻挡在外,凉亭内被炭盆哄得暖洋洋,一点也不觉得冷。 叶舒慢吞吞喝了几口汤,凉亭外响起内侍的声音。 “陛下与皇妃在此,闲人勿近。” “原来是陛下与皇妃,在下郁衍,游园至此,不知可否进来避避雪?” 叶舒一怔。 这人怎么总往枪口上撞? 他好不容易哄得晋望不生气,可不代表此人能对郁衍心无芥蒂。 以晋望的脾气,没找个理由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这人现在竟然还敢在他们独处的时候来打扰,嫌自己死得慢? 再这么作死下去,莫说是回去报仇,恐怕长麓都出不去了。 叶舒在心中默默腹诽。 晋望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偏头看向叶舒:“爱妃想让他进来么?” 又是死亡命题。 叶舒放下汤碗,正色道:“都听陛下的。” 晋望轻笑一下,让人放行。 人家是大燕使臣,又是外朝皇子,总不能放着人家在外面淋雪。 这于礼不合。 竹帘被内侍拉开,郁衍带着一名墨衣侍卫走进来。 那侍卫身形高挑,眸色较浅,五官深邃而俊朗,带着几分异域色彩。 就连叶舒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晋望清了清嗓子。 叶舒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郁衍朝二人行了一礼,温声道:“在下方才在此地游园赏景,没想到突然下了雪,没有叨扰到二位吧?” 晋望低哼一声,并不理他。 内侍合上竹帘退出凉亭,郁衍也没客气,直接在二人对面坐下。 凉亭内气氛一时僵滞。 晋望仿佛对这些恍然未觉,偏头对叶舒道:“快喝,一会儿凉了。” 叶舒苦着脸:“我喝不下了。” 倒也不是喝不下,只是这汤中放了药材,喝下去味道清苦,叶舒不喜欢。 晋望温声细语地哄着:“乖,太医说你身体底子差,每日用膳后都必须喝一碗。喝完就吃糕点,不会苦的。” “可是……” “还是你想要孤喂你?”晋望贴近了些,轻声道,“用嘴也行。” 郁衍:“……” 他是透明的吗??? 叶舒当然不敢让晋望喂他,咬着牙三两口将药膳汤喝完。 晋望给他倒了清水漱口,又从碗碟中捡了块酥软的糖糕喂给他。 郁衍看得牙根发酸。 喂叶舒吃完两块糕点,晋望才悠悠道:“孤已经让人都撤走了。” 叶舒:“?” 叶舒这才注意到,凉亭外的内侍不知何时已退至数丈之外,天上雪花飞扬,在凉亭外形成一座天然屏障。 在这里说话,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郁衍似笑非笑:“在下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我的存在。” 晋望也不理他,偏头问叶舒:“还想吃什么?” “……”郁衍磨了下牙,冷冷道,“这是在下贴身侍卫,值得信赖。” 晋望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叶舒终于回过神来:“你们约好在这里见面?” 晋望道:“是孤传信让二皇子前来。” “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郁衍看向叶舒,道,“你就是叶相,你我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可我见过你的画像。” 叶舒不答。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郁衍对原主的态度很奇怪。 与外朝重臣私下联络乃是重罪,郁衍不该如此不加掩饰,直接在晋望面前表现出他们相识。 要是原主当真与他合作谋逆,那此举就更蠢了。 郁衍不该是这样的蠢人。 除非…… 不等叶舒想清局势,晋望率先道:“二皇子在孤面前对孤的皇妃这样说话,恐怕不太合适。还是二皇子先说明来意罢。” 郁衍的视线在二人面前来回扫视一圈,点点头:“也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推到晋望面前:“此乃大燕边境部分布防图,算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晋望眼眸微微眯起。 郁衍一摊手,道:“在下如此有诚意,叶相与陛下该对我放心了吧?” 晋望展开密函,粗略扫了一眼,问:“二皇子这是何意?” “你还不曾将事情告知陛下?”郁衍看向叶舒,触到对方无辜的眼神,默然片刻,“难怪……” 郁衍解释道:“我与叶相暗中联络已有数年之久。三年前叶相曾传信于我,让我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他告诉我,未来大燕会派使臣前来长麓。叶相答应,只要我想办法以使臣名义来到京都,并与陛下达成合作,陛下会助我复仇,登上帝位。” “只是没想到……” 郁衍轻咳一声:“没想到还没等在下到长麓,叶相就放着丞相不做,做起了……皇妃。” 说完,他向二人投来一个“不是很明白你们之间的情趣”的眼神。 郁衍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叶舒却是心头巨震。 原主与郁衍联络,并不是要谋逆,而是为了劝说郁衍与晋望合作。 晋望或许不能立即明白此举的意图,但在未来,郁衍对晋望攻下大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原主联系郁衍的时间是在数年前,那时甚至晋望都不曾登上帝位,而郁衍也还是大燕皇宫中毫不起眼的一位皇子。 他为什么能算到大燕会出使长麓,又为什么能算到郁衍一定会对晋望有帮助? ——“阿远以后要做皇帝的……为君者,你须得自己强大,才能使国家强大。” ——“朝中左相一位空悬,陛下舍得给吗?” ——“我得帮我的陛下统一天下啊。” 原主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叶舒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原主似乎能够预知未来。 又或者说,他从某些地方得知了这个世界未来即将发生的故事,就像是……现在看过原书的他。 可如果是这样,三年前还在帮晋望铺平道路的原主,为什么现在要设计刺杀他? 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舒思绪一时烦乱,理不出头绪。晋望与郁衍又说了些什么,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郁衍很快带着侍卫离开凉亭,亭中只剩下叶舒与晋望二人。 晋望循着他的手臂向下,握住叶舒冰冷的手指,温声问:“这就是你在瞒着我的秘密?” 第36章 身边的青年脸色苍白, 眼眸低垂着,没有答话。 晋望注视着他,没有催促。 这张布防图是真是假,他自有办法让人验证, 如此便能证明郁衍说的是否是真话。 可他更想听叶舒解释。 叶舒此举在他看来大胆又危险, 与外朝皇子长期联络, 一着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可他也看得出, 此事于他有利无害。 叶舒没有背叛他,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晋望无声地舒了口气, 又耐心地轻轻问:“不能说?” 叶舒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游说郁衍投诚,这并不是坏事,反倒是大功一件。他当然可以直接承认是他所为, 可他解释不出这三年,解释不出原主最后为什么会背叛他。 叶舒迟疑许久, 缓缓道:“……我暂时不能说。” 晋望问:“何时能说?” “总……总之不是现在。”叶舒手指无意识搅紧衣袖, 几乎不敢看晋望的神情, “陛下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陛下。” 晋望沉默片刻,道:“好,我信你。” 叶舒抬起眼, 后者眸色温和, 并无责怪之意。他用指腹拂去叶舒唇角一粒糖糕碎屑, 轻轻道:“无论如何, 我很开心。” 你不是要害我,我很开心。 叶舒心口轻轻一颤,忽然有些触动。 这个人,还是这么容易满足。 “不过……”晋望话音忽然一转,眼睛微微眯起,“你与他联络了很多年?” 叶舒:“……” 晋望沉吟一声:“从孤继位前就开始了?” 叶舒:“……” 晋望:“还约好要来长麓见面。” 这人有完没完!! 叶舒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我、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晋望莞尔:“好。” 晋望唤内侍抬来御辇,叶舒正要起身,却被晋望拉住。 晋望背对他弯下腰:“上来。” 叶舒微怔。 晋望回头看他,催促:“快点。” 晋望背着叶舒走出凉亭。 叶舒脑袋靠在晋望肩头,偏头看着晋望的侧脸:“陛下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 “孤往日对你不好么?”晋望看上去心情不错,轻笑,“你帮了孤这么大的忙,理应奖励。” 叶舒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其实今日只不过是确认了叶舒并没有与郁衍勾结,至于郁衍的投诚是真是假,还有待证实。 哪里值得这人这么开心。 这皇帝不仅狗,还有点傻。 叶舒心口又酸又软,把头埋进晋望肩颈,轻轻蹭了下。 以后对你好点吧。 他可能会背叛你,但我不会。 永远不会。 大燕使臣与鸿胪寺足足谈判了三天,才终于将谈和条款拟定下来。 最后一日,晋望需要出席。 叶舒帮晋望系紧朝服上的玉扣,晋望低头看着他的模样,低笑:“不是这里,左边扣上来,怎么笨手笨脚的。” 叶舒瞪他一眼:“你自己来!” “……”晋望立即收敛笑意,“你来。” 今日难得不用起早,晋望陪着叶舒用了早膳,才慢悠悠开始更衣。 往日晋望出门时叶舒都还在睡觉,今日难得抓到机会,偏要让叶舒学着替他穿衣。 美其名曰,后妃理应会做这些。 国君朝服繁复,叶舒耗费了足足两倍时间才帮他穿好。晋望低头整理环佩,抬眼却见叶舒已经趁机瘫倒在床上。 他含笑摇头:“越来越懒了。” 叶舒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半抬起眼皮看他,心道还不是你这狗崽子害的。 叶舒道:“陛下快出发吧,担心一会儿误了时辰。” “这就去了。”晋望凑上前来,在他额头亲吻一下,“困就睡会儿,顺利的话孤很快就能回来。” 叶舒乖巧点头。 晋望很快离开寝宫。 晋望前脚刚走,叶舒后脚就从床榻上爬起来,也跟着出了寝宫。 晋望近来不再限制叶舒在宫内活动,不过明有好几名宫女跟随,暗有十多个影卫保护,叶舒就是想乱跑也没机会。 叶舒也不怕人跟,领着人直接朝某个方向走去。 众人不敢质疑,随他一同前往。 直到距离寝宫越来越远,一名宫女忍不住道:“公子,再往前就是会同楼了。” “我知道啊。”叶舒脚步未停,轻描淡写道,“会同楼是大燕使臣居住之地,我去探望个朋友,不可以吗?” “这……” 叶舒笑起来:“别担心,我与大燕二皇子私交甚好,这事陛下知道,不会责怪。” 宫女应道:“是。” 叶舒来到会同楼前。 大燕使臣今日去与晋望议事,会同楼内外只留下几名看守,叶舒命人通报之后,很快被侍卫领了进去。 正是那日跟在郁衍身边的侍卫。 郁衍见叶舒前来,有些惊讶:“叶相今日怎会造访?” 叶舒看了眼身边的侍卫。 郁衍了然:“云归,你先出去吧。” 墨衣侍卫眉宇微蹙:“主人……” “无妨。”郁衍打断道,“我与叶相闲聊几句。” “……是。” 侍卫出了门,郁衍给叶舒倒了杯茶水,悠悠道:“叶相先前不是还装作不认识我,今日怎么过来了?” “……”叶舒轻咳一声,“在陛下面前,我自然需要谨慎。” “嗯,谨慎到老朋友都不敢认。”郁衍指尖敲着桌面,“见色忘友。” 叶舒默然。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幽怨。 原主和郁衍这么熟??? 叶舒沉吟片刻,道:“最近出了些变故,我也不想如此。” “我在大燕听说了些。”郁衍神色稍敛,点头,“你与晋望怎么闹成这副模样,若不是知晓你们之间定有隐情,我还以为你们当真已经闹得不死不休。还有你先前传给我的信……” 叶舒眼眸微动:“我何时给你寄去的信?” 郁衍对叶舒并无怀疑,答道:“信到我手是三个月前,你说以后不会再给我传信,若有必要,就装作不认识你。” 他稍顿了下,嫌弃道:“……看着跟遗书似的。” 叶舒没有回答。 如果是三个月前,那封恐怕真是遗书。 因为按照剧情走向,原主本该死在两月前。 叶舒问:“信还在么?” “我早烧了。”郁衍蹙眉,“叶舒你把我当傻子么,你我分属两国,我把传信留着做什么,怕有人想害我找不到证据?” 这话说得不错。 就算郁衍与原主传信的内容并无机密,也应该阅后即焚,留在身边反倒落下把柄。 可两个月前,原主与西夏的密谋信件却被晋望全都搜了出来。 只是原主遗漏了么? 郁衍不知叶舒在想什么,悠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长麓做丞相不容易,这三年都不敢多与你通信,所以三月前收到你那传信我还真有些担心。后来又听说,长麓国君将叶相处死,我差点以为……”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道:“……以为你真死了。” 直到在国宴上,郁衍看见叶舒到来,才真正确信他没事。 而且他从不怀疑那是模样相似的两个人。 假死换身份一事,旁人或许不敢妄加猜测,但以郁衍对叶舒以及那两人感情的了解,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玩还是长麓国君会玩。 “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郁衍顿了下,半开玩笑道,“对了,晋望为何事先不知你我联络的事?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敢临时变卦,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叶舒勉强笑了笑:“我不是这种人,放心吧,答应你的事必然办到。” “有你这句话就好。” 叶舒又旁敲侧击问了郁衍几个有关原主的问题,却没太大收获。 不过今日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 二人又闲聊片刻,叶舒估算时辰,觉得晋望差不多该回寝宫了,便准备告辞:“二皇子好生休息,我先回了。” 郁衍点头:“也好,过两日使团就要回大燕,临行前我们再小聚一下。” 叶舒应了声“好”,起身时双腿却没来由地一软,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你怎么……”郁衍下意识去扶他。 叶舒:“别碰我。” 他方才未曾察觉,此刻才觉得身体发软,还有些不同寻常地……热。 叶舒本能觉得有异,扭头看向桌边的香炉。香炉飘散青烟,淡淡檀香在屋内蔓延开。 叶舒问:“这是什么?” 郁衍古怪地停顿片刻,不敢与他对视:“熏香啊。” 叶舒眼睛眯起,冷冷看向他。 郁衍被他看得心虚,含糊道:“是……是抑息香……” 叶舒没听清:“你说什么?” “是抑息香!”郁衍耳根莫名红了,恼道,“你不是都猜出来了,还问什么问。” 叶舒眉宇紧蹙。 他这个月恶补过关于乾坤的相关知识,听这名字便大致猜到了用途。 恐怕与晋望曾经给他吃的丹药是同样的东西。 叶舒思绪混乱,勉强维持冷静:“你为何要在房里点抑息香,你是……坤君?” 堂堂大燕二皇子,日后会登上帝位之人,居然是个坤君? 郁衍压低声音:“嘘!当心被人听见。” 他在桌边坐下,叹道:“我哪想到我会分化成坤君,要是被人知道,不就彻底没法继承皇位了?大夫说,想要遮掩,只能每日在熏香中加入抑息香……听说有些乾君对这味道极其敏感,原来你也这样。很难受么,我让人送你回去?” “别……”叶舒躲开郁衍的手,手脚软得几乎站不住,“如果不是乾君……闻到会怎么样?” “不是乾君?”郁衍上下打量叶舒一眼,惊愕道,“原来你也是……” 叶舒:“快说!” 郁衍道:“此香对人无害,坤君人人能用,闻到自然是可抑制信香。哦,除非怀有身孕。” 他的话音猝然一顿。 郁衍对上叶舒投来的视线,神情一片空白:“你你你……你怀孕了???” 叶舒身体越来越热,体内热潮翻涌,额前已渗出一层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问:“怀孕了……会怎么样?” 第37章 叶舒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 郁衍的声音也好似从极远飘来。 “我、我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郁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形,急道,“给我开药的大夫说,坤君孕后不能使用任何抑制信香的药物, 否则可能导致信香失控, 于身体不利。” “我又不可能怀孕, 当然不会问这么细!”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 温热的茶水尽数泼入香炉中,瞬间将熏香浇灭。 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屋子里原本就布满了抑息香, 叶舒又在里面待了少说有一个时辰,足够药效发挥。 叶舒热得几乎喘不过气,双颊滚烫, 带上些薄红。 他缓缓在桌边坐下,脊背弓起, 像是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郁衍快步想朝窗边走, 却被叶舒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开窗透气!”郁衍看上去比他还着急, 道,“让屋子里抑息香的味道散去些。” 叶舒坚定道:“不行。” 淡淡的青梅香气开始在屋内弥漫开,叶舒声音微弱却清晰:“你现在开窗户,整个会同楼都会发现我的异样,到时你想怎么解释?是你隐瞒坤君身份, 毁我的名誉。还是为了我的名誉, 揭露你坤君的身份?” 堂堂皇妃在另一名男子屋中变成这样, 哪怕他们真没做什么, 也根本说不清。 郁衍也很快想通这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不等叶舒再答,门外忽然响起男子话音:“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习武者听觉敏锐,牧云归守在门外,察觉到屋内有异。 门扉微动,似乎是牧云归想推门进来。 “不许进来!”郁衍看着将自己完全蜷在座椅上的叶舒,深吸一口气,快速道,“你去找国君陛下,就说皇妃在会同楼与我见面时忽然晕倒,请他尽快赶过来。” 牧云归迟疑片刻,应道:“是。” 门外的人声消失,郁衍松了口气,走过去扶叶舒。 “你做什么……” “别紧张,我扶你去床上躺会儿。”屋内坤君的信香越来越浓,就连郁衍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晋望很快就来,你再坚持一下。” 叶舒:“……好。” 郁衍扶着叶舒来到床边,叶舒刚沾上床,立即用力蜷起四肢。 难以言喻的燥热从体内腾起,让他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汗,整个人很快跟水中捞出一般,就连睫羽都变得濡湿。 叶舒把头抵在柔软的床榻里,牙关咬紧。 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与过去不同。 就连上次在树林中进入分化时,都没有今天这么难捱。 那时他只觉得身体难耐,想要有人帮他。可今天,他更加清晰的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他想要…… 晋望。 叶舒身体轻轻发着抖,终于忍不住溢出一丝泣音:“晋望……” 御书房。 送走大燕使臣,晋望将摊放在桌面的文书合起,高进呈上一个木盒。 晋望动作一顿,偏头看过去:“都在这里了?” “是。”高进道,“这些都是当初从叶相府中搜出的通敌密信,请陛下查阅。” 晋望打开盖子,将一封一封密信取出。 这些密信早在先前他就已经仔细阅读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认定那人的罪责。 可晋望依旧十分耐心,一封又一封,不紧不慢阅读着。 这些密信中,不仅有外敌传来的通信,亦有尚未发出的计划部署。晋望在那几张叶舒亲笔写下的信件上停了许久,高进候在一旁,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这些信件不仅陛下看过,而且两个多月前就已经被刑部翻来覆去研究过许多遍,还有什么可看的? 御书房内一时无声,直到晋望放下信件,高进问:“陛下瞧出什么了?” “没什么。”晋望不紧不慢将信件放回去,悠悠道,“这几封信件上,一切行事谋划详尽清晰,字迹也并无端倪,证据确凿。” 高进一头雾水:“那您这是……” “孤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他偏头看向高进,淡声问,“如果换做是你,在何种情况下,会将通敌密信如此完整地保留下来?” 高进吓得跪倒在地:“奴才惶恐!” “紧张什么,起来。”晋望道,“你尽管说,恕你无罪。” 高进诚惶诚恐地起身,细思片刻:“奴才斗胆,但奴才也知做事要销毁证据,奴才实在想不到为何叶相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样……” 晋望将最后一封信件放回木盒中,轻轻合上:“这几封信件一出,几乎将他所有通敌证据一一罗列,可谓天衣无缝。无论这份证据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足以定他死罪。” “若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说得通,可孤当初与他同进同出,他尚且能与大燕皇子秘密通信数年。为何现在与西夏密谋,却这么不小心。” “只有一个解释。” 晋望视线望向天边,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曾经以为人心易变,那人这三年一步步的转变,让他觉得他们最终走到那一步并不奇怪。 可近来他才发现,叶舒根本没有变。 两个多月前他不敢肯定,可现在他能确信,叶舒不可能要杀他。 “回宫吧。”片刻后,晋望起身,“孤亲自问他。” 与大燕的谈判已经结束,使臣过两日就会离京。 他要与他的小皇妃说清真相,再问清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晋望出了御书房,就在此时,有内侍快步行来:“陛下,会同楼派人来禀,皇妃在会同楼晕倒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仿佛在等待中被拉得格外漫长。叶舒意识昏沉,体内愈演愈烈的燥热几乎将所有理智吞没。 郁衍焦急地在外间踱步。 忽然,门外传来喧闹,紧接着便是侍卫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郁衍眼神一亮,快步走到门边。他正欲开门,转念一想,竟用力将刚开了个缝隙的门板推回去,死死抵住。 正要推门的晋望:“……” 国君陛下头一次被人拒之门外,登时起了火气,声音冰冷至极:“开门。” 郁衍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请陛下屏退左右,单独进来。” 晋望咬牙:“郁、衍!” 郁衍坚持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晋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都出去。” 跟在身后的随从纷纷退离,晋望道:“门外只有孤一人,快把门打开,阿舒他到底——” 房门豁然打开,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青梅香气扑面而来。 晋望呼吸猝然一滞。 郁衍一把将人拉进来,重新合上门。 屋内已经闻不到原先熏香的味道,浓郁的坤君信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晋望呼吸瞬间沉重几分,抬步朝气味最浓烈之处走过去,绕过内室的屏风,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叶舒躺在床榻上,四肢紧紧蜷起,浑身都在细密地发抖。 他的鬓发早已经全湿了,衣衫凌乱得不成样子,脖颈间露出的肌理都被敷上一层暧昧的薄红。 晋望眯起眼睛,扭头看向郁衍。 郁衍立刻道:“我没碰过他!” “孤看得出。”晋望面沉如水,大步走上前。 似乎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叶舒身体难耐地动了动,濡湿的睫羽微颤,艰难睁开眼。 可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模糊的视线中,隐约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轮廓朝他走来。 叶舒本能伸出手,下一秒,他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唔——!”敏感的耳后忽然被人触碰,难以忍耐的刺痛与酥痒混杂,令叶舒忍不住低吟出声。 漫长的一吻,乾君的信香徐徐注入,体内如火焰炙烤般的灼热感渐渐消退下去。 晋望拨开他的鬓发,安抚地在叶舒通红的眼尾吻了一下:“感觉好些了?” “晋……晋望……”叶舒意识清醒了些,声音低哑,开口就带上了哭腔,委委屈屈问,“你怎么才来啊……” 晋望冷道:“谁让你到处乱跑?” 晋望仍然惊魂未定。 天知道他听说叶舒晕倒后有多着急,腹中的胎儿事小,万一这人出了什么事…… 晋望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眼看向站在屏风后的郁衍,冷冷问:“这是怎么回事,二皇子可以解释解释么?” 身为乾君,晋望自然看得出眼前此人也是名坤君。 否则,就凭屋内如此浓郁的坤君信香,此人早该理智全无。 郁衍看向内室那两人,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出了抑息香的事。 “我真不知道叶舒怀有身孕,他也没提前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在屋中点香——” 郁衍还在解释,晋望一边听着,一边脱下外袍将怀中人结结实实裹住,打横抱起来。 晋望也不再理会郁衍,抱着人大步出了房门。 房门啪地在眼前合上,郁衍恼道:“你这人怎么——” 他话音一顿,忽然皱了皱眉。 他好像也……也有点热? 牧云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主人,属下看见陛下带皇妃离开了,您没事吧。” 郁衍开口时气息都有些不稳:“没、没事,你不许进来!” 他快步走到桌边,抬起茶盏猛地灌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手指略微发颤。 ……不会吧。 晋望把叶舒抱回寝宫。 仅是这片刻间,叶舒的身体已经重新变得滚烫。晋望将人放在床榻上,正欲起身,后者立即手脚并用缠上来。 叶舒紧紧抓着晋望的衣袖,声音委屈得要命:“别走……” “孤不走,你别——”晋望呼吸一滞,厉声道,“叶舒,你在碰哪里,把你的手松开!” “我难受……” 叶舒早听不清晋望在说什么,体内的某种渴求逐渐占领上风,他遵循着本能朝身旁这人靠过去,恨不得再贴近一些,再近一些…… 晋望竭力将人按住,在不经收敛坤君信香中,几乎要失去理智。 “阿舒,你别这样……”他温声安抚,“你这样不对劲,孤已经传唤了太医,等太医来之后就……” “到底还要等什么?”叶舒得不到满足,气鼓鼓地吼他,“就是因为肚子里这个狗崽子对不对,你信不信我不要他了!” 晋望怔住了。 叶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直往下掉:“是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放着我不管……狗皇帝……” 晋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手忙脚乱把人搂进怀里:“你……你是何时知道……” 叶舒只顾骂骂咧咧,并不回答。 片刻后,太医到了。 晋望拉过被子,放下纱帐,将叶舒严严实实遮住,伸出一只手让太医把脉。 叶舒躺不住,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冯太医很快诊完脉,晋望又将抑息香的事告知。 “公子这情形,的确是抑息香所致。”冯太医道,“坤君怀孕后渴求极大,需要乾君安抚中和。若以抑制信香的药物压抑本能,非但无法控制,反倒会因此导致变本加厉地反扑。” “……公子先前服用过抑息丹,已经有损身体,使得信香失控。今日又意外接触抑息香,恐怕……” 冯太医语调慢慢悠悠,晋望不耐烦地打断他:“到底会怎么样?” “坤君在孕期原本并无雨露,但如今信香反常激发,无法压制。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坤君……被迫进入雨露期。” 晋望低下头,怀中人眉宇紧蹙,甜腻的信香如有实质,在晋望身侧叫嚣着,期盼着乾君的安抚。 的确与书中坤君的雨露期相似。 叶舒不能服用抑制药物,一旦进入雨露期,除了与乾君交合,并无任何解决途径。 晋望觉得自己的理智几乎要被燃烧殆尽,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稳语调:“可他身孕还不足三月,孤现在能碰他吗?” 晋望这话问得直白,冯太医轻咳一声,解释道:“臣方才诊治过,公子腹中的胎儿基本已经稳定,可……可适当行房事。” 晋望眸色微微一暗。 不过他并未心急,而是细致询问了太医注意事项,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冯太医一一答了,到最后都被他问得老脸通红,才获得肯允离开。 内侍早就退出寝殿,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晋望与叶舒二人。 晋望将被子掀开,俯身压上去。 “方才太医说的,你可都记住了?”晋望注视着怀中的人,声音哑得惊人。 叶舒双眼噙满水雾,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地浑身战栗:“我……我不知道……” “傻子。” 晋望叹息一声,温柔地剥开叶舒凌乱的衣衫。 “孤记住了。”晋望道,“孤教你。” 第38章 晋望不紧不慢剥开叶舒身上的衣物。 白瓷般的肌理上泛着薄红, 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战栗着,紧张地绷紧。 “放松。”晋望轻声开口。 太医说,对待有孕的坤君,切不可急躁, 动作须得温柔, 轻缓, 循序渐进。 过去的晋望绝不会想到, 他竟也有如此耐心的一天。他低下头,在叶舒眼尾落下一吻。 然后是侧脸, 鼻梁,嘴唇…… 晋望细致地亲吻他,眸色微沉, 深深注视着身下的人。 温柔细致的动作在如今却变成了慢性折磨,叶舒的大脑被雨露期的情潮烧得昏昏沉沉, 双手急切地拉扯晋望的衣物。 可他双手脱力得厉害, 几乎使不出半分力气。 “晋望……”叶舒哑声唤着, 声音无助又委屈,“晋望……” “你真是……”晋望无奈地叹息一声,修长的手覆盖上去。 …… …… 坤君的雨露期来得又急又烈,二人先前顾忌许多,憋得太久, 如今得以释放, 一发不可收拾。 待叶舒再次清醒过来, 已经是翌日黄昏。 意识渐渐回笼,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仍带着酥麻,使不上一点力道。 叶舒浑身酸软得厉害,难耐地低吟一声,立即被人从身后覆上来:“醒了?” 那嗓音带着哑意,又低又沉,听得人耳根酥软,心猿意马。 ……如果忽略某个抵在叶舒身后,精力充沛的凶器的话。 这人是嗑药了吗?! 叶舒心里发毛,推开揽在自己腰侧的手,刚要往里挪,却被人用力扯回来。 晋望双臂揽着叶舒的腰身,将人圈进怀里:“要去哪儿?” “你放开……”叶舒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开口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晋望脑袋埋在他后颈,轻笑:“每次都这样,清醒了就翻脸不认人,小混蛋。” 到底是谁混蛋啊! 叶舒眼睛干涩发酸,可想而知这一天一夜哭了多少次。 狗、皇、帝! 叶舒抿着唇,把头埋进枕头里,不想理他。 晋望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温热的身体贴近过来:“我让人熬了粥,先喝点?” 叶舒闷闷地点头,后者在他侧脸亲了亲,起身去帮他盛粥。 叶舒在龙榻上翻了个身,身后还残留着些许异样感,腰酸得直不起来。 但除此之外,倒是并不难受。 晋望这次待他十分温柔,与初次几乎判若两人。 ——叶舒第一次体验极差,差到他现在都还耿耿于怀。 晋望很快回来了,他扶着叶舒坐起来,取过靠枕垫在他腰后,喂他喝粥。 叶舒心安理得享受国君陛下的伺候。 很快一碗粥下肚,晋望放下粥碗,取过丝帕细细帮他擦拭。 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叶舒其实记不太清,但他似乎记得……他是不是说漏嘴了什么事? “晋望。” 晋望抬眼看他:“嗯?” “没、没什么。”叶舒莫名有些心虚,翻身躺下。 晋望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青年,笑着摇摇头,躺到他身边,将人拥进怀中。 他的手掌顺着叶舒手臂滑下,自然地落到他小腹上。 叶舒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对方手掌的温度清晰而熟悉。身体仿佛又回忆起先前被这人亲密触碰的感觉,叶舒轻颤一下,从脊背腾起一阵酥麻。 他还没有从雨露期彻底脱离出来,受不了这人靠得太近。 可晋望并没有做更多的动作,而是轻声问:“你半个月前就知道了?” 叶舒眼眸微动,瞬间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嗯……” 晋望问:“为何不告诉孤?” 叶舒不答。 “你在生孤的气,对不对?”晋望轻轻抚摸着掌下那片软肉,声音放得极轻,“这些时日,你总与孤闹别扭,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叶舒嘴唇紧抿,还是没有回答。 晋望认真道:“对不起。” 叶舒一怔。 他从没想到,会从晋望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骗了你,我很抱歉。”晋望把头埋进叶舒脖颈间,轻声道,“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瞒着你,更不该联合太医说谎骗你。” “这些时日,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有些谎话说出来容易,要收回却困难得多。” “我只是……只是你很怕你又会离开。” 晋望声音有些发闷。 细想之下,晋望欺骗他的时间点,的确是在他逃走前后。 这个人……真的很担心他又会一气之下消失吧。 叶舒喉头泛起酸涩,生硬道:“你别以为说几句软话我就能原谅你,没这么容易。” “嗯,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晋望道,“就像我先前所说,你知道真相后,想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 晋望双臂收紧,将叶舒紧紧抱住,低声问:“但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作何打算?” 是生,还是不生? 叶舒其实并没有想好。 刚开始得知真相,他的确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他才欺骗太医,要来了堕胎药。 