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刃》 第一章 江苏镇江,与六朝故都金陵,成犄角之势,又在长江之侧,长江江水,奔泻万里,未到镇江,已将要出海,水势本就不同,再加上金山、焦山,兀立江中,激起层层浪花,益发就显得雄壮无比,江岸酒家林立,一面喝酒谈心,一面观看江水,实令人心旷神怡,豪志骤生,胸襟大开。这一日,正是中秋时分,秋高气爽,艳阳高挂,秋风吹了上来,又令人微有凉意,在江岸众多酒楼中,规模最大,一向是豪客聚汇之地的“醉月楼”上,有两个衣着并不十分华丽,但是却意态飞逸,不同凡响的年轻人,正占着一副临江的座头,在浅斟低酌。 那两个年轻人,全都是二十上下年纪,生得英姿飒爽,顾盼神飞,面目相似,腰际各悬着一柄长剑,衣服虽然不怎么漂亮,但是那两柄长剑,却是极尽华丽之能事,光是那犹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剑镡,便是碧绿苍翠的上佳翡翠所制,护手之上,镶着一排蓝玉,剑鞘上盘缠着金银丝,手工精绝,绝非普通工匠,所能铸造得出来的。一时之间,也不易令人猜得透他们的来头。 他们一面饮酒,一面却并不观看江景,而向楼上的另一副座头之上望去,那副座头之上,也坐着两个人,但是却和这两个年轻人截然相反,一身衣服,全是上佳的绫罗,华丽无匹,身上珠宝翠玉,也带了不少,但是却面目猥琐,颔下几根焦黄色的短发,长短不齐,眉毛和头发也作焦黄色,稀稀疏疏,也看不出他们真实的年龄来。两人面目也很相像。腰间也一样挂着一柄长剑。 但是那两柄长剑,却是可笑之至,剑鞘是木制的,朱漆剥落,还有裂缝,从裂缝中看进去,剑身黑漆漆地,极可能连剑带鞘,都是木头做的。 两个年轻人向这两人看了一会,一个低声道:“贤弟,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你可看出来了没有?” 另一个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那一门那一派有这样的高手,但是看情形,却像是冲着咱们来的哩!年哥,怎么样,动不动手?” 那年长的一个低声道:“看一看情形再说!” 手一抬,道:“店小二,再给咱们来一个红烧兔子,要拣黄毛的,别的颜色可不要!” 店小二答应了一声,两个年轻人便向那面座头望去,只见那两人死者一张脸子,冷冷地道:“店小二,给咱们来一盘白切鹰肉!” 店小二一楞,道:“两位,这鹰肉……” 两人一齐瞪眼,道:“怎么,没有?” 店小二忙道:“有!有!两位大爷可得等久一些。” 那两人齐声道:“不怕,咱们专等鹰来抓兔子哪!” 那一面两个年轻人一听,年长的一个又低声道:“星弟,一点也不错,是冲着咱们来了。刚才咱们要醋溜鱼,他们要鱼鹞子,咱们要炒鸡丁,他们便要黄鼠狼,那有上酒楼吃这些东西来的?” 年轻的那个“哼”地一声冷笑,这一笑,声音已提高了许多,道:“年哥,师傅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咱们这一对阴阳剑,只要在江湖上一露眼儿,那些黑道上的下三滥,管保要眼红!” 这两个年轻人,确实是兄弟两人,两人只差着十一个月,是以看起来像是双生子一样,哥哥叫伍中年,弟弟叫伍中星。当下伍中年一听兄弟如此说法,虽然他为人持重,不如乃弟之暴躁,觉得未弄清楚来历之前,硬派人家是“黑道上的下三滥”,于理不合,但是这两个一看便叫人讨厌的人,却是处处在与自己作对,这一口气也难以咽下,便朗声道:“不错,但是想要这一对阴阳剑,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两人说着,相视大笑,高举酒杯,一仰脖子,刚准备一饮而尽,忽然听得那两个人也开了腔,一个阴阳怪气地叫道:“哥哥!” 另一个叫道:“兄弟!”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一样,像雄鸭子似地,说不出来的难听,叫完一声之后,一个又道:“哥哥,我说黑道上的下三滥,真怕不会像有些人那样眼浅哩!一些破铜烂铁,就当宝贝,又要现眼,又怕别人揪住了脖子抢了去。” 另一个道:“兄弟,你说得不错,这样的人,眼前就有两个,他们表面上看得上眼,实在是寒伧得紧!” 两人讲完,也一样举起杯来,道:“哥哥,我敬你一杯!” 那一个同时道:“兄弟,我也敬你一杯!” 伍氏兄弟听他们两人越讲越不像话,伍中星首先忍不住,左手按在剑把之上,刚要站起身来发作,忽然瞧见哥哥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朝那两人一呶嘴,伍中星掉头一看,只见两人举杯在手,却并不凑向口去,却又张大了口,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一转眼角,只见两人的酒杯中,各自射出一股酒箭,射向对方的口中,同时赞一声,道:“好酒!” 但是却不举箸,因为他们要的“鱼鹞子”、“黄鼠狼”和“白切鹰”几味菜,酒家正在赶着想法子到处搜罗哪! 伍氏兄弟见两人露了这一手功夫,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对望一眼,俱都暗道:“好内功!”因为若不是内功深湛,固然不能藉着五只手指,捏住酒杯之力,将酒逼出,而若不是内力收发自如,将内劲运用得恰到好处,也不能够恰好将酒射入对方的口中! 那两人将酒于干,面上仍是死板板地,一点表情也没有,伍中星“刷”地站了起来,一拱手,道:“两位高姓大名?” 他们两人,全是闽北阴阳派的弟子。 那阴阳派在闽、粤、桂三省之中,声势最大,人才辈出,两人的师傅,阴阳叟单残枝,早年曾领过闽、粤、桂三省武林总盟主之位,内功自成一家。 阴阳叟门下男女弟子,共有三十二个之多,但是武功却以伍中星、伍中年两兄弟为最高,是以阴阳叟才肯将本门镇山之宝,阴阳双剑,赐给了他们两人。两人离闽北上,原是代乃师去了却一桩昔年的宿怨。若不是阴阳叟信得过两人的本领,本当亲自出马的事,也不会托两人去办。 阴阳叟本身为人,虽介乎正邪之间,但是阴阳派自开宗立派以来,所定的门规,却极是严格,门下子弟,稍有恶行,则严惩不贷。是以阴阳派在武林之中,声誉甚佳。 伍氏兄弟对这两人,一忍再忍,便是门规中有一条规定,未明对方来历,而与之动手者气气,按江湖礼数,只不过语气不免透着强硬而已。 怎知这两人眼睛上下一翻,上上下下打量了伍中星一番,冷冷地道:“奇了,又不和你攀亲家,打听人家的姓名干什么?难道你是黑道上的下三滥,看中了咱们兄弟的什么东西?” 伍中星万万料不到会受到对方这样的抢白,再给其他的酒客一阵哄笑,未免沉不住气,大声叱道:“既然不敢提姓道名,快给我滚下楼去!” 那两人对望一眼,一个道:“哥哥,这人是福建口音啊!怎么跑到镇江来闹酒楼来了?” 另一个道:“兄弟,人家腿长,跑起来快也说不定,要不然怎么这样大声吆喝,叫咱们跑下楼去呢?” 字字刻毒已极,连一旁的伍中年也觉难堪,“刷”地站起,跨前一步,和伍中星并肩而立。 两人这一站,才看出他们一个长剑,挂在右面,而另一个则挂在左面的妙处,敢情两人一个是左手使剑,一个是右手使剑! 两人一并着站定,那两人便一笑,一个道:“有人送剑来了,动手时候,将剑抢了过来,可不能算是下三滥了吧!” 另一个道:“这当然不算。” 两人一面自问自答,也站了起来。 伍中年谨记门规,道:“两位既然想要这一对阴阳剑,何不道上姓名?” 那两人嘻嘻一笑,道:“早就和你说过了,又不是攀亲家,老是问人家姓名干什么?再说要打架,这儿也不是地方,对江金山顶上,有一块大平石,我们去那里动手如何?” 伍氏兄弟也正怕此间人客众多,动起手来,若有误伤,便是麻烦,而且若是上金山顶上去,就算自己下手狠,伤了两个人,向江中一掷,也是神不知鬼不觉,便强忍下气,道:“好!一个时辰之后,就在金山顶上相见,不到的是龟孙子!” 他这里“龟孙子”三字才出口,那两人便齐声道:“你们可要去啊!” 衔接而上,听来变成了“龟孙子你们可要去啊!”不知不觉之中,又吃了一个哑巴亏,两人讲完,顺手摸出一锭小银,放在桌子之上,翻身便走。 伍氏兄弟向桌面上一看,那锭银子已然陷入桌面之上,知道他们临走还要显一手功夫。 伍中星心中有气,一步跨过,道:“两位这些酒银,由我们代付了,这锭银子,请收回去!” “叭”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一掌拍下,那锭小银,便疾弹了起来,伍中星真气运转,力透食、中二指,观得真切,伸手便挟,两指一将银锭火中,内力疾吐,竟将那锭小银在半空中夹成两截,向伍中年一使眼色,伍中年走了过来,中指连弹两弹,只听“铮”、“铮”两声,那两截碎银,幻成一溜银虹,迳向那两人背上射去,势子之急,无以复加。 从伍中星出声讲话,到伍中年将碎银弹出,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眨眼间的工夫,那两人身法也算得快疾,也不过来到楼梯口上,一听得身后响起一一阵如此劲疾的嘶空之声,心中也不禁一凛,急忙回头,一见银子已成为两截,唯恐伍中星在捏碎银时,曾做了什么手脚,不敢硬接,一矮身,顺手抄起一张椅子,手臂一抡,挡了过来,“叭叭”两声,那两块碎银,竟然穿过了椅子面,才掉到了地上。 两人一放椅子,向伍氏兄弟望了一眼,也不说什么,一转身,便下楼去了。 伍中星哈哈一笑,伍中年突然心中一动,道:“星弟,这两人会不会是师傅早年对头,七星子的门下子” 伍中星也是一怔,便随即道:“不会吧!听师父说,他那对头七星子,隐居在崇明岛旁的一个小岛上,畜养毒蛇,他外号人称七星子,也就是早年竟以一条长可五尺的七星子蛇,作为武器使用的缘故,若那两人是他们下,只怕身边也一定怀有毒物,但是却未见到有呢!” 伍中年道:“那也难说,若然无缘无故,他们来找我们作对则甚?师傅说,他和七星子三次苦斗,每次虽然相隔十年之久,都是动手千余招,不分胜负,所以此次到了十年前约定的时间,才叫我们前去。到时,七星子一定不肯自己出手,如果也叫他们手下出战的话,那凭着我们双人合施的阴阳剑法,和这一对阴阳宝剑,足可有把握取胜的!” 两人一面走,一面便下了楼。 这一带,在镇江最是热闹,人来人往,两人刚一下了楼,伍中星便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急回头看时,却又见有人,心中暗自疑惑,小心一看四周围,却又未见有可疑的人物,也就放过,但向前跨了几步,突然一脚踏了下去,采到一件滑溜溜的物事,饶是一身武功,猝不及防,也极是狼狈,急忙真气一沉,稳住了身形,低头看去,原来是踏着了路面上一颗精光溜滑,滚圆的石弹子。 这一带路面,全是以三尺见方的青石板铺成,不要说有那么一颗石弹子,自己不会看不见,就算没有看见,人来人往,何尝有一刻空间,那有那么巧,什么人都踏不到,却被自己跌个正着? 这一个石弹子,倒像是一个手法快绝的人,在自己脚提起的时候,又恰要令石弹子落在自己的脚下,又要无声无息,不令自己发觉,则那人的内功之高,不可思议,不但那两个人做不到,怕连师傅阴阳叟,也不容易办到,简直是名震寰宇,正邪两派中,为武林公认的六大高手的手段了,但是那六人,闻说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况且自己和他们又毫无渊源之交,不会无端端地开自己这样一个玩笑? 伍中星拾了石弹子在手,和伍中年相视无语着半晌仍想不出究竟来。 细看那石弹子时,光滑无比,简直可以照人,而且也比一般的石头,要重上许多,拿在手中,沉甸甸地,两人一点也想不起江湖上有什么高人,是用这种石弹子的。 伍中星只好心中强忍着气,顺手将石弹揣在怀中,刚一放好,忽然见身旁的伍中年,也突然向前一跌,跌出两三步去。 急忙收住步子时,已然将要跌到前面一个年轻女子身上,那女子身旁一条大汉,疾回转身来,怒目圆睁,骂道:“王八羔子,想调戏妇女吗?” 伍中年好比哑子吃黄连,只得道:“朋友莫怪,在下走路滑了一脚,也是有的。” 那大汉又骂了两句,才咕哝着走了,伍中星和伍中年一起向地上看时,又是一颗那样滚圆的石弹子,令得伍中年突然跌了出去! 这一来,两人更是深信有人在暗中捣鬼,但那人下子之快,简直不可思议,看来绝不像是刚才那两人所为,但是停下步子来,四面看时,却又未见有可疑之人。 两人心中越想越是气闷,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呵”地一声,惊呼起来。 大街之上,大声呼叫,当然引得不少人回过头来看,弟兄两人,匆匆交换了一下眼色,穿过了大街,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面色苍白,道: “这样怎么好?不要说咱们无法和那两个人动手,就算是回闽北去,也无法向师傅交代啊!” 原来两人刚才心中气愤,伸手在腰际一摸,却摸了个空,本派镇山之宝,阴阳双剑,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偷走了! 这事情实在是来得更加不可思议,两柄剑皆有三四尺长,并且是在日光之下,色彩幻变,光华夺目,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就算有人将剑偷到了手,要避过自己的耳目,偷偷走开,也不是容易的事呢! 两人知道事情绝对没有如此简单,只怕尚未有了结,但是闹得如此狼狈,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清,不要说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弟兄两人一商议,伍中年道:“星弟,只怕我们在无意中得罪了什么高人,我看就在此地向他陪个罪吧!旁的能失,这两柄剑是不能失的,若是丢了,咱们这一辈子,就没颜面回闽北去见师傅,而且还得四下逃窜,以防师傅率领各同门师兄弟追捕,简直一天安静日子都没有了!” 伍中星虽然年轻气盛,向不服人,但事已至此,想起本门门规之严,也是无法可想,道:“年哥哥,只怕人家未必听得到呢!” 伍中年道:“不管怎样,咱们先道了歉再说,真要是不行,师傅在这,一带,也有几个至交,剑既是在此失去的,只怕他们也要管上一管!” 正说着间,忽然听得巷子那头,有人哼着小调,走了过来。 那人唱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楚,走路也东倒西斜,分明是个醉汉,但是唱着唱着,来到伍氏兄弟面前时,忽然高叫一声,道:“好宝剑哇!” 两人心中一动,再看那人时,又觉得他走路虽然是东倒西斜,但是仔细一看,却又像是有极为严谨的步法在内,而且一晃眼便走了过去,快也快得出奇,伍中年忙叫道:“朋友留步!” 那醉汉又大叫一声:“好宝剑哇!” 伍中星身形一晃,窜出丈许,一个转身,伸手将那醉汉拦住,那条巷子本就不宽,给伍中星伸手一拦,两只大袖垂了下来,而伍中星又暗运内力,贯在衣袖之中,左右双手,五指微曲,正是师傅传阴阳爪法的起势,只要对方一有异动,立即可以变化出极是厉害的招数来,这才喝道:“朋友留步!” 但一个“步”字出口,那人略一抬起头来,扑面一股酒味,口中哼哼唧唧,突然身子向旁一闪,向右一侧,身子陡地一矮,像是站不稳神气,但是却“刷”地一下,从伍中星的胁下窜了过去。 伍中星急扬衣袖,去拂他面门时,却已然拂了一个空,同时,觉得背肉上被人用力扭了一下,又疼又痛,直跳了起来,回头看时,那醉汉已然窜出小巷去。 伍中星心中怒极,那里肯舍,足尖一点,一口真气提起,向前直窜了出来。 伍氏昆仲两人,自幼即在阴阳叟单残枝门下习艺,是以阴阳叟门下弟子虽多,有几个已然四十出头,但能得阴阳叟七分真传的,却只有他们两人,这一窜,凌空丈许,身子一侧,如同一头灰色的怪鸟一般,眼看可以在那醉汉的头顶掠过,重又将他拦在小巷之内,忽然右臂一紧,百忙中转头一看,原来是伍中年赶了上来,将他拖住。 两人一齐落到了地上,伍中年向乃弟一施眼色,朗声道:“前辈留步,请听后辈一言!” 他们两人一齐跃在空中,又一齐落了下来,在这小巷之中,也已激起了一阵劲风,两旁屋字上的残瓦,“乒乒乓乓”,碎了好几块,但那醉汉恍然未觉,等到伍中年叫出“前辈留步”四字时,他正好左脚提起,待向前一步跨出,但突然之间,左脚僵在半空,那情形像是立刻要跌倒一般,但是随即快疾无比地一转,转了过来,和伍氏昆仲以面相向,等到他转了过来,左脚仍提在半空,未曾落下。 两人知道他转过身来时,只是以右腿支地,这份轻功,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比一纵丈许更难,因为这一转,全是凭本身真力,来移动身于,别无可供借力之处,而脚下的力道之人,也不可想像。 伍中星和伍中年两人,自度功力,以一个“金鸡独立”之势,要转过身来不难,但是要那么快、那么稳,却是万万不能够,兄弟俩互望一眼,伍中年踏前一步,道:“后辈等不知有何处冒犯前辈,还望见恕,尚望前辈将我们一对阴阳宝剑发还,则感激不尽!” 两人在闽北一带走动之时,受尽武林中人的尊敬,如今这样忍气吞声,向人乞求,当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哩!那人左脚仍不放下,翻着一双醉眼,道:“你们两个小娃子说什么?” 伍中年又将刚才的话道了一遍,那醉汉突然放声高吟道:“蝉残声过别枝!你们找错人了!” 可和刚才一样,突然转过身去,左脚到此时,方才落地,向前一步跌出。 两人听他所吟的那句诗中,将自己师傅的姓名,全包括在内,可想而知,他已将自己来历认出,若是容他走去,想得回宝剑,只怕更是无望,忙道:“烦前辈指点!” 醉汉又是一个转身,向前一指,道:“这不是来了?” 两人忙回头看时,却仍无一人,再转过头去,那醉汉已然不见,追出巷外一看,更是不见踪影。 两人心中,更是大为疑惑,暗忖难道师傅昔年曾在镇江城中,结下什么冤家,以致自己佩着本门镇山之宝,阴阳双剑,一到镇江,便被人认出是阴阳叟的弟子,因此大为戏弄? 最可气的是闹了半天,不但将阴阳双剑失去,除了那两个黄发怪人,可以在金山顶上,见上一面之外,其余连敌人的来路身影,都未曾看清! 初在江湖上走动,便遇上如此挫折,未免于心不甘!一商议,事情最早是从那两个黄发怪人而起的,不如先到金山顶上,见了那两人再说,或许盗剑之人,那个醉汉,和那两人,全是一路的,也未可知,便一转身,迳奔江岸而去,迳赴金山顶之约。 在江岸上,有专门摆渡的船,送人到山顶去,两人赶到时,一艘船已然离岸丈许。两人见江面甚宽,水流又急,那船一来一去,怕要小半个时辰! 刚才在小巷中,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等那船回来,只怕要过了一个时辰之约,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船家且住!” 足尖一点,向前飞跃而出,身法灵巧已极,直将船家看得呆了,然而就在两人将赶到船上之时,突然迎面两条银光一闪,两枚极细的银针,迎面飞到。 那两枚银针,要说细若牛毛,实不为过,要不是太阳好,映着生出一丝银光,两枚细针无声无息飞来,非被射中不可。 两人也是名家子弟,自然知道这类细针,大带有极密的倒刺,打造起来,极费工夫,而歹毒无比,专破内家功夫, 被射中,立即钻入,在人体内顺血脉而行,若是被刺十要穴,立时身死,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射中时,往往只觉得略为一麻,但事后,说不定过上一天;还是过上十天八天,中针人便突然暴毙。 这种暗器,不要说正派中人不肯使用,就算是黑道上人,稍知自重的,也宁愿在暗器上喂毒,而不肯使用这一类暗器。 只有黑道上的下三滥,才千方百计地询问手艺精巧绝伦的工匠,来为他们打造这种银针,而且往往在事成之后,将工匠害死,以防他再为别人去造。 因此两人一见银针从船上向自己电射而来,一面吃惊,一面大怒,身躯猛地一沉,衣袖疾扬而起,倒卷下来,将两收银针裹在袖中,人才向船上落去。 幸而银针射到之时,他们已然身在船的上面,否则,要将银针卷起不难,人却非掉进江水中去不可。 两人一上船,便肩并肩地站住,向船舱中一看,只见船舱中坐着七八个人,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 有三个是书生打扮的读书人,还带着两个书僮,和文房四宝,想是游山玩水,去做诗的。另外两个,是金山寺中的僧人,还有一个,是伛楼着身子的老太婆,满面皱纹,年纪已在七十岁开外。 看这些人,没有一个像是暗中施放如此歹毒暗器的人,两人一展衣袖,只见那两枚银针,一人一枚,正钉在衣袖之上,取下一看,针上果然有着紧密已极的倒刺。 伍中星一声冷笑,道:“是那一位朋友,在半空中赐咱们两枚银针,还不站起来答话?” 舱中那几个人互望着他们,个个脸上全都显出迷惑之色,像是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伍中星又道了一遍,仍是无人目答,心中怒极,一步跨进舱去,对那八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眼,其中确是没有一个会武之士在内。 心内疑惑不已,又上船去一看,那船上只是船家夫妇两人,俱是一脸正气,一望而知是正经人。 伍中星不禁问道:“船家,这船上还有别人么?” 船家愕然道:“没有了哇,全在这儿哩!” 两人暗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枚银针,是迎面而来的。 若不是由船上射出,难道还是由对面岸上,射过来不成了江面辽阔,少说也有一二里,就算是佛门第一高人,云南昆明筇竹寺主持,苦尊者,怕也无此功力!但是船上又确确实实,没有发针之人! 两人心存戒备,船趁风势,航行颇快,不一会,便靠了岸,也别无他事发生,两人不等搭起跳板,便一跃上岸,直奔山顶而去。 那金山只是兀立江山,看来形势险恶,实则并不高,若是放在五岳之中,怕只能算是一个小山头,两人轻功又好,自然毫不费力,便上了山顶。 只见在寺院之后,果然有一个大石坪,那大石坪,面临长江,才一上来,便可听得江水拍岸之声,轰轰发发,只见那两个黄发人,已然以抱膝,坐在石坪之上,明明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也不回头观看。 伍中星来到和两人相距丈许处,回头一望,低声道:“年哥,咱们以阴阳掌法对付他们。” 伍中年道:“当然!” 两人肩并肩,又向前跨了两步,道:“两位朋友,我们已然赴约来了,为何还不起身?” 讲了两遍,那两个人依然是你望我,我望你的坐着不动,其中一个,还张大了嘴,像是想讲些什么。 伍中年首先看出情形有异,失声道:“星弟,这两人像是在这里被人点了穴道!” 伍中星也已醒悟,道:“不错!今天的事情,确实太以出奇,定有我们目前所未能知悉的武林大事在内,咱们先周围看看,可别也着人家的道儿,将师傅一身英名丢尽!” 两人四周一看,那石坪四面,除了些杂草之外,别无他物,而且高出在寺院之上,并无石阶可通,有丈许高的峭壁,学武之士,自然一跃可上,但寻常游客,要上来却不容易,因此大都只到寺院前面的那个石坪,便白算数。 刚才那三个书生,正背负双手,在那石坪之上,踱着方步,仔细看了一遍,实在没有人。 伍中星想起刚才在醉月楼上,着实被这两人,调侃得苦,他们被人点了穴道,自己虽不致于会卑鄙到趁机加害,但心中高兴,却是难免,一摇三摆,走了过去,“哈哈”一声,道:“两位怎么啦?在这儿参禅还是怎么地?” 俯身下去,忽然发觉有异,惊叫道:“年哥快来!” 伍中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伍中星的面上,充满了讶异之色。 伍中年心中也不免诧异,暗想星弟在这两人身上发现了什么,何以致那样奇讶?忙赶过去一看,也是一呆,原来才一走近两人身边,便闻得一股幽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肺。 同时,也发现那两人颈上肤色,雪也似白,和面上那种难看已极,青渗渗的颜色,大不相同,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动手,向那两人的脸上抓去,果然,两只人皮面具,应手而起,首先散开子一头秀发,乌黑光亮,犹如黑色的软缎一般。 接着,两人又是一呆,各自退后一步,原来揭去了人皮面具之后,那两个人,不但是女子,而且是美貌已极的年轻姑娘。 两人的相貌,俱都差不许多,只是有一个在颊边,长着老大的一颗红痣,看来益增娇媚。 伍氏兄弟见和自己争了半天,又约在金山顶上,准备和自己决一死斗,自己还曾暗打主意,准备将他们伤害之后,踢落江中算数的死对头,竟是这样年轻美貌的两侠姑娘,不由得脸红起来,伍中年跨前一步,道:“姑娘……” 伍中星忙道:“年哥,先将她们的穴道解了再说吧!” 伍中年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向这两女子走去,运气于掌,各在两人肩头一拍。 一掌拍下,便已将对方的穴道解开,两人刚想退开,突然听得两声娇叱,那两个女子身形一翻,疾跃了起来,伍中年只见眼前人影闪动,一只春葱也似的手指,已然点向自己的“天突穴”。 那“天突穴”在喉结之下一寸六分,近璇机穴,再下一寸六分,为华盖穴,三穴息息相连,为人身要穴之一,那一点之势,又来得极是迅疾,手指划至,竟带起“刷”地一下,破空之声,大吃一惊,急忙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对方那一指,点胸而过。 刚才庆幸已然避过之时,忽然鼻端闻到了一阵异样的腥味,只见那女子纤手扬处,手上竟握着三尺长短,细才如指,通体雪白,自额起,至尾止,有七点红点的毒蛇,蛇信乱吐,已向自己面上舐到。 伍中年刚使一个“铁板桥”使身子后仰,避开了那女子的一点,突然间一条毒蛇,已将挥到了自己的脸上,本来是万万避不过去的。 尚幸他那一个“铁板桥”,使得十足,手可以触及地上,连忙手在石上一撑,双腿交替连环,两腿疾踢出去,只见对方身形身后一闪,唯恐她再有身么杀着攻到,已处下风,更不易避,就势身于一挺,弹起七八尺高下来,在半空中一个跟斗翻出,已然落在石坪之上,然而足沾地,便听得伍中星一声惊呼,道:“年哥救我!” 定睛一看,不由得更是人惊失色。 原来伍中星已然身在行坪之外,看情形也是刚一个空心跟斗翻出,但是急切问却;忘记了处身的地形,以致翻山之后,已然来到了石坪之外。 伍中年兄弟情叨,也不顾得尚在石坪上的两个女子,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双手一滑,来到石坪边上,一面已疾解下腰带来,疾挥过去,道:“星弟抓住!” 伍中星在半空中猛一提真气,竟然在刹那之间,身子在半空之中,停了一停,伸手便抓,但是他武功虽有根底,究竟未到出神人化的地步,这一停,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刹那间的事,手臂伸起,离伍中年挥下的腰带,尚差两寸,一抓既然抓不到,再抓第二下时,身躯更是下沉,相差更远。 伍中年在石坪之上,急得连忙涌身一跃,整个身子已在悬崖之外,只是左手抓住了一个石角,再次将腰带挥了出去。 他若是第一次便如此的话,伍中星尚不难抓到衣带,但此时,伍中星人已下坠四丈有余,如何还抓得着?大叫道:“年哥,须为我报此深仇!” 一个“仇”字尚在半空摇曳,一个浪花,高达数丈,卷了上来,便已看不见他的身子,等到那浪花退下之时,只见嶙刚山石,那里还有人影? 一刹那间,伍中年只感到全身僵硬,左手紧紧地抓住那块石角,因为心中悲痛已极,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用了极大的内力,直抓得石屑从指缝中四下进射,眼看将那石角一抓断之后,连他也要跌人长江之中,忽然听得头上一声娇呼,道:“喂!你要再不上来,可也要掉下去了!” 语音娇脆,发话的正是那两个女子中的一个。 伍中年一生为人持重,但此时眼看亲生兄弟,跌入了江中,只怕江水如此湍急,连尸骨都无存,而起因则纯是好意,为了解那两个女子的穴道,怎么也料不到那两个女子,出手竟如此狠毒! 星弟的遭遇,一定和自己一样,先是避点穴,再是避那毒蛇,以致急切间忘了身在悬崖边上,直掉了下去,再持重的人,也难免火冒三丈,一提真气,翻身跃了上去,腰带挥动,先左后右,运着了十万内力,将一条腰带,挥得劲风呼呼,直向那两个女子挥去,那两个女子一跃而开,伍中年认定了左边的那一个是元凶,腰带又着地卷起! 这一卷,声势更是惊人,贴地擦过,迳向脸有红痣的那个女子的足踝缠去,那女子又向旁跃开,叫道:“喂!怎么啦?你这人是疯了还是怎么地?” 伍中年虽然未真的发疯,但是他此时,心内悲痛莫名,唯一念头便是:要代兄弟报仇,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任那女子吆喝,一条腰带,被内力贯足,兀自使得呼呼风生,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攻到。 阴阳派中内功,本以阴阳互生,刚柔相济为长,一套阴阳剑法,或两人并使,或一人双手持剑,一共只有六招,但是却变化无穷,神妙已极。 伍中年此时若有剑在手,那女子只是趋避,并不是还手的话,早已受伤,但伍中年却要将一条轻飘飘的腰带,当成软兵刃使用,才上来时,腰带被内力贯足了,声势还极是猛恶,三二十招一过,内力消耗太甚,已然不能达到腰带的尽头,竟显得飘飘荡荡起来。 在伍中年与那脸有红痣的女子动手之时,另一个女子以手叉腰,只是在一边旁观,此时一见伍中年手上已不如刚才那样紧法,娇呼一声,道:“姐姐,你快退!” 这一声,因为仇人打定了逃走的主意,伍中年却是听到了,撕心裂肺,大吼一声,道:“住那里走!” 踏中宫,走洪门,也顾不得背后风生,有人袭到,左掌一翻,“呼”地一掌,向前印了出去,但是见面前那美貌姑娘,身一凝,叫道:“妹妹不要放七星子!” 伍中年猛地一怔,同时觉出左肩头上似被一条滑腻腻的物事,搭了上来,掌势不收,回头看时,只见一条血也似的蛇头,已将抵到自己的鼻尖,心中又惊又怒,那一掌仍向前疾推而出,但是却遇到一股极大的力道,“叭”地一声,与对方双掌相交,被震退数步。 也亏得是在那一瞬间被震退了几步,那条通体纯白,有七点红点的七星毒蛇,才未曾将他咬上。 伍中年此时,已然可以肯定那两个女子,一定是自己兄弟两人,此次离开闽北,要到长江出海口上,宗明岛附近去寻找的那个七星子汪寒的门下,因为她们所用兵刃,正和汪寒一样,是毒蛇中罕见的异品七星子! 旧恨心仇,一齐涌上心头,将满口钢牙,挫得山响,早已打定了伤得一个是一个的主意,乍见那两个女子时,见对方乃是年轻美貌姑娘,稍存的一些退让之心,此时已去了个干干净净,退出之后,双臂猛地一振,右手腰带,“刷”地飞起,向左手那女子当头击下,左手又是一掌拍出。 但他刚才一上来,以一敌一,尚且未能将人家困住,此时内力消耗甚多,并还以一敌二,当然更没有办法取胜,只见两个女子一齐向旁闪开,不等他第二招发出,便挥舞着手中“七星子”,一个自左,一个自右,直冲了过来。 伍中年本已打定了拚命的主意,只怕两人避开去,一见她们近身来攻,却是求之不得,身躯一沉,滴溜溜一转,就在这一转之际,左掌翻飞,已然“呼呼呼呼”,一连发出四掌。 这转动身子,连发四掌,正是他们师门相传,阴阳掌法中以寡敌众的绝招,唤着“四海一源”,从第一掌到最后二掌,衔接而至,快绝无伦,昔年阴阳叟单残枝,便曾以这一招,败了粤北四狮,才致名震江湖,伍中年此时全力以赴,掌风震荡,丈许开外的野草,都为之偃伏,但才拍到第三掌时,便只见眼前人影乱闪,那两个女子已然一齐转了开去,向外连窜三步,刚才那狠狠地一扑,竟是以进为退的虚招。 伍中年那招“四海一源”,一经施出,便如狂风骤雨,不可收拾,更何况他本身内功,虽有根底,但是要内力骤发骤收,却还不易,只得待第四掌拍出之后,才收势站定,但已然、慢了一慢,只见那两个女子,早已跃下了石坪。 伍中年心中恨极,身子一耸,拔起三丈高下,电向那丈余高下的悬崖,跃了下去,一面大喝道:“贱婢别走!” 但等他落地,那两个女子,早已跑出老远,身法快绝,而且对这金山的地形,像是熟悉无比,左一绕,右一转,一晃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伍中年一直在后追赶,来到一座小凉亭一上,便失去了敌人的踪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大叫一声,“叭”地一掌,向凉亭柱子砍去。 那凉亭乃是寺僧所建,供游客憩息之用,虽然体积不大,但却是用整条的石柱,支撑起来的,伍中年这一一掌在胸头积愁消之际拍出,自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大凡学武之士,最忌的便是全力以赴,丝毫不留余地,因为全力以赴,若一旦内力反震,便没有防范的转机。 伍中年一掌拍在石柱之上,用的内力,又是至阳至刚,那石柱何等坚硬。 虽然被他一掌拍得石屑纷飞,整座凉亭,也摇摇欲坠,可是他也感到一股大力,反撞而至,正是自己的内力,被石柱反震了回来,直冲到胸口,再加上他因为爱弟惨死,心中极为难过,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直喷了出来! 一口鲜血喷出之后,伍中年虽已受伤,但是心神却宁贴了许多,扶住了石柱,喘了口气,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水,正想要下去雇船,打捞伍中星的尸体时,突然“呼”地一声,起自背后,像是有什么人用力一掌打来一般,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凉亭顶上的一块大石,被他刚才一掌之力,震得堕了下来。 伍中年急忙躲避时,但身子才一移动,又是“哇”地一口血喷出,只觉得头昏目眩,竟然站立不稳,一交跌在地上,刚好那块大石压了下来,伍中年知道自己已万万没有办法,再挪移身子来躲避这一块大石,唯有鼓起最后一分力量,在刹那之间,运转真气,凝聚于背,硬捱那巨石砸上一下。 才将真气运起,巨石也压了下来,伍中年只觉得一阵剧痛,他若是未因忧伤过度,和被自己内力反震,因此吐了两口血,受了极重的内伤的话,只要真气凝聚,足可抵抗那巨石的袭击。 但此时巨石一压了下来,眼前金星乱进,一口真气运转不过,便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地醒了过来,只见眼前一转黄火,不断晃动,时大时小,有时还像是要向自己,扑了过来一般。 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发现那是一盏油灯。 他既然能看清那团黄火,实则上是一盏油灯,当然也有余力来打量处身的所在,只见一间陈设颇是简单的茅屋,所睡的是一张竹榻,竹色红润之极。室内陈设也是甚是简单,一榻一椅一桌而已。 伍中年已然渐渐地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切事,想起弟弟伍中星的尸骸,耽搁久了,可能直被冲到大海之中,心中大急,双手一撑,待要翻身起坐,但伤势实在太重,不由得“哎哟”一声,呻吟了出来,重复躺下,喘了喘气,道:“是那一位朋友,将我救在此处,请现身容我拜谢!” 连讲两遍,虽然声音微弱,但总也该有人听见,可是却未有人回答,一直到天色大明,阳光从窗中照了进来,才听得一阵“铮”,“铮”,“铮”的声音,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声音来得甚是奇特,叫人无法想像是什么东西相碰,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不一会,又听到“呀”地一声,像是有人将茅屋外面的竹篱推了开来,接着,屋中突然一暗,从窗户射人的阳光,似被什么东西挡住。 伍中年知道若是有人来的话,则一定是屋主人,便转过头,向窗口望去。 这一望之下,伍中年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因为在窗口,中,现出一个漆也似黑,总有笆斗大小的人头来,五官全无,只有两只眼珠,可以看到,仔细一看,那人头上,像是罩着什么盔甲之类的物事,才致于如此,再想看个明白时,又传出一串“铮铮”之声,那人已走了开去。 伍中年在那人转过去时,看出那人不但头脸如此,而且连身上都是一样,全是黑漆漆地,那“铮铮”之声,正是他行动之时所发。 伍中年见他又要走开,忙又挣扎着叫道:“朋友……” 用得力大了些,心头又是一阵剧痛,下面话便叫不出来,但随即房门“呀”地一声响,那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行动甚是缓慢,连两手都一样被漆也似的物事罩着,总之,除了两只眼睛以外,这人一切,全在那件奇特衣服的笼罩之下。 