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血印》 第一章 出险入危 西接昆仑,跨甘、青两省的祁连山,正是风雪交加,腊鼓频催之时。 大雁峰上,皑皑自雪,一望无垠,在一座山腰上有着袅袅炊烟升起。 那里是灵敏栋竹屋,竹屋外围着篱笆小院。 山在小椽,本是高人奇士隐逐之所,无奈这时风雪载途,茫茫一片这儿显得神秘,却也凄凉了。 敢情竹屋内仅住着父子两人,老者五十开外,身着赫色长衫,黑髯飘洒,相貌清逸,清癯中透着刚健。 小的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剑眉星目,面似芙蓉,美虽美极,一双眸子却透着凌厉之光,令人感到这孩子煞气太重。 他甜甜一笑道:“爹!叔叔们不会来了?” 赫衣老人道:“我中原四侠,每逢腊九一聚,十数年如一日,从不违约,霖儿!些许风雪,怎会挡得住你三位叔叔侠驾?” “大哥!”窗外声音刚落,一股寒意,带进位彪形大汉! 大汉正是中原四侠老四-“金梭敌丧胆,铁面义千秋”的神梭方义! 神梭方义又抖了抖身上雪花,说道:“大哥!先见个礼吧!” 赫衣老人急手相挽,哈哈笑道:“自己弟兄,不要客气了。” 神梭方义一睨霖儿道:“一年未见,这孩子成人了。” 霖儿小脸一红,匍匐地下,行了大礼。 神梭方义朗声笑道:“受你一礼,可不能白受,这次真的将‘神梭’传与你了!” 霖儿大喜过望,又要施礼相谢,神梭方义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说道:“四叔这点玩艺算不得甚么?比起你爹——‘千里云烟一钓杆’岳尚岳……嘿嘿,差得远哩。” 岳尚岳止不住笑道:“四弟!看你这张油嘴,教不教霖儿由你,可别挖苦老哥哥啊!哈哈!” 二人相顾一笑,岳尚岳道:“霖儿!赶快将酒菜端来,替你四叔解解寒气!” 岳霖欣然往后房走去,岳尚岳满面肃容说道:“老二同老三怎仍未到?” “该是路上有耽搁,相信不会不来的。” 岳尚岳沉吟片刻道:“你打听的事如何?” “难言结果,唉!”神梭方义幽然叹道:“一年来,武林被那魔头搅得腥风血雨,死的人依然狞笑而亡,身无伤痕,但无人见过他真面目!” “面目不知,名字也不晓得吗?” “武林同道称他为‘笑面阴魔’,这不过根据死人的惨状而言罢了!” “其他有无发现?” “大哥!” 神梭方义犹疑地道:“在燕山叟殉道的前夜,有人听到怪音!” “怪音?” “那是一种声浪,极悠长悚耳的声浪,像是叫着‘燕’——‘山’——‘叟’三个字!” “是何人听到?” “燕山叟的弟子……” 此时岳霖将酒菜端来,两位结义兄弟,表面饮酒赏雪,心里却异常沉重! 笑面阴魔为害武林,不分邪正,不论南北,像幽灵似的时东时西,中原四侠的聚会,固然为了武林正义,祛魔卫道:骨子里还是先求自保。 酒一杯杯下肚,风雪骤然停了—— 后窗霍的掀起,闪进位四十许的中年人。 那人白惨惨脸膛、削腮、无须,身材高瘦,生了双黄澄眸子,闪烁不定。 他是中原四侠老二——“铁掌”邬良。 “大哥!叶一龙……死了!”铁掌邬良话音未落,哭倒地下。 岳尚岳惨啸一声,倏地将他揽在胸前。 “二弟!他……他怎么死的?” “叶一龙三弟是……是……是被笑面阴魔害了!” 神梭方义一个踉跄,接道:“三……三哥死在何处?” “断魂岩!” “你……你跟他一起?” “我俩赶来大哥住处时,蓦地身后一阵怪风,叶三弟惨叫一声,尸落严岩下,我到岩山一望,他正如传说的死状——身无伤痕,含着一脸凄厉笑容,溘然长逝!” “哈哈哈!” 神掌邬良凛然道:“那里去?” “搜遍断魂岩,找笑面阻魔长算账”,人已破窗而出,疾厉驰去? 岳尚岳正待起身,铁掌邬良拦住道:“不可!大哥要保护霖儿,还是由小弟驰援吧!”双肩一晃,倏也不见。 两位义弟已去,岳尚岳悲从中来,下意识认为祸事临头,回身紧握着霖儿小手,哽咽地道:“孩子,笑面阴魔既然是到了大雁峰,显然是对付爹爹而来,假使……假使我也和你三叔叶一龙一样,惨遭毒手,你……你切记远走他乡,埋名隐姓,替我岳家保留一点骨血!” 岳霖剑眉紧蹙,语气坚强地道:“爹的武功强,不会死,即使不幸,我霖儿要替爹报仇,与笑面阴魔拚命!” 岳尚岳怔怔地望着爱儿那双明莹晶澈的双眸,炯炯照人,不由心中一惨,知子莫如父,他身含自己倔强血统,又有他娘狠毒遗传,他不怕死,也不会离去的…… 转念至此,默然出神良久,突然他脸色沉重道:“你三叔、四叔许久未回,爹找他们去!” 岳霖胸脯一挺道:“爹爹们是中原四侠,义结金兰,不能同生,但愿同死,你……你应该去!” “分明是拦阻不住的事,不过……” “你快说!” “一待爹爹走了,我……我也会赶往断魂岩!” “孩子!你……” 岳尚岳声泪俱下,紧紧抱起爱儿,岳霖也偎依在老父怀里,空虚、紧张,敲击着二人心弦,涕泪交流,泪水分不出是谁的了。 半晌,岳尚岳目射异彩,喃喃自语道:“红唇图,红唇图,我虽发誓不用它,难道我的孩儿也不能用它?……” “爹!你说什么?” “……” “什么是红唇图呀?” 岳霖望着爹爹凄楚的眼神,见他的脸上揉合着失望、痛苦,和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表情,不禁身子一震。 突然一声长啸,铁掌邬良扑落房中。 “大哥!”他声音颤抖说:“四弟也……也死了!” 岳尚岳大痴神呆,良久……良久……始凄楚悲愤的哭出声道:“……方义……方义……你随一龙于地下,愚兄又岂能独生了……等着我……哈哈哈!等着我……二位弟弟……哈哈哈!” 铁掌邬良紧紧拉着形若疯狂的岳尚岳说道:“事到如今,大哥快把红唇图挂出!” 岳尚岳闻言一愣,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原本精若寒电的双眸也发散了,显然的,他受了刺激。 倏地,他目光一动,转向了岳霖,表情严肃而阴沉道:“孩子!你二叔说的对,红唇图,红唇……但爹爹不能挂它,却叫你……逃命吧!” “爹——”岳霖一字未落,岳尚岳痴如电掣般跃入内房。 片刻,脚步沉重地走出外间,他眼角含着满眶热泪,惟神情却冷静了。 他由怀内取出一付白绫,硬咽地向岳霖道:“这就是红唇图,必要时打开可阻住笑面阴魔,霖儿切记!切记!爹说的必要时,因为爹仍然不希望你用它!” 岳霖惊疑地望着爹,呐呐的道:“红唇图能阻住笑面阴魔,爹为何不用?” 岳尚岳惨然一笑道:“能阻魔头,无法杀魔头,谁替你三叔、四叔报仇?” “但爹爹打不过笑面阴魔啊!” “宁可义死,不作瓦全,孩子你就不必问了!” “走!”转身向着铁掌邬良道:“中原四侠,血洒断魂岩,倒也落个美名留传武林,哈哈!哈哈哈。” 惨厉的笑声,带走了岳尚岳。 跟着,铁掌邬良长啸声起,也破窗飞出。 雪花又狂舞了! 风也加紧! 岳霖隔窗目送爹爹的身形消失了。 他感到一阵怅惘,心情似天候一样,阴沉、冰凉…… 十六岁的孩子遭此大变,而大变又是那样的短暂、突然,再是秉赋不凡,也弄得心焦神碎,嗒然若丧。 天色渐渐黑沉。 一阵冷风掠起他的发角——岳霖赫的一惊:“该去了!该去了!”他来不及再看那“红唇图”,急向怀中一揣,倏的跳出了窗外! “断魂岩”是岳霖小时旧游之地,离住处仅三里路程,他急如星火,恨不得一步赶到断魂岩,蓦闻一阵凄厉的笑声;一起!即落!打动他的心弦,愕然怔住。 “像是爹爹……爹的笑声?” 岳霖眼泪倾眶而出,本能地认为爹受了害,他狂叫着,声音震抖了雪夜山林。 “爹爹!爹爹……” 断魂岩已到了。 果然一步来迟,惨变逼于眉睫。 雪光反映,他清晰地看到爹的尸体,那脸色,那惨白的脸色,嘴角噙着狞笑,眼神枯散,却仍留余光,是忿怒?是留恋?是向他唯一爱子诉说衷肠! 岳霖哭倒在地下。 他被一人扶起,原来是二叔铁掌邬良。 “二叔!”岳霖一时愣住,他想说,却不敢说,迭遭惨变,何以独他悻存! 铁掌邬良长吁口气道:“为叔慢了一步,你爹又被魔头陷害了!” 岳霖强止眼泪,道:“三叔同四叔的尸体呢?” 铁掌邬良用手一指,敢情就在立脚处五尺之外,赫然陈列着两具尸体,来时心急,竟没有看到。 “霖侄!先把你爹与二位叔叔尸体埋了吧。”铁掌邬良擦了擦眼角泪水。 岳霖凄怆地点点头,他帮同铁掌邬良找了座山洞,将尸体放好,然后搬来许多大小石块,牢牢的堵起来。 铁掌邬良拜倒地下,顿脚捶胸的大哭道:“不是为了大哥们报仇,我……我又岂能独生,苍天!苍天!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叫我怎生活下去……” 岳霖反而劝说道:“二叔!不要哭了!” “中原四侠结拜一场,现只剩我一人,怎能不哭?” “哭有何用?” “霖侄!你……” “哈哈!”岳霖大笑如狠啼,凄凉刺耳,突然他脸色一变道:“我霖儿想通了!” 铁掌邬良一惊,急道:“想些什么?” 岳霖毫无表情地道:“我不会再哭了,哭?只有笑面阴魔哭,只有杀死我爹的仇人哭啊!哈哈!哈哈哈……” 笑者犹劲,闻者断魂,铁掌邬良心头宛似挨了记闷棍,他望着疯狂了的霖儿,一愣,再愣! 他期期艾艾地道:“霖侄!……你冷静一下。” 岳霖笑声一收,厉声地道:“二叔!小侄有一事相求!” 铁掌邬良道:“贤侄请讲!” 岳霖剑眉一挑道:“二叔不可存有杀笑面阴魔之心!” 铁掌邬良愕然问道:“愚叔虽知不敌笑面阴魔,但天涯海角,遍邀武林同道,了却替义兄义弟们报仇,贤侄怎可这样讲法?” 岳霖“噗咚”跪地,道:“霖儿要手刃亲仇……霖儿不许任何人帮我把仇人杀掉……” 铁掌邬良见他目透杀机,炯炯地像团火,火也没有那样炽烈,他吓得倒退二步,忘掉把岳霖扶起。 岳霖又磕了个头,站起说道:“二叔答应了,霖儿感激不尽! 铁掌邬点点头道:“但,贤侄要记住,你武功太平常了。” 岳霖拳头一捏,满有把握似地道:“二叔敢保我霖儿不能学成惊人艺业?嘿嘿!一年……两年……总有一天将笑面阴魔首级,如削瓜切菜,摧枯拉朽般摘下,嘿嘿!那时挖他的心,告慰爹爹们在天之灵而以他的血洗尽我霖儿之耻……” 愈说愈悲昂,眼圈泪珠在滚,却一滴没有流一下,他让眼泪在眸子内自行干了。 铁掌邬良机伶伶打个冷战,想不到这年仅十六岁的娃儿,凶戾之气,乃至于此,他黄眼珠一转,说道: “这是霖侄的志气,愚叔佩服,那未我们回去吧!” 岳霖摇了摇头,道:“用不着回去了,家?对我已是块伤心地,不足为念。” “你打算——” “走!” “天色晚了。” “二叔!”岳霖激动地道:“从今之后,我霖儿势得历尽风险,饱经痛苦,别说是个风雪之夜……哈哈!刀山鼎-,也要它如履平地!” 铁掌邬良道: “贤侄决心已下,为叔不便强人之难,可把红唇图交我保管!” 岳霖愣了愣道:“二叔为何要红唇图?” 铁掌邬良紧皱双眉,黯然叹道:“唉!红唇图固然是一宝,但贤侄江湖经验毫无,功力又浅,我……我怕贤侄被江湖肖小觊觎,因红唇图惹来杀身之祸。” 岳霖恍然道:“红唇图是爹爹遗留下的纪念物,侄儿虽不重视它,但见它如见亡交,怎能违背父命送予叔叔?!” 铁掌邬良沉吟片刻,忖知这娃儿个性倔强,决非言语打动了的,他眉头一皱,说道:“好吧!但望贤侄多方小心!” “二叔再见了!” “为叔要送你一程……” 口口口 夜风刮着刺耳啸声。 雪愈发加大。 两人一程程地走去。 终于到了断崖涧,但见山势陡险,二座深不可测的涧壑,赫然逼现眼帘。 岳霖停身说道:“叔叔该回去了,侄儿走过涧旁小道,就可离开祁连山境!” “贤侄多多保重!” “叔叔也要保重!”岳霖说罢,头也不回,扬步走去,他不敢再望二叔一眼,世上的亲人,只有二叔,生离犹胜死别,他怕禁不住感情的累,他不顾在别离刹那,使二叔瞧不起自己。 方行数步,身后传来铁掌邬良遽呼声:“霖——儿——魔头来了……” 岳霖吓得出了身冷汗,不及察看,已被一股疾厉劲风卷落涧下,他身悬半空,脑子电转。 “完了,恐怕二叔也完了,中原四侠先后身亡,我霖儿也惨遭魔手,还有谁向笑面阴魔结清血债?还有……谁替爹爹同霖儿报仇?……” 口口口 雪夜猿啼! 深谷鸱哭! 断涧上,像幽灵般伫立着一条人影。 人影笑了,内心在笑。 人影犹如中了魔似地呓语道:“红唇图!红唇图!哈哈……红唇图终究是我铁掌邬良的了。” 黑影一闪,铁掌邬良驰向涧底。 他惊而却步,大感失望,愕然望着滚滚东流的涧水,敢情岳霖被水冲走了,红唇图与岳霖的尸体,同葬水中了……。 口口口 满岭桃花?! 三月季节! 大好春光的大巴山区,踽踽地走着位少年。 少年正是岳霖,他已失却往日风采,鹑衣百结,乱发蓬松,满脸尘垢……四个月来,风餐雨露,胼手胝足,把他折磨得形同乞丐。 尽管心情,皮肉会受到极端痛苦,但他千里寻仇的抱负,却愈挫愈坚了。 他幸脱水劫,辗转南北,沿途万里,访寻名师,同时打探笑面阴魔的下落。 他没有巧结异遇,却得到笑面阴魔的消息。 笑面阴魔已不再杀人,但却比杀人更残酷。 起初,武林人接到一面黑色旗儿,旗上画着幅狰狞笑面的白脸,另外:附有一只人骨做的小匣。 匣内放着一粒或数粒黑色的药丸,并有一函:“旗名笑魔令,令到吞药丸,违者沦惨报,迟不逾一天——笑面阴魔书。” 是以接到笑魔令的人,忧心忡忡,疑信参半,但终未将药丸吞下,果然夜未过了,惨笑而亡。 这消息不胫而走,谁个大胆,也不敢抗衡笑魔令,只有遵命吞服药丸,结果落得整天狂笑,失去神智,惨不忍睹。 从此,笑面阴魔的阴影,深深地控制着每个习武人的心灵。 由而笑面阴魔更加是个谜,依然无人看到她的真面目。 口口口 岳霖沿着山道行走,原本是没有目的的,此时山道平坦,他却显得步履蹒姗,他不是疲劳;而是积压心底的仇恨,幻想着一张脸。 蓦感眼睛一花,赫!一张呆滞地,死板地,阴森惨白地,口角噙着冷笑的脸,霍然扑来—— 岳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叫道:“是笑面阴魔……还我爹爹命来!”一拳挥去,突感一阵奇痛;笑面阴魔倏忽不见。 他正了正神,敢情拳头打在一棵桃树上。 他长吁了口气,是幻想,不是事实,兀立树畔,又已进人深思。 忽然听到一粗鲁,一娇细地声音,说道:“小玲!答应不答应?” “亚彪少爷,那怎么成。” “快把裤子脱下,没有人看到。” “什么都行!就是那件事不可以。” “死丫头,不识抬举,端臭架子,哼——” 岳霖心中一动,定了定神,向前走了几步,探首桃林,只见一二十许少年,衣着华丽,浓眉暴眼,正向着位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女,要胁恫吓! 那少女不过十五岁,生得小巧玲珑,清丽秀美,更增娇艳……并长了一头金色的红发,一对酒涡,一双会说话的大眼,配以红红地樱唇,有无比地甜,也有无比地惹人怜爱。 岳霖行走江湖,已近半载,见过的女人却不少,他感到纳罕,这女人是最美的了,不禁愣住。 亚彪浓眉一挑,指手划脚地道:“你真的不答应,少爷就要在你身上练功夫了。” 小玲银牙一咬,道:“好吧,随便怎么练!” 亚彪三角眼在四下一溜,“叟”的一声,纵到一棵古柏之上,掏下来三只鸟卵,然后阴阴地道:“过来!” 小玲怯怯地走上两步。 亚彪叫她两手翻举朝天,手心各放一卵,又将一颗最大的鸟卵顶在她的头上。 “哈哈!”他狡黠地一笑:“小玲!本少爷要用三只金钱镖,洞穿三只鸟卵,嘿嘿!万一手头不稳眼瞎了,手断了,只好认命。” 小玲娇脸吓得焦白,但她咬着舌头,硬是一言不发。 亚彪阴恻恻地道:“只要你念头一转,罪就免了,嘿嘿!不理我?看少爷的手法。” “砰-砰-” 小玲两手的鸟卵击的粉碎,腥臭蛋黄,漓漓淋淋,玉藕般胳臂,连同袖管,尽是黄液体。 亚彪见她目含痛泪,依然不语,更加恼火,道:“再看这只金铁镖,管教你花容失色,桃花粉面变成黄脸夜叉?……”右臂一抬,正要把金钱镖打去,蓦自一股劲风袭到,暗器失了准,不知飞到那里了,突感左臂一麻,敢情被岳霖一掌震飞金钱镖,一手拿住了脉门。 亚彪气唬唬道:“臭要饭的,敢是吃了熊心豹胆,太爷头上也敢动土,哼!哼!老子抽你的筋,还要……” “拍!” 岳霖一拳打了他个“满天星”,他捧着脑袋,依然发狠地道:“好兔崽子!祖宗和你拚!”一个头撞来,岳霖身子一闪,反而欺身至他背后。 但见岳霖揉臂一伸,一式“擒龙”手,抓住亚彪后背,跟着一收、一推,小子“蹬,蹬,蹬”倒仰地下,吐口鲜血!亚彪闷哼一声,却骂起小玲道:“怪不得不答应少爷的事,原来有了野汉子……少爷先告诉爹,再收拾你……” 小玲脸上一红,大眼睛眨了眨,突然纤手指着岳霖道:“臭男人,谁要你管闲事!” 岳霖一愣,心想:“这女人是下贱货,看她可怜的,帮她忙,反而骂人。” 小玲又娇喝道:“揍你一顿,替少爷报仇!”两个小拳头一晃,真的攻来。 岳霖身形微挫,藉力打力,用手一引,小玲一路踉跄,带出八尺之外,差些跌倒。 小玲一转身跑了几步,低声说道:“我的爷,好歹挨咱一掌,免得人家受罪。” 岳霖正在气头上,见小玲又一掌攻来,挫肩抹身,掌由肋下发势,“蓬!”小玲被打个跟斗! 小玲爬起来哭道:“你好狼心,和你拚了!” 岳霖见她又已扑上,他早感惊异,这少女看来不会武功,但她身法俐落,出手有风,却又不像! 她两个小拳头舞成风车,猩红一点小嘴,露出白牙,敢情她拳打口咬,一伙儿齐上。 岳霖忖道:“武学一途,那里有咬人的手!”左手一晃,右手一扬,“蓬”!小玲来了个脸朝地,微哼一声。 她又跃起来,泪水在眼眶里转。 岳霖却感不忍了!忖道:“这是何苦?帮人帮到底,而况,她是不得已啊?” 他胸脯一挺,抱定挨她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像? 不料小玲这次出手,大异方才,她双掌霍的暴长,掌心血红,宛如两团烈火,他微一迟怔!掌已逼及胸前。 岳霖乃中原四侠首侠之后,一看来势,虽知不妙,但,如何来得及?“嘭!”他跟着惨叫一声,晕倒地上。 不知经过多久,岳霖听到小玲的哭声! 又听到亚彪的咆哮声: “亚彪少爷!不准你杀他理” “你爱上了他?” “人家还小,懂得什么叫爱?但他总是为了我……” “哼哼!不杀他就要答应我的事,不然,你会武功,我就告诉爹,你祖系两人,敢情来葫芦堡没安好心!” “千万可别告诉你爹,就是我爷爷也不能说。” “那件事呢?” “答应你了!” “那么还有一件事呢?” “也答应了。” “什么时候?” “明后天吧……” 岳霖心中一震,他受伤虽重,耳朵还未失灵,忖知小玲为了救己,为了保守某种秘密,甘愿牺牲清白的身子了。 突然鼻子嗅到淡淡地幽香,跟着脸上一热,却听到小玲幽怨地说道:“你太好胜了,现下挨了人家‘血影掌’……叫我怎么办?谁又知道你不还手呢?……” 说着说着她哭了,哭的好伤心。 岳霖暗道:“小玲身怀绝学,为何瞒了亚彪?又为怕亚彪爹知道,更又恐惧她爷爷呢?” 小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看样子你听得到话,但你要记住,一旦把你救好了,决不能提起打架的事……最好说……说你碰到歹人,我……我救了你!” 岳霖勉强点了点头,更加不解了,蓦感身子一轻,已被小玲挟持而去。 口口口 他醒来时,竟躺在一间石屋之内。 屋子内点着灯,小玲不知去了那里?身前站着位须发皆白的驼背老人。 岳霖惶恐地问道:“前辈是谁?” “小玲的祖父!” “她……小玲呢?” “在外间煎药。” “呃!”岳霖恍然道:“你们为我疗伤?” 驼背老人点了点头,道:“不一错,少侠在床上一夜两天了。” 岳霖惭愧地道:“都是我不好,麻烦了前辈们!” 驼背老人未再答话,但一双炯炯眸子,在他脸上游来移去,好像发现秘密。 岳霖见他眼神交杂着忧疑和兴奋色彩,大惑不解,呐呐的问道:“前辈……你为何盯着我!” “少侠太像我大女儿了!” “你大女儿是谁?” “恕老朽不便奉告!” “定是小玲的娘了?” “小玲的娘,乃老朽第二女儿!” “呃!前辈大名?” 驼背老人摇了摇头,道:“垂死之人,提它作甚?……少侠,你的娘?……” 岳霖心中一惨,很明显老大认为娘是他大女儿了,可是娘呢?他引起满腑心酸,黯然道:“我娘早已去世,她在我出世的第二天就死了!” 驼背老人失望地一声长吁,老泪纵横,将头低下。 岳霖在受伤时已揣出小玲话中含意,忖知这对祖孙,必然有着不可告人之隐,不然,一身的旷世武学,怎能寄人篱下,甘受折辱? 他想问,但他不敢冒失,小玲言犹在耳,不叫自己说出受伤经过……。 这时传来小玲娇滴滴声音! “爷爷!他醒了吗?” 驼背老人急促地应道:“他又睡了,你……你好好的煎药。” 岳霖一愣,分明自己醒着,老人是何用心? 驼背老人悄声说道:“少侠勿须见疑,老朽有事拜托!” 岳霖又是一愣,忙问道:“老前辈有救命之恩,小子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驼背老人喉咙略带沙哑地道:“玲儿伤了你,怎能说得上救命之恩四字?……” 岳霖心说:“敢情他知道了。” 驼背老人续道:“玲儿本想瞒着我,但她忘了,凡是受了老朽独门‘血影’掌掌伤,伤处就会有血影透出。” 岳霖分辩道:“不管怎样?总算是救我,再说令孙女出手,也是小子逼的啊!但问前辈相托的为何事?” “先请教少侠姓名?” “岳——霖——” “岳少侠!”驼背老人声音颤抖地道:“倘老朽有个不测,你……你要照顾小玲!” “前辈年龄虽长,但具武功修为,就是死,起码在十年之后,这些话说的太早了。” “不早,慢者明天,或许难逃今夜。” 岳霖赫的一惊道:“小子不解前辈话意!” “可知老朽隐姓瞒名,到此葫芦堡为何?” “正想请教!” “哈哈!”驼背老人笑的极为低沉:“因葫芦堡主,可能是我仇人!” 岳霖激动地道:“什么深仇大怨?” “有人杀了我的女婿!” “大女婿——?” “二女婿……小玲的生父。” “前辈想判断葫芦堡主嫌疑极大,才装就不懂武功,冒名托身?” “岳少侠所料不差。” “恕小子冒昧,你何么说出必死之话?又因何将小玲姑娘交托在下?更为什么不肯把你的身家道出呢……” 驼背老人凄然叹道:“勿怪少侠见责,但老朽却有不得已苦衷,不过,……一待我遭了不测,小玲会把详细情形见告。” “何以现下不能?” “我还未死!” “你怎能武断明天或今夜,就会出事?” “血影掌-伤你的血影掌!” 岳霖身子一震,想起亚彪要挟小玲的话,小玲肯舍身相救,怕他说出会武功一事,似有所悟。 “前辈!”他话音一顿,续道:“莫非你可疑的仇人,知道了前辈血影掌?” 驼背老人领首说道:“血影掌决难瞒住葫芦堡主,不是仇人则罢,是仇人他必然先向我下手……嘿嘿……这也是我隐忍三十年的日子到了。……倘老朽不能手刃仇凶,仇凶亦必致我死命,即使杀了敌人,亦难逃出诸多高手围攻,所以敢烦少侠,一旦事临,抢行带小玲出走……” 岳霖听得心中一凛,见他目毗欲裂,银须根根戟立,复仇之火,在两眼喷射。感念自己千里寻仇,亦复如此,不觉油然而生同感,他不忍老人失望,他昂然说道:“但请放心,玲姑娘由小的照顾了!” 一时冲动,岳霖又后悔了,自己也是个大孩子,凭什么照顾人家?再说武功未成,大仇未报,将来怎的安排?而况她是位姑娘! 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玲姑娘之父虽死,但她的娘呢。” “她的娘……” “哟——” 外面传来声娇呼,打断二人谈话,玲儿捧着汤药,笑盈盈走来。 “哼!爷爷骗人,他……他没有睡嘛!”小玲扮了个鬼脸。 驼背老人登时装就一付笑容,但岳霖看得清楚,他是以笑当哭,他显然不愿使小玲听到这不幸的消息,他要面对可能降临的风暴,他太爱小玲了。 小玲怎知爷爷心意,娇嗔道:“哼!你们说得怪热闹,人家煎药可苦死啦,”嫣然一笑,款款走向了岳霖。 驼背老人道:“小玲!他是岳霖少侠,可别孩子气,叫客人耻笑。” 小玲美目一瞥,看了下爷爷,又盯了眼岳霖,小嘴一噘道:“哼!你们都欺负人,”将药碗捧在岳霖口边。 岳霖刚想用手来接,小玲笑道:“我喂你——谁叫你受了咱的伤!” 岳霖讪讪地道:“还能动!还能动!” 小玲嗔道:“别逞强了;你的伤势不轻,可别引动真气嘛。”纤腰一扭,半坐床前,左手搂住岳霖脖子, 右手缓缓地向口边送去。 岳霖只好就着碗,一口气喝下。 小玲噗嗤笑道:“你这人,喝药也闭着眼。” 说得岳霖大感尴尬,实在的,他被小玲圣洁而天真的美震住了,激动了,他感到身子发烧,心“砰砰”跳,他惭愧。有了不好的念头,太卑污了。 一抬眼,小玲像银铃似的娇嗔着:“睡吧!天已不早了,你……又在看人家!” 驼背老人语重心长地道:“小心门窗,注意灯火,如果屋内太热,可把后窗打开……岳少侠!再见。” 小玲见爷爷走了,回过头来,掩口笑道:“爷爷总是婆婆妈妈的!”她又笑了…… 口口口 灯光虽熄,一轮浩魄却照得室内纤尘入目。 岳霖养伤的房子,极为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两条凳子……桌上放有女人用的零星物体,这八成是小玲的梳桩台。 想到小玲粗钗布服,并不能掩饰她的美。 陋室藏娇,愈发使她娇艳! 本能地又向小玲偷偷望去。 小玲坐着条小圆凳,上半截身子偎在岳霖的怀里,弧犀半露,红晕双酡,那张吹弹得破的小脸,恰巧相对。 她长长的眉毛,飞插的鬓角。 她香甜甜地睡姿,樱唇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 隔被传温,秀发飘香,这情景,使岳霖心里荡漾,悚然愣住,好半晌他幽然叹道:“岳霖呀!你这庸俗的人,不要妄想了……”轻巧地将小玲移离胸前,避开视线,收摄身心,祛除杂念,他打算好好睡上一觉,他实在禁不住小玲的诱惑了。 蓦间想起驼背老人的话! “迟到来日,快在今夕……” 老人纯属臆测吧!岂能成事实? 但,万一葫芦堡主就是他寻访之仇呢? 岳霖赫然一震,睡意全无,又转念到! 老人为什么偏说自己像他大女儿?世上有像貌相同之人? 小玲的娘去那里?她爹爹怎样死的?仇恨又是如何结的?…… 他患得患失地更加无法入睡了。 他希望今夜与明日安然渡过,但他又感茫然,真的一点事情不发生,岂非要和小玲分手…… 口口口 月影西移? 夜色更静!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岳霖霍的坐起,脚步声渐远了。 他想:“是脚步声,决不会听错。” 空虚、紧张,笼罩着全身,他打了个冷噤,悄悄移身床下。 许久没有声息。 门外显得异常宁静。 心说!“岳霖啊,太也疑神见鬼了。” 他正待上床,一个奇怪的声浪将他摄住! “嘘——” “嘘——” “嘘——” 像是竹笛,又似口哨,声音倏远低沉,却深深击荡着人的心弦,是恐怖,也是迷离。 倏的,声音又停上了。 岳霖被悚耳惊魂的声浪,吓了身冷汗。 他看着小玲仍在酣睡。 又听听窗外动静-微风敲打着窗帘。 蓦听外间房中有人呻吟! 岳霖大吃一惊,本能地认为是驼背老人了,他壮壮胆,胸脯一挺,沉步挪至二道门前。 一股腥臭迎面扑至。 他惶悚地张目望去。 只见,一床之间,赫然斑烂滚滚,一条粗逾磨盘蛇身,正缠着驼背老挣扎! 他仅能看到老人的脸,紫黑了,显然中毒已深。 蛇面无法看清,只是头上血角,耀眼红光,极为刺目。 岳霖一声怒吼,不顾生死,扑了上去。 他一下子正好双手扼住怪蛇头部,想将蛇移开,抢救驼背老人。 不料怪蛇力逾千钧,丝毫扭动不得。 此时怪蛇巨嘴馋齿,挂着血丝,贪婪地吸吮着老人脖子上最后余血,敢情驼背老人早已气绝身亡。 岳霖见救人无望,又同时体察到这惨绝人寰的悲剧,就会临到了自己。 他凄然一啸,长长欲起,但晚了,齐腰下被蛇躯卷住,牢牢扎实,痛人骨髓。 他依然扳住蛇头不放,蛇头缓缓地转了过来。 “啊——” 岳霖失声大叫,胆裂魂飞! 他不知道怪物是蛇?是人? 他见那怪蛇凶丑已极、娃面、赤睛、三角形的面颊,绿毛茸茸,来以血口巨嘴,一对紫色獠牙,更增阴森恐厉! 岳霖平生怎见过这等丑类? 他惊呼之声未落,娃面毒蛇“呼”的口吐毒烟喷来。 这时人、蛇面面相对,无法躲闪,岳霖生死存亡刹那,天赋凶戾之性一发,竟然冒着腥臭毒烟,张口咬去! 见那黑烟中有团火球滚动,人存死念,焉顾厉害,岳霖一口将火球吞入口内,昏厥当地。 良久……良久……岳霖睁开眼睛,他并未有被娃面毒蛇毒死,但他却以为是在梦中了。 强自眨了眨眼,见毒蛇僵卧身旁,确已死去,再看看驼背老人暴尸当场,那小玲却己在二道门躺卧着,她似乎因感染毒气而晕倒。 岳霖怔了怔,忖知仍在世间,但他奇怪,人在蛇亡,莫非天助? 这时,他感到身子有些异样,肌肉膨胀,力量倍增,唯双手、两足,不能弯转,像似铁打铜铸,又似硬化了。 正感骇异,房中已然走进两名彪形大汉。 他紧闭双眸,却注意两壮汉的谈话。 “大哥!千年娃蛇死去了,怎的向堡主交待?” “老二!谁叫我们贪杯误事,只好听天由命。” “唉!说实在!干年娃蛇身如钢铁,怎会死的?” “忘记堡主的话?除非元珠失去,否则千年娃蛇水火不侵。” “元珠是啥子玩艺?” “就是千年娃蛇的内丹……” 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岳霖偷眼一睨,两壮汉已将毒蛇抬去,不久,两壮汉又收拾了驼背老人,正待向岳霖下手,岳霖陡然一个急劲,血脉畅流,掌已也跟着发出。 只闻两声惨叫,二壮汉口血狂喷,横尸地下。 岳霖霍的站起,他有些发怔,一掌之威,竟能同击双反,敢是他们说的“元珠”缘故? 他纵至小玲的身边,一摸胸口,“卜卜”在跳,窃喜小玲未死,一抄纤腰,破门拔起。 忽然迎面人影一闪,岳霖怕是堡主,急忙向一旁驰去。 但他脑中电转,那人影好不陌生,像是二叔铁掌邬良,但他早己命丧笑面阴魔之手了,不可能,敢是二叔阴灵狱来护救…… 这时天已破晓,岳霖抱着小玲,很快的离开葫芦堡。 他此时己对葫芦堡的谋杀事件,昭然若揭,堡主就是驼背老人所访之仇人,堡主因亚彪传言,得悉“血影”掌,因而躯体毒蛇暗害了驼背老人…… 一轮旭阳,由东山跃起。 尽管晓光云岚,苍林抹霞,蔚为奇观,但!岳霖心情是阴沉的,他仍然疲于奔命的疾驰。 很显然,他担心葫芦堡堡主追来,即使小玲没有受蛇毒,合两人之力,也未必占得到便宜,否则,驼背老人用不着那样谨慎,眼看山道愈走愈险,不远处有一断崖逼险脚下,岳霖身形一缓,忽见小玲的脸色由白转青,形势危殆。 忙不迭的将她放在山道之侧,救人心切,顾不得男女之嫌,岳霖急以真气对她樱唇内缓缓度人。 正当岳霖全神替小玲疗伤之际,山侧山林,却来了两位危险人物,虎视眈眈。 那两人面罩黑巾,掩饰了本来面目,一面看着岳霖的动静,一面开始密计。 “爹!还不出手?” “姓岳的功力大进,决不可冒失!” “瞧!小子和那妞儿亲嘴?” “轻声点!” “咦!他要脱她衣服……” 这当儿岳霖见真气收效不大,不得已把小玲的上衣解开,他初触异性,两手发颤,不知作的是对?是错?但他不能见死不救?! 酥痕透红,鸡头新吐……岳霖的手更加发抖了! 恰于此时,蒙面客以“灭声潜影”身法,疾厉赶到,他左右手一扬——“拍”、“拍”……连连击中岳霖“命”“督”二门及左右“志堂”四处要穴。 岳霖登时打个寒颤,己然受制,瞪目相视。 蒙面客转至岳霖面前,疾如电火,一伸手将岳霖密藏内衣底层的“红唇图”取出。 他略一展视,内心的满足,使他手舞足蹈,狂笑不已,旋而他目透凶光,一掌就要劈下。 终于他收掌愣住,他被岳霖忿怒达于极点的凌厉眼光征服了,未能下得毒手! 但他虽未杀岳霖,却将岳霖挟驰而去! 盏茶光景,蒙面客飞驰到一座山泽旁面,他喃喃自语道:“念在相交之义……留个全尸……”双手一抖,岳霖随波逐流而下。 蒙面客面巾一拉,赫然露出一张奸像——鹰鼻、无须、黄皮珠的脸来,他望着汹涌急湍白山泽,得意地笑道:“嘿嘿!就是神助,你也难有活命,哈哈哈!” “爹呀!” 一个二十许丑汉扯着破锣似嗓门跑来,他双手抱着小玲。 那人就是第二位蒙面客,他已将面罩卸下,一脑袋稀疏黄头发,配上尖削下颚,老鼠眼,不问便可知,小子定非善良之辈。 他擦擦额角臭汗,叫道:“为何不杀他了” “杀死与淹死,不是一样?” “万一他会水?” “老子点了他四处穴道,会水又有何用?再说山泽流经火熔谷,除非姓岳的有百条命!” “哼一一” “怎么?不服气?” “如果剁他两刀,再丢于水里,就服气了。” “哈哈!” “嘿嘿!” 一双狗父子相对一笑,也就把话告一段落…… 你道此二人是谁?一位就是岳霖梦中未忘的二叔——中原四侠老二一一铁掌邬良。 那黄头发小子乃是邬良独子,人称“小淫虫”邬善。 这时小淫虫邬善突然老鼠眼一眨道:“红唇图呢?打开来先叫小爷瞧瞧。” 铁掌邬良骂道:“妈的!跟老子讲话称‘小爷’,亏得还请了几位学究教你读书?” “爹!别生气,这是小爷口头语!” “唉!”铁掌邬良居然叹了口长气。 他拗不过邹善,只好将红唇图打开,但见一幅白绫之上,在下角有颗血红印记,印文是“九幽帝君”四个字,另外中心处是一女人的红唇,那红唇孤犀一点,凌角分明,极为赏心悦目,但在这整个的白凌看来,不大相衬,极为单调。 小淫虫邬善摇摇脑袋,不屑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一颗方块,一张嘴巴,哼-” 铁掌邬良脸色一沉道:“要知这红唇图一旦落入武林人手内,即可称雄一世,威镇一方……” 小淫虫邬善道:“呢!这等厉害,送与葫芦堡堡主,太可惜了。” 铁掌邬良耸声笑道:“傻孩子!爹是借他人之力,除掉中原三侠,好使红唇图到手。” 小淫虫邬善呱呱笑道:“敢情中原三侠之死,是爹同葫芦堡堡主作的手脚害的,与笑面阴魔并无关啊!嘿嘿!” 铁掌邬良自悔失言,声严语重地心道:“善儿!切切记住,此事绝不能随便泄露。” 小淫虫黄板牙一眦道:“爷们是一言为定,但有条件!” 铁掌邬良气得哇呀呀怪叫,喝道:“跟老子谈条件?真正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有理也好,无理也罢,咱要你把妞儿赏给我作老婆,但爹却不能揩油?” “混账!老子会跟儿子争女人?” “那你真是爹了,再见!” “那里去?” “找个没有人地方,乐上一乐!” “拍!” “你打人-” 铁掌邬良气得满脸发青,但他对自己儿子,溺爱已深,只有瞪着眼说道:“知道抱的姑娘是谁?” 小淫虫红着半边脸道:“反正是女人,女人就行!” 铁掌邬良肃容说道:“根据葫芦堡堡主的口气,她可能与红发仙姬卫嫦娥有关!” “卫嫦娥又是何许人也?” “是位武林上了不起人物!” “敢情爹怕卫嫦娥,就不叫小爷乐子了?” “混账!如果她真是卫嫦娥女儿,爹倒想攀这门亲,但起码先要人家愿意,不能胡来!” “凭我这付尊容?!” “只要听话读书,爹爹自会安排!” “说说你的高见?” 铁掌邹良瞪了他一眼,续道:“她既然受了蛇毒,人未清醒,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小淫虫邬善一高兴,文思大震,说道:“计将安出?小子洗耳以待!” 铁掌邬良点了点头道:“就说爷们从葫芦堡内将她救出,谅她感念救命大恩,自然嫁你了!” “哈哈!可是……可是堡主知道此事,就不妙了!” “这又是一条妙计,一旦生来煮成熟饭,那红发仙姬卫嫦娥更加要替他爹爹驼背老人报仇,嘿嘿!那时两败俱伤,谁死谁亡,乐得坐山观虎斗,说不定‘红唇图’也保险了。” “呱!但纸里包不住火啊!” “老子可仗着‘红唇图’之威,联络各方高手,羽翼既成,还怕什么堡主?仙姬?哈哈哈……” 口口口 春雷乍绽,雨溅长流,通往火熔谷的一条奔放山泽,一片茫茫,天水一色- 顺流而下的岳霖,正如天公变化一样,该死未死,大出了铁掌邬良意料。 他被点的穴道突然开了。 那是千年娃蛇“元珠”,使他因祸得福。 但水流疾速,他又不谙水性,只好翻滚在汹涌波涛内,挣扎!挣扎…… 水的温度忽然增高,须臾系是一团火,又见一山扑来,那山的二侧,流着数条火熔岩液,融成了巨流,正向山泽倾注,敢情水受熔岩影响,成了火浆,人一临近,勿怪难予忍受了。 岳霖叹道:“真是天绝我了,看来我要被火浆活活烫死!” 求生的本能使他振臂一呼,不料一拔数丈,居然摄空变式,窜至二十余丈开外的山岩上。 他又惊又喜,那里来的这股子急劲呀? 再一放眼望去,忧目惊魂,身子已被熊熊熔岩包围住。 幸好三丈外有一极大涵洞,涵洞内像是没有火岩流出。 时间不容许他多考虑,一晃身跃入涵洞,火岩虽无,却依然热气灼人。 他向前试探的走了几步,热气仍未消失,忽听到比比剥剥的声音。 岳霖一时好奇,又前行数丈,但见另一洞室内,赫然有-一“流沙”池,那声音就是在这流沙池内传出。 他见那流水冒着热泡,起伏不定,恍然大悟,流沙是火熔岩遇到山泉,逐渐形成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 突闻七声怪笑,不知何处飞来,声音低沉而有力,宛似鬼哭! 岳霖暗道:有鬼,急目四下察看,没有人影,正在惊异人声来自何处? “咯咯咯咯咯咯咯——” 又是七声阴笑,愈发冰寒刺耳,岳霖想跑.却被一股薰热怪风挡住去路,进退不得,他擦了擦额角冷汗,心想:敢是鬼打墙? 岳霖把心一横,索性不跑了,却听到有人森森说道:“娃儿!十八年了……十八年才碰到了你这活人!” 岳霖寻声望去,原来流沙之内长出颗黄澄澄的骷髅头?! 他吓得簌簌颤抖,但稍一转念,妖物决不会说话啊!又不禁胆气一壮。 精目一扫,不是骷髅头,乃是个活人脑袋,那人齐肩以下,埋在流沙内,脸上无肉,仅剩下一张人皮。 再一打量,怪人目光潜潜,森厉慑人,那张干瘪的嘴,鱼纹累累,他的年龄必不在少数! 岳霖战兢兢说道:“老人家究竟是人是鬼?” “人鬼之间,任娃儿怎的说!” “呢,你……你在流沙内干什么?” “只有这里面热,外面的世界,太冷了!” “哦!请问老人家大号?” “骷髅叟!” “原来是骷髅前辈!” 岳霖突感不对,心说:“骷髅”二字太不恭敬了。 骷髅叟倒不以为侮,反而森森笑道:“娃儿有缘,你就别想走了!” 岳霖惊道:“骷髅前辈,敢是留难于我?” “老朽要传你本事!” “学武功?”岳霖心中一动:“但小子要学天下第一的武功!” “呵呵!”骷髅叟眼眸电炽:“老朽不授天下第二之徒……” “小子不大相信!” “你且看来——” 但见骷髅叟两只瘦骨嶙峋怪手突的由流沙中伸出,立时一般奇大劲风,电石雷火般向洞顶一块丈许大垂乳卷到。 “轰-” 震耳的一声爆音,丈大垂乳,四散崩裂,弄得整洞室摇晃不定,直如天塌地陷! 岳霖大喜过望,急道:“小子愿跟前辈习武!” 骷髅叟惨厉地笑道:“娃儿可能吃苦?” 岳霖胸脯一拍道三“为父报仇,再大的苦头,甘之如怡。” “这么说,娃儿更该下来了!” “呃!下流沙?……” “不下流沙,怎能习得‘水火戏济’神功!” 岳霖既看出骷髅叟不是等闲之辈,虽感这事太危 险,但没有危险怎能成事业呀?他心中一惨,默默祈祷道:“爹呀!为了杀笑面阴魔,孩儿即使被流沙烧死,也情甘意愿!”一咬牙,“咚!”就跳了进去! 立时热浪侵身,奇痛炽骨,他痛的牙齿打战,头冒热气,但他硬是哼也不哼! 骷髅叟阴恻恻地道:“等了十八年不算冤枉,果然娃儿根骨不凡!” 岳霖喘了口气道:“请问前辈!人在流沙中,手脚不便,武功怎的个学法?” “泡上个十年八年再说!” 岳霖大惊失色道:“这么久?……” “如非你根骨不错,二十年老朽还没有把握哩!” 岳霖心中一动,只有认命了…… 口口口 晃眼两月,岳霖久经流沙习练,已不为苦,他饿时由骷髅叟凭内家潜力;掏壁洞里的蝙蝠吃,茹毛饮血,他过着半原始生活。但他反而兴致勃勃了,他已体会到内身上的刚阳之气,有种说不出的力道,可达上梢,尽管他不知道如何用法,但他忖知一旦明白个中奥妙,那将是“惊天地”而“动鬼神”的事了! 这一天。 骷髅叟惨厉地笑声大作! 岳霖心中大异,他已有两月没听到这种笑声! 骷髅叟说道:“霖儿!可以离开流沙了!” 岳霖楞了半晌道:“真的吗?但我仅在流沙两个月?” 骷髅叟幽幽地道:“就是我也不解,但你‘水火既济’神功确已练成!” “唔……哈哈哈!” 岳霖先是一愣,继而狂笑着,一晃身跳离流沙,久压的心情一旦舒服,他有此疯狂,他真的流下泪来。 “呵呵呵!” 骷髅叟的阴森笑声大起,历久不绝,他也离开了流沙。 岳霖一时愣住,因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骷髅叟在洞内行走,忙问道:“伯伯!你不是说一生不离流沙?” 骷髅叟犹若未闻,突然暴喝一声:“霖儿注意……”说罢身子一矮,展开了诡异地快速身法。 但见他由疾而缓,每一个起式,分成几个动作-双手护丹田,挫腰,屈腿,运气,扬掌,起飞等等…… 岳霖不由照样比划,仅也是顿饭光景,他已将这套身法练的得心应手。 骷髅叟迫不及待地道:“记住!身法叫‘魅影魑烟’,掌法却叫‘雷火八式’……”他双手一晃动,脚踏子午,一字一字地续道:“丹田一提,刚阳之气油然而生,走‘任’‘督’,贯‘百脉’,此刚阳之气即可还心由之,此乃‘水火既济’-然后力贯双肘,左右龙虎掌虚实并用,欲攻左掌,右掌为饵,欲展右掌,左掌为饵,欺敌于刹那,制敌在顷尔,‘阴阳’为用,‘赫引’为诀,哈哈!此乃‘雷火八式’第一式——断命追魂-好,出掌!” 岳霖照式攻出,那掌起处,直如万马奔腾,隐挟风雷之响,“轰”的一声,削壁上石火扬烟,陷成了三尺深,五尺宽的黑洞! 他赫的一愣!眼前那张脸一一笑面阴魔的脸又出现了。 一掌击他个粉碎,要使那张脸模糊一片。他狂笑继以狂哭,但他终于呆住了。 又是幻想,那里来的笑面阴魔?! 忽然他听到极阴沉地呻吟声! 一回身,大惊失色,敢情骷髅叟喘息地下,已然混身颤抖,皮包骨的脸顿愈发苍白没一点血色。 他扑倒骷髅叟怀中,哭道:“伯伯!你……你怎么了?” “霖儿!我们来生再见了!” “你不能死?……” “十八年前就该死,这已经是多活的了!” “到底为什么呀?” “十八年前武林有场大劫,那时伯伯被正派人物视为邪魔,因而武当、少林,华山,昆仑……等九大掌门人,率同黑白两道高手,在一座渺无人迹的深山里,大战三昼夜。……” “结果呢?” “伯伯手刃了近百高手,终以寡不敌众,被九大掌门人各施绝学点了三十六道‘阴’穴。……事后犹恐我不死,又把我挟来此地,丢弃流沙。” “他们也太心黑手辣,但伯伯当时何以不死,而今事隔十八年,却……却……” “霖儿别难过,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天公安排,我当时固忖必死,不料流沙之热,却能克制‘阴火’之寒,由而我练成这冷热交煎的‘水火既济’神功,但因复仇这念太甚,运功过急,‘阴穴’虽解去,寒毒却浸入了骨髓之内。” “所以伯伯不能离开流沙?” “离开流沙一个时辰则寒气暴发,凝血而死。” “伯伯……” “可惜我功亏一篑,未能将‘雷火八式’全部传你。” “伯伯……” “咯咯咯!”骷髅叟吐出二块紫色淤血、身子开始颤抖,声音转低…… 岳霖止不住放声大哭,他紧握着骷髅叟两只手,他的手冰冷的怕人。 骷髅叟喘了口气,呐呐说道:“霖儿!时间无几,伯伯有事求你了……” 岳霖硬咽地道:“你为我苦熬十八年岁月,又为我舍身传艺,霖儿再不肖也愿为伯伯赴汤蹈火!” “哈哈哈!”骷髅叟笑声如哭,倏的他精神大振,道:“第一、杀掉九大掌门人……” 岳霖不知他回光反照,弥留无几,惊喜地道:“我答应!我答应……但伯伯不会死的!” 骷髅叟摇了摇头,叹道:“第二……第二……你访寻位女人……” “什么样子的女人?” “金红色的头发……好诱惑人的头发……她……她叫红发仙姬卫嫦娥……” “找她有什么交待?” “把她那顶上美发割去,为我陪葬。” “她……她要是不肯呢?” “提头来见!” “伯伯……你俩必有一段不可解的恩怨吧?” “哈哈!说起来太长,来不及了,我怀里……你拿去……呵呵呵呵呵呵呵!” 七声惨笑,结束了一代奇人骷髅叟的生命…… 岳霖与骷髅叟二月相处,已有了真挚情感,尽管骷髅叟有时近乎冷酷,但!他,人是慈爱的,何况正因热爱自己,甘愿把生命送掉。 他激动地大哭,狂叫,许久,许久方强止住悲痛,记得骷髅叟临终之时,还说胸前有东西自己取去…… 岳霖颤抖地解开骷髅叟上衣,一只黄土布的布袋赫然入目。 好奇的打开一望,他又哭了,敢情是一袋子的明珠,和十两散碎银子。 岳霖出了半天神,默念:“伯伯!你临死还不忘霖儿盘缠钱,你怕我流落江湖受苦吧?……唉!有生之日,不忘此恩此德,决以性命,践伯伯所约几事……” 他忍住跟泪,将骷髅叟遗体放在一山洞内,外面以大小石块堵起,然后向“墓门”叩了三个响头,说道:“霖儿走了……但霖儿会回来看您?……” 口口口 岳霖以绝顶轻功,离升火熔谷,潜意识使他走上葫芦堡途径! 落日余辉,夕限已是无限为的时候了,他的心情,宛似西降的太阴,逐渐……逐渐阴沉了。 他想起世上该杀的人术多了,笑面阴魔!九大掌门人:还有葫芦堡的堡主!…… 但他一转念,杀人能说不是罪过?尤其杀九人掌门人?素无仇恨,太勉强了。 他有些后悔,不该答应骷髅叟这种事。 但他又岂能拒绝他的恩人吗? 葫芦堡已逼近面前,他把心里的矛盾暂时抛开,他要探葫芦堡救小玲,他认为小玲可能是被捉回去了。 岳霖此时自揣武功,登峰造极,是以连笑面阴魔,九掌门人均未放在眼里,何况这座小小的葫芦堡呢? 他不待天黑,双肩微晃,施展开“魅影魑烟”。 但见他快如鹰隼,系如掣电,眨眨眼踏遍了堡中每个角落。 没有发现小玲? 竟然连堡主及亚彪那小子也不知去向! 他随手抓了个庄丁问道:“你们堡主呢?” 那庄丁大叫道:“打鬼!打鬼!……” 岳霖气的双手微一用劲,那庄西惨嗥一声痛昏地下。 不顾庄丁死活,长身又抓住位大汉。 那大汉说道:“你……你是人吗?” 岳霖这才悟解出泡了两个月流沙,模样八成够难看了。 他声音和缓地说:“我问你们堡主在那里?” 那大当似上胆气一壮,仍然瑟缩地道:“堡主去开武林大会。” “那里的武林大会?” “听说在长安,由武当掌门人主持,为的对付笑面阴魔!” “呢!笑面阴魔也到了长安?”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哼!有位小玲姑娘呢?” “是不是驼背老人的孙女?” “正是她!她在不在?” “被位后生小子救走了。” “这话可真?” “哄人不得好死!” 岳霖略一迟钝,忖知他说的后生小子就是自己,由此推想,小玲定是被那暗害自己的蒙面人掳去!他见无话好问,于是,一松手,一转身,人已飞出了葫芦堡。 他得悉长安有武林大会,又获知笑面阴魔到了那里。 既然小玲不知去向,只有找笑面阴魔先了清血债…… 口口口 某天-岳霖到了长安。 他虽也在江湖上跑动了几个月,真正的通都大邑,还是平生第一次。 他从小即生长山林,见到长安市上,百业杂陈,熙来攘往,有些茫茫之感。 在街上兜了几个圈子,天色已晚,心想找家客栈,有事明天再探听吧? 他连连走了两家客栈,都说客满,又在西大街找到有名叫“高陆”的客栈,依然吃了闭门羹。 他怏怏地正要再作第四家打算,身后“嘿”的一笑,一半大孩子擦身而过,却指着店小二骂道:“你王八羔子!有眼不识泰山,怎知人家没钱?” 岳霖心中一动,敢情这孩子打抱不平。见他十四五岁,生得浓眉环眼,朝天鼻,扁扁嘴,一张皂王脸,对煽风耳朵,脑袋上还顶着三根小辫子,挂着铃铛。 “叮铃铃”一响,他脑袋晃起,手中八股描金扇摇起,又向着出神的店小二喝道:“开店的要凭着招子亮,凭你小子,嘿!拿着茶壶当夜壶,早该卷铺盖去了。” 岳霖一听,怎么?这黑孩子好缺德,拿人当成夜壶比。 店小二见黑孩子,年龄不大,衣着华丽,登时换了付笑脸,道:“少爷先别生气,慢慢商量。” “放屁!他要住店,我也要住店,知道吗?哥们是朋友,……拿去。”一伸手,摔了块三两银宝。 店小二见钱眼开,弯着腰道:“大人不把小人怪,少爷们请!” 黑孩子朝着岳霖白牙一眦,笑道:“该明白吧?这年头看的是衣服,不是看人,你自己照镜子瞧瞧看,满身黄沙,一头臭泥,衣服比要饭的不如,人家不拿棍子揍你,就够便宜了。” 岳霖心说是这样啊?感激的道:“小兄弟,你真是位好人。” 黑孩子肩膀一耸,道:“好人可别得不到好报?进来吧!……” 第二章 寻疑探幽 岳霖讪讪地走入客栈,他对店小二的无礼心有不甘,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一哼竟然震得店小二倒退两步,掩耳不及。黑小子却心中狂喜:“果然不出所料,冲这一‘哼’管保爹也要学三年!……” 两人终于被引至二座套院,上房是一明两暗,正厅有中堂字画,摆设着很考究的桌、椅、柜、凳。 黑小子屁股还未坐稳,叫道:“小二!准备上等酒席一桌,我要好好替大哥洗尘!”说着便顺手一摸,一颗龙眼大的真珠,递在小二手里。 小二愣了半晌,道:“这珠子该值十两银子吧?” 黑孩子扇子“嗒”的一响,道:“先到珠宝店兑换了,多的,算你小子走运。” 小二磕头不及,转身欲去,黑孩子又喝道:“回来,下次招子可要放亮些。” 小二脸一红,挑起竹帘,向厨房准备去了。 岳霖颇感黑孩子义气,忖道:“自己伶仃孤苦,交上这位兄弟,也算人生一大乐事。” 他还未及发言,黑孩子却自言自语道:“这年头行路可要小心,要知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譬如我这一袋子明珠,也许就有人打坏主意!”探手一捞,赫然桌子上摆了个黄土布口袋。 岳霖一看,心道:是我的呀!再一摸腰里,珠袋不翼而飞,人一急,伸手就抢。 黑孩子似已防到这招,快了他一步,铃铛一响,鼓着嘴说道:“人家和你闹着玩的,不然,偷东西会露赃……真小家子气,嘻嘻……给你——” 岳霖反而不好意思接了,尴尬地道:“兄弟!……你喜欢……送你好了……” 黑孩子嘻嘻一笑,道:“谁希罕这玩艺,街上有的是……” “你敢是偷?” “多难听,趁人家不注意,稍着拿走好了。” 岳霖一笑,知道他必是位侠盗的后人,不便再问。 此时!店小二将酒席摆上,二人三杯下肚后,略一接谈: 岳霖才知道这黑孩子有个怪名-宝贝。除了到长安参加武林大会,对江湖门槛极深。 岳霖忙不迭地问道:“武林大会在何地举行?” 宝贝道:“九幽帝君庙!” 岳霖一愣,心忖,在葫芦堡外被人暗袭,那失去的“红唇”图上,不是有颗“九幽帝君”的印记吗难道两者有关,又问道:“九幽帝君是人是神?” 宝贝笑道:“是神?因他盖庙;是人?却云龙在天难见首尾……” 岳霖愕然道:“这话太过玄虚了。” “哈哈!”宝贝晃得脑袋“叮铃铃”作响道:“说起来话长,某年九大掌门人聚会华山,突有位腰横玉带,身着蟒袍,头戴乌纱,手捧着芴板的陌生客造访。” “是九幽帝君了?” “如果是他,也称不上‘云龙在天’了,他自称九幽帝君座下,官拜‘左承相’之职……” “咦!奇人,奇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霖哥哥!你是少见多怪了。嘿嘿!”宝贝裂嘴一笑,“咚”的一声酒杯照底道:“自然九大门人问他来华山用意,他竟说:‘敝主上生于长安,为护乡土,不许武林人惹事生非,否则,主上绝不宽容……” “啊!”岳霖脱口道:“这等于是威言恫吓,九人掌门人会听他的?” “详情咱可不太清楚,但长安南城外不日内盖了‘九幽帝君’庙,同时九大掌门人联名昭告各帮、各派,不论任何人等,视九幽帝君庙如圣庙,不得在长安有争端了。” “呃!”岳霖心中一动,道:“宝弟!可听说过笑面阴魔?” “嘿嘿!”宝贝气得一声冷笑:“咱叔叔就是他害的。” “令叔也是惨笑而亡?” “死了到好了,咦!”宝贝话音微顿惊奇地道:“你真的不晓得笑面阴魔近一个月事?” 岳霖紧张地摇了摇头。 宝贝环眼一瞪,续道:“两三月前,那魔头以‘笑魔’令为令符,强人吃毒,然后令人失去神智,狂笑终日,生不如死,谅霖哥已有耳闻了。” 岳霖点了点头。 宝贝桌子一拍,道:“突于月前的某一天,那些吃过毒药的人,霍然不见!” “呃!” “自然咱的叔叔包括在内!” “想系被魔头引往他处。” “可能这样解释,但我宝贝却认为笑面阴魔另有图谋。” “哈哈哈!” “霖哥哥为何狂笑?” 岳霖又神情黯然地道:“小兄空跑长安了。” 宝贝环眼一转,道:“什么意思啊?” “小兄此行长安,目的是报父仇,杀笑面阴魔!但根据你宝贝口吻,那九幽帝君设庙,长安既有不许武林人肇事之约,那笑面阴魔倘有顾忌,定然不来长安,则小兄千里寻仇一事,岂不成了泡影?” “有理……还有一事,忘记了……九幽帝君非但设庙,并派了四位站殿将军,相信笑面阴魔更加不敢来了。就是武当掌门人选于长安开武林大会,又何尝不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 “这话固然不错,但小兄总希望此事传闻有差!” “老实说,我宝贝也盼的是这点,笑面阴魔固然厉害,谅他还禁不住哥们三拳。” “呃!”岳霖不大相信的道:“宝弟!笑面阴魔不是等闲之辈呀。” 宝贝胸脯拍的山响,心忖:“反正笑面阴魔不会来,落得吹上一吹!”叫道:“霖哥可别瞧不起人,一旦五月十五武林大会一过,咱带着你找那魔崽子,如不把他脑袋摘下当球踢,誓不为人。” “嘿——”帘外飞来声冷哼。 “谁——”二人同时一惊。 倏的,一黑,一白光辉一现,桌上赫然多了面黑旗,同一骨匣。 两人一打量,敢情旗子是“笑魔”令。 骨匣内附有两粒黑色药丸,正是传闻已久,食着发狂的毒物。 笑面阴魔真来了!岳霖一掌劈飞竹帘,人已电射而出,他精目四扫,但见明月西斜,院子里空荡荡的,何来人影? 伫庭呆望一阵,只得回到大厅,却见宝贝口中呼娘,躲身在桌腿下,“得得”地发抖。 岳霖将宝贝扶起道:“笑面阴魔走了!” 宝贝居然脸一红讪讪道:“霖哥哥!我要洒尿……”地一下湿了一片。 岳霖哭笑不得,心说:“这位老弟够得上不要脸了。” 此时遥遥传来三鼓之声。 宝贝不敢称传来三鼓之声。 宝贝不敢称英雄,磨着岳霖住在东厢房内…… 夜愈发深沉了,院子里像是一盆静止的死水。 岳霖一颗心却七上八下,他深知魔头不会就此离去,根据江湖传说,笑面阴魔害人,从不隔夜,焉能不来? 他面临到生死关头,总之,魔头与自己总有一个必被毁掉,骷髅叟所传一掌神功,准能对付笑面阴魔?他开始对自己的本领发生动摇。 望着宝贝已然酣睡,心念,宝弟终究是个孩子,他竟能睡得着? 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噤。 窗子外的柳枝摇摇晃晃!梆子声起了四更,岳霖忖道:“天快亮了,今夜可能安然度过。” 蓦地!远远处传来! “岳——霖——”两个慑人心魄的字音;那字音倏长、凄厉、低沉、有力。 记得爹在世时谈及,燕山叟暴尸山麓,就有人听到呼他名字。 笑面阴魔的警号? 笑面阴魔又来了! 他心念甫动,窗外赫然现出一张脸来! 那是张可怖的脸!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那张脸,倏地又消逝了。 “脸形”正与岳霖所构想的一样可怕! 惨白的,没有表情的,冷酷的,还有那狞笑?…… 岳霖倒抽了口凉气,这才想起——“追!” 岳霖一晃身,破窗而出,隐隐看见一个黑点,穿房越脊,快如飘风,向西疾驰! 他身形一矮,双手一扬,“魅影魑烟”式倏的展出! 疾如电火般的岳霖,再也不肯放掉这机会了。 但笑面阴魔身法自也了得! 笑面阴魔发现有人急追,几个闪身,在一片四合头形式的院落内霍尔不见。 岳霖站在四合头房顶,东瞧西望,仍无人迹发现,他黯然一叹,这魔头会隐身术? 见东方透白,不敢逗留,默默记下这可疑房屋,转回了客栈…… 天亮后,岳霖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宝贝,为了使他安心,绘声绘色地道:“我追上了笑面阴魔!” 宝贝惊奇地道:“真能追上他?” “还赏了他一掌!” “笑面阴魔没有还手?” “自然也一掌攻来!” “你……你没有受伤?” “嘿嘿!魔头被我震落墙下,但他却几翻几滚亡魂般逃去!” “我的天!” 宝贝环眼连眨,突然“咚”声跪地,道:“真了不起,拜师吧!” 岳霖急手相挽,笑道:“我还没有拜师呢?再说,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宝贝腆着付黑脸,道:“那就拜把兄弟好了!” 岳霖点了点头,他实在对宝贝的天真而刁憨的个性,别具好感,于是两人就在床上“咚咚咚”对磕一阵头! 宝贝精神大发地道:“作兄弟的要向大哥晋上一言!” 岳霖笑道:“你说吧!” “笑面阴魔被打跑了,他再也不敢见你了,大哥之仇又该怎的报法?” “是呀!你说怎么办?” “哥们做个布招,布招上写着杀笑面阴魔,相信笑面阴魔正在闯万儿的时候,就是再怕大哥,也叫龟儿子逼得现象!” “有理!有理!” “但大哥也要打扮打扮,瞧!简直是要饭的爷爷了。” 岳霖不禁失声笑道:“那末,兄弟你帮忙吧?” 宝贝作了个鬼脸道:“反正有的是钱,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哥看好吧!”说着桌子一拍,叫道:“小二!快来伺候!” 店小二受过好处.急急跑来,道:“少爷们有事,尽管吩咐。” 宝贝环眼一瞪:“听着!烧一盆大大的洗澡水,找两名成衣匠,对!稍带的将绸缎庄老板也抓过来,再弄个理发的……差不多了。” 店小二眼珠一骨溜,又向岳霖一瞄,已然心中雪亮,道了一声“小子遵命”,即刻跑上大街。 不出一个时辰,店小二把理发的,绸缎庄,成衣匠都请来了。 于是岳霖理过发,洗了澡,量过新衣,又作了个布招,天已过了午刻。 吃过饭,宝贝出主意,在布招中写了“笑面阴魔”四个大字,再在四周围用红笔画上十二个“杀”字。 宝贝道:“大哥!咱们该走了?” “那里去?” “名为逛街,骨子里寻找笑面阴魔啊!哈哈!” 宝贝说罢,肩起布招,一摇三晃地走出栈门。 岳霖拦阻不及,暗中惦记:“这可怎的好,带着杀笑面阴魔的布招,可别真把魔头引来……” 但又一转念:“既来长安,就是找魔头算账的,不该临事反而畏惧了。”幽然一叹,暗道声惭愧。 一到街上,岳霖后悔不迭,试想这一俊一丑二少年,丑的趾高气扬,黑头黑脑,令人发嚎,俊的神采飘逸,玉树翩翩,何啻神仙中人? 在两人却扛了个刺目的布招,布招上尽是杀杀杀…… 普通人不知究里,还认为是变把戏的“大卸八块”来了,但又不像但在藏龙卧虎的长安中,又逢上百年难遇的武林大会。人群之中,怎会没有武林人在?! 由是,消息不胫而走-震动了长安城。 也使主持武林大会的武当掌门人急骤之下召集徒众,商讨对策。 他不相信两个娃娃有此胆量?他认为岳霖等如非发疯,必然与笑面阴魔有勾结! 这是诡计,是破坏武林大会的最毒辣诡计! 当日的深夜。 宝贝一天奔波,早已酣然人睡,岳霖心里又开始紧张了! 笑面阴魔既现又隐,却非常理可寻,他决无理由怕自己,但又为何故作躲避?心忖:越是不近人情的事,也越发高深莫测,诡谲而阴诈。 他固然无法揣测笑面阴魔的真正目的,但他本能地认为那是更惨忍地报复,更毒辣的手段,笑面阴魔岂容旁人指名叫阵?! 窗外风声大作,岳霖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卜卜卜卜卜!” 又而听到四更的梆子声,他赫的一震,昨夜此时,魔头出现,他……他应该来了。 岳霖轻悄悄离开睡榻。 他的脚步声像是系了块铅,沉重!沉重! 他本能意识到“死!” “死”对他并没有太严重解释,因为再见到笑面阴魔,终究免不掉凶杀,谁死也难予料定。但他不无遗憾,骷髅叟的所约二事,能否完成? 驼背老人托孤小玲,而小玲天涯何处? 尤其“红唇”图,他当下揣知“红唇”图的重要了,九幽帝君是那样神秘而武功莫测,倘那颗印记代表了权威,则“红唇”又显示什么?它不过是是个女人的唇印,那女人又是谁? 岳霖的心情,恰如骤起的夜风,霍然掀起,倏地伏下,他旋而又坚强了-强敌当前,他不能因繁杂地心绪,有些须畏惧,而为笑面阴魔所乘。 月华似水;阵风拂过。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岳霖心想:“等待莫如寻求,去找魔头吧?!” 下意识地向窗外一望,倏的,一张脸贴在他的脸上! 那张脸没有温度,像是冰,含着狞笑。 岳霖对此突然变化,不由的倒退两步! 等他看清又是笑面阴魔时,笑面阴魔像幽灵也似,悠忽不见! 岳霖冷笑一声,暗骂:“不要再施诡计,还我爹的命来,哈哈!” 一啸怆凉,岳霖展动“魅影魑烟”轻功,仅两个起落,已看到笑面阴魔的蒙蒙灰影,向西疾驰! 他急运“水火既济”神功,双手交胸,又一点脚,划空追去,转眼距离愈拉愈近,二丈……一丈……五尺……渐渐前后相接了。 不料笑面阴魔背上宛似生着眼睛,陡的,身形活生生斜射八尺,岳霖劲势太急,扑了个空,再一回身赶去,笑面阴魔又已飞出三丈开外。 岳霖恨的火星直冒,急展“魅影魑烟”身法,电掣也似猛扑,猛追! 笑面阴魔似感在“快”的方面,尚差对方一筹,但是他轻巧的身法,仍然避过岳霖凌厉的扑势,于是两人就在屋檐、房顶……相互追逐,团圆奔驰,远远望去,像是两团黑烟。 念头一转,抱定冒险进招,此时笑面阴魔恰立于一高屋顶上,岳霖脚下一点劲,“轰”-“雷火八式”的第一式“断命追魂”,宛如万马奔腾一般,隆隆劈出! 顿时天云变色,成百的瓦片遮住了晴空,岳霖身随掌进,也被自己竭力而发的力道,带了上去。 他陡感不对! 笑面阴魔并未发出受伤惨叫,自己出掌太急了。魔头敢是躲往他处? 心念甫转,但身形仍然向前跟进,蓦自脚下一声冷笑,道:“武功不错,经验太差劲……” “拍!”岳霖脚下一麻,一个跟斗摔在屋顶上。 他顾不得身上疼痛,也管不了房人惊呼,心想:真的经验太差劲了,魔头突然收势,原来隐在房脊之后下我毒手。 但当他满怀激忿,再要拚命一搏时,天又已快亮了,笑面阴魔的行踪,依然消失在昨夜房子附近。 他没精打采的弛返客栈,宝贝闻声惊醒,问道:“你到了那里?” “追笑面阴魔!” 宝贝一个轱辘爬起,道:“这下可报了仇了?” 岳霖呐呐地道:“魔头……又跑掉了!” 宝贝环眼翻了翻,像是看出岳霖的脸色不对,岳霖急目沉了沉气,续道:“真气死人,笑面阴魔又在那片四合头的房子附近不见了……” 宝贝自作聪明的道:“那房子定是他的暗卡子!” “什么叫暗卡子?” “这是黑话,意思是魔头住的窝!” “那我们可要察看一下。” “谁说不是?” “想请兄弟你麻烦一趟,那房子就在西大街……” “霖哥为何不去?” “笑面阴魔既然认识我,你想……不会再溜走吗?” “着!”宝贝脑袋连点三点,铃铛“叮铃铃”一响道:“不料霖哥跟小弟相处两日,嘿嘿!江湖阅历大有进步了,哈哈!哥们现下就去!” 说着衣服一整,掂起八股描金扇,大肚皮一挺一摇一晃地离开高陆客栈。 也就是顿饭光景,宝贝连跑跳的转来,他指着岳霖鼻子,嘴巴笑的拢不住牙齿,道:“你……你……你……” 岳霖愕然道:“宝弟快说呀!” “你知道那四合头房子是那里?……哈哈!长安市上首屈一指的‘满春园’……” 岳霖又不解地道:“满春园是干什么的?” “官称‘妓院’,土名‘窑子’……是替有钱的哥们解闷的,原来霖哥哥想玩女人?” 岳霖脸一红道:“不可胡说!” 宝贝眼睛急眨几眨,笑道:“有了!笑面阴魔说不定是位淫魔,他八成住在满春园跟女人泡在一起了。” 岳霖心中一动道:“这话很有理,我们是不是去一趟?” “当然要去!” “但是……那地方不大高明呀!” “嘿嘿!算不得什么?想我宝贝,早三年就逛起窑子了,只要不理那些臭娘们就行了。” 岳霖把心一横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依兄弟吧!走!” “那里去?” “满春园啊!” “哈哈哈……” “宝弟为何发笑?” “我笑大哥太糊涂了,逛窑子是晚上的事,现在去,除非钻臭娘们的被窝。” “哦!” “还有一事不可少!” “什么事?” “钱!拿珠袋子来……哈哈!等我换些银票,今天晚上哥们要大闹满春园,嘿嘿!有乐子看了。” 口口口 华灯初上,坐落长安西大街的满春园,称得起车水马龙,此时宝贝带着心怀忐忑的岳霖,到了满春园大门。 岳霖一打量,只见红漆大门,大理石台阶,门脖上三盏珠灯,珠灯上镶着五光十色的“满园春”三字。 两旁有两名穿大褂的人物,戴着帽垫,一脸的猥琐神态,向进进出出的客人,拱手迎送。 岳霖听宝贝沿途谈起,这种人有个绰号-龟奴。 他突然感到太荒唐,笑面阴魔决不会隐在这种四方杂处,惹人注目的地方。 但他不便说了不算,实在的,他应付不了宝贝那张贫嘴,而况宝贝已然走了进去。 “喂!”宝贝回首叫道:“成袋的银子,不照顾照顾臭娘们,等于白来长安了!” 岳霖见两旁龟奴向他注视,只好胸脯一挺,迈上台阶。 其中一龟奴迎上道:“少爷!您敢是初来,小的带你进去。” 岳霖心说:“小子眼好毒啊!” 宝贝却充内行道:“龟奴!谁说爷们初来?难道你就不认识花钱最大方的宝少爷?” 龟奴居然脸一红!“龟奴”二字乃是外面骂这种吃软饭的“名词”,那有真当着面呼“龟奴”的。 但宝贝同岳霖那身打扮,却令龟奴敢怒而不敢言,心说:必定是那家王府的少爷? 龟奴依然诏笑着道:“少爷们的意思?……不叫小的带路?” 宝贝道:“想要博彩头,干脆直说,别拐弯抹角的,哼!是你的了!”伸手掏出张银票,那龟奴龟眼一扫,天呀!五十两!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豪客,就是骂他滚,他也舍不得离开了。 龟奴接过银票,沿途解说,献尽殷勤,过了一扇屏门,赫然现出一座大院。 院子四角四方,院心有一喷水池,池周是各种彩石铺的小道,花木扶疏,珠帘半卷;一排排幽雅精致的小房中,隐隐传来悠扬悦耳的笙箫竹笛之声。 岳霖被这种气氛感染的,有说不出的愉快,这与想像中的妓院,截然不同,静的安谧,动的幽雅,一切都显得“美”,但这种心灵所感受的“美”,却不是言语能道出的。 所以他第一印象,并未把妓院看为低级。 自然他不知这头等窑子里有这此情调,二三等的就无法同日而语了! 过了一条走廊,忽见一门房内,黑压压,坐着不少人,另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据桌振笔直画,岳霖大惑不解,宝贝却抢着说道:“喂!龟奴!他们干什么的?这样热闹?” 龟奴耸耸肩道:“登记的!” “登什么记呀?” “本园有位未梳头的红姑娘,名叫红妞,凡是客人见她,必先登记,然后由他圈着谁就是谁了。” 岳霖听得一愣,嫖院还登记……未免不合情理吧! 宝贝却又假充内行道:“不错,咱也常办登记的……” 龟奴想笑不敢笑,耸耸肩道:“少爷们可免去麻烦!” 宝贝道:“你是说不登记?!” 龟奴道:“非但不登记,还可设法让少爷们见到红妞。” 说话之间,到了座客厅,龟奴打起竹帘,让两位客人先行走人,岳霖见客厅内先已坐着位少年,这人二十来岁,老鼠眼,尖削下颏,长得极不顺眼。 另一旁站了位三十许胖妇人,一脸厚粉,满口金牙,打着扇子,正替那少年扇风。 龟奴不知在那妇人耳边说些什么?那妇人挥手叱退龟奴,登时笑得两眼合了缝,向着岳霖说道:“什么风把少爷们吹来啦,请坐!请坐!” 宝贝料知她是园里的老鸨,环眼一瞪道:“有钱的少爷来了,还不叫红妞接驾?” 那少年狠狠地瞪了宝贝一眼,宝贝装着没有看见,又道:“逛窑子谁有钱谁是大爷,该叫那小子走了。” 胖妇人嗲声嗲气道:“这怎么成?都是财神爷!” “拍!” 那少年桌子一拍,骂道:“你这孩子敢是吃了熊心豹胆,比钱?比武?随你挑好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咱小淫虫邬善是何许人也?” 胖妇人赶忙劝道:“邬少爷千万别生气,比武可吓死人呀,如果比钱?……嘻嘻!本来嘛!逛窑子就得有钱!” 小淫虫邬善从怀中一掏,“咚”桌子上多了五条赤金,胖妇人一估量,每条十两,五十两赤金好几百两银子啊!忙道:“少爷的意思……” 小淫虫邬善指着黄澄澄的金子得意地道:“今夜少爷替红妞梳头,谅他小子只有干瞪眼!” “咚!” 宝贝珠袋往桌子一放,扯着调门道:“咱也要大哥替红妞梳头,拿去……”口袋一抖,桌子上滚着明珠,还有二十多张银票。 胖妇人一估计,银票算来一千两银子,那十几颗珠子……不论成色、宝气,都是上等的,少说也值五千两,我的天,够买一座满春园了。 小淫虫邬善决料不到那黑孩子有这多的银票,珍珠? 他发愣,也有些发抖,胖妇人认为岳霖同宝贝,必是大富大贵之家,先将珠袋装好,向二人连声道谢,倏地脸色一绷,朝着小淫虫邬善说道:“邬大爷,您……您也该走了……” 小淫虫邬善讪讪地道:“可是……红妞呢?” 胖妇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昨天咱们就说过,红妞不是窑姐,大爷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淫虫呐呐地道:“但你方才已经答应了。” “方才是方才呀!” “他们两个呢?” “他们是他们啊?!”胖妇人居然脸一沉,“我说邬大爷!干脆说明白些,谁叫你银子带少了……” 小淫虫邬善气的老鼠眼直翻,他杀心顿起,但他旋而消逝,他看到岳霖那双精电般双眸,不怒而威忖知这小子手下定不含胡! 暗道:“找爹爹去!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冷哼一声,又狠狠地望了岳霖一眼,打开门帘,恨恨地走去。 这小淫虫邬善不是别人,正乃“铁掌”邬良之子,岳霖离开葫芦堡在巴山道上,受了暗算,自然不认识他,而小淫虫邬善见过岳霖,但那时的岳霖垢面鹑衣,也无法分辨了。 小淫虫邬善一走,宝贝却叫道:“胖女人!还不把红妞给少爷掂出来?” 胖妇人故作神秘地道:“小爷轻声点,别说叫她来,你就是亲身拜访,还要看她高兴不高兴哩!” “反正是个臭娘们!” “小爷!她可是位好人家的姑娘!” “放屁!好人家姑娘住在窑子里?” “说起来二位不大相信,红妞是在七八天前才到满春园的!” “这干我的屁事!” “他到长安访亲未遇,溜到满春园……” “你们把她留下?” “话虽不错,她也是情甘意愿!” “哼!谁个听你罗嗦!她到是来不来?” 岳霖心中一动,一旁接道:“宝弟!何必为个女人斗气?咱们回去吧!” 胖妇人吓了一跳,到口的“扁食”不张口,银子怎可打退票,立时猴屁股脸堆着粉脸道:“少爷千万别着急,咱跟红妞商量商量。” 宝贝道:“那么麻烦?” “是真的呀……”胖女人说着摆动肥臀,一扭一扭地离开客厅。 岳霖见胖妇人走远,说道:“宝弟!赌气拿珠子赌,这下都光了,怎么办?” 宝贝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瞧!”腰里一摸索,赫然黄澄澄的五条赤金,敢情小淫虫邬善的五条赤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 岳霖眉头一蹙,道:“这样一来,不是跟人家结了仇?” 宝贝瞪着对环眼道:“他准知是咱们偷的吗?” 岳霖无可奈何的道:“别的不谈了,我……我想走!” “怪了,钱也花了,为什么要走?” 岳霖喃喃地道:“听那妇人之言,红妞是位好姑娘,我们何必见她呢?” 宝贝摇了摇脑袋道:“别听胖娘们瞎吹,说不定见了面,大门牙会笑掉哩……这且不谈,但大哥你忘了,即使红妞是母夜叉,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说不定笑面阴魔真跟他混上了。” 岳霖犹豫不决地道:“愚兄不能没有此想,但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决不会跟个杀人魔王混在一起的吧!” 宝贝道:“天下事愈是想不到的,愈发作得到,大哥你就碰碰运气吧!” 两人谈到此处,胖妇人带着位十四五岁的垂髫丫头走入客厅。 胖妇人指着那丫环道:“这是红妞的丫头-小莺,她可以带大少爷去!” 岳霖经宝贝又一催促,不去也不行了,他心里开始跳动,但他终于跟着小莺走去。 胖妇人眼珠一动道:“你大哥去了,你呢?” “我等他,顶多照个面就回来了。” 胖妇人说道:“我说二少爷,您可别见怪,不信等着瞧,去了就拔不出腿来。” 宝贝眼睛眨了眨道:“若是我,不把她脑袋上画个大乌龟才怪,哼!拿来!” “拿什么呀?” “咱的银票、珠子,没有那么便宜事?” “哟!”胖妇人嗲声嗲气,但也紧张地道:“你不是说叫大哥替红妞梳头吗?” “替你们梳头不给钱还要钱,真当少爷是傻瓜了。” “‘梳头’是窑子的行话,意思是……” “别东扯西拉,咱这老逛窑子的,什么门槛不精,用得着你教?” 胖妇人眯缝眼一转,改了话题道:“少爷先弄两杯酒吧!别的,等你大哥回来再谈!” 宝贝嘴巴流着口水,道:“别忘了弄点可口的菜?” 胖妇人忖道:“这娃儿很难缠,只有将他灌醉了,然后以‘春药’造成那少爷跟红妞的事,就不怕他们变卦了,倒是红妞,唉!人心不毒,怎能发财呢?” 登时招呼手下,又叫了数名十四五岁的清官人,顷刻一张桌子围的满满,那宝贝左搂右抱,耳听丝竹,酒到干杯,真是乐比王侯,他早已忘了珠子的事,就连岳霖到了那里,他也顾不得了。 口口口 铜壶滴漏,夜已二更,满春园在皎洁地月色下,处处充满了神秘,也处处显得喜意盎然。 一拉溜精致房子里,有的灯光已熄,有的红烛高烧,偶尔传出娇滴滴一声轻笑,继而粗犷的笑声响起。但另一间幽雅而别具风格的绣房中,灯火辉煌,照如白画,没有人声,只见人影,显得寂静极了。 这间小房内对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岳霖! 女的是红妞。 两人面前的杯盘狼藉了,却存酒香。 岳霖与红妞满脸飞红,呼吸紧促,身子颤抖,像是忍耐着一种磨练! 敢情两人都吃了鸨儿特制的春酒。 显然两人凭了理智,正在克制着“欲火”的冲动煎熬。 那里知道,这种春酒吃过,愈是忍守,愈发激烈,一旦爆发,宛如堤崩河溃,不可收拾。 岳霖突感到下体有了异样,像团火燃烧,似虫蚁游动,他不敢凝视红妞了,本能地感到红妞那双热情洋溢,秋水滢涟的眸子,与那件事有关? 他紧闭着眼,不敢望她,他奇异方才的一幕! 当他怀着紧促而新奇的心情,踏入房内时,首先一双美丽而极具威凌的双眸,使他一怔。 那是红妞,红妞还长了付艳而不荡,娇而不俗,秀而不腻的俏丽面孔。 她穿了身修剪适度的红色衣裳,衣服闪着光,似缎非绸,纤腰楚楚,谁见不怜,年龄不过十六。 他被她的绝代花容震慑住! 更被她那低颦浅笑,不知所措了。 那含有圣洁光辉的双颊,使他变得痴呆,他自惭污秽,打探笑面阴魔的目的,也随着魂灵烟消云散了。 一声娇笑,他听到沥沥黄莺般声音:“是你?你也来了?” 他感到这话太突兀,她认识自己,但他显得口才笨拙,不知说什么好。 “破例陪你喝酒吧!你愿意?” 他只有点头的份儿,心里感激、却不敢正视。 酒一杯杯下肚,她天真的笑着,娇憨地谈说着,软语温香,探询他的家世,酒酣神消,他一字也未加保留。 时间随着更漏一分一刻过去了。 酒快干了,鸨儿却送来一瓶丁香露! 红色的酒,红色的芬芳,红色的女佳人,红色的樱唇-那充满诱惑力的樱唇美,只有红唇图上的红唇差 可比拟,他有些着魔,由着魔产生了幻想,她变了,变成了小玲陪他喝酒。 “干!” 她举杯一照! 他一饮而尽! 那丁香露好甜!她的脸更甜,于是丁香露又干了,他身上开始热,每一块肌肉,甚至汗毛…… 口口口 甜蜜的回忆,却带给岳霖无限惶恐,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丁香露,丁香露使他面临罪恶的边缘。 丹田火冒,真阳鼓动,岳霖倏的睁开了眼! 仅仅是转念间,红妞更加妩媚可人,眼睛射着诱人的媚情,脸蛋掀起苹果般红晕,微挺的酥胸起伏着,娇甜的声音颤抖,她……身子仰在绣榻上了! “你……你……” “我……我……” 岳霖倏的扑了过去,她来不及反抗,她已没有力量反抗,任他摆布,一切交给他了! 口口口 暴风雨地前奏,红妞宛似只受伤的小鸟,她的瑟缩,反而更增岳霖的疯狂,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崩溃了。 他贪婪地望着眼前的猎物,嘴角含着诡笑,目中射着怒火,脑子逐渐麻木。 他已听不见红纽哀求的声音,开始撕裂她的胸衣、亵裤……她挣扎,挣扎却使胸衣亵裤加快的剥落了。 他发现她胸前是嫣红的,鲜嫩的,丰圆隆起的肌肉,烘托着两粒玫瑰色,使得他生命的火焰蓦地高腾,他抚摩着,旋而他抓紧,他的身子抖动了…… 红妞抵抗着,但她的力气显得薄弱,终于需要战胜恐惧,她?此时感到饥渴,她反而紧紧搂抱着他,男人的气息,使她陶醉,生命的火花,却在两人心灵深处燃烧! 那一刹间,彼此的热情都动荡了,天塌,地陷,无法阻止住他(她)俩欲火的滋长,于是他搂得她更紧,他同时也脱掉了衣服,赤裸相向。她身形剧烈地一阵颤栗,热与热的交流,使她起了 奥妙的变化,那是尝试,他俩都需要这尝试来充满彼此间的企求。 一朵含苞未张的海棠花开放了,露滴玉润,海棠花显得更娇艳。 但风狂雨骤,并未休止,海棠的呻吟,蜂儿却奔放了。 两种不同的声息,构成一种美妙的乐章,但旋律由和缓而转变成疯狂! 红烛已残,罗帐未垂,牙床上陡然坐起了岳霖。 他揉了揉惺松的睡眼! 他看到了一幅海裳春睡图。 方才的一幕,使他赫然而惊,这不是梦,但他犹如在梦中做了这件丧德败行地事-竟然沾污了红妞。 他轻悄悄地整理衣服。 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去,他呆望着红妞那张甜睡的脸颊,见她眼角却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不敢望下看了。 不是贪婪,不是欲念,更不是因为诱人的肉色,再度引动遐思! 他后悔、惭愧,无地自容……他忖念:怎会做出这等事? 如果她是妓女,虽觉有愧,终究可仗着那袋珠宝稍赎前惩。 可惜她是位不大懂事的姑娘,她圣洁的美,超然的丽魂,竟被人摧折,岂是金钱可补? 岳霖黯然地流泪,幽然地自叹:“姑娘!我害了你,但我还得要走,如非身系家仇血恨,我是应该等你醒来的……” 他满怀愧对地临行一瞥,他怔了怔,旋而扯了红凌被,盖住红妞下体,他蓦自心头一酸,叹道:“岳霖啊!你太心狠了……” 口口口 岳霖趁着天未破晓时,掩驰客栈。 宝贝仍未回来。 极度的疲劳,使他再度入眠。 不知经过多久,他被宝贝摇醒。 宝贝手中提着黄布珠袋,晃了晃道:“霖哥,够本事吧!” 岳霖赫然一震,星目喷泪道:“怎么?你……你把珠子要回来了,快送去……” 宝贝一愕,道:“为啥子呀!这……这是还给咱们的!” “不是你要的?” “要?人家肯给吗?” 岳霖幽然一叹,道:“都是你害了我!” 宝贝不服气地道:“帮忙还帮不及呢!为什么害你?” 岳霖心忖:“这事怪不得他呀!跟他说也没用……”又道:“你为何现在才来?” 宝贝想起了昨夜乐子,不由笑道:“我被她们灌醉了,一觉就睡到现在,后来……后来小莺姑娘将珠袋交给我,说道:‘钱……在我们红妞小姐眼里,粪土都不如……滚吧’……我心想:‘邪门!但也真拣到便宜了’……咦!霖哥哥!你方才为什么哭?” 岳霖只好一笑置之。 他此时已推测出珠袋归来,敢情是红妞所为,可见红妞越发不是平常女子了。 宝贝突然想起一事,道:“差点忘了,今天是十五啊!” 岳霖霍然一震,道:“武林大会就在今天?” 宝贝点点头道:“今天的亥时!” 岳霖道:“那末我们要去了!” “不去怎能碰上笑面阴魔?” 岳霖道:“笑面阴魔会不会到九幽帝君庙?” 宝贝满有把握地道:“魔头既敢来长安,就敢去九幽帝君庙,不然,他用不着在长安现世。” 岳霖认为有理,于是两人吃过午饭,看看西阳逐渐逐渐地西沉,不料一声闷雷,阴云密布,跟着又是声暴响,大雨似倾盆般落下! 好容易盼到冰轮乍涌,云收雨竭,但赴会的时候,已经挨过了半个时辰。 两人再不敢耽搁,离开客栈,出了南门,也就是里许光景,宝贝停身一指道:“看!那里就是九幽帝君庙!” 岳霖放眼望去,但见一半山岗上;松竹交掩,淡淡地云雾中拥现着一抹红墙,此时岳霖蓦地生感,暗道: “魔头呀,你不来则罢,如果来了小爷再不拚个生死存亡,誓不为人?”他凄厉地一笑,而又自语道:“即使笑面阴魔不来,还有九大掌门呢?哈哈……”回手一扯宝贝,厉喝道:“咱们快些赶去!” 九幽帝君庙在雨后云气下,蒙上层神秘色彩。 九幽帝君庙没有人声,但院子内,两廓上却黑压压堆满了人。 月亮团圆普照,代替了灯,但庙内并不明亮,阴沉;压制着每个赴会人的身心。 显然是武林大会有了异变。 就连正殿上的三位主持人,也许久没有说话了。 正殿上悬挂着“九幽帝君”的金字匾额。 金匾下是一长案,长案后坐着三位老者,左道右僧,中间是位一脸乌气的怪老人。 三位年龄相若,都在五十以上,那道人身着八卦道服,背插一柄龙纹宝剑,像貌清瘦,他就是武林大会的主持人-武当掌门太真子。 僧人身材矮小,身穿灰色僧袍,两条寿眉,斜飞鬓角,他是华山派掌门铁拂禅师。 满面乌气的怪老人面型狭长,瘦骨嶙刚,脸色惨白,身后背了个奇大葫芦,他在武林辈份极高,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姓名,他正是逐隐川北大巴山区的葫芦堡主-鬼爪子郭灵。 突然一声响亮佛号,打破了寂静,那太真子电目四扫,语重声沉地道:“诸位施主,按此次武林大会,除了武当、华山外、还该有少林、嵩山、峨嵋、崆峒、青城、点苍、天山等七大掌门人出席,可惜的是……”他语音骤止,脸以倏然遽变,说道:“不料七大掌门人,竟然在赴会的中途,碰上了笑面阴魔……” 场中人骤然一惊,立时洪动起来。 “哈哈哈!”太真子耸耸肩狂笑续道:“诸位暂请勿燥,要知道更坏的消息,就在眼前!” 说着由身后站立道童手中接过一面黑色小旗。 那小旗上印着张狰狞丑恶的自脸,脸上挂着神秘而恐怖的笑容,他持旗迎风三摆,而又说道:“就是笑魔令!” “笑魔令-?”台阶下的人,哗然大变! 太真子威楞一扫,接道:“这笑魔令在两个时辰前,始由贫道的信鸽传来!” 台阶下有人战兢兢问道:“请问掌门人,信鸽怎会落到笑面阴魔之手?” “笑面阴魔从崆峒掌门人手中取到。” “这话当怎的解释?” “贫道以信鸽交托崆峒掌门人,请他负责联络其他帮派,准时赴会,而今七大派掌门人赴会消息毫无,却带来‘笑魔’令,凉诸施主已推知其他了?” “敢是崆峒掌门死在笑面阴魔之手?” “所以贫道因而判断七大掌门所以不来,恐怕均皆遭了魔头毒手,同时更可断言,笑面阴魔既然传来笑魔令……他就会突然地驾临九幽帝君圣庙……” “九幽帝君不是能克制魔头?” “老实说,连维护九幽帝君圣庙四位站殿将军,亦也逃亡了!哈哈……” 太真子的悲忿笑声又起。 场中人各自目瞪神呆,宛如大祸从天而降! 恰于此时,庙外忽然传来三响云板。 云板代表着有外客赴会。 场中人不安情绪稍敛,庙门已然大开,但见武当派护法清虚真人带来两位不大不小的小孩子,年长的风度翩翩,貌相极美,年龄更轻的铃当直响,面如锅底,但那丑娃儿手中,却扛着张扎眼的白晃晃东西。 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布招,布招上写着笑面阴魔四个大字,周围还有十二个朱笔“杀”字。 太真子心中有数,料定两人为谁,就连铁拂禅师,鬼爪子郭灵也愕然大异,几乎脱口声呼。 蓦地云板三推,庙门倏地又闪进两位年轻人,那两位年轻人显得更俊秀,其中一位也捧着个布招,中间朱笔写着“岳霖”二字,周围却是用黑笔写了二十四个“杀”字。 太真子大感异外,厉声问道:“尔等是何用意?” 先进来为首少年冷笑声说道:“在下岳霖,想替武林大会上略尽绵薄,杀死笑面阴魔而安天下。” “哼-” 太真子冷哼一声,显然他无法相信岳灵的话,又问后进来的两位俊少年道:“你们呢?” 其中年龄较大的青年道:“区区不管笑面阴魔之事,特来杀岳霖……” 岳霖心头一震,回首一望,呃,是她? 说时迟,那美少年一领掌风,兜头劈来。 岳霖急目身形一闪,他已看出那美少年正是红妞乔装,他焉敢还手,怎忍还手?但对方的掌风太过于厉害,本能地将“魅影魑烟”身形展出,腾挪之间,倏忽地飘飞三丈。 太真子机伶伶打个冷战,暗道:“莫非是他?” 又见美少年冷笑一声,纤掌缓缓再次推出,岳霖已看出她发势虽慢,劲道却无法想象,若以平常掌力相接,决难抗衡,但如施出“断命追魂”一式,又恐怕她招架不了。 只好再次卖弄身法,一时间九幽帝君变成二人的追逐场,使在场人被红妞的掌风余飚逼迫的倒退不迭,连带两厢大殿上的玻璃瓦,满天飞舞,星月无光。 太真子见双方闹得太不像话,略一沉吟,暴喝声道:“住手,本座主持武林大会,怎让尔等捣乱会场,赶快报出师承,迟则后悔不及。” 红妞果然招式一缓,但她却向岳霖说道:“反正你活不过今晚……” 岳霖趁机悄声说道:“姑娘,昨夜之事,小子虽该万死,但当时情形,你也深知,那实在是不得已啊……” “怎么?你怪人家?气死了,接招!” “轰--”又一掌劈来。 岳霖幌身避过,忖道:“傻瓜,不会说话,抢着说话,这下可好,又把她逼火了。” 两人停而又战,未及数合,突被一种奇异地声浪摄住,退身倾听,战斗无形立解。 “当-当-当-” 敢情是铜锣声。 那铜锣声在此深夜的庙宇荒郊,阴沉悚厉,刺耳至极。 “哈-哈-哈-” 铜锣声已使在场人感到愕然,紧跟着凄厉地笑声大起,那笑声扯着悲昂尾音,逐渐地逼近,逼近。忽然庙外数声惨呼,但见数名武当弟子,隔着庙墙,被丢掷大殿,赫然是血溅七尺,人已经气绝而亡。 武当掌门太真子睹状大惊,厉喝声道:“贼寇入侵,各位施主请速戒备。” 他话音未落,笑声再起.笑声如汹涛骇浪,滚滚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黑影幢幢,阴风惨惨,大殿之前,出现了二十位以上的凶丑怪人。 怪人们身着皂服,满面黝黑,眸子炯炯发直,竟突然僵立于地,宛似幽灵凶煞降临。 为首一手持铜锣的怪人,突然“呵呵呵”发出三声森森阴笑,倏的,黑袍一抖,一面黑色小旗,飘落大殿几案! 太真子等凝目望去,不禁脱口惊呼! “笑魔令……笑魔令……” 那怪人冷气咻咻地接道:“令到如人到,还不先来叩见本使者?” 太真子究竟是一派掌门之尊,已料定笑面阴魔派爪牙捣乱,把心一横,喝道:“你是何人?” “笑魔帐下的勾魂使者是也,咯咯咯……” “此来作甚?” “所有赴会之人,赶快随本使者晋谒笑面阴魔!” “倘本座们不去?” “嘿嘿!现成的榜样!” 勾魂使者用手一指身边诸怪人,续道:“他等就是吃过白骨匣毒丹的武林人氏,嘿嘿!而今面目已变,徒具躯壳,有如附魔中邪,任由本使者躯使了。” 太真子心头一凛,蓦见殿之一角,一啸长空,泼刺刺飞出一条白影,那人影一现,一团疾厉劲飚,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向勾魂使者当头罩来。 同时那白影人叱道:“借你的脑袋,权充笑面阴魔的首级吧!” “嘭!” 勾魂使者还手不及,一声惨嗥,活生生被震得贴在白壁墙上,血肉模糊形同月饼。 众人在震骇当中,才看清出手之人,竟是岳霖,登时引起轰动,不料那群被药性麻木的黑衣怪客,惨笑了-笑声如雷,呼地各挥铁掌,分成两拨,一奔岳霖,一奔殿阶下予会的武林人士扑杀。 九幽帝君庙变成了凶杀场,怪客们死了一位,武林道的朋友,也陪上一双,风声鹤唳,星月无光,真是天昏地暗,令人不忍卒睹。 一时间,掌声飚疾,轰天震耳,死尸逐渐的增多,血污之气洋溢着九幽帝君庙-这是一场武林浩劫! 人愈战愈少了,仅胜下岳霖同红妞拚斗四名功力较高怪客。敢情岳霖在大肆屠杀当口,红妞不知为何也打起帮手来了。 转眼光景,四名怪客变成三位,三位继存一位,那乔装男人的红妞,不知如何,收招身退,隐于他处! 在岳霖独战二怪客已成火炽局面时,宫中的三位武功高手,非但视若无睹,却在这紧要关头,密商大计! “二兄认为笑面阴魔是谁?”太真子道。 “你以为是姓岳的娃娃?”铁拂禅师说。 “那娃儿用的是‘风雷一式-断命追魂’……”鬼爪子郭灵道。 “但他们何以杀自己人?”铁拂禅师说。 “道理很显明”太真子话音微顿,续道:“反正死的人多为我武林同道,他除了藉此以达杀人报复欲望,更可感人视听,相继破坏武林大会。” 铁拂禅师寿眉双轩道:“但他的年纪太轻了!” 太真子道:“先请教岳霖的掌法是否‘雷火一式-断命追魂’,还有他的身法,像不像魅影魑烟呢?” 铁拂禅师颔首道:“不错,不错,依道兄之见?” 太真子沉吟片刻道:“记得昨夜我等商讨笑面阴魔一事,那时贫道就认为这是场武林报复,所以当时我肯定的说,只有十八年前那场过节,才与此事前连后合。” “道兄指的是骷髅叟?” “只有骷髅叟的内家手法,才具有制人于死而无伤的本领,和那身神龙莫测的身法。” “但他已被我等制了卅六处大穴,又将其丢掷于火熔峪的流沙之内,怎能生存于世?” “但娃儿的身法?掌法?何处得来?” “难道骷髅叟未死,却将一身本领传给了姓岳的娃儿?” 太真子颔首说道:“是以贫道早就认为岳霖化身笑面阴魔,替骷髅叟洗雪十八年前的血债。” 铁拂禅师沉思良久道:“老衲仍有一事不解,那骷髅叟即便未死,穴道受阴寒交浸,形同废人,凭什么传他武功?” 太真子反而笑道:“禅师!倘骷髅叟授以心法,偏巧那岳霖秉赋不凡,悟性超人,又当何解?” 铁拂禅师一时语塞,恰于此时场中格斗也告于段落。 岳霖一口气手刃了十数名强敌,虽说杀一百、一千有何不可? 但他连残强敌,功力已自大损,极度的兴奋,换来了过度疲劳。谁料在他筋疲力尽之时,那武当派掌门人太真子却洒步殿阶,扬声说道:“姓岳的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本座,嘿嘿!武当、华山等要替惨死的武林同道结清这笔血债。” 岳霖岂时一愣,忿忿地道:“尊驾这话是何用意?” 太真子一按剑鞘,龙泉剑“呛啷”出鞘,剑光霍霍,剑尖遥点,冷笑一声,喝道:“笑面阴魔,你也太心黑手辣了?” 岳霖遍身鸡栗,又惊又恨,心忖:他何以将自己当作了笑面阴魔! 他气极而笑,笑声震撼着整个庙宇,说道:“堂堂一派之长,有何证据,血口喷人?” “你具有笑面阴魔的武功。” “笑面阴魔又是何等武功?” “先问你骷髅叟是谁?” 岳霖心中一震,再不顾虑后果,仰天一啸,语似亦冰,冷冷地道:“怪不得骷髅叟前辈叫我杀死尔等,原来你们都是些不可理喻,盗名欺世之徒。” 这话一落首,华山掌门人铁拂禅师、葫芦堡主鬼爪子郭灵,也认为岳霖真的是笑面阴魔了,纷自起立,场上也跟着一乱。 太真子目透杀气,向阶下予会之人,宝剑一挥,首先武当弟子攻了下去。接着,其他武林道,也试探的各亮兵刃,齐拥而上。 又一场的凶杀开始了!但在殿檐阴影处,鬼鬼祟祟闪出一条人影,他走上殿阶,却悄悄地溜到鬼爪子郭灵眼前,说道:“爹,有话跟你说?” 鬼爪子郭灵见是爱儿亚彪,退后数步,问道:“什么事?” “姓岳的就是带增小玲的那小子。” “是他?” “自他进庙时,就看他很熟,后来他和那干人动手,真是越看越像。” “哼,一个人的面像,看起来会那样困难?” “爹,你可不知道,这小子衣服换了,脸也干净了,在咱们堡中时,他是个要饭的啊!” 鬼爪子郭灵潜潜地眸了一转,怪首数点,压声地说道:“你速离九幽帝君庙,在大门外十丈左右将身形隐住,一俟老子设法把姓岳的引出,你就……” 他声音越说越低,但见郭亚彪一拍胸脯道;“放心好了……” 口口口 鬼爪子郭灵见郭亚彪由后殿转去,心中暗笑:“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敢情鬼爪子郭灵听到郭亚彪一报,这位昔年黑道上炙手可热人物,登时打起如意算盘来。 心忖:岳霖决非笑面阴魔了,两月前他还是武功平平,两月后居然武学登堂人室,明显的他在两月内得到奇遇。 照太真子等判断,那奇遇地点,不就是离葫芦堡不远的火熔谷吗?自然火熔峪流沙也正是骷髅叟的受难之处,那岳霖功力既是骷髅叟嫡传,可见昔日克星骷髅叟,仍然健在人间无疑,由而骷髅叟才是真正笑面阴魔化身了。 如能将岳霖设法擒住,除逼回千年娃蛇元珠,打探小玲下落,更可追出骷髅叟传授的一身绝学,则转以所训练独门毒功;笑面阴魔还有何可怕?我鬼爪子统领武林岂非指日可待?! 他想念及此,不禁狂喜,一打量眼前情况,岳霖又已将十数名武林道人打的落花流水,只见数人伤倒地下,但却没有死去。 鬼爪子认为岳霖功力消耗过甚,无法再发挥出“断命追魂”那招威力;暗想:此时不出手,尚待何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七声冷笑,鬼爪子郭灵以“遁地缩影”身法,倏地欺入场心。 他暴喝一声:“朋友,这娃儿交给我吧。” 十数名武林道向后一撤,鬼爪子郭灵托地两掌一伸,但闻“卡喳察”一阵骨节震动,两条胳臂长了半尺,十个指甲也霍地突出七寸,黑黝黝地像似十只利剑。 这声势却使岳霖愕然一怔。 鬼爪子郭灵乃“毒”派中首屈一指人物,全身皆毒,尤以指甲毒性奇烈,沾之身亡,就是得到他独门解药,抢救及时,也得落个终身残废。 他之所以敢与岳霖见个高下,也就仗着这手“毒龙爪”功,但他也不无顾虑,岳霖得到其生平克星骷髅叟真传,虽是看他功力灭低,也不敢冒然走险。 两人相对凝视一阵,谁也不愿先行出手了! 岳霖迭次连战数十名强敌,却已到了真气不接,丹元不复境地,幸他食过千年娃蛇元珠,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趁着对方未敢遽然发招刹那,急忙摄心神,调功力,同时他已揣测出这瘦小枯干的阴恻恻怪老人,必是予会中最厉害人物。 双方僵持片刻:鬼爪子郭灵突然撕裂般的一声呼叫,双手交叠,身影似电,霍的两手左推右送,立逼起一团奇腥黑臭旋飚,朝向岳霖当头罩下! 岳霖见对方劲力磅礴,掌飚未到,已感有股刺脑地异味,触鼻欲昏,怎还敢怠慢! 他本不欲再开杀戒,是以未忍向武当弟子等遽下毒手,及今他对鬼爪子郭灵却例外了。 心念一转,他知道杀不了鬼爪子郭灵,自己也势必被杀,尽管他功力仍未调紧,但竭尽余勇的一掌之威,端也了得。 岳霖长啸声中,霍的展出“断命追魂”! 但闻暴天价一声巨震后,鬼爪子“蹬”“蹬”“蹬”退后七尺,一张腊白的脸,宛似蒙了层寒霜。 岳霖也感心头一震,晃了数晃。 乍看起来,岳霖似占了上风,但他是强弩之末,实无法再硬接对方掌力,他不禁暗地捏了把冷汗。 而鬼爪子郭灵,却也被岳霖一掌之威吓住,他震愕:这娃儿酣斗了两个时辰,功力犹然猛烈。 两人又在相持不下了。 庙中武林同道目睹这场武林罕见的武林决斗,声息绝无,每个人心灵犹如压了块董石,沉重……沉重! 时间的延长,气氛越显紧张,整个的九幽帝君庙,犹如一池死水,冷寂地使人窒息……窒息! 这当口武当掌门太真子、华山掌门铁拂禅师,人分左右,缓缓地向场心挪动,显然两位掌门人要帮助鬼爪子郭灵共诛“笑面阴魔”,但他们没有真的冲了上去,是坐视成败?抑或有所顾忌? 岳霖展望眼前形势,认为:时间越久,自己越危险,鬼爪子郭灵是被那招绝学骇住,但总不会长久如此?一旦看出弱点,魔头必然更凶狠,更惨忍的进招了,何况武当、华山两掌门人虎视在侧? 他本可藉“魅影魑烟”轻功,一走了之,却顾虑起宝贝弟弟,既使自己脱身,老不死的们会不会迁怒于他? 下意识地向四外一打量,敢情宝贝躲在殿角一块阴影处,他不是一人,而是两人,那人是谁? 口口口 “我是宝贝!” “我是小莺!” “呃!小莺!你是满春园的,少爷认识你……喂!怎么穿起男人衣服呢?” “这个先别管,可知道他是谁?” “跟岳霖哥哥打架的美少年吗?” “她就是红妞!” “哼!又是个母货。” “好难听,说话要仔细些。” “说惯了,一下子怎能改得了口,咦,你们也学咱作布招?……布招上为何写着杀岳霖哥哥?” “真不晓得吗?” “王八蛋才晓得哩!” “哼!红妞被岳霖强奸了。” “霖哥哥是替她梳头啊!” “傻小子!‘梳头’就是姑娘们破身子的隐语,该明白了吧!” “那也算不了什么!” “哟!说得好轻松,人家是黄花闺女呀!” “干脆嫁给霖哥哥好了,他妈的,红妞真造化。” “想的好美?” “霖哥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武林第一大英雄,会配不上她?哼!臭娘们-” “别骂人,要知红妞是侠女。” “侠女住在妓院,活见鬼!” “红妞是另有原因呀!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谁和你扯起没有完,到底找我何事?” “老实说!叫你大哥快跑!不然,师父真要杀他,师父方才说了,再要一出手,就把那黑了心的臭男人宰掉……喂!告诉你,人家拜红妞当师父啦!” “谁管那么多,霖哥哥人在场中,有本事就杀吧!” “但师父爱他!” “爱他又杀他,天下会有这等事?” “因为师父杀了他,也不想活了!” “她也想死,邪门!” “傻瓜!杀他是想报失身之恨,不想活……却是殉情啊……师父将他比作丈夫了。” “那更犯不着死了?” “女孩家的事你怎的懂,再说,咱一半也是猜的!” “有了!” “是叫你大哥跑吗?” “恰恰相反,一待霖哥哥把小子们宰光,那时叫红妞再来比划比划,好歹打她一顿,杀杀凶气,然后由咱做媒,让他俩亲热亲热……” “拍!” 宝贝说得正起劲之时,蓦地挨了记耳光,他摸着半边脸,一看,敢情打他的人,正是乔装改扮的红妞,见她身着男装,越发美丽,但那双剪剪秋眸,却像冰样的寒冷、慑人,他吓得打了个哆嗦,红妞早已纤手起处,点了宝贝穴道。 红妞咬着牙说道:“小莺!把他扛起来,一会儿再收拾姓岳的……” 话声甫落,蓦地场心传来“蓬”“蓬”“蓬”三声巨震! 第三章 子仇父恨 那三声巨响,乃是岳霖与鬼爪子的三掌性命拼搏! 三掌过后,鬼爪子郭灵陡发“嘎嘎”狂笑,他见岳霖一掌不如一掌,同时岳霖的脸色已不再红晕,转为焦白! 他双掌一分,步似沉雷地走上,掌未起罡风四荡,鬼爪子郭灵要在笫四掌下,制岳霖于利害了。 岳霖真气不继,腹内如火烧,他一面急退,一面放眼四望,但见太真子、铁拂禅事等十数高手,也在两冀包来。 急念:再不出困,死路一条了,他无法再顾及宝贝弟弟,双肩一晃,掠庙墙离去! 鬼爪子郭灵却拦着欲待追赶的众人说道:“哈哈!‘笑面阴魔’已在我掌握之内,如让他跑掉,姓郭的发誓不履江湖,呵呵!”两声冷笑,傲慢已极,他俨然以武林魁首自居。 太真子索知鬼爪子郭灵虽阴险诡诈,但说话倒也算数,料定他或有埋伏潜藏庙外。 鬼爪子郭灵复又笑道:“追敌之时,且随在我身后丈许,否则,嘿嘿嘿!谁要是中了鬼伤,可就怪不得我了,现下,是时候了。” 话罢一式“平步青云”,直拔霄汉,划空疾驰。 紧跟着十数条人影,也相继纵离九幽帝君庙,此时月落西山,庙外漆黑地难分五指,但这些干武林道,仍能观察眼前变化。 此时岳霖已亡命般地驰出二十丈远近,他吓的一惊,为何敌人未见追来? 敌人决没有理由放过自己,莫非其中有诈? 正在转念问,林壑内闪出一人。 倏而鬼爪子郭灵的栗厉啸音,亦也传到。 岳霖眼光敏锐,见那林壑处接近之人,竟是葫芦堡内名叫亚彪的小于,不由颇感骇异。 岳霖本想问问小玲下落,但此时此景,焉有开口机会,念及小玲遭辱,驼背老人惨死,他目眦欲裂地,运丹田残余真力,他要手毙贼子,为驼背老人报仇。 念转一一掌起——别瞧岳霖功力殆尽,但人在忿怒时发招,却也声势凌人。 几与同时,郭亚彪的五毒怜火弹,也振腕抖出!这五毒怜火弹正是鬼爪子郭灵授计使用,功能浸入肺腑,重则窒息身亡,乃武林“三绝暗器”之一。 岳霖蓦见十数点火星,迎风烧炸,跟着袅袅毒烟,扑面袭来,暗道声不好,他不进反退,心说:一起死吧! 一声震暴,郭亚彪“嘿”的一口鲜血,踣摔丈外,岳霖一时用力过猛,也不禁闷哼一声,晕倒荒郊。十数条人影,倏地扑到。 那鬼爪子郭灵抄起爱儿,鬼嗥也似的叫道:“爹爹忘了,爹爹害了你,姓岳的吃过娃蛇元珠,百毒不侵……”他狂笑,狂嚎,凄厉的声浪,震得林业弥空起舞。 此时太真子抢至岳霖身边,冷笑声中,龙泉剑向他咽喉点去,不料鬼爪子郭灵,突施怪爪,快如电火,一把抓住太真子脉门。 太真子脸色一沉,骇异地道:“郭兄!为何出于相拦?” 鬼爪子松手,阴阴地说道:“请勿误会,不才要在这娃儿身上救还小大一命。” 太真子一打量郭亚彪,见他一息悠悠,灵台起晕,忙说道:“小施主,恐怕不行了……” 鬼爪子郭灵突然耸声狂笑道:“你怎知不行?哈哈!我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呵呵呵……” 笑声惨厉,越拔越高,他显然半近乎疯狂。 鬼爪子笑声一落,伸手抓起岳霖,凌毒的眼光,向在场各人炯炯逼视,又而脸色一沉,恢复常态,说道:“念在数天相聚之谊,愿二事相告……” 太真子与铁拂禅师同时应道:“愿闻其详。” 鬼爪子郭灵鼻子透出两股冷气道:“第一,姓岳的不是笑面阴魔!” 太真子打个冷噤愕然问道:“郭兄何由得见?” “这娃儿两月之前,曾到过葫芦堡,那时充其量不过是二流武功……但两月后的今天,他居然有资格和你我周旋了。” “敢是骷髅叟非但未死,同时穴道阴伤,也已自解?” “所以真正的笑面阴魔,乃骷髅叟了。” “呃!那么第二件事?” “红唇图!红唇图!……哈哈……哈哈哈……” 鬼爪子郭灵,突然的发笑,却使太真子等人大惑不解,但也揣知其中关系不浅。 铁拂禅师合什问道:“红唇图究竟是代表何种含意?” “与九幽帝君庙的四位站殿将军有关。” “四位站殿将军忽尔不见,也是因红唇图而起?” “只有红唇图才能有此神威,因它代表着九幽帝君。” “呃!郭兄何以得知?” “哼哼——” 鬼爪子郭灵仅是冷哼了两声,并未回答铁拂禅师等问话,他像是没有看见那干人,他目光迟滞了,神态异常懊丧,他仰首苍穹,天空已然蒙上层鱼白色,他的脑海中浮腾起半年前往事。 铁掌邬良约他杀死三位结义兄弟,事后答应以武林至宝——盖有九幽帝君印记的红唇图相赠…… 鬼爪子郭灵与铁掌邬良因早年秘密勾结,颇为推心置腹,不疑心有他,于是假笑面阴魔之名,先后诱杀了中原三侠,事后铁掌邬良竟声称红唇图被岳尚岳之子得去,旋被他追逐于断壑上坠涧身亡。 此次武林大会,铁掌邬良也是被邀之人,但他不知为何竟悄悄地溜了,而他不见之时,也恰是九幽帝君庙的四大站殿将军神秘的失踪,况他在九幽帝君庙时,与四将军来往甚密,蛛丝马迹,不无可疑。 如说四将军不知去向与铁掌邬良有关,则四将军甘为铁掌邬良马首是瞻者,除“红唇”图外还有何物?显然,“红唇图”仍在邬良手里,他骗了自己…… “哈哈哈……” 鬼爪子郭灵凄厉地笑声又起: 他挟着爱儿郭亚彪,提了仇雠岳霖,头也不回地消失于朝阳甫吐的山林小道。 远远听到他的怪叫声:“红唇图……红唇图……” 红唇图!留给太真子、铁拂禅师等一片怅惘,一个必须要解答的谜! 地狱般地恐怖!死亡般的肃杀,葫芦堡的独特刑房内,正在扮演着一幕又一幕惨绝人寰悲剧。 四壁悬着臂粗的牛油烛,烛光惨淡,使刑房蒙上层凄凉色调。 三尺高用石头砌成的平台上,摆着一张五尺长的木案,案上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仅可看出三颗鲜血淋漓的脑袋,身子无法辨别了,显然三条人命死去未久。 接近人肉案子,是一块占地丈许的平洼地,地上放着座奇形炉鼎,底座周围有十二个风门,顶端吐着火苗,置了口宽四尺,高达六尺的平底铁锅,两旁站立了四名劲装大汉,各自汗流浃背,神态紧张,手中持着挠钩。 在人肉案左侧,放有一床、一椅、一根木桩,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郭亚彪,木桩上困了岳霖,椅子上赫然坐着鬼爪子郭灵。 鬼爪子上身全裸,仅穿了件兽皮短裤,他脸色是惨白的,身子却乌黑的,在此血腥尸臭,鬼气咻咻的刑房内,鬼爪子郭灵与魅厉何异? 他凶眼冒着森森寒气,狰狞地望着岳霖,怒恨交加,“嘎嘎”怪笑。 又转量打量了独生子郭亚彪,表情惨淡,泪水盈眶,“呜呜呜”三声悲嚎。 岳霖全身已被削光,从头到脚,湿淋淋地浇过冷水,他是被冷水激醒,他已被鬼爪子郭灵点住了“麻”“哑”二穴。他亲眼看到方才一幕——二位陌生人竟被鬼爪子郭灵绞刑处死。 他已意识到面临的是什么?鬼爪子的报复,那三人就是榜样;也许会更加残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刑房内唯一的石窗,洒进一线月色,显然天已入夜。一切都是静的,静得使人窒息,间尔郭亚彪的呻吟声,划破了这“鬼屋”战栗性的寂寥。 “呵呵呵……”又一惨幕揭开了!鬼爪子开始那惨厉笑声。 笑声甫落,鬼爪子郭灵暴喝一声:“发动风火丹炉……” 平台下四大壮汉齐呼:“遵堡主令谕……” 但见四把挠钩,熟练地将风火炉十二个风门拉开,一时间烈火“比剥”作响,火势熊熊,那风火炉里里外外,连同顶端巨锅,烧得血红。 四壮汉将顶锅锅盖以挠钩挟开,疾厉地跃上平台木案前,各自以挠钩将三具肢体破碎尸体,向锅中叉去。 岳霖倒缚木桩,居高临下看得最为真切,只见每一挠钩叉去后,冒起一团薰臭黑烟跟着“滋剌刺”一声刺耳炸油之音。 四壮汉很快地将肢体清理完毕,再将顶盖关合,旋即以挠钩叉入铁锅顶端四个耳环飞也似地旋转。 也就是盏茶光景,四壮汉抽回挠钩,关了风门,再打开顶盖,平底铁锅内仪胜下十余粒黑色丸子了。 四壮汉以铁铲将人肉化成的黑色丸粒,谨慎地盛起,然后倒在鬼爪子郭灵那只大的葫芦内。 岳霖看得胆战心惊,他作梦也想不出会有这等惨绝的事,他知道下一步输到自己了,人在必死前,本能地想起世上没有了结的心愿。 父仇未报,骷髅叟二事未理,小玲的下落,红唇图究竟代表什么?……还有红妞? 想到红妞,他感到莫大遗憾,他在九幽帝君庙发现红妞是位武功绝伦的侠女之时,他下意识中将两次追踪笑面阴魔在她住所——满春园不见的事,结合一起。 笑面阴魔与她有关?但她分明在九幽帝君庙,同残过笑面阴魔爪牙,她与笑面阴魔没有关连了,说不定还会有仇! 岳霖倏的怒目圆睁,敢情鬼爪子郭灵已向他走来。 岳霖不由心头一震,鬼爪子郭灵探手解了他“哑”穴,哈哈笑道:“知道老夫用何等毒辣手段?” “粉身碎骨,在所不惧!” “没见过那三个人的惨状?” “少爷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但老夫却要你求生不能生,求恕不得恕,嘿嘿!我要在你身上追问三事,哈哈哈……” “……”岳霖不再言语,报以冷笑。 “第一!小玲到了那里?” “……” “第二!骷髅叟是否仍在火熔峪?” “……” “第三!快把骷髅叟传你的武学‘心法’交出。” “……” 鬼爪子郭灵见他切齿不理,恨得“哇呀呀”怪叫,倏地,解了他绳索,拦腰一抄,高高举起,嘎嘎地又说道:“将你放于化丹锅内,风门不开,慢慢地炼化,我要看着你一分、一寸、一毫、一厘……逐渐的化去,我要看着你痛苦嚎叫,惨痛挣扎,更要叫你在酷刑之下,自动说出三事,然后……哈哈……” 他得意地狂笑着,身子已向风火丹炉接近。 他接着说道:“然后将你炼成丹丸,救我彪儿性命,嘿嘿,你那血肉化成的丹丸,含有千年娃蛇的精华啊!呵呵……” 岳霖眼望着“红”的锅底扑来,他究竟是位十七岁孩子,面临惨死,缅怀家世,他想哭,但他藉着一阵凄厉长啸,发尽了胸中的积忿.仇恨,悲慨和恐惧。 灼人的火热,已然使他皮肤起了剧烈地灼痛! 蓦然他想起一事,说道:“魔头!有话跟你淡!” “怕死吗?” “呸!少爷决不会屈辱于你!” “有话快说,老夫等待不及!” “笑面阴魔不是你家少爷!” “谁?” “我也不知……” “显然是骷髅叟?” “不是他,因为骷髅叟前辈在四五天前仙逝了。” “哈哈哈……” “你不信?” “娃儿!为何在临死时说出此话?” “少爷借你之口,传告武林,好使各帮派联手,共除笑面阴魔,报我……” 岳霖语音一顿,强把“杀父之仇”四字收住,他感到托仇人了清血债,未免遗笑家门,他脸上骤然一红。 鬼爪子郭灵阴恻恻道:“你把老夫当成三岁小孩了,屈指武林,只有骷髅叟的内家功力,可以制人死后无伤,也仅有他的‘魅影魑烟’身法,来去无形,嘿嘿!他既然死了,老夫却除掉心腹大患,呵呵一旦‘万尸毒丹,练成,第二……第三个笑面阴魔……不!更厉害的笑面阴魔将会震撼江湖,血洗武林啊……” 岳霖心头一凛,深感在死前说了实话,又造成武林一场大劫! 他悲昂地长啸着! 鬼爪子郭灵双手一紧,再不停留,正待向风火炉内掷去,蓦自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 那形房唯一石窗,“嘭”声震碎,露出一条三尺大小空隙。 说时迟,那时快,忽的窗外两缕破空声起,鬼爪子郭灵但见一黑一白两道光华向胸前袭来,他本能地将岳霖抛弃台下,急以“闻风接箭”手法,将黑白两物抄在手中。 赫然一面旗——“笑魔”令! 一骨匣——内装着黑色药丸。 鬼爪子机伶伶打了个冷凛,再一望窗口,他看见一张毫无表情,嘴含狞笑,阴森森惨白的脸——“是笑面阴魔?”他心中一紧。 那张脸逐渐……逐渐扩大,倏地已站在他面前,冷气咻咻地说道:“将药丸吞下!” 鬼爪子郭灵惊道:“你……你是笑面阴魔!” “谁个大胆敢冒用‘笑魔’令,哼——” “呃!”鬼爪子郭灵吓得胆裂魂飞,不由得向后退数步。 “哈哈哈……”笑面阴魔刺耳的笑声,一起即落,黑袖一拂,托地攻出一掌。 鬼爪子正在神不守舍之时,怎能及防,他被震退七尺。感到胸口一阵痛楚,但他一调元,并不如想像中厉害,吓的一惊,似有所悟,但那笑面阴魔已挟持了已近晕厥的岳霖由石窗向外遁出。 刑房内一阵沉静,惨烈的笑声大起! “不是笑面阴魔……不是笑面阴魔。”鬼爪子郭灵疯狂地吼叫着,一遍……二遍……三遍…… 他气的钢牙咬的“格格”作响,他要追回岳霖。 突然郭亚彪一声惨叫,吐出了最后遗音:“爹爹!替……我……报……仇……” 鬼爪子郭灵转身扑去,郭亚彪已然死去,他痛极无泪,手抚着爱儿尸体,又直着嗓子嚎道: “天涯海角……爹也要找到岳霖……爹要把彪儿的骨骼打成一条黑骨鞭,然后用黑骨鞭杀死仇人,你……你该瞑目了……你该满足了……哈哈哈……” 笑声凶泪。人已疯颠,他突然哭了……又笑了……“轰”一掌震碎风火丹炉,连带的劈死四壮汉……他犹如魔鬼附身,挟起儿子尸体,背了葫芦,像幽灵般消逝在山林内—— 火烧了葫芦堡,火光照明了大巴山! 朝阳甫吐的大巴山林碧如油,红似火,蓦地在青悠悠松树间,赫的黑影一闪。 那黑影是位极其丑恶的怪人,惨白的脸,毫无表情,口角挂着狞笑,身穿皂服,个子与奇大的黑袍颇不相衬,显得纤小。 怪人面前躺着位裸体美少年,那少年双眸深垂,像是被点了穴道。 敢情此二人正是甫离葫芦堡的笑面阴魔同岳霖! 此刻笑面阴魔凝视着岳霖,良久,良久幽然叹道: “姓岳的,本姑娘要报失身之辱了!”说着掌已劈出,但掌风却滑到了旁处,并没有真的将他杀死! 何者?笑面阴魔竟自称姑娘。 又闻她嗫嚅地细语道:“就是叫他死嘛!也应该说个明白啊!先解开他穴道再说!”伸手向岳霖小腹,前胸.一阵推动,岳霖果然睁开了眼。 “呀!”岳霖倏地跃身而起,怒目戟地道:“笑面阴魔!还我爹爹命来!”倏然一掌当胸劈去。 人在近身发难,怎能及防?“笑面阴魔”仅仅说了声:“我是红妞呀!”已然口血如喷,“蹬”“蹬”“蹬”倒退不迭,栽落于万丈削壑之内。 岳霖赫的一楞,倏的抢至壑面,果见红妞秀发蓬松,一现惊鸿,逐渐消没于削壑不见。 壑崖上多了张白色的面罩! 那是红妞受伤时震落下来的。 岳霖就地拾起,喃喃自语道:“岳霖啊!岳霖!不会杀错吧?” 岳霖自语至此,淡淡地哀愁,使他剑眉紧蹙,他默默出神一阵,又而叹道:“真想不到笑面阴魔就是红妞?而今天大仇已报,可是……” 他陡然想起满春园的一幕,蝶恁蜂狂,梨花溅血,是多么凄艳照人啊? 虽说杀她报了父仇,但她清白的身子已遭凌辱,我岳霖依然抱憾终身? 岳霖信步走着,此时的心情,说不出是喜?是忧?他显然有些痴呆,脑子里开始了麻木。 “我是红妞……”那临终惨呼,霍的又在耳边响起,岳霖机伶伶打个冷战,忖道:“红妞不过十六岁,而笑面阴魔勾害武林时早在两年之前,以年龄推算,红妞在十三四岁时作出这等惊天骇人之事?” 岳霖愈想愈害怕,又联想起在九幽帝君庙时,红妞也曾并肩合力,同笑面阴魔所派遗的爪牙,如果她是笑面阴魔,实无理由杀自己的人啊?! 但……但她何以自称笑面阴魔? 又为何在客栈两次现身,并以“笑魔”令示警? 岳霖转念至此,油然产生了两个极端不同的结论。 第一!她是笑面阴魔——她所以跟踪葫芦岛救己出困,又然推宫活穴、使自己苏醒,其目的不外是使她所猎获之物,死得心服口服罢了。 第二!她不是笑面阴魔——她所以甘冒笑面阴魔之名,八成与自己同宝贝弟弟作布招一样,无非藉以引出真的笑面阴魔吧?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使岳霖心胆欲裂,潜意识使他沿着削壑小道走去,走去! 他在附近山庄,先窃取了一套衣服遮体。 他要看一看红妞的尸体,她必然血肉模糊了! 壑下风高,林业凄茸。 岳霖脚步宛似带了块重铅般的沉重。 眼面前是一块突出的削面!转过削面该是壑底了。 忽然有两人对语道:“那一定是妖怪……” “不!应该是神仙……” 岳霖心中一动,暗道:声音好熟啊? 又听那丽人说道:“你那红妞师父是死定了!” “胡说!咱师父被神仙救走了!” 岳霖再一辨听,脱口叫道:“宝弟弟!你在这里啊?”脚下一带劲,抹过了山屏,果然是宝贝同着满春园的小莺。 宝贝见是岳霖,狂喜叫道:“霖哥哥,你可想死我了!”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一起! 小莺见状勾动心事,哭道:“都是为了你这害人精,才把红妞师父害了。” 岳霖知道小莺说的“你”,正足指着自己,推开宝贝,怯怯地问道:“别哭,究竟为了什么呀?” 小莺泪脸一绷,颤抖地道:“难道你不知?咱红妞师父为了救体……你才能离开葫芦堡……可是她……她却由山上掉了下来……” 宝贝插口道:“小莺说得不清楚,由我告诉你吧!” 说着大环眼转了转.接道:“自从九幽帝君庙我宝贝受了制,就糊里糊涂被红姐带到了这里,哼!她同小莺把栽捆在棵大树上,那红妞说道:‘哎!坏小子,等我到葫芦堡救出岳霖后,再一同处死!”于是她走了,很久很久没有回来,后来又看到葫芦堡起火了,我就吓唬小莺说;“喂!你那鬼师父救人不得,八成被鬼瓜子郭灵给烤死了!’小莺一害怕,她放了我……” 小莺一旁哭道:“谁知我俩东找西找,天也亮了,就来于这山零之下,忽然听到一声惨呼!我的师父呀! 岳霖激动地道:“她显然是摔死了!” 宝贝道:“万丈削崖,有死没活!” “宝弟看到尸首了?” “你俩方才说神仙,妖怪,是怎的会事?” 小莺抢着道:“当我俩看到红妞师父身子消失了,约摸她落下地,在这里不远,谁知赶来时,她……” “她!”宝贝脑袋上铃当一响,道:“她被个白晃的妖怪抱走了!” “不是妖怪!”小莺红着脸道:“是神仙救了红姬姐父……” “是妖怪!” “是神仙!” “别吵,别吵!”岳纛幽然一叹道:“宝贝弟!不要再提神仙妖妖了!快把经过说了一遍。” 宝贝用手指对面一山道:“岳霖!看到那条瀑布吗?” 岳霖一打量,见百丈之外,耸立一山,山腰处一匹银练,声势澎湃,心说:“山也险,瀑布也太大啊……” 宝贝续道:“那白晃怪物抱着红妞尸体,一跃十来丈,宛如嘴云驾雾,咱还来不及霎眼,怪物竟然沿着瀑布边沿,愈飞愈高,后来!唉!”叹了口长气道: “红妞真可怜,死了还来个水葬,那怪物连红妞都跳人瀑布不见了!” “哇!”小莺一听哭道:“我明白了!世上那里有神仙?红妞师父真的死了!可惜她报不得仇了!笑面阴魔该高兴了。” 岳霖心中砰的一跳,忙问道:“莺小妹!你说笑面阴魔与红妞有仇?” 小莺哽咽不出声,点了点头。 岳霖道:“既然有仇,红妞怎会冒充笑面阴魔呢?” 小莺以袖角擦了擦眼泪道:“红妞师父是奉母之命,找寻笑面阴魔报仇,因为她娘曾受过笑面阴魔的奸污!……但红妞师父那里去找魔头呢?后来她到了满春园.她认为笑面阴魔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不惜顶着坏女人的名头,等候笑面阴魔杀之不迟了。没想到!没想到……” 小莺突然指着呆若木鸡的岳霖额头道:“没想到她在昨夜找笑面阴魔时,却发现你同宝贝在客厅吹牛,她一时好奇,才有两次开玩笑的事,谁知?……谁知你心黑手辣,竟然糟塌了她!” 岳霖强忍住一股辛酸,听完了这番话,像缘是挨了记闷锤,又似一口利剑穿透了心扉! 他脸色惨白,人变痴呆,像蚊蚋般由口中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红妞!你救我离开葫芦堡,应该是我的恩人。但我却对恩人先以奸污,继之一掌震落丈丈深壑!……红妞啊!侍我杀掉共有的仇雠笑面阴魔……我岳霖将以身殉,感谢红颜……” “狂徒。”