后来,为了等晋望的坦白,他迟迟没有服药。 可他从未想过,晋望坦白道歉之后,他又该怎么做? 他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叶舒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小腹。 这里面,是个小生命啊。 晋望的手再次覆上来,握住叶舒的手背。 叶舒恍然清醒,将手抽离出来:“我还要再考虑几天。” 晋望动作一顿。 叶舒认真道:“狗崽子的命先留着,看他表现,也看你表现。” 晋望没忍住,轻轻笑起来。 叶舒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不好笑。”他扶着叶舒的肩膀让他转过来,凑上去在叶舒唇角吻了一下,视线深深看入对方眼里,“好,我与孩子一起努力,好好表现。” 晋望认真的模样从来让叶舒毫无抵抗力,他偏过头,转移话题:“陛下,您今日不用处理事务吗?”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与他鬼混到现在,连寝宫门都没出。 “孤告假了。”晋望道,“三天。” 叶舒:“?” 晋望亲昵地在叶舒侧脸又亲了一下:“你以为雨露期一日就能结束?” “……” 晋望这话像是某种征兆,叶舒体内很快腾起熟悉的燥热感。 叶舒耳根悄然红了。 他正要后退,却被晋望勾住腰身,轻轻扯入怀中。 坤君信香再次在纱帐内弥漫开。 叶舒很快失去了所有反抗力,他被晋望压回床榻里,温柔亲吻。在意识彻底被卷入情潮之前,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的雨露期,该死的坤君体质。 他要打胎。 立刻,马上,就现在。 第39章 晋望借口身体抱恙, 告了三天假。 整整三天三夜,自从被晋望从会同楼接回来, 叶舒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更别说是安稳的睡上一觉。 龙榻,桌面, 龙椅,浴池……任何叶舒想过或没想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令人不堪回首、惨不忍睹的记忆。 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设定,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最后一次过后,叶舒素白的手指紧紧攀着浴池光滑湿润的边沿, 精疲力尽地想。 晋望将他濡湿的头发拨到一边, 凑上来在他侧脸亲了一口。亲昵而细密的吻落在脸上, 顺着侧脸轮廓向下,来到修长的脖颈。 “别……”叶舒声音低哑, 连推开他的力气都不剩,轻轻瑟缩一下, “别闹我了,受不了……” 晋望将人抱过来,手臂自然圈住对方腰身:“方才不是还一定要孤弄进去,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别、别再说了……” 叶舒对雨露期的自己不忍直视。 那与生俱来的生理本能并非人力所能控制,当情潮涌现上来时, 一切道德感与羞耻感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内心热烈而又危险的渴求。 像是挣脱牢笼的野兽,在那极致的快乐中回归最原始的本性。 至于晋望, 这人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明知道他无法抗拒这种感觉,还偏偏喜欢逗他,最爱诱导他说些难以启齿的话,不说就不给。偏偏叶舒现在最受不住这些,一次次上套。 这三天里,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叶舒说了个遍。 不想活了。 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人。 那混账现在还意犹未尽地在叶舒身上占便宜,那双手修长有力,像是最优秀的乐师,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弹奏出最美妙的乐声。 叶舒明显感觉到那双手在渐渐向下,弱声讨饶:“陛下放过臣吧,真不行了……” “错了,换个称呼。”晋望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再想想,方才是怎么唤的?” 叶舒说不出来,被他逼急了,一口咬在晋望肩头。 “嘶。”晋望吃痛一声,却也不躲开,指腹轻轻摩挲叶舒的后颈,“还骂孤是狗,孤看你才是只小狗,就会咬人。” 叶舒臊得耳根通红,咬得更狠了。 国君陛下毕竟不是真正的禽兽,只要叶舒不再动情,便没再碰他。晋望帮叶舒净了身,又在浴池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抱着人出了水。 浴池边地面湿滑,晋望不敢让叶舒下地,先给人穿上衣服,安安稳稳放在池边的小榻上,随后才转身去取自己的衣物。 叶舒倚在小榻上看他穿衣。 晋望身形修长,肩背极宽,因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薄而有力的肌肉透着力量感,匀称优美,赏心悦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肩背上现在尽是一道道鲜红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注意到他的视线,晋望含笑看过来:“看什么,不都是你抓的。” 叶舒猝然移开目光。 晋望披上浴袍,走到叶舒身边,俯身下来:“不该说你是小狗,是只小野猫才对。” 叶舒偏头不敢看他,脖子都红了。 晋望轻笑一下,将叶舒抱起来:“回家了小野猫。” 晋望抱着叶舒回到寝宫。 桌上已经摆上了膳食。 这三日内,晋望将养心殿的内侍遣得干干净净。除了用膳时间有人送来膳食外,整个养心殿,乃至乾清宫,都静默得没半个人声。 就连巡值的侍卫和当班的影卫都不敢靠近。 晋望想抱叶舒回床上,叶舒不肯,坚持自己下地吃饭。 都三天了,他的脚就没沾过地! 晋望与叶舒对视一眼,妥协般叹了口气,将人放下。叶舒刚踩上地面,双腿就是一软,被早做好准备的晋望接了个满怀。 “……” 晋望向他投来个“让你逞能”的眼神。 叶舒动了动酸麻的小腿,若无其事指向餐桌:“扶我过去。” 晋望乖乖照办。 自从叶舒说了那句看他表现后,晋望待他格外殷切。堂堂国君陛下,亲自伺候吃饭穿衣,沐浴梳洗,还随时随地、不分白天黑夜的帮着泻火,恐怕娶个小妾都不如他好用。 叶舒看着给他夹菜的晋望,在心里默默地想。 二人不出寝宫,身上都只披了件质地柔软的浴袍。 国君陛下向来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可如今却不是这样。他头发微微濡湿着,随意在脑后系了根发带,额前垂下几缕,透着往日不常见到的慵懒气质。 一滴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没入玄色的领口中。衣襟松散,隐约可见布满暧昧红痕的锁骨。 叶舒喉头干涩,觉得他这模样比不穿还要人命。 碗里的粥都不香了。 晋望给他夹菜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叶舒。” 叶舒心虚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怎么了?” “你这人真是……”晋望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竭力让自己忽视空气中那股直白得仿佛勾引的味道,“好好吃饭,吃完乖乖睡一觉。”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继续受不住的是你。” 叶舒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脸颊烧得滚烫,不敢再胡思乱想。 “明日午后,大燕使臣就要启程离开京都。”晋望忽然道。 叶舒有些心不在焉,先是“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他们不是定在昨日离开吗?” “准确来说,是定在前日。”晋望给叶舒夹了片青菜,声音波澜不惊,“听闻大燕二皇子忽然病倒,耽搁了使团的行程。” “郁衍病倒了?”叶舒一惊,见晋望眉梢微挑,瞬间换了说辞,“真是大快人心。” 晋望:“……” 还是一如既往的怂。 叶舒忽然进入雨露期,都是因为郁衍的抑息香,不过在他看来,郁衍不知者无罪,他并不怪他。 可晋望这么小气,多半不会这么大度。 说起来,郁衍和他见面那天还精神饱满,回去就病倒,不会是这个人动了手脚吧? 叶舒看了晋望一眼,忽然有些担忧。 对方怀疑的眼神未经掩饰,晋望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孤做的。” 叶舒眯起眼睛,并不太相信。 “……”晋望耐着性子道,“郁衍是坤君,还是从未被标记过的坤君。” 叶舒:“我知道。” 晋望问:“那你可知,坤君遇到另一名坤君在自己面前进入雨露期,会发生什么?” 叶舒微怔。 他还没从书里读到这些。 不过叶舒何其聪慧,很快明白了晋望的意思:“你是说他……他会被我影响?” 晋望点头:“是。” 那日晋望赶到会同楼时,屋内的抑息香已经失效。晋望一眼就能看出,郁衍是名没有被标记过的坤君。 他未经人事,往日更是靠抑息香抑制本能,在高浓度的坤君信香中侵染这么久,被诱出雨露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叶舒放下碗筷,就想起身。 晋望连忙拦住他:“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他。”叶舒道,“他要是进入雨露期,肯定会被使团的人发现,那他就再没法隐瞒身份了,那皇位……” 叶舒轻咳一声,道:“那他不就没办法与陛下传递消息了?” “放心。”晋望将叶舒按回原位,道,“使团中有孤的眼线,据消息称,二皇子身份尚未暴露。” “怎么会……” “明日孤要去为使团送行,到时自然知晓。”晋望道,“吃饭吧。” 叶舒“哦”了一声,勉强放心下来。 用过午膳,晋望还是没耐住撩拨,将人按在床榻里温柔地“收拾”了一顿。 他能有什么办法,小家伙不肯睡觉,就这么委委屈屈看着他,换成任何男人都忍不了。 午后,叶舒神情餍足,把脸埋进枕头里昏昏欲睡。 晋望帮他清理完,低头要亲他,却被叶舒迷迷糊糊躲过去:“别闹……” 晋望哭笑不得。 “想要的时候就往孤怀里钻,爽完就不让人碰……”晋望把人搂过来,揉了揉头发,毫无威胁地在人脸上掐了一下,“小混蛋,你将孤当成什么了?” “……”叶舒小声呢喃了句,把头埋进晋望怀里。 很快睡着了。 翌日,叶舒彻底结束雨露期,坚持要跟去向使团送行。 晋望劝阻无果,只得带着叶舒去了城门口。 叶舒被晋望半掺半扶地扶下车时,郁衍同样被人从使团的马车内搀扶下来。 二人隔着人群与车马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某些极其相似的东西。 叶舒:“……” 郁衍:“……” 表明国君对大燕的重视,长麓送行的队伍不小。 晋望领着送行官员在前面与大燕使臣说几句场面话,两名坤君站在人群后方,气氛诡异的沉寂。 叶舒忍不住问:“你这几日……” “咳咳咳——”郁衍忽然一偏头,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我……咳咳……我就是偶感风寒,咳咳咳……谢皇妃关心。” 叶舒:“……” ……装得一点也不像。 忽然,一件狐裘披到郁衍肩头。 二人同时回头,墨衣侍卫关切道:“主人,当心着凉。” “……”郁衍身体僵了一瞬,也不咳了,蹙眉喝道,“不是让你去前面守着吗,过来干什么,去去去!” 牧云归眼底闪过一丝黯色,低低道了声“是”,扭头走了。 叶舒狐疑地打量他。 郁衍耳朵莫名有些发红,他清了清嗓子,示意手下呈上一个锦盒:“此番来京都,要多谢皇妃照顾。这点薄礼是在下费尽心思寻来,还望皇妃与陛下收下。” 那锦盒做得精致,并不算小,须得双手托起。叶舒颠了颠,重量不轻。 叶舒问:“这是何物?” “皇妃回去一看便知。”郁衍脸上带着微笑,郑重地在锦盒上拍了拍,“记得要与陛下一起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你们猜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郁衍:疯狂记仇jg 第40章 “你们在说什么?” 晋望的声音自二人前方传来, 没等叶舒回答,郁衍朝他行了一礼:“在下在向皇妃赠礼。” 晋望:“是什么礼, 打开让孤看看?” “别。”郁衍按住锦盒,偏头对晋望笑了笑,“此处人多眼杂, 多有不便,陛下还是回寝宫后,再同皇妃一道打开吧。” 晋望眼眸微动,与郁衍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片刻后, 晋望点头:“孤明白了, 二皇子有心。” 郁衍很快跟随使团启程, 晋望命侍从收起锦盒,将人抱起来。 “!”叶舒募地悬空, 被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抱你上马车。”晋望睨他, “腿不软了?” 叶舒:“……” 城门口送行的不仅有朝臣,还有众多百姓。晋望这番举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叶舒耳根微微红了,压低声音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晋望轻笑:“让他们知道孤有多宠你,这还不好?” “你——” “好了, 乖一点。”晋望在叶舒侧脸亲了亲,后者瞪他一眼,登时不再动了。 晋望将叶舒抱上马车, 命令随从驱车回返。 至于其他朝臣与百姓会怎么看,国君陛下并不在乎。 马车行至宫门口换了御辇,御辇行至养心殿外。 晋望抱着叶舒下了御辇,偏头吩咐人传唤太医,便大步走进殿内。 养心殿的内侍这几日是整座皇城里最清闲的,一见陛下抱着人回来,纷纷退出寝殿,给二人留出空间。 晋望把叶舒放到床榻上,伸手要帮人脱朝服。 “我自己来!”叶舒捂着衣襟往后退。 这三日的经历给叶舒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现在与晋望独处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偏晋望现在几乎不让下人伺候,事事亲力亲为,美其名曰要好好表现给叶舒看。 叶舒排斥倒不是与晋望接触,相反,他非但不讨厌,反倒有点……喜欢。 该死的坤君体质。 叶舒脸颊滚烫,死活不肯让晋望碰,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拉上床边的纱帐,与晋望分开各自换衣。 二人换好在寝宫穿的便服,叶舒一边整理系带,一边往桌边走。 桌上正放着方才郁衍送来的锦盒。 叶舒敲了敲盒面,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晋望刚将发冠摘下,听言动作一顿,神色自然道:“……你打开看看?” “唔……”叶舒应了一声,揭开盖子。 这锦盒内藏乾坤,共分了许多层,入目最上层先是一堆瓷瓶瓷盒。 “胭脂水粉?他送我这些做什么?”叶舒眉宇微蹙,继续看第二层。第二层是几本装订精美的书册,叶舒拿出来:“春宵秘戏图,龙阳十八……”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视线再往下移,锦盒的最后一层,堆满了琳琅满目,形状各异的小东西。 叶舒看清那些小玩意的模样,脸颊腾地红了。 见叶舒许久没说话,晋望走过来:“他送了什么?” “啪——!”叶舒猛地合上锦盒,道,“没、没什么特别的,不用看了。” 晋望早就大致猜到郁衍那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如今见叶舒这反应,更加确定。他敛下眼底笑意,故意道:“二皇子的赠礼定然不会是寻常之物,让孤看看。” “都说不用看了!” 叶舒慌慌张张抱起锦盒就跑,晋望怕他摔倒,连忙伸手去拦。 二人争抢间,内侍进来禀报:“陛下,太医到了。” “哗啦——” 叶舒手一抖,锦盒落地。 锦盒的盖子没有关紧,被这么一摔,盒中的东西摔了满地,四散滚落开。 冯太医被内侍领进寝殿,恰见一样圆形事物滚到脚边。 他下意识将其捡起来。 那事物状似铃铛,玲珑小巧,通体银制,内里嵌了颗活动的铜珠,还坠着条银链。 忽然明白那是什么的冯太医:“……” 看清那一地都是什么的内侍们:“……” 养心殿内好一会儿寂静无声,叶舒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已经不想活了。 晋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将人紧紧搂住,神情还算镇定:“都愣着做什么,收拾一下。” “是!” 众人手忙脚乱将东西捡起来,晋望半搀半抱,让叶舒坐在小榻边。 叶舒抓着晋望的衣袖,神情恍惚:“我第一次见这么多……” 谁不是呢。 晋望安抚拍了拍他的手,心下对那位二皇子殿下的认知又高了好几个层次。 他坐拥京都最大的妓馆,都没见过这么多小玩意。 鬼知道那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寻来这么一箱子东西。 活脱脱一个百宝箱。 此人不简单。 冯太医坐在小榻边给叶舒把脉,远处,内侍还在一件一件将东西捡回来。 叶舒终于回神,又羞又恼:“不许捡回来,全给我扔了!” 晋望神色有些迟疑:“他这也是一番心意……” 叶舒眉宇一蹙,晋望立即板着脸道:“没听见公子说的话吗,都扔出去。” 众人连忙领命去办。 晋望心中惋惜,却不敢表态,将人搂进怀里:“好了别生气,大不了孤找机会帮你教训他,别气着身子。” 叶舒:“哼。” 叶舒红着耳根强调:“我才不要用那些。” 晋望:“嗯,不用。” 晋望把人搂在怀里顺毛:“孤舍不得给你用。” 冯太医听得牙酸,诊治出叶舒身体已经恢复,胎儿并无异样后,便连忙起身告辞。 走出养心殿时,几名小太监正抱着锦盒离开。 “看不出来,陛下还喜欢玩这些花样。” “先前不是说陛下那处不好使吗?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唉,就是可怜了公子,承宠也不容易啊……”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 入夜,晋望端坐桌前处理公务。 叶舒靠在小榻上看书,视线却忍不住悄悄抬起,打量晋望。 狗皇帝认真起来的模样格外唬人,五官在灯下显得清晰而深邃,俊美的眉宇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再往下,轮廓锋利的薄唇颜色稍浅,看上去颇有些不近人情。 可叶舒现在知道,那双唇瓣其实很软,微微挑起时的形状也很好看。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晋望抬起眼皮,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怎么,想睡了?” “没有!”叶舒连忙收回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他最近看着晋望发呆的时间多了起来。 那三日的雨露期,叶舒心里原本只将其当做解决生理需求,毕竟被标记是因为晋望,怀孕导致信香紊乱也是因为他。 雨露期过去,他们就该回归到最初的关系。 他们最初……是什么关系来着? 对了,他是委曲求全,留在宫中扮演后妃,想在这狗皇帝手里活下来,再找机会逃走。 没错,他原本是要逃走的。 ……总之,一次雨露期过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发呆一整晚了,想什么呢?” 晋望凑上来在叶舒唇边亲了一下。 他刚沐浴完,身上带着点水汽,嘴唇温热而柔软。 叶舒恍然回神,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他这迷糊模样格外可爱,晋望低头又想亲他,却被叶舒推开:“你不许再占我便宜了!” 雨露期都过了,这人怎么还占便宜上瘾! 一定是因为最近这人有事没事地撩拨他,才害他变得这样不对劲! 晋望笑了笑:“我想吻我的皇妃也不行?” “不行。”叶舒坚决道,“以后未经允许,你不准对我动手动脚。” 晋望也不气恼,坐直身体,摆出一副谈判的模样,耐着性子问:“那孤要如何才能碰你?” 叶舒反倒迟疑一下,说话不太有底气:“看、看你表现。” 晋望问:“那孤今日表现得如何?” 叶舒认真思索。 晋望今日第一次成功蒸出了糕点,虽然糖放得太多,蒸得太软,但勉强还能入口。 他今日还给叶舒读了半个时辰民间最风靡的话本,陪他去御花园赏雪,带他去挑了不久后上元佳节要穿的衣料…… 平心而论,表现是不错的。 叶舒道:“尚可。” 晋望一笑,低头亲上来。 他将叶舒压进柔软的床榻里,一只手揽着叶舒的腰身,另一只手压在他身侧,力道温柔却不容反驳,几乎将人完全揉进怀中。 片刻后,晋望放开他。 叶舒呼吸急促,眼底覆上些水汽。还没等他说什么,晋望率先道:“你说了,只要我表现得好就可以碰你的。” “……” 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叶舒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晋望就着先前的姿势,手掌缓缓下移,落到叶舒的小腹上,眸色微暗:“阿舒,孤都有些后悔了。” “……要不是这小崽子,你我何必这样忍耐。” 胎心已经稳定,可以适当行房事,但次数亦不可过多。先前是雨露期不得不如此,现在叶舒身体恢复如常,二人又得回到原先禁欲的样子。 尝过那滋味后,禁欲的日子比过去更加难捱。 于晋望是这样,于叶舒也是这样。 叶舒即将入睡,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清晰感觉到晋望掌心滚烫的温度。他瑟缩一下,低声道:“我……我有个主意。” 晋望:“嗯?” 叶舒不敢看他,吞吞吐吐道:“我……我想住去永寿宫。” 晋望缓缓眯起眼睛。 自从叶舒与他说开怀孕的事之后,晋望鲜少在他面前露出这种不悦的神情。 叶舒仍然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这坤君体质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在你身边我根本就睡不好,休息不好对孩子就不好。就算你不顾及我,也要顾及肚子里这狗……咳,小皇子吧。” 这就是叶舒想了一整夜想出来的解决方法。 既然坤君体质注定他没法经受住这人的诱惑,那就从根源避开。 一劳永逸。 晋望注视着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把你对孤的这些反应,都归结于坤君体质?” 叶舒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那还能是什么?” 晋望默然无语。 二人无声对视片刻,晋望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永寿宫原本就是赐给叶舒的。 那里曾是先帝几任皇后的居所,距离养心殿最近,晋望随时可去看他,夜里也可宿去那里,叶舒搬过去无伤大雅。 而且,晋望不想总是将他关在寝宫。 既然想待他好,便要先还他自由。 还有…… 他们如今适当分开也并不是坏事,毕竟……晋望也好几晚没睡过好觉了。 都怪那小崽子。 晋望搂着叶舒躺下,在心里愤愤地想。 第41章 叶舒隔日便搬去了永寿宫。 不再时时刻刻被晋望手下的人盯着, 也不用再小心翼翼,每日担心惹恼了那暴君性命不保, 叶舒的日子总算安生自在了几日。 ……才怪。 叶舒望着头顶上方的纱帐,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精神得惊人。 他竟然睡不着。 在养心殿这些时日,晋望与他同榻而眠, 夜夜拥着他入睡。叶舒从不与人这么亲近,因此刚开始其实很不习惯,但为了活命,只能勉强忍下去。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他反倒不习惯身旁没有人。 他不习惯没人给他摘下发饰, 不习惯没人在睡前给他读话本, 不习惯没人在他睡不安稳的时候把他抱进怀里, 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发。 都怪那狗皇帝。 叶舒烦躁地翻了个身,气鼓鼓的想。 或许是打定主意要给叶舒留空间, 晋望这几天极少来永寿宫,偶尔过来也只是用完膳就走, 没有要留下来过夜的意图。 看惯了陛下与皇妃如胶似漆的模样,宫人一时间甚至都在私下议论,皇妃是不是已经失宠了。 其实纵观前朝,哪怕像先帝那般耽于美色,也鲜少有妃子能在养心殿过夜, 更不用说住上几个月。 住在永寿宫才是受宠的后妃该有的模样。 当然,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想得起来这件事。 皇妃失宠的传闻甚至还传到了叶舒耳中,全被他一笑置之。当事人不阻拦,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默认,一时间,失宠的谣言层出不穷,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谣言传开的第三天,晋望终于坐不住了。 国君陛下赶到永寿宫时,叶舒还没醒。 他没带人,也没让宫人通传,自己悄悄进了屋。 殿内地龙烧得温度适宜,叶舒只盖了床单薄的丝被,素白纤细的脚踝不老实地从丝被间伸出来,晋望将手覆上去,有些凉。 叶舒只是不安稳地动了动,没有醒过来。 晋望的掌心覆盖在对方脚踝上,直到将那小片冰凉的肌肤捂暖了,才缓缓向上。 叶舒面朝床榻内侧,只给他留下了消瘦的脊背。 晋望俯身,将人搂进怀里。 “唔……” 叶舒梦呓一句,似乎是在睡梦中感知到了熟悉的怀抱,本能地往晋望怀里蹭了蹭。 他没有醒,反倒睡得更熟了。 晋望垂眸注视着怀中的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他的头发,眸色柔和。 “呀!”许久,一声女子的惊呼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现在的时辰已经比皇妃平时醒来的时间晚了许多,永寿宫的宫女惯例打了热水进来,却见陛下出现在床边,吓得惊呼出声。 “陛——”宫女连忙跪地行礼,晋望抬眼,警告地看向她。 宫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过方才闹出的动静已经足够将叶舒吵醒。 他眉宇紧蹙,不耐烦地低哼一声,把脸埋进晋望怀里:“晋望,别吵……” 晋望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温声道:“嗯,不吵你。” 宫女俯身跪地,不敢抬头,却没忽视陛下这温声细语的话音。 ……原来陛下还会这般温柔的对人说话。 叶舒意识恍惚片刻,终于缓慢睁开眼。 他抬头,对上了那双俊美的眼眸。 叶舒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舒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晋望道:“今日散朝无事,来看看你。” 其实是国君陛下今早起来就听说了宫人的传言,担心自家小皇妃多想,散了朝便急匆匆赶过来,连朝服都还没来得及脱。宽大的衣袖方才直接被叶舒压在身下,现在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叶舒看了看他衣服上的褶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熟,舍不得。”晋望将他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温声道,“醒了便起来梳洗一下,孤让人传膳。” 殿门大开,一道道精美的膳食摆上桌,叶舒磨磨蹭蹭走出内室,晋望已经在桌边落座。 “过来。”晋望朝他招手。 叶舒狐疑地看了眼侍奉在身后的宫女。 晋望偏爱与他独处,已经很少让人伺候用膳。 叶舒也不说什么,在晋望身边落座。 晋望给他夹了块糕点:“你最爱吃这个,多吃一点。” “没兴趣。”叶舒嫌弃道,“想要陛下做的。” 晋望也不恼,耐着性子哄他:“好,孤回头去学就是。” 其实二人往日也是这样相处,不过先前没让下人伺候,自然也没人知道。 这一顿饭吃下来,永寿宫众内侍心中都是惊诧不已。皇妃这哪里是不受宠,分明是已经被宠得有些娇惯了。 用完午膳,叶舒枕在晋望腿上,懒得一动也不想动。 晋望捏了捏他的脸:“越来越懒了,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叶舒气定神闲道:“我就这样,陛下要是嫌弃就别来看我。” “哪敢啊。”晋望摇摇头,哭笑不得,“孤只是这几日没在永寿宫留宿,外头就开始传孤始乱终弃。要真不来看你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叶舒眯起眼睛:“所以你今天就来拉着我秀恩爱了?” “不是秀。”晋望揉了揉叶舒的头发,温声道,“孤根本不在乎外面传了什么谣言,妄议皇族,杀了便是。孤只是担心被你听去。” “你我都知传言是假,可孤还是怕你听了生气。”晋望低下头,专注地看入叶舒眼中,“我不想你不开心。” 叶舒不答,别开视线:“陛下想多了吧,子虚乌有的事,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没有么?”晋望指腹摩挲着叶舒的侧脸,停顿片刻,才笑道,“没有也无所谓,孤愿意哄你。” 叶舒嘴唇轻抿。 其实的确是有些微妙的不开心,所以他才没有阻拦谣言传播,故意让这话被晋望听了去。 叶舒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当他看见晋望因为担心他误会,而急匆匆赶来哄他时,心里那点微妙的不悦尽数烟消云散。 狗皇帝还是这么容易上套。 叶舒靠在晋望怀里昏昏欲睡,没过多久,有内侍进殿来禀:“陛下,护国公已经在御书房等候许久了。” “知道了。” 晋望打发了内侍,将叶舒抱起来,放回床上:“乖乖再睡一会儿。今日护国公回京,孤要先去见他。听闻他还带来个戏班,晚些孤带你看戏去。” 叶舒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应道:“知道啦。” 晋望低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帮人掖好被子,转身离开。 殿内好一会儿静默无声,叶舒忽然睁开眼。 等等,晋望刚才说谁来了??? 叶舒忽然困意全消,连忙唤来一名内侍打听。 永寿宫的小太监消息灵通,有问必答:“是护国公,听闻昨日刚到京都,今日进宫拜见陛下。” 叶舒问:“你们口中说的护国公,是萧元飞,萧老将军?” “自然是他,长麓哪里还有第二个护国公?” 这护国公不是晋望所封,而是先帝。 数十年前,萧元飞乃长麓大将军,多年争战立下赫赫战功。他看不惯先帝暴政,被先帝剥夺兵权,随意封了个爵位,打发至封地,鲜少回京。 当初晋望夺权时,萧元飞曾派旧部暗中相助,因此晋望对这位护国公始终存有敬意。 这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元飞在书中有个女儿,比晋望小两岁。 原书中,晋望并没有娶妻生子,直到结局他的感情线仍是留白。虽然如此,但身为一本苏爽升级流权谋文的男主,倾慕于他之人绝不会少。 那名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叶舒没记错,护国公这次回京,便是要将女儿介绍给晋望。 那不就是今天? 叶舒有些坐不住了。 “备轿,去御书房。” 御赐给皇妃的御辇停在御书房外,却不见人下来。看守忍不住朝这边多看了好几眼,抬御辇的内侍也在帷帘外问:“公子,御书房到了,您不下来吗?” 叶舒不答。 到了御书房门外,他才觉得自己有点犯蠢。 且不说书里的晋望就对那女子没有兴趣,更何况,现在的晋望明摆着不喜欢女人,就算真有那什么郡主,那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而且……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身为帝王,娶妻纳妾,后宫三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与他有什么关系? 叶舒按了按眉心,心道自己玩宫斗玩久了,反倒入戏太深。 他正想吩咐内侍把他抬回去,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晋望与头发花白、精神却依旧饱满的老者并肩走出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模样清秀的年轻人。 年轻,男人。 还是名坤君。 叶舒不悦地眯起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叶舒:限你三秒过来哄我,不然你崽性命不保。 崽:……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第42章 那人眉目间带着少年的青涩, 看上去比晋望还要年轻些,眼尾生了一枚朱砂小痣, 却丝毫不显阴柔。 叶舒近来读了许多有关坤君的书籍,一眼便认出,那枚小痣正是坤君的特征。 他早该想到, 身处的这个世界与他所了解的书中设定相差甚远。 就像当初献给晋望的美人变成了坤君,现在,本该介绍给晋望的红颜知己,也变成了坤君。 叶舒在心中冷笑。 还挺人性化。 一行人步出御书房,晋望说话间抬起头, 恰巧对上了叶舒的目光。 似乎没想到叶舒会来找他, 晋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后朝叶舒遥遥笑了一下。 叶舒面无表情,果断放下御辇外的帷帘, 将晋望的视线隔绝在外。 晋望:“……” 孤又做错什么了??? “……陛下在看什么?”护国公正与晋望说话,见后者有些走神, 偏头问。 晋望沉吟片刻,淡声道:“稍等。” 他说完,将人晾在御书房外,大步朝御辇的方向走去。 内侍纷纷跪拜行礼,晋望也不理会, 直接掀开帷帘上了御辇。 护国公:“???” 御辇内,叶舒往旁边挪了挪,偏头不理他:“哼。” “……” 晋望不动声色在叶舒身边坐下, 把对方手指握进掌心:“在外面待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外面正天寒地冻,御辇内没有取暖之物,自然比不得屋里。 叶舒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已经被冻得冰凉。 晋望牵着他的手往怀里揣,叶舒指尖动了动,最终没舍得从热源里抽出来。 他转开目光,冷冷道:“陛下与人议事多久,臣就等了多久。” 他故意将“议事”二字咬得极重。 晋望眼眸微动,抬起手臂将人搂进怀里:“难怪身上这么凉。” 叶舒皱着眉伸手推他:“走开……” 晋望不让,反倒更凑近些,把人抵在座椅靠背上,一双俊美的眸子里透出点笑意:“生气了?” “……”叶舒偏头不答。 晋望顺势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别气,是孤不好。” 他话音放得很轻,叶舒脸上有点绷不住,生硬道:“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啊,为什么呢……”晋望含笑看着他,鼻尖亲昵地在叶舒冰冷的侧脸碰了碰,“让孤猜一猜,是因为孤明明答应今日陪你,却丢下你不管?” 叶舒想也不想回答:“当然不是!” 晋望并不奇怪,低声继续道:“明明答应陪你,却将你自己丢在寝宫,来这里见别的坤君。是这样吗?” 叶舒不答。 其实早在晋望上御辇的时候,他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有什么可气的,天底下坤君这么多,晋望是皇帝,还能让他不和任何坤君来往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 可晋望并不介意,耐心解释道:“孤事先并不知道萧焕会随他父亲一道进宫。” 他将叶舒的手揣进怀里细细暖着,温声道:“他年纪小,前不久才刚分化。