房门一开,室内更是明亮,伍中年已然可以看清,那人没头没脸,连手足都一齐罩住的那件奇怪衣服,乃是用铁丝编织而成的。 因为衣服是穿在那人的身上,因此也看不出这件铁衣,有多少厚,只是从那人行动之迟缓无比来看,可以想像,一定沉重无比。 伍中年心中大是奇怪,心忖这人怎么自己找自己麻烦,做那以一件重不可耐的衣服来穿上?看来是武林中人,穿上以防对方兵刃,则如此行动不便,好易被人击中,若是对方内力深厚的,虽然隔着一层铁衣,亦不难以内力将你震成重伤! 伍中年虽然感到那人着实蠢得可以,但人家总是救了自己一命,又想挣扎着坐了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只得苦笑一下,道:“多谢阁下相救之德,不知我在此已然多少时间?” 那人像是未曾听闻一样,只是两只眼睛在伍中年身上,转了一转,又回过身去,向门外招了招手,只见门口又是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 伍中年心想,大概他们是父子两人,居住在此地的,那小孩子生得甚是瘦削,但眼睛极大,一进屋内,便左看右看,一望而知,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铁衣人向床上伍中年一指,突然跪了下来。 伍中年不禁大惊,道:“阁下……何以行此大礼?叫我怎么耽待得起?” 伍中年本来就是一个极通情理之人,他自己蒙人相救,理当行此大礼,向人叩谢才是,如今反倒受人大礼,如何禁受得起。 虽然伤势沉重,刚才接连两次,想要坐起身来,都不能够,这时心中一急,便强忍了胸中疼痛,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要去扶那人时,却见那人跪在地上,摇摇晃晃,像是跪都跪不稳神气,忙道:“阁下……” 但只讲了两个字,“砰”地一声,那人已然倒地不起。 伍中年不由得心中大骇,忙又牵起点身,只见那铁衣人身臂簌簌发抖,抬了起来,向那孩子指了一指,喉间“唔”地一声,手臂垂下,与身相碰,又发出“铮”地一声,便没有了动静。 伍中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见那孩子“啊啊”大叫,年纪虽小,但声音却极是洪亮,若不是亲眼看见,万万想不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会发出那么洪亮的声音来,倒像是已有两三年内功根底似地。 一面叫着,一面用力推那倒在地上的铁衣怪人,将他推得不断在地上打滚,可见那孩子的气力,实在惊人之极,那人则手脚俱皆软而无力,伍中年一眼便看出,那人已然死去! 若是伍中年未曾受重伤,此时自然可以翻身跃起,看个究竟。 但是他此时在榻上坐起身来,已然极是辛苦,手臂所撑,好像是千斤重物一样,一个支持不住,重又昏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时,日头已然正午,一看屋中情形,仍无变化,那铁衣怪人,仍然躺在地上,那个孩子则爬在椅上,在玩弄那盏油灯,手指在油盏中一浸,又放在口中吸得津津有味。 此时,伍中年真如同堕入五里雾中,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在金山之上,被凉亭上堕下的大石打中,昏迷之后,曾发生了什么事。 若说是被这铁衣怪人救起的,则此人本领一定不小,何以进得门来,一言不发,便自死去,那孩子又是他的什么人?何以年纪那么小,却又力气这么大,又见他死去,一点悲戚之感也没有?反倒津津有味地玩弄那油灯,看来不像是在此居住的模样,莫非是邻里人家的小孩子?但仔细一想,却又不像,只得叫道:“孩子!小娃子!” 那孩子像是听不到一样,好半晌,才见他回过头来,拍了拍肚子,“啊啊”地叫了两声。又作了个手势,像是肚饿想要吃饭。 伍中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本来想要在这孩子口中,套问出一些究竟来,但如今看那孩子模样,虽然生得极是清秀,也是一副伶俐相;不过分明是个天生的哑子,天生的哑子,自然是由聋而来,难怪刚才伍中年叫了那么多声,他一点也没有听到了! 那孩子既然又聋又哑,而且年纪又小,只不过三四岁大小,未必会识字,当然不能在他身上,套问出什么来,哭声更是惊人之极,伍中年在重伤之余,竟感到耳际“嗡嗡”地被他哭声,震得飞痒。 伍中年一听这孩子哭声如此惊人,不由得心中一动,向他招了招手。 敢情那孩子大声嚎哭,只是假装出来的,一见有人向他招手,便一跃而起,向床边跑来,仰起了脸,望着伍中年。 这一来,伍中年更肯定这孩子不是等闲人物。不是幼时曾服什么对于练气气功,大有帮助的灵药仙果?便是他的父母,武功惊人,在他一出世,便以本身功力,缓缓渡入他的体中,以致三四年下来,这孩子也在无形中有了两三年的功力。 但是要将本身功力,渡入一个婴儿体内,首先也得给这个孩子服下固骨强身的灵丹,还要内功绝顶,方能有成,否则不但对孩子无益,而且还要有害。 不论怎样,这个孩子总是个大有来历之人,已是不成疑问,但偏偏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否则,解开那件铁丝编的衣服,看看那人是何等样人,或是在房中搜上一遍,至少也可以得个梗慨。 想了一会,便向那孩子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乱走,自己便闭目养神起来。 伍中年身受重伤,是因为骤见爱弟堕江,心中悲痛过甚,易于自己调治,何况他已得阴阳叟单残枝七分真传,两番昏迷,已然好了不少,再一闭日养神,凝聚真气,勉力运转,不知不觉间,胸前忧气之感,又去了不少,觉出全身真气虽然迟滞之极,但已可勉力运行,照此办法,一个对时,必可起床走动,正在欢喜,忽然又听得“叭”地一声巨响。 伍中年此时,虽然已经可以以本身功力,来治疗伤势,估计一个对时之后,便可以起床行走,但是要全都康复,只怕也非要七八天工夫不可,在这七八天中,当然不能受到打扰,若是有什么么对头,寻上门来,更是糟糕,因此一听到巨响,心中便猛地一惊,睁开眼来一看,却不禁又释然一笑。 原来那一声响,仍是那孩子所发,只见他从门中拖着一只大布袋进来,那布袋几乎比他人还高,因此看不见前面的物事,一不小心,将一张椅子撞翻,才发出了那么大的一下声响,并非有外人来到。 伍中年见那只大布袋从外面看来,凹凹凸凸,也才知道袋中放着些东西,只见那孩子抓住了袋子,用力一撕,袋中滚出来的,竟全是做就了的干粮,伍中年久未进食,此时精神又好了些,只闻得扑鼻香气,一转身,拾起一个便吃。 看那孩子时,也满面笑容,一手抓了一个,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决不定那一个才好,最后,终于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狼吞虎咽,一会儿,便将两大团干馍馍,吃了个干干净净,食量之大,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所应有的。 伍中年一面吃着干粮,一面又细心打量那孩子,只见那孩子冲着他直做手势,闹了半晌,才弄明白他是说那袋干粮,是从屋后找来的。 伍中年心中更奇,暗忖如此说来,这孩子和屋主人更是没有关系了,只怕那铁衣怪人,也未必是屋主人,但主人又在什么地方,那铁衣怪人临死时向自己跪下,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自己照料这个孩子? 想了半晌,未得究竟,不一会,天色已然黑了下来,那盏油灯,也早已燃尽,孩子也伏桌而睡,伍中年重新运气疗伤。 到第二天明时分,已然能够站了起来,初下地时,还不免头重脚轻,但不一会,便已然站稳,看孩子时,还睡得浓酣,便走出居外去一看,只见屋前乃是一个小小的花圃,种着些花卉,有竹篱围着,远望江水,金山兀立江心,可知仍然是在镇江,干到屋后一看,一间矮矮的,乃是厨房,进去一看,收拾得颇为整洁,可知这屋子以前并非是没有人来住的。 看了半晌,回到屋中,那孩子已然“啊啊”叫着,醒了过来,睡眼惺忪,便抓了一团干粮向嘴中塞,伍中年看得有趣,又问道:“小娃子,你究竟是那里来的?” 那孩子瞪大了眼望着他,显然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伍中年无奈,一转头,目光又停在那躺在地上,身穿铁衣的那人的尸体上。 俯下身去,想将尸体推动,解下铁衣来,看个究竟,但是他此时究竟大病初愈,软弱无比,自然推之不动,没奈何,只得吃了些干粮,在床上盘腿而坐,运转真气,继续疗伤。 直到中午时分,忽然想起那么久未曾见那个小孩,却是上那儿去? 睁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孩子也在桌上盘腿而坐,双目微闭,气息调匀,看情形也像是在练功,但姿势却怪异之极,左手按在头上,右手却硬弯了过去,放在背上。正是按在“灵台穴”上。 伍中年暗忖,天下内功的派别虽多,但是却没有听说有那一派的内功,是这样练法的,难道这孩子只是闹着玩么? 想了一想,也就放过,又合目运气,整整一天,他和那孩子就这样相对而坐,到了晚上,那孩子蹦蹦跳跳,跑出跑入,行动却是不离伍中年左右。 伍中年一夜未歇,次日早晨,已然愈了三成,阳光一射进室内,便一跃而起,抽了两枝竹篱出来,以竹为剑,在花辅中练了一套阴阳剑法,又回到屋中,用尽气力,将那铁衣人翻了转来。 只见那件全以铁丝编成的衣服,看来也不像是凡铁,触手冰凉,而且其重无比,全衣并无钮扣,也不知怎么解法,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半晌,尚不得要领,而伍中年却已然筋疲力尽。只得放弃。 又去练功打坐,一连又过了六天,每当伍中年打坐之时,那孩子总也爬到桌上,用那个怪姿势来打坐,伍中年始终只觉得有趣,而且总共六七天下来,他已和那孩子弄得甚是熟稔;知道那孩子淘气无比,而的确是力大无穷,比一个寻常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更甚。 两人之间,虽然藉着打手势,可以明白些问题,例如伍中年叫孩子去江边打水之类,孩子可以看懂,但一当伍中年问他来历之时,孩子便瞠目不知所对,有几次还误会伍中年要他扮鬼脸,闹得伍中年捧腹不已。 六七天下来,伍中年伤势已愈了九成,他每一天都在寻找解铁衣之法,直到最后一天,方始发现那铁衣的领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圆铁球,顺手一抽,“铮铮”数声过处,那铁衣自腰至颈,便齐中裂了开来。 铁衣一裂开,衣中那死人,也突然仆了出来,来得突然,倒将伍中年吓了一跳,刚待去看那人是什么样人时,忽然又听得“呛啷”一声,红光一闪,自那死人怀中,不知又掉了一件么东西出来。 那件铁衣,自头至足,将穿铁衣之人,一齐包没,长大异常,重也重得出奇,伍中年虽然伤已愈九成,若不是闪避得快,几乎被那物什砸中脚面。 低头一看,又不禁骇然。 原来自死人怀中落出的,竟是一柄形如新月,长可两尺,无论是柄是锋口,俱都血也似红的宝刃。 那宝刀不但通体血也似红,隐隐宝光流转,向它望上一眼,便不由自主地为为它所吸引,看多几眼,只觉得薄薄地一柄刀,像是不知道有多深厚,精光内蕴,神妙已极! 伍中年越看越觉可爱,因为双手仍要扶住那铁衣;那死人也还有一半在铁衣之内,便以目示意那孩子将这柄宝刀,拾了起来。 怎知那孩子却大摇其头,小脸上还现出一层恐惧之色! 伍中年无法可施,只得用力,连死人带铁衣,放在榻上,压得那竹榻吱吱直响,一俯身,拾起那柄血也似红的宝刀来,只觉得轻若无物,伸手一弹,那声音也是奇异无比,顺手一挥,向桌角削去,桌角应手而落,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实则上,那刀背刀锋,一样厚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锋利的刃口来。 伍中年看了一会,心中又惊又喜,暗忖七八天前,在镇江城中,离奇失去的本门镇山二宝,听师傅说,已然是武林各种宝器中,数一数二的物事,斩金断铁,但看来眼前这柄宝刀,竟比自己阴阳双剑,还要神奇,却不知为何刀主人身怀如此利器,却会突然身死? 转过头去,向那死人一看,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由得“蹬蹬蹬”向后直退出三四步去。 原来那人死去已经多口,本来就不会好看,可是那人就算未死,一定也是同样骇人,因为他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简直一丝肉也没有,十足是一个颜色蜡黄的骷髅,但偏偏又长着一颔深似黑的山羊须,因此看来,便格外觉得怪异绝伦。 但是那孩子对着那么一个骇人已极的死人,却一点也不害怕,拍着小手,跑了过去,伸手便拉那人的胡子,又在那人脸上,“叭叭”地打了两下,回过头来,对伍中年咧嘴一笑,像是得意之极。 伍中年心中又是一奇,暗忖如此看来,那人也不像是这孩子的父亲,否则,纵然溺爱,又何以会允许儿子打自己的耳光。 看情形,那孩子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死人还是活人哩!便走了过去,道:“小娃子!别再开玩笑了,他已经死了!” 那孩子只是闪过一边,仍瞪着眼,瞧着伍中年,伍中年将那人从铁衣中拖了出来,那铁衣虽重,但是却软得可以,被伍中年带动,跌倒在地,立即盘成一堆,伍中年在那人身上搜摸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内心疑云重重,刚一站起,突然发现那人手背之上,有银光一闪,急举起他手背看时,只见一枚极细极细的银针,露出两分长短,在手背之外,余者已深陷骨中,再仔细一看,手背上还有不少,和毛孔差不多大小的小孔,但却微有血渍,可知是中了不少银针而死的。 那人的死因既明,伍中年心中更是惊骇,因为从在他手背上所拔出的银针看来,和自己在江岸上船到金山去时,跃在半空,那突然向自己和伍中星射来的两枚银针,一模一样! 当时在船上,亦未发现射针之人,已然觉得事有可疑,如今此人又是死在银针之下,不知道使银针的,究竟是黑道上的什么家伙? 伍中年一面想,一面又提起那铁衣的一角来看,只见那铁衣厚可寸许,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手工,才能如此坚硬的铁,来编织成这么一件细软的铁衣,而且那铁衣密实之极,只怕银针虽细,也不容易穿过! 事情本就离奇,那两件分明是武林至宝,但又从未听武林中人提起过的铁衣和血也似红的宝刀,更使已经离奇至极的事,更加神秘,更何况还有一个年纪这样小,但是已有三两年功力,又哑又聋的小孩子夹在其中!任谁都感到莫名其妙! 伍中年早两天,已然性急要去寻找七星子汪寒,一则是师傅差遣,二则也要寻他那两个徒弟,为伍中星报仇,但是未能解开那件铁衣,因此便耽搁了下来。 他原希望解开那件铁衣之后,在死人身上寻找些线索,以便安置那个孩子,因为那人死前手指孩子,向自己跪下,大有以孩子相托之意。 但此时铁衣解开,在那人身上,却毫无线索可寻,若是不理那孩子,只怕他武力虽大,总是年纪太小,又兼聋哑,难免遇害,但如果要理他,莫非带着他到那小岛上去找七星子汪寒? 须知如今去找七星子汪寒,已然大不相同,不但有师傅所遣,而且还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一场恶斗,可想而知,本身吉凶,尚且难料,怎能带着一个孩子一起走? 想到此处,不禁向那个孩子看了一眼,只见那孩子也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回望着伍中年。 伍中年又觉绝对无法撇下这样可爱的一个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但是这孩子来历身世,俱皆莫名究竟,若是带了他走,岂非这孩子身上一切纠葛,全都惹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他随即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声:“怎么生起这种念头来了,莫非真那么怕事,由得这孩子给人欺负么?”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是否有人要欺负这个孩子,不过他为了极是好义,一想极自己竟然怕事时,便严厉地责备自己而已! 当下和孩子对望了半晌,向前跨出了一步,向门外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问那孩子,是不是愿意跟自己走。 那孩子居然看懂了他的手势,飞跑过来,一下子扑在伍中年的身上,“哇哇”大叫不已,那一扑的力量颇大,伍中年忙将他抱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亲,道:“小淘气,你可得听话啊!” 又将孩子放下,就在屋后挖了一个坑,将那个骨瘦如柴的人埋了,看着那件铁衣,心小又犹豫起来,那柄血也似红的宝刀,在阴阳双剑尚未寻回之前,自然有用处,这件沉重的铁衣,又怎么处置好呢? 想了一想,就在那瘦子旁边,另挖了一个坑,将铁衣埋了起来,用力将土踏平,又移了些草在上面,直到不露痕迹,才抱起孩子,怀了宝刀,走了出去。 走出好几里地,便是镇江城,可知自己伤后,还被人救过了江,才能到达茅屋之中,向渡船的船家问上一问,或许可知究竟,一迳来到江岸,等那专来往金山的渡船靠了岸一问,船家却摇头说不知道,并没有人带着伤者过江的事。 伍中年固为已经历了一连串不可思疑的事,本就没对打听出自己救命恩人一事存着什么希望,七八天来,一直吃着干粮,胃口不佳,便在江岸寻了一家酒楼,和那孩子两人,对桌而坐,大鱼大肉,吃了一顿,刚待会帐,店小二却走了过来,道:“这位大爷,你的帐,已由那位会过了!” 伍中年一怔,暗忖自己在镇江中,只有仇家,并无熟人,是谁会代自己会帐?身材,衣着也很普通,和街上来来往往的任何一个人,都差不许多。 伍中年心知事情一定有异,忙叫道:“这位朋友且住!” 但店小二却道:“大爷,那位爷说,他借了你两件东西,是你心爱的,这些小意思,叫你不必向他道谢了!” 伍中年一听,暗暗一怔,心想“两年东西”,是什么东西,莫非指的是阴阳双剑? 这一个“借”字,也未免用得太轻松了,若然自已有阴阳双剑在手,在金山顶上,怎会被那两个贱婢逼得如此狼狈,以致星弟命丧长江? 自从伍中星堕江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杀弟之仇,亲眼看见兄弟堕扛舶惨状,想要报仇,自然是人之常情。 因此一伸手,将店小二推得踉跄跌了开去,身子一侧,右手一抄,便抱起了那孩子,大踏步向外赶去,怎知才走出几步,忽见两条大汉“刷”地站了起来,嚷道:“好小子,动手打人哇!” 伍中年也懒得理会他们,直向前窜去,但是那两人身法也甚是快疾,“叭叭”两声,中央翻了两张桌子,赶了过来,寒光闪处,“铮”地声响,两柄又长又窄,晶光闪耀的单刀,已交叉架起,拦在伍中年的前面。 伍中年心道:好哇,这是做成了的圈套,好让那人从容逃走,也不去打量那两个大汉是何等样人,更不收步,“刷”地自怀中掣出那柄宝刀来,使了一招阴阳剑法中的“阳刚阴柔”,手腕翻处,一柄刀,竟幻出两团血也似红的光华,左虚右实,“锵锵”两声,已将拦住去路的两柄单刀,削成四截,而人也在这一空隙之中,“刷”地一声,直窜了出去,已来到酒楼门外。 唯恐惊人耳目,一到门外,便收了宝刀,只听得身后一声惊呼,道:“血魔刃!” 另一个声音则道:“咦?不是说他是闽北阴阳派中人物么?怎么会手持血魔刃的?” 提到了两次“血魔刃”,每提到这三个字时,声音中都充满了恐怖之情。 伍中年在门口一楞,心想这么好的一柄宝刀,怎么会有那么邪门的一个名字?眼前行人熙攘,如何去找那人? 不如回头找那两个大汉算帐,一回头,只见两个大汉掷了断刀,左右分开,向旁逃了开去。 伍中年认定了其中一个,飞身追上。 两人相距并不甚远,虽然街上行人拥挤,伍中年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但首尾衔接,不一会,便出了城,迳往郊外而去。 伍中年在那大汉背后大叫道:“是见机的,立即停步,尚可饶你一命!” 那大汉却连头也不回,奇的是那人身形魁梧,轻功却极有造诣,竟不在伍中年之下,又追了一会,已然到了江边。 第二章 那一带的江边,既没有房屋,亦不是渡头,冷清清地,极是冷静,伍中年见这人跑的时候,似乎并不是乱窜乱走,而是有一定的逃走目标,心中已经暗自提防,只当他要向什么人多的地方,或是有帮手的地方逃去。 一见来到这样没有一个人的地方,不由得一怔,同时也高兴那人并无帮手,眼看可以将他擒到,在他口中叶,当可明白不少事情。 两人间的距离,也确是由远而近,才到江边时,两人还相隔三四丈远近,被伍中年一连三个起伏,向前越出老远,已然赶近了一丈。 再一想到将他追到之后,可能得知本门镇山之宝,莫名其妙失去的阴阳双剑的下落,更是足下加劲,飞也似地向前掠去。 在江边不过飞驰了里许,已将要渐渐追上,伍中年正在高兴,忽然听得那大汉封住了辽阔的长江大叫道:“快来啊!快来啊!扎手的点子追来哩!” 伍中年一怔,向江面一看,暗道:“见鬼么,江面上连一艘小船都没有,他大呼叫嚷做什么?” 足尖一点,一步窜过,右手向旁一挥,已将那柄宝刀掣在手中,喝道:“前无去路,你逃也是逃不了的,何不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那人突然停步,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不知你要怎么发落我?” 态度镇静已极。 伍中年向他仔细看,只见他脸面长,十足是一张马脸,一点惊恐之色也无,和刚才没命也似的逃跑,绝不相同,心中也不禁一凛,道:“朋友,盗我们阴阳双剑的,可是你的同伴?此剑乃我……” 才讲到此处,突然“嗤”地一声,对面江心中飞起了一溜蓝焰,抬头一看,不禁一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三个人足蹬木板,已然出现在江心,各展登萍渡水的绝技,在水面上如流星奔月般,向岸边弛来,一个身量矮小的人跑在最前面,语音尖利,叫道:“何老七,别和那位朋友动手!” 一个“手”字,尚在半空摇曳,那人便连人带木板,“刷”地滑了上岸。 伍中年见他身量虽矮,但是却矮小精悍,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上岸的身手,着实不凡,连忙向后一退。 那人一上岸,向伍中年瞧了一眼,脸上神色微变,那何老七连忙迎了上去,两人交头接耳讲了几句,眼睛却只是向伍中年手中那柄宝刀觑来。 伍中年不知道他们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再看另外两个人时,也已上了岸,这两人已届中年,但功力显然不如刚才那个矮子,是以这时候才到。 只见他们两人向伍中年一望,失声道:“咦?这厮怎么手持血魔刃?我们还能请他去么……” 被那矮子一瞪眼睛,两人才不敢说话,那矮子也向前走了过来,向伍中年一拱手,道:“在下姓祝,名波臣,不知朋友苦苦追赶咱们伙伴,所为何事?” 伍中年听他讲得客气,但又将事情赖得干干净净,便冷笑一声,道:“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只请你们将偷了去的阴阳双剑交还给我,便感激不尽了。” 祝波臣突然面色一变,道:“朋友,你是亲眼看见他们偷剑的?本门门规极严,不知偷剑的是这三人中的那一个?只要朋友指出,我立时可叫他命丧掌下!” 伍中年不由得呆了一呆,心忖自己那两柄剑失得莫名具妙,连盗剑人的影子都未曾看见。 这事讲了出来,固然丢脸,但是若要随便在那三人中指上一个,却也不能,因此上竟讲不出话来。 那祝波臣又道:“你是血魔门中的什么人?血魔门大师兄,碧血齐太媪,是你什么人?二师兄赤血鬼赵巴,又是你什么人?” 他一连问了三声“什么人”,都将伍中年问得莫名其妙。 因为不但“血魔门”这三个字,自己闻所未闻,他提出的那两个人名,“碧血齐太媪”和“赤血鬼赵巴”,更是从来未曾听人提起过,只当那矮子是在存心胡混,叱道:“什么齐太媪赵巴的,你还不还剑来?” 祝波臣两只三角眼,晶光四射,紧盯在伍中年身上,突然间一声呼啸,其余三人,本来是站在他身后的,猛地展动身形,四人已然成了个将伍中年团团围住之势,伍中年心中有气,冷笑道:“要打架么?” 四面一看,只见附近有一棵大柳树,左手猛地一挥,将抱住手中的孩子,直向外挥了出去,伍中年将那孩子挥出之时,本就用了巧劲,再加那孩子身轻如燕,伍中年抱着他跑了那么多路,手上一点吃力的感觉都没有,因此才放心将他抛出。 那孩子被抛在半空,也高兴得“哇哇”大叫,稳稳地落在柳树的大横枝上,伍中年隔老远作了一个手势,令他在树上莫下来,那孩子也真听话,果然一翻身坐到了树上。 伍中年孩子一脱手,心内便一松,疾转过身来,道:“不知祝朋友是那一门那一派的?” 事情逼到他这样地步,他仍然未忘本门戒律。 祝波臣道:“不敢,咱们是江心脉的,和你们血魔门向无渊源!” 伍中年一听祝波臣说他自己乃是江心派中人物,不由得吃了一惊,想起自己临走时,师傅曾再三叮咐过,道自己此行,一定要在长江上行走,若是和江心派人物有纠葛,最好能不动手便不动手,因为那江心派掌门人江一统,虽然年过七十,但是不论水底功夫,陆上轻功,内功外功,皆有独到的造诣,对本派中人,又极护短,江湖人称水中仙,极是难惹,一惹上,只要你在江湖厂行走,他们下人又多,个个全精通水性,闹上便没有个完。 伍中年既然知道了祝波臣是江心派人,便不想再与他动手,只求礼数讲明,将阴阳双剑取到手中算数。 怎知他这里只是略呆了呆,尚未开口讲话,祝波臣身子突然向前一跃,形像滑稽之圾,像是脚底下突然踏到了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 仇中年不知他这是干什么,也随之一呆,祝波臣人跃在半空,右手同时挥起,“呼”地一声,一条软鞭,宛如怪蟒出洞也似,巳然拦腰扫到。 伍中年其势不能不避,但祝波臣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出手之前的那一跃,还令伍中年呆了一呆,想要避开,鞭已扫到,只得一横手中宝刀,刀使剑招,“阴极生阳”,锐风飕飕,反攻软鞭,这一招也是捷逾闪电,红光一闪,便听得“锵”地一声,刀锋已与软鞭相交,祝波臣急忙收鞭时,巳然被削下三寸来长的一节来。 伍中年这才知道,对方的软鞭,敢情还是一环一环镔铁环,扣在一起而成的!刚一将祝波臣挡退,突然背后又有两股大力压到,伍中年心中着实有气,暗忖若不伤你们几个,也不知道阴阳派弟子的厉害,只当是好欺负哩!身形突然一矮,已然在两股大力之中,穿了出去,再一抬头,只见两人各执宣花板斧,本来是恶狠狠地由上而下,向前疾砍出去的,如今自己已然来到他们的身后,他们尚不知道收势,暗骂一声“饭桶”!右脚左手,突然伸出,向两人拨去。 那两人经他用力一拔一勾,一个立足不稳,“砰”地一声,头与头相撞,百忙中竟将对方误作了敌人,举起宣花板斧便砍。 若不是祝波臣突然问一声大喝,这两个人只怕真得厮拚下去,绐祝波臣一喝,呆了一呆,伍中年身形游走,趁机一脚,踢在那人的大股之上,将那人直踹在半空,“哇呀”大叫,如断线风筝也似,直向江面跌去。 祝波臣见伍中年一脚之力,如此巨大,也不禁呆了一呆,正在此时,江心突然一声水响,冒出一个人头,那人白发苍苍,才冒出来时,尚在江心,但抬头一见那大汉就要跌入水中,“咕”地一声,重又没入水中,等到再冒出来时,刚好那大汉将要跌到水面,被那老者伸手一托,便托个正着,顺势一挥,便挥上岸来,身子一抖,抖掉了水珠,喝道:“我叫你们去请人,为何与人在此动手相斗?” 伍中年见那老头子在江中露面,直到上岸,身法之快,简直不可想像,暗忖莫非是江心派的掌门人,水中仙江一统到了?后退一步,看祝波臣怎么回答,只听祝波臣道:“江老爷子,这人不对啊!他是血魔门中的人,怎能请他来?” 老头子向伍中年一看,面色微变,喝道:“你是血魔门中的什么人?” 伍中年见他年纪已在七十开外,但是精神之好,却无以复加,虽然他这一声问得极是无理,总念他是武林前辈,强捺怒气,道:“我是闽北阴阳派门下弟子,什么血魔门,我并不知道。 老前辈可是江心派掌门,人称水中仙的江一统江老前辈?” 老头子面色一沉,道:“不错!你不是血魔门中的人?这柄血魔刃怎么会在你手上?快拿来我看!” 伍中年见他要将宝刀交给他,心道好畦,阴阳双剑还在你们手中,又想要我的宝刀!自然不肯给他。 江一统大喝一声,满头白发起伏不已,跨前一步,五指如钩,来抓伍中年的手腕。 伍中年叫道:“前辈如何便动手?” 向后一退,刚一退出,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一翻手腕,手臂向上一提,“嗤”地一声,那枚银针穿袖而过。 他本来绝无意和江一统动手,但是他这一避银针,将手中宝刀翻了起来,已然锋尖向外,而且这一刀志在避针,不在进攻,招数反倒十分怪异,江一统一抓不中,第二抓又来,若不是避得快,几乎被宝刀在肩头上拖出一条口子来,更是大怒,白发倒竖,如同刺猬也似,五指箕张,第三抓又已抓到。 这一下,来势更猛,气流在五指之中,激出“嗤嗤”之声,手未到,先有一股劲力压到,伍中年为了要弄清谁是发针之人,急于将他逼开,一连三招,使的都是阴阳剑法退敌的妙着,“一削三才”,一招之中,三个变化,几乎同时使出。 伍中年虽是将刀当作剑使用,在招式上来说,没有使阴阳剑那样的神妙,有好些微妙的变化,便未能尽情施展,但那柄宝刀,轻重份量,却和阴阳双剑,差不了多少,大凡兵刃,总是钢铸的多,也一定沉重不堪。 但是阴阳双剑和那柄宝刀,因为俱非凡品,所以也格外来得轻。 此时若叫伍中年持普通的青钢剑来使这一招“一削三才”,只怕连一半的威力也不到,但用那柄宝刀,却至少尚有七成威力。 一招使出,团团血也似红的光华,便将两人之间,完全隔住。 伍中年知道自己这一招使出,江一统非后退不可,果然向前压到的力量,已然消失,趁此机会,立即向刚才银针射来的方向一看,只见两丈开外处,站着一个人,正是被自己一直从酒家处追来江岸的那个何老七。 伍中年起先心中一楞,心道:“难道是他?” 但随即恍然,想起自己前七八天,初上金山,被银针迎面飞袭时的情形,银针既不是从船上所发,又不可能隔江飞来,当然是有人躲在水底,将银针透过水面发出的了,此人是江心派人物,水性当然极好,水底发针,自然也算一回事。 想到江心派中,竟有这样的下三滥在,心中大怒,一将江一统逼开,立即纵身跃起。 这一跃,足足跃高了一丈五六,人在半空,一式“雁落平沙”,向那条大汉直扑了过去,那大汉的单刀,早已被伍中年削断,一见伍中年如怪鸟也似,挟着一团红火,向自己扑来,不由得大惊,转身便走。 但是伍中年志在必得,岂肯容他轻易走脱?脚一沾地,又向前突然一滑,挺刀便刺。 他向前一滑滑出丈许,已然离何老七身后,不过三尺许,再一挺刀,本来何老七背上非重重地中上一刀不可,但是他勉力向前一扑,伍中年那一刀,只不过在他背心挑了一下,挑出一道寸许来长的口子,鲜血涔涔淌出。 这一下,只是极轻微的外伤,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只听得祝波臣和江一统两人,一齐在身后惊呼道:“何老七!” 面何老七本身,受了这种轻微的外伤之后,本来是仍可以向前避开的。 但是刹那之间,却像是遇到了极端不可抗拒,恐怖巳极,令得他不想再逃避的事一般,颓然坐倒在地,面色惨口,喘息不已。 伍中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诛除一个使这种歹毒暗器的人,可说是天经地义,学武之士的本份,刀尖向他一指,冷冷地喝道:“你以这种歹毒暗器害了多少人,还不快说?” 一抬头,道:“江老前辈,这人是黑道上的下三滥,混在贵派之中,有坏贵派声誉,江老前辈切莫放过他!” 此时,江一统和祝波臣两人,已经一起赶到何老七的身边,江一统头上白发猬张,一张脸竟胀成了紫红色,想是他心中怒极,伍中年活未讲完,他已然叱道:“放屁!” 伍中年一怔,暗想人传他护短,原来竟连是非曲直都不分了?接着听祝波臣道:“何老七自三岁起,就跟着江老爷子,谁是黑道上的下三滥,你自己看!” “嗤”地一声,撕下了何老七上身衣服,伍中年定睛一看,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一道刀伤口,只不过寸许长短,伤得极轻,但是在伤口周围,却现出一团血也似红,深入肌肤里。 巴掌大小的颜色,伍中年自然看得出,那是因为自己这柄刀子,含有剧毒所致。 这类宝刀宝剑,武林中人,均极为重视,轻易不容易落人邪派人物手中,被喂上毒药,则更是绝无仅有之事,伍中年呆了一呆,道:“你们还不快将他背上的肉剜去?” 祝波臣仰天大笑三声,笑声悲怆已极,尖声道:“来不及了!血魔刃伤人,红影一现,便要归天!” 本来他是扶住了何老七的,讲到了一个“天”字,于一松,何老七便倒向地去,从中刀到身死,时间短暂之极,可知那刀上所淬之毒,毒性之烈,实是不可思议!伍中年见何老七竟然死去,不禁大是愕然,但仍不以为自己错杀了人,道:“这厮所使暗器如此歹毒,也是死有余辜!” 江一统眼一蹬,道:“波臣,老七最近学会了什么暗器?” 祝波臣道:“他根本什么暗器都不会使,此人硬来诬赖,江老爷子,何七哥不能白死!” 江一统道:“我知道!” 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又撮唇尖啸一声,口气充沛,啸声绵绵不绝,传出老远,在江面上荡漾,显得他内功深湛之极。 但伍中年此时,却己然想到了其中有极大的误会,因为水中仙江一统的内功,固然深自己一筹,但如果兄弟伍中星还在,以二敌一,只怕也不致落败,绝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阴阳双剑盗去,盗剑之人,武功一定比他高出十倍还不止!连江一统都没有这个本领他高下徒众,自然更不必说,可知何老七在酒楼中拦住自己,纯因为自己推了店小二一下之故!真正盗剑之人早已溜走了!如今自己伤了何老七,不知如何是好哩! 心中深悔自己莽撞,而且本门戒律甚严,如果那何老七果真不是黑道上人,则死在自己刀下,给师傅知道的话,还要受极重的惩罚!但事已至此,又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的清楚的,正焦急着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忽然听得江面上传来了“呜呜”的一阵号角之声。 那号角声,似和水中仙江一统的啸声,相互呼应,伍中年回头一看,江面上六只小舟,箭也似地,顺流而下,一晃眼,已然来到了岸边,每只小船,由四人划浆,船上却是站着一个人,一到岸上,六个人便先后跳了上来。 伍中年看到如此声势,知道是江心派中的高手到了,连江一统和祝波臣算上,等于要以一敌八,如何能走得脱?不如趁机溜走的好,抬头一看,那孩子正在柳树上攀树枝翻跟斗,玩得极是欢畅,身形一晃,便要向柳树跑去,准备将孩子接下树来,一起逃走,但他这里身形才一展动,祝波臣软鞭便贴地掠到,同时,江一统薄扇般大小的手掌,也带起一股劲风,横扫而至。 伍中年不得不退,刚一退后,那六人又一齐赶到,个个一句话都不说,六件兵刃,一齐使出,其中一人,使的兵刃,见所未见,竟是船上所用的一条竹篙子,长达丈许,“刷”地一声,刺了过来,篙端的铁钩,已然钩住了伍中年的衣服,伍中年大吃一惊,反手一刀,虽然将那竹篙子削断,但另外一柄长剑,和一只金刚轮,也已递到了面前。 伍中年若是想不伤人,已难脱身,一挫牙,身形陡矮,一招“阳刚阴柔”血魔刃红光进耀,迎着剑尖,削了过去,“铮”地一声,刀刃过处,竟将那柄长剑,从剑尖到剑柄,齐中剖开,那人松手不迭,伍中年那一刀余势未尽,红光闪处、“飙”地一声,已将那人中指削去,那人大叫一声:“江老爷子,我中刀啦!” 向后倒了下去,江一统吼一声,道:“潭清波,你安心死去吧!别挂着妻儿老小!” 这两句话,怒中有恨,恨中又有悲伤的味道,伍中年一楞,心道:“仇结得更深了!” 手上不免慢了一慢,左肩一疼,那只金刚轮,轮上尖刺,已然刺入,若再不以杀招还击,一条左臂,非被生生切下不可,而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左臂一断,焉有命在? 