小莺惨厉一叫:“敢情你将咱红妞师父推下山壑的?” 她疯狂地撕裂着岳霖,岳霖的脸上,臂上,留下了小莺的牙齿印字。 宝贝一拳将小莺击倒地下。 “臭娘们!你敢打我哥哥?” 岳霖一把抓住宝贝,凄楚地道:“打的对!打的对!小莺太好了!” 小莺一个骨碌爬起,她拳掌欲扑,终于两只小手捧着小脸哭了,哭得双肩抽动,好伤心。 岳霖上前劝道:“莺小妹!我……我会对得住红妞的,一旦与笑面阴魔了却血债,莺小妹!你!你叫我怎的死法都情甘意愿。” 小莺一仰泪脸,说道:“不!不!……你是无心的,因为你把她当成了笑面阴魔……” 宝贝大嘴一张,吁口长气道:“都怪你鬼师父点了我穴道,没法子说话,不然!我会告诉她别穿那黑衣服,戴那怪面具,唉!不就没有事了吗?” 岳霖没好气的道:“宝弟弟!不要争论,愚兄突然想起那瀑布太怪了!” 小莺说道:“瀑布有什么可怪的?那是山上流下的大水嘛!” 岳霖沉吟片刻道:“正因为水往下流,如果红妞死了,尸体该不该冲落山脚?” “叭!”宝贝两手一拍,道:“有理!有理!莫非水里面有毛病?” “我也有这种想法!”岳霖道:“所以咱们何妨往瀑布上面一察?” 小莺一听有了一线生机,顿扫愁眉接道:“岳哥哥说得对,可是我同他……没有那么大本事呀!” 宝贝也不禁噘起嘴巴道:“峭壁如油,落脚无法把滑,只有看霖哥哥的了?” 岳霖略一忖思,说道:“好!你俩在此等我……”说着一晃肩,展开了骷髅叟嫡传的“魅影魑烟”轻功一起,一落,已然飘出二十丈开外。 忽听宝贝扯着嗓门叫道:“快点回来呀……小心四个穿铁衣服的人……” 岳霖暗自一惊,心说:“世上会有穿铁衣服的人吗?” 他急于察知红妞的生死谜,已无法再问,脚下略一移动,瀑布隆然在耳,逼临脚下。 一打量瀑布两侧,果然偏生绿苔,但岳霖轻功已俱登峰造极之境,却也未放在眼里。 他双手贴住峭壁,两脚交替爬升,以内家火候的“粘”字诀,展开了“壁虎游墙”术。 转眼已离开地面十丈开外了,岳霖紧张万分,只见瀑布擦峭壁流下,看不出丝毫可疑之处,又缓行丈外, 忽然眼睛一亮,敢情瀑布之后,赫然露出一座洞府。 他大喜过望,手足并用,掩入洞府之内,再看瀑布垂帘,巧夺天工,这座洞府够得上“诡”而又“秘”。 往里急行一阵,他的心情愈发不稳,此时垂乳怜怜生光,洞府纤尘入目,忽见洞中一精巧的洞室,外挂珠帘,挡住去路。岳霖逼不及待的闯了进去。 虽知放眼望去,他几乎叫出声来,好半晌愣在原地不动,只见洞内石桌、石椅、耀眼生光,一张石做的石床上,赫然躺着红妞,她似乎睡着了。 战战兢兢地岳霖踽踽地行动着,“生”“死”之谜即行揭开,他反而毛骨悚然,怔冲不已。 终于走到了石塌之旁。 红妞眉心紧蹙,气若游丝,虽然未死,却也危险到了极点。 岳霖已得武学真传,宁神注目,已看出红妞被一种极高的手法制了穴道,心忖:“必然是宝贝所说的白晃晃的高人救了她!显然那高人制住她穴道,再设法医救……” 思念及此,岳霖呼道:“你是那位前辈呀?” 连呼喊了三四遍,只有石壁回音,臆测中的高人并未现身。 他陡在闻到一股极浓厚馥郁地酒香,那酒香敢情发自红妞之口,再一注目,红妞胸衣是蔽开的,里面露出薄如蝉翼的亵衣,亵衣乳白色,隐隐鸡头微挺,那诱人的两点红玉,微微地还在颤动。 这香色的撩人。却带给岳霖更深沉的痛苦,岳霖感到自惭,默默地道:“害得你太苦了……” 又而发现一件令他不安的事。 洞顶一束琪草,“滴滴”“打打”的流着清水,那清水恰恰滴在红妞的左脉门上。 他试了试那点滴之水,冰凉,本能地将红妞左臂移了过来,忖道:“人在危急中,怎能浇这冷水?” 他黯然坐在她的身旁,一面祷告,一面沉思,祷告那高人快来吧,沉思她会不会得救? 他极端复杂的心绪,使他忘记了时光亦已临夜,他赫的一惊:“该通知下宝弟小莺了?” 谁知走出洞口,猱行过瀑布,只有淡淡地新月,空谷地猿啼,那里还有宝贝同小莺的影子? 岳霖垂头丧气的转回洞室,不料须臾间,红妞花容如纸,呼息已停! 他颤抖地拉着红妞的一双逐渐冷却的素手,痛心到极点,他只有泪如泉下。 好半晌他才想到该以功力替她疗伤啊! 他双手缓缓地推动着红妞酥胸,同时口对口的把“水火既济”真气波波贯人。 顿饭光景,红妞的心脏有了起动,但身子依然是冰冷的,脸色却越发惨自了。 不知经过多久!心里俱碎几已瘫痪在红妞身上的岳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长叹! 他惊而却顾,一位四十来岁,身着黄衫儒服人物,正双目炯炯,神威逼人,向他凝视。 岳霖忖知来者是救红妞的高人无疑? 他刚想发话,那黄衫客肃容说道:“小兄弟!你太莽撞了。”说着探手抵住红妞顶心的“百融穴”神态更加严肃地道:“天意!天意!你竟然误打误闯进了我的别有洞天,又自分救人,将此姑娘的左手移开,可知道!可知道……唉……那琪草滴水,震动脉搏,才不致使她血脉凝滞,绝气身亡啊?” 岳霖吓得一楞,“噗咚”跪在地上了。 “我……我又害了她?” “不假!愚兄也徒劳往返,虽是寻山探谷觅到了解救之药,已然于事无补了。” “前辈有没有万一之法?” “有!太渺小了!” “小子负她过甚,宁愿代之以死,倘有救她之策,刀山鼎镬,在所不辞!” “你……你先到丹房去一趟。” 黄衫客说罢以目示意,指向石室的右上角,岳霖见里隆然突起,像是多出一块石壁。 又闻黄衫客说道:“可以臂力推动突出石壁,即可现出丹房,记住!在正中神案上有一三寸高压瓶取来备用……” 岳霖唯唯而去,他忖知玉瓶关系红妞的性命了。 照着黄衫客的指示,一推那突出石屏,果然“轧轧”声后,石屏一转,现出一条甬道。 他见正中桌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的器皿,注目检视,果然发现了黄衫客描述的玉瓶,他忙不迭的取到手内,却见桌后神幔,被自己随行风力,牵动一角! 虽是一转眼间,他看到神幔后供了张女画像,女像云鬓高髻,美艳照人,他赫的一惊,这女像怎的似曾相识! 他小心的捧着玉瓶折身欲去!但那女画像的低颦浅笑,绝世芳黛,依然在脑中泛起,她像红妞吗?不!像小玲?不! “唔!”岳霖心巾怦然一动,他想起来了,是那女画像的红唇,与遗失的红唇图上的红唇一样,俨然无二。 潜意识使他再次转回了神幔,轻挑幔布,岳霖失声大叫,太像红唇图了……还有!那女画像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像慈母凝视着她的爱儿,像慈母关心着游子的归来! 那眼神是慈祥的,和蔼的,但也凄楚的。 岳霖突感脸上一凉,不知何时流下泪来,为什么流下泪来呢?!他黯然叹道:“岳霖啊?你想到那里去了?……”默默地转回甬道,他更加对红妞感到歉仄。 匆匆地到了黄衫客跟前! 黄衫客冷冷说道:“小友!你看过画像了?” 岳霖诧异地点了点头,忖道:“此人的目力好尖锐啊!” 黄衫客无比严肃地道:“太大胆了,要知画像是我的最大秘密?” 岳霖惶悚不安的把头低下,心说:“真的太荒唐了!” 黄衫客突然一叹,眼角含着热泪道:“唉!也好!假使愚兄死不了,倒不如把这件事向你说出,也算得一知已,一吐为快!哈哈哈……”凄厉地笑声,使岳霖愕然怔住,他欲说无言,内心里起了好几个疑念。 “死?”——他怎会提到这个字? “知己?”——萍水相逢的人,他会对自己视同密交? “女画像?”——究竟关于何等秘密啊? 黄衫客似是看透他心意,道:“办事要紧,将来?看机缘吧!” 岳霖止不住问道:“前辈方才的口气,好像是……” “哈哈!”黄衫客惨笑一声道:“是不是认为我说话不大吉利?唉……”幽然一叹,续道:“要知你取来的玉瓶,内装我多年心血炼焙的珍贵丹丸,这些丹丸可补助功力,使我半月内勉强熬得过去,或许这姑娘就有救了!” 岳霖不解地道:“敢情前辈要拚耗功力,使红妞姑娘十五日不死,但……但半月后呢?为何必需半月?” 黄衫客道:“救她性命之处,来往亦需半月,倘半月你不如期赶回,不但红妞无望,就连愚兄也难保命在!” “前辈!你……” “谅来小友武学造诣不浅,难道不懂得以功力济人之困,到了极致之时,如无外援,会窒息而死的道理吗?” 岳霖恍然道:“那末前辈是冒着生命危险等我前来了?可是……我到何处才能挽救红妞之危?” “去找笑面阴魔!” 岳霖机伶伶打个冷颤道:“笑面例魔……他!” “他有毒龙丹可医死人活白骨!” “毒龙丹?” “毒龙丹乃笑面阴魔视如性命之宝!” “笑面阴魔一向心黑手辣,他肯施舍于人?” “一半要靠造化,一半凭着愚兄的面子!” “前帮究竟是谁?” “你可向笑面阴魔提出‘幽宫解围人’五字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问也好!” “小辈何处去寻笑面阴魔?” “武当山或有踪迹!” “我去武当山?” “说起来冥中自有安排,此次红妞姑娘受伤,愚兄奔走山川崇岭,寻得所需疗伤药材时,无意中碰到了笑面阴魔,是他告诉我去到武当山找太真子算帐!” “敢情前辈与笑面阴魔渊源非浅?” “这倒谈不到!但我有恩于他,却是事实!” “唔!倘他不在武当呢?” “小友!”黄衫客黯然叹道:“那就是天绝我红妞姑娘了!” 岳霖惴惴地道:“即使见以笑面阴魔,他若不赠毒龙丹又当如何?” 黄衫客沉吟片刻道:“大难已临,强求无用,宅地仁心,人定胜天,哈哈,只有尽其在我了!” 岳霖一听话音,忖知黄衫客舍身救险,毫无把握,他本想将结仇笑面阴魔之事说出,但一转念,大有不必,何苦再叫黄衫客担上一番心事? 他暗中下了决心,反正要找笑面阴魔了断亲仇,杀敌索丹,抑或为丹殉身,也算对得住红妞了。 转念至此,一揖到地,激动地道:“大恩不言报!小辈岳霖就此叩别!” 黄衫客喃喃地想说些什么,但他终于袍袖一挥,背过脸来,像是有何难言之隐。 岳霖虽揣度出他心意,唯半月行程,来往千里之途,不敢再事耽搁? 依依不舍地双手一拱,道:“前辈放心,人在丹回,人去丹没,区区岳霖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哈哈哈……” 激昂地笑声带走了岳霖! 黄衫客蓦自心中一动,暗道:“岳少侠语气悲壮千万别一语成真啊?” 他呆望着岳霖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想挽留住岳霖再说什么,但他终于把话咽住。 岳霖离开了别有洞天,恨不得胁生双翅,顷刻飞往武当,他忖知半月期限太短了,“分”“厘”“毫”“丝”都关系着两条人命! 他要争取时间,以时间换取生命,他踏着茫茫月色。直如星殒般,狂奔!飞驰! 天光破晓时,他约摸走了五十余里山途,他依然不顾辛劳的急往直前,忽然下山道上,有儿位可疑人物阻住去途。 岳霖凝眸望去,只见四名奇形怪人,头冠铁盔,身披铁甲,面分金银铜铁四色,正向着自己指手划脚,窃窃耳语。 心中恍然一动:“宝弟弟所说穿铁衣服的人,莫非指的他们?” 此时人已逼近尺咫,岳霖陡见四怪人倏地一分。其中铁面怪人踞立道中,“呵呵呵”三声冷笑。 岳霖赫的一怔,看样子是冲着自己而来,决无疑问了。 果然那铁面怪人发活道:“哎!奉令主之谕,还不来手被擒,等待何时?” 岳霖见他来势汹汹,先把下盘一稳,道:“令主是谁?少爷与你等无冤无仇啊!” 铁面怪人狂傲地笑道:“红唇令主,令下如山,你就认命吧!”说着两手一搓,“轰”的一声攻出一团薰掌飚。 岳霖脑子电转:“红唇令主?红唇令主?是不是与遗失的‘红唇’图有关?” 转念间!掌风势若奔雷,已然波及当面,岳霖也是恨他过于蛮横,登时双肩一晃,“水火既清”神功暗藏两臀,“左龙”“右虎”一式单鞭,泼刺刺那招“亡魂散魄”抡掌拍出! “砰”的一声,宛似晴空雷震,只见沙石蔽天,林业簌簌飞舞,双方都不禁倒退了数步! 铁面怪人急念:“这娃儿果然名不虚传。” 岳霖忖道:“此人功力太也了得,再不见机逃走,四人齐上,岂不误了武当行期?” 一念至此,岳霖突发龙啸,以进为退,虚晃一掌,趁着铁面怪人分神顷尔,一式“魅影魑烟”早已飞出十丈开外。 后面四怪人咆哮声中追来! 但岳霖这手骇震武林的轻功交替展出,饶他四怪人来头再大,也只有望尘莫及了。 四怪人望着岳霖的身形消逝,怪脸一阵红,一阵白,似是说道:“凭我等四将军之后,居然叫位胎毛未退的娃儿跑掉,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四怪人正在相顾无颜之时,林壑内一笑长空,缓缓地走出一人,那人黄眼珠,尖削下颏,奸白脸,他不是别人,正是储心积虑欲致岳霖于死地的铁掌邬良。 敢情铁掌邬良携子邬善,潜伏长安,凭藉着“红唇”图之威,竟在九幽帝君庙所举行的武林大会前二日,将站殿四将军带走。 他当时的打算,认为笑面阴魔所以不敢来九幽帝君庙,主要的是顾虑“金面”“银面”“铜面”“铁面”四位站殿将军,如果四将军离开,说不定笑面阴魔会闹它个人仰马翻。 果然,落得坐山看虎斗,不管那方得胜,总减少未来凭“红唇”图急霸武林一分阻力。 不料岳霖也到了九幽帝君庙,更感骇异地!岳霖的武功居然登峰造极,将予会之人,不分正邪,打了个落花流水。 他固不知岳霖遇骷髅叟那段异遇,但他恐慌了,一旦岳霖知道害他父亲的真象时,岂不后患重重。 因而他隐在暗中观察动静,他见到岳霖失手被鬼爪子郭灵所擒,于是率同四将军既小淫虫邬善尾随其后,到了葫芦堡附近。 此时铁掌邬良步似沉宙的由林壑内走出。 他心里想:“一错再错了!早知岳霖在葫芦堡不死,就该率同四将军要人,相信合同四将军之力,鬼爪子郭灵何惧之有?” 铁掌邬良愈想愈气,手指着四将军喝道:“本令主早已料到葫芦堡起火,必有蹊跷,是以才命令尔等搜山,同时本令主一再强调,那岳霖武学造诣极深,决非等闲,不可过于大意。谁知尔等竟把本令主法谕视同耳边风,今虽堵截住岳霖,却依然叫他逃去嘿嘿!罪该万死!罪该……” 铁掌邬良第二句罪该万死的“万死”二字,陡然收住,他骇异?往日凭红唇图说东指西,四将军从不敢皱眉,可是今天—— 只见四将军一脸肃容,冷冷地向他狞视。 铁掌邬良暗自一惊,语气一改道:“哈哈!这也难怪了,堂堂的九幽帝君座下的四将军,岂能以多为胜!以多为胜啊?哈哈!” 金面将军冷笑声说道:“姓邬的!如你不是邬善的老子,早就把你宰了。” 铁掌邬良冷汗直流,还未来及说话,银面将军阴恻恻地接道:“我看你还在鼓里呢!老实说阻截姓岳的娃娃,不是为你,而是奉了新令主之命!” 铜面,铁面,二将军同时狞笑道:“令到如人到!尊驾既然失去了红唇图,嘿嘿!你就少作威作福吧?” 铁掌邬良吓得胆裂魂飞,急忙向怀中一摸,果然红唇图不知去向?急忖道:“听四将军称善儿为令主,莫非红唇图被这兔崽子偷去了……” 记得昨夜在林壑睡觉时,善儿曾撒娇耍痴,躺在自己怀里死磨,还用说?准是兔崽子作的手脚无疑了。 他转念至此,气得“畦呀呀”怪叫,但他看到四将军四付冷漠的脸,一腔怒忿,化为冷气,直凉透脚心。 此时传来小淫虫邬善话音:“四将军!还不随本令主走吗?” 铁掌邬良指着半掩树林后的儿子骂道:“好兔崽子!不把红唇图拿来,小心你的命!” 小淫虫邬善居然面孔一板道:“我说是爹!你可要放明白些,再要口头不干不净,儿子可宽恕老子四将军却不能不卫护他们令主啊!” 果然四将军同声喝道:“姓邬的!污辱咱们令主就是等于看不起红唇图;红唇图代表着九幽帝君权威,哈哈!尊驾担当得起吗?” 铁掌邬良气得眼泪往肚子流,心说:“我的天!敢情这群人认图不认人,幸好红唇图落在儿子手里,不然!老命非断送不可!” 他愈想心里愈寒,说话的声音不敢再倔强了。 “善儿!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少爷要跟小玲乐乐!” “那也犯不着偷红唇图啊?” “我打不过小玲,只有仗着红唇图叫四将军帮忙了!” “你千万别忘了红发仙姬卫嫦娥?” “别说红发仙姬卫嫦娥不一定是小玲的娘?即使是真的!哈哈!少爷有四将军护驾,怕得谁来?” “好!好!好!” 铁掌邬良赌气的道:“老子答应你跟小玲的事了!快把红唇图拿来。” 小淫虫邬善道:“没那么容易!等少爷把好事完了也许有个商量,再说有红唇图四将军甘为效命,人见人爱,真要还了你不心疼吗?” 铁掌邬良气得两眼直翻,道:“你年纪轻,怎懂得红唇图的运用,快还我!快还我!爷们还要对付岳霖呢?” 小淫虫邬善放纵地笑道:“放心好了!那姓岳的我早已看清,他正是满春园夺走找爱人红妞的小子,别说你要找他麻烦,少爷又能眼里放着砂子吗?嘿嘿!一待咱同小玲泡上几天,管保将岳霖的脑袋提了来!”说着趾高气扬地脑袋一晃,向着四将军三角眼一睨,叫道:“哎!快跟本令主来!” 四将军齐声呼了句:“遵命谕!” 于是拥着小淫虫邬善向一山道走去。 铁掌邬良不胜感慨,油然产生了个不良预兆。 “天哪!一生作恶多端,藉力杀人,这‘报应’二字,敢非要应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他转念至此,不禁栗然!一面跟在小淫虫邬善身后,一面又发生奇想:“往后请学究们多替他读几本孝经吧?唉——” 口口口 且说岳霖星夜奔驰,于第五日的傍晚,到达了武当山。 武当山山势峥嵘,枫林若醉,景色极为宜人。 在山顶上赫然有一座气象万千的祖师庙,这祖师庙金碧辉煌,相传武当派祖师达摩老祖就证道于此地……岳霖已接近庙门,他有些忐忑不安,忖道:“太真子曾以笑面阴魔视我,怎可冒名求见?” 超趄间!忽然兽环红漆庙门呀然而开,顿时走出十数名面色凝重的道人来。 先是一干道人垂手恭身站立庙门口将身形停住。 岳霖暗自诧异!看样子像是太真子送客,却为何表情那样沉重呢? 只闻那虬髯道人笑如鸱哭的说道:“太真师兄!生死击于一念,尊驾要从长考虑了。” 太真子一声“无量寿佛”道:“亏你也是崆峒一派之长,居然说出这等话来?金蟾师兄!哈哈!道不同不相为谋,恕贫道不送了!” 说罢敛眉稽首,算是送客。 金蟾真人蟹色脸微微一红,旋而朗声笑道:“师兄执意如此,我们就在‘回头’峡相见了?哈哈……”惕厉刺耳的笑声中,金蟾真人疾如鹰隼般往山下驰去。 岳霖正在揣摩二道人话意,不料太真子一声断喝:“何方鼠辈,赶快现身?”一掌向隐在一排垂杨后的岳霖劈了过去。 岳霖闪身让过,急念:“这杂毛太无礼了?无怪骷髅叟伯伯要我杀死这干人?”他不由冷笑一声,道:“太真子!你也太狂妄了!”人已由柳林处洒步走出。 双方一照面,岳霖功力暗藏双臂,本认为太真子必然还把自己当作笑面阴魔,免不掉一场凶杀? 不料太真子口宣道号道:“原来是岳少侠,恕贫道无礼了!” 岳霖反倒一愣,也双手一拱道:“前辈何以口吻大变?” 太真子肃容说道:“个中另有原因,如不嫌小庙湫溢,愿为一谈!” 岳霖正要由他身上探询笑面阴魔下落,闻言暗喜,连说:“打扰前辈了!” 两人并肩而人,岳霖一进厅门,更加感到武当派不同凡响,只见两廓之下,数十名道人稽首垂目,状极恭谨,武林帮派门规之严,令人不敢侧视。 沿途行来,韦陀殿的宏伟壮丽,灵官殿的煞气慑人……使岳霖油然产生种慎惧而肃穆的交杂感情。 半晌!到了座隐秘却宽敞的云房,太真子肃容而入,分宾主落座,小道童献过香敬后,岳霖天真的说道:“前辈!不把我当成笑面阴魔?” 太真子老脸一红,讪讪地道:“恕贫道过去无礼,少侠非但不是笑面阴魔,而且与笑面阴魔有着切齿之恨!” 岳霖心怀大度接道:“前辈何以得知?” 太真子幽叹道:“在九幽帝君庙外少侠被鬼瓜子郭灵擒获的第二日,那华山派的铁拂禅师处有了大变……” 岳霖不禁问道:“这与在下是否笑面阴魔何关?” 太真子不胜感慨地道:“真的笑面阴魔到了华山,竟然将华山派的成代祖师牌统统携走,由此推度,如笑面阴魔是少侠,除非有分身之术……” 岳霖恍然道:“但那笑面阴魔取走神牌,用意何在?” 太真子叹道:“祖师神牌乃一帮派之精神主宰,丢掉此物,犹如将该帮派给扫了!” “呃!”岳霖讶声惊道:“魔头是何目的呀?” “令华山派归顺魔头!” “谅来华山派不会屈辱于邪魔歪道?” “诚然!”太真子话音一顿,续道:“华山掌门只有前往‘回头峡’了。” “回头峡?”岳霖心头砰然一动道:“方才小子在庙门听到那虬髯道人提过这三个字!” “哈哈哈!” 太真子突然耸声狂笑,但那笑声极为悲厉慑人。 岳霖骇然问道:“前辈何故发笑?” 太真子一脸肃容地接道:“岳少侠!唉!回头峡乃笑面阴魔盘据之所,魔头相约回头峡目的,是排除异己不成,则不惜大造杀孽!” “但……”岳霖似有所悟地道:“但前辈何以也要去回头峡?” “岳少侠!”太真子紧紧接道:“说来也是惭愧,笑面阴魔于昨夜深入敝观,也将贫道历代祖师神位掳夺而去!非仅此?就是远在天山,峨嵋等派的祖师神牌,他也是依样葫芦,取到手中。” “唔!魔头用心也太阴险。” “是以上次在九幽帝君庙之武林大会,中途生变,也正是因此而使其他帮派未能参加!” “那位虬髯道人呢?” “独他例外!他……他是崆峒派掌门金蟾真人。” “金蟾真人奠非敢与笑面阴魔有了勾结?” “少侠料得不错,金蟾真人为虎作伥,居然四处游说,想叫贫道等人归顺笑面阴魔!” “谅来前辈也是和铁拂禅师一样,与魔头周旋到底了?” “贫道即口以飞鸽传书,联络各帮派及武林正义之上,赴回头峡作一了断。” “……”岳霖沉吟片刻道:“笑面阴魔既然到贵观偷得祖师灵牌,他的真面目?他的行止?敢请前辈一示?” 太真子眉头紧蹙道:“请少侠勿要见笑,本观叫他闹到天翻地覆,贫道及各代弟子,依然未看清魔头怎的个长相,至于他的行止……唉!来去如风,诡谲莫测,只可以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喻了。” 岳霖闻言一楞!心说:“糟了!半月之期,已逾五日,连太真子都不知笑面阴魔藏身之地,到那里索取毒龙丹呢?” 他转念及此,不禁星眸喷泪道:“如此说,小辈无法找到笑面阴魔了?” 太真子叹道:“想来岳少侠与笑面阴魔仇恨必深,但请少侠务要记住,那么魔头非但功力了得,尤其心机之险,更加不可等闲。” 岳霖感动地道:“谢谢前辈了!但小子除了要报杀父之仇,还得在魔头身上挽救两人性命。” 太真子见他剑眉紧蹙,一脸忧思,身为一派之长,也不便打探对方隐私,沉吟片刻说道:“小侠如果必需访寻笑面阴魔,倒不妨往草店找一找金蟾真人!” 岳霖惊喜地道:“金蟾真人知道魔头的住址?” 太真子颔首道:“相信他会晓得,不过……” “前辈有话请当面讲!” “金蟾真人心地之险,决不输于笑面阴魔,你真的见到此人时,少侠切要防他的诡计,尤其那只‘金蟾’……” “金蟾是何物?” “是只双条腿的蛤蟆形暗器……”太真子语气稍缓,想了想道:“那金蟾三寸大小,乃一种五金混合物制成,可攻敌,亦可诱敌,金蟾全身有三十道针孔,每个孔中藏有三根‘丧门’钉,一旦身子碰到金蟾,暗簧引动,丧门针便会像前雨飞蝗也似,射中敌人,如无金蟾真人独门解药,三个时辰内必死……” “多谢前辈指教,但前辈所云草店访到金蟾真人一事。我想草店乃一大镇,究往何处寻找呢?” 太真子忖思有顷说道:“这却是个难题,但那金蟾真人在敝观时却说过在草店逗留一夜,第二日转往他处。” 岳霖道:“他可能住在草店的客栈?” “这倒是个好的线索。” “后学告辞了。” “慢着!”太真子拦住岳霖已起之身,神态极为凝重地道:“岳少侠记得九幽帝君庙手刃笑面阴魔一事吗?” 岳霖愕然地点点头道:“岳学至今犹感不安,那干人实乃笑面阴魔以毒药麻醉的武林同道。” 太真子叹道:“说来真也造化弄人,这群屈死的武林人氏,均皆白道上渊源极厚之人,笑面阴魔借刀杀人,已然将这笔帐落在少侠的身上了。” “前辈是说……” “现黑白两道秘地结合,大撒武林帖,非要得少侠而甘心,所以少侠今后行动,万要小心。” 岳霖骤然一叹道:“这真是始料非所及的事。” 说罢双手一拱,黯然地离开了云房。 太真子送他走出祖师庙,免不了又叮嘱一番,岳霖一揖而别,同时心里面却泛起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以太真子的为人说,当不失为侠义二字,况他也是笑面阴魔生死仇?但又怕骷髅叟所嘱杀尽八大掌门人,看来难予以慰死者了? 由而又联想到找红颜仙姬卫嫦娥一事,骷髅叟所约取发不成,代之以头,好歹不能再使义伯九泉下失望。 他一路行来,他一路打断这翻来覆去的心头事,他不禁幽然一叹,但见草店已逼临面前。 草店也算湖北有名的小镇,离武当山二十里之遥,此时天色已过亥时,心想:“先认明各家客栈位置,入夜再相机访寻金蟾真人吧?” 于是勘察好路途,乃在一家名叫“高台”的客栈安身,那店小二替岳霖安排下房间却道:“客官,草店的美酒,名传遐迩,何不弄上两杯解解旅途劳累?” 岳霖一看时间并不太晚,心说:“喝点酒解解烦也好……” 随叫店小二烫了壶烧酒,一人闭门独酌,不觉目转星移,街上传来“卜卜卜”三更的梆子声。 岳霖见夜静更深,不敢怠慢,悄悄地打开了后窗,一掩身电射而出。 他轻功何等了得?瞬间踏遍了草店的所有客栈……但他失望了,并未发现金蟾真人的行迹。 岳霖闷闷地转回了客室,忽见桌子上金光一闪,一只三寸大小的蛤蟆形玩具赫然入目。 他本能地伸手去取,油然一念袭来,这金蛤蟆不是太真子一再叮嘱的金蟾真人暗器吗? 敢情金蟾真人来过这里? 金蟾真人将此暗器放于桌上是何用心? 岳霖因警觉在先,不敢过于接近蛤蟆暗器,同时忖道:“金蟾真人要害我了?他必然隐在附近……” 一念未已,后窗无风自开,一虬髯道人以“无形潜影”轻功,飘落屋中。 岳霖一打量正是在武当山见过的金蟾真人,心头砰然一震,不自觉的后退两步,蓄势待敌。 金蟾真人冷眼一觑,大模大样坐在对面一张椅子上,说道:“姓岳的!要不要见笑面阴魔?” 岳霖脱口一声惊呼道:“正要见笑面阴魔,但你怎会知道?” 金蟾真人冷冷地道:“别的少问!如果想见笑面阴魔,可持此信物去!”说着一指桌上的“金蛤蟆”。 岳霖脸一沉道:“在下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想藉此暗器伤我?” 金蟾真人倏地振案而起,脸色数变,但旋而诡笑一声又然坐下道:“八成太真子那老不死的告诉了你?” 岳霖严肃地道:“姑不论何人所告,但我知你这蛤蟆暗器里藏有不可数计的丧门钉!” 金蟾真人和蔼地道:“岳少侠!呵呵!先请落座,有什么事慢慢谈何访?” 岳霖忖道:“可别上了他的圈套啊?” 又一转念,自己太胆小了,坐一坐怕人了吃人不成? 于是岳霖坐于相对的一条椅子上,但他“水火既济”神功内调,却未敢一时大意。 金蟾真人颔首笑道:“你是不是认为贫道来得太突然?” 岳霖正颜说道:“尊驾有话直说吧!” 金蟾真人眸子一转,续道:“小侠于九幽帝君庙格毙数十名武林高手,可说一举成名!哈哈!一举成名了。” “道长!”岳霖问道:“你说这话是何用意?” “哼哼!”金蟾真人阴恻恻地接道:“可知崆峒派的弟子也变相的死在娃娃之手?” “是他等被笑面阴魔迷去本性,人鬼不分,岂能怪得在下?” “说来轻松,可知血债血还?” “敢情你要寻我报仇?” “不但崆峒派找你报仇!就是天下武林,也势必杀尔后甘心。可是……可是现在却用不着了。” “道长说话太也莫测高深。” “嘿嘿!”金蟾真人倏地目透杀机道:“有笑面阴魔找你算帐,还用得着本掌门以及其他黑白两道吗?” 岳霖闻言反而冷笑道:“别说笑面阴魔找我算帐!就是他不找我,小爷也要千里寻仇,誓砍他头!” “小娃娃!”金蟾真人讥讽地道:“未免口气大一点吧?” 岳霖胸脯一挺道:“大不了是个‘死’字,小爷岂会被他的虚名头吓住?” “嘿嘿!有志气!有胆量!但你要知道,笑面阴魔已然铺下天罗地网,恐怕尊驾与笑面阴魔缘见一面,已然死在他手!” 岳霖不由一楞,忖道:“好厉害的笑面阴魔?原来他已经注意到我……” 金蟾真人似已看透岳霖心意,又逼上一句道:“笑面阴魔是何等人物?怎能容你在九幽帝君庙杀伤他手下?且以布招招谣过市?” 岳霖谔然问道:“这些事他都知道?” “别说笑面阴魔党羽遍天下,就是本掌门人的弟子,也不会放过你这被画影图形的狂娃!” “画影图形……” “嘿嘿!凡与笑面阴魔谛结盟交的武林道,都有一图在手,相机擒人!” “那么牛鼻子也是因此而来?” “本掌门方才已然说过,既有笑面阴魔出头,用不着老人家麻烦了。” “但你来此目的何在?” “带娃娃见笑面阴魔啊!” “走——正合少爷心意。” “慢着!”金蟾真人诡笑一声,道:“你也该给本掌门个面子!” 岳霖似懂非懂地道:“你要什么面子?” “自缚手足,由本掌门挟持而去!” “哈哈!”岳霖冷笑道:“休想!除非……” “嘿嘿!”金蟾真人两声冷哼,打断了岳霖话音,道:“本掌门早知你手下不含糊,所以才亲自出马了……” 岳霖剑眉一挑道:“难道少爷会怕你不成?” “莫非你要动手?” “少爷本不欲杀人,但你逼人太甚?” “嘿嘿!晚了!” “晚些什么?” “请看——”金蟾真人说着一指桌心“金蛤蟆”,岳霖赫然一震,敢情这“金蛤蟆”忽一摇晃的朝他身边移来,他方感不对,那“金蛤蟆”轧的一声,疾如电掣般腾空飞起! 第四章 生死抉择 岳霖究竟江湖历练太差,虽然也看出金蟾真人不怀好意,但决料不到那“金蛤蟆”会飞呀? 他在微一迟愕间。 金蟾真人仗以成名的暗器——“金蟾”梭已回翔一匝,取了个对付敌人的有利杀伤角度,折身欲扑。岳霖也在这紧要当口,灵机一动,悟出个中玄奥了! 他看出那“金蟾梭”所以能飞袭扑人,并非妖魔邪法,乃是金蟾真人秉持“一指罡力”推动。 岳霖内功火候极有造诣,顿时罡气潜运,双手平托,一股绵延不断的淡淡轻烟,在两手心处,袅袅升起。 此时,“金蟾”梭“铮”的一声,张口喷出一蓬针雨,却被岳霖精纯内功幻化的掌心轻烟,牢牢阻截住,宛似一垛无形的风壁,使十数根丧门针顿然四飞,落于他处。 金蟾真人没料到岳霖有此功力,同时被对方真气一逼,那“金蟾”梭反而一个跟斗朝自己的面门翕然扑下。 他不禁捏了把冷汗,左掌以“泄”字诀,配合右手“一指罡力”,“吞”“吐”之间,将“金蟾”梭导引掌内。 岳霖见状也不由暗服老道的功力了得?同时心里惦缀:“牛鼻子好阴险啊?倘方才稍一耽延,人就变成刺猬了!” 愈想心里愈气,他见金蟾真人眸子电转,森森冒着寒焰,知他又在动毒念对付自己登时脸色一沉:“鼠辈!太欺负人了……” 一掌齐胸推出,金蟾真人自也防到这点,左袖一拂,立时两力交合,平地里宛似雷鸣一震! 岳霖倒坐床上,金蟾真人“卡喳”一声,由窗子口平摔院落之内。 此时店家纷纷赶来,不知出了何事? 岳霖追出窗外,反而有所顾忌,未便出手。 那金蟾真人趁机爬起,冷笑一声道:“好兔崽子!要见笑面阴魔就跟我来!” 说罢一长啸飞人,金蟾真人居然在受伤之下,仍能疾若飘风般飞驰而去! 岳霖怎能坐失寻觅笑面阴魔良机?顿时双肩一幌,“魅影魑烟”轻功展动之下,三五个起落,反而抢在金蟾真人身前一丈开外。 金蟾真人索性身形一立,色厉内荏地喝道:“姓岳的!你当本掌门真的怕你不成?哈哈……如非笑面阴魔保尔活口,老人家早就要你的命了……” 岳霖冷冷笑道:“少爷也是急于要见笑面阴魔,不然!岂容你信口猖狂?哼哼!快告诉我笑面阴魔在那里?” “娃儿!可懂得长幼之分,齿序之别?” “用意安在?” “嘿嘿!老老实实跟在身后,不得无礼!” 岳霖忖道:“原来牛鼻子死要面子啊!” 因急于见笑面阴魔,不愿把问题闹僵,微一颔首,算是答应了对方请求。 那金蟾真人不等答话,一个劲的向正西飘驰。 又行了十里山途,蓦见天光一色,一条极宽大的山泽挡住去路。 此时旭日甫吐,山光云岚,蔚为奇景,金蟾真人身形倏的收住,用手遥遥一指道:“看到对面傍壑处的一条三帆大船吗?” 岳霖略一注目,反倒一愣,心说:“好大的一条怪船啊!五丈长,却有七丈宽,怎的个行驶呢?” 金蟾真人又而说道:“尊驾访的正主儿就在船上……” “唔!我们快去!” “哈哈哈……” 金蟾真人笑如裂帛,脸色一沉道:“姓岳的!笑面阴魔岂是你这晚生下辈可见的?待本掌门通报一下,再看造化吧?” 说着一式“苍鹰掠波”,连点水面,由山壑到达船身约三十丈距离,居然被他两间跃,消逝在船上了。 岳霖独倚山屏,遥观船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停刻儿可能见到笑面阴魔了,“索药?”“报仇?”两大难题使他陷入了苦思。 索药不是件容易的事!报仇更加难上加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岳霖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忽见水面上飞过来两条人影,眨眼间,金蟾真人同一三十年华的素衣女子飘然而至。 素衣女子向岳霖美目一瞥,轻盈地道:“他就是姓岳的娃儿吗?” 金蟾真人似是对素衣女子颇为恭谨,颔首称道:“正是他!” 岳霖早已不奈地叫道:“吠!快带少爷见笑面阴魔吧?” 素衣女子向他瞄了一眼,依然对金蟾真人道:“这里的事由我处理吧!你可早日赶路,免得‘回头峡’约期措手不及。” 金蟾真人躬身稽首道:“小道尊命了!” 说罢向岳霖阴森森地一笑,一幌身疾厉驰走。 岳霖心急见到笑面阴魔,也不顾他的去留,忖知这素衣女子来头不小,忍住气说道:“有烦带我见笑面阴魔。” “唉!敢是不想活了?” 岳霖忿然道:“请说话放尊重些,本少爷为何不想活?” 素衣女子道:“笑面阴魔四下访寻于你,按说躲避犹恐不及,胆敢飞蛾投火?” 岳霖脸色一沉道:“少噜嗦!本少爷如果怕事,也用不着千里寻仇了?哈哈!如果不带我去,那条破船谅也挡不住我……” 素农女子从容说道:“因我看你年青,有意放你一条生路,这倒好,反而怪起人家来了?好!跟我来吧!”说完,柳腰一挫,已然凌空拔起。 岳霖见她身法了得,暗自吃了一惊,笑面阴魔的手下都是如此,可是笑面阴魔更加难予揣测了。 他无法多想,紧跟其后,须臾间已跃达船上。 岳霖身甫登船,但见这船重楼叠阁,萧幔深垂,迂折曲回,疑似禁宫,不禁心头一凛。 尤其每经过一重绣帏,就看到数名彪形大汉,木然立着,那群大汉们脸色阴沉,面无表情,眸子里脸面迟滞,有人经过身旁,亦直如未见,使岳霖联想到九幽帝君庙一幕时,油然大事屋这群人八成是被害的武林人物了。 他转念至此,忿怒代替了恐惧,心想:“笑面阴魔啊!我宁可殉道而死,也不叫你遗祸于人间……” 岳霖眸子里炯炯似火;岳霖身子激动地发颤! 当他步入又一重纬后,他的愤慨达于极端,他本能地忖知这儿当是笑面阴魔的藏身之处! 一座精致宽阔的舱房,房门口粉色丝罗垂地,遮闭了舱门,但依稀掩映,里面犹然分辨出人影。 只见一全身赤裸的魁伟汉子,坐在一张明晃晃的大床上,偎香依翠,尽皆是没有穿衣服的女子们。 他忖知那汉子可能就是笑面阴魔,可惜一罗之隔,无法把他真面目揭穿。 此时舱内欲聋的笑声,那笑声一落,魁伟汉子发话道:“你就是岳霖吗?” 岳霖昂然应道:“不错!你是笑面阴魔了?” 魁伟汉子语气极为倨做地道:“既知咱乃笑面阴魔,何以不跪?” 岳霖钢牙一挫,满腔怒火,杀父仇念,一兜脑掀起,他心里忖度,立身处与魔头不过二丈距离,何不冒险发难,也许趁其不备,报了父仇,索得毒龙丹。 他藉着一声冷笑,已然将功力毕集双臂,正图以“魂亡魄散”一招绝学,作个生死投注,忽感腰眼一麻,腿弯一酸,人已“噗咚”跪地,敢情被那素衣女子点了“酸麻”穴道。 岳霖怒目一望那素衣女子;见她眼神有异,像是有难言之隐,又似有无比的慈爱,他不解;他感到一片茫然! 笑面阴魔的凄厉笑声又起:“岳娃儿!你好大的胆呀!哈哈哈……” 岳霖身虽受制,说话却不妨,冷笑声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种的把我穴道解开,小爷愿以头血溅尔之首,死也瞑目!” 笑面阴魔呵呵怪笑道:“又是素姨管闲事了?嘿嘿!素姨你过来!咱虽是杀人不眨眼,但对这娃娃未问明一事前,决不会下手!” 岳霖一听话音,心中一动,再一看素衣女子,她正以慈怜的眼光向自己凝视,显然地!她就是魔头口中的素姨,她是怕我岳霖未听命跪下遭了毒手吧? 一念至此,素姨已翩然而去,笑面阴魔冰冷地话音又影传来:“你是找笑面阴魔报父仇吗?但不知尔父是何人?” 岳霖咬牙切齿地道:“中原四侠之首——岳尚岳,还有……” “住口!”何啻是声霹雳? 笑面阴魔半晌始说道:“就我记忆所及,本笑魔却没有杀过岳尚岳其人!” 岳霖冷冷接道:“魔头休得骗我,我爹之死,正如其他武林人物遇害一样,惨笑身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面阴魔一口气发出七声森厉长笑,喝道:“本笑魔不久将主持武林盟主,难道杀一个小小的岳尚岳,还值得跟娃儿赌咒吗?嘿嘿!信不信出你了?” 岳霖登时一怔,忖道:“我身子既已受制,魔头不该欺骗我了!但,谁是杀死爹的凶手呢?” 笑面阴魔阴恻恻地道:“想来你制衣招,大书杀笑面阴魔,以暨九幽帝君庙毁我手下,无非是替父报仇了?” 岳霖道:“俺本意是想把你这魔头逼了出来,作一了断。” 笑面阴魔冷笑道:“这倒好!我笑魔一向找人麻烦,不料娃儿却寻起我的晦气来。呵呵!你说该当怎的处死!” “任凭于尔!” “但本笑魔还有一事不解,那冒我笑魔之名,假造笑魔令……等事,也是你这娃儿作的手脚吗?” “这个……” “快说!要知此事害得本笑魔威望扫地,如果再是你,哼哼!势将遭受更严厉处置!” “此事虽非小爷,但我知作此事者为谁?” “快些说来!” “可惜那人身负重伤,不能见你了!” “哈哈哈!”笑面阴魔声起杀音道:“告诉我他在那里?本笑魔要在他垂死之前将之碎尸万断!” 岳霖冷笑声接道:“因有一长辈之约,那地方不便奉告!” 笑面阴魔暴喝一声道:“可知蒙蔽笑魔之人,报复必惨?” 岳霖精眸一闪,狂傲地笑道:“少爷不是怕你威言恫吓,但我愿替你拿个主意!” “说!” “可将尔之毒龙丹送我一粒,一旦治好她的伤势,你不找他,他也要找你哩!哈哈哈!因为她与你这魔头有着不世之仇!” 笑面阴魔沉吟片刻,耸声笑道:“大胆的狂娃,居然使用诡计,但我要问你,是何人说本笑魔有毒龙丹的!” 岳霖忖道:“成败在此一举,索性把话揭穿吧!” 念头一转,语气极为沉定地道:“若问何人相告,可记得‘幽宫解围人’吗?” 笑面阴魔陡然一声怪叫:“是他?” 舱房内顿时沉静了!显然地,笑面阴魔为此五个宇有了碍难之处,良久!却见素姨揭开罗幔姗姗走出,她纤手一提岳霖后腰,将之挟往另一间舱房。 那舱房不大,却秀床棉被,一片温香,看来似是素姨的卧房。 这时素姨把岳霖穴道解开,幽然叹道:“岳少侠!方才得罪你了?” 岳霖已知她是一番好意,连忙拱手道:“过去的事不必提了,请问笑面阴魔是何用意?” 素姨道:“自你说出‘幽宫解围人’那怪话之后.笑面阴魔登时脸色数变,后来……后来他自言自语道:‘我笑面阴魔恩怨分明,可是毒龙丹却关系着我的生死大计啊?’……” 岳霖暗自一惊说道:“魔头究竟给不给毒龙丹?” 素姨想了想道:“看样子像给,但他会有条件的!” 岳霖既然道:“只要小弟得到毒龙丹,就是刀山鼎镢也甘之如饴了!” 素姨突然噗嗤笑道:“八成说你的受伤人,是位美丽的少女了?” 岳霖讪讪地道:“你怎会知道?” “只有男女问的微妙,才有这等魔力啊……” 素姨说罢黯然一叹,又道:“也是我权且作主,将你带入此舱房,现下……”说着眉头一皱续道:“待我看看笑面阴魔去,你……你千万不要走动,老实说,笑面阴魔的三帆船上,机关重重……” 岳霖见她背影消逝,感慨地道:“没料在这鬼气咻咻的船上,居然会有如此好的女子?” 他油然对素姨产生了好感,同时他略感惊讶?笑面阴魔一向心黑手辣,何独对素姨另眼相看? 这时,隔壁传来蟋蟋蟀蟀的声响。 一人独居船舱,本极无聊,岳霖不禁顺着那声音来源,在舱壁上放眼检视。 他见舱壁的蓝色幕布上,有一处垂落了两根黄色丝条,岳霖试探的将丝条一拉,赫然幕布中分,现出黄色的舱板,舱板上有一张开阂自如的活叶小窗。 岳霖忖道:“这活叶小窗,敢是素姨监视外面行动的,果尔!她的地位更非寻常了。” 他启动了活叶窗,探身一望,但见浪拥红被,正有三对男女捉对儿野合。 岳霖脸上发烧,一颗心“怦”“怦”跳跃,他本不欲再看这丑剧的排演,但他却为一件奇异事吸引住。 那三个男人的表情太怪异了!按说这该是兴致致勃勃的事,何以他等面如死灰,双目发直,神情颓丧已极! 忽然一个念头袭来,江湖之上常有“采阴补阳”之说,莫非这干男人们被愚弄,这干男人们定是被笑面阴魔以药物夺取了神志?再看下面三个女子,肤雪凝霜,年龄都在十八岁光景,此时她等媚眼轻抛呢喃呓语,各自摆动肥臀,双手牢牢地扣住对方后腰,那样子显得凶恨,贪婪、淫荡、狂放! 蓦地三个男人一声惨呼,一头栽落地下,脸色凄白惨厉,双眸怒张无神,口角一阵牵动后,赫的昏厥过去。 岳霖看得发戟欲立,果然不出所料,此三妖女,正是以媚术盗取了三个男子真阳。 此时那三少女盈盈而立,丰满胴体,诱人的酥脸色,落红点点的消魂处……顿使岳霖感到罪恶和无法容忍!如非身居险境,且又必需得到那毒龙丹,真恨不得一掌将三女格毙! 仅是一瞬间,他的想法改变了,他发觉他们哭了!为什么哭?何以要哭? “喂!岳少侠!” 身后突然响起素姨的声音,他讪讪地,一回头,却又把头低了下来。 素姨喟然叹道:“算不得什么!年青人谁个不好奇?” 岳霖红着脸分辩道:“不!我觉得他们太可怜了!” 素姨道:“唔!原来你已看出此其间的黑暗面?” 岳霖点点头道:“那些男人们是不是被笑面阴魔害的神智不清?他们八成就是失了踪的武林人氏吧?” 素姨秀眉紧蹙道:“不错!” “但那几位女子呢?她们像是坏人,却又像别有痛苦似的?” 素姨凄婉地道:“岳少侠!说起来你会感到无法置信,别瞧她们廉耻沦丧,几近疯狂,实际上也是不得已呀!” “有何不得已之处?” “她们吃了淫药,必得发泄,一旦与异性接触,降了欲念得以渴求,并可吮吸那干可怜虫的精血,增强体力……” “太危险了!” “不如此,怎能承受得住笑面阴魔的肆虐?” “那魔头也……” “笑面阴魔每日必御数女,饶是她等以媚术取得男子精华,但与笑面阴魔接触,依然无法枕席,不胜凄楚,少说半个月内无法恢复康愈!” “呃!敢情魔头以如此狠毒的手段进行采补之术?” “他……他也是不得已!” 岳霖脸色一沉,道:“你竟替魔头分辩?” 素姨叹道:“因为笑魔的劫数就快到了!” 岳霖讶然道:“魔头会有劫数?是谁使他沦劫?” 素姨道:“详细情形不晓得,有时笑魔无意中透露,他所惧怕的人,敢情是位十五岁左右的孩子!” “呃!太玄奇了!” “笑魔就是防着那孩子,所以才习邪功,在成百论千的少女身上,练习一种名叫‘素女’禅的罕世绝学,同时以‘笑魔’令镇慑武林,企图统一九大门派,自立盟主,到时纠合群力对付那孩子!” “是男孩子?女孩?” “不太清楚了!” “嘿嘿嘿……” 岳霖冷冷地笑道:“真料不到笑面阴魔还有惧怕之人?” 素姨不知想起何事,突然噗嗤笑道:“天下之人,无奇不有,倘咱再提起一事,你更拍案惊奇了!” 岳霖忙问道:“莫非魔头还有第二可怕之人?” 素姨神秘地道:“不错!她应该是笑魔的妻子!” 岳霖赫的一惊道:“魔头会有妻子?有妻子的人还敢玩女人?” 素姨一抹鬓角,偷偷的把眼泪擦去,强颜一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已经有十七年了。”她话音微顿花容上不期然抹起层忧虑凄凉的表情,她沉思片刻,幽幽地说道:“十七年前在江南某地,有一位要做新娘的少女,她性爱红衫,人长得绝美,是以当地人都称他‘美红衫’或是‘红衫女’……不料在她结婚前夕,霍尔失踪……” 岳霖恍然接道:“必是笑面阴魔掳去了!” 素姨不胜感喟地道:“正是笑魔!那时他却俨然以王孙公子自许,嗣后因红衫女的失踪,却使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焦忿之下,投河自杀殉情……” “红衫女知道此事?” “笑面阴魔知道了!告诉她?” “说起来人与人间,微妙已极,那时之笑魔已然习了‘素女’禅功,饶他奸淫过成百的女人,独对红衫女发生了真感情!” “他会爱她?” “因爱而生敬,更由敬而怕起红衫女来!” “唔!后来呢?” “红衫女嫁给了笑面阴魔!” “她可能另有打算吧?” “不错!她要求笑魔传她武功,当她武功大有进展的某天夜里,红衫女一剑向笑魔心口刺去!” “显然笑面阴魔没有遇害?那红衫女岂不要遭惨报?” “笑魔当时点了她穴道,但笑魔并没有向她报复,反而苦苦哀求说,既是过去的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红衫女怎的个表示?” “她仅仅说了这几个字:‘你不杀我,我就杀你’……” “笑面阴魔岂不雷霆震怒?” “他竟然沉思一阵,将红衫女放走了,可是红衫女走后的十七年岁月中,笑魔却没有忘掉她,他想她;却也怕她!他知道总有一天红衫女来报仇的……” “呃!素姨?” “岳少侠……” “你……你为什么哭了?” 素姨再也止不住十七年隐忍地辛酸,忘情地偎在岳霖怀中,声音哽咽地道:“因为红衫女是我的女主人!” 岳霖也不胜激动地道:“所以笑面阴魔为纪念令主母,也就对你另眼相看了。” 素姨含首轻点,黯然泣下,一时间舱室内反倒沉静下来。 有顷!岳霖说道:“素姐,我明白了!你所以与虎狼为伴,是希望有一天看到红衫女?” “霖弟,你……你猜对了……” 两人却不由自己的改了称谓,一时间这一双萍水相逢的姐弟,感情愈发拉近了一步。 岳霖是佩服她的为人,由衷的感到这位年华逐渐消失的美女的可爱!可敬! 素姨也是深服岳霖的少年英俊,肝胆照人。 是以两人紧紧地握起手来! 他们没有男女问的私欲,却充满着人间交流的挚爱。 不知经过多久,索姨幽然叹道:“霖弟!我再看看笑魔去!” 岳霖心中一动道:“方才你没见到他吗?” 索姨期期艾艾地道:“笑魔正在作晨课,作晨课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扰他的……” 岳霖突见素姨面如朝霞,耳根泛红,琢磨“晨课”二字,赫然而悟!忖道:“魔头又在玩弄女性,我岳霖即使与他无杀父之仇,也要替天下女子,武林同道,伸张正义,誓诛此獠!” 他义忿形诸于色,一声长啸,何啻是怒壑鸣蛟! 素姨吓得一怔,旋而她明白了,急道:“霖弟……你要忍耐,你打不过笑面阴魔的……你应该……” 她话音未落,舱门外传来声怪笑之音。素姨与岳霖同时一惊!这当口走进位五十许的阴险老人,那老人怀抱“笑魔”令,说道:“奉魔主令翰!请素姨不可干涉。” 素姨纤手紧握住岳霖衣袖,一种不良的预感,使她花容惨变,她的粉颊偎在岳霖的脸上,那是温暖的!亲切的!敢情霖弟弟真的还在身边? 岳霖忖知事情到了揭晓之时,胸脯一挺道:“你是谁?” “魔主帐下护法——追魂叟。” “笑面阴魔有何交待?” “两条道路任娃娃自决!” “第一条道路指的什么?” “魔主感念娃娃传话之奇人,准你生离三帆船。” “第二条路呢?” “呵呵呵!”追魂叟一声冷笑后,倏地由腰中取出一函,另外在右手托起颗龙眼大小的色药丸。 岳霖正感不解,素姨已失声哭道:“白色药丸……白色药丸……那是‘金丝蛊’啊!” 追魂叟阴恻恻道:“素姨!难道你不知‘笑魔’令的戚严吗?再要一旁胡言乱语,老朽只有破除情面,依令行事了。” 岳霖赫然大怒道:“狂徒!快把你的真实用意说出!” 追魂叟脆笑声道:“此信内附有毒龙丹,由娃娃面呈传话高人,但必得先将金丝蛊吞下。” 岳霖接过了金丝蛊,英目微睇,只见这名叫金丝蛊的药丸内,有一点金色的影子游动,心中方自一震,蓦闻素姨娇呼一声,已昏倒于地下。 情况发展至此,岳霖心中雪亮,显然地这金丝蛊必是种极为歹毒的药丸,但他心系红妞及黄衫客的安危,又不能不冒险吞掉此丸,以救二人之命? 他正在凭良知决断这件辣手的事;那追魂叟显已不耐的咆哮道:“要毒龙丹就将先吞金丝蛊,否则速离本船,呵呵!老人家要等候交令哩!” 岳霖倏的将心一横,要过了书笺,吭声一啸,一仰脖子,将金丝蛊吞入腹中! 口口口 在通往巴山的山林道上,岳霖正形劳神瘁,挥汗疾驰!他忘不了黄衫客临别叮嘱,他要在十五天内必需赶往“别有洞天”,免得铸成大错,终生遗憾! 若以岳霖脚程言,他该在十四日的清晨,即可到达目的地,然在限期最后一日,仍距离别有洞天三十里山途,而且天色已近黄昏。 他此时步伐显得散乱,丹田之气也有不调现象,急忖:“此莫非‘金丝蛊’作崇……” 岳霖心中一慌,耳边油然响起追魂叟送他离船时的阴恻恻声浪:“呵呵呵!不出半月,又可见面,姓岳的,吃过金丝蛊的人,如无魔主解药,人变疯狂,形如野兽,嘿嘿!那时虽远在千里,一待药性发作,娃娃!尊驾就会不由自主的赶来回头峡报效……” 这不敢想像的事,在脑海中冲击着,心情的沉重,宛似落日西沉,他感到命运地播弄,逐渐接近了黑暗!死亡! “我会疯狂?我会形同野兽?”岳霖失声狂叫,但旋而一个意念产生,使他由平静转变成坚强! “只要救得了红妞同黄衫客,就是疯狂又有何妨?再说这也是出诸本愿啊!难道我岳霖会贪生怕死不成?” 他仰天一啸,瞬间把那不敢想象的事置诸脑后,那是场梦,它是一场恶梦吧? 岳霖决心既下,卫道与赴难的精神反促成他勇往直进,他狠命地狂驰!飞奔。 大约一鼓甫交待,已到了别有洞天的山脚下。 他喘了喘气,依然不停留地沿着瀑布爬升,但当他走入洞口时,反而踌躇不前,进退不安! 默默念道:“今天恰是约期的半个月,黄衫客能不能熬到这漫长的十五天呢,假使……”他惶恐不胜,目含痛泪,但他终于踏进了那洞室。 钟乳曳光,洞室内却一目了然,他见红妞依然是面色惨白,仰卧石床,但黄衫客却头几垂地,仅一只手勉强地搭在红妞的“期门穴”上。 岳霖已忖知黄衫客到了“虚无”状态,他不敢出声,就连脚步也轻得无法再轻,他久习玄功,已深明此时一丝声息,都会造成最大的不幸。 他缓缓地探手摸了红妞酥胸,胸脉在跳着,虽是低弱得豫一潭死水,却足以使岳霖喜极流泪。 岳霖喃喃自语道:“不虚此行了,就是身罗厄劫,也算取得了报偿,天啊!……总算厚侍我!……” 他悄悄地把泪水擦去,又复勉强地沉定了浮燥心情,这才偎身黄衫客背后,毕力调元,以两只滚热的手,波波地将功力透人,不知经过多久,黄衫客幽幽地吐出口长气,他无力地回首看了看岳霖,声如蚊蚋般道:“毒龙丹取到了?” 岳霖点了点头,将笑面阴魔函件只手呈上。 黄衫客打开一看,果见信内附有一颗红色药丸,那信上短短地写道:“恩酬义绝,即是路人……” 岳霖人在背后,自然尽收眼内,不出心中一惨,暗道:“笑面阴魔真是位冷血人物。” 黄衫客幽幽地说道:“速以真气将毒龙丹度于红妞口内!” 岳霖无法顾及男女之嫌,接过毒龙丹,匍匐的就着红妞的樱唇,以舌尖顶开牙关,将毒龙丹缓缓运下…… 黄衫客喘喘地道:“毒龙丹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时日过久,仍得合我二人功力,助她脱险。” 岳霖见黄杉客面如黄纸,不客地道:“前辈功力损耗过大,由小子一人承担吧!” 黄衫客惨笑声道:“倘你一人可以,愚兄又何苦拚命?” 岳霖不觉一愣,黄衫客接道:“红妞除受了内家高手掌伤,又加高空惊险,心劳神碎,伤势自然比想象中厉害数倍,所以你我二人当以‘刚’‘柔’二劲,化托掌内,使之三十六道重穴缓缓自开,那时毒龙丹药性浸及,就可保她伤而后无损了。” “那么,小子就与前辈分头进行吧!” “请将丹室内的女画像取出!” 岳霖赫然一惊,心说:“疗伤与女画像何关?” 黄衫客黯然地叹道:“小友,无须诧异,因为愚兄看到女画像时,始有生存的勇气,同时功力油然倍增。” 岳霖唯唯承命,奔向了丹室,本能地认为女画像与黄衫客有段缠绵绯恻的往事了。 移动石屏,走入甬道,岳霖第二次步进丹房,他由神幔中将女画像取下,他的心情开始了激动! “怪呀”这女画像何以对自己感染太深? 岳霖愣了一阵,乃将女画像恭谨地捧在黄衫客面前,黄衫客却命岳霖将画像挂在他面向之处,同时交待道:“可将红妞揽在怀里,背部朝我,小友以所习功力推动她‘心经’‘气海’二穴,愚兄当以掌力御接‘灵台’‘命门’部位,相信不出半个时辰,红妞大体上就可痊愈了。” 岳霖照命行事,当他肌肉相亲,纤腰在握刹那,不期然脸红了,心跳了,尤其红妞食过毒龙舟,吐气如兰,酥胸剧烈地起伏,那坚实弹跃的两粒寇丹,直逼眼帘,他非圣贤,而况两人曾有过几番风雨,如何再能克制的住? “哈哈!你太也妄想了!”黄衫客蓦地一语,使岳霖无地自容,偷眼望去,敢情黄衫客说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对着女画像呐呐自呓。 一瞬间,岳霖发现黄衫客的表情是凄苦的,惨淡的,但在凄苦惨淡中犹然充满着希望,他的眸子骤然生光,旋而眼帘垂下,刹那光景他又恢复了定力,他必然因女画像有所感触吧? 岳霖不禁打了个寒噤,忖道:“他可能是位饱经沧桑的人了,我……我的定力不如他了……”一念使他平息了心头欲念,闭目凝神,按照所习心法,开始为红妞疗伤。 洞室内原本是静的,两人均已摒弃杂念,更增加洞室同内静而后能定的肃穆气氛。 汗水蒸发着,呼吸声却逐渐增高!显然岳霖同黄衫客已竭尽了功力。 良久!良久!一声娇呼,打破了洞室的寂静! 红妞呆望着岳霖,红妞美目簌簌地滚下痛泪,红妞惨厉一呼,喝道:“姓岳的,你好狠呀!” 轰然一掌推出,岳霖本不及防,“蓬”的声,栽落石榻! 说来话长,实际上红妞从苏醒至发掌,仅也是瞬间的事,但在此电石雷火般的瞬息间,黄衫客抢救不及,而况黄衫客也万万料不到有此突变? 岳霖受伤虽不太重,也足使他昏厥有时。 朦胧中他感到口里有酒香,有药味,谅是黄衫客又再忙着救自己。 又而听到红妞的声音:“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政情你替我疗伤,又由笑面阴魔处取来毒龙丹是你救了我……”接着是她的哭泣声。 岳霖心里感动地道:“哈哈!死也不冤枉了,她……她像是原谅了我?” 口口口 朝阳使千丈瀑布幻成万道金霓,晨曦使别有洞天烟云缭绕充满了神秘,洞室内垂乳生光,但却分不清白天抑或夜里? 石床变成了庆功宴,三条小凳宛似来了三位贵宾!石床上陈满了浓郁的酒。 三条小凳上却坐下了黄衫客、岳霖、同着红妞。 一夜间的变化,岳霖的伤势经黄衫客悉心调护,霍然而愈,这自然亏了红妞功力未复,掌势减弱,否则怎堪设想? 一夜间的促膝相谈,使冤孽化为恩情,也使黄杉客剖腹相陈,结识了这一男一女的忘年之交! 黄衫客的本名称作孟晖!红妞的闺名却叫杜若君了。 酒一杯杯的下肚,每个人的脸色是红润的,但心情却都显得激动。 岳霖别具愁肠,但他不愿煞风景,举杯一照说道:“孟叔!这是最后的一杯!” 孟晖哈哈笑道:“何云最后,应该是刚刚开始吧。” 杜若君嫣然笑道:“盂叔的酒不但味纯性美,而且还是疗伤的圣药哩!” 孟晖颔首道:“这百花酿费了我多年心血,但这番心血却没有白费,杜姑娘仗它血脉不致凝固,岳少侠也因它提前康复了,哈哈!干——” 三人相互又端了壹杯。 孟晖突然耸声一笑,向着杜若君说道:“若君!希望有一天喝你两人的喜酒。” 杜若君倏的小脸一红,道:“不要再提那件事!” “为什么不提?” 杜若君黯然地道:“女儿失身,犹如生命,我不怪他就好了!” 孟晖别具用心地道:“难道你就不嫁人了?” 杜若君粉脸一扬,坚决地道:“一待我杀了笑面阴魔,决定削发深山,陪母终老余生,不过……” “有话就说吧!” “我答应下一辈子嫁他好了!” “哈哈哈!”孟晖笑如洪钟,他心里明白,冲杜若君这句话,使他作叔叔的人愈发有一把握。他望着含羞欲滴的杜若君,又偷眼一睨,饶他饱经风尘,依然大惑不解,这娃儿为何嗒然若失,面带重忧?! 杜若君突然噗嗤笑道:“今宵有酒念宵醉,拣些快乐的事吧?” 盂晖仰首望了望那女画像,无限感喟地道:“不错!对酒当歌,为欢乐何,待俺说一个故事,以为今日之庆如何?” 杜若君天真地催促道:“快说!快说!要得说个好听的!” 孟晖向着岳霖问道:“你不想听吗?” 岳霖强笑一声道:“想听!想听!但小侄却打算早日找到笑面阴魔!” 杜若君小嘴一噘道:“忙也不在一时呀!等孟叔叔故事讲完,我俩一起去,反正你报父仇,我雪母恨,非把那魔头宰掉不可!” 孟晖道:“还是若君气度大,不愧为女中巾帼!” 杜若君妩媚地笑道:“不要逗人家了,快说吧!” 孟晖沉思片刻,说道:“在天山北麓,有一座常年积雪的山,名叫雪峰,那儿气候酷寒,本不适人兽居隐,不料某年来了位武功骇世,却思想奇特的怪人,发现了雪峰,并在雪峰之下找了一座古洞,敢情古洞直通地腑,地底下赫然是一城市……” “哎呀呀!”杜若君忍不住娇呼道:“是真的吗?那怪人是谁?地下为什么有城市?” 盂晖表情沉重地道:“地下城乃是古代藩王遗建,那怪人就是武林迄今引为疑谈的九幽帝君!” “呃,九幽帝君倒是听娘提起过,他的能耐应该是武林第一人对吗?” “你娘说得不错,他武功奇特,人更奇特,自他发现此幽居古穴——地下之城,乃发生奇想……于是九幽帝君召集昔日同道,各携妻小,随在地下城逐隐起来,他自命为九幽帝君,封手下为相,为候,地下城改称为冥宫,俨然作起‘冥宫皇帝’来……” “有趣!有趣!后来呢?” “九幽帝君异想天开,企图搜尽天下美女,认为有帝自当有后,由而他命左丞相主持选妃之事!” “左丞相?” “左丞相奉命之后,用金钱确实买来不少美女,不料九幽帝君却视如等闲,不置一顾!” “如此说选后选不成了?” “恰于此时,左丞相无意在一绝壑之内,遇到位姗姗独行的少女,那少女美艳纶伦,使左丞相惊为天人,于是邀同她往冥宫……” “孟叔!”杜若君插口道:“那少女随便的就跟男人去吗?” “唉!”孟晖喟然一叹道:“少女自称背师离山,家世不明,正愁着没个去处呢。” “太巧了!” “就在这个‘巧’字下,她到了冥宫!” “九幽帝君该满意了?” “九幽帝君并没有见到她,敢情左丞相秘筑梨巢,偷偷地爱上了那少女,相处数日后,他觉得那少女天真无邪,却对男女间的事丝毫不懂,由而他产生了个较远的打算,先以兄妹之爱照顾着她,心想再过一年半载,感情融合之后,还愁她不嫁给自己吗? 更为了使她精神上求得满足,另癖一暗道,独令她任意来去,从而雪峰雪谷,都有她的形踪,山岭壑畔,响起她幽扬的歌声,左丞相那里料到竟因此而铸成情天恨事?……” 杜若君惊讶地道:“孟叔快说吧?八成有了异外变化。” “不错!”孟晖点点头:“突然在一个夜晚她失踪了!” “敢是她跑掉了?” “也可这样解释!” “那左丞相必然难过极了?” “是以他因爱而生恨,乃禀明九幽帝君,发誓天涯海角,找到少女的藏身处!” “他敢对九幽帝君说明经过?” “他诿称某地有一美女,足可充任帝后!” “这是损人而不利己的事!” “但左丞相在气忿之下,却没考虑到此事的后果,于是他离开冥宫,真的四下访察,终他在一年之后,找封了那少女,不料那少女已然与一少年侠士结婚生子……” “呃!左丞相该怎的办?” “他趁那少年侠士不在之时,以‘隔空指’点了少女穴道,置婴儿哭叫而不顾,已然绝尘离去!” “他将少女献于九幽帝君了?” “九幽帝君见少女美艳如霞,登时命令左丞相择定良辰,进行选后大典!” “那少女会答应吗?” “她哭死哭活,不允从事,谁知九幽帝君因在左丞相口中得悉少女有夫生子,随声言如再反抗,将以她丈夫与儿子的生命要挟!” “那少女太可怜了!” “她在九幽帝君的淫威之下,只好认命,可是左丞相却后悔莫及!”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啊?” “左丞相真的悔不当初——同时他也明白了那少女的心意,敢情少女并不憎恶左丞相,相反的,她也对他不无好感,可惜左丞相认为少女年轻,企图由兄妹之爱,逐渐转变成夫妻之爱,怎料少女独自外出时,却阴差阳错的结识了那少年侠士呢?” “这一来左丞相岂不更加痛心?” “非但痛心?他认为这是他一手造成的悲剧,罪孽……他想到少女因他而失夫离子,势将永坠沉沦时,他不顾一切了;他要拚却生命,使少女获得自由!” “唔!左丞相还算有良心!后来呢?” “在一个夜晚,左丞相由选后宫中,悄悄带走了那少女,但行不到十里山途,九幽帝君亲自出马,挡了去路!” “呃!”杜若君失声叫道:“太危险了!” 孟晖话音顿了顿,说道:“九幽帝君一向生傲狂大,怎容得手下背叛?他雷吼一声,正要以所习‘玄天掌力’劈死左丞相时,却被那少女不顾生死的抢救下来。那少女同时表示,如果娶我,就得放他逃生,不然唯死而已!” 杜若君恍然道:“八成九幽帝君,慑于美色,未杀左丞相了?” 孟晖点了点头,喟然叹道:“九幽帝君终于宽恕了左丞相,但他命令左丞相即日离开冥宫,发誓不得出现江湖,否则定然追杀无恕!” 杜若君闻心地道:“此时那少女呢?” “那少女……”孟晖感叹地道:“却要求九幽帝君准许左丞相带一封信给她的丈夫!” “九幽帝君会答应?” “带信不准,却送予一件信物,保证她的丈夫在武林中威望和安全!” “唔……左丞相见到他丈夫了?” “他将所带信物,面交那少年侠士,从此逐隐深山。不问时事!但他由于有愧那少女?却……” “你……盂叔叔……” 孟晖突然身子发颤,声音沙哑,一双充满异采的眸子,流着惭愧地泪,望着他对面悬挂的女画像,出神!发愣!如痴!若呆! 杜若君早在孟晖的言谈表情中起疑,这一来,她还有何不明白之处,她哽咽地道:“孟叔!原来女画像是那少女!你敢情就是左丞相,你为了纪念失去的女友,更为了内心的不安,乃把她画在图中了……孟叔呀!……好悲惨的故事……这是你现身说法啊?” 她愈说愈悲昂,由哽咽变成嚎啕大哭,至性的人儿,有谁不为此情天难补的恨事,一掬同情之泪? 唯有岳霖是木然的,但他也被杜若君的哭声,知道应该说话了!“君妹!为什么哭呀?” 一句话气得杜若君小蛮靴直跺。 却使孟晖仰天一啸,忖道:“敢情这娃儿毫无心肝啊?”一幌身抄起女画像,向石屏奔去。 杜若君跟身而起,娇呼道:“等一等我!” 两人倏然消失了踪影,岳霖木然一阵,喃喃地道:“该走了!” 口口口 岳霖不辞而别,看来极不合情理,但他却有着比孟晖还有痛苦的心情。 听追魂叟口气,金丝蛊爆发,应不会太远,那么形同野兽,人变疯狂,岂非指日间之事? 他既不忍以真情告诉孟晖同杜若君,因为说出来与事无补,反使关心他的人增加困扰,那又何必? 是以孟晖那段凄绝往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脑中当时盘旋的!是: “趁着蛊毒未发,访到笑魔,宁愿战死,不望苟存。” 然而,孟晖的故事,又何尝不关乎他那张遗失的红唇图呢?若在平时,岳霖势必由红唇图上的九幽帝君印。连带的追查出很多与家世有关的秘密,可惜他那时脑子麻木了,麻木的近乎白痴。 此时岳霖一路疾奔,世上所存留下的怀念——除了孟晖、杜若君,还有在三帆船结识的素姨,以及使他抱憾终身的小玲,这些他都不敢想了,他知道找到笑魔也是死,不找到笑魔比死犹厉。 然而,天公造化,往往出人意表,按岳霖此时心情,只有找笑面阴魔拚命,即使天塌地陷,与他何干? 不料走到一山壑处,却被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给留住了。 只见迎面来了一个山兜,山兜上坐着位像貌猥琐,架子却奇大的丑少年。 丑少年背后跟着四位顶盔披甲,怪人,这干怪人正是阻截岳霖时的四位将军,按说,仅此也阻不住岳霖的行途,但当他注目那抬兜的一男一女时,不管也得管了。 敢情那一男,一女竟然是宝贝同了小莺! 此时宝贝在前,小莺居后,垂头丧气的已然将山兜抬到岳霖的藏身附近! 陡闻丑少年怪叫一声道:“好小子!竟然蒙蔽太爷,嘿嘿!今天再找不到红妞可就要好看了!” 宝贝喘了口气道:“姓邬的,如果真的见到过咱岳霖哥哥?保险红妞可以找到!” 丑少年冷笑声道:“老子骗你不成?嘿嘿!为了你小子说红妞跟姓岳的在~起,害得俺小淫虫丢掉了那个,拣这个哩!” 岳霖听到此处,忖道:“怪不得这丑小子有些面熟,原来在满春园见过,但宝贝弟弟何以说我同红妞在一起?” 又一转念,似有所悟:“八成宝贝同小莺在别有洞天等得不耐烦,又转往他处寻找自己,后来碰巧遇上了姓邬的,那姓邬的记恨满春园受辱,仗着四将军大加报复,宝贝可能吃了苦头,于是才假红妞为名,好设法脱身吧?” 岳霖心念及此,已是小淫虫邬善,大辣辣端坐山兜而至,他一声冷喝:“哎!与我滚下来!”一掌托空而出,如非顾虑掌风波及宝贝同小莺,恐怕一下子邬善就报销了。 饶是如此,那小淫虫邬善也被震起了五尺多高,一声闷哼,着实摔的不轻! 宝贝见是岳霖哥哥来了,雄威大振,同小莺将山兜一放,狠狠的踢了小淫虫邬善几脚,放声喊道:“俺霖哥哥来了,谁个怕你,哼!连那四位穿铁衣服的也一个不饶!” 岳霖伸手将宝贝带至身后,急道:“你同小莺快跑!” “为什么?” “我打不过那群怪人!” 言还未已,四将军从半空中扑袭下来。 岳霖忙不迭将宝贝往后一推,泼刺刺那招“魂亡魄散”反腕拍出。 四将军为救“令主”本已出招劲急,岳霖形同拚命自是功力运达十成,双方这一对掌下,劲风激荡,回震山谷,声势何啻山崩海啸,悚耳惊魂? 岳霖再是了得,如何抵得住受过九幽帝君嫡传的四位站殿将军的合手夹攻? 他顿时五中欲裂,一口鲜血喷出,蹬蹬蹬退出七步之外,方始拿桩站住。 四将军也被反弹三尺,微受内伤,各自在惊讶声中,二次环攻过来。 岳霖一面叫宝贝等速逃,一面想在垂死之前,好歹再接上数掌,免得一起死在这山壑之下。 人存死念,天赋的凶戾之性油然而生,岳霖藉着一声长啸中,暗地里将功力运储双臂。 他见敌人取了四个角度向他袭下,心想:“与其守而待毙,何不攻而同死?” “哈哈哈!” 岳霖的狂笑声震撼着山谷,陡见他一拔三丈,一个跟斗栽下,头前,身后,掌起,风疾,先朝铁面将军疾扑。 铁面将军赫的一惊,原本抱着稳扎稳打,决非豁出性命求胜,及见岳霖嘴角鲜血淋漓,双目瞪如铜铃,反而暗地里捏了把冷汗。 他想避已然为时过晚,他在此微一迟顿顷尔,却被岳霖争取到先机,虽他掌风已递出,终究慢了一步,但闻一声惨呼!岳霖挟雷霆万钧之势的拚命一搏,铁面将军震死地下。 岳霖力尽神竭,自然也被铁面将军回荡之力,再次击伤,他突感小腹奇痛,眼睛一花,再也无法运功应敌。 此时金面将军等人陡的飞袭而至。 金面将军凄厉地叫道:“岳娃儿!不叫你粉身碎骨,怎对得住俺哪死去的铁面贤弟……” “轰——”“轰——” 天空上宛似起了两声暴雷!岳霖凝神一望,一愣,一呆,反而惊的说不出话来! 岳霖抬头一望,只见一位面目不分,一身全白的人形怪物,一掠长空,又突然向金面将军扑去。 这时传来小莺的娇呼声:“霖哥哥不要怕,咱日前说的神仙来了!” 岳霖恍然忖道:“敢非是孟晖叔叔化装前来?” 念还未已,杜若君风驰电掣般赶到身边,她娇吁吁地道:“害苦了人家,为了追你,咱的脚都跑肿了。” 岳霖仍不放心地道:“那救我之人是否是孟叔?” 杜若君娇嗔地道:“不是盂叔是谁?如非我看出你的神色不对,怕你出事,犯得着追你吗?哼!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岳霖叹道:“有话慢慢再说吧!” 此时,宝贝同小莺也跑了过来,小莺喜极而哭,道:“师父!你真的被神仙救了?” “世上那来的神仙,那……那是孟叔呀!快看!” 但见孟晖以一抵三,似乎仍有余裕。 他出招极为怪异,每一式都是从高空发难,所奇者,三将军凌厉掌飚甫一临身,竟不知他用何等手法, 居然把那磅礴劲厉的狂风化于无形。 转眼二十个照面过去,杜若君叫道:“霖哥!看出毛病没有?” 岳霖道:“君妹指的是孟叔!” “不错呀!他闹了半天只是守而不攻,哼哼!待我帮他去——” “去”字音未落,金面将军不知为何突然暴喝一声:“住——手——” 盂晖果然收招站住,那金面将军冷冷道:“左丞相,勿需隐瞒了!” 铜面将军接着道:“如果不是尊驾,谁有本事施展‘双气行云’神功?” 孟晖似是一愕,旋而耸声笑道:“好眼力!好眼力!那么就请看在过去相交的情份放过岳少侠吧?” 说着,反手一拉背炼,“喳”的一声,那身长可裹体的怪白衣,倏然变成个小小白团,托在手中。 金面将军脸色一沉道:“左丞相!可知犯了大错?” 孟晖抱拳道:“小弟深知,实不该违背帝君约言,在江湖现身,可是……” 金面将军一声冷笑,截断对方话音,续道:“本将军所指的大错,并非尊驾出山与否?乃是……” 转面指着蹒跚走来的小淫虫邬善道:“请令主将红唇图取出,命左丞相随在下到冥宫待罪。” 小淫虫邬善由怀中取出红唇图,幌了幌道:“左丞相听令!” 孟晖赶忙上前两步,恭谨地接道:“令到如人到,敢不遵命?” 小淫虫邬善料不到此图威力之大,不可想像,高兴的忘了方才被摔的腰痛,登时怪模怪样的说道:“速随金面将军往冥宫待罪,还有……” 说着想了一想,又补充一句道:“姓岳的处死,红妞由我带走,不准你干涉此事。” 他话音甫落,金面将军真的展开了行动,但他掌未劈出,却为孟晖一声冷喝慑住。 “哈哈哈!”孟晖又而狂做地笑道:“在下因念帝君昔年不杀之恩,所以宁愿随尊驾赴冥宫待罪,可是尔等也不可逼人太甚?” 精目一扫,不怒而威,道:“老实说!我孟晖宁愿舍身赴冥宫就死,目的就是要放掉岳霖等人,倘再见逼,只好拚着死罪变成剐罪了。” 金面将军沉思片刻道:“尊驾当真不考虑抗命红唇图的后果?” 孟晖凛然道:“心意已决,徒说无益!” 金面将军阴阴地道:“好!好!好!那么就请左丞相随我们就道吧?” 说着指挥银面将军先将铁面将军尸体扛起,又而向小淫虫邬善道:“小子目前不能侍候令主,一待将左丞相事了,必然急行赶回……” 小淫虫邬善吓得焦黄脸发白,道:“你们都走了,我还敢跟谁闹事?” 金面将军道:“由铜面将军保护你好了!” “令主!”盂晖突然插口道:“区区斗胆,敢问红唇图是怎的得来?” 小淫虫邬善眼珠一转,信口道:“家传至宝,咱爹所得,你小子问它作甚?” 孟晖幽然一叹,自言自语地道:“岳尚岳啊!卫月娥……唉!没料到你俩的儿子,竟是如此?” 他偷偷一泯泪前,竟然头也不回的随金面将军离去。 显然孟晖伤心到了极点,断肠人不愿再看断肠人,免得徒然神伤! 但岳霖等何以置之不问,连个惜别之语都没有呢?说起来又是造化弄人—— 敢情孟晖全力应付“红唇”图时,岳霖因迭遭内伤,恰于这当口金丝蛊霍然爆发。否而,岳霖会因“红唇”图的出现,追查出昔日于葫芦堡外背后伤他者为谁?同时更可了解掳劫小玲的凶手真象! 尤其盂晖谈及岳尚岳及卫月娥时,倘岳霖毒未发,人犹清醒,又何尝不可从先父名讳,探寻出卫月娥究系何人? 阴差阳错一切似乎都晚了,卫月娥就是他生身之母,也是盂晖的画中人,岂非冥冥中另有安排? 由而岳霖几经生死,势必历经险恶,造成许多恩恩、怨怨、风风、雨雨的情节,始可了解红唇图之真象,以及与卫月娥的关系,那将是:“觉来已迟,不堪回首”的一页伤心史! 这时,岳霖突然一声惨呼,疯狂地向山下驰去。 杜若君见状,芳心几碎,究不知檀郎为的什么?但她也已忖道,岳霖必然有意外。 一式“云龙九现”!她将岳霖抄在手中,她见岳霖两眼发直,口中兀自呓语:“金丝蛊!金丝蛊!” 杜若君倏的点了他穴道,芳心急转:“金丝蛊听娘谈到过,那是笑面阴魔对付仇人的最厉害毒物,敢非霖哥赴武当山讨取毒龙丹时,着了笑面阴魔道儿?” 一念及此,杜若君雨溅梨花,忖道:“他是为了我……为了我才吃掉金丝盎的,不然,笑面阴魔岂肯轻易将毒龙丹托赠?” 这时,宝贝已同小莺气呵呵跑了过来。 宝贝焦急地道:“霖哥哥怎会发了疯?” 杜若君顾不得理他,试着一摸岳霖脉门,只觉他脉搏垂微,更加认为所料非差? 大凡习武之人,对伤势大都有个了解,杜若君也不例外!她既知岳霖病在金丝蛊,她当机立断,抱定豁出性命也要救岳霖之险,因为岳霖为的是救自己才遭此重创。而况?她……她不期然的爱上了岳霖呢? 根据娘的谈话,知道了金丝蛊奇毒无比,没有施蛊人解药,休想痊愈,她要找笑面阴魔解救岳霖,但天涯何处,笑面阴魔究在那里? 她秀目微蹙道:“宝贝,怎么办呀?” 宝贝被问的一愣,道:“你说的是霖哥哥?” 杜若君道:“不是他是谁?他已遭了笑面阴魔的金丝蛊毒,如找不到笑面阴魔可就完了!” 宝贝急得脑袋铃铛直响道:“咱也听说过蛊毒的厉害,非得施蛊人的解药方能医治,可是……笑面阴魔谁敢惹呀?” 杜若君银牙一咬,道:“哼!姑娘我就可以杀他!” 宝贝摇摇头道:“恐怕靠不住吧?” 杜若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如果能找到笑面阴魔,就知道咱的厉害了!” 宝贝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道:“为了救霖哥哥,只好拿性命碰碰运气了。” 说着,一脸正经的又道:“红妞!” “我不叫红妞,我是杜若君!” “好!姓杜的!有办法找到笑面阴魔!” 杜若君惊喜地道:“他住在那里?” “回头峡!” “回头峡又在何方?” “山东,鄂西交界处的巫山一带!” “咦?你这傻小子怎么知道?” “还不是小淫虫邬善那个王八羔子说的……” “师父!”小莺抢着道:“那坏人仗着四个穿铁衣服的,说是回头峡有场热闹看,好去出出风头。” 杜若君想了想道:“好!那么我们就去,你俩抬着岳霖,一俟离开巴山,再找顶小轿好了。” 于是宝贝同小莺利用抬小淫虫邬善的山兜,将被制住穴道,已然昏厥的岳霖住兜上一放,杜若君殿后往山下走去! 口口口 巫山滨长江,拱托十二主峰,有巫山天崭之称。 “回头峡”居鄂省巴东,暨川境文昌镇之间,山势迂回,峥嵘耸峙,乃巫山山脉一大分支。 此时杜若君等黑夜兼驰,十日之后,已然到达了文昌镇。 镇上找了一家客栈,略作休憩,随与宝贝商量往回头峡的走法。 在三小沿途探询问,已知赴回头峡有两途可寻,一经巫溪水路,一援峭壁穿山而行,但攀壑履,据当地土著谈称,不但奇险,并且有瘴气为害。 最后乃决定第二日凌晨买舟由水途前进了。 一夜晚景不提,第二日由宝贝雇了一条蓬船,随后一商量,内舱由杜若君照顾着岳霖,外舱是宝贝同小莺。 时未过午,蓬船伊呀声中,放流而行,只见两岸峭崖笔立,水流万马奔腾,声势端也惊人。那宝贝平生第一遭坐船,既害怕,又新奇,不觉约同小莺走上后舵.边看山景,边与舟子搭讪起来。 “船大哥!”宝贝道:“这条水路倒是蛮危险的!” “哈哈哈!”船家笑道:“这能算凶险吗?真正凶险的地方在峡口哩!” “什么峡口?” “回头峡!”船家话音顿了顿道:“那回头峡两山耸立,壁壑千丈,水流倾泻,无风三尺,那才算得上凶险二字!” “我的妈呀!”小莺吓得小脸发白,叫道:“赶快靠岸,咱们走山路!” 船家道:“小姑娘!不见两旁耸立的峭壁吗?船怎能拢得住!” 宝贝插口道:“拢不住可以掉头啊!我们回去再走山路!” 船家笑道:“少爷,这等的水流速度,除非想翻船,神仙也没办法转头!” 小莺不服气的道:“难道船可往下走,不能向上来吗?” 船家哈哈笑道:“真让你等料到了!” 小莺焦急地道:“那就没有法子了,喂,”她想了想又道:“船大哥!你有没有把握进回头峡?” 船家陡然脸色一寒道:“回头峡顾名思义,是叫人望而回头,哥们自不量力,偏往回头峡闯,诚所谓‘天作孽犹可说,自造孽不可活’。嘿嘿!等死吧?” “呃!”两小同时惊呼,再看那船家竹笠往上一抬,赫然前额上一条刀疤,此时他凶睛闪闪,一脸横肉,看样子不是好相识了。 宋贝暗忖:“上了贼船?” 一念未已,那船家陡的将舵手一板,船头顿时像风车般急转,同时布手一扬,金光闪处,接着“察”地一声。 第五章 神秘之宫 那饱满的风帆,倏然落下。 绳断,帆落,蓬船疾横,顿时,船行减慢,前后左右,颠簸摇摆。 陡然,宝贝大声叫道:“好小子!你搞什么鬼?!” 那船家一声狞笑,旋即长身而起,双手倏长,分取二人面门。 蓦地后舱之门,“卡喳”一响,被震得四散而飞,落于水内。 杜若君娇声叱道:“狂徒敢尔!” 身随声起,一式“柳浪闻莺”,掌风震退船家,适时救了宝贝与小莺二人。 那船家被一股劲风逼得退至船头,凶睛连眨,“嘿嘿”冷笑两声道:“果然有点来历,我刀疤王二暂时告辞了!” 说罢,一个“侧跃龙门”,没入水中。 杜若君急呼道:“傻小子!快去掌舵,这是贼船……” 宝贝急忙把船稳住,果见一条白浪,划水向船底而来! 杜若君纤掌双扬,疾向水中击去。 “轰”“哗”两响,那条水浪随即转向游去。 有顷,数丈外的水面上,突地冒出一个人头来,正是刀疤王二。 刀疤王二似是被掌风震伤,吃了暗亏,他换了口气,又即没入水中,竟不敢再向船身靠近。 杜若君惊魂甫定,连道:“好险!好险!……” 宝贝擦了把冷汗,接道:“真是邪门,咱们又没得罪他呀!” 正在这时,小莺忽然一声尖叫道:“你们看!快看——” 杜若君和宝贝顺着她所指方向远眺,只见船后两箭远处,三条满载稻草的小船,风驰电掣般飞驰而来。 瞬息之间,距离蓬船,已然不足三丈。 杜若君陡然花容色变,恨恨地道:“贼子太过狠心,竟要用火烧船,这……” 说话之间,那草船已然起火,但见火藉风势,风助火威;几束正在燃烧的稻草,已被抛落于蓬船之首。 杜若君一面忙着救火,一面急声喊道:“傻小子!赶快拢岸呀!” 宝贝一听,也高声答道:“两边都是峭壁,怎么个靠法,何况人家驾船又是外行……” 杜若君叹口气道:“总比死在河心里要好呀!万一峭壁有个攀援之处,也许就有救了!” 说罢,跃进后舱,将岳霖抱在船头。 此时,三条火船,烈焰飞腾,宛似三条火龙,正~字儿排开,疾然向蓬船包抄逼来。 小莺哭喊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杜若君一打量眼前情势,也不再催宝贝了,她目中含着热泪,纤手抚摸着岳霖,惨然说道:“霖哥哥!我曾对你说过!今生不能比翼双飞,愿结来世之缘的话,这下可好,真是天从人愿了。” 她粉首微抬,向小莺道:“不要哭了,死?也该有点骨气啊!” 转脸又朝宝贝道:“傻小子!看到蓬船起火时,招呼一声,咱们一齐往水里跳!” 人到伤心至极,反而相对无言了。 这时,烟火的焦灼气味,弥布了整个船身。 死亡,那该是死亡的讯号吧! 陡然,一个苍劲的声音,恍恍来自天外。 “呵呵!把稳舵手,想死?哈哈——没到时候哩!” 杜若君赫然一怔! 小莺却天真地叫道:“八成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宝贝接道:“不是神仙,是妖怪!你没听到那口气吗?他就是救了我们,也绝没安好心眼儿……” 杜若君喝道:“不可胡说!那是个千里传音,必然是位盖世奇人……” 她话音尚自未落,陡闻三声暴响—— 那三条火船先是火光突地一冒,接着火消烟散,一条滚滚地急流中,倏忽不见了火船的影子。 咦!代之出现的却是一条载浮载沉的小舢板。 舢板上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书生,剑眉星目,身材矫健,一袭湘罗白衫,更显得温人儒雅,潇洒已极。 杜若君忖知这中年书生,正是那传音相救之人,连忙放下岳霖,欠身一礼道:“前辈!谢谢您了!” 中年书生颔首道:“这干贼徒太也狂妄,是以老夫以掌力震沉火船,并将幕后主持之人,碎顶粉尸以示警戒!” 杜若君暗自一惊,心道:“他的手段也够‘狠’了!” 宝贝抢着道:“喂!你多大年纪,也敢自称老夫?” 杜若君瞪了他一眼,陪道说道:“他是傻小子,老前辈不要见怪!” 小莺也自作聪明地道:“傻小子就是不懂事,他怎知您老人家已修到返老还童之境呢?嘻嘻,您那小舢板太危险,快到我们船上坐坐吧!” 杜若君手指小莺“噗嗤”笑道:“你还说人家傻,要知老前辈已经到‘一葺渡江’的火候了,别说是舢板,就是一根树枝,依然可以来去自如……” 中年书生剑眉微轩,哈哈笑道:“没料到娃儿们嘴巴怪甜的,好!老夫就破例上你们的船吧!” 说罢!也未见他动作,已然平飞船上。 杜若君连忙将他让至前舱,令宝贝继续掌舵,又叫小莺倒茶,这才将岳霖抱起,步入前舱相陪。 中年书生一指岳霖道:“这娃娃名叫岳霖?” 杜若君惊异地道:“前辈如何得知?” 中年书生微微一笑,道:“方才老夫手刃贼徒时,由他们口中得知。” 杜若君依然不解地道:“那干贼徒又怎会知道呢?” 中年书生略一沉吟,遭:“八成岳霖在九幽帝君庙误杀了他们子弟吧!” 杜若君美目连眨,道:“岳霖杀的是笑面阴魔的爪牙啊!” 中年书生哈哈大笑,道:“你又怎么知是笑面阴魔的爪牙,不是别人弟子们呢?” 杜若君粉首连摇,忿然忖道:“笑面阴魔借刀杀人,真是太阴险了,哼!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杀了替武林除害!” 中年书生道:“你与笑面阴魔有仇吧?” 杜若君一怔道:“前辈怎知我与笑面阴魔有仇?” 中年书生精目一闪,接道:“非但知你与他有仇,而且知道你曾假藉笑面阴魔之名,冒用笑面阴魔的‘笑魔令’!” 杜若君霍然一震,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年书生耸声笑道:“想你与岳霖之事,已然传遍武林,老夫亦武林中人,传闻加以判断,岂有会料不出十之八九?” “原来是这样的。” 中年书生又道:“岳霖是替父报仇,那么你呢?” 杜若君经此一问,不期然勾动起心事,目睹岳霖,他的脸色已然转青,若是再有两天找不到笑面阴魔,就是大罗神仙,亦难保住他的命了,随又想起母亲被魔头污辱一事,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良久!良久,她突然神色一凛道:“哭有何用?我要报仇!” “呃!”中年书生道:“究竟你与他有何仇恨?” “他……他污辱了我娘!” “你可知笑面阴魔的武学高深莫测?” “知道,但我决不怕他!” “怪!你像是蛮有把握似的。” “因为他是……是个淫魔。” “你是说笑面阴魔好色,就可趁机下手?” “前辈料对一半,我……另外还有法宝呢!” 中年书生似是一怔,缓缓又道:“什么法宝,竟能置笑面阴魔于死地?” “一把金刀,很短的金刀。” “另外呢?” “是……是……”杜若君话音骤断,她惊异的望着中年书生,暗自忖道:“他是救命恩人,应该瞒着他吗?” 这时,中年书生又逼问一句,道:“姑娘!可是有见疑之处?” 杜若君忙道:“那里!我是要告诉您的……” “究竟是什么法宝?” “一双小小地金圈!” “可否借我一看?” “前辈请看!”杜若君说罢,自玉臂上将金圈褪下。 讵料,那中年书生精目一扫,脸色倏变。 杜若君看在眼里,大惑不解。 突然那中年书生干咳两声,道:“不料水中除寇,受了风寒,受了风寒……” 杜若君究竟年轻,而且江湖阅历太浅,闻言之后,反而不安的道:“都是为了我们,才连累了前辈要不要紧?” 中年书生勉强一笑,道:“算不得什么,稍停凋息一下,就会好的!” 杜若君天真的道:“看不看我的金圈子呀?” 中年书生摇摇头,道:“用不着了,倒是姑娘说,凭它可杀笑面阴魔一事,能否见告?” 杜若君讪讪地道:“因为您是恩人,又是好人,再是害羞,也得实话实说了。” 这着,小脸骤然一红,呐呐又道:“那笑面阴魔不是个好色之徒吗?人家就抓住他这毛病,自命还长得不算丑陋,相信一旦遇见他,就可照计行事,杀死他了。” “这愈发令老夫不解了。” 杜若君道:“当他爱上了我时,我就趁他分神之际,右手握金刀,左手亮金圈,金刀可破他的气功,金圈却使他赫然色变,只有挨刀的份儿了。” “金刀如果是宝刃,破气功到合乎道理,但那金圈又不能伤人,堂堂乎功高绝世的笑面阴魔,岂会吓得色变?任人宰割?” “问得有理,不过……” “姑娘应有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道理很难讲,但这是娘说的,娘怎会欺骗女儿嘛?!” “你的娘?” “嗯!娘这么交待,我自然照办了!” 中年书生点了点头,眉头一皱,似是另有心事,沉吟起来。 半晌,他忽然向昏卧一旁的岳霖扫了一眼,道:“他受了蛊毒?” 杜若君心头一动,忙道:“是笑面阴魔害的,前辈有无办法解救?” 中年书生肃容道:“先问姑娘和他的关系?” 杜若君听了,吞吞吐吐地道:“他……他是娘的女婿。” “呃!那么你是他妻子了?成了亲没有?” “还……还没有。” “唔……” 杜若君奇怪地道:“前辈!您怎么不说话了?” 中年书生突然仰首一声长叹,随道:“赶快弄个面盆来,待老夫替他治蛊毒。” 杜若君大喜过望,忙走至舱门,叫小莺速去准备。 她方一回身,陡见中年书生脸色一寒,道:“可知岳霖三个时辰内必死吗?” 杜若君娇躯吓得一抖,急道:“真的那样危险?” 中年书生喟然叹道:“你等只顾虑他疯起来害怕,却不知制住他穴道,毒性无法发泄,反向内浸,更造成他的严重性。” 杜若君惶急地道:“请您老人家赶快设法吧!” 中年书生冷笑一声,道:“老夫治蛊,尚有七分把握,不过,也有一事相求。” “前辈会求我?” “老夫要求尔等,不可向笑面阴魔寻仇,以免……” 杜若君一怔,道:“怎的?他是我和霖哥哥的仇人啊!” 中年书生语重声沉地道:“除非看他死去……” “前辈……” “原因无需多问,答应与否,即速决定。” “那……若君只好从命了。” “还须发誓!” 杜若君惊奇地望着中年书生,忖道:“这人好怪呀,发誓就发誓,反正骗他也不知道。” 她心念一决,遂道:“发誓要厉害一点才对吧?” “自然……” 杜若君银牙咬着红唇,故意沉思片刻,道:“如果霖哥哥蛊毒治好之后,再要找笑面阴魔报复,我俩都死在爹的掌下,您看!够厉害了?!” 中年书生脸色骤若冰霜,刹那之问,他像是变了好儿个人,面上揉杂着恐悚和忿恨表情。 杜若君并未注意他的异状,芳心之中,尚在暗自得意:“嘻嘻!爹早死了!这个咒起得太高明了。” 中年书生突地正容说道:“姑娘的誓言太重了。” “心甘情愿,没有话说。” “倘若日后反悔呢?!” “咦!你怎么瞧不起人?我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一言九鼎,如白染皂。” 中年书生微微颔首,深沉地道:“好!且看老夫活死人肉白骨的本领吧!” 此时,小莺已将面盆端来。 中年书生令其放于岳霖面前,又命杜若君抱定他的后腰.道:“此蛊名日‘金丝’,乃是苗缰最霸道的一种蛊,一旦老夫将三粒丹强其吞下,岳霖便会吐出一盆黑色的毒血来……” 他说着一顿,目注杜若君,缓缓又道:“那时,杜姑娘可不能顾忌肮脏,须以真气助他调元,当老夫察知他‘任’、‘督’二脉通达刹那,再点他‘睡’穴,毒伤就无碍了……” 说罢,由腰问取出个白玉小瓶,倒出三粒红色丹丸,以食中二指,撬开岳霖牙关,将丹丸送入口内。 果然——不过盏茶功夫。 只听岳霖腹内连响,接着一声闷哼,“哇啦”“哇啦”,吐出一盆既腥且臭的黑色血水。 杜若君蛾眉微蹙,暗暗忖道:“真是前辈子的冤孽,受了他的污辱,还得吃他口中脏血,唉……” 她轻叹一声,随即美目一合,樱辱微张,缓缓凑了上去。 她暗以玄功,将真气缓缓发入岳霖口中,旋即听到他腹内“骨碌碌”一阵响,不觉一惊。 中年书生突地上身前移右手疾伸,点了岳霖“睡穴”,使他昏睡过去,长吁了一口气,似是为了却一桩心事似地。 杜若君一掠鬓角,讪讪地道:“他……他真的会好吗?” 中年书生面无表情地道:“不出三日,定可康复,但最好船靠回头峡时,在峡口猎户人家休养两日就更安全了……” 杜若君脱口说道:“回头峡不是笑面阴魔的所在吗?” 中年书生精芒如电,冷冷接道:“忘掉誓言吗?” “没有。” “为何又提起笑面阴魔?” “说说也没有关系?” “哈哈哈——” 中年书生笑如鸱哭,未见他如何作势,已然纵出前舱。 杜若君疾步跟出舱外,中年书生已落于舢板之上,此时!船行平稳,河面骤宽,右前方点点星火,似有人家居住。 敢情,天色已然入夜了。中年书生引吭一啸,道:“谨记誓言,就此告别。” “前辈……” 杜若君话方出口,蓦觉眼前一花,白影飘处,那中年书生早已足点苍波,离开舢板,消逝于右岸灯火处。 宝贝在船后把舵,似已听到前舱动静,忙高声问道:“老小子救好霖哥哥没有?” 杜若君正有无限心情,闻言后没好气地道:“死不了啦!高兴了吧!” 宝贝傻笑道:“咱早就料到了,像霖哥哥那样的人,如何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杜若君小脸一沉道:“少噜嗦!现在到那里了?” 宝贝答道:“反正离回头峡还远哩!” 杜若君道:“你怎么知道?” 宝贝道:“忘了刀疤王二的话了吗?回头峡两面峭壁,水流湍急,无风三尺浪……” 杜若君芳心一动,忙道:“哼!那是假话,快靠岸!快靠岸!” “你是说: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回头峡?” “大概不错,你就靠岸吧!”宝贝忙将舵手一扳,蓬船“呀”地一声,斜刺里往右岸漂去。 船一拢岸,宝贝背起岳霖,杜若君同小莺二人殿后,顺着沙滩,走向一问茅草搭成的草棚。 草棚内果然住着一名猎户,杜若君好言说项,并取出几两碎银,伪称有人在船上得了急症,需要休养。 那猎户倒也义气,银子只收一半,将里问让与四人。 杜若君见棚内除了一床一椅外,别无他物,遂叫宝贝先将岳霖放置床上,又向四周环视一眼,心忖“应该,弄点东西给他充饥,不然,如何恢复……” 随又走出外间,商请猎户设法。 那猎户迟疑片刻,终于,架起铁锅,先烧了一大碗鹿肉,又忙着熬了一大锅稀饭再送与四人。 杜若君将鹿肉稀饭,小心翼翼地放于桌上,她突地心念一转,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暗道:“万一替他解开穴道,要是再疯了呢……” 她沉思半晌,终于——银牙一咬,并指如戟,在他脑袋一点,纤手过处,岳霖随即清醒过来。 岳霖怔怔地望着这陌生的地方,宛似恶梦初醒。 他满腹疑云,有许多话,要问,要说。 但是,饭已送在嘴边,一股肉香,引得他饥肠碌碌,遂张口“稀哩哩”将饭咽下,他实在太饿了。 此时,草棚内,牛油腊烛吐着昏黄的光辉。 杜若君半偎床前,更显得娇庸不胜。 时先——已近子夜。 宝贝和小莺二人,在外间仍与猎户挠挠不休。 这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太聪明了! 是有意?是无意? 竟留出空隙,让岳霖与杜若君互诉心曲! “君妹!真不知怎样感激你!” “霖哥!同是江湖儿女,岂有见死不救?!” “话固不错,但……但愚兄……” “你又想起那……那件事了?” “那件事使我抱憾终身……” “唉!人家并没怪你,反正我已有了打算。” “你是想……” “今生是不谈了,来世我俩总可在一起啊!” 草棚之内,沉寂了好半晌。 “君妹!救我的人,叫什么名字呀?” “糟!你看!忘记请教他了……” “他显然是位武林高手。” “岂但是高手,我还认为他与笑魔有关系。” “何以见得?” “他不叫我俩找笑面阴魔报仇啊!” “那怎么成?!” “放心好了,我给他来了个‘瞒天过海’,嘻嘻!” 一声巧笑之后,草棚内又静止了。 接着,牛油蜡烛也随之熄灭。 内间,岳霖与杜若君交颈而眠! 外间,宝贝却枕在小莺的屁股上,酣然入睡。 四位小儿女,由于过度劳累,正自各寻好梦。 那个猎户,躲在草棚之外,望着由鱼肚白色,逐渐转成全红的天际,坐待日出。 上弦的月亮,这时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在向人间递送着临去秋波。 繁星点点,似也失去原有的光辉,无力地霎着眼睛。 斗转星移,黎明,逐渐来临! 清晨,岳霖与杜若君在睡梦中,突被一阵喧哗声所惊醒。 只见宝贝大踏步人内,道:“喂!太阳晒到屁股了,还睡?嘻嘻!有客人造访。” 岳霖听后一惊,道:“这地方会有客人?” 突地,外间响起一声:“无量寿佛!” 佛号方落,旋即走进一位玄装道人。 岳霖一见大喜,忙道:“原来是太真子前辈驾到。” 太真子左掌当胸,稽首说道:“武当一别,倏又十日了。” 岳霖道:“人生际遇难卜,却未料在此见面!” 宝贝插口道:“不是我起早在外面玩,那真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了……” 太真子哈哈笑道:“贫道因路经此处,看到这位小施主,记起在九幽帝君庙曾有一面之缘,所以冒问一声,不期然岳少侠果在此处。” 岳霖也不禁笑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说着,替杜若君、小莺等一一引见。 杜若君得知太真子也是践履笑面阴魔之约的,心中一喜,不由脱口说道:“我说老道伯伯呀,人家正愁找不到笑面阴魔的准地头呢!这下好了,有您带路,那笑面阴魔,真的该遭报应了……” 太真子庄容说道:“杜姑娘,千万不可托大,要知魔头的扇子崖之会,必然有极凶险埋伏。” 岳霖插口道:“他不是在回头峡吗?” 太真子道:“扇子崖就在回头峡山腰,离此地仅仅一座山头。” 杜若君惊喜地道:“这么近?!走!我们快去!” 太真子道:“路虽不远,但扇子崖却非常人能够任意来去的;那里峰拔千丈,壁滑如油,没有笑面阴魔垂下的软梯,虽鸟禽亦难插翅飞过。” 杜若君道:“唔!那么厉害?!哼!老道伯伯,你说笑面阴魔另有阴谋,又是根据什么呀?!” 太真子一捋墨髯,道因为我去过扇了崖!” 说着,话音一顿,继续又道:“笑面阴魔已于三门前将软梯垂下,当贫道到达扇子崖时,八大门派的掌门人多已到齐。另外,三山五狱黑白两道也聚合不少,可是,我等虽抵扇子崖,岂奈笑面阴的‘神秘之宫’仍未打开……” 岳霖杜若君同声说道:“神秘之宫……” “神秘之宫……” 太真子喟然一叹,缓缓又道:“那扇子崖方圆有两百大小,在崖面背峰之处,是一人工造成的闸门,那扇门说来令人难予置信,铁铸金成,重逾千斤,如非笑面阴魔以机关启动,唉!只有望门兴叹了……” 岳霖讶然接道:“魔头是何居心呀?” 太真子摇摇头道:“难以揣测,但崆峒派掌门人——金蟾真人却替笑面阴魔有所说明,他说魔头当在一日后躬亲迎迓,届时,决以武林罕有的礼仪,欢迎赴会之人。” “前辈口口声声说‘赴会’,究竟是什么会啊?” “推选武林盟主大会!” “推选?这不是很好吗?” “哼!那是魔头欺人自欺的手法,他仗着武功绝伦又有所挟制,试问什么人能争得过他?” “如此说来,前辈当作何打算?” 太真子沉吟片刻,道:“很难说了,但我相信,仍有很多不畏死的帮派宗主,为了夺回祖师灵牌,不惜以生命冒险……” 岳霖慨然说道:“但愿区区能够略尽棉薄,追随前辈之后,共诛此一代袅魔。” 太真子颔首说道:“此正乃贫道拜访之目的,不过……” 他说到此处,话音又顿,望着岳霖,肃容说道:“务望少侠谨记一点,对付此凶戾成性,而又诡谲莫测的老魔头,只能智取,决不可凭藉武功……” 岳霖欣然受命,道:“那么,我们可以去了!” 宝贝一听,早已摇头晃脑,当先向外走去。 老少五人,跨上了一座山峰,但见危崖耸立,绿色蒽笼,扇子崖已然尽收眼帘了。 那扇子崖突出峰腰,状若一个扇面,险峻绝伦,巅峭欲扑,形势至为险要。 此时,太真子等五人,已然临近山脚。 杜若君微摇粉首,道:“无怪老道伯伯说这儿飞鸟难过呢,敢情扇子崖但是倾压下来的,那么高,那么滑,谁上得去?” 岳霖道:“晚辈感到奇怪,笑面阴魔又怎能来去自如呢?” 太真子道:“依贫道看来,可能另有秘径,不过咱们不知道罢了!” 说话之间,五人已然来至垂下的软梯处。 软梯是用鹿筋及千根短竹编制成的,由顶端直垂崖底,虽是惊险万端,但因无人看守,倒也容易攀登。五人略一端详,先后攀援而上。 有顷!五人来到扇子崖;抬眼一望,只见崖面之上,黑压压地。矗立着数十座大小的牛皮帐棚。 此时,忽见金蟾真人缓步走来道:“赴会之人,可随本执事安排住处。” 岳霖心忖:“堂堂一派掌门人,好不知羞,竟甘为牛后,居然充起魔头的管家婆来了。” 太真子也是不耻其为人,略一搭讪,随他来至一座牛皮帐棚内。 棚内,一应用具全备,并有两名小厮伺候。 金蟾真人匆匆说道:“太真师兄如有吩咐,可告知两个小厮好了,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太真子冷哼一声,道:“多谢贵掌门,有事请便吧!” 金蟾真人诡谲地笑了一声,却偷偷地向岳霖、杜若君等打量了好几眼,微一颔首,躬身而退。 这时,天色渐暗,两个小厮忙过晚餐,也告辞他去。 太真子待二人去远,忽似想起什么,道:“贫道想拜访几位朋友,岳少侠与杜姑娘如果有闲不妨一去。” 岳霖忖道:“可能是八大掌门人了,他等与骷髅叟有仇,还是不见面的好……” 一念至此,拱手说道:“前辈请便吧。” 杜若君接着道:“老道伯伯独自前往,千万小心笑面阴魔阴谋暗算。” 太真子微微笑道:“这点,姑娘尽可放心,那魔头虽是心黑手辣,在真章未见之前,决不会动手,而况这魔头早在五日之前,飞檄各帮派,声言会期之前,任何梁子,不准私相报复,否则,就是和他过不去。” 说罢,含笑走出棚外。 杜若君望着他消逝于暗处的背影,心中忖道:“怪不得水寇们被中年书生杀害,莫非中年书生乃是奉命行事?可见与笑面阴魔真的有关了……” 天色,愈来愈黑了。 夜笼罩于大地,扇子崖宛如鬼域。 这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吧?! 口口口 转眼之间,会期已至,岳霖顾虑宝贝同小莺功力平平,遂留他二人在棚内守候,随与杜若君、太真子缓步来到广场。 这时广场之上,已是八方云聚,盛况空前。 但是,每一赴会之人的表情,却显得异常沉重。 百十余双眼睛,霎也不霎地,凝注着面壑耸立的危崖峭壁。 峭壁微隆,隐可看出约有三丈多高,五丈余宽的平滑面,虽与峭壁青石同色,但极目望去,却显得颜色暗淡,略有不同。岳霖一边望着,一边暗忖:“这块突出的峭壁内,莫非就是太真子所说的‘神秘之宫’?太玄奥了,谁能看出是金铁作的?!” 正在此时,那突起峭壁处,陡然传来刺耳的“轧轧”之声。 片刻之后,那峭壁突出部份,赫然自中而分,现出一条深不可测,黑黝黝地涵道来。 顿时,众人只觉阴风惨惨,鬼影幢幢,一刹那间,自涵道理,走出三十余名服装诡异的大汉。 为首者却是一矮小的老人,他手中环抱着“笑魔令”,神态傲慢已极。 其余人等,各张弓矛,倏地雁翅两行,在峭屏下左右排起。 那矮老人电目一扫,呵呵笑道:“魔主派小弟追魂叟恭迎各位侠驾!” 说着,笑魔令迎风一展,算是接待之礼完成。 杜若君气得粉脸泛青,杏眼圆睁,冷冷自语道:“这那里是恭迎?分明是要挟嘛!哼——” 岳霖更加恼怒,在心底狠狠地道:“追魂叟!少停小爷非给你个好看不可!” 这时,那矮老人——追魂叟打了个哈哈,又道:“魔主交待,不论应约来的,慕名来的,都算是客人,为了使各位能安全进入神秘之宫,祗好唱名而进!” 他话音方落,场中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显然,追魂叟的语气,使众人不服。 但,追魂叟犹然未察,仍自大咧咧地,由怀中取出一张黄色名单,他精目一扫,随即大声唱道:“请武当派掌门人太真子入宫!” 太真子脸色一沉,嘴角微动,向着岳霖点了点头,似乎要说什么,终于还是走入了神秘之宫。 追魂叟连续唱道:“华山掌门人——黄衫客。” “少林掌门人……” 随着他的话音,名帮各派宗主,先后向宫门内走去。 杜若君向岳霖悄声说道:“真料不到这群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忍得下这口气!” 岳霖感喟地道:“魔头将他等祖师灵牌控制手中,不到翻脸之时,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他!” 两人说话之间,崖面上赴会的人,已然走了七八。 又过片刻,除了岳霖及杜若君外,再无他人。 此时,追魂叟扬声又道:“姓岳的!此次大会,旨在推选盟主,你们两个娃娃,也太不自量力了,再不退出扇子崖,迟则悔之莫及!” 说罢,将手中笑魔令连摆三摆,随行之人,缓缓向神秘之宫退去。 岳霖与杜若君几于同时喝道:“胆敢阻我等进入魔宫吗?哼!休想——” 话声未落,二人已先后扑了过去。 岳霖身形较快,已然与追魂叟动起手来。 杜若君却被金蟾真人拦住,她此时怀了雪耻这心,右臂微抬,倏地——亮出一柄金光闪闪地短刀。 别瞧金刀长不盈尺,施展开来,但觉森森寒气逼人,刺目寒光耀眼,端的是不同凡响之物。 岳霖也和杜若君想法一样,尽管笑面阴魔曾表示其父非他所杀。但岳霖岂会轻干置信?这时,他想到父亲惨死之恨,杀心顿起,那招“断命追魂”,势若排山倒海,早将二次围来徒众,震死了十数人。 杜若君觑个空隙,金刀划起一道金光,宛如一条灵蛇,将金蟾真人左腿,划破一条血槽。 金蟾真人惊呼一声,杜若君早虚幌一招,娇躯微幌,疾向岳霖身边纵去。 二人甫一会合,威力陡增,一掌,一刀,宛似猛虎出山。 追魂叟虽是自持功力不凡,也不敢再事逗留,以身试险。 他撮口发出一声厉啸,接着,游身后撤。 就在他身形方自一退,数十把强弓硬蝗,已如飞蝗骤雨而出,疾然向二人身前射来。 岳霖被逼得后退数步,眼望着追追魂叟,和带伤的金蟾真人,神色仓慌地,遁入宫门之内,杜若君见状大急,忙呼道:“霖哥哥!快闯——” 岳霖双掌一分,扬声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看掌!” “轰——”“轰——” 接连两声暴响,漫天飞羽强弩,被震得四下荡去。 他俩也不愿再伤人,纵身疾扑,尾随追去。 二人甫一进入宫门,立感不妥,敢情眼前是漆黑一片,四周冷风叟叟,还夹杂着刺耳的怪声。 正在二人迟疑之际,突有人发话道:“娃娃们再不退出魔宫,后悔可来不及了!” 岳霖暗暗忖道:“笑面阴魔正要加害于,何以反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若君似是杀得性起,娇声叱起:“鼠辈休想吓唬人,看姑娘金刀!” 她反而朝向发话之处,冒险欺入。 岳霖在后紧紧相随,向前踏去。 讵料!二人身形方动,人声骤寂。 前行数丈,陡然眼前一亮,二人凝神注目,原来竟是一座状如棋盘的洞府。 杜若君忽然一顿足道:“糟了!这么多山洞,该向那里去找笑面阴魔?” 岳霖沉吟片刻,道:“只好向前瞎摸了……” 杜若君道:“那么,你在我身后,我有金刀……” “不!还是你断后的好!” 岳霖说罢,抢先扑入正面洞穴中。 两人紧走一阵,觉得洞道非常倾狭,越向前行,地势越低,好像往地层下钻去也似。 突地,在怜光闪灿中,忽然发现面前有一洞门。 岳霖仔细一望,见涧门上端,镌刻着“藏珍馆”三个金字。 他暗自忖念着“藏珍”含意,良久得不到解答。 杜若君不耐烦地道:“藏一一藏起来;珍——应该是珍宝,藏珍宝的地方当然重要了,嘻嘻!不愁找不到笑面阴魔了!” 岳霖也认为有理,遂将功力暗注右肩,猛喝一声:“开——” 同时,左掌也向石门推去。 “砰一一”石门果然应手而开。 岳霖微一注目,只见这石门厚逾三尺,决非一掌之力,所能震开,无疑此门是虚掩着的。 二人心急报仇,也不计利害,一口气向内深入了七八丈远。 此时,“藏珍馆”寒风结雾,泛肤生寒,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又前行丈许,忽见茫茫寒风中,隐约有数十人影。 那些人影,以背紧贴两旁石壁之上,因寒风结体,分不出本来面目,更增加了几分恐怖,神秘。 岳霖悄声说道:“君妹小心,有贼人埋伏!” 杜若君紧张的道:“嗯!我看到了,可是,他们人太多……” “我俩并肩而人。” 两人一边耳语,一边缓缓向人影处欺去。 逐渐……逐渐,那些人影已然现于面前,但却毫无动静,对二人临近,恍似不觉。 岳霖一拉杜若君,目注人影,反而不敢留然前进了。 洞内静寂无声,只有阴风叟叟,澈骨冰肌。 冰柱上的水珠滴嗒!滴嗒!—— 敲得他俩心弦也在颤抖。 终于,杜若君再也忍耐不住这死一般的气息了,她右手金刀一挥,猛向面前一个人影背上戮去。 岳霖已是拦阻不及,连忙功注两臂,凝神戒备。 突地杜若君骇极惊呼道:“快!快……来……” 岳霖连忙叠掌交胸,幌身来至杜若君身侧,只见她花容惨变,怔怔地望着前面的一具尸体。 啊!原来都是死的;是一排身着白衣的恐怖尸体! 两人相顾长吁了口气,心头犹自狂跳不已。 他俩在此杳无人迹的古洞内,骤逢异变,不自觉的拥抱在一起。 良久,不敢出声。 正在此时,陡闻一声刺耳的长笑,恍如来至天外,又似起自身旁,笑声铿锵,嗡然震耳。 笑声甫落,接着一个阴森森地声音道:“笑面阴魔候驾多时了……” 岳霖杜若君同时一惊! 二人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 岳霖和杜若君凝神注目,向四周逡视。 然而,除了数十具尸体贴壁而立之外,周围静悄悄地,毫无异状。 二人正错愕间,忽然,一个细如蚊蚋地声音在耳边道:“几次示警,何以执迷不悟?再要前进,嘿嘿!那时悔之晚矣!” 语声一落,洞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阴沉、恐怖,令人窒息。 岳霖一边不住向四周打量,一边在暗暗寻思。 杜若君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霖哥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魔头既然不敢明着照面,咱们索性给他来个瞎闯硬闯?!” 岳霖点点头,道:“好——你随我走!” 说罢,功凝双掌,交错胸前,缓步向前走去。 杜若君会在“九幽帝君庙”与岳霖交手,深知他功力不凡,也就没有说话,纤手把握金刀,紧随在后。 二人愈向前行,阴湿之气愈重,令人欲呕。 岳霖倒未觉得怎样,杜若君却感到头晕目眩,五内阻塞,几乎连呼吸,都已经有些困难。 岳霖一见大急,伸出一手扶持着她,同时,他急急游目四顾,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转离此处。 但,除了两壁尸体之外,前方远处,则是黑黝黝地,看不甚清。 岳霖见此情形,心念急转,暗忖:“前途自是有路,已然不需置疑,但以笑面阴魔的阴毒诡计,凶险自必甚多,如果就此退出,一来需时过久,再者此来不是徒劳无益了吗?” 他略一思忖,心念立决,伸出左臂,环抱着杜若君,加快脚步,直向黝黑地前端走去。 行不数丈,突地峰回路转,左首现出一排右阶。 岳霖已无暇多虑,半扶半抱地拥着杜若君,拾级而上。 杜若君虽然向岳灵说是不妨事,但她倚靠在岳霖臂弯里,但她并未离开,因为她心底正泛起阵阵甜意。 岳霖闻怀地轻声问道:“君妹,要紧吗?” 杜若君微摇着头,道:“许是这儿较高,好多了……” 岳霖这才较为放心,又上数级,面前是一石门。 他右掌贴门,试一用力,那门竟“呀”然而开。 随着一股阴寒澈骨的冷风,扑面而来。 岳霖星目一扫,见此屋内,较诸“藏珍馆”更为黑黯。 杜若君不觉浑身一颤,娇呼一声,道:“呀!这是什么地方?” 岳霖因巧服“千年蛙蛇”元珠,是以耳聪目明,视力过人。 这时,他凝目向外望去,但见门里是一长形石屋,靠墙放置着两排朱漆棺木,棺盖竖于壁下。 左首棺木之后,是一巨大神龛,轻纱低垂,看不清里边所供何像。 供桌之上,一灯如豆,发射着惨绿的光芒,益增石屋内阴森之气。 桌前,有一五尺大小的莲座,上面跌坐一人,因为背光,而且距离又远,无法着看出究为何人。 岳霖悄声将所见向杜若君一说,最后又道:“君妹,你在这里不要动,待我过去看看!” 杜若君娇嗔地道:“为什么?要过去,咱俩一起过去,要……” 话到此处,曳然而住。 她本来想说:要死,咱俩也死在一起,但话到唇边,忽又觉得这句话太不吉利,是以连忙打住。 岳霖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也未深问。 杜若君反而催促道:“霖哥哥!走!咱们过去!” 说罢,金刀交于左手,挨着岳霖右臂,并肩向前走去。 二人顺着两排棺木中间,一步一步向莲座走去。 在经过那些棺木前时,两人同时向棺内一扫。 “啊!”杜若君惊呼出声,右手急急捂住樱唇。 她杏眼圆睁,花容失色,娇躯也在微微颤抖。 岳霖连忙将她拥入怀内,低声说道:“这些死人,和方才的一样,看把你吓得这个样子……” 杜若君偎在他怀内喘息片刻,忍不住又向棺内望了一眼。 每具棺内都僵卧着一具尸体,一律黑色长衫,面色惨白,怒目圆睁,眼珠似欲突出眼眶,只唇大张肌肉扭曲,状至骇人。 岳霖也禁不住有些骇怕,但他却强自镇定,绝不形诸于色。 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同时,又有杜若君在旁,若是稍露胆怯,岂不让她笑掉大牙! 是以,他轻咳一声,壮了壮胆,拉起杜若君,向莲座疾步走去。 渐近,渐近,二人距莲座尚有两丈余远,陡闻一声轻响,他俩急忙停身四顾。 但见右首那排棺木的前端,一处小门,竟然自动开启。 二人方感讶异,不知那道小门,又通何处。 突地跌坐于莲座的人,忽沉声喝道:“娃娃们大胆,竟敢私闯‘藏珍馆’!” 二人惊急回顾,同时发出一声低呼:“啊——” 那人仰着一张阴森森,白惨惨地脸,毫无表情,但他双目,宛如冷电,令人不敢逼视。 岳霖的心,骤然狂跳起来,神经也跟着一阵紧张。望着莲座上的人,暗道:“啊!笑面阴魔——” 杜若君一见,早已脱口叱道:“笑面阴魔,姑娘和你拚了!” 说着,右掌一扬,划空劈去。 岳霖见她已然出手,耽心不是魔头之敌,急提一口真气,双掌疾翻,猛朝笑面阴魔身前击去。 笑面阴魔哈哈一声长笑,长笑声中,只见他大袖微拂,已将二人攻出的掌力,化于无形。 二人俱各大惊,不约而同地调功运气,劲贯双掌。 正当此时笑面阴魔冷冷地道:“嗯!不错,掌力渐厚朴实,只惜火候不足,娃娃!姑念你们练功不易,老夫不为已甚,赶快自那道小门,逃生去吧!” 说罢,双目缓缓阖起。 岳霖和杜若君相顾一望,似对笑面阴魔话中之意,甚为不解。 但,杜若君随向岳霖递了一个眼色,立将金刀置于怀内。 岳霖会意,将头微微点了点。 于是,二人提聚全身劲力,齐集双掌。 蓦地四掌齐挥,疾向笑面阴魔攻去。 顿时,狂风乍涌,风雷倏起。 那昏黯惨绿的灯光,倏忽熄灭。 神龛中的轻纱,也急卷而起。 “轰隆——” “哗啦——” 供桌倒塌,香炉烛台,四散飞落。 最接近供桌的两具棺木,也为如山的掌风卷得一滚,翻扣过来! 石屋之内,立现一片黑暗。 掌风余劲,仍在石屋内,回旋,激荡! 黑暗之中,更觉阴风惨惨,鬼影幢幢。 杜若君在惨绿的灯火熄灭之后,双手抱着岳霖左臂,拖着他就地蹲下,她声音微颤地道:“霖哥哥那……那魔头不……不知怎样了?!” 岳霖轻声答道:“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杜若君道:“是不是被咱俩的掌力震死了?” 岳霖道:“以那魔头的功力来说,就是被咱们掌力震死,也不该无声无息!” 杜若君沉吟道:“那他会不会是在装死?” 岳霖道:“很难说,以他的狡猾诡诈来说,很有可能,但如以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语来判断,似又不像……” 杜若君道:“那么,咱们过去看看!” 岳霖忙伸手拦道:“且慢,万一……” 杜若君忽然自作聪明地高声说道:“喂!笑面阴魔。你在姑娘面前装死,有什么用,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岳霖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石屋之内,静悄悄的,了无声息。 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他和杜若君的心跳声。 突地杜若君又扬声喊道:“你要足再不出来,姑娘可要用暗器了,哼!我已经看见你躲在那儿,快点出来,留你一个全尸。” 岳霖忙低头问道:“君妹!那魔头躲在那里?” 杜若君忍俊不住,“噗嗤”笑道:“这么黑,根本看不见,我是骗他的呀!” 岳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仍自凝神静听。 片刻之后——依然是鸦雀无声。 他连忙似是想起什么,跷起足跟,将头缓缓凑近岳霖耳边,悄声说道:“霖哥哥!你有火熠子没?” 岳霖忙道:“不行,万一魔头未死,那不是告诉他目标了吗?” 杜若君想了想道:“你把火熠于弄亮以后,用力向供桌前丢去,不是就可以看清一功了吗?” 岳霖点点头道:“嗯!好主意——” 随手自怀内取出火熠子,迎风一幌,然后,用力向供桌处丢扔过去。 石屋之中,陡然一亮。 岳霖、杜若君凝目疾扫。 供桌倾斜,香炉烛台散落地上! 最令他俩惊奇的是,不但笑面阴魔不知去向,即连那座莲台,也已踪影不见。 岳霖看清一切后,随即长身而起,飞掠过去,拾起火熠子,又将那支小烛点燃。 这时,杜若君也已疾步过来,站在岳霖身侧,仰首向神龛中望去。 忽然,她轻“啐”一声,粉面飞霞,羞怯在别转脸去。 岳霖不知就里,四处望望,始发觉神龛中所供奉的,竟是男女叠股交颈,正在“参禅”的欢喜佛。 岳霖看清之后,也不禁脸上一热,心头小鹿连撞。 他连忙收摄心神,端起烛台,在供桌前后,仔细搜索起来。 他认为莲座失踪,必是机关操纵,依理推断,应该不离这供桌左右。 杜若君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也帮着岳霖前后寻找。 半晌之后,陡然脚下传来“轧轧”轻响,接着,原先莲座所在之处,地面倏分,现出一条地道。 二人也无暇察看是如何能转动机关,使它自动开启,当下,一边凝神戒备,一边缓步向下走去,二人甫入地道,身后暗门忽又合起。 走至尽头,又是一间石室,不过屋内空无一物,四壁墙缝纵横,使人看不出何处是门,何处是墙。 摸索探察,俱属无益。困处石室,相对黯然。 许久,许久,杜若君忽而怀中取出金刀,在墙上猛戮猛砍。 岳霖也别无良策,只好接过短刀,交替挖墙。 这时,在另一间宽畅地石厅里,九大门派掌门人,分坐于两排长桌之前,有的神色肃穆,有的焦急不耐。 其中,华山掌门人黄衫客不但性烈如火,而且最是急燥,他坐候许久,仍自不见笑面阴魔露面,当下气道:“这魔头再不露面索性放一把火,把他的贼窝烧了,看他出来不出来,哼!要等你们等好了,我去——” 武当掌门人太真子笑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且请少安勿燥,想必就快来了。” 崆峒掌门人金蟾真人面现诡笑冷冷地道:“如果各位要想取回祖师灵牌,嘿嘿!还是耐着点性子!不然……” 他的话未说完,追魂叟已自门外急步入内。 他嘴角微撇,满面不屑之色,游目向众人一扫,缓缓说道:“此次推选武林盟主大会,在座各位,都是一派宗师,年高德重,深符众望……但如一旦身任盟主,必将引起他人妒嫉,争端开始,浩动继至……所以……” 他说至此处忽然一顿,凶光四射,环视众人一周,又道:“所以,本座认为只有魔主武功盖世,天下无匹,足可当此重任,消弥祸患,为武林主持正义……” 在座诸人,个个气愤填膺,怒目相向。 但,追魂叟故不作觉,继续又道:“经本座禀明魔主后,他老人家谦虚万分,感谢各位推举盛意,特订于三日后,欢宴天下武林!” 太真子冷笑连声,愤愤地道:“本掌门人以及武当弟子,无意推选他为盟主……” 黄衫客接口说道:“谁推选他,谁去赴宴好了,我只要把敝派祖师牌位还我,其他的与我无涉!” 除了崆峒派金蟾真人外,几乎没有一人愿意推选笑面阴魔为武林盟主。 追魂叟忽然制止众人喧哗,冷冷又道:“现在,请各位在誓约上签字,那位先签,就先奉还那位所需之物……”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来,平铺于正中桌上。 在座各人,你看我,我望你,俱都踟蹰不前。 突然,太真子沉声说道:“还是先请笑魔出来再说!” 黄衫客一拍桌子,道:“签他娘个鸟,再不喊那魔头出来,俺就让你先尝尝铁拂尘的滋味!” 说罢,霍然立起,同时,自背后取下仗以成名的铁 制拂尘,虎视眈眈地,凝视着追魂叟,大有不惜一拼之势。 这时,群情激动,纷纷站起,准备应变。 追魂叟与金蟾真人相互一使眼色,缓缓向门边退去。 太真子首先离座,高声说道:“尔等若弄鬼,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追魂叟阴鸷地一笑,道:“好!你们且请稍待,本座去请魔主来——”说着转身离去。 金蟾真人也在同时,身形一幌,纵出门外。 他庞大的身躯方才纵出,那道重逾万钧的石门,已然“轧轧”合起。 太真子等发觉时,已然是晚了一步。 几人在厅内乱作一团,拳打足踢,试着找寻出路。 然而,盏茶时光过去,众人才知出困无望,不禁连声长叹,颓然坐于桌前。 陡然厅中角落处,有无数蜂窝之类的东西,向外冒出缕缕白色轻烟,渐来渐浓,最后,整个厅中全为白烟弥漫。 