孤也是见到他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成了名坤君。” 晋望的神情真诚而认真,叶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 “没关系,孤理应向你解释。”晋望注视着叶舒的眼睛,忽然又笑了笑,“不过看见阿舒这么在意我,我很开心。” 叶舒耳根微微发烫,转移话题:“护国公还在下面等着呢,陛下丢下他们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晋望道,“孤答应过要好好表现,自然不能让你生气。” “不过说起来……”晋望顿了顿,又道,“萧焕分化成坤君倒是让孤放心下来,谁让他先前总爱缠着你,这下他就没法把你抢走了。” 叶舒微怔:“我们……我们以前认识?” “你不记得了?”晋望不疑有他,解释道,“先初孤还是皇子时,奉命去南方治理水患,途径萧元飞的封地,还去小住了半个月。当初还你提议要与他结交,说在夺嫡时会有大用。” 叶舒并没有这些记忆。 不过这倒的确是原主的行事风格。 叶舒点点头,应道:“嗯,我想起来了。” 晋望没再多问,抬手将叶舒的鬓发撩开,亲昵地摩挲着:“接下来想做什么?是想回寝宫休息,还是随孤去戏台看戏?” 护国公和公子今日带着戏班进宫,肯定是要看完戏再走,就算叶舒现在想回去,晋望也陪不了他。 让晋望和一名小坤君一起看戏,他自己回寝宫睡觉。 怎么想都很奇怪。 叶舒果断回答:“看戏。” 二人在御辇内聊得旁若无人,御辇外,飘荡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御辇外悬挂的帷帘是半透黑纱质地,虽看不出真貌,但从外面看出个人影轮廓却不难。 护国公父子被陛下丢在御书房门外后,便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踏上御辇,然后将原本端坐在里面的人搂进怀里。二人距离越贴越近,似乎是在…… 咳,非礼勿视。 护国公一张老脸挂不住,轻咳一声,收回目光。 他身边的少年却看向御辇,面露不忍:“那里面就是陛下新纳的皇妃?这么冷的天,怎么让人在御书房外等着,还当着外人的面就……真是可怜。” 护国公:“焕儿,陛下的事,容不得你我评判。” “孩儿就是有些惊讶。今日见陛下神态谈吐与过往并无不同,我还当坊间传闻都是假的,谁料果真如此。”萧焕话中暗含讽意,“早知今日,他何必要处死叶舒哥哥。” “焕儿!”护国公眼神四下望去,压低声音,严厉道,“为父来之前与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没忘。”萧焕故意道,“叶舒哥哥被判谋逆罪处死,不可再提及他的名字,孩儿当然记得。” “你还——” 护国公一句话尚未说完,御辇的帷帘忽然被人拉开,晋望扶着叶舒下了地。 父子二人在看见叶舒的瞬间,神情皆愣住了。 叶舒朝二人行了一礼:“见过护国公,萧公子有礼。” 萧焕还礼。 他悄悄抬头打量叶舒。 后者模样文弱,气质也与他记忆中的那人格外相似。他身形消瘦,就算裹在狐裘里也显得有些单薄。一张脸被冻得发白,嘴唇却是红的,显然刚被欺负过。 早在来这里之前,萧焕便听说,陛下身旁的皇妃与叶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外貌相同之人,原先还对这消息嗤之以鼻,直到今日看见。 可惜再怎么相似,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自从叶舒在国宴上露面之后,坊间便出现不少传闻。 说陛下自从叶相背叛后,性情愈发残暴不仁,还特意寻来与叶相模样相似之人,日夜与之欢好折辱,以泄心头之恨。 这消息刚在京都出现,便被陛下制止。不过护国公封地路途遥远,无法监管,这才让这消息传开。 太可怜了。 萧焕在心里默默想着,看向叶舒的视线也带了些同情。 叶舒:“???” 戏台搭在后宫,戏班早已在内侍带领下,将戏台备好。众人刚一落座,台上便拉开大幕。 戏班是护国公为晋望精心献上,就连叶舒这种不懂歌舞戏曲的,都看得津津有味。 反倒座上其他几人,看得并不怎么专心。 护国公是个武夫,又因这戏班是他一手筹备,早看厌了。萧焕随了父亲,对这些兴致缺缺。至于晋望么…… 某人越想越觉得小皇妃刚才与他闹别扭的样子可爱极了,注意力根本没法从身边这人身上移开,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怕小皇妃生气,他几乎按捺不住想把人搂在怀里亲一亲。 晋望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搂着叶舒的腰身,偶尔凑过去讨一个对方刚剥好的果子。他舌头故意扫过叶舒指尖,惹得对方耳根微红。 孩子都快生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真可爱。 叶舒越害羞,他便越想欺负人。 晋望手掌缓缓落在叶舒腰间,循着对方最不经碰的地方碰过去。 叶舒手指颤了下,手中的果子掉在果盘里,轻轻发出响动。 武者听力极好,护国公父子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叶舒不敢与他们对视,只有罪魁祸首若无其事,淡然地抿了口茶。 其实晋望不过是点到即止,动作并不过火。 可他们已经好些天没有过亲密之举,不往那事上想还好,一旦想起,便浑身都不自在。 身体食髓知味,在体验过那等放纵与欢愉之后,想克制变得比过去更加困难。 叶舒耳根微微红了,再也没心思看戏。 狗皇帝,没事瞎撩什么?! 他们这模样,落到萧焕眼中,又是另一番想法。 没想到陛下连看戏都不肯放过皇妃,大庭广众这样欺负人家,与玩物有何区别? 太可怜了。 想不同情都难。 看过了戏,晋望又设宴款待护国公父子,散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当真不肯随孤回寝宫?”御辇上,晋望轻声道,“或者孤留在永寿宫陪你也行。” 叶舒:“不要。” 晋望靠过去些:“阿舒……” “不行。”叶舒软硬不吃,态度很是坚决。 晋望见劝不动他,不再坚持,叹息道:“历朝历代,或许只有孤会被后妃拒之门外,唉……” 叶舒垂眸不答,御辇恰在此时停下来,永寿宫到了。 可两人都没有回应。 在听见内侍禀告到达永寿宫的瞬间,叶舒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自己回宫。 他想让晋望留下陪他。 不只是今天,独自在永寿宫住的每一天,他都想要这个人陪着。 可他不能。 最近他太依赖晋望,这不是件好事。 原本搬来永寿宫就是为了戒掉这个习惯,好不容易坚持了这么多天,现在服软就是功亏一篑。 叶舒嘴唇轻抿,慢吞吞站起身:“我下去了……” 晋望忽然将他一把拉住。 叶舒毫无防备地坐回原位,随后便感觉对方的气息覆了上来。 晋望将他按在软椅上,二人四目相对,叶舒清晰地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晋望注视着他,轻声道:“阿舒,你还想让我等多久?” “你过去说你心悦孤,果然是假的。”二人的距离不过方寸,晋望手指在叶舒侧脸划过,“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叶舒浑身僵住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别紧张,孤不怪你。” “孤愿意给你时间考虑,认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晋望轻轻笑了下,摇头,“不,没什么。” 他在叶舒唇角吻了一下,坐直身体,不经意道:“谁让孤这么喜欢你,等等你也无妨。” 叶舒心头微微一动。 谁让孤这么喜欢你。 晋望第一次对他说这种话。 直到御辇驶离,叶舒站在冷风中,混沌的大脑才终于渐渐恢复思考能力。 晋望刚才说……喜欢他。 其实这一点不难看出,如果没有喜欢,就凭他犯下这么多罪,晋望早该杀了他。 但看出来,与亲口说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叶舒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将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 他转身朝寝宫方向走去,余光却瞥见一道暗影自墙角闪过。 看上去还有些眼熟。 永寿宫外此时恰好没有守卫,墙角后是个暗巷,叶舒跟上去,一袭夜行衣的身影等在巷中。 是本该离宫的萧焕。 叶舒:“……” 叶舒问:“你找我有事?” “狗皇帝那样待你,皇妃可想离开此处?”萧焕视线朝四下一扫,煞有其事,“我可以带你逃走。” 第43章 听见萧焕这话, 叶舒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不会是晋望派来试探他的吧? 不怪他多疑, 虽然近来晋望没再那样对他,可这人先前骚操作不少,叶舒不得不谨慎行事。 想到这里, 叶舒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由于体质影响,坤君多少会带上些柔弱气质,可面前的少年却不是如此。萧焕出身武学世家,自幼习武,五官清秀英气, 配上那正义凛然的神情, 正直得叫人无法怀疑。 如果这都是装出来的, 那这人的演技恐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叶舒依旧不敢轻信,他斟酌片刻, 道:“萧公子这样称呼陛下,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萧焕冷哼一声, “当年若不是我爹相助,这皇位轮得到他吗?他晋望倒好,现在皇位坐稳了,便开始扫清旧部。叶舒哥哥不就是这样被他害死的?” 叶舒眼尾一跳,听出了萧焕的言下之意:“你是说……叶相是冤死?” “还能不是?”一提起这名字, 萧焕更是气恼,“叶舒哥哥待他那么好,绝不可能背叛。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那狗皇帝活该有今天。” 叶舒越听越懵,问:“可狗……咳,陛下现在不是挺好的?” 萧焕用一种同情悲悯的眼神看向他。 “你别担心,我不是要骗你。”萧焕声音放柔了些,认真道,“我知道自从叶舒哥哥死后,那狗皇帝便将与叶舒哥哥模样酷似的你找来,留在身边百般折磨。他那样对你,也难怪你这么怕他。” 叶舒:“……” 他在外人眼里的人设已经变成这样了??? 叶舒按了按眉心:“萧公子,你好像误会了,陛下待我挺好,并没有……折磨我。” 萧焕沉默下来。 他注视着叶舒的眼睛,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那样折辱你,你还替他说话,你真善良。” 叶舒:“…………” “你与叶舒哥哥长得如此相像,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萧焕上前一步,温声道,“你与我走吧,回南边的封地去。那狗皇帝要给我爹一些面子,就算他查出你的下落,也不敢轻易来要人。” “……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少年神情真挚,几乎让人不忍心拒绝。 离开这里,原本是叶舒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本就不属于这里,留在那暴君身边,总要担心性命安危。要是萧焕能早来几个月,叶舒必定不会迟疑。 可现在…… 他藏在狐裘里的手抚上腹部,眼眸微微敛下。 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想走了。 “你还是对我不放心是吗?”萧焕道,“这样吧,我给你几日时间考虑。” “岁末将至,十日后是除夕之夜,陛下将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子时三刻,我会在崇德门前的树下等候,若皇妃想通了,便来找我。” 萧焕劝道:“我是一片好心,望皇妃好生考虑。那狗皇帝将你视作替身,且不说他如今这样对你,就算有朝一日,他当真待你好,你又如何确定他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心中那个人?” 叶舒一怔。 二人所在这暗巷光线昏暗,就连月色被高高的宫墙挡住,因此萧焕并没有注意到,叶舒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 萧焕靠在宫墙上,眼神稍稍黯下:“你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坚持带叶舒哥哥离开,京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该放任他留在这狗皇帝身边。” “总之,你好好考虑吧。” 他拍了拍叶舒的肩膀,转身走入暗巷,很快没了踪影。 叶舒独自回了寝宫。 夜色渐深,空无一人的大殿内,灯火渐渐昏暗下去。叶舒仰面躺在榻上,怔怔出神。 萧焕说者无心,可他离开前的话,始终在叶舒脑中回响。 ——“就算有朝一日,他当真待你好,你又如何确定他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心中那个人?” 叶舒其实一直都明白,晋望待他好,都是因为原主。 为了活下去,他甚至有意利用晋望对原主的感情。 那时性命攸关,容不得他思虑太多。 可现在呢? 现在的他早没了性命之虞,可他依旧在利用这一点。 有些谎话说出来容易,想收回,却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这是晋望曾对他说过的话,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叶舒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都怪这些时日晋望待他太好,好到他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到他险些觉得……晋望口中的喜欢,是对他所说。 宫灯彻底熄灭,月色取代烛光,将殿内照得愈加清冷。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户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叶舒睁开眼。 夜里风大,多半是忘了关窗户。 叶舒还不习惯让别人伺候,永寿宫夜里从不留人,这些事情通常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他叹了口气,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然后就对上黑暗里一双明亮的眼睛。 “!”叶舒刚要惊呼出声,立即被人用力捂住嘴。 来人一手揽住他腰身,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他嘴唇上,压低声音:“别喊,是我。” 借着月光,叶舒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脸。 不是晋望还能是谁。 叶舒:“……” 见叶舒冷静下来,晋望松开他。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叶舒忽然有些头疼,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晋望神情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孤来看看你,不行吗?” 叶舒狐疑:“不通报不走门,深更半夜爬窗户?还有,你穿的这是什么,夜行衣?” 晋望盯着脚下那小片月光,没有回答。 叶舒隐约察觉到什么,难以置信:“这些天,你每晚都这样来我寝宫?” 晋望含糊道:“……也不是每日都来。” 叶舒:“……” 他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狗皇帝改不了骚操作。 这人能有一天做个人吗??? 见叶舒面露愠色,晋望解释道:“孤没对你做过什么,就是搂着你睡几个时辰,天不亮就离开。往日这时辰你早就睡着了,谁知道今日你根本没睡……” “等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我睡不着。”想起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叶舒神情稍缓和了些,回身往床边走。 晋望连忙跟上去,扶着人躺下:“怎么又睡不着?身体不适么?” “没有……”叶舒小声道。 晋望垂眸看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在想今日孤与你说的事?” 叶舒不答。 晋望扯过被子将人裹起来,温声道:“如果是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孤说过了,会给你时间,不需要你立即想清楚。” 叶舒含糊地应了一声。 晋望帮他掖好被子,却也不走,坐在床边静静看向他。 叶舒抬眼与他对视。 晋望眼神无辜。 叶舒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上来吧。” 这或许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要看自己后妃脸色才能上床的暴君。 叶舒不禁反思,这人是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当事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开开心心脱了夜行衣,爬上床,把叶舒搂进怀里。 一系列动作熟练又轻巧,不知实验过多少次。 叶舒再次怀疑他说“并不是每日都来”的真伪。 殿内一时寂静,在熟悉的怀抱中,叶舒终于渐渐起了困意。 晋望忽然开口:“阿舒,孤违反约定,让你生气了吗?” 叶舒睁开眼,声音微弱:“其实也……也没有很气。” 这人偷偷趁他睡着潜入他房间,他本来该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气不起来。 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小半个月来每天夜深人静,乔装改扮,避开耳目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陪他睡几个时辰,还得趁天亮前离开。 叶舒心里一点火气也不剩。 晋望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叹息般开口:“孤只是很担心。” 叶舒眼眸微动。 “总担心一觉醒来,你又不见了。只要你一刻不在眼前,孤便担心一刻。”晋望道,“不是不信任你,可是……我总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叶舒道:“皇城看守这么严,陛下觉得我能跑哪儿去?” “皇城看守再严,可总归守不住人心。”晋望轻嘲一笑,摇摇头,“不说这些了,睡吧,孤陪着你。” 叶舒应了一声,把头埋进晋望怀里。可这次,他不再有困意。 片刻后,叶舒唤道:“晋望。” “怎么?”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叶舒敛下眼,“你会……杀了我吗?” 晋望沉默下来。 他抬起叶舒的头,认真看入那双眼里:“我之前骗了你,你想杀我吗?” 叶舒摇头:“不想。” “这不就对了。” 叶舒试探道:“可万一,我骗你的事情很严重呢?” 晋望手掌落到他的小腹上,指尖轻点:“比这个还严重?” 叶舒不假思索:“当然。” “若是这样……”晋望沉吟片刻,道,“那也不能杀。” 他坏笑一下,凑近过去,在叶舒耳边轻轻道:“孤要像先前那样,将你锁在床上,日日夜夜欺负你,让你再也下不了床。” “孤的手段你还没真正见识过,保准让你只要尝一次,便再不敢有异心。” 叶舒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晋望在他脑后轻轻拍了一下:“行了,别再胡思乱想,快睡觉。” “可是——”叶舒还是不放心,翻身坐起来,正想开口,浑身忽然僵住了。 晋望也跟着坐起来,紧张问:“怎么了?” 叶舒低头看向腹部,声音都在发抖:“他他他他他——他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刷存在感的崽:晚上不睡觉聊什么聊,烦人,踢你╭(╯╰)╮ 第44章 揣了小崽子这么久, 叶舒还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他将手掌搭在小腹上,不自觉屏住呼吸。 像是感觉到自家爹爹的动作, 腹中的小崽子又动了下。那力道很浅,像幼猫的爪子,隔着腹部在叶舒掌心挠动, 并不让人感觉难受,反倒十分新奇。 叶舒惊讶得声音颤抖:“他他他——他真的动了!” 晋望同样十分惊讶。 叶舒怀上这崽子快满四个月,已经有些显怀。只是冬日衣衫较厚看不出,若换了夏日轻便的着装,便能清晰看出, 原本平坦的腹部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晋望伸手搭上去,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力道放得极轻。 然而腹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叶舒皱眉道:“你动一下呀,刚才不是还动了吗?” 还是没有动静。 二人僵持片刻, 叶舒抬眼看向晋望,认真道:“他怕你。” “……”晋望哭笑不得, “孤有这么可怕?” 叶舒点头:“有。” 晋望:“……” “罢了。”晋望道,“快睡吧,天色太晚了。” 叶舒还有些不甘心。 然而无论是他哄也好,吓唬也罢,甚至还想下床走两圈, 腹中的小崽子都不再有动静。倒是叶舒玩得又累又困,只得暂且作罢。 晋望搂着叶舒躺下,后者很快没了声响。 或许是因为有心事, 叶舒今晚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宇紧蹙着,时不时在晋望怀里翻个身。晋望担心他压到肚子,扣紧对方腰身把人按进怀里。 叶舒背靠在晋望怀里,在对方安抚下,渐渐不再动了。 晋望的手自然落到叶舒的腹部。 叶舒腰身纤细,哪怕现在初步显怀,也不算太明显。晋望把手掌贴在叶舒小腹上,轻柔地摸了摸。 忽然,掌心下的皮肤中,传来一点轻微的波动。 晋望惊愕地睁开眼。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掌下有一个鲜活的、小小的生命,正在慢慢成长。 而这小生命,是他和叶舒的骨血。 晋望忍不住又摸了摸那隆起的小腹,肚子里的小崽子这下好像彻底清醒了,在叶舒腹中动来动去,极其不安分。 “唔……”叶舒似乎被扰得有些难受,蹙眉低吟一声。 晋望低声斥道:“不许乱动,快睡觉。” 仿佛是晋望的威慑起了作用,掌心下的波动很快停了下来。 ……孤真有这么可怕? 晋望在心中反思。 叶舒恰在此时又翻了个身,钻进晋望怀里,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别吵……” “嗯,不吵你。”晋望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快睡吧。” 一夜无梦。 翌日叶舒醒来时,晋望果真已经不在殿内。 宫人端着梳洗用物走进来,叶舒忍不住问:“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古怪?” 一袭宫装的少女正将床帐卷起,听言愣了一下:“婢子昨夜一直守在殿外,没有发现古怪。公子是指何事?” “……没什么。” 看来晋望果然像他所说的那样,天不亮就离开了。 叶舒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宫人推开昨晚被晋望打开又合拢的窗户,院外几名小太监捧着红绸灯笼,忙里忙外。 岁末将至,内侍从现在就要开始布置宫闱。 所有人都在这一夜之间变得忙碌起来,这冷清的深宫也因此多了些过年的氛围。 十日时间转瞬即逝,除夕夜,国君陛下于芳轩楼设宴,宴请百官。 叶舒到达芳轩楼外时,群臣尚未全部到场。 芳轩楼外人来人往,叶舒被内侍扶着下了御辇,抬眼便见一道身形立在殿外。 是萧焕。 萧焕含笑走过来,朝他行了一礼:“见过皇妃。” 叶舒还礼。 几日不见,青年气色看上去比先前还差,可见这几日,那狗皇帝并没有因为年关将至而放过他。 萧焕心中叹息,看向对方的眼神带上一丝同情。 四下无人注意这边,萧焕又上前一步,低声问:“皇妃这几日考虑得如何,别忘了与我的约定。” 叶舒自然没忘。 不仅没忘,就因为这事,他这几天日思夜想,没一天能睡好觉。 叶舒还没来得及回答,晋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叶舒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转过身:“陛、陛下……” 晋望神态自然地把人搂过去:“快开宴了,随孤上楼去。” “是……” 晋望也不理会还站在一旁的萧焕,搂着叶舒径直朝芳轩楼走。 萧焕面露不悦,却不敢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往群臣入殿的偏门走去。 芳轩楼乃皇城内最高建筑,晋望拉着叶舒登上高楼,扶在围栏上,放眼是整个冰雪覆盖的皇城。 正值日暮时分,天色将暗,挂在宫闱各处的红灯笼已经亮起,随处可见张灯结彩。 叶舒却没什么心思欣赏风景。 他小心翼翼打量身边的人,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知道刚才萧焕的话,有没有被这人听去。 晋望的神情看上去并无异样,不过此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果然,只听晋望悠悠问:“方才萧焕与你说什么?” 叶舒猝然转开视线,小声道:“没……没什么。” 晋望不语,静静注视着他。 他神情平静,眼神中却似藏着些极其幽深的东西,看得叶舒脊骨生寒。 片刻后,晋望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入席吧。” 夜幕落下,歌舞升平。 众臣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 晋望今晚瞧不出任何反常,照例对叶舒体贴入微,只是酒明显饮得比往日多。没多久,脚边已经落了一堆酒坛。 听见晋望不知道多少次让内侍上酒,叶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要再喝了。” 晋望动作一顿,侍奉在旁的小太监也愣住了。 还没人敢对陛下说这个“不”字。 叶舒垂下眼眸,低声提醒道:“亥时将至,该散席了。” 除夕夜过后就是新年,宴席通常会提前散去,让百官回家与家人团聚。 晋望眼神已经不复往日清明,稍顿了片刻,才点点头:“也好。” 人去楼空,朝臣相继离去,高楼之上只剩下晋望与叶舒二人。 晋望撑着食案站起来,身形一晃,又倒了回去。 叶舒连忙把人扶稳。 “我就说你喝多了……”叶舒小声抱怨。 晋望比他高许多,扶着都有些吃力,叶舒根本没法将他拉起来。 没等叶舒决定是自己努把力,还是直接让内侍来将人抬走,晋望忽然朝天边一指:“你看那儿。” 远处天边炸开一道烟火。 芳轩楼视野开阔,叶舒抬眼望去,一道道绚烂烟火在天边盛放,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 沉沉夜幕被映得恍若白日,喧嚣中,晋望回过头来,指腹轻轻在叶舒侧脸抚摸一下。 那触感很轻,叶舒并没有注意到。同样的,他也没有注意到晋望眼底一闪而过的黯色。 少顷,烟火停歇。 叶舒正要开口,忽觉肩膀一沉。 晋望靠在了他肩头。 叶舒扭头看过去,晋望眼眸微阖,似乎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陛下?”叶舒轻声唤道,“……晋望?” 没有回应。 果然是喝多了。 叶舒有些无奈,他按了按眉心,唤来内侍将人扶起来。 几名内侍手忙脚乱扶着晋望下楼,御辇早等在殿外。晋望好像当真醉得很厉害,被人扶上御辇也没睁开眼,神情看着有些不适。 内侍将晋望安置好,转身要扶叶舒上辇,叶舒却摇摇头。 “我不必了,你们先送陛下回宫。”叶舒道。 内侍神色有些迟疑:“可是公子……” 叶舒打断道:“这里离永寿宫不远,我随意走走,一会儿就回去。” 内侍还想再说什么,叶舒冷哼一声:“怎么,我的吩咐不算数?” “……不敢。” 叶舒转身欲走,又想到了什么,回身道:“记得熬碗解酒汤,让陛下喝完再睡。” 内侍:“是。” 他最后望了一眼御辇的方向。御辇外的帷帘已经被内侍放下来,在道路两旁宫灯的映照下,能隐约看见里面那道模糊的人影。 叶舒无声地舒了口气,转身走入夜色中。 晋望今夜醉酒,倒是方便了叶舒行动。 除夕夜的宫里比往常热闹,内侍们三三两两,结伴赏灯,点燃烟花,清冷的皇城也多了分烟火气。 因最近晋望对他的宽容和宠爱,叶舒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崇德门时,距离与萧焕约定的时辰还有不少时间。 不过人早已经等在那里。 萧焕穿着一袭黑衣,从树后走出来,看见叶舒的瞬间眼里稍亮了亮。 萧焕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已经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我们就——” “萧公子。”叶舒轻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打算与你离开。” 萧焕一怔。 叶舒认真道:“萧公子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连累了你。” “你不需要担心这些。”萧焕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就算被发现,那狗皇帝也不会……” “这只是其一。”叶舒打断他的话,“其二是,我与陛下……还有些未尽之事,我不能现在离开他。” “什么叫未尽之事?”萧焕眉宇微蹙,恍然明白过来,“你不会……你不会当真对晋望有意吧?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待你好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只是把你……” 他最终没把那话说出口。 天边,一朵朵烟火化作零星的光点坠下,美不胜收。 二人站在烟火之下,须臾,萧焕轻轻开口:“有时候与你说话,我真以为是叶舒哥哥回来了。” “我五年前与叶舒哥哥相识,那时我便告诉他,京都危险重重,让他与我离开这里。可他就是不肯。” “他说他在这里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有放不下的人。他说话的神情、语气,与你现在一模一样。” “……或许正因为你如此像他,我才想带你走。” 萧焕轻嘲一笑:“这几日我甚至在怀疑,你不会当真就是叶舒哥哥吧?” 叶舒古怪地沉默下来。 萧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可叶舒很快摇头:“我不是他。” “有时候,装一个人装得太久,就连我都会怀疑。”叶舒眼眸垂下,低声道,“可假的就是假的,我不是他,我很清楚这一点。” 听见他这话,萧焕的神情松懈下来。 “你不是他也好。”萧焕扭过头,大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带上些哑意,“我一点也不想看见叶舒哥哥与那狗皇帝在一起,他才不配。” 叶舒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 “罢了。”萧焕道,“既然你不愿意走,我不强求。” 他停顿片刻,又煞有其事道:“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过了今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那狗皇帝这么变态,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叶舒无奈地笑了笑,认真道,“我不走,不会后悔。” “好吧……”萧焕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甘心,不过也没再说什么,“那我先回府了,趁我爹不备偷溜出来,再不回去会被他发现的。” 他朝叶舒拱手行礼:“多保重。” 叶舒:“保重。” 萧焕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叶舒转身,正欲沿来时路回返,却见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宫墙拐角走出来。 是晋望。 来人还是先前的打扮,不过眼神清明,毫无醉意。他遥遥看向叶舒,嘴角扬起一道叶舒十分熟悉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叶舒:“……”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晋望:来不及了。 第45章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 半晌, 叶舒才迟疑地开口:“你……你来多久了?” ……又听了多少? 晋望笑意稍敛:“不久。”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随你而来。” “……” 那就是全听见了。 叶舒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往上涌, 冷得他浑身战栗。 今晚晋望是装醉,至于为什么,大约是又想试探他会不会跟萧焕走。他之前的担忧没有错, 这人果然已经看出他与萧焕之间有问题。 晋望一步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想拉叶舒,后者却像是受惊般往后退了半步。 他的手只在空中悬停一刻,便轻而易举将叶舒拉过来。 “冷吗?”晋望握住他的手,“手心都是汗, 怕孤生气?” 叶舒唇色发白, 微微抿起。 晋望用一只手将叶舒揽进怀里, 掌心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孤不生气,你别怕。” 晋望抵着叶舒冰冷的额头, 眸色温和,轻轻笑了下:“小傻子, 你愿意为了孤留下,孤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叶舒眼神有些仓惶:“我……” “先回吧,外面太冷了。”晋望道。 他唤人抬来御辇,扶着叶舒上辇。 叶舒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清醒过来, 神情恍惚,直到进了屋,晋望伸手过来要将他身上的狐裘脱去, 他才醒过神来。 他被晋望带回了养心殿。 晋望将他的狐裘放到一边,含笑道:“方才问你愿不愿意回养心殿,你可没有反对,现在不许反悔。” 内侍送上祛寒姜汤,晋望接过来,舀起一勺想喂叶舒,被后者躲开:“我、我自己来。” 晋望没有反对。 他挥退殿内的宫人,二人并肩在小榻边坐下。 叶舒捧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偏头看向晋望。 晋望神色依旧看不出什么,但周身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已经消失,似乎真的没有生气。 反而……还有一点开心? 叶舒问:“如果我刚才真与萧焕走了,你会杀我吗?” 晋望动作一顿,道:“不会。” “那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晋望将汤碗放到一边,若有所思片刻,摇摇头:“不知道。” “今夜孤一直在想,如果你真要离开,孤到底要不要将你留下。”