涵胸拔背,硬将左肩挣出了金刚轮的尖刺,觑得真切,劈面一刀剁去,那人的金刚轮一偏,却并不退后,金刚轮反而向前用力一送,伍中年肩头一阵剧痛,但一刀也已然剁入那人的肩头,虽然一中即收,但血魔刃何等锋利,已然深入那人肩头寸许。 伍中年急一挽刀花,护住全身,同时锵地一响,削断了一柄分水蛾眉刺。 那持金刚轮的也大叫一声,向后倒去,江一统又是一声,怒吼,道:“徐胜来,我一定不令你老婆改嫁,你放心好了!” 伍中年听在耳中,又是一阵难过,心想自己本与这几个人,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但如今却生死相拚,难道当真是造化弄人? 他被江一统和祝波臣逼之后,一共只使了三招,非但令得谭清波、徐牲来两人,死于血魔刃之下,而且还削断了两件兵刃,固然是大占上风,但是左肩上伤口,被徐胜来拚着中刀,弄得极深,金刚轮还钳在肩上,以刀一挑,鲜血迸流,伤得还真不轻! 他挽起刀花,护住全身之际,那四人也一齐退了下去,就这一晃眼的工夫,谭清波和徐胜来两人,已然毒发身死,四人退开之时,将两人尸体拖开,那停在岸边的六只小船,有两只船上,已然吹起了苍凉无比的号角声。 伍中年四面一打量,六个人离自己丈许,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心。 人人的脸上,益皆阴沉无比,江一统的手上,也已多了件黑黝黝的大兵刃,乃是一只船上所用的大铁锚,锚上还连着手臂粗细的一条铁链,看那只铁锚,怕不有两三百斤重,挥动起来,不知声势如何惊人,其余四人,祝波臣一条软鞭,也是镔铁环扣成,那持竹篙的,已然换上了一个铁钩,持判官笔的,虽被削去了一截,尖端仍是锐利无比,另外两个人,一个兵刃是八楞铜槌,另一个则是三股单叉。 六件全是重兵刃,无论那一件,挨上了都是没命,手中宝刀虽利,只怕也难以脱出重围! 趁六人尚未发动之际,用力撕下了一只衣袖,将伤处草草裹起,刚一扎好,听江一统大叫一声,“当啷啷”一声响,大铁锚猛然疾扬起来,人向前窜出几步,自上而下,直压了下来,力道之惊人,无以复加,竟然激起阵阵旋风,同时其余五人,也一齐攻到。 伍中年当然知道六个人中,是水中仙江一统武功最高,若与他硬拚,更加吃亏,早已觑定了那使判官所使的是短兵刃,容易下手,身形一晃,疾欺近身去,忍住肩上疼痛,左手“呼”地一掌拍出,同时挥刀去削那人下盘,那人向后一退,伍中年左手五指如钩,反抓那人手腕。 伍中年打的主意,本来不错,想一照面便将那人的判官笔夺了过来,趁势反点他的穴道,但是他以一敌六,其中江一统本身功力,又比他高,他这里眼看抓到,背后一股其大无比的劲力,已然压到,若是不返身迎敌,判官笔或可抢到,但他也非被江一统的大铁锚压成肉泥不可,百忙中只得就势中指一弹,也不管是否弹中对方,一个转身,大铁锚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离他头顶,已不过三尺,除了挥刀相迎之外,别无他法可想,连忙挥刀迎去,刀锋过处,虽然将大铁锚削下一股来,但是大铁锚下压之势,并未停住,而且那使判官笔的,当伍中年中指弹出之时,手一缩避过,此时又手臂向下一沉,正点在伍中年右腿的“委中穴”上。 那“委中穴”属足部太阳经,恰在小腿弯上,一被点中,伍中年右腿一麻,一膝曲下,膝盖支地,大铁锚余势未尽,直压了下来,更是无法躲避,百忙中横刀向上迎左,“当”地一声,刀锚相交,虎口震裂,右臂几乎被生生压折!但总算将帙锚下压之势,阻了一阻,大铁锚向旁一卸,“腾”地陷入身旁地上,地面也为之震动,伍中年刚一定神,胸前一凉,那枝竹篙的铁钩,已将自己胸前衣服挑破,锐利已极的尖钩,紧紧地抵在他的胸前,只要他一动弹,立可当胸刺进! 略一迟疑间,手持铜锤的那个大汉,又踏上前来,将铜锤停在离他头顶一尺之上,根本不须用力,只要手一松,铜锤跌下,伍中年便须死于非命,便何况那只大铁锚离他身旁,只有两尺许,虽然深陷地下,但以水中仙江一统的神力而论,只要顺手一挥,伍中年便难幸免。 到了这个时候,伍中年除了任凭人家处置而外,简直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伍中年若是懦夫,此时自然尚希冀万一,一定苦苦哀求,以祈饶命,但是他却绝不是这样的人,一见大势已定,心中镇定无比,朗声道:“江老爷子,如今我已身落你手,自然听凭你处置,但我确是阴阳派中弟子,而且绝对不知这柄什么血刃上,含有剧毒!” 祝波臣冷笑一声,道:“伤了何老七之后,你难道仍不知血魔刃上有毒?” 伍中年苦笑一下,道:“祝朋友,你以为我如今辩白,是想躲避一死?哈哈!姓伍的尚不致如此脓包,伤何老七之后,自然知道刀上有毒,但如果不回手,我却一样要命伤在金刚轮和长剑之下!如今听凭你们处置,绝无话说,只是有两事相托!” 水中仙江一统沉住了声音,道:“想不到你倒还是一条硬汉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们一定替你做到!” 伍中年向那株柳树一看,只见那孩子抓住了一枝柳枝,正在荡来荡去,便向那孩子一指,道:“第一件,这个孩子,虽是既聋且哑,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身世,但是却深信他并非等闲出身,望江老爷子善自照料!” 江一统向那孩于看了一眼,脸上略露讶异之色,道:“第二件是什么?” 伍中年面上突现悲愤之色,道:“相烦江老爷子差一人去闽北松溪县,我师傅阴阳叟单残枝处,告诉他老人家,我巳死在贵派手中,令他老人家不必报仇,但是本门镇山之宝,阴阳双剑,却是在镇江城中失去,务必寻回。还有,我弟弟伍中星,在金山绝顶,为七星子汪寒门下两个女徒弟所害,堕入江中。” 讲到此处,忽然想起,这水中仙江一统既然在这一带江面上走动,自然对江底形势,熟悉之极,兄弟掉下江去,生死未卜,何不向他问一问,有无生路?便又问道:“江老爷子,从金山顶上,掉入江中,可有生还的希望?” 江一统摇了摇头,道:“前两年,本派两个大弟子也曾打那跃入江中的一个,水性之佳,不在我以下,但也是一跃下去,便未曾上来。” 伍中年心中一凉,连最后一线希望都泯灭了,苦笑一下,道:“已然嘱咐完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水中仙江一统道:“我们也不在此处杀你,需要造好何老七、谭清波、徐胜来三人的祭坛,才一刀将你了结,尚可容你多活几日,但是你可千万别想逃走,先将血魔刀放下吧!” 伍中年心内,本来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例如“血魔门”究竟是什么派别,那碧血齐太媪,和赤血鬼赵巴又是何等样人。 但转念一想,自己即将成为人家的祭品,问来又有什么意思? 手一松,刚要将那枘血魔刀放下,忽见远处尘头起处,两匹马飞驰而至,前而一匹马的马头上,一面三角旗子,迎风招展,因为红白两色,明显已极,隔老远便看得清清楚楚,那旗上乃是白底,绣着一朵艳红的玫瑰花。 那么多人,一见那面旗子,全是一呆,那两匹马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只听得一人叫道:“江老爷子,刀下留人!” 伍中年一听那声音,热血沸腾,紧紧地握住了刀,两眼神光炯炯,紧紧地盯住了前方。 原来那呼叫之声,极是娇脆悦耳,显是年轻女子所发,而伍中年更是听得明白,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辞月楼头,扮成男装,戏弄自己,与自己约在金山绝顶比武,却又不知被什么人点了穴道,自己兄弟两人,虽然不合除了她们的面具,但总是好心将她们穴道解开,兄弟伍中星却因此堕江的那两个女子!看她们手中以毒蛇七星子当武器,自然是无名岛上汪寒的弟子,不知怎么会和那白底红玫瑰旗子的主人有交情?闻说那白底红玫瑰旗,乃是以邪派中人,而位列寰宇十大高手的三人之一,早年横行中原,无人能敌的女魔头,人称玫瑰仙姑简蒲所有。 那简蒲如今算来,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但是她内功精湛,又擅驻颜之术,前年还有人在江湖上见到她,竟宛若四十许人。 那简蒲早年,艳名远播,不知道有多少少年英侠,追逐裙下,但是她却心狠手辣,那时,已然习成一部武林奇书“峋嵝神书”中所载的武功。 她本是一个财主的童养媳,十三岁那年,卖给了财主,受尽了欺躏,寒冬腊月,被逼去野外打柴,冻得不堪,爬下一座枯井去避风,但一下到井中,因为没有了刺骨的北风,虽然只穿了一件又破又旧的夹衣,对寻常人来说,一样是冷,但对她而言,已是温暖无比,又因夜晚整夜推磨,疲乏不堪,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到醒转,爬出井口一看,已是下午时分。 这一惊,正是非同小可,知道回去非被打死不可,而又远远地听得铜锣响,已有人打着锣在找自己,又急又惊,只得重又躲在井中,大哭了一场,到晚上,肚子又饿,天又冻,已然想自萌短见,正当要对准井壁,一头撞去之时,忽然见到井壁砖缝中,似有亮光一闪,大奇之余,伸手去扒井壁的砖头,怎知一扒即掉,那砖头一掉,亮光益发透了出来,照得井底通明。 那时,简蒲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养媳,能知道什么?只当是神仙下凡,来救自己,连忙跪下叩头,等到抬起头来一看,却又呆了。 原来从砖头摔下的地方望去,竟是一间石室,发出亮光的,是石桌上的一盏灯,那盏灯,其实并无灯油火,只是一只石制的灯盘,灯盘之上,镶着一颗老大的照夜明珠,亮光便是那颗明珠所发。 简蒲连忙又扒开砖头,钻了进去,那石室因深处地下,自然冬暖夏凉,简蒲找了一遍,别无所得,只在石榻上发现了一部书。 她幼时父母未死,也曾念过几年书,聪明过人,认识的字也不少,翻了一翻,却并不明白书中讲的是什么,只觉得字并不多,却全是图形。 当时也未放在心上,只觉得此处远比财主家好得多,便爬上石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到半夜,竟然浑身出汗,热醒过来,又怕那明珠放光,给人发现,就取下那颗明珠,塞人井底污泥之中。 自此,她便一个人住在井底,采些小果子,打些兔子,也不敢生火,就那么生吞活剥地吃了,虽然和野人一样,仍觉得舒服,闲来无事,便翻那本书,照着书上的那本图形去学,渐渐地,给她发现那书是教人练武的,而更奇的是那张石床,每睡到半夜,一定热醒,醒来无事,便连夜练武。 不知不觉间,过了七年,那一年夏天,山间出了大虫,财主请了几个武师,到山中来打老虎,走到井边,刚好简蒲在井下取出了明珠练功,被那几个武师发现,在井旁大叫。 那本书,正是前辈武林人物所留,旁门十大内功之一的“峋嵝神书”,简蒲经过七年苦练,已然将书中武功,完全练成,一听到上面有人讲话,而且还有自己当童养媳,稍有做错什么事,便拿铁条抽打自己的一个财主家的管家的声音在内,激起了心头怒火,来到井底,涌身一跃,便直窜出井外。 那些武师一见井中有人窜出,自然纷纷喝打,但怎是简蒲的对手?不出三招,六七个人,已然都身负重伤,简蒲复回石室,将“峋嵝神书”和那颗明珠带了,穿了那管家的一件皮袭,连夜上财主家去,将那财主一家老小,尽皆杀死,才泄了心头之恨。 从此,她便开始在江湖上行走,不到一年,便声名大噪,再加她天生美人胚子,虽然日子过得那么痛苦,却仍是艳光照人,但是也正因为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便不信世上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和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心理,行事全凭自己高兴,有人来向她追逐求婚的,皆要武功胜过她,才有可能,可怜不知有多少年轻人,死在她的手下,因此江湖上便送了她一个玫瑰仙姑娘的外号。 生平只有在佛门高手,东普陀神尼无我大帅手下,败过一次,也就是这么一次之后,她便极少在江湖上露面,那面旗子,正是她当年信物,号称见旗如见人,江一统和伍中年,那能不惊? 但伍中年虽然吃惊,兄弟堕江之仇,他却不会忘记的!更何况,伍中年自认万难逃脱江心脉的手掌,而且即使逃脱,本门戒律如此之严,以喂毒的兵刃连伤三人,最轻也得受断去双手的惩罚,总是一死,若能在死前亲手报了兄弟的大仇,岂不是九泉下相见,也好交待些?因此他才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前面,准备那个女子一到,便不顾一切,跃起应敌。 因为江心派中诸人,一见到两匹马中,有一匹插着白底红玫瑰旗,而讲话的又是女子声音,心中皆存顾忌,知道玫瑰仙姑简蒲此人,万万得罪不得,因此已然全都向旁跃开,而伍中年也已然站了起来。 那两匹马的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然跑到了眼前,马上两人,一跃而下,一点也不错,正是那两姐妹,此时已全换上了女装,一个穿一袭湖色皱纱衫,另一个则是宝蓝色的衣衫,更显得美艳出众,那面有红痣的一个,一摇手中旗子,道:“谁都别动,玫瑰仙姑说,这姓伍的和她有一段渊源,江老爷子,你能不能看在玫瑰仙姑面上,不要再难为他?” 一面说,一面走了近来,向着伍中年微微一笑,现出颊上一个深深的梨涡,而那粒红痣,又恰在梨涡之旁,艳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伍中年本来已要一跃而上,在他来说,就算是玫瑰仙姑简蒲亲临,也至多只是一死,但因为怕对方共有两人,自己虽以宝刀,但左肩却已受伤,而且江心派人物,又有可能相阻,一发不中,徒惹笑活,他一向行事慎重,因此才迟疑了一下。 怎知忽然间,对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并且打着玫瑰仙姑简蒲的旗号,救自己来了!这一来,倒叫伍中年呆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是那面有红痣的姑娘,向自己一笑,更觉得心中烦乱,但他究竟是有主意的人,冷笑一下,心中已有主意。 江一统听说要他放人,不禁面有难色,那两姐妹面色一沉,道:“怎么样,你不想放他是不是?那也不打紧,我们这就走!” 一个转身,便想离开,江一统心中大惊,面上失色,忙道:“两位姑娘且慢!” 他情知若是得罪了这个女魔头,只怕不出一个月,江心派三字,便要被她在武林中抹去!从此再也没有江心派!那面有红痣的姑娘冷笑一声,绷紧了俏脸,道:“到底是怎么着?你可快点打定主意,我没有那么空,简前辈也还等着听回音哩!” 江一统的心,确是为难已极,若是不答应,等于是得罪了玫瑰仙姑简蒲,江心派声势虽然浩大,亦非其敌手,若是答应,伍中年连伤江心派三个高手,此仇若是不报,何以服众?这个掌门人也就当不下去,但那两个姑娘面如冷霜,又不等他回答,连考虑都不让他考虑一下,他只得“嗯嗯”地“嗯”了半晌,道:“玫瑰仙姑令旗既到,本应从命,但此人与咱们江心派有极深的仇恨,若是此仇不能报,未免……” 两姐妹一起冷笑道:“哼!实和你说了吧,他既和玫瑰仙姑有渊源,就算杀了你的父母,你也只好抹了抹泪算数,还多废话作甚?” 江一统面上变色,且又不敢发作,正在此时,祝波臣突然走向前去,附耳道:“江老爷子,这事好办,玫瑰仙姑不能老跟着这厮,咱们派人悄悄地跟着他,那怕跟上三年五载,总有报仇的一天!” 水中仙江一统点了点头,道:“好!姓伍的,你跟着那两位姑娘走吧!” 伍中年见江一统枉自为一派掌门,竟然被这样的一面旗子吓窒,连本派的这种深仇,都肯不了了之,以前对他的尊敬之心,不由得丢了好些,冷笑道:“那就再见了!” 话虽出口,但是仍站在当地,却并不动弹,两眼似要冒出火来,紧盯在那两姐妹身上。 祝波臣见师傅听了自己之计,呼喝一声,道:“没事了,咱们走吧!” 五人身形掠起,落在小船之上,小船上人吹起号角,划动船浆,箭也似向江心射出。 伍中年见他们去远了,右手紧紧握住了血魔刃,一字一顿地说:“好哇!你们自己找上门来了,一起上吧!” 一个“吧”字才出口,血魔刃“刷”地荡出漫天红影,“一削三才”,左掌“呼”地一掌推出,那一招“一削三才”,迳奔那面有红痣的一个削到。 两姐妹身形也真灵巧,虽然万万想不到伍中年会突然出手,但红光一闪,她们已然向旁疾掠了开去,等到伍中年跟踪而至,刀势已竭,血魔刃锋口过处,只将那面有红痣的一个衣袖削下一小块来,吓得她花容失色,娇叱道:“喂!你手中的刀有毒,可不能胡乱伤人!” 伍中年“哈哈”一笑,那一笑,实则上和号哭差不许多,身形一矮,红光又起,拦腰挥到!那女子又赶紧跃开,道:“且慢,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和你说!” 伍中年冷冷地道:“什么事?” 横刀当胸,左掌向下微按,这本是阴阳剑法中的一个起势,虽然看来身形凝立,但真力早巳凝聚在左掌之上,只要内力一吐,立即可以腾身而起,将招式展开,当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神妙无穷。 那女子道:“你这人,我们好意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感谢,还要以这种毒刃害人?我们手持玫瑰仙姑令旗,你难道就不怕么?” 伍中年怪笑数声,道:“莫道是一面旗儿,就算她亲临此处,又岂能阻我报杀弟之仇?” 另一个女子在远处叫道:“伍朋友,你这话可讲错了,你兄弟可是自己跌下江去的,并不关咱们的事,就算他跌下江去,是因为我们的不好,如今我们也冒着极大的险,救了你一命,互相之间,难道还抵不过么?你要再动手,也未免太不明事理了!” 伍中年听了一楞,暗忖听她如此说法,这两姐妹似乎又不是邪派中人,倒像是将伍中星逼下江去之后,一直心中不安,想要对自己做点好事,以求弥补那样,但她们两人虽对自己有恩,自己也不知道她们所说“冒着生命危险”,是所指何事,然而兄弟之仇,又绝无不报之理?正色道:“你们不必花言巧语了!杀弟之仇,我若不报,尚算人么?快亮兵刃!” 这几句话的工夫,两姐妹已会合一起,并肩而立,江风吹来,满头秀发,飘拂不已,衣袂更是随风而动,显得秀丽无比,但两人脸上却掠过了一阵幽怨之色,齐声道:“你当我们是花言巧语来骗你的么?你看,这是什么?” 手一伸,递过了那面旗子来。 伍中年唯恐其中有诈,向后退出一步,并不接取,道:“这不是玫瑰仙姑简蒲的令旗么?” 那面有红痣的女子苦笑一下,道:“像倒是像了,只可惜不是真的!” 把取过旗子来,“嗤嗤”两声,将那瑞旗子撕成片片,向上一抛,齐皆被风吹散,又道:“你兄弟堕江之后,我们也深知不该,无可补救,刚才你追那江心派人物时,我们便知道你定然要出事,才假制了那么一面令旗,赶来救你,这也算是花言巧语么?” 伍中年心中不禁迷茫起来,照这样说来,那两姐妹为了救自己,当真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行事!因为那玫瑰令旗,简蒲并不轻用,每出一次,江湖上便传为老大的新闻。 如今江心派被这一面旗子逼退,不消多久,江湖上人一定尽皆知闻。 不用说,简蒲本人也一定会听到这件事,有人冒她的名字,假制她的令旗,此事她如何肯善于罢休?追寻之下,一定会发觉是准所为,到这时,只怕天下虽大,她们也没有藏身之地!然而,她们冒着那么大的险,究竟是为了个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将自己从江心派手中救出来?若真是如此,以自己一个人而言,自然应该铭感五内,视她们为救命恩人才是。 但,兄弟伍中星却又偏偏是死在她们手中的!恩怨纠缠,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僵在那里,不言不语。 那两姐妹对望一眼,道:“咱们走吧,玫瑰仙姑耳目何等灵通,迟些躲藏,只怕没有人能来救咱们了!” 伍中年猛地省起,道:“且慢!我奉了师傅之命,本来就是要到无名岛上去寻你们的,反正一样要动手,迟早也是一样,何不就在江边,决一生死!” 两姐妹脸上,俱都现出惊讶无比的神色,道:“无名岛?什么无名岛?” 伍中年见她们态度,不似作伪,道:“你们不是无名岛上,专养毒蛇的七星子汪寒门下?” 两姐妹脸上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道:“我们武功再不济,也不致于是汪寒这种东西的门下!” 伍中年一楞,道:“既然不是,那我兄弟两人,和两位可谓素无渊源,为何在醉月楼头,两位处处与我们作对?” 两姐妹对望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们只不过见你们两人腰悬长剑,神气活现,因此才不过开一个玩笑罢了!” 伍中年心中一动,道:“那两柄长剑,我们一离醉月楼,便被人偷了去,两位可知其中详情?” 两姐妹摇头道:“不知道,我们一离醉月楼,便被人点了穴道,若不是你们解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起身哩,但……但……” 讲至此处,两人都红了脸,低下头去,搬弄衣角,益增娇媚之态,道:“但我们因心中有气,面具又被你们撕了去,所以穴道一解,便连攻几招,本意解嘲,绝未料到你兄弟已然身在江边,一个躲避不及,便掉下了江去,只怕师傅知道了,也是不得了哩。” 伍中年听她们讲得诚挚已极,绝不类虚言,而且也已听出她们必定是那一位正派中高人的门下,自己若是动手,她们也一定不会还手的,但自己又怎能对她们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哩!他倒绝不是为了面对着两个美貌的姑娘,心中一软,忘了兄弟的仇恨,而不忍下手。 而是想到兄弟的大仇不报,固然要被江湖上耻笑,就算人家不笑,自己心中的内疚,也无法克服,一闭眼,就会想起伍中星堕江时的惨象。 但如果杀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替伍中星报仇的话,难道就应该了么?她们两人冒着那么大的险,来救自己,自己却要伤害她们,难道是学武之士所应为么!想了半晌,血魔刃一挥,道:“你们走吧!不要再淘气生事了!” 因为此事之生,几乎全足因为那两姐妹淘气而起,伍中年这一声嘱咐,倒是出于肺腑,语气之中,大有长兄叮咛妹妹的味道!那两姐妹面露喜色,道:“多谢伍朋友看得开。” 一转身便要走。 伍中年道:“慢一慢!” 手向那柳树一招,那孩子这半晌来,在树上也玩厌了,正在树下剥树皮,手到处,大块大块的树皮便应手而下,一见伍中年招手,便跑了过来,伍中年一把将他抱起,指着那两姐妹道:“小娃子,你就跟着这两位姑娘去,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做手势,看得那两姐妹大为出奇,道:“伍朋友,这小娃子是令郎么?” 伍中年一红脸,道:“我尚未娶妻,那来的孩子?” 两姐妹听了,俏脸也不禁隐泛红云。 伍中年又道:“这孩子来历身世不明,但却又极是不凡,虽是又聋又哑,但若得是名医,又有内功高深的人,从旁相助,通其关穴的话,尚可医治,万望两位当他是亲……” 讲到此处,猛地打了一个突,暗自叫道:“不好!幸而未曾讲出口,人家乃是大姑娘,怎么可用这种话去唐突人家?” 原来他本来想讲“当他是亲生儿子”的,一想到不对,便立即改口,道:“万望两位当他是亲兄弟那样,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两姐妹俱都明慧过人,见伍中年突然住口,也想到了他本来要讲的是什么话,俏脸通红,心儿乱跳,将孩子接了过来,道:“伍朋友放心,我们一定将他送到师傅那儿,看他根骨甚好,也是武林中的一块好材料呢!” 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飞身上马。 她们两人因为害羞,接过了孩子便走,直到跑出了三四里,两人已同时想起事情有异,不约而同,一齐勒住了马缰,那面有红痣的一个叫道:“妹妹!” 另一个也叫道:“姐姐!” 两人互叫了一声,面有红痣的道:“奇了,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将这个孩子,托给我们?” 另一个道:“姐姐,你想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面有红痣的道:“这可难说,他这人心地踏实,看他在未知玫瑰令旗是我们假制的之前,尚且敢不顾玫瑰仙姑简蒲的威名,要和我们动手,以报他兄弟之仇一事,便可知了。但是,当他明白了我们冒险制假旗,全是为了救他的,于他有德之后,他杀我们,便是不仁,不杀我们,却是不义,只怕我们一走,他便会以血魔刃在江边自刎!” 另一个骇然道:“真会?” 面有红痣的道:“自然,不然他将那孩子交给我们做什么?” 一面说,一面已勒转了马头,道:“妹妹,快去!或许还来得及救他!” 一句话说完,马儿已然窜出丈许。 她怀中那孩子一见马掉头而行,像是知道要回去找伍中年似的,高兴得“吐呀”乱叫,就在她怀中跳跃起来。 那姑娘不知他气力竟然有那么大,几乎被他挣下马来,大叫道:“小娃子别动!” 又向后一招手,令妹子快点跟了上来,两匹马旋风也似,向前驰去,比刚才打着假玫瑰旗前来救伍中年时,还要快上几分。 这姐妹两人,姓苏,面有红痣的那个为长,大她妹妹一岁,叫作苏怡,妹妹叫苏慧。 两人自小便在名列寰宇十大高人之末的,在焦山隐居多年,艺成之后,也极少在江湖上走动的一位武林异人,唤作顾文瑜门下学艺。那顾文瑜原是不第秀才,因为文才太甚,他所为的文章,深奥得连考试官都看不懂,因此屡试不第,便灰了心变卖了家财,浪迹江湖,遨游五湖四海,天下胜迹,到了三十岁那年,才在西域阿尔泰山山麓,得遇与人,学了一身本领。 但他总究是读书人,虽然身怀绝技,却是深藏不露,若不是他离开西域之后,在天门关附近,恰好碰到崆峒六魔,在围攻一家镖局的镖车,路见不平,突然出手,以内家真力,一举手间,便震退了崆峒六魔,只怕江湖上并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他正式与人交手,也只不过是这一次。 因焦山临江,不但风景怡人,而且气势雄浑,居住在此,令人胸襟大开,因此便在焦山结庐而居,江硝上人,因他有举手退六魔之能,虽然未知他真实本领,也将他列入十大高人之中,称之为“儒侠”。 苏怡、苏慧两人,本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被他收了去当徒弟的,顾文瑜依然重文而不重武,因此两人也不知师傅武功到底有多高。 而且,她们两姐妹生性淘气异常,顾文瑜本身又豁达之极,绝不会管束她们,以妨碍她们的天性,因此上,两人实在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武功,只是小时候要上树捉雀,便磨着顾文瑜教轻功,大了在外面乱闯,吃了人家的亏,才要顾文瑜教本领,仗着生性聪慧,武功居然不弱。 顾文瑜也不去管她们,只顾自己闲来对江吟诗,但两人若有什么请求,却也从不拒绝。 两人年纪稍大了些,才肯稍为勤心习武,但终为生理所限,因此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好师傅,武功只是和伍氏兄弟,差不了许多。 闲来无事,又制了几十副面具,各色人等模样都有,戴了面具,在镇江城中凑热闹,甚或还离镇江,在江湖上走动,只觉得有趣。 伍氏兄弟在醉月楼上时,姐妹两人,因见人家佩剑不凡,便起了欣羡之心,而顾文瑜因本身和江湖上人物,绝少来往,武林中各大派别,正邪双方的厉害人物,也不和苏怡苏慧两人说起。 两人所知道的一些,只不过是她们自己在江湖上闯荡时所听到的,阴阳派向在阀北,也少来中原,两人却未曾想到这一对宝剑,便是武林知名的阴阳双剑,刚一入眼,感到欣羡,多半还是为了剑鞘华丽好看之故。 因此便想激怒两人,与之动手,到时将剑抢了过来,就算师傅知道了,也不致于责怪自己,因此才处处和仇中星、伍中年两人作对。 那一天,她们两人所戴的面具,偏又是黄发黄须,死眉死眼,看了就叫人讨厌,伍氏昆仲才忍不住和她们约在金山绝顶比武,待临走时,伍中星半空以手指夹断了银子,伍中年仲指疾弹,以银射来,两姐妹才知道人家并不好惹,但既已与人约定,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前去赴约,怎知到了金山绝顶,才一在石坪上站定,便见到两条三尺长短的毒蛇“七星子”,向石缝中游去。 两人全是一般心思,立即抢了过去,将两条蛇擒住,心想自己腰间所挂,只不过是一柄木剑,待会儿要动手,人家有那么好的宝剑,自己却没有兵刃,如何是敌手?一商量,觉得那蛇也可以当兵刃使用,她们两人,虽然淘气之极,但是心地却好,知道那“七星子”奇毒无比,若被咬中,极难幸免,究竟和人家并无冤仇,何苦害人?便抓住了毒蛇的七寸,正要将毒牙拔去之时,苏怡忽然觉得腰际一麻。 其实,她们正面对面坐在临江之处,那“七星子”身子,全在衣袖之中,只余蛇头在外被人封了穴道,连运真气,向穴道冲击,皆未能将穴道冲开。 苏慧在对面看出姐姐的情形有异,忙问道:“姐姐,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也觉得腰眼一麻,就此被人定住。 是以伍氏昆仲上到石坪,见两人情形有异,其中一个,还像是张口在说话,才发现她们是被人点了穴道,又因为发现了她们乃是女子,便出手解了苏怡、苏慧,两人的穴道。 但是两姐妹吃了这个亏,心中已然恨极,只当一定是伍氏兄弟早来这儿埋伏了,趁机暗算,然后又来充好人,本来面目,又被人识穿,一时气愤,穴道一解,便立即挥蛇相向,却不知伍氏昆仲确是好人,而且和她们一样,也中了人家的算计,在镇江城中,将本门镇山之宝,阴阳双剑丢失!两人所使招式相同,本来以伍氏昆仲的武功而沦,虽然事生仓猝,但也足可以躲开。 只惜伍中星一时不察,一个空心跟斗翻出之时,竟然身子到了石坪之外,伍中年虽然立即赶过来相救,已然不及,以致堕下江去!苏怡、苏慧两人,一见伍中星堕下江去,便知道闯了大祸,没法溜走之后,尚听得半山腰里,伍中年一掌将凉亭击坍,轰然之声,但是她们却不敢再在金山逗留,悄悄溜回焦山住处,匿藏了七八天,不敢外出一步,唯恐被人寻上门来。 但害了人命,心中总是内疚,又想出去看看人家,究竟兄弟死了之后,是怎么了,有没有离开镇江,刚好碰巧,伍中年重伤昏迷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救了在茅屋中,又遇上一连串的怪事,伤也痊愈,正带了孩子,在酒楼中吃喝。 苏怡和苏慧两人坐在一角,伍中年没有发现她们,但她们却眼看伍中年和那两个江一派的人物起了冲突,已追赶其中一个,紧随不放。 两人知道江心派人多势强,极是难惹,而且也看出伍中年手中宝刀,极是诡异,此去难免伤人,一被江心派围住,便难以脱身,因此才想起玫瑰仙姑简蒲其人来,草草假制了一面玫瑰令旗,居然将水中仙江一统瞒过,将他吓退,那自然也是简蒲的名头太大之故。 苏怡和苏慧两人,此时俱已知道伍中年心地踏实,对之均大有好感,因此上才会飞骑赶回,一见伍中年伏在地上,尽皆大惊,苏怡还嫌为跑得慢,两脚脱出了马缰,手在马鞍上一按,真气一提,便离马飞跃而起,苏慧也照样跃起。 两人起在半空,足有两丈高下,身子一侧,直向伍中年倒地之处落下,真和仙女临风下凡,一般无二,一落地,又;虽是苏怡先跃起一步,但是她手中,却抱着那个孩子。 那孩子固然甚轻,但对提气纵跃,使展上乘轻身功夫的人来说,终是一个负担,因此还是苏慧走在前面,一赶到,便叫道:“伍朋友,你没事么?” 伍中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苏慧也顾不得避男女之嫌,一伸手,扳住了他的肩头,将他翻过身来,只见伍中年双睛怒发,两人握拳,像是苦痛异常,不由得失声叫道:“姐姐,他死了!” 苏怡大吃一惊,放下那孩子,伸手去探他鼻息,一探,尚还有气,道:“不要乱嚷,还有气!” 苏慧道:“不知他可是用那柄红刀自刎的,若是的话,那刀上可是含有剧毒!” 一言提醒了苏怡,四面一看,却未见那柄血也似红的宝刀踪迹,同时细看伍中年身上,也没有一点伤口,不像是为刀所伤,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苏慧忽然叫道:“姐姐,我们也真是急糊涂了,他是被人点了穴道!” 苏怡被妹妹一言提醒,也暗自失笑,不知怎地,竟急得连伍中年是被人点了穴道,都看不出来,连忙伸手向他肩头拍去,本来,在肩头上一拍,肩头上的几个大穴,俱被震动了那几个大穴,和全身脉络相连,无论是那一处穴道被封,都可以应手而解。 但是苏怡一掌拍下,伍中年却仍是一动也不动。 苏怡一怔,又去拍他左肩,也是一样,仍然未能将伍中年的穴道解开。 姐妹两人,心中俱皆大异,苏慧俯身一按伍中年的脉息,却依然在跳动,分明未曾死去,的的确确,是被人点了穴道,但不知是用的什么重手法,以致自己无法解开,苏怡忙道:“妹妹,你抱着那孩子,咱们带他到师傅那儿去,叫师傅为他将穴道解开,若是耽搁久了,只怕要成废人了!” 苏慧一听,自然同意,但不知怎地,心中好像总有点不愿意,最好由她将伍中年抱起,而让苏怡去抱那孩子,才对心思。 但是她们姐妹之间,从来也没有因为什么事而发生过争执,小时候上树找鸟蛋,摸到了四个,自然是一人两个,摸到了三个,便一人一个半,因此苏慧也觉得难以开口,只是呆了一呆,便向那小孩走去。 苏怡见妹妹像是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而未曾说出来,心中也是一楞,暗忖妹妹是为了什么,才有话而不对自己说呢?但她也只是心中一动,并未向深一层去想一想。 其实,此时即使深想一层,也是想不透其中原因的。 当下见苏慧已然抱起了孩子,也就将伍中年托了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再跃了上去,加上一鞭,迳向焦山驰去。 一路上马不停蹄,唯恐耽误了伍中年的性命。 儒侠顾文瑜所居,原是在焦山临江的一面,一块大岩石之下。 那地方,若不是由江面上走去,极难到达?因为四周围常年受江水浸润,滑溜无比,没有上乘轻功,便难渡过,而若要由江面上去的话,近山脚处,浪头汹涌,船也靠不了岸,因此焦山虽然不是人迹不到之处,但懦侠顾文瑜在那里结庐而居,倒也十分清静,绝无外人前来打扰,当地武林人物,如水中仙江一统等,又大都知道此处住着一个不喜人去吵他的武林高手,因此也不会前去生事,反倒远远避开。 姐妹两人一口气便策马驰到了焦山,苏怡先下马,小心翼翼,来到了那一块四周长着几丛修竹,只不过备许方圆,上面有一块凸出的岩石遮盖住的平地之上,近山脚,起着四五间茅屋,苏怡一到,便叫道:“师傅!师傅!” 往常,儒侠顾文瑜除了站在空地上,负手观江,便是在这书房中诵书吟诗,苏怡一到,在空地上不见师傅,而又不闻读书之声,已然呆了一呆,是以才迫不及待地叫了两声。 但两声叫出,却又未见回答,冲人书房中一看,只见江风穿窗而入,吹得摊开在桌上的书本,簌簌作响,但是却未见一人。 苏怡心中一呆,暗忖:“难道师傅在房中睡着?” 又转到顾文瑜的睡房中一看,也是未见人影,正在发楞,忽然听得苏慧在书房中叫道:“姐姐,你快快来!” 声音甚是惶急,苏怡忙将伍中年放在榻上,夺门而出,来到门口,却仍不住停步,向伍中年望了一眼,只见伍中年眼珠转动,但是既不能动,又不能言! 苏怡心中叹一口气,正想走过去,安慰他几句,告诉他只要师傅一来,定可将他穴道解开,不必焦虑之类,但苏慧焦急不耐的声音,重又传出,道:“姐姐,你在干什么哩?还不快来看!” 苏怡心中一急,只得站在门口应道:“来了!” 又对伍中年匆匆道:“伍朋友,你且稍安毋躁,我去去就来。” 转身就走,刚一出门,便见那孩子在空地上乱跑,口中“哇哇”作声,像是甚为欢愉,同时看见苏慧站在书房门口,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迎上去一看,便认出纸条上的字迹,遒劲苍拔,正是师傅儒侠顾文瑜的笔迹,仔细一看,写的只是草草的一句话:“速来城西三拔巷!” 连个称呼署名都没有!大不类师傅平日之为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令得师傅如此性急?苏慧等她看完,便问道:“姐姐,咱们怎么办?” 苏怡呆了一呆,道:“这字条你是在那里找到的?” 苏慧道:“在砚台下面压着!” 苏怡奇道:“师傅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看情形,他也在那三拔巷中,三拔桂、三拔巷,妹妹,你可曾听说城西有那么一条巷子?” 苏慧急道:“姐姐,师傅既然留下了字条,要我们快去,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咱们还在这儿猜什么哑谜,到城西一问,不就知道了?” 