起先,众人不知这白烟究有何用,但觉不似一般烟雾那样呛人,嗅入鼻孔,具有一股淡淡地幽香,甚是好闻。 太真子心中忽地一动,连忙说道:“各位赶快闭住呼吸,这烟有些不对……” 众人似也察觉,各自禀恃内功修为,增长气行功。 虽然,短时之内,可保无虞,但是时间一久,那后果将是不堪想象。 是以每个人虽是力持镇定,仍不免忧形于色,暗暗焦急。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 厅内全为烟雾充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虽然坐于一处,但彼此却无法看见,又因顾忌烟毒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有听声辨位,默察各人动静。 这时,黄衫客忽然大喝一声,奔至石门,双掌猛力推去,同时,大声骂道:“笑面阴魔!快来开门俺要跟你斗斗,你想做盟主,就别缩着脖子装乌龟!” 一阵追打石门的声音之后,接着“噗通”一声闷响,随即又归于沉寂。 太真子见黄衫客晕厥倒地,摇了摇头,在心底暗叹一声。 时间,在静寂中,缓缓逝去。 每个人都强自支持着,坚持最后的一刻,显然,这些人都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挣扎。 蓦地“哗啦”一声,随着是一声清脆地欢呼! 太真子等霍然而起,摸索着向发声处缓缓走去。 众人来到近前,隐约看出石壁上,现出一个半人大的洞来,碎石尚在不停下落。 他们绝处逢生,俱皆大喜过望,鱼贯钻出洞去,洞外虽然也为烟雾所罩,但却甚为稀薄。 太真子等虽隐约看出有两人侧卧于地,但因有关多人生死,是以未加细察,急匆匆向前奔去。 待来至石顶层时,太真子等合数人之力,硬将莲座处地面震开。飞跃而去! 原来侧卧地下的两人,正是岳霖同着杜若君;敢情他俩交替以金刀向石墙挖去,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挖开约半人大的一个石洞,二人齐声欢呼,不妨浓烟袭来。 二人既无经验,又不谙烟雾性质,是以连吸数口之后,随即晕倒于地。 半响之后,二人始悠悠转醒。 岳霖见杜若君面泛桃红,双眸水汪汪地,呼吸紧促,娇躯似也在微微地颤抖! 杜若君望着岳霖,见他双目火赤,嘴角含着轻佻的笑意大感不解。 杜若君紧随在后! 大厅内烟雾早散,重门紧闭,却见一黄衫人倒于地下。 正在二人迷茫,诧异之际! 石壁四周,忽然现出十二道小门,那门轻轻向旁移去,每个门走出一位美似天仙,全身赤裸的女子。 她们向四周打量一眼,然后,淫荡地笑了。 笑声未住,臂波乳浪,鬓影四飞,直向岳霖扑了过上…… 第六章 连环毒计 这十二个女子婀娜娉婷,摇曳生姿。 自如羊脂的皮鹰,真个是吹弹得破。 那宛如新剥的鸡头之肉,粉白相间,高高耸起,平滑地小腹,光滑圆润的蛮腰,扭呀扭的,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消魂处…… 他,丹田起火,胸中燃烧…… 他,像似着了魔一般,疯狂了! 他,迅捷地,撕去她的衣衫,亵裤…… 他,一式“饿虎扑羊”,腾身而起…… 杜若君赤裸裸地,跌卧在石地之上。 她,秀目之中,欲焰如炽…… 她,如饥如渴,宛似变了一个人,曲意求欢! 她,媚眼轻合,益发激起岳霖的欲念。 她,娇躯微挺,向上迎来。 于是天地覆合,接着风狂雨暴。 “啊!啊!” “嗯!嗯!” 婉转娇啼!气喘吁吁!合奏出一阕人类原始的交响曲。 云天色变!大地昏黯! 他们已不知身外另有世界。 那十二位美女,早柳腰款摆,媚眼斜飞,改向倒卧于门内的黄衫客,笑盈盈地缓步逼去。 这些女子似受余烟之毒所染,围在黄杉客四周,呆立片刻,始蜂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剥了一个精光。 黄衫客为毒烟浸淫过久,瘫痪当地,但他并未失去知觉,他知道已着了魔头的道儿,是以心中惶急万分,暗道:“杀戏固然早开,色戒却绝不可破……” 他增长目垂帘,牙关紧咬,肌肉扭曲,胀得脸孔通红,甚至连光秃的头顶,都在冉冉冒着白气。 显然,他正在拚力克制那“欲火”的焚烧…… 这时,站在他腰边的那个少女,见他这付模样,逗得兴起,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晃,作势欲扑。 就在她身形甫动之际,左侧一位少女,忽伸手拉住她,道:“晓云!你急什么?头箸应该让大姐!” 被称为晓云的那个少女,闻言后,满面羞惭,粉颈低垂,连退两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少女,忽排众上前,翻身扑了过去。 黄衫客浑身一震! 久经压制的“欲火”,直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其余的少女,一边在旁观战,一边不住地彼此调笑着。 黄衫客幼习玄功,至今犹为童身,对这从所未有的经历,心神俱都陷于无比的颤栗中…… 他,费力地迎拒着对方的全面进攻。 恍惚之中,他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他高高举起,然后,向上推送,渐推渐高…… 他,呼吸紧促,脉膊加快…… 直到他的躯体骤然爆炸,炸成碎片,纷纷下降…… 他像自高空跌下,坠入无底的大海。 啊!末日来临,生命已至极限! 他感到一阵颤抖地窒息…… 接着,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陡地他感到左右“乳泉”,及腹下“丹田”,被人轻轻一点,于是,他又有一种莫明地亢奋。 又是一个重力压来! 他再次跌落于虚无飘渺地境界里。 升高,再升高;下沉,又下沉! 终于,沉入了十二层地狱之中。 杜若君正载浮载沉,于一池春水之中,随波逝流,飘荡,迎着那层层起伏的浪花。 最后,她已无法支持,他感到筋疲力竭…… 突然,她四肢疲拳,一阵麻痹,通过全身,陷于半昏迷的呻吟之中。 有顷!春水,浪花……都已成为过去。 岳霖和她,静静地并卧地上,等待从垂死中,慢慢复苏…… 大厅之内,春意正浓。 许久……许久,陡然,岳霖霍地坐起,望着娇庸无力的杜若君,不觉豪性勃发,他身躯微挺,再次扑上——又是一番风雨。 当他从“死亡之谷”,回到现实时,蓦听一阵“格格”地娇笑声。 笑声之中,充满了淫荡、迷惑、与挑逗。 岳霖悚然一惊,顿时自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怔了一怔,立即游目四顾。 只见黄衫客正赤裸裸地坐于当地,两眼瞪得像锕铃似地,惊诧万分地环视着身前的少女。 那些少女或蹲或立,你一言,我一语,尽情向他挑逗。 有有甚且伸出纤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 秽语声,淫笑声,混成一片。 岳霖回首望了杜若君一眼,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中了魔头的谲计,可怜黄衫客,竟被她们凌辱成这付模样,真是可怕;……” 谁料!他一念未已,蓦见黄衫客双目一闭,铁掌疾翻,猛向自己“天灵”击去。 岳霖惊呼一声,身形飞跃而起。 然而,为时已晚! 黄衫客已是脑浆进裂,尸横就地。 一代高人,就此溘然长逝。 环立于他周围的少女,也不禁花容各变! 岳霖怔怔地望着黄衫客,见他死状厥惨,不禁一阵黯然,随即一腔悲愤,化作无名怒火。 他仰首凄厉一声长啸! 啸声未住,那些少女已自惊觉。 各人脸堆媚笑,向他四周围来。 岳霖怒恨交加,挥手便是一掌。 接着,杜若君也急跃而起。 一场搏斗,旋即展开! 但是更凶险,更紧张的比拚,早在“扇子崖”顶相持多时—— 扇子崖,无数牛皮帐蓬环绕的空场之上。 这时,正在相持不下! 笑面阴魔两侧,分立着追魂叟、金蟾真人,以及四个蒙面的黑衣人。 三丈开外,并排伫着太真子等七大门派掌门人。 他们身后两丈余处,站立着数十位江湖高手。 个个怒目圆睁,凝视着笑面阴魔。 双方僵持着,空气益形紧张。 突地,笑面阴魔哈哈一声怪笑,右手一指身后旗杆上所挂布袋,双目炯炯地望着众人,语带威吓地道:“你们再不答应,我就将这些东西全都毁掉,让你们无颜面对祖师,更无法向门下弟子交待……” 太真子等人,面色铁青地,望了他身后布袋一眼。 各人虽是神色不定,但却没有一人出声答话。 气氛愈显凝滞,每人心头都似压了一块重铅。 笑面阴魔冷目如电,交替地望着每一个人。 沉寂,沉寂,沉上得令人窒息。 蓦地,笑面阴魔一声厉喝,道:“点火!” 追魂叟应诺一声,向后退去。 太真子等人,心头俱是一震! 惶急万分地,注视着追魂叟的一举一动。 这时,追魂叟来到旗杆之下,望了望悬空吊着的布袋,阴鸷地一笑,随将旁边的一堆干柴,移至布袋之下。 他回头向太真子等人望去,右手倏伸,向腰间微探,一个火熠子,已然握于他的手中。“刷——” 火熠子随风燃着,追魂叟面带诡笑地,望了各人一眼,然后,将火熠子丢扔于干柴堆中。 干柴烈火,一燃即着。 太真子等已是忍无可忍,一声长啸,先后扑将过来。 笑面阴魔向身后一打手势,率先推出两掌。 他身侧的蒙面人,八掌齐举,猛然向前拍去。 崆峒掌长金蟾真人,老奸巨滑,他既不敢抗命于笑面阴魔,又不顾公然与七大门派为敌。 他心念一转,双足急点,冲霄而起,直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中身形微旋,轻巧地站立于旗杆顶端。 太真子等这时已是情急拼命,奋不顾身。 有的扬掌击敌,有的形同疯狂,直向悬空无吊的布袋扑去,对攻来的掌风,竟是相应不理。 “蓬!蓬——”连声暴响过后,笑面阴魔惊讶地傲立原处! 四个蒙面人,俱各退后五步。 太真子等前扑的身躯,又被逼得退回三丈以外。 他们——满脸骇异之色,怔怔地望着笑面阴魔。 太真子心急宝物被焚,刚一落地,随即腾身又起,再次扑去。 此时,那堆士柴已是烈焰腾空,浓烟滚滚。 同时,一根火信,“嗤嗤”作响,冒着青烟,顺着旗杆,由下向上,一路着去。 追魂叟正自望着那逐渐燃烧的火信,嘴角挂起一抹诡谲地笑意,突地,他遽感身后劲风袭来,连忙旋步回身,劈出一掌。 太真子身在空中,见状也忙攻出一掌。 追魂叟诡笑声中,藉势飘退丈余。 太真子则疾然落于当地。 笑面阴魔“嘿嘿”一声冷笑,侧首对蒙面人道:“传令各哨。不得放走一人!” 四个蒙面人,颔首称命,分向四处急奔而去。 其余六位掌门人,一见蒙面人离去,追魂叟正与太真子对恃,各人虽未说话,心思都是一样,忖道:“若是单打独门,没有一人是魔头敌手,现在他党羽已去。自己这边已有七位武林高手,何不给他来个联手合攻?只要先将这魔头制住,何愁祖师灵牌不能取回?良机不再,称纵即逝……” 他们六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举步向前逼去。 笑面阴魔回头向柴堆火信望了一眼,随即身形微侧,飘退丈许,双目凶光闪闪,厉声道:“各位以为仗着人多势众,就可夺回所需之物吗?嘿嘿——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会让你们如此轻易地取去吗?” 说罢,仰天一阵大笑。 六位掌门人一听,倏然止步,相互望去,彼此都是老脸微红,俱皆惭愧自己想法天真,这魔头如果没有把握,竟会这般放心大胆? 不禁满腹疑云,却步不前。 笑面阴魔笑声方位,冷眼望着六人,状至得意。 追魂叟这时坐在柴堆的另一端,高声说道:“魔主!对付这些沽名钓誉的所谓名门正派,您若心存厚道,定会后悔的,俗云:纵虎容易……” 他话未说完,陡然传来一个破锣也似的声音道:“住手!” 在场之人,都是一惊! 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只见五六丈处的一堆乱石后,走出一个吊眉斜目,魔鼻削腮的少年来。 他身后五尺处,紧跟着一个身着甲胄,头顶钢盔,手执一柄长剑的武士。 来人正是谋杀义兄弟中原四侠——老二,窃夺“红唇图”的铁掌邬良之子——小淫虫邬善。 他身后跟着的是“九幽帝君庙”中的四将军之一。 太真子等几位掌门人,早在“九幽帝君庙”时,都曾见过这四大将军,后来突然失踪,没想到会在此地出现。 所有的目光,齐都凝注在这二人身上。 小淫虫邬善,大摇大摆的来到众人面前,呆头呆脑地望着一个人。 当他与笑面阴魔的目光相接时,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心道:“我的妈呀!这人的眼光好毒!” 他心念一转,为了免吃眼前亏,连忙自怀中取出“红唇图”,双手捏住两角,在胸前一展,高声说道:“喂!你们可认得这东西吗?” 说着,斜睨着场中诸人。 这时,众人见他亮出的那方绢帕,竟是威镇江湖地“红唇图”时,俱各神色一变,不约而同的惊呼道:“啊!红唇血印——” 笑面阴魔眨了眨眼,不觉轻喟一声,感叹功败垂成,目中凶光立敛,缓缓向后退去,同时意味深长地望了追魂叟一眼。 追魂叟本待破口大骂,忽见“红唇图”迎风一展,又见笑面阴魔眼色,立即会意,也亦步亦趋,跟着退开。 八大掌门人,包括立于旗杆顶端的金蟾真人,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敌是友,是以齐都凝神注目,怔怔地望着那方“红唇图”。 这“红唇图”在武林中,具有无上威信,因为它代表九幽帝君,此图所至,即如九幽帝君亲临一般。 虽然,九幽帝君在江湖中,一直是位谜样的人物,行踪飘忽,出没无常,即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们,见过他庐山真面的,也是绝无仅有。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当“红唇图”乍一出现,就连这野心勃勃,企图雄霸武林的笑面阴魔,也不由狂态尽敛.垂手退后。 这时,小淫虫邬善一见众人神情,已知被这方绢帕震住,心中那份得意,就不用提啦。 他神气活现的扫了众人一眼,道:“护法何在?!” 那身着灰甲的将军应喏一声,恭身答道:“静倏令主法谕!” 小淫虫邬善趾高气扬地,慢慢收起“红唇图”,道:“先给本令主把那布袋取下来!” “是——” 话声未落,随见人影幌,已向悬吊的布袋扑去。 一直立于旗杆顶端的金蟾真人,心机甚深,这时,忽见笑面阴魔和追魂叟缓缓退走,已知不妙,当下,足下轻点,袍袖微拂,宛似“大鹏展翅”,缓缓向场中落下。 铜面将军正自前扑,不妨桅杆顶上一团黑影,忽 然凌空扑下,连忙身形一挫,斜刺里掠出丈余。 他足方落地,铁臂双挥,疾向那团黑影击去。 金蟾真人一面向下飞落,一面目注着逐渐远去的笑面阴魔和追魂叟二人,心中暗暗忖道:“这魔头不知又在弄什么玄虚?如此看来,此处不可久留……” 他一念未已,蓦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不禁大吃一惊! 半空中,他身形疾旋,想要藉着那股劲力,向外飘退。 谁知,那股劲功刚猛,威势绝伦的狂风,已刻不容缓地击中他的后心。 “蓬——” 但见金蟾真人庞大的身躯,直被震出三丈以外,“拍嗒”一声,摔落地下,昏死过去。 除了小淫虫邬善之外,其余各人都不禁一声惊呼:“啊——” 铜面将军满面肃容,狞恶地望了众人一眼,然后轻呼一声,转身又向悬吊的布袋走去。 太真子似是有所发现,惊异地“咦”了一声,道:“呃——笑面阴魔怎地不见了?” “啊?真的,这魔头那儿去了?” “追魂叟那厮,也不知去向……” “小心有诈!”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在那最后一人话声方吐,“诈”字音未落之际,陡闻一声震天巨响! “轰轰——”宛如山崩地裂,但见沙飞石走,断枝飘舞中,混合着声声惨嚎…… 远处,两条人影,一闪而没。 “扇子”崖被预伏的“地雷”爆炸得摇幌着、坍泄着。 口口口 神秘之宫,陡然传出一阵钟声,钟声急促,响亮,四周群山回应。 笑面阴魔和追魂叟二人,惶急万分地向前飞跃,直奔“神秘之宫”。 追魂叟边走边道:“魔主!这钟声至为紧急,莫非有人潜入了宫内?” 笑面阴魔沉吟地道:“我也觉着奇怪!这种紧急讯号。非至内宫危急时,不准轻用,怎么……不可能有人潜入呀?!” 追魂叟忽有所悟地道:“啊!对了,不要是那个黄衫客吧?” 笑面阴魔闻言一怔,旋即摇摇头道:“不至于,凭他的两下子,决不是‘十二金钗’的对手,但耽心太真子何以会由秘室出困,说不定……” 追魂叟恭敬地讲道:“属下亲目所见,不知他们何以竟从‘扇子崖’后山翻来,那条暗道,除了内宫之人,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笑面阴魔侧首望了他一眼,道:“那么,这件事我们得去查查——” 追魂叟呐呐地道:“那个姓岳的娃娃……” 笑面阴魔颔首说道:“呃!我看……恐怕也早已逃走了……” 追魂叟还想再说什么,但终于忍住了…… 这时已然进人宫内。 笑面阴魔冷冷说道:“现在你就去查看那条暗道,内宫之事,我自会料理。” 追魂叟喏喏应声,随即转向右首的甬道走去。 笑面阴魔穿过两层院落,已知宫内大厅生变。 他此刻已忖知必定姓岳的娃娃,和…… 他想至此处,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震! 于是,他加紧脚步,直奔大厅。 果然,他一掀机扭,尚未跨进厅门,倏闻一声惨呼! 他大喝一声,飘身入内。 但见“十二金钗”,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了血迹斑斑,死状厥惨。 尚有三人正在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 岳霖双目火赤,杀机正炽。 杜若君蜷卧一隅,花容惨白,唇角挂着一缕血丝……笑面阴魔心头一凛,轻轻地叹息一声,同时挥退剩余的三人。 岳霖一见笑面阴魔骤尔出现,哈哈笑道:“魔头!难为你敢现身相见,哈哈——你叹什么气?是惋惜这么多贱女人都变作了红粉骷髅吗?” 笑面阴魔双目之中,凶光陡炽,厉声喝道:“闭嘴!” 岳霖冷笑道:“我不怕你老羞成怒,老实说,我自进入这‘神秘之宫’,就没打算活着出去,魔头现在话已说完,快点纳命来吧!” 笑面阴魔冷冷地道:“老夫告诉过你,你报父仇,找错对象了。” 岳霖一想到父亲惨死的情景,不禁目眦欲裂,凝注着笑面阴魔狠狠说道:“哼!你用什么证明不是你杀的?就凭一句:‘记忆所及,没有杀过此人。’这么一句话。就能推诿得掉么?” 笑面阴魔气愤地道:“娃儿没有根据,没有事实,岂能含血喷人?老夫一念之仁,几次放过你,不想你执迷不悟,步步紧逼,而且将我十二金钗杀伤大半,娃娃!你也太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岳霖冷哼道:“哼!如果你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礼待于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口气在,定要吃你之肉,剥你之皮,不然,你有本领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笑面阴魔气得身躯微颤,“嘿嘿”笑道:“娃娃利口!你以为老夫不敢么?” 岳霖昕了,也不答话。暗暗功紧双掌,准备一拼。 “娃娃!看掌——” 说着,举掌缓缓推去。 岳霖见他出掌之势,平淡无奇,遂以七成功力,挥掌迎去。 说也奇怪,掌力相接,岳霖只觉对方劲力虚无,自己这一掌恍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他不禁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方感讶异之际,一股阴柔劲道,已然紧紧地压在胸前。 他要想躲闪,已自不能。 那股压力,愈来愈重。 终于他骤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跌地不起,晕死过去。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一阵凄惨笑声。 口口口 夜幕低垂,月上东山。 白皑皑地光华,洒遍了山野。 晚风习习,轻轻吹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哀哀地啜泣之声,使岳霖自昏迷中,渐渐醒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杜若君正双泪滚滚,满面哀怆的凝望着自己。 杜若君见他醒了过来,方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暗定下心来。 她微微一笑,道:“你可醒来了?!伤得不要紧吗?” 岳霖摇了摇头,缓缓坐起,充行运功调息了一下,只觉体内气血周流,百穴畅通,除了胸部微感气寒之外似并无受伤。 他不禁大喜过望,随即一跃而起,放眼向四外望望,奇怪地道:“这是那里?我们怎么来到这儿?我记得好像和那魔头对掌,后来就觉口中一甜,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杜若君娇柔地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那里,当我醒来时,发觉和你并排躺在此处,而且身边用石块压着一张小条,喏!你看——” 说着,自怀内取出一张小条,递给岳霖。 岳霖接过纸条,就着月光,仔细一看,不禁双眉紧皱,怔怔地望着远处,沉吟许久,始自言自语地道:“不是他,又是谁呢?” 杜若君在旁道:“照这魔头平素行径来说,绝不会几次三番放过我们,他纸条上不是说,愿意帮忙找出凶手来么?这么说,可能真的不是他……” 岳霖望了杜若君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问道:“君妹!你不是受了伤么?” 杜若君微微点首,道:“好像是的,不过,我现在一点感觉不出我曾受伤……” 岳霖听了,点头自语道:“嗯!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杜若君奇怪地道:“什么一定是他?他又是谁?” 岳霖脱口呼道:“中年书生!” 杜若君怔怔地道:“你是说那魔头曾给我俩疗伤,然后把我们送来此处?” 岳霖点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呢?” 杜若君不解地道:“那……那……那为了什么?” 岳霖双心一扬,道:“我……我不过一时臆测罢了!” 停了片刻,继续又道:“只可惜一代高人黄衫容,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唉!没有想到那淡淡轻烟,如此霸道……” 杜若君经其一提,顿时粉面绯红,羞云朵朵,粉颈微垂,望着自己身下所着的衣衫,陡觉心头鹿撞忖道:“这是谁替自己着的衣裳?” 她想到那时的事,就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但觉双颊滚烫,心跳气促,羞情地望了岳霖一眼。 正见他也自浑身上下,不住地打量着!岳霖偶回头,正与杜若群目光相接,二人忙将目光移向他处,心头犹自“怦!怦!”狂跳不已。 沉默,无声的沉默。 岳霖忽然手指远方一处崖头,道:“君妹!你看……,那不是扇子崖吗?” 杜若君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隐隐看到一处山崖,形如扇面,再向四周略一打晕,仿佛就是日间所去之处。她欣喜地站起身来,一拉岳霖手臂道:“走!霖哥哥,我们去看看——” 岳霖一皱眉,道:“怎么?再去自投罗网?” 杜若君娇笑一声,道:“看你真快变成惊弓之鸟了,我是说小莺和那黑小子还在那里等我们呢,要走,也得带着他们呀?!” 岳霖微微一笑道:“你不说,我几乎把他俩忘了。” 杜若君小嘴一撇道:“哼!你记得什么?” 岳霖心念一动,打趣着道:“我……我只记得‘满春园’……” 杜若君一听,玉面飞红,扑在他胸前,一时粉拳,在他身上连槌带打,佯作生气道:“我不来啦!你坏!欺负了人家,还要卖乖……” 岳霖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将她抱紧,然后用嘴迎了上去,堵住她下面的话语。 杜若君挣扎了一下,随即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一任他轻怜蜜爱,两人同时沉浸在温馨的甜蜜中。 时光悄然逝去,不知又过了多久。 直到几声凄厉的长啸传来,才使他俩倏然惊觉分开。 只见四条人影,自扇子崖方向联袂飞来,疾向正西而去,眨眼之问,便已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二人愕然相顾,不知这四条黑影究竟是何许人。 岳霖略一思忖,道:“我们先找他俩去!” 杜若君也是心急二人安危,闻言轻应一声,当先向扇子崖疾掠而去。 岳霖望着她逐渐去远的背影,对她的热心助人,急公好义,心中甚是感佩,不觉点了点头。 这时杜若君出去已有七八丈远,他也不敢怠慢,身形一幌,急追猛赶。 不过半盏茶光景,二人已来至扇子崖头。 在明媚的夕阳照耀下,但见崖面的牛皮帐棚,东倒西歪,散落一地,距断崖不远处,现出一个数丈深的大坑。 在大坑的四周,布满了大小不等石块,大的重逾千斤,小者如鸡卵,在这些碎石的空隙中,倒卧着无数尸体。 这些尸体,个个面目狰狞。 或仰或卧,俱时血肉模糊。 有的眦牙裂嘴,状甚痛苦。 有的双目怒睁,似有不甘。 整个崖面上,充满了死寂、恐怖,和劫后的荒凉…… 杜若君看清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轻轻地退了两步。 岳霖连忙上前,紧靠着她,幽幽地道:“这好像是被什么炸的……看样子,定然又是魔头的阴谋诡计……哼!我绝不会轻饶他……” 说罢,挽起杜若君左臂,缓缓向前行去。 每走过一具尸体前,即停下步来,藉着月光,仔细辨认尸体的面貌,以确定死者何人。 他俩围绕着察看一遍,这些僵卧的尸体,共有三十一人之多。 但是,竟没有一人,是他俩所相识的。 岳霖面色凝重,双眉紧皱,怔怔地望着那深陷丈余的石坑出神。 杜若君则是小心翼翼地,向四外搜索,希冀能意外的发现小莺和那傻小子,她一边逡巡,一边暗忖“不然,发现一个能说话的也好,至少,可以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这些尸体,都是些什么人……” 二人默然不语,各自陷入沉思。 蓦地,一声破锣也似地大叫,五七丈外,一堆乱石之后,转出小淫虫邬善,和铜面将军两个人来。 小淫虫邬善满脸血污,额头鼓起一个疤,四肢也显得呆笨不灵。 铜面将军也是血迹斑斑,一条左臂虚悬,看样子似被大刀折断,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俩摇摇幌幌来到近前。 当小淫虫邬善看清这少女,竟是梦寐难忘的红妞儿时,登时大喜若狂,向前一阵疾走。 忽然,他发现少女身后的岳霖,不觉一怔,旋即倏然止步。 他认得出,这小子正是在“满春园”夺去红妞的家伙,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眼珠一转,大声喝道:“护法何在?!” 铜面将军立即俯首躬身,垂手侍立,道:“属下静玲法谕!” 小淫虫邬善一指岳霖,道:“这小于就是陷害咱们的人,还不快替本令主拿下!” 铜面将军高声答道:“谨领法谕!” 说罢,躬身一礼,瘸着腿便向岳霖走去。 杜若君一见小淫虫邬善那作威作福地神态,芳心之中,不禁有气,娇躯一晃,就待扑去。 岳霖一把拉住她,轻声说道:“君妹稍安勿燥,待愚兄打发了这大汉再说,不怕他能飞上天去。” 说着,挺身而出,向铜面将军迎去。 铜面将军在走至距他约有两丈远处,突然停住脚步,右手一指岳霖,满面肃容地道:“奉令主谕,你是束手就缚?还是与本将军动手?” 岳霖哈哈一笑道:“束手就缚?哈哈——凭你也配!” 铜面将军神情冷漠地道:“既然如此,本将军可要得罪了!” 只见他身躯半侧,右臂微挥,拍出一掌。 岳霖也忙提聚七成功力,举掌相迎。 小淫虫邬善站得老远,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凝注着二人比拚。 他一边目注二人,一边暗自说道:“要不先把这小子除了,红妞儿不会和我亲热的。” 杜若君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她深知这身着盔甲的大汉,武功了得,唯恐岳霖有失,是以凝神摒气,静观变化。 同时,她心中也自暗忖:“在必要时,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合我二人之力,不信敌不过这汉子!” 他两人正转念问,蓦觉掌风呼啸,回旋激荡。 接着“蓬!”一声暴响之后,岳霖向后连退三步,面现惊诧地望着铜面将军。 铜面将军退后两步,庞大的身躯连幌几幌,他眨了眨眼,满含疑惧地,望着面前这少年,暗暗忖道“这小子果然比从前更厉害了。” 他凝神聚气,扬臂又是一掌。 岳霖也暗将功力加了一成,待他掌风压体,倏也右臂直伸,振腕疾迎。 又是一声轰天巨响! 这一掌竟是平分秋色,难定高下。 二人同时各退两步。 岳霖面带笑意,气定神闲地望着对方。 铜面将军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白了,而且,胸部急遽起伏。 他定了定神,几疑是在梦中,他凝目望着岳霖,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这才确定自己功力,竟不如这少年。 忽然,他双目中光芒暴盛,凄厉地一声长啸。 接着,他狞恶地望着岳霖,冷峻地脸上,泛地一片杀机。 他冷笑两声,伸手腰际,“呛啷”一声,抽出一柄寒光闪闪地精钢长剑,在月光下,耀目生寒。 岳霖见他取出长剑,不知那里来的一股豪气,哈哈一阵大笑,笑声未住,向铜面将军一点手,道:“来!来!来!少爷就赤手空拳,陪你玩玩,哈哈哈——” 他实在想不到,以铜面将军的身份、地位,竟会对自己这藉藉无名的后生晚辈,用起兵器来。 九幽帝君声名显赫,不想他座下四将军,竟是如此低能,如此昏庸,既无自知之明,又无知人之能,真该面壁思过,苦修十年。 铜面将军被他一叫,不觉恼羞成怒,精钢剑一挥,带地一片银红,缓缓向岳霖身前逼去。 这时,杜若君在旁笑了,岳霖的武艺,使她安慰,岳霖的豪气,使她骄傲。 她以有如此一个爱人而满足,而沉醉…… 不知不觉间,她回忆于甜蜜的幻境中…… 突地一个湿辘辘,且带微臭的嘴,“滋”地在她粉颈上,亲吻了一下。 杜若君大吃一惊,娇躯急旋,只见小淫虫邬善,不知在何时竟悄没声息的,来到自己身旁。 他的双目中,正散发邪恶的光,贪婪地,猬琐地望着自己。 杜若君感到一阵恶心,扬手就是一掌。 “拍!”小淫虫被她一掌打得眼冒金星,向后踉跄退了两步,左手抚摸着火辣生痛的面颊,右手一指杜若君,仍自嘻皮涎脸地道:“哎!哎——我说红妞儿!你……你别这么凶好不好?!自从在‘满春园’见了你后,我真的茶不思,饭不思,整天就只想着你,好红妞!好妹妹,只要你……和我亲亲热热,我不计较那小子抢了头筹……” 杜若君听得杏眼圆睁,玉靥铁青,心中又羞又恼,娇躯也不禁微微地发抖,一时之间,竟忘了出手。 小淫虫邬善一见此状,以为打动了美人芳心,竟涎着脸,自作多情地,又向杜若向身边挨去。 他一边向前移动脚步,一边呢喃地道:“好妹妹!好红妞!你跟我去吧!你要什么我都有,金银珠宝,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说着,说着,又已来到杜若君身前。 他见她只是瞪着自己,不言不动,以为女孩儿家,难免害羞,不禁心花怒放,伸手就拉杜若君玉腕。 他眼看着一只又白、又嫩的皓腕,已被自己抓住。 谁料,他一抓竟然抓了空,方自一怔,又是“拍——”地一声脆响,面颊上着着实实挨了一记。 杜若君这时已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不能生吃小淫虫邬善的肉。 小淫虫邬善仍旧恬不知耻地道:“打是亲,骂是爱,嘻嘻!我知道你爱我,只是不愿说……” 他话未说完,就见杜若君已恶狠狠地向他扑来,顾不得再图嘴皮子痛快,连蹦带跳的向旁闪开。 杜若君早已是羞怒交加,娇躯一晃,又向小淫虫邬善扑去,同时纤掌飞扬,向他身前要穴打去。 小淫虫邬善自知不是杜若君敌手,是以只是一味闪躲,心中还在打着如意算盘,暗暗忖道:“只要铜面将军将那小子打跑,不怕红妞能逃出小爷掌心,那时,嘿嘿一一我得跟你好好地乐上一乐……” 谁知他趁机向那边偷扫一眼,不禁凉了半截。 只见铜面将军虽是一剑在手,却被岳霖逼得连连后退,气喘吁吁地,好像连招架都招架不了了。 小淫虫邬善一见情形不对,心念电转,知道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然,小命恐怕难保,他心念一决,观个空隙,一转身,撒腿就跑。 杜若君冷叱一声,纤足一点,急起直追。 不消两三个起落,已然追了个首尾相连。 杜若君岂容他逃出手去,玉臂倏仲,一把抓住他后领,道:“你还想跑?!” 说着用力向回一带。 这时,小淫虫邬善已是情急万分,知道回来也是难逃一死,当下咬牙使劲,硬向前冲。 “嘶——”小淫虫邬善的上衣,自前襟处整个被撕成两片,掉落地下。 一团似是白绢的巾帕,和一个朱玉小瓶,也同时落在一处。 小淫虫邬善光赤着上身,吓得亡魂丧胆,慌不择路,没命地向前逃窜。 桂若君望着他狼狈的形像,倏忽停步不追,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弯腰拾起朱玉小瓶,和一团白绢,先拔开瓶塞,嗅了一嗅,只觉一股淡淡地清香,沁人心脾,极是好闻,不觉又连着嗅了两下。 陡然,她心中一动,暗道:“啊!不要是和那魔头的轻烟一样吧!” 她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把瓶塞盖起,心头犹自“怦!怦!”狂跳不已。 接着,她把那块白绢缓缓展开,只见白绢正中一个鲜红的唇痕,上面有一个血印。 她不觉惊喜地失声呼道:“啊!红唇血印——” 在距“扇子崖”约三十丈的一处山岩小洞中,小莺和宝贝,正在低声争辩。 宝贝傻里傻气地道:“我看!他俩一定是到什么地方亲热去了。” 小莺气得脸孔通红,一嘟嘴道:“你……你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一脑门子的歪念头!哼——” 宝贝双眼圆睁,一指自己鼻尖,道:“你说我一脑门子歪念头,你不是?!嘻嘻!但是我可决没有‘歪’到你身上,你倒‘歪’到我身上来了,真是——没羞!” 小莺气得“哇”地一声,双手蒙着脸,边哭边道:“好……看我告诉师父,你……你欺侮我……呜呜呜……” 宝贝见她哭得伤心,有些不忍,但又不愿输这口气,所以望着她双肩抽动,皱了皱眉,轻轻地道:“小莺……” “……” 停了片刻,宝贝又道:“小莺……” “……" 宝贝一赌气,转身朝外,望着洞外逐渐暗淡的天色.顿觉腹内“咕噜噜”一阵呜叫,他回头望望小莺,见她仍自抽咽不已,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听人家说,女人是水做的,今天看来,果然不错,女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向小莺望望。 小莺仍是双手捧面,号哭个不停。 宝贝又喃喃自语道:“奇怪!大概哭的人,就不会觉得肚子饿吧?!要不,怎么会……” 小莺从指缝里,偷着一望,见他以肘靠膝,双手支颈,凝注洞外,呆头呆脑的自说自语。 她差点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他是肚子饿了,所以才借题发挥,她想着,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身旁的干粮袋。 宝贝发觉小莺已停止哭泣,不禁回头一望。 蓦见她双手又迅捷的蒙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他忽然异想天开地自语道:“要是能够装个妞儿,只要一捺,要水,水就来,不要,水就住,敢情那有多好………” 他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啐”了一声。 宝贝嘻嘻一笑,回头说道:“我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哩!” 小莺气呼呼地道:“呸!你才是哑巴呢!” 宝贝忽然一本正经地道:“现在不闹了,我们来谈正经……” 小莺白了他一眼,道:“哼!你倒是想,谁跟你谈不正经的……” 宝贝道:“赶快把干粮拿来充饥,填饱了肚子,也好去找霖哥哥,不要他们被野狗拖去了,我们还不知道。” 小莺冷冷答道:“你死了,才喂狗呢!快拿去!填饱了喂狗。” 宝贝是真饿了,对她的辱骂,毫不理会,接过干粮袋,取出饼干、肉脯,一阵大嚼。 他边吃边道:“你说,他们会……会……会怎么样?” 小莺想了一想,道:“反正不会打不过输给那些人。” “怎见得?” “哼!你不知道我师父本事有多大?!” “是啊!大得要让我霖哥哥找笑面阴魔求药救她!” “还说呢?要不是你霖哥将我师父推落悬崖,她又怎会伤成那样?” “谁叫她要假扮笑面阴魔?!” “可是……” “我霖哥哥救了你师父。” “可是……” “所以我霖哥哥的本事,比你师父大!” “哼!大有什么用?只会欺侮人……” “你是说在‘满春园’?” “哼!不跟你说了。” “这有什么不对?” “……” 宝贝望着小莺,摇了摇头,一肚子解不开的谜团,使他苦恼不已,心道:“女人和男人,究竟是不同呵!我又没有说错话,也没有得罪她,怎么好端端地,啐了一口,就不理人了?哼!臭丫头,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反正我肚子已经吃饱了……” 蓦地,他正在胡思乱想,只觉身侧人影一闪,方待起身拒敌,顿觉腰眼一麻,双腿一软,依旧跌坐地上。 小莺这时已然警觉,风跃而起,同时纤掌疾挥,猛向那条人影击去。 岂料那条人影,竟然不闪不躲,挺身硬挨一掌,接着“哈哈”一阵大笑,笑声阴鸷、凄厉,令人悚然心惊。 小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她杏眼圆睁,怔怔地凝注着那逐渐走近的人影。 那人笑过一阵,突地两臂倏张,疾向小莺扑来。 小莺心念电转,暗暗忖道:“逃既逃不了,打又打不过,不知这人是存了什么心?如果……那……只有以死相拼!” 这时,小莺已是退无可退,当下,银牙一咬,预备和那人拼命,不退反进,双掌猛向那人胸腹间打去。 那人似已看出他的用意,“嘿嘿”一声冷笑,只见他双臂上下一挥,已将小莺退两步。 就在小莺方一怔神间,已然被那人点了穴道,那人反腕一指,宝贝也不例外。 同时,也在这刹那间,看清那人身着一袭青衫,黑巾包头,只露出两只炯炯发亮眼睛。 黑衣人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冷酷、无情。 他俯下身去,三把两把,将小莺剥了个一丝不挂。 然后,他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只好委曲你了,我要以你作香饵,就能钓得那鱼儿上钩。” 说罢,迳自走出洞去。 宝贝和小莺二人,虽然穴道受制,但听觉并未失去,望着那黑衣人消失在洞外,各自暗暗寻思: 这黑衣蒙面人是谁? 他为何将小莺剥得一丝不挂? 香饵……鱼儿…… 那鱼儿又代表着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俩脑海中,不停地盘旋! 许久……许久!天色愈来愈暗。 夜又悄然来临。 那黑衣人离开小洞之后,向隐身两旁的人,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得意的自语道:“呵呵!不怕鱼儿不上钩……不怕鱼儿不上钩!” 他边说,边笑,边向“扇子崖”迂回行去。 这时,繁星点点,碧空如洗。 一轮明月,普照大地。 黑衣人穿过一片疏林,方自爬上一座乱石小丘,陡见小丘之下,一个人影疾向上面奔来。 他连忙隐身在一堆乱石之后,探首下望。 那个人影愈来愈近,在明亮的月光照泺下,只见他上身光赤,神色仓惶,气急败坏的向上奔来。 他越看越觉奇怪,等到看清那人面目,不禁大吃一惊! 此时,那赤膊气喘之声,已然清晰可闻,黑衣人忽地长身站起。 那人正在喘着拼力向上爬时,蓦地发现一个蒙面黑衣人挡在前面,两只眼睛,威凌四射,令人望而生畏。 他吓得魂魄丧胆,失声惊呼:“哎呀!我的妈呀一” 他一边喊着,一边转身就跑。 山坡势陡,他跑没几步,不防脚下碎石一滑,身躯一仰,“咕噜噜”直向山丘脚下栽去。 黑衣人足下轻点,疾向山丘之下撞去。 二人几乎是在同时到达山丘脚下。 那人这时已如死去似地,躺在地上,不稍一动。 他光赤的上身,青一块,紫一块,额角,脸上,挂着殷殷血迹,尚在不住地向外流出。 黑衣人望着他,摇头一声长叹。 随俯身点了他“心经”、“气海”两处穴道,又自怀内取出一粒朱红色的丹丸,为他服下。 他又取出一方汗巾,无限爱怜地,替那人将额间,脸上的斑斑血污,轻轻擦去。 片刻之后,那人微微蠕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低弱地呻吟。 黑衣人似是十分兴奋,轻拍那人肩头,唤道:“善儿!善儿!你醒醒……” 那人正是在“扇子崖”顶,被杜若君手打跑的小淫虫邬善。 他昏昏迷迷地,听得有人唤他,而且声音非常熟悉,于是,缓缓睁开眼来,一见竟是那黑衣蒙面人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地道:“啊!你……饶命……” 说着,就挣扎着想要逃走。 黑衣人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捺住他肩头,沉声问道:“我不伤你,不要怕!但是,你要老实告诉我,你从那里来?” 小淫虫邬善两眼哀求地望着黑农人,颤声答道:“我……我从扇……扇子崖上来的……” 黑衣人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义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摸样?上衣呢?” 小淫虫邬善讪讪地道:“衣服被红妞撕……撕碎了,她还要追着打我,所以才没命的跑到这里……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请……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黑衣人冷哼一声,厉声问道:“那……那张‘红唇图’呢?” 小淫虫闻言一怔,下意识的伸手腰问,没想到竟摸着自己温热的肚腹,不觉“啊!”了一声,喃喃地道: “我的‘红唇图’,我的‘红唇图’,丢到那儿去了呢?” 黑衣人伸手一掌“拍”的一声脆响,打得邬善七荤八素,莫明其妙,抖抖索索地道:“我的‘红唇图’丢到那儿去了?” 黑衣人“啐”了一声,狠狠道:“混帐!‘红唇图’丢到那里,我怎么知道。” 小淫虫邬善眨眨眼睛,茫然地道:“那……你不知道,谁知道呢?” 黑衣人气得又给了他一掌,道:“兔崽子,你被红妞撕碎衣服,是在什么地方,衣服可是被那妞儿取去?” 小淫虫邬善畏缩地道:“在……在‘扇子崖’上,衣……衣服,我不知道……” 黑衣人略一沉吟,抱起小淫虫邬善,向来路飞奔。 不消片刻,已来到原先的山岩小洞。 他进入洞内,将邬善放在地上,道:“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这儿吧!唉!鱼儿虽然自投罗网,但恐怕是前功尽弃,妄费心机了。” 他摇了摇头,又狠狠地瞪了邬善一眼,这才转身出洞,疾纵而没。 小淫虫邬善乍由亮处进入洞中,看得不甚清楚,只隐约看到似有两人,也像自己一样,平卧地上,只是那两人一着黑衫,一着白裳罢了。 他这时平静下来,顿觉四肢痒软,浑身痛楚,不禁轻轻地呻吟起来,但他心中却在不停地思忖道:“刚才如果我不找红妞,也不会落成这样了,唉,女人,女人,真是祸水,可是,怎么我一见着她,就会着迷昵?奇怪……这个黑人蒙面人也怪,他说话的声音,真像我爹,可惜他不是,不然的话,红妞一定跑不了……嘻嘻!那该多么美?管它,先养养精神再说……” 他真个闭起双眼,昏昏的睡了。 这时,那黑衣人展开身形,痴如电掣,向“扇子崖”顶飞掠而去。 不过半盏热茶光景,黑衣人已悄然掩至崖顶,隐身于一堆乱石之后。 他略略一停,随即凝神四望,但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和一个身着铁甲的人斗在一处。 他认得那人正是“九幽帝君庙”的匹将军之一——铜面将军。 与铜面将军交手之人,偶一侧面,他不禁惊“咦”了一声,暗道:“原来是他?” 顿时,他杀心又起…… 凝目再看,铜面将军已被逼得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他望着铜面将军,暗暗笑道:“嘿嘿!让铜面将军先结果了你,省得我多费手脚,少停只要将这娃儿理了,也算去了心腹大患。” 他想到此处,感到万分得意,于是,他,无声地笑了。 突地——他又想起“红唇图”!同时,连带的想起红妞! 他急游目四顾,在清辉遍洒的山崖上,仔细逡巡,他看到深坑,看到碎石,看到尸横满地。 在百忙中,他又向铜面将军那边扫了一眼,只见铜面将军步步后退,逐渐地退向断崖之处! 他微微一笑,又继续向更远处搜索。 陡然,在他身后斜侧,约有三十余丈之处,隐隐看到一人倒卧地上。 他大觉精神一震,轻轻地向后退去,退出五七丈远,他忽地身形一旋,双足疾点,向那人倒卧之处纵去。 眨眼工夫,已然来至近前。 啊!果然正是红妞! 她面泛桃花,秀目微阖,双手犹自抓着“红唇血印”的两角。紧紧地怀抱胸前! 在她身边五尺远外,孤伶伶地放着一双朱玉小瓶。 黑衣人恍然而悟,阴恻恻地笑了,边笑边自语道:“多亏善儿这瓶药,正是失之东隅,得了桑榆,嘿嘿——嘿嘿——” 他一把夺过“红唇图”,略一扫视之后,连同那朱玉小瓶,一齐揣人怀内,抬眼望望红妞——杜若君,虽然明知她已失去抵抗能力,但仍然并指如戟,在她胁下轻轻一点。 然后,他双臂一抄,将杜若君轻抱起,点头说道:“只好委曲你了,现在,就要以你作饵,去钓那另外一条鱼儿,不怕他上不了钩的,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纵跃如飞,隐约听得身后一声惨嗥。 黑衣人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岳霖探首望着深不见底的断崖,摇头叹道:“我不是有意的……你若死后有知,必会原谅我。” 忽然,他想起杜若君和小淫虫邬善来,极目四望,但觉夜色苍茫,一片死寂。极远处,传来阴森地笑声。 时断,时续,在静寂夜中回旋,激荡。 他不禁悚然一惊,身形一幌,在崖面上搜寻一遍,然而,空寂的山上,再也没有杜若君和邬善的影子。 他剑眉紧皱,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举目望去。 在极远极远处,恍惚有一点黑影微闪,旋即不见。 这时,他心中凝念丛生: 若以君妹的武功而沦,就是十个邬善,也不是他的敌手。但是,怎么两人一齐不见了呢? 是她把邬善带走了呢?抑或是被邬善所掳去? 然而,这好像都不可能啊! 至少,君妹应该知会我一声才是。 他向那黑影消失处,又望了一眼,暗道:“不管怎样,先到那边看看再说。” 他身形幌处,已如箭矢般,疾掠而去。 “魅影魑烟”轻功,确是不同凡响,只见他身形飘忽,但却其行如风,转眼之问,已追出去数里之遥。 他跨过盆地,越过山丘,穿过疏林。 又过片刻,来到一处蔓草没径的小山冈上。 这时,恰巧一片乌云飘过,立将明月隐去。 顿时,山冈之上,抹了一层阴影。 岳霖伫步静立,凝神向四周察看。 陡然一阵极轻微的悉索之声,自中央凸起的壁问传出,接着,两旁暗处也随声附和。 岳霖摒气敛神,静立当地,恍惚觉得鬼影幢幢,齐向自己围来。 他立即功运全身,暗暗戒备。 蓦地,一个刚劲地声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投来,姓岳的,你就认命吧,那个红妞儿么,正在洞里面跟人相好呢!哈哈——” 两旁暗处,同时闪出六个彪形大汉,一色黑衣黑裤,黑布蒙面,自两则缓缓向岳霖包抄过来。 岳霖微退两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忽然,岩石小洞内,突地钻出一个人来,竟与六人同样打扮,他当门而立笑声阴沉地道:“我们是阎王驾前的勾魂使者,前来引渡于你,没想到竟趁此尝了个鲜,总算不虚此行,哈哈哈哈——” “你是说……” “男人,女人,天地覆合,哈哈——” 岳霖听得目中喷火,血脉膨胀,剑眉双挑,杀机隐现。正在此时,小洞之中,突地传出两声女子的哀叫! 接着,又传出了一个男子粗犷地,猬琐地秽语声。 岳霖心中一震,他目眦欲裂,怒喝道:“你们这些禽兽,小爷和你们拚了!” 他双掌猛挥,分向身前二人劈去。 那当门而立,似是为首的黑衣人,大笑声中,也自拍出一掌。“蓬——” 岳霖和那为首的黑衣人,各自退了两步,彼此都以无比惊愕地目光,相互望着对方。 随着一声巨响之后,左侧的一个黑衣大汉,口里喷鲜血,倒地死去。 这时,其余五个黑衣大汉,已然各取兵刃在手,呼啸一声,齐向岳霖身上要害招呼。 右侧的一个黑衣大汉,振腕挥剑,一招“疾风骤雨”,带着森森寒气,直取岳霖“肩井”“期首”“乳泉”三大要穴。 岳霖身形半旋,方自躲开这一招三式,右首一根白骨鞭,“画龙点睛”,已然递至咽喉。 在此同时,那为首的黑衣人,在背后一掌打来。 岳霖这时,已是急怒攻心,一声长啸,人已跃在空中。 只见他左手乍圈倏收,右掌却已猛然拍下。 掌风疾厉,恍如万马奔腾,风声震耳。 “轰——”一声震天大响,挟着数声惨嗥! 黑衣大汉倒下了!一个,二个,三个……五个。 那为首的黑衣人,踉跄退出五步,他向倒地死去的六个同伴望了一眼,狠狠地向岳霖道:“娃娃!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说罢,转过身去,无力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 岳霖也不禁为自己这一掌怔住,万万没料到一掌竟歹五寇,而且将那功力甚高的黑衣人震伤败走。 他欣喜之余,望着狼狈而去的黑衣人,心道:“做人还是忠厚些好,何必赶紧杀绝?!” 他向地上的五个尸体扫了一眼,已无暇去揭开他们面巾,看看究竟是何人,急步便向洞内奔去。 他来到洞口,向内一打量,黑黝黝地看不清楚,侧耳倾听,却是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他略一犹豫,随即功凝双掌,贴着洞壁,轻步向内走去。 行未数步,蓦见身前人影一幌,同时,一股刚猛无俦的劲风,自背后袭来,他不禁大吃一惊! 他想闪躲,已自不及! “蓬——” 第七章 仇踪初现 岳霖贴壁而立,方自想出不对时,陡然“蓬——”一声大响,接着一声闷哼。 重物倒地声,碎石上屑掉落声,清晰可辨。 岳霖被劲风带得踉跄两步,他凝神摒气,不敢稍动。 突地洞口黑影一幌,随又隐于暗处。 四周静悄悄地,只有他的心跳声,在“怦!怦!”地响个不住。 岳霖一边摒气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一边在心中暗暗思忖道:“这暗算自己的是谁?受伤倒地的又是谁呢?” 他挖空心思,遍搜枯肠。 是笑面阴魔? 是铜面将军? 抑是追魂叟? 然而,这些假设,立即被他否定了。 如果笑面阴魔要杀自己,又何须暗算?早在三桅船上,在藏珍之馆,在神秘宫中……自己早没命了。 铜面将军被自己一掌击中前胸,岂知他不往后退,偏向左闪,于是,跌落深不可测的断崖之下,虽不一定会粉身碎骨,但毫无疑问,也是九死一生! 追魂叟既是笑面阴魔座前护法,而且又是心腹,自无不知笑魔无心杀己之理,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何处,又怎能跟踪而来?!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受伤而去的黑衣人。 啊——不错!一定是他去而复返,趁己不备之际,突施煞手,以报方才那一掌之仇。 他想到此处,不觉点了点头。 蓦地一声冷笑,来自洞外,笑声阴森恐怖,令人毛发悚然。 接着,洞口人影,往来穿梭,故布疑阵。 岳霖只觉洞外人影幢幢,估不透洞外究有多少敌人,一时之间,反倒不敢贸然冲出去了。 他心念一转道:“哼!量你们也不敢进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何不趁此机会,察看了一下洞内的情况?!” 一念及此,立即摸索着向洞内缓步走去。 他自吞食“千年娃蛇”元珠之后,不但内力较前增强许多,即连视觉听觉,也是大异常人,因此,洞内虽是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但在他看来,依稀能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见洞口处较为狭小,愈向裹去,愈形宽阔,但也不过三丈大小。 距洞口丈余之处,倒着一人,现向裹去,约五七步远,又倒着一人,直到洞底,左右两侧又各倒着一人。 他一面留意洞外的动静,一面慢慢向前行去。 当他来到第一人倒卧处时,俯下身来,凝目细看,发现那人正是小淫虫邬善,双目紧闭,唇角挂着一缕黑色的东西,上身光赤,只着了一条短裤躺在那里。 岳霖伸手一探,只觉他鼻息微弱,奄奄待毙。 他恍然而悟,敢情这小子,是被暗算自己的人掌力所伤,他平素仗势凌人,谁想到竟在此处做了替死之鬼? 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丝毫不差。 岳霖又轻轻地向第二人走去。 哎呀!原来竟是杜若君! 他感到一阵紧张,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 当他发现杜若君的衣衫,仍然完好无损,只是被人点了穴道时,始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忽然想到洞外那些人,连忙回头望去——半晌——毫无动静。 突地,他心中一动。 摸索着拣了一块碎石,抖手向洞外打去。 “叭嗒——” 随着一声厉喝,旋又寂然无声。 岳霖不觉笑了,挥掌轻拍,替杜若君解开穴道。 然后,他附在她耳旁,悄声说道:“君妹,是我,不要出声,洞外有人!” 杜若君睁开双目,许久,许久,方始看清面前之人,果然正是霖哥哥。 她恍如做梦似地,轻声呢喃道:“霖哥哥,是你?!我怎么觉得昏沉沉地,四肢无力,连浑身骨节,也好像要散了一样……” 岳霖忙以手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轻声,你不要动,就在此处歇歇,我到里面看看那两个人是谁。”说罢,又轻步向里移去。 他先来至左侧,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宝贝弟弟,右侧那人,不用问必是小莺无疑了。 岳霖大喜过望,伸手解开他的穴道,轻轻地道:“宝贝弟弟,不要出声,洞门有魔头等着呢!” 宝贝真的没有出声,只朝岳霖点了点头。 岳霖电没感到奇怪,又向右侧缓缓移去。 当他来到那人身前时,突地,浑身一震。 他闭起双目,停了半晌,始又缓缓睁开。 一点儿也不错,这不正是小莺么?! 她双眉紧蹙,杏眼轻合,一排雪白的牙齿,深深地啮入下唇,满是痛苦之色。 她浑身上下,光裸裸地一丝不挂,娇弱无力的横陈地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岳霖双拳紧握,怒火中烧。 他不忍多看,迅捷的拍开穴道,转身来到杜若君身前,悄声将自己所见,向她说了一遍。 同时,据他判断,无疑地,必是那奄奄待毙的小淫虫邬善所为。 杜若君听后,并未言语,因为,眼前的事实,触动了她的痛处——她想起在“满春园”的往事。 此情,此景,不是与那次大同小异么? 她一转身,向小莺倒卧之处,摸索行去。 她要看看,现在的小莺与平日有何不同。 她要看看,那幅被强暴后的景象。 她要根据眼前事实,追忆“初夜”,究是甜蜜,抑是痛苦?! 洞外明月西沉。群星暗淡。 一条黑影,焦灼不安地向洞内不住张望。 然而,洞内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向洞前五丈处的六具尸体望了一眼,不禁摇头轻叹一声,旋又转脸望着洞内,默默沉思。 片刻之后,这人似是下了最大决心,身形微幌,自左侧掠向右侧,但他足方沾地,倏又跃回原处。 他功凝双掌,呵呵一声怪笑。 笑声甫落,他一连向洞内拍出七掌。 旋即身形一幌,隐于数丈外的暗影之中,探首遥望,暗暗说道:“若非我有所顾忌,早用火攻了还怕你娃娃不出来?刚才一掌没有将你击毙,算你运气,我就 守在这里,看你几时出来?” 他望着洞口冷哼一声,无限得意地暗暗自语道:“少停你出来时,只要叫我看出你已然受伤,娃娃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处,休怪我心狠手辣!” 蓦地,“叭嗒”一声轻响。 这人微然一惊,他双眼圆睁,紧张地望着洞口。 然而,一切依然静寂如故。 半晌,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摊开双手,怔怔地望着,自言自语道:“凭着这双铁掌,走南闯北,数十余年,没想到会输给一个娃娃,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不过,拚着这条老命,也得将这娃娃杀死,永绝后患!” 正在这时,他忽觉洞口人影一闪。 岳霖已疾掠而出,他双足一点地面,腾身又起,斜辩地落于五丈以外。 他双眉紧皱,满面含煞,疾然向四下一扫。 空山寂寂,晓风轻拂,那有半点人影? 岳霖暗暗称奇! 他略一思忖,随即展开“魅影魑烟”身法,围着这座山丘,疾如流星赶月似地搜寻一遍。 但,除了荒草婆娑,树枝摇曳之处,竟是一无所获。 他回至洞口,又静立片刻,始才缓步人内。 甫一入洞,不禁“咦”了一声。 奄奄待毙的小淫虫邬善,忽然踪影不见,而且,洞里传来阵阵饮泣声。 岳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罔顾利害,向前急走几步! “吁——”他松了口气,只见宝贝正以背靠壁,闭目沉思。 岳霖又前行数步,凝目向里望去。 小莺娇小的身躯,蜷作一团,面向石壁,双肩不住抽动,正在伤心啜泣,哀痛欲绝。 杜若君则半蹲半跪地在他背后,望着小莺,怔怔地出神。 岳霖暗暗忖道:“小淫虫邬善受伤极重,断难行走。既然失踪,定是被人救去,但是,什么人来救他呢?” 他忽有所悟地又转念道:“噢!他们是施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引开,然后救人,可是我离此下过片刻光景,小淫虫邬善即已失踪,由此可见,来人的武技、轻功,都有非常的造诣,而且胆大心细,然而,这人是谁?” 他转身轻轻一拍宝贝,道:“宝弟弟,刚才可有人到洞里来过?” 宝贝心不在焉,随口答道:“不知道。” 岳霖若有所思,静静地立在那儿。 这时曙光渐露,洞内也较前明亮许多。 他见宝贝神情颓丧,满脸愤愤之色,知他必是为了方才目睹小莺遭辱所致,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阵黯然。 他向洞外望去,见天将破晓,随又缓步来到杜若君身前,他想告诉她小淫虫邬善失踪,以及与蒙面黑衣人交手经过。 但是,当他看到杜若君的神情时,硬将快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见杜若君双目发直,怔怔地望着小莺身旁的一件亵衣,衣上,殷红点点,状若梅花。 岳霖情不自禁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眼前的情景勾起了他的一段回忆,甜蜜的回忆,却换来了无边的痛苦。 他望着庄严肃穆的牡若君,他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之色。 是追怀过去的甜蜜?抑或品尝往昔的幸酸? 杜若君宛似一座雕像!静静地,不言不动。 岳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摇了摇头,转身来到洞外。 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色。 天——快亮了。 晨风阵阵吹过,他感到些许寒意。 他找了块青石坐下,望着天边的朵朵白云,慢慢地 披_上一层粉红色的外衣,在他眼中旋转,扩大。 终于,变成了一张少女的粉墙。 弓样的樱唇,鲜红如火。 无比地诱惑,无比地美。 岳霖只觉这“红唇”在眼前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 他感到头晕目眩,紧紧地闭起双眼。 恍惚之间,他似回到“满春园”那间精致的闺房,到处充满了挑逗性的火红! 蓦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急忙睁眼望去,只见宝贝拖着沉重地脚步,木然地向他走来。 岳霖望着他,暗暗称奇,忖道:“宝贝弟弟怎么忽然之间,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平常顽皮、刁钻嘴不绕人,而现在……” 他一念未已,宝贝已来至他的面前,向旁边一坐,拣了一块石子,用力向洞边的岩石扔去,同时狠狠地道:“总有一天,我要把邬善那小子的头打碎!” 岳霖瞥了他一眼,奇怪的道:“怎么?他给你苦头吃了?” 宝贝摇摇头,道:“没有,可是……” 他那稚气的脸上,居然满是痛苦的表情,他的眼中,发射着愤恨的光,也蕴满了痛苦的泪。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才的那幕,刺伤了他纯洁的心,他战栗,他愤恨,他要杀死那禽兽——狐假虎威的小淫虫邬善。 那小子真像一头野兽,张牙舞爪,贪婪地,咀嚼着他的猎获物,气喘,狞笑,混成一片。 可怜小莺穴道被制,但知觉未失,眼睁睁地望着邬善扑了上来。 ——太残忍了。 她听得见他得意的笑声。 她感觉得到,他那像魔掌似地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 接着,一阵破裂般的痛楚,几乎使她昏厥。 她像是被骤然跌落火坑,下坠、灼热、痛苦难当。 她底心,宛似被千钧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击着。 时光,好像停止了流转。 痛苦,也似变成了永恒。 宝贝摇头叹了口气,又向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岳霖看他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已然猜出是为了什么.遥望着天边的彩云,没有追问下去。 正在这时,杜若君挽扶着满面泪痕的小莺,缓步走出。 小莺步履艰难,嘤嘤啜泣,痛不欲生。 杜若君一边好言抚慰,一边慢步而来。 岳霖和宝贝同时站起身来,望着二人走近,但却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安慰的好。 四个人,有四种不同的心境,四种不同的感触,除了小莺仍在微微抽咽外,其余三人则是默默无育。 半响,宝贝涨红了脸,低垂着头,呐呐地道:“小莺!你……你……不要难过……我……我一定……一定替你报仇……” 小莺目含痛泪,抬眼望着宝贝,虽然只是简短的两句活,但她的感受,却是无比的复杂。 她不知道宝贝是否会因此看不起她? 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被人凌辱! 所以,她要自他眼中,看到他的内心。 但是,在模糊泪眼中,只见宝贝低垂着头,双目望定脚尖,两只小拳头握着紧紧地,极不自然地锤击着两胯。 她有一些高兴,好像宝贝原谅她了——虽然,她并没有错! 她止住悲泣,羞怯地道:“宝贝哥哥!谢谢你……” 岳霖和杜若君二人,同时会心地互望一眼。 这时,一轮红日,自东山冉冉升起。 山上的男女四人,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辉单。 杜若君在旭日照耀中,容光焕发,益盟得明艳照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失声叫道:“哎呀!糟了……糟了……” 其余三人都不知何事糟了,齐都怔怔地凝注着她。 岳霖见她双眉紧皱,状甚焦急,忍不住问道:“君妹!你说什么事糟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杜若君有所思地随口答道:“红唇图!红唇图不见了……” “红唇图?!” 杜若君微微点头,遂将如何得到红唇图,以及如何昏迷不醒人事,详说一遍。 岳霖思忖片刻,沉吟地道:“这么说,定是那蒙面黑衣人夺去了,以前我被他们所害,目的也是红唇图,不想今日旧事重演,哼!我一定要找到这人,说不定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仇人……” 他说到此处,微然一顿,接着又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再作计较……” 她向三人扫了一眼,沉吟地道:“我想带着小莺,回到母亲身旁,暂住些时……霖哥哥!你们准备何往?” 岳霖闻言,想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一定去处……不过,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寻访我的杀父仇人。” 宝贝及不及待地道:“我跟你去,霖哥哥!我要跟着你学本事,就便找那龟儿子小淫虫,替小莺妹妹报仇雪辱……” 小莺听了,无限感激地偷望了宝贝一眼。 岳霖双目紧皱,暗忖:“千山万水,自己本无一定去处,带着宝贝同行,实在碍手碍脚,万一有什么遇 合,有他在旁,诸多不便。” 他望了宝贝一眼,见他满面企求之色,暗又转念道:“这孩子,唉!该用什么话对他说呢?他不是也已无家可归了么?” 杜若君见岳霖踌躇不决,略一思忖,道:“我看宝贝也跟我去吧!霖哥哥行踪飘忽,如何教你武功再说,你要替小莺报仇,这是你的一番心意,当然很好,不过,凭你现在那两下子,不要说是报仇了,遇上事还得别人保护呢。” 她说着,望了宝贝一眼,接着又道:“你跟我回去,一来可跟小莺作伴,二来可以同时练功,等霖哥哥访到仇人下落,然后我们一起去。” 小莺面现喜色,又偷偷瞥了眼宝贝一眼。 宝贝抬眼望望岳霖,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岳霖正愁没有办法向宝贝讲,一听杜若君的话,正中下怀,当下,跨前两步,拍拍宝贝肩头道:“宝贝弟弟!你暂时和小莺作伴吧,只要我访到仇踪,立刻赶回来,然后我们四个人一齐去。” 宝贝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岳霖又转向杜若君道:“君妹!伯母现居何处?” 杜若君随口答道:“西子湖畔,碧翠山庄。” 岳霖面现羡慕之色,道:“啊——伯母真是雅人。” 宝贝似仍不放心地道:“霖哥哥,那……那你什么时候来?” 岳霖沉吟片刻,道:“少则三月,多则半载。” 忽然——杜若君双眉一皱,道:“哎呀!没有船,怎走呢?” 岳霖也是无法可想,无奈地道:“只好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吧!” 于是;一行四人,步下山丘,缓缓向前走去。 情,爱,离愁!一时之间,聚于四人眼中,萦绕四人心头。 灿烂的朝阳,照射着他们的背影,渐去渐远。 口口 甘凉道上,一处边陲重镇——山丹城,虽然不及中原道上的通都大邑,却也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两条比较繁华的大街上,商店林立,铺户栉比。 这天,时近二更,依然到处灯火通明,人潮涌挤。 东西两路的官道上,忽然陆续拥来了不少客人,而这些客人,既不像商买,又不类官差,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分别投宿旅客。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器宇轩昂的美少年,虽然一袭青衫,风尘朴朴,但却显得朴实无华,丝毫不灭他那飘逸俊朗的风姿。 他在街头往来徘徊,时而游目四望,时而俯首沉思似在思索什么,或者找寻什么……他——正是天涯追寻仇踪,誓报亲仇的岳霖。 这时,街上已逐渐冷清,只有三两家酒楼,尚自有人猜拳吃酒,在夜风中飘荡着呼五喝六之声。 半晌,岳霖似是有所决定,昂然向一家旅店走去。 拣一间静房,洗过面后,和衣倒在床上。 一时之问,心中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他之所以来此,是听说山丹城外,半月山庄主有一独女,美拟天人,订于近日比武招亲,因此赶来,希望能在与会的芸芸众生,获得些蛛线马迹。 盘旋,充塞在他脑际里,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偶而,杜若君的影子,也会出现。 正在这时,隐约听得有人招呼小二备车赶路。 接着隔房传来一阵低语争执声。 起先,他并未在意,后来因为争执声渐来渐高,于是引起他的注意,不禁凝神倾昕,但听:“我敢跟你打赌,这家伙为什么急着赶路。” “算了,你没见他车上躺着一个病人?!” “受了重伤,难道不算病人?” “算病了,算病人,我不和你抬杠。” “那么,你倒说说着,这家伙为什么急着赶路?” “因为刚才在街口徘徊的那个少年。” “呃……” “本来我们都在前厅吃酒,他先吃完,迈着醉步就向店外走,一到店门口,就发觉对街那个少年,你没注意,他的脸都吓白了,七分酒意,也完全清醒了,三步并作两步,就急急地赶回房内去了。” “他为什么怕那个少年呢?” “谁知道,反正他是怕他,要不然,那少年住店以后,他就急着赶路?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没留意,你看那少年是谁?” “不认识,不过看样子非但品貌出众,武功也必不弱,只可惜双眉带煞,情孽太重。” “照你这么一说,这次比武大会,咱们是自来了?!” “可能……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鹊屏中选,倒是你,这下可要大失所望了,哈哈哈——” 岳霖听得心中一动,他略一思忖,连忙轻步来到前厅。 把小二招在一隅,塞给他一块碎银,悄声问道:“小二哥!刚才乘车赶路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殷勤地道:“少爷,嘻嘻,您看您还赏赐,呃!您是说那老头儿呀?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可不知道,看年纪大概有五十来岁,瘦高个,白脸膛,白脸膛,还有一对黄眼睛。” 岳霖心中又是一动,急道:“他是坐车走的?另外还有什么人呢?” 店小二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道:“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好像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岳霖这时已猜出十之七八,随又问道:“他们走了 多久,朝那边走的?” 店小二朝岳霖望了一眼,同时掂掂碎银看有多重,才故作神秘地道:“他们向东走的,少说也出去十多里,现在恐怕城门都闭了!” 岳霖一听,顺手掏出一小锭银了给他,算做店钱,他身无长物,是以也不用回房,转身出店,向东便追。 店小二望着岳霖远去的背影,“嘿嘿”一声冷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得意地暗道:“真是初出茅芦的雏儿,刚才那老头临走时,给了我五两银子,叫我不要告诉这小子,可是,他居然也懂得给钱,但给得太少,所以,只能先告诉一半,小子!追吧,跑断你两条腿,人家早向西走了!” 望着手中白花花地银子,他又咧着嘴笑了。 这时三更已过。 岳霖奔到城头,见城墙并不甚高,于是,猛提一口真气,跃上城楼,然后,飘身纵落城外。 他离开山丹城,顺着官道,展开轻功,向东疾行。 不过一个更次,他已奔山数十里之遥。 然而,四野茫茫,那有半点车影人迹? 但他不顾错过这千载良机,当下一咬牙,又纵身向前猛追。 又过了顿饭光景,眼前更见荒凉。 他放慢脚步,边行边忖:“奇怪,车行再快,也应该追上了呀?怎么连点影子都没有?如果真是他失之交 臂,真太可惜,唉!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歇息,等天亮后再作计较。” 又行十余里,天边已微现曙色。 岳霖蓦然抬头,看见不远处,一片疏林之后,隐隐露出一角红墙。 他不由喜上眉梢,足下加力,幌眼之间,已至门前。 只见两扇油漆剥落的山门,斜开一条小缝。 高悬门首的匾额,也因风吹雨蚀,字迹已模糊不辨。 岳霖左手轻推,闪身而入,这座庙宇,佐地并不太大,除了一座正殿,两旁偏殿各一,但,都已是蛛网尘封,倾塌过半。 小小地院落中,更是荒革没径。 这时,虽然天已将明,但那破败残余的景象,令人看了,仍感到阴森森地,寒意袭人。 绕过正殿,钟楼高耸,虽也景蚀毁损,顶层半间,似叮聊避风露。 岳霖心头一快,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顶层。 他游目四望,见这种楼不过两丈见方,那座铜锣,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垂吊着半根铁链,锈迹斑斑,随风微微荡漾。 岳霖看够多时,忽然奇道:“这庙前庙后,俱都残破不堪,怎么这楼顶却是如此洁净,真是怪事!” 忽然。他发现墙角散落着几根鸡骨,不禁忖道:“看这情形,分明有人先我而来,这又是什么人呢?难道是他?” 正当他惊叱不已之时,只觉楼外一影一闪,不由大吃一惊! 他立即飞身纵出,同时喝道:“什么人?” 岳霖甫落院内,但见紫影一幌,钟楼上接着纵下一人,身法灵巧,美妙已极。 他凝目细看,见这人原是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她紫绢包头,紫缎披风,紫衣,紫裤,一身紫装。 虽然长得杏眼桃腮,美艳已极,但却是嘴角含春,眼泛荡意。 她向岳霖上下打量一眼,媚眼斜飞,“噗噗”笑道:“哟!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就算是地处荒山,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我还没有问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声如珠走玉盘,清脆悦耳。 岳霖自遭不幸,所遇到的女子,第一个是小玲,再就是杜若君,一个是秀丽端庄,一个是明艳照人。 此时一见这紫衣女子,媚态横生,放浪形态,不觉心头暗起反感。 他向后微退两步,容色一整,道:“既是姑娘先来.在下自应相让。” 说罢,身形一转,就待他去。 紫衣女子娇躯一幌,已然挡住岳霖去路,一摆手道:“且慢——” 岳霖不防有此,几乎与她撞了一个满怀,急忙撤身后退,愕然问道:“姑娘何事?” 紫衣女子娇笑一声,道:“我没有叫你走,这么急做什幺?” 岳霖听后,剑眉一轩道:“但是……庙内别无容身之处!” 紫衣少女又娇笑道:“看你生得一付聪明样,不料竟有点呆气,看你两眼神光充足,想必也是个练家子,武林儿女,不拘小节,就是同居一室,又有何妨?” 岳霖听了一怔,心中暗道:“她虽说得冠冕堂皇,但是看她这付形像,想来绝非好人,自己正事要紧,还是少惹麻烦得好。” 他心念一动,遂即拱手说道:“虽然武林儿女,不必拘泥小节,但……孤男寡女,荒郊野寺,实多不便,姑娘美意,在下心领。” 紫衣少女见岳霖满面凛然之色,竟丝毫不为自己言语所动。心中甚觉意外,不禁微微一怔。 她见岳霖举步要走,连忙横跨两步,满面春色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蛮会说话的。” 话音徽顿,秋波连转,媚态撩人地接着又道:“小兄弟!你十几?” 说着,轮举莲步,姗姗向前,一只玉腕,便向岳霖 肩头搭去。 岳霖突觉一股浓郁的香气,直透鼻端,心头为之一荡,不禁大吃一惊。 连忙左肩一甩,飘在后退,微怒地道:“姑娘此一举动,不嫌有失庄重吗?” 紫衣女子一把搭空,老羞成怒,倏然色变。 只见她面罩寒霜,娇声叱道:“哼!姑娘看上你,算是你的造化,居然还敢不识好歹,乖乖地给我上钟楼去,让姑娘尝尝鲜。” 岳霖杀心陡起,两道浓眉向上一挑,怒声喝道:“践婢!死在眼前,还敢不顾羞耻!” 他话未说完,只觉紫影微幌,纤纤双指,已然点至他的面门。 岳霖骤不及防,急忙双肩一幌,飘身退开丈余。 紫衣女子一指点空,顿失岳霖踪迹,她自鼻中轻“哼”一声,薄足一滑,柳腰微旋回身拍出一掌。 岳霖身形方定,蓦觉一股阴柔的劲道,已至身侧袭来。 他微然一惊,暗觉此女动作迅捷,招式狠辣,当下不敢怠慢,展开“魅影魑烟”身法,疾退两丈。 同时,真力贯注双掌,半空中,身形一旋,左掌一招“力拒千军”,以阳刚之力发出,凌空硬接。 右掌一招“得陇望蜀”,一股灼热的力道,向紫农女子胸前拍去。 紫衣女子根本未把岳霖放在眼里,心想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料,一招甫发,那少年急纵后退,似欲闪躲,芳心之中,方自一喜。 她所发的那缕掌风,宛如泥年如海,化于无形。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她连忙娇躯一幌,疾然退开三丈有余,方始避开了岳霖两掌,饶是如此,也吓出一身冷汗。 岳霖见她被自己逼得狼狈万分,不觉冷笑道:“哼!我以为有什么惊人的艺业呢,原来——不过如此!” 紫衣女子的一张粉脸,这时已转为铁青,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满脸俱是煞气。 她纤手一指岳霖,狠狠地道:“小子!先别得意,你再尝尝这个!” 说着,右手在腰问一探,随手抖出一条宽约尺许,长可三丈的七色彩带。” 岳霖见她取出这件怪兵刃来,同时知她功力不弱,也不敢过份大意,凝神注目,暗暗戒备。 这时,紫衣女子已是气极,一声尖锐刺耳,慑人心魄地厉啸之后,随见她皓腕疾翻,彩带幻起漫天彩霞,向岳霖当头罩下。 岳霖见她来势极猛,心头也不禁微微一栗。 他双足一点,凌空拔起三丈多高,由紫衣女子头顶飞掠过去。 岂料那条彩带,恍如邮海蛟龙,陡然前端向上一卷,如影随形地,疾向岳霖背心点去? 岳霖身形甫向下落,蓦觉背后劲风袭至,不觉大吃一惊。 这时,他上纵的劲力已卸,左右侧转,也难逃出被击之危。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彩带犹如箭矢般,疾然向岳霖“灵台”穴点到。 岳霖急中生智,振臂向后一挥,堪堪将彩带前端一把抓住。 同时,身形也落回地面。 紫衣女子冷冷一笑挫腕向回一带,口中叱道:“还不给我姑娘撤手!” 岳霖目注紫衣女子,面现不屑之色,手握彩带,卓立当地。 紫衣女子用劲一拉,竟是纹风不动,立时,满面惊容地望着岳霖。 岳霖剑眉一轩,冷然道:“撒手的应该是你!” 说着,暗注真力,功达四梢,那条彩带,顿时笔直,仿佛一根长竿,两端分握于二人手中。 然后,岳霖大喝一声,右臂猛地向后一抖。 紫衣女子“哎哟——”一声惊呀! 一条彩影,已疾然地飞向岳霖面门。 岳霖将头微偏,彩带另一端,无巧不巧地正搭在他 肩头之上。 突地一阵奇香扑鼻,沁人心脾,令人薰然欲醉。 岳霖方自一怔,立觉天旋地转,四肢无力。 他恨恨地凝望着紫农女子,咬牙切龄地道:“贱婢!你便菠的什么诡计,暗算你家少爷?” 紫农女子先前那种羞怒之色立效,她双眉微握,妙目含情,轻称莲步,笑盈盈地向岳霖走去。 她先收起彩带,然后在岳霖脸颊上轻捏一把,道:“小冤家!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何苦?” 岳霖恨不得将她立毙掌下,右臂微抬,一掌向她劈 下。 岂料,不但劈出之掌,柔若无力,而且,他因妄用真力,不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地上。 紫衣女子淫荡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冤家!现在先安份一会,少停……你越不老实,姑娘越是喜欢……” 岳霖恨得牙痒痒地,但他知道,已经中了这贱婢的道儿,妄图挣扎,不过是徒自取辱。 但他又一转念:“看这贱婢,生性淫荡,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采补之木?” 他想到此处,心中大急。 这时紫农女子已经舒玉臂,将岳霖挟于胁下,碎步来到钟楼之下,猛提一口真气,莲足一点,人已拔起。 她将岳霖轻轻放于墙角,随手替他将衣衫剥脱净 尽。 岳霖一见,急得破口骂道:“贱婢!小爷与你何仇?你要如此凌辱小爷,倒不如给小爷一个痛快!” 紫衣女子媚眼斜飘,淫荡地道:“自然要给你一个痛快,不过,你也太性急了,姑娘我还没宽衣裳呢!” 说罢,自怀内取出一粒黄色丹,强行纳入岳霖口中。 这粒丹丸入口即化,随着津液,顺喉而下。 紫衣女子伸出双手,在岳霖身上一阵乱摸。 岳霖但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掌,火热滚烫,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停。 渐渐,他感到一股热流,自丹田小腹升起,里外相应。 只急得他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 然而,此时他连破口大骂地力气也没有了。 他又急、又气、又羞、又怒! 但是,他只有眼睁睁地干着急——毫无办法。 忽然,紫衣女子纤手一拉腰间带儿,那件紫色外衣,随即脱落地上。 岳霖连忙闭起二目,正意,诚心。 同时,暗暗运气,压制着不使欲火蔓延。 “悉悉索索”地声响,阵阵传入他耳中。 他浑身一震,心头也“怦怦”狂跳起来。 他轻叹一声,暗道:“完了,今天是逃不过这一关了……”. 一阵轻微地脚步声,他忖知那贱婢来了。 这时,他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迸出腔外。 一声有若龙吟似地清啸,恍似天外飞来,直如当头捧喝,令人听了,神清气静,心头一震。 接着一条灰影,宛如巨鸟凌空,飘然下降。 来人双足方一沾及窗帘,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拂,一股凌厉绝伦的劲风,已向脱得只剩内衣内裤的女子击去。 那女子骤遭此变,惊骇万分,双掌疾吐,同时娇躯藉势飘退丈余。 她虽惊惧于来人功力深厚,但平素娇纵任性,为所欲为,何况眼看到嘴的肥肉,被他所阻,当下,花容惨厉,杏眼圆睁,娇声叱道:“姑娘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破坏姑娘好事?” 岳霖这时已然睁开双眼,向来人望去。 只见来人年约四十余岁,丰姿俊朗,一袭青衫,衣袂随风飘摆,益显得超尘绝俗。 他向那女子望了一眼,冷冷地道:“不知死活的妖孽,还不给老夫快滚!” 那女子为他威势所慑,啜嚅地道:“我……就凭这句话么?” 来人这时已跨入楼内,闻言一声冷笑,道:“哼哼!就是七巧婆在此,同样地叫他滚,老夫数十年不开杀戒,惹得我老人家性起,就有你的苦吃一一” 那女子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师门,淫威顿敛,又听他自称数十年不履江湖,但看他外表,不过四十许人,莫非他已练至“反璞归真”之境,真若如此,那还是早走为妙,不然,绝难讨得了好…… 他心念一决,不再迟疑,一边抓起衣衫,胡乱穿着,一边不住向他上下打量,口中说道:“你既然说此大话,可敢报上名来?” 来人耸声狂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三十年前,南海故人,当于三年内前往还清旧账。” 一语方罢,立时面罩寒霜,双目精芒四射,宽大的袍袖微然向外一挥。 虽然其势极为缓慢,但那紫衣女子,却感到一股威猛无俦的劲力,如山涌到,不禁又是一惊。 她双足一点,藉势向外飘退,同时说道:“好!姑娘记着你,此仇必报——” 话落,人杳。 那人待她走后,缓步来至岳霖身前,先自怀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倾出两粒纯白丹药,送入岳霖口中。 片刻之后,岳霖腹内忽然一阵“咕噜噜”呜叫,脸上红云渐退。 那人见了,颁首微笑。 他缓缓踱至窗前,遥望旭日初升,金光灿烂,大地 复苏,万物向荣,不觉有所感触,喃喃自语道: “神造万物,何其奥妙,可是……唉!‘七巧门’、‘七仙女’,丧德败行,毁了多少善良子弟……真是罪不容诛……” 又过片刻,他忽然想起身后的少年,不禁回首一望,但见岳霖依旧倒卧原处,毫无动静。 他双目微蹙,心中暗暗称奇。 于是,急步来至岳霖身前,俯下身去,仔细察看。 半晌,他惊呼一声:“啊——”接着,面色突变。 那中年人惊“啊”一声之后,摇首自语道:“想不到‘七巧’门下,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是毒如蛇蝎,为达目的,施用如此卑下的手段。” 说着,他面色凝重,又自怀内取出一个粗如姆指、长约三寸的小竹管,倒出四粒色泽乌黑的丹丸。 他轻轻撬开岳霖牙关,将丹丸送入口内。 然后,盘膝坐于岳霖身侧,伸出手掌,按在他“百雁”穴上。 他凝神敛气,运功调元。 他要凭自己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将岳霖体内那奇淫无比的药力驱散。 岳霖脸上虽然红热已褪,却见他双日微合,牙关紧咬,似乎正在忍受着一种酷刑的煎熬。 忽然,他感到一股热流,自“百雁”穴缓缓涌入,与体内那种燥热难当的热力相合,竟发生中和作用。 他感到万分舒畅。 时光,静静地流去。 太阳,也爬上中天。 那中年人面色灰白,额间也现出津津汗珠。 他缓缓收回右掌,望着岳霖,摇首一声轻叹。 接着,闭目垂帘,恍如老僧入定。 良久,良久,岳霖慢慢睁开双目,见那中年人,正盘膝跌坐于自己面前,仰慕、感佩之心,油然而生。 他心头一阵激动,立即翻身坐起。 虽然,他动作极轻,不想竟将那中年人惊醒。 岳霖见他睁开双目,连忙匍匐于地,道:“多谢前辈相救……” 那中年人不容他再说下去,伸手将他扶起,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且坐下来。” 岳霖依言席地坐好,恭谨地道:“晚辈姓岳,单字一个霖,敢问前辈……” 那中年人望着岳霖,颔酋说道:“老夫人称‘逍遥居士’,本名多年未用,早已忘怀了……” 岳霖双唇蠕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他忽又忍住,没有说出。 逍遥居士看在眼里,停了片刻,始缓缓问道:“娃娃!你从那里来?要到何处去?又是怎么中了那妖女的道儿?” 岳霖见他问话十分怪异,本待不答,但转念想到人 家不但替自己解围,而且为自己疗伤,此恩此德报答尚且不及,又岂有冷落人家之理? 而且,这番垂询,正说明了对自己一番好意…… 他略一犹豫,随朗声答道:“晚辈幼失怙恃,居无定所,天涯飘泊,只为了寻访仇踪,昨夜经此,不想中了那贱婢的道儿,若非前辈仗义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 逍遥居士颔首又道:“你的仇家是谁?” 岳霖摇头答道:“不知道!” 逍遥居士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垂首,似在沉思。 钟楼之上,一片静寂。 片刻之后,一群大雁,在长鸣声中,低空掠过。 他们排成三个“人”字,直奔东南飞去。 遥遥居士忽然心中一动,又向岳霖望望,见这少年剑眉星目,方唇直鼻,朴实之中,带有几分英气。 看他资质、秉赋,俱都高人一等,而且根骨奇清,正是练武难得之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双眉带煞,眼泛桃花,这一生中,不但杀孽奇重,而且情债牵缠,无时或了……” 逍遥居士轻喟一声,道:“总算老夫和你有缘,索性成全了你吧!” 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拳头大小,双心重叠的羊脂玉佩,递给岳霖,始缓缓说道:“虽然你现在行动 自如,似与常人无异,但你体内所蕴淫毒,将使你痛苦终身,一日不除,一日为害,每逢初一十五月圆之夜.你必遭受欲火焚身之苦,除非与‘七巧’门人苟合,欲火自灭,否则……” 他说到此处,微微顿,长叹一声:“你可执此玉佩,赶往六盘山天象峰,峰内有一盆进,遍植百花,名为‘百无禁忌’,名虽如此,外人却不敢涉足轻轻人,因为一旦被掳,便须以有限之精力,投效于七仙女裙,直至精竭神枯,死而后已。” 岳霖听得心胆俱颤,容色迭变,暗道:“世上竟有这等奇事”一个男人被她们这样处死,真是太残忍了……” 他怔怔地望着逍遥居士,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如果去的人,武艺高绝呢?” 逍遥居上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数十年来,凡是进入‘百无禁忌’者,就没有一个生还的人,七使女武功,个个可以列入一等高手之林,夜来听见,即其中最幼者,同时她们练就几种陈式,端的厉害无比,更何况还有她们的师父七巧婆呢?” 岳霖听了,惴惴地道:“那……晚辈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逍遥居士微然一笑,道:“这个,你尽可放心前去,执此玉佩,求见七巧婆,说明原委,她自会赠你独门解药,不过……她生性孤僻怿异,桀傲不驯,你须小心应付,千万不可顶撞于她,不然,解药要不到,说不定连小命还得赔上。” 岳霖心中忐忑不这发,望着手中玉佩,低头不语。 逍遥居士见此情形,被他一激,豪气陡发,昂首答道:“休说是‘百无禁忌’,就是刀山洞锅,我岳霖一样敢闯,何况……还有前辈赐赠的玉佩呢!” 逍遥居上闻言,频频颔首,意颇赞许。 半晌他站起身来,拍拍岳霖肩头,道:“你必须在下次月圆前,赶至六盘山,不然的话,有你的苦吃……记住,在服用解药,淫毒去尽后,别忘了在三月之后,可到南海‘碎萍岛’,逍遥别墅找我,一切好自为之,再见!” 话声甫落,人已飘至楼外,转眼之间,便已消逝不见。 岳霖沉思有顷,离开破庙,顺着官道,反向西行。 走了一阵,见官道上虽是行人稀少,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又不便施展轻功。 他心念一转,立即舍弃官道,专拣荒山僻径,展开“魅影魑烟”身法,认准方向,飞跃疾行。 他这时心急如焚,施出全力,向前疾赶。 翻山,越岭;涉水,过涧。 夕阳西下,天色昏黯。 他忘却饥饿,忘却疲乏,一味地向前狂奔。 又过了许久,岳霖始喘息着停下身来。 这时银河耿耿;星辰满天。 空旷的荒山上,只有风声、虫声,点缀着这荒凉地区,但在岳霖听来,愈发显得凄切、冷清。 他跑得满身是汗,此时突然停了下来,山风一吹,立刻觉得夜凉袭人,于是,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细细盘算。 亲仇!亲仇…… 情孽!情孽…… 百无禁忌! 逍遥别墅!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年未弱冠,已遭遇了这么多不如意的事,仇踪渺渺,情孽未知。 他无意向四周望望,俱是峰峦叠岩,断崖绝壑,他不禁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向何处走,才能出得这绵亘逶迤地山区? 岳霖腹中,阵阵雷鸣,饥饿难耐。 正在他彷徨无主,陡然,一阵哈哈大笑,起自身后。 岳霖大吃一惊!他惊急回顾,只见身后两丈余处,一条黑影,向左如飞而去,去势迅捷快速,无与伦比。 岳霖惊魂甫定,忖知此人必是位世外高人,看情形当不会和自己为难,而且,他在自己身后两丈余处,自己竟毫无所觉,武功之高,实在望尘莫及。 于是,长身站起,随后疾追。 那条人影不疾不徐,在前飞奔。 岳霖展开身法,在后紧追不舍。 然而,追了一阵,任岳霖如何快速,那条人影却总是在前面五丈左右,始终无法追上。 约摸追了有一个更次,二人间的距离,并未拉近丝毫。 岳霖有点气诿,本想住足不追,然而,好胜之心,驱使他加速前行,猛然追去。 此时,又追至一座巍峨的山峰之上,岳霖心头大急,强提余力,疾如流星,向前飞跃。 谁料,方自绕过数株古松,那条人影倏忽不见。 他此时又悲又怒,心中烦乱已极,环视四周,但见群峰相连,竟不知自身现在何处。 在附近找了一块青石,他无力地跌坐其上,运功调息。 许久,他感到内力绵绵,已然恢复大半。 他辨认方向后,也不想再追那条人影了,凝神聚气,迳往峰下跃去。 在茫茫深山中,岳霖宛如一只巨鸟神鹰,飞跃跳跃,倏起倏落。 直到天色大亮,他才走出乱山之中,又过片刻,始来到一处小镇。 岳霖一边向陇西六盘山赶着,一边在沿路途中,顺便以各种方式,冀图接近江湖人物,设法探索仇踪。 但是,事实与想像相距甚远,加之他天生傲骨,因而非但未能达到目的,且几乎引出许多麻烦来。 现在,他才明白,江湖道上,确是步步荆棘,不似平时所想的那般容易,更不是仅凭武功,就可以通行无阻的。 他——岳霖,怀着一颗激动,仇恨,颓丧,懊恼地心情,惶急地向六盘山疾然赶去。 口口口 六盘山,位于陇西,与崆峒、云雾、屈吴三山,遥遥对峙,山势险峻,常年巍峨罕见人迹。 天泉峰乃六盘山主峰,峭壁千仞,高与天接。 峰顶,白云飘忽,聚成一片云海。 峰上,松柏茂密,绿树成荫,一泓清泉,自峰顶潺潺而下,远远望去,恍如匹练倒挂,蔚为奇观。 这时,午时方过,岳霖缓缓行来,他在峰下端详一阵,展开身形,兔起鹘落,向上扑去。 足足有一个时辰,方始来至峰顶。 他心神陡然一震,游目四顾,只见前路不远,薄薄地雾气中,一处浓荫之下,似有一条幽径。 他双足一点,飞跃过去。 只见一条蜿蜒曲径,通过一座小桥,向前延伸。 岳霖顺着前行,弯过一处山坳,眼前顿形开朗。 触目处——一片花海,处处丹桂飘香,菊花盛放;四周修竹成林,迎风款摆。 在一片花海之后,有排新奇,壮观的精舍,周围花木扶疏,清幽绝俗,置身其中,令人尘念尽消。 这——正是一向被视为男人禁地的——百无禁忌。 岳霖缓步前行,阵阵花香,扑鼻心醉,但他因心中有事,而且,今夜又逢月圆,是以又急又气,对眼前景物,竟是视而不见。 他沿着花径,一步,一步,那阵阵奇香,愈加浓郁。而他脑海之中,却是混混沌沌,茫然无比。 蓦地,一声娇叱,两条人影已飞落面前。 岳霖连忙止步停身,凝目向二人望去。 但见二人俱是女子,一着绿衣裳,一着红装,年约二十七八,但却同样地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只是在眉目唇角间,隐隐透出一丝淫邪之气。 岳霖正待说明来意,那绿裳女子已冷冷地道:“娃娃大胆!擅闯‘七巧’圣地——百无禁忌,你可知罪?” 语音既娇且冷,闻了令人心底生寒。 岳霖忙伸手怀中,取出玉佩,恭身道:“在下岳霖,意欲拜见贵掌门人七巧婆婆。” 绿妆女子冷哼一声,接道:“她老人家是随便见得么?” 说罢,两只妙目,不住在岳霖全身,上下打量。 岳霖强忍胸中怒气,和声说道:“在下奉逍遥居士之命,前来拜谒七巧婆婆!” 红绿二个女子,彼此交换了一个含意甚深的眼色。 岳霖忙将手中玉佩递过去,道:“请将此物奉与贵掌门,当能见信……” 红妆女子接过玉佩,转对绿裳女子道:“妹妹!你将客人先带至花厅。” 说罢,娇躯连幌,已隐于万花丛中。 绿裳女子媚眼斜飞,在岳霖面上打了一转,见他虽是风尘朴朴,但仍掩不住那英挺之气,心头不觉一动,回眸一笑,道:“随我来——” 她说着,又是一笑,随轻移莲步,顺着曲折的花径,缓缓行去。 岳霖见她一笑,心中随这一颤,暗道:“奇怪!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令人无法抗拒,岳霖呀岳霖!你可要千万小心……” 他随在那绿裳女子身后丈余远处,亦步亦趋,慢步前行。 二人绕过一处天然喷泉时,岳霖不禁略一驻足。 只见这喷泉,不过两丈方圆,四周野花围绕,除了正中有一水柱外,无数八彩鱼正浮游其中。 最令岳霖奇怪的是,池中鱼儿,当浮至水面时,即仰首向天,把圆圆地鱼嘴伸出手面,喷射出一股色带彩虹的细微水柱。 此浮彼沉,倏起倏落。 岳霖觉得新鲜有趣,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时那绿裳女子已出两丈余远,忽发现他住足池边,当下,脸色微变,娇躯一幌,飞落他身前,厉声叱道:“娃娃!老实说,你此来究是何意?” 岳霖不觉一旺,见她面寒似水,心中暗感奇怪,女子真是善变,方才还回眸而笑呢,怎么一转眼间即变得这般冷酷? 于是,他也肃容道:“请恕在下,少停见了贵掌门,自有交待……” 他话未说完,突自半空中,传来一阵清悦,激昂的钟声。 绿裳女子似也微感意外,匆匆说道:“快随我来!” 说罢,娇躯一转,纵跃而去。 岳霖急于要见七巧婆婆,求药躯毒,也好安心去访寻仇踪,闻言,也不怠慢,跟踪追去。 二人来至厅前空地,这时,门前两旁,雁翅站着二十四个少女,身着七彩羽衣,手中各执药器。 每个少女,连同绿裳女子在内,个个神态庄重,默然肃立。 岳霖虽然也感到一种从所未有过的紧张,压迫着自己,但他心怀坦荡,卓立原地,一无所惧。 他,凝神静气,默默筹思少时如何答对。 正当此时,在一阵细乐声中,厅内走出四名身穿雪白的少女。 她们步出大厅,随向两旁一闪,俯首肃立。 片刻之后,厅门首忽然出现一位云鬓高挽,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她身着银白长服,飘逸绝尘。 美妇人身后,有四名少女随侍,衣着、年龄,与身前四人完全一致。 岳霖见此情形,心中已然明白,这中年美妇人,必然就是此间主人——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婆。 那中年美妇人凝立阶前,纤纤玉指,正托着那块双心重叠的羊脂玉佩。 她望望玉佩,又向岳霖打量一阵,面上神色,瞬息数变。 这时,厅前沉静已极,叶落飞花,儿乎都可听到。 又过片刻——那中年美妇人,双眸之中,陡放异彩,霎也不霎地凝注在岳霖面上。 忽然,她双唇微启,高声问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岳霖躬身答道:“晚辈岳霖。” 那中年美妇似是一怔,道:“岳霖?!这块玉佩从何得来?” 岳霖朗声答道:“这块玉佩,是逍遥居士前辈所赐赠……” 中年美妇容色陡然一变,冷冷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岳霖略一思忖,据实答道:“萍水之交。”中年美妇又是一怔,她粉颈微垂,目注掌中玉佩, 陷入沉思。 羊脂玉佩重叠,花开并蒂,唉!这都是陈迹了,还想它作甚? 但是,他竟将这块玉佩,轻予赠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这……可能么? 哈哈——我早知道…… 陡然,一层寒霜,罩于她秀靥之上—一阴冷无比,两道冷电也似地目光,一扫岳霖,道:“娃娃!你执玉佩见我,意欲何为?” 岳霖一想到逍遥居士所说之话,心中余悸犹存,女人!女人!最毒妇人心,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他连忙的答道:“前在甘凉道上,误为贵门下所伤,后遇逍遥居士前辈,赐赠玉佩,着晚辈前来求药!” 中年美妇娥眉频蹙,怔怔地望着岳霖道:“你为何人所伤?” 岳霖呐呐地道:“晚辈不知……”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道:“怎知是我门下?” 岳霖答道:“是逍遥居士前辈告知,所以……” 他话尚未说完,那中年美妇忽然一声冷笑,笑声阴鸷,闻之令人心寒。 她笑声一住,冷冷又道:“现在,就看这玉佩份上, 我给你两条路,任你自择……” 她说至此处,略微一顿,环视门下众人一眼,又将目光停住在岳霖面上,声音寒冷如冰地道:“第一,所要求之药,给你之后,必须留此,听候驱使;第二,则是我‘七巧门’中,有一‘七巧迷魂阵’倘你能以一身所学,破得此阵,非但对你擅闯禁宫之事不予追究,而且赠药送你离此……” 岳霖听了,微一思忖道:“如果晚辈不能破得此阵呢?” 中年美妇又是冷冷一笑,道:“那……所求之药不但不给,这块玉佩也得留此,然后,你去找那赠佩之人前来,或可如你之愿……” 岳霖此来求药,早巳料知必非易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那种苦楚,实在……令人不寒而粟。 他一念及此,当即昂首答道:“晚辈虽是末学后进,但不知量力,愿意选择前辈所提的第二条路。” 中年美妇见他傲然之态,溢于言表,当下面露不悦,冷然笑道:“娃娃!你要慎重选择。” 岳霖微微一笑,道:“晚辈心念已决,当无更改……" 中年美妇目注岳霖,频频颔首。 半晌,她忽然向岳林身后的绿裳女子呼道:“绿珠!” 绿裳女子立即俯首躬身,高声应道:“弟子在——” 中年美妇又向岳霖扫了一眼,冷冷又道:“娃娃!现在是最后机会,你要知道,江湖豪侠,绿林英雄,入我禁地者难以数计,但,时至今日,尚无一人能够破解我这‘七巧迷魂阵’,所以,以我良言相劝,娃娃!你该再考虑……” 岳霖虽知她所说不假,但——如果真的俯首听命,那……岂不虽生犹死,且遭后人睡骂? 他心念一动,立即答道:“长者美意,晚辈心领……" 话未说完,忽见中年美妇微微抬头,凝目遥远的天边,冷冰冰地接道:“绿珠!吩咐摆阵!” 绿珠应诺一声,冷冷地瞥了岳霖一眼,随之,纤掌轻拍。 掌声尚未落下,待立院中手执药器的三代弟子,纷纷向身后退去,让出厅前五七丈的一个空场。 在此同时,虹影连幌,使人眼花撩乱,“七巧门”的二十一名三代弟子,已各自亮出七色彩带,按照“七星”方位,分里、中、外三层站定。 话落、出掌,人影乱幌,前进,退后,阵式摆就……这种种变化,仅只在霎眼之间,矫捷、迅速、无与伦比。 岳霖看在眼里,也不禁暗暗心惊,但他傲骨天生,微微一笑,向凝立大厅门首的中年美妇道:“请恕晚辈放肆。” 话声末落,人已随声而起,拔起两丈余高处,一式“春云乍展”,横掠丈余,轻飘飘落于阵式之中。 这时,当他身形甫落,阵式随即推动。 只见里、中、外三层,彩影缤纷,各自移宫换位。 顿将岳霖围在正中,开始疾转。 这一阵式,自一元始,至七星终,但是,正反运用,相互呼应。 而且,此乃“七巧门”中,独创之阵式,不似千变万化,神奇莫测,同时,既名“迷魂”,自然而然地运用声、色克敌致果,数十年来,死、伤、被掳于阵中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 岳霖停身阵式中央,凝神静气,仔细观望。 只见这二十一名少女,俱都是步履沉稳,身法迅捷,一眼望去,即知个个身手不凡。 他一边注目察看,一边暗自忖道:“只要设法脱出此阵,虽不为胜,但也不能算败……” 岂料——算盘虽打得如意,事实却恰恰相反! 第八章 冤家路窄 岳霖静立“七巧迷魂阵”中,一边仔细观察阵中情势,一边在暗暗打着如意算盘。 这时,立于看位的红衣少女,右手彩带轻抛,左掌划空一挥。 “七巧迷魂阵”,随着她这一挥之势,立即缓缓催动起来。 岳霖虽然明知这小小阵式非比等闲,一来是自尊心的关系,再者也是天生傲骨,使他不肯轻易认败服输。 他静观许久,已然看出这座阵式的枢纽,是在那身着红衣的少女身上,他心念一转,暗暗忖道:“现在距子时,不过还有三个时辰,所谓擒贼擒王,何不先向这红衣少女试试,看看这阵式有什么奇妙的变化……” 他心念一决,方待出手之际,忽然发现这座阵式,中、外两层俱都静止不动,只有里层的七人,像走马灯似地,围着自己团团而转。 他忖知这阵式的厉害之处,必然是在后面……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危险性,也就越大。 想到这里,他知道只有速战速决,给她们一个大出意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可破得此阵。 于是,不再怠慢,立即功运双臂,力聚双掌。 这时,里圈的红衣少女,恰巧转至岳霖面前。 岳霖左裳虚幌,右掌疾吐,一招“推窗望月”,掌风带着轻啸,猛向那红衣少女肩头推去。 但,就在他出掌的同时,那红衣少女已经移宫换位,娇躯微旋,向旁转去。 岳霖正待变掌为招,改点那少女的“肩井穴”时,忽见黄、白两条人影,疾然转到面前。 他连忙沉臂挫腕,硬将攻出去的右掌撤回,同时.暗加二成功力,改向黄、白二女扫去。 黄白二女一声轻笑,娇躯“滴溜溜”一转,已自失去踪影。 岳霖方自一怔,突地,两条彩龙,张牙舞爪,分向自己上下两路攻来。 他暗暗冷哼一声,不退反进,双足微点,两掌倏分,疾向那接踵而至的绿衣少女扑了过去。 谁料他身形方才起在空中,一条彩带,又已迎面飞来。 变化仓促,不由岳霖大吃一惊! 他急忙挥掌下按,整个身形,凌空又起,堪堪避过那条彩带,随即身形一仰,又复落于阵中。 不但劳而无功,反而吓出一身冷汗。 这时阵式依旧,内圈的七位少女,仍自绕身疾走。 岳霖羞怒交加,玉面飞红,剑眉双挑,两只朗若寒星的俊目,奇光四射。 蓦地,他一声清啸,声震四野。 啸声未落,双擎倏伸,分向两侧人影劈去。 这时,在他两侧的红、绿二女,一声娇叱,身形微闪,已然避过一旁。 在此同时,两条彩带,由岳霖身后左右舞来,疾向他的两腕缠去。 岳霖冷笑声中,杀心顿起。 只见他两臂微沉,已自躲开,接着,身法一变——“魅影魑烟”,随着那渐转渐快的阵式,左冲又突,双掌挥舞,回环进发。 刹那之间,掌风怒卷,风雷迭起。 在红影缤纷,彩带飞舞中,陡闻一声娇嗔,随见一个青衣少女,整个身躯竟被震飞阵外。 岳霖心中方自一喜,蓦见六条彩带,分由六个不同方位,向自己背心、肩头、前胸等致命之处,暴然点来。 他冷哼一声,剑眉高扬,一招“断命迫魂”,猛地拍出,同时身形急旋,掌力扫及里圈六人。 彩虹摇闪,狂风怒卷,连声惨呼,划破静寂的山野。 岳霖凝目一看,只见里圈的六名少女,又有二名倒地不起,其余四人,匆匆抬起伤者,退出阵外。 然而,这“七巧迷魂阵”却并末因此而瓦解,依旧动转如故。 原先中圈的七位少女,渐转渐快,阵式也愈来愈小。 岳霖但觉人影疾转,由于速度甚快,仿佛足一条七彩匹练,将自己牢牢地围在核心。 突地,七条人影,忽又静止不动。 岳霖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七巧绝学,也不过如此……” 岂知他一念未已,骤然脸色大变。 他心头狂跳,二目发直,身躯颤抖着,向后退去。 突地,一声“嘤咛”,起自背后。 他倏然转身,“啊——”了一声,惊骇万分,又连连后退不迭。 正在此时,乐声忽起,抑扬顿挫,悦耳已极。 岳霖身形微侧,转脸向身旁望去,但见里圈的两位少女,罗衫尽除,已然是一丝不挂。 一个个丰满圆润的玉体,扭呀扭的——乳波、殿浪,妙相毕陈。 那站在外圈的七位少女,也正在轻解衣带,同时,随着那柔和的乐声,不住地轻轻舞动。 花香、肉香、脂粉香,使他昏然欲醉。 阵阵忧美而柔和的乐声,轻轻传来,令人感到赏心悦耳,飘忽不定,这乐声恍如天外传来。 逐渐,逐渐,声音更加清晰响亮,旋律也愈发地柔美忧扬了。 岳霖宛似做梦一般,只觉自己去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遍地奇花异卉,芳香扑鼻,令人神醉。 无数身着霓裳的仙子们,七彩缤纷,正在婆裟起舞,飘拂的衣袖,像是蝴蝶穿花,又似彩云生片。 但觉心猿意马,神荡魂摇,他不禁悚然一惊,急忙微退半步,抱元守一,运功守护心神,同时,游目四顾.暗暗凝神戒备。 然而那乐声,忽尔高亢入云,尖锐刺耳,犹如鬼哭狼嚎,忽尔,又低沉缓慢,使人心烦意燥,颤抖不安。 忽地,那七位少女连声娇笑,笑声淫荡撩人。 接着,她们双峰前挺,柳腰款摆,围着岳霖,做出许多挑逗、迷惑的动作。 岳霖顿觉真力涣散,魂不守舍。 就在这时,阵式也随之一变。 七位少女,宛如七条光裸的美人鱼,摇头摆尾,缀缓向岳霖扑来。 那细微的乐声,也随之忽变,渐渐,由低沉而高昂,声音却变得柔和悦耳,轻快宜人,一如百鸟齐鸣,万花竞艳。 岳霖但觉心神不属,如疾如呆。 他血液沸腾,双目火赤,他眼中所见,已不是那些淫荡、妖媚的少女,而是他一心系念的小玲、杜若君! 眼看他浑浑噩噩,已然无力支撑。 说时迟,琊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陡闻一声雷吼! 这声雷吼,不竟是晴天霹雳,当头棒喝。 岳霖突自虚幻之境,蓦然惊醒。 恍惚之间,似见一条人影,直向大厅之后飞掠而去。 他急忙收敛心神,凝神静气,力贯双掌。 正在此时,一位全身光裸的少女,已姗姗地来到他的面前。 这少女玉臂轻舒,飞快地在岳霖面颊上,轻轻捏了一把,接着,发出一连串“格格”地淫荡笑声。 岳霖早已是怒愤交集,真恨不能将这这些鞭蓉餍面,蛇蝎其心的妖媚少女,立毙掌下。 是以,不待那少女的手臂撤回,左掌倏翻,牢牢扣住那少女的腕脉。 “哎哟——”她一声痛呼尚未感完,已被岳霖一抖一甩,整个矫躯,直被抛出三丈多远,她连忙弓腰拳腿,藉势飘落地面,饶是如此,也已受伤不轻。 围在外围的一位少女,忽地前飘数尺,将被抛受伤者所遗空隙,立即填补,整个阵式,又形活跃起来。 此时,岳霖已是情急拚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双掌挥舞,向周围的少女,一阵猛攻。 但,这些少女,端的个个了得,此退彼进,互为呼应,使岳霖心中有所顾忌,不能全力施为。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岳霖见久战无功,眼看红日西沉.天色逐渐灰黯,不禁心中焦急起来。 陡然这些少女竟自缓缓地向后退去,转眼之间,已各退出一丈有余。 岳霖看在眼里,不由一怔,停身暗道:“看样子好似阵式已解,但是……奇怪,她们为什么忽然不战而退……” 岂料他一念未已,那些少女乍退又进,同时阵法也随之骤变,七星倒转,反向而行。 每一个光裸的少女身后,有另一个少女相护,彩带在空中回旋飞舞,矫若游龙,在虎视眈眈下,伺机进袭。 而那些光裸的少女们,依旧满面春风,妙目流波,媚态横生,极尽挑逗、诱惑之能事。 岳霖对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少女,已经是恨之入骨,虽然她们个个玉体丰满,婀娜多姿,然而在岳霖眼中看来,不过是些红粉骷髅罢了。 他虽拚尽全力,一阵猛攻,企图抢制机先。 但是,不消多久,他已渐感后力不继,而且,心中也开始烦躁起来。 故此,他的功力非但未能全部发挥,甚基弄巧成拙,一时之间,手忙足乱,反为所制。 如非他仗着“魅影魑烟”身法诡绝,恐怕早已受伤甚至于受辱。 形势如此一变,反而促成“七巧迷魂阵”发挥了最高威力。 岳霖但觉心神烦躁,五内如焚,但却无法脱出这脂粉阵中。 这时,就见七条光赤的人影,恍如蝴蝶穿花,围着岳霖一阵疾走,边走边做出许多猬亵的动作。同时,七条彩带,直如七条游龙彩风,在空中回旋飞舞,趁虚蹈隙,飞向岳霖上身要害招呼。 又过了盏茶光景,岳霖已是强弩之末,非但险象环生,而且为那些彩带,掣手牵足,转动不灵。 此情此景,岳霖不禁暗叹一声,心道:“自己所抱的全部希望,势将归于幻灭,说不定还会为自己带来一场羞辱,那……终生也无法洗脱了……” 他想到此处,不觉把心一横,俊目之中,凶光闪闪,剑眉高挑,煞气陡炽,引吭一声长啸。 