晋望敛下眼,神情微微黯下,“留人容易,留人心却难。你的心不在孤这里,就算这次留下,以后也总会找到机会离开。” “所以……孤今日是一个人去哪里的。” 他去那里,只是想要个答案。 叶舒明白了他的意思,嗓音忽然变得有些干涩:“你……你怎么这样呢,如果我今天真的走了……” “那孤便再将你追回来。”晋望笑了笑,抚摸着叶舒的头发,“萧焕觉得将你带去封地便万事大吉,他太小看孤了。” “孤想要的,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晋望注视着叶舒的眼睛,认真道:“这也是你教给我的。” 叶舒眼眶酸涩,低下头:“……不是我。” 晋望问:“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我。”叶舒不敢看他,话音轻却清晰,“晋望,我今天对萧焕说的不是假话,我不是你认识的叶舒,我……我一直在骗你。” 晋望搭在叶舒身后的手动作一滞,随后缓缓收了回去。 叶舒无法遏制自己双手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 可是做不到,他甚至连最基本的表述都不再清晰。 叶舒语无伦次,他磕磕绊绊地将穿越,原著,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曾撒过的谎,全部说了出来。 说到后面,叶舒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就是这样,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叶舒,我不知道真正的叶舒去了哪里,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殿内好一阵时间寂静无声。 叶舒不敢转头看身边人的表情,可他能感觉到,后者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时间在沉默中变得十分漫长,叶舒像被放在火慢慢炙烤着,煎熬着,几乎要被这种感觉给逼疯。 “都说完了?”晋望忽然问。 叶舒缓慢地点了点头。 晋望叹了口气,靠过来朝叶舒张开手臂,像是想要抱他。 叶舒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躲开了他的怀抱。 晋望抬眼,语调不辨喜怒:“怎么,不让抱了?” “我……”叶舒仓惶对上了晋望的视线,可后者眼底并无愠色。 晋望舒展身体,坐在小榻上,悠悠道:“先前是不是说过,坦白之后任由我处置?” 叶舒点头:“……嗯。” “那还不过来?” 叶舒摸不清他的想法,迟疑地往前挪了半步,又挪了半步,直接被晋望拉进怀里。 晋望让叶舒坐在他腿上,从身后紧紧把人拥住,脑袋枕在对方肩头。 “先前那段日子,委屈你了。”晋望忽然轻轻道。 叶舒一怔。 “你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就连性命都受到威胁,很害怕吧?” 叶舒眼眶忽然红了。 晋望轻声道:“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要为那些没做过的事情负责,被那样欺负。抱歉,委屈你了。” 这是晋望第二次对他道歉。 可是为什么? 做了错事的人不是他吗,为什么这个人要道歉? 叶舒脑中一片混乱,他怔怔看着晋望,直到后者怜惜地用指腹在叶舒颊边拂过:“别哭,阿舒,孤在这里,别哭了。” 他……哭了吗? 叶舒还不及细想,温热的触感从眼睑处传来。 晋望吻去了他的眼泪。 叶舒哭得更加厉害。 他偏头躲开晋望的亲吻,也不说话,眼泪无声无息,珠串似的往下掉。 晋望拿他没办法,不敢再碰他,只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 这安抚很有效,叶舒颤抖的身体慢慢软下来。 晋望抱着他走向里屋,又唤人取来热水,自己拧干丝帕要帮他擦脸。 叶舒偏头想躲,晋望道:“别乱动,都哭成花猫了,擦擦。” 叶舒抿了抿唇,不再躲闪。 晋望帮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又重新取来温热的帕子覆在叶舒双眼上,把人搂紧怀里。 “你真不能再哭了。”晋望叹了口气,“再哭下去,冯太医又要责怪孤不疼你,害你怀着孩子整日动气。” 叶舒轻轻抽气,小声问:“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 晋望对原主的感情不言而喻,得知他冒名顶替,应该十分生气才是。可他非但不恼,还向他道歉,这样安慰他。 除非…… 叶舒推开晋望的手,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晋望沉默片刻:“孤猜不到你的身份,但大致知晓,你的身份有问题。” “为什么?” 晋望道:“萧焕进宫那日,我告诉你,我们曾去南方治理水患,途径护国公封地,你提议我与他结交,记得吗?” 叶舒没有回答,晋望继续道:“的确是你提议我与他结交,但地点不对。我们从未去过封地,我与护国公结识,是在他数年前进京为先帝贺寿时。” 叶舒恍然大悟。 难怪萧焕一直说,他曾想带叶舒离开京都,而非让他留在封地。 他们根本不是在封地相识。 晋望从那时起,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叶舒。 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有所怀疑。 叶舒手指蜷紧,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明明不是……”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听着很是委屈。 叶舒清楚自己现在不应该这样,是他先欺骗了晋望的感情,不管有什么隐情,骗人就是不对的。 他应该好好向晋望道歉,对他说明真相,而不是矫情地哭哭啼啼,反而让别人来安慰他。 可他忍不住。 晋望对他越好,他就越忍不住。 叶舒睫羽微颤,盈着水珠,欲落不落。 晋望将他的头抬起来,看入那双通红的眼中:“阿舒,我们相识十余年了。” “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互相扶持,你觉得还不足以令孤了解你吗?” 叶舒不明白:“你说什……” “我说,我不相信你是假的。”晋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相信你被人顶替,不相信你与过去那人是两个人。” “你就是我认识的叶舒,不是别人。” 叶舒连掉眼泪都忘了。 感情他说这么多,这人以为他在撒谎? 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坐起身,急道:“我真没骗你,我不可能……” “别急,孤不是不相信你说的话。”晋望打断他,耐着性子问,“你说你幼年时期记忆曾有缺失?” “……是。” 晋望又问:“你说你在很小的时候,双腿残疾,却有一天忽然康复。” “……嗯。” 晋望轻轻笑了起来:“你看,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叶舒还是不明白。 “你今日若不提起此事,孤险些忘记了。”晋望将手放在叶舒的双腿上,轻轻道,“孤与阿舒刚结识时,他双腿并不灵便,不是不能使用,而是不会。” “他那时已经七八岁的年纪,可表现得却像个刚刚学步的孩子。” “他说,他幼时双腿残疾,前不久才刚治好。” “后来孤与他离开冷宫,恢复皇子身份,曾让太医替他检查。”晋望看着叶舒,认真道,“他的腿很健康,并没有曾经患疾的痕迹。” 叶舒愣住了。 他刚才哭得太凶了,现在脑子一团混乱,似乎已经丧失思考能力。叶舒呆愣许久,恍惚道:“原主也曾经残疾?所以我是因为和他很像才会穿到这里吗?那……那也挺巧的。” “……” 晋望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你怎么回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鬼点子一个接一个。”晋望颇为无奈,轻轻在叶舒侧脸捏了一下,“我们明明可以有另一种猜测。” “有没有可能……你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叶舒:超纲。 第46章 叶舒呆呆地望着晋望, 似乎没有明白晋望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从没有这样想过。 叶舒清晰地记得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身份,那些记忆, 经历,知识,都不是假的。 他怎么可能是原主? “不可能的。”叶舒摇摇头, “这不合常理。” “常理?”晋望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你方才对我说了这么多,什么异世界,穿越,还说我只是个书中人物, 有哪一桩是合乎常理的?” 晋望自己也没想到, 他竟会这么轻易地相信, 并接受了从叶舒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真当答案揭晓的时候,晋望更多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叶舒今晚的话, 解答了他这些日子的许多疑惑。 从这段时间与叶舒的相处,再到郁衍的出现, 谜团越来越多,却越来越让晋望坚信一件事。 那就是,叶舒绝不可能刺杀他。 以此为基础,他不得不再次想起最初的猜测。 那三年间,叶舒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 这变故或许并不是什么难言之隐那么简单。 因此他才会用萧焕的事试探叶舒。 果不其然,叶舒并不知道当初的事情。 在坚定了叶舒并没有变之后,事情便只有一个结论。无论那三年间有什么变故, 无论叶舒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他,都不会影响这个答案。 ——叶舒记忆有损。 这就是晋望这些时日调查、试探、思索后得出的答案。 直到今天,叶舒将一切的谜底揭开,那中间缺失的一环才终于得以补上。 晋望将自己所有的推论告知叶舒,轻轻道:“你既然现在能来到这里,为何过去不能?既然一切都不明了,为何我们不能猜测,你幼年时记忆缺失的那段时间,其实就是来了这里?” “当初的你表现得对这个世界十分陌生,但却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料事如神,若非提前知晓结果,又如何做到?” “我……”叶舒睫羽微动,声音微弱下去,“我不知道。” 他也曾怀疑原主是否与他一样,也是从另一个世界进入这里的人。可那毕竟只是个猜测,无法考证。 “唯有一点,孤至今无法自圆其说。”晋望继续道,“你为何要背叛。” 叶舒道:“那不是原主为了给自己家族复仇么?” “复仇?”晋望轻笑道,“你当初只是叶家一名私生子,是婢女之子,你出生到离开叶府,没有受过叶家一点恩惠与照顾。你觉得孤会相信复仇一说?” 叶舒也觉得这说法立不住,小声嘟囔道:“他是怎么想的,我怎么会知道。” 晋望也沉默下来。 的确,这是整件事情中,唯一的缺失之处。 “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晋望忽然道,“你方才说我们现在身处书中,而这本书的开端,便是叶相密谋叛乱,被孤处死。想要达成这个开端,你的背叛是最重要的一环。” “你的意思是说……” 晋望道:“孤是想说,这背叛有没有可能是被安排好的,那三年你的意识其实身不由己?” 叶舒没有回答,殿内长久的沉寂下来。 晋望的猜测十分大胆,却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那三年间,身为左相的叶舒不得不遵循原本的剧情,做出一些事情,那他行为反常,习惯反常,甚至性情大变,便都有了解答。 “可是……”叶舒眼眸垂下,“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根本没有依据。” “不错,这些事并没有任何依据,也无从探寻。”晋望叹息一声,俯身把人抱进怀里,“可是阿舒,这世间的奥秘本就难以探寻,别当局者迷。” 晋望抚摸着叶舒的头发,轻轻道:“对孤来说,你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这些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紧要。无论你遇到过什么事,现在你在我身边,这样便足够了。” “可万一我不是……” 晋望眸色微敛:“你再这样,孤真的要生气了。” 叶舒连忙闭了嘴。 “你这人,非得要孤这样与你说话,才肯乖乖听话。”晋望手顺着叶舒脊背下滑,暗示地捏了捏,“别忘了,你趁孤醉酒,私自去见别的男人,孤可还没找你算账。” 叶舒:“可萧焕是坤君……” “可他喜欢你。”晋望打断道,“那混账东西,几年前就想抢走你,现在成了坤君竟还贼心不死。孤就该封他个官职,叫他去边疆守卫去。” 叶舒抬起头:“让坤君上沙场,你也太过分了吧?” 晋望平静地回望他。 叶舒立即怂了:“萧焕自幼在军营长大,梦想从军,这……这样也挺好的。” 晋望笑了起来,手掌在叶舒腰后轻轻抚摸:“好,那他的惩罚便先定下了,你的呢?” “我……我也要被罚吗?” 晋望睨他:“刚才是谁哭哭啼啼说任由孤处置的?” “……” 他说过这话吗? 叶舒眉宇低垂,配上还有些红肿的眼眶,看上格外可怜:“陛下想如何处置我?” 晋望不答。 他的手掌徐徐从对方身上抚摸下去,来到微微隆起的小腹。 叶舒紧张得抓紧了身下的薄被。 “有这小家伙在,倒是不太方便。”晋望隔着单薄的衣物,在小腹上摸了摸,颇有些不甘心道,“先欠着吧。等孩子出生之后,再来履行今日的惩处。” 叶舒“唔”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窗外的骚动打断。 宫人喧闹声从宫闱外传来。 晋望将叶舒拉起来:“子时将至,大家准备迎新年了。” 叶舒看向窗外,万重宫阙悬挂灯笼,将整座皇城映得灯火辉煌。 “这里看不清,孤带你换个地方。”晋望取过狐裘搭在叶舒身上,将人打横抱起。 他出了殿门,叶舒还来不及问他想去哪里,便感觉自己忽然腾空而起。 晋望足尖轻点,轻巧跃上了屋顶。 他将叶舒稳稳当当放在屋檐上。 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叶舒抬眼望去,几名宫女在雪地里嬉笑打闹,更远处,几名小太监围在烟火旁,正在准备点火。 天边,一盏盏孔明灯飘摇在夜空中,与夜幕上的繁星交相辉映。 叶舒还是第一次,这样静下心来欣赏这个世界的风貌。 这是头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这里并不仅仅是书中世界。对很多人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现实,他们都是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人。 自然也包括……他身边这个人。 晋望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风景。他仔仔细细将叶舒身上狐裘裹紧,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像是怕他不小心摔下去。 叶舒偏头看过去。 晋望今夜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 他从未想过,这人心中竟然会是这样的想法。 这位年轻的帝王好像天生就是如此,他对自己认定的事,向来是那样笃定,霸道,不讲道理。 可正因为这样,才让他显得那么……耀眼。 叶舒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开口:“晋望——” 忽然,远方传来轰鸣响声,打断了叶舒的话。随后,一道道烟火从层层宫闱间升起,在黑暗的夜幕中绽放开。 新年到了。 晋望回过头来,那双俊美的眼中带着笑意,嘴唇轻启,声音却被尽数淹没在嘈杂的烟火声中。 “你在说什……”叶舒想要询问,晋望忽然低下头,吻在他嘴唇上。 这个吻浅而漫长,直到烟火声停歇,晋望才放开他。 “方才在芳轩楼便想这么做了。”晋望抵着他的额头,笑声道,“但那时不敢占你便宜,怕你一生气就远走高飞了。” 叶舒被他吻得呼吸不顺,脸颊微微红了:“你现在就不怕了?” “怕。”晋望注视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会走吗?” 叶舒:“我不知唔——” 晋望不由分说吻了上来。 他将叶舒压在檐角的龙首上,比先前更加用力地亲吻。 “想清楚再回答。”晋望退出去半寸,眼底泛起戏谑的笑,“你会走吗?” 叶舒嘴唇紧抿,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恶意,只要叶舒一开口就能碰到对方的嘴唇。 “……放我下去。”叶舒道。 晋望不依不挠:“先回答,否则不放。” “……”叶舒还是不答,道,“快让我下去!” 晋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到底不敢让他在屋顶坐太久。他搂住叶舒纵身一跃,跳下屋檐,将人抱回屋内。 夜色渐深,皇城内渐渐安静下来,养心殿内的灯火也已经熄灭。 叶舒靠在晋望怀里,眼眸微阖。 黑暗中,晋望问:“在想什么?” 叶舒没有睁眼,低声道:“在想你为什么敢这么确定自己的想法。” “身为帝王,不是该小心谨慎么?我先前编了这么多理由,你没有一个相信。”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我今晚说了个多么荒诞的故事,你为什么不认为我又在骗你?” “你今晚说的事情的确匪夷所思,这席话无论你告诉任何人,恐怕都会被人一笑置之。” “可你信了。” “对,我信了。” 晋望声音很轻:“孤愿意相信你。” 叶舒:“为什么?” “答案你心里明白的。”晋望道,“因为我爱你。” 叶舒指尖轻轻颤了颤。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哪怕这份相信看上去是那么一厢情愿。 晋望的嗓音在黑暗里低沉而清晰:“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你于我有困境相助的旧恩,有一路相伴的情谊,可也有……欺瞒背叛的怨恨。” “在猎场附近那片树林,你分化那天夜里,我曾无数次想杀了你。” “可是啊,你那会儿那么脆弱,又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依赖我。那时的你,像极了我记忆中该有的模样。” “……我下不了手。” “错过了那一次机会,后面就更不会下得了手。”晋望轻嘲一笑,“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现在才明白。” 晋望问:“阿舒,你是不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把事情想清楚?” “我……我只是担心。”叶舒低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反倒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心中的那个人永远不能回来,那、那对你多不公平……” 晋望打断道:“你当真只是在担心这个?” 叶舒一怔。 晋望叹息一声,翻身将叶舒压进床榻里。 殿内昏暗,唯有些许月光缓缓流淌,将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 二人眼底倒映着彼此的模样,半晌,晋望道:“一直都是你在问,孤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姿势令叶舒无从躲避,他勉强偏过头:“你……你说。” 晋望问:“你方才为什么不跟萧焕走?” 叶舒愣住了。 “你方才若是走了,孤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你可以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下来。”晋望目光灼灼,“你为何不走?” 叶舒抿了抿唇:“因……因为我觉得,我占了别人的身体,欺骗你这么久,我不能……不能就这样离开。” 晋望问:“就这么简单?” 叶舒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就……就这么简单。” “那现在呢,你已经将事情解释清楚,孤也并不责怪你,你还想走吗?” 叶舒沉默下来。 晋望定定注视他半晌,忽然放开他。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背对着叶舒的方向,声音轻而冰冷:“不是玩笑,也没有迫挟,叶舒,孤最后问你一次,你想离开京都吗?” 叶舒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若想,孤现在便下旨,准你离开京都,不会过问你的去处,此生也不会再去打扰你。”晋望道,“君无戏言,孤说到做到。” 他语调放得很轻,却平白带上几分帝王的威严。 殿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叶舒坐在床头,双腿慢慢蜷起:“我……” 晋望冷声道:“叶舒,告诉孤你的决定。” 叶舒身体轻轻颤了下。 “我不知道……”叶舒眼眶微微红了,小声重复,“我不知道……” 晋望无声地舒了口气。 “说一句你不想离开,有这么难吗?”晋望回到床边,将那具颤抖的身躯抱入怀中,“抱歉,孤以后自己会有足够耐心,但……孤现在不想再等了。”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道歉,叶舒抬起头,一双眼睛小兔子似的,水润通红。 “你不想走,与那些所谓的身份、秘密没有关系。”晋望认真地注视着他,“你不肯接受孤今夜提出的猜测,并非担心万一猜错,孤无法接受。” “……是你自己无法接受那个结果。” “阿舒,孤不知道你在那个世界都经历过什么,让你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将情感交付。” 晋望摩挲着叶舒苍白的脸,声音温和:“你害怕得到又失去,所以宁可不去相信,不愿相信。” 叶舒嘴唇轻颤:“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们说说别的。”晋望道,“你喜欢与孤在一起吗?” 叶舒睫羽微动。 晋望倾身上前,把人搂进怀里:“你喜欢孤这样抱你吗?” 叶舒还是不回答。 晋望更靠近了些,在叶舒眼睑上落下一吻。 细密的亲吻从眼尾,侧脸,鼻梁,一直到唇角,晋望抬起头:“喜欢孤吻你吗?” 叶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晋望表现得十分耐心,他把人压回床榻里,一点一点亲吻、安抚。他的动作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蛊惑般让人渐渐丢盔弃甲,沉入温柔的深渊。 晋望抬起头,轻轻笑起来:“你看,你是喜欢的。” 他顿了下,又道:“别跟孤提什么坤君体质,没有任何一本书上会这样写。你这些天读了这么多,还没明白吗?” “想与人时时刻刻在一起,渴望拥抱与亲吻,这不是体质作祟,是这里。”晋望按了按他的心口,“感觉到了吗?” 叶舒心跳快节奏地跳动着,几乎要破胸而出。 晋望认真注视着叶舒,抬手在他鬓发间摩挲一下。 半晌,他轻声道:“叶舒,你爱上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望:最终还是要孤carry全场。 第47章 晋望的眼神炽烈, 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身上仍然有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与魄力, 那是与生俱来,常年身居高位,才会形成的气度。 叶舒像是被人剥夺了语言能力, 他嘴唇轻轻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面对晋望的质问,他无法否认,甚至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 叶舒此生恐怕再也不会有比今天更狼狈的时刻,或许是因为他在某些事情上真的迟钝得过分, 又或许是因为, 他从来不敢、也不愿思索这些。 他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甚至还利用了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利用了眼前这个人。 他是最没有资格考虑这些的人。 叶舒对这个世界始终有种近乎逃避的心理。只要他不留恋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与事, 只将这里当做书中世界,他便可以为了生存去做任何事。 他可以用无数谎言欺瞒, 也可以随时抽身。 而一旦他开始沉溺于其中,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所以他在心里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在乎,不要当真,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假的。 直到今天, 晋望将他所有不愿想、不敢想的心思,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今晚若不是你将事情说了出来,孤原本想再等等的。”晋望在叶舒侧脸掐了一下, 轻笑,“没见过你这样的,孤堂堂一个九五之尊,你把孤当成什么了?纾解之用?” “当、当然不是!”叶舒抿了抿唇,“我……” 他声音干涩,欲言又止。 晋望不再逼他,他稍直起身,静静等待着。 叶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想……想再考虑几天。” 晋望眼眸微动,叶舒连忙道:“几天就好,我会给你答案的。今晚事情太多了,我……我现在很乱,我都不知道……” “没关系。”晋望安抚地揉了揉叶舒的头发,“想不清就明日再想,你想要多少时间都好。阿舒,没关系,别逼自己。” 叶舒眼眶有些发热,掩饰地低下头,把头埋进晋望怀里:“……你干嘛忽然对我这么好。” 晋望一愣。 叶舒声音发闷:“你像先前那样不好吗,你现在这样,我……” 叶舒抓紧他的衣袖,声音微微哽咽。 “不对你好点,你又该骂我了。”晋望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而且,要是不这样,你又跑了怎么办?” 晋望扯过被子将怀里的人裹紧,覆在他耳边低声道:“先前是骗你的,其实我今晚很担心。” “护国公的封地距京都有千里之遥,且不说这一路颠簸,你这身体受不受得住。要是你真去了那里,我该如何才能再见你一面。”晋望叹息一声,“孤的小皇妃天天想着往外逃,孤不得表现好点,多花些心思将你留下么?” “……狗皇帝。”叶舒小声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晋望笑起来。 “好了,该休息了。”说着,他手掌下移,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摸了一下,“就算你不累,孩子也该累了。” 叶舒眨眨眼。 是哦,太医还特意吩咐过,现在是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他必须要早睡,养足精神。 ……险些把这小崽子给忘了。 叶舒乖乖躺好,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月色清冷,殿内静得只剩下二人平稳的呼吸,过了许久,叶舒悄悄睁开眼。 ……睡不着。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能睡着才有鬼。 叶舒抬眼看去,他身边这人倒是安安静静地阖着眼眸,呼吸平顺而安稳。 借着月色,叶舒能清晰看见对方修长纤细的睫羽,小扇子似的在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 无论现实还是书中,晋望都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偏偏这个人还对他那么好。 真是太犯规了。 叶舒垂下眼眸,低声道:“你再这样,哪怕我不是原主,我都——” “嘶……”叶舒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小崽子在他肚子里踢了一脚。 被吵了一晚上,小狗崽子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发脾气了。 叶舒蹙眉捂着肚子,忍过那阵不适,恼道:“小混蛋,信不信我不要你了?” “……” 许是被他从梦中惊扰,晋望把叶舒搂进怀里,一只手顺势落到他小腹上,轻轻摸了摸。受到自家父亲的安抚,小崽子渐渐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快睡。”晋望没有睁眼,声音放得很轻,“别闹了。” 这句安抚不知是在对叶舒说,还是在对小崽子说,不过叶舒倒很是受用。 他额头抵在晋望怀中,躁动不安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下来。 叶舒闭上眼,仍由意识陷入沉睡。 接下来几日,二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除夕夜后,有三日休沐。 休沐的最后一日,叶舒提出想要出宫。 “回叶府?”提起这事时,二人正在用午膳。晋望眼眸微动,“怎么想起去那里?” 叶舒道:“我、我就是想……想去看看之前住的地方,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晋望并不惊讶。 应该说,自从叶舒与他坦诚后,他便预料到此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叶舒脑中没有那段记忆,很难说服自己接受与原主的关系。 他想借由故地重游,找到些佐证。 晋望思索片刻,又有几分迟疑。 叶舒紧张:“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只是……”晋望叹息一声,摇摇头,“罢了,你若想去,孤便陪你去一趟吧。” 二人换了民间着装,乘马车出了皇城,很快来到叶府后门。 晋望随手撕开门上的封条,用力一推,许久没有打开过的木门吱呀一声,扬起一阵灰尘。 尘土散去,叶舒看清了里面的光景。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只到了后门外的窄巷,并没有进府。 叶舒并不知道府中现在是什么景象。 直到今天。 叶府中已经看不出昔日的辉煌,庭院里,原本种植花草的田垦被整个翻出,就连蓄水的莲池都已经干涸,稀稀拉拉落着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看上去颇为萧索。 府中每间屋子都房门大开着,一眼望去,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叶舒:“……” 晋望轻咳一声,道:“这里被禁军前后抄了三次,应该……不剩什么东西了。” “看……看得出来。”叶舒声音艰涩。 晋望的禁军……业务能力还挺好。 这破地方,恐怕一枚铜板都搜不出来。 晋望道:“抄出的东西还存放在大理寺,你若想看,我带你去。” 叶舒摇摇头:“不用了。” 那些东西肯定已经被晋望查过很多遍,如果有线索,早该被晋望找到。 叶舒道:“我们随意逛逛吧。” 叶府并不算太大,加上如今已被抄家搬空,叶舒与晋望很快将叶府上下翻了个遍。 ……什么也没发现。 一个时辰后,叶舒坐在干涸的莲池旁,望着远处萧瑟的庭院。 其实想从这里找到线索倒是其次,他只是觉得,如果他与原主当真存在某种联系,他重新来到这里,应该发现些什么。 哪怕只是对这里的似曾相识。 里都是这样写的。 可事实是,什么也没有。 ……被骗了。 叶舒趴在莲池边的护栏上,重重叹了口气。 “想不起来慢慢想,别着急。”晋望从他身后覆上来,把人拥住,“我一会儿先吩咐人将你的东西送一批回养心殿,慢慢找,总能找到线索。” 叶舒偏过头,恰好看见对方俊美的侧脸。 午后破天荒地出了太阳,阳光温暖而和煦,照得人从四肢到心口都暖融融的。 叶舒看得有些失神,移开视线:“怎么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是在跟你做戏,其实只是为了取回被你搜剿的那些东西?里面可是有不少书信机密呢。” “你想要,直接找我便是,不需要这么麻烦。”晋望道,“说了要信任你的,若这样都不放心,你又该如何放心留在我身边?” 叶舒语塞。 雪后初晴的天气总能让人心情平静,微风拂过萧瑟的院子,吹过杂草积雪,二人的发丝在风中纠缠。 叶舒注视着晋望的侧脸,半晌,他敛下眼眸,叹息般开口:“你这样不行啊……” 晋望:“怎么?” “你这样会让我……” 会让他不想再考虑原主的事,会让他想要私自一次。 叶舒摇摇头,从晋望怀中挣脱出来:“没事,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晋望问:“不再找找?” “不用,回去看看搜出来的物件吧。”他拢好衣襟,朝前走去,“不知道原主在想什么,好歹住了三年,干净得什么也没有,通敌证据倒是一查一个准——”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不对。 这间庭院是原主当丞相后,晋望派人建成,赐给他的。 原主在这里只住了三年时间。 而这三年,恰好是原主变得行径古怪的时间。 如果真像晋望猜测的那样,那三年原主的意识不受控制,那住在这里的人,本质也并不是原主。 他该找的地方不是这里。 第48章 如果想寻一个对原主至关重要、留下过深刻记忆的地方,那不该是丞相府,而是……冷宫。 从原主与晋望相识,再到晋望登基,中间足有十年的时间。 在晋望幼年时,他的母妃曾经荣宠一时。不过帝王无情,晋望母妃很快因遭人陷害失宠,被贬至冷宫,直到病重去世。 只留下原主与晋望相依为命。 他们在冷宫足足住了五年,也谋划等待了五年,才终于找到机会恢复晋望皇子的身份,离开冷宫。 “怎么从方才开始就心神不宁,在想什么?”晋望牵着叶舒慢慢走在叶府后院的小径上,温声问。 叶舒恍然回神,抬头便对上了晋望那双俊美的眼眸。 他张了张口,却忽然顿住了。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想把自己的结论告诉晋望。 那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提出来这里调查真相的是他,害怕查出真相的也是他。 晋望也停下脚步,抬手将他鬓边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是因为没查到线索,心情不好?” 叶舒敛下眼眸:“我……” “慢慢来,不必心急。”晋望道,“孤不是说过么,你不需要这么快给孤答案。” 他牵着叶舒继续往前走。 晋望道:“孤打算过段时间,找机会将此处重新修缮一遍。” “为何?” “总要给你在宫外留个家。”晋望笑了下,“万一哪天孤又惹你不开心,来这里,总比到处乱跑的好。” 叶舒心口一动,扭头道:“那可不一定,我还能去找小长垣,听说他的铺子已经开起来了,生意还不错呢。” 晋望眉宇微微蹙起。 叶舒还想往前走,却被晋望钳住手腕,轻巧一拉便拉进怀里。 “是最近孤对你太好了?”晋望半推半搂,将叶舒抵在路边一棵树下,威胁般眯起眼睛道,“敢在孤面前提别的乾君,胆子不小。” 叶舒这几日被晋望惯得越发大胆,并不怎么怕他:“是啊,我还能去淮南找萧焕,去大燕找郁衍,去唔——” 晋望吻住了那张无法无天的嘴。 