苏怡不明白妹子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对自己态度如此粗暴?其实,连苏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自己的心情会变得那么恶劣,非要大声讲话不可,一见姐姐面露惊愕之色,也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些,不应该这样对待姐姐,但心中的不快之感,却始终无法去消除,勉强又道:“姐姐,咱们这就走吧!” 苏怡知道自己师傅虽然在焦山居住,但是一年之中,难得他进城一次,也大都是去买些新刻的好书,和添置些文房四宝之类,如今突然进城,还令自己跟去,口气又如此之急,一定是生了不寻常的变故,道:“自然要去,但是他……” 向茅屋指了一指,道:“怎么办?” 苏慧道:“将门关上,等我们回来,再叫师傅替他解开穴道,不就行了?” 苏怡一想,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一耸身,将满地乱跑的那个孩子抓住,送人屋中,关了门,以一枝竹将门插好,不令那孩子出来,道:“咱们走吧!” 又绕过丫空地,跨上马,飞驰向城中而去。 花开两头,笔只一枝,却说伍中年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他的确只是给人点了穴道,躺在床上,两姐妹所讲的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暗忖两人原来果然不是七星子汪寒之徒弟,但她们的师傅不知道是什么人?既然在这种地方隐居,多半也是世外高人。 因为儒侠顾文瑜绝不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尽管武功超群,除了武林前辈之外,一般人虽知他的名头,知道在寰宇十大高手之中,有那么一个人,但有什么事发生时,却绝对想不起他来。 伍中年当然也不会想到此处正是儒侠顾文瑜所居的翠竹渚!因为只是猜疑了一阵,又想起刚才江边所发生的事来。 原来当他将孩子交给苏怡、苏慧两姐妹,正如苏怡所料,他感到杀这两个女子,是为不仁,但如果不杀她们,却又不义,具间恩怨纠缠,几乎不可能解得开这个死结子,确已存了自刎而死的念头。 而且手中血魔刃又含有如此剧毒,只须割破一点,便自中毒,看江心派那三人死得如此快法,就算有痛苦,也是一刹那间的事。 望着两人的背影,和那个孩子向他招手,意似惜别的情景,心中好一阵感叹。 呆了一会,又望着浩浩地江水,心中暗道:“星弟!星弟!你堕江之前,只有一句活,嘱咐哥哥为你报仇,但是你哥哥无能,既受人大恩,如何还能替你报仇?唯有一死了之!星弟,在九泉之下,你我相会,你可别怪我啊!” 一面想着,一面不禁滴下几滴泪来,并不是为了将要伏尸江边,而感到难过,而是因为想起了伍中星聪明才智,远在自己之上,这种事,若是叫他遇上了,定然有办法可以解决,不致于兄弟两人一齐命丧镇江!为什么造化弄人,在金山顶上堕江的不是自己,而是兄弟伍中星,因此才心中伤感! 叹息了一会,提起了那柄血魔刃,映着日光,那血魔刃更显得宝光闪耀夺目,伍中年不由自主,又想起“血魔门”三字来,暗忖这柄血魔刃,怕就是血魔门中的物事,但怎么会在铁衣人身上的呢?难道铁衣人便是血魔门中的人物,连那孩于都是么?自己死了之后,这柄血魔刃,可不能再留在世上,反正中刀之后,不能立即就死,将刀掷向江中的力道,总还是有的。 主意既定,手腕一翻,血魔刃对准自己咽喉挑去,然而应此时,忽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难德已极的声音,道:“在这里了!” 第三章 本来,伍中年考虑来考虑去,除了一死以外,真是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死意既决,普通声音,当然也惊不动他,何况血魔刃上含有如此剧毒,只梢划出一道口子,抖手将血魔刃抛入江中,便可一了百了。 但是那“在这里了”四字,却实在太是怪异,不但声音难听,如以钝刀刮除铁锈一样,令人牙龈发酸,而且那声音突如其来,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倒像是从地底下蓦地里冒出了一个人来一样,伍中年不禁为之一怔,血魔刃也就在他咽喉寸许处停住,刚想回头看一看时,另一人道:“不错!在这里了!” 这人的声音更怪,伍中年又是一怔,就在这一连两怔之间,猛地觉出一玻劲风,向腰问袭到。 伍中年此时若是不顾一切,转手一刀,反削而出的话,至少也可以令对方受伤。 但他却想到自己反正难免一死,又何苦以血魔刃来多害无辜之人?因此,只是将血魔刃向下一沉,沉到腰际,挡住了那股突然袭来的劲风。 他动作快疾,刚好那股力道迎上,只听得“叮”地一声,力道碰在刀身上,竟然发出了声音,而且虎口发麻,由此可知来者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急忙一扭腰,避了开去,回头看时,又是一惊,原来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伍中年心中大异,暗忖莫非真是人之将托,便会遇到鬼么?刚才身后不但有人讲话之声,而且还有一股大力袭到,如何会一个人也没有? 刚在发呆,左右腰际,又同时一股暗劲风袭到,这一下,伍中年挡得了左边,挡不了右边,这才知道对方果然武功高绝,竟自己刚才一个扭身时,便来到了自己的身后,一个犹豫间,左右两腰,同时被那股力道撞了一下,只觉全身痹麻,“咕咚”一声,向地上倒去,显然已被人封了穴道。 可是以伍中年的武功而论,竟然不知道自己被封的是什么穴道,一运真气,尚可运转,但是全身软绵绵地,真气通行全身三十六大穴,毫无所阻,只是全身不能动弹分毫。 他倒下去时,是伏地而下,虽然眼珠尚能转运,但用尽力向上翻时,却是什么人也看不到,只听得脚旁两人争道:“血魔刃是我的!” 另一个道:“胡说!是我的!” 那一个又道:“放你妈的屁,是我的!” 另一个更怒道:“你敢碰一碰,我便要去见姥姥!” 那一个更是勃然大怒,道:“好极,看你怎么送我去见姥姥!” 那两人讲活的声音,本来就难听之极,再加上内功精纯,语音直透耳鼓,这一争吵,简直是惊天动地,伍中年只觉得心头大受震动,极力镇定心神,方能弄清他们讲些汁么。 只听另一个又“哈哈”一笑,道:“实说了吧,我也不能送你去见姥姥,只送你去见师兄,叫他问爸爸一个心怀不轨之罪!” 那一个大怒道:“放屁,我怎么心怀不轨?” 另一个道:“你凯觎这种歹毒兵刃,还不是心怀不轨?” 那一个笑道:“你呢,还不是一样?” 两人争吵了半天,可以说一点结果都没有,忽然之间,两人一齐静了下来,齐声道:“有马来了!” 那时,伍中年伏在地上,左耳贴地,也只隐隐听得一些马蹄声,而两人同时听出有马来到一事,可知他们耳力之强,惊人之极,心中大是叹服。 两人说了一声“马来了”之后,又齐声道:“咱们哥俩别争了,谁的不都一样,快取了走吧!” 伍中年只见一条手臂,伸了过来,劈手将自己紧握在手中的血魔刃抢了过去。 那两人声音如此之难听,讲话又这样粗俗,开门放屁,增闭口放屁,在伍中年想像之中,一定是两个彪形大汉,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条手臂,竟然又白又嫩,纤细无比,看来竟像女子的手臂一般,才一伸到,中指便在他腕门上一弹,伍中年五指立时松开,那手才伸指一夹,将血魔刃夹了过去,动作轻巧快疾之极,一将刀取走,轻风一起,便自没有了音响。 接着,马蹄声大起,苏怡苏慧两人赶到。 且说伍中年被苏家姐妹送到儒侠顾文瑜所居的翠竹渚,苏家姐妹又离翠竹渚而去之后,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暗忖在江边偷了自己血魔刃的,不知是谁?看来她们两人的师傅一到,将自己被封的穴道解开之后,自己暂时却是没有办法死去!想起弟弟伍中星沉尸江底,心中又是阵阵难过,由此想了开去,一直想到本门镇山之宝,阴阳双剑,也糊里糊涂地失去,此次北上,和原来为阴阳扬名的愿望,相去何止千里! 心中不断地感叹,过了好久,未见苏家姐妹回来,心想她们不知道是为什么,才一到便匆匆离去,正在心绪烦乱,忽然邻室传来“砰砰”两声巨响。 那两下声响,震得伍中年所睡的竹榻,轧轧作响,茅屋四壁,皆为之摇动,伍中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骇然,暗忖自己睡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若是有什么人来到,只怕要吃大亏。 正在想着,又是“砰砰”两声,接着,便听得“啊啊”一阵欢啸之声,从邻室传出,伍中年一听便知正是那个来历神秘的聋哑小儿所发,但是却不明白何以将他的声音,听得如此清楚。 只听得几声欢啸后,又是“砰”地一声响,茅屋的竹墙,竟然倒了下来,那聋哑孩儿,欢啸着跑了出来,来到伍中年榻前,嬉皮笑脸,神色高兴之极,指手划脚,口中“啊啊”乱言,也不知他讲的什么? 好半响,伍中年才弄清楚,敢情那墙是被他撞倒的…… 这几间茅屋,虽然只是编竹为墙,上面涂些泥土白垩,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推它也不是难事,但是以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竟然能将之撞倒,却是令人不可想像的事。 伍中年口不能言,无法与之交谈,只得怔怔地望住他,正在此时,忽然又听得“呀”地一声,似有人推门而入,伍中年头部不能转动无法看见进来的是什么人? 但那孩子就在他的眼前,只见那孩子转过头去,天真的眼神中立刻现出了一丝恐惧的神情,向伍中年更靠近了些,那情景就像受了惊恐的雏鸡,向母鸡的翼下乱钻一样,极是得人怜爱。 伍中年心中一怔,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突然间会害怕起来,只见他拚命摇头摇手,显然那进门来的人,正是在向他打着手势,而他却表示不愿意。 伍中年此时,真比自己遭受到危害,还要着急,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会对那孩子这样有缘,此时唯恐他被人伤害,但又苦于毫无能力去护卫他。 心中正在着急,只听得一个老太婆的声音道:“赤血魔,你和这小畜牲打什么手势,装神弄鬼地将他一把拖了去,不就行了?” 另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道:“老鬼婆,你不知道这小畜牲气力大得紧哪!” 老太婆“嘿嘿”怪笑两声,道:“赤血鬼,亏你讲得出这种事来,湖上脸面全都叫你给丢尽了!” 脚步声一响,伍中年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翻起眼睛看时,只见面前已多了一个身高不满四尺,尖头尖脑,满面皱纹,貌相极之丑怪的老太婆,右手拄着一支鸠头拐杖,却少说也有她两个人那么高,杖上鸠头,大如铜锤,两只眼睛,是上佳的“祖母绿”镶成,碧也似翠,一走过来,左手便近了起来,向那孩子打去。 那孩子一侧头想要躲避,但是怪老太婆出手奇快,只听得“叭叭”两声,左右开弓,两掌已然结结实实,打在那孩子左右颊上,打得那孩子脸上肿起老高,颊上留下了极是明显的一只手印。 孩子眼中,泪花乱闪,但却抿紧了嘴唇,并不哭喊。 伍中年见那老太婆出手如此之狠,对一个小孩子也下这样的重手,心内大是不忍,眼中充满了怒色,那老太婆却只当没有他这个人那样,打完两掌之后,一把揪住了小孩的冲天辫,在拐杖上一缠,便向外拖去,那孩子硬是赖着不肯定,向伍中年“啊啊”地叫个不已,但是总敌不过头上疼痛,坚持了半晌,终于被那怪老太婆,拖开了三四步去。 一拖开,伍中年便无法看到他们如何情形,只听得孩子不断乱叫,凄凉之极,但不一会,叫声便渐渐远去,终于听不见了。 伍中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人掳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那孩子不知来历,但一见那两人,面上便露出了惊恐之色,分明是和他们相识的,那两个人……那两个…… 伍中年将两人进屋后的情形,详细地想了一遍,心中立刻闪起了三个字来……血魔门!在江边被两个人夺去的那柄形如弯月,血也似红,含有剧毒的宝刃,水中仙江一统一见便叫出它的名字是“血魔刃”,而同时又问自己和“碧血齐太媪”和“赤血鬼赵巴”两人有什么干系。 那两人的名头,自己实在是闻所未闻,甚至连“血魔门”三字,也未曾听说过,因此当时并不在意,刚才那两人进了室内,自己虽只见了一个老太婆,但是那老太婆却称另一人为“赤血鬼”,说不定那老太婆就是什么“碧血齐太媪!” 伍中年这一想,虽然弄清楚了那两人的来头,但是却仍不明白他们何以要将那孩子掳走?一面耽心那孩子的安危,一面又焦急自己的处境,心中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不多久,天色已然渐撕暗了下来,兀自未见苏家姐妹回来,更未见儒侠顾文瑜的踪迹,伍中年心急也无用,不如闭日养神。 又过了片刻,忽然觉出眼前一亮,猛地睁开眼来,只见榻前一张小几处,已然多了一盏油灯,灯光尚闪动不已,一看便知是新点着的,伍中年只当苏怡苏慧两人回来了,但是随即听得一个陌生女子的口音道:“师叔,你看他被封的是什么穴道?” 那女子声音,娇脆动听已极,说不出的媚人,令人一听,便心中烦恼顿消,但是又生出另一股莫名的烦恼来,那股新生的烦恼,根本是无法形容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吟了片刻,接着便有一只手按了上来,伍中年觉出那只手心滚也似荡,显然那人功力甚深,按了一会,道:“奇了,他被点的是什么穴道呢?” 那女子又急道:“师叔,你又说天下点穴谱,全在你心中,怎么闹了半天,敢情也看不出来!” 那苍老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哎哟!好侄女,你倒是真是厉害得紧哪,那小子是你什么人,你要那么着急?倒说给做师叔听听着,行不?” 那女子“嘤”地一声,大发娇嗔,叫道:“师叔!” 老头子又笑道:“好!好!我不问!” 两人一面对话,伍中年仍感到那只手在他全身抚摸,虽然穴道未被人解开,也觉得甚是舒服,好半晌,老头子叹了一口气,道:“唉!今天真是考倒我了,乖侄女,我认罚,这人全身大小穴道,连附骨大穴,经外奇穴在内,无一被对,我真是没有办法可想,只有……只有……” 那女子急道:“只有怎么?” 老头子道:“除非找你师傅。” 少女“嗯”地一声,道:“师叔,若是能找师傅,我还会来找你么!” 老头子道:“那也没有办法可想!” 少女“哼”,地一声,道:“亏得江湖上人叫你作‘独指仙’,原来你连解一个穴道都不会!” 伍中年本不知那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女,是什么来历,但听得他们的对答,像是那少女特地将老者请了来为自己解穴道的,也就心中安然,此时听那少女讲出“独指仙”三个字,心中不禁凛然,暗忖:常听得师傅阴阳叟单残枝说,武林十大高人之称,定下已有多年,在那么多年中,不免高人迭出,有一个异人,四十岁头上,才开始学武,苦练二十年,武功已然踏入一流境界,其人诙谐无比,精天下各种点穴之法,与人对敌,只以右中指应敌,人称为独指仙,其人最喜年轻人,常说自己因为学武之时,年纪已大,终于无法得窥学武的最高境界,年轻人就算一点武功不会,却总是有希望的,因此遇有出身正派的青年侠士,往往肯将他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嘱咐自己弟兄两人,若碰到了一个红脸白髯老者,不管他是不是独指仙孙泗,不妨对之谦恭有礼,如蒙他传授一套经外奇穴的点穴法,临敌之时突然使出,便已然可增加不少威力! 如今自己被封的穴道,竟连这个武林知名的点穴大家,都不能解开,可知扎手,难道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一辈子么?本来他已铁饭碗打定了一死以求解脱的主意,就算此时知道了被人所点中的,乃是无法解开的死穴,他也不会怎样难过,但如今却只是不能动弹,并不能死去,这却是比死更难忍受,因此心中大不是味儿。 那老者的声音静了半晌,又道:“乖侄女,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近半个月前,我在金山,见他在追苏家姐妹,那两姐妹何等淘气扮成了两个面目可憎的人,隐身在一块石后,他却看不见,直跑到半山亭子上,突然发怒将亭子弄倒,石头压了下来,将他压成了重伤,我才将他弄回去养伤,怎知离家多天,回来一看,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想多半和苏家姐妹有关,来此一看,果然不错,只是他被人点了穴道,我才将你老人家找来的!” 伍中年听了这番话,心中暗叫惭愧,原来在金山上救了自己的,竟是一位少女!而她刚才又曾来看过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可知她轻功之好,已妙臻毫颠! 只听那老者一笑,道:“人家已被苏家姐妹救来了,儒侠顾文瑜名列武林十大高手,怕不能解了穴道么?你快跟我走吧,多管闲事作甚!” 少女的声音甚是焦急,道:“师叔,你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老者道:“没有了!” 少女长叹一声,声音凄楚,哀愁感人,但是却忽然听得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乖侄女,你虽然一句话也不肯说,但我也不蠢,你眼中泪花乱转,可是对这小子已然钟情?” 那少女“哗”地一声,叫了起来,道:“师叔,你已经知道他被封的是什么穴道了?” 老者道:“不错,只怕除了点穴人以外,天下再无第三人识得,他被封的,乃是督脉之内的一个小穴,点穴人是以内家真气封住。” 少女道:“师叔,那你快替他解开了穴道!” 老者语音突起严肃,道:“阿蓝,我一举手间,便可将此人的穴道解开,但是你师傅的戒律,你难道敢违背么?” 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不敢违背,要不然,我何必当初救他之时,任他自然醒转,而不立即将他救醒过来?” 伍中年在榻上,听得穴道可解,心中大喜,但继而又听得两人如此讲话,心内不禁莫名其妙。 只听得老者道:“那你先在门口等着我。” 少女应了一声,老者又道:“阿蓝,你须知道,此心一生,烦恼随来,在你师傅面前,不要露出马脚来才好!” 阿蓝幽幽地道:“反正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什么烦恼可生,师叔你放心好了!” 伍中年心内不知为了什么,听那少女这样说法,生出了一股莫名所以的惆怅之感,同时又不明白何以那唤作阿蓝的少女,既然救了自己,却会因此犯了她师门戒律,难道她师父竟不准她救人不成? 正在疑惑,肩头上已被一只手按了上来,听得那老者道:“小伙子,你穴道被我解开后,要运真气循督脉走上十二周,方能动弹,否则大是有害,我那乖侄子虽然对你有两度相救之恩,但是你绝不用打探她的姓名来历,也不用存半分感恩图报之心更不用妄想结识她,否则就是害她了,你知也不知!” 伍中年根本无法回答,老者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否则,这小伙子倒和阿蓝是一对儿,只怪老太婆生性固执,竟不准阿蓝这样的女孩子的心中,生出情爱之念!” 伍中年本来完全不明白独指仙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听了他的自言自语,方始明白,这才想起要阿蓝和独指仙刚才的对答来,知道那个唤着阿蓝的少女,竟然对自己大有情意,适才自己心中所生的怅惘,大概是因此而来的!心中感叹,只觉得肩头上突然如被尖锥刺了一下,手指一动,已然可以动弹,记得独指仙的话,将真气顺督脉运行。 刚运行了两遍,只听得独指仙道:“阿蓝,我们走吧!你还站着不动干什么?” 阿蓝并不言语,只是叹了一口气。 伍中年实在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蓝色颀长苗条的背影,正和一个矮胖者一起,向外驰去。 那浅蓝色的背影,是那样地幽,那样地美,使人一看到,心中便如看到一抹青天那样地开怀,再加上垂在浅蓝色衣衫上的那一束青丝,更是会使每一个年青人生出无限的美丽的想像。 伍中年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将老者嘱咐要将真气顺住督脉运转十二周的吩咐,忘了个干干净净,手在竹榻上一按,一跃而起,想要出声叫唤,但脑中却立即闪过独指仙的话:“你绝不能存一分感恩图报之心,更不用妄想结识她,否则就是害她了!” 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在他脑中响着,响得他心绪烦乱之极,但是他终于遏制了下来,只是举起手来,向两人的背影挥了挥,眼望着那浅蓝色的背影,如此灵巧,如此美丽,又如此伤感地慢慢走了开去,直到转过山角不见,伍中年仍感到那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动,有几次像是要转过身来,但那也究竟只是幻觉,伍中年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两眼仍是怔怔地望着阿蓝离去的方向,心中惆怅之极。 他心中,从来也未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在和苏怡、苏慧见面或是分手的时候,他心中绝对不会那样地惆怅,但此时他却望着被明月照射得明亮已极的山和水,久久地伫立着,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他才猛地醒来,自己身在翠竹渚中,同时,又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出声招呼,但随即耳际又响起了独指仙的警告声。 接着又想起了他的吩咐,要运行真气十二遍,急忙又草草补行,等了一会,仍未见苏怡、苏慧两人回来,心枋如今要寻死,当然不会有人阻拦,但奇的是,自从看到了那浅蓝色美丽的背影,在月光下消失之后,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打消了死意,想起日间在江边的举动,反觉得哑然可笑。 暗忖刚才自己虽然未曾出声招呼,但是那少女既然褒得苏家姐妹,连她们化了妆都认得出,苏家姐妹自然也认得她,再说独指仙孙泗,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辈,只要一打听,便可以知道她的师傅是谁?为什么定下那样一个奇怪的戒律,和有无办法补救了。 一想及此,心情又轻松了些,便来到了书房之中。只见书房中陈设东倒西歪,想来全是被那个孩子弄乱的,在地上拾起了笔墨砚,正待留一张字条,向苏怡苏慧两人讲明自己已然被人解开穴道因此离去之际,忽地一眼瞥见另有一张字纸在地上。 拾起一看,纸上所写的,正是“速来城西三拔巷”七字。 伍中年一怔,已然明白了苏怡苏慧两人,何以一到便匆匆离去的道理,心想自己总算蒙她们相救两次,就此离去,也于理不合,她们久去未归,不知道是否碰到了什么难题?应该前去看上一看。 伍中年侠义过人,急人之难,如今自己,也未曾考虑苏家姐妹当然是和顾文瑜在一起,她们有难,以自己的武功,是否能以解救,顺手在墙上摘下了一口长剑,绕过了山头,上了大路,迳扑镇江城中而去! 如今却说苏怡、苏慧姐妹两人,一看到师傅所留的字条,知道若不是发生了极其紧要的大事,以师傅儒侠顾文瑜之为人,行事绝对不会如此匆忙,因此两人虽然都愿意陪着伍中,也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翠竹渚,向镇江城中走去,到了城西,两人虽是时时进城,也不知道那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两人一面找,一面问了几个人,都摇头答说不知道。 姐妹两人更是着急,苏慧道:“姐姐,莫不是师傅忙中有错,写错了地名?” 苏怡道:“那怎么会,城西地方大着呢!怕那三拔巷不甚闻名,我们才没有找到的。” 苏慧却仍是固执己见,道:“莫是你看错了,师傅写的不是三拔巷,那张字条呢?” 苏怡在身边一扑,道:“没有带出来,还在书房里哩!” 苏慧又不住顿足埋怨。 苏怡道:“妹妹,我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情,不是没有耐心,就是乱估计!” 苏慧心中只感到说不出来的烦躁,“哼”地一声,道:“耐心!耐心!就算师傅本领大,有什么事情不怕,翠竹渚中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难道你不耽心么?” 苏怡见妹子又使上了小性儿,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去劝她,两人在城西团团兜了一转,仍然没有打听到三拔巷在什么地方,堪堪来到城墙脚下,只见一个老叫化子,正倚着一堵墙在晒太阳。 苏怡道:“是了,这老化子在镇江城中,每每碰到,何不向他问上一问?他行乞之时,大街小巷乱转,也许知道那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苏慧咕哝着道:“越来越好了,索性向要饭的问起路来了!” 苏怡也不理会她,迳自走了过去,尚未开口问话,仔细向那叫化子一看,心中又不禁愕然,原来那化子懒洋洋地倚墙席地而坐,看见有人来了,只是翻了翻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一走近,便闻到一蓬酒味,这情景那里像是正式乞食的化子?而且也不是时时见到的那老化子。 苏怡情知有异,但既已走到他的面前,不开口总不是路,便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道城西有一条巷子,叫三拔巷的,在什么地方?” 那化子又翻了翻眼睛,不理不睬,望了苏怡几眼,索性将眼闭了起来,苏慧在一边看着,不由得大怒,喝道:“你这化子好没道理,问你三拔巷在那里,你如何不说?” 那化子仍是不理,头一高一低,竟打起瞌睡来了。苏慧心中气往上冲,一伸手就要将化子抓了起来,但苏怡已然看出有异,将苏慧一把拉住,道:“妹妹,他不说,咱们就去问第二个吧!” 两人转身,只走出一步,便听得那化子“哈哈”一笑,声音洪亮,道:“只怕除了我,镇江城中,再也无人知道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苏怡心中一动,回头看时,只见那化子伸了一个懒腰,一副大刺的神气,苏怡究竟心平气和些,一笑道:“只怕连你也不知道吧!否则你为何不指点我们?” 那化子也是一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带起一股酒气,向苏怡苏慧走了过来,两人究竟是名家子弟,一见这化子虽然只不过走了三四步,看来还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样,但实质上却暗含子午,步法严谨,极有法度,心中不禁肃然,俱感到眼前那化子不是常人,暗忖就算是自己师傅,若是在街上遇见,也十足是一个酸腐,谁又知道他身怀绝技? 苏怡首先改容,道:“原来前辈也是武林中人,我们姐妹两人,是儒侠顾文瑜之徒,相烦指引!” 那化子听到“儒侠顾文瑜”五字时,脸上微露惊讶之色,但随即一个“哈哈”,道:“你这前辈两字,早说出来,我也早就指点你前去了。 我还要在此等一个人,你们沿城墙向前走不多久,便可见座破庙,破庙后面那条小巷子,就是三拔巷,到了那里,多朝地下看,莫向天上瞧,遇事小心一些好,最好别看不起人!” 讲到最后,冲着苏慧瞪了一眼,苏慧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等他转过背去,才做了一个鬼脸。 但是那化子背后,像是长着眼睛一样,苏慧刚一做鬼脸,他一步未曾跨出,便一足支地,陡地转过身来,两眼直视苏慧。 她们两姐妹虽然一样淘气,但尤以苏慧为甚,化子这一手,却令得苏慧狼狈之极,不知如何收,幸是苏怡在旁,一拉苏慧,道:“妹妹,咱们快走吧!” 苏慧习才趁机转过身来,两人一直沿城墙走出了四五丈,才敢回头,只见那化子仍是倚墙而坐,苏怡道:“妹妹,这化子看来不类常人,不知是那一派的武林高手哩!” 苏慧心中仍是不服,道:“哼!若不是我们赶着去找师傅,倒要领教一下!” 苏怡心中暗暗奇怪,不知为什么妹妹今天特别爱犯小性儿,她当然想像不到苏慧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百般呵护伍中年,自己又不能和姐姐争夺,因而心中烦恼的缘故。 沿着城墙走出不远,果然见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就在离城墙三丈开外,门漆剥落,荒凉颓废。 土地庙盖在城墙脚下,也是出奇的事,两人一穿过破庙,果见一面有一堵墙,长约三四丈,形成了一条小巷子,想来就是三拔巷了。 但是那巷子直通通地,又那么短,一个人也没有,师傅叫自己赶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两人对望一眼,苏慧道:“姐姐,咱们上人当了!” 苏怡一看周围情形,也觉得颇有上当的可能,但是当地又确是一条巷子,足尖一点,跃出三四丈去,穿过了小巷一看,那一头是一大片瓦灿场,野草没膝,再回到巷内,刚想离去,猛地想起那化子还有两句别具深意的话,叫自己到了三拔巷,“多瞧地下,莫望天上”,莫非巷子在地上,另有蹊跷么?向地上一看,只见巷子中所铺的,全是一块一块,四尺见方的青石板,齐齐整整,一丝不苟,和这条破败的巷子,确是不十分相配,心想果然不错,忙道:“妹妹,先别埋怨人,极可能地底下另有乾坤,也说不定!” 苏慧仍是不信,顿足嚷着要走。 苏怡也不去理她,逐块石板仔细察看了过去,半响,发现一块石板周围,像是有亮光透出,忙道:“妹妹,你快来看,这下面果然有古怪!” 苏慧凑过来一看,不好意思道:“咦,原来那化子当真不曾骗我们!” 手在怀中一探,飕地摸出一柄其细如指,长可尺许,晶光四射的匕首来,向石缝中插去,往上一撬,那块石块应声而起,石板才一被撬起,下面便传来极是嘈杂的人声,倒将两人,吓了一跳,探头向下看时,只见灯光掩映,似从远处传来,两人一商议,觉得不论师傅是否叫自已来到此处,都非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苏慧先在巷口拣了一块小石子,抛了下去,不一会便传来“叭”地一声,估量有三四丈高低,跳了下去,苏怡紧跟在后面,在跃下之时,手一松,石板重又盖上。 两人到了地底,顺着亮光向前走去,只觉得地底下,四面全是石板铺成,宽敞无比,转了几个弯,跟前一亮,不由得吃了一惊。 因为两人万万想不到地底之下,还会有那么大的场面出现,只见一个高约七八丈,宽可亩许的大厅一样的地方,少说也有两百余人,正在各自议论,正中,有一块凸出的,以石砌成的石台,上面有几十个海碗大小字。 两人目力甚好,一眼便看出那些字乃是“宋庆林四年,筑此渠以疏江水,役民五万人,成而未用。”等字样,这才心中恍然,敢情那时宋朝年间,筑来疏通江水的,所以规模才如此之大。 两人既明白了是什么地方,便仔细打量周围情景,只见那些人,全都是面生横肉,獐头鼠目,就算有些稍为五官端正些的,也是一脸邪气。 她们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她们,两人见并没有师傅在内,心中疑惑,只见一个六十上下矮壮老汉,左边脸上,生着血也似红的一搭红记,左臂袒露,手臂上刺着一个红色的蓬头鬼,腰间鼓起,也不知道是缠着什么暗器,一蓬短须,如钢针也似,走了过来,向两人一看,道:“你们是那一路上的?” 苏怡本就疑心自己来到了黑道中人物的聚会所在,一听那老头子如此问法,更是肯定,一拉苏慧,示意她不要乱说,心想不如说得远些,道:“咱们是冀鲁道上的。” 那老头“嗯”地一声,道:“柏老残未来么?” 苏怡根本不认得谁叫“柏老残”,顺口应道:“不知道,我们先来了!” 那老者道:“我叫卢金,两位先去拜见二掌门。” 两人对望一眼,暗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知是什么路数,看那卢金,像是接引一类的小角色,但是袒露的左臂上,肌肉盘虬,时而鼓起,可见一身横练外功,已有根底,二掌门又不知是何人,且跟着他去看看再说,便随在卢金后面,沿着那大厅也似的空地,走了一半,又突然了老大的一个圆洞,走进去再拐了一个弯,在一个较小的圆门前站定,那卢金便退让一旁。 姐姐两人只见地底下造有这么多的通道,如同迷宫也似,早已看得呆了而且又不知规矩,见卢金退开一旁,奇道:“咦?卢朋友,你不是要带咱们去见二掌门么?怎么不走啦?” 卢金面上神色一变,道:“你们两人,究竟是不是我们中人?” 一面说,一面将手按在腰际,两人心小齐叫不好,敢情已然露出了破绽!知道一闹起来,他们人多,一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先发制人为上。 苏慧首先发动,手在身后一探,便已抓了一个火把在手,道:“咱们自然是自己人!” 一个“人”字才出口,“呼”地一声,荡起火把,直向卢金面上烧去。 卢金吃了老大一惊,急忙上身一仰,向后避去,但苏怡电同时出手,并指如戟,直向他胸前“乳中穴”点去,一点点个正着,但只觉如同点在牛筋上一样,手指几乎被弹了开来,心知对方横练外功,铁布衫功夫,极有造诣,连忙五指一齐伸开,除中指仍点在他“乳中穴”上外,其余四指,分别按住了卢金的“乳根”、“膺窗”、“天谷”、“大包”四穴,内力疾吐。 只听得卢金“嗤”地一声,向下倒去,苏慧一见得手,连忙将火把插回原地,苏怡则拖起卢金,向旁边一条通道拖去。 两人刚一做完手脚,便听得有脚步声走了过来,连忙将身一缩,只见一个独臂汉子,由一个中年人陪同,来到刚才自己停步之处,停了下来。 那人虽是失了一条右臂,但是双目顾盼之间,却是精光四射,神采奕奕,而且虽是生得瘦削了些,两道浓眉斜飞人鬓却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来到洞口,先向四面一看,苏怡和苏慧两人躲在暗处,见他眼光扫来炯然有神,像是已被扫中一样,身在险地,祸福难料,不由得吓得芳心乱跳。 而那独臂人也确实是在两人藏身之处,眼光便停了一停,两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已准备着那独臂人只要一出声,便立即先弄熄了所有的火把,好混水摸鱼,趁机逃走,同时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化了妆前来,否则地道之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躲藏起来,也容易许多,但幸而那独臂人只是望了一下,就转了头去,两人心中才放下一块大石。 只见这独臂人,单手向洞门拱了一拱,朗声道:“山东独臂柏龙,向赵二掌门致意。” 姐妹两人在黑暗中互望了一眼,心中俱都暗忖:这个独臂人一定就是刚才卢金提起过的“柏老残”。 姓柏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他只有一条手臂,是个残废,自然是他无疑了,刚才自己吹牛,说是冀鲁道上的人物,卢金一开口便提柏老残,可见这独臂人在冀鲁道上,大大有名,因此两人互望一眼之后,益发不敢乱动。 那柏龙讲了一遍之后,圆门内并无声息,柏龙等了一会,又是一拱手,再依样一字不易,说了一遍,直到第三遍头上,才听到圆洞之内,传出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柏好汉请便吧!” 