啸声甫落,他身形一旋,双掌倏翻,以残余的一气真力,向环绕着自己的七位少女,猛力劈出。掌风骤起,划空有声。 连声惨呼中,又有两人受伤倒地。 这时里圈残余的五位裸女,竟然分批向岳霖攻来。 秋波转动,媚态撩人,勾魂慑魄。 岳霖一边运气调息,一边勉力应敌。 这些裸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轻灵曼妙,令人骨蚀魂消。 她们不停地向岳霖扑击,同时,口中随着乐声,哼着低沉,但却引人遐思的迷人曲调。 陡然阵式倏地又是一变!五位裸女,飞身纵跃,凌空下扑。 岳霖此是真是又羞又急,弄得满面飞红,他不能被她们扑中,必须躲闪,然而,要躲闪,势必非看不可。 那颤巍跳动的双峰,张开的两劈,高跷的玉腿,妙处隐隐。 一时之间,岳霖被弄得手忙足乱,狼狈不堪。 又过片刻,岳霖奋起余勇,又连击伤二人。 突然,剩余的三位裸女,同时娇躯一晃,起在空中。 半空中,略略一顿,齐是头上脚下,分自三面向岳霖扑到。 在此同时,外圈的七位少女,素手连挥,七条彩带手贴地面,恍如金蛇疾窜,直向岳霖下盘扫来。 雨霖不由大吃一惊!他心念急转,暗道:“顾此失彼,这该如何是好?”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心忖:“我何不如此如此……” 他双足一点,冲霄而起,疾向正在下落的一位少女迎去。 那少女见她迎来,“吃吃”一笑,轻展下臂,做了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二人即要撞在一处。 蓦地,岳霖身形侧仰,平掠丈余,同时,双掌疾挥,向那少女身侧推去。 但,在他纵起的同时,七条彩带中,三条彩带突地跟踪而起,如影随形地,向他下盘扫去。 身在空中的另外二位少女,一见同伴遇险,连忙娇躯一旋,由两旁斜刺里包抄过来。 岳霖如果掌伤面前少女,自己也难逃三面围攻的厄运,他心念电转,一时之间,反而委决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岳霖陡觉一股无形动力,硬将自己身躯托着摇晃几下,然后,轻飘飘地向地面落去。 同时,他见那些少女,以及飞舞于空中的彩带,迅捷地向两侧退落。 岳霖足方沾地,就见地面的四条彩带,竟分向两边飞去。 纵身空际的三位裸女,也于此时,先后落回地面但落脚之处,已距阵脚约丈余远近。 岳霖见此情形,心中讶异不已,暗暗忖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是她们故意输给自己?抑或是七巧婆暗中相助?” 他方自证得一怀,一直站在大厅门首的七巧婆,这时面笼寒霜,双目凶光四射,纤手微摆,冷冷地道:“罢了!罢了!娃娃!今天就算你赢……” 她说至此处,侧首对侍立一旁的绿裳少女道:“绿珠!你去丹房拿两粒‘七巧真宝丹’,给这娃娃服下,然后送他离此。” 绿裳少女唯唯称是,转身急步离去。 这时,那阵中剩余的十二位少女,已自轻灵的排列于七巧婆身后两侧,俯首垂肩,默然肃立。 七巧婆向远处花丛中瞥了一眼,又向岳霖望望,微然冷笑道:“娃娃!今日算你运气,但是,我告诉你,今日离此,不得再轻入此山一步,不然,哼哼!到了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这块玉佩,暂留我处,待见着逍遥居士时,我自会还他。” 她说着,又向远处望去,口中呼道:“红珊!” 红妆少女跨前半步,恭身应道:“弟子在!” 七巧婆望着花丛,面上神情复杂,是忧,还喜,一强美目中,更是如怨如慕,似爱似恨。 片刻之后,她始慢慢说道:“打发这娃娃离此地,你要好生督促她们,不得轻离一步,你几个师妹回后,一律在山内练功,待命,直到我回来。” 红珊应了一声,道:“师父今欲何往?什么时候回山?” 七巧婆摇了摇头,轻喟一声,解嘲似地道:“连我也不知要去何处,当然更无法预卜归期,总之,你们切记为师之话,不论我在何处,我也就安心了……” 红珊连忙答道:“师父但请放心,弟子一定遵命……” 七巧婆频频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突地,远处花丛中,飞起一条人影,他身方纵,回首一瞥,接着连声长笑,疾向山外掠云。 就在他回首一瞥的刹那之闯,岳霖心中陡地一动,不由喜形于色,顿时恍然大悟,暗道:“啊——原来是逍遥前辈来了,勿怪方才突然之间竟能转败为胜,自己还莫明其妙!真是——惭愧!” 他一念方罢,蓦觉银光一闪,一条银虹已快如电掣般,疾向逍遥居士逝去方向,飞掠而去。 岳霖望着七巧婆的背影,暗叹她行事乖张、任性,连门下弟子,也不例外,但对她磊落的胸襟,也小无赞融之感。 瞬间,那条银色长虹,已消失于群山深处。 但,岳霖仍怔忸地望着她消失之处,茫然出神。 红珊望望岳霖,心中也自感到奇怪,暗忖:“师父今口也真是奇怪,她老人家竟是真的会放这娃娃走,自己随侍十余年,今天还是第一次……” 她本来想问问岳霖的出身来历,但又恐师父返来时责备,是以欲言又止者再,终于忍住了。 岳霖偶一回头,正巧见她双唇微启,似有话说,正心中嘀咕,不知是否因七巧婆已去,而想藉故刁难。 谁知等了半晌,竟然没有下文。 他奇怪地望望红妆少女,见她已侧首他望,虽然心中忐忑不安,但是,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突然,大厅转处,纵影一闪,那绿裳少女已飘然来至近前。 她手中托着两粒玫瑰色的丹丸,笑盈盈地递在岳霖手中,媚眼斜睨,望着岳霖,不言不动。 岳霖看看手中丹丸,又看看面前的绿裳少女,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他又向两侧望望,是所有少女的目光,齐都聚集在自己面上,手中,他更茫然了。 那红妆少女,忽然“噗嗤”一笑,道:“真是有点儿呆气,四妹取药给你,怎地连谢也不谢,你究竟是呆了呢,还是不知礼数?” 岳霖听了,甚是不悦,随口答道:“区区两粒丹丸,也值得一个谢字么?” 绿裳少女冷笑一声,道:“娃娃乳臭未干,竟也逞口舌之利,若非师命所在……哼哼!你就是铁打的罗汉,也叫你变成绕指柔……” 红妆少女接口说道:“四妹!跟个娃娃生气,值得么?咱们也该练功了哩!” 她说到此处,又转对岳霖道:“这‘七巧还命宝丹’,功参造化,娃娃你福缘不小,多少武林人士祈求一粒尚不可得,你还不赶快服下,但是娃娃!你千万要牢记,从今尔后,不得再入此山一步,否则……” 岳霖剑眉一扬,道:“否则怎样?” 红妆少女妖媚地一笑,道:“否则……嘻嘻!你就会乐不思蜀,那时就是撵你走,你也会赖着小走呢……” 岳霖望着手中药丸,沉思有顷,然后送入口中。 那丹药芳香甜馥,入口即化,随着津液,顺喉而下。 岳霖望望面前红、绿二女,拱手说道:“多谢二位,如无他事,在下就此告辞。” 说罢,身形一转,疾向来路纵去。 身后隐隐传来娇滴滴地声音:“信不信由你,这娃娃一定还会再来……” 岳霖听在耳中,心里一动,道:“嗯!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来,不过……那时……” 他也不知那时究竟会怎撵,只直觉的想到,那时——当他再来“百无禁忌”时,他将以无比的力量摧毁这座魔宫,而且,将无辜的少女释放,罪恶深重的,给她们以应得的报复。 这时一轮明月,已然穿云而去。 啊——今夜月圆呢! 他藉着月光,顺着来路,一气疾奔。 他放腿奔行了一阵,忽然想起自己已多日未曾安寐,这时一想,顿觉四肢酸软,疲惫不堪。而且,腹中雷鸣,饥肠辘辘,十分难耐。 他抬眼四望,只见一道绝峰,横阻去路,左侧是一条蜿蜒小径,深入群山幽谷,右侧则是一片杂林。 他一路奔行,并未留心道路,这时,望了一阵,信步便向林中走出。 他本来是想在林中找寻一些山果、松子一类的东西,暂疗饥火,那知深入数十丈,仍然一无所获。 他心中一急,遂即提气轻身,又是一阵疾奔。 这片杂林顺着山势,向下延伸,直达峰底,他一边前行,一边暗忖:“来时,怎地竟未发现这片杂林呢?” 他一面疾行,一面不住向两旁端详,只见两边都是峭立的山壁,枝干横生,杂草蔓藤…… 虽然,他所习的轻功——魅影魑烟,在当今武林中,是首届一指,无出其右者,无奈此时此地,岳霖却是无法施展。 约莫又行了顿饭之久,方始穿出这片杂林。 杂林尽头,似是一处山口。 岳霖一见,心中大喜,脚下加劲,向前纵去。 转过山脚,但见松柏茂密,绿树成荫,左侧断崖绝壁,奇阴天成。 林荫深处,隐约可见茅屋数间,山泉潺潺,清幽绝俗。 岳霖不由赞道:“好一个世外佳境!”他随又转念道:“既有茅屋,想必有人居住,过累 的身躯,今夜不但可以畅眠一宵,而且还可以讨点食物充饥……” 他想到此处,顿觉饥火难忍,不再犹豫,大步便向茅屋走去。 行近茅屋,忽闻屋中传出一阵笑语声。 他心中暗自高兴,屋主人尚未安眠,省却扰人清梦,于心不安。 但是,在正欲扣门时,岳霖忽然止步不前,他双眉微皱,神情肃穆,站在当地,侧耳静听。 这时,他所听到的不是笑语声了,而是一种呻吟,一种娇啼,一阵难以形容地沉浊地喘息之声。 他心中忽然一动,暗忖:“在这荒山野地,难道也有江湖好汉出没?” 谁料,他一念未已,屋内忽然传出一串“格格格格”的笑声,笑声之中,充满了淫荡,放纵,接着是一个男子的粗犷音道:“骚蹄子,这下可称心了吧?” 那女子边笑边道:“今天总算你还卖力气,不过,就凭你黄鼠狼?嘻嘻!少说点,来上三个,姑奶奶也未必准能称心如意……” “那……你是说……” “我是说你只知道卖苦力……” “除了卖力气,莫非还……” “就是卖力气,你也不行呀!” “谁说?” “我说,你本来就是银样蜡枪头……” “你……” “我把你好有一比。” “我?说说着,比做什么?只要不是王八就行!” “也差不了多少。你呀,就好像鸡胁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好留着聊以解饥。” “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怎么?你还不服输?” “当然,不信你再试试!” “哼!告诉你,姑奶奶和别人不同,天赋异秉,奇巧绝伦,天下男人只要碰上姑奶奶!就会永生不忘,现在……” “算了吧,我又不是没尝试——也不过如此。” “就算不过如此吧!姑奶奶可要走了。” “那儿去?” “屋外那个小伙子,已经等了半天啦!” “你少缺德。” “换换胃口,尝尝鲜,嘻嘻——” “……” 岳霖听得又气又怒,虽然地处荒山,时值夜半,然而,他的脸毕竟还是红了,“啐”了一口,连道:“真晦气!真晦气……”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去,是因为听得屋中女子口音甚熟,似在何处听到过,很想看看是谁。 待到后来,听那女子口气,似乎早已发现自己行藏,而且,语无伦次,不禁羞怒交加。 他双拳紧握,暗暗运功,准备那女子出来后,给她一个迎头痛击。 他凝神注目,怔怔地望着茅屋的木扉。 疲惫,饥饿,早已忘得一千二净。 突地木门呀然而开,当即露出一张粉面。 岳霖和那犹推木门半遮面的女子,同是一怔。 岳霖心中暗道:“啊!原来是她!” 就在此时,岳霖但觉紫影一幌,那女子已俏生生地立于面前,她身披一袭紫衣轻纱,曲线玲珑,妙处隐现。 她半眯着一双诱人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岳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这一丝笑容意味深长,似嘲弄似不屑。 但.在岳霖的眼中看来,却是诱使自己跳落陷阱。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岳霖大喝一声,道:“贱婢!荒淫无耻,作恶多端,今天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看掌——” 说罢,双掌平推,疾向她左右“肩井”击去。 那紫衣女子娇躯一转,已自避过。 同时,她娇声说道:“哟!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咱俩是有缘。” 岳霖气得脸色铁青,也不答话,双掌改拍为扫,猛向她腰间挥去。 紫衣女子莲足微点,人已飘退七尺,故意嗔道:“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别人求我好久,我还不答应呢,现在求你,反而端起臭架子来了。” 岳霖一心要把她毁在掌下,对她的话语,根本不听,这时,一招走空,随又上步欺身,双掌疾翻一招“痛惩妖狐”,分取紫衣女子“眉心”、“心经”、“期门”、“腹结”四处大穴。 紫衣女子见他来势汹汹,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她娇躯急幌,疾然飘退两丈开外。 她身形甫一站定,又柔声说道:“真是郎心如铁,一点也不晓得怜香惜玉,你越是不肯,姑娘就越是要看看你脱光衣服的那付窘相,一定很有意思……” 岳霖虽是奔波多日,又在“七巧迷魂阵”中,耗去真力不少,但是强打精神,紫衣女子仍然不是对手。 他对紫衣女子已是恨之入骨,这时,抖擞精神,展开“魅影魑烟”身法,向紫衣女子一轮猛攻。 这紫衣女子也非易与之辈,她在“七巧门”二代弟子中,虽然序齿最幼,但因她聪颖过人,极富机智,更且是能言善辩,甚得乃师“七巧婆”宠爱,在武功造诣上.除大师姐红珊外,远在其他五位师姐之上。 因此,养成她任性,放纵的习性,由于她薄具几分姿色,更使她眼高于顶,不把同门放在眼内。 出道以来,更不知风靡了多少江湖子弟,她对师父的一身媚术,尽得真传,以故,拜倒其石榴裙下因而丧生者,真是不可计数。 世间任何事物,凡是轻易获得的,就不觉其珍贵,反之,愈是得不到的,心中愈是非要得到不可。 而且,得不到的,也必然是最好的。 紫衣女子的心理正是如此,她见岳霖根本无动于衷,虽然也因此对自己的美貌,暗起怀疑。 然而,这究竟是一瞬间事,随之而起的是自尊的被损伤,以及体内正在燃烧的熊熊欲火。 她必欲得之,而后甘心。 于是,她不退反进,双肩微幌,轻纱已自滑落,露出她丰满白嫩的肌肤——竟然是一丝不挂。 她顺手一挥,轻纱已团于手中,然后,身形一旋,那团轻纱,便像一朵紫云,向岳霖当头罩去。 岳霖已有与裸女对敌的经验,是以不慌不忙,左足生滑,已然转至紫衣女子身侧,骈指如戟,疾向她左“肩井”穴点去。 紫衣女子一招走空,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沉肩挫腕,疾退丈余。 她见岳霖并未追来,回身说道:“小兄弟!半月前你已中了我‘七巧门’的‘合壁欢’,今夜正值月圆,你能熬得那种苦么?为了你,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你还……” 岳霖实在忍无可忍,破口骂道:“贱婢住口!小爷早已取得‘七巧还真丹’了,告诉你,不要妄费心机!” 紫衣女子听了,花容骤然一变,她怔怔地望着岳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他所言真假。 正在这时,那茅屋内竟然走出了一个年青道士来。 他一步三摇,来至二人之间,满脸不屑地扫了岳霖一眼,然后浓眉微皱环眼一眯恭身说道:“咳咳!你这是何苦,送上门去,人家不要,你还……” 她话未说完,“拍”地一声脆响,右颊之上,已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掌,立时现出五指红痕。 紫衣女子狠狠地道:“你少噜嗦!我高兴,怎么样?” 那年青道士鞠躬哈腰,连赔小心道:“是!是!当然——你高兴……” “怎么?你不高兴?你要怎么样?” “不!我……呃!只要你高兴,我也高兴,谁叫我是你的奴才呢?!” “呃!这还差不多,快——帮我把这小伙子制住,姑奶奶趁今夜月圆,我要好好地乐上一乐。” “这……这……” “你不愿意?” “不!不……” “你既然是奴才,就得伺候我。” 岳霖一直在怔怔地望着二人,心道:“看不出这年青道士,竟然不守清规,看他浓眉大眼,仪表不俗,怎地竟甘愿为奴,唉!真是丢人。” 但他立又转念道:“不过,他碰见这美其面而毒其心的女子,也算报应,只是这女子也太不像话,竟连出家人也勾搭起来了。” 他转念至此,陡见那青年道士已缓缓向他走来,所经之处,留下一个个清晰可辨的足印。 岳霖看了,微微一笑,道:“那座庵观道院,出了你这败类,快快报名受死!” 那道士倏然止步,双目凶光闪闪,凝注着岳霖,半晌,始道:“告诉你也无妨,反而……嘿嘿!你娃娃也活不过今夜,道爷就大发慈悲,让你做个明白鬼。” 他说到此处,又侧首向紫衣女子诏媚地一笑,又道:“道爷乃是崆峒门下,二十七代记名弟子柳逢春。” 岳霖接口道:“柳逢春,现在春天已过了,你也该完了。” 柳逢春厉喝一声,道:“娃娃!找死!” 他话声甫落,已自一掌劈来,掌风劲疾,颇见功力。 岳霖也忙举掌齐胸,霍然推出。 两掌接实,“轰——”然一声震天大响。 岳霖“蹬!蹬!蹬”连退后五步,方始拿桩站稳。 柳逢春仅只退了两步,满面不屑之色,傲然地望着岳霖,他觉出对方内力略逊于己,是以不给对方喘息机会,当下,上步欺身,双掌又自攻来。 正在此时,白影一幌,那女子也向侧面扑来。 岳霖虽明知几日来自己内力损耗过多,迄未回复,现在强敌当前,不可力敌。 但他傲骨天生,他不相信这年青道士功力会高过自己。 于是,他强提一口真气,振腕迎了出去。 他双掌甫发,那女子也纤掌高扬,两股劲风,疾然向他双肩击来。 说时迟,那时快,“轰——”又是一声震天价响。 岳霖的一个身躯,已被震起空中,这时,却巧那女子掌力又至,于是,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疾向左侧断崖之下落去。 这时月白风清,恍如永画。 岳霖的身躯,直似弹丸泻地,疾向崖底下落去。 他耳中仿佛尚能听到那女子的跌足娇叹之声。 虽然,他受伤不轻,但神智却十分清楚,他身在空中,低头向下一看,隐约看到崖底有许外尖锐如刀的石苟。 他不禁大吃一惊,暗忖:“如若就此下降,非落个贯穿胸腹不可!” 然而,下降之势,却是愈来愈快。 忽然,他急中生智,伸手便向崖壁横伸的树木抓去。 岂料,下落之势过猛,一连几次,都是干断枝折, 徒劳无功。 岳霖眼见崖底石荀,飞也似地向上迎来,越来越近。 最后,相距崖底几不过二十余丈了。 就在这危机顷刻,千钧一发之际,岳霖突然发现在距崖底约七丈高下处,似是有一壁洞。 这一发现,岳霖不禁精神一振。 此时,他距离崖底,已只有十余丈了。 他立即奋起余勇,拚出全身之力,双臂连挥,藉力使力,逐渐向洞口接近。 陡地,他猛提丹田真气,两掌疾向对崖石壁拍去,一个身躯藉势向后飘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洞口边缘,端的生死一发,惊险万分。 他跌坐在洞口,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昏倒过去。 当他自昏迷中清醒过来时,早已是旭日初升,百鸟齐鸣了。 他翻身坐起,调息许久,除了浑身酸软无力外,似乎并未受伤,这才略微放心,开始向壁洞之内,缓步而入。 前行约五七丈,地势豁然开朗,又行数丈,只见一座石门,挡在面前。 他站在门前,犹豫许久,伸手轻轻推去,那座石门竟悄没声息地应手而开。 岳霖怀着一颗好奇之心,轻步入内。 门内,是一间约三丈大小的石室、石塌、石几,一应俱全。 他一直踱至石几之前,见石面有许多龟裂纹痕,其他用具,大半腐朽不堪,触手化为飞灰。 “啊!”他吓得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 他见左首墙脚,四平八稳地坐着一具骷髅。 骷髅身前,有一石几,上面放着一双乳白色的石匣,在石几的另一方向,也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具骷髅。 岳霖急步上前,双手捧起石匣,仔细端详。 那只石匣长约尺许,宽仅六寸,上手极轻,他上下摇了两摇,但觉匣内发出轻微的响声——而令他最最奇怪的是,这只石匣,上下四周,竟无一丝缝隙。 他望着石匣,茫然不解。 里面的物件是如何放进去的? 这两具骷髅是谁?死了多久? 看情形,分明是因争夺石匣,而致两败俱伤,终于与世长辞。 那么,这石匣之内,必然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珍宝无疑了。 他本想将石匣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何宝物,但,继一转念,他又打消原意,将石匣用一块绢帕包好,置于怀内。 随即必恭必敬地,朝两具骷髅拜了四拜。 他向室内扫了一眼,这才轻步退出,随手将石门轻轻带上。 他来到洞口,翻身纵落崖底,但是,四周峭壁千仞,一无通路,只有一线泉水,自崖顶潺潺流下。 他不觉长叹一声。 他就地坐在一块青石之地,以手支颐,默默地,陷入沉思!最令他系念难忘的是小玲。 而使他愧仄交集,又爱又恨的是杜若君。 父亲的血仇,母亲的下落……这一切……都使他日夜不安。 自己虽然杀了不少武林败类,但是,没有一人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小淫虫邬善!黑衣蒙面人! “红唇图”! 他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心烦意乱,难以平静。 时光,在静默中,悄然逝去。 岳霖蓦然惊觉,暗道:“我不能困死绝谷呀,不如藉这些枯藤蔓草,断树残枝,慢慢地向上爬吧!” 他心念一决,当即抬眼向崖顶望望,只见崖顶,云雾缭绕,高不可攀。 他略一忖度地势,钢牙紧咬,双足一点,腾身而起。 当他纵起五丈高时,单足一点崖壁断枝,身形又已拔起两丈多赢,轻飘飘地落在壁洞边缘。 他身形一幌,腾身又起,藉着壁间的残枝断梗,一段一段的向上爬升。 足有顿饭工夫,眼看距崖顶还有三十余丈高下,但是岳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遍体生津了。 然而,他并不稍停,仍旧力向上爬升。 直至午末之交,才算是到达崖顶。 岳霖用袖口抹去额间汗水,回身望望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下浔断壑,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漫步来至林荫之下,靠着树干,运功调息。 不知过了许久,他运功已毕,站起身来,但觉神清气爽,百脉舒泰。 忽然,一眼看见那数间茅屋,心中犹自愤恨难平,他疾纵过去,探身察看,然而早已人去屋空。 他心中暗忖:“如此美好的清修胜地,却做了这对狗男女的苟台之处,沾污了这块幽静处所,真是罪过。” 于是;他取出火熠子,在屋顶上微微一幌,立时燃着,不消片刻,火势熊熊,转眼之间,烧成一片焦士。 岳霖望着烧尽,这才寻路下山而去。 山势秀旋曲折,极尽繁复逶迤之妙,岳霖出得山区,已是薄暮时分。 他漫无目的地,顺着官道向西而行,走了约有两个时辰,始才到达一处镇集。 岳霖找了一家店房,略用饭食,随即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正午,漱洗过后,缓步踱至外厅,叫了两色酒菜,一面吃喝,一面留神众人言谈。 他饱餐一顿,又经过一个正午的酣睡,精神已然全部恢复,既然在此打听不出什么,何如前往南海一行? 虽然与逍遥居士所约为时尚早,但自己尽可沿途一边打探仇踪,一边游山玩水,观赏名川胜景? 心念既决,于是买了一匹健马代步,立即登程上路。 行约数日,这天,时方正午,岳霖来至一处不知名的城镇。 他选了一家清静的酒楼,随意点了酒菜,独自浅酌慢饮。 这时,店中食客陆续增多,分别据案大嚼,但是,却没有一个特别扎眼可疑的人物。 岳霖望着这些食客,兴味索然。 在店伙经过他身旁时,岳霖随口问道:“你们这里,也住客人么?” 店伙赔笑说道:“当然,小店房屋正多,整洁幽静,取费低廉,客官!你是要什么样的房子?” 岳霖说道:“随便给我留一间就成。” 正说话问,自理院走出一个中年大汉,面似银盆,浓眉环眼,只是右颊上,有一条三寸多长的刀疤。 在他身后,紧跟着四名劲装汉子。 店家一见,即刻躬身施礼,请安问好。 前面的中年大汉,视若无睹的昂然而过,当他行经岳霖桌前时,不禁一怔,脸色也随之微变。 他扫了岳霖一眼,随即微微一笑,缓步走出店外。 岳霖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有数,丝毫不露声色,只顾低头吃喝。 饭罢,外出闲荡,直至夜深之后,始回店就寝。 铜壶滴漏,更鼓三响。 岳霖挺身坐起,轻推后窗,翻身跃出屋外,顺手又将窗门轻轻掩起,然后,双足一点,跃上屋面。 岳霖在屋顶之上,快如轻烟,围着店星,绕行一周。 整个店房,灯火几已全黑,只有西跨院里,隐隐透出几线灯光。 岳霖隐身在院内树上,但见一座小小厅房,这时正是灯火通明,照射得厅内人影幢幢。 他提气轻身,恍如一缕轻烟,悄没声息的掩至后窗之下。藉着窗门缝隙,他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 厅内正有七八个人,正围桌议论,日间所见的中年大汉,这时商踞首座,面色凝重的环视众人。 忽然,坐在左侧下首的一个清衣汉子,挺身说道:“孙香主,既知这小子下落,我们就该选派几人趁这夜静更深,人不知鬼不觉将他结果了再说。” 那中年大汉连连摇头道:“我们千万不可疏忽,要知道这小子在长安,大闹过‘九幽帝君庙’,使武林大会半途而废,更厉害的是,他敢公然和‘笑面阴魔’为敌,放眼当今武林,就连九大门派算在里面,谁敢?” 他向众人扫了一眼,接着又道:“……所以,我说,凭你们几个人,差得远呢!不过……帮主既然飞令传谕,不论死活,那么,我们也就不必顾忌什么江湖道义,现在,分成两拨,一拨把风,一拨施用大量迷香,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坐在他右首,一个甚为瘦削的人接口道:“既然如此,施用迷药交给我好了。” 他对面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冷哼一声,道:“小顾!少吹牛皮,你除了会在娘儿们身上用迷香,遇见小伙子,你还不是王八看绿豆——干瞪眼?” 他下首的另一汉子接口道:“是啊,要不怎么能和‘七巧门’下的弟子勾搭上?” 那被称做小顾的气呼呼地道:“那骚娘们根本不算人,她是发痒又发贱!” 肥头大耳的汉子嘲弄地道:“是啊!要不怎么会给你养个女儿呢?!” 那被称作孙香主的中年大汉忽然一拍桌子道:“你们放着正经不说,扯这些能扯出个鸟来?!” 众人立即停止争论,闭口不言。 孙香主干咳两声,开始分配工作。 岳霖虽知他们是冲着自己而来,但也禁不住暗暗心惊。 听那孙香主说,他们帮主要取自己性命,这是为什么? 他们是属于什么帮的?帮主又是何人? 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帮主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有怨?有仇? 突然;他听得推椅离座的响声,心知他们即将开始行动,不敢怠慢,忙悄然退出跨院。 他飞快地返回房内,将零碎物件收拾妥当,把被子拉开,作成一个人形,最后,把帐子轻轻放下。 他将门窗关紧,仍自后窗飞跃出去,隐于暗处。 片刻之后,果然,但见黑影晃动,齐向自己所住小屋扑来。 他凝神注目,默默数点,但看来看去,唯独少了那个姓顾的汉子。 忽然,他心中一动,他放轻脚步,沿着阴暗之处,直朝跨院扑去。 他一脚跨进月洞小门,却巧看见姓顾的汉子,正自步出厅来。 岳霖急忙身形一闪,躲在门后。 顾姓汉子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道:“唉!那骚孤狸真是坏得可爱,她那媚功,比我这迷药还要管用得多呢,哈哈,这次事成后,少不得还去找她乐乐!” 他洋洋得意地,一边想着那些美事,一边缓步走出院门。 蓦地,他只觉腰眼一麻,心知已然受制于人。 岳霖猿臂轻舒,将人了挟在胁下,穿出店屋,直向镇外荒郊扑去。 约莫顿饭光景,到得一处乱石岗上,岳霖将他向地上一丢,并替他解开穴道,然后,厉声喝道:“姓顾的,如果你要假作聪明,欺骗小爷,你可估量着你的脑袋!” 他说着,向后微退两步。 顾姓汉子穴道一解,并未立即爬起,他见岳霖虽然年纪甚青,但做事却倒甚老练,在淡淡地月光底下,岳霖双目炯炯发射奇光,两条剑眉,不住上下轩动,煞气甚重,他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他缓缓坐起身子,双手抱膝,无可奈何地道:“你既然知道我姓顾,想必许多其他事情你也知道了如果我骗你,岂不是自找晦气?” 岳霖点了点头,冷冷地道:“嗯!你知道就好,现在,我问你,你叫顾什么?从何处来此?同来多少人,意欲何为?” 顾姓汉子抬眼望望岳霖,轻声答道:“我叫顾仁,日前从君山赶来此地,我一个人来此,是给孙香主送信来的……” “送信?!送什么信?” “传谕本帮三坛六堂十二香主,严密注意,务必除去阁下,永绝后患!” “什么后患?” “这……我不知道!” “你们帮主是谁?” “不要说是区区如我,除了两大护法之上,就连三坛六堂,十二香主,不但没有见过帮主,连他老人家的名讳全不知道……” 岳霖一直凝目注视着他,见他诚于内而形于外,一脸惶恐之色,知他不敢再谎言相骗,略一思忖之后,随又问道:“你们帮主现在何处?” “不知道……” “总坛设在那里?” “不知道……” 岳霖冷哼一声,双目凝注着他,又厉声问道“你们三坛六堂,十二香主,都是些什么人?” 顾仁愁眉苦脸,呐呐地道:“三坛六堂之中,我只知道有崆峒掌门人金蟾真人、独眼多金鹏吕伯雄,以及追魂叟、鬼爪子郭灵等,十二香主则多是些无名之辈,如千面神龟孙无忌,说出来你也未必认得……” 岳霖听得心中暗惊,不料他们三坛六堂之中,竟然包括了江胡上一流高手,甚至连一派掌门人也在其内,而最令他讶异地,乃是追魂叟竟也在其中之一,如此说来笑面阴魔也必为他们朦蔽了,转念至此沉声又道:“那么两大护法呢?” 顾仁答道:“我虽见过他们两次,但都是黑巾蒙面,而且帮中人对他两人极为恭敬,只称护法而不名,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他的话未说完,一丝冷笑划空传来,笑声宛如枭啼猿鸣,阴森刺耳,在静夜中,更加使人毛发悚然。 笑声未落,一个冷冰冰地声音道:“没人知道,我知道……嘿嘿——” 岳霖和顾仁二人同是一惊,连忙游目四顾,但见四周人影幢幢,缓缓向乱石岗移了过来。 远处——约莫五七丈外,两条人影先后扑来,晃眼问,已然来到二人面前。 为首之人年约六旬,长脸削腮,颧骨高耸,两道八字眉,向下斜扫,三角眼中,凶光闪闪,脸色灰白,配以一袭黑色长衫,更显得面无血色。 他身后紧随着的,正是千面神龟孙无忌。 岳霖一面望着来人,一面暗惊如许高手,竟完全为其网罗,这位帮主,想来必非常人了。 那为首之人向四下一扫,冷冷地道:“娃娃!还要我们费事么?” 岳霖望望他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连‘活僵尸’芮震远都不知道,嘿嘿——难怪,你才几岁……” 岳霖并未因此动气,依旧平和的道:“你率众而来,意欲何为?” 活僵尸芮震远冷冷一笑道:“要你束手就缚!” 岳霖剑眉微皱,不屑的道:“就凭尊驾你……” 活僵尸闻言大怒,暴喝一声,道:“死到临头,尚且不知,你别以为大闹‘九幽帝君庙’,扰翻武林大会。震尸四将军,老夫就奈何你不得!” 岳霖见他那狂傲不可一世的神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慨,沉声说道:“小爷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话声一落,也不待对方答话,只见他身形身旋,一招“投桃报李”,已向芮震远肩头拍去。 出手虽然平淡无奇,但却是掌风霍霍,气势不凡。 芮震远冷哼一声,一边闪身避让,一边对千面神龟孙无忌道:“你且退下,看老夫擒他!” 平素作威作福的千面神龟孙无忌,这时竟变得应声虫似地,连声称是,双肩一晃,飘退两丈。 芮震远喝退孙无忌后,对岳霖的掌势、内力,也不禁微感意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具这般火候。 如果他知道岳霖在葫芦堡时,曾吞食“千年娃蛇”元珠的话,也就不以为怪了。 当下,他一言不发,身形微幌,向前欺去,他右臂倏伸,骈指如戟,迳向岳霖“肩井穴”点去。 岳霖左脚向旁略探,身躯跟着一滑,己自避开,同时振腕翻掌,猛向芮震远前胸击去。 “轰——”掌劲相接,暴起一声震天大响。 岳霖傲立当地,面上微露讶异之色,怔怔地望着面前之人。 芮震远瘦长的身躯晃了两晃,一张肖削的脸,灰白如纸,怒睁二目,霎也不霎地凝注着岳霖。 岳霖一见,更不怠慢,双掌凝功,倏又推出。 芮震远狰狞地一笑,笑声中充满了骄狂、自大,与杀机。 只见他宽大的袍袖,猛然一拂,两股劲风,已自卷出,向那疾然而至,势若排山地劲道迎去。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岳霖和芮震远二人,各自退后三步。 芮震远见岳霖虽然面色凝重,但是,双眸神光充沛,毫无慌乱之态,而且内力之强,与己相较毫无孙以,不禁暗暗惊心。 随即将先前轻视之心尽收,他身形微错,探臂背后,取下一对金光闪闪,似钩非钩,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他傲然一笑,道:“娃娃!掌法老夫已然领教过了,并没什么出奇之处,现在——老夫要和你比比兵刃。” 岳霖冷笑一声,道:“小爷从来不用兵刃,愿以一双肉掌,接你几招!” 芮震远甚感意外,反而呐呐地道:“那……那……” 岳霖鄙夷地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老儿!你尽管施用就是。” 芮震远一声冷笑,身形不动,已快若飘风般,欺身而进。 他左手扎虚空一幌,带起“丝丝”厉啸,右于扎一招“夕阳西下”,化成一道金色长虹,疾刺而下。 岳霖脚步微错,身形略塌,一式“平沙落雁”斜掠九尺。 他双足甫一沾地,接着长身又起,反向芮震远背后扑去,一招“牧童指路”,疾点芮震远“灵台穴”处,芮震远一声刺耳长笑,双肩微幌已自移宫换位,避过来招。 他右手扎转交左手,双腿微屈,犹如风摆荷叶,不待岳霖换招,右手屈指如钩,猛切岳霖右腕,左手双扎,一招“风卷残云”,横扫岳霖双脚。 岳霖实没料到芮震远身法竟会如此诡异,等到警觉时,已自无及。 他急忙沉臂挫腕,堪堪躲过芮震远下切之掌。 脚下更不稍停,“柳絮迎风”,“随风而去”,疾然飘退丈许。饶是岳霖应变神速,仍然迟了一步他那一件灰网长衫,已被划破一条三寸长的裂口。 他惊魂甫定,不禁冷汗涔涔,羞红满面。 芮震远面色狰狞,双目之中,露出无限惊愕之色,突地,他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一落,沉声说道“娃娃!你能躲过我这‘要命三招’,总算有点门道,来来来!老夫和你们再斗三百回合。” 人随声起,又已疾然欺至。 他右掌平推,带起一股力如山涌的狂风,排空压到,左手双扎,由下而上,反撩岳霖下阴。 岳霖见他出手阴毒,只恨得牙痒痒地,但却也不敢丝毫大意,即忙跨步斜掠,让过双扎。 他猛提一口真气,以十成十的功力,硬接来掌。 掌风互接,暴起一声闷响。 岳霖晃了两晃,退后一步。 芮震远由于两招并进,分散实力不少,更不料岳霖在这种危急情况之下,竟敢硬按自己一掌。 当他发觉时,撤掌既不可能,只有暗中增加劲力。 然而这些都太晚了。 一声闷响之后,他一连退了五步,方始拿桩站稳,只觉眼冒金星,胸腹之间,气血翻腾! 千面神龟孙天忌,一见情形不妙,连忙一声呼啸,左右两旁,各自纵出一人。 岳霖面带冷笑,在神态之间,尽是不屑之色,仿佛根本就未把孙无忌等人,放在眼内。 这时,芮震远已退一株树下,盘膝跃坐,运功疗伤。忽然,顾仁自树后闪出,垂手站在芮震远身傍。 以孙无忌为首三个人三般兵器,好似狂风暴雨一般,分出三个方位,齐向岳霖扑来。 岳霖微一退步,身形暴长,只见他衣衫飘摆,游走于三人之间,他身法飘忽,恍如轻烟,随风飘散。 岳霖忖知今夜恐难讨好,所以,他要趁芮震远疗伤的这段时间,尽快的将这些人打发了。 他转念至此,立即展开“魅影魑烟”身法,快似行云流水,蝴蝶穿花。 孙无忌以及手下二人,恨不能一招即将岳霖命废当场。 但是,每在瞬间不容发,生死立判之际,不知他使的什么怪异身法,微一闪幌,即将自己的煞招化于无形。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岳霖抬头一看,见月影西斜,知道时已不早,不愿再事拖延。 这时,正巧使刀的大汉,一刀劈来,岳霖略一闪让,避过刀锋,左掌疾伸,一把扣住那大汉的右腕“脉门”,微一用力,那大汉半身酸麻,再也握刀不住。 “当啷”一声,阔背金刀已掉落尘埃。 使剑的汉子,一见同伴刀刃出手,而且,又被对方扣住腕脉,惊急之下,一挺长剑,就猛刺岳霖下胁。 岳霖一声冷笑,不闪不避,左手用力一带,那使刀的大汉身不由己,踉跄两步,迎着长剑撞去。 使剑的汉子一见大骇,急忙沉肩挫腕,硬将长剑撤回尺许。 正在此时,孙无忌的龟头软鞭,划起一片鞭影,挡腰扫到。 岳霖冷哼一声,左手猛地一送,身形随之冲霄而起。 孙无忌的龟头软鞭,擦着他的鞋底而过。 岳霖轻轻一笑,顺势一掌,朝那前栽去的大汉,遥空劈去。 那大汉本已被岳霖向前一送,踉跄前冲,这时又被 劲风一推,再也收脚不住,一个身躯就像断线风筝似地,平飞出去。 蓦地,一声惨叫!使剑的汉子手执剑把,剑身已贯穿那大汉的前胸,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岳霖在空中一个盘旋,已然纵出圈外。 使剑的汉子眼见自己的同伴竟死在自己剑下,不禁大惊失色,及至将剑抽出,那平时伙同作恶的伙伴,早已魂归地府,驾返九幽了。 孙无忌咬牙切齿,真恨不能一口将岳霖生生吞下,一见岳霖纵落圈外,立即纵身前扑,厉声喝道:“小贼!你还想逃?!” 手中软鞭一挥,疯狗一般,疾向岳霖头顶砸去。 那使剑的汉子也于此时,挽起一团剑花,猛然刺来。 岳霖身形一旋,左掌一招“拨云见日”一缕劲风,硬将孙无忌肥胖的身躯,逼退五步。 同时,右手倏仲,快如电掣,疾点中那汉子的“七坎穴”,一声闷哼,也追随他的同伴去了。 千面神龟孙无忌,这时眼都红了,虽然明知眼前这少年武功甚高,但也顾不了许多,一挥手中软鞭猛扑过来。 岳霖向旁微闪,冷笑一声,道:“千面龟!带着你的龟头软鞭,找你的同伴去吧!” 他话声甫落,一连攻出七掌。 孙无忌被迫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始知大势已去,心中盘算,只有脚底擦油,溜走为妙。 谁料,岳霖足尖一点地面,人已腾身而起,双臂倏分,疾向孙无忌扑下。 孙无忌吓得心胆皆裂,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双足猛点,一个“神龙摆尾”,掉头急窜。 正当此时,蓦地,一丛树荫之内,冒起一条人影,他双手一扬,数点寒星,直奔岳霖面门打来。 岳霖身在空中,闪动不灵,双掌疾翻,顾不得再去伤人,凌空向那暗器劈去。 同时,他拳腿弓腰,轻飘飘地落回地面。 那条人影已掌挟劲风,疾然向他扑来。 仓促之间,岳霖未暇多想,连忙举掌相迎。 待他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惊“啊?!”一声。 这时,要想撤掌,已自不及。 “轰——”一声巨响,碎石纷飞,沙土漫天。 岳霖“蹬!蹬!蹬!”一连退了七步,闭目垂肩,但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人,长脸削腮,颧骨高耸,三角眼中,凶光闪闪……这时,正一步,一步向岳霖走来。 在距岳霖丈余远处,忽然停步不前,他面现杀机,双臂缓缓上提。 陡然,他双掌疾翻,猛向岳霖击去。 第九章 波诡云谲 岳霖喷吐一口鲜血,跌坐于地,心知受伤非轻,不敢妄动,虽知强敌当前,但也无暇顾及,连忙闭目垂首,运功调息。 来人头目狰狞,阴森可怖,走到距岳霖身前丈余远近,忽然停步不前。 这对,他双目凶光闪闪,杀机隐现。 他暗暗功运双掌,两臂缓缓上提。 蓦地他一声暴喝,双掌倏翻,疾然向岳霖击去。 正在这生死顷尔,间不容发之际,蓦地一条人影,疾向二人之间扑到,同时,大声喝道:“芮堂主暂请息怒……” 这人果然正是活僵尸芮震远,他急忙沉肩撤掌,身形猛地一旋,硬将发出的劲力收了回来。 他脸色一沉,甚是不悦,瞥了来人一眼,冷冷地道:“孙无忌,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神龟孙无忌,对岳霖早已恨之入骨,无奈技不如人,只有忍气吞声,含羞带愧,本待悄然的溜走。 岂知他未走数步,就听身后一声闷响,他不禁心中一惊,以为芮堂主遭了毒手,不想一看之下,竟是那少年口喷鲜血,倒退不迭。 他心中方自一喜,又见芮堂主满面怒容,大步向前走去,他心念一转,连忙包纵上前,追得芮震远撤回双掌。 这时见他眦牙一笑,诏媚地道:“芮堂主,您……您别生气,您就是一掌把这小子打死岂非太便宜他了?何不给他吃些苦头,叫这小子慢慢地死!” 活僵尸芮震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竟然俯首沉思,默默不语。 然而,在他心中,却在电转,忖道:“久闻孙无忌惧内成癣,甚至不惜千方百计,在处寻长健美少年,供那母大虫享乐,而且,据说那母大虫——活寡妇孙大嫂娇艳如花,却是泼辣成性,尽管如此,但她最大的好处,是能使近她的人,欲仙欲死,如有机会,倒不可不开开眼界,尝试一番。” 他一念至此,神态立即和缓许多,侧首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呢?” 千面神龟孙无忌“嘿嘿”干笑两声,道:“先用分盘错骨之法,叫他尝尝滋味,然后,再想个什么法子,叫他慢慢地死去……” 活僵尸芮震远听后,诡谲地一笑,道:“好!就听你的!” 千面神龟孙无忌听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一时之问,抓耳搔腮,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活僵尸芮震远看在眼里,暗暗一笑,心道:“真不知护法何以选你这种软骨头为主,莫非和那活寡妇有段香火之缘?真若如此,那活寡妇应该改作活观音才对……” 他望着那有了三分颜料,就想开染房的孙无忌,不觉哈哈一笑。 千面神龟孙无忌陡然一怔,不知芮堂主为什么忽然发笑,他挺了挺胸腆着满是油肠的肚腹,不安的望着芮震远。 活僵尸芮震远笑声一敛,道:“别在这儿发怔了!快点过去,先把那小子的软麻穴点了,待老夫亲自动手,让他尝尝分筋骨的味道。” 千面神龟孙无忌连声应诺,返身便向岳霖跌坐之处,走了过去。 岳霖虽在运功疗伤,但他对身外事却并未放过,活僵尸芮震远,和千里神龟孙无忌之问的对答,全部听进耳内。 这时,他渐感真气复聚丹田,全身百脉,畅行无阻,不觉精神也随之一振,心中暗暗说道:“来吧,孙无忌,你要真敢下手,看小爷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你竟用这么歹毒的法子折磨小爷……” 但他故作不觉,仍然装成受伤甚重的样子等待孙无忌前来,然后给以痛击。 他听得脚步声,渐来渐近! 接着,是一声狰狞的怪笑。 他连忙功运双掌,凝神待敌。 忽然,他听得孙无忌一边前行,一边喃喃说道:“呃!真是个上上之选,嘿嘿嘿嘿上上之选——” 陡然狞笑之声,倏然而住,夜空中传来一声娇叱:“狂徒敢尔!” 随之,一声凄厉的惨嗥,给这荒山静夜,带来无比的恐怖。 岳霖闻声知变,双目倏张。 但见那矮胖臃肿的千面神龟孙无忌,已“噗通”一声,倒地不起,面上横纹歪曲,状甚痛苦,活僵尸芮震远也不禁惊慌万分,举目四望。 正在此时,一条红影,已缓缓地飘落地面。 来人红衣飘扬,一头红发散披后肩,直垂腰际,面貌儿被红发全掩,看不清楚,只觉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令人望之心寒。 岳霖因来人背向而立,只看到满头红发,随风微摆,再由她落地时的身法看来,已至凌空步虚之境,武功造诣.不言可知。 活僵尸芮震远自这红发妇人现身之后,即不住连连后退,心中电转,暗自叹道:“真是晦星高照怎地竟被这魔星撞上?眼看这姓岳的娃儿即可手到擒来,非但可因此获得帮主恩宠厚赐,且可与那活寡妇缠绵一番……现在,唉……” 红发妇人飘然站于当地,她回首向岳霖扫了一眼,又神光逼人的凝视在活僵尸芮震远的脸上。 乱石岗,充满了一片死寂。 半晌之后红发妇人冷哼一声,道:“怎么,还不夹起尾巴滚?” 声音寒冷如冰,但是,却有使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活僵尸芮震远嗫嚅地道:“卫……卫老前辈,这……这……” 红发妇人却不容分说,冷冷地道:“少废话,既然被我碰上,识相点,还是趁早滚,不然的话,哼……” 活僵尸芮震远,虽然明知这红发仙姬卫嫦娥是出了名的难惹,但煮熟的鸭子,又让他飞了,他实在舍不得,而且,这对他的未来,关系至大,说不定因此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名望,地位……。他不能放弃,他想哀求! 但,当他偷眼一望那红发妇人,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心道:“算了,还是老命要紧!” 他忽又心念一动,暗忖: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卖他一个顺水人情? 于是,他双手抱拳,诏媚地道:“仙姬有命,芮震远岂敢不遵,这……这就告退……” 说罢,一转身,疾纵而去。 红发妇人望着远去的背影,轻轻冷笑。 这时隐身于暗中的一干徒众,也悄没声地,四散逃窜。 岳霖对这红发妇人的突然出现,虽然有些惊奇,但对她的援手,并无感激之意,因为,自己一直在暗中戒备,究竟鹿死谁手,尚在未知之数。 而这红发妇人,却以一己之威,迫退群贼。 再者,令他不能忍耐的,是红发妇人的言语,神态——冷酷,骄狂! 他有点不服,自心底产生一种反感。 于是,在红发妇人转身的刹那之间,他又闭起二目,做出对身外事,浑然不觉之态。 红发妇人向他打量片刻,“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岳霖听得笑声,双眉轩动了一下,但他却忍着没有睁开眼来。 红发妇人强忍着笑,柔声说道:“他们都已走了,你还装的那门子蒜?” 岳霖心中一动,但他仍自闭目端坐,不言不动。 红发妇人忽然笑容一敛,冷冷地道:“你要再不起身答话,休怪我出手无情!” 岳霖知道无法再瞒,微睁双目,缓缓站了起来。 红发妇人自他神情举止之间,已然猜知他的心思,又向他上下打量几眼,然后摇首一声轻叹。 岳霖虽知她武功高绝,但对她的傲慢、残酷,极表不悦,抬眼向她望望,又仰首看看天色,傲然说道:“前辈有话快说,不然,晚辈可要告辞了。” 忽然,红发妇人面笼寒霜,双眸之中,神光逼人,冷冷地凝视着岳霖道:“岳霖就是你么?” 岳霖听得一怔,暗暗奇怪,她怎会知道自己姓名?他满怀疑惧的望着红发妇人,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答话。 红发妇人看在眼内,随又问道:“在长安‘九幽帝君庙’,大闹武林大会,追杀笑面阴魔,想来也是你了?” 说话之间,他自不停地在岳霖全身上下打量。 岳霖见她状似不屑,而且话带讥嘲,心中不禁有气,当下,昂首说道:“是我又怎么样?” 红发妇人闻言之后,并不以为然,微然一笑,望着岳霖缓缓又道:“那么,我问你,‘千里云烟一钓竿’岳尚岳,是你何人?” 岳霖不觉暗暗一惊,心中忖道:“这妇人不但知道自己姓名,而且对自己出身来历,家中景况都似乎极为熟悉,莫非她和我家有何渊源不成?” 他想到此处,不禁向红发妇人仔细望去。 只见她红发散乱,遮去半边秀靥,身材修长,在淡淡的月光之下,看不甚清,但从各方面判断,这红发妇人应有四十出头,如果所料不差,那她必然就是耳闻已久的红发仙姬——卫嫦娥。 一念至此,连忙答道:“不错‘千里云烟一钓竿’岳尚岳正是家父,但不知前辈此问,可有什么见教之处?” 红发妇人不答反问道:“既然不错!那张红唇图呢?” 岳霖听了,又是一惊,暗道奇怪,怎么连我家中的秘密,她全知道? 他从红发妇人的言谈神色间,看出她对自己并无恶意,当下,怔了片刻,终于讪讪地道:“那张红唇图,被……被人抢去了……” “啊?” 红发妇人“啊——”一声,怔怔地望着岳霖,半晌说不出话来。 岳霖见她神态之间,满现惊疑,心中暗自纳闷,不知她何以对那张红唇图,如此重视? 这时那红发妇人轻启朱唇,又问道:“被什么人抢去的?” 岳霖摇头答道:“不知道——是个黑衣蒙面人……” 红发妇人听后,沉吟片刻,又道:“什么时候?” “大约三四月间。” “在什么地方?” “火熔谷外的一处山洞。” “唉!劫数!劫数……” “……” “你母亲呢?” “在我出生后,即已去世。” “谁告诉你的?” “我爹——” “那只是气愤之话。” “什么?” “你母亲尚在人世……” “当真?她……她老人家,现……现在何处?” “……” “求求你……告诉你……” “我同样不知……” 岳霖实在不能相信她既然不知母亲现在何处,又怎知她老人家尚在人间?而且点穿爹爹向自己说谎? 哼!爹虽已仙逝,她却还想挑拨自己。 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他剑眉双扬,星目之中,透出一股凌人之光,狠狠地凝注在红发妇人脸上。 红发妇人心中一动,不想这孩子煞气恁大,想助他一臂动的心意,随也打消原意,容色凛然地冷冷说道:“娃娃!老实告诉你,如果不能把红唇图重新取回,那么,今生今世,也休想见你母亲了。” “那……那……为什么?” 红发妇人冷眼一扫岳霖,缓缓又道:“只有红唇图,在武林中极具威望,或能藉它之力,查出你母亲的下落,除此而外,任何人也无法助你,娃娃,言尽于此,愿你好自为之……” 说罢,红影一闪,疾然掠去,瞬息之间,消失不见。 岳霖本想再问几句,然而,话未出口,红影已自远去,他望着红发妇人消逝的方向,怔然出神。 许久之后—— 雄鸡报晓。 岳霖蓦然惊觉,他向四下望望,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只有远山脚下,有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他心中杂乱无草,茫无头绪。 他信步而行,缓缓走下石岗。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脑海之中,思潮泉涌。 而旋在他脑际的是红唇图以及母亲的影子。 虽然,他出世后,即没有见过母亲,而且,自他懂事以后,便和爹爹二人相依为命,在祁连山中,度着清幽怡静的日子,每天,随着爹读书、练功,偶尔,也去到深山狩猎。 那一段岁月,是欢乐的,无忧的。 间或,课罢之后,伏在爹爹膝头,聆听他老人家说古论今,当有一次,听罢爹爹叙说“孟母三迁”的故事之后,忍不住又问起他老人家,关于母亲的一切。 在当时并不感觉怎样,现在想来,那时爹爹那种复杂而神秘的表情,必定有什么不能告人的隐衷,所以才携带自己逐隐深山。 提起母亲,爹爹就显得暴躁不安,好似伤心已极,记得最后一次,他曾愤愤地对自己:“你母亲虽然是美如天仙,不过,她已经死了,任何人,一死百了,就什么都完了,你不要把宝贵的时光,耗费在无谓的幻想上,你应该把握时光,努力发奋,专心于读书、练功……” 尔今,言犹在耳,而爹爹他老人家,却永远不能再见了。 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着母亲的音容美貌,在他童稚的脑海里,将母亲塑造成一个至善至美的偶像的,高高地供奉于心海里。 但是……但是……母亲竟然健在……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尽管他自小没有享受过母爱的温暖,然而,现在——他却极向往母爱的滋润。 他想,既然已与逍遥居士约定,还是先行赶往南海碎萍岛消遥别墅,践约之后,天涯海角,一边追索仇踪,一边查探红唇图,现在何人之手,同时,顺便寻访母亲下落。 他想到此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此时,旭日初升,朝霞满天,三五农夫,携锄荷犁,精神抖擞地步向阡陌纵横的田野。 他茫然向前走着,脑海中反而显得无比空洞。 直到天色迟暮光景,才来到一处极大的市镇。 岳霖这时已是又饥又累,立时找处客栈住下,饱餐一顿,然后关好门窗,自怀内取出白玉石匣,就着案头烛光,细加鉴赏。 只见那石匣之上,有精工雕刻着许多花纹,和很多似花非花,似字非字的痕印。 他仔细看了半天,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暗道:“这个石匣,除了质地坚硬,雕刻的花纹甚为精致外,丝毫看不出缝隙痕迹,里面所储之物,亦必甚柔软,只不知这只石匣和内藏之物,有何可贵之处了。” 他望着石匣,沉吟良久,很想以掌力将之震开,但又转念道:“这石匣如此精美,而且上面镂刻着花纹斑痕,想来必有用处,绝非只为了美观而已。” 他想着想着,又有些舍不得,最后决定,往南海归来之后找一清静所在,再行打开。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包好藏在怀内,然后和衣侧卧榻上。 连日以来,所经历的许多往事,霎那之问,竟又重现脑际。 那锦衣美妇七巧婆,以及她属下的七仙女! 活僵尸芮震远,千面神龟孙无忌! 那有那红发仙姬卫嫦娥。 断崖石洞,白玉石匣……似梦似幻——更使他感到,未来的虚无飘渺……。 正当他思潮平息,倦极欲睡的当儿。 蓦地,“叭哒”一声轻响。一团白晃晃的东西,徒破窗穿人,落于地下。 岳霖悚然一惊,挥掌弄灭烛光,同时身形疾跃而起,飞落窗下,就由被击破的孔隙,向外张望。 只见对面屋顶,一条小巧的自影,一闪而没。 这时,下弦之月,洒下一抹淡淡地清辉。 岳霖略一犹豫,俯身拾起了地上之物,只觉得人手柔软,细看之下,竟是一方女用的白色绢质香帕。 他轻轻解开打着的同心双结,里面赫然是颗杏核大小的相思红豆。 香帕之上,点点墨团,唯因光线过暗,看不真切。 他思忖片刻之后,随手取出火摺子,复将桌上烛火点燃,他将那方香帕展视之下,不禁骇然大惊。 但见香帕正中,竟是一个弓样地红色唇痕。 左首下端,有一寸余大小的一方血印,方印之内,工笔楷书,抄录着一首五言绝句,字虽娟和有端整,多半是出诸女子手笔。 那首诗竟是: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右首上端则写着八个草字:“注意行藏,沿途有警!” 似因时间迫切,匆促书就,虽然是龙飞凤舞,但却显得有些过份的草率,令人看了有种娇弱无力之感。 岳霖望着这方香帕,心中砰然一动,他双眉紧皱,凝目窗上,墨然沉思。 忽然,他眼中灵光一闪,暗道:“红豆寄相思……莫非是君妹妹来此示警?” 他一念至此,越想越觉可能,忙将红豆香绢,照着原样包好,揣人怀内,当下,不再迟疑,闪出外屋,返身将窗掩好,双足一点,纵上屋面,朝那条白影消失之处,飞扑过去。 但是,静夜中,除了蛙唱蝉鸣之外,只是一片沉寂,他在附近搜索许久,那有半点人影?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恍然若失,怏怏地返回屋内。 岂料当他一脚方始踏人屋内,突感微微一动,右腕脉门要穴,已然被人扣住。 那人出手快如闪电,饶是岳霖身手矫捷,仍然未能闪避得开。 双腕脉穴,乃是人身三十五大要穴之一,一旦被人拿住之后,登时半身酸麻,无力抗拒。他大惊之下,急忙侧首望去。 因为那人背光而立,看不十分真切,但隐约可看出此人是一虬髯道士。 这时,就听那道士压低声音,道:“娃娃,你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快点把那白玉石匣拿出来!” 岳霖听他说话声音,甚觉耳热,略一寻思,心头陡然一震,暗道:“啊——是崆峒掌门——金蟾真人!” 他一边望着金蟾真人,一边心念电转。 金蟾真人见他不答,心中微感不耐,又低声说道:“娃娃,你是乖乖的拿出来呢?还是要我自己动手?” 岳霖强捺下心头怒火,暗暗忖道:“现在脉门被他所制,全身劲道都失,如果出言将他激怒,在这种情况下,势非被他夺去不可。” 金蟾真人久不见答,勃然大怒,正待发作之际,陡见这少年将头连点,当下得意的笑笑,冷冷道:“哼!不怕你不拿来……” 突地,岳霖暗咬钢牙,强忍着酸麻疼痛,身形疾然一旋,左手倏伸,飞快地扣住了金蟾真人的右腕脉门。 这一招,来得太过唐突,金蟾真人作梦也想不到这少年在脉门要穴被扣之时,仍有力量反击。 他不禁心头一惊,冷哼一声,左手又加了三成劲力。 岳霖仗恃着“千年蛙蛇”元珠之功,虽觉腕骨疼痛欲折,体内真气似可运行自如,丝毫不受阻滞。 他这时急怒交加,左手也暗暗加了五成劲道,两人静立当地,不稍一动,各自牢牢扣住对方腕脉运功相抗。 这时,微弱地烛光,自侧面照射在二人脸上。约莫过了盏茶光景,二人额间,都流出黄豆大小的粒粒汗珠。 金蟾真人浓眉紧皱,双眼怒睁,满面虬髯,根根戟立,恶狠狠地瞪视着面前这个少年。 岳霖面色灰白,显得十分疲惫,但他仍强自支撑着,不肯丝毫放松。 二人默默相然相对,各运真力,企图震伤对方。 又过片刻,岳霖面部肌肉抽搐,状甚痛苦,身躯也开始微微地颤抖不停。 金蟾真人双眉一耸,杀机隐现,狞笑一声之后,暗暗又将残余的一成真力,齐都运。 岳霖陡觉右腕似被加了一道钢箍,愈收愈紧,眼看腕骨即将折断,他心中一惨,暗暗叹道:“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就是勉强拼斗下去,除非同时撤手,不然,也难以分开,而且,自己在内力相较之下,已差一筹……” 正在这生死顷尔,千钧一发之际。 蓦地门首白影一幌,一条纤巧白衣人影,已然掠至二人身侧。 只见她素手双挥,分别点了二人“睡穴”。 望着二人颓然倒地的身躯,她粉首连摇,轻轻一声娇叹,低声说道:“冤家呀!冤家,若非我及时赶来岂不是落个两败俱伤?” 她莲步轻移,踱至床头,略一检视,见并无琐碎什物,这才又至岳霖身前,双手将他抱起,出了屋门,飞身上屋,朝向正南疾掠而去。 她身法诡奇,快速绝伦,虽是身负一人,仍如一缕轻烟,飘然远去。 行约顿饭之久,来至一处荒山小洞,她步入洞内,将岳霖头向洞口,轻放地面,然后,半跪半坐在他身侧。 藉着淡淡月色,她秀目半睁,怔怔地凝注在岳霖脸上。 这时,在她芳心之中,却充满了无比的矛盾,理智与情感,正在激烈地彼此互相攻击。 忽然,仿佛一个豆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吼道:“你继承你母衣钵,甚至于‘七巧门’,未来的发扬光大。全在你一人身上,而今,竟为了儿女私情,甘冒背母叛道的大不讳,舍弃神功,以遂私愿,你将以何颜面对你母,面对师门?” 她悚然一惊,惶急地举目四顾。 空山寂寂,了无声息。 此时,似乎有万把利刃,在她心头猛戮! 她的心——碎了!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跌落胸前。 她,徐徐探手人怀,摸索半晌,始取出一粒杏核大小的相思红豆。 他遽然一阵紧张,一颗心也随着“怦怦”狂跳起来。 她,泪痕模糊地凝视着岳霖,一只纤纤玉手,颤抖地拿着那粒红豆,缓缓凑向岳霖的唇边。 在距岳霖唇间,尚有二寸之处时,忽然,她的手停住不前,但是,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终于,她的手无力地垂落膝问。 这时,她再也忍耐不住,扑伏在岳霖身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哭声哀怨无比,闻之令人心酸。 许久之后! 哭声渐止,她哽咽着喃喃自语道:“要杀死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竟是这么不容易:唉!真是前世的冤家,凭我——红豆魔女巧娘,可说阅人多矣,为什么竟对你下不了手呢?” 默然片刻,望着岳霖,缓缓又道:“为了光大七巧门户,潜心地研练‘天罡神功’仅差一人,就凑足三百六十之数,但是,鬼使神差,偏偏遇见你这冤家……自天泉峰一路追来,事到临头,仍是不忍下手……唉——” 她抬头举目,望着洞外西坠的明月,哀哀说道:“娘!女儿孝,不该爱上他,但……女儿也不由自主,我虽然见过不少男人,却没有一个使我动心过,只有这个冤家,也许这是前世里欠下他的,你能原谅我么?娘,我实在没法……” 她说着,又轻叹一声。 她将目光,缓缓地又移摇在岳霖脸上,见他剑眉星目,鼻似悬胆,唇若涂朱,俊美之中,另有一种英挺之气,一颗芳心,不禁又是怦然一动。 她轻舒玉臂,拉过岳霖的右手,将那颗红豆,放置在他的掌心,随又将他手指弯曲,紧握成拳,抱在胸前。 接着,她伸出双手,在岳霖脸上,轻轻地不住抚摩,口中喃喃地道:“我爱你么?嗯!我爱你!但是,我为什么爱你呢?我……我也不知道……” 她口中在喃喃说道,脑海中却浮现出在天泉蜂百年禁忌,岳霖被困“七七迷魂阵”中时,那种胆识过人地,豪爽不屈地个性,以及温文尔雅地举止。 这些,使她动心,使她沉醉。 在她所交往的男子汉中,虽然也都是健壮、年青武艺不凡,但却没有一人可与他相比着。 她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岳霖脸上吻了两吻。 登时,她有一种无法形容,同时也是从所未有地异样感觉。 她心头甜甜地,充满了无比的欣慰。 最后,她满足地笑了。 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然而,在花瓣中沾着的不是朝露,而是泪珠儿呢! 她盈盈地站起身来,无限温柔地道:“冤家,再见!前途珍重——” 她说到此处突然顿住话头,只觉心中一酸,眼眶儿又湿润了,她连忙紧闭二目,不使泪珠儿掉落下来。 片刻之后,她又留意地向岳霖面上望去,随即,银牙暗咬,玉臂陡伸,飞快地替他拍开穴道。 然后,娇躯微幌,闪出洞外,没于暗处。 岳霖悠悠转醒,当他睁开双眼,首先发现的是洞口,和西坠的月亮,他心中暗自纳闷,自己怎会来到此处?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黑黜黝地,什么也看不见。 他静静地躺着未动,在脑海中尽量搜索、追寻…… 仿佛记得曾和崆峒掌门——金蟾真人比拼内力,在自己即将不敌时,忽觉白影一幌,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时,是在客栈之中,而现在,却恍忽在荒山野洞。 他想到白色人影,同时也想到那飞帕示警的人! 那方绢帕,竟会酷似“红唇图”。 还有那首诗,和那颗杏核大小的相思红豆……。 突地,他感到右掌之中,似乎握着一物,于是,他反背缓缓舒掌,将左手抬起,仔细一看,不觉又是一怔。 相思红豆……相思红豆…… 他连忙在怀中取出绢帕,仍然包得紧紧地,以指微试,红豆仍在其中,他又望了另外一颗红豆,将原先的一颗,取出两下一批,竟是大小相同,只不过原先的那颗,色泽较为鲜艳而已。 他望着掌中两粒红豆,暗忖:“如此看来,飞帕示警,并且援救自己的人,绝非君妹妹了,如果是她,定会守着等我醒来,但是……那条白影,娇小玲珑,绝类女子,只不知她是何人,与自己又有什么渊源?” 他缓缓坐起身来,将两颗红豆小心包好,又复藏于怀内,然后,盘膝坐好,开始运功调息。 直到金鸡将升,岳霖始才运功完毕。 他这时只觉得,有些许疲乏内力未曾全复外,并未受任何伤,或是不满之感。 他心里暗喜,忖道:“前去南海,为时尚早,我何不顺道前往西子湖畔,碧翠山庄一行?不但可探望君妹妹、宝贝和小莺,同时,顺便游览西湖胜景,岂非一举两得?” 心念一决,起身步出洞外,长长地吁了口气,迎着朝阳,向山下疾步而去。 口口口 水光潋滟晴朗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桩淡抹总相宜。 西湖位在杭州城西,因而得名。 西湖——三面环山,周围约三十里,左近名胜,古迹甚多,如湖心亭、三潭印月,苏堤、岳坟、苏小小墓、雷峰塔、灵隐寺、玉泉……等,称得上是山明水秀,冠绝天下。 雷峰山山腰之下,一条蜿蜒、崎岖的山道旁边,有一幢红墙绿瓦建筑宏伟地深宅大院。 这幢宅院建造在古木参天的树林之处,依山而建,虽不算大,但却是雕梁画栋,精雅无比。 园内——广坪之上,绿草如茵,旁边,水榭横伸,直凌湖面,听山泉淙淙,看草长莺飞,的是超然物外。 这天清晨,后园石山之旁,站立着三个人,这三人正是杜若君、小莺和宝贝。 杜若君纤手微摆,小莺和宝贝立即后退几步,各人拿着一柄竹制短剑,相对演练起来。 起始,二人招式俱都甚慢,一招一式都能看清。 渐渐,两人剑走轻灵,越来越快,只听风声霍霍,眼看剑光朵朵,再也分不出什么招式了。 陡然,两声轻啸,剑光忽地一敛,两个小身形,竟也渊停岳峙般,并立于假山之下,相视而笑。 宝贝望着小莺,道:“小莺妹妹!无怪你和若姐姐处多年,剑上功夫究竟不同,我这一辈子,恐怕也赶不上你了。” 小莺小嘴一撇,道:“你又取笑我,怎么?是想和我比剑?” 她说着,忽然退后三步,竹剑向上一抛,右臂倏伸,一招“白蛇吐信”,直向宝贝咽喉刺来。 宝贝一见,倏然后仰,双足一点,退出五尺,口中大叫道:“你好刁,怎么说打就打?” 说着,顺势一挑小莺竹剑,振臂翻腕,疾点小莺右手脉门。 小莺冷哼一声,右臂微沉,娇躯就地滴溜溜一转,回身改点宝贝肩头,同时,娇声喊道:“好!你再接我这招!” 宝贝一招分云取月,点向小莺曲尺穴。 两人互不相识,乍合又分,打在一处。 只见人影连闪,两团剑光,不住地翻来滚去。 突地小莺接连退了两步,脚下像是失足一滑,站也站立不住,一个身躯,向后一仰,倒了下去,宝贝丝毫不肯放松,剑势不变,直刺小莺面门。 小莺右臂猛地一挥,娇喝一声:“撒手!” “咻——” 宝贝手中竹剑,已然脱手飞出。 “笃——”那柄竹剑,竟斜插在五步外地一株小树之上,剑柄仍在颤巍巍地振动不已。 小莺早已挺身跃起,手握竹剑,满面含笑地望着宝贝。 宝贝退了两步,神情甚是尴尬,讪讪地道:“我早说过不如你……” 杜若君始终面带微笑,卓立于假山之旁,这时见二人又使小性子,不觉粉首微摆,耸耸肩道:“好了!好了,我拿你俩真是没法子,你们呀就是爱闹,不在一起也不行;在一起也不行,去去去,我可要练功了!” 小莺听了,小嘴噘得更高了。 宝贝望着她,扮一个鬼脸。 小莺挥动竹剑,纵身向他扑来。 宝贝一吐舌头,转身急窜而去。 二人一追一逃,瞬间出了后园。 杜若君望着二人的背影消失,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唉,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她轻移莲步,缓缓绕过假山,步出花丛,来至一处广坪之上,她凝视片刻,开始摒除杂念,聚精会神地四方游走。 她时走时停,似在忖度所用步法,和方法是否有误。 片刻之后她的身形遽变,倏东又西,飘忽不定。 无疑的,她正在演练一种极为深奥地武功身法。 她游走片刻,即凝目沉思,时而面带疑难,时而面露喜色,由她的神情看来,她所研练的这种身法步法,乃是一种极难悟透的高深武学,不由她不竭尽智能,去思索、悟解。 然而,她的身法,倏又加快。 但见一条青色人影,在广坪中那两丈方圆之地,迅若游龙,快如飘风,疾然绕行不停。 她那秀丽的粉靥上,展露了极其喜悦的神色。 这曾经使她穷尽多日之功,苦思、思索、索解.而都未能领悟其中要诀地神奇步法——正反无极凌波法——竟然在这极其短暂地片刻之间,豁然贯通,又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正在此时,突然自他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杜若君身形倏住,顺势一旋,举目望去。 只见五丈外地花树丛中,有一雍容华贵,但却面带隐忧的中年妇人,正口角含笑,朝她频频颔首。 杜若君一见,突然撒娇地道:“娘!您……” 话未说完,向那中年妇人立身之处,飞也似的,扑了过去。 中年妇人一把抱住她,慈爱地道:“你看你这样子!这么大了,还……” 杜若君一头埋在中年妇人肩窝里,不住地左右揉搓,又是害羞,又是撒娇,半晌之后,始仰脸道:“我不管,谁让您偷看人家,还要笑……” 中年妇人摇首笑道:“唉!这么大了,还要撒赖,都怪我把你宠坏了!” 杜若君一仰脸,撒娇地道:“是呀,都是您把人家宠坏了……” 中年妇人揽着她,缓步踱至小亭之中,二人在石鼓上坐定,中年妇人陡地神色一敛,道:“君儿,这‘正反无极凌波步’,乃是武林中,失传已久地一种绝学,可说是神奇莫测,变化无双,若能悟透其中奥秘,纵然遇上了绝顶高手,求胜不能,自保有余,如能将掌法,剑法等融洽在其中,则是威力无穷……” 她说至此处,微微一顿,又肃然说道:“你在短短的数日当中,能领悟其中奥秘,也正说明你确有超人的智慧,但娘告诉你,这虽然可喜,但若心志不坚,也最易为外务所诱,流入歧途,那时,聪慧不但不能助你成功,反而足以毁了你……” 杜若君事亲至孝,闻言之后,也一收嬉笑之态,正容答道:“娘!女儿知道,女儿不会……” 中年妇人微微摇首,接着又道:“最好,不过……娘自为贼凌辱,羞愤之余,隐迹于此,而将复仇雪耻地重任交付与你,因此你必须勤苦用功,时加惕厉,以期有所成就,你明白为娘和你说这些话的意义吗?” 杜若君心头一凛,连忙答道:“女儿明白,娘!您放心,女儿绝对不会使您伤心的!” 中年妇人听后,面带微笑,神色之间,甚是安慰。 片刻,始缓缓又道:“如此,娘就真的放心了!” 说罢,盈盈站起来,与杜若君母女二人,绕过树林,穿过一条蜿蜒曲径,返至前院一间书房。 这时中年妇人忧色略消,拿起一盏香茗,慢慢啜饮。 杜若君娇柔地傍依在母亲身旁,一边撒娇放赖,一边却在思念着岳霖,推测他现在何处? 同时,她暗暗思忖,是否该将岳霖之事告诉母亲? 是以,这处幽雅地书房,一时之间,竟是如奇地清静。 母女二人,默默无语,各自暗怀心事。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地脚步声,自远而近,终于停在屋外。 小莺在房外急急地唤了声:“夫人……” 话声未落,小莺在前,宝贝在后,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中年妇人双眉微皱,略现惊容,轻轻问道:“小莺,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没关系,慢慢说——” 杜若君见小莺满面惊慌之色,宝贝也是双眉紧皱,神色不安,知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她站起身来把小莺拉至身旁坐下,道:“什么事?” 小莺喘息片刻,迫不及待地道:“我……我追宝贝。追到岳王坟忽然闪出两个大汉,一个独眼,一个是矮胖汉子,他们要我禀报夫人,今日午正,即是最后限期,如果到时不依约行事,他们就要用最厉害,最残酷的办法对付夫人……” 她一口气说到此处,微一喘息,继续说道:“那两个大汉,一个是独眼金有鹏,一个是叫火判官,长得恶形恶状,一看就知不是好人,我和宝贝不理他们,可是他们武功很是了得,打了半天,根本就摸不着他们的边,他们笑着走后,我就和宝贝急忙赶回求……” 杜若君听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愤愤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哼!我就不信,他们吃了熊心豹胆,竟敢来‘碧翠山庄’惹事生非……娘!我去看看,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说着,推开小莺,起身就待追去。 中年妇人面色沉重,双眉紧皱,沉声说道:“君儿,不可造次,你知道他们与娘所约何事么?” 杜若君摇了摇头,小莺和宝贝也齐睁大双眼,怔怔地望着中年妇人,等候她说出事情真象。 中年妇人环视三人,轻叹一声,缓缓又道:“看来这场武林浩劫,是无可避免了,唉!也许这是天意吧?近年以来,江湖上先后出现了两起令人闻之胆寒的人物,一个就是‘笑面阴魔’,另一个却是不知帮主为谁的‘金钱帮’,所不同的是一明一暗罢了!半月之前,‘金钱帮’着人前来,邀我入伙,当下虽经我婉言相拒,他们仍给我半月之期,慎重考虑,限期一到,非友即敌……” 杜若君忍不住插口道:“娘怎么地越来越胆小了?他们只要胆敢前来,哼哼!看我不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打发他们回去!” 中年妇人微微摇首,深似不以为然,片刻之后,始又说道:“你真是个孩子!‘金钱帮’实力雄厚,江湖上有数的几位顶尖高手,几乎全为其网罗,就以他们三坛六堂十二香主来说,香主不提,单就六堂堂主,就非你我所可抵敌,更休提那三坛坛主,和两大护法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邀娘入伙呢?” “哼!还不是想利用我牵制笑面阴魔……” 杜若君、小莺和宝贝三人,俱都面现惊容,小嘴半张,双眼圆睁,骇然地望着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侧首向窗外望望,只见丽日当空,时已将近正午,心头不禁怔然一震。 她沉吟半晌,忽地面色一整,肃容说道:“现在——事不宜迟,你们赶快回房收拾一下,准备离开此地,但要切记,江湖之上,步步荆棘,诡诈万分,稍一疏忽,即可铸成终身遗恨,务必牢牢记住,现在快去收拾,娘在此处等你们。” 杜若君满面惶恐之色,急不及待地道:“娘!您……您难道不和女儿一起地走么?” 中年妇人颔首说道:“嗯!待你走后,娘因事须往关外一行,所以……君儿,带着他俩,你须格外小心,省得娘为你操心……不要迟疑,赶快走吧!” 杜若君万分不愿,还待有所申辩,但当她和母亲那两道炯炯逼人的眼光相触时,情不自禁地心头一颤,暗暗忖道:“娘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自己过,她老人家的眼睛,竟有这样厉,可见娘不断苦练,功力定又增进不少,哼!不论怎样,这次出去,报仇第一,寻找岳霖第二,最好能在他未来之前截住他。” 中年妇人见她默默呆立,不肯离去,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安慰,强忍满腹哀伤,正待喝斥她几句之时,突见她容色一变,充满了坚毅、不屈,带领小莺宝贝二人,昂首挺胸步出屋外。 她望着爱女逐渐远去的背影,终至消失不见,一时百感交集,也分辩不出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眼前逐渐模糊,终至变成白蒙蒙的一片。 接着,那些白色物体,汹涌泛滥,终于夺眶而出。 她轻叹了一声,抹去脸上泪水,站起身来,拐入里间静室,跌坐于蒲团之上,缓缓的闭上双目,默默沉思。 片刻之后! 她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最后止于门外,接着——响起爱女的连声轻唤。 她知道她是来辞行的,但她仍强自忍着,没有作声。 又过片刻,那些脚步声,又自响起,由近而远,终于消失不见。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到安心不少。 她抬眼望望窗外,不觉心中一动,匆匆将五个仆妇叫于面前,拿出庄内金银细软,分与众人,着即离去。 然后,她又回到静室,盘膝而坐,闭目行功。 幌眼之间,日落,黄昏,逐渐入暮。一向幽静的碧翠山庄,这时,更是鸦雀无声,充满了死样的寂静。 中年妇人漫步于绿草如茵地广坪上,低首徘徊。 然后,她在庄园各处游走一回,每到一处,她都略停片刻,因为,这些都曾用去她几许心血! 池塘、假山、亭台、楼阁、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无疑的,她对这自己曾化费无数心血,才建造起来的碧翠山庄,确实有着无比的爱惜,和留恋。 她神情凄楚,向这座庄院投下最后地一瞥。 仿佛要把这美好的影子,深印在她的脑际。 突然她身形微幌,宛如行云流水般,在庄院之内游走一遍,所经之处,顿时燃起熊熊之火。 乍一看来,恍如一条火龙,在院内飞行。 火势渐来渐大,也渐猛烈。 瞬息之间,碧翠山庄火光四起,顿成一片火光。 但见火光熊熊,烈焰腾空,直冲霄汉,将半边天际也染成一片殷红,照得附近明亮如画。 这时,中年妇人站在雷峰山之腰间,凝视着自己一手经营的碧翠山庄,已然付之一炬。 她神情黯淡,毫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突然,乌云四合,雷声陡起,胡桃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 一时之间,风助火威,两点飘泼在火上,发出一阵“嗤嗤”之声,恍如万马奔流,震耳欲聋。 中年妇人全身为雨水所湿,但她仍自卓立当场,不稍一动,雨水在她脸颊上,形成条条小河,蜿蜒地流下。 她——直似不觉身在雨中,仍旧一瞬不瞬地,凝目于正在燃烧的碧翠山庄之中。 但见庄内火势渐来渐弱,所有房屋,俱都化为灰炉,缕缕黑烟,随风飘散,焦灼之味,难闻已极。 正在此时,十数条黑影,冒着大雨,如飞地扑至燃烧将尽地碧翠山庄,他们也似甚觉意外,在余火映照之下,四下搜寻一遍,然后又复聚在一处,交头接耳,指手划脚地,不知在商量什么? 半晌他们像是十分失望,齐又飞掠而去,消失在黑黯地夜里。 中年妇人凝立雨中,怔怔地望着黑暗的远方。 忽然,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喃喃地道:“哼!狼子野心,我情愿自己把它毁了。” 话声方落,人影微闪,中年妇人随也消失不见。 夜空中,传来一阵哀伤地笑声,逐渐中由近而远。 雨点,由大而小,由密而疏。 但,夜色更浓! 次日,薄暮,雷峰山脚下,灰炉处处,随着微风,四处飞扬。 一眼望去,但见断瓦残垣,破败倾圯,残余地一些断梁、折柱,也被烧得又焦又黑,连池塘水面,竟也飘起一层各色鱼儿,肚腹朝天。 这时一个少年,正自踽踽行来。 首先映人他眼帘地,是一幅劫后画面。 他已自左近人家获知,碧翠山庄昨夜大火,烧得片瓦无存,有些奇怪地是没有半具尸体。 他望着这一片山庄,心头充满了怅茫、凄凉,和着一丝淡淡地忧伤,他不禁废然一声长叹。 这少年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若涂朱。 他——正是前往南海,顺道过此的岳霖。 此时,他在心底默祷但愿杜若君母女,以及宝贝、小莺等,俱都早已离此,未曾遇此劫难。 他在这片焦土之上,往来徘徊,不忍遽然离去。 良久,良久!他围着这片焦土,漫步一周,还在作最后地决定。 然后,黯然地向着来路,缓缓走去。 他思潮起伏,百感交集,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 天色,愈来愈暗,远处,已是万家灯火。 他信步来至一家酒楼——“杏花居”,他抬眼望望,见这座酒楼甚大,食客亦复不少。 忽然,他心头掠过一个意念:“借酒遗愁!” 于是,昂首阔步,走入店内。 他向座上食客扫了一眼,并无任何可疑之处,随即拣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座位,要了几样酒菜。 不过片刻,店小二已将酒菜一齐送上。 岳霖斟了一杯,但见杯中之酒,清莹直见杯底,触鼻一阵清香,色作琥珀,甚是好看,他尝了一口酒,果然味道清醇,余味无穷。 正当他独自小饮之际,忽然,心中似有所感。 蓦然抬头,放眼向四下一扫,只见一个衣着整齐,年约五旬的老者,坐在自己不远处,不住向自己注目打量。 他见那老者面色红润,精神健旺,双目之中,神光充沛,就外表看来,定也是一位练家无疑。 他一面吃喝,一面不时装作似有意,又无意地,向那老者望望。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那壶酒喝了个一滴不存。 他觉出自己脸有些红,脑中也有些混沌。 正当他感到有些飘飘然时候,突见那个老者,已自堆下一脸笑容,坐在对面,缓缓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岳霖心中一动,遂也含笑答道:“在下关外人,听长者口音,似也不像本地人士。” 老者笑道:“老朽原籍长安,数年前移居来此。” 说着,语音略顿,又向岳霖上下打量一眼,笑问道:“不知小兄弟此来何事?” 老者这句话,虽是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问,但却引起岳霖大动疑心,但他并不形之于色,依然含笑说道:“在下来此访友。” 老者点头笑道:“看老弟吐属文雅,仪表非凡,心必出身世家,浊居离此不远,老朽顾略尽地之谊。” 岳霖原本对这老者,已然动了疑念,如此一来,不禁疑上加疑,而况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既然发觉对方可能有所图谋,自然想一探究竟,更何况他生性倔强,不愿在人前示情呢! 他心念一转,遂微微一笑,道:“如此,太过冒昧了!” 老着哈哈一笑,摇手说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既然见面,就是有缘,你看,我还没请教老弟如何称呼呢?” 岳霖欠身答道:“在下岳霖,敢问长者高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赵逢春,敝舍就在附近,莫如我们早些回去,也好无拘无束地,对月畅饮一番。” 岳霖心念既决,自也不再客气。 老者见他如此,遂抢着会过饭帐,引着岳霖直向西行去。 穿出大街,再向西行,片刻之后,来到一面山壁之下。 一片疏林之后,隐现几间茅屋,十分整洁地,修建于山崖之后,花树为篱,柴扉半掩,静静地浸在淡淡的月色之下。 岳霖不禁暗暗赞道:“好一个清幽绝俗的居地,可见主人更非俗士。” 赵逢春已轻轻推开柴扉,侧身肃容。 这时,岳霖的戒备之心,已随着方才暗赞的话语略略放宽,略一逊谢,便随在老者的身后,跨进右侧屋内。 赵逢春敲石取火,将一盏油灯点燃,转身肃容就坐。然后,又取出几样极为精致的酒菜。 他斟满酒后,一边举杯相邀,一边说道:“老弟,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家中既有菜,又有酒,何以要到外边去吃,其实,唉,不过是家居乏味,换换环境罢了!” 他这一强加解释,更使岳霖疑窦丛生。 岳霖此刻,越发认定面前老者,如此这般地对待自己,乃是有所图谋,而且,必非善意。 他生性嫉恶如仇,更加上年青识浅,好奇心切,所以心底暗暗起了必欲究根到底的意念。 这老少二人,各怀心事,边谈边望着窗上明月。 岳霖虽已发现这老者,两道眼神,闪灿不定,然而,他却尽量装得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不过,究竟他年青识浅,江湖阅历不够,机智有余,而沉稳不足,是以神态之间,难免有丝毫的流露。 赵逢春面上闪过一抹诡谲的笑容,道:“老弟人中龙凤,武功想亦不弱,但不知令师是那位前辈高人,不知老弟可否见过么?” 岳霖心中一动,微一沉吟道:“这……还请长者见谅,传授在下武艺的老人家,不但未曾告知名讳甚至根本不承认师徒关系!” 赵逢春“哦”了一声,举杯不语,随即缓缓转过头去,望着屋外,脸上露出不大相信的神色。 岳霖见此情形,心中暗笑,但也不想多作解释。 赵逢春望着屋外明月山色,似是无意地道:“天地之间,有许多奇珍异宝,往往能在不知觉间,助长修真练武之人的功力,可惜,唉!老朽年已五十有四,垂垂老矣!不过,人生在世,谁又能逃得过‘贪’这一个字呢?” 岳霖心头又是一动,惊觉地望了他一眼,道:“长者高论,令在下茅塞顿开,不过,在下孑然一身的,也无缘获得这奇珍异宝,何况在下尝闻,此类珍宝,惟有德者居之……” 赵逢春微微一笑,十分耐人寻味,当下,住口不再说下去了,抬眼望着屋外夜色如画,有一种朦胧的美。 他心中暗自想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真是个如诗如画,令人有一种超尘脱俗之感,唉!只可惜人心不古,看这老者身怀叵测,不知他怀着什么鬼胎,听他谈吐,又不似粗俗之人,这倒是使人莫测高深了。” 茅屋之内,顿显得一片沉寂。 赵逢春见他久久无语,突然“哈哈”笑道:“对月当歌,人生几何,来!老弟,咱们干这一杯。” 说着,举杯微比,然后一饮而尽。 岳霖本不善饮,此时已有七分酒意,现见赵逢春杯底朝天,为了不愿违背情意,遂也伸手举杯,准备依样葫芦。 他右手握杯,轻轻向上一端,岂料那只酒杯像是生了根地一般,牢牢地贴着桌面,丝毫不为所动。 岳霖不觉一怔,细一端详,只见那只杯底,竟然深深嵌入桌面以内。 他望着那只酒杯,心念急转,暗暗忖道:“这老者什么时候作了手脚,就凭这份功力,这老者确实不可小看……” 岳霖一念甫毕,暗将真力聚集于右掌之上,接着酒杯,向下轻轻一按,随又左右摇旋,然后,缓缓地端了起来。 运力、下按、略旋、举杯,前后一气呵成,如非深明真象的人,根本看不出这其间有多变化。 岳霖饮罢之后,微微笑道:“多谢长者美酒!” 说罢,趁着放置酒杯之际,左手在桌面之上,轻轻一抹,将桌面上的数滴酒溃,抹擦干净。 原先被酒杯底缘嵌入的痕印,经他轻轻一抹,又自平整如旧,丝毫看不出有下凹的痕迹。 赵逢春哈哈笑道:“老弟年纪轻轻,不但酒量好,而且功力更好,老朽自叹弗如,真是难得!嗯……难得!” 岳霖仍是一笑,并未作答,心中却在忖道:“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弄什么鬼?” 他一念未已。赵逢春猛地一掌已向他推来。 岳霖但觉一股大力,猛袭胸口,劲疾无比。 二人之问,不过隔着一张桌面,近在咫尺,虽然岳霖早怀戒心,但绝未料到他会在这遽不及防的情形下,突施辣手。 岳霖连忙气沉丹田,力贯四指,上身猛地向后一仰,堪堪躲过那股极其强劲的掌力。 接着,他双膝微顶桌面,仍自好好地坐于原处。 饶是如此,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他又惊、又怒,杀心陡起,上身方自收回,忽地双臂微振,两掌疾翻,已向赵逢春双肩拍去。 赵逢春哈哈一阵大笑,双臂倏伸,疾向岳霖双掌迎去。 岳霖此时,乃是含怒出掌,自是非比寻常,这时见他双掌迎来,当下冷哼一声,暗暗又加了二成功力,飞快地向前击去。 赵逢春双腕微旋,反手抓住岳霖两只手掌,然后向两旁一推一带,接着,哈哈一笑道:“老弟,恁也多礼!” 说着,也是暗注真力,十指犹若钢钩似的,在岳霖掌背之间,深深下陷,好似要将对方的掌骨捏碎一般。 岳霖但觉两手掌背,疼痛欲裂,忙将全身真力,贯注其间,振臂抬腕,接着,向外疾吐。 赵逢春两臂运功,扣牢岳霖双手,不使稍动。 二人四掌相接,各运内力,想要震伤对方。 彼此僵持不下,默然相对。 时光,无声无息地,悄悄溜过。 起始,二人四目圆睁,遥遥相对。 逐渐,逐渐,岳霖脸上肌肉生微扭动,双目紧皱,状甚痛苦。 赵逢春二目直视,怔怔地望着岳霖,似是不胜惊诧。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光景! 赵逢春嘴唇翕动,似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岳霖渐觉内力减弱,不禁暗暗一喜,精神也随之一振。 他精神抖擞,暗将残余些许真力,也齐聚集双掌,正待振臂挥拳,一举将赵逢春伤于掌下之际。 突地赵逢春两臂倏然一收,勉强一笑。 岳霖不由微微一怔,双目贯注在赵逢春脸上,一瞬不瞬,似要看到他的心底,暗暗骂道:“好刁滑的老狐狸!” 赵逢春面含微笑。摇首叹道:“唉!真所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诚至理名言,方才与老弟试较内力时,若非老弟宅心仁厚,老朽几为所伤,不过……还好,老朽所担心的事,并未在老弟身上发现,还望不要见怪老朽唐突……” 岳霖一边运功调息,一边怒目相视,以防他另出奇兵,突施毒手,但心念电转,正在想他所说之话。 半晌之后,赵逢春喟然一叹,仍在缅怀往事,兴起无限感触,他侧首展外,遥望远方,缓缓说道:“大约在一百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僧一道,号称武林双绝,打遍天下,未逢敌手,可说是功参造化,学究天人,但这一僧一道,各居一方,本来并不相识,后来不知怎地,忽然老兴勃发,相约于六盘山印证武学……” 他举杯喝了一口,继续又道:“这时,两人都已年逾百龄,谁知拼斗了三尽夜,竟然是胜负不分,二人胸怀磊落,彼此都佩服对方武学精湛,而且对挽救武林百年后的劫难,俱都深具信心,于是,就在附近找一隐蔽所在,合两人功力智慧,共同研钻,创出一种千变万化,奥妙无穷的武功来……” 说至此处,略为一顿,接着又道:“这两位武学宗师胸襟广阔,虽然二人的唯一弟子,俱各随身在侧,但却不顾循私相授,同时,也因那两名弟子,限于秉赋,对这一深奥难解的武学,无法融洽贯通,自然难达登峰造极之境……” 岳霖听得甚感兴趣,对这两位行事怪异的前辈高人,更是神往不已,就在赵逢春话音略略一顿之际连忙问道:“如此说来,这神奇莫测的武功,岂不是从那两位老人家创出以后,就随着失传了吗?” 赵逢春点点头,道:“谁说不是?不过……这两位奇人,从来联袂下山,游踪遍及大江南北,企图能找一个脱颍机智,秉赋过人,根骨绝佳的人……” 他说着,长叹一声,又道:“可是……一幌数年,不但没有找到一位他们理想的人选,而且,到后来连这两位奇人也失踪了。” 岳霖忍不住道:“那在当时,这必然轰动武林,震撼人心了。” 赵逢春轻咳一声,道:“自然,关于这件大事,当时江湖上传说纷云,莫衷一是,无数武林高手,遍访宇内,寻找两位奇人异士,但是时光不再,不觉又是一年,而那两位飘忽不定的奇人,仍自踪影皆无。” 岳霖忽插口问道:“那两位老人家,莫非竟从此未再现身?” 赵逢春点头又道:“嗯!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这两位奇人,后来,那些高手不肯就此罢手,遂又转移到他们那两个弟子身上……” 岳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难道也失踪了?” 赵逢春忽然目中神光闪烁,深深地望了岳霖一眼,再将目光又移注在自己身前酒杯上,缓缓说道:“不错,当这两位奇人,下山找寻可资传艺的人后,他们两个弟子,就没有再在江湖出现过……所以……” 他怔怔地望着岳霖,续又说道:“所以,许多人怀疑他俩下山觅徒之时.即已不在人世了……” 岳霖听了。情不自禁地低呼一声:“啊?” 他望着赵逢春,惊问道:“你是说他们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子?” 赵逢春面含冷笑,轻轻点头。 岳霖甚感不解,停了片刻,旋又问道:“那太残忍了,他们所研创的,究竟是种什么武学呢?” 赵逢春陡然脸色一变,手指岳霖,厉声喝道:“就是你怀中之物!” 岳霖见赵逢春脸色陡变,手指自己怀中,厉声喝道:“就是你怀中之物!” 第十章 怀璧罹罪 他大惊失色,呐呐说道:“你……你……你说什么?” 赵逢春“嘿嘿”一声冷笑,道:“老弟,老朽眼里不揉沙子,老朽在这‘六盘山’附近苦守多年,为的什么?哈哈——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老朽等到了!” 岳霖不自觉的摸怀中,心知他所指必是白玉石匣,想到了此处,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暗自道:“啊!这匣内所储,竟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绝世神功,怪不得他无缘无故,硬要请自己吃酒,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存好心啊!” 他定了定神,故作不懂地道:“你是说……说我怀中……我怀中的银子?” 赵逢春一声狞笑,冷冷地道:“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楞,老实说,今天既约你来,我自然有妥善的安排,不然你能飞上天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目凶光闪闪,怔怔地凝注着在 岳霖脸上的变化中,获得什么,同时,他心中却在暗暗盘算道:“看这情形,八成是不会错了,但是,若论武功内力,这娃娃都不在我之下,硬抢硬夺,是绝做不到,不过,看他年轻好胜,血气方刚,我不如激他一激。” 岳霖心中突地一动,也自暗暗一惊,这赵逢春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令人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他表面上却仍装得十分平静,微笑着道:“至于不飞得上天去,那是我的事,不过——你究竟是什么,尚望明白相告。” 赵逢春哈哈一笑,道:“你该还记得我方才所说,在百余年前的那一僧一道两位奇人吗?他们所研创的武功,只要有三成火候,哼哼!放眼当今天下,即可所向无敌……” 岳霖对他的话,虽不全信,但也不能不信,略一沉吟,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逢春“嘿嘿”一声冷笑,道:“当然有关系,因为那尚未面世的绝世神功,是放置在一个精巧的石匣之内……” 岳霖浓眉一扬道:“噢?” 赵逢春面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神色,阴鸷地道:“你难道真要等我说出,那个石匣正藏在你的怀中?” 说时,声色俱厉,双目更是凶光灼灼,凝注着岳霖。 岳霖脸色微变,冷冷地道:“你凭什么肯定那石匣在我怀内?” 赵逢春冷笑道:“虽然我未曾亲眼看见,但我敢武断地讲,那石匣确是在你怀中,老夫愿以项上人头为注,和你相赌!” 岳霖神色又是一变,望着赵逢春,暗中奇怪,他何以竟如此武断,石匣是在自己怀内? 他满腹狐疑地道:“你根据什么作这种判断?” 赵逢春嘿嘿一笑道:“那么,你是承认我的判断正确了?” 岳霖不觉一怔,但他因不善说谎,所以,听了赵逢春的反问后,沉吟了半晌,始神色一怔,道:“先不论你的判断是否正确,我只问你从何得知石匣落于我手?” 赵逢春干笑两声,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此实理该归于老夫的,哈哈哈——” 岳霖正感莫明其妙之际,又听他继续说道:“你总该认识崆峒掌门人——金蟾真人吧!” 岳霖恍然说道:“啊,原来是他……” 赵逢春面现诡笑,冷冷地道:“老弟,现在你还想狡辩吗?” 岳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虽然石匣内究竟是不是那绝世神功,尚在未知之数,然而,赵逢春既然费尽心机,获知此匣落于我手,且又将我引来此地,无可置疑,他是势在必得。 然而,就算石匣内空无一物,我能给他吗? 不!绝不! 岳霖脸色一沉,道:“对这种欲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还不值小爷一辩,如果你认为石匣在我怀内,有本事就来拿去!” 赵逢春一怔,他实在有点不能相信,但是,面前这少年人,神色镇静如常,说话时中气十足…… 他怔了怔望着岳霖,暗暗纳闷道:“不可能呀!明明我亲自放于酒内,现在,盏茶时间早过,怎么……竟……一会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这不可能……” 这时,他面色凝重,双眉紧蹙,故作镇定地道:“你以为我不敢呢?还是不能?” 岳霖冷冷地道:“敢不敢,能不能,要待事实证明!” 忽然,赵逢春耸肩一笑,几乎是换了一付面孔道:“老弟,依我看,只有咱俩合作,不但那绝世神功可以加速练成,而且,也可躲避无数高手的追踪,须知现在江湖上,几乎都已知道那石匣落于你手,就说我不算,那些高手会轻易放过你吗?” 岳霖见他态度忽变,就更加生起戒心来了,望着赵逢春那付形态,他暗暗好笑,虽然,他所言不无可信之处,但此人阴沉诡诈,城府过深,如果他有把握制服自己,就绝不是这种态度了。 当下,他轻轻一笑,道:“好呀!你且说说看,是如何合作法?” 赵逢春一听,喜得一对三角眼眯成一线,道:“照当前情势,我俩合作,实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发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所在,我已备好丰食美酒,我俩在那洞中共同钻研……” 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液四溅,一拍胸膛,又道:“老朽敢以性命保证,不出三月,老弟必将成为当今武林第一人!” 岳霖接口道:“那么你呢?” 赵逢春一怔,呐呐地道:“我……我……本来我就不如老弟么,嘿嘿——嘿嘿——” 岳霖冷嗤一声,道:“老实告诉你,就算你舌生莲花。想想少爷拿出那石匣,却是休想!”赵逢春脸色陡然一变,在烛光下,更显得惨白无比,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地颤抖,一指岳霖,气急地道:“好,好,你竟敢戏弄老夫,想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霖见他气极,故意又道:“不,我年未弱冠,尚未娶妻生子,为人子的责任还未尽到,岂能够轻易言死,倒是你偌大年纪……” 赵逢春气得一拍桌子,道:“小辈利口,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惊人艺业,敢在老夫面前卖狂!” 岳霖淡淡地道:“随你,只要划出道儿来,少爷接着就是。” 赵逢春怒容满面,突地又缓和许多,点点头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还算有血性,有骨气。” 说罢,推桌站起,当先向屋外走去。 岳霖连忙起身,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行去。 赵逢春料定岳霖不会暗算于他,是以头也不回。 穿过一片疏林,向右一转,便见一片空地,两面依山,形成一个角,空地上想是久无人走,荒草及膝。杂乱丛生。 赵逢春走至距山角尚有丈余远近,忽地停步回身,道:“老夫就在此处,领教你几手绝学。” 岳霖站在他身前九尺之处,冷冷接道:“总算你有先见之明,选了这么一处清幽的埋骨之所。” 赵逢春冷冷一笑,道:“不必徒逞口舌之利。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左足向前跨半步,左掌平胸,右臂下垂。 岳霖也不怠慢,连忙静气凝神,蓄势戒备。 赵逢春右臂缓缓提起,但是他的一双右掌,已然变作乌黑。 突地,他暴喝一声,右掌疾然推出。 岳霖功运右掌,缓缓迎去。 两股掌风相接,暴起一所闷雷也似地轻响。 地上的荒草,被掌风带得东倒西歪,好似层层浪花,四散飘摇。 赵逢春面色凝重,站立当地,怔怔地望着岳霖。 岳霖上身微微一晃,暗惊对方的掌力浑厚,不容轻视。 赵逢春忽然点头说道:“果然好掌力,但若能胜得老夫,却非易事,现在该你了!” 岳霖不觉一怔,对他这种磊落胸襟,甚觉意外,同时对他所言也深有同感,心知即使用出全力,是否能胜了他尚不可知,不过,他想拼出全力,只要略胜一筹,使他知难而退,不再为难自己,与愿足矣。 一念至此,也不打话,双掌齐扬,向前推去。 赵逢春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举掌迎来。 岳霖顿觉自己掌劲受阻,仿佛被一堵无形铜墙所挡似地,无法进击。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连忙暗暗加了一成功力! 只见赵逢春的身躯,似是微微一晃。 岳霖更不怠慢,猛提一口真气,将全身功力运至十成,拼力向前猛推。 陡然,掌劲的阻力,倏忽消逝,双掌不偏不倚地击在那山角之上。 “轰”然一声,山角碎石飞扬,沙干蔽天。 岳霖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向前冲出两步。 但他尚未拿椿木站稳,倏地一脚踏空,整个身躯向前扑去。 岳霖想以手撑地,一点即起,双掌自然地向地面按去。 不料,指方触及荒草,尚未来得及用力,已经是连人带草,向下疾然沉去。 岳霖方自一惊,忽听上面赵逢春哈哈笑道:“哈哈!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自作自受……” 他向四处望望,但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下落之势,愈来愈疾。 他不知这陷阱究有多深,忙自提气轻身,使下降之势缓得一缓。 倏然转醒之际,竟发现自己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四周阴暗霉湿,腥臭逼人。 他霍地翻身坐起,隐约觉出在自己周围,有许多东西在缓缓蠕动,他屏气凝神,举目四望。 虽然四外黑黝黝地,凭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陡然发现无数豆大的绿光,在闪烁不住。 同时,随着阵阵阴风,传送来缕缕腥臭之气,当真是令人欲呕。 岳霖目中所见,鼻中所嗅,只觉一阵恶心,几乎将方才所吃的食物,一齐吐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见左侧绿光稀疏,随即一壮胆子,向左侧缓缓移去,同时,伸出双手,向前面一阵乱扑去。 触手处,竟全是冰冷而阴湿地石璧…… 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向前移动,心中暗道:“这分明是无数毒蛇,唉!自己一时大意竟落得被困于此,万一不幸,竟作了毒蛇膏吻,那才冤呢!” 突然,他手掌落处,竟是空无一物,整个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探。 他不由一惊,慌忙伸出另一只手撑扶时,岂料,竟也是一掌扑空。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气沉“丹田”,猛力后挫,才算扑空。 他惊魂稍定,又自伸出双手,向四下探索,发现身前原来竟是一个可容两人行的洞穴。 岳霖侧首又向那些毒蛇望了一眼,只见那点点惨绿色的光。在左右游移,霎也不霎地望着自己,好像正在伺机相候,择肥而噬。 他心中暗自忖道:“与其在此地束手待毙,何不趁这些毒物,尚未向自己袭击时,探探这处洞穴,看看可有出路!” 他心念一决,一边凝神或戒备,一边小心翼翼地,弓身钻进洞去。 璧洞蜿蜒曲折,地势也渐来渐高。 岳霖摸索前进,约有茶光景,洞径逐渐宽阔,又行丈余,陡然一阵凉风,带着微微地腥臭之气,迎面吹来。 他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风中带有腥味,前路亦有毒虫潜伏,喜的却是既有凉风吹来,定与外界相通无疑。 他一面凝神戒备,一面缓步前行。 逐渐,那腥秽之气,越来越浓,地势也愈见开阔。 忽然,一阵“嘘嘘”之声,自前方传来,随即在黑暗中,蓦又出现数百点惨绿之光,其疾如电,像潮水似地,飞涌而来。 这时,岳霖已把生死置于度外,暗将真气凝聚双掌,止步停身,蓄势待发。 然而,那些绿光当涌到离他尚有两丈多远时,突地一齐停住。 岳霖心中奇怪,凝目望去,只见那点点惨绿光芒,竟是无数毒蛇的眼睛,它们大小不一,静静地蜷伏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岳霖见这些毒蛇毫无动静,不知是否对自己有所顾忌? 这样僵持了约有半盏茶光景,岳霖也忍耐不住,壮了壮胆,试控着向前缓缓移动脚步。 岂知了身形甫动,陡然一阵“沙沙”乱响,那千百点惨绿光芒,登时起了一阵骚动。 这些数不清的毒蛇,竟随着他脚步在移动,又像潮水一般,向后退了丈余。 忽然,岳霖心中灵光一闪,心道:“一定是因为我吞食了‘千年娃蛇’元珠的关系,这些毒物才不敢近我,不然,它们为什么怕我呢?” 他一念至此,不再犹豫,立即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顿时,但听“沙沙沙沙”一阵乱响,毒蛇纷纷住下迭,但由于地势狭窄,许多毒蛇因退避不及,知朝两旁乱窜,无形中间让出一条通路。 这时,他紧张的心情,始渐渐松弛下来,暗暗笑道:“这倒好!它们非但不伤我,竟像是有意引我出困呢!” 虽然如此,他依然不敢过于大意,立掌当胸,缓步向前行去。 又过了约莫顿饭之久,前面不远处隐隐透进淡淡的星月之光。 岳霖一见,心中大喜,急忙纵身疾跃,猛向光亮处扑去。 他穿出那个岩穴小洞,只见明月西照,清冷的光华,映照得大地一片灰白,他仔细向四下打量。 原来这岩穴之处,竟是一处千仞削壁,壁上光滑石镜。寸草不生,下面则是一条奇险天成的峡谷。 他双眉紧皱,正不知该如何脱困离此。 蓦地,一阵“嘶嘶”“嘘嘘”地刺耳怪声,自他身后左侧响起。 他大吃一惊,急忙旋身望去,不由暗暗称奇。 只见数百余条奇形怪状,五色斑斓的毒蛇,蛇头高昂,离地尺许,对着削壁脚下一个黝黑地洞穴,蛇信倏吐倏收,每当蛇信收缩时,随自蛇口中喷出一缕淡淡白雾,向那洞穴射去。 正在此时,一声极其轻微,但却刺耳难听地呼哨声起。 那数百毒蛇,像是中了魔的一般,争先恐后,向前游移。 率先的数十毒蛇,陡地腾身而起,箭矢也似地,疾向那黝黑地洞穴射去。 岳霖不明这些毒蛇究竟在做什么,二目圆睁,怔怔地望着它们。 这进迟,那时快,就在这些毒蛇方自窜至穴口的刹那之间,突地,洞内飞洒出一片耀目的光芒,迎着蛇群一闪。 但听“嘶嘶”连声哀鸣,那数十条毒蛇,四下粉飞。坠落满地,略一翻腾之后,便已寂然不动。 岳霖看得奇怪,心想:“这洞里是什么东西,竟有这般厉害?” 他这时已忘却自身的危机,好奇之心,随之又起,当下,也不计利害,轻移脚步,向那洞穴走去。 行未数步,陡然又是一声轻啸。 随着啸声,又是一批毒蛇飞窜而起,向那神秘的洞穴再次扑去。 然而,甫口及洞,耀眼的光辉一闪,阵阵惨叫,这些毒蛇又随之四下坠落。 岳霖迟疑了半晌,又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他仔细的望着每一条死去的毒蛇,不由惊“啊”一声。 只见每个蛇头,都是中分为二,直至“七寸”要害。 剩余的毒蛇似也知道厉害,盘伏在原处,蛇头高昂,望着洞穴,发出“咻咻”地怪音,稍后的许多毒蛇,这时也移向前来,聚结一处,高昂的蛇头,左摇右摆,血红的蛇信,吐吞不定。 岳霖思忖片刻,猜知洞内必有人在,纵杀伤毒蛇的手法看来,武功可能高出自己许多。 但是,他想不透这人既有如此身手,为什么困于此地,而不设法脱身呢! 他以此处,必欲看个究竟,心想:在必要时,也可帮这人一臂之力。 他又转念到自己所经之处,这些毒蛇,趋避不迭,立又壮起了胆子,直向洞穴大步走去。 身前毒蛇又是一阵骚动,纷纷四下退避,让出中问一条路来。 岳霖大步前行,只觉地势越来越高,而且脚下所踏,滑腻腻地,他低头一看,不禁又是一怔。 只见脚下所踏,尽是死蛇的残骸。肉枯皮干,蜷作一盘,散乱的堆满一地,腥积腐臭之气,令人欲呕的。 岳霖方自怔得一怔,突听洞内轻“咦!”一声,接着,一个娇柔地声音,充满了惊异和愤怒地道:“什么人?” 岳霖立即止步不前,轻轻答道:“在下岳霖……” 那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地道:“哼!你去告诉那老鬼,叫他死了心吧!” 岳霖不知她话中之意,微微一怔,随又答道:“在下被人陷害,跌落这地穴之内……” 洞中声音又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么?哼哼!真是作梦!” 岳霖有种被误解了地屈辱,愤愤地道:“在下并不定要取信于你,只不过想力之所及,甚愿助被困同穴之人一臂之力,不想你竟误会在下为歹人,既是如此,那在下只有寻路出去了……” 说罢,返身离去。 但行未两步,背后又传来那冰冷地声音道“那么,你何以不畏毒蛇呢?” 岳霖不由一怔,不知是否该告诉她,自己曾服食“千年娃蛇”之珠?迟疑片刻,仍拿不定主意,口中呐呐地道:“这……这……” 洞中传出一声冷笑,想:“你还想狡辩么?” 岳霖生性正直,从未被人如此曲解过,略一沉吟,朗声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在下曾服食过‘千年娃蛇’元珠,想必那元珠有辟蛇毒之功吧……” 岳霖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惊诧的叹息,洞内静默片刻,又急声问道:“鬼爪子郭灵,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霖心中一惊,暗道:“洞内的女子究是何人?她对江湖上的事,倒是知道得非常详细……只不知她与郭灵是敌是友……” 那女子冷“嗤”一声:“我不是三岁孩童,那郭灵对‘千年娃蛇’视若珍宝,岂非将元珠轻易送与你食,你是欺我孤陋寡闻么?” 岳霖略一沉吟,遂将如何与鬼爪郭灵结怨,如何吞食‘千年娃蛇’元珠,以及掌毙其子郭亚彪等简要地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假如在下幸能脱困离此,天涯海角,必定要找到鬼爪子郭灵……” 洞中女子一直静静聆听,这时,突然叱一声:“住口!” 语声中,充满了惶急、激动…… 岳霖心中一动,听那女子语声激励,一时之间,更分辨出洞中女子,与那鬼爪子郭灵是友是敌,深怕自己不该口没遮拦,但又转念到,自己被困于此,生死未卜,她便真是鬼爪子之友,又有何妨? 他一念至此,连忙暗运真气,功凝两臂,准备在必要时,与这女子一拼。 这时,那女子忽又以万分哀伤地语气道:“你到洞口来。” 岳霖微然一怔,但旋即脚足尖一点,越过叠叠死蛇,轻飘飘地落在洞口之前。 却见洞内不远,盘膝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灰发散乱,披于肩后,手中握着一柄耀目生寒地短剑,正自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洞口。 岳霖只觉这妇人十分面善,但一时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当下怔了一怔,连忙抱拳当胸,朗朗说道:“在下敬领教益。” 那妇人凝注着岳霖,也不答礼,半响——始轻轻颔首,似对岳霖的谦恭有礼,甚为满意。 顿时,洞中立又沉寂下来,只听到毒蛇轻移“沙沙”之声,点缀着这静夜中的荒山野洞。 陡然,那妇人长长叹息一声,万分颓丧地道:“可惜。唉!你来得太晚了,岳霖——” 说到此处,她的神色突然一变,目中神采奕奕。连那枯涩的脸上,也散发出一种照人的光芒,双目盯视着岳霖,继续又道:“岳霖?岳霖!莫非你是‘中原四侠’岳尚岳的后人。” 那妇人又追问一句道:“千里云烟一钓秆岳尚岳,是你什么人?” 岳霖随口答道:“正是先父……” 那妇人微现惊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啊!想不到他已经作古……” 岳霖望着那妇人,心思潮涌,他不知道这妇人究竟是谁,又因何被困在此地,既然识得父亲,怎地不知父亲故世?除非她被困经年,对外间事,一无所悉…… 那妇人面上的神采,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原有的灰黯,灰黯之中,微微带着些许凄苦。 这时,她又叹息一声,幽幽地道:“你真的来得太晚了,唉,冥冥中,造物者早将一切已安排妥当,人定胜天,只不过是给那些时势创造者的英雄们,一种自我炫耀的藉口罢了……你将来行道江湖上,切记,凡事要顺乎自然,不可相强……” 岳霖听她语带悲怆,料必也是一位伤心人儿。