半晌,他退开些许,在叶舒下唇咬了一口:“还想去哪儿?” 叶舒嘴唇殷红,吃痛道:“你是狗吗?” “被你骂了这么多次,孤不得兑现一回?”晋望赌气似的在叶舒唇边舔舐,“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还能去哪儿啊?”叶舒苦笑不得,“京都城内,有哪里是您查不到的吗?至于离开京都,有这小崽子在,我连一个时辰的马车都坚持不下来,如何去那些地方?” 晋望注视着叶舒的眼睛,点头:“嗯,我都明白。” “那你还——” “就想听你说一遍。”晋望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说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叶舒别开视线,“幼稚。” 晋望诧异:“耳朵红了?” “没有!” 晋望煞有其事:“脸也红了。” “晋望!” 晋望 噗嗤一声笑起来。 叶舒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一把推开晋望就想走。 晋望笑着去拉他:“哎,你等——” 话音戛然而止。 空气中传来利刃破空之响。 晋望飞快抱紧叶舒转身,一支短箭穿过积雪的枝杈,紧贴着二人身侧划过,深深没入树干。 有刺客。 “没事吧?”庭院内寂静无声,刺客隐在暗处,晋望却第一时间低头看向叶舒,“别怕,有我在。” 叶舒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长麓国君自然不会独自一人外出,但刺客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无数短箭朝二人所在射来,几名贴身近卫不知从何处跃下,将短箭一一挡去。 一名侍卫屈膝跪地:“陛下,刺客来者甚多,还请入屋中暂避。” 晋望:“好。” 几名近卫护送二人快速朝最近一间屋舍退去。 前方箭雨未停,因此没有人看见,房屋侧边的树梢暗处,一枚泛着冷光的箭矢,悄然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箭矢前方,正是叶舒毫不设防的背心。 就在二人进门前的一瞬间,短箭破空而来! 下一瞬,晋望侧身挡在叶舒身后。 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在叶舒雪白的狐裘上。 “陛下!” 周遭脚步声叫喊声乱成一片,射箭那名刺客很快被人拿下,更多人围上前来,拥着晋望往屋内走。可晋望的手还紧紧牵着叶舒,叶舒踉跄一下,同样被人扶着进了屋。 这是间位于后院的小柴房,里面东西早被搬得一干二净,连个坐处也没有。 晋望席地而坐,染血的箭头穿过他的肩胛,鲜血在面前地面上汇成一滩。 国君身边所有近卫都训练有素,几人飞快替他点了穴道止血。晋望只是偏过头,始终牵着叶舒的那只手抬起来,蒙住他的眼睛:“别看。” 他晕血,再看该难受了。 可叶舒却牵过他的手,紧紧握进掌心。 叶舒的双手比晋望还要冷。 他忽然想起来,这场变故在书中也有。 新年伊始,朝中有一党通敌势力终于按捺不住,派出刺客刺杀国君。 可书里晋望根本没有受伤。 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畏首畏尾,胡思乱想,非要来这里寻找什么所谓的真相。如果不是他不会武功,只会拖后腿。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 “别哭啊。”晋望反手握住他的手,“孤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他的安慰没有半分说服力,他这箭伤距离要害很近,近卫甚至不敢轻易替他拔箭。要不是晋望有点武艺底子在,恐怕早就晕厥过去。 要是再偏点…… “……怎么越哭越厉害,小哭包。”晋望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发白,他抬起尚能活动的那只手,擦拭叶舒的眼泪。 屋外的打斗还未结束,屋内又围了不少人,叶舒偏头抹了把眼睛,小声问:“疼不疼啊?” “不疼。”晋望顿了下,又改口,“其实有一点。” 晋望 脸色越来越差,勉强朝叶舒笑了笑:“你亲我一口,我便不疼了。” 叶舒破涕为笑:“你这人……” 晋望说话间牵扯了伤口,吃痛地抽了口气。 他只觉体力消耗越来越快,身体也渐渐冰冷。晋望靠在墙边,缓缓闭上眼。 忽然,柔软冰凉的触感落在他嘴唇上。 叶舒吻了上来。 晋望眼眸微阖,轻轻笑了下,按住叶舒后脑,加深了这个亲吻。 带着眼泪的苦涩与淡淡的血腥味,这一吻短暂而深入,很快,晋望的手无力垂落下去。 可叶舒依旧没有放开。 他抵在晋望唇边,轻柔的、慢慢的亲吻,舔舐。 哪怕晋望的体力已经耗费到极限,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难以再回应。 但叶舒知道,晋望感觉得到。 这场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外的刺客很快被尽数缉拿,只是晋望因伤势靠近要害,必须立即送回宫中医治。 侍卫将晋望扶上马车,叶舒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正要吩咐出发,一名近卫在车下询问道:“公子,捉拿的刺客该如何处置? 叶舒心思全在晋望身上,随口道:“先关押,等陛下康复后再审问。” 近卫神情有些迟疑。 叶舒:“怎么?” “这些人方才……方才自称,”近卫顿了顿,如实道,“自称是叶相余党。” “……” 叶舒下意识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晋望唇色苍白,眼眸紧闭,不知有没有听见。 左相叶舒的党羽,早在当初调查他谋逆一案时便被清扫干净了。 是想用他做挡箭牌。 还是原主当真还有余党? 叶舒低下头,小声问:“你还信我吗?” 晋望没有回答。 少顷,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到叶舒手里。 那令牌上还残留着晋望的体温,白玉质地的表面染了血,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叶舒用力握紧那令牌,轻轻笑了起来,偏头吩咐。 “把人带回去,我亲自审。” 第49章 长麓国君于宫外遇刺, 但所幸救治及时,没有大碍。 月色高悬, 叶舒走出大牢,仰头看向夜幕。 他身上染血的狐裘还没来得及换下,如冬日腊梅般缀在一片雪白里, 看上去触目惊心。 叶舒深吸一口气,才平息下腹中的阵阵恶心。 他今日随晋望回宫,守着太医将他箭伤处理好后,便带着晋望给他的令牌来了大牢。 埋伏在叶府的刺客被侍卫当场诛杀了部分,被抓时又自尽了一部分, 最终押入大牢的不过寥寥几人。 但也足够了。 叶舒被侍卫护送回到养心殿, 刚走进门, 便看见晋望懒散地倚在小榻上,握着本折子正在批阅。 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 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 一点都看不出是半日前险些丢了小命的人。 这人的恢复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回来了,快过来嘶——”见叶舒回来, 晋望正想坐起身,不小心牵扯了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他身边围了好几名内侍,吓得连忙去扶他。 叶舒快步走过去,蹙眉道:“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等你回来用膳。”晋望身后垫了靠枕, 勉强撑起身体,朝他一笑,“累了吧, 快坐下歇会儿。” 叶舒迟疑一下,道:“我去沐浴。” 他刚从大牢出来,那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厚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叶舒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身上现在的味道一言难尽。 叶舒去沐浴更衣,回来时,几名内侍正将饭菜呈上桌。 高进正在帮晋望盛汤。 晋望伤在肩头,伤势愈合前,整条手臂都不能再抬起来。 不过他身为帝王,多的是人可以伺候他饮食起居。 叶舒接过高进手里的汤碗,在晋望身边坐下:“都下去吧。” 往日二人用膳都不需下人侍奉,可今日毕竟情况特殊。高进看了眼陛下的神色,见后者没有反对,这才挥退了殿内的内侍,退出养心殿。 叶舒一勺一勺喂晋望喝汤。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不喜欢服侍这个人。 这个时代皇权至上,他面前这位又是君王,他的身份注定要臣服于对方,侍奉对方。 叶舒一直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关系。 可现在却不再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动作细致小心,晋望忍不住笑了笑:“乖乖自己吃饭,孤没你想的这么虚弱。” 叶舒没理他,又舀起一勺汤吹凉,喂到晋望嘴边。 他才不信这人说的话。 他今天第一次看见晋望这么虚弱的模样。 马车回到宫中时,晋望浑身都是血,面色却比屋檐上的积雪还要白,半分血色也没有。 只要想起他这模样是自己害的,叶舒心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晋望又问:“那些刺客审得如何?” 叶舒动作一顿,垂下眼眸:“禁军没回来禀报吗?” “禀了。”晋望轻笑,“他们说你手段了得,稍加审讯便令那些人如实招供。” “哪有这么夸张。”叶舒摇摇头,道,“我已经查实,那些人并不是左相余党。” 叶舒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左相。 想要查清那些人的底细或许没这么简单,但想试探是不是原主的党羽,倒并不难。 他只不过是询问了几个问题,那几人便错漏百出,承认了只是想假借叶相名义,为真正的雇主开脱。 只是真正的雇主是谁,目前却不得而知。 要是放在过去,叶舒洗脱了刺杀嫌疑,应该很开心才对,可他今日却隐隐有些失望。 又失去了一条关于原主的线索。 晋望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并不提此事,转移话题道:“那些刺客训练有素,多半是江湖中以此营生的杀手。这种人绝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雇主,找到他们的破绽容易,但想撬开他们的嘴,恐怕很难。” “……其实也不难。”叶舒小声道。 他抬眼看向晋望,道:“你再给我三日时间,我会查清真相。” 晋望:“阿舒,你不必……” 叶舒打断:“你的令牌都给我了,你不答应也没办法。我一定会查的。” “……” 晋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傻子,孤都说过了,今日的事不怪你。” 叶舒微微一怔,嘴唇轻抿。 晋望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对方的侧脸:“孤为你受伤,你心中难受,所以想替孤查出真相,对么?” “可在孤看来,那些远没有你重要。”晋望道,“阿舒,在孤心里,所有事加起来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他说至动情,想直起身抱一抱面前这人,却牵连伤处,脸色一僵。 酝酿好的气氛一扫而空。 “我没有在逞强。”叶舒丝毫没有注意他的动作,而是认真道,“你相信我,只要三天,三天就够了。” “……”晋望放弃与伤势较劲,躺回靠枕上,“那你要答应孤,不可劳累,不可遇到危险,不可做对身体有损伤之事。” “嗯,我答应你。” “三日后,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可以再追查下去。” “好。” 晋望沉吟片刻:“还有一件事……” “什么?” 晋望一咬牙,恼道:“坐过来点,孤抱不到你。” “……” 叶舒耳廓有点发烫,放下汤碗,往晋望那边靠了靠。又思索一下,索性低下头,靠到晋望怀里。 他小心控制力道,尽量不碰到晋望的伤处,将脑袋轻轻搭在对方肩头。 “这样……行吗?” 晋望没有受伤那只手抬起来,环住叶舒的腰身。 对方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与清新的皂香,晋望轻轻嗅了下,故意道:“就这样么?” 叶舒自下而上看他。 晋望移开视线,含糊道:“伤口疼,疼得都吃不下饭——” 叶舒凑上来,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叶舒有些不好意思,偏头道:“你就是想要这样。” 那触感快得几乎感觉不到,晋望哭笑不得:“小傻子。” 叶舒不悦:“我明明在哄你,哪里傻了?” “哪有你这样哄人的。”晋望垂眸看他,温声道,“低头,孤教你。” 叶舒说到做到,甚至三日期限不到,在第二日下午,便将此番密谋行刺的官员尽数下狱。 这事让其他人来办或许要耗费不少时间,但叶舒不同。确定了那些行刺之人与左相无关后,他们的雇主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有哪些人,该如何获取证据,又该如何抓捕,书中写得清清楚楚。 此番国君受伤,没人想到他会将调查的任务交给皇妃,更没人想到皇妃行事如此迅猛。那党意图谋逆的官员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连根拔起。 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怀疑浮现在脑中。 这行事……像极了过去的叶相。 朝野如何议论,叶舒并不在意。 他想做的事远不止于此。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叶舒向晋望呈上了一份名单。 “……这是朝中有反心的所有官员名单,大部分现今都可以查实。陛下若不相信,待伤势恢复后,可以亲自去查。”叶舒道。 晋望只是一扫那上面的名字,笑道:“你这算不算舞弊?” 原本叶舒提出要调查真相的时候,晋望还在担心他会受累,谁知道…… 知晓未来果然很省事。 “没有证据,便一个个抓回来审……真有你的。”晋望斜倚在床榻上,又道,“这份名单涉及官员众多,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人现在是动不得,所以应该尽快替换值得信任的官员,再想办法铲除。”叶舒认真道,“再过两月便是春闱,是个机会。” 晋望定定地看向他。 叶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晋望敛下眼。 叶舒这样,便更加接近他记忆中的模样。 在他记忆中,此人也是这样替他铺平前路。行事时的那份笃定与果断,耀眼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晋望没再说什么,他甚至没有仔细看那名单,只是将其随意丢在一旁,张开手臂。 叶舒乖乖凑过去,被他抱住。 晋望问:“昨晚一夜没睡?” 叶舒一愣。 晋望声音冷下来:“孤先前与你说过什么,让你不要劳累,忘了?” 叶舒声音有些发闷,小声道:“……不是故意的。” “我睡不着。” 这几日晋望卧床养伤,叶舒不再与他同榻而眠,夜里都回永寿宫休息。 回了永寿宫,就更加睡不着了。 他只要一闭眼,眼前便是晋望在他面前被利箭贯穿、浑身是血的样子。哪怕睡着也是噩梦连连,一夜惊醒数次。 晋望轻轻抚摸他的脊背:“看来孤得快点好起来啊。” 叶舒把脑袋埋在晋望肩头,不说话。 晋望忽然问:“今年的春闱,你想做督考吗?” 春闱每三年一次,上一次春闱,便是由叶相担任督考。 叶舒一怔。 他明白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他手持晋望的令牌,替他调查遇刺真相,旁人无法质疑。但想要主持春闱,必须是朝中重臣。 晋望是想……恢复他的身份。 晋望道:“别说你没这样想过。你先前那番行事,朝野上下可都看在眼里,你如何瞒得住?” “我……”叶舒敛下眼。 这一点他自然想得到。 若是能再冷静些,他不会选择自己亲自出面去查。可他这几天满心只想着把伤害晋望的人都抓回来,顾不上这些。 “做丞相不好么,你我共治天下,相互扶持。” “不过还是尊重你的意愿。”晋望道,“你若想继续做我的皇妃,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又试探我呀。”叶舒笑起来,“我要是答应了你,那不就是要永远留在京都?” 晋望大方承认:“不错。” 叶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那我要再考虑一下。” 内侍送来汤药,叶舒喂晋望喝完,扶着人躺下。 汤药有助眠效用,晋望很快昏昏睡去。 叶舒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 晋望想恢复他的身份。 恢复身份后,叶舒便不再是只能依附于国君的宠妃,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独立。 共治天下,相互扶持。 多么诱人的选择。 “你才是傻子。”叶舒趴在床边,小声道,“万一我是鸠占鹊巢,你就亏大了。” 他勾起晋望的手指,轻轻揉捏把玩:“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不管那答案是什么,我都该自己去面对。” 他直起身,凑到晋望近前,注视着对方的睡颜,轻轻道:“哪怕最终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我也……”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叶舒低头在晋望唇边落下一吻,起身离开寝宫。 御辇就等在门外,叶舒上了御辇,吩咐:“去冷宫。” 第50章 御辇停在了一处偏僻宫殿。 与后宫中心那几座宫闱不同, 此处极为冷清。一路行来,两侧宫墙斑驳脱落, 路边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是许久未经打理之象。 晋望登基后,将先帝的后宫遣散, 各处宫闱封闭,冷宫自然同样。 昨晚刚下过一场雪,叶舒让御辇停在院外,踩着松软的积雪来到木门前。 木门年久风化,已经闭合不拢, 站在门前都能感觉到从门缝里传来的丝丝凉风。 叶舒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 推开虚掩的木门步入庭院。 院子里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萧索。 这庭院不大,庭前一株光秃秃的桃树落满了积雪, 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院子里只有两间小屋,屋门前摆了几株盆栽, 一看便知精心修剪过。 叶舒走入正对的那间主屋,里面家具陈设简陋,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不见。 他抬眼看去,记忆中破损的屋顶已经被补好, 四面窗户也都重新贴好,确保透不进寒风。 这里分明许久无人,却处处透着有人居住的痕迹。 叶舒走进里屋。 被打理得再干净, 也改变不了这里简陋的环境。里屋只有张硬板床,上面铺着床薄薄的褥子,布料洗得已经有些泛白,不知用过多久,上面满是缝补的痕迹。 宫中的生活用度都是内务府定时定量派发,可没有人会往冷宫送这些。 最艰难的时候,原主只能去其他宫中,捡些别人不需要的东西,自己缝补清洗,勉强度日。 叶舒在窗边的小桌前坐下。 那桌腿缺了一角,用小片碎瓦垫着,他一抬眼,便看见桌前墙面上淡淡的刻痕。 是两个简陋的小人。 小小的火柴人并肩坐着,较高的那个搂着另一个,笑得正开心。而另一个则相对内敛,只是浅浅地弯着嘴角。 两名少年所有的成长痕迹,都在这里被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 叶舒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他起身欲走,足尖不小心碰到了桌角。 矮小的桌案重量轻,被他撞得稍稍移位,却露出了两个小人下面刻着的东西。 那是一行俊秀的小字。 ——“叶舒和晋望,第五年春。” 叶舒顿时僵住了。 这行小字高度恰好比桌案矮一些,因此叶舒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更重要的是,那并不是长麓惯用的篆体,而是现代社会才会使用的简体字。 叶舒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他站在原地,视线死死定在那行小字上,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反常的心跳声。 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这就是他想找的东西。 当年那个尚且年幼的叶舒,用这种隐晦而独特的方式,留下了自己独一无二,却足以证明身份的标记。 叶舒闭上眼,呼吸久久未平。 晋望没有认错人。 不是什么所谓的原主,与他在一起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叶舒闭上眼,鼻尖阵阵发酸。 忽然,院子外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 响动是从一旁的小屋后传来的,叶舒整理心情,循着声音走过去。 屋后没多少积雪,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延伸至墙角,用砖瓦稻草搭着一个小小的狗窝。 是晋望为他们幼时养的那条小黄狗阿旺搭的。 叶舒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过去,拨开狗窝前的草丛。 一条小小的黄狗背对着他,两只前爪抱着块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骨头,吭哧吭哧啃得正欢。 像是察觉到有人接近,小黄狗回过头来,一双浑圆漆黑的眸子对上叶舒疑惑的眼神。 叶舒:“……” 小黄狗:“!!!” 小黄狗“啊”的一声跳起来,慌不择路就想往外跑,不小心撞到狗窝边沿,险些将狗窝撞塌。 “嗷呜……”小黄狗被撞得头晕眼花,摇摇晃晃走到叶舒脚边。 叶舒默默退后半步。 这狗刚才叫的第一声,听上去并不像狗叫,反而像……人的声音。 小黄狗甩了甩脑袋,在叶舒脚边坐下,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汪?” “……”听上去这么心虚呢? 叶舒狐疑地眯起眼睛:“阿旺?” 小黄狗与他对视:“汪汪。” 这明明不可能是阿旺。 或许是因为自小跟着两人吃了不少苦,阿旺在晋望登基前夕寿终正寝,被他们亲手埋在了宫外一处青山秀水之地。 可这狗长得和阿旺太像了。 小黄狗背部容貌浅黄,腹部与四个爪子却是雪白,无论是长相还是毛色,都与阿旺一模一样。 叶舒想了想:“你是阿旺的儿子?” “……” 小黄狗并不回答。 叶舒心中直觉闪过,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带回养心殿问问晋望吧……” 接着,他高声朝门外唤道:“来人!” “别别别!”一个年轻的男声从叶舒身后响起。 叶舒神情一僵,回过头去,小黄狗焦急挥舞着两只前爪。 “刚才……是你在说话?” 还没等到回答,几名内侍已经推门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小黄狗急道:“别让他们看见我!” 叶舒看了它一眼,扭头朝内侍道:“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几名内侍脚步一顿,顺从道:“是。” 院内只剩下一人一狗。 叶舒问:“你是什么人?” 小黄狗往地下一坐,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带你来这里的人。” 叶舒眼神更加疑惑。 小黄狗不安地晃了晃尾巴,又挠了挠耳朵,含糊道:“就是……这里是书中世界,当然不是想进就能进,所以……” 叶舒:“所以?” “我是书中世界的系统引路人。” 叶舒上下打量它。 “咳,我现在这个不是本体,我只是寄居在这小黄狗身上。” 外面渐渐下起雪来,小黄狗从窗户跳进屋,熟练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叶舒缓步走进去,合上房门,在桌边坐下。 叶舒问:“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中世界万千,我们现在所在的,只是其中之一。”小黄狗解释道,“每一个书中小世界成型后,里面的人物都会生出自我意识。因此,他们很容易因为自己主观意识,或是因为剧情逻辑缺失,从而导致剧情走向发生改变。” “我的工作,就是寻找适合的宿主进入小世界,协助他们引导书中世界的人物,修复错误路线。” “……” 叶舒按了按太阳穴,满脑子疑问竟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也就是说,十多年前你就把我拉进这个世界了?” 小黄狗缓缓道:“其实……这是你第二次进入这里。” 叶舒:“什么意思?” “十多年前,你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得到的任务是帮助晋望成为国君,报酬是替你治好双腿。” 叶舒一怔。 “三年前,晋望登基,你的任务便算是完成。按照流程,我们洗掉你在小世界的所有记忆,将你送回现实世界。”小黄狗道,“现实世界与小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你在小世界待了十年,但现实世界只过去了几天。” “清洗记忆时,会影响宿主部分原本记忆,所以你才对穿越前的事情记忆不深。不过从你双腿治好,再到这次穿进书里,中间在现实世界生活了十多年,这些你应该记得吧?” 叶舒点点头。 可他又觉得不对:“既然我是三年前离开,那为什么我在外面生活了十多年,这里才过了三年?” 小黄狗迟疑一下,缓慢道:“这里的确过了很多年。” 叶舒疑惑地皱起眉。 “你离开之后,这具身体由系统程序接管,继续完成书中的剧情。”小黄狗趴在小桌上,尾巴轻轻晃动,“叶相密谋造反,被晋望处死,这些都没出错。可自从叶相被处死后,剧情就失控了。” “应该说,是晋望失控了。” “他变得越来越暴虐,甚至四处挑起战乱,闹得民不聊生。” “……总而言之,那条故事线最终偏移了原本的路线很远,我们不得不选择重来一次。” “我们多次试验,甚至替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物匹配宿主,试图修复剧情,但都没用。” “最后我们才发现,故事偏移的原因是你。” 叶舒眼眸微微一动。 小黄狗道:“能够匹配的宿主可遇不可求,一旦匹配上,就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们只能把你找回来。” 叶舒忍不住问:“那为什么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们不出现?” “这个嘛……”小黄狗顿了顿,朝叶舒咧嘴一笑,“你也发现了,我们这次在重启的时候,改了点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 它看向叶舒微微隆起的腹部。 “……”叶舒气鼓鼓地裹紧了狐裘。 “而且……”小黄狗斟酌片刻,还是说了实话,“让宿主返工这种事以前从没出现过,万一捅出去,我们会有麻烦的。” 叶舒气恼:“那我要是一穿进来被他弄死了呢?” “……”小黄狗正色道,“在小世界死亡不会影响现实安危,宿主这个可以放心。” 叶舒沉默不语。 小黄狗唉声叹气:“至于我……十多年前,我用那只叫阿旺的小狗当宿体,时不时过来看你一眼,了解任务进度。可现在,因为长时间完不成任务,我被主系统惩罚,任务一天完不成,我就在这里多待一天。” 叶舒看着它晃动的小尾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没想过你可以做别的吗,比如……做个人?” “留在宫里还能做什么,当太监?那还不如当条狗。” 叶舒:“……” 小黄狗挠了挠耳朵,又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也是走投无路,等任务完成后,你想要什么报酬都行。” 叶舒没有回答。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报酬不报酬的,以后再说吧。” “你说之前那条故事线偏移原本的剧情,那他……最后怎么样了?” “那条故事线的最后,晋望出兵剿灭西夏大燕两国,让整个中原大地陷入水深火热。班师回朝的当晚,晋望在这冷宫里放了把火,最终……葬身火海。” 叶舒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内侍刚将叶舒扶下御辇,还来不及替他撑伞,叶舒已经快步朝殿内走去。 晋望又躺在那张正对殿门的小榻上。 见他回来,晋望朝他轻轻笑了笑:“去哪儿了,等了你快两个时辰。” 屋外的雪下得很大,叶舒只是走了这几步路,就已经满身是雪。积雪很快被屋内的温度融化,狐裘表面微微濡湿,配上他苍白的脸色,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怎么了?”晋望笑意收敛了些,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替公子更衣,备碗姜茶过来。” 不等内侍领命去办,叶舒快步走到晋望面前,俯下身,紧紧把人抱住。 ——“你那几年表现得太好了,晋望无法面对‘你’的背叛,以及亲手处死‘你’的阴影。” ——“他心理出现极大偏差,成了个真正的暴君,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班师回朝的当晚,晋望在冷宫里放了一把火,最终……葬身火海。” 叶舒身体轻轻颤抖着,力道大得甚至险些压迫晋望的伤口。 晋望自然察觉到他的异样,声音放柔了些:“发生什么事了?” 叶舒闷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离你而去。 对不起过去那样欺骗你。 对不起之前态度游移不定,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晋望肩头很快变得濡湿。 叶舒闭上眼,轻轻重复:“对不起。” 第51章 晋望手掌在叶舒背心轻轻拍着, 听言动作一顿。 他其实不常看见叶舒掉眼泪。在最苦的那段日子里,只有真的委屈难受到极致时, 这人才会背着他掉几滴眼泪。 这人性子倔,哭的时候也是无声的,安静得让人心疼。 晋望只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在不断发颤, 想给他擦擦眼泪,叶舒却不肯抬头,只是更加用力抱紧他。 晋望无奈,只能用一只手臂环住怀中对方的身体,缓缓道:“一觉醒来没见到你, 又让孤等了这么长时间, 孤刚才还在想该治你什么罪。” 他顿了顿, 又笑起来:“……你是不是就怕我怪罪,所以回来给我弄这一出?” “我才没——”叶舒下意识反驳, 开口却抽噎着被呛了一下,偏头咳起来。 晋望连忙帮他顺气。 叶舒缓和过来, 抬眼却见晋望肩上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伤口裂开了。”叶舒当即冲门外叫道,“快宣太医!” 养心殿的内侍最懂察言观色之道,早在叶舒扑进晋望怀里的时候,就纷纷退出了养心殿。此刻一群人挤在门外,听见吩咐, 立即领命去办。 晋望牵过叶舒的手,让他在小榻边坐下。 绷带上血色越来越明显,叶舒眼眶更红了, 却不敢碰他:“你刚才怎么不推开我,不疼吗?” “不疼,哪有看你掉眼泪疼。”晋望用指腹拭去叶舒脸上的泪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再说了,我不是还要在你面前好好表现,怎么能把你推开。” 叶舒低头不语,晋望道:“过来点。” 叶舒凑过去。 晋望的吻落到他眼睛上。 叶舒睫羽微颤,一滴眼泪还来不及落下,就被人吻去。 晋望细致地吻他,温热的唇瓣拂过他眼尾,侧脸,来到唇边。许久,晋望抵着他唇角轻声问:“刚才去哪儿了?” 叶舒声音发闷:“我去了哪里,没人告诉你吗?” “没问。”晋望道,“你不喜欢我总是调查你的去向,我就不问了。” 叶舒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些。 这个人是生杀予夺的帝王,他掌控着天下人的生死,却一直在努力理解他,为他改变。 叶舒别开视线,眼眶微微发热。 晋望没有再多问,把对方脑袋按进肩窝。 随着一声通禀,殿外传来脚步声。几名小太监半掺半扶,几乎是架着冯太医进了门。 叶舒连忙站起来,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冯太医朝二人见了礼,晋望只稍一点头,注意力还在叶舒身上。叶舒背对他们,衣着发饰有些散乱开,看上去颇为狼狈。从冯太医的角度,还能看见对方微微红肿的双眼。 一看就是刚哭过。 冯太医看了看叶舒,又看了看晋望,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这是,又吵架了?” 晋望:“……” 叶舒:“……” 叶舒先去沐浴更衣,晋望被几名内侍扶上龙榻,太医解开他身上裹满的绷带,替他重新包扎。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半晌,冯太医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 晋望打断道:“孤没欺负他。” “那还把人惹哭了?” 晋望:“……” 冯太医叹了口气,谆谆劝导:“陛下啊,坤君孕后脾气是古怪了些,情绪变化也大,但您不能因为这样就与他置气啊。” “公子身体底子差,受不得刺激,这般大喜大悲,不但对自身不好,对腹中的胎儿更不好啊。” 晋望:“……” 孤不是,孤没有,孤什么都不知道。 晋望按了按眉心:“真不是孤……” 冯太医满脸不信任。 不是您,还能是谁把人给惹哭的? 难不成又是安嫔? 冯太医神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自从将堕胎药交给叶舒后,他便时时刻刻注意着养心殿的消息。药物堕胎毕竟于身体有损,如果服用过,太医院必定会接到消息。 可是没有。 自那日之后,叶舒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冯太医也始终找不到机会询问。 看来,多半是公子太善良,不忍心下手了。 冯太医斟酌片刻,替晋望包扎好伤口,跪倒在地。 晋望皱眉:“你做什么?” 冯太医额头点地,坚定道:“臣有要事禀告,还望陛下屏退左右。” 晋望挥手让人退下。 殿门被人合上,晋望道:“说。” 冯太医闭了闭眼,缓缓开口:“此事,与安嫔有关……” 他将先前与叶舒密谋的事一五一十告知晋望,说完后,晋望许久没有回答。 冯太医不敢抬头,又解释道:“公子也是担心此等丑事泄露,这才将秘密保守至今,还望陛下体谅。陛下若要怪罪,臣愿一力承担。” 晋望还是没说话。 诺大的殿内寂静无声,冯太医身后冷汗连连。 许久,晋望轻轻笑了下,神情有些无奈:“所以,他找你要了堕胎药?” 冯太医:“……是。” “还骗孤那是补药,小骗子……”晋望叹息一声,对冯太医道,“扶孤起来。” 冯太医连忙起身,扶着晋望坐起来。 晋望瞧着对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下只觉得好笑:“别紧张,孤不怪罪你。” 他顿了顿,又道:“要不要孤也给你说个秘密?” 片刻后,冯太医走出养心殿大门,神情恍惚。 叶舒很快沐浴更衣完毕,回到养心殿。晋望正倚在床边等他。 