柏龙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在走出去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苏怡苏慧的藏身处,望了一眼,眼中神光炯然,又将两人吓了一跳,直到柏龙和那中年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苏慧奇道:“咦?姐姐,在大厅见那些人,全是一脸邪气,这个独臂人却与众不同,看不像是庸手!” 苏怡点了一点头,道:“妹妹,眼下我们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又不见师傅的踪影,凡事还是小心的好。” 苏慧本来心中,也是和苏怡一般心思,觉得身在险地,确是不应该胡来。 但是,在从江边将伍中年送到翠竹渚时起,苏慧心中,便产生了一种最心爱的物事,被姐姐夺去了的感觉。 若是其他的事,以苏慧的性格,一定早已讲了出来,而一讲出来之后,心中的忧闷,便也会消失,可是事情又偏偏和男女之情有关,一则是女孩儿家脸嫩,二则,连苏慧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烦乱无比,却又说不出一个名堂来,但心底深处,又真正地感到姐姐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令得自己不高兴,因此便产生了莫名其妙,想和苏怡作对的愿望,听得苏怡如此说法,“嘿”地一声冷笑,道:“怕什么?只不过是黑道上的下三滥,在这儿聚会罢了,我就不信他们多厉害,已然动了手,索性动到底,先去看看那赵二掌门是何等样人再说!” 说完,便向外走去。 苏怡一面听她说,一面便自惊骇不已。苏慧的态度和以往大是有异,她也早巳看出,但是苏怡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对伍中年固然也有好感,但这种好感要称之为“爱情”,似乎尚言之过早,而她这样地关心伍中年,更多的原因,因为在金山顶上,将人家的弟弟伍中星逼到了大江之中,尸骨无存,自然更意会不到因此而使任性的妹妹,生出了极大的不满,当下听得苏慧那一番话,更是大异常态,一面听她说,一面已惊得呆了半晌,一见苏慧不顾一切地向外走去,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抓,但苏慧身法甚快,一把抓空,苏慧已然站在圆洞前高声道:“镇江苏慧,向赵二掌门致意!” 苏怡听她竟然直言自己姓名,更是大吃一惊,连忙一步赶出,低声喝道:“妹子!你这是怎么啦?” 苏慧掉过头去,她心中芥蒂既生,苏怡对她的一切真挚已极的关心,在地看来,都不免有惺惺作态的成份在内,因此也就不领盛情。 苏怡见她不出声,内心更是焦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妹子,别再胡来了,咱们快走吧!” 苏慧心中,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胡闹?但是她却不以为会发生什么,又朗声说了一遍,只当三遍之后,圆洞之内,一定也会传出“请便吧”的话来,到这时候,便随着苏怡,一起离去也不迟,虽然这样做法,实际上一点意思也没有,但赌气之下,总可以略舒忧闷! 怎知她第二遍活才出口,便听得圆洞内那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出乎苏慧的意料之外,并不是叫她“请便”,而是道:“两位请进!” 这一来,苏慧也不禁吃了一惊,不知如何是好,就这略一耽搁之间,圆洞内粗声粗气,已然隐含怒意,叱道:“叫你们进来,为何还不进来?” 苏怡听了,不禁顿足不已,在圆洞前面,出声讲话的,只不过是苏慧一人,苏怡只不过低声叱了一句,语音极低,而大厅中嘈杂的人声,又可以传到此处,那一句低叱,绝无被人听到的理由,而圆洞内的“赵二掌门”竟立即知道是“两个人”,而非一个人,可知其耳力之佳,一定是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而且大厅中又如此多人,怎能不令她着急! 苏慧心中,也一样怵然,但是一回头,见苏怡面上,大有埋怨之色,心头重又一赌气,竟然朗声答道:“来了!” 苏怡见妹妹和以前,简直成了两个人,那么重大的事情,竟然在暗地里都不和自己商量一下,不由得失声道:“妹妹,你……” 但是她这才讲出了三个字,苏慧已然大踏步向圆洞之内走去,苏怡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后面,走人丈许,便见一幅血也似红的布帘,将圆洞遮住,两人来到布帘前,略一停伫,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又道:“掀开布帘,快走进来!” 苏慧一咬牙,撩起手臂,欣开布帘,便向里面钻去,事情已到这般田地,苏怡断无不跟她进去之理,连忙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只觉得眼前一亮,四五个明晃晃的大火马,照得洞内通明,一排五张太师椅,放在洞内,但却只有一个人坐在椅上。 洞内的陈没,颇仅一个小花厅,奇的是那五张椅子,全都是椅背对住了布帘,因此坐在椅上的那人,也是背对苏怡、苏慧两人,看不清他的脸面,只见他满头白发,年纪已然甚大。 两人向前跨了两步,那人并不回头,便粗声喝道:“站住!” 那一声“站住”,宛若在半空中响起了一个霹雳,将两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了步,抬头一看,又吃了一惊。 原来在一只花架之旁,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书生打扮,也是背对闻人,两人一样看不清他的脸面,其所以心中一怔,只因为那人从背影上看来,不是别人,正是在镇江城中,被自己嬉弄,又在金山顶上,被自己逼于大江去的伍中星。 姐妹两人,不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伸手向那人一指,失声道:“你……” 但那人并不回过头来,两人还待说下去,只觉得洞内旋风陡生,劲道之强,几乎连气都闭过去,眼前一花,那坐在椅上的老者,已然连人带椅,转过了身来。 两人一见声势如此猛恶,心中俱皆吃惊,向后退了两步,来到了布帘之旁,才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一望之下,两人转又放心,原来那老头子声音虽是显得粗俗横蛮不堪,但是却生得貌相古拙,并无杀气,也不类似穷凶恶极之人,两道银眉,根根见肉,颔下并无胡髭,衣着甚是怪异,而一条左臂,袒露在外,臂上刺着一个血电似红的鬼怪,却又不像是正派中人。 到了这时,苏慧也知道事态严重,便将狂态稍微收敛了些,两人俱不知道讲什么话才好,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老头子向两人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双掌互击,“叭”地一声,两人还只当他要出手袭人,苏怡身子一闪,拦到了妹妹前面,手掌一翻,一掌就待拍出,但是那老头子却仍是大刺刺地坐在椅上,并未动弹。 苏怡知道目前情势,可以不动手,最好是不要动手,一掌已几乎拍山,又硬生生地将掌力收了回来,只见那老头子冷笑一声,接着,布帘掀动,一个人又走了进来,老头子扬头问道:“你在江边看到的,可是这两个女子?” 那人一点头,道:“不错!” 老头子一挥手,那人重又退了出去。 苏怡苏慧两人,见那进来的人,貌相极是平常,就算曾经见过,也不会记得,心中均是莫名其妙,只听得老头子又问逆:“两位姑娘可是儒侠顾文瑜门下?” 两人见他一照面,便已叫出了自己师傅的名头来,心中又不免暗吃一惊,因为顾文瑜在翠竹渚中隐居,绝不和江湖上人物来往,绝少人知名列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儒侠,就在镇江,而顾文瑜又不准她们姐妹两人,向人提起自己的师门来历,以免牵涉在江湖上恩怨是非的漩涡之中,因此两人才感到心中惊异。 但人家既已指出,也不便否认,点了点头,齐声道:“不错。” 老头子缓缓地道:“我姓赵,名巴,与令师从未见过面,既谈不上交情,也没有恩怨,令师在此隐居,也向不招摇,想来也是为了避免麻烦之故,你们两人,为何不体恤师意,却要替他若麻烦?” 两人见他讲来,老气横秋,俨然代表师傅教训自己,心中俱皆大为不服,刚要反唇相讥,忽然想起那伍中星从自己进来之后,一直站在壁间,背对自己,不言不语,也不转过身来,不知是不是他吃了亏,跑来向那老头子申诉,因此那老头子才这样指责自己的呢?若论这件事,则确是自己的不好,因此便强忍了气,道:“不知老丈所指何事?” 赵巴面色倏地一沉,“叭”地一掌,拍在椅柄上,道:“有一个聋哑小儿,被你们两人,带到何处去了?快照实说!” 两人一听赵巴问的是那聋哑小儿,心中都大是奇怪,苏慧首先忍不住,道:“那聋哑小儿,关你什么事?” 赵巴扬声哈哈大笑,道:“我早已说过,我与令师,毫无恩怨可言,但你们若是再固执下去,定要与血魔门作对,那我可也说不得了。” 两人一听“血魔门”三字,不由得心中尽皆一惊,又陡地想起眼前这老头子已然自道姓名,为何竟然一时间未曾想起他的来历?原来两人日常在镇江城内行走,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甚多,在一个多月前,已然碰见几个昆仑派小弟子在酒楼中闲谈,在他们的话中,听出他们前来镇江,乃是为了替人打抱不平,一路搜寻血魔门的巢穴,又听他们提了不少血魔门在江湖上穷凶极恶的行为,以及大掌门碧血齐太媪和二掌门赤血鬼赵巴的名字。 姐妹两人,当时还希望那血魔门的巢穴在镇江,则自己将这两人除去,也好扬名天下,怎知回去向师傅一提这两人的名头,却被儒侠顾文瑜责叱了一顿,道:“这齐太媪和赵巴两人,早年人称川边二恶,在你们尚未出世之际,武功已高得出奇,你们怎么是人家敌手?” 两人当时就深以为奇,心中纳闷。 但因见顾文瑜脸色严肃,而且师傅一向虽然禁止自己在外胡闹,但是行侠仗义的事,却从不阻止,而如今竟然这样态度,可知事出有因,当时再问了几句,顾文瑜已然背负双手,自顾自对江吟哦去了,两人也没有法子再追问个究竟。 有疑问放在心中,她们两人,总是觉得大大地不舒服,因此,过了几天,又转弯抹角,向顾文瑜打听这两人的来历。 顾文瑜深明她们的脾气,知道不说不行,才道:“这两人早年在江湖上横行之际,仗着所练的血神功,和一柄奇毒无比,挑破皮肤,便制人于死的血魔刃,已几乎无人能制。 那血神功和血魔刃,据说是百余年前,鬼母冷魂所传,不知怎么会被他们两人得到,后来因为实在作恶太多,才被雪山神樵洪一夫,佛门高人苦尊者,女侠殷景红三人所败。 但以这三人武功之高,究竟也怕血魔刃的厉害,并未能将他们打伤,只是从江南追踪,一直将他们追到广西阳溯,在离江中又激战了一场,仍是未能伤他们,只是将他们逼入离江中心的一个山头的山洞之中,合力搬了一块重逾万斤的大石,将洞口堵住,谅他们有锋利无比的血魔刃,也不能攻破,已有二十余年。 却料不到两人竟然未死,这番二次出川,武功一定更高,否则雪山神樵洪一天,女侠殷景红和苦尊者等人,虽然多年未闻音讯,但却仍在人间,他们何敢横行?” 一番话说得姐妹两人,口瞪目呆,因为顾文瑜虽然极少和她们两人谈论江湖人物,但几个高手的名头,却是和她们提起过的,那苦尊者、洪一夫、殷景红三人,正是正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以他们三人之力,尚且不能奈这两人何,自己怎么能行? 因此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却再也料不到一个月之后,竟然会面对赤血鬼赵巴! 两人心中吃惊,虽然力作镇定,也不免面上变色,苏怡向苏慧一使眼色,道:“老丈见谅,家师确是不愿与任何武林中人结怨,我们原是误来此处,就此告辞!” 她心知不敌,便想全身而退。 赵巴“呵呵”一笑,道:“我们这番二次出世,也不想结怨太多,那聋哑小儿,现在何处,你们还是快快说出来的好,我还好说活,等一会我那老伴来了,她的脾气,你们也该听说过,到那时候,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两人见他只是一味追问那聋哑小孩的下落,心中大是奇怪,暗忖那小儿难道是他的儿子?不然,以他武功之高,还问一个小孩子的下落作甚?那孩子如今正在翠竹渚,但是伍中年被人点了穴道,也在翠竹渚,若是讲出,难免于伍中年有害。 苏慧虽然和姐姐在咫生了芥蒂,但那芥蒂,原是为了伍中年而来,她再任性行事,也不愿伤害到伍中年,因此便反问道:“不知那小儿和赵老丈如何称呼?” 赤血魔赵巴双眼一翻,道:“你们是不肯说了?实和你们说,我们在镇江重建血魔门,已然半年多了,你们师傅的行动,我们早巳有人监视,你们人既来此,那聋哑小儿,自然是在翠竹渚中,是你们去领了他来这里,还是我去将他擒下,由你们拣!” 两人本来还当翠竹渚的地名,是师傅所取,地方又隐蔽,应该无人知道,却料不到赵巴竟然那么熟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赵巴又是笑了一声,忽然间站起身来。 两人只当他要对自己不利,忽然.见他向自己身后一笑,道:“老鬼婆,你来了?” 两人这才知道身后来了人,而竟然一点声息也没有,不禁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的老太婆,拄着一根比她人高出一倍的鸠头拐杖,一脸诡笑,两眼碧光四射,已然罩定了自己。 两人一见那老太婆生得如此异相,心中更是吃惊,同时,两人也已看出,那老太婆一走了进来,整个洞中,皆在她目光的笼罩之下,两人本是名家子弟,焉有看不出若非身具极深武功,便万难做到这一点的道理?而且更明白对方目光既然如此凌厉,则既然已被她眼光罩住,也一定难逃她的手掌! 两人对望一眼,紧紧地靠在一起,只听那老太婆“嘿”地一声笑,道:“赤血鬼,你也是越老越糊涂了,她们不出声,那小子一定是在翠竹渚,还有疑问么?” 赵巴道:“老鬼婆,我难道不知道那小子在翠竹渚,但是顾义瑜……” 才讲到此,老太婆一动乱发,突然如为狂风所拂一般,抖动不已,尖声道:“赤血鬼,连顾文瑜都怕,咱们二次出山,好不容易破了那块万斤巨石,究竟是为的什么?” 赵巴道:“我只是小心从事而已,你叫嚷什么?” 老太婆“嘿”地一声冷笑,道:“难道在洞中关了二十多年,倒将你关得胆小如鼠了!” 赤血鬼赵巴面色一变,道:“老鬼婆,你胡说些什么?当年若不是你仟性行事,广结冤家,何致于在山洞中受那二十余年之苦,你当仇家真是不想再除我们么?多结一个冤家,有什么好处?” 老太婆也满面怒容,叱道:“赤血鬼,你竟敢对我这样子说话!” 一个“话”字才出口,手腕倏地一翻,那枝奇长无比的鸠头杖,已然向赤血鬼赵巴,当头敲下,那一下势子极是威猛,一点也不像是在闹着玩,鸠头杖过处,劲风荡起,将苏怡、苏慧两人,尽皆逼退一步,赤血鬼赵巴人喝道:“老鬼婆!” 右臂疾挥而起,也未曾看清什么时候,也已然多了黑漆漆,圆鼓鼓地,不过尺许方圆的一面铁盾在手,向拐杖上的鹏头迎去,只听得“当”地一声,鸠头上的尖嘴,正好啄在铁盾之上,冒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两人又一齐向后退开,赵巴道:“老鬼婆,你也不想想,咱们再次出山之后,重建血魔门,虽然又具规模,今日更得各方好汉来聚,但一则敌人可能闻风而至,二则那血魔刃在何处?这难道是吉兆么?你却还在意气用事!” 老太婆“嘿嘿”冷笑不止,但却不再进招,道:“血魔刃虽然失去,但只要找到了那小子,不怕找不到,况不定连那件寒铁宝衣,也可得到,到时由我纵横,还有敌手么?” 赵巴苦笑一下,道:“但愿如此,咱们走吧!” 两人刚才还在因这个问题争吵,一晃眼间,赵巴似已屈服,将苏怡苏慧两人,看得莫名其妙,但也听出他们是准备到翠竹渚去,想起只有伍中年一人在翠竹渚中,不禁大为焦急,刚想出言阻止,老太婆已然转过头来,双目注定了两人,后退三步,鸠杖突然横扫而出。 她那根鸠杖,约有八九尺长,照理在这个洞中,万难施展,但只见她这一横扫,杖几乎成了圆形,一股大力,排荡而至,两人猝不及防,被大力连撞退七八步去,来到了洞的一角。 两人刚要发掌迎敌,老太婆的鸠杖已然改挥为搠,两人只觉腰间一麻,已然被鸠嘴点中了腰间的软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弹,眼睁睁地望着赤血鬼赵巴和老太婆两人,身形如飞,出洞而去。 两人被困在洞内,只得相互对望,连提真气,皆未曾将穴道冲开,一方面着急两人到了翠竹渚,伍中年不知会怎样,二方面身为人制,动弹不得,也大是踌躇,正在焦急之际,忽然听得布帘外面,有人道:“血魔门大掌门二掌门,刚才出去,阁下请入内稍待,他们临走时吩咐,一去就回,若是有正派中朋友来访,万不可就此离去,务必等他们回来再说!” 接着,布帘一动,一条大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神态拘谨,五官清秀,约摸四十左右,一袭青衫,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苏家姐妹本就在暗暗心喜,不知是那一个正派中人物来了,或可趁血魔门大掌门二掌门不在之际,解了自己的穴道,趁机逃走,待到一见掀开布帘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师傅,儒侠顾文瑜时,更是大喜过望,若不是被点了穴道,早巳叫着“师傅”,扑上去了,顾文瑜一见自己两个爱徒,全在此间,并还被人点了穴道,也不禁一惊,道:“咦?你们果然来了,怎么受制于人的?” 一面说,一面便向两人走了过去,扬起手掌,刚待去解两人的穴道时,那大汉身形一晃,已然将他拦住,道:“顾朋友,这两人是被齐大掌门封了穴道的,他们尚未回来,顾朋友请勿动手!” 顾文瑜眉回差矣,这两人乃是我的徒弟,我怎能不救? 那大汉一声冷笑,道:“顾朋友,就算是你的亲娘也好,掌门未返,你却不能乱动!” 顾文瑜面色一变,道:“岂有此理!” 尽管说着,却仍是不动手去解两人的穴道,两人知道师傅的脾气,暗自焦急,心想和这种黑道上的下三滥,还讲什么理? 那大汉道:“顾朋友,你还来是客,总该尊敬主人三分!” 苏怡苏慧一听,心中暗叫不好!原来她们深知师傅的脾气,虽然身具绝高武功,但是却迂腐不堪,那大汉抬出“应该敬主人三分”的大理来,他一定不会出手解自己的穴道,而非得等到齐太媪和赵巴回来不可! 果然,顾文瑜怔了一怔,随即向那大汉一拱手,道:“阁下言之有理!” 将双手笼在袖中,自顾自踱起方步来,几乎将两人气得双眼反白! 那大汉趁顾文瑜在踱方步时,退到布帘旁边,掀开布帘,向外一招手,立时又进来了三个大汉,四人面目甚是相似,背上全都斜插一柄铜锏,体态傲然,看来武功也极有根底。 四人一进来,已然成了个隐隐将顾文瑜包围在中的局面,但顾文瑜却彷若未觉,只是踱着方步,口中吟哦不已,不时向苏家姐妹瞧上一眼,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动手解开两人人道的意思。 两人心中,空白焦急,也是无法可想,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文瑜才停止了踱步,道:“敢问各位,何以两位掌门,尚未回转?” 四人互望一眼,并不回答,顾文瑜正想再问,忽然传来一阵极是洪亮的小儿啼哭之声,那阵啼哭之声,苏怡和苏慧两人,尽皆熟悉无比,一听便知道正是那聋哑小儿所发,其他孩子,那里有他那么大而洪亮的啼哭之声,想起伍中年的安危可虑,两人心中,俱都难过已极,苏慧更是后悔自己不该闯到那洞中来,以致被人制住! 只见顾文瑜面上,也略露惊讶之色,像是因为听到了那啼哭声有异于常,心中奇怪一般。 自儿啼声传出之后不多久,便听得嘈杂的人声,静了下来,接着便是赤血鬼赵巴的声音道:“各位再请稍待,我们立即出来!” 在他讲到那个“来”字时,人还在大厅之中,但一言甫毕,门帘飘起,他和齐太媪已然一齐走了进来。 一进来,见顾文瑜卓然而立,两人都是一怔,四个大汉肃然道:“两位掌门,顾朋友到此,已经有半个时辰寸了!” 齐太媪“嘿”地一声冷笑,道:“出去!” 四人必恭必敬地退了出去,齐太媪一言不发,走过一边,拄杖而立,赵巴则走向前去,一伸手,道:“这位便是武林中无人不知,行踪飘逸的儒侠顾文瑜么?在下姓赵名巴,幸会,幸会!” 顾文瑜也跟着伸出手来,道:“多蒙谬奖,这个侠字,淡何容易,在下怎当得起?” 武林中人,人人爱称自己为侠,实则上对“侠”字之义,皆不甚了解,但若有人尊之为“侠”,也一定不会推辞,但顾文瑜为人拘谨迂腐,却硬要在这上面考究,来推辞一番,于此可见他脾气之一斑。 赵巴只是一笑,并没有与他再理论下去,向齐太媪望了一眼,暗示她不要出声。 这两人中,赵巴深谋远虑,极是阴鸷,和齐太媪的凶恶暴躁,截然不同,心中暗忖刚在翠竹渚中,将那聋哑小儿攫了来,顾文瑜便在此出现,难道是兴师问罪来了?此人轻易不在江湖上出手,但是却绝不能轻视!早已暗将一身血神真气,运转全身,面带笑容,道:“不知顾大侠来此,有何贵干?” 顾文瑜连连摇手,道:“大侠之称,万不敢当。在下此次前来,本是为了……” 才讲到此处,突然感到和赵巴相握的右手掌心,如同被不知多少尖刺在用力猛刺一般,同时,有百数十条力道,要随着那股刺冲之劲,向掌心内钻来,吃了一惊,他本是正人君子,万料不到赵巴会趁此暗袭,急忙内力疾吐,尚幸他功力深湛,内家真气,已可收发自如,内力一吐,已将那百十股力道止住,只是略顿了顿,续道:“本来是为了一件事,如今却成了两件,想请两位掌门答允在下所请!” 赤血鬼赵巴见自己疾吐而出的血神真气所化的无数力道,眼看得手,突然全被一股阳刚之极的大力,挡了回来,那股大力,也只是将血神真气挡住,并不进逼,像他这种歹毒人物的心中,当然想不到顾文瑜是不会和人在这种情形之下动手,反倒感到对方高深莫测,不敢再莽撞,连忙将手缩了回来,道:“不知道大侠有何见教?” 顾文瑜见自己一再抗议,他仍是称自己为顾大侠,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再与他理论,道:“小徒据说是为两位掌门所致,不知她们何处得罪了两位掌门,在下在此一并谢过,尚望容在下将她们的穴道解开,不胜感激之至!”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本就奇怪何以顾文瑜既然来了,苏家姐妹穴道会依然未解,听得他如此说法,更是心中莫名其妙。 赵巴心中猜不透顾文瑜的底细,暗忖不如答应了他再说,忙道:“这个自然,令徒只是与我们在言语上起了误会,也谈不到什么得罪,待我来解穴道。” 他一说完,便向苏怡苏慧扑去,顾文瑜忙道:“不用了,我来!我来!” 也身形一晃,向两人闪了过去,两人同时发动,身法均是极快,在苏怡苏慧身前两尺之处,已然肩与肩相撞,碰到了一起。 赤血鬼赵巴刚才在与顾文瑜握手之际,未曾试出对方的功力深浅,心中正自耿耿,明知自己这方面,和顾文瑜正邪不能两立,当日拣定镇江,作为重建血魔门的根本重地之时,便已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又因为这处地下渠道,地方隐秘,外人不知底细,极难找到,再要找一处这样的地方,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打听出顾文瑜一向不理江湖上事,所以才放心大胆,以此为巢穴,果然在江湖上出手做了几件大案,“血魔门”三字,重又令得江湖上谈虎色变之际,各正派中人物,也曾不断在江湖上搜寻,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赤血鬼赵巴和齐太媪两人,怎么也未曾料到顾文瑜今日会闯到他们的巢穴中来,而且又恰当他们通令南北各省黑道上的人物,准备为光大血魔门而大举行动之日! 因此赵巴一觉出和顾文瑜肩头相撞,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一试对方深浅的机会,身子突然向左一侧,一退之间,已将内力蓄足,又用力向对方撞了过去! 顾文瑜却是丝毫也未为着这样的心思,一觉出与赵巴肩头相撞,便向侧让去,怎知他这里一让,赵巴已然用力撞了过来。 这赤血鬼赵巴,和碧血齐太媪两人,其所以未列名于武林十大高手之中,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差,而是因为他们自从被苦尊者等三人,禁锢在漓江中的小山中之后,一直没有音讯,因此武林中人,已当他们死去,所以才没有将他们的名字列入。 而实际上,他们所习内功,虽然是邪门到了极点的血神功,但功力却极是深湛,再加上二十余年来,在山洞之中,钓鱼为食,苦心勤练,这番被他们攻破了封洞的巨石,功力又是大进,实不在儒侠顾文瑜之下,一个是存心生事,一个是狼然不防,双肩相撞,顾文瑜便吃了亏,只听“砰”地一声,顾文瑜的身子,整个身右倒去,眼看要倒地,但顾文瑜的下盘,却稳定不动,倏然之间,又弹了起来,重又站直,伸手向苏怡苏慧两人肩头拍去,“拍拍”两声过去,已将两人的穴道解开。 这一下,在吃亏之后,行动尚且如此之快,更令得赵巴吃惊,向侧一步退开,苏家姐妹已然齐声叫道:“师傅,别和这两人客气,咱们快动手!”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一俯身,各抄了一把椅子在手,挥动起来,一齐向赵巴砸到。 顾文瑜大叱道:“徒儿别动!” 疾晃身子,在苏慧苏怡之间,穿了过去,拦在赵巴的前面,动作快到了极点,两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未曾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椅子,乃是用足全力,砸了下去,只听得“叭叭”两声,砸个正着,椅子被一股大力,反震了起来,碎成片片,每人只剩下了一条椅子腿在手,定睛看时,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原来那两把椅子,尽皆砸到了师傅的背上! 两人见闯了祸,才退过一边,不敢作声,顾文瑜回头瞪了她们一眼,一拱手,道:“小徒莽撞,两位掌门,幸勿见怪!” 赵巴已然看出了顾文瑜迂腐无比,便道:“不算什么,顾大侠来此,尚有一事,不知是为了什么,尚望详告!” 顾文瑜道:“听说两位在今口大会黑道人物之后,准备将镇江城中所有正派武林人物,连各路镖局,路过的人物在内,尽皆诛杀殆尽,以振血魔门之威名,可有此事?” 苏怡苏慧在一旁听得心中骇然,暗忖这两人和塥,难道当真如此穷凶极恶?只听得赵巴道:“顾大侠所言不差,但顾大侠师徒三人,自然不在此例。” 顾文瑜长叹一声,道:“两位掌门可知道这样一来,要害多少人?” 半晌不作声的齐太媪,突然尖声道:“连路过的人在内,共是三百一十七个,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赵巴一笑,道:“不错!正是这个数字!” 顾文瑜大摇其头,道:“两位差矣,天下武林人物,不可胜数,两位害了镇江城中的三百余人,非但不足以为血魔门立威,反倒使天下武林,争相诟谇,为血魔门遗下千秋臭名,这种事不但仁者不为,智者亦不为!” 齐太媪“嘿”地一笑,道:“如此说来,顾文瑜你是要出手管一管了?就凭你们师徒三人,不是太大胆了些?” 顾文瑜道:“非也!我只是听了一位朋友说起此事,道两位掌门在此聚会,又有此举,是以立即赶来,怎知半途上又受了些阻。”说到这里,向苏怡、苏慧两人,望了一眼。 两人心中暗奇,难道师傅在半途受阻,竟然和自己有关?不然他为什么要看我们? 顾文瑜续道:“尚幸两位未率众行此事,总算我即时赶到,不过奉劝两位,如此做法,有害无益而已!” 齐太媪拐杖点地,“当当”两声,道:“有益有害,干你什么事?” 顾文瑜一怔,道:“我为镇江城中武林人物请命,想来两位定能接受!” 仍是以己之心,比人之意,一派迂腐书生之见。 齐太媪“嘿嘿”怪笑,正待说话,突然听得外门传来“邦邦邦”地三声梆子响。 第四章 梆子声一响,齐太媪厉声道:“各路群雄,已在外面等我们,我们两人,也做不得主,你若真要为众请命,请到外面,与天下各路好汉一聚如何?” 顾文瑜尚自沉吟未答,苏慧已然踏前一步,附耳低声道:“师傅,咱们要动手就在这里动手,一到外面去,他们的人更多,只怕我们想走也走不脱哩!” 顾文瑜大摇其头,道:“阿慧此言差矣,我们行止光明正大,正要叫普天下黑道人物,知道他们所行非正,何怕人多?” 赵巴阴恻恻地一笑,道:“顾大侠说得不错,请顾大侠先行!” 手一摆,便清顾文瑜先走,顾文瑜客气了一下,便向前一步跨出,苏慧暗一顿足,知道劝他不听,只得和姐姐一使眼色,苏怡知道她的意思,两人故意停步不前。 赵巴和齐太媪面露冷笑,随在顾文瑜的后面,两姐妹走在最后,苏慧抢前一步,已然跟着赵巴,出了门帘,苏怡刚也待掀开门帘,跟了出去时,忽然想起,自从进了这个洞底之后,伍中星一直站在一角上,一动也未曾动过,看来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 为了他,几乎无端端地和伍中年结下血海深仇,难得他未死,何不趁此机会,将他穴道解去,倘若侥幸伍中年未被齐太媪和赵巴所害,则可释去彼此之间的仇恨,因此一住脚,又缩了回来,转身一看,伍中星仍站在洞角处。 她行事比苏慧小心许多,又掀开了门帘一看,只见他们一行四人,已然向前走出两丈远近,那嘈杂的人声,也已全部停止,显得寂静无比,而四人并未发现自己故意落后。 心中一喜,一点足尖,来到伍中星身后,探头过去看时,只见伍中星满面怒容,僵在那里,除了眼珠不停转动之外,其他地方,一动也不动。 显而易见,是被人点了穴道,苏怡忙低声道:“伍公子,别耽心,我来为你解穴道!” 纤手扬起,“呼”地一掌,向伍中星的肩头拍去,在一掌拍出之际,只觉得伍中星眼中,似射出一蓬怒焰,但她还只当伍中星是记挂着金山顶上的那段仇恨,只当自己一将他穴道解开,便可化解。 因此绝不考虑,掌起即落,一掌正拍在伍中星的肩头之上。 那一掌拍了上去,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因为手掌所触之处,竟然硬如木石,同时见到伍中星面上,泛上了一股红气。 在那一瞬间,苏怡已知不妙,她本是名家子弟,焉有不知练功之人,面泛红气,是内功将散之状,实在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她虽然不明白何以自己是为了替他解开穴道,他便会突然散功,但心中却也是焦急无比。 只见伍中星闷哼一声,身了一摇,似要向地上倒去,苏怡心中一急,救人要紧,也顾不得男女之嫌,身子向前一倾,便自将他扶住,急问道:“伍公子,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眼前一花,“叭”地一声,俏脸上已然中了伍中星一掌。 苏怡定睛一看,只见伍中星面色已然由红而白,晃眼之间,变成了死灰色,知道自己这次,又在无意之中,闯了大祸,急道:“伍公子,我只是想为你解开穴道,并不知道因此会使你受到伤害,你先别忙发怒,究竟如何才能使你复原,你快说啊!” 伍中星喘息连连,嘴唇掀动,已然口不能言,两眼之中,充满了怨毒之色,苏怡不禁急得没了主意,突然之间,记起常听得人说,若是有人身受重伤,只消以本身功力,自对方背后“灵台穴”中渡入,便能暂时遏制伤势,连忙伸出右手来,按在伍中星背后的“灵台穴”上,真气运转,将内力浙渐逼过,一面星目流转,注视着伍中星面色的变化。 只是过不了多久,伍中星的面色,已然由灰而白,好了许多。 苏怡不禁心中暗自欣庆,仍然将内力源源送过,伍中星俊目微闭,喘息已不如刚才那样地急促,但只是不言不语。 又过了一会,苏怡见伍中星面色已渐渐红润,正想将手掌提离伍中星背后的“灵台穴”时,突然觉出手掌一紧,从伍中星的背后生出一股极大的吸力,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地吸在他的背上,用力一提,竟然提不起来。 手掌提不起来,苏怡还不觉得吃惊,最令她心惊的,是自己本身的内力,竟然收遏不住,也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向前吸去! 苏怡自然知道,以本身功力,助人疗伤,会使自己受到很大的损失,但刚才事出仓猝,唯恐自己一出手伤了伍中星,冤仇闹得更深,救人要紧,所以才毅然行之,而此时本身真气,已不受控制,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时辰,内力耗尽,便须身死,大惊之余,急道:“伍公子,你现在可感到好点了?我竟然不能遏制自己内力,你试一运真气看看!” 她虽然淘气异常,但心地却极是善良,丝毫也未曾最想到自己内力如江河奔泻,向对方体内注去,可能是对方捣的鬼!因此她还以为是自己救人心切之际,在真气运转上,出了什么差错,而希望对方伤已渐愈,也运转真气,来抵制一下,以便挽救,怎知一言甫毕,便见伍中星的脸上,泛起了一个极是诡异的笑容。 伍中星和伍中年弟兄两人,面貌相似,性格却大相迳庭,伍中年敦厚,而伍中星却不免失诸轻佻,但也不是过份,因此看来除了五官清秀英俊之外,反令人觉得他神采飞逸。 但此时那一个诡笑,却令得苏怡吃了一个大惊,因为在那一丝诡笑之下,虽然是伍中星,可是和以前的,已经完全两样,在他的面上,已然找不出一点正气来! 苏怡一惊之下,仍未想到伍中星在暗中弄鬼,只当他仍然怀着仇恨,忙道:“伍公子,令兄与江心派生了激战,在危急之际,我姐妹两人已将他救下,如今正在翠竹渚中,金山之事,原是一场误会,刚才我解伍公子穴道,也是为了要解释……这场……误会,伍公子若不试运……转……真气,只……怕……” 讲到此处,益发觉得自己的内力,如巨鲸吸水也似,向对方体内投去,用尽功力,无法制止,十成功力,已然去了七成,心中一慌,连讲话都断断续续,不能连贯。 突然听得伍中星“哈哈”一笑,道:“贼贱人,认命了吧!还多废话作甚?” 苏怡大吃一惊,失声道:“伍公子何出此言?” 伍中星又是一笑,脸上神色得意之极,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一口气之间,苏怡全身皆震,尚余三成内力,又失去了一半,伍中星“哈哈”大笑,道:“好妙的吸星神功!” 苏怡听得自他口中,道出了“吸星神功”四字,虽然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已然料到了几分,惊道:“原来你并未被人点了穴道!” 伍中星一笑道:“不错,只惜你迟想到了半个时辰,否则,也不致于遭此幼数,以我武功,岂会被人点了穴道?我在此伫立,经已七日七夜,正是在练那吸星补功,你自己送了上来,却是怪不得我哩!” 苏怡心神皆震,道:“伍公子,我与你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必对我下此毒手?” 伍中星诡笑一下,又吸了一口气,苏怡只觉全身软弱,手掌上的吸力,也顿时消失,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心知一身武功,尽皆失去,面对着这个貌相俊雅,心思毒辣的人,不知要有怎样一个结局,想要大声叫喊,忽然伍中星面上又现出一个邪恶已极的笑容,向苏怡一步一步,慢慢地逼了过来。 苏怡心中暗叫不妙,踉跄向后退了一步,但是这十余天来,伍中星功力已然大进,就算苏怡武功未曾尽失,怕也不是他的敌手,更何况此时的一身功力,已全被伍中星施展“吸星神功”吸去,已经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更无法与伍中星相比。 伍中星向前走来,逼到了苏怡的近前,苏怡突然在他的眼中,发现了野兽似地神色,而伍中星俊雅的脸庞,在刹那之间,也显得如同鬼怪一样,不,任何鬼怪,皆不应该有如此的丑鬼! 苏怡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已然被伍中星抓住,同时伍中星闪耀着野兽的光芒的眼睛,渐渐向她移近,移近,移近…… 那两只眼睛,变成了两个吞噬人的深坑,苏怡是感到那深坑之中,有着无数盘旋腾跃的毒蛇,要将自己噬得粉身碎骨,她本能地尖叫起来,但是尚未出声,已被伍中星扪住了嘴,她也在那时候,昏了过去…… 却说顾文瑜当先出了那洞,转了一个弯,便来到那满点着火把的地下大厅之中,苏慧因为心情紧张,又怕跟在师傅后面的赤血鬼赵巴和碧血齐太媪两人,突然出手加害师傅,因此眼睛一霎不霎地望定了他们两人,准备一有动静,立即出声提醒。 