在敬意之下,立又产生了一丝同情之心,默默点首。太难之事,只是我觉得对付这些恶毒的畜牲,要比对付那些诡诈阴毒的人,要容易得多了……我一面要运功压制巨毒攻心,一面又要不停地迎拒毒蛇进击,唉!毒蛇并不可怕,可怕地是那安排一诡计的人……” 岳霖一听,脑中立即现出赵逢春的影子,忍不住又问道:“那人是谁?” 那妇人狠狠地道:“除了‘蛇郎君’赵逢春,还会有谁?娃娃!你方才说被人所害,想必也是这个老鬼,你可曾食用过他给你的东西?” 岳霖点了点头,回忆月下对饮时,赵逢春频频劝酒,不禁暗暗一惊,心想:“这厮真歹毒无比,若一旦脱困,誓必将他碎尸万段,免得他再遗害后人。” 那妇人望着后悔霖满面坚毅之色,颔首说道:“也是你我有缘,虽然来得晚些,总算还好,我的生命难以走过午时,距现在还有三个多时辰……” 她微微一顿,接着又道:“现在,时间迫切,不容我向你多作解释,将来等你见了鬼爪子郭灵,或是蛇郡君赵逢春时,他们自会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我要趁这短短三个时辰,传你一套剑法,就凭这套剑法,即可使蛇郎君赵逢春抵首。” 她说到此处,将手中短剑举了举道:“此剑名‘青冥’,虽没有干将‘干将’,‘莫邪’等之举世皆知的,但却为江胡人所垂涎,吹毛过刃,斩金断玉……” 岳霖心中十分感动,诚惶诚恐地道:“但是,在下从未习剑,恐怕有辱……” 他话未说完,那妇人已摇手制止,道:“时光有限,你不必担心那些无谓之事,凝神静气,专心听我讲解,务必在‘午’时之前,将这套‘幽冥十二式’全部学会,否则……唉——” 说着,一声低沉而悠长地叹息。 岳霖也是一阵黯然,连忙摒除杂念,凝神静听。 于是,她开始一边运剑作势,一边详为讲解,连每个细微的动作,全都不厌其烦地反覆解说。 虽然仅有短短地一十二式,但却足足地讲解了两个时辰,方始讲完。 这时,那妇人已是面色苍白,胸前急骤起伏。 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将‘青冥’递与岳霖道:“你现在练一遍,让我看看……” 岳霖双手接过“青冥剑”,只见剑身长约二尺八寸,宽仅两指,脊厚刃薄,闪泛神光。 岳霖端详片刻,由衷赞道:“果然是前古神器,毕竟不同凡响。” 随即按照中年妇人所授“幽冥十二式”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顿时,洞内幻起重重光幕,剑气弥空,劲风四溢。 远处地蛇群,一阵“沙沙”轻响,已自退出丈余。 他由头至尾演练一篇完,神定气闲地垂手肃立,静待中年妇人修正错误。 中年妇人看罢,频频颔首道:“真没想到你的禀赋和悟性,竟有如此之好,实在难得!不过你要谨记每式的变化,灵活运用,尤其最后一招‘殊途同归’,更是究极天下剑术之精奥,一旦练至剑随念动时,娃娃,天下使剑的,就都要臣服你了……” 岳霖恭谨受教,唯唯称是。 中年妇人掉首向身后望望,见转角处渐来渐亮,一禁一声长叹,默然许久,始绝望地道:“稍时你可自此出去,现在,时限已届,蛇毒攻心,纵然我心有未某,亦是无能为力了,如今,心愿已了,死亦瞑目了……” 岳霖听她语声凄怆,不禁也是一阵黯然。 中年妇人又接着道:“但你千万记住,最后一招失传甚久,除非遇见对方使出‘幽冥十一式’时,不可轻用。” 岳霖本想问明原委,当他正欲张口之际,突然发现那妇人面色转青,双眉紧蹙,肌肉一阵扭曲,似是在抵受着无比痛苦。 他连忙将吐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以充满同情的眼色,怔怔地望着她。 片刻之后,岳霖见她面色逐渐变紫,心知不好,一时情急脱口说道:“您……您还有什么事,需要在下效劳?” 中年妇人挣扎了半晌,目中神采逐渐黯淡下去,有气无力地道:“用……用这套剑……剑法,杀……杀了赵……赵逢春……然后,执此剑法……去见郭灵……告诉他……告诉他……” 突然,话声中断,中年妇人萎顿地倒在地下,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双目轻阖,溢然逝去。 岳霖顿见心中一阵酸楚,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默默地望着她,无言地哀痛,使他平静许多。 岳霖以“青冥剑”就地掘了一个深坑,将那妇人遗体埋好,又在心底祝祷一番,始才向转角发亮处大步走去。 他行至转角处,陡然疾纵后跃,惊呼出声。 敢情亮处,正盘伏着碗口精细的两条巨蟒,正虎视眈眈地昂首望着岳霖。 他迟疑半晌,一挺手中剑,试探着向前行去。 这样的巨蟒,是他生平所见过的,虽仗持着曾服食——“千年娃蛇”元珠,而且宝刃在手,仍不免紧张万分。 岳霖神情庄重,执剑的右手,也禁不住在微微颤抖,掌心中湿漉漉地,沁出一片汗渍。 然而,事情大出所料,这两条狰狞的大蟒,在岳霖移近时,竟一齐将头向两旁壁间靠去。 岳霖一见机不可失,连忙双足急点,就在那狭窄的地空隙中,穿了出来。 他也不停身,也不敢后望,足方沾地,随即腾身又起,不消两三个起落,已然来至洞外。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头望望天,啊——正是日正当中。 他贪婪地连吸了口清新之气,一边放眼四下打量。一边在心底暗暗盘算:“赵逢春这厮,真不愧有‘蛇郎君’之称,可说是歹毒无比,这妇人要我以这套-幽冥十二式’除了他,但我方才学会,万一运用不灵,岂不负她临终之望?” 这时,山腰秃树上,突然飞起两只苍鹰,振翅向南飞去。 岳霖眼看他们渐去渐远,不觉心中一动,暗道:“一事未了,又添一事,看来我真的是劳碌命了,不若就此前往海南碎萍鸟,见过逍遥前辈后,也好早些去办自己的事……” 心念既决,遂展开身形,向山下疾驰而去。 口口口 杭州,五代吴、越、钱武肃王,以及南宋俱皆建都于此。 地势依江傍海,濒钱塘、扼运河,人殷物富,素有天堂之称。 秋阳高照之下,青山秀峰,葱笼滴翠,问以苏、白二堤,波光荡漾,景色迷人,置身其间,如在书中呢! 无数骚人墨客,高僧隐侠,每当寄居其间,风流韵事,愈传愈盛。 北宋词人柳耆卿即曾以“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千古佳句,咏赞西湖之美,个中胜境,不难想见了。 岳霖衣衫污损,神情萎靡,缓步行来。 虽然,秋阳炽热,但是,杭州城内,大街小巷,酒肆茶楼,桥头水榭,熙来攘往,游人如织。 他找了一空客栈,略洗风尘,换过一套衣服,本来想在店中用些饮食,便即休息,但继而一想,当闻西湖之胜,并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誉,而且君妹母女择此隐居,今既来此,何不顺便一游? 主意一定,随即来到湖边,租了一条画舫,直放湖心。 尽管湖中画舫处处,笑语喧哗,似是稍嫌吵杂.但是岳霖经过长日奔波,连番遇险,而且昨夜又在毒蛇洞穴闷困终宵,一旦置身于天下闻名的西湖之中,仍旧感到心旷神怡。 他将满怀心事俱皆抛开,尽情地享受这片刻的悠闲。 他这时连日的疲劳尽除,忘情地沉浸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蓦地堤岸上,陡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岳霖几已变作惊弓之鸟,剑眉微挑,快步走出舱外,凝目向岸上望去。 远远看见堤岸边上,正有许多壮汉,围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女,拉扯喝骂,气势凌人。 那老者跪于尘埃,叩头如捣蒜,不住地哀求众人。少女则抢身站在老者身前,好像生怕那些恶汉伤了老者。 岳霖一看,心知必是当土壕恶绅,在作伤天害理之事,心中不禁大怒,立刻吩咐船娘向岸边划去。 船娘见岳霖叫她把船划向吵闹之处,竟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道:“公子千金之躯,万不可与这帮恶人纠缠,他们无法无天了,公子何必去招惹这些是非呢!” 岳霖自她的言语神态上,已可看出这些恶汉,必是平日为非作歹,倚势欺人,一般百姓,惧其权势的,俱都敬鬼神而远之。 当下,他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热闹,快点划过去,我给你银子就是。” 那船娘看在银子份上,始战战兢兢地,沿着湖边向吵闹之处划了过去。 到了岸边,岳霖自怀中掏出一锭碎银,给与船娘,随即一跃登岸,直向几名恶汉身处走去。 他尚未走到近前,就听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指跪地的老者,道:“老家伙,你说吧!你要多少银子?反正大爷看中你这女儿了……” 那老者跪在地下,不住地以头碰地,苦苦哀求道:“请大爷担待,小女自幼即许配人家,眼看就要过门了……” 他话未说完,那汉子已冷笑一声,接口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过门之时,再从我家抬走就是。” 老者一怔,岳霖也一怔。 所有围观之人,都是一怔。 只有那少女,却以满含怨毒的眼色,望着这满脸横肉汉子。 就在众人俱皆一怔之际,那汉子将头一摆,其余大汉,吆喝一声蜂涌而上前,伸手向那少女抓去。 这时,岳霖再也忍不住,双臂一分,排众而入,两手轻轻拍在伸手抓人的大汉肩上。 陡然,那两名大汉闷哼一声,站着不动了,但他们那张牙舞爪,仗势欺人的姿势,却丝毫未变。 岳霖身子向前一横,挡住老者的另一面,沉声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那为首大汉似是一惊,向岳霖上下打量了两眼,见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不禁凶戾之气陡盛地,高声骂道:“小子!你敢管闲事,那是找……” “死”字尚未出口,突觉眼前一花,“拍”地一声脆响,左脸之上,已然挨了一下重的。 那汉子被打得一个踉跄,直退出去五七步远,方才收势站住,只觉满眼金花乱冒,左半边脸肿起老高,极清晰地留下了五指红痕。 其余大汉见状,齐各大吼一声,纷纷抄出兵刃,将岳霖围在当中。 岳霖向几人望去,发出一声冷笑。笑声未落,人已纵起。 但见他衣袂飘飘,双袖轻拂,在几名大汉中间,宛如穿花蝴蝶一般,往来游走。 瞬息之间,只听闷“吭”连声,八名凶神恶煞似地大汉,东倒西歪,扑地不起。 岳霖停住身形,不屑地朝地上望了一眼,嘴角掀起一丝轻笑,缓缓扶起那老者,郑重地道:“这些奴才已经吃到苦头了,不过,此地老人家不能再行多留,还是及早离开为妙……” 那老者一拉女儿,就要跪下磕头,立为岳霖挡住,这才感激得老泪滂沱,颤声说道:“恩公恩公尊姓大名,小老儿也好……” 岳霖打断他的话头,道:“老人家!扶弱锄强,人人应为,趁着天色还早,赶快离开此地要紧。” 那老者一拉女儿,就要跪下磕头,立为岳霖挡住, 这才感激零涕地道:“恩公既然不肯见告,小老儿也不敢相强,只是这几个恶人,全是‘金钱帮’中人,平索勾结官府,渔肉乡里,但因他们武功了得,而且‘金钱帮’势力极大,还望恩公多多留神……” 岳霖心中一动,但表面做然一笑.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在下自当小心。” 他望着老者父女二人去远,始才摇头长叹一声。 这时,围观热闹之人,越紧越多,甚至湖边沿岸舶定许多画舫,都在向这边引劲眺望。 岳霖剑眉一蹙,缓步走了过去,对着穴道被制的八名大汉,各踢一脚,替他们将穴道解开。 八名恶汉,翻身爬起,抱头鼠窜。 岳霖冷哼一声.喝道:“站住!”声音虽不甚大,但却震得向人心神一颤,不由自主地停步站定。 岳霖冷笑道:“你们想就此一走了之?哼!天下那有如此便宜事?” 他说着,狠狠向每人盯了一眼,继续又道:“若以你们适才所行所为,死有余辜,但是,少爷体念上天好生之德,不为己甚,给你们一条生路,现在,你们给我自削左耳,立下重誓,从今以后,再不为恶,就放你们,不然,哼哼——” 这几名恶汉,平日仗道“金钱帮”的恶势力,无恶不作,俺曾遭到如此挫辱,无奈技不如人,只恨得那牙痒痒的,怒目相向。 岳霖见状,又是一声冷笑道:“莫非还要少爷亲自动手不成?”说着,目中奇光电射,煞气隐现。 几名恶汉都感到心头一震,知道这少年武功奇高,但打既打不过,逃又逃不了,一时反而无计可施。 片刻之后,其中一名似是为首的大汉,突然恨声说道:“今天大爷认栽,不过,金钱帮也不是好惹的!请教你大名怎么称呼,以后也好报答你今日之赐。” 岳霖傲然答道:“岳霖。” 那为首的大汉又恶狠狠向岳霖盯了两眼,回头对同伴道:“兄弟们,动手!” 说罢,一咬牙,拣起地上匕首,向脸上猛然挥去。 “赫”地一声,红光崩现,鲜血淋淋地了一只左耳.已然落于地上。 其余七人,也各以兵刃将自己左耳削了下来。 只见地上一片血迹,加上散落地下的耳朵,令人看了,悚目惊心。 八名大汉虽是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但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岳霖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他们这般狠劲,暗暗惊心,然而,表面上仍是冷漠异常,轻轻说道:“如果不服,尽管找我……” 几名大汉恨恨地朝岳霖望了一眼,拣起削下的左耳,狼狈而去。 此时,围观人众,不下两三百人,俱都拍手称快。 岳霖为了不顾招惹意外烦扰,随即略整衣衫,排众而出,不顾众人的交口称赞,大步向前走去。 但是,经此一来,游兴大减,遂迳回店房休息。 岳霖和衣躺于榻上,感到微有倦意,岂料正朦胧问,忽听门环轻响,接着店小二满面惊慌地,将一份简帖送于岳霖面前。 岳霖接来,进待店伙退去,始将封口打开,只见上面写道:“日间多承赐教,无任感佩,今夜三更时,岳王坟前,即葬汝之地,如若怕死,在接此信后,火速远离,尚可保得残躯。雷明拜启” 看完之后,心中暗道:“这些贼人们消息倒是传递得真快,今夜我倒不可大意了……” 直到二更过后不久,岳霖始略一收拾,将房门暗扣,推开后窗,翻出店屋后墙,展开“魅影魑烟”身法,直奔岳王坟疾而去。 岳王坟乃是南宋一代名将岳飞埋骨之所。 岳王坟建筑在凄霞岭的顶端,壮丽宏伟,坟墓四周,遍植松柏,枝干苍劲,浓阴蔽天。 忽然,十数条黑影,由岭下疾奔而来。 来人身法,俱都不弱,晃眼之间,已到岭巅。 为首之人,身材矮胖,浓眉环眼,狮鼻阔口,虽然他身形稍嫌臃肿,但却较其余之人,先到约一箭之地。 他来到坟前,向四周环视一眼,浓眉一皱,轻轻的“咦”了一声。 这时,其余诸人也已先后来到,俱都是一色夜行劲装,他们围绕在矮胖之人周围,垂手而立。 一时之间,岳王坟前,显得出奇地寂静。 突然,其中一人似是不耐这份沉寂,高声说道:“奇怪,现在差不多已经三更天了,那小子怎么还不见来?别是缩了脖子装乌龟,不敢出头了吧?” 另外一人接口道:“会不会把小子给吓跑了?” 又有一人道:“不会,我一直守着那小子,直到二更过后,才返回分堂,随雷香主到此,那小子难道借地机跑了!” 先前一人又道:“要是那小子真的逃之天天了,我们又要多费手脚。” 谁知这人话音甫落,陡然,一个朗朗地声音接道:“不怪自己有眼无珠,还要瞎三话四……” 场中之人,俱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齐向发声处望去。 蓦然,“刷”地一声,自一株参天古树上,纵起一条黑影,犹如大雁横空,轻飘飘的落在众人的面前了。 这时,在隆起的墓后,突现一条人影,悄悄地掩住身形,凝神注目,向众人立身处窥看。 自古树上纵落之人,正是日间堤边惩凶,应邀而来的岳霖,他之沉稳安详,使在场众人,暗暗心惊。 平静、安谧的岳王坟头,依旧平静、安谧,但却显得无比紧张,双方彼此互望,默然相对。 突地,一声震耳大笑,划破了静寂的长空。 随着这声长笑,最先到达的那个矮胖之人,走至距岳霖约五步远近,一指岳霖,怒声说道:“日间在堤边多管闲事的,可就是你这娃娃?” 岳霖见状,已知此人必定就是“金钱帮”的什么香主雷明,这时听他言出轻蔑,不由剑眉一挑,冷冷地道:“你大概就是雷明吧,深更半夜,请少爷来此何干?” 此人果然正是判官雷明,他见这少年一付狂傲之态,早已怒不可遏,冷哼一声,道:“你就是岳霖了,真是久仰大名,如非本香主略施小计,恐怕还不容易引得你这娃娃出来呢,哈哈——” 岳霖暗暗一惊,但表面仍甚平静地道:“废话少说,你请少爷来此,究为何事?” 雷明哈哈笑道:“本帮帮主令谕各地,要你娃娃性命,不论死活,均有重赏,嘿嘿,你昨天在那‘碧翠山庄’露了一面,却害得本帮弟兄在附近等候了一日一夜。如果不用这苦肉之计,你恐怕还不会露面呢!” 岳霖听了心中一动,“金钱帮”通令各地,必欲除去自己而后已,果然不假,那芮震远、孙无忌,如今又出来个雷明…… 他心念一转,试探地道:“那么,你将少爷请来,是想以多取胜,强行留客了?” 雷明点点头道:“嗯,算你聪明,双拳离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你如果识时务,既可免吃苦头而咱们也省得费事……” 他的话未说完,岳霖已冷冷地道:“你不是在做梦吧!” 雷明先是一愣,后来会过意来,不由勃然大怒。探手背后,撤下一柄钢剑,微微一抖,幻起朵朵剑花,狠狠地道:“再不识相,这柄剑可是不认人的!” 岳霖傲然而立,冷冷回道:“只要我认得它就够了。” 雷明气得脸色铁青,长剑划空一挥,十数壮汉,各自掏出兵刃,呼喝声中,已将岳霖团团围住。 岳霖面沉如水,煞气隐现,冷然又道:“岳飞乃是一代忠良,陵寝在这山明水秀之处,像你们这些妖魔小丑,能够葬身于此,略供岳爷驱使,不能不说是修来之福……” 雷明不待他说完,凶睛怒张,厉声喝道:“乳臭小儿,逞什么口舌之利,难道还要本堂主亲自动手吗?” 岳霖忽地容色一怔,沉声说道:“如此胜境,你还有何不满?比起孙无忌他们,算你造化多了。” 雷明惊得微退半步,猝然问道:“怎么,孙香主手下,就是丧命在你这小子之手?” 岳霖望着岳王坟墓,忽然豪气陡发,昂然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休说你一个小小香主了。即使‘金钱帮’帮主不找我,小爷也不放过他!” 这时,雷明再也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小辈,还不纳命来!” 他上步欺身,一挺手中剑,分心便刺。 岳霖冷哼一声道:“即使要死,也不必这么急呀!” 他不慌不忙,待剑尖距心口还有三寸时,双肩微显,已然飘开五尺,他足方沾地,蓦觉背后有金刃破空之声,他身形疾然一旋,立掌如刀,猛然下切。 那偷袭之人一刀劈空,方自暗道一声“不好”,陡觉右腕疼痛欲折,钢刀也“当郎”一声,落于地下了。 他左手抱着折断的右腕,眦牙裂嘴,后退不迭。 岳霖冷笑一声,也不追击,傲然立于当地。 雷明又惊又怒,料不到这娃娃举手之间,即已伤了一人,羞怒交加,一领长剑,就待追去,突听身后有人大声道:“杀鸡焉用牛刀,香主请退,看我兄弟拿他!” 话声未落,他身后突然冲出四名大汉,各执兵刃,分站四个不同方位,疾向岳霖飞扑而来。 雷明一见,颔首微笑,高说道:“这个小辈乃是帮主谕令严缉之人,不论死活,俱有重赏,兄弟们不要顾忌,往死里招呼!” 岳霖剑眉微轩,目中奇光陡盛,冷冷笑道:“此处地广人稀,不要说你们四个人,就是再加十倍,哼哼,我想岳王爷也不会嫌多的……” 这时,左面一个舞动巨斧,右面一个于挥铁尺,同时扑了过来,二人一劈天灵,一扫胯问。 岳霖一声冷笑,双肩一显,飘身后退。 一斧,一尺同时落空,交相穿过。 他面罩寒霜,杀心顿起,不待另二人扑到,陡然身形一侧,两臂左右横推,一招“力拒千军”,硬将前后扑到的两人,震退五尺。 这四个大汉,虽被掌风所逼,攻势略顿,但稍退又进,各挥兵刃,围着岳霖联手合击,威力倍增。 四人武功俱都不弱,进退攻守,更配合得天衣无缝,巧妙无问,四件兵刃,招招都向致命处招呼。 转眼工夫,已是二十余招,岳霖见这四个大汉愈战愈勇,了无怯意,心中顿萌杀念,暗忖道:“我并不想制他们了死地,然而他们助纣为虐,留着也是遗害民间,不用煞着无法善了……” 他一念至此,身法随之倏变,展开“魅影魑烟”身法,快似飘风,往来游梭于四人之问。 但见他青衫摇摆,人影飘忽,三丈之内,完全为漫天掌影所罩,凌厉地掌风,激得沙飞石走,声势端的惊人。 岳霖将中年妇人所授“幽冥十二式”剑招,改以掌法使出,威势亦自不减,同时,骷髅叟独创的“魅影魑烟”身法,亦为武林不传之秘,掌法、身法,相辅相成,更加威力惊人。 岳霖身法这一骤变,立时之间,主客易位。 四个大汉虽然仍在拼命猛攻,但先机一失,处处受制,被岳霖那诡奇难测的身法,弄得眼花了乱。 晃眼又是二十招过去,四人已是严守不攻,全神闪躲。 情势一变至此,不但四个大汉心神皆颤,就是站在一边的火判官雷明,也是暗暗惊心。 雷明望着场中,心念电转,暗道:“不消多久,这四个性命必然难保,那时……” 他一念未已,场中情势,又起变化。 这时,四个大汉却将各式兵刃,呼啸一声,迎着岳霖凌厉的掌风,分自前后左右,同时袭到。 岳霖见他们果然是亡命的打法,一声冷笑,人已随声跃起,到得三丈高下,全身功力,齐聚双掌。 半空之中,一式“乾坤互易”,就着下降之势,只见他十指齐张,以九成力道,虚空下击。 正在此时,火判官雷明也已看出不妙,纵身前扑,高举长剑,向飘然下落的岳霖仰面猛扫。 岳霖一见,不慌不忙,双掌下击之势未变,但悬空的身躯,却已一摇一摆,横掠七尺。 就在他避过长剑,双足着地的当口,蓦听惨号之声,随风而起,那四个大汉,已被他一招“断命追魂”,击得显碎脑溢,到地死去。 雷明一招走空,四个同伴已然毙命,他心中一惨,顿起兔死狼狐悲之感,只见岳霖卓立两丈之外,冷冷地道:“雷明,你看少爷这招‘断命追魂’如何?” 火判官雷明虽然凛惧于岳霖武功绝妙,出手狠辣,但一转念,自己的唯一的帮手陈虎昆仲,已然死于非命,又急又气,羞怒交加,大喝一声,道:“小辈休要卖狂,看本帮主活剥你皮……” 他话声未落,已然纵身猛扑,扬臂振腕,长剑幻起一片剑幕,银光闪闪,疾向岳霖身前逼去。 岳霖见他来势凶猛,身形微闪,让过一招。 随即右臂一挥,带起一阵清悦的龙吟之声,但见寒芒夺目,那柄千神兵“青冥剑”,已逢出鞘。 这时,雷明的长剑,又已刺来。 岳霖右手执剑,足下微滑,侧身让过,接着一领剑诀,右臂前伸,一招“魁星点元”,斜刺前胸。 雷明见他招式虽慢,但出剑极快,而且虚实并用,变化莫测,同时看出剑光有异,不敢硬接,闪身后退。 然而,他足方沾地,突听岳霖一声冷笑,已如影随形,跟着追到,“丝丝”锐啸,随着万点银花,迅捷刺到。 雷明做梦也没想到,这少年的身法诡谲,竟是如此之快,不由大吃一惊。 陡觉银虹耀眼,遍体生寒,再想躲闪,早已无及。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刻不容发的当口,雷明急中生智,身形猛然后仰,同时足尖一点,倒身向后猛窜。 饶是如此,胸前衣襟,仍被剑芒划开一道口子,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抬眼一望,只见岳霖立剑当胸,威武不屈地凝立于一丈开外,满脸俱是不屑之色。 他虽是恨得牙痒,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非敌手,若不及早离此,最后这条老命也得赔上。 俗语有云:好汉报仇,三年不晚,何况光根不吃眼前亏呢! 他想到此处,忽将平举的长剑,向下一垂,恨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子,本番主今夜认栽,这笔帐,咱们留待日后再算……” 说着,左手微挥,接着身形一转,飞纵而去。 岳霖纵声笑道:“老贼!来时有路,去时无门,看你往那里走?” 足尖一点地面,人已腾身而起。 “青冥剑”寒芒暴涨,流辉四射,划起一道惊天长虹,向雷明的背心“灵台”穴,电射疾刺。 眼看剑尖已然递至雷明背心,蓦然自岳王墓后,倏地冒起一条黑影,双臂一扬,但听“格叭”一声轻响,只见十数寒星,呈梅花形状,疾奔岳霖面门打来。 岳霖身在空中,闪避不易,而且距离又近,当时无暇再去伤人,“青冥剑”向回一圈,舞起一道光墙。 一阵“叮叮”乱响,将飞来暗器悉数击落。 他见“金钱帮”非但预先布下埋伏,而且竟使用这种独门的绝毒暗器,不由心中大怒。 身形刚一落地,随即双足一点,腾身又起,掌中剑幻起朵朵银光,直向那墓后的黑影,疾然猛劈。 那黑影见一击未中,似是大出意外,方待转身逃走,剑光已自临头。 陡然,一声惨嗥,在漫天血雨中,一个身躯,已然一分为二,被岳霖一剑,由头至肢劈成两半。 回首一看雷明,已藉着这个载难逢的良机,悄悄逃去。 岳霖一声冷笑,道:“雷明,今夜若让你逃离了手心去,少爷不再姓岳!” 说罢,猛提一口真气,恍如流星赶月般,随后疾追。 雷明见岳霖果真追来,吓得心胆皆裂,心中一急,发足疾奔。 他猛得抬头一看,内见前面十数丈处,有一片浓密的树林,不禁心头大喜,暗暗忖道:“只要逃进林中,这条老命就算保住了。” 他不敢迟疑,脚卜加劲,疾窜猛纵。 突地,黑影一晃,林中闪出一个人来,身法轻灵快巧,煞是好看。 雷明一见,不由一惊,脚下慢得一慢,这小巧的黑影已然距他不足两丈远近,随听他沉声问道:“前面可是雷香主?” 雷明不由一怔,愕然说道:“不错,在下正是雷某。” 正当他脚步微停,想要看来人是谁时,陡闻一声清叱:“雷明老贼,还不纳命来!” 声到,人到,剑到。 雷明只见一片冷森森地剑芒,猛向目己胸前刺到。 这时,岳霖已自背后追到,人尚未至,遥空推出一拳。 雷明骤不及防,掌风已然触及后心。 “蓬”然一震,长剑随之落地,雷明只觉眼前一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尚未喷出,胸前又是一阵奇痛,大叫一声:“老命完了!” 然而,他不愧是亡命多年,竟能够临终不乱,暗将似断未断的一口真气聚拢,环眼一瞪,凄厉地说道:“老子和你拼了!” 话一出口,鲜血随之四下飞溅。 他两掌凝聚了残余的全力,猛然推出。 那小巧的黑影,似乎未曾防到他临死还能还击,一时闪避不及,肋下着着实实地挨了一掌。 他中掌之后,闷哼一声,长剑猛然一挑,但见五脏纷飞,鲜血淋漓,雷明在惨呼声中,倒地死去。 那人望着雷明倒地死去,忽然嘴角掠过一丝轻笑,接着,又双眉一皱,也颓然到地不起。 一柄长剑,仍自插在雷明胸前,还在微微颤动。 岳霖赶到近前,望着二人,不觉摇头一声轻叹。 他虽然妒恶如仇,对于恶人不稍容情,但是这一幕惨剧,却也令他触目惊心,不忍多看。 他旁移两步,来至那人身前,见他身材瘦小,蜷伏于地,整个头脸,都埋在肩窝之处。 岳霖用手轻轻一拉,已然将他的身躯,翻转过来,一张俊秀美丽的脸庞,赫然呈现眼前。 他这时双眉紧蹙,脸色苍白,虽然胸前在急剧起伏,但是,他的气息已是细若游丝。 岳霖知他伤势极重,当下凝聚功力,运指如飞,迅疾地连点他“气海”、“章门”、“百汇”三处大穴。 这时,岳王坟头,又已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只是尸体处处,血满狼籍,与这肃穆的景象,恰成一个强烈地对比。 岳霖随即将那人纵腰抱起,但觉此人躯体柔软,入手甚轻,当下未暇多虑,足下有力,疾向凄霞岭下掠去。 然而,当他到了岭下时,不觉犹豫起来。 此时,东方已微现曙色,农耕之家,已有炊烟升起。 他迟疑不决,抱着这人返回客栈么?不行,此人伤势甚重,极需治疗,返回客栈,必为“金钱帮”人所扰。 那么…… 忽然,他灵机一动,暗道:“我何不再到赵逢春居处附近,找一处隐蔽地洞穴,不是就可放心大胆的为这人疗伤了么?” 他想到此处,感到有点得意,因为赵逢春绝不可能想到,他不但已然脱困,而且就在他附近为人疗伤。 于是,他展开身形,向赵逢春居住之处,一气狂奔。 不过顿饭光景,已然来至山下。 岳霖绕过茅屋,迳奔后山而去。 他因前车之故,吃过苦头,是以小心翼翼地,专拣明显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行去。 他一边前行,一边游目四顾,找寻可以容身的山岩小洞。 又走了盏茶光景,天边已是晨曦微露。 岳霖总算是在山坳转角处,找得一个足容两人容身的山洞,他向里面一打量,随即弓身入内。 入洞五尺,他即轻轻将那人平放地上。 不料,他左臂一抽,竟将那人包头的一块青帕,带得滑落一旁,满头蓬松秀发,散落于地上。 岳霖心头一震.暗道:“啊!原来他是一个少女,怪不得如此瘦小.如此轻,但是,如此一来,我如何替她疗伤呢?” 他在洞内往来徘徊,思忖此事该如何处理…… 然而,沉思半晌:仍然找不出一个适当的办法, 他有意无意地望了那少女一眼,只觉她面目娟秀,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时,那少女双眉深锁,面容益形苍白。 岳霖望着她,忽然心中一动,忖道:“此刻她伤势极重,若不及时救治,必有性命之危,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救人要紧。” 一念至此,心情也随之开朗。 岳霖纵步走到她身前,盘坐于她身侧,动手将她上身所穿劲装,慢慢解开,露出一身白若羊脂般的肌肤。 岳霖不生妄念,俯身仔细察看。 只见她右肋之下,掌痕宛然,已现出一片乌紫色。 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真算你命大,如再移上寸许,正是‘期门’大穴,焉有活命,而且,若非雷明受创在前,这一掌也足致命。” 他一边审视着那片紫痕,一边喃喃自语,忽然,他一眼看见这少女颈问,挂着一条项链,中间坠着一条翠玉鸡心,周围以银镶成,甚为美观。 鸡心约有胡桃大小,岳霖见绿得可爱,以指轻轻一拔,不想那鸡心自银边处,倏忽分开。 里面赫然竟是——颗硕大无比的相思红豆! 岳霖看得二目发直,证在当地。 许久……许久…… 他心中陡然一动,喃喃地道:“难道是她?” 他,心潮起伏,思绪万端。 他想起抛豆示警! 也想起客旅解危! 她杀雷明,是为了报仇?抑或又为了救己? 她何以总似有意无意地跟踪自己? 这些,都是谜,都是他所无法获得解答的谜。 蓦地,一缕金光,自洞外斜射而入,岳霖掠急侧顾,只见一轮旭日冉冉升起,万道金光,遍照大地。 他忽然惊觉,耽搁时间已久,不要因此误了大事才好。 他微一迟疑,先将翠玉鸡心合起,旋即诚意正心,凝神聚气,将全身真气聚齐左掌,轻解罗衫,抵她腹下“丹田”穴上。 顿时,一股阳刚之气,运行于她四肢百骸之间。 约莫顿饭之久,这少女忽然发出微弱的呻吟之声。 岳霖知道已至紧要关头,连忙出手如风,以最快的手法,遍敲她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 然后,右掌又抵住她“丹田”穴上,同时,暗将真力,加至十成。 又过了盏茶光景,只听这少女嘤咛一声,脸色已渐红润,她缓缓睁开二目,愈睁愈大,最后,竟睁得滚圆。 她见身侧一个剑眉星目,俊朗神情的美少年,正以右掌在自己脐下“丹田”穴上。 低头一看,自己衣衫全解,腹下紫痕半褪,酥胸尽露,不禁羞红过耳,娇躯随着一震。 岳霖唯恐功亏一筹,同时又怕少女误会,急忙说道:“昨夜姑娘被雷明临死一击,伤势甚重,在下以全力为姑娘疗伤,毫无恶意,还望姑娘运气相助,以收这未竟之功……” 这少女眼波之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彩,她见岳霖一张俊脸,赤红如火,额角之上,沁出豆大般的汗珠。而且语意诚恳,令人有一种不容怀疑的威仪,她额首微点,轻轻一笑,又自闭起二目。 又过片刻,岳霖收起右掌,喘息不已,因为真力耗损过度,这时周身已尽为汗水湿透。 他坐在原地未动,双目无力的阖起,开始运功调息。 那少女望着岳霖,面上神情复杂,目中闪烁不定……在她芳心深处,也是同样地犹豫难决……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喊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望着岳霖那英挺的面容,一颗芳心,不觉怦然一动! 蓦地,她粉靥之上,忽然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随她玉臂微抬,纤掌轻翻,便向岳霖背后拍去。 第十一章 重新做人 岳霖正在闭目行功,真气在体气游走四肢百骸,片刻之后,功行一周天,非但疲累已复,而且通体舒畅。 他方待睁开二目,陡然,身不由己地微微翻震。 岳霖大吃一惊,但是下身已然麻木,无法动转。 他急睁二目,怒视着面前少女,恨声说道:“少爷好心救你,不料你恩将仇报……” 他一语尚未说完,那少女已花枝乱抖;“格格”地笑了起来,同时在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倾出两粒褐色的“红豆”张口服下。 岳霖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说话,只怔怔地凝视着她,对她取药吞服,全未留意。 只见这少女眉若远山,眼如秋水,一张略微清瘦的脸庞,虽然脂粉不施,但却显得份外秀丽。 而且,在这秀丽中,微带一种说不出的轻佻。 她见岳霖凝目而视,虽是穴道为己所制,但在眉宇神情问有一种令人不敢贸然侵犯的威仪。 她不由芳心中,“怦”然一动,那银铃般的笑声,也曳然而住,双眉微扬,正容说道:“原来岳霖就是你?” 岳霖冷哼一声,道:“是我又怎么样?” 那少女轻叹一声,道:“在我想像中,岳霖的年纪应该比你大得多,而且……” 岳霖听了,不禁有气,冷冷地道:“难道你认为少爷是冒充的?” 那少女粉首微摆,轻声说道:“不!我只是没想到而已……” 岳霖心中非常纳闷,暗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因为我年轻,你就会把我放了? 他一面心念暗转,一面仍恨恨地望着那少女。 那少女忽地双眉微锁,秀目之中,掠过一片茫然之色。 半晌之后—— 岳霖感到空气沉闷,令人窒息,而且,又不明白这少女的真正意图,虽然,看情形她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是,自己穴道被她所制,又是事实,自己和她素不相识,无仇无怨……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见那少女仍自沉思中,决定了什么事似地,容色一整,道:“岳……岳霖!你可知道我是谁?” 岳霖一怔,摇头答道:“不知道……” 那少女忽然目射奇光,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岳霖想了一下,道:“救你并不一定要为什么,我辈行侠江湖,应本着人溺己溺之旨,锄强扶弱,见义勇为……” 他的话未说完,那少女插嘴道:“除了这些,没有别的原因?” 岳霖又是一怔,愕然答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少女听后,面靥上浮起一片失望的表情。 岳霖见了,感到非常奇怪,不知她何以竟会如此,但还没来得及转念,却听那少女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室烛夜阑,旅店留笺;犹未经年,不认玉靥……杨州灯火依旧,相望几许轻然……” 岳霖心中突地一动,望着少女,怔怔地道:“敢问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少女似是无限感触地说:“你可听说过‘红豆魔女’?” 岳霖惊“啊”一声,道:“什么?红豆魔女!你……” 少女轻轻颔首道:“不错,红豆魔女就是我。” 岳霖惊容满面,口中不住念着“红豆魔女”四字,脑海中立即涌也许多前尘往事…… 前尘美梦,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轻喊着“红豆魔女”同时,探手入怀,摸索了许久,敢出包着红豆的红唇绢帕,解开同心双结,现出两颗鲜艳的红豆。 岳霖一思忖,随将手向前一伸,道:“红……姑娘,那……你认得此物了?” 红豆魔女望也不望他手中之物,点头说道:“岂止认识而已,老实告诉你,此豆即是姑娘之物……” 岳霖这次倒不觉惊奇,顾名思义,他已猜出手中之物,必属此女,但如此一来,更令他感到困惑。 因为,他自己与红受魔女索昧平生,首先是飞帕示警,随后又接连相救,最巧的是,每次都是在自己最需要援助的时候。 他望着红豆魔女。一边将绢帕复又揣起,呐呐地道:“那……姑娘……” 红豆魔女不容他说,抬首接道:“现在,你都知道了?” 岳霖点点头说道:“嗯;多谢姑娘屡次相救,在下……” 他说至此处,忽地住口不言,因为他忽然想到,既然屡次对自己义伸援手,但是今天为什么要突下煞手,点住自己穴道? 他心念一转,随即又道:“但是,在下不明白,姑娘又因何突施煞手……” 红豆魔女玉靥忽现笑容,柔声说道:“那……那是因为我要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岳霖听了,如坠五里雾冲,茫然问道:“姑娘叙述身世时,一定要先点别人的穴道么?” 红豆魔女额首连点,微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所以……我要你静静地坐着听,你该知道,我没有恶意……” 岳霖摇头叹道:“唉!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红豆魔女忽然笑容一敛,怔怔地望着岳霖,双眸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岳霖和她的目光相接,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他竟不敢多望,连忙低下头来,心头犹自“怦怦”狂跳不已。 红豆魔女显得非常温柔地道:“这只限于对你,虽然,这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了……” 岳霖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反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默默地垂首静坐,等候她开始叙述。 当他初接飞帕警告,先以为是杜若君所为,到后来判断另有其人,虽知告警之人必为女了,但却不知何许人也。 如今虽然证实就是面前之人——红豆魔女,而且,在神韵上,隐隐给人一种轻佻之感,但是,她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里,不禁偷眼一望,不想正与红豆魔女的目光相接,立时红生双颊.连忙将头低下。 他觉得红豆魔女的一双秀眸,宛如火山的穴口,不住地喷射着无比的光和热,使人无法抗拒。 于足,他的头更低了。 这时,红豆魔女望着洞外,用一种像是梦呓般地声 音说道:“当我开始懂事时,我就跟着我娘——七巧婆,住在六盘山的‘百无禁忌’中,无忧无愁……” 岳霖心中一惊,忍不住道:“原来你是七巧婆的的掌珠?” 红豆魔女只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自小我就跟着七个师姊一起练功,娘虽然疼我,但对武功方面,却绝不偏袒,要求极严……” 岳霖知她所言不假,由衷地说:“姑娘功力确是非比寻常,此次若非雷明那厮临危出手,企图同归于尽时,姑娘万万不会为其所算。” 岳霖虽是由衷之言,却为料说得红豆魔女玉面一红,粉颈低垂,半晌——默然无语。 岳霖见她满面羞惭,似是深悔自己失言,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者再,终于忍住没说。 红豆魔女抬头一笑,轻叹道:“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索来心狠手辣,没想到会遭人暗算,当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岳霖想劝慰她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在遍搜枯肠,却听红豆魔女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两年多前,当我十六岁生辰那天,娘将我叫到密室,传了我一套心法和功诀,我在那室密,足不出户,一住数年,直到将我娘传给我的那套心法和功诀,俱都有所成就时,娘才放我走出那间密室……” 她略略一顿,好似在回忆往事,喃喃又道:“但是过了不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娘自外面带回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儒生,竟帮着他夺去了我的童贞。” 说这话时,她神色激动,尽是恨恨之色。 岳霖暗暗一惊,对于七巧婆如此做法,深为不耻,而当着红豆魔女之面,又不好表示出来。 正当此时,红豆魔女神情无比激动,恨恨地道:“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憎恨男人,这一年来,死在我手中的男人,有名有姓的已经三百多人了……” 岳霖陡觉心头掠过一股寒意,他下身虽已失去动转之力,但上身仍不免向前一冲,怒形于色,道:“看你貌美如花,却不料你竟如此残忍、恶毒,少爷如非为你阴谋所算,今天就要将你毙于掌下,替那死者复仇!” 红豆魔女愤愤不平地道:“啦道一个人做错了,就连悔改的机会都没有么?” 岳霖一怔,心念连转,暗道:“是啊!一个人若是做错了,只要他知错,而且愿改,都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改过自新……” 红豆魔女见他默然不答,轻叹一声,道:“普天之下芸芸从生,真有人一生中从来未做错过么?我不知道,但凡我所识所见,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毫无瑕庇的,不过,他们一来会假藉冠冕堂皇的理由,使人不觉错,再者就是巧言令色,造成别人的错觉……” 岳霖一面聆听,一面细想,觉得她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怎会做出那些毒如蛇蝎的事来? 他这时怒气渐消,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望着她道:“你杀那些人时,就没有丝毫感触?” 红豆魔女颔首说道:“每当我杀死一人,就有点懊悔,但当我遇到另一个男人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你不知道那种渴求和满足,给我的诱惑感多大?我将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当他们供献出一切后,在最消魂时精尽而死。” 她说到此处,显得十分颓丧,默然片刻,又道:“起先,我浑身又好玩,又刺激,但时目一久,懊悔内疚之感,愈来愈甚,我想改变自己,但我又缺少那份勇气和力量,因此蹉跎,越隐越深,终至无法自拔,直到……直到……” 岳霖一直凝视着她,面上神色,阴暗不定,听她说到最后,暗中希望她有一个奇遇,来改变她的一生。 红豆魔女娇笑一声,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只感到你可以帮助我,给我力量,使我在苦海之中,早达彼岸。” 岳霖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红豆魔女眼中射着祈求的光,幽幽地道:“你对一个弱女子,难道也这么吝啬?” 岳霖想到她对自己的恩惠,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红豆魔女哀怨地望着岳霖道:“你可知道,自遇见你,我已改变原先的作为,甚至不惜违背母命,放弃了可以称尊一时的武功……” 岳霖一听,急忙问道:“什么武功,可以称尊一时?” 红豆魔女道:“乃是黄帝遗留下来的‘天罡神功’,要练此功,必须吸取三百六十壮男精血,然后闭关潜修,历三百六十日,可告大成,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仅差最后一人时,偏偏遇见你,我好像不由自主,不但不忍对你下手,而且暗暗一路跟来……”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深情地望着岳霖,静观反应。 岳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剑眉微轩,道:“当初你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呢?” 红豆魔女摇首叹道:“开始我也不知道,然后我才明白,娘所以那样做,一来是取悦那个中年男人,再者是造成我对男人的仇恨,以便杀人练功!” 岳霖摇摇头道:“那个中年男人是谁?” 红豆魔女玉靥之上,突然现出愤恨之色,道:“笑面阴魔!” 岳霖大吃一惊,道:“什么?笑面阴魔?” 此刻,他总算明白了,人心的诡诈,世情的无常,使他不寒而栗。 片刻之后—— 他轻叹着道:“你母亲为了一己之私,竟甘愿将你牺牲,唉——” 红豆魔女轻轻说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娘,虽然如此,我并不怪娘,她也有她的苦衷,如果从另一面看,她这么做,也许对了。” 岳霖无法了解她语中之意,圆睁二目凝视着她。 红豆魔女续又说道:“现在,我才体验到做人不易,所以,岳……岳霖,今后我决定跟着你,希望有一番作为……也算稍赎前罪。” 岳霖暗暗一惊,没想到她竟是个敢说敢为的女子,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敬佩,略一沉吟道:“我真能使你改变得这么彻底?” 红豆魔女颔首说道:“我既这样决定,连娘都不要了,你还信不过吗?” 岳霖俊面微红,呐呐又道:“可是……可是……我已有未婚妻了……” 红豆魔女先是一怔,接着笑道:“我决定的事,什么也改变不了,还会在乎这些?那位姑娘叫什么呢?她一定很美吧?” 岳霖究竟秉性忠厚,红豆魔女如此一来,他当真再也无法推辞,望着红豆魔女,照实答道:“她叫杜若君,品貌俱佳……” 他说到这里,忽又住口不言,因为,他发现这句话,可能刺伤红豆魔女,他不愿给一个恍然觉悟,一心迂善的人以刺激,诚如她所说,他要帮助她,鼓励她,使她成为令人敬仰的侠女,虽然她曾是个淫荡恶毒的人。 红豆魔女却不以为意,淡淡地一笑道:“我们现在可是要去海南?” 岳霖听她道“我们”时,特别加重语气,忽然心中一动,想到逍遥居士前辈,和七巧婆问的恩怨,如果和其女同去,颇为不便,一时剑眉微皱,低头不语。 红豆魔女玲珑剔透,一看岳霖表情,已然猜知他的用心,笑盈盈地替他解开穴道,同时说道:“你别作难,我知道和你同去,有所不便,这样吧,我们定个时刻,你去南海,我也得把琐事料理料理,然后,天涯海角,我总追随你……二位就是,你看如何?” 岳霖稍一迟疑,道:“好虽是好,只是,我此去海南,拜谒逍遥居士前辈,只不知需要多久,我们怎么约时间呢?” 红豆魔女听了,也感为难,双眉轻锁,默然垂首。 岳霖舒展一下双腿,忽地心念一动,道:“这样好了,明年今日,我们仍在此处相见,君妹而今行踪不定,找她也需费一段时日,同时……在这一年中,也算对你稍加考验。” 红豆魔女沉思片刻,道:“我不反对你存心考验我,不过,我倒希望你以后行走江湖时,也该像现在一样,多加一份小心。” 她此语虽是出于至诚,却仍不免令岳霖脸上一红,他本待有所解释,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此时,洞穴中显得无比寂静。 二人相对互望着,默默无言。 但他俩脑海中,却思潮澎湃,汹涌无已。 岳霖对自己的如此做法,也无从解释,虽然,他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但红豆魔女的神韵,仍然使他心动不已。 而最重要的红豆魔女的翩然醒悟,他认为自己能使一个满身罪恶的淫女,一变为仗义行侠的女杰一事,不但值得骄傲,而且也感到欣慰。 若是能够使恶人向善,任何痛苦他都可以忍受,更何况她是一个敢做敢当,对自己一住情深的女子呢! 他怔怔地望着她,嘴角挂起一抹微笑。 红豆魔女虽然坐在岳霖身前,但却是神不守舍,早已倘佯于太虚幻境…… 她如今夙愿得偿,芳心之中,自是喜不自禁,岳霖的武功、人晶,确是上上之选,尤其是他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令人见了,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之心。 较诸那些各门各派的门人、子弟来,殷勤、献媚、阿谀奉承,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得婿如此,夫复俺憾! 她梦想着未来,那美满幸福的日子——花前、月下,相偕共游,与起,则并辔驰骋,江湖万里的将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笑靥上现出两个梨涡,喜道: “啊,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岳霖被她一句话惊醒,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实现了?” 红豆魔女妩媚地笑道:“我说我的梦想,和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寻幽探胜,游侠江湖……” 岳霖经她一说,当真向往于那种生活,万里游侠,除去万恶不赦的人,都尽量使他们向善。 他点点头道:“但愿凭我们的力量,使恶人尽敛……” 说着,站起身来,移步洞口道:“丽日当空,今日天气好,走……呃——红豆魔女,你的真姓名叫什么呢?” 红豆魔女轻轻一笑,道:“官妍艳,不过娘她们都是喊我‘巧娘’的。” 红豆魔女宫妍艳一跃而起,道:“好!我们也正该庆祝一番。” 她斜睨岳霖一眼,玉面微红,当先向洞外走去。 孤男寡女,独处深山,这在岳霖确是一种新鲜的刺激,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时见宫妍艳已先行,唯恐她误至蛇郎君赵逢奋处.连忙一整衣衫,随后追去。 岳霖彻夜未眠,久未进食,早已是肌肠辘辘,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正有一家酒店,心中大喜起来。 此时,正值午未之交,店内酒客拥挤,生意鼎盛。 二人在进门处找了一付座位,吩咐过伙计后,不期然的相对一笑。 一笑之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当酒端上之时,岳霖发现那伙计满面惊容,顺着他目光一望,才看见宫妍艳身上,血迹斑斑。 他偶一侧目,突然觉得所有的食客,似乎都注视自己二人,不由深感奇怪,宫妍艳乃是面门而坐着,身前血迹,那些人是无法看到的,那么……难道自己也有什么地方,惹人注目? 当他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光天化日,自己却是劲装背剑,莫怪要惹人注意了!” 岳霖遂将“青冥剑”解下,斜立桌旁,低声说道:“红……宫……姑娘,你身下血迹未退,我又劲装带剑,惹得别人注目,你还是向旁移移吧!” 巧娘侧首一望,果见众齐向自己这儿边望来,不禁黛眉微微一蹙,将座位向旁挪了半尺。 她久历江湖,接触之人又多,是以酒量远较岳霖为大,此刻,她伸出水葱也似的纤手,斟满酒后,举杯说道:“来!为我、为你、也为她,干这一杯!” 岳霖见她一饮而尽,当不愿示弱,也自杯底朝天。 醇酒,美人,自古英雄难渡。 他手握酒杯,眼望巧娘,见她明眸皓齿,与杜若君相较,自又是一番风韵,不可同日而语。 他无法明确的分辩出二人的不同,直觉的感到杜若君美则美矣,然而,有着温室里的花朵,不耐风霜。 而巧娘虽是年纪轻轻,但却是敢做敢当,勇于认错,在她率直明朗的对照下,自己反而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巧娘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芳心之中,也不知是甜是喜,立时飞红着双颊,对着他嫣然一笑。 岳霖像个赏花人似地望着她,不觉看得有些呆了,现在见她对己一笑,两个梨涡深而又圆,当真有些神荡旌摇。 这时,巧娘又举杯在手,笑盈盈地说道: “是不是也该为我们两人干一杯!” 岳霖闻言,微微一笑,立即端起酒杯。 他执杯在手,尚未沾唇,陡闻一阵“哈哈”大笑道:“自然!自然!” 口口口 岳霖和巧娘齐都一怔,侧首向发声处望去。 只见店外边说边笑地走进两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一袭黄色儒衫,面容虽然略显清癯,但却精神奕奕。 他昴首阔步,神步逼人,双目炯炯地向店内一扫,当他发现岳霖在座时,先是一怔,接着颔首的,迳向店内走去,似乎不愿被身后之人看见。 岳霖见这黄衣老者,竟是九幽帝君驾前的左丞相凌晖,连忙放下酒杯,就待起身招呼。 忽然,他脸色一变,双目转向后来之人,竟然端坐未动。 巧娘本已回过头来,忽见岳霖脸色突变,暗暗一惊,忙又侧首注目,向随后进来之人望去。 但见那人鹰鼻鹄眼,高观削腮,年岁与黄衣老者相若,只是神色之间,给一种阴鸷之感。 这人一眼看见岳霖,面露讶异之色,似是甚觉意外,随即颔首为礼,然后与黄衣老者在距二人不远处坐下。 岳霖见二人有说有笑,而追魂叟在言谈举止上,对凌晖甚是恭敬,不由低头沉思,暗暗忖道: “奇怪!他们两人怎会走在一起呢?目前孙无忌手下说,好像追魂叟已经投效‘金钱帮’,莫非凌老也……” 巧娘忽然轻声问道:“这两人是谁?你都认得么?” 岳霖点头答道:“嗯!前面一人乃是‘九幽帝君’驾前的左丞相凌晖,后面那人,就是笑面阴魔,帐下的护法追魂叟。” 巧娘听了,果然容色微动,喃喃说道:“九幽帝君!笑面阴魔!左丞相,追魂叟……” 忽然,他脸色一寒,道: “既然他是‘笑面阴魔’护法,那再好不过,虽然我那‘天罡神功’已然放弃,但相信我还对付得了他们……”说着,推案而起。 岳霖连忙拉她坐下,道:“巧娘!现在非其进也,待我南海归来,找着若君同去,你别忘了,要报仇的不止你一人。” 巧娘无奈,犹自狠狠的盯了追魂叟一眼,独自举杯,一个人竟喝起闷酒来。 岳霖虽也觉得有点扫兴,但他认为还算值得,因为,至少已经知道追魂叟和凌晖走在一处了。 此时,就听得追魂叟肋肩带笑,道:“护法但放宽心,属下定在短期内,查出那厮下落。” 凌晖笑道:“那么就有劳老弟了,哈哈——” 追魂叟又道:“但望护法便时多为属下美言一二……” 凌晖颔首道:“这个……自然,自然。” 正当此时,店门首突地传来一声宏亮地佛号:“无量寿佛!出家人遍吃四方,掌柜的可肯布施贫道一顿斋饭?” 这声音中气十足,岳霖不由抬头一望,暗暗惊道:“真是无巧不巧了,怎么今天全来了?” 只见来人约五十条,身着一袭青衣道袍,白袜云复,头上未戴道冠,竟用一根黑针别于头顶。 他虽然貌不惊人,但在那平实的面上,透着一股英武之气,令人一望而知,这个道人修为有素。 岳霖见店伙忙得团团乱转,根本无暇招呼道人,他突地心念一转,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说道:“道长……” 岂料那道人看也未看一眼,昂首阔步,直向店里走来。 他对岳霖的招呼,恍若未闻,双目之中,精芒隐露,向四下微微一扫,然后大刺刺地坐在凌晖和追魂叟面前另一桌上。 岳霖站在那儿,剑眉微皱,感到十分尴尬。 巧娘伸手拉他坐下,平和地道:“为这些你也生气的话,真是太不值得。” 岳霖仍是不甘地向那道人瞥了眼,道:“但那道人……” 巧娘不等他说下去,一笑接道:“我知道,岳霖,如果你连这些小节都不放开的话,那你将来,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 岳霖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正想分辩两句,蓦听“拍”地一声,接着是那道人大声叫道:“你们既不施舍,道爷用银子买总该成吧?” 他一言方毕,掌柜和店伙已躬身哈腰,走了过来,赔笑说道:“那里,那里,小店人物欠缺,道长莫怪,招待不周,不知道长是用斋饭呢?还是另外要点什么?” 那道人哈哈一笑,捋髯说道: “蠢材不识货,狗眼看人低,出家人苦心清修,却连一顿斋饭都无人施舍,咳!也罢,从今起道爷开戒了吧!伙计,好酒美食往上端,道爷有银子开饭钱!”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锭明晃晃地金元宝来,放置案头。 那掌柜地双眼眯成一线,连脸上的麻子都红了,肋肩一笑,道:“道……道爷,您莫怪,这就叫人送来,嘻嘻——” 说着一转身,一把将那伙计推得踉跄数步,厉声说道: “死人!你还不快去端菜取酒,楞在这里作甚!” 那伙计连声应“是”,急步而去。 掌柜地又向道人躬身一礼,始才退去。 道人摇头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道: “世道不古,人心大变,奴才都想欺主;吃里扒外,见机行事,鬼魅到处横行,乱了!乱!正好混水摸鱼。” 岳霖听得心中一动,不禁又向那道人望了一眼,见他五官端正,眉心有一红痣,暗暗奇道:“在长安城外,‘九幽帝君庙’内,明明见他和太真子前辈一起,怎地我招呼他,竟然不理?” 巧娘微微一笑,道:“看你,为这一点小事,竟是不能释怀,来!干一杯吧!虽然现在我俩把盏相对,但是,片刻之后又要你东我西,唉!再见之时,又是一年过去,你该不会计较年华老大,青春易逝吧?” 语意凄凉,似是不胜别离之苦。 岳霖虽是一心扑在那道人身上,这时听了,也不禁深为感动。 他望着巧娘,正容说道: “巧娘!人生再光耀,不也逃不过一死么?尽管是流水无情,岁月不居,但如果我们能尽一己之力时,做出一番事业,留传后世,就算朱颜老去,随着臭皮囊骨化形消,又有何妨?” 巧娘听了,不觉动容道: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须知年华似水,最为女子所珍惜,但如果她能获得所知之人的青睐,那这些就又不足道了……” 岳霖感激她的痴情,不觉报以一笑。 她略微一顿,又道: “只是对你方才宏论,就是有大智大勇是没法做到那地步的,我有自知之明,只望追随左右,聊供驱策,但望你有所成,于愿足矣,焉敢妄想留为后世楷模,永垂不朽?” 岳霖颔首笑道: “只你这种胸怀,就非常人能及,但愿在你的辅佐下,能为人世有所贡献,我们彼此尽力吧!” 说罢,当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巧娘这时玉面微酡,益增几分娇艳,秀美的双眸中,射出明亮的光,宛似一泓泉水,清澈见底,任何人见了,都不敢有一丝不洁地意念。 岳霖虽然感到满足,感到骄傲,不过,他也感到内疚和羞惭。 而对着这样一个痴情女子,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 巧娘本是深情的望着他,见他竟目不转睛的凝注自己时,反倒有些忸怩不安,讪讪地低下头去。 二人的心意,完全集中于对方身上,是以对身外之事,已经不闻不见,这时静默下来,顿觉四周喧哗笑闹,吵杂不已。 巧娘侧面回望了一眼,轻声说道:“今天我们眼福不浅,没想到这个道人倒是大有来历。” 岳霖抬眼一望,那道人落脱形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这付吃像,和他的仪容穿着十分不相称。 岳霖方自一皱眉头,蓦见那道人将一块吃剩的骨头向后一丢。 这时,那伙计恰巧端着一大碗热气蒸腾的汤,小心翼翼地走至凌晖与追魂叟面前。身形微躬,将那碗汤向桌上放去。 “噗——” 那块骨头跌落荡碗之内,滚烫的汤,四下飞溅。 伙计被吓得一哆嗦,那碗汤“拍啦”一声,倒翻桌上.又油又烫地汤,齐都倾泼在追魂叟身上。 追魂叟被烫得一跳跃起,“哇呀”便叫,伸手一掌,打了那伙计一个嘴巴,狠声骂道: “瞎眼的奴才!东西是怎么端的?该死——” 那伙计被打得一怔,哭丧着脸,望了望道人,结口地道: “是……是……小的不……那……道……” 他不敢不说,又不敢真说,望望追魂叟被污的衣衫,又望望只顾吃喝的道人,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追魂叟余怒未息,反手又是一掌,打得那伙计血水顺口流下,他再次举掌时,忽然一眼瞥见凌晖面呈轻笑,怔怔地望着他身后。 顿时,他忽然想起似什么东西丢进那汤碗之中,始吓得伙计将汤碗丢开,看凌晖的神情,八成是这道人所为,想到这里,不禁气往上冲,大声叫道: “好啊!原来是你这杂毛弄鬼,看大爷不将你劈了才怪!” 说罢,一掌就向道人背后打去。 店中食客,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理,俱都停杯止筷,引颈向这边望来。 岳霖看得实在忍不住了,猛一长身,就待过去。 他身形方动,就觉一双纤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按,虽然那手掌轻柔无力,但他竟没站起身来。 他方自暗惊之际,巧娘已然娇嗔道: “我说有戏看,你最好是坐着别动。” 岳霖向她看了一眼,又急急朝那道人处望去。 只见那道人正端起大碗,“咕嘟”喝了两口,连道好酒! 他抹了抹嘴,接着又道:“太真子师弟一死,总算没人管了,吃喝任我所欲,去留但凭高兴,可惜虎狼成群,处处不得安宁……” 他一边吃喝,一边摇头晃脑,自言自语,仿佛对身外的一切,浑如不觉。 追魂叟右臂下垂,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似地,恶狠狠地盯着道人。 凌晖这时笑容忽敛,望着道人背影,默然沉思。 岳霖听得心中一惊,而又看得莫明其妙,此时,突见追魂叟跨前两步,来至道人桌旁,左手一拍桌面道: “光棍眼里不揉沙子,臭道士!你少装蒜!” 他这一拍,震得满桌杯盘乱舞。 那道人连忙伸出双手,按着跳动的盘盏,和那锭金光闪闪地元宝,满脸诚惶诚恐之色,道:“茶楼酒肆,耳目杂乱,贫道江南人也,从不吃蒜,装来何用?施主莫要乱语,坏了贫道清誉。” 他说话时,故意压着嗓子,话声阴阳怪气,引得店里食客哄堂大笑。 岳霖听了,心中暗笑,心知这道人必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追魂叟碰见他也算晦气。 果然,追魂叟气得脸色铁青,冷冷地道: “杂毛!你为什么向我碗里丢东西?说——” 那道人想了想道:“没有呀!” 追魂叟一顿足道:“放屁!还说没有……” 他回头向那桌上一扫,见汤碗半倾,油汤流满桌面,碗中所剩无几,桌上、碗内,果然是一无所有了。 他双眉一挑,目中凶光闪闪,但一转念,方才自己一掌,虽是用了五成劲道,但也足以致命,奇怪地是这位老道背向自己,坐着未动,那一掌非但没能伤了他,自己一条右臂反而疼痛难当。 想到这里,他住口不语,没有再骂下去。 岳霖也自己奇怪不已,明明自己看见骨头掷进碗内,现在却因何不见? 正在大家惊疑僵持之际,忽地凌晖纵声一笑,道:“所谓真人不露相,道长好精湛的内功,就凭这‘凝气成铡’,和那手‘聚沙如铁’,放眼天下,能与道长一较称短者,恐怕不会超过三人。” 在座食客,除不诸武功者外,余皆大吃一惊。 岳霖和巧娘对望一眼,做个会心的微笑,然后又将目光移注在道人身上。 那道人陡然身形一旋,连座下木凳,亦同时一转,他先向凌军桌上望去,又低头四下找寻。 半晌之后—— 他忽然高声叫道:“各位都看见了,这位施主硬说贫道掷了什么在他碗中,现在有目共睹,他欺负贫道年迈,又见这锭金元宝,必定不怀好意,想讹诈……” 他话未说尽,追魂叟已大喝一声,扑了上来。 道人一见,慌忙转过身去,伸出双手,将那锭元宝,牢牢握住,生恐被人抢去似地,状至引人发嚎咙! 追魂叟一击不中,杀心顿起,身形忽然一转,左手骈指如战,疾向道人后心“灵台”穴点去。 那道人双手握定金元宝,喃喃说道:“啊!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命根子!如果今天没有你,我拿什么骗酒吃!” 他望着那锭元宝,眉开眼笑,对追魂眼在背后进袭,直如未觉。追魂叟“嘿嘿”一声冷笑,劲透指梢,去势更快。 手指尚未及体,一缕劲风,已然穿衣窜过,追魂叟面现狞笑,左手食、中两指,重重地点向道人的“灵台”穴上。 岳霖和巧娘脸色骤变,同时惊“啊”一声。 追魂叟长长地吁了口气,神情之间,微露得意色。 其余的食客,虽然不知他出手点穴,但看他的神情,猜知这一下必是煞着,是以齐都睁大二目,屏声无息凝目而望。 岂料,那道人双手捧着元宝,笑嘻嘻地望着它道: “心肝!宝贝!你有这么大用处,小道以前怎么不知道喜欢你呢?” 他虽然被追魂叟以重手法点中“灵台”穴,但他却行所无事,谈笑自若。 追魂叟骇然色变,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 岳霖与巧娘二人,也是相顾愕然,都猜不出追魂叟何以不能伤了道人。 端坐一旁地凌晖,脸上也是瞬息不变,最后,他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老弟!遇见高人,还要班门弄斧,你当真不知羞么?” 追魂叟一张枯瘦的脸,阵青阵白,一言不发,返身回复座位。 他拿过酒壶,边斟边饮,一气干了三杯,愤愤地道:“没想到阴沟里竟然翻船,今天也就只好认载了……” 他一语甫毕,身侧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于是,他的脸色出青转白,由白转红,只不知是羞红,抑是酒红。 那道人笑声倏住,昂首说道:“长江大河眼界广,阳沟翻船事亦多,从来好马不易主,烈妇暂死不二夫,罢了,罢了,名位权势,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到头来依然是南柯一梦……” 岳霖听得心中一动。 追魂叟却是脸上羞红。 凌晖双眉微蹙,似在思忆什么。 巧娘冷眼旁观,观察各人的心情变化。 其余众人听他所说,无头无尾,不解其中之意,又见凌晖和追魂叟木然而坐,不知三人在闹什么玄虚,看看这边,望望那面。 掌柜的缩在墙角,愁眉苦脸.满怀畏惧地望着三人。 那道人将残余的酒,一气饮尽,然后,拉长嗓子道:“掌柜的!你进来!” 那掌柜畏畏缩缩地缓步过来。停在道人身前五尺之处,怯怯地道:“道……道爷,您……您什么吩咐?” 道人眯缝着眼睛,用手一指桌上,道:“这里一共多少银子?” 掌柜地听了不加思索,脱口说道:“共计三钱三分银两子。” 道人微一沉吟,道:“你是要钱呢?还是施舍?” 掌柜地才展颜笑了一半,好像是要施舍了?那贫道说……” 掌柜地脸上顿时一紧,笑容立敛,眼梢唇角的几颗麻子,更深更红了,诚惶诚恐地道:“这……这……” 岳霖巧娘相视一笑,觉得这种人既卑鄙,又可怜,不禁摇头一叹。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 “我早就知道么,你这叫善财难舍,好!给你三钱五分银子,去向后边这两位施主要。” 说罢,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向店外走去。 掌柜的一见大急,忙抢步来到凌晖与追魂叟桌前,呐呐的道:“这……这……二位……” 追魂叟目透凶光,双眼一瞪,冷冷的咳了一声。 那掌柜的吓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转头一望,那道人已经步出店内,向右走去。 他心中一急,想要追去,但又想到这二人既未出声反对,是以还存了一线希望,又回身站定,目中露出祈求之色,怔怔的望着凌晖。 凌晖摇头,道:“看你这付丧门神似的脸,真是……少停算在我帐上好了。” 掌柜的一听,如逢大赦,打躬作揖,连连说道:“是,是!谢谢您……” 岳霖望着那道人走出店门,心中一动,也未及多虑,一闪身来至店外,张目四望,但见云天茫茫,人头攒动,哪里还有道人的踪影? 他站在店门首,一时思绪潮涌—— 这道人确曾在“九幽帝君庙”见过,但他对自己的招呼,何以故作不见? 据他自称乃是武当掌门人太真师兄,自必是位游戏风尘的奇人异士,他今日在此出现,而且辣隐玄机,又是为了什么? 他好像说过太真子已然故世,何时?何地?因何而死? 凌晖和追魂叟何以同时在此出现,而且追魂叟口口声声称凌晖为护法,状至恭谨,这关键又在哪里呢? 这一连串问号,在他脑中回旋飞舞,此起彼落,久久不停。 他正在想得出神陡然背后传来一声娇斥,接着是“砰”然一声大响! 口口口 岳霖大吃一惊,身形疾旋,疾然纵回店内。 追魂叟双目圆睁,满面惊骇之色,怔怔地望着巧娘。 巧娘这时已然离开原位,与追魂叟相距七尺,柳眉倒竖,满面霜寒,一指追魂叟,冷冷说道: “哼!你既是他亲信,会不知道他的行踪?姑娘若不给你点颜色,谅你也不会实说!” 说罢,纤手外扬,一掌拍去。 她掌势轻柔,竟不带丝毫声意。 追魂叟方才接过一掌,知道厉害,这时见她又是一掌攻来,脸色倏自,虽然明知不敌,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怎能为一女子所屈,尤其凌晖在坐,自己将来的声名荣耀,都要靠他提拔,如何能在他面前露出怯意? 他心念急转,当下一咬牙,将全身功力齐聚左掌.大喝一声,猛迎上去。 店中食客这时都躲在四周,屏声静气,又惊又羡地望着两人。 凌晖始终坐在原处,悠然自得把盏浅饮,突地,他将洒杯放回桌上,袍袖顺势向外一挥。 岳霖一个箭步,窜至巧娘身旁,左臂轻挥,右手将巧娘向旁一带!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岳霖一挥一带之际,蓦觉周围劲气弥空,自己上手的左臂,竟然被逼得略为一挥。 他暗暗一惊,忙将左臂一圈一引,藉势与巧娥双双退后三步。 再看追魂叟,面白如纸,额间布满豆大的汗珠,失神落魄地木立当地。 巧娘斜瞟岳霖一眼,娇嗔道:“都是你,不然这怪物还有命在?” 岳霖尚未答话,端坐一旁的凌晖已纵声笑道: “哈哈——姑娘身手果然了得,不知‘七巧婆’是姑娘何人?” 说着,以充满疑惑的目光,望了岳霖一眼。 巧娘朝凌晖上下打量一眼,本待不答,但一转念自己既承岳霖不弃,一心向善,做人处事就不该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何况岳霖正在身旁,总不能因为自己,而使他遭人非议。 她一念及此,随即轻轻一笑,道:“尊驾所说,正乃家母,不知有何见教?” 岳霖正欲出声招呼,但一见凌晖目光,顿将吐到唇边的话打住,侧首望望巧娘,默然不语。 凌晖连道:“岂敢,岂敢,七巧门武功别具一格,姑娘又聪颖慧黠,武功尽得真传,假以时日,不难为江湖中放一异采!” 巧娘秀眉微蹙,暗暗忖道:“这人一时恭维自己,反使人莫测高深,既然问不出所以然来,不如早早离此地为妙。” 她容色一整,缓缓说道:“多谢谬奖,巧娘愧不敢当。” 说着,冷冷地瞥了追魂叟一眼,转身和岳霖回归原坐。 凌晖待二人回座,方始侧首道:“老弟,练功夫,这里可不是地方。” 追魂叟惨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两朵红云,缓步过来,躬身说道: “多谢护法从旁相助,小弟没齿不忘……” 凌晖一摆手道:“坐下吧,今日算你晦气。” 追魂叟听得一怔,随即想起方才那怪道人,现在这美艳少女,自己果然是连番受辱,不觉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凌晖摇了摇头,随唤伙计取酒添菜,继续吃喝。 这时,围观之人也悄没声息地各自回座,一边低头吃喝,一边偷眼望着这两桌动静。 岳霖巧娘回座之后,巧娘抢先问道:“你没追上那道人?” 岳霖摇摇头.道:“我追出店门,根本连那道人的影子都未看见……倒是你,怎么会和追魂叟打起来的?” 巧娘冷哼一声,又回首向追魂叟瞥了一眼,恨恨地道:“我方才好言问道,笑面阴魔经常都在何处的,以便暇时拜访,谁知……那厮不告诉我也还罢了,竟然口出不逊,语带轻薄,所以,我……我一气这下,才出手教训他,你不会怪我吧?” 岳霖道:“如果真是如此,我怎会怪你呢?” 巧娘愕然道:“你……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岳霖摇头道:“不,就是说……追魂叟果然不是你的敌手,不过,他的同伴出手解危,连我都没有赶上……” 这番话简直令巧娘无法相信,她明明看见追魂叟势将不敌,而岳霖适时赶到,出手把他救了。 但,岳霖现在竟说他也来迟一步,这…… 她不解地望着岳霖,道:“你说……我真的不知道。” 岳霖怕她难以为情,改口说道:“这就是勇观者清,当我举臂一格的时候,人家早已出手了,不过,你我都没看见罢了。” 他说着向凌晖望望,又道:“所以,我举起的左臂,被一片无形劲气逼得顿了一顿,这时我右手已将你们带动,我一觉出情形不对,藉着左臂一挥之势,退得三步,才免得两败俱伤……” 巧娘插口说道:“但我和他侧向而立,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讨我的眼睛,我虽然与那人交手,却也未见他有何动静呀!” 岳霖点头说道:“所以说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行径更是怪异,你以后相遇,却要多加小心,不要太过主观。” 巧娘心中虽是不服,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端起酒杯,邀同岳霖共饮。 岳霖这时已经有了六分酒意,一想到分别在即,内心之中,有点黯然,也有一点激动。 他一把握住巧娘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地道:“巧娘,分别在即,彼此保重,一年虽然很短,但也有三百多天,希望再相见时,彼此都有成绩好吗……” 巧娘被他这一握,竟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心头宛如鹿撞,“怦!怦!”地跳个不已。 她平生可说阅人甚多,却从未有过如此地经验,一股暖流,自岳霖掌心传过来,经手臂直达全身。 她的一颗心跳得更加剧烈,又颊滚烫,但觉口干舌燥,其热无比。 忽然,巧娘挣脱被地握着的手,望着他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岳霖,记住你每一句话,明年今日,我们……再见——” 话声末落,她娇躯微晃,已然到了门外,然后,疾步而去。 待岳霖惊觉,追出门外时,早已失去了巧娘的倩影。 他张望良久,始觉恍然若失,缓步走回店内,端起酒杯,仰面喝了一大口,只觉酒味辛辣,入喉以后呢?像要燃烧似的。 他双眉深蹙,接着又喝了一口。 他脑海中,开始有些混沌起来。 巧娘临去秋波,轻轻巧笑,不是示意自己追去么? 但是……不能!她……不会,我不能。 一个久历沧桑的女子,若是她感一旦有了归依,可真是坚比金石,至死不渝…… 嗯!巧娘现在就是! 她临去时,简短地两句话,却包含了无限情意。 谁说风尘女子不为妻? 那些闺站名媛,淑女贵妇,虽是珠光宝气,盛气迫人,赫赫然神圣不可侵犯,但骨子里,却是偷偷摸摸,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口里不停地喝酒,脑中不停地胡思乱想。 这时,店中令客酒足饭饱,先后起身离去。 凌晖望望岳霖,摇头一声轻叹,拉起追魂叟缓步而去。 追魂叟似是心有不甘,临出门时,仍自回头狠狠地盯了岳霖一眼。 掌柜的见客人差不多都已离去,又见岳霖女伴先去,留下他独自喝着闷酒,知道这些人都不好惹,生怕他喝醉之后,藉故乱来,那这座小店非被拆了不可,想到这里,他堆起满脸笑容,慢步来到岳霖面前,恭身说道:“客官,您怕是醉了……” 岳霖双眼一瞪,大声道: “混账,谁醉了?” 掌柜的被他这一喝,吓得浑身一颤,又被他目中精光所逼,连忙低下头来,和声又道: “不,客……客官,我是说您还要点什么?” 岳霖见他十分恭顺,心中一高兴,道: “要什么?哼!要酒!” 掌柜的一怔,正想藉故拒绝,不料和岳霖目光一接触,他连忙把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叫伙计送了壶酒,自己则躲在原处,静静守望。 岳霖独自又喝了一阵,觉得杯中之酒,比药还难吃,于是,他停杯不饮。 他一抬头,恍惚看到巧娘正俏生生地立于面前。 她含笑凝视自己,唇边,有两个醉人的利涡…… 他哈哈笑道: “你……你终于回……回来了……” 说着,伸出双手,向前抱去。 “哗啦——”一串脆响,桌上的杯盘俱碎。 岳霖一抱扑空,整个上身,便都倒在桌上,奇怪地是他的手脸,竟未被打破的碎瓷割伤。 掌柜的早已飞步过来,送上一方冷水布巾,嗫啸地道: “客官,您……您真的醉了。” 岳霖无力地抬起头来,向他望望道: “我真的……醉了?好,那……那么算账……” 掌柜地连忙说道: “那位大爷已经替客官付过了。” 岳霖一丢布巾,道: “怪怪,别人不……不给,你硬要……我……我要给……呃……你又不要……真……真怪!” 他一边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走身来,茫然地四下望望,然后向门外走去。 但未走数步,他又急急回身,回至桌前,不觉失声惊呼:“啊——? 这一惊,醉意全消,出了一身冷汗,他围着小木桌,住后转了两圈,那柄“青冥剑”竟然不翼而飞。 他在脑中追忆着方才店中每一个食客,然而,尽管他搜遍枯肠,仍然是找不出一丝线索。 掌柜的和伙计,以为他在发酒疯,二人都躲在远处,不敢过来,满脸惊恐地望着岳霖。 岳霖感到世事无常,恍若一梦,长叹一声,一顿足,急步而去。 掌柜的见他真的走了,忽然——他像是想什么似地,慌忙跑到门外,口中高喊道: “客官,等等,客官,等等——” 然而,岳霖早已去远,虽然隐约听得有人呼喊,但他忧心忡忡,不愿多事,头也不回地迳离去。 掌柜的边喊边跑向前跑了几步,但一转眼,岳霖已消失于人丛之内,他急得满头大汗,怔怔地望着远方。眼角的几颗麻子更红更深了,被汗水侵入,在阳光之下,宛似剥开的红豆粽子。 数日之后—— 一时扁舟,随波浮沉,在激流中,向前缓进。 阳光照在海面上,金光粼粼,耀眼生花。 舟子一手遮阳,一手前指道: “公子,你看,那个岛屿,四周都是浮萍,大概就是公子所说的什么‘碎萍岛’吧!” 这时,小舟前端立着一位少年,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气宇不凡.一袭灰衣,随风飘摇,猎猎有声。 他顺着舟子所指方向看去,果见一个鸟屿,孤立在大海之中,绿色葱笼,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生机勃发,欣欣向荣。 舟子一边摇橹前行,一边说道: “这附近因为海流湍急,小船从不敢来,所以差不多没人知道,公子幸亏遇见我,若问别人,也是不知。” 这少年听了,只是微笑不语,他举首四望,但觉海阔天空,不由深深地呼吸两口,顿时觉得心胸为之一畅。 小舟在海中颠簸不已,随着浪潮,高低起伏,浪头打来,小舟似被送上半天,浪头一过,小舟又随之疾然落下,四面的海水,竟超出小舟数太之高,真是惊险万分。 舟子高声说道: “公子!你可站稳,此处风急浪高,十分危险,我是因公子肯出高价,同时我自小生长海上,操舟技术比他们好,若是换了别人万万不敢来的。” 岳霖知他所说不假,当下答道: “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摔倒!” 此时,小舟距岛屿尚有十余丈远,舟子奋力摇橹,但风大浪急,舟行缓慢,前进丈余,一个浪头打来,小舟又被汹涌退数尺。 许久……许久…… 好不容易小舟距陆地不足三丈远时,却是让他无法前进,但凭舟子使尽气力,竟难再近一尺。 那舟子伸出右臂,一抹鬓间汗水,满脸俱是无可奈何,眼看到口的渡资,却是无法拿到,不禁看岸边,长叹一声。 岳霖向岸边微一打量,只见无数浮萍,齐聚岸边,任海潮汹涌,却是再也无法把它们冲开。 他见小舟距岸不过三丈远近,当下也不难为舟子,如数开发了渡资,郑重叮嘱舟子道: “你在此候至日落,不见我来,你就自己回去,如果我在日落前赶来,回去后渡资加倍给你。” 那舟子诺诺连声,欢天喜地的收起银子,将一根长索,直垂海底,一回身,见岳霖飞跃上岸,暗暗咋舌不已。 岳霖一掠上岸,见并无道路可行,又不知道逍遥别墅究在何方,随即展开身法,向上飞扑。 行约盏茶光景,忽见脚下有一裂缝,缝内海水一线潺潺轻响,左右一望,一端曲折迂回,不知所终地,而另一端则直达海面。 岳霖望了有顷,恍然而悟,喃啁地道: “哦!‘碎萍岛’,原来取名于此!” 他顺着曲折,迂回的那道裂缝急步行来,片刻之后,越走越窄,仿佛走入一处死谷。 但到了尽头,向右一转,眼前豁然开郎。 只见漫山遍野的花,酡紫艳红,美不胜收。 万花丛中,有独栋精舍,飞杆栏楼,建筑精巧。 岳霖看得心中艳羡,自语道: “逍遥前辈,果然是逍遥自在……” 但前行未及一箭之地,陡闻一声清叱,随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足踏鲜花,如飞而来。 转眼之间,二人已来到近前。 岳霖止步停身,静静地望着二人,只见来人竟是男女两个童子,一式长裤短袄,一样的眉清目秀。 二人飞身落在岳霖身前五尺之地,动作轻灵,姿势漫妙,二人向岳霖由头至脚,看了一遍小男孩予忽向小女孩扮了一个鬼脸。 那女孩小嘴一撇,道: “哼,就只有你是鬼灵精,别人都是傻瓜,都不知道!” 小男孩身形一闪,来到女孩面前,他向她脸上端详一下,一本正经的道: “你果然不像‘瓜’,好!就算你是鬼灵精吧!这总该成了!” 小女孩一听,脚下微点,便向男孙扑去,口中说道: “好!你骂我,看我不拉长你耳朵,叫你装兔子才怪!” 那小男孩一见,身躯“滴溜溜”一转,已然躲到岳霖背后,同时高声叫道: “疯丫头!客人来了!你不招呼,偏要寻我……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小媳妇儿呢!嘻嘻——” 小女孩一扑不中,方待再扑时,小男孩已嘻皮涎脸地,一溜烟跑了。 她气得嘟起小嘴,连连顿是骂道: “鬼灵精,看我不告诉师父才怪!” 岳霖望着小男孩没入花丛,回头儿小女孩眼眶红红地,几乎要哭出来了,在女孩柔弱的对比下,那小男孩的确是太过刁钻了些。 他正想不出该用什么话去安慰她时,忽见小女孩抬起头来,望着岳霖,绽颜一笑,稚气的道:“师父说有个姓岳的要来,你是不是姓岳?” 岳霖一怔,随即点头笑道:“不错!我就是岳霖,小妹妹?你师父是……” 小女孩睁大眼睛,道:“师父是师父是什么?” 岳霖一笑道:“不,我是说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道:“师父没有名字。” “那么……这里可是‘逍遥别墅’?” 小女孩点了点头,奇怪地望着岳霖。 岳霖又道:“那逍遥居士可就是你的师父?” 小女孩摇头说道:“不知道……可是,师父走的时候说过,如果你来了就带你到‘听风筑’去。” 岳霖奇道:“你师父到哪里去了?‘听风筑’又是什么地方?” 小女孩望望谷口,道:“师父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听风筑’就是岛后的一个石洞,你不知道,那儿才好玩呢!” 她说箸,一望天色,急道:“呀!!太阳都落山了,走,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去‘听风筑’。” 小女孩天真活泼,对岳霖毫不陌生,说罢,位起岳霖左手,蹦蹦跳跳直向那几栋精舍走去。 岳霖被小妇孩带到一所大牙,厅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布置得虽乏华丽,却是清幽已极。 小女去不多久,便手捧食盒,如飞而来。 她站立一旁,静静地望着岳霖用罢,匆匆收拾停当,便带着岳霖穿堂过室,迳向后山奔去。 片刻之后—— 二人来到一片怪石嵯峨之处,但见那些怪石,大小形状不一,似虎似豹像狗像熊,或站或卧,或扑或跃、虽然是一块块的怪石,但隐隐有一种威势,竟使岳霖不敢轻易涉足其间。 小女孩“嘻嘻”一笑,拉着岳霖穿行其间,最后,在一对并坐的双狮前停住。 石狮甚是高大,虽是坐势,竟也有七尺之高,小女孩伸手抓住左首石狮前蹄,然后用力向旁一拉。 那重迂千斤的石狮,被她位得移开两尺。 右首的石狮中出现一座小门,可容一人进出。 小女孩伸手一指那座石门,道: “从这儿下去,就是‘听风筑’,我还有事,不能带你下去了。” 岳霖望着她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毅然跨入门内。 那小女孩望望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随又将左首石狮推归原处,三转两转,穿过怪石,向前山纵跃而去。 岳霖沿着石阶下了两级,身前骤暗,回身一看,石门已然封闭,他微一思忖,心中暗道: “既来之,则安之,这‘听风筑’中,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下去看看!” 他停得一停,渐觉对身前景物,已隐约可辨,他顺着石级,缓步而下。 这条暗道十分曲折,但在每隔十级处,石座缝隙中,即有微光透入,是以暗道石阶,隐约可见。 他不知下了多少石阶,尽头是一宽畅的石室,壁问有许多龟裂痕迹,但是却宽不过两指,风声,将室内照得毫发可辨。 岳霖向四处打量一阵,心中暗忖: “这分明是囚人之处,不过这‘听风筑’,倒是名符其实,缝隙处处,风声呼呼,逍遥前辈为什么将我安置在此处呢?” 他又转念道:“逍遥前辈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我不如趁他未回之前,将那石匣中的神功秘录,取出潜心研练……” 他一念至此,顿时喜形于色,忙自怀内取出石匣.解开绢帕,将石匣翻来覆去地细看一遍,竟然无法启开。 他缓步踱至壁前,就着山水泉喝了几口,又将头脸全部淋湿,然后走到榻前,颓然坐下。 他手捧着石匣,双眉紧皱,正不知如何是好,偶一抬头,蓦见石几竟自缓缓向旁移去…… 第十二章 神功御敌 岳霖微微一惊,只见石几上层向一旁滑滚,渐渐露出一个两尺宽,三尺长的空间,恍如一只打开的箱笼。 顶层滑滚至与石几底边相连约五寸时,嘎然而止。 岳霖凝神戒备,半晌之后,他见再无异状,遂将石匣放在榻上,站起身来,趋前察看。 这个石几,制作十分精巧,几面微微倾斜,在边缘两端,分别安置了两个半弧形关卡,下端系着一条铁链,直通榻下。 石榻承受相当压力,牵动那条铁链,徇卡下陷,几面即会自动移向一旁,只需要轻轻推动,几面便可自动滑移,完整如旧。 只见石几内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岫古书,上面写着:“开卷有益”四个大字,铁划银钩,笔力苍劲雄浑。 岳霖伸手去取,但手指尚未触及书册,忽又将手缩回。 他望着那册古书,自言自语道:“想来这必非普通之书,不然,绝不会入在这一无所有的‘听风筑’里,我岂可随意翻动?” 于是,他开始仔细研究那石几,何以会自动移开的道理…… 无意之中,他轻轻一碰几面,不料那几面竟自缓移移同原处,严丝合逢,不着半点痕迹。 他感叹着这匠心之作,缓步又回至榻前。 岂料,他甫一落坐,那几面竟又自动开启。 忽然,他心中一动,欢呼道:“啊!原来是逍遥前辈有意给我看的!” 他猛地一跃而起,捧起那册古书,依旧坐回榻上,强压着心头激动,迫不及待地轻轻翻动。 扉页之上,工笔写着:“祛尔心贼,还尔明台;天人合一,否极泰来。” 岳霖熟视有顷,又轻轻地翻过一页,写道:“侧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他望着书册,沉思良久,颔酋轻叹道:“世人若是都能明向这些道理,岂不是就再也没有争、杀、仇、恨?人无烦恼,世无争端,那该又是如何的一种境界?” 他再翻一页,上面仍工笔所书,写着: “儒家请求;定静安得虑,微危精一中。 释家则为空,亦即——有——无。 道家三宝:精、气、神;三关:手、足、口。” 他看了半晌,竟无法理解基本深意,索性略过,再看下页。 另一页上了无字迹,只划了一幅令人难解的图,状如古树之根,须芽横生,零乱已极,最使他不解的是纸质与其他各页不同,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细绢,许是年代久远,已隐隐泛出黄色。 他再往下看,仍是一幅图画,绘的是一只彩凤向阳而立,羽毛鲜艳,神俊非常,四周,百鸟环绕,有的剔翎仲爪,有的振翅飞翔,姿势各自不同,但却画的栩栩如生,直是呼之欲出。 再下面绘着一个年届古稀像貌清癯的老者,端坐于薄团之上,左手食指遥指远方右掌当胸,掌心朝外。老者慈眉善目,令人望之,肃然起敬。其后又是一幅立像,左掌旁引,右掌缓缓推出。各种姿势不同的图,共计一十二幅。以后,便是每一幅图的朱文讲解。 岳霖不觉看呆了,这时,他心无旁鹜,细心研读,但是,看了这些解释的朱文,觉得深奥、文博和妙谛难解。 也不知看了数百十遍,总算得以稍窥门径。 他天赋过人,资质俱佳,如此一来,更是苦苦参研,埋首不倦。 洞中无岁月,岳霖在这“听风筑”石室中,不知不觉已是三月过去。 在这期间,他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已将书中所载武功全部学会,所以差者仅只火候而已。 那张须芽横生的古树根藤,竟是一张人身经脉图,而且,内中暗含着一种高深莫测,妙绝毫巅的步法。 岳霖自这张图中,非但学会了移穴、练气之法,更从其中悟解出其巧无比的步法,纵使在千军万马中时,不谙半点武功,亦可横冲直撞,往来自如,别人连一角衣襟,也休想沾到。 其余飞禽身法,和那一套十二式掌招,也都练得娴熟无比。 石室之内,昼夜不分。 山泉潺潺,风声霍霍岳霖也不知此时是日是夜,是何时辰? 他仰面告壁,喝了几口山泉,然后回身卧于榻上。 一时之间,思潮起伏,难以平静。 他想到许多人,也想到许多事。 最令他感到惶惑难安的便是那孤女小玲,失踪多时,下落不明,尔今究竟是生?是死? 还有杜若君、宝贝、小莺、巧娘…… 这一切——使他系念,更令他烦恼。 尤其是父母的血海深仇,每想起亲仇,他就感到羞愧、内疚,只因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仇人是谁? 他本来就毫无睡意,如此一来,就更无法阖眼了。 最后,他想到自己来此,已将百日,迄未见到逍遥居士,就连那男女二童,也末再见。 在这将近百日的时间里,虽然也曾几次三番,顺着石阶上行,意欲寻找小童,一问究竟。 但,那双狮石门,却是牢不可破,任凭他使出多大气力,而那座狮门,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一次、二次、三次……直到第五次时,那座狮门才被岳霖的掌力,推得微微一晃。 后来,虽已试过两次,但都不过是轻轻晃动一下,仍然无法开启。 现在,他开始有些焦燥不安。 翻身坐起,望望榻旁所储的粮食,和那形同莲藕而却叫不出名日的山果,已然所剩无几。 如此下去,岂非要活活饿死? 他心念数转,顿觉热血沸腾,无法压抑。 于是,他挺身而起,大步向石阶走去。 他拾级而上,片刻来到那座狮门之前。 他功凝双掌,然后,用力向石门推去。 然而,那石门仅只晃动一下,便又复合如故。 他不禁长叹一声,绝望地道:“完了!看来真是命该如此……” 此旋,他万念俱灰,垂头丧气地拾级而下。 但,还未下台级,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又大步回至门前。 他一边追忆着那日来此时,小女孩拉开石狮时的方位,一边将双掌浮按于石门的一端,然后,凝神运气,功聚两臂,陡地,吐气开声,双掌向外猛然推去。 他这全力猛,足可开山裂石,力道何止千斤? 但听一声巨响,那座石门,果然被他推开一尺余宽。 岳霖惊喜若狂,身形微弓,疾掠而出。 他身形方住,突觉背后生风,当下,不及细想,左足横跨,身形疾刻,随手拍出一掌。 但见一团黑影,凌空一个转折,斜斜飘落于一只石熊之后。 那人足方落地,已自叫道:“你这人怎地凭不讲理?人家好心跑来接你,你却不分皂白,劈面一掌的,要不是我躲闪得快,不被你打得吐血才怪呢!” 岳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小男孩,当时,双颊一红,抱拳说道:“小兄弟!我……我实在是无意,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小男孩一眨眼睛,缓步走来,冷冷地道:“你若有意,恐怕我的小命早完了。” 岳霖听他言司锋利,语带刻薄,心中有些不悦,但一转念,自己客居此地,纵然他有不当之处,也应看在逍遥居士前辈面上,不便计较。 小男孩见他脸上讪讪的,默然不语,不禁“噗嗤”一笑,道:“岳哥哥!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可不能生气呀!” 岳霖见他天真活泼,聪明刁钻,不觉笑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巴,可是真厉害……” 小男孩煞有介事地道:“好多人都这么说,可是……师父还怪我不会说话呢!” 岳霖随口道:“好多人?好多人人都是谁?” 小男孩嘻嘻一笑,道:“好多人是……是……不能告诉你,哎呀!赶快走吧,师父还在等着的呢,去晚了又要挨骂了……” 岳霖本末在意,后见他吞吞吐吐,反而望了望他,道:“你师父对你很凶吗?” 小男孩忙道:“才不呢!我是说肉烤焦了,他老人家又要罚我了。” 岳霖奇道:“罚什么?怎么罚?” 小男孩皱起双眉道:“罚我把肉吃掉……” 岳霖对这种罚法很感兴趣,一笑,又道:“那还不好?有肉吃……” 小男孩连忙摇摇头道:“我情愿不吃,你不知道,那烤焦的肉有多难吃……不好!肉真要烤焦了的,快走——”说着,一拉岳霖,急纵而去。 此时,红日西沉,给这些石像,染上一层轻红。 二人踏着自己欣长的身影,穿过石像,向前飞奔。 花海香风,薰人欲醉。 小男孩一指花丛中,左首凸出的一幢房舍道:“师父在哪里等你,我得赶快去看肉……”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没于一片花海之中,身法轻灵快捷,很是不逊岳霖。 他望着小男孩隐没之处,感叹良久,武学当真是永无止境,宛似万马竟走,略微停顿,便会被抛落后面。 他又向那幢房舍望望,立即穿入花间小径,向前徉行。 半晌之后,忽觉自己仍在花海之中,驻足一看,不知怎地,自己竟与那房舍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于是,他认准方向,又是一阵疾行。 但,片刻过后,仿佛在原处。 顿时,他悟出这片花海,必然是依着奇门道中遁甲一类的阵式而植。 微风扑面,岳霖却是双眉深锁,呆立当地。 正在此时,他耳旁陡然响起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逢白左转,遇共同右行。” 岳霖心中一动,举目四望,果然不见有人,忖知这必是逍遥前辈以“传音人密”之类的内功,指引出行。 当下,精神一振,依言而行。 果然,三转两折,已然步出花海,来至屋前。 他不禁回头又向了花海瞥了一眼,不想这一片花海,除了色、香醉人之餐,更具如此妙用。 屋内,陡然传出一声朗笑,道:“娃娃!还不进来吗?” 岳霖微然一惊,立即高声应诺,举步入内。 但见屋内桌椅俱全,靠墙摆着满架古书,除此而外,别无他物,虽然稍嫌简陋,但却是幽雅宜人。 逍遥居古仍是丰姿俊朗,飘逸出尘,他坐在桌前,手拈微须,双目如电,在岳霖身上略一巡逡,颔首笑道:“果然不负老夫所望,来!你先坐下。” 岳霖躬身一礼,缓步就坐。 这时,门外人影连晃,男女两个童子先后进来,男童捧着一大盘色作金黄,香味四溢地烤肉,和一小碟瓜果,女童则抱着一缸泥封未去的美酒。 二人端整停当,随即返身退去。 逍遥居士今日兴致甚好,在笔架上取下一枝秃笔,以笔杆缓缓插入缸身下端,顿时,笔尖沁出一滴滴芳香扑鼻的酒来,滴滴如注,转限之间,即已注满两杯。 他又自笔架上取下一只笔帽,轻轻地套于笔尖之上,如注的美酒,倏然而住。 逍遥居士一杯在手,哈哈笑道:“自斟逢饮自开怀,切莫闲下来!如果你要在老夫央前丑怩作态,最好放下杯箸,侍立一旁。” 岳霖见了他斟酒之法,暗暗赞佩不已,现听他如此一说,心知此老落脱不羁,也就不再客气,举杯而饮,举箸而食。 须知他在“听风筑”内,将近百日之中,所食不过黄精山果,何来如此美味?方才烤肉端上之时,阵阵肉香,早引得他腹内雷鸣垂涎欲滴。 他吃了两口,忽然止箸而望。 逍遥居士微微笑道:“娃娃尽管自用,老夫不食人间烟火已久,有此山果,佐酒足矣!” 他取起一只野果,咬了一口,边嚼边道:“你资质秉赋,俱都高人一等,而且根骨奇怪佳,正是练武难得之材,可惜任、督二脉未通,你本身功力,大受限制……” 他说到此处,又凝目向岳霖望了许久,摇头叹述:“老夫确是有意成全你,不过,你必须答应老夫几件事……” 岳霖停杯止箸,惶然说道:“休说前辈成全,即便不然,若要晚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何况前辈还有救命之恩……” 逍遥居士摇手止住他再往下说,缓缓地道:“你虽然是练武千选一之材,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双眉煞,眼泛桃花,一生之中,不但杀孽奇重,而且情怨牵缠,无时或了,所以,你必须答应老夫,不得妄杀,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而能改,则善莫大焉。” 他略微一顿,接着又道:“至于情孽恩怨,你自己三思而后行,因为情之一物,最难勘破,稍一不慎时,或是处理不当,即会使你身败名裂,隐于万劫不复之境,望你好自为之。” 岳霖听得汗流浃背,诺诺连声,恭谨受教。 逍遥居士见他诚惶诚恐的神态,心中略觉安尉,遂一转话锋道:“今后,你武功练成,行道江湖之际,必须尽你所能,照顾卫家之人……” 岳林插口问道:“前辈所说,可是那红发仙姬卫嫦娥?” 逍遥居士轻轻颔首,少停又道:“同时,不得与‘七巧门’为敌,亦不得与它门下子弟相交……这些,你答应老夫么?” 岳霖惶恐的道:“晚辈遵命,只是……这……前辈能示知原因么?” 逍遥居士悠然一声长唤,面上现出凄苦之色,但双目中却射出异样的光彩,炯炯逼人。 落日余辉,映射地他脸上,顿使眼梢唇角,现出微微皱痕。 他掉首窗外,望着漫天彩霞,逐渐暗淡,他底一颗心.也随着落日下沉…… 在这刹那之间,他仿佛老去十年。 岳霖见他神色悲戚,知他必有一段伤心往事,同情之心。油然顿生,怔怔地望着他,希望能分担他几分痛苦。 逍遥居士凝目西天,喃喃说道:“孩子!你慢慢吃,听我告诉你……” 许久,许久,他凄然的面容上,又起了一阵扭曲,似乎那悲惨的伤痛的往事,在他脑际印象仍极鲜明的。 屋内,随着红日西沉,也渐渐暗淡下来。 逍遥居士摇头长叹,接着说道:“老夫生平只做过一件错事,唉!谁又能想像得到,这唯一的错误的事,却使我孤苦、寂寞,遗憾终身……” 岳霖听得一怔,但望着他那种悲苦的神情,虽在心底暗叹,却不敢轻插一言。 逍遥居士缓缓说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夜,星月无光,在六盘山天泉峰七巧门的花厅之内,一个老者踞案高坐,他满面杀气,狠狠地望着跪于桌前的一男一女。 厅门两旁,环立着十数彩衣少女,俱都凝神注目,望着三人。 那男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熊背蜂腰,英俊挺拔,那女子年约二十四、五岁,眉目如画,美艳已极。 这时,万籁俱寂,只有厅外的百花,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发出“嗦嗦”轻响,片片飞落。 花厅之内,也充满了一片肃杀之气。 忽然,老人长眉一扬,双目精芒电闪,冷冷说道:“你既然知罪,难道就不知应该如何处决么?” 那青年生性刚直,一听老者这种口吻,不禁从心底直冒寒气,全身微微一颤,还侍出出言申辩。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已自挺胸接道:“少逸并没有错,是我不该勾引他,叫他离开卫嫦娥,如果您老人家一定要怪罪,唯我是问好了。” 她说活时,气势凛然,丝毫不输须眉。 那老者冷笑一声,宽大的袍袖一抖,“当啷”一声,一柄笔鞘匕首,已抛落在那青年面前。 那男女二人面前色倏突变,惊恐的望着老人。 就在这时,突自远方出现了一点黑影,在万花丛中,纵跃如飞,霎眼之间,便已掠人厅内。 来人竟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少女华,她红衣红鞋,红绢包头,俏生生地立在那青年身侧,向老者深深一礼,道:“公公,事实俱在,您老人家要替我作主!” 说着,回身一指那青年,凄然地道:“少逸!我……我那点错待了你?竟然如此狠心,宁愿有家不归,整天和狐狸精腻在一起,哼!爸爸年高,妻子病弱弱,而你都能忍心抛却,少逸!你想想,你……你还是人么?” 老者见她说得声泪俱下,心中亦不觉“怦”然一动,和声问道:“嫦娥!你的意思……?” 被唤作嫦娥的少女,双目满含怨毒,恨声说道:“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说罢,又侧首向那青年道:“少逸!你……你可愿跟我回去?我那一点不如这狐狸精?想不到你竟被她迷成这样……” 那青年本来俯首而跪,听她一说,昂首答道:“像你这这样专横的女子,也希望丈夫对你忠实么?当初算我瞎了眼,但是现在……我情愿死,也……” 他话未说完,陡听一声断喝:“住口!” 老者怒道:“我孔竹修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种逆子,哼!若真等嫦娥之父前来,你可想到我的颜面何存?” 他话音一顿,继又叱道:“你如今羽毛未成,竟以然敢在我面前放肆!好好!虽然自幼我即对你过份宠爱,深感以后继有人,但到如今,你竟连老父也不放在眼中了……你既然情愿死,就赶快自己了断吧!” 说罢,身躯半旋,转向一旁,缓缓闭起双目。 跪在一旁的年青女子,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她默默忍受着一切,忍受着羞辱、谩骂,和无比难堪。 但是,这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痛哭失声,一边哭着膝行两步,扑伏地上一边苦苦哀求说道:“求求您老人家,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只求您饶恕少逸,他……他是您唯一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呢,求求您,不能让他死,呜呜…”话语哀绝,哭声断肠。 那老者仍自双目微阖,相应不理。 而红衣少女嫦娥却冷哼一声,破口骂道:“贱东西!少做梦吧!我情愿他死,也不要看着他和你这狐狸精在一起,你既然专会勾引别人丈夫的,他死之后,你还可再去勾引别人,哼!贱!贱!贱!” 那青年少逸见父亲正在盛怒之下,本已百口莫辩,不料自己妻子卫嫦娥竟在一旁火上加油,不禁悲愤莫名,探手入怀,取出一拳头大小,双心重叠的羊脂玉佩,膝行至老者面前,呈于案头,然后凄然说道:“不孝儿身受爹爹养育之恩,二十余载,纵有过错,亦罪不在死,然而错已铸成,只有悔不当初,现在,父命既然如此,不孝儿只有遵命自裁,只是……浩荡之恩,只有俟诸而来世,再行图报了,这块玉佩,您……您留起来吧!” 话音甫落,他返身一掠,抄起地上匕首,甩掉竹鞘,倏地当胸刺入,顿时鲜血狂喷,颓然倒地。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齐声惊呼,花容俱变。 那红衣少女嫦娥,也是花容失色,秀眉双轩,显得激动非常,但当触及那“狐狸精”扑在自己丈夫身上时,立又面现鄙夷之色,冷冷地别过脸去。 老者听得尸身倒地,泪水已自潸潸而下,他一声厉啸,抓起玉佩,飞出门外,晃眼之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花厅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红衣少女嫦娥目含痛泪,侧首望着死去的丈夫,喃喃说道:“少逸!你不能怪我,你既对我无情,我也对你无义,你既然喜爱这贱婢,就让她陪着你吧!”话落,红影一晃,也自离去。 周围少女立即蜂涌而上,绕在昏晕的女子身前,轻轻唤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掌门人保重……” 每个少女的面上,都现出无比的凄楚、哀伤、数十道带有同情的目光,望着哀哀欲绝的女子。 就在这个时候,电雷交加,大雨倾盆而下…… 往事历历,逍遥居士这时已是哽咽不能成声,他又自望向窗外,藉以掩饰他目中的泪光,却见夜色深沉,愈来愈甚。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异人,不禁喟然一声长叹,说不尽的悲怆、凄凉,俱在一叹中结束。 岳霖听得如醉如痴,直到逍遥居士一声叹息,才使他清醒过来,但屋内黑暗,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微一思索,道:“那位老者,想必就是前辈了?” 逍遥居士只轻轻点了点头。 岳霖又道:“那个年青女子,莫非便是……” 逍遥居士颔首秀道:“不错!她就是‘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宫飞燕!” 岳霖啸嚅了半晌,终于说道:“那位红衣少女必然就是红发仙姬卫嫦娥,不过,晚辈觉得她有点过份,对自己丈夫,竟然……” 肖遥远居士忽然平静地道:“不!她并没有错,爱之深,恨必更深,娃娃!你必须记住,情之一物,在男子一生中,只不过个占了一小部分,而它却占了女子们的全部,譬如一件心爱之物,在得不到的情况下,宁愿它毁了,这种想法虽不免失偏激,但在男女情爱的立场看,却是人情之常,无可厚非了。” 岳霖听得一怔,他没料到这位前辈异人,对伤子之情,竟看得如此豁达,想了一想,又道:“好……前辈对七巧婆宫飞燕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逍遥居士忽然摇头一叹,道:“唉!这个孩子太痴了,痴得让人可怜,如果……少逸当初和她,也许会白头偕老……” 他一顿之后,又道:“看来这都是劫数,自从少逸死后,她的性情大变。开始仇恨男人,所以七巧门弟子亦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招蜂引蝶,将那些轻薄好色的登徒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报效于脂粉阵中,鞠躬尽卒,死而后已。” 岳霖奇怪地道:“您老人家怎不设法加以阻止呢?” 逍遥居士摇首叹道:“她虽是如此,但对门下却律之甚严,尤其少在江湖走动,而那些仗侍祖上馀阴,到处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和那些各门派中的后起之秀,凭藉财多、貌美、武功出众,纷纷前往‘百无禁忌’寻芳,也许……唉-一”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又道:“也许去的人都乐不思蜀,竟然没有一人再回来过,虽然如此,去的人仍然是接二连三,继续不断的……” 岳霖插口道:“各门派的弟子失踪,他们的掌门难道就从不过问么?” 逍遥居士续又说道:“起先各派也确是不知,以为是被仇家所害,但时日一久,他们终于寻着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们按团索冀,最后找到了‘百无禁忌’,但当他们见着门下凝子时,每个人都不禁霍然色变……” 岳霖听得也是一样,心中暗道:“各大门派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七巧婆’的!” 这时,又听逍遥居士接着说道:“他们眼看着门下弟子,一个个变得神情憔翠,形态煨琐,混昆沌沌,不知身之所在,当真是痛心疾首,悲愤莫名,而最令他们惊奇的是,门下弟子见他们,竟然痴痴呆呆,宛似不识,” 岳霖讶异道:“难道他们连师长也不识了?”逍遥居士并未立即作答,却飘然起身,在屋内飞快地绕了一匝,在他所经之处,屋内四壁已明晃晃地亮起四盏壁灯。 顿时,光华四射,明亮犹如白昼,灯盏耀眼,不容逼视。 岳霖似是一时不能适应强裂地光照,不由得连连眨着双眼,却又忍不住好奇之心,向那些灯盏又望几眼。 逍遥居士坐回原处,一口气喝下三杯酒,望着岳霖,一笑说道:“娃娃!你莫在奇怪,这灯盏原是海中数十年的大海蚌,老夫取来将之张开,一半储油燃点,一半依壁作罩,因此物壳内含磷甚多,且又光滑如镜,一经点燃,便是普通十盏油灯,也无如此光亮……” 岳霖见他说话时神态豪迈,双目之中神光炯炯,全无半点伤痛之态。 正当此时,忽然一条白影疾掠而入。 口口口 岳霖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白衣小女童已然飞掠入内。 她气急败坏的道:“师父!海面上来了一条双排的大帆船,离得太远,看不甚清,最少恐怕也有十来个人……。” 逍遥居士双眉一扬,道:“晓云!你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没有记性?快去!快去!是熟人就请他们进来,不然,就打发他们回去,你要是怕,就喊晓光一齐去。” 被唤作晓云的小女孩一撤小嘴,不服地道:“谁说我怕?看我去打发他们!” 说罢,双肩微晃,便已飞身而去,动作之快,身法之美,就是比诸江湖中一流高手,亦毫无逊色。 逍遥居士望望晓云逝去的身影,摇头叹道:“唉!这些孩子,真是越来越淘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杯而饮,酒到杯干,不知不觉间,又是三杯落肚,笑眯眯地望着岳霖。 岳霖被他望得豪性陡发,也一连干了三杯。 逍遥居士忽然纵声大笑道:“好好!娃娃!你竟然跟老夫比起酒量来。” 岳霖俊面飞红,道:“晚辈不敢!休说量不如前辈,就是无论什么,也是再难与您老人家相提并论的……” 逍遥居士摇头笑道:“不然,不然,在女子们眼中看来,老夫便不如娃娃你远甚了,哈哈……” 岳霖知他所说,乃是指前在荒山野寺中,被“七巧门”门下弟子凌辱之事,不禁连耳根都红了,讪讪地低下头去。 逍遥居士笑声清越,接着又道:“你不必羞愧,食色性也,也能临危不苟,可见你与人不同,是以老夫才愿成全你。” 话到此处,笑容一敛,感叹地道:“七巧门弟子,确是一代不如一代,虽然七巧婆管束甚严,但门下弟子在外时仍难免为非作歹,尤其近一年来,更形猖獗。” 岳霖听到此处,缓缓抬起头来,道:“九大门派掌门人,对他们的弟子被掳,竟不深究吗?” 逍遥居士缓缓道:“他们眼见自己门下如痴如呆,焉有不心疼之理?可是‘七巧婆’也说得对,她说门下弟子从未涉足江湖,更何况掳人子弟?这些人都是追逐美色之徒,擅闯‘百无禁忌’,甘愿为奴……” 他取起一只山果,咬了一口,边嚼边道:“九大门派掌门人为了此事,后曾聚会于峨帱金顶,商酌再三,都以为‘七巧门’存在一日,江湖中便一日不得安宁,遂决定联袂前往六盘山天泉峰,意欲合力将七巧婆婆绝,然后遣散门下弟子,‘七巧门’便可自然瓦解……” 岳霖听得暗暗一惊,就算“七巧婆”武功盖世,也万万不是九大门派掌门人的敌手,只不知她是如何逃过此劫? 这时,又听逍遥居士继续说道:“岂料当他们重返‘七巧门’时,却被素以阴狠见称的笑面魔君,以一手‘大摄神法’将九大掌门人全都镇住,然后又以各门派的祖师灵牌出示各人,用为要挟,并相约一年后,于回头峡扇子崖再作了断。” 岳霖一面倾听,一面暗忖:“七巧婆为了应付九大掌门人,才将笑面阴魔找来,投其所好,不惜以女儿的童贞献之,而笑面阴魔用心确也良苦,先将九大门派的祖师灵牌一齐盗来,然后再以之要胁,改约扇子崖,企图一网打尽……” 逍遥居士忽见岳霖双眉微皱,似在沉思,不由奇怪,住口问道:“娃娃!