见他来了,将手中折子往旁边一扔,指了指床边小案上的茶盏:“姜茶,趁热喝了。” 叶舒眼眶还有点红,小兔子似的点点头,乖乖喝完了茶。 “上来。”晋望拍了拍床榻内侧,“离晚膳时间还早,先睡一会儿,孤陪你。” 叶舒一怔,摇头:“不用,万一碰到你伤口……” 晋望:“听话。” 二人对视一眼,叶舒脱了鞋袜,从床尾爬上床,蹭到晋望身边。 晋望将人搂进怀里。 “放松点,太医说伤口恢复得很好,没事的。”晋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叶舒轻轻应了声。 晋望又道:“今晚别回永寿宫了,省得你不好好睡觉。” 叶舒低低地应了声“好”。 晋望的怀抱很温暖,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药味与他惯用的熏香味道,闻来让人心绪平静。 叶舒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晋望,我刚才……我去了冷宫。” 晋望眼眸微动。 “我……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我其实……我……”叶舒声音干涩,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他从系统那里得知的事情太多,也太乱了。 为了任务而来到这里的十年,中间的不告而别,还有那无数次被重启的故事线,以及……这个人那么多次痛苦的结局。 在系统看来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失败,可他面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他经受过的那些,也都是真实的。 叶舒无法想象,每一次从处死他开始的故事线,会让这个人经历多少痛苦。 要有多绝望,才会让这个人最终变成那副模样。 叶舒眼眶悄然红了。 “好了,怎么又难受。”晋望轻声道,“说不出来就别说了,不要逼自己。” 叶舒:“可是……” 晋望叹了口气:“孤都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逼你呢。从除夕夜到今天,你哪天休息好过,再这样下去,你身体怎么受得住?” “从现在开始,把让你难受的那些事都忘了,不许再想。有什么想说的,养足精神,我们以后慢慢说。” 晋望在他额前吻了一下:“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听话。” 叶舒:“可是我答应过……” 晋望眼眸含笑,低头在叶舒唇角吻了一下:“小傻子,你已经给我答案了。” 从某个傻子明明拿着堕胎药,还傻乎乎答应要给他个表现机会,结果生生错过服药的最好时间开始,那个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叶舒眼神茫然:“我什么时候……” “孤让你现在睡觉,连孤的话也不听了?”晋望眯起眼睛,“真以为孤现在这样,就教训不了你?” “我……” 叶舒还要再回答,晋望忽然翻身,用力将他按进床榻里。 国君陛下身体力行地证明,就算因为受伤废了一只手,只用另一只手也完全足够把人制住。 片刻后,叶舒唇色艳红,老老实实躺在晋望身边,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唯一麻烦的是,还没走出宫门的冯太医,又不得不再回来给某人再包扎一次。 接下来几日,晋望安心在养心殿养伤。 至于安排叶府刺杀的幕后黑手,也因为叶舒的介入,调查进展极快。没过几天,刺杀前因后果便查得清清楚楚,宣布结案。 叶舒亲手将结案公文送回养心殿,刚进门,却见晋望坐在桌案前,正在书写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叶舒快步走过去,“不是说过了吗,这些我来帮你看,有需要再请示你就好,你的伤势……” 晋望放下笔,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些皮外伤不算什么,躺了这么多天,早没事了。” 叶舒不吃他这套,坚决道:“不行,你说了不算,太医说了才算。太医说你要躺着,去躺下,要写什么我来帮你。” “无妨,已经写好了。”晋望道,“只差盖上御印。” 叶舒这才发现,晋望面前放了一封诏书。 晋望往旁边挪了挪,让叶舒坐在自己身边,道:“正好你来了,看看可有什么不妥,若没问题,便盖印吧。” 叶舒快速在诏书上扫过一眼,扭头看向晋望:“你……” 晋望扣住叶舒放在桌案上的手,认真道:“孤要还你清白。” 第52章 晋望先前就曾对叶舒提起过, 想恢复他的身份,可他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已经把诏书拟好。 而且…… “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叶舒指了指诏书, 哭笑不得:“我谋逆是与你演了一场戏,目的是抓出隐藏在京都的探子?假死是为了让朝中逆贼放松警惕,从而一网打尽?” “哪里胡说了, 事实不就是如此?”晋望道,“猎场刺杀过后,潜藏在京都的探子尽数落网,他们组建多年的情报网也被连根拔起。至于最近,朝中那些谋逆之徒是如何被你一网打尽, 众臣有目共睹。” 叶舒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惊呆了。 而且第一个理由好像是他先前随口编出来的吧, 这人就这样拿来用了??? 叶舒道:“可原主谋逆是事实……” “但那不是你做的。”晋望平静地回望他。 那天过后, 叶舒找了个时间把小黄狗带回养心殿,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解释清楚。 得知真相后, 晋望并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这人连自己只是个书中人物都接受得毫无障碍,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得让叶舒叹为观止。 “阿舒, 孤对你说过了,你不需要为任何没有做过的事承担责任,那样对你不公平。”晋望温声道。 叶舒心头微微一动,别开视线:“你说这理由别人会信吗,是不是太牵强……” 晋望轻轻笑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一样, 在孤面前没大没小?孤亲自下的诏,有人敢不信么?” 哦,差点忘了, 这人是皇帝。 国君陛下说的事,再匪夷所思,也没人敢质疑。 晋望取过放在一旁的御印,递给叶舒:“若无异议,便盖印吧。” 叶舒神情稍顿。 他没接,而是伸手覆在晋望的手背上,十指交扣,在诏书末尾用力按下。 与叶舒常年四肢冰凉不同,晋望的手很温暖,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那份暖意在肌肤相触时变作滚烫的热度,循着掌心传递过来。 叶舒刚想缩回手,却被晋望反手握住。 他用指腹在叶舒手上轻轻摩挲,道:“方才忘了说,右相年事已高,年前已向孤递上辞呈。孤准了。” 书中也是如此。 长麓设左右两相,左相是国君心腹,右相则是三朝元老。左相谋逆的同年,右相告老还乡,晋望便索性撤销丞相一职,之后也再不设置。 但此时晋望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又被他坑了。 叶舒苦笑:“做个人吧陛下,你这小崽子还没出生呢,这么急着让我给你当劳力?” 晋望神情平静,语调不紧不慢:“孤自当替丞相大人分忧,不会让大人受累。” 叶舒回头,二人视线撞至一处,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晋望在叶舒唇边落下一吻。 “欢迎回来,我的叶相。” 翌日,国君陛下昭告天下,澄清皇妃的真实身份其实便是左相叶舒。诏书中详尽解释左相假死只为做戏,并替他将谋逆一案翻案,更是用长篇大论阐述了叶相如何为长麓鞠躬尽瘁,对陛下忠心耿耿。 一封诏书写得可歌可泣,所有民间传闻不攻自破。 至于为什么叶相假死后要扮成皇妃,诏书里只字未提,众臣心中各有计较。 不合是假,闹翻是假,替身也是假,当着众臣秀出的恩爱莫非也是假? 众人都不确定了。 诏书一下,朝野上下顿时分做两派。 有坚定陛下与叶相先前那些都是配合做戏,如此牺牲,用爱情二字来猜测这两人的关系,简直辱没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深。 而另一方则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君臣也有真爱,二人有感情并不影响他们密谋合作。 两波阵营争执不下,至于叶相假死事件本身,倒没有多少人在乎。 别说是叶舒,就连晋望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都是太闲了,多干点活就好。”官复原职的叶相大人如是说。 诏书下发后,晋望将叶府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一道。又过了半个月,叶府翻修完毕,晋望伤势也基本痊愈。 晋望挑了个日子,亲自将人送回府。 叶相回府那日,运送御赐珍宝的车队在长安街上排出长龙,百姓夹道相迎,可谓风光无限,竟是比当初叶府初落成时更盛。 “劳民伤财。”叶舒放下车帘,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晋望一只手搭着叶舒的肩膀,听言淡笑:“孤已经按你意愿撤了大半,还不满意?” “……”叶舒,“满意,很满意。” 晋望笑着亲了亲他。 到了相府,原先叶舒的家仆一个不差,全在府中等候。 这些时日晋望其实并没有为难他们,刚开始下狱几日,后来便在城外寻了个庄子将人软禁。只是先前他们都以为叶舒已死,日夜提心吊胆,就怕受到牵连。看自家主子如此风光的回府,纷纷潸然泪下,有年老体弱的,甚至当场昏厥过去。 晋望让高进宣读圣旨,叶舒行礼接旨,两人当着众人面演了一出君圣臣贤。打发走来凑热闹的群臣,相府大门一关,叶舒不乐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叶舒走进堂屋,瞥了眼身边的人。 一名侍女正要替二人上茶,听见叶舒这语气,吓得险些跪倒下去。 晋望也不恼,搂着人在主位坐下:“今晚真不与孤回去?这里毕竟不如宫里,而且……” 他看了眼叶舒的腹部。 如今尚在冬日,叶舒腹部还能用外衣遮挡,但没过多久就要开春,这肚子迟早藏不住。 按照晋望的意思,自然是想尽早对外宣布他与叶舒的关系,将人堂堂正正迎娶进宫。 可他又有疑虑。 先前他以为叶舒谋反,一系列举措几乎毁了这些年原主在朝中打下的根基。想要恢复叶相昔日的声望,只凭他赏赐点财物是远远不够的。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种时候对外宣布叶舒怀了他的孩子,再将人纳入后宫,他恢复叶舒官职的意义便不大了。 他不想让叶舒变成他的附属品。 至于叶舒自己,他一开始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对权势的追求,更没什么胸襟抱负,能否洗清冤屈,官复原职,他心中并不是特别在意。 但抵不过晋望总在耳旁叨叨。 一会儿觉得应该让叶舒回归正常臣子生活,方便他行事,一会儿又觉得叶舒出宫不安全,放心不下。 前前后后纠结了大半个月,叶舒不厌其烦,最终拍板决定。 ——先回府住几天。 晋望沉吟片刻:“不然孤今夜就宿在府中?” “……” 二人对视一眼,叶舒面无表情。 “叶相刚官复原职,孤还有许多事要与叶相亲自商议。”晋望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叶相要以大局为重。” 叶舒:“……” 神他妈以大局为重。 于是,这日陛下亲自送叶相回府后,叶相不仅在府中设宴款待了国君陛下,还与陛下商讨国事,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消息翌日便传得举国皆知,众人纷纷感慨,叶相当真乃一朝贤相。 接下来几天,叶相与陛下议事极为频繁。陛下几乎每日都会亲临叶府,二人一谈就是一整夜,到最后,就连府上的下人都开始隐隐担心。 公子与陛下夜夜议事,已经多久没安稳睡过好觉,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好在随着冬日走到尾声,晋望终于忙碌起来,不再有空闲每日往叶府跑。 于是,他只能以议事的名义,把人召去宫里。 “不去。”叶舒扫了眼前来传召的高进,语气十分冷淡,“公公去回禀陛下,臣今夜身体不适,不便议事。” 高进有些为难:“这……” 叶舒道:“原话说就是,他要是怪罪下来,我担着。” 打发走了高进,叶舒靠在座椅上,隔着衣物揉了揉腹部:“没见过你爹那么黏人的,今天就不理他,没意见吧?” 崽子在皮肉下轻轻动了动。 一大一小达成共识。 倒不是叶舒没事偏想作,只是他最近……又有些躁动。 自从雨露期后,晋望再没碰过他。加上现在腹部渐渐大起来,晋望担心伤到孩子,就连简单的抚慰都很少。 从他穿来这里到现在,还没禁欲过这么长时间。 平日里还能克制,可一旦接近那人就…… 都怨那混账总勾引他。 夜色已深,叶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人在身边时他受不了,但人没在身边,却又是另一种想了。 如果真有祸国殃民的妖孽,晋望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叶舒愤愤地想。 屋外寂静无声,忽然,窗户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异响。叶舒原本就没睡着,瞬间睁开眼。 这动静他可太熟悉了。 国君陛下翻墙爬窗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熟练。 叶舒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继续装睡。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人缓缓靠近自己,掀开了床帐。 可仅此而已。 那人好像只是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不动也不出声。 ……晋望今晚改性了? 二人无形僵持片刻,叶舒耐不住,悄悄抬起眼皮,看清了站在床前的那个轮廓。 不是晋望。 叶舒猛地坐起身,正要开口,却被人捂住嘴唇:“是我。” 这声音还有些青涩,听上去格外熟悉。 叶舒眼眸微动,后者又道:“萧焕。” 竟然是萧焕。 萧焕数天前明明已经离开了京都,他怎么会…… 月色被阴云遮挡,叶舒看不清萧焕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寒气。也不知是在外面奔波了多久,身体冷成这样。 似乎是担心将寒气渡到他身上,萧焕松开手,后退半步。 “抱歉,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我在路上听说了一些事情,想回来确认……” 少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真的是……” “是我。”叶舒道,“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萧焕话音顿住。 “我就知道……”许久,萧焕轻轻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太好了叶舒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叶舒问:“你想见我,何必大半夜翻窗户?” “我……”萧焕摸了摸鼻子,“我刚赶到京都,没想到已经这个时辰,但我太心急了,等不到天亮。” “……” 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 叶舒叹了口气:“罢了 ,我让下人给你安排间卧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他起身想往门外走,却忽然被人拉住衣袖。 叶舒回过头去,近距离看见了对方眼中可怜巴巴的神情。 “又怎么了?”叶舒心都软了,耐着性子问。 萧焕委屈道:“你是坤君……” “……”叶舒道,“是。” 萧焕眼神更加委屈。 叶舒心下无奈,坦诚道:“萧焕,哪怕我不是坤君,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是因为叶舒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叶舒:“是。” 少年眼眶红了:“是晋望吗?” 叶舒没有回答。 小坤君模样十分委屈,不由惹人怜爱。 他伸出手,在少年头上轻轻摸了摸:“萧焕,你年纪还小,还不明白崇拜与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等你明白之后,你会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萧焕忽然抱住他:“可我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 武者感官极其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薄薄的衣物下,有一个微微隆起的东西。 这是…… 萧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窗外忽然再次传来响动。 二人下意识回头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靠在窗边,双臂环抱身前,神情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叶舒心里咯噔一下。 第53章 晋望眼睛微微眯起,冷眼看向屋内相拥的那两人。 他家丞相大人今天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传召几次也不肯进宫,他派高进亲自去请人都被打发回来。 许是最近二人总黏在一块,陛下再受不了独守空闺。他加紧解决手头的事务,一口气没歇直接驱车来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屋里那两名小坤君神情都有些发懵,呆呆看着晋望的方向,萧焕的手还搭在叶舒的胳膊上。 叶舒率先回过神来,忙把萧焕推开:“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谁料萧焕并不松手,反而把叶舒抓得更紧:“你……你的肚子……” “放手!” “你为什么……” 萧焕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用力拨开他的手。 晋望把叶舒扯进怀里,似笑非笑看他:“难怪叶相今日不听传召,原来是在府中私、会、他、人。” 叶舒:“……” 他现在穿回去还来得及吗? 片刻后,屋内灯火通明,晋望坐在主位上,叶舒小心翼翼给他端来杯茶。 萧焕站在一旁,气鼓鼓地瞪着晋望。 已近入睡,叶舒穿得少,腰肢纤细,腹部隆起的轮廓更加明显。 萧焕这时还能看不出那是什么? 狗!皇!帝! 萧焕双目发红,那神情似乎恨不得当场与晋望拼命。 屋内气氛僵持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叶舒鹌鹑似的垂着脑袋,眼观鼻口观心,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还站着做什么,你现在不可久站,过来坐下。”晋望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叶舒“哦”了一声,正想越过晋望走到另一侧的位置上,走到他面前时,却被人用力一拉,扯进怀里。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后,晋望低笑道:“孤是说坐这里。” 叶舒打了个哆嗦,顿时腰都软了:“你放开……” “不放。”晋望环住他的腰身,轻声道,“你不就喜欢孤这么抱你?” 萧焕指节发出咔嚓一声响。 叶舒:“……” 完蛋,忘了屋里还有个人。 叶舒耳根烧得通红,不敢抬头。 晋望悠悠问:“护国公几日前已经离京,不知萧公子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萧焕心中已经不知将晋望骂了多少遍,闷声答道:“臣听闻叶相官复原职,特来探望。” “既然前来探望,却为何要趁夜深人静,翻窗而入?这成何体统?” 萧焕一言难尽地看他。 您不是翻窗进来的??? 晋望平静地与萧焕对视,似乎并不觉得一国之君大半夜翻窗进臣子卧房,有任何不妥。 叶舒悄悄拉了拉晋望的衣袖:“陛下……” 晋望偏头看他:“嗯?” “今天的事都是误会,我不知道萧公子会来这里,而且……而且他不是有意……” 萧焕是因为担心他才会来这里,他不希望这人因为他而受惩处。 晋望不动声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爱卿是在为他求饶?” 叶舒抿了抿唇,点头。 晋望眼底笑意更深:“那爱卿可知道,想要孤放过他,需要什么代价?” 叶舒就连脖子都红了。 晋望心头被他勾得发痒。 有外人在的时候,叶舒总是格外敏感,比平时还好欺负。晋望再没什么心情与萧焕纠缠,唤道:“来人。” 晋望吩咐:“将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萧焕本来也不想继续在这儿呆着。 武者听力极佳,那两人低声说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萧焕舌根阵阵发酸,狠狠瞪了晋望一眼,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房门被重新合上,晋望将人打横抱起来,来到床边,倾身压上去。 叶舒都顾不上关心晋望将自己府上的家丁都弄哪儿去了,他下意识勾住晋望的后颈,很快被人弄得浑身发颤。 晋望一手撑在叶舒身侧,一手缓缓往下。可眼见到了紧要关头,动作却停下来:“今晚不进宫来,真不是因为要见萧焕?” 叶舒被他完全撩拨起来,险些咬到舌头:“不、不是。” 晋望凝望着身下的人,心头那点恶劣心思前所未有的满足。 怀中人眼眶通红,眼里擒着水雾,似乎想去拉晋望的手,又委委屈屈放弃。手指难耐地张开又屈起,无助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子。 软得不像样子。 谁能想到这是白日里高高在上、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 晋望原本以为,叶舒并未真正当过丞相,或许刚开始会遇到些麻烦,有些不适应。可没想到,这人的适应能力超乎晋望想象。 可这人在外面表现得越游刃有余,他就越想看他沉沦欲念之中的模样。 “晋……晋望……”叶舒终于受不了,小声唤他。 那声音压抑得厉害,又轻又哑,像是小猫轻挠。 晋望恍然回神,轻轻道了声“抱歉”,总算放过了他。 片刻后,叶舒蜷在床榻上,红着眼眶控诉:“……就知道欺负人。” “孤看你倒是意犹未尽。”晋望将擦拭完的丝帕随手丢到地上,“无妨,今日太晚,剩下的明天继续。” 叶舒惊愕:“明天还来?” “你以为今日这就算完?”晋望眉梢一挑,“将孤丢在宫里,自己在府中私会别的男人,叶相觉得这点惩罚够吗?” 叶舒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没有回答。 “明日休沐,孤允许你睡到午后。” 晋望在叶舒身边躺下,低头在对方额前亲了一口:“醒后便来御书房见我,记得穿着朝服来。” 叶舒翌日醒来时晋望已经不在府上。 时辰已近正午,叶舒没让人备膳,乘轿进宫。 他想不到晋望还能怎么罚他。 他还怀着孩子,大不了就是被睡一顿,他不信晋望还有什么手段,是他雨露期时没经历过的。 只是…… 叶舒看了看自己身上穿得一丝不苟的墨色朝服,莫名觉得有些羞耻。 长麓的官员朝服并不厚重,唯身后与领口绣有繁复花纹,腰系玉带,束发冠,看上去庄重而肃穆。 可谁能知道,他穿成这样并不是要与国君商量正事,而是…… 叶舒拉紧罩在外面的狐裘斗篷,挡住隆起的腹部。 狗皇帝还是这么会玩。 到了御书房,晋望正在殿内与人谈事。 经内侍通禀后,叶舒步入大殿。 御书房内,站着一名身穿轻甲,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 叶舒朝晋望行了一礼,又看向那名男子:“左将军。” 男子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叶相。” 此人名叫左衍,曾与叶舒有一面之缘。 当初叶舒计划在皇家祭祖时逃亡,恰好遇到这人与太常寺卿在外巡视。他那时还不会控制信香,被这人抓了个正着,随后就被当做美人献还给晋望。 事情过去这么久,叶舒早不在意当初那点恩怨,何况后者对此并不知情。 他朝左衍点点头,问:“左将军与陛下正在议事?” “是西夏。”晋望回答,“西夏近来屡犯边境,恐怕不日就要开战。” 晋望示意高进赐座,待叶舒坐下后,才问:“爱卿有什么想法?” 叶舒道:“当战就战,还能做缩头乌龟不成?” 晋望满意地弯了弯嘴角。 左衍道:“西夏人世代游牧为生,勇猛善战,贸然出兵恐怕……” “左将军多虑,他们有军队,长麓也有。”叶舒温声打断,“而且啊,打胜仗靠的不是武力,是脑子。” 只是一个西夏,晋望独自对付都绰绰有余,何况现在还有他帮忙。 年轻的丞相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眼底闪烁着自信的笑。左衍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触及这笑容的瞬间,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盯着叶舒有些出神,却听晋望忽然道:“孤与叶相还有要事相商,今日便到这里吧。” “可……”左衍张了张口,却见陛下身旁的内侍总管已经过来替他推开殿门。 只得行礼告退。 临走前,左衍忍不住朝殿内看了一眼。尚未闭合的殿门内,陛下已经走到叶相身边,似乎正要俯身对他说什么。 殿门闭合,晋望在叶舒侧脸捏了一下:“勾人精。” 叶舒立即回击:“醋坛子。” 晋望面无表情:“萧焕。” 叶舒秒怂:“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晋望满意地笑笑,牵着叶舒往偏殿走。 御书房一旁有间暖阁,是给国君陛下小憩使用。 暖阁内放着软榻,软榻旁的小案上,正摆着一个的木制锦盒。 看着……有点眼熟? 叶舒想起那东西是从何而来,脸色瞬间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郁衍:深藏功与名。 第54章 叶舒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是他太天真,以为这些时日他们也算两情相悦,恩爱无间,再狗的皇帝也会学着做个人。 事实证明,这人永远比他想象中更狗。 晋望似乎对他反应浑然未觉,走上前揭开锦盒。 琳琅满目的小玩具闪瞎了叶舒的眼。 晋望抬眼看向几乎已经退到墙边的叶舒:“躲什么,过来。” “你不是把这玩意丢了吗?!”叶舒恼道。 “先前是丢了。”晋望敛下眼中笑意,“但孤又想到,这毕竟是大燕二皇子送的厚礼,为了表示两国友好情谊,绝不能就这么随意糟蹋了。” 叶舒:“……” 去你的友好情谊。 晋望不紧不慢,取出最上层几个玉瓶,又挑挑拣拣,执起几样形状各异的物事,在手上把玩、挑选。 叶舒身体紧贴着墙根,可怜巴巴:“陛下……” 晋望漫不经心:“怎么?” 叶舒小声道:“你……你真的要给我用这些吗?” 说这话时,晋望正从锦盒里取出一根女子小臂粗细的玉质物事。 那玉通体透明,表面凹凸不平,镂刻盘龙花纹。 叶舒看得腿都软了。 晋望强忍笑意,故意颠了巅手里的玉势:“受不住?” 叶舒连忙摇头。 他沉吟片刻,将那东西放回盒子,重新取了个纤细的小玩意出来。 那东西长短粗细与银簪相似,中空,一端封着一枚小小的银质圆球。 晋望用指腹拨弄着小小的圆球,故意将那小圆球缓缓抽出,像是在研究用法。 叶舒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晋望!” “嗯?” “不要这个……”叶舒委委屈屈,“不要用这些……” 晋望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回盒中,起身走到叶舒身边,垂眸看他:“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叶舒牵他的手:“要你。” 晋望没崩住,轻轻笑起来:“嘴甜。” 可他又是话音一转:“但几句甜言蜜语,抵不了惩处。” “这样吧,念在叶相身怀有孕,孤给你个机会。”晋望道,“自己从里面挑三样东西。” 叶舒:“可……” 晋望平静道:“一炷香内,若挑不出来,孤便依着自己喜好来了。” 说完,转身出了暖阁。 狗!皇!帝! 叶舒气得想打人。 晋望毫不在乎这人如何在心里骂自己,优哉游哉回了龙椅,甚至还不动如山地执笔开始书写。一炷香很快过去,叶舒踩着最后一刻出了暖阁。 晋望放下笔:“挑好了?” 叶舒脸上滚烫的热度未消,双手背在身后,含糊应了一声。 晋望:“让孤看看。” 叶舒不动:“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你该把萧焕放出来了吧?” 晋望一笑。 他将手边的诏书展开,推到叶舒面前。 “与西夏开战在即,孤欲封左将军为骠骑大将军,统御三军。军中恰好缺个副将,便让萧焕去吧。”晋望道。”” “怎么,心疼了?”晋望眉梢一挑,“萧焕乃护国公独子,自小学习兵法武艺,他迟早有这一天。更何况,他父亲也曾与孤言明,想让他去边关多历练历练。” “可是……” 晋望道:“萧焕夜闯丞相府,私会孤的心上人,孤没有罚他反倒给了他军衔,叶相还不满意?” 虽然不能再继续回封地逍遥,但晋望此举对萧焕来说的确是高升,而非惩罚。 叶舒小声道:“那就听陛下的吧……” “那还不把东西拿出来?”晋望道,“这封诏书能不能到萧焕手里,还要看叶相的表现。” 叶舒耳根发烫,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一根暖玉,一条红绸,一枚金铃。 暖玉不过小指大小,作用于初次承欢,疏通甬道时,至于红绸和金铃,只是个装饰助兴之用。 晋望凝神看了片刻,轻笑:“还挺会挑。” 叶舒如临大敌:“你说了让我自己挑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晋望将人搂过来,亲昵地在叶舒唇边亲了一下,“只要一会儿你别后悔就好。” 晋望这句话一出,叶舒当即打起了退堂鼓。 郁衍那百宝箱里种类繁多,甚至好一些叶舒见也没见过,更不知晓用途。 这几样,已经是那堆小玩具里,叶舒最能接受的。 这几样如此温和,应该……大概……也许……不会被欺负得太惨吧。 然而叶舒还是低估了狗皇帝的手段。 御书房内温度适宜,当朝丞相被推坐在龙椅上,上身的朝服还穿得整齐,繁复的衣摆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 叶舒双眼被蒙住红绸,两颊绯红,嘴唇微不可察地战栗。 晋望的声音忽然从身边传来:“阿舒乖,再分开点。” 他浑身一颤,耳畔立即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音。 一枚金铃正系在他纤细的脚踝上。 “怎么总是乱动,吵得孤都看不了折子。”晋望放好暖玉,托起叶舒的腿放在龙椅扶手上,把人搂进怀中,“一盏茶时间,铃铛响一声,孤便再多看一本折子。” 晋望低头在他额前吻了一下:“叶相可得坚持住了。” …… …… 二人足足在御书房鬼混了一下午。 很快到了晚膳时间,高进得到肯允,亲自送晚膳进屋。 御书房前方的龙椅桌案早乱得不成样子,叶相今日穿着的朝服锦靴被随意丢在地 上,可见战况惨烈。 陛下与叶相却不在殿内。 高进放好膳食,大着胆子往暖阁望了一眼,层层纱帐中,隐约可见两道依偎在小榻上的身影。 纱帐内人影微动,忽然传来一声低哑的泣音。 高进老脸一红,不敢再看,忙不迭退出去。 暖帐内,晋望搂紧了怀中的人,低笑:“这么紧张?人已经走了。””” 晋望却不动,亲了亲叶舒的唇角:“爱卿如此热情,孤倒是觉得,爱卿不想让孤离开。” “我没……” “昨晚为何不听传召?”晋望忽然问。 旧事重提。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也不会被这人欺负。叶舒委屈得要命,小声道:“我真不是为了与萧焕见面……” “孤知道。”晋望道,“孤去的时候,正巧见他进屋。” 叶舒抬起头:“那你还——” 晋望与他对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叶舒移开视线:“你欺负人。” “哪有。”晋望扣紧叶舒的腰身,含笑道,“孤明明是在满足心上人的意愿。” 他对叶舒身体的了解,原本这人自己更甚。 对方一切反应都逃不过晋望的眼睛。 昨天去相府之前,他的确不知道叶舒为何不听传召。可昨晚把人欺负一次之后,就立即看出原因了。 想要,却不敢与他直说,只能用这种方法躲着他。 还是欠收拾。 晋望想到这里,抱着人翻了个身,专心收拾起人来。 …… 半晌,晋望拥着叶舒躺回小榻里,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舒在舒爽与疲惫的余温中,就连手指都有些脱力:“就……就这几天……” 晋望又问:“以后还瞒着孤么?” 叶舒被他收拾老实了,乖乖回答:“不、不敢了……” 晋望满意地笑笑,将人搂得更紧。 一室寂静,夕阳洒满大殿。 叶舒靠在晋望怀里,享受着难得的温存时光,心头前所未有的充盈与满足。 忽然,晋望在他耳旁问:“昨晚,萧焕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叶舒一怔。 “叶舒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晋望笑意收敛下来,注视着叶舒,轻轻问:“是晋望吗?” 第55章 同样一句话,从晋望口中说出来,感觉全然不同。 晋望的声音很轻,像只小锤子在叶舒心里轻轻敲打,不疼,但酥酥痒痒,感觉十分奇特。 那双俊美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盛满了温柔,又像是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故意的。 叶舒心跳鼓噪着,像是踩在云上,有些头重脚轻。 他从来话。 ……太犯规了。 “叶舒哥哥为何不回答?”晋望显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小声催促,“快告诉我呀?” 叶舒艰难移开视线:“你……你别这样叫。” “不这样叫?那哥哥想让我怎么叫?” 叶舒忍无可忍,仰头堵住那张聒噪的嘴唇。 从浅浅的触碰再到长驱直入,到最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一吻既分,晋望把叶舒压在床榻里,眸色微沉。 叶舒脸上的热度还没来得及消退,便又卷入重来。他别开视线,不敢去看对方带着侵略感的眼神:“我……你明明知道……” “那不一样。”晋望牵起叶舒的手,十指紧扣,“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 叶舒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纱帐内一时寂静,只能听见二人鼓噪的心跳声。 半晌,晋望叹息一声:“罢了,不逼你。” 他揉了揉叶舒的脑袋,轻声道:“先用膳吧,一会儿凉了。” 