因为全神贯注的缘故,竟未发觉姐姐并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一直来到了那大厅中,只见数百人一起静了下来,纷纷让道,让自己等人通过,有几个站得近的,都面露讶异之色,苏慧知道事关重大,更是不敢稍懈。 只见齐太媪一点手中鸠头杖,地下大厅中,更是静得出奇,连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得清,等了片刻,齐太媪才突然拔起身形,无声无息,落在正中那石台之上,又向厅中所有人缓缓注视了一遍,才冷冷地道:“难得各路好汉,今日赏面,应邀来到此处,合该血魔门发扬光大,从此睥睨武林!” 讲到此处,略顿了一顿,所有人都屏气静息,听她说下去,齐太媪脸上似笑非笑,道:“各位既然来到此地,可见我们两人,昔年威望仍在,各位在各处行走,难免受人欺负,若是从此归入血魔门下,互通声气,当可所向无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她话讲得虽是十分客气,但言中之意,分明是叫众人全都归入血魔门中,由她统辖。 那一干黑道上人,在接到邀请之时,也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因此齐太媪一言甫毕,只听得轰雷也似,连声叫好之声。 顾文瑜面色略变,向前踏了一步,但赵巴也跟着踏前一步,道:“顾大侠稍安毋躁,齐大掌门自有道理!” 顾文瑜只得耐着性子,不再言语。 只见齐太媪面带笑容,道:“难得各位如此相信本门,血魔门从此声势煊赫……” 她一开口,人丛中早已沉寂无声,但是她只讲到此处,忽然听得一人大叫道:“且慢!” 那两字,也是显得极是嘹亮。 众人一齐循声看去,只见讲话的乃是一个独臂中年汉子,有认得的,俱知是山东道上的独脚大盗,独臂柏龙,都不知道他要讲些什么。 只听齐太媪冷冷地道:“柏朋友有何指教?” 独臂柏龙大踏步地来到石台底下,道:“齐大掌门,若是在此的朋友,一齐归入血魔门中,血魔门自然从此所向无敌。但正派中一干高人,虽然归隐多年,但一听得我们声势壮大,必然要出头干涉,血魔门若没有一位武功出众的人物为首掌门,只怕不到一个月,终须仍归瓦解!” 众人一听他这番话,心中俱皆暗暗吃惊,齐太媪勃然大怒,厉声道:“柏朋友,你可是说我老婆子武功不济,不足以执掌血魔门?” 柏龙本是面对众人而讲活的,一听得齐太媪如此说法,立即转过身去,身形凌空拔起,已然站到了那石台的一角,当他身子拔起之时,顾文瑜等高手,在一旁看得清楚,只见他双腿不弯不曲,分明是迳以内力,弹了起来的。 顾文瑜心小不禁讶道:“这独臂汉子武功不错啊,想不到黑道上还会有这样的一个人物!” 其余黑道上人,连赤血鬼赵巴在内,心中俱各大是惊异。 这个独臂柏龙虽然只在山东一带做案,但名头都极是响亮,黑道上皆知其名,可是又没有一个人是和他熟悉的,也俱都不知他武功的深浅。 如今听他语下之意,竟大有争血魔门掌门之意,不由得大感兴味,全神贯注,要看个究竟。 苏慧在柏龙大叫“且慢”这时,循声转头一望,才发现姐姐并未在自己的身后,心中大疑,本想着回路去寻找,但紧接着独臂柏龙和碧血齐太媪又斗上了口,心知有一场热闹可看,又素知姐姐心细,只料不致于出事,因此也就放过,却未料到苏怡会在那洞中,为伍中星所趁! 柏龙上了石台之后,只是站在角上,那石台约有两丈见方,齐太媪站在正中,两人相隔,约有丈许远近,柏龙朗声通:“柏某并非说齐朋友武功不济,只是说齐朋友不足以为血魔门掌门!” 这句话讲得如此之明显,众人不禁尽皆大惊。 须知眼前齐集在这地下大厅中的人物,俱都是各地黑道上的知名之士,是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二次出山以来,几经打听,才请了来的,其中高手颇多,如川西道上的川西三枭,南海黎族恶人,擅使毒药的南海双恶:郭无我、郭无他,黄河上下,水路黑道盟主,水王徐灵,淮水帮帮主,女煞神黄娇等人,俱都是独霸一方,作威作尚,横行多年,无人能敌的人物,也都震于赵巴和齐太媪两人的威名,未敢出声。 柏龙的名头虽响,但山东道上,黑道盟主,却是铁雁程青主,如今也未作一词,而柏龙却公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怎不令众人心惊? 齐太媪怪笑一声,鸠头杖在石上一顿,“叭”地一声,一串火星冒处,已经有四六片石片,飞了起来,似有意,又似偶然,向柏龙飞了过去,柏龙独臂一沉,衣袖展处,将石片挡住,道:“齐朋友,我如此讲法,乃是为血魔门而言!” 齐太媪满头乱发,齐皆倒竖,再加上她矮小丑陋,直如精怪一样,尖叱道:“我不配当掌门,难道是你这独臂鬼才配!”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了一片附合之声。 独臂柏龙冷笑道:“如今也不是徒争口舌的时候,敢问齐朋友,号称血魔门镇门之宝,掌门信物的血魔刃,如今何在?” 齐太媪一听此语,不由得一怔,向后倒退了一步,讲不出话来,众人心内也是一楞,暗想这是什么活?难道齐太媪和赵巴两人,大会黑道上人物,竟连血魔刃也被人抢占了么?不免传出了一阵交头接耳之声。 苏慧听了,心内也是奇怪,她在镇江城中,酒店之内,见伍中年出手便是一柄血也似红的宝刀,断了江心派两人的兵刃之际,已觉得那柄宝刀,非同小可,后来在江边,伍中年又因此刃,伤了许多人,她更以肯定那便是江湖上传说的血魔刃,但是也不明白那柄血魔刃何以会到了伍中年的手中,此时听柏龙一问,更是倾耳细听,没有精神去理会苏怡的去向。 只听得柏龙一声冷笑,道:“血魔刃已然不在了,是也不是?齐朋友何妨直言?” 齐太媪气得大叫道:“赤血鬼,带那小畜牲来!” 赵巴答应一声,身形如飞,一去即回,只听他叫道:“接住了!” 接着便是一个孩子,“哇”地一声大叫,凌空向石台上飞去! 齐太媪一见那孩子飞到,鸠头杖一挑,便向那孩子的腰际挑去。 当齐太媪厉声呼喝赤血鬼的时候,众人只当赵巴一定是入内去将血魔刃取出,以应付独臂柏龙的挑寡,怎么也料不到赵巴去而复转之后,竟然会抛出了一个小孩子来,如今天下黑道人物齐集,虽无行动,亦觉杀气满堂,突然之间多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显得不调和到了极点。 齐太媪一杖,眼看将那孩子挑中,突然一声龙吟,儒侠顾文瑜已然实在忍不住,而且看那孩子在半空中扎手扎脚,若是被齐太媪一杖挑中,非将小命陪上不可,长吟未毕,早已身形凌空拔起,使的正是上乘轻功,全凭本身精湛已极的真气,将身子提起的“节节升天”功夫,虽然后起一步,但是几乎和那孩子一起下沉,手臂一探,已然将孩子抓住,这才一个转折,落于石台的另一角上,道:“齐掌门何必加害一个孩童?” 低头一看,那孩子张大了眼睛,脸上杂有惊惧之色,但是却不如一般孩子那样遇到惊慌的事,便面如土色那样,而是在惊恐之中,还逞出一股倔强之气,同时,感到抓住他的肩头,异常强韧,像是已有多年内功一样,心中不免大是奇怪。 而那孩子,也像是知道顾文瑜才将他从险地之中,救了出来一样,肩头虽仍为顾文瑜抓住,却是一点也不挣扎。 齐太媪见那孩子半途上被顾文瑜抓去,心中更是暴怒,叱道:“顾文瑜干你什么事,要你再次三番,来横加插手?” 鸠头杖就着刚才一挑未中之势,“霍”地一声,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杖端鸠头,迳向顾文瑜头上啄下。 顾文瑜只是身子向旁一移,并不还手,齐太媪那一杖下沉之势,极是急骤,但顾文瑜才一移开,她手臂一挣,拐杖已然横扫而至,变招之快,不可思议,顾文瑜长眉一挑,衣袖展动,袍袖宽宽,“呼”地迎了上去。 齐太媪嘿嘿怪笑,突然一缩手,鸠头杖也跟着向后一缩,鸠头当胸点到,点的正是顾文瑜胸前的“华盖穴”。 那“华盖穴”号称五脏之华盖,与背后的“灵台穴”又称人心穴,再加上顶门上的“百汇穴”,是人身上最重要的三个穴道,齐太媪一出手便点顾文瑜的“华盖穴”,只此一招,已可见她之为人。 顾文瑜面色一沉,左臂向外一挥,将那孩子带开一步,左腕一翻,迳向疾点而来的鸠杖,一掌拍了出去,他内功精湛,掌力凝滞,已可隔挡实物。 但齐太媪亦不是等闲之辈,此时心中暴怒,出手更是狠辣无比,一见顾文瑜一掌击出,鸠头向上一昂,迳向顾文瑜手臂啄去,顾文瑜怔了一怔,急忙后退,总算见机得快,才未曾被鸠嘴啄中,齐太媪怪叫一声,又待赶了过去,在一旁的柏龙已然冷冷地叫道:“齐朋友,那血魔刃下落如何,请速交代,何必节外生枝?” 齐太媪生性暴躁无比,艺成以来,便已凶横成性,连她生死之交的老搭挡,赤血鬼赵巴,在她狂性大发之际,都不敢多置一词,只好由得她去发狂,几时曾受过人家这等冷言冷语的奚落?满头乱发起伏再三,大喝道:“血魔刃是我的东西,要你这独臂鬼管什么闲事?” 独臂柏龙面色镇定,道:“你不要我们加入血魔门,自然无话可说,否则,我们当然要问个清楚,不然何足以睥睨武林,行事无阻?” 这几句话,却是说得大有道理,台下众人,听柏龙向齐太媪追问血魔刃的下落,已然大是骚动,又见那一脸正气的书生,竟是名列十大高手之中的儒侠顾文瑜,心知今日之事,没有这样简单,女煞神黄娇首先叫道:“独臂柏龙说得不错,那血魔刃若是不在,还提什么血魔门?” 赵巴冷笑一声,道:“黄帮主,你安知那血魔刃不在?” 女煞神黄娇也是一个向不服人的女魔头,冷笑道:“若是在,为何不敢拿出看一看?” 赤血鬼赵巴知道眼前的情势,若是不将血魔刃取出,实是难以服众,但是血魔就却的确不在自己处,已然在半个月之前失去,因此大喝一声,道:“各位听我一言,那血魔刃如今确是不在,但却立即可以寻回,只要向那小畜查问,便没有不知之理!” 众人听得这样的一柄武林奇珍,竟和这个小孩子有关,不由得大是惊愕,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柏龙和顾文瑜同时开口,各讲了一个字,顾文瑜便道:“柏朋友先请!” 柏龙道:“我今日到镇江前,遇见了江心派掌门,水中仙江一统道是闽北阴阳派的一个弟子,手持血魔刃,在长江边上,杀了他们中几个高手,是以才知血魔刃已然不在此处,赵朋友既然如此说法,何不快问那小畜牲,将血魔刃追了回来?” 等他讲完,顾文瑜才道:“赵二掌门休得妄言,这稚子如何会与血魔刃有关?” 赵巴阴恻恻一笑,道:“顾文瑜不知其中内情,自然难免如此想法,只要将孩子交我手中,他自然会指点血魔刃的所在!” 儒侠顾义瑜将信将疑,手一松,那孩子却依在顾义瑜身上,不肯走过去。 赤血鬼赵巴也一跃上了石台,伸手便要去拉,那孩子“哇哇”大叫,向顾文瑜怀中乱拱乱钻,想要避开赵巴。 顾文瑜心中大是犹豫,这孩子上得台来,一句话也不讲,不知是什么来头,赵巴只是说向他问几句话,他却显得如此害怕,本来绝无理由,放孩子到赵巴那里去的,但是自己此来,原来是想说动这一干魔头,令他们不要再作恶,可以不要翻脸,还是不翻脸的好,似乎又该将孩子交还给赵巴。 他这里心内犹豫未决,苏慧在台下早已看出于他的心思,大叫道:“师傅,别听那赤血鬼的话,那孩子又聋又哑,根本和血魔刃没有关系,是我们从江边救来的,放在翠竹渚中,又被他们两人强抢了来的!” 顾文瑜心中一怔,道:“两位原来到过敝居了?在下适好不在,有失迎,十分抱歉!” 苏慧在台下啼笑皆非,赵巴道:“顾大侠不必客气,这孩子正如苏姑娘所说,又聋又哑,但是他却能懂得我的手势,是可问出他那血魔刃现在何处!” 苏慧实在忍不住,道:“你和这孩子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你能和这孩子以手势通话?” 赤血鬼赵巴一怔,道:“苏姑娘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苏慧情知那孩子的来历有异,又有伍中年的重托,一顿足,道:“我管定了。” 又一扬头,道:“师傅,别将那孩子给他!” 赵巴阴笑一下,道:“顾大侠,咱们血魔门可是与你无冤无仇!” 顾文瑜据事论事,答道:“赵二掌门说得不错。” 苏慧已然知道这赤血鬼赵巴,为人奸诈无比,师傅却迂腐老实,再说下去,非上他的当不可,不如趁早自己先动手,还来得干脆,主意打定,叫道:“赤血鬼,自古邪正不能并立,什么冤仇不冤仇,你先吃我一掌!” 皓腕一翻,跃高三尺,“呼”地一掌,迳向赵巴顶门拍下,顾文瑜急叫道:“阿慧不可冒失!” 但苏慧出手快疾,那一掌,早已离赵巴头顶,不过尺许,赵巴那里将她放在心上,略一退避,抬臂便格,苏慧自知不是他们两人的敌手,志在捣乱,引师傅动手,一见赵巴抬臂来格,突然“啊呀”一声尖叫,向后倒去,着地便滚,一面滚,一面大叫道:“好赤血鬼,竟然以这样的歹毒暗器伤人,亏你还是一派掌门!” 这一下,不但儒侠顾文瑜被地瞒过,连赤血鬼赵巴也是莫名其妙,暗忖自己一挥臂,她便倒了下去,何曾发什么暗器来?莫非台底下有人暗中助拳不成,这也未免太小觑自己了! 顾文瑜一见苏慧在地上乱滚,踏前一步,吃惊道:“阿慧,你怎么啦?” 苏慧大声叫嚷,道:“师傅,我中了赤血鬼赵巴的暗算,你可得为我报仇!”一面叫,一面脸上装出痛苦无比的神色来。 顾文瑜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他这人从不轻易发怒,但一怒之后,若不是将事情弄明白,却是不肯就此了结,面色一沉,道:“赵二掌门,小徒虽然冒犯尊严,但她总是武学后进,阁下就算要出手教训,也不应该不按武林规矩,一照面就暗箭伤人!” 赵巴自己没有发过什么暗器,但此时此地,却不容得他辩解,向齐太媪使了一个眼色,齐太媪早就气得肺都要炸,立即发作道:“伤了你的徒弟,你又怎么着?” 一个“着”字,刚在空中响起,鸠杖贴地横扫,无声无息,也已然扫到了顾文瑜的身前。 一扫到身前之后,手腕一压,鸠头直跳了起来,当胸撞到,顾文瑜知道再想委曲求全,已无可能,后退一步,手一提,令那孩子坐在肩上,斜刺里又跨出一步。 在他连跨两步的时候,碧血齐太媪的鸠头神仗,已然一连使了三招。 那十招连环使出,她那鸠头神杖又长,只见满台上全是杖影,独臂柏龙一见她杖法展开,如此神威,而且已看出她不单是向顾文瑜进展,而是连自己包括在内,冷笑一声,早已跃下台去,赤血鬼赵巴退到石台一角站定。 本来碧血的杖法,号称“万鸠杖法”,那是指她杖法一经展开之后,招招连绵,中间毫无空隙,使到急处,杖头铁鸠,幻化成为数十点,漫空飞舞而言,苏慧虽是在台上打滚,也不免为她鸠仗扫中,但是顾文瑜看来像踱方步也似地两步跨过,竟在她如罗网也似向下罩来的杖影避开,并且还将苏慧护住,叱道:“阿慧,快下台去,运真气护住伤处,我暂时顾不得你了!” 苏慧实际上一点也未曾受伤,见师傅和齐太媪动上了手,心中大喜,一个骨碌,滚到了台下,站了起来,向人丛中便钻。 碧血齐太媪成名甚早,究竟武功多高,倒有一大半人,未曾亲眼见过,儒侠顾义瑜更是只闻其名,连见面都是第一次,人人都想看他们动手,苏慧钻入人从中,也没有人去注意她,顾义瑜见苏慧到台下,便生龙活虎,不禁一呆,齐大媪看出有机可乘,也突然一停。 顾文瑜见齐太媪突然一停,只当她要停手不打,一掌将要拍出,也硬生生将势子收住。 怎知齐太媪这一停,是因为看出了顾义瑜刚才那纵横几步,走得从容,但是却能避过自已排山倒海而至的连环三杖,分明是传说中的“乾坤大挪移法”,这一类功夫,是绝顶轻功,揉合着子午步法而成的,一经使展,对方兵刃的招式越多,就越是能在其中寻找空隙,从容躲避。 齐太媪七岁学艺,到如今已有近六十年之经验,因此立即变法,身形凝滞,刚好碰上顾义瑜心地踏实,虽然身怀绝技,但实在算不得是武林中人,只是一个读书人而已,毫无临敌经验,齐太媪一停,他也停了下来,给了齐太媪一个极佳的时机。 若然齐太媪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一杖将顾文瑜击到的话,以顾文瑜的武功而论,足可抵挡,但是齐太媪一停之后,立即进招,不是攻向顾文瑜,仗头一翘,竟然直指顾文瑜肩头上的那个聋哑小儿! 顾文瑜只觉齐太媪杖尖不向自己,心中一呆,霎那间竟忘了肩头上的孩子,还不知道齐太媪此举是什么用意,直到肩头上的那聋哑小儿“畦”地一叫,才猛地省起,急忙身形一矮,鸠杖“刷”地在那小儿头顶上擦过,将那孩子的一角冲天辫,齐头皮挑断,只要顾文瑜稍慢一点,那孩子非被齐太媪的鸠头杖,将整个天灵盖揭飞不可! 顾文瑜这一下,避得不可谓狼狈,但他究竟武学深湛,本身形一矮之际,已然打横跨出了一步,恰好将齐太媪接踪而至的一杖避过,那两下顾文瑜身受之险,实在是间不容发,等到那一杖避过,顾文瑜人已被逼到了石台的一角,右手在怀中一探,“刷刷”两声,已探了一柄长近三尺的大折扇在手中。 齐太媪一见顾文瑜兵刃在手,更是不敢放松,“万鸠杖法”疾展而开,一连三招,俱是攻向下盘,顾文瑜虽然取出了折扇,但仍是只仗“乾坤大挪移法”,在台上来回游走,只是趋避,并不还手。 齐太媪那攻下盘的三招一使完,怪叫一声,陡地一跃,又是三招,杖影如山,从左面压来,这三招,攻的却是上三路,也等于是也向那聋哑小儿进招,顾文瑜这才力透五指“锵”地一声,抖开了折扇。 那面铁扇子一被抖开,晶光闪闪,宛若一面铁盾,轻轻一摇,团团扇影精光,已将那聋哑小儿护住,只听得“锵锵锵”三声响,齐太媪那三杖,全都击在扇上! 苏慧在台下面钻出了两丈许,也回过身来,全神贯注,看着齐太媪和师傅动手,一见师傅取出了铁扇子,不禁大喜。 因为她记得顾文瑜曾和她说过,那柄铁扇子,共有三招,每一招之中,就有三三见九,九式变化,而每一个变化,实则只等于普通兵刃的一招,其中仍有虚实互换的许多奥妙,而所以只设三如,是因为那一柄铁折扇,可以作点穴镢、屑、铲三般兵刃的用途,每一种兵器,只设一招。 因此看来虽然简单,实则繁复无比,苏慧见师傅练功时,团团金光,绕身而舞,好看之极,也曾磨着师傅要学,后来却因为太以麻烦,所以连皮毛也未曾学得,便自放弃不顾。 据师傅说,他十年之力,创出了那一套扇法,但是却从来未曾用以对敌过,此时取出,当有一场热闹可看,怎知看下去,师傅竞仍然没有还手的意思,只不过是为了护卫那聋哑小儿,所以才将那折扇取出的! 苏慧不禁摇头叹息不已。 齐太媪那三杖,每一杖都力重千斤,敲在折扇之上,只觉得对方真力,纯刚无比,知道对方所习,是正派中正宗内功,自己功力虽然不会比他低,但所习内功,却极是邪门,邪不胜正,和他硬拚,却是不容易占到便宜,因此毒计又生,趁着扇上大力,将杖激起之际,鸠杖向上一扬,霎那之间,向前连跨三步,左手“呼”地一掌,迳向顾义瑜肩头拍来,拍的仍是左肩! 齐太媪身材矮小之极,和顾文瑜长身玉立相比,只及他的腰际,虽是伸手来拍,也够不到,而她却在一掌拍出的同时,右手一沉,鸠杖杖柄,已然点到了地上,人也随之升起,那一掌正好向顾文瑜的左肩拍到,顾文瑜铁扇向下一移,仍然只挡不攻。 齐太媪骤然一声怪笑,道:“顾文瑜,你中计了!” 握住拐杖的右手,突然向上一滑,滑上了尺许,那本来是击向顾文瑜左肩的一掌,也就变得是向那孩子击去。 她那一掌击出之时,双足实际上已然离地,再向上滑去,就算来到杖尖,也不是难事,但顾文瑜的视线,却为自己的折扇所挡,只当她身形甚矮,不可能突然长高,因此只防她突攻下面,未防她反向上攻到,急忙移扇要挡时,那孩子的扇头,已然被齐太媪鬼爪也似的抓住。 顾文瑜斜眼一睨,大惊失色,连忙“锵”地合拢折扇,去点齐太媪的脉门,同时左手按,按住了孩子的双腿,但齐太媪却冷笑一声,道:“顾文瑜,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顾文瑜一怔,道:“为什么?” 齐太媪“嘿嘿”怪笑,满面得意之色,道:“你一动,你猜那小畜牲可经得起我的那一抓!” 顾文瑜面上变色,道:“齐掌门,君子不迁怒,我与你动手,与这小儿何尤?” 他讲这话,确实是在心中感到理所当然,但听在一干黑道上的人物之中,不由得哄然大笑起来,顾文瑜莫名其妙,又道:“齐掌门!” 但只讲了三个字,却被齐太媪打断了话头,道:“少废话,你快松手将孩子放下!” 顾文瑜为人虽迂,但此时知道若是一松手,孩子却非被她抢过去不可,这手是万万松不得的,因此道:“齐掌门,你听我说!” 齐太媪冷笑道:“别放屁,我什么都不听!” 顾文瑜无法可施,又不敢出手向齐太媪击去,唯恐齐太媪当真加害那孩子,两人僵持了片刻,齐太媪突然叫道:“赤血鬼,接住了我的鸠杖!” 手一抖,鸠头杖“刷”地脱手飞出,顾文瑜尚未猜到她是何用意,“叭”地一声,小腹上已然中了她的一掌。 这一掌力道来得极大,若不是顾文瑜知道事情紧急,早已将纯阳之真气,淌布全身,当场便得受伤,铙是这样,硬挨了一掌,总是难受,心神略受震动,刚待还手,忽然听得齐太媪冷冷地道:“顾文瑜,你若是挡我掌击,那孩子便一命归西!” 顾义瑜一楞,已将翘起向她“扇井穴”点去的折扇,便僵在半空,点不出去,而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左胸又中了一掌。 同时腕口,左胸中掌,便比右胸来得厉害许多,因为人身心脏位置,生在左胸,齐太媪那一掌,足用了几成功力,顾文瑜虽是真气精纯,但是只处于挨打的地位,吃亏不免甚大,心脉一震,眼前一阵发黑,一个摇晃,向后退了一步。 他这里向后一退,齐太媪踏步进身,仍在刚才的地方,“呼”地又是一掌,又将顾文瑜击退两步。 而顾文瑜为了怕她加害那孩子,却始终不还手! 照事实说来,碧血此时的手段,可谓卑鄙已极,但是台下众人却全是黑道上人物,见她占了上风,竟然大喝其采,将苏慧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才好。 刚好她身旁有一个矮个子,也在怪声叫好,也顾不得周围全是他们同党,大怒道:“混帐东西,叫什么好?”抬腿便踢。 那矮个子武功极是平常,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那留预防?被苏慧一脚踢个正着,怪叫一声,向后倒去,又撞到了三四个人。 苏慧见师傅只是挨打,看来已然输定,索性闹他一个大的,脚步一滑,赶向前去,一把抓住了那矮个子的足踝,将那矮个子直提了起来,身形一转,竟将他当兵刃,没头没脑,在人丛中乱砸! 那地下大厅虽然大,但是已聚集了二百余人,再给苏慧这一来,立时大乱。 苏慧早已蛮劲大发,指南打北,指东打西,锐不可当,有几个高手,想要挤过来对付她,却又为人所阻,简直是乱到了极点。 但在台上的齐太媪却不理会那一套,在刹那之间,又向顾文瑜击了三掌。 顾文瑜心中暗叫不好,再这样挨打下去,难免被她打成重伤,看出她再击下来,仍是向左胸击到,真气鼓荡,凝于心胸,果然才一准备停当,齐太媪一掌又到,顾文瑜胸肌一收,真力疾吐,满以为这一下,少说也可以将齐太媪手掌震开尺许,怎知真力一吐之后,只是未为她掌力所撼,但是她的手掌,却紧贴在左胸之上,并不移开,同时,自已的内力,竟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吸力,向前直吸了过去! 顾文瑜这一惊非同小可,尚幸他内功精湛,连忙涵胸拔背,吸一口气,将全身关元,尽皆封住,才将真力前发之势阻住,但在那一晃眼的时间之中,已然损耗了不少真力!而那些真力,当然毫无疑问,是被碧血齐太媪,以“吸星神功”吸了过去! 那吸星神功,是齐太媪和赵巴两人,被苦尊者、洪一夫、殷景红等三大高手,赶至漓江小岛上禁锏之时,在山洞中无意中发现的极厉害的邪门功夫,根据内力可以互通之理,在对手之际,只要手掌贴到了对方,而对方又鼓内力相迎的话,便被他掌心上所发的那股奇强无比的吸力所吸。 若是事先不知,再高的本领,也难免上当,除非已练成了佛家无上内功,“金刚不坏身法”,才能令得“吸星神功”无所使其技,而且最厉害的,是那“吸星神功”,不但可以将对方的内力真气,尽皆吸走,令得对方武功全废,而且对方的功力,于刹那之间,全都到了使展吸星神功的人身上。 像刚才在洞中,伍中星假装受伤,引苏怡以内力为他疗伤之际,便使展“吸星神功”苏怡一身功力,全被他吸走,而伍中星功力,却平空增加一倍! 这一类功夫,自然非害人不可,不然,本身功力,也不能增进得那样快法,可说是邪毒已极!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也就是仗着那门邪毒功夫,才敢二次出山,再在江湖上胡作非为,自从出山以来,已有不少武功不济的人,为他们所算,而每害一人,他们功力,均行进展。 此时,齐太媪看准了顾文瑜绝不敢还手,只能以内力相迎,而一以内力相迎的话,自己便可以立即使展吸星神功,若能将儒侠顾文瑜一生功力吸过,则立即可以到雪山去找雪山神樵洪一夫,到湘西雪峰山去找女侠殷景红,到云南鸡足山去找拂门高人苦尊者,以报当年穷追禁锢的大仇! 齐太媪想的本来不错,顾文瑜也确在刹那间,被她吸了不少真力去,但当顾文瑜一运纯阳之气,将全身关穴尽皆闭住之际,齐太媪再要使“吸星神功”,便觉得吃力了许多,须要从容使展,而对方又毫无还手,方克臻功。 但她之所以能在顾文瑜身上占便宜,全是仗着顾文瑜不敢还手之故,而恰好在此时,忽然听得轰乱已极的人声之中,有人怪叫道:“顾文瑜,你别再挨打了,那贼老太婆,她要在那小娃儿身上,问出血魔刃的下落,就算她要下手害那小娃儿,赤血鬼也必然不肯,你放心动手好了!” 此际,苏慧在台下大肆捣乱,人声鼎沸,简直是混乱到了极点!但那语声在如此嘈吵的人声中传出,仍是清晰无比,更奇的是那一番话未曾讲完,声音已然换了几个方向,可知他一面讲,一面还不断在人丛中乱转,否则也不能如此。 赤血鬼赵巴,一直站在石台的一角,人声一起,他便吃了一惊,暗忖此人的说话,刚好道中了自己这一方面的心病,连忙循声去看,但此时人身骚动,火把摇晃,只见人影幢幢,那里还看得清楚是谁在出声叫唤? 齐太媪一听得有人如此叫,心中大怒,道:“你看我敢不敢害那小畜牲!” 赵巴与她数十年生死之交,已然知道今日之局,未能顺顺利利,按计行事,已令得她心中怒极,说不定真会豁出血魔刃不要,而骤下毒手!因此连忙展动身形,欺了过去,道:“老鬼婆,台上有人捣乱,你快去制止,由我来对付顾大侠!” 直到此时,他仍然口称“顾大侠”而不改,可知其人阴鸷过人之处,齐太媪不愿道:“胡说!我已占尽了上风,何必要你来替我?” 两人竟然争执起来。 顾文瑜一听得人丛中有人如此叫喊,起先还不敢相信齐太媪真的不会加害那孩子,后来见齐太媪狠狠发活,赵巴立即过来劝止,才知那人所言不虚,陡然间大喝一声,道:“齐掌门小心了!” 折扇一竖一沉,直向齐太媪喉间“天突穴”敲了下去,两人此时相隔,何等之近,铁折扇一发即至,齐太媪见顾义瑜果然出手还击,其势不能再以吸星神功害人,心中怒极,只得足尖一点,向后退去。 但是她为人穷凶极恶,岂肯甘心?将一口恶气,全都出在那聋哑小儿身上,在退出的同时,内力疾吐,向那聋哑小儿,一掌拍,但就在她一掌刚拍出之际,赵巴突然一横鸠头杖.直向她手腕上的“阳豁穴”点到。 这一下,齐太媪万万料不到,连顾文瑜也吃了一惊,鸠头杖一点中齐太媪的“阳豁穴”,齐太媪手掌一歪,那一掌便击不中聋哑小儿,齐太媪几乎连肺都气炸,疾转过身来,“叭”地一掌,便打在赤血鬼的腰际,骂道:“老鬼,你也来临阵倒戈?” 赤血鬼被她一掌击得后退数步,叫道:“老贼婆,我是为了血魔刃不致落于外人手中,你再发恶,咱们就此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齐太媪不由得心中一怔,她武功虽然高过赵巴,但是性急暴躁,狂性一发,什么后果都不顾,一切行事,全须赵巴策划,若然赵巴当真弃她不顾,她却会感到大大的不便。 而赤血鬼赵巴也看准了这一点,每当无法可施的时候,便以此为要挟,虽然尴尬,却是万试万灵,当下齐太媪楞了一楞,骂道:“老鬼,你走便走,就能吓得住我么?” 口虽如此说,但是却不再向那聋哑小儿动手,抢过了鸠头杖,旋风也似,一连向顾文瑜攻了三招。 杖端铁鸠,似要离杖飞起,漫天盘旋,向顾文瑜攻到。 顾文瑜只要她不害自己肩头上的聋哑小儿,却是不会怕地,“锵”地展开了折扇,只使了一招“星月腾辉”,团团精光,已将全身护住,从台下看来,只见无数铁鸠,各带着一条长约丈许的长尾,向一团团精光,上下盘旋,啄之不已,但是却无法近得为精光缭绕,围住了全身的顾文瑜! 这两人武功相若,当下各自展开了生平绝学,在台上游斗起来,一时之间,那里分得出胜负来? 却说台底下,苏慧手中的那个矮子,早已身受重伤,更是无力挣扎,被苏慧挥东打西,也是实乱了一阵,但就在顾文瑜和齐太媪正式动上手的时候,人声突然渐渐地静了下来,只听得“咕咕咕”三声怪叫,令人毛发皆竖,众人一齐向后闪去,定睛一看,只见三个僵尸也似的瘦长条子,每人肩上,都停着一只高可四尺的一只枭鸟,神态极是猛恶。 苏慧不禁一怔,暗忖这三人装束神情,连同那三只枭鸟,俱都谲异之极,看来绝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已被他们围在核心,却是要小心才好,可恨姐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否则以二敌三,总比现在孤军作战好些,强壮了壮胆子,娇叱道:“你们三人是谁?” 那三人各自冷冷地一笑,那笑声竟和刚才三声枭呜,差不许多,这才齐声道:“咱们是川西三枭!” 这川西三枭,蓝家兄弟,在川西一带,出没无常,名头颇大,但苏慧却从来也未听说过,道:“什么川西三枭,川东三猫,你们不是对手,快换过人来!” 她因见那三人不易对付,便说人家“不是对手。” 但这种诡计,碰上了川西三枭这类穷凶极恶之徒,却是无法可想,只听得一人又一齐冷冷地道:“不是对手,也要试上一试!” 一个“试”字才出口,手便向肩上拍去,肩上所停的枭鸟,“咕”地一声怪叫,腾翅而起,三人各自向前踏了一步,五指如钩,“呼呼呼”三抓,一齐抓了过来,呼啸生白指间,劲道着实不弱。 苏慧见支不退他们,也已有了准备,连忙挥起手中的矮个子,“横扫千军”,想将三人的那一抓化去。 怎知一将人挥出,三人那一抓,确是化开,但头顶风生,百忙中抬头一看,三只硕大无比的枭鸟,铁喙如钩,长约三寸,已然当头啄了下来,不但枭喙下啄之势,极是急骤,而且双翅扑腾,力道也是极大。 苏慧大惊之余,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骂道:“你们以三敌一,还带上扁毛畜牲,要不要脸?” 慌忙一掌向上拍出,川西三枭一声怪笑,又一齐合了拢来,苏慧不由得慌了手脚,百忙中无法可施,身形一矮,“呼”地一声,将手中那矮个子扔了出去。 这一扔,居然给她挡退了两人,接着一个转身,“叭”地一声,与另一人对了一掌,内力疾吐,各自后退一步。 若是只有三个人的话,她倒勉强还可以应付,但是头顶上还有三只怪枭,刚才一啄不中,腾翅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又俯冲下来。 苏慧避之不及,只得一侧头,只觉肩上其痛彻骨,已被三只枭鸟,一齐啄中,宛若中了三枚钢镖一般,大叫一声,几乎倒地不起,而未受伤的那个肩头,就在此际,已被三只瘦骨嶙峋的手搭丁上来,挣了一挣,未曾挣脱,强定心神一看,只见赵巴在台上叫道:“蓝家弟兄,且莫置她于死地!” 一面阴侧侧向顾文瑜道:“顾大侠,令徒也已落入我们手里,却并不需要在她身上问出什么血魔刃的秘密来!” 顾文瑜侧头一看,果然苏慧肩头鲜血迸流,已被三个肩停枭鸟的怪人抓住,那三个人并排而立,三只右手抓在苏慧的肩上,神情极是怪异。 苏怡苏慧两人,自幼便在他门下,师徒感情,亲逾父女,心中一急,“当”地一声,手中铁扇,竟然被齐太媪格了开去,胸前门户大开,而齐太媪鸠头神杖,也已然当胸点到! 苏慧自身虽然已被人所制,但却还关心帅傅的安危,一见师傅处境危险之极,而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失被擒引起,心中一阵难过,将双眼闭上,然而就此际,突然从上面传出异样的娇笑。 娇笑声并不高,但是却听来清晰无比,令人心神皆震,所有人尽皆一楞,突然又听得“轰”地一声,头顶一亮。 此时,众人立处,乃是地下的一处废弃未用的水渠道,头顶上乃是镇江城西的三拔巷,头顶一亮,分明是被人在三拔巷上打穿,齐太媪也不禁错愕了一下,就在那笑声刚起,电光石火的一眨眼间,一阵厉啸,夹着一股劲风,一件物事,从破洞之中,挟着排山倒海也似的大力,自向石台上飞落。 飞落的方向,正好是向齐太媪和顾文瑜两人的中间而来,两人俱被那物事的声势镇住,足尖一点,齐向后倒跃了开去,只听“叭”地一声,那物事已然齐齐整整地插在石台之上。 所有人到这时候,才看清了那从天而降,声势如此猛烈的物事,竟是一面三角形的小旗,旗柄只不过是普通的青竹竿,但此时却已然插入石中,旗子下垂,旗中心,正绣着一朵娇艳欲滴,色作艳红的红玫瑰! 众人一看那面令旗,不由得呆了,连苏慧苏怡,从未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物,都知道为了在江心派手中,救出伍中年,而假制红玫瑰简蒲的玫瑰令旗,在场众人,全是闯荡江湖有年的人物,焉有认不出之理? 立时之间,静到了一点声息也没有,抓住苏慧肩头的川西三枭,也不由自主,将手一松! 这许多人中,见了玫瑰令旗,心中虽然吃惊,但比起苏慧来,却还好上许多,因为苏慧本就知道自己假制玫瑰令旗一事,迟早要惹大祸,当时情急,才权出此下策,也想不到总共不过大半天工夫,红玫瑰简蒲便自赶到,当然是为了自己而来!大急之余,觉出肩头一松,趁机一滑,滑出丈许。 此时,在场众人,人人自危,个个呆若木鸡,等待红玫瑰简蒲到来,连碧血齐太媪,赤血鬼赵巴两人,在众人之中,武功已可算最高的,见了玫瑰令旗,心中虽然不肯如简蒲所扬言的那样,任何人一见玫瑰令旗,便必需任凭处置,但暂时却还不敢发作,两人悄悄靠近几步,也顾不得再去和顾文瑜动手。 只有顾文瑜见霎那之间,危机已过,反倒安心,他心中如光风霄月,毫无所惧,当然不会怕红玫瑰简蒲。 苏慧在滑出丈许之后,见每个人眼睛全都定在玫瑰令旗之,并无人注意自己,暗忖快趁简蒲人尚未到之际溜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身形晃动,又向后滑出了三四丈占,已然来到了众人的背后,心想只有刚才出手的那个石洞,比较隐秘,而且姐姐半晌未曾出来,怕也仍在石洞之中,她比自己心细许多,或许有办法应付跟前简蒲到来问罪的危机! 主意打定,强忍住肩头上的疼痛,一直向后退出,来到那门帘面前,一掀门帘,也未曾看,便叫道:“姐姐!” “姐姐”两字一出口,才猛地一怔,一点也不错,苏怡是在那石洞之中,而且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但是却头发散乱,面上的那种神情,苏慧简直没有办法形容,因为已全然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人,所应有的神气!两眼死死地向前望着,一望而知,她虽然瞪着眼,但其实什么东西都看不到,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苏慧在来三拔巷时,虽然心中曾对苏怡因伍中年而生了芥蒂,但究竟姐妹情切,一见姐姐这等情景,大惊之余,向前走了一步,又叫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苏怡像是没有听一样,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眼珠儿也不转动一下,苏慧不禁害怕起来,走了过去,摇了她几下,苏怡也只是随着她的晃动,而左右摇摆。 苏慧急道:“姐姐,那红玫瑰简蒲来了!咱们再要不设法溜走,只怕连师傅都要担着不是!” 苏怡这才低声道:“让她来吧!” 苏慧急得顿足不已,道:“唉!你这人!” 急起上来,不禁用力一推,怎知此时,苏怡不但武功全无,而且又被伍中星兽性大发,取了贞操,心中的难过,已不是人间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苏慧一推,用的力甚大,苏怡喉间一甜,“哇”地一声,便喷出一口鲜血来,同时向侧一歪,便跌倒在地,俏脸惨白,星眸微闭,出气多,人气少,分明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苏慧大吃一惊,呆了半晌,才伏在苏怡身上,哭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掉在苏怡的脸上,苏怡本来已经心中空空洞洞,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被苏慧热辣辣的泪水滴了下来,才稍微有点知觉,在心中长叹几声,暗忖自己这一辈子,可以说已经完了,要紧的倒是妹子,挣扎了一下,道:“慧妹,你……只管自己走吧……我反正是活不了的了!” 苏慧急道:“姐姐,你怎么不行?你是不是受了伤?受了伤也可以调息得好的,又何必讲出这样的话来?” 苏怡一声长叹,暗忖自己的遭遇,怎能对妹妹说得明白? 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妹妹……那红玫瑰既然来了,你还不走……等的什么?……师傅若是……问起我,你切不可……说我在此遇难,以免他……心中难过!” 