你在想什么?” 岳霖一怔,道:“我……我在想,那笑面阴魔既是素以阴着称,何以竟肯化费如许心机,不惜与九大掌门人为敌,替七巧婆挡这一阵?” 逍遥居士哈哈笑道:“不过是彼此利用,互有所求罢了,而今江湖上,正是一片混乱,利之所在,便都不择手段,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你已有了不少经验,尔后行道江湖,更该谨慎才是。” 岳霖听了,衷心感激,道:“晚辈必定牢牢记住老人家训诲。” 道遥居士微笑颔首,道:“嗯!孺子可教,果是上乘之材……”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陡听屋外传来一声厉喝,接着又是一声清叱! 岳霖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捋虎须,不远千里,千涉渡海,前来“碎萍岛”生事。 他望了逍遥居士一眼,挺身而起,却见逍遥居士一摆手,道:“娃娃!莫管它!这些客人,晓光和晓云招待他们,游刃有余,你且说说,余居三月,有何所成,有何所感?” 岳霖只得重又坐下,略一思忖,遂将自己三月来练功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依晚辈看来,那张绢质图画,虽是人身经脉,从上面可以学到练气移穴之术,并且含有一种深奥而复杂的步法,除此之外,晚辈总觉得这张图,似乎另外尚有妙用,至于是什么妙用,晚辈愚鲁,却无法悟解……” 逍遥居士哈哈笑道:“娃娃当真聪颖过人,说得很好,不错,那张图果然是另有妙用,只是老夫一向逍遥惯了,懒得多事……” 岳霖听了,却不以为然,因为这些武学,多已失传甚久,今既发现,岂能听任其再行湮灭? 何况,绝学难求,他虽不想称霸武林,却想学得绝艺,一来为报不共戴天之仇,再者也可仗义行侠江湖,丞弱锄强,做些有益人群的事。 他心念数转,正待相问,却不想逍遥居士又已说道:“所以……老夫准备将此事交给你,凭你的智慧、才能,再加上机缘,去碰一碰运气吧!” 岳霖听后,心中暗暗一喜,但他反而不敢出言相问,只静静的凝注着逍遥居士,等侍下文。 逍遥居士轻咳一声,缓缓又道:“不过,你亦不必性急,在此先静修练气之示,要知这可助长你内功火候之不足,一俟时机来临,老夫自会着你前往……” 话声至此顿住,岳霖怔怔的望着逍遥居士,心道:“没头没尾地说了一阵,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让人只觉得满脸雾水,不知所说为何。” 正在此进,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见小男孩笑嘻嘻地,肩头扛着一人飞步入内。 他将那人向地下一摔,举臂一抹前额的汗水,道:“师父!这个家伙可是最刁了,他趁我把那些人向海里丢的时候,却偷偷的溜到后山去了,要不是我发觉得早,他还不一定弄什么鬼呢!” 逍遥居士听后,顿时面色一沉,凝目望着那人,半晌之后,始侧首瞥了小男孩一眼,道:“晓光!你在那里制住他的?” 被唤作晓光的小男孩,一见师父容色庄重,连忙也一收嘻嘻之态,恭谨地道:“是在后山的‘百献图’中,这……人武功不错,所以,耽误了时候,才将他制服。” 逍遥居士低头望着那人,沉思不语。 晓光随即又道:“师妹不知怎样了,我去接应——” 话声未落,他已晃身纵出屋外。 岳霖见那人身形蜷曲,一动不动地,侧伏于地,显然已被点了穴道,但因面门而卧,无法看清面目的。 这时,却昕逍遥居士喃喃说道:“奇怪,老夫久已不履江湖,而且往日也少仇家,这会是谁呢?” 岳霖忍不住离座而起,缓步来至那人身前,伸手轻轻一翻,突地,面色立变,脱口惊呼:“啊!是你!” 逍遥居士似也颇感意外,忙道:“娃娃!你……你认识他?” 岳霖点头答道:“这人就是笑面阴魔座前护法,人称追魂叟……” 逍遥居士轻“哦”一声,道:“原来是他!” 说罢,袍袖微微向后一拂,只见追魂叟全身一震,随即一跃而起。 他首先发现站在他身旁的竟是岳霖时,不禁暗吃一惊,须知他此行关系重大,万万想不到这“碎萍岛”上,竟有认识他的人。 当下,心念电转,杀心顿起,功凝右臂,闪电般推出一掌,打向岳霖左“肩井”大穴。 他出手劲疾,掌带风声,端的是凌厉无比。 岳霖大惊之下,身形急旋,纵退七尺,饶是他闪避得快,肩头还是被掌风扫中,火辣辣地生痛。 这还是武功又精进许多,不然,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之下,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了。 追魂叟见一击不中,双肩一幌,又逢扑去。 要知他此来乃是负有一项秘密使命,绝不能有丝毫泄漏,否则,整个计划破坏不说,那严重后果,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赎其罪。 是以当他一眼看见岳霖时,杀心立起,必欲将之杀死,以免泄露身份,所以上来便是杀着,招招狠。 岳霖又惊又恐,大喝一声,挥掌迎了上去。 逍遥居士兀自坐在桌前,举杯而饮,对二人恶斗,浑如不见。 转眼之间,二人已连折五六招之多,岳霖突地心念一转,有心以追魂叟试招,看看自己武功究竟精进到如何程度。 于是,身法随之一变,出手尽是虚招,并不追击。 不料,十余招后,追魂叟掌挟劲风攻势凌厉,竟然是咄咄逼人追魂叟方才被一十三岁的娃娃所拎,早已心寒,但这时打来,却着着俱是煞手,拼着和岳霖同归于尽,也不能留下活口。 他一轮抢攻,数招后,竟将岳霖逼落下风。 若沦经验、阅历,岳霖虽与他差之甚远,但近来屡有奇遇,多种武功集于一身,自亦不容小观。 陡然,他轻轻一笑,身法、招式,俱是一变。 果然是波诡云谲,千变万化,不由追魂叟看得暗暗心惊。 这时岳霖一招“游蜂戏蕊”向追魂叟肋下击出,去势快如闪电。 追魂叟回身错掌,-招“铁屏银风”横切过去,他应变之迅捷,防守之严密,端的少见。 岳霖双掌飞舞掌势连绵,竟不容追魂叟有丝毫喘息思索之机,掌力如风吹回柳,生生不息。 追魂叟早已是胆颤心惊,不料数月未见,岳霖的武功竟已精进如此,再过些时,便是笑面阴魔和两大护法,怕也不是他的敌手了。 他忖知今日定然一败涂地,打量眼前情势,就连逃走,也极困难。 但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 他心念数转,却见岳霖一招“春风秋雨”,双掌斜打横劈,一招两式,疾然向他攻来。 当下,他暗暗将心一横,上身微仰,避过左掌,左手急仲,突切岳霖右腕,届时右掌疾吐,直向岳霖胸前拍去。 须知他这一掌,乃是性命所击,自是用全身劲力。 岳霖一招走空,连忙沉臂撤掌,忽觉一股大力压向胸前,不敢怠慢,双足急点,飘身退后。 追魂叟一见机不可失,身形一晃便已掠出屋外。 身法之快,不在岳霖之下。 岳霖不觉一怔,已知为他所骗,不由心中大怒,双肩微晃,随后疾追。 他身躯方纵起,却见逍遥居士向他一招手,道:“穷寇莫追!他跑不了的……” 这时,岳霖已扑至门首,他觉一股无形劲力,硬生生将他身形啄住,不由自主的退了回来。 他又是惊奇,又是佩服,缓缓的坐在逍遥居士对面。 逍遥居士微微笑道:“不错!你的悟性确实很强,只是吃了临敌经验不够的亏,所谓‘玉不雕不琢,不成器’你该牢牢记住!” 岳霖面红耳赤,只有唯唯受教。 屋外,又传来两声叱斥,夹着数声喝骂。 片刻之后,又归沉寂。 忽然,逍遥居士一声长啸,打破了这死样的静寂。 他回首屋外,感慨地道:“莽莽江湖,浩浩神州,有多少生命,为了一些恩恩怨怨而断送?真正的原因,唉!仅只是欲海难填!” 他话音一顿,回首望了岳霖一眼,缓缓又道:“想天地父母,谁不愿我辈为人群造福,为后世流芳的?然而放眼天下,又有谁有这般大胸襟,大毅力?眼看浩劫将至,而掠夺仇杀,无日或了,所谓仰不愧十天,俯不愧于地,娃娃!你作得到吗?” 岳霖顿时想起“满春园”的事来,忙摇头答道:“晚辈作不到。” 逍遥居士哈哈一笑道:“我作得到!” 话声刚落,人影连晃,晓光晓云已飞掠入内,晓光将扛在肩上头的人,重重向地下一捧,道:“师父!您看我又把这……这人捉回来了。” 逍遥居士含笑望了岳霖一眼,连声道:“好!好!你捉得到!” 岳霖不由一隙,却见地上之人,赫然竟又是追魂叟。 他不觉向晓光望了一眼,见他不过十二三岁,却能轻而易举的将追魂叟再次制服,一身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徒弟已然如此,师父的功力就更不可思议。 岳霖望望晓光晓云,又转眼看看逍遥居士,内心之中,顿起无限敬佩。 这时,晓云却已接道:“师父,您老人家去看看吧,任‘万花坪’中的那个人,武功十分了得,师兄和我两个人都捉不到他。” 逍遥居士听后,双眉微微一蹙,道:“若你二人合手敌不过他,照说‘万花坪’也困他不住,怎地这……” 不待他说完,晓光已接口道:“师父!您没看见,那人……那人像个猴子似的在‘万花坪’里面,抓耳挠腮,扑来扑去,可就是没有办法出来。” 逍遥居士沉思片刻,一指追魂叟道:“晓光,你先替他解开穴道?” 晓光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狠狠的在追魂叟背上踢了一脚。 追魂叟缓缓睁开双眼,向几人一扫,然后又自闭起,面上神色,阵青阵白。 晓光距他最近,见此情形,不禁有气,跨前一步,飞腿便是一脚。 逍遥居士要想喝止,但已不及。 只见追魂叟一声闷哼,浑身不住颤抖,额间也现出粒粒汗珠,但他仍咬牙硬撑,既不睁眼,也不说话。 岳霖不知晓光用的是何手法,但可看出追魂叟确是痛苦万分,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却是绝不出声告饶。 他望了逍遥居士一眼,出声说道:“追魂叟!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不站起来?” 追魂叟一听,脸色又变,知道身份已然败露,不禁的暗暗一叹,两只怪眼倏然圆睁,恶狠狠的望着几人,咬牙叨齿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你家大爷!” 逍遥居士依然端坐如故,头也不回地道:“晓光!你还不放了他吗?” 晓光满面愤愤不平,道:“这……这厮不知好歹,他自己赖着不肯起来,难道还要我扶他……” 逍遥居士喝道:“住嘴,快放他起来!” 晓云究竟是女孩儿家,看看也是不忍,闻言一笑,向晓光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躲到师父身旁去了。 晓光狠狠的瞪了晓云一眼,心中虽是不服,却不敢违背师父之命,飞起一脚,踢在追魂叟胁耳。 追魂叟又是声闷“哼”,钢牙一咬,缓缓站起。 晓光站在他身旁三尺外,冷冷望着他,满脸俱是鄙夷之色。 岳霖见他颇有几分骨气,心低对他很具好感,不觉向他点了点头。 真料他目中所见,竟是追魂叟两道满含怨毒,冷酷无情的眼神色,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颤。 忽然,逍遥居士平和的道:“追魂叟!看你的武功,想必在江湖上也绝非无名之辈,你伙众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追魂叟听出发话之人,虽然语气温和,但是中气十足,谅必此人就是“碎萍岛”主人逍遥居士。 但因逍遥居士背向而坐,无法看清面貌,他眼珠一转,冷冷的望着其余三人,对逍遥居士的问话根本不答。 晓光已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聋了吗?师父问你话如何不答?” 追魂叟斜扫了他一眼,鼻中一声冷“嗤”,仍然不语。 晓光气得小脸铁青,右臂微抬,又待出手。 逍遥居士却在这时又道:“你可是不愿答老夫的问话么?” 追魂叟忽仰天大笑道:“我追魂叟今日既然落在你们手中,刹剐听便,绝不皱眉,若想从我口中问出片语只字,却是休想,哈哈——” 他笑声方住,蓦见逍遥居士霍地转过身来,两道利剑似的神光,像要洞穿肺腑,一阵寒意,起自心底。 逍遥居士微微一笑,起身说道:“你们都跟我来!” 不见他有何动作,人便到了屋外。 晓光仍是一脸不悦,怔怔地望着追魂叟。 晓云则像小鸟一般,轻轻地飞了出去。 追魂叟冷笑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岳霖身形刚动,晓光忽地向他呶了呶嘴,疾然窜出,他也不敢怠慢,随后追去。 夜凉如水,半弯残月,高悬天际。 漫山遍野,一片朦胧。 在明朗的月光之下,追魂叟昂然直立于屋前的草地之上,晓光紧随其后,相距不过五尺。 岳霖站在山下,举目四顾,心中正自奇怪,何以不见逍遥前辈和晓云的人影?岂知他一念未已。 蓦地,花丛之内飞起两条人影,一灰一白,宛如大雁横空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三人面前。 逍遥居士双手抱着一个人,来至追魂叟身前,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把解药拿出来!” 追魂叟一怔之后,哈哈笑道:“不要说我,当今天下,仅有一人解得此毒,而那人却是远在天边……想不到独眼金雕吕伯雄纵横江湖数十年,却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悲怆,大笑声中,他向身后扫了一眼。 岳霖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人竟是‘金钱帮’的堂主……” 突地,追魂叟右臂倏举,反手一掌,疾向自己“天灵”击下。 口口口 追魂叟眼见同伴独眼金雕吕伯雄临危不强,服毒自尽,心中除了赞佩之外,顿时引起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他望着逍遥居士怀中的独眼金雕吕伯雄,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口唇已呈黑紫之色。 在狂笑声中,他扫了晓光一眼,想起这小鬼方才那种手段,确是比起死更为痛苦,心知今夜是难逃公道,与其被凌辱折磨,还不如自己了断? 他一念及此,反手便向自己“天灵”击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追魂叟顿觉腕间一紧,随即浑身劲道全失。 追魂叟方目一怔,耳旁已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你想死,也犯不着击碎‘天灵’!” 他侧目一望,正是那个小鬼,牢牢的握住自己腕脉,面带讥笑的望着自己,心中居又羞又气,怒道:“你待怎样?” 岳霖跨前两步,怔怔的望着逍遥居士,目中满含祈求之色。 晓光“嘻嘻”一笑,正待答腔,却被逍遥居士大声喝止,心有未甘的松开右手。 逍遥居士将独眼金雕吕伯雄,递至追魂叟手中道:“你既不愿说出此来目的,老夫也不勉强你,你的同伴中毒已深,赶快带他去救治吧!” 追魂叟对此一变化,甚觉意外,一时之间,感慨良深,连忙退后两步,躬身一礼,大声说道:“今夜之事,在下永铭不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向岳霖感激的望了一眼,然后身形一旋,纵跃如飞,绕过花丛,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口口口 岳霖虽然有许多事等待他去料理,然而他更知道武 功之重要,无论寻仇、访友,行道江湖……” 自追魂叟离去之后,“碎满岛”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安祥、静谧。 岳霖潜心苦学,更得逍遥居士从旁督促,进步之速,确是罕见,转眼之间,又是两月过去。 岳霖资质超人,秉赋又佳,更有如此良师,朝夕指点,虽然为时短暂,但收效之宏,岂是所能想像的? 这天,红日方落,书房内已是灯火通明。 逍遥居士当桌而坐,神情肃穆,晓光晓云随侍两旁,面上露出一种依依不舍惜别之情。 岳霖站在三人面前,内心之中,也是一阵黯然,一阵激动。 要知他来“碎萍岛”,即将半载,与三人朝夕相聚,彼此之间,已产生了一份浓厚的感情。 他与逍遥居士之间,虽是形同师徒,但实际颇似忘年之交,逍遥居士不惜多方引证,为他讲解各家武功之长,以及本门绝学之奥妙,而岳霖对他也敬若父兄,侃侃而谈,毫无半点拘束。 晓光晓云更是天真无邪,除了晓光有些刁钻捉挟之外,宛似一块不经雕琢的的环玉,朴实无华。 二人虽然年纪幼小,却已得逍遥居士真传,所以在用功时,二人给岳霖的帮助最多,激励也是最大的。 而现在,他站在逍遥居士面前,尽管尚无一个说话,但他已感觉到——离别在即。 他记得逍遥居士曾对他说:“……你也不必性急,一待时机来临,老夫自会领你前往……。” 他虽然不知将去何处,但是,离开此地,却是再也不会假了。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眼中有一些润湿,离情别绪,一股淡淡的离愁,使仓促看来也显得毫无精神。 逍遥居士突然说道:“这数月来,你在武功上,有着极大的进步,我的几种绝学,也已倾囊相授,而你唯一欠缺的,只是火候不足而已,只要你勤练不辍,自然有所大成。”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话虽如此,但以你目下的功力而言,江湖上一流高手,已是万难企及,不过……试试有无遇合。” 岳霖心中曾暗暗怀着无比渴望,那就是学成绝艺。渡海寻仇。 现在——这个愿望竟在这刹那之间,当真成为事实,他竟止不往心头激动,热泪盈眶。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是悲? 岳霖如此,乃是从所未有过的一种感受,甚至杜君,巧娘等别离时,亦有过这般心情。晓光晓云同样用依依之眼望着他,小心眼中,又何尝不是五味俱全? 逍遥居士轻轻一叹,道:“你长行在即,可以早些安歇,不过要时刻记住,你虽有一身艺业,但江湖之上,却是险恶万分,只有凭借你的智力和能力,小心应付一切,明晨着晓光送你,临行之前也不必再招呼了。” 岳霖强忍着满眶热泪,默然受教,最后,向逍遥居士拜四拜,方才恋恋不舍的黯然退去。 屋外,夜已来临。 丽日当空,白云万里。 岳霖立于岸边,望着一点帆影,渐去渐远,离怀愁苦,使他不觉轻吟“……将别离,舟影分明看江山青殆,等闲都是离别情……” 陡然,一声朗朗长笑道:“好一个等闲都是离别情。”。 岳霖大惊回头,却见一个糟塌和尚,拖着一双破草鞋,自远处“踢他!踢他!”向他碎步跑来。 岳霖见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禁双眉微微一皱。凝神注目向那和尚望去。 只见那和尚虽是碎步而跑,但每跑一步,竟有两三丈远,好似缩地飞腾一般,若非亲目所见,绝难相信。 岳霖看得心中一动,揣知这和尚必然大有来历。不由戒心陡起,连忙暗暗运功稳住全身。 就在他转念之间,那和尚已然来至面前,用他那又油又腻的僧袍,抹了一把汗水,伸手一指岳霖,高声叫道:“好哇!你让我等得好苦,一等就是半年,本来我又白又嫩,现在却饿得又黑又瘦,你害得和尚好苦……” 岳霖一怔,仔细望望他,仍然是陌不相识,不由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下与大师素昧平生,你等作甚?” 那和尚怪眼一翻,道:“你……你好小子!你竟敢不认帐!明明知道俺和尚等你,如今把俺和尚饿成这样,你想丢手不管吗?告诉你,小子,没有这么便宜! 他一边叫着,一边拘起袖口,作势要打架。 岳霖本待好生教训他一顿,但一转念,凭他这付蛮像,真是大庙不肯收,小庙不敢留,就是连“化缘”,也要碰运气,看这情形,八成饿了几天,好不容易凶,想讹一顿斋饭。 他一念及随即说道:“大师父!既然如此,在下就请你饮餐一顿吧!” 和尚一怔,道:“一顿,好…就先饱餐一顿再说。” 岳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天色不早,又被他一嚷,腹中竟也“辘辘”起来,遂道:“大师父,你可知附近有吃处么?” 和尚听了,“嘻嘻’一笑,道:“有!有!我来带路。”说完一转身,“踢他!踢他!”向前跑去。岳霖不禁摇头一叹,暗道:“人若是饿极了,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当下,也不迟疑,放开脚步,随后跟去。 片刻之后,岳霖向四下一望见远山重叠,荒凉无比,不要说是店铺,便是连个行路的也没有,他心中一惊,立即止步高叫道:“大师父,你是不是饿得头晕眼花,走错了地方?前面荒山连绵,那里有卖食物之处?” 和尚仍自“踢他踢他”向前奔行,口中高声答道:“谁说我找错地方?看你年纪轻轻,却并不济事呢,若是舍得花钱,你就自管回去,反正和尚吃过以后记你的帐就是……。” 岳霖心中有说不出的气恼,只好再加快脚步,意欲追上和尚。拉住他问个明白。 然而,紧追一程,那和尚依旧遥遥领前,双方距离,线毫未曾拉近。 岳霖忽地恍然而悟,暗道:“哼!原来你竟是有意找我来的,既然如此,好!和尚!我倒要看看你呢,究竟是何来路!” 随即展开“魅烟魑影”当真有如一巡轻烟随风而去。 但是,追了片刻,反而越追距离越远。 “他踢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一下下敲击着岳霖的心,他冷“哼”一声将轻功施至极限。 但见一条人影,迅疾无比的向前掠去。 果然,不消盏茶工夫,二人距离渐来渐近。 岳霖冷冷一笑,使尽全力:向前一劲猛追。 这二人已来至一片荒山之中,但见四周山峦起伏.云烟缭绕,无数鹰鹞,展翅翱翔。 转过一座山峰,那和尚竟倏然不见。岳霖驻足中央,缓缓向四周望去。 除了参天古树便是没膝荒草,清风过处,流水作响。 那里还有和尚的踪影! 岳霖暗暗奇怪,若论这和尚轻功笛法,当今江湖之中,恐怕无人能及,由此可见,他的武功必十分了得。 他究竟是友?是敌?他将自己引来此处,用意何在? 正当岳霖苦苦思索之际,忽然,右侧方传来极微的“踢他”之声,听来仿佛相距甚远。 他不觉精神一振,循着声音,一气急追。 但那声音却渐来渐小,终至消失。 岳霖肓目的追了许久,但见空山寂寂,连一双鸟也没有。 岳霖疾然回问,瞥见十数丈外,一条灰影一闪而没。他连忙双足一点,纵身飞起急追。 须知他气怒交加,自是用出全力,真个如电掣一般向前掠去。 谁知,片刻之后,那声音又消失。岳霖停下身来,不觉长叹一声,当日影西斜,天色愈来愈暗。他有些怀疑,也有些焦急。 他怀疑自己在“碎萍岛”苦修半载,究竟有无进步? 此刻自己身在荒山,眼看日暮,又将在何处栖身? 此是他内心之中,当真是又悲又愤,烦恼混乱已极,环顾四周,只见群峰相连,却不知身在何处。 他喘息片刻,无精打采,缓步向峰下走去。 转过一处悬崖,忽见远处灰影一闪,“踢他!踢他!”直向峰下而去。 岳霖忙大声喊道:“大师父!请稍等,在下有事请教!” 和尚竟是充耳不闻,只顾在前飞奔。 岳霖,一急纵步又追,但任他迅若电掣,快似飘风,和尚却总是在他身前十丈左右,始终无法追上。岳霖这时已认定和尚,必是一位身怀绝技,游戏风尘的江湖异人,是以不顾其他,穷追不舍。 也不知追了多久,只见日落醍山,天色顿形灰黯。 他虽已累得满头大汗,腿软力尽,但地然不舍。 此时,又越过一座巍峨的山峰,远处果然现了了点点灯火。 二人一前一后,其疾如飞,片刻之后,已然追上官道。 那和尚突然加快脚步,迅若流星,转眼间,便已跑得没了踪影,只剩下“踢他”之声,远远传来。 岳霖奔行半日有余,此刻虽已筋疲力尽,但一个信念支持着他。好像那和尚有无比有吸引力,不容舍弃。 又行片刻,“踢他”之声渐杳,前面现出一了镇集。 岳霖又饥又渴,疲惫不甚,缓步走人镇集,穿过两 条横街,忽见道旁一座酒楼,食客众多,生意鼎盛。 他也不暇多虑,进往里面走去。 酒楼之中,几乎每张桌上都坐满客人,费了不时间,伙计始在楼上梯口处,匀一付座头。 他随意要了几样酒菜,舒了一下双腿,这才向四下略微一扫,他一眼便看见那和尚坐在角落里,正在据案大嚼。 更使他吃惊的是,离和尚坐处丈余远近,临窗的座上坐着个锦衣大汉,和一个年青道士。 他再也忘不了,这道士正是在六磐山,和紫衣女子合力将他击下断崖的崆峒门下的柳逢春。 坐在道士旁的是个年约六旬,长脸削肋,颧骨高耸,双目中凶光闪闪的老者,岳霖略一端祥,便已认出正是那“活僵尸”芮震远,他下首坐的竟是又丑又怪的小淫虫邬善,其余几人,却不认识。 岳霖暗暗一惊,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竟全在这儿碰上了,且先饮餐一顿再说,待会儿少不得还有一场拼斗呢!” 酒菜送上,他闷声不响,低头吃喝起来。 这时,芮震远和柳逢春二人,比手划脚,向岳霖这边指指点点,同时附耳悄语,岳霖看在眼里,却故作未见。 接着,柳逢春不知向那些锦衣大汉说些什么,只见他们个个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还不时向岳霖望望。 岳霖偷眼向那和尚望,他一身灰布僧衣,又破又烂,脸前两袖,油垢泥污,在灯光之下,闪闪生光。 桌上放着大盆小碗,尽是鸡鸭鱼肉,早已杯盆狼藉,兀自伸出鸟爪般的黑手,在盆碗之中一阵乱抓,一边抱着酒壶,嘴对嘴儿,一气牛饮。 他一面吃喝,一面还不住的冲着岳霖挤飞眼,呲牙而笑。 岳霖见了,却是哭笑不得。 此时,正巧伙计走过和尚身旁,突见和尚伸手一拉,那伙计负痛一声惊呼,随即大声骂道:“你这和尚,大吃大喝不说,怎地还要动手打人!” 楼上食客,齐都侧目向和尚望去。 和尚却相应不顾,只管叫道:“你这狗眼奴才,我大吃大喝,干你屁事?快去拿酒!” 坐有远处的一个客人,低声对同伴道:“这个和尚一定是个花和尚,不然怎能喝酒吃肉,不守清规呢!”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低,却不料那和尚一瞪他道:“什么不守清规?我师父都不管,要你管?” 说完,竟抱起酒壶,喝干之后,将壶塞在伙计手中。 所有酒客,却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那伙计一手抚着他的肩头,一手拿着酒壶,悻悻而去。 那和尚在地上“啐”了一口,狠狠说道:“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吃东西又不是不给钱,‘金钱’能使虎狼结群,鬼推磨,真是混帐!” 芮震远和柳逢春俱都颜色一变,彼此互望一眼,但却丝毫无痕迹,无事人一样望着和尚。 岳霖亦是心中一动,暗暗忖道:“听和尚说,似是有为而发,难道他也知道‘金钱豹’的事?难怪他将自己引来此地,原来是……。” 他一念未已,却听和尚又高声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无怪臭化子们总是带根棍子,打狗用得着,赶‘尸’也同样用得着。” 活僵尸芮震远神色骤变,目中凶光四射,杀机隐露,凝目望着和尚,恨不能一口将他生吞下肚去。 柳逢春眼珠一转,冷笑连声,旋见他扬臂振腕,一根竹筷已急如弹丸流矢般,疾向和尚脑门“心经穴”射去。 岳霖见他这种手法,知他是以内力挥出,虽然不过是一根竹筷,但间带起的一缕劲风恍如离弦之箭。 他心中暗暗一惊,不知和尚是否能躲开这一击。 殊不知和尚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依然抱着酒壶拼命灌酒。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嘭”地一声,不偏不倚,击个正着。 其余酒客倒不觉得怎样,因多半不懂武功,是以不知厉害,而岳霖见了,却不禁大吃一惊,暗道:“啊!他竟敢硬接这一击……。” 和尚醉态可掬,伸手一摸脑门:“奇怪,我只看见虎狼成群,不知道有蚊子呢?” 四下一阵哄笑,都说这和尚真是又疯又癫,傻得可以,人家打了他一下,他竟以为蚊子叮呢! 岳霖虽心惊于他的神功惊人,却也为他的滑稽模样引得微微一笑,不料这和尚果然是游戏人间的武林怪杰。 柳逢春既惊且怒,虽然两人隔着几张桌子,但他身形一晃,已然到了和尚身前,一言不发,伸手抽也背后长剑,猛向和尚迎面刺去。 他动作快如闪电,纵身、落地、拔剑、出招,几乎同在一瞬之间。 楼上酒客,都没看清他究间是如何过去的只见寒光闪闪的宝剑已挥到和尚头上,齐都大声惊呼! 第十三章 以德报怨 那崆峒道士柳逢春一言不发,纵身前扑,更向和尚面容刺去,端的是快如电,迅捷无比。 岳霖曾在六磐山和他动过手,知这青年道士武功不弱,如今这一剑刺去,纵然和尚神功惊人,恐怕也非被带得离开座位不可。 这时,却见那和尚醉态可掬,似乎根本没有躲闭,两只手捧着酒壶静静地在放回桌上。 而他那颗又光又秃的和尚头,依旧完好无损长在脖子上。 柳逢春的那柄长剑,却已平放桌上,被和尚用酒壶压住剑笛,他用力想将剑抽回,准知那柄剑平贴桌面,竟是纹丝未动,好似长在一处了。 酒楼的掌柜,伺候客人的店伙,唯恐闹人命,赶紧上前排解。 和尚一手用酒壶压着剑笛,一手摸着脖子,大声喊道:“借光!借光!各位帮我找找,吃饭的家伙那里去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老者,望着和尚摇摇头道:“你老老实实喝你的酒,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穷嚷穷吼,刚才要真是一剑砍上,你说你死得有多冤?” 和尚竟是充耳不闻,兀自又喊又叫,吵闹。 另一个客人道:“这和尚大概耳聋。 又一个客人“哼”了一一声道:“他是装聋,你是地骂他,准保他就不聋了。” 先前那个客人,果然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和尚又渴酒,又吃肉,真是百无不忌……。” 和尚立刻朝他瞪了一眼,呲牙一笑道:“对了!对了!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吃就是佛吃,我喝就是佛喝这道理你都不明白?” 说罢又抱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所有的酒客,忍俊不住,齐又哈哈大笑不停。 柳逢春自知功力和尚相比甚远,但是长剑被他压住,抽又抽不回,打又打不过,面上阵青阵白,连额间的汗水都急出来了。 这时一见和尚又自抱酒壶,方始拿起被压了半晌的长剑,虽是余怒未息,但却没有再行出手。 店掌柜的连忙过来,打躬作揖道:“道爷!您老请息怒,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人,您老何苦和他呕气呢!” 柳逢春顺立当地,正不知如何下台,一见掌柜的前来赔话,遂趁机又起声势,以剑一指和尚道:“道爷和这个秃脑没完,非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他话声刚落,芮震远已在他身后喊道:“道史请回位吧,惹这些闲气作甚?” 柳逢春仿佛余怒未息,又狠狠地盯了和尚一眼,冷“哼”一声,缓步踱回原坐,说道:“芮帮主!你可看出这厮是何……” 他一句话未说完,又听那和尚大声笑道:“哈哈!识时务杰俊杰,你是不是再不‘归位’,看佛爷不把你那几根杂毛剃光,不收你作个小和尚才怪!” 满座的人又都哄堂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都把目光投向柳逢春脸上。 柳逢春恨得牙痒痒地,但又无可奈何。 岳霖在一旁也忍不住掩嘴而笑一个没留心,一口酒呛得咳起来,咳得连跟泪都出来了。 那和尚似有意无意地朝他瞪了一眼,随将目光住在芮震远和小淫虫邬善身上,双眼眯成一线,说道:“自古道只有淫虫蛀尸,却不料僵尸蛀虫,甚至连作法念咒的杂毛老道,都被鬼魅降服了,真是世无天理,道消魔长……。” 岳霖仍是笑着,向和尚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没关系,你放开肚量吃吧,我说过请你一顿的。” 谁知那和尚一见他的眼色,立即拍桌子道:“我可告诉你,一顿是断断不够的,咱们可是有约在先,你现在就是想,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娃娃!你只有认命吧!” 岳霖看出他性喜诙谐,是以并未在意仍自吃喝如故。 而芮震远、柳逢春、邬善等几人,却是各吃一惊,都不料这和尚,竟然是和岳霖结伴而为。 芮震远面色阴沉,瞥了小淫虫邬善一眼,对柳逢春道:“奇怪!他们怎么还不来呢?”柳逢春会意,沉吟着道:“是的!我也正在奇怪,接理他们早该来了……我看,这样吧!邬善老弟,你去海边看看,顺便雇一条船,咱们……。” 他说到这里,向岳霖和那个和尚望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继续又道:“明天辰时海边见,咱们好帮你找个妞儿去。” 小淫虫邬善“嘻嘻”一笑,拍拍胸膛道:“好!这事包在我身上,可是小老道,你说的话不能不算数啊!”说罢,站起身来,大摇大摆的向梯口走去。 但走了两步,一眼看到岳霖正坐在梯口处,不由脚下略顿,回头望望震远柳逢春,见两人颔首微笑,似乎在说:“没关系,你放胆走吧!”邬善果然将胸膛一挺大步向楼梯走去。 当他走至岳霖身旁时,咧嘴一笑,然后“蹬!蹬!蹬!”下楼而去。 岳霖自发现小淫虫邬善后,即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天定要从他身上,问出“红唇图”的下落。 是以当他听到叫邬善前去雇舟心中暗暗一喜,然后点手将伙计叫来,说道:“那边大师父的帐,和我算在一起好了。” 岳霖付过银两,依然端坐未动,等到众人不注意时,身形一转,放轻脚步,追下楼去。 但是,追到店外,小淫虫邬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四下望望,忽然灵机一动,又返身走入店内,见面前一个伙计,忙上前两步,伸手一拉道:“请问你,到海边怎么走法?” 那伙计正忙得团团乱转,被岳霖一拉,跟跄一两步,将乎摔倒,正待破口叫骂,却见岳衣冠楚楚的,两道目光像是两把利刃,不觉得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忙将骂到口边的话,又给咽回去。 岳霖已无暇考虑许多,又追问道:“我问你到海边去怎么走?” 那伙计为他的气势所慑,左手向前指,结结地道:“左边路……,向……向南直……直走,差…差……差不多三里就是了。” 岳霖不多话,放开伙计转身来门外,照着他所说的走法,放开脚步,急向海边奔去。 果然不到三里,面前便是一片汪洋大海。 但见点点渔火,却没有半点人影,忽地他一转念,柳逢春不是说明日辰时在此相会么?既然如此,明早再来吧,不拍他会飞上天去。 遂又返回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安歇。 次日,清晨,海边,船影幢幢,船杆林立。 小淫虫邬善,正与几个舟子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 岳霖快步上一拍邬善肩头:“雇舟的事等下再谈吧!” 小淫邬善胎头一望,见是岳霖不由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呐呐地道:“你……找我,干…干什么?” 几个舟子在与他争论渡资时,见他满脸横肉,又丑又怪,而且蛮不讲理,不料这个少年一来,他竟像耗子见猫似地,随即互递了个眼色各退数步,望着二人,准备看场热闹。 岳霖负手而立,望着邬善微微笑道:“我找你作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小淫虫邬善面如土色,嗫嚅地道:“我……我不知道……” 岳霖点点头道:“你既然不知道,那么,让我告诉你,你先把‘红唇图’拿出来!” 小淫虫邬善先是一怔,接着“嘻嘻”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是说‘红唇图’呀!可惜被别人抢去了……” 岳霖知道他说的就是杜若君,然而,杜若君得图未久.即为一黑衣蒙面人劫持而去,如非自己及进赶到,那后果实在不堪想像。 最让岳霖不解的是在回间峡的山洞之中,小淫虫邬善分明受伤倒地,但转瞬之间,竟失去他的所在。 想到这里,小莺那付楚楚可怜,被凌辱后的惨象,又自浮现眼前,由此可见,这些都是黑衣人有意安排的,甚至于连小淫虫邬善的突然失踪,定必也与那蒙面人有着牵连。 小淫虫忽然心中一动,道:“是……是……” 他口中虽在漫应着,脑中却在电转,暗道:“自从‘红唇图’,爹对我比以前凶多了,他现在又当了什么堂主,我不如叫他去找爹……同时凭爹的名头,也许能够唬唬这小子……。” 岳霖见他久久不答话,只“是……”个不停,以为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身形微晃,一把抓住他的面门,厉喝道:“你还是说不说?” 小淫虫邬善一念未已,只觉眼前一花,右腕一紧,面门已被岳霖牢牢扣住整个身躯麻痛不止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几个舟子在旁看见岳霖文质彬彬,不料却有如此身手,心中赞佩不已,同时也因邬善受制高兴。小淫虫邬善疼得眦牙咧嘴满头大汗,“卟咚”一声,跪倒地上,目中满含哀求之色,望着岳霖道:“是……从我爹身上偷来的。” 岳霖心中一动,急道:“你爹是谁?” 小淫虫邬善鼠目连眨,微带得意地道:“我爹就是名满江湖,声震武林的‘中原四侠’老二铁掌邬良,小子!你……你还不放开我?” 踉跄退了两步,跌坐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使他如遭雷轰! 现在,他明白了连山断涧上的蒙面人,就是二叔铁掌邬良,他为抢夺‘红唇图’,是以蒙面将自己推落崖底……。 回头峡石洞前的蒙面人,也必是他无疑,只因功力不敌,装作退走,后来又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来,将自己引开救走他的儿子邬善……。 铁掌邬良和爹爹是八拜之交,没想到为了“红唇图”他竟能下得如此毒手,爹爹泉下有知,必将悔不当初……。 小淫虫邬善突见岳霖松开自己,踉跄的跌坐地上,脸色惨白,双目暗淡无光。心中不觉一惊。 后见岳霖坐在地上,如呆如痴,以为是被爹爹“铁掌”名声所镇,当下不禁又是一喜。 转瞬,想起方才腕肘被制,半边身子又麻又痛,心中兀自恨恨不已,岳霖失神的态度,给了他无比的勇气。 他试探的向前走了两步,岳霖仍然呆坐如故,于是,双肩一晃,欺身上前,抬手就是一掌。“拍——”这一掌着着实实打在岳霖脸上,立时,五指红印,随之凸起。 岳霖心中的悲伤,较他脸上挨了一掌,更使他感到 痛苦,往事历历,如在眼前,但江山依旧,人事全非……虽然结拜叔邬良必欲置自己于死地,然而,自己身为晚辈,又岂能也存如此之心念?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岳霖一念至此,遂能理心静气的承受一掌。 他心中的感受非常的复杂,悲楚哀伤,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惆怅,他怔怔地坐在地上,宛似木雕泥塑的一般。 小淫虫邬善一见,虽然是暗暗高兴,但他难免有一些奇怪,他奇怪岳霖为何竟不还手。 依他的经验判断,挨打而不还手的,实在并不多见,如非不是敌手,那必定是有所顾忌。 岳霖的武功高出自己许多,而他竟甘心被自己掌击?毫无疑问,他是有所顾忌,而他所顾忌的,也必是慑于爹爹“铁掌”的威名。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脚下向旁跨出半步,两双眼怔怔地盯头岳霖,面上带着一丝诡谲的笑。 蓦地,他右臂倏伸,骈指如戟,疾向岳霖“肩井”穴点去,出手又快又狠,不脱乃父之风。 这时岳霖真是心灰意冷,自他出道以来,再没有一件事比结拜叔邬良如此对他,更令他伤心的了。 忽然,他觉得身前人影游移,一缕劲风,直向肩间击来,他顿时想起新近练就的“移穴”之法。 “卟”的一声,小淫虫邬善一指点个正着,喜得他仰天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刺耳难听,岳霖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利物所刺,一下,一下,使他万分痛苦。 那些舟工,虽也都是彪形大汉,但见了小淫虫邬善这种穷凶极恶之像,也不禁心底生寒。 正好当此时,一阵“踢他”之声,由远而近,转眼之间,便已来到面前。 小淫虫邬善一见来人,脸色大变,方才得意的狂笑,已自消失,代之而起的则是“咳!咳!咳!”小淫虫邬善连退数步,趁和尚察岳霖伤势之际,身形一转,拔脚就逃。 但逃未多远,陡闻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那和尚满嘴油亮滑腻,手中兀自拿着一双鸡腿,边嚼边道:“原来你挨打的本事倒是不小,难得!难得!”说着,左手向岳霖背后虚空一划。 岳霖仰望云天,端坐如故。 和尚似乎一怔,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向上一扬,随即身形旋转,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然来到小淫虫面前。 朝小淫虫邬善此牙一笑,扬手就是一掌“拍”一声脆响,小淫虫邬善右手摸着被打这处,惊骇欲绝地望着和尚,木立当地,不敢劲 半晌,他始呐呐说道:“大……大师父!……我……我……我可没……没得罪你……。” 和尚‘嘿嘿’一笑道:“那里!那里!和尚只是想和施主化点缘。” 小淫虫邬善一听,愁容立敛,连忙说道:“这个好只要我身上有的,大师父尽拿去就是……” 和尚双眼圆睁,惊喜万分地道:“真的!难为施主如此慷慨,既然如此,那和尚就向施主化一对眼睛吧!” 此言一出,小淫虫邬善顿时面色如土,汗流浃背。 和尚又道:“我佛有知,必然降福主……。” 小淫虫邬善骇极说道:“大……大师父!……这如…如何使得?人没有眼…眼睛,怎么看……看东西?” 和尚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像施主有眼无珠,留着它不也是多余?” 小淫虫邬善对和尚的满脸笑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骇悚,全身不禁“索索”而颤。 和尚越是说得轻松,他越觉得很胆寒,和尚又是笑着相向,他更感到心惊望着和尚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方才在酒楼见和尚露那一手,早已哧破了胆,这时又见和尚若无其事的要向自己化一双眼睛,三魂七魄,早已飞出体外,猛一转身,亡命而逃。 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你答应了的,还想么?” 小淫虫邬善对于和尚的话,充耳不闻,舍命狂奔,这时深悔当初练武时没有在轻功上多下功无,现在用到了方知自己所学,与人相较,差得太大了。 谁知,他跑了也不及十丈,突地,眼前一花,那个和尚已悠闲地站在面前,挡住去路。 小淫虫一见,返身又跑,他慌不择路,不知不觉又已跑回原处,和尚早又站在当地,笑嘻嘻地在等他了。 他知道今天势难再逃,不禁叹息一声,心道:“爹呀,深悔不听你的话,一定要去找那个妞儿,如今妞儿没有找到,这条小命却给送了……。” 陡然,一眼瞥见和尚右臂徐伸,食中二指,曲指如钩,直向自己眼睛点来,心中一紧大叫一声道:“哎呀!” 呼声未了,已经颓然倒地昏死过去。 和尚这时面容肃穆,望着倒在地上的小淫虫邬善说道:“孽障!你自己作孽,犹有可说,遭遇今日怕你日后变本加厉,助纣为虐,留下你也是一害,贫僧今日作兴破戒了吧!” 说着,右臂高举一掌向小淫虫胸腹拍下。 海滩沙地,四散飞扬,尘土散去,海滩上现一个人余大小的坑,而小淫虫邬善却好端端地平躺在坑心开外。 和尚不觉一怔,面上现出讶异之色,凝注着地上的邬善,几乎不能相信,片刻之后喃喃又道:“好!算我和尚走了眼,竟没有想道你还真有两下子,你再接和尚一掌试试!” 就在他掌力将发未发之际,忽然,身后掠出一条人影,挡在小淫虫邬善面前,拱手说道:“大师呀,请手在下留情,放过他吧!” 和尚忙沉臂挫腕,硬将掌劲收回,对方才小淫虫躲过自己一掌之谜,也已明白,恨恨地望着岳霖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岳霖微微笑道:“他虽是无恶不作,罪在不赦,但大师应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同时……。” 和尚不等他说完,摇头一叹,悠悠说道:“像这种顽冥不化的人,你若指望他改恶向善,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他说这话时,神情严肃,与他平常寻吉笑疯癫之态判若二人。 岳霖见他嘻笑之态尽敛,随也肃容说道:“如他以后仍自不知悔改,听凭大师处置好了。” 和尚微微一叹道:“你今日一念这事之仁他日将会为你带来无穷后患既然你坚持如此,就算我和尚多事好了……。” 说完,双目神光湛然,掉首邬善喝道:“孽障还不起来滚!” 果然,小淫虫邬善闻言之后,一跃而起,双手一揖道:“多……多谢大师父……。” 话未说完已向来路急窜而去。 岳霖见小淫虫邬善已去很远,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拜叔“铁掌”邬良、蒙面人、“红唇图”,交替在他脑海中出现。 这时,乌云渐褪,一轮红日,穿出云层,照射在海面上,映出粼粼地金波,耀眼生辉。 和尚见岳霖神不守舍,与他昨日那种轩昂不群的气度,实是相差甚远,微感纳闷地道:“你可是觉得什么不对么?” 岳霖轻叹一声道:“我只觉得得人心太过险诈了。” 和尚忽然拍掌笑道:“不错!不错!半年来,你竟大有进步。 岳霖瞠目以对,不知他所说何意。 和尚忽又摇头叹道:“只可惜穷追不舍的傻劲,还没有改过来。 岳霖突地心中一动,望着和尚道:“大师父…你……你是……。” 和尚哈哈一笑道:“不错!你把和尚追得几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总算那参天古树救了我,不然,不知怎么得了呢?” 岳霖顿时想起自‘百无禁忌’返来后,在一片乱山之中迷路,后来发现一条人影,害自己追得满头大汗,谁知竟是面前这个和尚! 他想着想着,口中喃喃说道:“其实昨天就应该想到的……。” 和尚笑道:“这叫当局者迷啊!” 岳霖连忙躬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和尚又恢复了原先的笑姿态,道:“迷津?怨不得金钱对得天独厚,不到一年工夫,党羽势力,几乎已遍布天下,和尚虽然也想入内参观参观,只可惜不得其站而入……。” 岳霖双眉微皱道:“大师父!金钱帮究竟是什么人在主执?” 和尚摇首道:“和尚尽知道他网罗了武林高手,却不知主持人究竟是谁,休说你我外人,连他们三坛六堂十二香主,都不知道主持者究竟何人,由此可见,他们组织严密,这倒真是江湖上的一大隐患。” 岳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抱拳说道:“请恕在下疏忽,还没请教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法号……。” 岳霖等了半晌,见他并未说出下文,于是又道:“敢问大师父怎样称呼?” 和尚双眼一瞪道:“法号!你也学会和尚那一套装聋作哑了?” 岳霖恍然说道:“原来大师法号就叫‘法号’……。” 法号和尚望着岳霖,点点头道:“怎么不可以吗?” 岳霖觉得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便却不敢表示出来。 法号和尚看看天色,接着又道:“我说过,你只请和尚一顿是不够的,但现在和尚有一事求你,剩下的只好先记在帐上吧!” 岳霖接口道:“大师父有事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法号和尚一拍手道:“先不要答应得如此痛快,想后悔都来不及,和尚如要你赴汤蹈火,那几位女施主处,又将怎样交代?” 岳霖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无法回答。 法号和尚又道:“和尚为了顾全大局,想请你前往嵩山少林掌门人法空,严律门下,坚守本位,小心应变……” 岳霖奇道:“就这句话?” 与和尚颔首道:“就是这两句话,如能及时通知他们,不但少林寺可免一场洗劫,对整个武林而言,也算多保留了一份实力。” 岳霖见他说得郑重其事,心中不禁暗暗一惊,不知这半年以来,江湖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惊人之事? 正当他讷讷欲有所言之际,法号和尚又已说道:“这件事交给你了,事不宜迟,愈快愈好,和尚还得赶赴金顶……。” 岳霖插口道:“究竟是什么事?” 法号和尚肃容道:“灭门之危。” 岳霖大吃一惊,讷讷地道:“什么人有如此胆量,如此功力?” 法号和尚轻轻叹道:“除了金钱帮,你想还有舒谁能具此胆力?” 岳霖顿时想到芮震远,柳逢春和那些锦衣大汉,恍然说道:“昨夜他们……。” 法号和尚拍手接道:“现在势如燃眉,不容稍停,你可由此雇舟前往,和尚也要赶路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话声未落,“踢他”之声已自响,由是无声,渐渐不闻。 中岳嵩山,巍然而立。 这日,晌午,少林僧众午课方毕,鱼贯的步出“大雄宝殿”,每个人脸上,都显得庄严肃穆,凝重无比。忽然自远远地山脚下,出现了一乘轻骑,马行如龙,直奔名震天下的“少林寺”而来。 马上坐着一个年约四十余岁,面如黄腊,神情死板的文士,他一身灰色的儒衫,潇洒已极,只是与他的神情,很有些不太相称。 这中年文士此时似乎心情紧张,不住的张首四望,但他除了双目炯炯之外,面上没有丝胆毫表情。此刻,马已踏上山道,因为山路斜坡甚高,马行骤然缓慢,他见山道之上是静悄悄地,似乎微微一怔。 但当他屏息暗察,就已发觉两旁的密林中,不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于是,从鼻哧了一声,中年文士心里明白,少林寺外弛内紧,已被他们所布的气势镇慑住了,虽然,现在他们监视之下,但却没有一个现身阻挡。 他催马疾行,三转两折,少林寺的绿瓦红墙已然在望。 此时,日影微斜,约莫已是午未之交。 片刻之后,他已穿过一片疏林,来到少林寺门前。他昂首望“嵩山少林寺”巨大的金子匾额。忽然,自门风两旁,闪出两个壮年人。 中年文士端坐马上,冷冷说道:“贵派名倾天下,望重武林,何以今日显得如此紧张,难道……还有什么事值得九派之首的少林如此慎重? 左首的僧人微微一叹道:“而今道消魔长,大劫已临,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中年文士向他望一眼,缓缓说道:“大师父何出此言?” 右首的僧人双手合什,插口问道:“请问施主此来何为?” 中年文士傲然笑道:“在答复大师问话前,我想先听听解释。” 左首人接口说道:“敝寺自掌门人以下,已经恭候多日,只不知施主是否就是……” 中年文士目注左首僧人,冷笑地道:“凭你不配问,叫法空出来答话!” 两个僧人同时变色,情不自禁的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中年文士,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左首僧人双眉一挑,道:“贫僧乃是本寺知客,职责攸关……” 中年文士似是甚怒,大声喝道:“我只问你法空和尚可在寺内?” 正在此时寺内忽然传现一声玉罄,悠扬悦耳,两个壮年僧人,听得响声连忙退向两旁。 中年文士抬眼一看只见缓步走出数十名僧人,一色的蓝布僧衣,一色的青铜禅杖。 每个僧人都是肃容满面,静悄悄地,到距中年文士约莫两丈余远左右一分,成雁翅形站开。 这时,少林寺前除了衣袂飘风,脚步沙沙,几乎是鸦雀无声,周围的气氛,更显得紧张、肃穆。 尽管这种声势足以哧人,但是那中年文士却依然神色如常,丝毫不为眼前情势所惧。 忽然,一个身材魁伟,鬓眉花白的僧人越众而出,中年文士合什为礼,躬身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欲见敝派掌门,不知所为何事?” 中年文士向这僧人上下一打量,他白眉斜垂,年约五十开外,三络长髯飘洒胸前,双目之中,神光湛然,显然是一个身着极高的内功修为: 只是他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种庄重。 中年书生突然仰天一阵狂笑,笑声高吭,慑人心神四周围的僧众,直被震得神色一变。 那老年僧人也是暗暗吃惊不小,觉得这狂傲的中年文士,内功之精湛,即使较诸法空大师似也略胜一筹。 笑声刚落,中年文士那两道冷电也似地目光,向四下僧众一扫,最后凝注年老僧人,冷冷说道:“我老人家二三来年未履江湖,想不到你们竟敢如此张狂,怕也灾移人来,哼!今天索性就成全了你们吧!” 说完,飘身下马,动作轻灵,姿势优妙,端的少见。 他顺后一拍马背,那马昂着唏聿聿是一二声长嘶,放开四蹄,直向下奔去。 年老僧人略一思忖,道:“施主既是定要如此,那贫僧只有得罪了。” 他一面暗中派人通报临院、护法,一面双掌高举,连击两响。 顿时,两旁僧众,各自走出二人,分东、南、西、北面站定,恰好将中年文士围在中央。 中年文士负手而立,傲然望着寺门首的匾额,冷笑连声,喃喃说道:“人道少林寺七十二绝艺,雄视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就以群殴而言,少林寺当为各派之首哈哈——” 年老僧人脸上一红,讪讪地有些挂不住,但他知道,此事关系整个少林寺的存亡,不敢意气用事。 虽然,他尚不知面前这中年文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从他的气度看来,绝非泛泛之辈。 半年以前,自武当掌门人——太真子午夜横死之后,江湖中即盛传着少林将有覆巢之危。 但是,事已半载,少林寺仍旧平静如故,只是江湖上的传言,却是愈来愈甚。他望着中年文士,缓缓说道:“施主休逞口舌之利,如果施主说出姓名,也许……” 他的话未说完,那中年文士已冷冷接道:“也许少林寺便不曾有一个活口了。” 此言一出,所有僧众.面容又是一变,惊愕万分的中年文士。 立在他周围的四个僧人,都年纪不大,但却狂妄已极,其中一人最是忍耐不住,长吹一声佛号,便将阵式催动起来。 四个僧人使的俱都是青铜禅杖,既长且重,舞动开来,呼呼山响,杖影卓卓,刹那之间,便将中年文士罩于杖影之中。 中年文士面上仍是木枘呆滞,毫夫表情,只是变目之中,暴射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四个僧人但凡与他目光相接,手中禅杖便不由自主的停顿下来,待得警觉时,先机已然尽失。 他们围着中年文士一阵游走,虽然青铜禅杖舞得沙沙有声,但在距中年文士尺许处时,便被反弹回来。 最先发阵那个僧人,高喧一声佛号,身形转至中年文士右侧,一招“磐花靶顶”,向下猛砸。 站在西方“壬癸”一旁的僧人,一拍手中青铜禅杖,一招“玉带围”也向中年文士中磐扫去。 二人一呼一应配合得天衣无缝,绝妙绝佳。 中年文士原是负手而立,直待劲风压顶,上身向左微侧,右臂疾伸,一把抓住铜禅杖。 他左手屈指连弹,其余三个僧人也都“哼”一声,相继倒地死去,接着他冷笑一声道:“像这些三脚猫的把式,也来现丑,真替少林寺丢人……。” 年老僧人一见不到盏茶光景,几名三代弟子已然死于非命,望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长眉微蹙,忧伤地道:“施主如此作为,不嫌太狠了些么?” 中年文士冷冷说道:“如果法空和尚再不出来,哼!狠的还在后头呢!” 正在此时寺内突然一阵急遂的钟声! 所有在门外的少林弟子,俱都是合什垂首,静立当地。 方才龙腾虎跃的拼斗之处,忽然之间,竟变得死一般沉静,那位中年文士显然未将这些僧人放在眼内。 于是,就在他一转脸间,寺内已飘然走出三个人来。 正中一人身披黄色袈裟,方面大耳,颔下银髯飘飘,在庄严和蔼之中,隐隐透也一股慑人的威严,左右各有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小沙弥,一抱指尘.一捧玉杖,缓步随在黄衣僧人身后。 中年文士心头怦然一动,暗忖:“此过和尚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掌门人法空了……。” 他思忖之间,那和尚已步下白玉石阶,在他身前余处两具尸身旁停步吭宣一声佛号之后,合什说道:“少林寺掌门方丈法空,请问施主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一声冷笑,道:“你就是法空和尚?好极,好极,今日此来,别无他事,只想借用掌门人项上之头一用……。” 他话尚未说完,身前一排四个红衣僧人中,已有一个越众而出,手指中年文士,怒声喝道:“住嘴呀!你竟敢对掌门人如此无礼!” 法空一拍手道:“无因!给我退下!” 那和尚停住身形,连声应诺,向后退去。 法空又转向中年文士道:“老僧年已古稀,死不足惜,只是……施主能说明原因吗?” 中年文士冷冷接道:“你总该知道杀鸡敬猴。” 法空脸上并无怒容只是寿眉微蹙,垂首思索,片刻之后,始才缓缓抬起头来,黯然向所有众人扫视一周,喃喃说道:“因果循环,丝毫不差,当真是在劫难逃……” 中年文士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法空脸色一整,肃容说道:“施主此来,必有所恃,老僧愿不要多有杀戮,这样吧!只要施主能破得本门‘罗汉阵’,僧当即自绝谢罪,只望能够保留上……。” 中年文士接口道:“大和尚果然是快人快语,在下必定成全你这份心意就是。” 法空见群僧激奋,个个蠢蠢欲动,立即沉声道:“无果,传谕布阵!” 躬身一礼,返身退入寺内。 法空躬身道:“敬领法谕!” 躬身一礼,返身退入寺内。 法空神情凝重,虽大敌当前但也仍不肯稍失名门风范,身形向旁微侧,肃手揖客。道:“施主!请——” 中年文士也不客气,大踏步向寺内走去。 所有僧人,齐随在法空身后,默默地走入寺内。 中年文士方自跨入寺内,不禁暗暗一惊。 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黑黑压压地盘膝坐着百余僧人,俱都闭目垂睑,膝旁槿着戒刀,禅杖。四周的气氛,充满了死寂……。 法空这时越众当前,来至偏殿廊下亦自盘膝坐定,闭目合什其余僧众则散立四周,以便随时接应。 中年文士突地仰天一阵狂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冷酷、残忍和杀伐之意……。 他笑声未落,身形一晃,飞形拔自空中,约莫三丈高真如临空飞翔的大雁,然后斜斜落于阵中。 他足方落地,已以不屑的口吻道:“少林‘罗汉阵’虽然雄视武林,哼哼!今天倒要看看能否困得住我呢……” 激动豪迈的语气,自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此刻,在他落地的同时,所有盘坐的僧人中持兵刃,纷纷间各守本位,凝立不动。 但是,嘹亮清越的佛号,此起彼落,嗡然震耳。 突地。佛号声倏地齐停。 接着,群僧人影飞旋,衣袂飘舞,戒刀禅杖,映日生辉,刹那间便将中年文士罩于一片刀光杖影中了。 这闻名字内的‘罗汉阵’,一经发,果然不同凡响,中年文士虽然狂傲绝伦,到了此时,也不免暗暗心惊。 这些僧人,分由四面进击,每面又分三排,每排共是九人,九九相连,合成一百零八之数。 众僧人下功俱都不弱正以他们训练有素,前后呼应,合作无问,威力自是非比等闲。 中年文士只觉得漫天的刀光剑影,令人眼花嘹乱,如山的劲气,分自四面八方,源源涌到。 他见这少林“罗汉阵”果然奥妙无穷,自己立身阵中,竟找不到主力对象,除了让身罡气密布周围外,掌力竟是无法奏功。 四周的僧众,刀杖齐挥,排山的劲气,如山涌到,他只能仰仗自己深厚的精湛的内功将他们逼回。 然而,四面八方,一拔方退,一拔又至,尽管他的掌劲雄浑,但不消片刻。已累得浑生汗。 如此打法,何异以一人之力,对抗百余高手?就算他已练成金钢不坏之体,也禁不住百余对手的合击。 他一面观察阵中变化,一面功凝双臂,伺机而动。 这正巧迎面一排僧刀杖齐举,攻势威猛,疾击而至。 身后的一排九僧,也在同时发攻势。中年文士一见机不可失,暗咬钢牙,双臂倏伸,身 随之“滴溜溜”一转,然后傲立当地,举目四望。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经过前后两排僧众,所有使青铜禅杖的,兵刃齐都被震出手,飞落一旁。 就在这刹之间,“罗汉阵”微微一滞,那些许的空隙,立为后僧人填补,复原关。 他们动作之神速,组合之严密,端的是绝无仅有。 数百排耀眼生寒的刀光杖影,一层层势若狂飚的劲气,绵绵不断,源源不断,源源不息,一阵紧似一阵的疾向中年文士袭来。 他心中也不禁一阵凛然,腊黄的脸上却不带丝毫的表情,他侧首向坐廊正气的法空扫了一眼,顿时,眼中神芒陡炽,杀机立现。 他冷哼一声,不信一个“罗汉阵”就能困住自己,如果不能杀翻此阵,那真是一切都完了。 自己深思熟虑,严密周详的计划,以及近年来的辉煌成就,如果因此而功亏一筹,岂不可惜? 虽然他也深知,这由一百零八人所结成的“罗汉阵”,在武林中,数百年来尚无人能够破解它!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际,突闻背后金刃劈风之响声,狂飚骤涌,疾然向他下盘卷到。 接连几声闷哼,已有数名僧人倒地不起。 左右两个一十八个僧人,又已迅捷攻到。 中年文士一声长啸,啸声凄厉,草破长鸣。 所有的僧人微一迟滞的刹那工夫,掌指连挥,但听惊呼之声此起彼落,灰影连闪中,十余人已然倒了一地。 他这时已杀得性起,大声喝道:“秃脑,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他一招得手,更不怠慢。身形疾转,变掌齐挥,展开“幽冥大八式”,向群僧一阵猛攻。 说时迟那时快,这所发动之力,不过是一瞬之间。 盘坐廊下的法空大师,这时缓缓睁开二目,虽然今日之他已知必败,但一望之下,仍不禁微微色变。 他点手招过一个红衣僧人,而后,自小水弥手中接过玉杖。 红衣僧人一见,不知掌门方丈此举何意惶恐万分地,肃立一旁。 法空大师神色庄重,语带悲切道:“无住!你在同门师兄弟中,武功虽属中庸,但却最能忍辱负重,而且在佛学修为上,较你几位师兄都有成就,所以唔座现在将掌门重任交付与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少林派的新掌门人。” 无住和尚不安地道:“禀掌门人,弟子无才无德,不足当此重任,而且……。” 法空大师截断他话间道:“在本座掌门重任未卸之前,这是命令!” 无住连忙拜倒在地:“弟子敬听掌门法谕。” 法空大师望着他摇头叹道:“你该知道你今后的责任,‘少林’武功绝不可压,但今后不许过问江湖之间的事……。” 他略微一顿,接着又道:“现在,带着他们到‘罗汉堂’诵经去吧!外间的事不是你们的所能了断的,虽然这是劫难,你也该牢牢记取今日的教训以为他日成戒,一切好自为之,如今时已无多了,赶快去吧!” 无住和尚拜了拜,双手接过玉杖,缓缓站起身来,眼眶红润,欲言双止,终于,一兄弟牙,含泪而去。 法空大师目注他去的背影,喃喃说道:“阿弥陀佛!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片刻之间,除了广场上“罗汉阵”中的僧人之处,其他的俱都含悲带愤,随着无住和尚向后殿走去。 法空虽是自幼出家,数十年的清规戒律,可说已是四大皆空,然而此时,却也禁不住心间一阵激动。 眼看追随自己多年的弟子一个一个尸横满地,但是,却没有能力阻止这杀戮继续下去。 突然,他心中一动,盘坐身子,也随之一震,他脸上掠过一层稀有的神采,令人望而敬生。 他提聚一口真气,陡然一声雷吼:“住手!” 顿时,“罗汉阵”静止了。 阵中的僧人,各自缓缓退回原位。 那中年文士目中含煞,冷冷说道:“怎么,你后悔!” 法空大师施目一扫,见固若金汤的“罗汉阵”,已然是残全,门下弟子,死伤过半,不禁一阵黯然。 他有些悔,也有些恨。 他悔,不该和这煞星订下此约。 他恨,为什么不在他来时自绝了事。 自己一念之差竟造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这实在是始料所不及,他望着中年文士,缓缓说道:“施主所要的,不就是老朽这颗首级么?” 中年文士似乎一怔,即阴森森地道:“不错!但是,还得加上一笔利息。” 法空大师道:“施主还嫌杀孽不够……。” 中年文士仰天大笑,半晌道:“当年你们九大门派联手对付‘骷髅叟’各施辣手点了他三十穴道,事后犹恐不死,又将其丢弃于火为熔谷流水内,嘿嘿!难道你们造的孽还少吗?” 法空大师一时为之语塞,轻叹一声,望望门下弟子,又自缓缓地闭起二目。 中年文士冷冷又道:“罗汉阵真名不虚传,只可惜……并不是毫无破法的,好!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讥讽的语声,带着一股凌人的傲气,深深地刺伤了法空大师的心,他面上阵青阵白,极不自然。 场中所有的僧人,也都从他的话中各自一震,怔怔的望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进该退。 他狂傲地语声方落,随即身形疾驰,仿佛一阵狂风,在阵中往返到处转,掌指齐挥,惨叫迭起。 威镇武林的‘罗汉阵’一破,还有谁能抵挡得住这凌厉的攻势? 整个“少林寺”,都被这血雨腥风所笼罩。 阵中僧人,到底经过严格的训练,这时,阵式虽破,且已死伤过半,但他们仍自各守本位,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中年文士长衫飘拂,动若惊鸿,不像穿花蝴蝶一般,不过瞬时,满地横竖尸首,一百零八名僧人,竟然无一幸免。 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大步走到偏殿廊下,见法空大师盘坐不动,顿时笑声一敛。他冷哼一声,道:“法空!不要装死了,你睁眼看看你生平可曾见过这等身手?比之你们九大门派如何?” 法空大师闭目垂睑,双手合什盘膝坐于地上,竟是不言不动。 中年文士忽地心中一动,凝神注目,却见法空大师面上有着一丝懊悔的神情,但脸色是极其的惨白。 他冷笑道:“秃脑,死在眼前少装了。” 说着,轻轻推一掌。 谁知法空大师原姿不变,“卟”地一声向后跌倒。 中年居士一跺脚,狠狠说道:“好!算是便宜我了……武当,少林,茅山……哈哈——” 大笑声中,双手点了法空大师死穴,然后双肩微晃,直向寺外走去。 夕阳没入西山。 天色已逐渐暗淡,但落日余辉,为天边披上一层云.披上一层七彩霓裳,令人看了,十分悦目。 这时,嵩山山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顺着山路,急向上行来。 这人约莫二十年纪,虽是剑眉星目,英挺俊拔,但是满面风尘之色,显然必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神色凝重,双眉微皱,好像有无比的忧虑、焦急。 这少年正是千里迢迢,前来报信的岳霖。 他一边向上急行,一边不住向四下打量。 四周静悄的,没有半点声息甚至连一双小鸟也没有。 他有点奇怪,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少林寺”竟连一点防备都没有么?他心中掠过一道阴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加快了脚步。 他来到门前见寺门洞开,但却是寂然无声,他微一犹豫之后,随即,急步跨过寺门。 当他刚一进入寺内,便即怔怔在当地。 触目之处,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惨烈的景象,令人不忍不卒睹。 岳霖心中一震,忖道:“这是谁下的毒手?能使百余人尸横满地?少林乃是各派之首,怎么地竟如此不堪一击呢?” 他一步走到广场,仔细察看这些尸体,这些僧人不是被点“死穴”,便是心脉被内力所震断。 他猜不出究竟来了多少人!竟然能在同时击毙如许多少林弟子,这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少林寺”除了死去的僧人外,其余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念至此,他立即大步向“大雄宝殿”走去。 然而,殿内一片死寂,就连佛像前的两支牛油灯烛,也显得昏黄暗淡。 他又绕至偏殿,依然了无人迹,但当他出来穿过走廊时,忽然一具黄衣僧人的尸体。 岳霖虽然未见过少林掌门人法空大师,但从衣着神情上判断,他猜想此人必是掌门方丈无疑。 他仔细端详了半晌,油然一声长叹,暗道:“这一路来,却不料仍是晚了……掌门方丈也已遭难了,其他的人也可而知了……。” 他轻轻把法空大师的尸体扶起,说也奇怪,他的尸体仍是端坐如故,丝毫也没有改变。 他望着法空大师尸体,哀祷良久。 这夜色降临了,在山中,天黑得似乎格外的快。 山风呼啸,鸟声乱啼。“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在夜幕下,益发显得悲惨,凄凉……。 眼前凄惨的景象,使他不忍久留,他只觉得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触。便他着急不安。 他缓步退出“少林寺”,随即展开轻功身法,下得嵩山之后,沿着官道,向东一气急奔。 也不知奔行了有多久,岳霖只觉得又饥又累,当下,在路边找了一株大树,倚树休憩。 他望着天边闪亮的星辰,心中辨道:“世事无常,真好像这闪亮的星星,时明时灭,闪亮不定。武林中威名赫赫名门派少林竟然在旦夕之间,冰消瓦解,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这下手的人,也真够狠心的了!……” 他想到此处,不禁微微一叹。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此行既然未能完成任务,又将到哪里去呢? 想法号和尚,实在是一个古道热肠的武林怪杰,他宁愿急着警告别人,把本门的事托付他人呢? 这种人溺已滋仁的侠义胸怀,放眼天下,恐怕绝少人能够做到即以自己而也未必能做到这种舍己为人的地步想着想着,私心之中,对法号和尚涌起无限敬意,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将在前途相见。 但是,自己的行止,他并不知道,那么又在那儿相会呢? 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该先到哪里。 他所想到要料理的事,几乎是同等需要,一时之间,竟无法决定究竟该先办那桩较妥。 腹内,又是一阵“咕噜噜”轻鸣声,马上心念一转,道:“不管到哪里,我应该先饱食一顿再说。” 于是,立起身来,展开身法,向前飞驰。 此时,已是戍初,路上行人绝迹,岳霖使出“魅影魑烟”身法,果然,恍如一巡轻烟,随风飘去 约摸过了顿饭光景,不远处现一片灯火。 岳霖心间一阵狂喜,连忙脚下加劲,不消片刻,已然来到近前,果然竟是一处不小的城镇。 万家灯火,城开不夜。 小镇市容整齐,商业繁盛,他信步前行将至街左首便听有呼喝声,隐隐传来。 他紧走两步,忽见一座华丽的酒楼,门前车水马。气势非凡。 岳霖缓步人内,四下一看,只见坐无虚席,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他不禁双眉微皱,便待转身退出来。 但是店小二眼观四路,他见岳霖一身儒衫,气宇轩昂,宛如玉树临见,料定必是那位富家公子。 他身形一旋,便已来到岳霖面前,齐肩笑道:“公子爷!您……您来晚了,我替您到楼上看看。”说完。也不待岳霖表示可否,已自“蹬!蹬!蹬!”跑上楼去。 岳霖望着他这付势利神情,低头向身上打量一眼,不觉摇头一笑。 这是那店小二在楼梯口向岳霖招手道:“公子爷,您楼上请吧!” 岳霖颔首微笑,缓缓登楼。 楼上,差不多也是客满,只是食客们较为文雅,不 像楼下的客人,高声喧哗,旁若无人。 岳霖在靠墙一付座头坐下,随意要了几样酒菜,直待那惹厌的小二去后,他才向四下微微扫了一眼。 只见楼上自中间一隔为二,前厅摆着一二十张桌子,后厅则是因为有布帘遮住,看不清楚。 但轻微的笑语还是从内传来,足证明后面也是待宾客之用,只不过较前厅更为雅静罢了。 岳霖见此不禁被引出许多感触,同是一个地方,却偏要划分成几个不同的等级,以招待不同的人。 难道人与人之间,也有贵贱之分么? 他正在感叹不已,店小二已将酒菜端了上来。 然而,他此时已是已索然无味,自斟自饮,一杯一杯喝着而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不得片刻宁静的。 岳霖本不善饮,又加以他整日奔波,粒米未进是以此一壶酒言自喝完,已微微有了些儿醉意。 凡人若是喝到空虚程度,也正是酒与兴致正浓的时候,别人若此时要他不喝,他是万万会肯的。 岳霖自然也不例外,他大声呼唤小二:“再拿酒来” 小二一边应诺,一边已将酒拿来。 岳霖把盏独饮,低头自顾吃喝,对别人的奇异目光,以及窃窃私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正在此时座间一阵骚动,接着是环佩叮当,食客都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位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看模样不过双十年华,手捧弦琴,莲步轻移,款款地进入后厅。 阵阵香风,随着他婀娜的娇躯,传送到每个人的鼻端。 身后跟着一个头插双髻,眉清目秀的少女,怀中抱着一双琵琶,亦步亦步地向后走去。 岳霖嗅到阵阵香气,抬起惺松的醉眼,只看到两个窃窕的身影,婀娜多姿的步人后厅。 接着,后厅传出一阵阵笑语声,笑声粗狂刺耳,充满了淫邪意味。 岳霖双眉一皱暗暗忖道:“听这笑声,也绝非善类,但是,他们却被招待在后厅里,是因为有钱?有势,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端起酒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忽然他发现隔座一个中年男子,两道目光威凌逼人,不住的在打量自己当时心中一动。 在有意无间,他也向那男子看了几眼。 只见他年约四十余面黄如腊,神情木一身穿灰色儒衫,一派文士打扮,只足两道眼神是炯炯慑人。 这中年文士也是独自一人他见岳霖望他,随即微徽点了点头,同时伸手将桌上的一个锦盒向旁边一推。 看他的举动,似乎有意清岳霖移座共饮。 但岳霖见他神情死板冷漠,引不起好感,遂将脸向旁一侧,毫无目的地,向其他贸客望去。 这时,座中食客们,都在低声议论,称赞方才那个女子美艳绝伦,甚称当世的尢物……。 岳霖因为没有看见那女子面貌,心想必是他们少见多怪,如果杜若君或是巧娘宫妍艳在此,这些人恐怕连灵魂儿都会出窍的。 突然,后厅内一阵大笑,接着一个宏亮的声音道:“今日若不是护法在此,就凭你孙香主,老实讲,恐怕红妞小姐还不会赏这个脸吧!哈哈……。” 随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你太会说笑如果我不这样,被孙大娘子知道了,那孙香主岂不要吃生了?还是我唱支曲子,给各位助兴吧!” 后厅随即沉寂了。 前厅的食客们,也凝神屏气,侧耻静听。 一阵管弦轻响,歌声随着起: “掩朱扉,钩翠箔,满院鸟声春寂寞。 匀粉泪恨檀郎, 一去不归花又落。 对斜晖,临小阁, 前事岂堪细想着。 金事实书屏幽,宝帐慵薰兰麝薄。 歌声甜悦耳,歌意凄切缠绵。 前厅的人都听得呆了,俱都停杯止箸,愕然而坐; 只有那中年文士,仍是表情木纳,举杯而饮,举箸而食,仿佛对那余间缭绕的歌声,无动于衷。 岳霖独自低首呆坐,暗暗纳闷不已,忖道:“这声音好生耳熟,这女子究竟是谁?” 这时,后厅有人主声笑道:“哈哈——对斜晖,临小阁,红妞!原来你真是冲着护法来的……快!!过去敬护法一杯!” 接着又是那娇滴滴的声音道:“小女子蒲柳之姿,只怕有渎护法清誉……。” 一阵哈哈大笑,将那女子的声音尽行掩去。 岳霖听得心间一震,暗忖道:“红妞?红妞?君妹在‘满春园’时,不是就叫做‘红妞’?” 顿时,他感到血液沸腾,激动不已,猛地推桌而起,就要向后厅冲去。 然而,当他与那中年文士冷电光似的目光相接时,立即清醒了许多,他又缓缓坐下,举杯狂饮起来了。 中年文士的冷漠无情,顿使他神智复明,他想到进去后的情形,如果红妞不是君妹,只显出自己的愚昧无知:如真是君妹时,在如此场所,如此心情下相见,徒自讨没趣而已。 同时,听他们口气,无疑地后厅食客,全为“金钱帮”中徒众,不但有孙无忌在座,恐怕还有那位左丞相凌晖。 他心念数转,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但却无法排遣心中那份落寞和惆怅,于是,藉酒浇愁,一杯杯地灌下肚去,忽然,后厅又自传出一阵歌声:“娟娟霜月侵所黄昏,又黄昏,挑一枝,独自对芳樽;酒又不禁,花又恼。 漏声远,一更更,总断魂。 断魂断魂不堪,提温,香半薰。 睡也睡也,睡不稳,谁与温存。 唯有休提,银烛照泪痕, 一夜为花憔悴损,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 声如泣如诉,不由岳霖也听得暗暗点头,他睁开朦胧醉眼,向四下望望,见所有人都如泥塑木雕的一般,悠悠神往。 当他眼光扫注那中年文士时,正见他招呼小二算清饭钱,然后将那桌上的锦盒交给小二道:“这个锦盒拿里厅,交给一位姓凌的。” 小二双手捧着锦盒,转身向后走去。 中年文士又向岳霖望了一眼,然后下楼而去。 岳霖正感奇怪之际,陡听后厅传出一声惊呼,随见小二卟通的退了出来,跌坐在楼厅,手中仍自抱着那个锦盒。 盒盖已开,里面盛着的,竟是一颗鲜血淋淋的秃头。 岳霖注目细看赫然竟是少林掌门人法空大师的首级。 第十四章 千面神龟 岳霖醉眼惺松,先见小二自后厅踉跄跌了出来。又见他手捧锦盒,内盛之物赫然竟是少林掌门人法空大师的首级。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的酒量顿时全消。 与此同时,楼上食客喧哗,有的离坐而去,有的惊呼出声,有些胆大的更走前去竟欲仔细看看。 那小二跌得痛腿酸,坐地上,手中兀自抱着那个锦盒,望着鲜血淋淋的秃头,哧得面无人色。 忽然,一阵急骤的步履声,后厅随即冲两个锦衣大汉,身手矫健,气势汹汹地自小二手中夺过那个锦盒。 其中一人向几个好奇的围观的者大声道:“你们不吃自己的酒,围在这儿看什么?去去去!别挡在这儿惹厌。” 几个围观的食客,见他们两个身体膘悍,面目狰狞齐都寒蝉,各自退回原来的座位。 岳霖见这两个锦衣大汉的装束,气度,竟与那日和芮震远,柳逢春在一起的完全一样,心知这必是“金钱帮”的徒众。 他一念未完,后厅内又急步走出两个人来。 当先一人面似银盆,浓眉环日,右颊上有一条三寸多长的刀疤,后面则是一个瘦削的高汉子。 岳霖一看二人正是千面神龟孙无忌,和那个姓顾的汉子,暗暗忖道:“‘金钱帮’党羽散布各处不足为奇,而奇怪的是他们何以最近同时在各地出现,莫非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这千面神龟孙无忌一指锦衣大汉道:“你们发什么呆?赶快送回去。” 这两个锦衣大汉似乎对无忌甚是畏惧,闻言之后,诺诺连声躬一礼后,下楼离去。 姓顾的汉子因是站在孙无忌身侧,而一抬眼就发现岳霖一杯在手,悠然自得,独饮自酌。 他暗地一惊,连忙以臂一碰孙无忌,向岳霖所坐之处努了努嘴。 孙无忌浓眉一皱掉首向后一看,不觉神色骤变但他素工心计,府城甚深,满面惊容,略现即隐的。 他附耳与姓顾的汉子说了两句话,然后缓转过向前跨了两步,望看岳霖,嘿嘿冷笑道:“唉!真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朋友,没想到咱们又在此处碰面了……” 岳霖因不熟他的为人,只瞥了他一眼,仍旧低头自顾喝,对他所说之话,恍如未闻一般。 孙无忌待姓顾的汉子自他身边走过,奔向后厅,当即一挺满是油污的肚腹,大刺刺的道:“喂!小子!你少装聋作哑,不哀抬举。” 这时,楼上食客俱都屏气息声,凝目望着二人,他们因见岳霖文质彬彬,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了。 岳霖忽然微微一笑,道:“孙无忌,我以为你早已命丧鬼门,哪知料你的命还真大,千年王八万年龟,看来确是不假。” 孙无忌此时,面色泛红两个眼睛一阵乱转,心忖:“若论武功,自忖绝不是这小子的对手,但有护法在此,如不趁机将这小子除去,实在后患无穷。” 他一念至此,也不及多虑,当下冷笑道:“小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嘿嘿!谅你就休想活着离此了。” 他双目怔怔的凝注着孙无忌,表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地在猜测,后厅之内有些什么人呢。 孙无忌被岳霖看得忐忑不安,侧目向后厅一扫,却是毫无动情不自有些紧张起来,心中暗暗骂道:“小顾真该死,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出来?” 他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多亏有个好妻子,今天如果栽在此地,那可是挺冤枉。 便是,自己话已出口,又不能缩着脖子退回后厅,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的满头大汗了。 岳霖望着他那一付狼狈相,忽然心中一动,双眉微挑,冷冷说道.“孙无忌,你不是要索命么?” 孙无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之后,始咬牙说道:“大爷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走,咱们外边去!” 岳霖已看出他有些胆怯,故意笑道:“这楼上很宽敞,足够你施展的,刚才你不是说,我休想活着离开此地么?死在眼前,谁还耐烦再跑路?” 孙无忌微一迟疑道:“小子少逞口舌之利,在此处惊世骇俗,诸多不便。” 岳霖哈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们见了血淋淋的人头都不奇怪,会被你那三脚猫的把式哧住?” 孙无忌一时语塞,不住的向后厅朱帘内望去。 岳霖忽然冷笑道:“孙无忌,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说完,当真缓缓站起身来。 孙无忌一见,惊急交加,再也顾不得厉害,上步欺身,双掌夹劲道,猛向岳霖击去。 岳霖本无作他之意,只不过想借此而引得后厅内的人,早些出来,看看究竟都是些什么人物。 同时,他还想看看那叫做红妞的歌妓,是否就是自己时刻挂念的杜若君? 所以,直到掌将触体时,方始凹腹吸胸,将对方的掌力心尽行卸去。 孙无忌一见掌力竟毕于无形,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掌为指,分点岳霖身前七处大穴。 岳霖知道此人穷凶极恶,如不给他厉害看,他是不会心服的,于是苦笑而立,竟是不闪不避。 孙无忌大惊,暗道:“小子!你这叫找死!” 他又暗加两成劲道,指出如风,同时点中岳霖七处大穴。 岳霖有心戏谑,是以仍自含笑而立,不言不动。 孙无忌连声狞笑,反手又是一掌。 当他掌劲刚发,陡觉腕门一紧,随即浑身发麻,劲道全失。 他见扣住自己腕脉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点了七处大穴的岳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自信出手,可称得上又准又狠,但是,明明已点中他的七处大穴,为什么他不但动转自如,而且根本没有看清他是怎样扣住自己腕脉的,如果不是亲身经验,他实在不能相信。 这时,岳霖忽沉声喝道:“孙无忌!你是想死想活?” 孙无忌此刻眼都红了,落在岳霖手中,他自分难逃一死,听了岳霖的话,觉得仍有线生机。 他垂首说道:“既已落在你手中,有什么话说,是死是活,只有听凭你了……。” 下气谦卑,与他方才的气势相较,前后判若二人。 岳霖摇摇头道:“你若想死,那自然容易我只须举手之劳,但可如你所愿。” 孙无忌便觉一阵寒意,直透背心,他一边听着,一边暗忖:“连死都这么不容易,如果想活的话,恐怕那种苦,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唉……。” 他暗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目,他实在不敢想即将来临的是什么,只觉得额间青筋暴张,汗水顺流而下。 岳霖随又道:“如果你要想活,那问题倒简单多了……” 他一语未完,孙无忌双目倏张,眼光中充满了哀求,渴望,怔怔地注视若岳霖,静静地听他说出下文。 岳霖扬声音道:“从现在起你须抛弃一切名位,金钱,妻子……跟着我,暂充一名仆役,看你表现,然后再订身价,答不答应,由你自决。” 孙无忌起初一听,觉得很容易,但是仔细想想,实在很难,他平日倚会仗权势作威作福惯了,一但降格为仆,他如何受得?更何况还要他同时失却妻子,脱离“金钱帮”,除了保得一命,其他人全都完了。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不答应,那必须挨受分筋错骨之苦,以后然难逃来,人一死,岂不是什么都完了? 我不如先答应了他,然后,伺机将他杀了,割下首级去见帮主,将功折罪,仍可保得香坛之位;他心念数转,终于点了点了头道:“好吧,我答应了。” 岳霖大声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不许反悔……” 孙无忌道:“君子一言,如白染仓。” 岳霖右手在他脐下微微一点,针后松开左手,道:“好!我现在用独门手法点了你‘气海穴’,如果离我他去,不满一月必死无疑,因为你答应的爽快,我不能不防其中有诈。” 其实他心中却在暗骂:“哼!你小子虽然精明,但只要容我千面神龟日留心相随,哼哼!我就不相信没有机会整你!”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响动。后厅内鱼贯出几个人来。 岳霖从孙无忌的间项望过去,只见当先走出来的竟是左丞相凌晖,接着是杜若君和小莺二人。 紧随在三人身后的,是年青汉子小顾,和一个枯瘦老者,最后是名锦衣大汉,背长剑,护卫而行。 孙无忌一见众人,抢前一步,道:“护法!……我……” 但当他看到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护法,这时脸若秋霜,对他不屑一顾时,顿将话打住。 就连方才笑语莺莺,飞目传情的歌伎红妞和她的侍婢,这时也都是目不斜视,随在凌晖身后,碎步离去。 最令他痛心的是,平时呼之即不,挥之即去的小顾,忽然也像换了个人似地,高视阔步,昂首而去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觉得心灰意冷,他与凌晖,职位虽有不同,但毕竟谊情同僚,而小顾更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是现在……哼!什么道义,什么友情,全都是是鸟! 岳霖在乍见几人时,惊喜万分,正待出声招呼,却不料孙无忌已然讨了没趣,随将吐到口中的话呕住。 直待他们一行都离去,这才缓缓地说道:“我虽然出身绿林,也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却没有出卖过一个朋友,谁知今日……唉!” 岳霖微微一笑道:“好!既是如此,我现在就交给你第一件任务,你去看看,他们现在要到何处,最要紧的是那个……歌伎。” 孙无忌愕然一怔,望着岳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神采,缓缓问道:“你可是对那妞儿有意思?” 岳霖只是点头微笑,并不答话。 孙无忌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就去,你在此处等我。” 楼上的食客们,都没以像岳霖这般文弱的书生,竟能使那状如神爷的孙无忌就范,而且心悦诚服的,甘供驱使。 小二也恢复了原有的笑容,添酒添菜,殷勤不已。 岳霖这时酒全消了,一边慢慢吃喝,一边暗暗思忖: 那个中年文士究竟是何许人也?自己亲手将法空大师的首级,已摆在桌上多时了。……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两道精芒闪闪的眼神洞穿人的心底,再就是他的蜡黄的面死板的面容,不带线毫表情,但却使人感到可怖。 他拿下法空大师首级赶来此处,无端送与“金钱帮”人,可见这中年文士必与“金钱帮”有极深渊源。 “金钱帮”香主以上人物,俱是当今霸占武林有数的高手,他们势力雄浑,爪牙广布,若想根除,那还真不是易事。 杜若君和小莺竟在此地出现,他万万想不到的,而且,又故技重施,矫装歌伎,混迹风尘。 最可怕是,竟然为凌晖所召,凌晖虽然现为“金钱帮”护法,但对自己似无恶意,且不论杜若君的意图为何,至少,凌晖绝不会伤害他,是无可置疑的了。 但是,杜若君此举究竟为了什么?为母雪仇吗?她已指天誓日,不再找“笑面阴魔”复仇了。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岳霖挖空心思,总猜不出她究竟为了什么。 他对眼前的事实感到迷惘,对未来也同样感到迷惘。 于是,一杯又一杯的醇酒,顺喉而下,他丝毫不觉有醉的酒气,他奇怪今日何以不醉!” 说实在的,他此是想大醉一场的。 忽然,楼梯一阵“蹬蹬”急响,岳霖已从来人脚步中,分辨出必是千面神龟孙无忌。 他陡然心中一动,故作不知道,伏案而卧。 果然——孙无忌兴冲冲地跑上楼来,不觉一怔,片刻,他一步步走至岳霖桌前,凝目不动。 他望着满桌杯盘狼藉,忽抻手轻推岳霖肩头,见他昏睡不醒,不由浓眉紧皱,眼珠乱转。 他的脸上,时而账露喜色时又呈出忧戚,终于,他叹了口气,付了酒钱,抱起岳霖,大步而去。 孙无忌将岳霖抱到一家客栈,要了一处幽静的跨院,一明两暗,他将岳霖安放榻上,除去鞋袜,盖以薄被。 然后,又忙着吩咐店伙去买醒酒之物,亲自服侍岳霖吃下,又以冷水汗巾,覆其额上。 半晌之后,所听岳霖喃喃说道:“孙……孙无忌!你知道我……是谁?哈哈……我……你再也到…哈哈哈哈!” 孙无忌垂手立于榻旁,侧耳倾听,真的,他也非常奇怪,这岳霖年纪不大,武功却是高不可测,即连芮震远那样身手,也非他之敌,连“笑面阴魔”那个煞星,也没有放在他的眼内。 他见岳霖自言自语,不禁心头暗喜,欲知心腹事,但听酒后言,自己正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于是肃立榻旁,默然不语。 片刻发晕后,岳霖又呐呐接道:“孙无忌!告诉你……我……我……哈哈…我就是你要想一见…但总见不着……” 话语到此,忽然中断,孙无忌心中不禁浑身一动,昔日的种种,加上今日酒楼之事,莫非法空秃脑的首级是他送来的?那么他……现在又说他是我们久想一见的人,难道他是……。 他一念至此,又听岳霖道:“你猜得不错……我就是你们帮主,哈哈哈…。” 说完,一阵大笑。 孙无忌听得毛骨悚然,没想到神秘莫测的“金钱帮”帮主,果然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岳霖。 他暗幸没有说出叛帮,或者不利于帮主的话来,不然就是有十条性命,恐怕也都已完了。 这时,他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不想自己因祸得福,今后得能随时侍“帮主”身边,真是莫大光荣。 岳霖呻吟数声,又自嚷着嘴干不已,孙无忌连忙端来一杯浓茶,小心翼翼地服侍岳霖服下。 突地,岳霖双目倏张,身形侧起,醉眼惺松地向四周打量一眼,然后怔怔地望着无忌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跑到这里来?” 孙无忌恭谨地道:“帮……呃!少……少侠!你喝醉了,是我扶着你来的,这叫百客栈,非常清静的。” 岳霖点点头,又向屋内望望,似在追忆往事,蓦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目如电,凝注着孙无忌道:“孙无忌!我叫你办的事呢?” 孙无忌耸肩笑道:“少侠!他们一行向东,好像是到镇江去了,那个歌伎红妞,却是住在‘悦宝’栈的后房院里。” 岳霖心中想,镇江?“矛山”不是就在那里么?顿时,他想起法号和尚的话来,立时心急如焚。 但是,对他来说,晤见杜若君似乎更为重要,君妹家园被毁,是否为己所累,他必须先问个明白,不然,寝食难安。 他起身下地,向孙无忌问明“悦宝客栈”的路径所在,嘱咐他在此留守,然后径自出门而去。 这时,星月满天,已是二更初过。 “悦宝客栈”的后院内,一片浓阴之下,闲烁着一线昏黄,昏暗的烛光,自薄薄的地窗纸上,里面一条人影,不时移来移去,屋内,一个少女以手支颈,坐于桌前,另一个女子云髻高挽,黛眉紧蹙,焦灼不安地踱来踱去。 二人没默默无声,使屋内的空气,几乎凝住。 终于,那女子踱到窗前,娇躯一斜,半倚半卧,喃喃道:“奇怪!凌叔不会骗我们呀,但是……他怎么会不来呢?” 这女子正是化装红妞的杜若君,她轻叹一声,道:“小莺!你去把让伙计喊来。” 小莺问道:“喊他来作什么?” 杜若君:“问问他这里一共有儿家客栈,再等一会儿,霖哥哥是还不来,我们就去那家客店找他……” 小莺一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霖哥哥要来的话,不用找他也会来,不然,找遍每家客店,也不会找到了。” 杜若君然道:“你真是当局者选,如果在酒楼上他看见我们,一定会找来,要是没有看见我们,自然也不会来。” 杜若君没回忆片刻,说道:“但是凌叔说,孙无忌那厮被霖哥哥降服,以他那种小人行径,必然怀恨反复,将霖哥哥引来……。” 她略微一顿,喃喃又道:“可是,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呢?天涯海角,万里关山,好不容易找到了,如果霖哥哥不来,那一定是老天妒嫉我们,分道的时候,约定昨天在此相会,到现在了,宝贝还不见来。” 杜若君瞥了一眼道:“小妮子越来越不知羞了,什么‘妒嫉’了,‘我们’了,你想宝贝,可别把霖哥哥也扯上。” 小莺小脸飞红,讪讪地道:“你还不是——样!怎么不来呢?怎么还不来……吉吉…咱们谁也不要说谁。” 杜若君不由笑骂道:“真把你给宠坏了,竟敢取笑起我来了。” 小莺连忙过来,拉起他的玉臂道:“好师父!好师父!小莺怎么敢呢?咱们还是收拾东西睡吧,这么晚了,恐怕是不会来了!” 杜若君扫了满桌菜肴一眼!颔首连摇道:“你去吃吧,我实在吃不下。” 小莺一撇嘴道:“哟,要是霖哥哥在这儿,看你吃得不下?” 杜若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娇躯一转,侧身向床里,竟未再理。 正是此时忽然一个爽朗的声音,赶快自窗外:“你们吃不下我吃得下!” 语音未落,门扉“呀”然而开。 语落,门开,几乎是在同时,杜若君早已一跃站起,小莺已飞步抢至门首,高声叫道:“霖哥哥!你怎么才来吧,可想死……。” 她的语声倏然而住,娇躯也随之退后一步。 一阵哈哈大笑,接着走进一个年约四十开外,身着黄色儒衫的人来,双目炯炯,威严逼人。 他一脚跨进门来,向桌上,扫了眼,呵呵笑道:“这么精致喷香的菜肴,你们竟说不吃,罪过,罪过,看来还是我老人家有口福,哈哈……。” 杜若君和小莺面上,同时现出失望的神色,但这种表情在二人脸上一闪即没,杜若君讪讪地笑道:“凌叔!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凌晖一捋颔下的生髻,瞪目说道:“怎么我老人家来不得?” 杜若君一时语塞,粉面像霞红不由缓缓低下头。 小莺在一旁开口道:“你看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寻人开心。” 凌晖笑着坐在下,取酒自斟,举箸即食,而且边吃边道:“若君!你怎知我老人家会去而复返,竟然备了这许多洒菜?” 杜若君尚未答活,小莺已一撇嘴道:“你就快点吃吧,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凌晖故意“哦”一声,道:“原来不是替我老人家准备的,那还是不吃的好……。” 杜若君有点不好意思,忙阻止小莺,道:“凌叔您别听她的,尽管慢慢地吃,侄女在这儿您多喝两杯,不过,这酒比不上‘百花酿’……。” 说着真个把盏斟酒,然后侧坐相陪。 凌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感叹地道:“难得你记得‘别有洞天’的往事,不过,你是否还记得在‘别有洞天’里所说的活?” 杜若君闻言一旺,茫然说道:“您是说……。” 凌晖哈哈笑道:“我是说‘百花酿’虽可疗伤,及这酒有‘鼓掌’气,哈哈……。” 杜若君微带娇羞地说道:“凌叔去而复返,难道就是为了这事么?” 凌晖打趣道:“若君!以此换酒,你说还值吧?” 杜若君忸怩的低头不语,连一旁的小莺也被逗得掩口笑了。 凌晖把笑容一敛,肃穆地道:“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和岳霖一晤,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我老人家才找藉口折返……。” 小莺插口道:“跟您在一起的那些家伙呢?他们不知道您又回来?” 凌晖道:“自然,此事若是一旦泄漏,不但前功尽弃,就我这条老命,只怕局势也要驾返西天。” 杜若君见他说得严重,不禁秀眉一皱,道:“凌叔也真是,喝酒还没喝完呢,却去扯到驾返西天去了……您猜猜,霖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凌晖笑道:“你这丫头真够刁的,在我老人家的面前还要使坏,将来罚你嫁个憨小子,叫你有坏也没法使,哈哈。” 杜若君因关心岳霖安危,这时容色一整道:“孙无忌那厮,既已为霖哥哥制服,他会怎么样呢?” 凌晖双眉微蹙,摇头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不知道他家中有个孙大娘,容色绝佳,是个天生的尤物,毁在她手中的名门弟子不知有多少了……。” 杜若君听得一怔,秀目圆睁道:“您是说……不会,我相信霖哥哥不会被色迷惑。” 凌晖轻轻叹道:“你不要太过自信,如非我老人家早已心灰意冷,也都几乎把持不住,何况‘岳霖’血气方刚?” 杜若君和小莺都以惊奇的眼色望着凌晖,脸上流露出特别的表情,她俩说什么都不能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这时,凌晖接着又道:“孙无忌为了向我讨好,曾在家中设宴,那妇人果然了得,我就几乎跌进那脂粉陷阱去,谁保他不会故技重演以此对付岳霖?” 小莺年轻识不明就里,眨眨眼道:“那家伙甘心让他老婆这么对您?” 凌晖哈哈一笑道:“一来他因惧内成癖,二来他正求之不得,因为如此一来,他正能藉此要挟,以逐其飞黄腾达之愿……。” 杜若君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小莺仍然不信地道:“天下真有这样的人?” 凌晖笑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说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只要机缘凑巧,随时随地你都可能遇到……。” 小莺担心地道:“这样,霖哥哥不是很危险吗?” 凌晖颔首叹道:“谁说不……啊!不会了,小莺!快去接他进来。” 杜若君和小莺都被他说得一怔,四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轻笑道:“多谢关怀,不必接了。” 话声落时,已然到了门外,缓步走进一个人来。 小莺距门最近,这时飞跃过来,抓着来人手臂,摇撼着道:“正骂曹操,曹操就到,霖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来人果然是岳霖,他与凌晖和杜若君见过礼,笑向小莺道:“我如果早来吵是正好赶上听你们骂笑?” 他说着,转过头来,正巧与杜若君的目光相接。 无限柔情,无限蜜意,都在这一瞥中表达无遗。 岳霖望着,一时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呐呐了半晌,始道:“君妹!你好……。” 过份的渴念,反使杜若君答不出话来,内心的欢愉是难以形容的,但表面的上仅对岳霖甜甜一笑。 这一笑,已足以代表一切……。 凌晖看在眼里,呵呵笑道:“你们先别发愣,快坐好,吃酒要紧,你们要说体己话我我老人家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岳霖没想到凌晖竟然也在,他不知道是孙无忌故意欺骗自己呢,抑或是凌晖去而又返,呐呐方道:“凌叔!方才在酒楼看见您……。” 凌晖一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我知道,若不为此,我还不回来呢!现在……” 他说到此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庄重,回顾小莺道:“小莺!你辛苦些,到外面去看看我耽心也许孙无忌那厮会暗中追来。” 小莺应声而去,他才缓说道:“如今劫难来了,屠杀已经开始,我虽曾多方阻止,但可惜人单势孤,收效极小,而且,那魔头机警过人,如果被他疑窦,以后的可就更加难办,所以,我才故布疑阵了,半途折返。” 岳霖双眉微皱道:“您说的魔头,可就是‘金钱帮’帮主?” 凌晖点点头道:“所幸他对我极端信赖,是以一切计划行动,多半由我主持,因此也更给了我困难。” 杜若君接道:“那您不是正可利用他对您的信任,暗中加以破坏吗?” 凌晖叹道:“如果把他看作是这么简单,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但是相反的,他的武功高不说,才华尤其惊人,就以此次的事情而论,表面上由我率领几位主手南来,但是,每到一处,竟都完全扑空……。 他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今本来约定向‘少林’下手的,我先派出数名高手往少林踩探,他们还没有回来,不料少林掌门人法空大师的首级已经送来酒楼,仅此一端,即不难想见他的为人行事了,是多么飘忽不可捉摸了。” 岳霖忽然心中一动,道: “那人可是四十一岁,一身文士装束,脸上蜡黄,毫无表情,好像连语音都是冷冰冰的?” 凌晖颔首道:“不错!只是他的真实年纪,已是六十开外了,而且,你所见到的他,是戴着特制衣的人皮面具的。” 岳霖又道:“法空大师的首级,就是他送到酒楼来的。” 凌晖望了道:“我猜到了,而且,我还知道如今他必已赶到茅山。” 岳霖惊问道:“您是说茅山也将……。” 凌晖黯然接道:“不错!此次出来,就是为了九大门派,除了华山已死,崆峒已降,其他的都给躲过此劫,……唉!” 杜若君忽然说道:“难道天下就不能有人能够制服他么?” 凌晖摇头叹道:“恐怕没有,至少,我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制住他。” 一阵沉默后,他又继续道:“我所以借故折返,主要的是先告诉你,今后一切务须特别慎重,他已通令各部各堂,总之,必要捉得你始才甘心……我虽然是担护法之一,如果一旦遭擒,我也未必能袒护你。” 岳霖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在酒楼,为什么竟会放过我?” 凌晖想了一下,道:“也许他不认识你,总而言之,此魔不除,为害至极,但以我等功力,绝非其敌,所以有暂时隐忍,等待有利时机,那时,谋定而动,务必一举将之歼灭,不然其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静寂中,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许久。 凌晖忽然起身说道:“千万记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切忌轻举妄动,我现在还须赶往茅山,以后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络,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话落,人已到了屋外,二人惊顾时,早已失去踪影。 岳霖和杜若君二人,虽是久别重逢,但这时却是默然对坐,诉说的相思之苦,尽在不占中。 半晌之后,二人这才各自将别后经过概述一遍,当杜若君说到母自焚家园,避祸远走;自己携同小莺宝贝,流落江湖,为了便于访仇寻母,同时也为了找寻岳霖,遂又重以红妞之名,高张艳帜,往来于各大城镇…… 她说到伤心之处,更是一字一泪,哀痛不已。 岳霖见此情形,也是一阵暗然,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几次,他话到唇边,忽又打住,他不愿欺骗,把巧娘的事告诉她,但他又不忍刺伤她,只是以无法出口。 杜若君见他欲言又止,再三相问,这时岳霖灵机一动,说道:“君妹!怎么不见宝贝弟弟?” 杜若君这才止住悲戚,道:“宝贝弟弟被一个疯和尚带走了,但是说好半年后在此相会,也就是昨天,到现在不见来,小莺这丫头,这两天简直都快吃不下,睡不稳,神不守舍,连睡着了都直喊宝贝……。” 她的话声方落,小莺已闪向屋内,嘟着小嘴道:“姐姐师父真是没羞,就知道说我,霖哥哥,你要知道真的其实呀!吃不下睡不稳的是她,梦里呼唤的也是她……。” 杜若君早已站起来身来,追着小莺道:“你这丫头,就会嚼根,看我小把你舌头拨下来!” 小莺围着桌子,连跑连笑,连舌连道:“谁要我护我,好姐姐!好姐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岳霖望望着小莺又望望杜若君含笑不语,但他心里却在暗暗忖道:“小莺的话想必不假,看君妹的神情就可知道,同时,若非亲身体验,绝不可能感受如此之深,虽是短短几句话,却道尽了相思之苦,而且,说来入木三分,君妹对我情深,巧娘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小莺忽然转到岳霖身前道:“霖哥哥!你怎么只顾呆坐,连酒都不吃一杯?这些菜,可都是姐姐师父为你亲手做的,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杜若君在一旁又作势要追,小莺以手连摆道:“你就会欺侮我,人家讲话也不行,霖哥哥,你评评理看……。” 岳霖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快一齐坐下,小莺贫嘴,该罚三杯,君妹陪一杯,我陪一杯,实际上也不过只罚了一杯,这样大家不吃亏。” 杜若君和小莺相继就坐,杜若君含情脉脉地望着岳霖,微笑不语,而小莺将小嘴一撇,无限委随地道:“我就知道霖哥哥偏心,果然一见面就罚我三杯酒,再下去还不定罚我多少呢,喝了这三杯我可要走了,免得在这里气惹厌。” 小莺说完,当真捏着鼻子,一连将三杯酒灌下肚去,不顾二人劝阻,径返房安歇去了。 小莺一走,岳霖望着杜若君竟又无话可说了。 杜若君向岳霖仔细端详两眼,比以前胖了一些同时更较以前多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概。 她只觉得岳霖和以前略有不同,至于什么地方不同,却是她所无法确定的,她有些儿欣喜,也有些儿忧惧。 欣喜的是,岳霖比以前不同,对她有一种新的刺激,新的感受,和新的吸引力。 而忧惧的则是,会不会有另外的女子,因此倾心于他? 岳霖面对杜若君也是千回百转,感触良多。 由于杜若君的娴雅文静,顿使他联想到宫妍艳的热情开朗,以及小玲的纯朴天真。 小玲像是一个蓬门碧玉,虽有其可爱可取之处,但岳霖对她,宛如长兄之对幼妹,没有丝毫不满的意念。 杜若君仿佛一位大家闺秀,除了雍容的气度之外,更兼温柔娴淑,令人见了,除了敬爱之外,不敢有非份之想。 宫妍艳则好比一个饱经沧桑的风尘女子,一生阅人甚多,不但懂得爱,而且最重要的,是敢于表达,对男子的了解,尤其深刻,再加以风艳而热情的性格,使任何男子乐于亲近她……岳霖默念至此,又抬头向杜若君望望。 杜若君见他较以前更为沉默,而对自己,久无一语,直觉的感到,如今的岳霖的确与以前的有所不同。 她有点不耐这死样的静寂,缓缓说道:“霖哥哥!你在想什么?” 岳霖微微一笑,遭:“我……在想你……。” 他话未说完,杜若君已粉面飞红,娇羞地垂首道:“油嘴……” 她口里虽是如此责怪,而芳心之中,却感到一阵甜意。 岳霖知她误会,然而,此情此景,却又不容多加解释,他觉得十分尴尬,忽然又一转念说道:“君妹!你已来此多久了?” 杜若君抬头瞥了他一眼,道:“三天了,因为和宝贝弟弟约定昨天在此相会,小莺又撒娇又撒赖,所以就提早了两天。” 岳霖不禁奇道:“真是怪事,你们怎会约在此处?在半年以前约定的,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说法?” 杜若君娇笑道:“这都是那个和尚安排下的,同时,他还说一可能在此处碰到你…!看他疯疯颠颠,却不料竟被他说中了。” 岳霖忽然心中一动,“和尚”两字提醒了他,使他想起“少林”,同时也因此而想到“茅山”。 “金钱帮”帮主的阴沉、狠毒、以及凌晖说江湖的浩劫,无以为助的哀伤,顿使他忑忐不安,如坐针毡。 他觉得在道意上,他有责任赶“茅山”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悲剧,而且他希望能在“茅山”见到凌晖,因为还有许多事必须请教他,譬如“金钱帮”帮主究竟是谁?他们的总坛主在哪里?“铁掌”邬良、“鬼爪子”郭灵,在帮中担任何职,现在什么地方……。 他遂将自己的意思告诉杜若君因她们要在此等候宝贝,于是相约在这时,在洞庭湖畔会晤。 最后,岳霖安慰道:“君妹,月下的洞庭也许会更美,我们正该把握好好享受享受人生,希望那时你能唱几只曲子,你唱得真是好极了。” 杜若君究竟是女孩儿家,为了寻找岳霖,踏破千山,即不容易在此重逢,正该从此常聚,不想他又轻言别离,此去更是危险重重;若非岳霖后面的几句话,那餐饭小知要如何伤心了。 虽然如此,芳心之中,仍不免感到微微地失望,一对秀目,牢牢地凝注在岳霖脸上,幽幽道:“霖哥哥!你…你现在就要走么?” 岳霖点点头道:“目下势如燃眉,何况他已走了很久了,‘少林’;就是前车之鉴,只因一步之差,但弄得无法收拾。” 杜若君略一沉忖,道:“那么,我也跟你同去,多少也可尽一些力……。” 岳霖忙道:“君妹,这不是尽力和不尽力的事,你去了于事无补,再说让小莺一人留下你放得了心!” 杜若君本待还要坚持,但当与岳霖的目光相接触时,她默然了。 岳霖又道:“好在去日无多,我们便又可见了……。” 他握住若君放在桌上的手,默默地,四目相对。 半晌之后,岳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说道:“珍重再见。” 