晋望说着从床上起身,问:“你别动,孤帮你盛过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叶舒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对方身体的温度毫无保留传递到背心,叶舒在他身后轻声道:“你不能总这样啊……” 叶舒双臂收拢,用力环住晋望的腰:“……哪有你这样迁就人的,你还是不是皇帝了。” “阿舒……” 叶舒把脸埋进晋望背上,声音有些发闷:“你说得没错,有些事情,亲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确定,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在我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也从未想过会与别人这样亲密。我曾经埋怨过命运,为什么有人家庭幸福,有父母,有朋友,但我却什么都没有。” “直到来到这里,直到遇见你。” “我何德何能,能够拥有现在这些。如果哪天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我……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傻子。”晋望轻声叹息。 他将手掌覆在叶舒双手上,用力握紧:“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最近我也总在想,要是哪天一觉醒来,你又变得不像你了,我该怎么办。” 叶舒一怔。 是啊,晋望又何尝不是这样,这人甚至可能比他更加不安。 若真有那一天,晋望甚至就连知情权也不会有。就像三年前那样,不知身旁的人已被偷天换日,却要经历最亲密的人忽然疏离,乃至背叛。 可这人从来不与他说这些。 他将自己所有不安、担忧、畏惧都藏在心里,还要反过来安慰叶舒。 叶舒眼眶发热,哑声道:“你才是个傻子。” “多奇妙啊,我们穿梭了时间与空间,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能安安稳稳在一起。与其畏惧未来,倒不如把握现在。”叶舒闭上眼,轻轻道,“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叫晋望。” “与他相守的每一日,都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想与他……白头到老。” 晋望的手指颤了颤。 他回过身,低头在叶舒唇边落下一吻。 那个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压制着什么。 “……说好了?”晋望眼底泛着浅浅的红,声音低哑,“白头到老。” “嗯。”叶舒眼眶也红了,笑着仰头亲了他一口,“臣这么怕死,不敢欺君。” 那天后来,叶舒和晋望谁也没碰那桌晚膳。 他刚说完那句话,就被铺天盖地的乾君信香裹了个严实,最后连怎么离开御书房的都不记得。 叶舒有时候觉得狗皇帝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 生气了,床上解决,吃醋了,床上解决,感动了,还是床上解决。总之,没有什么是日一次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次。 ……虽然他也并不反感就是了。 很快到了初春,晋望果真将春闱督考一职交给叶舒。 说是督考,但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忙。 会试通常有礼部主持,相关事宜也都是礼部的人办好,呈给叶舒过目。担心他累着,有时甚至连过目都由晋望代劳。 说到底,只是想给叶舒挂个名。 晋望想借这场会试,趁机将朝中有反心的官员清洗一遍。今年春闱中录取的人,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朝中重臣。 而作为会试督考,叶舒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晋望是在给叶舒放权。 叶舒自然明白晋望的用心,对待春闱更加尽心尽力。 最后一日春闱结束,叶舒走出贡院,叶府一名家仆急匆匆迎上来:“公子,宫中出事了。” 叶舒脸色一变:“怎么了?” “安嫔被陛下处死了。” 叶舒:“……” 叶舒:“???” 小厮说起宫里来的小道消息滔滔不绝。据说安嫔进宫后魅主犯上,为祸后宫,近来又查实此人其实是西夏派来的探子,时常向西夏传递消息,意图谋反。 陛下对安嫔并无情谊,这几个月留他在身边只为查明真相,如今人赃并获,安嫔已被秘密处决。 种种细节,有理有据,说得叶舒都快信了。 叶舒有心去问问晋望怎么忽然想起处理安嫔的事,可会试刚刚结束,还有很多事务等待他处理,正事要紧,他只能先行回府。 待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晋望的诏书也下来了。 共有三封。 其一是安嫔的事,还顺带提了献上安嫔的太常寺卿段承志,虽然他并不知情,但也有督查不严之过,发配地方为官。 其二,西夏屡次搅乱京都,这次甚至将手伸到国君后宫,国君陛下决定立即向西夏宣战。 这两封诏书,不出叶舒所料。 段承志往日最操心晋望婚事,献美前就带着一甘大臣天天催婚,晋望早就看不惯他。此举多半是公报私仇,也绝了朝中催婚的风气。 而西夏那边,两国迟早一战,安嫔只是个借口。 至于第三封诏书,篇幅最长,宣读诏书的家仆古怪地沉默下来。 叶舒一抬眼:“怎么了?” 家仆小心翼翼道:“这封诏书……是写给您的。” 叶舒心头本能觉得不妙,却还维持着淡然高冷的丞相人设:“念。” 说是诏书,其实更像是封……情书。 诏书写的是国君陛下与叶相的故事。说二人自幼年相识相知,相互扶持直到现在,又说国君其实爱慕叶相多年,可叶相心中只有家国天下,迟迟不肯回应。 国君陛下思念成疾,茶饭不思,只希望叶相能看他一眼,了却他心中夙愿。 晋望文采斐然,写起这种酸溜溜的文章同样不差。那长达十余年的暗恋情史,甚至听得人颇为感动,就连家仆读着,都有些湿了眼眶。 叶舒忍无可忍:“别再读了!” 他耳根微微发烫,想起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读晋望这封“情书”就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马上派人把这玩意销毁。 晋望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有家仆从外面跑来:“公子,陛下驾到。” 叶舒冷哼一声:“让他滚。” 家仆:“……” 再给家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国君说出这个字。但叶舒如今正在气头上,懒得理会,扭头就往屋里走。 他用力关上房门,抬眼一看,晋望坐在他屋里,甚至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叶舒:“……” 会武功了不起??? 晋望一看就知道自家丞相大人情绪不对,连忙迎上前来:“生气啦?” 叶舒咬牙:“你觉得呢?” “别气。”晋望牵着人坐下,“这几日你太忙,没来得及与你商议,是我的错。” 晋望温声细语:“别气了好不好?” 这样一哄,叶舒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说生气倒也不至于,他就是有些……羞恼。 这些话自己关上门来说说就罢了,现在不仅弄得尽人皆知,还将他塑造成一个渣男形象。 ……过分。 “你听我解释。”晋望耐着性子道,“这封诏书只是前兆,过些时日,我会再次下诏,要与你成婚。” “与你成婚,是我多年诉求得偿所愿,有天下为证。” “你我并无谁依附于谁,你也不必入后宫。” 晋望牵过叶舒的手,认真道:“从此以后,你我是君臣,也是夫妻,我们共治天下。” 这就是晋望想给他的承诺。 第56章 以身相许可好? 叶舒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应该说,他从没觉得晋望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叶舒心里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 当丞相也好, 当皇妃也罢,只要能好好和这个人在一块,也就足够了。 可晋望显然不这么想。 难怪这人先前总是找他打听现代社会的夫妻是如何相处。 他一直在尽最大努力, 给他足够的尊重与爱。 叶舒沉默着没说话, 晋望凑过来:“感动了?” “……”叶舒别开视线, “才、才没, 你话说得好听,如果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爱慕我,何必写得这么……这么……” 肉麻。 太肉麻了。 “我还有好多没写进去呢。”晋望笑了笑,正『色』道, “里面的话, 句句出自肺腑,绝无虚假。” 叶舒耳根通红,偏头不理他。 晋望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孤与叶郎交好多年, 道是情义深重, 却奈何君心似海, 独不爱儿女私情……” 叶舒:“……” 晋望握着那张誉抄的诏书,不紧不慢阅读:“……孤倾尽心血, 始终不得一顾……” “你别再念了!”叶舒一把夺过诏书, 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晋望笑了起来,凑上去在叶舒唇边亲吻:“可孤不悔。” 他的手掌对方循着侧脸滑下,顺势抬起叶舒的头, 让他直视自己。晋望眼底的笑意带了丝戏谑,语调却认真而清晰,一字一句,犹如敲打在叶舒心尖。 “……孤心悦于他,一如既往,此生不悔。” 晋望那封“情书”写得太情真意切,读来令人感慨万千,不由潸然泪下。 原来陛下与叶相之间确是有情,不过只是单相思。 自那之后,朝堂里争论的声音忽然就没了。 不仅如此,街头巷尾,一夕之间皆流传起晋望与叶舒的故事。更有许多坊间话本说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就连叶府的来客都比往日更多,明里暗里,都是来替晋望说话,希望叶相能早日接受陛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都被叶舒苦笑不得地打发了。 至于晋望那边。 某人一通『骚』『操』作之后便偃旗息鼓,再也不提这事。但关于二人的八卦并没有止住,反倒愈演愈烈。 原因无他,晋望最近黏叶舒黏得越来越光明正大了。 “……若没有其他事便退朝吧,叶相留下。”年轻的帝王端坐龙椅之上,视线遥遥望向叶舒。 感受到周遭揶揄的目光,叶舒耳根发烫,恨不得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可偏偏晋望还在眼也不转地看他,眼神中甚至带上几分纯情的忐忑和希冀。 又、开、始、了。 这人最近越发明目张胆,天天散朝后都要将他单独留下。 至于留下来做什么……叶舒一点也不想回忆。 叶舒对上晋望的目光,平静道:“臣约了翰林院几位大人商讨阅卷事宜。” 阅卷是正事,陛下要识大体。 晋望道:“昨日你便是这么说的。” 这还撒上娇了。 叶舒还想再答,却听晋望淡声唤道:“程大人,究竟有何事你们几位翰林还拿不定主意,非要与叶相商议不可?” 被点到名的翰林大学士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忙道:“没、没什么重要的事,昨日已经处理妥善。” “那就好。”晋望微笑,“叶相身体欠佳,不宜太过劳累,都明白了吗?” 众臣:“是。” 叶舒:“……” 众臣生怕惹祸上身,内侍总管宣布退朝后,一个个忙不迭溜了。 逃出太和殿,众人才『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 自从陛下借诏书表述深情后,那二人的关系非但没有疏远,反倒越发暧昧。当着众臣的面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看得人牙酸。 明眼人都看得出,距离陛下得偿所愿,恐怕不远了。 殿门徐徐在叶舒身后合上,叶舒叹了口气,朝晋望走过去。 “早告诉过你,阅卷的事交给别人就好。”晋望顺势将人搂过来,坐在龙椅上,“累了吗?” 叶舒:“没有。” 已至初春,整个朝堂上只有叶舒还穿着宽大的长袍,加之他身形纤细,足有五个月的孕肚一点也看不出。 自叶舒官复原职后,晋望每日都将朝会时间压缩至一炷香以内,若时辰稍久一些,便给叶舒赐座上茶,生怕他累着。 他自己都舍不得使唤,怎么能让翰林那几个老东西天天叫去开会。 晋望帮叶舒捏了捏肩背,忽然道:“想不想见你那群猫崽子?” 叶舒一怔。 他说的是先前被叶舒从叶府后门捡回来那窝小猫,他们回宫时没有带上,一直养在行宫里。 比起沉闷的深宫,自然是山清水秀的行宫更适合小猫生活。 “等手头的事情结束,我们去行宫住几个月吧。”晋望手掌落到叶舒小腹上,轻声道,“不能总让你这么劳累,小崽子该生气了。” 叶舒刚想说自己不累,对上晋望的目光,又改了口:“好啊。” 京都人多眼杂,相处起来有诸多不便。 他想与晋望独处。 很想。 而且他明白,晋望也是如此。 叶舒心头微微一动,看向晋望的视线也变得柔软起来。 晋望轻笑:“怎么忽然这样看着我?” 叶舒别开视线:“没有。” 晋望不语。 他一手撑着龙椅扶手,一手在叶舒肩背轻轻滑过,忽然问:“坐在这里感觉如何?” 叶舒一怔。 他不是第一次坐在这儿。龙椅至于高台之上,能看清太和殿的每一处。若殿门不关,放眼望去,甚至能将外面的宫闱尽收眼底。 刚开始还有几分新鲜,可现在却觉得…… 孤高,寂寥,高处不胜寒。 幸好他不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但晋望显然不是在说这个。 叶舒瞧见对方眼底那丝促狭,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却被人顺势压在龙椅靠背上。 “晋望!”叶舒在对方亲上来时竭力挣扎,“这里是太和殿!” “孤知道。”晋望危险地摩挲着叶舒的腰际,小声道,“你不想试一次吗?” 叶舒动作稍滞。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 他迟疑这一瞬,晋望已经将他腰带解开,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孤知道你想。” …… 这日之后,晋望下旨加快阅卷进度,很快又举行殿试。硬生生将原本要持续两月的春闱缩短至半月。 放榜结束那日,晋望宣布摆驾行宫避暑,一切要事呈送至行宫处理。 至于为什么要在三月去避暑,还带着丞相大人。 那就不可说了。 又过了小半月,边境正式掀起战事。 长麓军队势如破竹,据说,两军交战时,长麓忽然拿出一种闻所未闻的新式火器,将西夏打得毫无还手之地。 接到线报,叶舒抬眼与晋望相视一笑,继续倚在小榻上撸猫。 这种火器在书中至少要中后期才会被生产出来,如今有了叶舒,进度自然快上不少。 短短三个月,西夏大势已去,叶舒的预产期限也快到了。 晋望索『性』连政务都不处理了,天天围着叶舒转,甚至将整个太医院都搬来了行宫,里里外外一切准备就绪,严阵以待。 反倒叶舒不怎么紧张。 这小崽子没让他遭太多罪,但任谁肚子里揣个崽都不利索,何况又总要忌口,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跟要了叶舒命一样。 以至于他现在根本顾不上紧张,满心只想赶紧卸货。 深夜,晋望刚沐浴回来,便听见叶舒抱着肚子小声嘀咕:“你怎么还不出来,出来有吃有喝有玩,在里面有什么好的。听话,再给你五天……不,三天,赶紧给我出来。” 晋望:“……” 这还能商量的? 晋望在他额头轻敲一下,道:“别胡思『乱』想,睡觉了。” 熄灯上床,叶舒轻车熟路地钻进晋望怀里。 已是仲夏时节,行宫内依旧凉爽,两人黏在一块也不会热。 晋望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叶舒的背心,后者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还是睡不着吗?” 半个月以来,晋望就没几天睡好过。 叶舒道:“太医不是说了吗,坤君体质适合产子,风险不大,也不怎么受罪。” “我知道。”晋望道,“只是有些紧张。” 叶舒在晋望怀里蹭了蹭:“有什么可紧张的,我都不怕。” “嗯,你很勇敢。” 叶舒沉默一下,小声道:“其实……也有一点怕。”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啊,等崽子生下来,你要好好犒劳我,我想吃什么你都得帮我做!” 晋望应了一声:“会的,你想吃什么都行,我去学。” “那我得好好想想……” 没等叶舒想出来,门外忽然想起人声。 “陛下,前线捷报!” 二人皆是一怔。 叶舒产期将至,又有晋望的嘱咐,没有要紧事,没有人敢在深夜来寝宫打搅二人休息。 除非…… 晋望道:“呈上来。” 侍卫呈上书信,晋望展信阅读,眼底罕见泛起些喜『色』。 前线战事连连告捷,如今长麓军队已兵临西夏国都。西夏粮草断绝,孤立无援,不日就将被彻底攻破。 军情传回京都,快马加急也要五六日光景,也就是说,西夏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拿下。 从开战到战事结束,还不足四个月。 传信的侍卫高喝:“恭喜陛下!” 叶舒没看见信的内容,但见侍卫与晋望的反应,已经大致能猜到。 西夏不成气候,大燕又有郁衍内部相助,一统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 晋望放下信,回眸看向叶舒。 叶舒朝他笑了下:“不谢谢功臣啊?” “谢。”晋望低头与他接了个吻,“丞相想让我怎么谢,以身相许可好?” 叶舒正要回答,却忽然皱了皱眉。 好像……有点疼? 腹中痛感越来越明显,叶舒抱着肚子,有些哭笑不得。 来得这么及时,这狗崽子还挺会凑热闹。 第57章 生啦 晋望早将一切安排妥当。 侍卫急匆匆跑出去请太医,晋望扶着叶舒躺下。 轻微的疼痛很快转成阵阵剧痛, 叶舒连话都说不出来, 额前起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忙里忙外将热水用具往屋里送。 一名年纪稍轻的太医走上前来:“陛下,您乃九五之尊, 不宜留在产房……” 话没说完, 被晋望打断:“孤在这里陪他。” “可是……” 晋望冰冷的眸光一扫:“听不懂吗?” 太医被他这一瞪, 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缩头走了。 冯太医将『药』箱放在床边,见状摇摇头。 还是太年轻。 叶舒渐渐习惯了那痛处,勾着晋望手指,打趣道:“你好凶啊。” 晋望眼眸垂下, 隐隐有些发红, 轻声问:“那你怕我吗?” “早就不怕啦。”叶舒偏头看他,声音中气息弱了些,但精神依旧还不错, “我家陛下傻乎乎的, 一点也不可怕。” “嗯, 别怕。”晋望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又不敢发力, 像是怕将人捏疼, “我在这里陪你。” “……好。” 坤君生产不难,叶舒的身体又被照顾得很好,全程十分顺利。 天还没完全亮, 屋内便传开一声婴儿的啼哭。 “恭喜陛下,恭喜叶相,是位小皇子!”冯太医高声道。 周遭气氛热烈,此起彼伏的欢喜与恭贺声,可晋望只是轻轻擦拭叶舒额前的汗水,连视线都没有转开。 生产再是顺利,叶舒也免不了吃点苦头。 他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这些时日被养出来那点肉一夜之间仿佛全掉光了,神『色』憔悴至极。 晋望心疼得要命,这一夜不知后悔了多少次。 ……早知当初就不该让他留下这孩子。 冯太医最是了解这两人,忙挥退了围在产房的内侍,让人先将孩子抱下去。 叶舒在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睡了过去,晋望反复询问冯太医多次,确定叶舒只是太累太困,才会昏睡,并没有大碍。 叶舒这一觉睡得很沉,醒过来时已经快到下午。 他睁开眼,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醒了?”男人低哑的嗓音从他头顶传来,“饿不饿?还是想再睡会儿?” 叶舒抬头望向身边的人。 晋望神『色』有些疲惫,显然是很久没休息过。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当初叶舒不告而别,又被阴差阳错当成美人送回宫里的时候。 叶舒轻声问:“你累不累呀……” “不累。”晋望笑了笑,道,“吃点东西再睡?” 叶舒:“好。” 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一声轻响。 晋望笑了起来,立即吩咐人端来膳食。 他从宫女手中接过粥碗,亲自喂给叶舒。 米粥被打磨得精细,加了些鸡汤,熬得香甜适口。 叶舒喝了一口,抬眼看他:“不是你做的啊。” 这么好喝,一尝就是御厨做的。 “……”晋望沉默片刻,道,“我想做的。” “冯太医不让。” “他说你身体现在还虚弱,让我别总是折腾你。” 晋望放下粥碗,看上去不是太高兴:“孤的手艺有这么差吗?” 叶舒:“噗。” 晋望睨他一眼。 叶舒连忙止住笑。 晋望一口一口喂叶舒喝完了粥,帮他擦净嘴唇,轻声问:“还想不想睡?” 叶舒摇头。 他睡了一整天,现在一点也不困。 晋望道:“那孤搂着你再躺会儿?” 叶舒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想了会儿没想起来,点点头:“好。” 晋望刚要躺上床,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内侍总管高进。 “陛下……” 晋望一见是他,面『露』一丝不悦:“又有何事?” “……”高进默然片刻。 陛下吩咐过除了太医,谁也不许来打搅叶相休息。要是换了平日,他肯定不敢来打搅这二人,可是…… 高进硬着头皮道:“小皇子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哭闹不止,『乳』娘说或许是想父亲了,陛下可要奴才将小皇子抱来?” 晋望:“……” 叶舒:“……”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崽!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俩更『迷』糊的父亲,晋望与叶舒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中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晋望不愧是皇帝,只见他处变不惊,神态淡然地一点头:“将孩子抱来吧。” 没过多久,婴儿的啼哭声从殿外传来。 晋望起身看过去。 小团子被包在襁褓里,还在哇哇哭着,怎么哄也止不住。晋望从『乳』娘怀中接过孩子,不太熟练地转身抱到叶舒面前。 叶舒瞧着他生疏的动作,嘲笑:“笨手笨脚。” 晋望也不在意,在床边坐下:“孩子像你。” 刚出生的小崽子还没睁眼,皮肤有些泛红,皱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 叶舒对晋望的说法不置可否,抬手戳了下崽软乎乎的脸,嫌弃道:“丑。” 晋望:“……咳。” 崽:“嘤。” 小崽子眉头一皱,看上去又想要哭,晋望忙道:“不丑,爹爹骗你的。” 叶舒笑了笑,坐起来:“我要抱一下。” 晋望将孩子放到他的臂弯。 那襁褓很小,叶舒一只手臂就能完全环住。 叶舒从没有这样的经历,那又软又小的崽子躺在他怀里,似乎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再哭了,吚吚呜呜往他怀里钻。 叶舒动作僵硬,顿时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这个由他与晋望创造出的小生命,如今就躺在他怀里。 真真切切。 叶舒忽然觉得,始终萦绕在他心中的不真实感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叶舒抬起头,晋望也正好望着他,彼此眼中都闪烁着某种极为柔软的东西。 叶舒垂下眼眸,轻声道:“他……他好小啊。” “是啊。”晋望低头在他额前亲了下,“阿舒,这是我们的孩子。” 翌日,晋望下诏,将小皇子的存在公之于众。 近来国君下诏的次数太多,而且每次都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反倒让群臣几乎已经免疫。 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大惊小怪,显得多不稳重。 众人心中这么想着,拿起诏书开始阅读,然后就被上面的消息惊得平地摔了好几个。 什什什什么——???! 哪来的皇子? 谁生的? 哦,诏书上说是叶相。 ……叶相??? 叶相上一次出现,还是在殿试之后,与国君一起宣布新科状元。 那时的叶相……穿着一件初春的斗篷,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瞧不出什么端倪,也没人会往那上面想。 算算日子,那时叶相恐怕就已经有五月的身孕。 再往前推算,那岂不是在叶相假扮皇妃时,二人便…… 众臣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所以先前那封诏书并不是要向叶相告白,只是为了……在他们面前秀一秀? 玩还是陛下会玩。 外界有什么猜测都不影响在行宫这两人。 两位父亲都是第一次带崽,没有任何经验。好在宫里从『乳』娘内侍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用不着他们『操』心。 叶舒身体恢复得很快,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着没事就玩崽,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晋望就不是如此了。 孩子出生几天后,前线再传捷报。西夏终于扛不住长麓军的攻势,大开城门,向长麓俯首称臣。 西夏自愿割地,并派质子携珍宝玉器无数,不日将启程前来长麓。 至此,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先前积压的事务加上如今战后事宜,晋望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看,这就是你以后的日子。”叶舒指了指坐在案前处理事务的晋望,对崽儿语重心长道。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小崽子比刚出生时大了些,长得粉粉嫩嫩,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越看与晋望越像。 晋望听见叶舒的话,从奏折中抬起头:“又在胡说什么?” “我才没有。” 叶舒跪坐在床上,搂着还不会爬的小崽子,一大一小不约而同扭头过来,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眸看向晋望。 “我这话不对吗?”叶舒眉梢一挑,“还是说,你不想让我们儿子当皇帝。” 晋望语塞。 叶舒把玩着自家崽的小手,故意唉声叹气:“可怜的小叶子,明明身为长子,父皇却不愿你当储君,以后岂不是要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一起抢皇位,这可怎么办啊……” 晋望:“……” 孩子大名要等满月才能定下来,现在只有『乳』名。 叶舒本想叫他小旺,正好与他父皇对应,却被晋望态度坚决地拒绝。 晋望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原来叶相是觉得一个还不够?” “……” 晋望朝他笑了笑,温声道:“还想要孩子直说就好,孤自然奉陪。” 叶舒气呼呼地瞪他,抓起崽儿两条藕节似的手臂,崽儿配合地给了晋望一个鬼脸。 晋望:“……” 这家伙整天都教小崽子些什么??? 一大一小咯咯笑开了,晋望也忍俊不禁。 这俩『性』子如出一辙,说是叶舒的翻版还差不多。 待晋望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抬眼一看,父子俩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挨在一起,安静又可爱。 晋望走到床前,小崽子忽然睁开眼,吚吚呜呜地叫唤着,朝晋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嘘。”晋望伸出手,让小崽子抓住他的手指。 小崽子笑起来,却乖乖地不再发出声音。 晋望躺上床,连着崽子和他爹一起搂进怀里。 叶舒睡得轻,往他怀里蹭了蹭,问:“……你的事务处理完了?” “嗯。” 叶舒困得眼都睁不开,小声道:“辛苦啦。” 晋望亲了亲他的脸:“再睡会儿。” 叶舒“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艳而不烈,晋望在怀中一大一小的额前分别亲了下,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第58章 我也很爱他 小崽子满月时,叶舒身体彻底恢复如常, 甚至比先前还胖了些。 晋望本人不在京都, 但也没错过炫耀自己儿子的机会。国君陛下在小皇子满月当日下令,京都城内设宴三日,各地百姓减免赋税, 大赦天下, 共庆盛事。 至于一家三口, 则是在行宫过了个安安静静的满月宴。 “……我觉得这个就不错, 等等,还是这个吧。”叶舒眉宇紧蹙,视线落在面前的宣纸上,神态严肃得仿佛在商讨什么大事。 晋望的神情同样有些凝重, 抬手在宣纸上一指:“不然这个?” 叶舒摇头:“不好, 我再想想。” 抱着娃在旁静候小半时辰的高进:“……” 虽然给小皇子赐名是件十分重要的事,但他就不明白了,需要考虑这么久么? 高进忍了又忍, 终于小声提醒道:“陛下, 晚膳已经……” 那二人不约而同扭头:“你先别吵。” 高进:“……” 高进无辜地低下头, 与怀中的小团子对视。后者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一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叶舒指着宣纸上一个名字, 语气十分严肃:“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个字寓意的确不错,但我决不允许我儿子叫晋江,别问我为什么。” “……”晋望明显还想与他争论一下, 但见叶舒认真的神情,只得放弃,“那你说选哪个?” 叶舒:“我选不出才问你的。” 从这两人把自小跟在身边的小狗叫阿旺就能看出,两人在取名上没有丝毫天赋。从孩子出生到现在,足足过去了一个月,两人直到今天也没把名字定下来。 晋望思索片刻,将写满名字宣纸往桌上一摊,又起身把昏昏欲睡的崽抱过来:“让叶儿自己挑吧。” 叶舒:“……” 叶舒哭笑不得:“人家孩子都是抓周,你家儿子抓名字,你这样也太敷衍了。” 晋望淡淡睨他一眼:“你能决定下来?” “……”叶舒道,“也没什么不好,想叫什么自己决定,男人就要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忽然被赋予了重大责任的崽:“……” 晋望抱着小崽子坐下,小崽子胖乎乎的双手朝叶舒伸过去,想要爹爹抱。 晋望拦住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宣纸:“先挑一个。” 小崽子不满地一皱眉,朝晋望做了个鬼脸。 “……” 这小崽子向来比较黏叶舒。 叶舒忍着笑把小叶子接过来,『揉』了『揉』小脑袋:“小叶子乖,先挑一个。” 小叶子似乎明白了叶舒的意思,咯咯笑起来。 叶舒举起宣纸,放在小叶子面前。 小叶子两只小手在半空挥舞着。 这宣纸上写了十余个名字,都是叶舒和晋望花费一个月时间精心挑选出的。二人对视一眼,屏息凝神,莫名有些紧张。 片刻后,小崽子啪嗒一下按在宣纸上。 是一个“昭”字。 “昭,日明也。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晋望道,“不错的名字。” 叶舒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禁止,敬业,禁欲这种名字,否则小叶子长大会偷偷骂我们的。” 说着,他恼怒地瞪了眼晋望:“都怪你,晋姓也太难取名了。” 晋乃长麓国姓,还没人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周遭的内侍都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国君陛下并不恼怒,笑着将人搂进怀里。 晋望道:“我说过,孩子也可以随你姓。” “这哪儿行啊。”叶舒专心玩怀里的小崽儿,头也不抬,“不合礼数。” 长麓人最在意规矩礼节,晋望为了叶舒已经破坏了许多规矩,他不想总让这人为他牺牲。 何况,孩子随谁姓都一样,他并不在意这个。 “随你吧。”晋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坚持。 晋望道:“那便定下了,姓晋,单名一个昭字。” 国君陛下金口一开,身旁立即有专人记录下皇子名讳。 晋望则是将写满名字的宣纸叠好,小心放入一个木盒中。 叶舒问:“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晋望故意扫了一眼叶舒,悠悠道:“说不定以后还能用上。” 叶舒:“咳咳!” “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吃饭吃饭。”叶舒耳根微微红了,抱起小叶子就往外走,步履稍有些仓促。 晋望轻笑一声。 孩子都生了,还是这么不经逗。 他吩咐内侍传膳,与叶舒在桌前落座。叶舒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崽子的小脚丫,但显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晋望偏头注视着叶舒,忽然伸手在叶舒手背虚握一下。 后者触电般收回手。 晋望眉梢一挑:“不让碰?” “不……不是。”叶舒神情不太自然,轻轻抿了下唇。 怀孕后期不能行房事,加上生产后休息的这一月,他们已经过了快有三四月禁欲生活。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叶舒就免不了胡思『乱』想。 对晋望的依赖像是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根本无法抵御。 晋望没有回答。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绕到叶舒身后,轻轻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掌心隔着单薄的衣衫摩挲几下,滚烫的热度毫无保留传递至肌肤上,那小片肌理几乎热得快烧起来。 叶舒挣动一下:“小叶子在这儿呢。” “我又不做什么。”晋望故意笑了笑,“还是说,叶相希望孤做些什么?” 叶舒:“……” 内侍一盘一盘将晚膳上桌,晋望不动声『色』朝叶舒耳旁倾身过去,轻声道:“晚上帮你弄一下?放心,不碰你,就弄弄前面。” 叶舒手一抖,险些摔掉手中的碗碟。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叶舒耳根通红,晋望越看他这样便越喜欢,故意追问:“要不要,你不想吗?” “……” 晋望:“到底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叶舒咬咬牙,艰难地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要。” 晋望不动声『色』:“听不到。” 狗!皇!帝! 叶舒在心中无声地骂了一句,狠狠道:“要!” 晋望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叶舒羞恼地瞪他一眼,晋望安抚『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掌心微微施力,将叶舒搂过来。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忽然,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来。 