苏慧泪水涟涟,并不理会姐姐的话,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道:“姐姐,是我不好了,我不该一路上和你生气,更不该见你和伍中年亲近,就心中难过!” 此时,她见苏怡伤成这样,而且心绪黯淡,心内也极是难过,所以才将藏在心底深处的话,也全都讲了出来。 苏怡心中一怔,想起自己对伍中年的似水柔情,如今什么都成了泡影,长叹一声,道:“妹妹,我再也不能和伍中年好了,你快将我……放下……自顾自回……翠竹渚去吧!莫为了我,又……耽搁了你!” 苏慧道:“姐姐,你别多说了,我又不是畜牲,岂有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的道理?” 苏怡挣扎了一下,但是却一点力道也没有,苏慧抱了苏怡,钻出了布帘,向那大厅中一看,只见破洞处,出现了一只裙脚,像是正有一个人,从洞口中挤进地下来一样。 那洞口不过尺许见方大小,除非是小孩子,否则人是万钻不进来的。 但是转眼之间,那女子便已钻到了腰际,所使的分明是易筋缩骨的上乘内功。 苏慧一见便知道是简蒲到了,连忙将身子一隐,向一旁的岔道中闪去,脚下踢到了一件软绵绵的物事,几乎跌了一交,低头一看,是一个人躺着,苏慧只当是刚才被自己姐妹两人制住,拖来此处的卢会,也没有在意,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前面漆黑一团,隐隐有水光掩映,除此之外,再也无路可走,只得一直向前走出,走出十来丈远,冰凉的水,已然浸到了腰际,苏慧高举双手,将苏怡托在手臂上,又向前走了几步,水已浸到了胸际,四周围一团漆黑,不辨东西。 苏慧心中大是焦急,又向前走了一步,水已浸到颈项,若不是真气下沉,将身形稳住,人早已浮了起来,但若是再向前面走去,势必没顶,若是她一个人,虽然水性不佳,总可以游动,如今还托着苏怡,却是束手无策,正在此时,苏怡又道:“妹妹,你要是不……将我放下,你自己也走不了!” 苏慧心中又急,又听得苏怡不断叫自己将她抛下,不禁怒道:“姐姐!你再这样说法,我一辈子不理你!” 说着,又向前踏了半步。 那水竟是一尺深似一尺,只跨出了半步,便觉得下领一凉,一口水直往嘴中冲来,连忙再后退,“噗”地一声,将水喷出,呆了一会,忽然见身后亮光一闪,回头一看,只见一枝蜡烛,在水面上渐渐地浮了过来。 苏慧几疑自己眼花,但仔细一看,却是一点不错,而且还看清楚那蜡烛并不是浮在水面,而且被放在一块门板大小的木板上,飘了下来的! 苏慧大喜,暗叫天无绝人之路,一会儿,那木板便已然飘到了近前。 苏慧双臂一松,先将苏怡放到了木板之上,再抓住了木板,一耸身,湿淋淋地,也到了木板上,以手作桨,划了几划,那水流本是向外而去的,再经她用力一划,去势更速,不一会,便向前流出了丈许。 苏慧一定心神,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景,只觉水色黑洞洞地,上面不过丈许高下,作半圆形,知道自己身在渠道之中,只希望可以通出大江,则尚可逃命! 这才去看视苏怡,一低头,却发现那支蜡烛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拿起一看,只见上面以炭灰写出几十个字,道:“由此前去,逢岔路,立即弯进,切不可被水力吸走!” 下面并无署名,只是画着一只大葫芦,和一只破钵盂。 苏慧知道有人在暗中搭救自己,但是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只得在心中暗谢了一声。 再去看苏怡时,只见她胸脯起伏,面色青白,想起千辛万苦,总算姐妹两人,一齐逃了出来,心中又不禁安慰,正待伸手去按住她的“灵台穴”时,忽然觉得木板激烈地震荡了一下,水也漫了上来。 苏慧心中一惊,抬头看时,只见烛光掩映之下,木板向前流去之势,已比刚才快了十倍还不止,同时木板流过之处,水便激起一个一个的旋溜来,更看到自己已然离开了一个岔道,约有三丈远近! 苏慧想起那纸上所言,不禁大惊失色,连忙以手去划水,想将木板向那岔道处划去,但此时水流已极是湍急,那里还能划行得动,晃眼之间,离那岔道,已有五六丈远近。 而木板前去之势,更加急骤,苏慧手掌起处,“叭”地一掌,砍在木板边缘,砍下尺许宽狭,一条木板来,以之作桨,用力划了几划,但也只不过将后退之势阻住,而且一停手,便向后划出老远。 苏慧暗恨自己,为什么不一上来就发现那张纸条,以致蒙高人相助,仍不免为水力所吸! 用力和水力争斗了一会,木板又向前划了两丈,到这时候,已然听到了轰轰发发的水声,木板不但向前激射而出,而且颠波不已,苏怡躺在木板之上,好几次滚下木板去,苏慧无法可想,只得放弃了再向前划的企图,一俯身,伏在木板之上,一手紧紧地搂住了苏怡的腰,一手抱住了木板,只觉得水在身上淹过,一会儿沉到了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水面,不消片刻,卷入水中。 这次,却是旋转不已,不断地向下沉去,苏慧知道自己已然被卷入了一个大漩涡之中,如果自己不顾姐姐,怕还可以一顿足,向水面上升,但是又怎能让姐姐沉尸水底呢? 正如此危难的时候,苏慧处处只为苏怡着想,两人姐妹情深,不可或离,苏慧用力闭住了气,也不知道姐姐是死是活,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逃生的希望,一切都得听天由命! 却说在地下大厅之中,玫瑰令旗一到,人人都屏气静息,以待那红玫瑰简蒲到来,苏慧溜走一事,确是无人注意,过不一会,那笑声重又起来,这次,因头顶之上,石板已然出现了一个破洞,笑声从洞中透入,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笑声未毕,突然眼前一花,两只脚已然后那破洞中,伸了进来。 不一会,便到了腰际,晃眼之间,一个颀长苗条的人影,已然飘然而落,到了石台之上。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下来的,乃是一个美妇人,虽然满头白发,已根根如同银丝也似,但仍显得她如同图画中人一般。 实则上,红玫瑰简蒲,此时已过花甲高龄,但一则她天生丽质,二则内功精纯;是以看来宛若四十刚出头一样,但见她凤眼含威,长眉微微轩动,先向齐太媪望了一眼,又向赵巴看了一下,等到看到儒侠顾文瑜时,嘴角上突然现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动作,这才向前走了两步,将玫瑰令旗,拔在手中,开口道:“各位见了令旗之后,并未妄动,可谓人识时务!” 语音极是动听,但是却比冰还冷,而口气之大,无出其右,倒像是这里所有的人,谁敢妄动一下,便立即可以由得她取去性命一般。 碧血一听,已自暴怒,满头乱发,尽皆竖起,但赵巴却知道红玫瑰简蒲此人,已尽得“峋嵝神书”中所载的独门内功,武功深不可测,绝不是可以随便开罪的人物,忙打横跨出一步,紧紧地抓住了齐太媪的手,不令她出声,齐太媪想是也知道厉害,又将气强忍了下去。 简蒲儿无人出声,又似笑非笑地掀了掀嘴,道:“我来此,本是为了找两个假制我令旗的人,但现在却还要出手多杀三人!” 讲到“三人”两字时,手臂缓缓抬起,向川西三枭一指。 川西三枭一张死脸子上,略现惊惶之色,似知简蒲话既出口,自己万难躲过一般,三人互望一眼,怪叫一声,齐声道:“贱泼妇!与你拚了!” 肩头一耸,三只怪枭,首先腾翅飞起,直向简蒲扑到,而三人也人随声至,各抓了一条长约三尺的铁链在手,那铁链上有无数尖刺,呛啷啷地抖了起来,直向石台上扑到! 一沾石台,便“呼呼呼”三声,三条铁链,尽奔简蒲下盘缠到,而三只怪枭,顽抗喙如电,也由上而下,喙了下来。 三人三枭,均是来势如电,而红玫瑰简蒲,仍是好整以暇,兀立不动,看来非被打中不可,怎知就在那一瞬间,只见她身形一晃,竟然已平空向旁滑出了四五步。 三人去势急骤,急切间收不了势,根本没有看清简蒲在何时离开,几乎撞在一起,忙收住势子时,三条铁链,已然缠在一起,分不开来,而自上而下喙来的三只怪枭,更是收不住势子,铁喙过处,“叭叭叭”三声,正好喙中了川西三枭的脑门,三人连叫都未曾叫出,便自倒地死去! 那三只怪枭似知误伤主人,“咕”地一声,在空中一个转折,重向简蒲扑来。 简蒲冷笑一声,手起一掌,只见那三只怪枭,咕咕乱叫,断线风筝也似,向上直飞了出去,全都撞在顶上的石板上,又跌了下来,早已羽毛纷落,骨折筋裂而死! 众人见简蒲根本不算曾经出手,横行川西道上多年,武功亦颇有独到之处的蓝氏弟兄,和那三只力大无穷,擅喙人目,蓝氏弟兄得力的助手,金刚神枭,也自了帐,果然名不虚传,心中更是骇然。 只见简蒲衣袖一卷,将三人尸体,卷下台去,冷冷地道:“这三人半年之前,在川西逼害妇女,今日该受此报,此间有谁曾犯同样恶行的,别看眼前没有报应,却要小心往后去!” 众人尽皆听得怵然而惊,而有一个人,更是吃了一惊,感到简蒲凌厉无比,令人无所遁形的眼光,直向自己逼视了过来,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一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以吸星神功,害了好心前来为他解穴的苏怡的伍中星! 伍中星为人虽是生性轻佻,但是阴阳叟单残枝对门人管束极严,门规之多,为武林各门各派之冠,因此他倒也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何以此时会性情大变,其间另有缘由,下文自会详表,此处不赘。 却说简蒲把话讲完,又顿了一顿,道:“谁是假制我令旗的苏怡苏慧,还不站出来?” 苏怡苏慧两人,那时候已到了木板之上,顺水流在渠道中飘流,自然再也听不到她的说话,但在一旁的儒侠顾文瑜,却吓了一跳,踏前一步,忙道:“简朋友何以提起两位小徒之名?” 简蒲回过头来,冷笑一声,道:“原来那两个贱人是你的徒弟?她们如今在那里?” 顾文瑜却道:“小徒虽然淘气,但假制阁下玫瑰令旗一事,怕有误会,尚望阁下详细调查!” 简蒲面色一沉,道:“我已经问得清清楚楚,两人持了假令旗,要胁水中仙江一统,放了阴阳派的一个弟子,水中仙江一统真假不辨,已然被我毁了双目,这两人若不在,你教徒不严,也难逃其罪!” 顾文瑜不禁听得心中骇然,暗忖人称红玫瑰下手绝不留情,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江一统一见她令旗便放人,分明是心中对她敬畏之极,但结果仍不免被她套上一个“真假不分”的罪名,将一双眼睛毁去,苏怡苏慧这两人,也忒煞大胆了些! 答道:“若是在下向小徒问明之后,自然要引咎自责,阿慧!阿慧!” 扬声叫了几遍,却是无人回答,不禁自言自语道:“咦?她们两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简蒲一直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自言自语讲完,冷笑一声,道:“那怕她们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先在我掌下领死吧!” 手腕翻处,相隔丈许,一掌已然凌空击出,顾文瑜只觉她掌风中的力量,柔韧无比,一发即至,连忙也是一劈空掌迎了上去,两股大力一交,顾文瑜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简蒲那一掌,只不过用了五六成力道,因为他们两人,虽然一起名列十大高手,但是却未曾见过面,一掌发出,掌力竟然被对方挡住,既惊且讶,喝道:“你是谁?” 第五章 简蒲因为确是不认得眼前这个中年书生,因见他竟能从容接了自己一掌,所以以出言相询,若是顾文瑜气量狭小,一定会以为她是有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故意给自己难堪了。 但顾文瑜心胸宽阔,却是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想法,道:“在个姓顾名文瑜。” 红玫瑰简蒲“哼”地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可是武林中尊你为儒侠的那一位?” 顾文瑜忙摇手道:“儒而已,何侠之有!” 简蒲道:“调唆徒弟,假制我令旗,确乎不类大侠,而你徒弟一见我来,便自溜走,更不像是大伙的徒弟!” 对苏怡苏慧两人,突然不见,顾义瑜心中也不禁大感奇怪,但听得简蒲如此说法,不由心中不服,道:“简朋友此言差矣,小徒就算望风而逃,亦不致于是遗祸乃师之举。” 简蒲见他讲来文质彬彬,确实是个书生,但刚才的那一掌,又显出他内功甚高,公然为他两个徒弟辩护,心中怒气又发,怪笑两声,道:“如今你两个宝贝徒弟,确是遗祸于你了,我且给你两条路,看你愿意走那一条?” 她此时讲话,已然声色俱厉,满头银丝也似的头发,也如波涛起伏,掀动不已,虽未动手,已然令得台下一大半人,胆战心惊。 但是顾文瑜却仍然从从容容,道:“不知道简朋友意思如何?” 简蒲“哼”地一声,道:“第一条,你在三个月之内,将你两个徒弟,带到山东微山湖南岸,由我处置!” 顾文瑜心中一凛,暗想这可不行,若真是将苏怡苏慧两人,送到微山湖畔去,岂不是等于送了她们两人的性命?忙道:“第二条呢?” 简蒲道:“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你就代徒弟受过,先接我……十招!” 她平日对别人挑战的,只讲“接我三招”,而实则上,武林上能够接她三招的人,也确已不多,但因为刚才一掌,被顾文瑜轻易挡去,因此才临时改口,变成了“接我十招!” 顾文瑜立即道:“若在下接了十招,不知尊驾是否仍要问小徒追究假制令旗之罪?在下深信小徒一时顽皮,必不致于敢以对尊驾有所不敬。” 简蒲道:“不论你能不能接我十招,我均宽容你两个徒弟,五年时间,等她们练好了武功,我再去找她们,若是五年无成,那她们也只有五年的命!” 在简蒲而言,这样处置,简直已然宽大之极,但对顾文瑜儒学忠恕之道而言,却实在不可想像,不禁摇头叹息,道:“尊驾若真是要降祸小徒,小徒万难抗拒,五年一项,尚须斟酌。” 简蒲不耐烦地道:“那有这么多话说,接招吧!” 口说接招,手掌立即翻起,一掌正拍出,忽然看到顾文瑜肩头上的那个小孩,正转着骨碌碌的两只大眼睛,望着自己,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怜爱之念。 她早年受尽欺躏,心日之中,已认为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一个好人。但是对小孩,她却网开一面,认为小孩子尚未有人性,当然也不会作恶,因此才将手停下,道:“你且将肩上孩子放在石台去,然后再接我招数!” 顾文瑜向台下看了一眼,自齐太媪,赵巴以下,人人皆是凶眉恶眼之徒,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放心将孩子托交给他的。 正在犹豫,忽然一眼瞥见一个年轻人,生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虽然眼中已有一点邪气,但一望而知,入迷途未深,便一伸手,道:“这位小哥,暂时替我照管一下孩子如何?” 那年轻人正是伍中星,见顾文瑜望着自己,想起自己适才所为,心中已禁不住乱跳,而顾文瑜竟然要他照管孩子,心中正不知如何决定,忽然见齐太媪也望住了自己,示意自己前去把孩子接过,心中一动,暗忖:齐太媪要在这孩子身上问出血魔刃的下落,顾文瑜将孩子送上手来,如何还不去接?忙朗声道:“仅遵台命。” 向前跨出几步,顾文瑜肩头一声,那孩子便凌空飞起,伍中星刚将苏怡的一身内功,以“吸星神功”吸去,功力陡进,一见孩子飞起,有心卖弄,足尖一点,箭也似疾,直向孩子迎去,手一探,将孩子凌空接住,又落了下来,身法端的美妙已极,洞中诸人,不由得“轰”地喝了一声采,伍中星得意洋洋,抱着孩子,向齐太媪和赵巴身边走去。 顾文瑜在石台之上,一见伍中星接过了孩子便向齐太媪走去,心知不妙,自己一定是托错了人,想要出声制止时,简蒲已然叫道:“第一招!” “呼”地一掌,当胸推到。 这一掌,看来全无出奇之处,只是内功深厚绵远,却是非身受者,所能领会。 顾文瑜耳际听得那孩子“啊晒”乱叫三声,心中关切,掉头向台下看去,只见赵巴正向那孩子在做手势,而那孩子则面露惊恐之色,似不愿意理他,而齐太媪则在一旁绷着死脸,心中益发着急,简蒲那一掌,来势可不怎地凶猛,未免大意,竟不看简蒲,顺手一掌翻出,迎了上去。 两人俱都出掌,“叭”地一声,双掌相交,简蒲一声其冷如冰的冷笑,顾文瑜心中,立时大吃一惊。 原来双掌相交之后,顾文瑜内力,立即向前一送,但那股大力,却立即被对方反震了回来,不但膀子竣麻,连胸口都如为大槌砸了一下,隐隐作痛,知道真气已受震动,简蒲名不虚传,自己一时大意,已吃了亏,正想收臂撤掌时,简蒲阴柔无比的大力,已然转为阳刚,腾地一声便把顾文瑜震了出去。 这一震出,便“蹬蹬蹬”地连退出七八步,几乎跌下石台去,直来到石台边上,方始站定,筛蒲连声怪笑,身形晃动,重又欺身前来,这时候,人人皆可看出,顾文瑜本身的处境,危殆已极,但是顾文瑜却仍是掉头看顾台下,道:“齐掌门,赵二掌门,切莫难为了那孩子。” 一言甫毕,一股其猛无比的大力,已然当头罩下,想要闪避,已自不能,只得退而求其次,双掌齐施,护住了胸前的要害,只听得“叭叭”两声,简蒲两掌击了下来,刚好打在他的手背上面。 顾文瑜趁机身形转动,向外滑出三尺,手臂抬起,想要还掌之际,已然不能。 原来简蒲在掌击中他手背之时,已然将顾文瑜掌背上的“中诸穴”封住。 那“中诸穴”属手少阳三焦经,若不是顾文瑜内功深湛,真气鼓荡,能御敌于无形,此时两条膀子,早被废去,如今五指软垂,已算是上上大吉,简蒲怪笑一声,道:“第三招!” 如影附形,跟着向旁滑出三尺,骈指如戟,向顾文瑜的天空穴扣去。 顾文瑜此时,五指无力,根本无法还手,身形晃动,“刷”地又向后退出,简蒲见他一动,也跟之而动,那指向顾文瑜咽喉间的双指,仍是方位不变,顾文瑜心中骇然,连运真气,虽将“中诸穴”冲开,但急切问仍然不能发掌,只得足尖一点,凌空拔起丈许高下,怎知简蒲如法施为,顾文瑜人才起在半空,她也已跃起,两只手指,仍是指住了他的天突穴。 顾文瑜此时对简蒲的武功,心中已然叹服之极,知道自己并非敌手。 他这人,虽然身怀绝艺,但基本上却算不得是武林中人,对胜负输赢,绝不重视,双臂招起,一搓一磨,勉强将简蒲那一招“仙人追月”化去,就势一式“雁落平沙”,向台下窜出,道:“简朋友武功过人,在下佩服之极,绝非敌手,简朋友请住手吧!” 简蒲真气下沉,落于石台之上,冷冷地道:“还有七招,你不接了么?” 顾文瑜道:“在下既已自承不敌,何必再接了?” 简蒲仰天大笑,道:“好,那你还是愿意走第一条路,三个月后,若是不带你那两个徒弟,来微山湖南岸见我,你们三人,休想活得过今年!” 顾文瑜愕然道:“简……” 但只讲出一个字,简蒲长笑声叫中,已然足尖一点,飞身而起从她进来的破洞之中,“刷”地窜了出去,顾文瑜急忙飞身追出,只觉四五丈近处,人影一闪不见。 身法之快,无与伦比,顾文瑜心中茫然,想起自己在翠竹渚中,隐居多年,一向与世无争,就是为的见到武林之中,争相残杀,好胜斗强,与自己的心愿大相违背之故,怎知道为了要挽救镇江满城武林人物性命,终于也陷在了江湖是非的漩涡之中! 一想及此,顾文瑜不禁想起到翠竹渚送信,这是血魔门在三拔巷下大会黑道人物,会后拟尽杀镇江城中武林人物的那个人来,心中一动,暗忖此人讲话的声音,和刚才自己与碧血齐太媪,争夺那小孩时,人丛中高叫齐太媪不敢杀害孩子的声音相同,看来那人也是一名武林高手,自己竟会被他瞒过。 连忙又回到洞中,只见乱糟糟地,人已然散了一半,其余一半,也都络绎从出口处走了出去,看来人人皆有去意,同时又不见齐太媪、赵巴和伍中星三人,顾文瑜不由得莫名其妙,拉住了一人问道:“血魔门两位掌门,那里去了?” 那人正是独臂柏龙,冷冷地望了顾文瑜一眼,道:“他们已经告退,道是找到了血魔刃后,再择日择地,大会天下黑道人物,尊驾请放手。” 顾文瑜一生之中,还是首次和江湖人物来往,到了此时,不知怎么才好,忙问道:“那么为害镇江城中武林人物之识,也作罢了?” 柏龙道:“当然,要看什么时候,那一个地方的武林人物再倒霉了!” 讲完,也走了开去,顾文瑜心中,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不消片刻,大厅之中,已然。走得一人不剩,顾文瑜想起苏怡苏慧两人,尚不知下落,还有那孩子,显然已经落入齐太媪的手中,不知是否曾遇害,连忙又在各个岔道之中,搜寻了一遍,可是却一个人也没有,只得怏怏离去不提。 却说当伍中星一接孩子在手,即向赵巴、齐太媪两人走过去,赵巴当时便以手势向那孩子发问,但那孩子却只是不答,在这个时候,简蒲和顾文瑜又相继窜出,赵巴趁势对众人说了今日之会作罢,以后再作定论,向齐太媪一使眼色,两人带着伍中星,一齐向渠道深处走去。 众人一见赵巴已然宣布以后再说,也就一哄而散,若是顾文瑜一回到地下,立即去寻找齐太媪等三人的话,还可以见到他们,但是他却没了主意,等到人已走清,再去寻找时,齐太媪三人,已然一齐从另一个出口处走出,来到了长江边上,在芦苇丛中找到了一艘小船,三人一齐跃了上船,齐太媪鸠头神杖在岸上用力一点,那船便箭也似疾,向江面射去。 赵巴见她面色难看,知道她今日光大血魔门之愿,未曾完成,儒侠顾文瑜还容易对付,最糟糕的是那血魔刃不知下落,因为红玫瑰简蒲,也在镇江城中,令得她不敢妄动,心中这已不快之至,便劝道:“老鬼婆,咱们在漓江之上,被困多年,尚且不急,何急在如今这一两年?” 齐太媪恨恨地瞪了伍中星怀中那孩子一眼,尖声骂道:“若不是这小畜牲,只怕我们事情,已然成功了!” 赵巴苦笑一下,道:“老鬼婆,这小畜牲和咱们无缘无故,也是你自己惹上身来的。” 齐太媪“霍”地站了起来,怒道:“赤血鬼,你还有脸说嘴?是谁要留了他们两人性命的?若早依我的话,在太湖上,将他们两人和那老鬼夫妇,一起结果了,那有今天?” 赵巴叹道:“老鬼婆,你不知道,老鬼夫妇两人,交游广阔,而且他们家传寒铁宝衣,正是血魔刃的克星,咱们虽然是无心相遇,但总是为寒铁宝衣下的手,空自将老鬼夫妇两人害死,却得不到寒铁宝衣,那为何来?那瘦子讲他知道寒铁宝衣的藏处,宁愿以此宝来交换他小主人的性命,我当然应该答应!” 齐太媪道:“哼!你只想要那寒铁宝衣,难道不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这小畜牲显然幼时便得奇遇,你就不怕他长大来报仇?” 赵巴哈哈笑道:“老鬼婆,你竟然也会用心计,怕人报仇?小畜牲既聋且哑,如果会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他今天不是仍在我们手中么?” 齐太媪怒道:“然则那瘦子呢?上那儿去了?你焉知顾文瑜不是那瘦子请出来的?” 赵巴顿了一顿,遣:“当初我也想不到那瘦子实则上并未受伤,不但被他瞒过,而且被他将血魔刃偷去,但天下人物,个个皆知血魔刃是咱们的物事,他偷了去又有什么用处?” 齐太媪面色悻然,不再言语。 两人只顾讲话,伍中星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云,原来他根本不知道两人讲的是什么事,只猜到了一个大意,那就是如今怀中那孩子,又聋又哑,大约是“老鬼夫妇”的儿子,而那“老鬼夫妇”,有一件宝物,叫着寒铁宝衣,他们两人,在太湖上,害了那双夫妇,但却未曾得到那物,反倒被那夫妇的一个佣人,将血魔刃偷去,但是却不知道那孩子怎么又回到了齐太媪的手中。 只见两人面色阴沉,不再言语,也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那小船顺流而下,去势甚疾,伍中星正在船尾,想要伸手去把稳船舵,刚一伸手,便觉得怀中那孩子突然用力一挣。 伍中星刚将孩子接过之时,便觉得情形有异,那孩子虽小,可是却力大无比,此时那孩子用力一挣竟几乎被他挣脱,忙喝道:“小畜牲别乱动!” 伸手便抓住了那孩子的肩头。 那孩子还只有三四岁大小,身体当然不大,伍中星指头抓住了他的肩头,手掌下部,却按在他背后的“灵台穴”上。 伍中星本是无心之举,但只觉得那孩子的灵台穴上,真气冲荡,宛若内功深湛,伍中星心中,不由得徒地想起了齐太媪刚才所说,那孩子一定是自幼得到奇特的际遇的话来。 歹念立起,右手跟着向他肩头搭去,孩子气力虽大,但究竟年幼,扭不过伍中星力大,空自胀红了小脸,却是动弹不得。 伍中星左手向下略略一移,手掌心已按正了那孩子的灵台穴,真气运转,掌心上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吸力,正是齐太媪和赵巴两人新传他的“吸星神功”竟企图以这样毒辣的功夫,将一个尚丝毫不能反抗舶孩子身上的功力吸走。 而那孩子究竟年幼,仍是毫无所觉,不知反抗!伍中星以前在阴阳叟单残枝门下,总算是个正派人物,何以突然之间,行动如此狠辣,竟然纯是黑道作风? 原来当日,伍中星被苏怡手持“七星子”一逼而从金山顶上,掉了下去,伍中年虽然立即赴来相救,但总是迟了一步,他只觉两耳呼呼风生,直向大江掉去。 自知从那么高的地方,跌入江中,本可无碍,但是金山脚下,看来虽是江水,实则水并不深,而全是嶙峋的岩石,一碰上,非骨折筋裂不可,心中大恨,但是却无法可施,转眼之间,耳际轰隆浪花之声,“咕嘟”喝了一口水,已然跌入了江中。 但奇的是并非再向下沉,而且也没有碰到什么岩石,好像是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样,定了定神,伸手一抓,抓到手中的乃是一根铁枝,伍中星心中一喜,已然被铁枝提了过去,晃眼之间,便“哗”地一声,出了水面。 伍中星此时还只当是哥哥伍中年来救自己,离了水面,便叫道:“哥哥!” 才叫了一声,便听得“嘿”地一声怪叫,道:“小子,睁开眼来看看清楚,那里有你什么哥哥?” 伍中星定睛一看,自己身在一个小山洞中,那山洞倒有一半,为水所浸,浪头一到,水便加深,浪退时,水却只是足踝,正在金山脚下,外面又有一块下垂的大石遮住,形势极是隐秘,山洞之中,一块干石之上,坐着两人,一个是瘦削干枯的老太婆,另一个是面目肃穆的老头子。 伍中星知道自己弄错,忙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老太婆道:“我叫齐太媪,你是什么人?那一派门下?” 伍中星据实说了,齐太媪向赵巴望了一眼,道:“赤血鬼,这小子根骨不错,自们并无传人,收他作个徒弟如何?” 赵巴点点头道:“可倒是可以,只不过阴阳叟单残枝,对他们下,管束甚严,这小子只怕没有胆量,另投他们门下。” 伍中星此时已然看出了这两人功力甚高,但是遍想武林中成名人物的名字,却又记不起有齐太媪和赵巴其人,暗忖自己在闽北,只当阴阳派已能睥睨武林,出了闽北,才知道师傅的功夫,不过尔尔,若是真能在这两人身上,学到绝世武功,就算有违师命,又怕得谁来?心中已然动念。 一人向善向恶,本来就是系于一念之间的事,伍中星当然看出了眼前两人,并非正派中人,可是他心中还如此想法,可知他实已抛开了善的一面,而向恶的一面迈进。 当下齐太媪冷笑一声,道:“我要收他为徒,那怕单残枝这老不死?” 掉过头来,道:“小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学那绝顶武功,还是死在大江之中,由得你去拣。” 这两句话,齐太媪故意卖弄,内力充沛,震得伍中星全身皆震,一吓之下,更是没有冒死抗拒的勇气,膝头一软。 竟然跪了下来,道:“弟子愿意追随。” 这一跪,便决定了伍中星以后无恶不作,有己无人的一生,齐太媪当时,当然也想不到伍巾星这一跪,也为她和赵巴两人,伏下了杀机。 “呵呵”一笑,道:“这才是知相的人物。” 心中高兴,当时便传授伍中星“吸星神功”,伍中星人本聪明,而那吸星神功,其实也甚是简单,主要之处,乃是在逆运真气,齐太媪便令伍中星就在这江中面壁而立,七日七夜不准动弹。 七日之后,休息一天,又将他带到那个地下渠道之中,再立七日七夜。 一共十四天功夫,伍中星虽然辛苦之极,但已然将“吸星神功”的奥秘,领悟了三五分,刚好碰到苏怡,还以为他被人点了穴道,好意解救,成了被他第一个所害的人物,还被他夺了贞操。 伍中星在吸去了苏怡的内功之后,感到功力大增,以往苦练一年,也未必有这样的成就,心中大喜,更是死心塌地,不想回头,只是盘算着如何找几个功力相若的人,再施故技,使自己的功力,能够不断增进,最后,竟连那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伍中星当时手按到了那孩子身上,一连“吸星神功”,只觉得一股暖气,自那孩子的“灵台穴”中传出,直向自己手中奔来,心中大喜,知道那孩子一定曾经服食过什么灵丹妙药,才会小小年纪,内力如此纯真,便加紧运转真气,将那孩子体中的内力,源源吸过,不消片刻,那孩子“哇哇”乱叫,面色灰白,全身颤抖,痛苦莫名。 赵巴坐在对面望见了,叱道:“中星!你在作甚?” 伍中星一笑,道:“二师傅,这小畜牲内力深厚得紧,我正在以吸星神功吸取。” 赵巴怒道:“快住手!那瘦子和血魔刃的下落,全在这小畜牲身上,老贼夫妇,曾在滇池隐居多年,这小畜牲怕一出世便曾服食滇池所出,银鳞龟的内丹,也说不定,我们早已知道他年纪虽小,已有十年内功火候,你若将他功力吸走,他死了之后,岂非一辈子也找不到血魔刃?” 伍中星听得赵巴叱责,心中虽是不愿,但是却不敢违扭,连忙将手提起,强笑一下,道:“二师傅责骂得是,我也是一时贪心,好在只被我吸走了三四成功力,尚无碍大事。” 赵巴“哼”地一声,一探手,将孩子提了过来,“拍拍”两声,便打了两个耳光,又提了起来,作状要将孩子抛入江中,然一才作几个手势,问道:“那柄弯刀,究竟在什么地方?” 那孩子只是咿咿哇哇乱叫,不断挣扎,却是连正眼也不瞧赵巴。 他小脸颊上,挨了赵巴的两下,已然肿起老高,模样极是痛楚,但船上三人,没有一个可怜他的,齐太媪更是冷冷地道:“赤血鬼,不必白费心思了,斩草除根,将他扔入江中算了!” 伍中星急道:“二师傅,他身上尚有七分功力……” 一言未毕,赵巴“哼”地一声,脱手将那孩子,向江中抛去! 伍中星的性格之中,本就大有杰傲不驯的成份在内,一见刚才还在喝阻自己,不准将那孩子的功力,以“吸星神功”吸走,此时,却要将那孩子向江中抛去,这江面如此辽阔,孩子一跌入江中,可以说万无生还,分明是瞧自己不入眼,不由得心中大怒,但是却又不敢发作。 只听得那孩子“啊”地大叫,已然飞出了五六尺,眼看要堕向江心之际,齐太媪突然鸠杖一伸,杖上铁鸠的尖喙,刚好挑中了那孩子背上的衣服,将那孩子,离水面三尺,悬在半空中。 那孩子也是知道只要一挣扎,便会跌入江中,将小命送掉一般,竟然一动不动,只是弯过手来,想抓住了鸠杖,只可惜人小臂短,想抓也抓不到,那孩子虽轻,但是鸠杖上的那铁,甚是锋锐,只听得“嗤”地一声,孩子已向下堕了寸许,真是危险之极! 当赵巴突然脱手,将那孩子向江中抛出之前,并未有任何暗示,令得伍中星还因此心中大怒,但是齐太媪却已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不过只想藉此来吓一吓那孩子,可以使他逗出真话,所以才陡地出杖,将孩子挑在中空。 他们两人狠狈为奸多年,已然到了不必出声,便知道对方心意的地步。 赵巴见那孩子已然安静不动,阴笑一下,来到船舷旁边,作了几个手势,当然仍是追问那孩子,肯不肯说出那瘦子的下落来。 那孩子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居然点了点头。 赵巴面露喜色,道:“快引他上船来。” 齐太媪道:“怎么,这小子肯说了么?” 赵巴道:“看情形是,他刚才冲着我点点头哩!” 齐太媪道:“你可别太高兴了,老鬼夫妇,男的出名的刚硬,女的又是有名的智多星,这小畜牲是不是真的聋哑,还大有问题哩!” 赵巴一怔,道:“老鬼婆,你从那里看出了那小畜牲不是真的聋哑?” 齐太媪道:“我也只是猜想,你没留心么?只要咱们一讲活,这小畜牲就眼珠儿乱转,你想,老鬼夫妇两人,武功何等之高,而且交情广阔,就算他们自己无能为力,云南鸡足山,苦尊者,却是最擅佛门造生的上乘功夫,只要他肯出手,难道这小畜牲的聋哑,还有医不好的么了?老鬼夫妇既然能令得他小小年纪,竟然已身蕴数年内功,难道就肯甘心聋哑一世么?” 赵巴猛地一拍大腿,道:“照啊!看来我们竟被这小畜牲瞒过了,难道这小畜牲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灵精?令得咱们两人,也会阴沟里翻船?” 齐太媪道:“那容易,咱们狠狠地拷问他,还怕他不说么?” 回过头来,厉声喝道:“小畜牲,你若是装聋作哑,小心咱们将你凌迟剐碎,抛入江中喂王八。” 那孩子瞪大了眼望着齐太媪,还是一声不响。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自顾讲话,却忘了那孩子,只不过是衣服被鸠杖钩住,而且衣服已然“嗤嗤嗤”地响了三四声,钩住那孩子的,已不过寸许来阔的一条布。 齐太媪见孩子只是不出声,冷笑道:“赤血鬼,你看还不像么,这小畜牲听得咱们拆穿了他的秘密,就吓得索性连声都不敢出了,要说他不是假装,我才不信。” 赵巴此时心中,也已然着实起疑,但是总不肯相信,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会将自己老奸巨滑的人瞒过,正待再喝问时,突然看出那孩子已将堕江,急忙大叫道:“老鬼婆……”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嗤”地一声,布条已断,那孩子也直向江中堕去,伍中星在一旁立即动手,“刷”地一声,抛出了一圈绳子,叫道:“接住了!” 但绳子只是在孩子身上擦过,而伍中星又是惯使长剑,不善使软兵刃的人,虽然急忙手腕一翻,想将孩子卷了起来,总是迟了一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孩子已然跌到了大江之中。 船上三人,一齐一怔,赤血鬼赵巴立即道:“你们别动,待我下去捞他。” 足尖一点,已然窜下水去。 此时正属深夜,明月天,江西泛起一片银色的光辉,在江面看,视线可达里许以外,但是一到了水中,却是一片漆黑,赵巴在水中略一定神,睁开眼来看时,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向前游了两游,又浮上了水面,抬头一看,小船已经顺流而下,流下了三四丈,可知江面看来虽是平静,实则上水流甚速。 只听得齐太媪叫道:“找到了么?” 赵巴道:“没有,你们快划船过来,船一溜远,更难找了!” 齐太媪心中发急,拈起船桨,向水中一插一划,内力疾吐,她内力何等深厚,小船如箭离弦,向前激射而出,赵巴重又没入水中,在方圆三丈内,团团游了一转,一无发现。 那大江面上,辽阔之极,一无记号,赵巴在浮上来时,根本已不可能知道那孩子是在什么地方,跌下水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所找的地方,对还是不对,恨恨地道:“老鬼婆,若是淹死了小畜牲,倒也一了百了,只怕淹他不死,你我以后,有得瞧哩!” 赵巴是深谋远虑,只怕那孩子将来练成了武功,来报杀父母之仇,因此才如此说法的。 齐太媪却冷笑一声,道:“赤血鬼,你太胆小了,就算小畜牲不死,还练成了武功,等他大了,我们也不知以吸星神功,增进了多少功力,还会怕他?” 赵巴在水中向小船游近了些,道:“老鬼婆,吸星神功虽妙,但武功低的无济于事,武功高的,除了对掌,可以手按他灵台穴,或他按在你的灵台穴上,吸星神功习才能施为,除此便没有第三个法子可以吸到他的武功,你以为真是容易的事么?你还小心一点的好。” 齐太媪不再言语,向伍中星瞪了一眼,道:“你在船上作甚?还不下水去找那小畜牲?” 伍中星不敢违扭,正待跃水下去时,忽然听得赵巴大叫一声,“哗啦”一声,从水中跃了起来,在空中一个翻腾,怒喝一声,道:“什么人在水中暗算?” 身子一侧,重又窜入水中,伍中星一楞,迟疑不欲下跃,齐太媪以杖击舷,怒道:“你怎么还不跳下水去?” 伍中星无奈,只得“扑通”跳入水中,他本就水性甚佳,因为想到赵巴可能在水中遇到了强敌,因此一入江中,立即向下沉去,只见丈许开外,水花乱动,两个人似在水中恶斗。 伍中星一蹬,向前游近了些,只见赵巴已然显得手忙脚乱,那另一人,身子并不大,但是却矫捷如鱼,一身黑色鱼皮水靠,水中又黑,有时几乎感不到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 伍中星一见这情形,知道那人水性之佳,无出其右,赤血鬼赵巴非落败不可,更是不欲前去参战,反倒向外游了开去,露出头来,才一出水面,便听得“哈哈”一笑,那身穿黑色鱼皮水靠的人,已然托着赵巴,露出水面,叫道:“碧血魔神,接住了你的老搭档。” 