说罢,飘然出门而去。屋外,此刻夜色正浓。 岳霖别了杜若君,急急赶返客栈却见孙无忌好梦方酣。 他略一收拾,遂将孙无忌叫醒道:“孙无忌!赶快起来,我们即刻上路。” 孙无忌睡眼惺松地欠身道:“上路?现在什么时候啦?” 岳霖不耐地道:“不什么时候,快点起来,赶路要紧。” 孙无忌无可奈何,随着岳霖来到城外,夜凉如水。顿使他的睡意全消,望着岳霖,嗫嚅地道:“少……帮……帮主!咱们赶路上哪里去呀?” 岳霖冷冷说道:“茅山!现在,尽你的全力向那儿赶,不得稍有延误,否则,以帮规论我先走一步!” 话声一落人已像一缕轻烟似地捷地向飘去,转眼的工夫,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孙无忌叹息一声,没精打采地顺着官道,直奔“茅山”慌慌的赶去,他一边疾行,一边忖道:“听他说话,不会假唉!真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辈新人换旧人。看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创着事业,当今天下,有夜不知道‘金钱帮’的呢,嘿嘿!看千面神龟该交了……。” 忽然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喃喃自道:“天下的女子都是贱货,红妞我对那么她偏假正经,帮主是小白,这一去怕怕两个多时辰了……哼!不怕你贵为帮主,只要你喜欢这个调儿,我孙无忌想办法叫你在孙大娘裙子下称臣的啦……。” 口口口 岳霖心急“茅山”的安危,一气奔到天色将曙,方始找了一处隐蔽这所,盘膝一会,运功诩息。 功行一周一他顿觉神清所,疲劳尽复,这时日已三竿,官道上贩夫走卒,都在急急赶路。 岳霖不便施展轻功,放开脚向前行走,虽然如此,较诸其他行人,仍是快了许多。 直到天将过午,他在路边小店打过尖,又带了些干粮,歇也未歇,便又急急赶路。 也不知走行了多久,只见日影西斜,当岳霖穿过一道夹谷后,面前忽然出发现了两条岔路。 他止步停身,望着岔道犹疑了片刻,突他像是忽有所悟,放开脚步仍旧朝偏向东馨的大路奔去。 这时,道路罗前窄许多,虽是宫道,却仅能容下两马并行,两旁都是田野,岳霖一见四下无人,随即展开“魑影魑烟”身法,飘忽,迅捷,恍似驭风而行。 他飞驰片刻,忽见前面尘飞扬,隐闻蹄声,“得得”一瞬之间,已可见乃是一辆四马双套的锦车,如飞驰来。 马行如,来势绝速,眨眼工夫,已跑岳霖不足五丈。岳霖不禁双眉一挑,忖道:“这么窄和路,纵马飞骣,这赶车的纵然没危险,也该替行路的人想相,怎么?” 他一念未已看清赶车的竟然是个妙龄女郎。 这他退无可退,两旁田间,又积满污泥,他心中又急又怒,横当路,言待出口叫对方钭马勒住。 罕地,那驭车的妙龄女郎一声娇叱,高声道:“你要找死,别怪姑娘……。” 她的莺声燕语,已被泼刺刺的蹄声掩去。 四匹骏马,一色纯白,分成前后两排,昂首蹄,疾驰而来,那妙龄女郎又趁势车鞭,四匹马,形同疯狂一般,发足疾奔。 岳霖一见来势过猛,自己即使天生神力,这时也难以将此怒马挡往,眼年丧擀马婚姻,已距身前渤两步,不禁心中一急。 蓦然,前排两马“唏嘘”一志嘶鸣,前蹄意然人立,而后边的马匹一势不住,一头撞在前面的马股之上。 四匹健马因此为绳辔牵车齐都跌上,辆锦车也随之向前一倾,停止不动。 在群马怒嘶中,夹杂了两声娇叱,车帘向个一飘,三道身影,已先后自车上悄凌空起,直向岳霖身后落去。 岳霖正自暗暗感到奇怪,不知道马因何忽然而住,陡觉影连,已自头顶而达。 岳霖身莆霍然一转,不觉竟然怔在当地。 只见面前俏生立三个女子,为首一人云髻高拘,眉目如尽,一身银白和风飘摆,更显得风华经人。 这人正是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宫飞燕,侧立她身后的一红一绿两个女子,则是那“七仙女”中的红珊、绿珠二人。 当岳霖甫一转身之际,红珊没时轻呼道:“是你!” 七巧婆宫飞燕容色一动,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娃娃!总算咱们有缘,今天又以此处狭路相逢。” 岳霖听她话语之中,似是颇有敌意,心中微觉气恼,但一转念间,想到逍遥居士孔老前辈所说的那段前尘往事,不觉竟对她生也一丝敬意,微微激动的情绪,也随之于静平。 他向揣后跌仆的马匹扫了一眼,道:“晚辈心急赶路,而且此处道路路狭窄,实是无意……” 宫飞燕向他早正是打量一眼道:“这不是正是各符其实的‘狭路相逢’么?” 岳霖因逍遥居士和巧娘的双重关系,不便对她无礼,微笑微一笑,道:“前辈太会说笑了,纵然晚辈前次擅闯‘百无禁地’,但却蒙前辈宽恕晚辈铭感不忘,何能变得上‘狭路相逢’?” 宫飞燕冷哼一声道:“我因看你外表忠厚,看在逍遥居士前辈面上,非但对你擅闯禁忌之罪不究,而且赠药送走,不料你狼子野心,竟乘机将小女巧娘诱骗而去,使我‘七巧门’因此蒙羞……。” 她说到此处,略微一顿,岳霖听得羞怒交加,正待有所分辨,忽见宫飞燕面笼寒霜,冷冷又道:“巧娘好有半载有余,你究竟将她藏匿于何处?” 岳霖满腹冤曲,几乎无法以解释,略一思忖,道:“前辈在未明真象前,请勿妄入人晚辈虽呆敏,便对诱骗别人女儿的事,还不肖为……至于晚辈和巧娘的事,还是待见了令嫒问清之后,如果晚辈有不当之处,甘愿自谢罪。” 宫飞燕闻言之后,脸色微为,望着岳霖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听了他的说话,登时勾起的满怀往事了。 沉痛的往事,使她暗然神伤——那次的代价太大了。 她向岳霖端详一阵,道:“那巧娘现在何处?” 岳霖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宫飞燕冷冷一笑道:“她的行踪你会不知道?” 岳霖道:“晚辈实在不知,不过,日前曾约定数月后在西湖相会。” 宫飞燕两道冷电光似的目光,凝注在岳霖脸上,一瞬不瞬。 半晌之后,她始颔首说道:“红珊!绿珠!备车赶路……娃娃!你也可以走了。” 岳霖因急于赶赴“茅山”,不敢多事耽误,虽见宫飞燕气势凌人,有些过分,但也忍耐,并没有发作了。 这时更不耽搁,匆匆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口口口 清虚观乃是茅山最大的一座道观,殿宇栉比,依山而建,称得上金碧辉煌,风姿万千。 这时,夕阳方自落山,清虚观的道士们,晚课方罢,鱼贯步出殿外,每人神色之间,隐含重忧, 突然自远方山脚下,出现了一个少年书生,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件青色儒衫,套着修长的身材,真有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他步履安祥,虽未奔驰纵跃,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来得迅速异常,眨眼工夫,已然到了“清虚观”前。 观内的道士们,恍似惊弓之鸟,闻得其为道人传报,齐都蜂拥而出,目光中满是惊疑之色。 当他们看清所来之人,不过是个二来风度的少年时,脸上的忧容稍减,神情也不像方才的慌乱。 这少年书生对蜂拥而出的道士们恍如未见,看了一一眼,他昂首仰视,面上毫无表情。 蓦地,他两臂环伸,倏然向外一抖,但听“哗啦”巨响,门首的匾额,碎成块块,道士们被此巨响吓得不由自主地齐退数步。 这时,观内忽又急步走出一个身材奇矮的道人,先将众人喝止,看清事由后,这才向少年书生微一点首,道:“无量佛!施主擅毁敝观匾额,不知究为何故?” 少年书生向这道人打量一眼,见他寿眉长垂,眼神湛然,不问可知,是有着一身极高的内功修为。 他冷笑一声道:“你找忘我真人自己出来问我。” 老道人寿眉双挑,道:“贫道既为清虚观监院,职责所在,焉能不问?” 少年书生似是甚怒,但却并未形诸颜色,其声如冰道:“你若要强出头,恐怕局势就要得道飞升了。” 老道人面色微变道:“施主口出狂言,谅有惊人的武艺贫道愿请赐教。” 少年书生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吧!亮出你的宝剑,我先让你三招。” 老道人气得脸色铁青,多日以来,他们战战兢兢,等候着劫难来临,谁知大了他们意外,多日来“清虚观”一直平静无波,甚至连个可能的人都未见,不料今日竟来个冷傲无比的少平,而且口出狂言要让自己三招。 但令他奇怪的是这少年书生冰冷的话语,却让人心寒,即使他有使人无法抗拒的聂人力量,也不该口出狂言,想到此不由他不撤出长剑,亮开门户。 少年书生似甚不耐,道:“不要浪费时光,我话说过让你三招的,在三招之内,我绝不还手。” 老道人的脸色瞬日变着,也不答话,欺身上步长剑前伸,一招“笑指天南”,疾刺少年左臂。 少年书生上身略闪,脚下不动,让过来招,同时说道:“记住,这是第一招。”老道人闪声中响,长剑原式不变,身躯向前微探,手中长剑猛然向下一旋,疾扫书生下盘。少年书生一声冷笑,身形快似飘风,向旁一闪,剑尖已擦身而过,他游目四下一扫,冷冷说道:“第二招。” 老道人健腕猛翻,一招“长虹贯日”直取少年咽喉。 少年书生双臂略张,上身向后半仰,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竟然是丝毫没有刺着。 老道人不待少年动手、连忙抖腕振剑,只见剑光如花朵朵,恍如万蝶飞舞,齐向少年头顶罩。 少年书生冷哼一声两只长袖猛地向外一翻,一股威猛无皆劲道,迎空向剑芒中掷去。 老道人只觉手腕一震,痛透心肺,一柄长剑柄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斜插在三丈外的土堆上面。 老道人正待撤身后退,突地闷哼一声,倒地不起。立有两名道士过来,将他抬入观内。 场中的道士见这少年举手间,便将监职败在手下,俱都感到惊容,怔怔地望着他,不敢上前去。 正在大家面面相觑,如何是好的当口,观内忽然走出一个道人,年约五旬开外,慈眉善目,颔下三络清髻,飘然出庙,他身后随着数十个道士,一齐来至观外,静列地分立两旁, 他缓步来至少年身前,打量两眼道:“贫道忘我真人,与施主素昧平生,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来此毁匾伤人,不知所为何故?” “话虽如此,我今日到来,说客气点,是想和你续续长短,如果不客气,哼哼,下文你该知道……。” 忘我真人微微一怔,道:“施主高姓大名?” “阎王驾前索命使者。” 忘我真人闻言之后,神色据变,怔怔地望着面前少年许久,许久,方始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施主坚欲动手,贫道只好遵命,只是,在未动手之前,贫道有一小小要求。……” 少年书生颔首说道:“有何要求赶快说吧,我当成全你就是。” 话声狂傲已极,几乎不把忘我真人放在眼内。 忘我真人并无慢意,反而点首说道:“这个要求简单不过,施主既是指我,无论任何劫难,全由贫道一人承担,其他的人,施主就请……。” 少年书生哈哈一笑道:“你既有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精神、勇气,说不得我只好成全你了,其他的人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言语之间,仿佛真如生死判官似地,掌握着这些道士们的生杀大权,从道士们见掌门人如此,齐都噤若寒蝉。 这时,忘我真人神色凝重,缓缓退后两步,探臂撤下长剑,交与左手,右手捏决,举额齐眉。 他此的心情沉重异常,虽然“茅山”的“归元剑法”因以左手使剑冠绝当今,但面前这少年书生给人的印象是冷酷、无情,据门下第子后称,言后动手情形,实在不容忽视。 而这场比斗,关系重大,自己能不能获胜,能不能把握,然而事已至此,只有倾力以赴,静候成败了。 少年书生此是地为忘我真人的气度,而暗暗心惊,他见忘我真人小心谨慎,连忙也狂态尽牧。 二人互道了一声:“请。”随即对盘旋疾走,绕场半周忘我真人右手一领剑决左手长剑一抬“牧童反指路”,直刺少年“中庭穴”。 少年书生等着长剑已到,身形向旁略微一侧,躲过来招,右手骈指如戟,疾点对方“乳尕穴”。 二人这一搭上手,宛如虎跃龙腾,风雷疾起,但见剑芒如山,银虹闪烁,掌影点点,悄后边不绝。 忘我真人的左手剑法,精练数十余年,每一招,每一式,俱都是武林罕见的奇奥绝学。 尤其他此是用生平尚未使过的“了剑法”,剑招挥出,是相反的部位,威力较以往时高出数倍。 而且,他全身功力,齐都凝聚剑身,每一式,都有雷霆万钧之气,霍霍剑气,望之生寒。 少年书生这时却使出一身奇妙武功,在层层剑幕中,往返游走,谨慎的将每一剑招一一化解。 他双掌边出,奇招迭出,身形更如纲丝似地,飘忽不定,转眼之间,已是百招过去。 此刻,忘我真人的“归元剑法”,正旋展到最后三绝招“枪龙归海”,“落叶归根”,“九九归元”。 剑气高涨,霍然有声,万点寒芒,恍如狂风骤雨,疾然查下。 少年书生忽地仰天一声厉啸,身形随之而起只见他双袖挥舞,凌空向如山的剑幕中扑去。 但听“铮铮!”连响,两条人影,忽合忽分,各朝相反的方向纵去落地对相距仅丈有余。 忘我真人的一柄长剑,这时已是寸寸而断,握在手中的,仅不过只剩下一个剑柄而已。 而那少年书生,却是气定神闲,负手而立。 忘我真人一声长叹,将手中的断剑残柄,丢弃地上道:“一门弟子自即日起,应去武技,潜民道学,不得妄逞一时之勇,全图后复,今后一切,听命首座……。” 此时——天色灰暗。 忘我真人说完之后,缓缓地盘坐当地,垂首不语。 少年书生冷笑一声,傲然向四周的道士望一眼,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如果那个心有不甘,赶快出来,我是一视同仁准许和你们掌门人结伴同行的。” 四周的道士虽然神情不一,但却没有一人敢于答话。 “清虚观”前面已围聚了百余人众,然而竟是鸦雀无声,几乎连落叶悄花,都清晰可辨。 少年书生冷漠地缓步上前,曲指微弹忘我真人顶上道冠,已滚落尘埃,满头的长发也随之披在胸前。 在场的道士们,齐都怒睁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这少年书生,虽然明知他意欲何为,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每个人都感到热血沸腾,心口狂跳……。 少年书生左手倏伸空点了忘我真人的七处大穴,然后,将他披散胸前的长发,握聚在手中,招眼一扫,冷冷又道:“这就是图雄的下场,哈哈——” 笑声凄厉,高亢刺耳,场中的道人,都感到一阵寒意,直透背脊,不觉的俱是一颤。 少年书生右臂倏抬,立掌如刀,向周围的道士扫视一周,诡猛地向忘我真人颈项间切下。 道士们一声惊呼,有的竟闭目别首,不忍卒暑。 少年书生扯着长发,飞起一脚踢倒忘我真人的尸体,提着鲜血淋淋的首级,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了。 直等这少年的背影在山脚消逝不见,众道士方始如梦醒,“无量寿佛”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飞快地围聚在忘我真人尸体四周,跪伏于地.每个人都目眦裂,激动非常,有的甚至掩面痛哭起来。 “茅山”清虚观首座弟子一尘道人,这时越众而前,来到忘我真人尸体旁边,拜伏在地上,哀哀祝祷。 四周的道干神情戚戚,泪光闪闪,喃喃地轻声咐和。 这是一幅凄惨的图书,你若是望上一眼,都会不住凄然欲泪。 偌大的“清虚观”前,却充满了哀伤、悲痛、惨然欲绝。 此时,上弦月已升起老高,在淡月疏星之下,“清虚观”仿佛被蒙上一层轻雾,益发显得悲凉无比。 一尘道人忽然止住悲声,木然起身道:“各位师弟师侄,掌门人横遭惨祸,身为掌门人。焉能不悲伤、哀痛?但是,恩师临去遗命言犹在耳,希望各位牢记掌门谆谆训试,如有故意违背者,当以掌门所见惩处,决不宽待。” 说罢,身形微转,在朦胧的星月之下,他缓缓地向每一个道士望去神色庄严。 这时,有一身穿一套儒衫,随风飘摆,由远而近隐约看出正是一个少年顺着微弱的星月照耀下,双目中精芒四射,炯炯逼人。 当他看清观前的一切时,不觉倏然止步,满面讶异之色。 一尘道人目眦绵裂,狠狠说道:“敝观门下弟子,已奉掌门人遗命,舍弃武事,退出江湖是非……施主你还觉得不满意吗?” 来人似是一怔,愕然说道:“掌门人遗命?忘我真人他……。” 一尘道人微一打量道:“施主手上血腥犹存,难道就已忘了不成?” 来人神色微急,急急问道:“掌门人何时被害?” 一尘道人冷冷地道:“敝掌门人仙体温尚在,施主何必如此做作?” 来人听罢长叹道:“岳霖!岳霖!你又晚了一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山下狂奔而去。 他转过山脚,疏林,来到官道之上。 不在他身形策然一顿的刹那之间,蓦觉一缕劲风,破空而来,他惊急返身,一团黑影,已然击中前胸……。 第十五章 风云突变 岳霖被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击中前胸,竟被打得向后一个踉跄,不禁心惊这偷击之人内力强劲。 他低头一看双手正捧着一个黑布包裹,他双眉微皱,随在路边地上,解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里面一层油纸,包着一颗鲜血淋淋淋的人头,长发凌乱,尽为血污,但面目却是完好如生。 油纸外面,有一方白色巾帕,上面血迹斑斑,展视之下,巾帕上竟以鲜血写着寥寥敬语:“我想你也是个凡人,自然该有凡人所应有的一切欲望,可执此忘我首级,至天山雪峰,自会有人接应,届时必可令你满足。” 末尾的署名,仅只一个“王”字。 岳霖怔怔地望望血,又望望忘我真人的首级,一时,思绪潮涌,纷至到沓来,几乎忘却身在何处。 他立即想到那个面色腊黄的中年文士,凌晖曾说过他就是“金钱帮”的帮主,忘我真人必是遭其毒手。 但,奇怪的是那些道士们,见了自己何以俱都面现惊愕这色?甚至语带讥讽,仿佛认定自己便是凶手。 此时,暮色渐来渐深,倦鸟也早己归林。 淡月疏星,灰朦艨地笼罩了深山旷野,更显得凄清悲凉阵阵鸣,竟驱不去岳霖心头的落寞、愁惘。 岳霖又向山顶望望,摇头一声轻叹。 在这静寂的荒野,铁闻蹄志得,由远而近,他举望去。只见灰朦朦的月光下,一乘轻骑,泼刺刺悄悄而来。 岳霖心中,忙将手中写血字的巾帕,塞在油纸下面,然后又将那块黑布打结包好。 此时,那匹缝马已然飞驰而至,马上之人一带丝巾,那匹马打了一个旋身,随即停在路中。 马上之人喘息不定,但当他看清岳霖后,连忙飞身下马,躬自说道:“帮……帮主!属下该……该死,来迟……。” 岳霖望着来人,暗暗却将所裹又自包好,口中说道:“孙无忌!即使你不来迟,又有何用?莫非你还能帮什么忙吗?” 孙无忌从马上一眼瞥见包中一头,只觉一阵心寒,连连说道:“是!是!是!无忌无用帮主明鉴……。”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但心中却是得意非凡,果然自己时来运转,有缘接近帮主,只要……飞黄腾达,美景不远。 岳霖向他面上一扫冷冷说道:“记住!返总坛之前,不必称我‘帮主’,就喊少侠好了,同时,家无常礼无须过份拘束。” 孙无忌躬身应诺,连连称是。 要知他乃是最工心计之人,往日,他曾以家中娇妻,献于六堂主前,可说是无往而不利,万万没有想到攀龙附凤,能总获帮主青睐,得以随之左右,他暗暗打一主意,要以娇妻柔媚之功,换取自己来日的荣耀。 岳霖面上露出冷漠的笑,道:“忘我真人的这颗首级,你带着好了,接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所有包油纸的首级,抖着向孙无忌掷去,接着,又将黑布扔出,却暗暗将阴谋诡计写着血字的白巾藏起。 孙无忌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首级包。 岳霖忽然走前几步,翻身上马回头对孙无忌道:“在月圆之夜,赶到‘洞庭’等我。” 孙无忌正错愕间,岳霖已一拍马腹,那马蹄翻飞,向前奔去,转眼之间,便已消逝在幕色中。 马飞如龙,片刻工夫,已然奔出去二三十里,远远望见前面点点灯火,想必便是那座县城。 岳霖策马奔驰,忽听一阵急逐的蹄声隐隐由前面传来,心中不觉一动,凝神向前面望去。 在朦朦的夜色下,隐约望见,前面二十开外,仿佛有十余骑快马,如箭一般驰来。 眨眼之间,这十余快马已与岳霖擦身而过。 岳霖目光锐利,一眼便已看出,为首一匹马上,正是“金钱帮”护法凌晖,后面的人,全都陌生得很。 他正自思忖问,那零乱而急逐的蹄声,忽在身后不远处,倏然而住,逐也将马带住,侧道回望去。 只见凌晖转马头,缓缓来到岳霖身前,微微笑道:“请问尊驾可是自‘茅山’而来?” 岳霖双眉微皱,暗暗忖道:“你明知我是由茅山而来,又何必问呢?而且,当着这些陌生人面前,万一对答不当,岂不引人疑窦?” 他沉吟不语,但双目却向身后十余人扫了一眼。 凌晖似已会意,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自茅山而来,直说话无妨,我等并无恶意。” 岳霖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自茅山而来。” 凌晖含笑道:“既然你从茅山而来,那么,茅山‘清虚观’的情形,想必定然知道,不知是否能略告一二?” 岳霖微一沉吟道:“不知道阁下想知道些什么?” 凌晖故一怔,道:“譬如……‘清虚观’观主忘我真人,现在……。” 岳霖冷一笑,道:“在下并无这种义务。” 凌晖忙道:“自然,自然,我等只是请教老弟,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切切希望老弟能够告我等……” 岳霖故意向他打量一眼,道:“好!那么我告诉你,忘我真人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不知是真的如此,抑或是故意做作,凌晖竟然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岳霖,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十余人,自开始就十分注意岳霖,是以,对他每一句话,都凝神倾听,毫不放松。 这时,一听他说出忘我真人已然死去的话,每人都暗暗吃惊,不知道是什么人,又抢在他们前下了手。 于是,驱马前行,缓缓来至二人身旁。 凌晖长眉紧蹙,面色凝重,沉思不语。 岳霖轻藐地望了那些人一眼冷冷说道:“在下尚有他事,就此告辞。” 说罢,一抖马缰,策马向前行去。 但行未两丈,陡闻身后大声喝道:“站住!” 岳霖闻声勒马,忽见两骑疾驰而至,横身手岳霖马前,挡住去路,使他不能轻易离去。 岳霖自坐在马上,沉声说道:“你们……这是作什么?” 横挡在马首之前的一个彪形大汉,浓眉环眼,相貌十分凶猛,这时,桀桀一声怪笑,说道:“朋友,我们还有些话请教,纵使有事,也不急在这一刻吧!” 岳霖向四周望了一眼,面带不屑之色,最后将目光停注在凌晖脸上,微“哼”一声,冷冷说道:“你们有事请教竟是这种态度?” 凌晖向众人望了望,哈哈一笑道:“倒教朋友疑心 了,我等本来不过是想请教阁下,那忘我真人,是为何人所杀?” 岳霖冷笑一声,道:“远在天边……。” 众人齐都面现惊容,不住地向岳霖打量他们实在不敢相认面前这弱冠少年,功力竟胜过忘我真人……。 凌晖望着岳霖道:“看不出阁下年纪轻轻,武功竟有如此造诣。” 岳霖冷笑道:“那只怪你们有眼不识泰山!” 凌晖又道:“忘我真人和阁下有何恩怨?而必欲致其于死地呢?” 岳霖冷冷地道:“这个……似有必要告诉各位吧!” 凌晖听了,长眉微皱,正自沉吟间,他身旁的一个枯瘦老人忽然拍马横跨一步,附在凌晖耳畔道:“护法,我看此人之话,未必可信,凭他些年纪,又是单人匹马,要说能制服‘清虚观’的道人,而且把他们掌门人杀了,真是大言不惭,依本座看,还是不要耽搁,速往茅山才是正经。” 凌晖点了点头,连道:“不错!”遂即转向岳霖道:“不论阁下所说是真是假,我等都非常感谢,青山不改,绿不长流。前途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说罢向众人一挥手,拨转马头,疾驰而去,其余之人都狠狠地望了岳霖一眼,随也转马追去。 岳霖望着几人去远,心中却在回忆着凌晖临去时,所说的话:“……前途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他知道凌晖此话必有深意,只是一时之间,竟然猜测不出,遂催动坐骑,向前面县城奔去。 马行甚速,而岳霖的脑中,也同样的飞驰不停。 年来许多离奇的际遇,实在是出人表,而最使他惊愕,几乎不敢相信的,却是红发仙姬卫嫦娥所说:“你母亲尚在人间,唯须凭借‘红唇图’或可一晤。” 但是,“红唇图”却几经易手,现在竟落何处,实在无法预料,原想从小淫虫邬善身上追寻,如今已成泡影。 他一转念到拜叔“铁掌”邬良,就感到痛心疾首,哀伤不已,他想到“金钱帮”的横行无忌,以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帮主——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中年文士。 不知不觉间,已然来至城下,岳霖遂下马牵着髻辔,缓缓进入城,信马由缰,徐徐前行。 此时虽已戍末亥初,但因地处中心,市商繁荣,商贾当铺,仍然是灯火明亮,生意鼎盛。 岳霖经过一家甚大客栈,随丝缰轻轻一带。这时。早有一个面带笑容的小二,躬身上前低肩笑道:“公子爷!里边请,小店有干净上房,各色酒菜……” 岳霖上马入内,只见前面厅堂十分宽畅,三数十张桌子,此刻仍然坐着十余起客人,在饮酒谈笑。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居中独坐着一位中年书生,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双湘罗白衫,更显得飘逸出尘。 岳霖望着他,不觉暗暗一惊,忖道:“看这人目光炯炯,灼灼逼人,必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莫非他就是那‘金钱帮’帮主?” 他想到此处,不觉身向那是中年书生多看了两眼。 忽然,那中年书生向他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岳霖,一别几年,想不到相遇,来来来,我们好好谈谈。” 岳霖一怔,暗道:“果然所料不差,我素昧平生,而他却认识自己,他若不是‘金钱帮’帮主,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姓名?” 中年书生见他不言不语,似有所悟,立又说道:“那个女娃儿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岳霖料定他在此大庭广众之前,当不致于施辣手,遂缓步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微微笑道:“请恕在下眼拙,不识前辈何人,所说女娃娃,到底所指为谁,因何要与在下同行,尚乞明示。” 中年书生且不答话,挥手招呼小二取酒添菜,满满斟了一杯,道:“且行五杯,然后慢慢地谈吧。” 岳霖向他微一犹疑,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年书生颔首笑道:“娃娃勇气可嘉,你可知道这杯酒中,已被我放了‘七步断魂散’了!” 岳霖闻言一惊,便瞬即又复原先的镇定,笑道:“真若如此,那就只好感叹命该如此了。” 中年书生决甚嘉许地道:“不错!不错!幽冥道上,又多了一个生力军了。” 岳霖脸上神色微微一动,道:“前辈方才所说……。” 中年书生连忙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我问你,你的未婚妻呢?” 岳霖瞠目相向,一瞬不瞬的呐呐道:“未婚妻?在下并无未婚妻呀!” 中年书生在微笑,沉声又道:“那么,杜若君和你是何关系?” 岳霖脸色倏变,一面蓄势戒备一面暗暗忖道:“人道‘金钱帮’眼线众多,势力遍布各地,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了,连君妹和自己的私约,都无法瞒过他们……。” 中年书生见他沉思不语,双目之中,精光陡怔怔地凝注在岳霖面上,似要从他的脸上,穿过他的心底。 岳霖暗暗将功力凝零双臂,昂道答道:“杜姑娘和在下果然有约,只不过尚未禀明父母,不知道前辈提起此事,竟是何用意?” 中年书生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记得在长江之中,回头峡前,你身中剧毒,若非杜姑娘再三相求,恐怕你这条命……。 岳霖随即想起,在回间峡前的茅屋之中,君妹曾告诉自己,若非巧遇一位武功高不可测的中年书生的,自己身中剧毒,恐怕是当真无救了,但是,谁又会想到。救自己的是金钱帮帮主! 他突然一声长叹,紧紧闭起二目,他有愁眉深锁,满面都是愁苦之色,靠在椅背上,暗然。 他在心底感叹造化弄人,为什么有恩于自己的人,却竟是满手血腥,武林千色变化的煞星“金钱帮”帮主? 恩怨牵缠,他不知何处适从,心中感到痛苦万分,紧闭着双眼,而映现在脑中的,是法空大师和忘我真人两颗鲜血淋淋的首级…… 中年书生见他闭目不语,会错意道:“杜姑娘温文娴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千万别辜负……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岳霖心中忽然一动,猜不透例子何以对君妹如此关心?便一时没有适当言语,不便追问究竟。 正在此时一阵零乱而快逐的蹄声,陡然止于门外,不到片刻工夫,蜂拥进来十数余大汉。 他们进店之后,本是向岳霖走去,但当发现了中年书生和岳霖共坐时,略一迟疑,改向其他空桌坐下。 这些人叫过酒菜之后,齐都将目光投注在岳霖身上,尤其是凌晖孙无忌二人,目光更充满了疑问和茫然之色。 岳霖此时也不禁暗嘱一惊,心知今日之事必然要糟,自己曾冒他人之名,而今三人对七面,事实俱在的呢……。 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金钱帮”中人, 自己武功虽然精进不少,但终究人单势孤。 凌晖纵然可在暗中给自己一臂之助,但那究竟有限,同时,他必须做是十分巧妙,不着半丝痕迹,否则……。 他不敢再往下想,脸上阵青阵白,显得极不自然。 中年书生神态自惹,仍然边吃边饮,对于凌晖等人的到来,渐如不觉,但对岳霖的神情却微感奇怪了,随口问道:“这些人你会认识?” 岳霖又是一惊,知道再也无法隐瞒,遂道:“在下只认识其中两人……。” 那书生不待他说完,接口道:“前辈语含玄机,在下不懂。” 中年书生喟然叹道:“所谓树大招风,名大遭嫉。提起了我的名来,武林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便是到头来,怎么样呢?仍然是许多无奈……。” 岳霖虽知这中年书生,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尽管他是武,武功高绝,并不能使他畏缩后退,当下就微微笑道:“如此说来,恐怕前辈所作所为,必多欠妥之处。” 中年书生毫无慢意,望着他颔首笑道:“相识满天下,知我无一人,哈哈,也许这只能解释为自以为是吧!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岳霖望着他连连点点头,含笑不语。 中年书生接着又道:“听你的语气,看你的神情,似乎对我也非常不满?” 岳霖笑容陡敛,肃穆地道:“纵然你有恩于我,但也不足以补偿你的罪惩。佛家有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尚望前辈三思。” 中年书生听罢,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年岁轻轻。跟老夫打起禅机来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岳霖的神情,这时显得庄重无比,双目之中,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怔怔地凝注着中年书生道:“在下固不敢班门弄斧,更不解禅机,只是以俗语作譬,希望前辈能捐弃成见,则天下苍生,幸莫大焉。” 中年书生突然垂首不语,似在沉思。 岳霖因为这个煞星狠绝毒辣,兼有并具,是以话说得非常委婉,生怕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他。 现在岳霖见他沉思不语,似乎微有悔意,心中也不禁暗暗在想如果他真能够猛然醒悟,确是武林之中的一大福音。 他心念一转,正欲,再有所言,突见在城外曾与凌晖悄语的枯瘦老人,这时又附在孙无忌耳畔,窃窃私语。 旋而,孙无忌向中年书生望了一眼,十分地勉强站起身来,又低语数声,始离座向这边走来。岳霖不由心中一动,如果孙无忌到来,自己冒名“金钱帮”帮主之事恐怕就要当场拆穿。但如不让孙无忌过来,只有自己起身迎去,而如此又必然引起中年书生的疑心,不觉在神色之问,流露出极度不安。 中年书生看在眼里,却是故作不见,面容之上,神情冷漠,仿佛孙无忌之前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正当岳霖焦急不安,进退维谷之际,孙无忌已一步一顿地走向前来,他望着中年书生,又望望岳霖他,呐呐说道:“帮……少一…少侠!护法着属下请示‘忘我真人’那颗首级是由他先带回去呢?还是……。” 岳霖神色微变,迅快地扫了中年书生一眼,他依旧默然沉思,似孙无忌的话语,恍如未闻,心中略宽。 他狠狠地望孙无书忌一眼,沉声说道:“交你的事,为什么这般噜嗦?” 孙无忌嗫嚅嚅地道:“是……是麒麟堂堂主,带着属下来的他……他们不……相信……少侠就是……。” 他满脸愁苦之本望了中年书生一眼,倏然住口。 岳霖心中紧张万分,早已暗暗运真气,功凝两臂,准备在必要时,先发制人,现见孙无忌说到紧要当口,竟然住嘴不言,虽也感到奇怪,但却暗暗地松了口气。 中年书生忽然一声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追魂叟呢!” 孙无忌扫了一眼,道:“就是追魂叟也不与你相干,我们帮主尚且不问,却要你来火上加油,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中年书生面色陡变,双目光闪闪,冷电一般地凝注着岳霖,脸上杀机隐现,半晌冷冷地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哼!” 他话声刚落,左臂徐徐抬起,向外轻轻推出。 一缕劲风,骤然涌起.势如涛般,疾向孙无忌掷去。 孙无忌一心认定岳霖就是神出鬼没的“金钱帮”帮主,为了此事,在城外即和那枯瘦老人——麒麟堂堂主争得面红耳赤,但终因枯瘦老人高高在上,言出不逊,只好忍气吞声。 他蹩了一肚子怨气,也不管中年书生究系何人,更不知个中利害,未加思索,就脱口骂了出来。 孙无忌见此不禁大骇,彼此相距,又是如此之近如要想闪躲,他知道自己尚无此功力。 孙无忌虽然自知必死,但实在是心有不甘,眼看美梦即将成为事实,如今一死,岂不是一切成空? 他想闪躲,他想挣扎,但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一转念之问,蓦见岳霖右掌倏伸,自他身侧穿出,迅快地向那迎面来的劲风迎去。 中年书生只因孙无忌出口伤人,想要略加告诫,后听他称岳霖为帮主,当真是非同小可。 不知不觉,杀心已起,他向凌晖等人坐处扫了一眼,然后,便以六成功力,向孙无忌击去。 眼看孙无忌就要立毙当场,陡见岳霖出手相救,他连忙又暗加二成劲道,原姿不变,向前推去。两股劲风相接,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余劲在空或回旋、激荡、震得孙无忌一连向后退了四步。 岳霖故作镇定道:“前辈这是何苦,需知现今乃是在下随从,打狗尚须看主人……。” 他一语未完,中年生突然仰天狂笑不已,笑声“铿锵”,震至屋瓦,令人听了,心神俱都是为之一颤。 中年书生笑声忽住,摇头说道:“天下这大真是无奇不有,怪哉!怪哉!”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岳霖以及其余众人的目光,齐都随着那人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见这才将目光又转到孙无忌身上。 此时,孙无忌心中那份高兴,是无法形容的,在他心目中,“帮主”是至高无上的,“帮主”如此恩待自己,是一种无比的殊荣,即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何况,……他想到这里,又得意地笑起来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跨前几步,躬身说道:“少侠谢谢您……。” 岳霖面色凝重,冷冷说道:“随我到房里去。” 两人随着小二来至一间静室,岳霖问道:“是他们带着你来的……。” 岳霖道:“为什么?” 孙无忌垂首答道:“他们不相信少侠您就是‘帮主’!” 岳霖又道:“我不是告诉你,不准泄漏我的身份么?” 孙无忌垂手肃立,连道:“属下一时疏忽,属下该死!” 岳霖略一思忖道:“那么他们逼你来,目的何在?” 孙无忌抬起头来,故作神秘地道:“护法本来说帮主有令,事后速总坛,若有迟误,决定以帮规论处。” 孙无忌连声应是,转身就待离去。 岳霖却沉声又道:“慢着!你传谕之后,不必再来见我,可径往洞庭相候,但要注意,此特关系至重,不得泄漏于行藏,即使护法凌晔,也不叫他知道,好了,赶快去吧!” 孙无忌诺诺,连忙躬身出屋外,迈开大步,直奔前厅而来。 这已是夜阑人静,前厅之内,坐椅架于桌上,小二正在低头清理一见孙玉忌“嘻嘻”笑道:“大爷您没有安歇?可是旅途寂寞,要找一个解解闷么?‘翌花轩’新来一个美美,可真是标致极了。” 孙无忌一皱眉道:“谁耐烦听你,我问你,方才坐这边的二位,几时走的?” 小二无可奈何地道:“刚走,都在跨院里呢,大爷你自己去吧。” 说罢,低头扫地,对孙无忌地去留,不闻不问。 孙无忌此时有心事,也不与他计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东首小院果然看见一排三间,俱是灯火通明。 口口口 凌晖见中年书生,和岳霖孙无忌先后离去,不禁心中一动,侧瞥了身旁的枯瘦老人一眼道:“我看,那个中年书生倒有点像帮主……” 那枯瘦人颔首道:“本座也有同感,只是这娃娃来得太怪,像孙无忌这种刁顽不化的人,竟会对他死心塌地,岂非咄咄怪事?” 一直缄默的小顾,忽然插口道:“这小子既然投舍在此处,我们何不赶去问个清楚?” 枯瘦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店中耳目众多,不可轻举妄动,我们还是先找好宿处,等到我来之后再去不迟,还怕他溜上天去?” 于是,一帮人被引领到东边小跨院内,在正中间坐定之后,大家议论纷纷,商讨该采取如何的步骤。 片刻之后,大家协议由小顾带领一个锦衣大汉,甚至不惜用迷药,务必将那家伙擒住严刑逼供,不怕他不吐露实情。 小顾在心底暗暗忖道:“这次可得格外当心,得手之后,嘿嘿!我要好好地报那一箭之仇。” 想到上次所受的凌辱,他就有些急躁难安,他不能再多等待,他要及早将姓岳的擒住,他要……。” 他向凌晖和那枯瘦老人,托言早些前去将路踩好。以便于到时行动,随即与另两个锦衣大汉,转身向屋外走来。 突地,门外人影一晃,赫然出现一张脸来!这张脸木讷、惨白、肌肉扭曲,作出狰狞恐怖的笑容。 小顾等三人大惊失色,连连地向后退去。 那张怪脸忽然发出一连凄厉悠长的笑声,笑声尖锐刺耳摄人心魂,屋中之人都感到毛发悚然。 凌晖微然一怔,猛地长笛站起,一掌便向怪脸劈去。 谁知枯瘦老人较他更快,身形一晃,疾向门口欺来。 那怪笑之声倏然而止,一个冷冰冰地笑音喝道:“打——” 枯瘦老人前扑的身躯,突被一股大力撞击,不由惊呼一声斜斜地退后七步,方始拿柱站稳。 凌晖掌力甫发,便见枯瘦老人向前扑去,唯恐误伤同伴,连忙沉肩撤掌,硬生生将发出的力道收加了。 在此同时枯瘦老人跌跌撞撞,踉跄后退。 凌晖见此情,不禁暗暗一惊。 其余之人已然大乱纷纷撤出兵刃,凝神戒备,一见那人喝了一声“打”后,却并无暗器打来。就在众人这微微一怔之时,那怪人又是“嘿嘿”一声冷笑,如鸟鸣,如猿啼,震人心弦。 笑声方起,骤风人手臂微挥,一黑一白两缕风,直向凌晖身前击来,来势迅快威猛,不同凡响的。凌晖唯恐黑色之物有毒,身形微侧,向旁一闪,同时右手倏伸,便向那缕白色光体抓去。 他只觉那个白色光体入手又冰又硬,仔细一看,竟是一个七旗三寸宽的人骨小匣。 而那缕黑色风,已“笃”地一声,仃在墙壁之上,三角布随风飘扬,中间画着一张狰狞而笑的惨白怪脸,一如门首出现之人。 他不由大声惊呼:“啊!笑魔令!” 抬头再望,那张怪脸早已随着笑声,同时消逝。 屋外,夜色苍茫,静寂无声。 屋内,每个人都呆立当地,怔怔地望着钉在墙壁上的小旗,和凌晖手中的人骨小匣,愕然发愣。 除了凌晖和枯瘦老人之外,其余诸人俱是面色惨白,胸口,“怦怦”狂跑,不知这一突变是因何而起。 凌晖缓缓把目光,自屋外移到枯瘦老人脸上,彼此交换一个眼色,随即伸手将那具小匣慢慢启开来。 匣内并没有传言中的药丸,仅只是一张红色笺贴,凌晖伸手取出,枯瘦老人也围拢过来,只见上面写道:“字谕金钱帮众,即日起从速解散,各安本份,造福人群,尚可苟延歼喘,偷生人民,如今到三月尚不遵行,届时休怪言之有豫,悔之莫及。” 笺贴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戳记,但凌晖和那枯瘦老人都知道是“笑面阴魔”的“笑魔令”。 二人面色凝重,彼此互相望望,俱都默默不语。 其余众人更是满面惊孩之色,虽然频频注视凌晖和枯瘦老人,但他们并未忘却门外的那张怪脸。 他们各执兵刃。不时望向黑黝黝地门外,仿佛那惨白的怪脸,仍在窗外一般,心中忐忑不安。 忽然,枯瘦老人轻咳两声似是自言自语:“奇怪?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在一起呢?” 凌晖心中雪亮,此是已悟出那中年书生,就是“笑面阴魔”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听枯瘦老人说话连忙道:“莫非许堂主有何发现么?。” 枯瘦老人——许堂主忽然面容一整,肃容说道:“护法!看来我们今天是栽到家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连‘坛主’都看走了眼,何况你我……。” 凌晖被他说得真的一怔,半晌始道:“许堂主是说……。” 许堂主微事得意道:“我是说那个少年,正是‘笑面阴魔’矫装的,而上午那中年书生才是咱们‘帮主’,护法想想,放眼天下,有谁能接得咱们帮主一掌?除那帮主,又有谁抵得住,‘笑面阴魔’猛然一击?只可惜连帮主被那魔头瞒过了……。” 凌晖见他分析得果然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所谓“差这毫厘,谬之千里。”当下微微一笑,道:“果然许堂主高见,令老夫心折……。” 他说到此处,蓦听连声喝,人影晃动,齐向门首扑去。 凌晖和枯瘦老人闻声回头,凝目望去,只见无忌当门而立,其它人,这时收回兵刃,向后略退去。 孙无忌见各人挥动兵刃,向自己来,本不一即至各人停身后退,方始看清凌晖手中之物以及钉在上面的黑色小旗,不觉一惊。 他见屋内的气氛不对,察言观色知此地必已发生什么变故,他一怔之后,随即缓步向里走来。 凌晖“嘿嘿”一声冷笑,道:“孙无忌!你现在该承认看错人了吧?” 孙无忌向他和那枯瘦人望了一眼,昂首说道:“奉帮主之谕,着护法速率本帮所属,即日起程,赶返总坛候令,若有迟误,决以帮规严惩不贷。” 他的神情肃穆,话语有条不率,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许堂主向凌晖望望,一看之间,倒真不敢斥其狂妄,灰自的脸上皱纹挤在一处,暗暗忖道:“难道真是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如果那少年不是帮主,就凭孙无忌,他那有这个胆子,也不可能如此镇静……。” 凌晖也是双眉深锁,俯首沉思,默默不语。 许堂主忽然灵机一动,附在凌晖耳边道:“他既然宿在后院,你我何不前去看看分晓。” 凌晖频频颔首,嘱咐众人在此守候,遂与许堂主二人步出房屋,向四下略一打量,径奔后院而去。孙无忌见二人走后,心中突地动,暗道:“帮主不是吩咐我即刻启程么?少停他们回来又问长问短,弄不好如被他们悄悄跟至洞庭,这个罪名可当不起。” 想到此处,狠狠地瞪了小顾一眼,出门扬长而去。 口口口 岳霖见孙无忌由前厅直奔东跨院而去。 他催马疾行,一气紧赶,直到天色大亮之后,才在离开官道的一处镇集,找了家幽静的小店歇息下来。 清酒、小菜、饱餐一顿之后,又净过身子,他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疲惫,仰卧床榻,沉沉睡去。 此时,日影偏西,天方过午。 但当他一觉醒来,却已是新月西附,夜阑人静了。 他本想继续赶路,但转念一想,还有六七天的时间,赶至“洞庭”足有余裕,索性在此足歇一日。 于是,唤来店家,端整酒菜饭食,然后着其自去安歇。 自流落江湖以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是在紧张、惶恐中度过,今日在此荒村小店,使他有一种远离尘世之感。 宁静,安谧……。 屋内陈设虽是因陋就简,但此时岳霖看来,却有着无比亲切之感,无拘无束,可以畅所欲为。 他精神上得到解脱,思绪更像脱缰之野马,任意奔行。 这时,万籁俱寂,连夜风吹过,都不曾留下丝声音。 岳霖有了三几分酒意,忽然想起在南海时,逍遥居士老前辈曾嘱自己,一待事速往六盘山一行的……。 虽然孔老前辈未曾明言、此行究竟有何意义,只说看看自己运气,有无遇合……难道是……。 他一念至此,放下酒杯,忙自身畔取出那个的玉石小匣,就着灯下反覆鉴赏,爱不释手。 他抚摸着那恍如山水花卉似地纹痕,一边挖空心思,不住的猜忖寻思,但是许久,许久,依然是一片茫然。 他端详着手中的白玉石匣放于桌边,端起酒又自饮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仍不时的望着石匣,是心有不甘。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中一动。 他一把又将石匣取在手中,借着已有几分酒意。手握两端,暗将全身劲道聚集双掌,用劲一捏,“叭——”那个石匣应声而碎,纷纷落在地上,一张薄如蝉翼般的锦绢,也飘呀飘的,飘落在窗前。 不待锦绢落地,岳霖已身形一晃,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锦绢,足尖一点地面,又已飞回座间。 在微弱的灯光下,岳霖缓缓将那张锦绢展开,平铺于桌面之上,凝目望去,不觉就是一怔。 但见那张锦绢之上,了无字迹,只有百数十个类如相思豆一般的东西,凌乱地散布在锦绢之上。 细看下,原来是用原砂,毫无规则地点在锦绢上。 任凭岳霖聪颖过人,望着这张锦绢,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来由及这点点红印,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红点,在他脑中不停地旋转:扩大,扩大……终于静止了,而那红豆,又开始跳跃起来了。 岳霖陡然想起以前年时光,自语道:“奇怪!我好像在何处见过……。” 他又将此锦绢拿起,仔细端详了半天,一点儿也不错,他对这线凌乱的“红豆图”,确实甚为熟悉。 这张图的红豆,大小如一,而距离则不等,乍一看看,恍如无数乱石,攻堆各处,但细加审视,又好像这其中蕴含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学问,只是不得其门而人,令人无从探测。 岳霖苦思良久,一无所获,不禁轻轻一声叹息,小心翼翼地将锦绢折好,揣入怀内贴身之处。 他将残余的酒菜,一齐嘱下肚内,然后,又在屋内徘徊片刻,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像是千头万绪。 但当他强自镇定,平心静气地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滑似的,他和衣躺在床上,但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想起近日所见,真是不寒而栗,“少林”百余僧人尸横当地,“茅山”的门人弟子,环绕跪伏于掌门人尸体之旁。 凌晖的欲言又止,枯瘦老人狂妄不驯,小顾的满面茫然之色,孙无忌的是喜是忧,其余人的惊愕和骇惧,……。 而给他印象最深,也使他最难相信的是“金钱帮”帮主——那个中年书生,看他的衣着和他的言语笑貌,谁会相信他竟是杀人不眨眼的万恶魔王? 在当时,岳霖似乎没有多大感觉,而现在想来,也不禁有些悔意,自己实不该一时任性,而冒充“金钱帮”主。 万一当时拆穿——他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自信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胜得了那中年书生。 何况,还有凌晖、枯瘦老人,以及发现被骗的孙无忌……如果真要是动起手来,那个万万不是敌手。 天山雪峰,想必就是“金钱帮”的总坛,否则他也不必留笺相召了,他暗暗打定主意。见过君妹和巧娘之后,前往一行,一方面去看看他们的虚实,同时,另一方面也可查探一下邬良的下落。 鬼灵子郭灵、小玲、“红唇图”,最重要的还是娘……。 他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自从他懂事之时开始,爹就告诉他说娘已死了,现在想想,仍不明白爹的用意何在。 想起母亲,他的思绪不再那么率乱了,他有点儿激动,而这种激动,只不过是一个流浪儿,渴望承欢膝下而已。 他无法想象母亲的音容美貌,但他将母亲的一切,假想得很美,因为他只有一半象爹,而别的另外一半,无疑的是像母亲了,因此他肯定的相信,母亲必然是个美丽的慈祥的妇人,虽然他无法想象母亲何以会抛夫弃子而去。 于是,他怀着美丽的憧憬,朦胧地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他略进饮食,又带了些干粮,离店上马,向西而来。 由于距离相约之时有数日,并不急于赶路,缓缓行来,沿途浏览江南景物之胜,果与北方甚不相同呢。 他走黄山,过九江,一路朝洞庭湖进发。 行行重行行。 这天黄昏时候,岳霖已然到达沅江县城,虽然经过了,连日奔驰,旅途劳顿,但他竟毫不感觉疲乏。 想是此地乃是通都要邑,四处客商云集,街道整齐繁华,岳霖信马由缰,在元县城往来游走,所经之处,一片喜气洋洋。 约莫顿饭工夫,他才在一条横街上,选了一家最大的客店“迎宾居”,要了一明一暗两间静房。 他绕行街市,以及选了这家华丽的客栈,目的却是一个——希望找到君妹和小莺,或是因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略作休憩,随又缓缓向外走来。 这家“迎宾居”除了清静雅洁之外,更兼做酒饭生意,此时正值早晨之交,大厅之上,早已是高朋满座了。 岳霖站在门首,向里微一打量食客中虽也有妇女在座,但却不是杜若君和小莺,不禁双眉微一皱。 忽见一个小二迎上前来,笑道:“公子爷,你里边请,早已为你留下座了。” 岳霖听了,微微一怔,道:“呃?” 小二似已看出岳霖的奇怪的神色,躬身说道:“公子爷你不知道,凡是住在我店的客官,不论在不在店里用饭,我们都照例要留座位的……。 岳霖恍然说道:“原来如此,你们店中对客人,侍候的倒是蛮周到的。” 小二得意的点头笑道:“不是小的夸口,你在这沅江县城,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小店百多年来,就一直受顾客称赞……。” 岳霖不耐烦听这些,一摆手道:“好了,你先带我坐下再说。” 小二诺诺连忙将岳霖引至靠墙的一张旧桌,笑道:“公子爷!你要吃点什么?” 岳霖四下一扫,道:“拣你们店里做得最好的来上两样,先来两斤酒。” 小二吐舌头,道:“两斤?” 岳霖奇道:“怎么?你是说太多,还是太少?” 小二郑重其事地道:“小店所卖的酒,都是道地的‘茅台’,普通人只能喝得几两,就是酒量大些的,一斤也足够了……。” 岳霖故意“哦”了一声,徽微笑道:“原来你们这里卖的是‘四川’酒,好!那就先来半斤吧!” 小二尴尬地笑笑,躬身退去。 岳霖觉得好,这看来似是一流的店铺,原来竟也是名挂羊头,实卖狗肉,无怪天下要乱了。” 片刻之后,酒菜已端整上来,小二不再多言,躲身一礼而退,岳霖含笑斟酒,尝了一口,果然辛辣无比。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个粗哑的声音道:“真他妈的,连一个歌妓都搭起架子来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你不能这么说,咳咳!人家可是卖笑不卖身的。” 先前那个粗哑的声音又道:“哼!什么卖笑不卖身?有钱还不是一样?”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叫活该,在镇江卖,到这儿就不卖了,假充正经,那些凶神恶煞,不但有钱,而且有势,这一下去,嘿嘿,等会儿咱们瞧热闹去。” 岳霖得心中“怦”然一动,暗暗忖道:“他们说的女子,莫非是君妹么?” 他一念至此,不由转首向身后一扫,只见一个老者和一虬髯大汉,二人俱是一身短装,一望而知必是武林中人无疑。 岳霖为了想多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扫了一眼之后,立即装作若无其事似地回过头来,吃喝如故。这又听那老者长叹一声,道:“我看……佟贤侄,不去也罢,近来江湖事非正多,你没听短短的数日中,少林、茅山两派掌门人俱都死于非命?”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道:“俺的武功虽然不济,可还没把那什么‘金钱帮’放在眼里,俺长了这么大,除了‘笑面阴魔’,对谁俺也不服!” 老者摇头笑道:“难得这世上还有你佩服的人,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 虬髯大汉一竖拇指道:“人家是大丈夫,真英雄,拿得起,放得下,以前恶名在外,无人不知,可是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人家专作些行侠仗义的事,而且涉及让人知道,比起那些沽名钓誉的什么大侠和什么英雄,自然叫俺由心眼里边佩服。” 岳霖听他从前由歌妓,忽然这间又扯到“笑面阴魔”头上去了,心中又惊又喜,感慨良多。 岳霖从离开回头峡——“扇子崖”,倏忽年余,虽然他对“笑面阴魔”的恶毒、阴险,甚为憎恨,立誓除之,但对其的作为,不稍推诿的作风,在私下之也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尤其是他坦然告诉岳霖,他生平虽是杀人无数,但却从未杀过岳尚岳其人,岳霖察言度色,知道他没有说谎。 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形而论,岳霖自知非敌,但因报仇心切几次三番,不顾利害地找笑面阴魔拼命。 然而,笑面阴魔地也有意无意间,与他正式对面.甚且岳霖知道有好几次,笑面阴魔有意放他逃走……。 他不禁感叹着沧海桑田,变幻无定,不过年余光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变作济困助凶的“真英雄”了。 这些念头,在岳霖脑海中,不过是一瞬间事,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歌妓,究竟是否就是杜若君?以及她们现在何处?又被那些恶人所缠? 岳霖忍不住又回头向身后望了眼,见老者与那虬髯大汉自开怀畅饮,吃得甚是高兴。 忽然,那虬髯大汉抬眼向岳霖狠狠地一瞥,岳霖只觉得这虬髯大汉双目中神光光充沛,炯炯逼人,连忙回过头来,心中不其然“怦怦”乱跳,唯恐他对自己有所误解,而生出许多枝节来。 所幸岳霖一套长衫,既无佩剑,又无兵刃,给人的印象,只是个文质林彬的美书生而已。 虬髯大汉瞥了他一眼之后,又自说道:“二叔!你老多年不走江湖了,现在那些侠义门人,真叫俺看不顺眼,他们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老者沉声打断他的话头道:“去病!不可如此武断。即使某一桩事他们处理得不尽妥善,但必有他的原因在,或为情势所迫,或为……。” 虬髯大汉——佟去病立即接道:“这俺早看清了,自道成者王侯,败者贼,天下乌鸦一般的黑,就拿今日来说话,那些小辈还是瞧那妞儿标致?才肯冒着性命危险,说是主执正义,和‘金钱帮’的人约在洞庭,要是换了俺了你老瞧吧,他们管个屁!”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不止。 老者转身大喝一声,道:“佟贤侄,我看你醉了,咱们还是回房去吧!你不是要去瞧热闹么,时晨尚早,歇息一阵去正好赶上。” 佟去病笑容一敛,望着老者道:“好!二叔,今天都听你的。” 说着,当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直向屋后走去。 老者摇头长叹,缓步随后而去。 岳霖望着二人消逝在屋外,心中顿时感到无经的空虚,仿佛失落了什么似地,他好像对人生,经历了漫长而又艰难的一段,恍惚在这刹那,他领悟了不少,懂得了不少。 他直觉的认为,那个虬髯大汉——佟去病,不愧是条血性汉子,憨直、刚正,而且不为任何力量所屈。 他所说的虽然稍嫌偏激,但无可否认的,完全都是事实。 岳霖既知他俩也住在这象店内,放心不少,暗暗忖道:“他们不是也要去吗?我只须跟定他们就行了,不论所说的是否就是君妹,我都是应该去看上一看。” 他一面低斟着酒,看看厅中食客走得所剩无几,这才点手将小二唤了过来,摸二两银子,递给他道:“你们店里,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了,果然你说得不错,喏!这点碎银子,就算你吧!” 小二见了银子,连眼睛都笑眯了,但他却缩手不前,因为他知道,这种银子绝不是白拿的。 但是真若不要,他还真舍不得,于是,“嘻嘻”一笑,道:“公子爷,你有事尽管吩咐好了,小的一定……嘻嘻!” 岳霖容色一正,道:“既然你们店中,是以侍候客人周到为标榜,那么,客人所说的话,就是命令了,你没有理由不要,喏!拿去!” 小二见他神色庄重,眨眨眼睛,心道:“拿来就拿来,如果你说的事办不成,这银子你也休想再要回去了,跑堂听使,不为这,为啥?” 他接过银子,躬身一礼,道:“谢谢公子爷赏赐。” 岳霖点头笑笑,心中想问的话,一时竟有些难以启口,直到小二将要离去时,他才轻咳一声,道:“刚才坐在我身后的那两位,他们来此多久了,也住在店里吗?” 小二听了一怔,说道:“你是说那个满脸髯子的汉子?我的爷!他住了一年多了,那个老头子来了不过两天,就住在你对面房里……。” 岳霖想知道的,现在都知道了,但他奇怪那个佟去病的,何以在这客栈住一年余,不解地道:“怎么,他在这店里住了一年多?他没有家吗?” 小二点点头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洞庭酒侠’佟去病,人从早醉到晚,但他专爱管人间不平事,只是,他夫人失踪了,所以,他才搬来小店里住。” 岳霖“哦”了一声,无限同情地道:“原来这样,那这个人也够可怜的……。” 小二随口应道:“是啊!不过天下可怜人正多着呢。” 岳霖待他出去后,匆匆用过饭,也自加休憩。 果然,远远看见对面房内,灯火明亮,窗上人影晃动,隐约可听天低语之声,只是无法听清。 岳霖为了避免对方起疑,闪身进入房内,将前窗轻轻推开,熄灭灯火,然后,和衣躺在床上。 月光如雪,自窗外射入,屋内清晰可辨。 他心中思潮起伏,既想跟随佟去病探个究竟,又想不如径往湖中的好,一时之间,竟打不定主意。 时就听佟去病的声音道:“二叔!你老不去,就早点安歇吧,俺是非去不可,俺到底要瞧瞧,究竟是王八厉害:还是谁厉害?” 岳霖听得差点笑出声,暗道:“这可好,管你王八得胜兔子赢,反正没有一个好人。” 于是,开门声,脚步声,渐去渐远,径向前厅而去。 岳霖更不怠慢,关好窗子,晃身来至屋外,顺手将门带好,见对面房内灯火已熄,忙改轻脚步,向前厅走去。 穿过前厅,走出大院,遥见二人已是出去老远。 岳霖和二人保持了段距离,亦步亦趋,尾随其后。 口口口 洞庭湖乃是我国五大湖之首,湖面长约百里,遥连天际,而每届夏秋水涨之际,更是壮阔无比。 湖中小山尤多,其中以君山最为著名,苍翠欲滴,景色如画。 时值秋季,明月高悬,湖面上映射着片片银鳞。 在碧波浩瀚中,无数引航的彩色灯火,宛似点点流动的寒星,倏东至西,漂移不定。 岳霖暗随二人来到湖边,见二人雇一了艘小艇,直向对岸驶去,遂也划艇相随,跟踪前行。 由于两艇相距过近,当岳霖所划艇离岸之后,佟去病和那老者,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岳霖举日四望,但见月光下,一片银白,山色朦胧,旷野寂寂,锦缠大地,充满了一片祥和之色。 岳霖仰望天穹,一轮明亮的玉月高悬在暗蓝的天空中,皎皎明月,何其动人心情。 他信步前行,穿过一片树林,转过一处山坳,隐约望见不处,正有十数人围在一起。 他借树枝余、山石掩蔽,迂回向前行去。 在距那人还有丈远近时,岳霖忽然发现右首一块大石之后,蹲伏着两个人,不问可知,必是佟去病和那位老者。 岳霖略一思忖,便向左边抄去,在一株矮树后,隐住身形。 他凝神静气,放眼望去,只见那十数人分站两边,一边以崆峒道士柳逢春为首,另一边则具不相同的。 在他们身后两丈处,杜若君手抚瑶琴,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小莺宝贝二人,分别屹立左右。 岳霖看清之后,立即猜知事情始末,柳逢春乃是色中饿鬼,见了君妹自是惊为天人,用尽一切诡计来,企图一亲芳泽,但有小莺和宝贝两个鬼精灵在旁,柳逢春的狡计,自然无法以得逞。 然而,他会就此作罢吗? 于是,他以“金钱帮”的恶势力,想逼使君妹就范。 于是,引起这些人——佟去病等不即现身,遂也隐住身,要先看个究竟,然后再决定该如何结束这场风波。 场中之人,相距丈余,各个怒目相向,僵持不动。 杜若君忽然莺声说道:“你们怎都像塑木雕一般?我便是观音菩萨,莲座之前,也没有这许多的哪咤童子呀?” 柳逢春掉首望望她似乎为其言词所动,狞人狰目望着峰前数人,不知不觉问,向前跨出两步。 他身后的七个人,也随着向前移了两步。 另一边站的那个人俱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又一齐将目光移注在杜若君身上,好像听候的命令一般。 杜若君望着他们,颔首边点,同时微微一笑,这一笑,真是百媚横生,顿使这些个青年心波旌摇。 他们受到了鼓励,齐向前跨出一大上步,蓄势戒备。 岳霖一见君妹竟用这种方法,促使两相拼斗,双眉微微一皱,心中也不以为然,方待出声喝止,却见玉臂轻移,手拨弦琴,发出清脆悦耳的音响,接着,轻启朱唇,缓缓而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于天: 不知天下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后边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帘,低倚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中偏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歌声缠绵,令人听来热气回肠。 所有的人,都为歌声所惑,凝立不动。 场中,一片沉寂,每个人都好像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 半晌之后——岳霖缓缓站起身来,突地,场中传来一声喝:“贼徒,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岳霖凝目望去,却见那六个青年,已蜂拥上前,各挥双掌,恶狠狠地向柳逢春等八人扑去。 柳逢春等齐地向后一闪,同时将兵刃都已抄在手中。 这些青年一击不中,大喝一声,再次向前扑去。 柳逢春一声狞笑,冷冷说道:“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道爷手狠心辣!” 说罢,挥动手中长剑,划起一道银虹,疾取面前劲装青年的“阴交”、“气海”、“丹田”等三处大穴。 那劲装青年冷哼一声身形急传然为左手并反手如戟,猛向柳逢春左“期门”穴点去。 柳逢春待得指风击体一声怪笑,微微一闪,劲装青年的左臂,已然擦身而过,他振腕一抖,长剑幻起朵朵剑花,一抬脚走空,双足一点,飘退七尺,反手取了一支判官笔来,从身前扑,和柳逢春打在一处了。 顿时,柳逢春这一边七人,另外一边是五个人,这时早已各执兵刃,混战成一团。 柳逢春所属,虽然较对方多出二人但他们武技平庸,尽管自众敌寡.却丝毫未占上风。 一时之间,只见刀光剑影,映月生寒,给这平静、宁谧的洞庭湖畔,平添了无限杀气。 岳霖在矮树之后,见双方势均力敌,一时恐难以分出胜负,又向右首石后望去不料佟去病和老头,俱都失去了踪影,不由暗暗一怔。 他向四下望望,见附近并无二人踪迹,心中忖道:“他们既是来瞧热闹,好戏方才上场,何以又径自离去呢? 就在他一念方罢,场中突然响起两声惨嗥,接着有二人倒地不起,胸前腹部,鲜血兀自冒个不住。 岳霖因场中之人,除了柳逢春外,其余无一相识,这时见有二人受伤倒地,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那方的人来。 突地,柳逢春一声厉喝,一紧手中剑,“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剑,剑势凌厉,将那个青年得逼得连连后退。 柳逢春一声狞笑,身随剑走丝毫不差人如影随形般,一直与那劲装青年相距不及五尺。 劲装青年一支判官笔,使来虽也奇幻莫测,无奈为柳逢春气势所慑,相形之下,难免襟见肘,险象环生。 柳逢春“嘿嘿”一声冷笑,长剑电闪光摇,突幻风雷,“剪云裁月”、“长虹贯日”、“银河倒海”一连三剑,回环并发。 刹那之间,但见精芒万点,剑影千重,丈余方圆之内,俱在他温柔天剑气,智能罩之下。 劲装青年直被他连连躲闪,几无还手之力。 柳逢春左手紧张,“力拒千军”,击出一掌,右手长剑突化万点银星,疾向劲装青年当头罩下。 劲装青年被逼得向后一退,寒光耀眼的森森剑气,已临顶门,当下不及多想,急忙错身倒纵。岂知柳逢春正是要他如此,长剑倏然收势,左手曲指如钩,局势如奔电似的,猛向劲装青年“门阴”穴点去。 劲装青年不虑有此,一招失机,于也躲闪不及,只觉脑中“啜”会一震,撒手郑笔,颓然倒地。 柳逢春仰天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划过夜空,使人听了发悚然。 忽然,笑声嘎然而住,他满面杀机,一步步走向劲装青年身侧,手中长剑倏然高举,猛地向下刺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门,连声叱中,已有三条人影,分自两边,迅捷地向柳逢春身上扑来。 柳逢春闻响,但他不知来者是友是敌,心中暗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先结果了他,再说。” 他脑中电旋一转,手中长剑原式不变,脱手向下刷去,同时,双足一点,纵身抽后飞退。 “啪”地一声,随即血光四溅。 这时,三条人影,也已同时飞落当场。 岳霖一望,见另外二人正是洞庭酒侠佟去病和那个老者,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彼此相互地上下打量着。 柳逢春纵身后退,扫视之下,见自己同来之人,已有四人伤亡在地,而对方却仅只死伤三人,不由暗暗一叹。 他脚落实地之后,回头一望,不禁吃惊,心道:“这两个魔头怎么走在一起的?” 他心念一转,表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却缓缓向后移去。 宝贝和小莺一见岳霖到来欢呼一声,就要纵身过来,却不防被杜若君一手一个,拉住说道:“你两个先别急,等打发了这些狂徒再说。” 岳霖见“洞庭酒侠”佟去病,长得浓眉环眼,狮鼻阔口,神色之间,自有一种豪迈,爽朗他不由暗暗生出几分敬意。 佟去病见这文弱书生来得突兀,同时又见他功法轻灵曼妙,武功自也不弱,端详了一阵,冷冷地说道:“是那条线上的?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岳霖心中想笑,他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微微一笑,打趣地道:“在下是水旱线上的,到此来只不过想瞧瞧热闹而已。” 佟去病先是一惊,向老者望了一眼,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你还是明白说吧!” 岳霖思忖片刻,忽然说道:“阁下不也是来瞧瞧热闹的么?何必这么气势汹汹的,反正在下也不是侠义门人,你犯不上找我,你又不是帮谁。” 佟去病环眼一瞪,大声说道:“谁说的?那个输了,俺就帮那个……。” 第十六章 初见疑迹 岳霖一听“洞庭酒侠”佟去病的话,心中暗暗好笑,知道像他这样的奇人异士,一言一行,也多异于常人。不由地望着他满面胡髯,微微一笑。 柳逢春乍见岳霖,心中本已一惊,现在一听这武道魔星——洞庭酒侠佟去病也要抱打不平,更是胆颤不已。 他偷眼一望手下弟兄,仍在拼力奋战,心知这日此局,又是满盘皆输,这三个人中那个者不知是谁,其余二人,那一个自己也惹不起,如再不走,自己这条性命,恐怕就得丢到此地了。 他趁岳霖微笑之际,驻足点,疾如脱弦之箭,亡命而去对几个正为他拼命的伙伴,现也无暇顾及了。 佟去病听得背后有衣袂带风之,侧首回头,柳逢春已经跳出四五丈了,他哈哈笑,高声道:“柳逢春!你逃得过今日,还逃得过明日么?” 岳霖一见柳逢春已逃,遂沉声道:“柳逢春已经逃走了,你们还不赶快住手?” 正在酣斗的儿人,闻言果然一齐住的退立两旁。 佟去病脸色一沉,道:“你们还不给俺滚?” 柳逢春带来的“金钱帮”徒众,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将地上的同伴尸体扛起,鼠窜而去。 另外的二个青年,也向地上的尸首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瘦长的青年,向佟去病略一打量道:“尊驾想必就是‘洞庭酒侠’佟大侠了?在下只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既是歹人已遁,在下等也就此告辞了。” 说罢,双手一拱,然后向端坐在青石之上的杜若君处,缓步行去。 其余二人也微微作一礼,急步向杜若君所坐之处走去。 佟去病和那枯瘦老者相视默然,睁大眼睛,望着凡人。 岳霖见争端已息,本待趋前与君妹宝贝等共话离衷,但方一迈步,便见那瘦长青年在前,另二人在后,争向君妹打拱作揖,殷勤问好,立又止步不前。 那瘦长青年齐肩笑道:“在下姓高,草字玉树,乃是武当门下俗家弟子,现在淫徒已然鼠窜而去,在下可送姑娘归去!” 杜若君抬起眼皮,向他望了一眼,道:“果然是玉树临风,只可惜风大了,恐怕要连根拔起。” 那二个青年在高玉树身后嘻嘻而笑,右首一人说道:“姑娘慧眼,如不见弃,在下愿效微劳……” 他的话未说完,宝贝已忍不住道:“真是癞蟆想吃天鹅肉!你们趁早请吧!” 小莺在旁拦阻他道:“你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哩。” 杜若君摇手止住二人,她望着面前这三个青年,内心之中,感触颇多,随将颔首连摇,轻轻一叹。 这三个青年不觉一怔,连刚才宝贝讽骂他们也都忘了,凝目望着这个风尘中的丽人一瞬不瞬。 忽然,一片浮云冉冉飘过,四周略暗是又明。 明媚的月光,高挂中天,清澈地光辉,普照大地。 有月光下,杜若君越发显得妩媚动人,眉若春山如秋水,似有情,双无情地抚琴而坐。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杜若君的秀美使三个青年目庇神摇,六双眼睛牢牢地盯在杜若君脸上。 这时,杜若君嫣然一笑,柔声说道:“多谢各位侠士,本来我尚有意以贱躯相托,但是……各位对同伴死去尚且不顾,更无论一个陌生的风尘弱女子……” 突然,洞庭酒侠佟去病纵声大笑,笑声豪迈,震动田野,他大踏步走到杜若君身前,微一打量,颔首说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蛮识人的,不错,可是俺叫你陪俺吃吃酒,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杜若君看都未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还不配。” 佟去病双眼一瞪,怒道:“什么?你说俺不配?哈哈!‘洞庭酒侠’要是不配,天下还有什么人配?小妞儿!你倒是说给俺听听。” 全身侧着的三个青年也暗暗一惊,他们知道佟去病生性豪爽,但却嫉恶如仇,最令人头痛的是脾气暴躁,这时见杜若君竟当面给他难堪,唯恐他动起蛮来,杜若君一个风尘弱女,连一指都未必禁受得起呢。 高玉树忽然急中生智,忙道:“佟大侠请息怒,明日在下陪这位姑娘登门谢罪就是……。” 杜若君忽然冷笑一声,道:“高玉树!你少向脸上贴金吧,姑娘虽曾寄迹风尘,但还不屑与你这无义之徒打交道。我看你还是趁早走吧!” 高玉树被骂得讪讪地,但他为人狡诈,城府极深,而且野心勃勃,又自诩精研驭卫,是以在年轻的一辈中,他果然崭露头脚并在江湖上争得小小名气。 这时,他略一思忖,侧头向另两人道:“二位兄台以为如何?” 左首那个矮胖的青年道:“小弟愿以高兄的进退为进退。” 高玉树微笑点头,目光又转向另外一人。 那人忽地冷冷说道:“小弟技薄,识浅,不足以追随高兄,就此告辞,” 说罢,双手向场中拱了一拱,身形一转,疾跃而去,几个起落,便已逝在密林深处。 岳霖这些勾心斗角,各尽其以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所谓名门正派的子弟的原来不过如此。 但他见“洞庭酒侠”佟去病,颇似一个正人君子,但方才那几句话,又实在有失一个大侠风范。 于是,他静静地看着,他要看看这场戏如何结尾。 这时,就见杜若君将琴交与小莺,盈盈站起身。她莲步轻移,缓走至岳霖身前,幽幽说道:“霖哥哥!你现在总该知道,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是如何不易呀?” 岳霖听了,一阵暗然,君妹为了找寻自己,天涯海角:关山迢遁,除了忍受跋涉之苦外,还得忍受这些无谓的纠缠和屈辱,对于适才她那种作为,所引起的反感,不觉又减去几分。 望着杜若君徊晃憔翠的脸,心中确有无限爱怜,然而,当着如许多人,他又不便表示什么,稍一思忖道:“君妹你为我受的苦,我都知道……” 杜若君接口道:“只要你知道就好……唉!今天算便宜了他们……” 忽然,她娇躯一转,道:“佟大侠!你们还不走么?” 佟去病微笑微一怔,随即朗声大笑道:“哈哈——要去了,要去了,本来俺也不是拈花惹草之徒何必自寻烦恼呢?二叔;咱们回去吧!看了一场热闹,也不算冤枉了,哈哈——” 说罢,又哈哈大笑不止,在风中,与那枯瘦老者同去,连看都不看身旁的高玉树一眼。 高玉树呆呆站在当地,他被杜若君讽骂之后,悯实不甘,现又见杜若君又将佟去病也得罪了,心中暗暗一喜,以为正可利用佟去病的刚直、豪爽、使之羞辱杜若君,以泄胸中之恨。 不料杜若君和岳霖的对话,却像一柄利刃一下子戮刺着他的心底,这时他才明白,佳人芳心,早有所属。 只是他不明白,岳霖何以会赢得芳心? 他又失望,又是惆怅,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正在这时,佟去病大笑而去,这笑声,好像暮鼓晨钟,顿使他清醒不少,望望地上的尸体,突然感到万分羞惭,儿乎无地自容,呆立片刻,偷眼望望杜若君,方始狠狠地一跺脚,纵跃而去。 岳霖望着各人先后离去,心中确实是感慨万千。 他觉得世间恶人虽多,但并不可怕,倒是这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假冒伪善,而其用心之阴手段之卑下,确是令人防不胜防……君妹这种借刀杀人的作法,虽属不该,但以一弱小孤女,对付这许多伪善者,也就无可非议了。 杜若君站在他面前,痴痴地望着他,见他茫然似有所失,芳心之中,不禁一喜,暗暗忖道:“霖哥哥你现在也懂得嫉妒了,我早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可是,你又偏要装着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让人难受……。” 宝贝见二人相对无言,迈步向前走来,但未走两步,小莺突自身后闪出,挡住去路,低声说道:“你是怎么啦?人家话还没说,你义要跑去惹厌?” 宝贝双眼一翻,道:“他们根本没话可说,与其站在这里,冷清清地,不如回店喝酒去呢,再说我还有好多事要跟霖哥哥说呢!” 小莺突然小嘴一嘟,双目含泪,哽咽着道:“我早知道你嫌弃我,不愿和我在一起,好吧,你去吧!我也不稀罕,等我杀了那厮,就死给你看。” 说完娇躯一晃,便向远处的丛林纵去。 宝贝怔了一怔,他觉得女娃儿和男娃儿,确是不同,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追去。 岳霖和杜若君发现时二人已经去远。 杜若君娇笑道:“怎么?她……。” 杜若君对着那边远处望望,暗叹天生女子,为什么都是这么机智百出?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杜若君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霖哥哥,咱们是月下游湖呢?还是回去对月小饮?” 岳霖看了尸首一眼,口中说道:“方才这么一闹,那有兴致游湖,我看……君妹!我们去喊小莺和宝贝,回去在月下饮酒吧。” 杜若群斜睨了一眼,道:“你既然缺乏兴致,怎反而要扫人家的游兴?” 岳霖恍然而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我正有话要向你说呢?” …… “迎宾居”后面的一个小院,清静、幽雅,浓荫茂盛,庭院深沉,果然是个静居的绝好所在。 屋前,花间,一几两椅,三五样精致小菜,岳霖和杜若君相对而坐,在月光下把盏轻饮。 这时,二人似乎都已薄有醉意,但各自执酒杯只顾对饮,好像彼此在斗气似地。 许久,许久。 杜若君忽然轻轻一笑,道:“那个巧娘一定很美吧?霖哥哥是使的什么法子,竟能使淫名远播的‘红豆魔女’宫妍艳,计算所弃一切……。” 岳霖听她说话十分刺耳,微恼地道:“君妹,我不许你这么说话,一个人应该忠厚些……。” 杜若君借着酒意,冷冷笑道:“你尽管偏心好了,反正你不能堵住我的嘴,宫妍艳就是得绝世姿容,哼!仍然是个水性杨花,人尽可骑的下贱胚子……” 岳霖沉声喝道:“住口,我要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的话,我也不会向你讲了,不过,我向你讲,也正说明了我对你无私……。” 杜若君冷冷接道:“你对我是自私,我又焉能知晓?” 岳霖愤愤说道:“所幸见面之期不远,是否有私,你自己心中可察知,君妹,你已不是孩子了,凡事应该三思。” 杜若君突地杏眼圆睁,气急道:“你…你……是的,我不是孩子了,但是我不再是孩子,还不是你……宫妍艳是孩子么?” 岳霖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见这种无理取闹的态度,也懒得多加解释,随口说道:“她虽不是孩子,但比孩子更有礼。” 杜若君臻首连点,道:“好,好,我倒要看看这红豆魔女,究是如何明礼,现在距你们约会之日,还有多久?” 岳霖略一思忖道:“不过月余光景。” 杜若君缓缓站道:“月余光景,转瞬至,我现在要休息去了,届时咱们也在西湖见吧。” 说罢,也不待岳霖答话,莲步轻移,走入屋内。 清风、明月,给这秋夜凭添了几许萧索之意。 岳霖望着杜若君走入屋内。突然之间,好像失去什么似的,于是,他端起壶,将余酒一口饮尽。 他抬头望望,只见月明星稀,他感到一阵凉意,低头向几上残余的菜肴看了看,喃喃自语道:“自古人无完人,我又怎能如此苛求呢?” 他轻叹一声,方待起身归去,忽见墙头上出现两条人影,他们略微一停,旋即跃落地面。 岳霖以为是她是个轻薄之心犹未死,趁夜前来,但凝目而望,二人已来至近前,竟是小莺和宝贝两人。 小莺似有几分娇羞,轻轻招呼一声,随即奔入屋内。 宝贝把座椅拉近一些,坐在岳霖身旁,道:“霖哥哥,你…这一向好吗?” 岳霖见他问得怪异,点头头说道:“还好,我以为你跟那个和尚出家了呢!” 宝贝见四外无人,忽然放低声音,庄重地道:“霖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天山?” 岳霖一怔,道:“我去不去天山,你怎么会知道?” 宝贝说道:“是师父他老人家说的。” 岳霖奇道:“就是那个和尚?” 宝贝点了点头,他机警地向四周望了望,凑近岳霖耳畔,道:“霖哥哥,师父他老人家说,叫你远去天山‘金钱帮’总坛,不但可以知道许多秘密,而且,你也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岳霖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宝贝点头头道:“你想知道什么?到天山后,都会得到解答。” 岳霖仔细端详宝贝,见他确比以前成长了许多,不但身体高大,在其他方面,好像也成熟不少。 宝贝见他默然不语,急又问道:“霖哥哥,你……你不准备去?” 岳霖沉吟道:“去当然要去,不过,我原先并不打算这么快去……” 宝贝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 他忽然住口不往下说,岳霖虽然有些奇怪但却并未追问,他所考虑的是——时间问题。 因为,西湖之约,转眼即至,如果先往天山,路途遥远,往返费时,在约期之,实在无法赶回。 但是,天山之行,对自己又是如此重要,许多难而解决的事,都要等到了天山之后,才能决定他的结果。 譬如:金钱帮主、小玲、邬良、红唇图……。 他沉思片刻,随向宝贝道:“一月之后我会尽快赶去,想必不致误事。” 宝贝仰首望天,喃喃祷道:“师父,你老人家真是神仙,为什么开始事情,你都能预先知道他的结果呢?霖哥哥果然要待一月之后……。” 岳霖看了他的神情,半晌,始道:“宝贝弟弟,这半年多来,你跟你师父都学了些什么?” 宝贝一本正经地道:“什么都学,不过,最主要是是学‘知人’?” 岳霖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道:“什么?‘知人’?” 宝贝点头应道:“我现在可以知道,每一个和我见过的面的人,他心中所想的,他口中想说的,和他即将要做的……。” 岳霖听了,觉得实在神乎其神,不觉也引起几分好奇,不经意地向屋内扫了一眼,又望着宝贝道:“说实在的,我还真有些不相信,你还学会这‘知人’之术,那么,现在就先说我,想说想做的事。” 宝贝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世上青出于蓝的事。毕竟不多。” 宝贝答话,他神色肃然,凝目望着岳霖,不稍一瞬。 岳霖见他这付神态,心中反倒有几分不安起来,他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但是面对着宝贝,好像有些不由自主。 这时,他脑海中紊乱已极,几乎每一桩事物,都是在全脑海中停留片刻,然后又被另一件新的事物,取而代之。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不愿与宝贝的眼神相拉触,每当他扫视宝贝时,都是匆匆一瞥,随将目不迅疾地移开。 宝贝怔怔地望着他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岳霖有些莫明其妙的紧张,他显得极度不安,如坐针毡,虽然,他不相信宝贝看真有“知人”之能,但在下意识里,他却无法保持镇静。 忽然宝贝微微一笑,道:“霖哥哥,恭喜你……。” 岳霖愕然说道:“恭喜我!哈哈!就凭你这一句你这‘知人’之术,实在不够高明,因为……咳……。” 宝贝忽又正色道:“怎么,霖哥哥,不立即前往天山,自然是因为儿女情长,看今日的情形,好像又不是为了君姐姐,难道不该恭喜你?” 岳霖听得暗吃一惊,望望宝贝,他真有不能相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容他不信,微犹疑,道:“那么除此之外呢?” 宝贝不假思索地道:“你在奇怪!” 岳霖很是奇怪,宝贝以前那不好的飞思想如今都已不存在,代之而的则是老练、沉稳。他见宝贝含笑而望,语气中更是不解,他想到这一年来,宝贝必有一番奇遇,而这奇遇,造就了他。 前听君妹说,他是寻和尚而去,然而,若那和尚在这短短的时日中,能使宝贝有此造就,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宝贝见他双眉重锁,沉思不语,差点儿笑出声来,心想师父这锦囊妙计果然高明,于是,微微一笑,道:“霖哥哥,你看我这‘知人’之术如何?” 岳霖略一思忖,道:“嗯!似乎有点影子,不过……只是一点头影子而已。” 宝贝嘻嘻笑道:“霖哥哥,你是嫌我说得不够详细么?” 岳霖点点头道:“如果这么简单的话,那这‘知人’之术,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不是都可以冒充‘知人’了么?” 宝贝忽然面容一整,道:“不错,那么,我现在就说详细点吧,霖哥哥,照你原来的行程,下一站是不是去西湖?” 岳霖说道:“正是。” 宝贝接着道:“霖哥哥现在不必再去了……。” 岳霖忙道:“为什么?” 宝贝道:“你去了也是扑个空,又何必急急赶去呢?” 岳霖心中一动,反问道:“你怎知去了定会扑空呢?” 宝贝神秘的一笑,道:“因为……跟你相约的人。已经赶往天山去了,而她此行,关系重大,一时半时,无法赶返。” 岳霖心中又是一动,呐呐地道:“难道说……她……她……。” 宝贝连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说的‘她’,早已赶忙往天山去了。” 岳霖这时酒意全消,怔怔地望着宝贝道:“好……她去了天山……真的?” 宝贝点头笑道:“不然,我怎会说你西湖之行,要扑空呢?” 岳霖听后,喃喃自语道:“那……我得提早赶去……。 岳霖听了宝贝的话的坐在那里,沉思不语。 宝贝开始又吃又喝,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地。 岳霖望着天边的孤星伴着残月,脑海中却在不停地回忆着,巧娘为什么要赶去天山?她和那“金钱帮”并无丝毫瓜葛,如此匆忙地赶去,难道发生什么变故?即是如此,也应该告诉自已一声才是。 但是,这些……宝贝从何得知呢?就算他曾和巧娘见面,但巧娘绝不会冒冒失失地告诉宝贝这些呀! 这些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道:“宝贝弟弟,这些都是她叫你转告我的么?” 宝贝一笑,道:“霖哥哥!如果她不告诉我,我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岳霖觉得非常有理,稍停又道:“那她究竟为什么赶到天山去呢?” 宝贝一怔,望着岳霖道:“你们不是约好的么?” 岳霖喃喃道:“没……没有呀!” 宝贝偷看了岳霖一眼,道:“那就奇了,她明明说是跟你约好的,而且说霖哥哥是天下第一奇男子,智勇齐备,福泽无双,天山之行。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挽此武林浩劫,所以不惜身入虎穴,务使‘金钱帮’瓦解……。” 岳霖接道:“这些都是她说的?” 宝贝点头应道:“是呀!” 岳霖向屋里望望道:“她们不知道?” 宝贝道:“嗯!现在不知道……。” 岳霖沉吟片刻,又道:“宝贝弟弟!现在天色半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搁了,我去收拾一下,天亮时,我就上路,你和她们说一声好了。” 宝贝道:“霖哥哥尽管先走,稍后我们也会赶来的。” 岳霖正色道:“‘金钱帮’总坛重地,非比寻常,虽不能说是龙潭虎穴,但毕竟凶险异常,你们千万不可胡来”。 宝贝连忙道:“霖哥哥放心,就是我想胡来,只有人不答应呢。” 岳霖微微一怔正想问他是谁不答应时,忽听屋内一声轻叹,小莺已轻巧地出现在门首,一笑说道:“好了,替我向好们告辞。” 说罢,站起身来,双眉一挑,便已飞跃到树梢足尖一点枝头,又纵起,几个起落,便已消逝不见了。 宝贝目送岳霖,直至无踪影,他仍然怔怔地望着远方,心中感到非常高兴,但也有一些愧疚。 一年以前,吹牛说谎,他尚洋洋自得,自以为是比别人聪明,但是,自遇见师父——那个和尚后,他再也不如此了。 今天,他又说了谎,不过,这是师父教他的,能够骗得岳霖相信,在他心中,实在高兴万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又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内疚、不安,霖哥哥此去,惊险重重,万一……。 这时,小莺已姗姗走来,睁着一双大眼眨呀眨地。望着宝贝,她娇躯一斜,坐在岳霖坐过的椅子上,笑道:“霖哥哥走了么?我来陪你喝两杯吧!” 说着,当真拿起酒壶,满斟两杯,然后,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又望着宝贝,嫣然一笑,真个是柔顺娇美,风情万种。 宝贝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半年多不见,他发现小莺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现在,淡淡的月色照在她秀面之上,更显得无限温柔,和以前两人吵嘴的情形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小莺粉颈低垂,但心头却是甜蜜的,她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面对宝贝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偷眼望望宝贝,见他正在怔怔地望着自己,怎地,突然之间,心头竟“怦怦”狂跳起来。 她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只觉得有些紧张,有些心跳,但却宁愿沉浸、陶醉在这、激动之中。 她见宝贝仍目不转眼的望着她时,遂强作笑脸道:“你怎么像只小猫似地,总是盯着人不放。” 宝贝答非所问地道:“我是想我不该骗霖哥哥,不过……。” 小莺抬头说道:“什么?你骗了霖哥哥?你……怎么骗他的?” 宝贝自知失言,但已无法改了,想了一想,道:“我把他骗到天山去了,不过,这是师父他老人家教我的,过几天还得赶到西湖去再骗那个什么红豆魔女呢……” 小莺不解地道:“你师父为什么叫你骗他们呢?” 宝贝道:“为了挽救整个武林,免遭沉沦。” 小莺又道:“霖哥哥不是去寻人吗,你就是不骗他,也不会袖手不管的。” 宝贝接道:“我知道,但是,如果不骗他们,恐怕就来不及了,这样不但可使许多人免遭杀戮,而且对瓦解整个‘金钱帮’,也可减少很多困难,只是……我担心霖哥哥只身入险,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小莺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骗霖哥哥,姐姐师父可知道么?” 宝贝摇摇头,道:“不知道。” 小莺一听,霍然起身,道:“我告诉姐姐师父。” 说着,娇躯一晃,飞也似地疾向屋内奔去。 此时,残阳未坠,旭日将天边现出一片彩虹。 天山,位于新疆中部,全长二千余里,共分南北两路,群峰层叠,主峰与天接,端的雄壮无比。 雪峰,为天山主峰,由于地势极高,冰雪终年不化,飓风近冰雪为之震碎,成无数冰河,激流飞射,声如雷鸣,势胜洪祸,人遇之,万无幸免。 这天清晨,岳霖单骑匹马,满面风尘,纵马至峰下。抬眼望去。触目处,皑皑冰雪,一片银白。 他擦了擦额头汗水,睁目收向四处望望,暗暗忖道:“这雪峰果然是名符其实,但如真说起来,实在应该叫做冰峰才对,没有道路,没有树木,连个攀援之处也无。” 岳霖犹疑一阵,终于翻身下马,将鞍后的干粮水袋一齐解下,紧于腰后,随手摸摸马颈,喃喃地说道:“马儿,马儿,这一路可辛苦你了,现任你去消遥游荡,再也不必四蹄不停的飞奔的了。” 随又将马鞍取下,扔在一旁,拍拍马股,马儿昂首一声嘶鸣,然后走至岳霖跟前,屈腿卧了下来。 岳霖摇了摇头,似乎对马儿依依不肯离去,无可奈何,他将全身又整了一遍,遂自怀中取出那张写着血字巾帕。 他轻轻地展开见上面写着:“我想你也是个凡人,自然该有凡人所应有的一切欲望,可执此忘我首级,到天山雪峰,自会有人接应,届时必可令你满足……。” 他沉思片刻,随又将那巾帕围成一团,握在手中, 又向峰上各处打量一眼,然后提聚一口真气,双足一点,向上纵去。 峰央积雪成冰,长年累月,坚如铁石,光洁平整,滑不留足,虽然他的轻功早已至登峰造极之境,在上面行走纵跃,不但危险,而且吃力。 岳霖来至峰腰时,已是遍体生津,气喘吁吁了。 他停下身来,向这座为冰雪所封的山峰,仔细的望望,每个地方因为原先的形势不一,积雪过后于是就形成各种不同的奇影,有的像熊,有的像鼠,更有些像龙像虎,真个是龙蟋虎踞,各尽春秋。 这时,阳光斜射过来,处处银光耀眼,闪闪刺目。 岳霖望着这些奇影,暗暗感叹着造物者的神奇,如果不是因为好奇而来到天山,恐怕一生一世,也休想见此奇景。 他休憩片刻,随又向上爬去。 这一段路程,虽然不算太远,但却是岳霖有生以来所走过的最难行走的路,他一面纵跃迂崎岖的冰雪之上,一面还是时时防范着,不要被滑跌落在冰沟之内,差不多直至午时过后,方才到达峰顶。 啊? 但见四野苍茫,只有立身的雪峰,一片银白,岳霖尽情眺望着四周,心胸也不禁为之一畅。 任何人若是站立在雪峰之巅,都会赞叹世界之大、之美,同时也会感觉出自身的渺小……。 岳霖拿出水袋,方自喝了两口,忽见峰后有一团白影,自峰下向上扑来,来势迅疾,快速无比。 他微微一惊,随凝神注目,仔细观望,只见那团白影,既非纵跃上扑,也非爬行,好像峰顶有一无形之索,将他缓地吊上一般,不觉看得有些出神。 约莫盏茶光景,那团自影已渐来渐近,岳霖这时方始看清,来者竟然是一身雪白子,连头发都用兔皮包起。 岳霖看得甚感兴趣,只不知这女子为什么在这雪峰之上,着此白色衣衫,使人几乎无法辨认。 他正在惊疑问,那女子已然来至近前,微一揖身,道:“阁下莫非是来赴约的么?” 岳霖心中一动,连忙答道:“正是,正是。” 白衣女子向他上下看了两眼,又道:“可执有信物?” 岳霖一听,暗道要糟了,自己一时大意,将“忘我”真人的首级,交给了孙无忌,这女子所说信物,必是指此。 他双眉微皱,心中暗暗焦急,不知未带“忘我”真的首级,是否能够会见金钱帮主? 他不自觉地将手中那方巾帕缓缓展开,同时呐呐说道:“信物?信物……” 忽见那白衣女子双眼眨了两眨,神情冷漠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岳霖身前,伸出水葱似地手指,将那阴谋 诡汁巾帕取了过去,匆匆看一眼,忽然,她冷漠的脸,堆起了妩媚的笑容,说道:“那么,你是岳少侠了?请恕方才失礼……。” 岳霖双手一拱道:“不敢,在下正是岳霖请教姑娘……。” 白衣女子盈盈一笑,道:“贱名白如雪,职掌‘迎宾院’一切事务,少侠自离开‘洞庭’,我们曾接到快报,判断少侠当可在今晨抵达,所以,贱妾在后山恭候甚久,岂知你不识谙路径,而绕前峰来了。” 岳霖见她温柔多礼,遂也笑道:“如此叫白姑娘久候,在下深感抱歉。” 白如雪接着笑道:“少侠不须客气,抱歉的应该是我,因为走前峰最是吃力,如果事先我能思虑及此,也省得少侠枉费许多力气了。” 岳霖见她明眸皓齿,话语婉转,心念一动,道:“如此说来,白姑娘是有意的了?” 白如雪讪讪笑道:“我如有意,也不会让你呆立此处,挨饿受冻了。” 她说着,将“信物”揣入怀内,随伸手背后,取下一双宽约五寸,长可尺半,厚不盈指的铁片来,递到岳霖手中,道:“请将此物缚在足下,便可在雪峰行走。” 岳霖接过一看,竟是缅铁打造,光滑如镜,中间两旁,各有铁练,前后两端,向上微微翘起,惟在前端,却并列着一排锯齿铁钩。 他抬眼一扫,见白如雪一双秀足,也正套着两片,遂也依样葫芦,照她的样子将铁片套于足底,扣紧铁练。 白如雪纤纤玉手伸出,取出一条五尺余长的白绫来,轻轻一抖,一端已自飞向岳霖手中,娇声说道:“少侠只须拉紧白绫,两脚直仲,膝间略弯,随我滑行便了,如果少侠动力太大时,可将足尖向下微踩,锯齿刺入冰雪中,速度即会缓慢,但切忌用力过猛,不然,你会摔跤的……。” 岳霖听言将两足并拢,双腿半弯,手中紧紧地握住那条白绫,突见白如雪娇躯倏转,疾向峰下射去了。 他只觉手中自绫陡然一紧,一股大力,将他的身躯向前带动,他连忙凝神静气,弯腰望着脚下。 只见皑皑冰雪,在脚下向后飞逝,耳旁风声呼呼,微一侧顾,始觉自己如飞腾一般,直向峰下急驰。 岳霖被白如雪拉着,弯弯曲曲,在坎坷崎岖的雪峰上滑行,其疾如风,转眼之间,已至峰下。 就是将至峰脚时,白如雪突然一个转折,将岳霖带进一条山洞暗道。 又滑行许久,左右数转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虽仍是不见天日,但四周景物,厉厉可见,岳霖东张西望,却不知光亮究竟从何射来。 正顾盼间,突觉手中自绫,猛然地一松,他方一惊,微速已然半转,尤然停在当地。 白如雪轻轻一笑,道:“少侠现在可将‘雪车’解下来了。” 岳霖如言将那对铁片取下,见面前一座朱门,遂道:“白姑娘,这是那里?” 白如雪自将铁片取下,口中答道:“九幽门。” 岳霖惊疑参半,凝目望去,见朱门两旁,卧着狮和虎,目中闪闪,仿佛是要择人而噬似地。 岳霖虽然艺高胆大,但见了这等凶猛野兽,也不禁戒心突起,一面暗中戒备,一面不住向四周打量着。 但见“九幽门”之后,烟雾缭绕,琼楼玉宇,半隐半现,确为人间所罕见。 岳霖随在白如雪之后,穿过朱门,缓缓向前行走,沿路树木高大,粗可数围。花香阵阵,随风飘散着。 最令他奇怪的是,无数绝妆丽人,秀丽天生,她们缓步行过,但却不与白雪招呼,恍如素不相识一般。 白如雪将岳霖引领至一处门前,只见玉石为阶,晶莹无比,屋舍则是朱梁画栋,玉砌雕阑。 假山、水曲径回廊,屋内,更是锦榻雅贵,华丽无比,竟然是一尘不染, 白如雪肃客就座,忽见两个垂髻女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紫檀香木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垂手侍立两旁。 她微微向岳霖道:“少侠连日旅途劳顿,盒中有干净衣衫,少侠净身后尽可换用,此处权作少侠起居之处,不知可还满意么?” 岳霖点头头说道:“不瞒姑娘说,这是我生平所见最好的屋舍了。” 白如雪向四周一扫,道:“少侠如此说,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餐饮她俩自会照料,少侠浴后尽可休息。晚宴时我再来接你。” 岳霖说道:“姑娘有事,尽管请便。” 白如雪望望岳霖神秘的一笑,然后对那两个女童道:“你俩服侍少侠用饭之后,去喊‘凝脂’前来侍浴。” 说罢,双目回眸一笑,才轻盈地走出屋宇。 岳霖望着她的背影,在门外消失,心中暗忖道:“看这女子面目姣好,性情驯良,而且自方才峰顶滑下的手段看来,武功亦自不弱,只不知她何以会投处,金钱帮’内,着实令人费解。” 这时那两个女童,一个将靠在墙边的木盒捧进内阁,另一女童则将桌上的木盒打开,将饭食端整到桌上。 然后,二人仍旧俯首垂肩,侍立在左右。 岳霖心想自这两个女童口中,也许可以问出许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但是,任凭岳霖说得口焦舌烂,除了,知道她俩人,一名慕容,一名慕颜之外,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是一慨不知。 岳霖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也不再多问,他此时倒真有些饿了,望着满桌的珍肴,狼吞虎咽,饮餐一顿。 饭后,他被两个女子童带到右侧的一间小屋,同时将另外那个紫檀木盒也捧过来,请他沐浴更衣。岳霖所着虽然也是一套儒衫,但经过多日跋涉,早已面目不堪,借此净身更换,倒也是一大乐事。 然而,正当他褪去身上衣衫,走至那玉石砌成的浴池时,突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终至停至门外。 接着,一个俏丽的女郎已自缓步而入,她瞥了岳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将门轻轻掩上。 岳霖大吃一惊,连忙“卟通”一声跳入浴池之内,蹲下身去,不敢起来,背着脸口中连连喊道:“快出去!快出去!我在沐浴呢!” 那女郎相应不理,快而熟练地将上衣,和拖地长裙俱皆除去,露出里面雪白的无袖紧身,和长仅及膝的短裤。 那女郎曲线玲珑,皮肤白净,果然是欺霜,赛雪,她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在壁问木架上取了皂夹和布巾扭动腰肢,便向岳霖走来。 岳霖听声音,知道她不但未去,而且正向自己走来,这他才想起方才白如雪临走时,曾向慕容慕颜道:“你俩服侍少侠用饭之后,去喊‘凝脂’前来侍浴。” 这个女郎但是那个叫“凝脂”的了。 这时,脚步声愈来愈近,岳霖心中又惊又急,同时几分羞怯,他蹲伏池内,只有头部露在水面之上。 由于紧张,岳霖的四肢在水内开始索索颤抖,将水面震起一圈圈地涟漪,他紧闭二目,不住说道:“你……赶快出去,赶快出去……。” 女郎站在池边,边轻哼一声,道:“别作得这么小家气好不?你以为钻入水中就没事了?你也不看看,这水清澈见底,毫发可见,不禁羞急交加,仍然紧闭着眼睛,喊道:“就算我小……家气请你赶……赶快出去,谢谢你,我……我不用……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移动,渐渐靠近墙根。 那女郎语带柔媚地道:“这是院主的命令,我就是有八条性命,也是不敢违背的,你总不愿见我为你而身受毒刑吧?” 岳霖连忙说道:“等下我去和院主说,绝不怪罪你就是,你快去……。”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突听“卟通”一声他不觉浑身一震,回首望去,见那女郎已跳进水池,正张开双臂,向他扑来。 口口口 岳霖大吃一惊,情急之下,闭住呼吸,便向水中缩去。 那女郎见他如此骇惧,倒不觉微微一怔,暗暗忖道:“想这世上男人,又何止千万?便是自己所见过的,也是难以数计,何曾有一个像他这样痴?这般傻?” 要知人的心性,最是莫测,你对她阿谀奉承,他不屑一顾;反之,你若远离她,她又会怨恨你无情了。 这女郎从未见过,有男子如岳霖者,温泉水,美人侍浴,这是何待福气?而岳霖却惊骇欲绝。 她实在不明白个中的道理,这时一见岳霖钻入水中,益发激起她的好奇心,她要看看岳霖究竟是肉做的?还是铁打的? 她双腿一弯,娇躯遂矮,水已齐及胸间,她缓缓向前膝行两步,伸出白如羊脂的手臂,便向岳霖腋下探去。 岳霖双目紧闭,方自没入水中,突觉仿佛有一滑如游的东西,直自己腋下击来,心中大吃一惊了。 然而,此时身在水中,浴池不过五六尺见方,既不能看,又不能喊,要想躲闪,自是更加不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微一迟疑之际,突觉齐肩下穴道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顿时,四劲道全失,身躯也在同时向下一沉。 正中此时,突有两双光滑柔软的手,自身后伸入腋下,轻轻一提,已将他带出水面,平放在池边尺许宽的白玉石上。 岳霖长长吁了口气,不禁在心底暗叹一声。 那女郎“卟赤”一笑.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要个女道人家抱你起来……。” 岳霖突地二目倏张,羞怒地望着那女郎道:“谁要你抱?真不识羞,赶快给我出去!” 那女郎娇笑一声,道:“出去!好啊!不过,还是先让我替你净身吧!” 说罢,伸手入水,一撩一撩地向岳霖身上浇来。 岳霖又急又气,但是穴道受制,却是奈何她不得,这又被那一捧一捧地水泼得痒酥酥的,极不自在。 他恨得牙痒痒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闭目说道:“你再不出去,我可要骂了!” 那女郎嘻嘻笑道:“你尽管请骂,孙大娘从来也不在乎这些……。” 岳霖虽然闭起二目,但在那一瞥中,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无比深刻,仿佛这女郎的影像,已印在他脑中。 她的容貌称得上是妖艳万人,尤其那一对勾魂摄魄的媚眼,和那红欲滴樱唇……,充满了诱惑的……。 那无袖的紧身,长仅及膝的短裤,被水浸湿之后,紧紧地贴在肉上,妙处隐隐,令人不敢卒目。 然而,岳霖在那匆匆一瞥中,已是一览无余,虽然他闭起二目,隔绝了视线,但却无法隔绝他脑海中的影像。 果然女子确实是个尤物。 岳霖一听她自称孙大娘,不觉心中一动,道:“你……你就是孙大娘?孙无忌的………。” 孙大娘忽然放荡的笑了,边笑边道:“哈哈,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假正经罢了,难为你也装得真像,害得老娘心里……。” 她说到此处,倏然住口,向岳霖上下端详两眼,见他赤裸裸地横陈石上,和其他男子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她在岳霖脸上拧了一把,笑道:“不必再装了,睁开眼吧!” 岳霖闭目内视,强自镇定,他想起凌晖的遭遇,想想无数“金钱帮”中的人,对孙大娘的品评……。 他知道想以孙无忌来压制她,是毫无效用的,但是,眼前的情势窘近,使他感到惶恐不安。 在惶恐不安中,他忽又想起那次在荒山破庙之内,遇见“七巧门”的紫衣少女,仿佛也似这般情影的……。 然而,那时有逍遥居士孔才辈赶去解危,如今呢……身在“金钱帮”总坛之内,又有谁来多事呢? 孙大娘见他久不答话,以为被自己说得不好意思,当下,伸出双手,在岳霖身上一阵乱摸。 岳霖想起要挣扎,但是浑身酸弱无力,气急之下,破口骂道:“无耻贱卑!快给我滚开,你再不停手的话。等下见你们院主……。” 他说到院主时,忽然灵机一动,改口又道:“贱卑!你可知道我与你们院主——白如雪的关系?” 孙大娘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什么关系?最多不过如此。” 说着,左右两个食指,一上一下,合在一处,接着,双手颠过来,又再轻轻合在一处。 岳霖并未看见她这些动作,只觉得她果在停止乱摸,而且双手也自移开,以为这句话起作用,心中略定,接着又道:“所以……最好不要乱来,给她知道了,可不是玩儿的。” 孙大娘冷哼一声,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她能和你……自然我也能。” 她的话音方落,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中,听出是迎宾院院主白如雪,连忙垂首答道:“婢子在和少侠说笑,院主不要误会……。” 白如雪冷笑道:“本座知道你今天会原形毕露的,果然不出发所料,岳少侠人中龙凰,喊你侍浴,已是抬举你,准知你小猫真是不得腥,片刻工夫,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快把少侠穴道解开。” 孙大娘在嗫嚅了半天,竟然不敢申辩,伸手解开岳霖穴道。 白如雪冷冷又道:“少侠浴毕请自休息,凝脂,你随我来。” 说罢娇躯一转,姗姗而去。 孙大娘眼看到嘴的肥肉,又被人从嘴边抢走,她觉得有些不甘也有些舍不得,无奈院主来得无声无息……。 忽然,她灵机一动,暗道:“我不如此这般,叫你当众出丑……” 她艳丽的面上,闪过一丝阴毒的笑容,将外衣长裙匆匆着上,又侧首望了岳霖一眼,方始快步离去了。 岳霖听见二人俱都离去,方才睁开二目,缓缓坐起身来,心中犹有余悸,连忙过去将门闩起。 此时他已兴味索然,匆匆擦干水迹,换过衣衫,轻轻将门开启,见室外并无人,这才放心大胆走了出来。 慕容慕颜奉过香茗,然后悄悄退出。 岳霖步入内间,和衣躺在锦榻之上,无数的疑团,一齐涌现脑际,他双眉微微皱起,望着屋顶,苦苦思索。 他猜不出“金钱帮”故约自己来此,究竟为了什么?既约自己来此,又何以不立即相见,而要等到‘晚宴’时候? 谚语有云:“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难道这也是鸿门之宴?” 邬良、郭灵,是否都会在“晚宴”上出现? 这许许多多问题,玩具在苦恼着他,然而,尽管全为这许多问题所苦恼,却是无法获得确实的解答的。 他必须等,耐心地等,等到“晚宴”的时候……。 但是“晚宴”——是否能给他带来一切答案?—— 他不知道,也无法断定。 于是,他在这极度困境中,倦极睡去。 天色渐渐暗淡,但,屋内的光线依旧。 岳霖睡得十分香甜,朦胧间,恍惚觉得有人在轻轻呼唤,他缓缓睁开眼来,见白如雪站在门外,随即翻身坐起,讪讪地道:“真抱歉,白姑娘,我竟睡着了。” 白如雪嫣然一笑,道:“少侠长途跋涉,自是十分辛苦,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一下,我们也该去了,他们已经在等了呢。” 她说完,又轻轻一笑,转身在厅中的椅上落座。 岳霖端整了一下衣衫,遂也步人厅内,见白如雪已换了一身鲜艳夺目的彩服,随口说道:“白姑娘,这‘晚宴’的人很多吗?” 白如雪颔首道:“自然是为了介绍你和大家见面呀!” 岳霖双眉皱道:“在下不过是一无名江湖小卒,也值得如此隆重?” 白如雪摇首笑道:“这……不非我所知了。不过,据我所知,少侠三年多前,追杀那‘笑面阴魔’,万儿已经够响亮了。” 岳霖被他一语说中心事,面上表情,甚不自然,他正愁等会见“金钱帮”帮主,将何以自处? 因为,岳霖冒他之名,而又为他所知,若非孙无忌当面叫破,也许不致拆穿,结果,他拂袖而去。 岳霖为了不愿在白如雪面前露出破绽,连忙说道:“那时年幼无知,意气用事,倒教姑娘见笑了。” 白如雪起身道:“少侠太客气了,我们走吧!”说着,当先走出门去。 岳霖随在她们身后,穿出院落,转向右首行去。 所经之地,但闻花香阵阵,却不见花在何处,岳霖放眼四顾,但见阁楼玉字,连绵不断,而这些屋宇,建筑俱都十分华丽,即使诸皇宫,似也毫无逊色。 岳霖看了,不觉暗暗感叹,忖道:“唉!‘金钱帮’不过是乌合之众,但他们总坛却有如此景象,这些财物,不都是抢掠而来……。” 