二人同时低头看过去,被叶舒圈在怀里的小崽子仰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二人,脑袋微微歪了歪,像是有些疑『惑』。 晋望:“……” 叶舒:“……” 晋望果断伸手将小叶子眼睛蒙住,认真道:“这个你不许看。” 随即飞快凑上来,在叶舒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短而深入的吻一触即分,快得叫人还来不及反应。 叶舒下意识看向晋望,后者朝他一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夜里继续。” 叶舒收回目光,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晚膳摆好上桌,二人刚要开动,忽然有内侍前来通禀,有人在行宫外求见。 国君陛下在行宫的消息并不是秘密,不过能接近此地的人少之又少。 叶舒扫了眼内侍呈上来的信物,淡淡吩咐:“让他进来吧。” 这信物独一无二,现在在谁手里,他最清楚不过。 大燕二皇子,郁衍。 叶舒磨了下牙,冷笑道:“我正愁没法报仇,他竟还送上门来了。” 正要进屋的郁衍:“阿嚏!” 郁衍换了身平民妆扮,腰间别着一支玉箫,看上去颇有些富商人家俊秀公子的模样。 他走进大殿,朝二人行礼:“在下见过国君陛下,叶相大人。” 叶舒冷哼一声,没理他。 晋望倒对他没什么意见,相反,他还有些感谢这人。 多亏了郁衍临走前留下的那些小玩具,晋望靠那箱东西研究出了许多过去从没想过的玩法,让国君与丞相的夜间生活更加丰富。 可谓是大功一件。 当然,这话决不可当着叶舒的面说。 晋望屏退两侧,淡声问:“二皇子怎么会来这里?” “偷偷来的,一会儿就走。”郁衍视线直往叶舒怀中的小崽子身上瞟,取出一枚小小的银制长命锁,“这不是特意来看看我小侄儿吗?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满月宴。” 叶舒听他这么说,神态缓和了些,低哼道:“何止是没错过,我看你就是来蹭饭的。”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郁衍嘿嘿一笑,毫不客气上了桌,招呼人给他添副碗筷。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郁衍喜欢小叶子喜欢得不得了,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先是长命锁,又是扳指玉佩,只要小叶子多看两眼,立马摘下来送给他。 叶舒心里那点怨气,也彻底随着满月宴结束消散了。 夜『色』已深,晋望先去哄小叶子睡觉,叶舒送郁衍出门。 二皇子殿下走几步便回望一次寝殿方向,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想走。 叶舒冷哼一声:“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去,别总惦记我儿子。” “我才不生,让别人给我生还差不多。”郁衍也跟着一哼,酸溜溜道,“等本殿下以后登基为帝,自然妻妾成群,生一堆崽子天天玩。” 他说着,又揽住叶舒肩膀:“怎么样,要不要将你家小叶子嫁到我们大燕来,亏待不了他。” “滚蛋。”叶舒把人推开,笑骂道,“小叶子是乾君坤君还不知道,你怎么不把你儿子嫁过来。” 郁衍悠悠叹了口气:“得了吧,我现在就想早日报仇,至于娶妻生子……谈这些太早了。” 叶舒问:“可你身旁那侍卫……” “你说云归?我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郁衍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别胡说八道,让人听见多不好!” 叶舒:“……” 这心虚的样子还能更明显一点么? 不过叶舒向来不愿打听别人的私事,便没再多问。二人走到行宫门前,郁衍乘坐的马车就等在外面。 临要上马车,郁衍忽然回头看向叶舒的方向,道:“我觉得晋望一定待你很好。” 叶舒一怔:“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怎么说呢,你现在看上去和之前很不一样。”郁衍思索片刻,却没有再说明,只是笑了笑,“但肯定不是坏事就对了。” 叶舒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点点头:“他的确待我很好。” 夏日的夜晚微风习习,叶舒仰头看向天际,轻声道:“而且……我也很爱他。” 郁衍:“……你就秀吧。” 叶舒笑起来:“快走吧,有事书信联系,保重。” 郁衍:“保重。” 目送郁衍离开,叶舒回身朝行宫内走,脚步忽然一顿。 晋望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眼底含着笑,遥遥看向他。 叶舒走过去,晋望道:“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跟着你,是你们聊太久,我只是来找人的。” 叶舒眨了眨眼:“猜到了。” 晋望又道:“小叶子已经哄睡了,今晚没哭没闹,很乖。” 叶舒:“嗯。” “哄完了小的,该来哄大的了。”晋望转身,微微弯下腰,“上来,背你回去。” 天上月朗星稀,晋望背着叶舒慢慢往寝宫的方向走,忽然道:“我承认,我方才偷听到一些东西。” 叶舒偏头看向他,月『色』将晋望的侧脸轮廓映得极深:“你听见了什么?” “不说,说出来意义就不同了。”晋望脚步微顿,轻轻道,“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叶舒笑了下,把脑袋埋在晋望肩头:“那我只能猜一猜了。” “我是不是说……” “晋望待我很好,我现在很幸福。” “我也很爱他,从过去到现在,无论记忆如何改变,我都会爱上他,并且只会爱上他。” 叶舒在晋望侧脸吻了一下,小声道:“……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第59章 完结 转眼入了秋,天气下凉, 国君陛下才总算带着妻儿, 不,是丞相和小皇子回了京都。 二人在众臣前还是那副君贤臣良的模样,该上朝时上朝, 该处理政务时处理政务, 有政见不合的地方, 照常当着众臣的面就争论起来。 只是这次, 怎么看都像是在打情骂俏。 当然,不同还是有的。 比如过去,叶相下朝或处理完事务便回府休息。可现在,却整天夜不归宿, 一问就是在宫里。 叶相回京都大半个月, 叶府上下竟是连自家公子的面都没见到。 嫁出去的公子泼出去的水,叶府家丁摇头叹息,逐渐认了命。 又过了几个月, 与西夏的战后事宜彻底处理完毕。不过处理的时候, 还闹出过乌龙。 事情是这样的。长麓与西夏距离遥远, 若非百里加急,寻常商旅从长麓京都出发, 最快也要一个半月才能到达西夏王城。 消息传达大约就是这个速度。 因此, 当西夏城破,西夏王决定向长麓派遣质子的时候,西夏那边的消息, 还停留在长麓国君对自己的丞相求而不得。 不就是感情空虚,这还不简单? 西夏王大笔一挥,将自己一对刚刚成年的双胞儿女送了过来。 待长麓丞相诞下皇子的消息传到西夏王城时,车队已经走了大半个月,想拦截是不可能了。 西夏王疯了,在路上的姐弟俩疯了,提前得知消息的晋望也疯了。 “西夏王绝对是想挑拨孤和谐幸福的夫妻关系。”晋望愤愤道,“不能让他们进城!” 高进默然片刻,道:“可是陛下,西夏公主与皇子已经在城外住下,现在下令不让他们进城是不是……” ……晚了点? 晋望:“……” 晋望果断道:“不能让阿舒知道这件事。” “下江南?还是我带着小叶子自己去?”深夜,叶舒刚哄睡了怀里的崽子,声音压得极低,“为什么呀?” 晋望多年为君锻炼出的心理素质非同小可,只见他淡定道:“不是你自己去,是你先去,我处理完手头的事,随后就到。” “可是……” 晋望打断他:“京都冬日太冷,叶儿还这么小,去南方过冬更合适。” 叶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晋望在南部滨海也有一座行宫,京都冬日皑皑白雪时,那里还是艳阳高照,暖如夏日。 做皇帝的,就是会享受。 叶舒有点动摇:“你说得也有道理……” 晋望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即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你们明日就启程。” “这么快?”叶舒皱了皱眉,“可我听说西夏的使臣就快到了,我还要……” 晋望道:“有我在,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那……”叶舒抿了抿唇,小声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呀?” 晋望被他这模样看得心都软了,低头在他额前亲了亲:“等我处理完京都的事务,一定快马加鞭赶过来。正好现下天气还不太冷,你们行水路下江南,可以边走边玩。” 一提到玩,叶舒眼神亮了亮:“好!” 想带叶舒和小崽子去南方过冬并不是临时决定,只是在晋望原本的预期,该是一家三口乘渡船而下,沿途开开心心玩过去。 现在这样…… 都怪那该死的西夏王。 叶舒看上去倒是很开心,他在京都憋了这么久,早就想出去逛一逛。叶舒吧唧一口亲在晋望脸上,却感觉到什么,皱眉往后挪了挪:“把你信香收一收。” “嗯?”晋望一怔,这才注意到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开一股酒香。 叶舒耳根有点烫:“崽子还在呢,瞎撩什么。” 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暧昧,晋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我……我去沐浴。” 他真不是故意的。 乾君原本没有求欢期,可标记坤君后,出于繁衍本能,乾君每年会有一到两次求欢期。乾君的求欢期并不碍事,只是在被自己标记的坤君面前会忍不住释放信香,试图勾引对方进入雨『露』期。 若时常行房事,倒是可以控制,可近来小崽子越来越黏人,每晚都要叶舒哄着睡觉。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机会…… 晋望捧着水洗了把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叶舒带着小崽子离开京都。午后,城门大开,是为迎接大军凯旋,亦是迎西夏使臣进京。 主帅左越骑马走在最前,跟在他身侧的,则是萧焕。 几个月过去,萧焕眉宇间变得成熟了些,气质也沉淀许多。他身骑一匹乌云踏雪,英姿勃发,不愧为令西夏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晋望亲自上前迎接,萧焕视线却是朝晋望身后一扫,不悦道:“我叶舒哥哥呢?” “阿焕,不得对陛下不敬。”左越喝止道。 萧焕张了张口,小声嘟囔句“是”,回了原位。 晋望颇为诧异地看了眼左越。 左大将军比晋望年长几岁,第一次上战场时却比萧焕如今的年纪还小,一战成名。 当初晋望让萧焕去给左越做副将,的确有让左越代为管教之意。 效果好得有些出乎意料。 西夏使臣紧跟在大军之后进了城。 西夏虽是战败国,但长麓素来注重礼仪,一路上没有为难过他们。可这并不代表两名质子就能放下心来,相反,他们已经快要吓死了。 晋望在外的名声不好,在西夏就更加不好。 这位异国国君在西夏人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什么凶残暴虐,嗜杀成『性』,最喜生食血肉,长相仿若罗刹在世……总之,传言一个比一个吓人。 西夏公主与皇子路上听了无数传闻,被扶下马车时已经紧张得快要晕过去。 姐弟二人根本不敢抬头,被一路指引着见到面前的玄『色』衣摆,便哆哆嗦嗦跪下去。 晋望:“……” 孤有这么吓人么? “……都起来吧。”晋望面『色』淡然,心头却着急万分,满心只想赶紧将人打发回去,他好去找自家丞相和儿子。 那姐弟俩有些紧张过头了,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西夏公主起身时脚下一软,朝前倾倒。 晋望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啊啊啊啊啊——”恐惧在被晋望触碰的瞬间达到顶峰,西夏公主一声尖叫,竟就这么昏厥过去,摔进了晋望怀里。 城门口人声嘈杂,晋望却敏锐地捕捉到马车驶来的车轮声。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一辆马车恰好行到城楼前。马车的帷帘被人掀开,叶舒抱着崽儿,两道目光如出一辙,静静注视着他。 而晋望还抱着那位吓晕的西夏公主。 晋望:“……” 孤不是,孤没有,孤什么都没做。 养心殿。 叶舒一手抱着崽,另一只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抬起眼皮。 在外面被传得凶神恶煞,人间罗刹的长麓国君站在他面前,心虚地低着头。 “难怪陛下要臣带小叶子下江南,原来是为了支开臣,去见西夏来的两位美人啊。”叶舒冷笑。 晋望:“我不是我没有……” “那是什么?” “我只是……”晋望张了张口,又不知怎么解释,道,“我只是怕你生气。” 叶舒:“我现在就很生气。” 晋望朝前迈了一步,半蹲下身,小声道:“那要如何你才能不生气?” 叶舒最受不了这人这么说话,神『色』当即就软了点,移开视线:“撒娇没用,我告诉你,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酒香。 叶舒神情一滞,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你——”这股信香比先前闻到的还要浓烈,叶舒耳根飞快红起来,气恼道,“你说不过我就勾引我?” “我不是我没有……” “出去!” “阿舒……” “出去!!!” 嘭—— 养心殿大门豁然合上,一众内侍挤在远处的回廊边,纷纷鹌鹑似的低着头,没一个敢往那边看。 叶相生起气来,与陛下的吓人程度不相上下。 众人缩了缩脖子,在心中默默决定日后服侍叶相要更加小心,不可大意。 晋望现在也很无奈。 国君陛下头一次被关在自己的寝宫外,没任何恼意,倒是有些后悔。 原本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料现在反倒把人惹怒了。 早知道还不如不骗他。 他在门前等了一会儿,见殿内没有动静,又绕到窗前,轻声道:“阿舒,我错了。” 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叶舒闷闷地声音才从屋内响起:“错在哪儿了?” 晋望如实道:“我是昨日才知道西夏王派这两人来京,若我提前知晓,必然不会同意他这么做。” 叶舒:“不是这个。” “啊?” “……我不是在气这个。” 叶舒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像是被蒙了层纱,有些低哑:“我气你不信任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西夏王另有所图,担心来的那两名西夏王族会离间你我的关系,也担心我会因此受到伤害。”叶舒道,“我就这么需要你保护吗?” “晋望,我喜欢你,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想与你一起面对。” “你不应该推开我的。” 晋望长久沉默着,须臾,他轻轻道:“抱歉。” “此番是我自作主张,是我的错。”晋望手掌按在窗户上,声音轻而真挚,“我向你道歉。” 又过了片刻,殿门被人打开。 叶舒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叶子走出来。 他看也不看晋望一眼,唤来『乳』娘将崽抱走,才回头看向呆立在殿门前的晋望。 叶舒越过他进殿,跨过殿门后却停下脚步:“还不进来?” 晋望问:“你不生气了?” “气。”叶舒头也不回,道,“但是下不为例。” “不会有下次!”晋望上前两步,从身后搂住叶舒,埋头在他颈侧蹭了蹭,“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叶舒耳根发烫,被晋望身上残留的信香一熏,四肢都有些发软。 他靠在晋望身上,小声道:“我已经把崽送走了。” “外面的内侍也都打发走了。” “今天之内不会有人靠近这里。” 晋望怔愣一下,抬眼看向怀中的人,叶舒耳后的朱砂小痣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殷红。 “你……” 叶舒侧脸也渐渐泛起红晕,羞恼道:“还不快进去,你还想忍多久?” 他话音刚落,立即被人打横抱起。 晋望抱着叶舒大步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上床,再倾身压上去:“所以,你方才不说话也不理我,是在哄小叶子睡觉?” 叶舒抿了抿唇,偏头不说话。 晋望忍不住亲了亲他。 这人怎么会这么可爱,明明是在闹别扭,却还是哄睡了儿子来解决他的求欢期。 “我真喜欢你。”晋望抬起头,认真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叶舒在越发浓郁的信香中意识昏沉,他竭力仰头在晋望唇上亲了一下,笑起来。 “我知道的。”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翌日,长麓将西夏使臣和质子打包遣返,除了割地与每年朝贡外,再添加了一条,西夏必须在全国传颂长麓国君与丞相的恩爱故事。 又过了几日,国君与丞相带着小皇子乘船南下。 一家三口沿途游山玩水,微服私访,尽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第二年春,小崽子长得很快,转眼已经能在旁人帮助下慢慢走一点路。 这日午后,叶舒刚哄睡自家崽,一条小黄狗溜进了养心殿。 叶舒神情稍有惊讶:“任务完成了?” 系统不能频繁干涉剧情,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曾说好,若非任务完成,小黄狗不会再出现在叶舒面前。 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又见面。 “对,晋望统一天下指日可待,系统显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小黄狗道,“一年前我告诉过你,任务完成时你可以挑选自己想要的报酬,你现在想好了吗?” “我……”叶舒回望着床上安睡的小崽子。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卷进来,叶舒抬眼望去,远处层层飞檐反『射』着阳光,偌大的皇城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难得静谧。 “我想好了。”叶舒轻声道,“我想留在这里。” 小黄狗没有太惊讶。 他伴随叶舒一路走来,很了解这人的『性』格与想法。 小黄狗道:“你可以留下,但这样你有可能再也回不去现实世界。” “我在那里什么也没有,何必回去?”叶舒道,“财富、权势、健康……你们能给我的东西固然很多,但那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我想要一个家,它现在就在这里。” “……也好。”小黄狗甩了甩尾巴,“我会把你的意愿传递给高层,不过你之前的记忆……系统从没有过这种先例,我不确定能找回来。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些别的福利,总之……我尽力而为吧。” 叶舒点点头:“谢了。” 一道浅浅的微光在小黄狗身上闪过,光芒消散后,小黄狗眨眨眼,视线茫然地四下扫过,最终落在叶舒身上。 “汪汪!”小黄狗冲上前来,摇着尾巴就要往叶舒身上扑。 叶舒连忙接住它:“你是……阿旺?” 阿旺:“汪汪汪——!” “嘘,好啦。”叶舒『揉』了『揉』阿旺的脑袋,小声道,“知道你回来高兴,别吵到小叶子啦。” “……汪?” 小阿旺趴在叶舒怀里,歪头疑『惑』地看向床上的崽子,似乎不明白主人身边何时多出了这个小东西。 叶舒抱着阿旺出了寝殿,却见晋望正站在庭前的桃树下,淡粉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在他身侧。 叶舒走到他面前:“怎么不进来呀?” 晋望的神情有些迟疑:“我……” “系统刚才已经离开了,这是阿旺。”叶舒道,“我刚才告诉它,我不走了。” 晋望眼眸微动。 叶舒放下怀中的小狗,双手环住晋望的脖子:“说点什么嘛,我都为你留下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晋望苦涩一笑,“我很想说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牺牲,但如果这是唯一令我们不再分开的方法,我很开心你做这个决定。” “你总说我为你牺牲,但那与你的牺牲相比不值一提。” “我愿意的。”叶舒眨眨眼,打断他,“只要心甘情愿,就不是牺牲,这话是你说的。” 晋望笑了笑:“嗯,我明白了。” “那还是说说别的吧。”晋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问,“孩子都这么大了,叶相是不是也该给孤一个名分了?” 先前小叶子年幼,国事又繁忙,二人只能将婚期搁置。 如今万事皆定,这才旧事重提。 二人在纷纷落花中长久对视,叶舒笑了起来:“求之不得。” 大婚之期定在三个月后,二人以帝后礼制成婚,恰好是小皇子周岁的日子, 叶舒婚后不入后宫,仍担丞相之职。 自此,二人共治天下,同享盛世。 第60章 大婚后的生活,对叶舒来说与先前并无不同。 收服西夏后,长麓安宁了好长一段时日。按照原书剧情,解决完西夏的事就该大燕了。大燕在南方富庶之地,国力较西夏更强,自然不是派兵打过去就能解决的。 而如今有了郁衍,晋望也没有要宣战的意思。 就放手让郁衍去夺权,长麓暗中协助就好。到时两国该如何相处,还不由他们商量着来? 天下一切太平,叶舒和晋望终于能专心养崽。 小叶子周岁后模样渐渐张开,眉宇间也像是与晋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有那双眼睛,眼尾微翘而眼带桃花,笑起来与叶舒别无二致。 ——已经能看出以后会长成个多么祸国殃民的小美人胚子。 小叶子身体很健康,天生好动,比寻常同龄的孩子更加活泼。 学会走路后,便喜欢在院子里到处乱跑,野起来一群人都抓不住。而且这崽子摔倒了不哭也不闹,拍拍衣服接着野,像是有无尽的精力。 每每把叶舒吓得半死,让人将所有容易磕碰的摆设全都换掉,才勉强放心下来。 “……你说他这性子到底随谁?”叶舒视线越过窗户,看向正在院子里和内侍们斗智斗勇的自家儿子,兴致勃勃问。 晋望翻动书页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别看我,我小时候不善运动,习武都是母妃逼的。” 他这话这倒是没错。 晋望年幼体弱,小小一只,性子也文静懂事,根本不会这样到处乱跑。 叶舒下意识点头,立刻察觉不对:“你是说都怨我了?我小时候也不这样啊!” 那是因为没有机会。 他年幼时,根本没有学步的机会。 不过…… 晋望扫他一眼,嘴唇弯了弯,淡声道:“我认识你时,你也像现在小叶子这样。” 叶舒:“……” 那时的叶舒,刚恢复了健康的双腿,总爱拉着晋望在宫里疯玩,上蹿下跳,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 直到后来晋望的母妃被贬,三人住进冷宫,叶舒才渐渐变得沉稳下来。 叶舒沉默片刻,打死不认自己的黑历史:“你胡说,我去玩儿子,不理你了。” “小皇子当心!” 叶舒刚走出殿门,小小的身影便朝他跑过来,一下扑进他怀里:“爹爹,爹爹!” 小叶子很聪明,无论是学步还是说话都比寻常孩子快。他已经两岁半了,说话吐字清晰,嗓音里带着点小奶音,脆生生的。 叶舒蹲下身,顺手在软乎乎的脸蛋捏一把:“跑这么急做什么,又怎么啦?” 小崽子抓着叶舒衣袖,一双眼亮晶晶的:“小叶子想出宫去玩。” “出宫?”叶舒道,“怎么忽然想出去了?” “高叔叔说城里有新的戏班看!” 叶舒眼前微微一亮。 他们的确已经许久没有出宫去玩。 大燕那边的权势争夺愈演愈烈,免不了长麓从中推波助澜,因此自入秋之后,晋望与叶舒便渐渐忙碌起来。 平时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叶舒也想出去逛逛。 他扭头看了眼殿内。 晋望还坐在桌案前处理事务,叶舒出来前刚看过一眼,没有一两个时辰估计做不完。晋望婚后越发勤勉,没把事情做完,肯定不会同意出去玩。 可要是再等一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叶舒抿了抿唇,回眸过来,恰好对上小叶子明亮的眼神。 父子俩从彼此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渴望与迟疑。 不敢提。 怂。 叶舒无奈。 自家儿子性格活泼外向,又长得可爱,无论内侍还是大臣,谁见了都要夸他一句。可唯独……面对他父皇的时候,怂成了球。 小叶子怂巴巴地拉叶舒的衣袖:“爹爹,您去问问父皇吧。” “……”也不知道这怂样到底随了谁。 “不行,上次去郊外游湖就是我去问的。”叶舒理直气壮,“说好了一人问一次,不许耍赖。” 小叶子小脸皱起来。 叶舒语重心长:“爹爹告诉过你,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乖,父皇待你这么好,有什么可怕的。” 小叶子学着他的语气,认真道:“可父皇待您也很好,您不也怕吗?” “……” 叶舒张了张口,半晌才小声道:“我那不一样……” 小叶子好奇地歪脑袋:“哪里不一样?” 叶舒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上次拉着晋望去游湖,玩得兴起,死活不肯回宫,害得晋望足足积压了三十多本折子。最终,他被狗皇帝按在御书房那张龙椅上,一边顶一边批阅,折腾了一整晚才弄完。 叶舒打了个寒颤,也不解释,板着脸严肃道:“总之,一人一次,我们说好了的。” “好吧……”小叶子懂事道,“那我去找父皇。” “……找我什么事?”晋望的声音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殿门外那一大一小皆是哆嗦一下,回过头来。 叶舒蹲下来不比儿子高多少,两道视线自下而上朝晋望看过去,眼里带着如出一辙的无辜神情。 “又在商量什么鬼点子?”那模样可爱得人心都化了,晋望眸光微动,故意板着脸问。 叶舒偷偷戳了戳身边的崽子。 小叶子看了叶舒一眼,受到自家爹爹鼓励的目光,大着胆子走上前,牵起晋望的手,用软软的小奶音道:“父皇,叶儿想出去玩。” 晋望问:“想去哪儿,御花园?” “……不是。” 晋望对儿子其实并不严厉,反倒因为这崽子和叶舒性子太像,而有些纵容。只是或许是他为君多年,那份威严挥之不去,让孩子本能畏惧。 小叶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鼓起勇气道:“想……想出宫去玩。” 晋望一见那两人的神情便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他扫了眼乖乖蹲在儿子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的叶舒,悠悠道:“想出宫让爹爹带你去不就好,宫外的相府本也是家。” 婚后,晋望重新赐了座相府给叶舒,距离皇城更近,方便叶舒随时回去住。不过一年多过去,叶舒回去的时间少之又少。 小叶子恍然大悟:“对哦……” 他和爹爹想出宫去玩,根本不需要找父皇同意呀! 可是为什么…… 小叶子疑惑地看向叶舒。 叶舒躲不过去,往前挪了几步,抓住晋望另一只手,小声道:“想让你一起去玩嘛。” 晋望视线在那一大一小身上扫过,终于绷不住,轻轻笑起来。 以前只有叶舒一个,他已经顶不住这人撒娇卖萌的攻势,现在又来个小的。 国君陛下再次对自己家庭地位产生担忧。 晋望道:“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宫。” “好哦!”小叶子开心起来,被宫女抱下去换衣服。 晋望牵着叶舒进殿。 叶舒主动替他解开龙袍的盘扣,耳根有点发烫:“是小叶子想让你一起,不是我……” “知道。”晋望垂眸看他,眼底泛着浅笑,“不是你黏人。” 叶舒局促移开视线,耳朵更红了。 晋望爱极了他这模样,上前帮他脱下外袍,顺势在侧脸上亲了一口:“小叶子都知道要勇敢表达自己所求,叶相怎么反倒躲在儿子后面?” “……” 还不是因为某个皇帝总是不做人。 晋望但笑不语,二人很快换好民间衣物,带着小叶子出了宫。 一家三口去戏园听了新戏,又去城中最好的酒楼用晚饭。 刚走进酒楼,一道身影从酒楼内迎上前来:“主人,陛——” 晋望抬眸看他,来人立即换了称呼:“……公子。” 叶舒倒是并不在意,怀中的崽子兴奋地喊:“长垣叔叔!” 长垣摸了摸小叶子的脑袋:“小公子晚上好。” 长垣原本不擅商道,不过他做事谨慎认真,又有叶舒暗中协助。自从接手了叶舒过去的产业后,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便一跃成为京都最大的商贾。 对此晋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钱财去向,全充了叶舒的小金库。 他们来的这家酒楼,如今也是叶家产业。 长垣领着三人去最好的雅座落座,小叶子缠着长垣不肯放手:“想飞高高,想去屋顶!” 叶舒:“……” 小叶子有次被长垣带着用了轻功,从此便缠上了他,每次见到都要让他抱着“飞一次”。 长垣征得两位父亲同意,抱起小叶子,跃出窗口。 长垣的身手叶舒自然放心,看着对方背影跃过屋顶远去,叶舒收回目光,却见晋望神色不怎么好看。 叶舒揶揄道:“吃醋啦?明明你也能带儿子飞,只不过咱们陛下放不下架子。”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晋望的语气:“飞檐走壁,成何体统!” 晋望睨了他一眼。 叶舒连忙闭嘴。 晋望抬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我是担心叶儿当真爱上此道,改明一心习武去了。” 晋望当初的大皇兄便是如此,自小喜欢习武,无心功课,长大后更没心思继承皇位,直接跑封地逍遥去了。 不过因为这样,这位大皇子倒是逃过一劫,算是晋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叶舒却不在意:“也没什么不好,他要是真喜欢习武,还能让萧焕教导。反正萧焕也喜欢他,每次写信来都要给他寄好多好吃的——” 叶舒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闭了嘴。 晋望眼睛微微眯起:“萧焕……还给你写信?” 叶舒被他瞪得心虚,道:“干什么干什么,他都离开京都多久了?你有功夫吃这飞醋,还不如催你那心腹左将军早点把人追到手!” 晋望语塞。 那两人在日夜相处,感情倒也培养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问题是,那两人一个从小在军营长大,只会习武,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脑袋,另一个到现在还满脑子只有叶舒,每年都上书希望晋望推行改革,允许两位坤君成婚。 晋望:“……” 能追到才有鬼。 晋望不想再与他聊这个,问:“你现在放任叶儿习武,那皇位怎么办,不让他当储君了?” 叶舒沉默下来。 “也是……”叶舒愁眉苦脸道,“他要是不当储君,就不能继承皇位,你就不能早点退位和我出去玩。唉,还是要好好培养,让他为了两位爹爹的幸福生活赶紧继位吧。” 晋望:“……” 人人求之不得的皇位,在这人口中怎么这么遭嫌弃呢??? 晋望早习惯自家丞相不同寻常的脑回路,轻轻笑了笑:“其实还有个方法。” 叶舒:“什么?” 晋望凑近了些,在叶舒耳畔轻轻道:“他若不愿做储君,再生一个就是。” 叶舒耳根飞快红起来。 若说叶舒在生之前还对怀孕生子有点排斥,现在也不这样想了。崽子这么好玩,多一个也无妨。不过他们在这方面向来顺其自然,既不刻意避孕,也不强求。 这还是晋望第一次主动提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再生一个就一定愿意要你皇位?万一他也不想要呢?” 晋望悠悠叹了口气:“那就只能从旁系过继了,也不知道我那皇兄膝下有没有子嗣……” 叶舒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你……” 晋望:“怎么?” “如果孩子不想要皇位,你……你真的不在意吗?”叶舒问。 “有什么可在意的。”晋望道,“你都说了,孩子有他自己的人生,他愿意做什么,不该被我们限制。” 叶舒眼神变得柔软起来。 晋望为了他,真的改变了很多。 长垣很快带着小叶子回来了。 饭菜上齐,叶舒正在喂小叶子吃蛋羹,忽然想到什么。 “晋望。”叶舒放下勺子,小叶子张着嘴却没吃到蛋羹,纳闷地砸吧一下嘴。 晋望:“怎么?” 叶舒面无表情:“所以你就是因为放不下面子带小叶子爬房顶,才不愿意带他飞的吧???” 晋望:“……” 二人回宫时夜色已深。 叶舒将早已熟睡的小叶子放到床榻上,刚起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住:“去沐浴?” 狗皇帝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昵的机会,小叶子这个年纪正是黏人的时候,天天都要和两位父亲睡,浴池便成了他们最后一块能独处的圣地。 叶舒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晋望在他侧脸亲了亲,拉着人往外走。 一条小黄狗从殿门缝隙钻进来。 小黄狗阿旺脱离系统之后,便被他们养在了养心殿,这个时辰通常已经睡了。二人对视一眼,果真看见小黄狗甩了甩尾巴,口吐人言:“好久不见。” 叶舒问:“你又来做什么啊,大黄?” 小黄狗炸毛:“再说一遍我不叫大黄,虽然我现在是狗,但我不是真的狗!” 晋望:“……” 叶舒:“噗。” 叶舒弯腰给小黄狗顺毛:“不逗你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黄狗一脸嫌弃,却没避开,反而本能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没什么,就是之前答应你的事。” 叶舒动作一顿:“你是说……我的记忆?” “对。”小黄狗说,“你被洗去那部分记忆已经找回,明天醒来就会导回到你身体里。” 叶舒眼眸微动,抬眼看向晋望。 后者朝他轻轻笑了笑。 叶舒道:“谢谢。” 叶舒其实并不执着于记忆是否能恢复,他现在很幸福,就算没有那些记忆也是一样。但那毕竟是他与晋望的点点滴滴,能找回来……是最好不过的。 “还有个消息。”小黄狗道,“我向系统提出申请,允许开放你们进入现世的权限。进入现世时,这里时间流速停止,不过想在那边待多长时间,需要你们提前申请。申请方法和需遵守的规则,我会留一份文件给你。” 他抬眼看向晋望:“这个世界之前被重启多次,是我违规,好在现在圆满解决,这些就算是我给你们的答谢了。” 晋望了然,点点头:“多谢。” 小黄狗转头欲走,又想起了什么,对叶舒说:“对了,你现在还去不了现实世界,要再等一段时间。” 叶舒:“为什么?” 小黄狗解释:“系统只给了你们俩权限,你俩造出来的崽没有。” 这原本已经是系统法外开恩,叶舒还没有这么得寸进尺,要求孩子也跟着去。 叶舒道:“知道了,我们不带小叶子去就好。” 小黄狗欲言又止地看向他们。 晋望:“……” 叶舒:“?” 晋望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小黄狗一点头,转身走了。 晋望扶着叶舒坐下,叶舒茫然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不必紧张。”晋望温声安抚一句,朝外唤道,“宣太医!” 叶舒:“???”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把番外内容都压缩到一章了,六十章,二十万字完结,强迫症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