忽然,他又想到,趁与“金钱帮”帮主未见面前,何不向这白如雪探听巧娘的下落? 于是,他急行两步,与白如雪并肩而行,道:“白姑娘!你可知‘红豆魔女’这个人么?” 白如雪似是微微一怔,半晌答道:“红豆魔女宫妍艳倒是听人说过,不过,我因甚少涉足江湖,只是闻名而已,少侠提起此人,莫非有何见教?” 岳霖摇头道:“那里,我也不过听人说起,和贵帮渊源甚深……。” 岳霖见她神色自如,料知所说不假,遂一改话题道:“白姑娘来此多久了?” 白如雪斜了他一眼,道:“总有六七年了。” 岳霖接口道:“那你认识位叫做卫小玲的女孩子?” 白如雪沉思片刻,摇头说道:“不认识,我倒认识一个郭小玲,好是黑虎堂堂主郭灵的掌珠……。” 岳霖心中暗暗好笑,想不到离死了儿子,却捡了一个女儿,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是居这总坛之内。 他想问,又怕引起白如雪的怀疑,微一犹豫,终于说道:“那郭堂主的掌珠,也在此地了?” 白如雪点点头道:“等一下你就可以看见。” 这时,二人来到一处巨大的红门之前,只见两旁排列着八名锦衣侍卫,他们各执兵刃,傲然挺立。 白如雪并不稍停,昂然直入。 岳霖也无暇细想,跟在白如雪身后,穿屋而过,屋后也是一条回廊,四名锦衣大汉,执戟分立于一座高门之前,岳霖一眼望去,见那高门之内,好像是议事大厅,宽阔无比,厅内,人影幢幢,谈笑之声,达于厅外。 白如雪侧身肃容,道:“少侠,请——” 岳霖颔首为礼,随即昂首阔步,走进大厅,白如雪随侍在侧,抬手向人群一指,笑向岳霖道:“你看他们都等不耐烦了。” 岳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大厅内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有的指手划脚,高声谈论,有的端坐其间,沉思不语。 而使岳霖震惊的是,所有他的对头,几乎全都在座。 蓦地,大厅内忽然静寂起来,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在座之人,齐都睁大两眼,将目光集中在岳霖身上,这些目光中,有的惊奇,有的惊讶,更有的满含仇视。 他们怔怔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岳霖。 岳霖傲然站在当中,神色凛然地回望着同样也是一瞬不瞬。 白如雪觉得情形不对,但她不知这些人,何以会用这种眼光,来迎接“帮主”邀请来的贵宾……。 她向岳霖笑笑,轻声说道:“少侠,请随我来。” 说罢,当先向无数的桌椅,和人群中款款走去。 岳霖也微微一笑,随在她身后,向那人中间走去,步履从容,神色自若,好像走人无人之境。 那些人都为岳霖的气势所慑,凡是岳霖所经之处。都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通路,目注着岳霖走过。 岳霖对这许多不同的眼色,视若无睹,随在白如雪身后,来至最前端的一张桌前,泰然就坐。 白如雪略带愧疚地微微一笑,道:“这些人太过无礼,请少侠不要介意……” 岳霖笑道:“姑娘这般客气,反倒使在下不安。” 白如雪微一怔,道:“如此,少侠请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岳霖欠身道:“姑娘有事,尽管请便。” 他望着白如雪的身影,宛似一双彩蝶一般,穿过人群,翩然而去,直至她的影子,消失在门外,这才将目光向静坐的人群移去。 在二三十张桌上,他行后发现了鬼爪子郭灵、铁掌邬良、活僵尸芮震远,崆峒掌癯人金蟾真人、柳逢春、顾仁麒麟堂堂主、追魂叟、小玲……还有似曾有相识,而叫不出名字的人。 这些人们,无识与不识,俱都冷冷地将目光凝注岳霖脸上。 当岳霖发现小玲时,他无法再保持原有的冷静了。他感到血脉贲张,心跳加速,他修建圆睁,凝目而望。 小玲是较以前成长了,这时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坐在鬼爪子郭灵身侧,好像真是他的女儿一般。 然而,在她俊秀的脸上,却找不出一丝少女应有的欢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地哀愁,和无比的苍白……。 岳霖一边望着小玲,一边暗暗忖道:“可怜小玲这一年来,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被他们折磨成这付模样,但是,她为什么竟认贼作父呢?” 小玲无力地睁着眼,奇怪地望着岳霖,就像望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陌生人一样,目光充满了冷漠、无情……。 岳霖心中陡然一动,他奇怪小玲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着她清瘦的脸庞,无神的目光,木然的表情……。 莫非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陡然,鸦雀无声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说道:“姓岳的,放心大胆的饱餐一顿,不要临死还作个饿死鬼!” 接着,众人哄堂大笑。 岳霖向那说话处望去,只见坐着许多浓眉环眼,满眼横肉的汉子,但却没有一个是自己所认识的。 一阵笑声过后,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喁喁私语,他们边说,边向岳霖望望,有的甚且伸出手来,指指点点。 岳霖轻轻冷笑一声,他向众人扫了一眼之后,又将目光移注在小玲身上,他现在所关心的,就只小玲一人,对于人们的指点谈论,全未放在心上。 他望着小玲,想起他的爷爷——那位驼背老人临终时的遗言,他要自己好好地照顾小玲……。 然而,事实…… 正在这时,忽见门外人影晃动,接着走进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美妇人,她云髻高挽,一身银色衣裙,闪闪生光,举止无比的优雅,正在的缓步前行。 她身后两步,正是凌晖和一个不认识的老者,在两旁相陪,再以后便是“七巧门”下的“七仙女”了。 大厅上的人群,立即又静止下来,他们齐将目光投注在中年美妇,和最后面的“七仙女”身上。 她们穿过人群,竟在岳霖的左首依次落座。 当她们发现岳霖也在座时,似乎微微一怔,中年美妇向岳霖颔首为礼,凌晖愚昧装作陌不相识,另一老者却向岳霖上下打量了一阵,似乎在奇怪,这少年凭什么,竟坐到这贵宾席上来了。 “七仙女”中的红珊和绿珠二人,彼此相互望了一眼,然后神秘的笑了,另一个紫衣少女,却目不转睛的望着岳霖,满脸俱是渴慕之色。 岳霖看见,却暗暗一惊,坐在那里,有如芒刺在背,感到极不自然,心中想着荒山古庙的情影,犹有余悸。 人不知道“七巧婆”为什么也在今日赶来?而且将门下“七仙女”俱都带来?莫非她与“金钱帮”也有什么瓜葛? 这时,大厅内又恢复了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在喧嚷的人群中间,突然站起一个枯瘦的老者,岳霖认得他是“金”麒麟堂堂主,只见他走至凌晖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一阵,旋又走至坐在凌晖对面的老者身边,又是一阵低语。 那老者望着凌晖,频频颔首,他的双目逐渐睁大,他侧首望望岳霖,突然发出一刺耳的桀桀怪笑声。 笑声方住,他已推桌站起,一指岳霖,高声说道:“怪不得你敢坐这里,原来你还有点来历,哼哼,不过,你可知道,这边的座位,不是轻易就能坐得的么?” 岳霖向凌晖扫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遂轻轻一笑道:“在下只知道座椅就是供人坐的,难道不对吗?” 那老者陡然面色一沉,目中精光暴炽,厉喝道:“少逞口舌之利,你以为仗着‘笑魔爷’,便能够横行无阻吗?告诉你,我老人家就是久仰‘笑面阴魔’的恶名,今日一见,不过是个横口儒子,可见江湖传言,也有不实之处……。” 他此言一出所有大厅里的人,齐都发出一声惊呼,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少年,竟是大名鼎鼎地“笑面阴魔”。 这些人中,大部都吃过笑面阴魔的亏,近年来,“金钱帮”的许多计划、行动,大多被笑面阴魔从中破坏。 尤其最近,更处处打击,公然与“金钱帮”作对。 于是,在那老者的话声落后,群情激动,个个怒目相向,有的甚至站起来,向岳霖挑战。 因为这是的总坛重地,有所仗恃,是以对那闻之令人胆寒的“笑魔爷”,也不现以前般地畏惧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座而起,缓缓地向岳霖围去。 正在此时,门首忽然传来连声高唱,一声较高昂,一声比一声有力,整个大厅,也发出嗡嗡回声—— “帮主驾到。” 第十七章 杯弓蛇影 凌晖见自己喝止无效,那些人仍然缓缓向岳霖座处逼去,正在心急如焚之际,忽听门外高唱:“帮主驾到!” 顿时,大厅之内,数百十人立即静寂下来,变得鸦雀无声,个个俯首垂眉,肃立当地。 “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这时也盈盈站起,她颔首微侧,秀目圆睁,直向门外望去,当她看见所有“金钱帮”的徒众,齐都垂手肃立时,也不禁为他们的纪律严明,而暗暗心惊不已。岳霖一见方才群情激动,却被寥寥地四个字所镇住,内心之中,既是钦佩,又是震惊。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乌合之众所组成的“金钱帮”,对他们的帮主,竟是如此的恭敬……。 由此看来,这“金钱帮”帮主在这些人心目中,的确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能使他们臣服。 岳霖见这些人都是毕恭毕敬的站立当地,也情不自禁地缓缓站起身来,抬起双目,向厅门望去。 这时,就见八个锦衣童子两列并行,在前导引,穿过执戟挺立的锦衣大汉身前,缓慢而有节奏的,向前行来。 厅门两旁锦衣童子身后,接着是数名彪形大汉,一个个身高体健,精神奕奕,两边太阴穴高高隆起,内功显然不弱。 锦衣汉子身后,随着四名素衣少女,俱都二八年华,娉婷婀娜,顾盼生姿,较之“七仙女”毫无逊色。 在这四个少女身旁且丈余远近,有两个绝色美妇,簇拥着一个中年文士,昂首阔步向前行来。 他一身黄色儒衫,面色也是蜡黄,而且呆板,但是双目亮炯炯、光闪闪,令人见了,顿觉一阵寒意的。 不况且可知,黄衫文士就是“金钱帮”帮主。 他双目如电,冷冷地向厅内众人扫了一眼,面上冷漠无情,然后一直走向贵宾席前,缓缓落座。 虽然今夜之会,乃是欢聚晚会,但是此时,厅内鸦雀无声,静寂非常,好像连呼气,也被凝固了。 中年文士毫无表情地,向两旁贵宾席上,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缓缓举起左臂,向四下一扬。 所有“金钱帮”徒众,各就各位坐下,但每个人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动作整齐划一,显得很有规律。 岳霖和“七巧门”掌门人七巧婆宫飞燕,也都先后落座,但在神色间,可以看出有略微的不安。 偌大的厅堂里,虽然坐了数百十个英雄好汉,但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之外,可说是叶落花飞,俱都可闻。 沉默、静寂。 宛如荒废已久的古墓。 终于,“金钱帮”左护法凌晖缓缓站起,高声说道:“奉帮属下注意,从现在开始,贵宾们已陆续光临,盼须各安本位,不得令谕,擅离者,处死……” “禀帮主,盛宴是否立即开始,还请帮主示下。” 中年文士——“金钱帮”帮主双目炯炯地向他一扫,然后冷冷地道:“嗯,现在开始。” 他活音刚落,随着凌晖的手势,厅内四周,忽然涌出了无数劲装汉子,他们轻灵快速的分布每一个桌前。 另有十数人排成一线,每人俱是侧向站立,彼此间隔约七尺,直达厅一个小门之前。 忽然,小门陡开,自门外缓缓伸进一双手来,掌心向上,接着,一个直径尺许盛着菜肴的瓷盘,轻轻落于掌上。 但眨眼工夫,那盘菜已由那双掌心,飞跃至第一个顶端,那双掌相并,轻轻向盘底一托。 说也奇怪,那盘菜已由第一人顶间,飞跃至第二人顶间,第二人也依样葫芦,那盘菜几乎不停地,又向第二人顶间飞去。 那盘菜越飞越快,一路经过许多人的顶间,一直飞到那中年人文士——“金钱帮”帮主桌上。 第二盘菜也紧随在后,轻轻落置于“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桌上。 依次是岳霖,再次便是“金钱帮”的徒众了。 山珍海味,一道接着一道,堆满了每一桌上。热气蒸腾,香味四溢,不觉引起每个人的食欲。 “金钱帮”帮主向凌晖望望,微微颔首。 凌晖随即又高声道:“本帮子弟,今日当着贵宾面前,千马不可失态,但却希望各位尽兴,现在诸位请——” 说罢,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那些劲装汉子,上完最后一道菜肴,正准备退去时,忽然灰影一闪,自他们顶间,飞进一个人来。 这人身法奇诡绝伦,就在众人方一发现之时,他已轻轻地落在岳霖桌前,呲牙一笑,随即落下,举箸大嚼起来。 岳霖见这人,一袭灰色僧衣,又油又光,又脏又腻,伸出干庸而又污黑的手,不停地向嘴里送菜。 虽然吃相难看,但岳霖却暗暗心喜,万没想到这和尚,竟然也赶来了,看来“金钱帮”确已凶多吉少。 他向和尚一拱手,道:“大师父,久违了。” 那和尚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边嘱边道:“酒没了,喊他们拿呀,反正是吃我孙子的,客气什么?” 岳霖知他为人惯于诙谐,连忙端起酒杯道:“大师父,我敬你一杯。” 和尚中口嚼着肉道:“好,你先喝,先干为敬。” 岳霖双手擎怀,恭恭敬敬地一气饮尽,道:“大师父!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干了。” 和尚用袖口一抹嘴,道:“干了就干了,你先敬主人他们去吧,我的这杯,等下回敬你时,再干也不迟,喝酒可说是来者不拒。” 岳霖无可奈何地放下酒杯,心道:“人说本身之性,老而弥辣,由此看来,确是不假,不过,他说的也不错,我该先敬主人一杯。” 他心念一转,随又斟满一杯,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酒杯,遥向“金钱帮”帮主一比,朗声说道:“在下岳霖,借花献佛,先敬帮主一杯。” “金钱帮”帮主两道冷电光似地目光,在岳霖面上凝注许久,才端起面前酒杯,缓缓向唇边送去。 这时,那数十余名劲装汉子俱已陆续退去,大厅之内,人声渐起,猜拳行令,呼声喝声之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声极其响的呼喝,盖住厅内的喧哗。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停杯止箸,侧着外望。 只见两个青衣小婢,引领着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妇人,缓步向里走来,环佩随着身体的摆动,发现清脆悦耳的音响。 只见那美妇人,除了面貌秀丽之外,更兼一身鲜红衣衫,格外引人注目,甚至连秀发都被一方红绢包起。 厅内有许多识得她的,不觉脱道:“啊!红发仙姬!怎么她也来了?” “这个煞星来了,准没好的……。” “是帮主请来的?还是……。” 她和本帮素无往还,莫非是那笑面阴魔邀请来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意见纷纭,莫衷一是,眼望着红发仙姬率领二婢,姗姗地径向上首席间走去了。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一见来的竟是昔日的情敌“红发仙姬”卫嫦娥时,秀面之上,不禁微微一变呀! “红发仙姬”看在眼里,轻轻冷笑一声,她边行边将目光,又向四下一扫。 凡是和她目遇之人,都情不自禁的心底一颤,忙将目光移开,不敢再多望她一眼。 只有岳霖,不但毫无闪避之意,相反的竟将目光,牢牢盯住在红发仙姬面上,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地。 “红发仙姬”卫嫦娥忽然面现笑容,轻盈地走至“金钱帮”帮主桌前,颔首一礼,随即就坐。 大厅内又开始喧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同时不断以奇导的目光,打量着红发仙姬卫嫦娥。 “红发仙姬”卫嫦娥,对这些全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七巧门几人身上。 谁不明白“七巧门”和“金钱帮”帮主待她们以上宾之礼,这种不平常的情形,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只有看见呆立着的岳霖,她内心之中,方始感到些许欣慰,而这种欣慰之中,又多少渗杂了一些妒嫉。 她望了“金钱帮”帮主一眼,见他端正的坐在那儿,原先满腹的怨气,一时倒不好发作,淡淡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金钱帮”主颔首应道:“她呢?” “红发仙姬”卫嫦娥略一沉思,又道:“难道她不知道今日之事?” “金钱帮”主耸耸肩,道:“知道,只是不相信,所以……我也不愿勉强她,到时候,事实胜于雄辩,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红发仙姬”卫嫦娥慨然说道:“这次的突变,真使人梦想不到……。” 她的话未说完,左首席上那和尚忽然高声道:“南无阿弥陀佛,天下苍生有福了,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洒家发誓为此吟一万遍金刚经……。” 岳霖正感莫明其妙之际,忽听“金钱帮”主一声轻叹,岳霖侧首望去,只见他双目微闭,轻轻说道:“世事无常,人心莫测,过去为了些许贪念,几乎将我一生断送,总算为时尚为未晚,唉!我也可趁此享受几年清闲的日子,到各处游历一番……。” “红发仙姬”卫嫦娥对“金钱帮”主的话,似是颇有同感,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缓缓说道:“难为你能如此果断,想必应该归功于她吧?” “金钱帮”主微微颔首道:“不错,所以……。” 他说到这里,两道威凌逼人的眼神,轻轻向岳霖一扫,见他正在向自己望来,不觉将头点了两点的。 岳霖忽然记起和尚的话来,连忙又将酒杯举起,道:“多谢帮主。”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金钱帮”主轻声道:“速招‘迎宾院’前来招待贵宾。” 素衣少女连忙应道:“是。”然后,轻轻退去。 “金钱帮”主侧首向凌晖道:“凌护法,七巧门的宫掌门人,和本座渊源极深,烦劳你代替本座好生招待,宴后本座尚有事请教宫掌门人。”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微笑点头道:“帮主不必过谦,有事尽请吩咐就是。” 左护法凌晖接口道:“宫掌门人向来少涉江湖,远居‘百无禁忌’,闭门课徒,诗酒自娱,数年以来,内功武技想必更有精进了。”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轻笑道:“凌护法如此恭维,贱妾愧不敢当,大好光阴轻掷虚度,倒是事实,武功精进,却不堪入方家法限。” 凌晖接口又道:“久仰‘七仙女’乃是人家仙子,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由此看来,传说中的‘七仙女’阵法,自是威力无边的了,可惜老夫无此眼福……哈哈……。” “七仙女”中的大姐红珊,一撇小嘴,道:“我姊姊学得些许雕虫小技,不想倒被护法取笑了。” 这时,大家边吃边谈,气氛逐渐融洽,甚至“金钱帮”徒众,借着三分酒意,轮番向“七仙女”敬起酒来。 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浑然忘却今日此会的目的时,大厅门首,忽然现出两个俏丽的人影。 她俩相视一笑,莲步轻移,缓缓向里走来。 岳霖正在向和尚探询宝贝的拜师经过,突然发现厅门红影一闪,抬头一望,不觉惊喜交加,兴奋的站了起来。 这两个俏丽的女子所经之处,吸引了所有的眼光,那些人贪婪地望着二人,尤其对左首那一身鲜红的女子为甚。 她二人面含微笑,轻盈地穿过众人之间,她俩在“金钱帮”主身前略停之后,终于落座“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的身侧。 岳霖望着二人落坐,似有微微地失望,半晌,始颓然就坐。 和尚见他一付心神不安的样子,喟然一叹,道:“唉!情耶?孽耶?谁知自古多情空余恨,谁教……” 岳霖不待他说完,却插嘴道:“大师父,你说什么?” 和尚眦牙一笑,道:“哦!我是说我和尚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剃尽三千烦恼丝,不再为情孽所苦了,也就不会沦入万劫不复之境。” 岳霖心中不觉一动,双眉一轩,两道炯炯地眼神,霎也不霎地,凝注在和尚脸上。 他要从和尚脸上看出,他说此话的究竟含意。 是讽刺? 是揶揄? 是暗示? 是感叹? 但,和尚那瘦削的面容,在他眼中逐渐扩大,那线条分明的轮郭,深深地映现在岳霖的脑示。 这个影像,异常清晰,他所给岳霖的是庄严,肃穆,圣洁而无私,既非讽刺,亦非揶揄。 岳霖觉得他方才所说的话,也不像是对自己有所暗示.当然也不是他本身的感叹,那么——顿时,他感到耳热心跳,羞愧交加。 他缓缓端起桌上酒杯,望着杯中香醇的美酒,暗暗对自己说道:“岳霖,岳霖,你还不悔悟么?这杯酒固然香甜可口,但也辛辣无比,是甜是辣,由你自己品尝去吧!” 于是,他将那满满一杯酒.猛地仰首饮尽。 当他放下杯子,以袖口擦试嘴角之际,忽然身后响起一声银铃似的娇笑,笑声方起,随有一阵香气扑鼻。 岳霖心中不觉又是一动。 就在他微微一怔之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 “霖哥哥,你在和谁干杯呀!” 岳霖侧首回望,紧随着那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金钱帮”迎宾院主白如雪,也正含笑凝视自己。 岳霖连忙起身相迎,直待宫妍艳分坐在他两侧之后,方始缓缓就坐,神情荒茫然,若有所失。 白如雪执壶为三人斟过酒后,笑盈盈地说道:“真是罪过,你看我这执掌接待贵宾的人,却临阵偷懒,跑是处去了,来!先敬两位一杯,再受罚不迟。” 好的话音方落,宫妍艳忙接口道:“慢来,慢来,白姊姊如不是去接我,就是再有两个时辰,我也找不到此处来,如何能算偷懒呢?” 和尚自见岳霖猛然灌了一杯酒后,暗暗点了点头,随将双目微微闭起,不再看眼前的众生之相。 宫妍艳和白如雪的到来,以及她俩的话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却如老僧人一般,不言不动的。 岳霖见此情形,唯恐二女难堪,忙举杯道:“姑娘如此说法,是令人感动,这位大师父个性异常古怪,我们不要扰他,我来陪二位饮一杯吧。” 他这里忙着招呼二女,却不料“金钱帮”的几位首脑人物,彼此眼色互逗,神情显得异常严肃。 “金钱帮”的左右护法,以及“三坛”坛主,都先后趋前恭聆帮主的指示,然后又彼此交换了一番意见,方才各归原位。 “红发仙姬”卫嫦娥神色自若地坐在原处,虽然她看到人来人往,已经知道将有事故发生,但她却镇静非常,好像天大的巨变,都和她无关似地。 “七巧门”由于俱是女流,师徒八人虽也善饮,但因为场所不同,那里还有闲情逸致饮酒作乐?她们冷眼旁观,观察场中各人的表情。 然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其他的人都是开怀畅饮,最后又向门下的“七巧门”注目说道:“今日的情势,甚为特别,这‘金钱帮’总舵重地,是龙潭虎穴。但现在风平浪静,更令人莫测高深。” 她说到此处,目光又向四下一扫,压低声音道:“不过,你们一定要牢守‘静’字决,无论他们万千变化,切忌不可轻举妄动,必要时,以‘降魔大阵’护住你们小师妹和那位岳少侠……。” 说着,她又将目光移向岳霖,正见岳霖与女“巧娘”,双手举起酒杯,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她感到无比欣慰,暗暗说道:“得婿如此,小艳儿总算较娘幸运多了……” 绿珠比较乖巧,忙道:“小师妹慧质兰心,不但人才出众,而且秉赋又好,将来‘七巧门’还要仰仗她光大门庭呢。” 红珊立即接道:“师父,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就是,我们身受师父养育教导之恩,正无以为报,今日身在虎穴,就是拼着性命,也要保护着小师妹平安离开此处,倒是小师妹获得乘龙佳婿,值得庆贺,我们姊妹敬你老人家一杯……” 她的话未说完,“七巧婆”宫飞燕已摆手拦阻道:“此非庆贺之所,亦非庆贺之时,待此地事了,返回‘百无禁忌’时,听凭你们去闹,现在,还须集中精力,以应付目前危机……” “七仙女”中,除去紫衣少女,曾因在荒山古寺解遁岳霖,后被逍遥居士救走,而心中耿耿,不能去怀而外,其余六人,都对小师妹能得岳霖为偶,心中是艳羡,又是高兴,毫无半点妒嫉之意。 紫衣少女偷偷地瞟了岳霖一眼,暗道:“哼!迟早总有一天,我要得到你……” 岂料她笑容来敛,忽然双眉紧蹙,两只美目不住的向大厅四周,往来逡巡,那微微的笑容,亦随之消逝。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笑容骤变,二目不住的在大厅四周往来巡逡,神情之间,显得惊愕异常。 右首的和尚似乎也有所察觉,双目微开又阖,神态安详,好像与世无争一般,又自闭目养神。 这时,岳霖也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一怔,双目飞快地向四下一扫,但是那些人依旧猜拳行令,毫无异端。 逐渐,有些人耳畔响起一声比细如蚊蚋的笑声,笑声虽然轻微,但却十分清晰,显明此人内力惊人。 片刻之后,大厅之内忽然静止下来。 每个人都有所警觉,他们停下杯筷,左顾右盼,四处张望,想看看这奇怪的笑声究竟来自何处? 于是,大厅内开始骚乱,有的甚至离座而起。 “金钱帮”主冷冷向众人一扫,道:“这是什么人,藏头露尾,故弄玄虚?今夜本帮大开方便之门,接纳八方英雄,左右护法,快接朋友进来。” 他话音刚落,另一刺耳的声音接着响起,由远而近,渐来渐高,众人只觉得耳鼓嗡嗡作响,但却听不清所说话语。 凌晖和另一老者双双站起身来,躬身应道:“敬遵法谕。” 说着,缓步踱出席位。 蓦地,一阵凄厉、尖锐的笑声,起自门外。 厅内之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注在门首。 就见门外一个中年儒生,气宇轩昂,态度从容,步履潇洒地踱进门来,他一边笑着,一边点首:“有劳二位护法,实在愧不敢当,哈哈——我这不速之客,扰了各位酒兴,罪过,哈哈哈……” 岳霖首先一怔,暗道:“啊,这不就是那天在酒店所遇之人么?” 凌晖快步迎将上来,双手一拱,道:“迎接来迟,千万勿怪。” 中年儒生道:“哪里,哪里,凌护法不必客气,我是借此机会,来瞻仰瞻仰贵帮主的风采,同时也开开眼界,长点见识。” 凌晖身形微侧,举手揖客道:“请——” 中年儒生也不客气,昂首阔步,向里走来。 方才乱哄哄地人群,这时竟变得鸦雀无声。 “金钱帮”的子弟们,都暗暗感到奇怪,这文弱书生,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身怀绝技的人。 但足,他的举止,他的神情…… 他的言语,他的笑声…… 这些,不都说明了此人武功之高,内力之深,简直到了不可所思之境,即便是帮主,恐怕也要略逊一筹。 这些人,都以惊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中年儒生。 “金钱帮”主仍自傲然地高踞首席,与“红发仙姬”卫嫦娥侧向而坐,对于来人,并未放在心上。 岳霖向“金钱帮”主望了一眼,又向来人望望,心中有些茫然,回忆前此所遇,令人迷惘不已。 他无意之间扫了“七仙女”一眼,见她们个个杏目圆睁,娇嗔薄怒地,望着那中年儒生。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这时却显得面容苍白,双目失神,怔怔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岳霖心中一动,忙偷眼一望身畔的“红豆魔女”宫妍艳,果然不出的所料,只见她双颊飞红,粉颈微垂,但一双秀目,却满含怨毒地盯视着那中年儒生,好像他俩有着什么深仇宿怨一般。 那中年儒生一边向里走一边双目微转,已将这一切看在眼内,但他表面上却不露半丝痕迹。 凌晖抢步上前,在“金钱帮”主耳旁低声说了几后,随“金钱帮”主缓缓站起身来,抱拳道:“久仰,久仰,阁下就一个人么?” 中年儒生拱手道:“幸会幸会,我若早知道帮主如此好客,来时就多邀几个人来,不过,来日方长,想必以后还有机会。” 说着,向“红发仙姬”微一拱手,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金钱帮”主落座以后,向凌晖道:“现在佳宾已至,你去看看有什么可助兴的……” 凌晖连声应诺,恭身退下。 岳霖此时已猜出这中年儒生,就是叱咤江湖的“笑面阴魔”,然而他为什么也偏偏在今夜赶了来呢。 他又望了宫妍艳一眼,由于她的神情,使他想起她所说的过去—— 过去,笑面阴魔夺取她的童贞。 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使他坐立不安。 是妒嫉吗? 他立即否定了。 但是,在他心底,却默认了这是因素之一。 另外,他感到有些羞辱,有些失去尊严的感觉。 忽然,他想起“扇子崖”前的山洞内,小莺被邬善强暴时,宝贝就睡在他们身旁。 这种刑罚,该是人间最残忍的了吧? 然而,为什么宝贝对小莺竟无半点鄙视之情,相反的,好像对小莺更是百依百顺,爱护备至? 难道宝贝对这种事,竟然毫不介意? 一连几个问号,在他脑际盘旋,盘旋…… 他苦思良久,仍是无法解释。 于是,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仰着灌下肚去,芳香清醇的美酒,使他忘了眼前的一切,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红豆魔女”宫妍艳冰心玉骨,玲珑剔透,哪有看不出他是为什么之理,但此情此景,连个解释的机会部没有。 她越想越觉伤心,愈想愈觉委曲,鼻中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连忙将头低下,装作在身边找寻物件。 她将肩背的小包袱解开,缓缓打开。 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岳霖在西子湖畔,饭店之中丢失的那柄砍铁可断的千古神兵——“青冥剑”。 宫妍艳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与其这般苟颜人世,不如一死?” 她轻轻将剑棒起,一按哑簧,“青冥剑”随之出鞘,她紧紧地握着剑柄,只觉剑气森森,砭肤生寒的。 生、离、死、别。 都在她一念之间。 一时之间,她的热血沸腾,穴脉贲张…… 人世虽然丑恶,但毕竟有她留恋之处。 她向左首她母亲所坐之处,飞快地投过一瞥,心道:“娘呀!女儿不孝,既不能光大门庭,又不能承欢膝下,女儿在此向您老人家告别了……” 她又偷偷地望了岳霖一眼,见他兀自不停地在举杯狂饮,芳心之中,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了满怀,她虽然心酸,但也有一些安慰,因为岳霖如不爱她,也不会表现如此了。 她望着岳霖,微微一笑,这一笑,代表了千言万语,无尽的情意,俱在这一笑中,表达无疑。 这一笑,是她一生中,最真挚、最复杂,也是最美的一笑——天下任何男人若是见了,都会动心的。 现在,宫妍艳感到无牵挂,心中异常充实,因为失去的,已然失去,得到的,他已得到。 她秀目一闭,举剑便向自己喉间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剑尖距她喉头不足一寸时,忽然一股劲力,将剑尖逼得余向一旁,同时,她只手中一松,“青冥剑”已然被人夺去。 她大惊失色,急睁秀目一看,却见白如雪手执“青冥剑”,一边观赏,一边笑盈盈地说道:“好妹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岳霖闻言,醉眼惺忪地向二人望望,当他看到白如雪手中的宝剑时,不觉一怔,始道:“院主,莫非你要舞剑助兴么?” 白如雪微微一笑:“少停自有助兴之人……” 岳霖双眉微挑,道:“那么……酒席宴前,姑娘拿剑作什么?” 白如雪望了宫妍艳一眼,道:“我是借宫家妹妹的宝剑看看,以开眼界。” 岳霖若有所思的道:“什么宝剑值得你如此推重?” 白如雪向剑身一瞥,道:“青冥剑,果然是前古神兵。” 岳霖双目圆睁,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白如雪愕然又道:“这柄剑叫‘青冥剑’……” 谁知她的话未说完,不防岳霖已自她手中,一把抢了过去,捧在面前。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时,他的酒意全消,怔怔地望着白如雪和宫妍艳二人,神情有点儿兴奋,片刻,喃喃地说道:“啊!我的‘青冥剑’终于找回来了,我的‘青冥剑’终于找回来了,谢谢你!谢谢你!” 白如雪忙道:“别谢我,宝剑是宫家妹妹带来。” 岳霖转将目光凝注在宫妍脸上,只见她两颊之上.泪痕犹在,而且双目无神,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般,不觉安慰她道:“巧娘!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宫妍艳茫然地摇了摇头。 岳霖听了,放心不少,欢欣地道:“巧娘!你在哪里找到宝剑的?我本来想等和你见了面后,商量该如何去找呢,不料你已经找回来了……” 宫妍艳木然地望着岳霖,面上毫无表情,坐在那儿,如痴如呆,好像木雕的神像一般。 岳霖有点奇怪,也有点儿心慌,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望望白如雪,希望她能给他一些帮助。 但是,他所看到的是白如雪那幅冷若冰霜的面孔。 他心慌意乱,一急之下,一把抓住宫妍艳的手直摇道:“巧娘!你……你怎么了?是生我的气?还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陡然管弦之声倏起,悠扬悦耳,动听已极。他心中暗暗一喜,以为正可藉此使她转嗔为喜。 乐声渐来渐高,随着乐声,自大厅之外,鱼贯走进二十名彩衣女子,长发、赤足,款款而入。 她们随着乐声,有节奏的回旋起舞;每个人都是舞姿曼妙,优美动人,看得人心猿意马,心荡神迷的。 这十二名女子,年纪都在二十上下,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美艳已极,阵阵香风,随着她们舞动着,在大厅之内飘散开来,熏人欲醉。 她们在人群中间,犹若穿花蝴蝶一般,舞来、舞去。 渐渐,乐章由疾而缓,较前更为柔和。 突地,那些分散在各处的十二名女子,一齐将外衣褪去,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彩色霓裳,依旧往来穿梭,翩翩而舞。 起先,厅中尚有人高声叫好,逐渐,大家不再言语,俱皆摒气声,双目霎也不霎的紧盯着她们呢。 这些女子舞了一阵,又徐徐将那薄如蝉翼的霓裳除去,雪白的肌肤,随即呈现在众人眼前。 大多数男子,都没见过这等阵杖,看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更有的闭目端坐,不敢领教。 只有“金钱帮”主以及左右护法,陪着“笑面阴魔”和“红发仙姬”嫦娥谈笑自若,对面前的景象好像视而无睹。 “七巧门”掌门人官飞燕自从乐声一起,她即已知所以然于胸,暗中冷笑一声,向那些女子望了一眼,心道:“人言‘金钱帮’主胸中包罗万象,今日看来,全不尽然,想我‘七巧门’,虽非名门大派,但江湖中也占得一席之地,难道就没听说过‘七巧门’的看家本领么?唉!真是班门弄斧,徒贻笑柄……” “七仙女”们,见此情形,不禁相视一笑,这点雕虫小技,对她们来说,真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岳霖起初有些激动,但当他发现这十二人之中,竟有孙无忌的妻子——凝脂时,反而平静许多。 “红豆魔女”宫妍艳,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何况她正在满腹委曲,无处申诉之际,就更不屑一顾了。 倒是“迎宾院”主白如雪,她虽然在此也有六七年了,但却从不知道总舵之内,还有这等阵杖。 她觉得很新鲜,很刺激,不过,也有点儿令人羞涩,是以看了片刻,她就将头低下了。 但是,她又经不起这种诱惑,尽管粉颈低垂,仍不时用眼角偷偷地向那些女子望上几眼。这时,那些女子已脱得一丝不挂,婀娜娉婷,摇曳生姿。 白如羊指的肌肤,真象是吹弹得破。 那宛如新剥的鸡头之肉,粉白相同,高高耸起,丰满的小腹,浑圆的柳腰,扭呀扭的…… 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消魂地带…… 阵阵幽香,轻轻散开。 她们眼梢含春,嘴挂媚笑……妖治地,淫荡地、肆无忌惮的笑着,同时款摆柳腰,揿起一片乳波臂浪…… 大多数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所迷惑他们如醉如痴,沉浸在色憎爱分明的陷阱边缘,徘徊不去,留连忘返。他们几乎耐不住欲火的焚烧,甘愿跳落井底。 整个大厅,春情荡漾。 陡然,那些裸女身形倏住,以各种撩人的姿态,停在当地。 “凝脂”忽然越众而出,她瓷意地摆动着她丰满诱人的身体,一步三扭地,来到岳霖面前。 她不屑的神情,向白如雪和宫妍艳打量了两眼,然后将胸部一挺,两个乳房,颤巍巍地不住摆动着。 接着,她竟“格格”地笑了。 大厅之内,暴起一阵喝彩声。 凝脂似乎更得意了,她向身后的众人飞了一个媚眼,忸怩作态地回过身来,红唇一撇,道:“喂!岳少侠!你方才没看够,现在美食当前,尽可饱食……” 白如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无奈在这大厅广众之上,众目癸癸之下,无法申斥,只有强自隐忍着。 宫妍艳不禁望了凝脂一眼,觉得她倒是泼辣得可爱,这身段、体形,和面容,几乎都是上上之选。 唯一遣憾的是她生了一对水性杨花的眼睛,否则,凭她所具的条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凝脂又发出一串淫荡的笑声,接道:“岳少侠!你是贵宾,你如果想,就可以过来,帮主也不会见怪的……岳少侠你敢么?” 厅中又是一阵哄笑,甚至有人在拍掌叫好。 岳霖羞红满面,正待发作,骂这贼婢几句时,却被宫妍艳所阻,岳霖不明所以,凝目望着她,就听她低声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宫妍艳的声音虽低,却不想竟被凝脂听见了,只见她圆睁二目,两手叉腰,冷笑一声,道:“我是弱女子,但我敢当众脱衣,你敢么?我是弱女子,但是我敢向名满江湖的岳少侠挑战,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着,一边回身起舞,而且做出许多引人遐回想的动作,她一面狂舞,一面狂笑…… 这时的人们这才嘘出一口气,有的在叹息,有的在赞美,更有的高举酒杯,向她摇摇致敬。 其余的女子,这时也随之起舞,她们手舞足蹈,穿行于每一宾客之间,极尽迷惑挑逗之能事。 片刻之后—— 正在大家神荡摇之际,忽然门外奔进一个人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锦盒,上气不接下气的,扑到岳霖面前,匍匐在地,喘息了一阵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道:“帮……帮主!属下……到……到西湖……等……后来遇见一个老道,叫我赶回总舵……我……” 岳霖双眉微皱,侧首向“金钱帮”主和“笑面阴魔”望了一眼,见二人仍是毫无表情,这才回首说道:“孙无忌!你且起来,有话慢慢说。” 孙无忌无力地站起身来,双手将那只锦盒放置桌上,用手背擦了擦额问的汗水,俯首低肩道:“那个老道叫我赶回总舵来,并且说帮主已将属下……属下的妻子接来总舵,早晚服侍帮主您……您……” 这时,那些女子虽然仍在舞着,但大家的注意力。无形之中,都集中到孙无忌身上来了。 眼见他将岳少侠认做帮主,有些人感动旗异,有些人认为他是跑昏了头,所以才认错了人。 但当大家看见帮主,仍然神色如常时,和那中年儒生说笑时,不禁又心中啜咕起来,个个如坠人五里雾中,莫明莫妙。 岳霖当着数百双眼睛,只感到双颊滚烫,灼热无比,他不知“金钱帮”主,为什么竟不向自己问罪。 他略一犹豫,随着孙无忌道:“好了,你先下去饮酒去吧,这事……我自会安排。” 孙无忌恭身一礼,缓缓向后退去。 当他退出数步,身形一转之际,突觉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自轻灵曼妙的婆娑起舞。 他定晴细望,啊——一点儿也不错,那……那个身材丰满,举止撩人的女子,不正是自己的爱妻么? 他的眼睛愈睁愈圆,越睁越大,他看前厅中所有的人,都以一双贪婪而充满淫欲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 这时,他已激动得无法自恃,他能忍受自己的妻子陪别人睡觉,却不能忍受她胴体全裸,任人观赏的。 万其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妻子“凝脂”。正以各种猜亵的动作,在博得那些男人赞美、感叹。 他血脉贲张,胸口狂跳,忽然之间像疯狂了一般,他急步冲至“凝脂”面前,鼓起最大的勇气来,右手倏伸。 “拍!拍!” 两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接着便是“哇”地一声痛哭。 孙无忌咬牙切齿地站在那儿,恶狠狠地望着双手抚着两颊的“凝脂”,面上竟然浮起一片杀机。 “凝脂”这时披头散发,双手抚摸着红肿的两颊,一边慢慢向后退着,一边破口大骂道:“孙无忌!活乌龟!你竟敢打老娘,你忘了你是怎么有今天的,你既然要老娘陪人睡觉,为什么现在又……” 孙无忌瞪着一只牛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瞬息转变,他浑身在微微一颤抖,愈来愈甚。 他的胸口急骤地起伏,咬牙切齿地骂道:“贼婆娘!你……” 他一边骂着,一边向前冲了五六步,忽然,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地在。 大厅之内,忽然响起数声轻叫。 “金钱帮”主将双掌轻轻一击,左护法凌晖已应声而起,他面向众人,双手边摆,大声说道:“各安本位,擅离者以帮规论处,‘凌波’堂主刘成熊速率各女至‘玉楼’以东,静候差遣。” 人群中站起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来,长得鹰鼻鸡眼,疏疏落落的几根头发,手贴顶心,这时作舒眉一笑着,道:“敬领法谕。” 然后双眉一皱,左手,连挥,带着十二名女子离去。 凌晖又叫人把凝脂抬下治疗,接着又道:“郭堂主听令。” 过了片刻,竟然不见有人站起,凌晖不觉一怔,他举目在人群中搜索一遍,哪里还有郭灵的人影? 就是连坐在他身旁的义女小玲,这时也已不知去向。 凌晖双眉一皱,道:“你们可知道郭堂主那里去了?” 人群中竟然无一人相应,凌晖连问数声,原先和郭灵坐在同席的一个年青汉子,方始站起身来,呐呐地道:“禀护法,想必是方才敬酒之际,郭堂主离开此地,所以……属下们都没有发现,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凌晖返身向帮主报告过后,又上前在帮主耳旁悄语数声,然后高声道:“邬堂主上前听令。”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铁掌”邬良,闻言之后,悚然一惊,缓缓站起身来,迟疑地向前走去。 他向左首的岳霖扫了一眼,一股寒意,自背悄悄升起,不由自主地,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他连忙低下头来,来至“帮主”席前,躬身一礼,垂手肃立。 凌晖忽然一改常时笑态,冷冷地道:“邬良!你可知罪?” 口口口 “铁掌”邬良望着护法凌晖那威严无比的神情,心中暗暗啜咕,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故强作镇静地道:“属下自投本帮以来,兢兢业业,克尽职守,自问并无违犯帮规之处,还请护法明白示下。” 凌晖冷笑一声。道:“本帮敬重的是忠孝节义,顶天立地的汉子,试问你配当那一个字?哼!匿情不报,该当何罪?” “铁掌”邬良暗是一惊,但随即高声答道:“匿情不报者,视情节轻重论处,重者炮烙处死,轻者断去一肢,逐出帮外,永不收容……” 凌晖冷冷地道:“嗯!你知道就好了!” 他说罢,转向中间第一席喊道:“刑堂堂主何在?” 随着他的话音,有一彪形大汉应声站起,朗声答道:“刑堂堂主孟休理敬候法谕。” 凌晖接着:“看刑具!” 刑堂堂主孟休理恭应一声,转身退去。 凌晖又提高声音道:“芮堂主!速去外宫查看郭灵之下落回报。” “活僵尸”芮震远应诺一声,匆匆而去。 凌晖直待他去远,方始转过头来,对邬良道:“死到临头,犹作狡辩,我问你,‘红唇图’呢?” “铁掌”邬良面色骤变,望着凌晖那两道宛如利刃一般的目光,不觉张口结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了。 此言一出,所有大厅中的人,俱都神情一振,目光一齐集中在“铁掌”邬良身上,想要看个究竟。 就连“笑面阴魔”、“红发仙姬”,“七巧”掌门人宫飞燕、岳霖等人听了之后,也都紧张起来。 凌晖冷冷一笑,道:“邬良!你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要别人动手?” 这时,“铁掌”邬良早已是面无人色,俯首垂肩,浑身在不住的颤抖。 他低着头,抬眼偷偷向两旁一扫,只见大家都以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望着他,顿时,他感到绝望的悲哀。 他曾花费了许多心机,建立的无数关系,准备在必要时给他支持,给他力量,然而什么也没有。 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他以为能够给他帮助的,这时却以旁观者的神情,在悠闲地向他望着。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心灰意冷,只有向命运屈服。 于是,他将手缓缓地伸人怀内。 摸索,又摸索…… 许久之后。 “铁掌”邬良才自怀内,掏出一方微微泛黄的白绫。 他向那方白绫投过最后的一瞥,那鲜红的唇印,宛如血痕一般,鲜艳、夺目,令人望而生畏。 他双手捧着那方白绫,俯首递了过去。 凌晖这时的神情,庄严肃穆,他上前数步,小心翼翼地自“铁掌”邬良手中,将那方白绫接过来了。 他虔敬地提住两角,轻轻一抖,那方万众瞩目,镇慑武林的至宝——“红唇图”,立即呈现在众人眼前,所有的人都摒气息声,挠首而望。 只见那付白绫左下角,有一道红印记,有些目光好的人,就可看出乃是“九幽帝君”的玉印。 白绫的正中心,是一个女子的红唇,棱角分明,极为悦目,而那红唇的颜色,更是艳丽欲滴。 凌晕向众人展视片刻,随即转过身去,来至“金钱帮”主面前,将“红唇图”高举过顶,呈献上去了。 “金钱帮”主接在手中,不经意地向岳霖望了一眼,却巧这时岳霖也正相视着他手中的“红唇图”呢。 当岳霖和“金钱帮”主的目光相接触时,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他所从未经过的。 他觉得“金钱帮”主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祥和,而在他的记忆中,当爹爹在世时,他在爹爹那儿,享受过这种爱,所以,此时又勾起了他满腹辛酸,和那段悲惨的往事。 他将目光转向“铁掌”邬良……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真想不到自己的义叔,竟然是杀害义兄,逼死晚辈的凶手,现在,总算水落石出了。 原先对“金钱帮”主的敌意,也都在这相对一望之后,烟消云散了,然而,他所不明白的是,目前“金钱帮”主雄霸武林,他何以要对像自己这样一个后生晚辈这般礼待?难道他另有居心? “金钱帮”主将“红唇图”紧握手中,两道冷电光似的目光,向四下一扫,毫无表情地道:“岳少侠!你能够使这违背帮规的人掉眼泪么?” 岳霖闻言一怔,心中暗暗纳闷,“金钱帮”主何以会提出这种问题来,他心念一转,立即答道:“这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有的人动不动流泪,祈求怜悯同情,有的人则至死不屈,更不论流泪。” “金钱帮主”似是对他的答话甚为赞许,频频颔首不已,他略一沉思之后,转对众人道: “本帮弟子们,在不准施用暴力的情形下,如有人能令邬良流泪者,除了晋级而外,本座另有重赏的。” 他说完后,即举杯与“笑面阴魔”对饮起来。 口口口 大厅之中,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纭。岳霖剑眉微皱地向白如雪道:“姑娘,你可知道帮主的用意何在?” 白如雪摇摇头道:“我也正在奇怪,不知道帮主为什么要叫他流泪,不过,这个题目,出得有些太难了……” 岳霖问道:“你没有法子么?” 白如雪摇首道:“你有法子么?” 岳霖摇了摇头,转向宫妍艳道:“巧娘,你可有法子让他流眼泪?” 宫妍艳一撇嘴,道:“连你都没有法子,我就更不用提了。” 岳霖望着满桌酒菜,在苦苦思索,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不用武功,而使他流下泪来。 这时,已有许多人走至邬良面前,几经尝试,徒招得邬良狞目相向,竟没有一人有使他流下泪来。 岳霖挖空心思,也不想出有什么法子,正在愁苦之际,忽然,一眼望见闭目入定的和尚来,不禁心中一动。 他连忙轻轻唤道:“大师父!现在该你喝酒了。”那和尚突地怪眼圆睁,怔怔地道:“你真是要我喝酒么?”岳霖忙道:“是呀!方才我敬你的,大师父还没有喝呢?” 和尚眦牙一笑,道:“你小子口不应心,干脆放你个便宜,你三杯酒,我教你一个字,要不我干三杯,你教给我法子。” 岳霖听了,由衷的佩服和尚,暗道这和尚果然了得,宝贝所说的“知人”之术,看来不伪了。 他略一盘算,望着和尚道:“大师父,原来你不是在睡觉呀!” 和尚哈哈笑道:“就是我睡了,你想什么,我也知道……” 岳霖也不再说话,端起杯子,一连干了三杯。 和尚望着岳霖连干三杯之后,一点手道:“法不传六耳,你附耳过来。” 岳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些什么玄虚,果然离座而起,转至和尚身六,附耳过去。 和尚在他耳畔,悄声说声:“如此,如此。” 岳霖听罢,双眉一皱,道:“这么做,不是太残忍了?” 和尚不悦地道:“哼,妇人之仁,你可曾想过,别人加害于你的,是否也是同样的残忍?因果循环,丝毫不爽。” 岳霖黯然了,默默地回归原坐。 就在岳霖刚一落坐之际,蓦见“活僵尸”芮震远急步走进厅来,惶急地来到凌晖面前,道:“回禀护法,那……那郭……堂主已不知去向,他的义女,已经自缢而死……” 凌晖双眉深锁,说道:“你慢慢说,说得详细些。” “活僵尸”芮震远缓说道:“属下奉命去到‘外宫’,在郭堂主的房内,发现他义女小玲全身赤裸,自缢而死,但不见郭堂主,问到巡更的,只说郭堂主离去不久,于是属下又在宫外各处全都找遍,也不见郭堂主的影子,这才赶了回来。” 他的话方才说完,凌晖尚未说话,坐在一旁的“红发仙姬”卫嫦娥已挺身而起,一把抓住芮震远的肩头,急道:“你……你说那……那女娃儿死了。” “活僵尸”芮震远忍着肩头疼痛,忙道:“是的,那女娃儿已经死了,好像……好像还被人……污辱过,下体鲜血淋淋,死得很惨。” “红发仙姬”卫嫦娥莲足一顿,拉着“活僵尸”芮震远,猛然一转,飞快地向外走去,边去边道:“走,快带我去看,你们这些畜牲。” 正当大家纷乱之际—— “铁掌”邬良夹在人丛中,就待趁乱逃走,不料凌晖眼快,屈指一弹,已隔空点了他的“软麻穴”了。 “红发仙姬卫嫦娥走后半晌,大厅内方才平静下来。 这时,刑堂主盂堂主已将刑具齐备,原来竟是一个一人合围的大铁柱,柱内中空,以备加火。 “铁掌”邬良一见,面色惨变,他虽没尝过炮烙之苦,然而,可以想象得到,那种苦非人所能忍受。 但是,怎么办呢? 告饶吗? 只有徒自取辱。 不屈吗? 只有自讨苦吃。 此时,他浑身酸麻,软弱无力,眼看着自己即将死于非刑,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悔之晚矣了。 他缓缓闭起双目暗暗忖道: “多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将爱子邬善打发走了。不然,在此情况之下,他也必无幸免。” 忽然,凌晖站起来身来,道:“刑堂盂堂主,速将邬良上刑。” 盂休理应诺一声,率领两名壮汉,极其熟练地,用铁柱上端筐的钢索,扣住邬良的双腕。 然后,盂体理伸手按动机扭,但听一阵“轧轧”声响,“神掌”邬良”,已被吊起半空。 只见他双手交叉,两腿重叠,紧紧地将那铁柱抱住。 接着,那两名壮汉在铁柱下架起一堆干柴,上面烧以牛油,专侍令下,便可动手起火了。 刑堂堂主孟休理一见俱已齐备,转身说道:“刑堂堂主孟休理,奉谕以帮规论处违背帮规子弟邬良,现在刑具齐备,即刻行刑,请护法监刑。” 说罢,回身高喊道:“行刑——” 只见两名壮汉,迅捷的取出火摺子,迎风一晃。 岳霖一见大急,连忙站起身来,高声叫道:“且慢!” 说着,已来到“金钱帮”主面前,拱手说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帮主,希望暂缓行刑。” “金钱帮”主看了一眼道:“岳少侠有何事见教?直说无妨。” 岳霖向被吊起半空的邬良望望,道:“可否请帮主明告,为什么一定要邬良的眼泪?” “金钱帮”主笑道:“并不是一定要邬良的眼泪,我的原意是他既已注定必死。何不在他死前,使他流些泪,以作他用的。” 岳霖听得莫明其妙,愕然问道:“请恕在下愚昧,要他的眼泪,有何用处?” “金钱帮”主道:“本座只是要索取眼泪,并不一定非要他的不可,至于作何用处,说来也许你会不信,些许那眼泪,或可挽救武林浩劫。” 岳霖听他说得神奇,略一沉思,道:“可否请帮主说明,如果值得,在下愿意捐献……” “金钱帮”主哈哈笑道:“岳少侠,你以为眼泪是轻易流得出的吗?” 岳霖答道:“当然不是。” “金钱帮”主又道:“那么,你为何使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呢?” 岳霖不禁为之语塞,呐呐地道:“这……这……” “金钱帮”主道:“你既不能使别人流泪,也不能使自己流泪……” 岳霖急忙打断他的话头,道:“不!在下现在虽不能使自己流泪,但却可使邬良流泪,不过,这还要借重贵帮,才能使他流下泪来。” “金钱帮”主听得一怔,不信地道:“你真能使他流下泪来,而不是出诸强迫?” 岳霖点头应道:“自然。” “金钱帮”主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即连厅内众人,也都为之振奋不已,他们要看看。岳霖究竟如何使邬良流下眼泪来。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又一齐集中在岳霖身上。 “金钱帮”主忽又说道:“少侠说要借重本帮,不知是指的什么?” 岳霖微一犹疑,似有疑难之色,片刻之后,终于说道:“在下要借用贵帮一人。” “金钱帮”主“哦”了一声,道:“这太容易了,是随便谁都可以呢,还是你要指定?” 岳霖答道:“自然是要指定的了。” “金钱帮”主颔首说道:“既是如此,那么,你要指定谁呢?” 岳霖缓缓答道:“在下要指定的人是现在贵帮囚牢里的一人。” “金钱帮”主惊异地道:“囚牢?囚牢里有何人能使他流泪呢?” “就是邬良的独子,淫虫郭善。”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由一怔。 非“金钱帮”的人,则是感到惊讶,不料他神通广大。 “铁掌”郭良又惊又怕。 惊的是爱子邬善如何会落在他们手里?怕的是真若把他送来,邬家的香烟必断绝了…… “金钱帮”主双目凝望着岳霖,心中在不断猜测:这是谁泄露了的呢? 白如雪? 但是,白如雪也不知道此事。 然而,除此之外,岳霖来后,从未与其他人接触过呀? 那么,这个秘密,岳霖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想问个清楚,却又碍于身份,只好说道: “岳少侠果然聪明绝顶,竟想出这么一条绝妙好计,此一来邬良就是铁打的金刚,也不怕他不掉下泪来。” 他点手招来护法凌晖,低声嘱咐了几句后,又向岳霖道:“好了,少侠请归座,小淫虫邬善即刻押到。” 岳霖轻轻一礼,缓步走回原位。 凌晖派人去押小淫早邬善之后,又命人将“铁掌”邬良自烙柱上,放了下来,冷冷地问道:“邬良!这就是你为了一己私利,卖友求荣的下场,不必怨任何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铁掌”邬良面色死灰,闻言之后,缓缓抬起头来.无力地睁开二目,望了凌晖一眼,又自阖起,叹道:“唉!事到如今,还怪怨谁呢?只怪自己利欲熏心,上了‘鬼爪子’郭灵的当,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哽咽地接着又道:“只求护法格……格外开恩,留……留下犬子一命……保全我……邬……邬家的一……代香烟。” 铁堂邬良说到此处,竟然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这时,早有两名壮汉,手中各捧一白玉瓷钵,就在“铁掌”邬良胸前,接住簌簌落下的泪水。 片刻之后—— 一阵铁索“叮当”,两名壮汉押解着“小淫虫”邬善,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卟通”跪在铁掌邬良面前。 “铁掌”邬良此时真是心如刀绞,眼望着被自己宠坏了的爱子,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凌晖见两个钵中,泪水已然过半,又下令将其吊起,“铁掌”邬良被吊起空中,仍旧望着凌晖声嘶力竭地道:“求求你!我死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的大德的。” 除了他嘶哑的声音之外,大厅内,十分沉静。 每个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那两名壮汉身上,只见他俩取出火摺,迎风一晃,然后轻轻地放置在柴堆之上。 第十八章 得报亲仇 大厅之内,这时鸦雀无声,数百只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在大械中央,那两名壮汉身上。 只见那两名壮汉,手中拿着燃着的火熠子,缓缓地向那铁柱下的柴堆中送去,一步,一步,逐渐接近。 “金钱帮”主原有“刑房”之设置,但是列为“禁”地,除了三坛六堂主之外,任何人不得擅人一步的。 因此,这时夺中数百名“金钱帮”子弟,除却极少数的三五人外,其他的人都对这铁器感到新奇和恐惧。 他们只知道“刑房”之内,备有许多“刑具”,但不是身受刑罚的人,谁也不知道个中实情。 这时,望着那粗可合围,高约丈半的铁柱,下面架火燃烧,铁柱逐渐发热,受刑人紧抱其上,灼热的,滚烫……不可想象,许多人想到这里,都觉得此刑太过残忍,感到不寒而栗。 两名壮汉将火熠子燃起来,眨眼之间,已将顶端燃着,熊熊火焰,开始向四击蔓延,伸展。 所有的人神色庄严,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火焰逐渐炽烈之际,忽然一条人影疾掠而出。 许多人失声惊呼。 “啊!” 但是定晴细望,原来竟是帮主的贵宾——岳霖。 众人紧张的心情,不觉为之松弛,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岳霖极其快速的动作将燃着的木柴移开熄灭,然后,向“铁掌”邬良凝视许久,始转身向“金钱帮”主说道:“帮主!此人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否请帮主尝在下一个薄面,将他交与在下处置?” “金钱帮”主毫无表情的望着岳霖,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好,就交给你吧!” 岳霖容色一整,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道:“多谢帮主成全。” 他随即转过身来,望着邬良,戚然喊道:“叔叔——” “铁掌”邬良缓缓睁开二目,一阵羞涩,愧疚猛袭心头,缓缓又将双目合起,低头去,道:“贤……贤……噢!岳少侠!我已没脸再喊你侄子了,现在,已经是悔不当初了,不过,今天能够死在岳少侠手里,也算是我的幸运,一来可以少受折磨,再者我到了九泉之下,见着我那拜把兄,良心上也减却一分负担。” 他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缓缓又道:“当年,我受鬼爪子郭灵所利用,设计害死他的劲敌——我那拜兄‘千里云烟一钓竿’岳尚岳,在你身上夺得‘红唇图’,最后你将推落悬崖之下,原想你必死无疑,谁知……唉——” 厅中,一片静寂。 连“金钱帮”主在内都在静聆“铁掌”邬良的独白。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乌之将亡,其鸣也哀,“铁掌”邬良自忖大限已至,同时,也是良知促使,谴责他,才说出这一番话来,无可讳言,“铁掌”邬良是想藉此减轻他良心上的负担。 须知一个人若做了亏心之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静下来,他内心之中,就会感到不安。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神,在向他谴责吧! “铁掌”邬良叹了口气,停了片刻,又道:“……没想到‘扇子崖’竟又碰见了你,我虽然恨,可是我也感到安慰,因为你究竟长大成人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接着又道:“我后悔,可是已经晚了。但我谁也不怪,所谓自食其果,这正是一个只为自己私利,而千方百计害人的应有的下场,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孽子,只求少侠能留他一命,我便含笑九泉了……” 岳霖听得也是一阵黯然,但一转念,爹爹死时的惨象,又自现脑际,于是,他又感到全身热血奔腾的。 这时,他双目中满布红丝,仿佛熊熊地烈火在燃烧,他气疾,心跳,不能自已,接着浑身一震。 终于,他“卟通”一声,跪在“铁掌”邬良面前,暗暗视祷道:“爹爹啊!不孝儿子今天要替您报仇了,希望您在天之灵护佑孩儿,因为仇人是孩儿的拜叔邬良……” 他祈祷完毕,恭恭敬敬地,向“铁掌”邬良拜了四拜道:“叔叔:侄儿为报父仇,只有对不起您,不过,侄儿当尽一切力量,替您留下这一脉香烟。” 说完,站起身来,抬眼向“铁掌”邬良望去。 “铁掌”邬良又缓缓睁开二目,颔首说道:“好……好孩子,你动手吧;我死在九泉也瞑目……” 岳霖满面肃穆,暗将钢牙一咬,右臂倏伸,出手为风,疾然点了“铁掌”邬良的死穴。 “铁掌”邬良全身一振,已然魂归离恨之天。 岳霖不忍多看一眼,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回原位。 “金钱帮”主目送岳霖归座之后,心中感慨甚多,不觉轻叹一声,当他收回目光之际,却巧见“笑面阴魔”正含笑望着自己,随即说:“阁下看这娃儿如何?” “笑面阴魔”微微一怔,反问道:“帮主此话伺意?” “金钱帮”主轻咳了一声,道:“本座是说这娃儿的资质、秉赋、心地、技艺……” “笑面阴魔”“哦”了一声,道:“据我看来,这娃儿的资质、秉赋,俱为上乘之材,心地尤其淳朴仁厚,至于武艺,火候似嫌不足……” “金钱帮”主“哈哈”笑道:“本座的看法亦是如此,正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又道:“近年来,阁下作风与往常回异,善迹颇多,不知是否想藉此收服人心,而遂称雄武林之愿?” “笑面阴魔”听了,连连怪笑不已,许久之后,他方才止住笑声,双目如电,冷冷地望着“金钱帮”主道:“帮主若干年来,处心积虑,不也是为达到此目的么?” “金钱帮”主颔首道:“古语有之‘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无论阁下对本座印象如何,但不失为本座唯一知己。” “笑面阴魔”冷冷接道:“承蒙谬奖,在下愧不敢当……” 他方说到此处,陡见“红发仙姬”卫嫦娥面容铁青,气冲冲地急步来至“金钱帮”主面前,道:“哼!这都是你的好‘堂主’,郭灵真是禽兽不如,竟将自己义女先奸后杀,而且伪装自缢,现在,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将郭灵那厮擒来,活祭我那苦命的玲儿,到那时,哼哼,你也难脱关系!” “金钱帮”主和“笑面阴魔”二人都是双目炯炯地望着“红发仙姬”卫嫦娥,默然不作一语。 “红发仙姬”卫嫦娥见二人反应冷淡,接着又道:“今天且先记在账上,咱们回头再算。” 她说着,又瞥了旁座的岳霖一眼,然后接着:“这个娃儿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他,我姊妹俩,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尤其是姊姊……” “红发仙姬”卫嫦娥向以个性怪异着称,但毕竟是母女连心,当她目睹女儿小玲死后的惨象,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真恨不能立即抓住鬼爪子,吃其肉,而剥其皮,方始解恨。 她这时由于小玲的惨死,而连想到岳霖…… 自己姊妹的生来薄命,姊姊月娥被劫之后痛不欲生,幸而逃出魔拳,嫁给忠厚老诚的“千里云烟一钓竿”岳尚岳,然而,好景不常,欢愉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复被劫,而且不久,姊夫也惨遭杀害。 自己虽然嫁了个年少英俊,武技出众的孙少逸,不料命中多魔,半路里又跑出个“七巧婆”宫飞燕来,结果,丈夫也落个自戮身亡,弱女小玲跟随外公为了夺回“千年娃蛇”元珠,因而涉险潜入“葫芦堡”,后被郭灵窥破,爹爹被害,爱女被掳,而如今,如今…… 这些,在他脑中电闪般掠过。她的眼圈红了,眼眶内蕴满热泪,莲足一顿,急匆匆地离开大厅。 府内,这时一片静寂。 “金钱帮”主黯然一声轻叹,内心之中,反而对“红发仙姬”卫嫦,兴起一股敬意。 这种敬意是发自内心的。 他缓缓转过脸,举目向岳霖望去,正见岳霖双眉微皱,满脸痛苦之色,怔怔地望着桌前,默然不语的! 就在他这一瞥之际,同时发现桌上那只锦盒。 于是,他想起那盒内所盛的,乃是擅自作威作福,而又懦弱无比的茅山派掌门人——忘我真人的首级。 他想,将这些首级,都挂在一处。 他又想,这些人身为一帮之长,却不为属下着想,而一味在作威作福,尽情享乐…… 他要把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假冒伪善者,当众揭穿,让愚昧的人来盖棺定论。 他心念一转,随左护法凌晖说道:“请叫人将岳少侠桌上的锦盒拿来。” 凌晖应声站起,但他却亲自走了过去,望了那和尚一眼,然后双后将那锦盒捧起,送至“金钱帮”主面前。 那和尚仍自闭目湍坐,不稍一动。 岳霖依然怔怔地望着桌前,对凌晖的来去,视若无睹。 “巧娘”宫妍艳和“迎宾院”主白如雪,二人相互望了一眼,接着将目光凝注在那锦盒之上。 “金钱帮”主凌晖将锦盒放在桌上后,说道:“找开。” 凌晖应诺一声,伸手解开丝带,缓缓把盒盖取起放在一旁。 “啊——” “咦?” 几种不同的声音,竟在同时响起。 “金钱帮”主望望凌晖,道:“护法!这……这是怎么回事?” 凌晖摇摇头道:“属下也感到奇怪,这颗头怎会不是忘我真人的?莫非当时……” 他说到此地,望着“金钱帮”主,忽地住口不言。 “金钱帮”主接道:“你是怀疑本座受骗了么?” 凌晖答道:“属下确有此想。” “金钱帮”主摇摇头道:“不可能,本座在击毙他后,立即切下首级……” 凌晖听了,双眉微皱,呐呐地道:“那么……” 他没有再接下去,忽地向下首一桌道:“去叫孙无忌前来答话。” 凌晖一边就坐,一边喃喃自语道:“孙无忌没有这大胆呀!” 正在此时,厅外高声报道:“佳宾观临——” 随着话音,杜若君傍偎着她的母亲,姗姗入内。 后面,宝贝和小莺二人,紧紧相随。 这时,早有两名壮汉上前接待,将她们一行四人,引领至上首,与岳霖等相邻的一桌入坐。 厅内,随着四人的进入,又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杜苦君入坐之后,放眼向四下一扫,当她看见岳霖就坐在邻桌时,俊俏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欣喜之色。 然而,当她发现坐在岳霖两旁的,竟是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时,心中一阵酸意,脸上的喜色也随之消逝。 小莺甚是机警,他已看见杜若君脸上的变化,随也发现了岳霖身旁的女子,于是,以肘碰碰宝贝,然后向岳霖坐处呶了呶嘴。 宝贝望了一眼,轻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就是大惊小怪的……” 小莺一撇嘴,道:“自然啦!你还不是也想……” 宝贝容色一整,道:“不!有你,我什么也不想了。” 小莺白了他一眼,道:“哼!谁稀罕!” 宝贝被她说得讪讪地,低头不语,忽然,他想起师父-那个和尚也在座时,于是,附在小莺耳旁道:“你没看见么?师父他老人家也在座呢?在这大厅之内,众目癸癸之下,坐在一处有什么关系的么?” 小莺冷哼一声,道:“当然没关系,你也去坐吧!” 宝贝见她无端取闹,而且竟生起气来,心中也甚不是味,一种被屈辱了的感觉,使他的潜意识起了反抗作用。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道:“去就去,难道我连师父都不能看了?” 说罢,不待小莺有所表示,便已站起身来,踱了过去。 小莺不但弄巧成拙,反而激得宝贝赌气坐过去,但她已成竹在胸,是以装作不在意的吃喝起来。 知女莫若娘,杜夫人一见爱女的神情,又听小莺和宝贝的问答,已然猜出邻座的美少年,就是未来的佳婿岳霖。 她坐在那儿,仔细端详起来。 她一边望着,一边在心底暗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材,只可惜眼泛桃花……” 宝贝来到和尚身旁,轻声唤道:“师父!师父!” 那和尚仍是纹丝不动,恍如未闻一般。 宝贝忍不住伸手抓他上臂,摇撼着道:“师父!您老人家……” 蓦地,那和尚的身躯,竟然随着宝贝一抢之势,向后倒了下去,但听“卟通”一声,已然跌倒在地。 宝贝大吃一惊。 其他的人,也俱各一怔,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纷纷颈挠首,向倒卧地上的和尚张望不已。 宝贝连忙将和尚扶坐起来,但他依然是双目微阖,不稍一动,仿佛对摔这一下并不感觉似的。 宝贝脸色忽然一变,急道:“师父!您……您老人家……啊!师父——” 他双膝跪在和尚身侧,哀哀痛哭起来。 岳霖被他的哭声惊醒,当他看清周围的一切后,忙上前伸手扣住和尚腕脉,另一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脸上掠过一层绝望的神色,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但就在岳霖松开和尚的腕脉时,和尚的手掌,竟自缓缓张开,只见掌心之中,隐隐现出一个血红的字:“悟。” 这个字是以内心,逼使手掌内的鲜血,聚储集在皮扶以上,所以看来,令人感到模糊不清。 如此的绝世高手,谁又想到会在酒席宴前,羽化升天? 凌晖趋前低声道:“没有救了么。” 岳霖摇了摇头,木然说道:“已气绝多时了。” 凌晖长眉微轩,凝目望着和尚的面孔,道:“少侠既与这位大师熟识,还望告知关于他的来历。” 岳霖想起这位和尚许多极其怪异而又神秘的行径,两次戏弄自己。江边痛惩小淫虫邬善……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 凌晖又追问道:“怎么,是有不便相告之处?” 岳霖缓缓说道:“不!我是想,这位大师虽已算死得其所,但未免太早了一点,许多许多事,还没了结呢……” 凌晖惊顾岳霖道:“什么事?” 岳霖又是一声轻叹,道:“譬如……今日之局,以及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这位大师功深造化,仍是消弥祸患的唯一人选……” 凌晖忽然一笑,道:“这位大师上下如何称呼?” 岳霖道:“法号?” 凌晖点了点头,双目望着岳霖,似在等待他的答复。 但,半晌之后,他见岳霖怔怔地望那和尚,脸上一片凄迷之色,两道又长又农的剑眉,逐渐凝聚一处。 他感到奇怪,以充满疑问的眼光,望着岳霖。 忽然,岳霖似有所觉,歉然地道:“这位大师父的法号,就叫作法号。” 凌晖感到十分新奇,接道:“什么,他的法号,就是法号二字么?” 岳霖点点头,又道:“不错,只是,我对他掌心那个字有些不解……” 凌晖闻言,不经意地向和尚掌心望了一望,字虽然隐约不真,但切毫不费力的可以看清。 他望着那个鲜红的“悟”字,一时之间,也陷入沉思之中…… 宝贝仍然低声饮泣,悲伤欲绝。 这时,厅中已为这种悉惨的气氛所笼罩,静静地。 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如铅,如石…… “金钱帮”主似乎感触最深,自望见和尚手中的字后,即连连举杯,邀“笑面阴魔”频频共饮。 当他一看到那个“悟”字时,心中不觉就是一震,他有莫明其妙,但是,他却无法压抑心情的激动了。 他一生之中,全凭一己之喜好而行事,因此,所有的批评,亦是罪誉参半,但他全未放在心上。 然而,自从他获得卫月娥后,他的人生改变了,作风也随之改变了,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喜好女色,但只限对于卫月娥,以及原先就在“九幽帝君”身侧侍奉的这些女子。 他依旧嗜杀成性,不过,所杀的人尽是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以及各种样各样假冒伪善的人。 他一面举杯狂饮,一面醉眼惺忪地斜望岳霖,不觉点了点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做对了。 如此做,不但博得“九幽皇后”卫月娥的欢喜,而且,在他内心之中,也觉得无比欣慰和骄傲。 因此,场中所有的人,不下数百,而唯有他——“金钱帮”主,对那和尚手掌中的“悟”字,感受最深。 他直觉的认为,这个神秘莫测的和尚,是为了他才来到此地的,以“死”来规劝自己——该是悔悟的时候了。 他想到此处,有些得意起来,因为在这事未发生前,他对一切已有所安排,所以才召岳霖前来此的。 如今,和尚以“死”相谏,只不过使原先的计划,略微有所变动而已——因此,他为自己的先知先觉而得意。 他轻轻将双掌一击,大厅上立即静寂无声。 他两道犀利的目光,缓缓自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那些人在接触了他的目光之时,心中都微微一颤.只觉得他的眼神光芒四射,灼灼逼人。 他们——一个一个地,将头低下去,避开他的目光。 “金钱帮”主内心之中,这时的感觉是复杂的,他有骄傲的满足,同时,也有着无比的悲哀!” 他轻轻地喊道:“凌护法!” 凌晖恭声应:“是”,急步而来。 “金钱帮”主茫然地望着那和尚,缓缓说道:“以本帮最隆重的丧仪,为这位大师父安葬。” 凌晖迟疑了一下,终于应道:“是,敬领帮主令谕。” 他躬身退了两步,方始转在来,他迅速地向厅内众人一扫,想在他们脸上,看看每一个人的反应来。 但他所看到的,竟是一样的神情,茫然之中,微微带些惊讶,因为,他们不知道帮主何以对一个不相干的和尚,竟然如此礼待? 这种情形,在“金钱帮”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凌晖忽然高声说道:“奉帮主令谕,各位请起立,为本帮贵宾——一代高僧法号大师之羽化登仙,敬致哀悼。” 片刻之后—— 大家复又归坐,凌晖着人将法号大师的遗体,移送于“万年冰窖”之内,以备择目举行葬仪…… 法号大师的死谏,致使大厅之内,所有的人们,都陷入一种愁惨、悲戚,难以形容的气氛中。 他掌心那个鲜红的字——“悟”,所给予厅内众人的感受,也是各有不同,但激动的情形,却是完全一样。 淡淡地哀伤,笼罩着每一个人…… 正在此时—— 大家被可怕的静默所包围的时候,陡然一条人影,快速的扑到岳霖身前,“卟通”一声跪在地上。 “金钱帮”主也不禁微微一惊,待他看清那人正是“千年神龟”孙无忌时,随后向凌晖以目示意。 凌晖颔首应命,缓缓转过身去。 这时,孙无忌在众人惊讶中,俯首说道:“帮主!属下该死,这一定是那个杂毛老道干的,他是故意陷害属下,还求帮主明察……” 岳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当他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顿觉局促、尴尬、如坐针毛般。 孙无忌对他的如此称谓,引起众人的好奇。 然而,岳霖在众目睽睽之下,既不能否认,又不便承认,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在一阵一阵的发烧发烫。 他微微显得有些慌乱,他无法使自己镇静下来。 他以求助的目光,转首向两旁望了一眼,看见宫妍艳和白如雪二人,也正以奇怪的眼光望着自己。 就在这一瞥之下,他忽然急中生智。 连忙说道:“孙无忌!你先站起来,有话慢慢说……” 孙无忌仍然俯伏于地,呐呐地道:“求帮主明察……求……求帮主……”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身侧忽然有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帮主叫你起来,你没听到么?” 凌晖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又都奇异地集中在他身上。 孙无忌一听是护法凌晖的声音,心头又是一颤,不知为什么,他对凌晖发自心底就怕,因此一边起立后,一边答道:“是……是……” 凌晖这时已来至他面前,双目如电,冷冷地在他脸上一扫,脸上现出不信任的表情,沉声道:“盒中的首级哪里去了,这颗人头是谁?” 孙无忌俯首垂肩,嗫嚅地道:“属下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道士,正和一个玩蛇的老人在斗法,结果老人敌不过道士,被他制住……” 他说到这里,抬眼望了岳霖一眼,接着又道:“我急着往回赶,不知那个道士会邪法,我怀中的锦盒不知怎地,竟飞到那道士手中去了……” 凌晖打断他的话头,道:“那个道士可是五十来岁,不戴道冠,用根黑钻将头发别在头顶的么?” 孙无忌连连点头应道:“正是,正是,他穿了一件青布道袍,面容很普通……” 凌晖不觉心中一动,暗道:“八成是在西子湖畔饭店中,遇见的那个道士……如果真是他,那就难怪了,不过,那个老者又是谁呢?” 孙无忌见凌晖沉思不语,于是接道:“那个道士打开锦盒一看,就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把锦盒盖好,丢掷给我,并且叫我快滚回雪峰来,还说我那婆娘已被召至总舵,侍奉帮主,我接住锦盒,一心急着赶回来,所以……也没注意……” 凌晖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道:“好了,好了,帮主不会怪你,你下去休息吧!” 孙无忌躬身一礼,退了两步,又停住道:“护法,我……我那婆娘……如果不配侍奉帮主……我想……她本是个水性杨花的人……” 凌晖向“金钱帮”主望望,又向岳霖看看,不觉竟沉吟起来。 片刻之后,他双目凝视着孙无忌道:“此次将她召入宫内,不过是因她略具姿色而己,至于侍奉帮主,她还不配,既然你还嫌她不安于室……” 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道:“你到刑堂找孟休理堂主,向他讨一具‘贞节锁’,然后给你婆娘戴上,今生今世,就休要再想了。” 孙无忌听得喜形于色,打躬作揖道:“多谢护法,这下锁住她,把这小淫妇急死才好。” 说罢,又是一躬到地,然后,兴高采烈地走了。 孙无忌临去的一句活,竟使大厅内的气氛和缓了许多。 所有的人又开始了吃喝,和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议。 岳霖仍是坐在原处,讪讪地十分不安。 宫妍艳和白如雪二人,怔怔地凝目望着岳霖,在她们芳心深处,对岳霖感到迷茫、深远、不可捉摸的。 而她们邻座的杜若君母女,以及小莺和宝贝等四人,对岳霖的感觉,则更是各有不同…… 有的奇怪,有的愤怒,有的高兴,反映各自不已。 杜若君除了奇怪、愤懑之外,使她最难受的是的妒嫉,她不停的凝睇宫妍艳和白如雪二人,芳心之中是酸溜溜地。 宝贝哀伤师父的羽化,但对岳霖又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奇怪,他不相信霖哥哥会是“金钱帮”的帮主,不过,他又希望真是…… 小莺迷茫地望望岳霖,见他脸上充满了凄迷、惶惑,她猜想到其中必有原因,说不定……说不定…… 她无法再往下想,忽然,她自岳霖的肩头望过去.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小淫虫邬善正在费力的爬了起来。 顿时,她的心跳加快,二目发直,逐渐,逐渐发红,像要冒出火来似地,接着,全身也微微震颤起来。 羞、怒、恨,一齐袭上了心头——往事,如在目前,又重新映现在她的脑际。 她只觉得体内热血,开始冲击、奔腾,有如爆发的山洪,不可阻遏,于是,她银牙紧咬,缓缓站起来。 她足下用力一点,人便疾然向小淫虫邬善扑去。 当众人发现,欲待拦阻时,就听小淫虫邬善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双手掩着血污的面孔,又复蹲伏下去。 杜若君和宝贝二人,同时站起,后随扑到,杜若君伸手拉住面色铁青的小莺,唯恐她因此激怒“金钱帮”主。 小莺愤然地道:“只弄瞎他两只眼睛,我要慢慢地将他处死才解恨!” 凌晖缓步过来,道:“小姑娘,如果是‘恨’,这下也该消了吧?” 杜若君见是凌晖,方待张口招呼见礼,却被他的眼色所阻,拉着小莺的手臂,怔怔地站在当地。 凌晖正容说道:“好了,快领她回坐去吧!” 杜若君迟疑了一下,带着小莺和宝贝,快步回原坐。 凌晖待二人回座,命人将小淫虫抬了下去,自有人为他止血敷药,这才缓步回到、“金钱帮”主身旁。 “金钱帮”主正与“笑面阴魔”谈得异常投机,二人个性相近,志趣相同,把臂对饮,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这时,“笑面阴魔”哈哈大笑道:“帮主今年贵庚?” “金钱帮”主一怔,笑道:“真巧,我们竟是同年呢,哈哈——现在,我们两人都把生辰收于掌心上,然后再看谁长?如何?” “金钱帮”主颔首说道:“好呀,分出长幼,我俩就结为金兰之交吧!” 不大工夫,早有人将笔墨送来,二人各在左手掌心中写好了,藏于桌下,然后,相对一笑。 “金钱帮”主望着“笑面阴魔”道:“好了,现在可以比了。” 说着,将藏于在桌下的左手抬至桌面,五指缓缓张开。 “笑面阴魔”也于同时将左手提起,扬向对方。 二人的目光,同时向对方的掌心中望去,同时惊呼道:“啊!” “啊!” 二人相互对望,目光中充满了惊讶,欣喜…… 许久,许久。 二人的目光又在同时,移向对方的掌心,而且,两人的手掌,也不约而同的并在一起了…… 四只精芒闪闪的眼睛,牢牢地凝注在两只手掌之上。 那两只手掌,各写着七个小字:“正月初三夜子时。” 二人又在同时张口道:“你……你……” “你……你……” 于是,四道目光,又连接在一起了。 半晌之后—— “笑面阴魔”一指“金钱帮”主的脸颊道:“你先把人皮面具取下来。” “金钱帮”主似乎微微一怔,但终于将面具取了下来。 凌晖向一旁跨出两步,内心之中,有着无比的紧张,两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金钱帮”主的面上。 他追随“九幽帝君”——“金钱帮”主,已有数十年了,然而,却从未一睹“金钱帮”主的风采。 每一个人都望着他,缓缓地将面具取下。 大家只觉眼前一亮,那隐藏在面具后的,原来竟是一张英挺、俊拔,眉清目秀的面孔…… 于是,欢呼声,惊叹声,赞美声……此起彼落。 “金钱帮”主双目炯炯地,向每一桌的人望了一遍,他双眉微轩,仿佛有些不太习惯,望着“笑面阴魔”一笑,道:“现在,轮到你了。” “笑面阴魔”自以为他的面具,做得神不知,巧夺天工,但毕竟还是被“金钱帮”主看出来了。 他在心底暗暗佩服“金钱帮”主眼光犀利,耸了耸肩,也伸手将那付面具,缓缓自脸上揭开。 大厅中,又响起了一阵欢呼。 但,在语气上,较比方才更显得惊奇…… 许多人都怔怔地望着二人,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两人——“金钱帮”主和“笑面阴魔”,竟然长得是一模一样,除了所着衣衫颜色不同外,根本分不出谁是“金钱帮”主,谁是“笑面阴魔”来。 “金钱帮”主惊地道:“哈哈——果然被我猜中了!” “笑面阴魔”面上的肌肉震动了一下,喃喃说道:“看来,应该是不会再错了……” 凌晖愕然地望着二人,仿佛是做梦一般。 杜若君母女的眼睛睁得最大,目不转睛的望着二人,一时之间,思潮起伏,不知如何是好。 “巧娘”宫妍艳可眼圆睁,樱唇微张,她有些不能相信,夺去自己童贞的人就在目前,但是哪一个呢? 她的母亲——“七巧婆”宫飞燕,此时也陷入迷惘之中……在她的记忆中,“笑面阴魔”不会有如此潇洒,如此英挺……然而,面前的人——“金钱帮”主和他,竟同样地令人感到困惑。 “七巧女”的表情虽然不尽相同,但在芳心深外,她们却有一个相同的意念,认为能有这么一个丈夫,就算不虚此生了。 岳霖这是第一次看见二人庐山真面目,他觉得他俩称得上是丰姿俊朗,飘逸出尘,令人有脱俗之感的,而遗憾的是二人俱都凶名卓著,恶积昭彰,以他俩的素行,和眼前的人。似乎无法连在一起…… 宝贝和小莺,早在去“扇子崖”的船上,已经见过“笑面阴魔”了,那时,为了岳霖身中虫毒,又遇水贼,幸而遇见这个煞星,方始挽回岳霖一命,因此,二人对他的印象,也特别的深刻。 “金钱帮”主的门下,感觉更是复杂,不过,他们不知另一人就是“金钱帮”主的死敌“笑面阴魔”罢了。 这时,“金钱帮”主和“笑面阴魔”已紧紧拥抱了,他们一会喃喃低语,一会高声大笑…… 二人的面孔相距不过一尺,相互凝望着,脸上,都有一种惊喜的满足,而这种满足,不是外人所能领略到的。 约莫盏茶光景过去_“金钱帮”主轻轻笑道:“弟弟!我一直都在找寻你,可是始终没有结果,当江湖上出了‘笑面阴魔’时,我就怀疑是你。” “笑面阴魔”感喟地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胎孪生,却料不到会是你,如此看来,在机智和判断上,我是逊你一等……” 于是,他们又重新归座,举杯狂欢。 二人亲密地谈论着彼此的一切…… 大厅之内,立即沸腾起来。 他们都知道另一人,竟是“帮主”地孪生弟弟,在他们认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好好庆祝。 于是,开始猜拳行令,活跃起来,不再有任何顾忌了。 许多人中,只杜若君母女,岳霖,以及宫妍艳等几人感受不同,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瓦解‘金钱帮’,使之不再在江湖为恶。”他们冷眼望着“金钱帮”主和“笑面阴魔”。 由于他们过份专注,竟被小莺和宝贝分别发觉了。 在他们纯真的心灵里,认为一个人应该恩怨分明, 于是,他俩分别将往事提醒杜若群和岳霖。 默然半晌,又抬眼向“金钱帮”主望去。 他看见“金钱帮”主,正与“笑面阴魔”二人含笑低话,同时,也看到锦盒盒内的那颗人头。 他仔细望望,发觉那颗人头,并非“忘我”真人,但是却非常眼熟,不知曾在何处见过。 他双眉微皱,开始在脑海中搜索。 忽然,他想起来了,暗道:“这不是隐于西子湖畔,乱山之中的蛇郎君赵逢春了?怎么会是他?” 他再望望,一点儿也不错,正是蛇郎君赵逢春的首级。他凝视着那颗人头,不觉一声轻叹。 白如雪笑盈盈地问道:“少侠,有什么不如意吗?” 岳霖望了她一眼,感慨地道:“没有,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人一死,我答应过别人的话,也就无法实现了……” 他一边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山洞内的那个中年妇人,她不但赐赠名剑,而且传了自己一套剑法的,希望自己以这套剑法,夺取蛇郎君赵逢春的性命,但是。现在,这个希望无法实现了。 他感到一丝愧疚,缓缓闭起双目。 在心底祷道:“前辈,我辜负了你的重托,不过,我不是有意如此,现在,他已经死了,只不过不是死在你的宝剑和剑法上,虽然如此,你的大仇已报,可以瞑目了,你死后有知,希望你谅解晚辈……” 他缓缓睁开二日,心中感到平静许多。 宫妍艳自岳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正为许多事所困扰。尤其每当他有意无意间,向杜若君那边望的时候。 虽然未曾说明,只未经过介绍,她已知道杜若君就是岳霖口中的“她”了,这时,望着岳霖说道:“你怎么不过去坐呢?当心将来跪床头啊!” 岳霖果然望了杜若君一眼,见她旁边那位中年妇人,忖知必是君妹的母亲,他不觉心动了。 他曾迢迢千里赶到西子湖畔,去探望君妹母女,然而,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灰尽,凄凉无比。现在,她们母女不就在眼前么? 他想应该过去,至少,在礼貌上,应该拜见她的母亲,想到这里,他缓缓站起身来。 但是,当他接触到杜若君那冷漠的面容时,他又颓然坐了下来,一种男性的自尊使他打消原意。 宫妍艳奇怪地道:“你看你,要过去,怎么又坐下来了?” 岳霖摇摇头道:“此非其地,亦非其时。” 宫妍艳和白如雪二人,同时“格格”地笑了起来。 岳霖被笑得莫明其妙,讪讪地望着她俩,“这有什么好笑?” 宫妍艳笑道:“笑你又想过去,又不好意思,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呢,做起事来反而不如我们俩呢?” 白如雪也打趣道:“岳少侠人品出众,武艺精湛,令人钦佩,不过……怕见丈母娘,却是不敢恭维了。”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岳霖,而岳霖却是充耳不闻,只一味地连连举杯,不住的饮酒。 他这时心烦意乱,想借着酒浇愁。 辛辣而芳香的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去。 白如雪看在眼里,双眉微蹙,望着宫妍艳道:“不要闹,你看少侠要喝醉了。” 宫妍艳斜睨了岳霖一眼,道:“不会,他是海量,而且……面对着心上人……” 白白如雪不觉脸上一红,因为岳霖为了察看“金钱帮”主,所以身形微侧,不偏不倚地面对着她。 因此,白如雪会错了意,以为宫妍艳在开她的玩笑,她不愿意卷入她们的爱情游涡,徒惹事非。 她心念一转,立即起身告退,转到七仙女那一桌上去了。 杜若君本来就是满肚子的不痛快,又隐隐约约听到宫妍艳和白如雪的调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就在她正想发作的时候,忽见白如雪起身而去,她不觉又有点犹豫起来,他低首微垂,暗自问道:“他方才不是想过来吗?如果不是自己绷着脸在生气,他这时不是正座在自己身旁了吗?” 她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太过任性,而令他难堪,她想过去向他解释,但是,她又缺少这份勇气的。 因此,她双眉紧蹙,垂首不语。 知女莫若母,她母亲冷眼旁观,从她脸上表情变幻中,已窥知女儿的心事,不禁微微一笑,道:“君儿!不要傻,岳少侠是个好孩子,他不会辜负你的,不过,娘有句话告诉你,那就是‘忍让’,这是做为一个女子应具有的美德,现在,你不会觉得,等到将来,你会因‘忍让’受益良多……” 她说到这时,微微一顿,又道:“至于为娘的事,不用你烦心,他近年来不是变好了么?江湖上都在奇怪,我也曾亲自探查,果然的善行处处,人人称道。所以……唉!君儿,你把那戒指,和那把金刀,交还给娘吧!” 中年妇人长叹一声,幽幽地道:“唉!这都是前世的孽缘,不过,如果……如果娘不认识他,也并不会有你呀!” 杜若君惊愕地望着她的母亲,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若君目含热泪,呐呐地道:“您……您就是说,他——‘笑面阴魔’是……君儿的父亲?” 杜若君见她母亲羞涩地点了点头,顿时,她明白了一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羞怒,抑是喜悦。 她侧首望着那个丰姿俊朗的中年文士——笑面阴魔,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是甜是苦。 陡然,她探手入怀,取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小刀,略一端详,面上容色数变,随即长身站起。 她手紧紧地握着金刀,望望母亲,见母亲脸上有安祥的微笑,突地,她一转身,猛地向“笑面阴魔”扑去。 中年妇人大惊失色,急道:“君儿!你——” 她口中“你”字方才出口,便见杜若君已扑在“笑面阴魔”的怀内,“嘤嘤”地啜泣起来。 她喟然一声轻叹,又缓缓坐下,嘴角有安慰的笑意。 “笑面阴魔”拍杜若君的肩头,轻声道:“乖孩子?快别哭,你先坐回去……” 他的话尚未说完,“金钱帮”主已哈哈大笑起来,他望着二人,笑道:“弟弟今日的收获可真不少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方歇,厅内,忽然响起清脆悦耳的钟声。 钟鸣九响——这是“帮主”宣布重大的事故的前奏,“金钱帮”门徒,一个个满面肃容,挺胸端坐着。 其他的人,也随之静肃下来,厅内,变得鸦雀无声。 杜若君也在钟声刚响之际,返回原座。 “金钱帮”主望了他弟弟一眼,随后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注目每一个人,最后,颔首说道:“本座在十数年前即曾发誓,无论何人,只要看到本座的真面目之时,也就是本座退出江湖,归隐山林之日,今天,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所以,从今天起,帮务委人代理,希望各位,一本初衷……” 他顿了顿,望着那些惊愕的面孔,继续又道:“不过,我很高兴,正可趁此机会,享受几年悠闲的岁月。至于继任帮主的人选,确是煞费周折,总算我尚有先见之明,事先已有安排,相信‘金钱帮’在新帮主的领导下,必然能发扬光大,永存不朽的。” 他将桌上的酒杯举了起来,道:“本座与各位相处多年,今日一别,后会有期,这杯酒,算我谢谢各位这些年来给我的帮助。” 说罢,一饮而尽。 “金钱帮”门下纷纷起立,双手擎杯,恭敬的饮尽。 其余众人都愕然地望着“金钱帮”主,感到事情的突然,同时,也暗暗敬佩他的见机和果断。 “金钱帮”主待众人静下来时,又举起一杯酒道:“除了本帮门下,都是本座的贵宾,各位适逢其会,少不得有劳各位作个见证,这杯水酒敬谢各位了。” 岳霖、杜若君,以及“七巧门”等三桌的人,俱都起立,举杯对饮。 这时,大厅内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掌声平息之后,“金钱帮”主又举起第三杯酒,面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向他的门下一摆手,道:“本帮弟子请起,为了表示我们的热诚,现在,一齐敬‘金钱帮’新任帮主一杯,祝他万事如意顺利。” 一阵零乱的响声之后,“金钱帮”的门下,已然全体肃立,双手捧着酒杯,高举过顶。 “金钱帮”主待众人都举起酒杯以后,始将身形微微一转,然后,缓步向右首的桌上走去。 这时,所有“金钱帮”门人的目光,齐都齐集中在他身上,有的甚且从他的神态上,意测着新帮主究竟属谁? 其他的人也是满腹疑云,一边在心底暗暗惴测,一边不住的向其他人打量能被自己猜中。 “金钱帮”主在前,护法凌晖在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终于,停在岳霖的身前。 岳霖有点张惶失措,他惊慌的站了起来,内心之中,紧张万分,他惶恐地望着“金钱帮”主和凌晖二人,痴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金钱帮”主神情穆肃地站在他面前,两道威凌逼人的目光,凝注着他,久久,没有移动。 岳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不敢逼视“金钱帮”主,慌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金钱帮”主庄容说道:“岳少侠!金钱帮虽是乌合之众,但帮规极严。少有敢违者,一帮兴与哀,端视主持者之领导,所以。本座苦思许久,唯有少侠堪当此任,至于尔后是龙是虎,就看少侠的作法了,请尽此杯,尚有他事相烦。”说罢,当先干了。 “金钱帮”的子弟,也相继饮尽。 岳霖神情恍惚地举起酒杯,仰首灌下腹内。 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久久方停。 “金钱帮”主转身向众人道:“从现在起,帮主之位让贤与岳霖少侠,本人复姓端木,我名无极,弟名无为,我愿看到金钱帮,在岳帮主的领导之下,日益昌大。” 他说到此处,转对凌晖道:“凌护法,叫人将那盆泪水取来。” 端木无极伸手将怀中的“红唇图”取了出来,低首望了半晌,心中思绪潮涌,不由轻轻一叹。 他神情庄严,将“红唇图”双手递交岳霖,道:“此图原属少侠,现在,完璧归赵,不过,此图在江湖上,虽也稍具威望,但它真正的用途,少侠知否?” 岳霖恭敬的接过“红唇图”,仔细地端详着,那棱角分明的红唇,那颜色鲜艳的血印……这些,对他是如此熟悉,这是他唯一可以追思父母的东西了,他满怀感激地望望端木无极,说道:“谢谢你,这图还有什么用途,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帮主……您如果知道,还请明白赐知……” 端木无极肃容说道:“原先我也不知此图状另有他用,还是方才‘红发仙姬’卫女侠,在临走之前,嘱我转告少侠……”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望着岳霖的神色,缓缓又道:“少侠可知‘红发仙姬’卫女侠是你的姨母吗?” 岳霖摇头答道:“我只知道她老人家对我非常关心,却不知道她是我的姨母呢,她——我的姨母还有别的话告诉我?” 端木无极道:“她还要你学着做一个完人,孝顺你的母亲……” 岳霖一怔,惊喜地道:“我的母亲?她……她老人家也……也在这儿?” 端木无极摇头道:“这个……她只嘱咐你,照着你母亲的话去做。” 岳霖急忙接口道:“我母亲有话留给我?” 端木无极一指他手中的“红唇图”,道:“少侍你就会知道了。” 这时,正巧有人将那钵泪水送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岳霖望着那钵泪水,不解他究竟弄些什么玄虚。 其余众人也是摒气息声,静静地向这边望着。 端木无极也望着那钵泪水,怔怔地,陷人沉思之中。 大家都静默着,等待着,期待“谜”底的揭晓。 整个大厅,又被静寂所笼罩,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笑面阴魔”端木无为耐不住这种沉静,轻咳一声道:“哥哥!快点交待清楚,咱们也好走了。” 端木无极向他点了点头,又转向岳霖道:“现在,少侠可将‘红唇图’放置钵中,用泪水将图浸透,大概……就会有奇迹出现了!” 岳霖听得将信将疑,低头看看“红唇图”,然后,又向那钵泪水望望,最后抬起头来,望着端木无极道:“这就样放入钵中吗?” 端木无极满面肃容地点了点头。 岳霖又向周围的人扫了一眼,才将“红唇图”慢慢地放到钵中,并且用手指在钵体搅拌了数下。 他的两只眼睛睁得滚圆,霎地凝注着钵中,见那块白绫逐渐湿透,他也随之紧张起来。 除了“金钱帮”门下,其余的人,这时大半已围了过来,引颈张目,怔怔地向钵中望去。 端木无极也是紧张万分,他虽然知道这块白绫上, 有“九幽皇后”卫月娥的亲笔字,而且,这些字必然关系着她和岳霖,甚至,连他自己在内,但究竟写了些什么,却非他所能知道的了。 回想当年,这些字对他必然不利,然而,他衷心地喜爱她、敬仰她,所以,还是毫不考虑地将图交给了岳霖。 大家紧张而沉默的望着钵中,等待奇迹的来临。 时光,在焦灼地期待中,一点一滴溜了跑过去。 又遇了约摸盏茶工夫—— 忽然,岳霖的双目睁得更加圆了,他看见那钵中的白绫,开始泛出了斑斑点点,仿佛是一个个字团的形象。 他急不及待的伸出手,将那块浸湿了的自绫提了起来,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白绫平铺桌上。 只见在那块白绫的右下方,显现出数行白色的小字,那些字迹虽然不甚真切,但切是清秀端正,一丝不苟。 岳霖的心头狂跳,他俯身向前,凝目向那些字望去,但见上面写着:“霖儿,当你能看到这些字时,立即设法到天山雪峰,峰下有一古洞,直通地府,届时,你必须以武功、机智,或是耐心,才能赢得此地主人——九幽帝君,方始能与娘见面,否则,就难了,不过你用任何办法都司以,只要获得他——九幽帝君的同意,娘在未见你前会十分平安,勿安。母字” 岳霖摒住呼吸,一连看了几遍,方才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端木无极,目光之中,充满感激之情的。 端木无极匆匆地看罢,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于岳霖感激的目光,只报以淡淡地一笑。 他一边向原先的座位走去,一边在心底暗道:“月娥果然是个奇女子,她不怨天尤人,也不气馁灰心,她的毅力,她的耐心,我真愧不如……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给亲子的密书中,竟没有半个字是不利于我的,我阅人虽多,却未见像她一般,还是一本初衷,听其自然吧!” “红唇图”的秘密,终于揭开了。 在场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作各种各样的猜测,而这些猜测,是多采多姿的,给“红唇图”更凭添些许神秘。 除了岳霖和端木无极之外,对“红唇图”秘密最关心的要算是杜若君、宫妍艳和宝贝了。 她们围在桌前,忘情地向岳霖道:“恭喜你,霖哥哥,不但荣当帮主,而且,可以看到伯母了。” 岳霖早已沉浸在幸福的地境界中了,这时望望面前的三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欣喜…… 在他的记忆中,从没有比此时更愉快,更欣慰的了,他深情望着杜若君和宫妍艳,轻轻说道:“你们两位不用介绍了吧!” 杜若君和宫妍艳,竟同时娇羞地低下头去。 宝贝作了一个鬼脸,笑道:“霖哥哥,你看,杜姊姊怕羞呢?哈哈——” 杜若君扬手打了他一下,道:“小鬼,谁要你多嘴!” 宝贝又作个鬼脸道:“有了霖哥哥,你自然不要我了,不过,你不要,还有人要呢!嘻嘻!” 杜若君作势又要打,他已一闪身,跑到小莺身旁去了。 岳霖含笑解围道:“宝贝弟弟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顽皮,而且那张嘴,也越来越刁了,将来——小莺够受的……” 杜若君一撇嘴,道:“你呀!就知道说别人,好意思!” 宫妍艳这时也插口道:“霖哥哥今后身为帮主了,说话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那会被你的属下笑的……” 岳霖尚未答话杜若君已经笑着接道:“呃!身为帮主,如再口没遮拦,那可是天大笑话。” 岳霖望着二人,心有说不出盼甜意,脸上也随之流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这笑容,使他更见成熟了。 宫妍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怯怯地道:“你看你的这对眼睛——不坏好意。” 岳霖微一皱眉,道:“哼!你想知道?去问杜姊姊好了。” 杜若君连忙接道:“抱歉,我可看不出是他怎样地不怀好意。” 岳霖微微一笑,道:“就算我不怀好意好了,君妹带巧娘先去见过伯母。我得去和他们商量商量,然后一齐去看我母亲了,她老人家一定高兴见你们的。” 说着,将那块自绫——“红唇圆”,轻轻揣人怀内,又向二人望了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他向端木无极行过礼,然后在一旁落坐,笑向二人道:“两位前辈如此成全在下,衷心铭谢,只是……在下技薄识浅,不足以当此重任,还请两位……” 端木无极一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笑道:“你也不必再推辞了,我是经过苦思虑的,如果你不能胜任,说老实话,我也不会把帮主之位交给你了……” 岳霖诚惶恐地道:“可是,在下……” 端木无极截住他的话头道:“岳少侠!你还认得我么?” 岳霖又仔细端详了片刻,摇摇头道:“请恕在下眼拙,实在记不起了。” 端木无极得意地笑道:“休说是你,连那老奸巨滑的凌晖也被我瞒过了。” 岳霖听得一怔。 一旁的凌晖也是一怔,而且,连脸也红了。 端木无极“哈哈”笑道:“那次在客店里,我假冒‘笑面阴魔’,与岳少侠同桌而坐,害得凌晖他们,空白紧张了一夜,哈哈哈——” 凌晖恍然说道:“啊!那次……那次……怪不得当时我就有些奇怪,你说话的声音变了,可是,举止习惯,一时难以全改……” 沉默的端木无为忽然笑道:“果然你不打自招了,哈哈——不过,你虽然称得上是老奸巨滑,但毕竟还没逃出我哥哥的算计。” 凌晖被说得老脸通红,讪讪地道:“老朽如何能与贤昆仲相提并论……” 岳霖正欲开口,却又被端木无极所阻,只听他道:“岳少侠初当帮主,对于帮务在短期内,是无法熟悉的,这些,还是需要护法从旁协助的。” 凌晖欠身道:“这……老朽自是义不容辞,不过,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盖旧人,老朽垂垂老矣,也该退休。” 端木无极笑道:“你休想临阵退缩,岳少侠借重你的地方正多着呢,同时,岳少侠究竟年纪轻阅历不够,你正可帮助他,一展他的抱负,至于尔后是打家劫舍也好,盗富济贫也好,全由你们了。” 他将目光又转向弟弟端木无为道:“现在该轮到你了,好弟弟。” 端木无为故作不解地道:“轮到我了?什么事?” 凌晖也凑趣地道:“自然是和尊夫人令媛团聚的事了。” 端木无为听了,情不自禁地,向杜若君母女望去,见他她也正向自己望来,于是,微微一笑,转对岳霖道:“岳少侠,你准备何时去探望令堂呢?” 岳霖望望端木无极,道:“自然是愈快愈好了,我已记不清母亲是什么模样儿了,现在见了,恐怕都不认识了哩!” 凌晖忽然笑道:“岳……帮主!你这还趁现在拜见泰山大人么?” 岳霖被他说得俊脸飞红,忸怩地低下头去。 端木无为连忙接道:“不慌,不慌,等见令堂大人再说不迟。” 端木无极呵呵笑道:“弟弟,你今天的收获,可是越来丰盛了,我看得真是羡慕不已,可惜哥哥我,唉——?” 一声深沉地叹息,顿使欢愉的气氛,渗入几许哀伤。 岳霖想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从何安慰起,他望着端木无极,心中感慨万千,难道这就是一个骄傲的人,应有的下场么? 凌晖几人都沉默所苦,于是,站起身来高声道:“今日,是本帮值得庆贺日子,各位尽管开怀畅饮,现在,帮主和几位贵宾,有事暂离,各位尽管吃好了。” 端木无极目注凌晖,无限感激地颔首微笑,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又向众人扫视一眼,黯然说道:“我们走吧!” 几人相继站起,随着端木无极离开座位。 当他们转身之际,忽然端木无为向左首的宫飞燕道:“掌门人可愿同往?” “七巧门”掌门人宫飞燕轻轻一笑,道:“不必了,你们请吧!” 于是,几人向前缓缓走去。 这时,在最前端的那一席上,杜若君母女、宫妍艳、小莺、宝贝等,正在莺声燕语地谈论不休。 端木无为突然报前几步,来至席前,凝目望着杜若君母女二人,一时之间,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方始呐呐地道:“碧君……” 杜若君母女双双站起,杜若君含笑望着父亲,许久,她一转身,正见母亲双目蕴泪,激动地道:“无为……” 二人同时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并肩缓步,向前行去。 端木无极和凌晖相视一笑,慢慢地随在他俩身后。 杜若君待几人去远,陡然拉起宫妍艳,疾步追去。 宝贝道“嘻嘻”笑道:“霖哥哥!你快去吧!我俩在此等你。” 岳霖迟疑了一下,终于含笑而去。 大厅中,又恢复了喧哗叫嚣,但在这嘈杂声中,却见如珠和紫佩二人,泪眼盈盈地目送岳霖,渐去,渐远,终至不见…… 此时,旭日正自山后冉冉升起,渐爬,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