语言甚是娇柔悦耳,分明是一个年轻女子,一言甫出,赵巴已然手扎脚,被那人抛了起来,直向小船飞去。 而那人则身子一挺,倏地跃离水面,在离水面半尺许的半空,一个打挺,窜出丈许,重又无声无息,没入水中,连一点水花,也未见溅起,便自无影无踪。 伍中星心中骇然,连忙游到小船边上,只见赵巴正在大口吐水,敢情他水性不如人家,已然被人灌了一肚子的水,等水吐完,才怪叫一声,道:“老鬼婆,快摇船去追,那厮欺人大甚,只仗着水性佳,便令我吃了这样的大亏。” 齐太媪拈起船桨,但只见江面平坦,水波不兴,不知该向何处去追才好! 赵巴见她停桨不划,也已知道一定是对方已然不知去向,心中怒极,道:“老鬼婆,此间人物中,水性好的,非江心派莫属,咱们找江一统老鬼算帐去。” 但随即一想,据简蒲称,江一统已然被她弄肓了一双眼,江心派人物,一定不会再有胆量出来生事,无端吃了一个大亏,竟连敌人是淮都不知道! 心中怒极,正待再下水去,找寻那孩子时,忽然听得上游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前面小船的船家!请靠拢船来,送咱们上岸,当有重酬,绝不食言。” 此时,伍中星也已上了船,一听得叫唤,三人一齐掉头看去,只见从上流淌下块木板来,木板之上,像是躺着一个人,另有一个女子,正站在板上,向小船在招手呼唤。 伍中星一看那女子身形,心中便是一怯,只听得赵巴道:“老鬼婆,别去理会她。” 齐太媪道:“赤血鬼,这女子的叫声,一如顾文瑜那厮的徒弟。” 他们的小船,因有齐太姐划桨止住下流之势,只是在江心打转,那木板顺流飘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齐太媪左手举杖便钩,将木板的去势钩住。 伍中星的心中,又打了一个突,只见站在木板上的,正是苏慧,而躺在板上,连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的那女子,星眸似闭非闭,脸色比纸还白,在月色下看来,更是惊人,浑身湿透,有几条头发,紧贴在面上的,正是为自己所害的苏怡。 伍中星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由正途去谋求上乘武功的奥秘,而拜了赵巴、齐太媪为师,但究竟是初次作恶,一看到被自己所害的人,如此凄惨,心中仍不免有多少内疚,和以后他无所不为,心灵根本已然麻木,全无人性的时候比起来,此时的他,还是个大大的好人哩! 苏慧和苏怡两人,在那渠道之中,蒙人送了一块木板,只惜未曾及时看到送板人所留的地址,以致被激流卷进了漩涡。 尚幸苏慧临危不乱,死死地抱住了木板,又抓住了苏怡。 那漩涡越漩越急,苏慧也已喝了好几口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觉得身上一轻,又漂了起来,已然身在大江之中,任水流向下游流去。 苏慧一看姐姐,面色惨白,只有胸口,还有一丝暖气,不由得悲从心来,正在没有主意之际,却发现前面有一艘船,想起船家皆备姜汤之类,去寒的药物,便出声呼唤。 到木板流近小船,齐太媪突然出手,以鸠杖搭住木板时,苏慧已然觉出不妙,抬头定睛一看,认出了齐太媪和赵巴两人,更是大惊! 苏慧心中吃惊,自然不是突然而来,她刚才吃尽苦头,虽说为了逃避红玫瑰简蒲,但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也是不好惹的,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还可以见机逃走,但是姐姐躺在木板上,自从露出了水面之后,甚至连一声呻吟之声,也未曾发出过,但是又未曾死去,自己势不能弃她而去,饶是她平日机灵之极,此时也没有了主意,只得强笑一下,道:“原来是两位在此处!” 讲完之后,才发觉小船上还有一人,一开始,苏慧还以为是伍中年,但仔细一看,才认出是伍中星。 她并不知道苏怡弄到如今地步,全是伍中星所害,只当伍中年和伍中星是兄弟,伍中年人既然这样诚挚忠实,伍中星当在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反将伍中星也当作是为赵巴、齐太媪两人制服被擒的人,心中刚存了一线希望,暗想虽然以一敌一,仍不免不是对手,但是总比自己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人好得多! 因此,便暗向伍中星点了点头,倒将伍中星弄得莫名其妙,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哥哥伍中年和苏家姐妹间的纠葛! 齐太媪一见苏慧,便想起好端端地一场黑道人物大会,没有开成,白费了许多心机,只怕威望反倒降低,可以说一大半,全是为了儒侠顾文瑜的关系,而红玫瑰简蒲的来到,更是为了这两个人,因此不由得心头火冒,冷冷地道:“怎么?长江之中,还不准我们航行么?” 苏慧听出她语气不善,但明知不是敌手,因此不敢言浯,只是强笑一下,道:“那里!这却不是这个意思!” 齐太媪面色一沉,道:“谅你也不敢!” 回头向赵巴道:“赤血鬼,那小畜牲这上下,就算找到,只怕也早已死了,难得这两个贱人送上门来,你我一人一个,试试吸星神功如何?” 赵巴也正有此意,道:“好哇!她们是顾文瑜的徒弟,只怕内功一定不错了!” 本来,这两人对于儒侠顾文瑜,还是不敢十分得罪的,但简蒲临走时,仍是要顾文瑜带了苏慧苏怡两人,三个月后,在山东微山湖畔去见她,听凭她的处置,两人皆知道,若是到时候顾文瑜交不出苏家姐妹,一定难逃简蒲毒手,此时害了苏慧苏怡,也等于是害了顾文瑜一样,两人全是一样心思,齐太媪“嘿嘿”怪笑,道:“小女娃,你上船来!” 苏慧知道她没安着好心,摇手道:“不用了,我姐姐正昏迷不醒,我还是在木板上看顾她的好。” 齐太媪哈哈大笑,倏地将搭住木板的鸠杖,提了起来,一招“鹊巢鸠占”,杖尖直点苏慧的“肩贞穴”。 苏慧早有提防,一见她出手,连忙身形向旁一滑,但是齐太媪出手甚快,鸠杖又长,苏慧避得狼狈,仓猝中竟忘了门已是身在木板之上,这一滑,滑开三四尺去,已然来到了木板的一端。 虽然将齐太媪的这一招避过,但是木板一头吃重,突然翘了起来,“呼”地一声,躺在木板上的苏怡,首先跌入江中,苏慧知道事情不好,连忙一提真气,硬将身子向上拔起尺许,但那块木板已然整个地翻了下来,刚好当头压到,苏慧又是刚向上拔之势,“叭”地一声,打个正着,虽不致于昏迷,但也是跌入江中,“咕嘟嘟”地喝了两口水。 身子才一浮起,齐太媪早已趁机划动船桨,迎了上来,赤血鬼赵巴一探手,便已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从水中湿淋淋地提了上来,趁势中指一弹,封住了她的“肩贞穴”,掷在甲板之上,向江面一看,道:“老鬼婆,另一个已然沉入水中去了,你先以吸星神功吸这一个的功力吧!” 齐太媪道:“咱们一人一半吧!” 苏慧身子为人所制,根本无法反抗,心中五内如焚,难过已极,眼看齐太媪鬼爪也似的手,已要仲到自己背后的时候,忽然又听得上游一个人大叫道:“什么人在江湖上做买卖?见者有分!” 转睛看去,只见一只小舢舨,从上游激射而下,来势之疾,不可想像,才出现时,不过是一个小黑点,少说也在里许开外,但是晃眼之间,便已然来到近前,平静的江水,为舢舨头划开,宛若为利剪所破,水花飞溅,好看已极。 听那人的口气,倒像是专在江面上劫人钱财的小毛贼,但是相隔如此之远,语音清晰,直送人耳鼓,像是对面讲话一般,则分明又是内家高手。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对望一眼,齐太媪将手一松,掉转头去,道:“来者何人?” 就这两句话工夫,那舢舨已然看得十分清楚,只见舢舨上那人,划着一枝大船上的船桨,那船桨已有舢舨的一半大,那人又运桨如飞,是以快得出奇,晃眼便与小船相靠,那人倏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怎么?真连我都不认识?” 这一对面讲话,更是语声震耳欲聋,轰轰发发,惊人已极。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二次出山未久,并未和旧日江湖上人重行接触,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弥勒佛也似的一个大胖子,挺胸凸肚,敞开了衣襟,一身葛衣,看来质地极是柔滑,色作浅黄,而腰间却悬了两柄镶金嵌玉,华贵已极的长剑! 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一起吃了一惊,暗想今日是什么风,怎么把一些惯常轻易不露面,要找也找不到的人,全都吹倒镇江城中来了? 伍中星在一旁,一见那大肚胖子腰间的佩剑,正是半个多月前,自己在镇江城中失去的阴阳派镇门之宝,阴阳双剑,不由得“霍”地站了起来,叱道:“好哇!原来当日在镇江城中,偷了我们阴阳双剑的,是你这个胖子!” 的确,当他们在镇江城中失剑之际,作梦也想不到那一双宝剑,失得如此离奇不可思议,会是这样一个,少说也有二百斤重,满身把肉的胖子下的手! 因为那胖子满身肥肉堆叠,光是下巴,便已然折成了三层,行动一定不会灵便,伍中星记不起自己失剑的时候,是否曾见过这样一个胖子来着,但是他自知当时就算见到有这样一个人在侧,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去的。 此时仗着齐太媪和赵巴两人在侧,正好趁此取回失物,连哥哥的一柄剑,也据为已有! 满以为两人一定为自己向那人索取这柄宝剑,怎知赵巴反倒向他叱道:“中星,两柄宝剑,值得什么?你如今已不在阴阳派门下,要来何用?别再多开口!” 伍中星碰了一个钉子,心中又是一阵发怒,恨恨地坐了下来,苏慧心中暗暗自奇怪,心道:“咦?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伍中星竟然离师叛道,竟然和这两个瘟神成了一路?” 斜眼向伍中星看去,刚好伍中星也向她望来,苏慧一见伍中星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邪恶之情,心中更是肯定自己所料非差。 她生性聪明,立即想到,在地下渠道中时,苏怡并未跟着自己一齐出来,那时,那洞中只有伍中星一人,而自己重见苏怡之时,她已然晕了过去,莫非正是他所害的? 可能他还记着在金山顶上,将他逼下山去的仇恨,姐姐已然堕入江中,死多活少,自己又身落人手,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姐妹两人,下场如此之惨! 心中阵阵难过,袭上心头,一面连运真气,想冲开穴道,正在此时,只听得赵巴干笑数声,道:“原来是宋兄,多年不见,你又多长了几十斤肉,倒确是不易认得了。” 那大肚胖子一笑,道:“我早就听得你们两人,已从漓江上逃了出来,又在镇江大会黑道人物,本想来给你们凑凑热闹,怎知在城中,却得了这一个便宜……” 讲到此处,向腰际所悬,阴阳双剑拍了两拍,满面得意之色,续道:“唯恐失主追寻,藏匿了半个月,却没有赶上热闹,听说你们两位的计划并未成功,只因为失了血魔刃?老实说,这可不关我老宋的事!” 赵巴又干笑一声,道:“宋兄取笑了!” 大肚胖子哈哈一笑,身形一耸,突然上了小船。 那小船首尾不过丈许,他那么大的一个胖子,上了船来,伍中星真耽心那船会立时翻沉,但事情却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那小船竟然纹丝未动,可知那胖子轻身功夫之好,实是无出其右,以他的身形呆笨来看,实是不可想像的事。 来到小船上,向苏慧一看,道:“咦?这女娃子是谁?” 一面说,一面走前一步,俯身下去,像是要看清楚苏慧的脸面一般,众人全不提防他会怎样,但是倏忽之间,他突然伸出蒲扇也似的大手,“呼”地一抓,疾向伍中星抓去。 伍中星大吃一惊,只觉得随着他的一抓,一股柔韧已极的大力,宛若实质也似,当头压到,急忙双臂一振,想要避开时,全身早已被那股大力裹住,那里还能动弹,急叫道:“师傅!” 那一面,齐太媪也已大怒,道:“老贼快住手!” 就是这一句话工夫,大肚胖子掌力向前一送,“砰”地一声,手掌尚未和伍中星身子相碰,伍中星便已凌空向外飞出丈许,“噗通”跌入江中! 齐太媪随着那句话出口,也是“呼”地一掌,向前拍到,大肚胖子望着伍中星跌入江中,“哈哈”大笑,对齐太媪内力进发,力如山崩的一掌,直如未觉,等到齐太媪那一掌堪堪击到他的背后,他才突挥左手,一掌迎了上去! 苏慧在刚才大肚胖子出手将伍中星打入江中之时,已然被他掌力所带,滚到了船舷,所封住的穴道,也凑巧为大肚子的掌力解开,但是她却仍不动弹,以便觑机逃走。 一见那胖子回手,本来是一个极好的逃走机会,但是她在刹那之间,却突然呆了一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肯,原来那大肚胖子,刚才击伍中星下江的右臂,比人家大腿还粗,但是那条左臂,却幼细柔滑,十指纤细,俨然一是一个绝色美人的手臂,人的四肢各部,本就是左右对称的,但是那大肚子的左右两臂,竟然相差如此之远,怎能叫人不惊? 只听得双掌相交,一声巨响,立即分开,那小船已然大受震动!船身发出“拍拍”的声音,像是要裂了开来一样。 苏慧趁势身子一滚,下半身已然浸到了江中,只要手一松,便可以直向水底沉下去,但是她仍以手抓住了船舷,因为那大肚胖子,竟然能硬接了齐太姐的一掌,而面不改色,可知也是高手,阴阳双剑在他手中,倒要弄清楚他是什么人,好告诉伍中年听。 只听得齐太媪怒喝道:“老贼,你为何将我徒弟,一掌击落江中?” 那大肚子胖子却仍然笑嘻嘻地道:“老太婆,你应该知道我脾气的,我偷了人家的东西,除非事主不知道,否则,却一定要将事主除去,才免得以后追讨失物麻烦,若不是如此,数十年来,我尚能安稳活在这世上么?” 苏慧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一动,暗忖奇了,据伍中年讲的,他们兄弟两人失剑时的情形,根本连是谁下的手,都未曾看清楚,何由得知阴阳双剑是他所偷?莫非伍中年重又离开了翠竹渚,以致被这大肚胖所害了么? 她芳心之中,对伍中年关切无比,一想及此,顾不得再细听那大肚胖子的来历,好在这人生相如此之怪,如果是成名的高手,只要一问,人人能知,趁着赵巴和齐太媪两人,四只眼睛,定住在胖子身上,连被击在大江去的伍中星,都弃而不顾之际,双手轻轻一松,悄没声音落下水中,立即向江底沉去。 一沉入水中,苏慧知道自己已然无碍,只是想起姐姐来,心中不免阵阵伤心,在水底下潜伏了好一会,才敢悄悄浮上水面,一抹眼,定晴四面一看,只见东方已然现出了鱼肚白色,江水浩荡平静,水波平坦,已然不见了那艘小船的踪影。 苏慧松了一口气,便向岸上游去,她虽是一夜之间,连历险境,但是功力犹在,不消片刻,已然游到了岸上,看来离镇江城,已然甚远,趁着清晨,江边并无来往人等,先将衣衫脱下绞干,等不得再被风吹干,便又穿在身上,匆匆拢头发,暗忖:大江辽阔,要找姐姐的尸体,只怕亦非易事,当务之急,只有先回翠竹渚,找到了师傅再说。 认定了方向,便向前驰去,走出才十来丈,忽然听得田野之上,有人呻吟之声,苏慧一怔,暗忖难道姐姐大难不死,竟然和自己一样,也上了岸? 心中一喜,便停了下来,但留意一听,却认出那呻吟之声,是男子所发,不得心中冷了下来,顺口问道:“大清早谁在这儿呻吟不息?” 问了一句之后,那呻吟之声,突然停了下,四周围立即寂静无比,苏慧心中不由得大是起疑,循声走去一看,只见草丛之中,也躺着一个湿淋淋的人,见了苏慧,满面惊恐之色,不是别人,正是伍中星! 伍中星离师叛道,认贼作父,苏慧心中,对他极鄙视,一见面便冷笑一声,道:“哼!原来是你!” 伍中星本是作贼心虚,他被那大肚胖子一掌击下船去,那胖子的手掌,虽然未和他的身子相触,但是那胖子乃是方今武林公认,正邪各派十大高手的邪派三人之一,内力所及,伍中星那点本领,便自禁受不住,而受了内伤,也是他见机,一堕江之后,立即沉入水底,不向齐太媪、赵巴两人呼救。 否则,只要他一冒出水面,那胖子还有一手极是阴毒的银针绝技,伍中星必然难逃沉尸江中的结局! 而他负伤逃离胖子的毒手之后,也上了岸,正在草丛中呻吟,却不料被苏慧发现。 一见苏慧,便想起害她姐姐的事来,此时身已负伤,显然不是她的敌手,因此心中内怯,但继而只听得苏慧讲了句话,虽然语气鄙薄,但并未破口大骂,想起自己害苏怡一事,并无人知,跟下自己伤势颇重,真气运转不便,若是能将息上两三日,再以“吸星神功”,将她身上功力吸过,只怕又可以恢复原来本领! 主意打定,心中不禁暗暗高兴,但是继而又踌躇起来。 心忖怎样才能叫苏慧陪自己两三天,等自己伤势略有好转,然后再下手去吸她的功力呢? 他一个人暗暗转念,苏慧自然料不到他已然起了这样歹毒的念头,只见他脸色惊疑不定,想起自己姐妹两人,总是将他逼下长江去过,尚欠他的人情,他又受了伤,心中一软,不由得问道:“你伤得怎么样?” 伍中星心内一喜,道:“苏姑娘,我伤得甚是沉重,唉!自从我被你们逼下金山之后,兄弟失散,又被齐太媪赵巴两人所逼,不得已拜了他们两人为师,如今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能够离开了这两人的掌握,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哩!” 说来状似诚恳悔过一般,苏慧想起自己姐姐也已生离死别,心中更起同情之念,道:“你放心,你哥哥正在翠竹渚中,被人点了穴道,只要我师傅一回去,立即可以解开,你伤势也没有问题,快跟我回焦山去吧!” 伍中星心中暗喜,但转念一想,她师傅既然是天下知名的儒侠顾文瑜,武功极高,有他在旁,一定难以下手,以遂自己的心愿! 而且,哥哥伍中年既然在她师傅那里,自己一去,必定遇上,到时这丫头如果说出自己曾拜齐太媪和赵巴为师,则一回到闽北,哥哥一定不敢向师傅阴阳叟单残枝隐瞒,一讲出来,以阴阳派戒律之严,非被打死不可!需要想个办法,将她引开,但仍和自己在一起才好! 伍中星本来人也不致于如此之坏,但当他堕江之后,因经不起齐太媪的恐吓,而拜她为师,这一步行错,以后便步步皆错,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当下伍中星一转念,道:“啊!原来我哥哥在你们处,那再好也没有了,令师必定能妥为照顾他,我不去也不要紧!” 苏慧奇道:“咦!怎么啦?你不急于和你哥哥相会么?” 伍中星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苏姑娘,难道你不想和你姐姐相会?” 苏慧喜道:“啊!你知道我姐姐到了那里?” 伍中星点了点头,道:“不错!” 苏慧奇道:“你如何会知道的?” 伍中星看她脸上神色,分明对自己的话,已然深信不疑,她这一问,只不过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经过而已,这一计果然有用,便胡诌到底,道:“我堕水之后,竭力在水底下游开老远,才敢浮起水面,一浮起不久,便被一艘渔船,救了……起来……” 他一面讲,一面望着苏慧,看她的反应。因为他本是信口雌黄,只要苏慧脸上一露出不信之色,他便可立即改口。 碰巧苏慧在他堕江后不久,也立即沉入水底,对于江面上的事情,茫无所知,也不知道当时是否真有船经过,将他救起,催道:“快说下去!” 伍中星心内暗喜,道:“我到了那渔船上,便听得那船老大说,啊!今天一早,便救了两个人。 当时我便料到,那另一个人可能是你的姐姐,我当时并不知道你们已和哥哥相识,只当我们仍有细嫌,而我又身受重伤,不是你姐姐的敌手,忙问道:船老大,你们救起的,可是一位年轻美貌姑娘? 船老大答说不错,我便一骨碌地站了起来,偷偷向舱中一看,苏姑娘正在舱中喝姜汤哩! 我也不敢出声,给了船老大一锭银子,向他要了一条舢舨,立即下船,这才来到岸上的!” 苏慧听完,顿足道:“那也没用,那条船是向那里去的,你可曾问清楚了?” 伍中星道:“当然,我听得他们说,要在长春洲上歇船,苏姑娘,那长春洲在什么地方?” 苏慧喜道:“啊!我知道,那长春洲离崇明岛不远,是一个小岛,上面风景秀丽,地方极好,这儿顺江而下,不要一天就可以赶到!” 伍中星道:“是么?” 他得知“长春洲”之名,是他师傅阴阳叟单残枝,派他们兄弟两人,前去崇明岛附近的那无名小岛上,寻那七星子汪寒,以了旧债时,和他提起的,道是在崇明岛北端,有两个小岛,一名长春洲,一个就是七星子汪寒所居的那个小岛,如今恰好用上。 苏慧更是深信不疑道:“伍公子,那我们快些去吧!姐姐一定在长春洲上下了渔船,她不知怎地,全身软痪一身功力,也像是尽皆失去,孤身在外,怕要受人欺负!” 伍中星正中下怀,道:“好,咱们这就找船动身!” 苏慧向伍中星望了一眼,心中对他的恶感,已然失去了七分,道:“你伤势甚重,若是不能支持,先回翠竹渚去,我一个人去找姐姐也行!” 伍中星忙道:“那是什么话,你一个人上路,我……我也不放心!” 苏慧听得他话中似大有情意,不知道杀星照命,心中还一动,俏脸微红,道:“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两人沿江向下游走去里许,便是一个小镇,镇旁所泊,有的是船,伍中星出银,买了一条小船,也不用水手,于是两人上了船,直向下游去,由苏慧理帆掌舵,伍中星则只在船舱之中,调气养息,调理伤势,趁着风平浪静,苏慧还进舱来和他谈笑,并以本身功力,助他尽速疗伤。 在苏慧帮他疗伤之际,伍中星好几次使出“吸星神功”,想趁此机会,将苏慧的功力吸过,再将她推入江中,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他自己内伤未愈,苏慧内功又甚有根底,伍中星却是无法可施,只得期诸来日。 两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之间,已然夕阳西下,江面上泛出万道金光,同时,望见前面江心之中,有两个小岛,一个苍翠碧绿,另一个,却是赭褐之色。 苏慧向那绿色小岛一指,道:“伍公子,这一个,怕就是长春洲了!” 伍中星正在盘算到了长春洲后,不见苏怡,该如何向他交代,只是应了一声,苏慧则掉转船舵,使小船直向长春洲驶去。 伍中星想了一会,已有主意,暗以手掌,用力在船板上,按了几下,他一天下来,伤势已平复了不少,这两下按的力量也是颇大,船舱底上,木质已然被他大力按得发松。但是,一时间,却还不致于成为破洞。 伍中星连印了七八处,知道一到长春洲上,这艘小船,非要沉入江底不可,到这时候,除非有船上长春洲,否则,苏慧即使见不到她姐姐,想要离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做完了手脚,才走出甲板来,和苏慧并肩而立。 到天色昏暗之时,船已靠了岸,两人一跃上去,伍中星回头看时,只见船舱之中,已然隐隐有水渗入,心中一喜,见苏慧已然向前奔去,连忙就势在沙滩上拾起一块石头,抛入船舱之中,正好打在被他手掌印过之处,“噗”地一声,立即出现了一个破洞,江水汩汩而入,等伍中星跑出三四丈,再回头看时,小船已渐渐沉没了! 苏慧一到岛上,见岛上风景,果然极是幽丽,但她此时,却无心深入岛内欣赏,只是沿岛飞驰,希望发现那艘将姐姐救了起来的渔船。 那长春洲总共也不过三四里方圆,片刻之间,她已然绕过全岛,兜了一转,不要说未见有船,连人都不见一个,再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只见那小船船尾一翘,已全部沉入水中! 苏慧心中不禁大怔,忙叫道:“伍公子!伍公子!” 伍中星气喘呼呼地跑到,道:“什么事?” 苏慧道:“你看,事情奇了,自们刚走开那么一点时间,那小船便无缘无故地沉了下去,可见得是有人做了手脚!” 伍中星心中一怔,暗忖这丫头好不机灵,自己若不附会,难免启她的疑窦,也故作吃惊之色,道:“啊呀不好!齐太媪他们三人,也正是向大江下游飘来,不要也来到了长春洲上!苏姑娘,你可曾发现有渔船?” 苏慧道:“没有!” 伍中星道:“那多半已然驶走了,不知令姐是否还在长春洲上,反正我们没有船已离不去,不如到岛上去寻找一番如何?” 苏慧点了点头,一扬头,便要出声呼唤,伍中星连忙煞有介事地阻止道:“苏姑娘,咱们小船沉得出奇,我们还是不要高声呼唤的好。” 苏慧听他讲得有理,便将一声已将出口的“姐姐”,咽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向岛上走去,那长春洲的沙滩,不过两丈来阔,一过沙滩,树木花翠,岛中心,是一座小山,走不多久,还有两三道小溪,潺潺而流。 此时,月华已升,溪水被月亮照得闪闪生光,确是幽静已极,苏慧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已和伍中星并肩而行,刚在心中想起这样一个无人的小洲之上,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并肩而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之际。 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大喝道:“早就叫你们两人一起上,你们偏要充什么好汉,却要在紧急关头暗算,可算是无耻之尤!” 伍中星和苏慧两人,一听得那人轰轰发发的声音,心中俱皆大吃一惊,那声音如此粗鲁,一听便知是那大肚胖子所发! 那大肚胖子既然在此,可知他口中的“你们两人”,一定是齐太媪与赵巴无疑,冤家路窄,在此相遇,两人互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伍中星眼快,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同,连忙一拉苏慧低声道:“苏姑娘,咱们且在山洞中去避上一避!” 事已紧急,苏慧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和伍中星一起,拨开了洞口的野草,钻进洞去。 那山洞极是窄小,实则上只是一个凹槽,不过恰好洞口长着大蓬野草,可以将两人掩住。 两人挤在洞中,身子只得紧紧地贴在一起,苏慧从来也没有和年轻男子这样亲近过,虽然那大肚胖子吆喝之声,已然渐移近过来,她也禁不住面红耳热,心跳不已。 伍中星知道事态严重,齐太媪和赵巴两人,名义上虽然已收了自己做徒弟,但实则上,一遇强敌,便全然不以自己的安全为念,毫无师徒之情,那大肚胖子不知是什么来路,刚才自己只是虚言恫吓苏慧,谁知他们三个魔头,当真是在长春洲上,忙对苏慧道:“苏姑娘,我们切不可为他们三人发现,权宜之计,还望苏姑娘莫怪。” 苏慧红着脸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就是这两句话工夫,两人陡地觉得一阵劲风,从侧面山角处荡了过来,满天野草飞舞,声势猛恶之极,同时,听得赵巴一声闷哼,“腾腾腾”地退出三四步,已然现身出来,面色难看之极。 接着,便听得那大肚胖子怪叫一声,也已现身,他身子胖极,一走动,肥肚子便抖动不已,但是却极是矫捷,才一出现,便滴滴溜溜地一转,“呼”地一掌,向赵巴迎头抓下。 但是他这一抓,离赵巴头顶尚有尺许,齐太媪的鸠头神杖,已幻出漫天杖影,厉啸排荡,横挥而至,大肚胖子“哈哈”一笑,道:“来得好!” 右手一弯,五指如钩,迳向鸠头杖抓来,同时左手一挥,三丝银光一闪,“嘘”然有声,便向赵巴射去,以一敌二,还弃阴阳双剑不用,竟然从容不迫,毫无狼狈之状。 伍中星一见他出手银光连闪,心中便是一惊。 那几条银光,当在是极细极细的银针无异,这种银针,上面大都有极密的倒刺,打造极是费工夫,而且歹毒无比,当人被射中之时,可能全然无觉,至多也不过感到如为蚊螫而已,但是,那银针却已深入体中,顺血脉游行,说不上过了多少时候,被刺中了心脏,便立即狂号而死,也因为这种银针,太以歹毒,一有人使用,其人必不能见容于武林,所以极少人用。 当时伍中星、伍中年两人,在金山对岸摆渡,去会苏家姐妹时,便曾被银针偷袭,当时并未找到发针之人,此时一见胖子出手便是银光连闪,才知道原来想暗害自己的,就是此人! 而且也已在片刻之间,想起当年黑道上出过的一个人物,唯独他使用这种歹毒暗器,使得江湖上人,虽欲得他而甘心,但是多年来,却一直无可奈何! 这人一定就是眼前这个胖子无异,心中更是惊骇,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只见赵巴侧身一避,“呼”地一掌,将三枚银针,凌空击落,而齐太媪也手向后一缩,胖子那一抓也没有抓中。 自从苏慧落江逃走以后,这胖子和齐太媪、赵巴两人,便一路在船上口角不已,当时大家都在船上,也只是口角,不敢动手,但一飘到长春洲上,情形便大不相同,齐太媪忧积心头多时的怒火,一齐发作,一上岸,便以“万鸠杖法”进攻。 胖子的武功,应付齐太媪一人,游刃有余,两人一直打到岛中心,赵巴还只是旁观不动,待到看出齐太媪将要不支,才惊地出手,在背后偷袭,胖子虽然避开,也已然差一点吃了亏,这才出声喝骂,正好其时苏慧伍中星两人也来到了长春洲上,也幸亏胖子出声呼喝,两人才能及时避开。 当下只见齐太媪身形如飞,形同恶魔,一枝长约七八尺的鸠杖,施得密不透风,而那胖子也只是挥掌应付,而未向赵巴进攻,赵巴也已将一面边缘锋利的铁盾,取在手中,三人兔起鹘落,杀成一团,掌力杖风,所过之处,将一片清静之地,弄得旋风连起,枝叶纷飞,声势猛恶之极! 苏慧看了半晌,看出那胖子身手之高,竟在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之上,心中暗奇,悄声问道:“伍公子,那胖子是谁?” 她一开口,嘴唇掀动,便碰到了伍中星的脸颊,俏脸又是一红。 伍中星低声道:“这胖子多半是武林十大高手之一,和令师、红玫瑰简蒲等齐名的百口仙宋送!” 苏慧吃了一惊,道:“伍公子,你是说他是人称笑弥勒,衡山天一崖的那个大魔头?” 她因为心中吃惊,这句话已然讲得大声了些,但是高也高不了许多,在这样猛烈的争斗之中,想来一定不致为对方听去,但怎知一言甫毕,便听得那胖子“哈哈”一笑,道:“不错,那衡山天一崖的大魔头正是我!” 这一句话,真吓得苏慧和伍中星两人,心胆俱寒,因为若不是他听到了苏慧的话,断无突然间如此说法之理,而听到了苏慧的话,也等于是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所,怎叫他们不惊骇莫名。 只听得齐太媪叱道:“老贼,你在和谁说话?” 随着一个“话”字,鸠头杖,当胸送到。 胖子右手向前一指,道:“那人就在你背后,你自己看不见而已!” 齐太媪生性暴躁多疑,要不然也不会在动手之际,突然有此一问,一听之下,心中大惊,只当身后当真有人,那一杖也就不再送出,手臂一缩,迳以杖柄向后撞去。 赵巴急叫道:“老鬼婆,老贼鬼计多端,你身后那有什么人?” 但两人动作,全都疾逾电光石火,赵巴话才出口,宋送已然赵着齐太媪鸠杖向后一缩之际,踏步进身,欺近身去,左手在怀中一探,再伸出来时,手中已然多了血也似红,形如弯月的一柄宝刀! 齐太媪听得赵巴提醒,自己背后无人,知道上当,急忙想要进招时,本就已经慢了一慢,再加见到自己所有的血魔刃,突然之间,在对方手中出现,心灵大震,手一抖,一杖向前搠出,力道已然灭了几分,被那胖子挽起一个刀花,只听得铮铮两声,一柄镔铁打就,齐太媪杖以横行多年的鸠杖,已然被削成了三截。 赵巴在那胖子的后面,只见胖子和齐太媪之间,突现红光,却未曾看清胖子已然抓了血魔刃,急道:“老鬼婆你怎么哩?” 他飞身扑上,那胖子突然一个转身,血魔刃“刷”地打横挥出,道:“你老搭档害怕,是为了这个!” 赵巴一见血魔刃突然出现,也是吓得一跳,那胖子血魔刃,已然当头袭了下来,赵巴急忙向侧一避,胖子的身手也真灵活,右腿抬起,当胸便踢。 赵巴因急于避开血魔刃,这一踢被踢个正着,“砰”地一声,身躯离地飞起。大叫一声,跌在丈许开外,已然不能动弹。 齐太媪断杖挥动,连颤三颤,点向胖子身后的“灵台”,“命门”,“肾门”三穴。 但胖子的左手,突然从万万想像不到的方位,右胁下面,疾探而出,一抓便抓住了断杖,回身便是一刀,红光如匹练也似,向齐太媪削到! 第六章 齐太媪本来便是血魔刃的主人,焉有不知血魔刃打铸之时,用来淬铁的,便不是水,而是七十二种天下剧毒的毒汁。 因此刀上所蕴奇毒,无出其名,最厉害的毒药兵刃,人称“见血封喉”,即以之划破皮肤,一见鲜血,毒即浸入。 但血魔刃之毒,较之更甚,若是被血魔刃将头发在距离头皮两寸之内削去的话,虽然当时不死,三个对时之后,也是难逃性命,若被挑破身上各处,虽然未能见血,也是立即毙命,毒性之强,绝非一般淬毒兵刃所能比拟。 齐太媪既知厉害,陡地见血魔刃渐幻红光,斜卷过来,不由得吓得一跳,尚幸她见机,本身武功也高,急怀杖向下,在地上一点,一个空心跟斗,头下脚上,翻起丈许高下,宛若她人整个地被弹了起来一样,在半空中是一式“雁落平沙”,已然窜出两丈开外,将笑弥勒宋送的那一招出名的“胁裹刀”,避了开去。 一落地之后,齐太媪心有不甘,尖叫道:“老贼,刚才你还说血魔刃不见,不干你事,为何那宝刀却会在你身上?” 大肚胖子“哈哈”大笑,道:“你是知道我规矩的,凡是被我偷了东西的事主,想要活命,绝无可能,你那老搭档已在鬼门关上等你了,你还不赶快去与他相会?” 那笑弥勒宋送,另有两个外号,一个便是天偷贼,另一个叫作百口仙。 他在未学得绝世武功之前,本是一个走江湖卖口技的人。 早五十年,因为在无意中救了一个染了恶疾的武林异人,那异人便将他收作记名弟子。再加上他自己勤奋好学,不出十年,已然在江湖上惭露头角。 其人生性贪得无厌,不论是珍珠宝玉,宝剑宝刀,甚至于是他根本一窍不通的名画名瓷,他全都要得到手中,方肯干休。 而且所用手段卑劣无比,一将东西偷到手中,必然要将物主杀死,方才放心。 所以自从他出道以来,不知有多少人深受其害,那位授他武功的异人,见自己为人间养大了一条毒龙,心中愤慨之极,扬言因报他救命之恩,可以饶他三次,第四次再被擒住,一定不饶。 那时,宋送的武功虽高,但比起他师傅来,自然还差得远,终于在三次被擒之后,第四次又被擒住,正当那武林异人,要下手为人间除一大害之际,宋送跪地苦苦哀求,又将昔年如何在大雪之中,救那异人的情景,描叙一遍。 那异人心中一软,已然对准了他顶门的一掌,便拍不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宋送已有准备,翻掌撒出一大把银针,顿时那异人的七窍,全部封住,自然难以活命,临死之前,连声都未出。 那武林异人既死,宋送也更加放肆无忌惮,不到两年,又被他在一轴古画之中,发现了一本点穴谱,寻常点穴之法,不外是点、叩、撞,但那本点穴谱所载的,不但全是经外之穴,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点穴的手法,而且所点的穴道,无人解得。 自此以后,他武功更是大进,又将原来的口技本领,练得更是出神入化,昔年,雪山神樵洪一夫,曾与之在一个山洞中相遇,宋送竟趁着山洞中黑暗的机会,一个人作出八个不同的声音,五相问答,洪一夫以为对方共有八人,不敢贸然出手,故被他从容逸去。 “百口仙”之名,也是因此而来。 他历年来劫掠无厌,也确实得到了不少武林秘笈,因此武功有增无已,在他所居的衡山天一崖中,有他刻意经营的七间石室,将数十年来劫掠所得,分门别类,置于其中。 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在石室中,可以数日数夜不出,赏玩那些宝物。 本来这些事,他具做得极是秘密,人家也不会知道,但是有一次,他喝多了些酒,与黑道上一个女魔头,摄魂娘子花香浓夸口,说是他的所藏珍宝,比皇宫中的还多。 当时被摄魂娘子花香浓以话逼住,叫他带去一看。 事后,他虽然后悔,但一则既已答应,二则,那时他不过四十余岁,而摄魂娘子花香浓则正在江湖上初露头角,人生得极是美艳,宋送对她,已然起了几分爱意,所以才硬着头皮,带她到衡山天一崖。 一到崖口,便令她扎起双眼,一点光也不给她看到,然后又故意带着她左兜右转。 他所筑的那七间石室,本来就已经隐密之极,外人不明底细,万难找到,再给他故意一兜圈子,花香浓更是不知身在何处。 待到眼上所绑的布,一被解开,已然宛若置身天国,三丈方圆的石室,满堆着罕见的珍宝,一共七间石室,一间一间看下来,到最后一阅,全是兵刃以及各种武功秘笈。 那些武林秘笈,都是宋送不择手段,抢了来的,以一个人的寿命而论,根本看不完,宋送也是闲来一翻就算,被花香浓趁他不觉之际,偷了一套十二柄,长不过三寸,每柄之间,有玄铁细链连住的“地支小剑”,一本地支剑谱,那本是青海柴达木盆地上,一个隐居多年的老英雄所有之物。 其实,当花香浓偷那两件物事的时候,宋送也已知道。 但因为宋送对花香浓存了爱意,所以便故作不知,由得她偷去。 花香浓看完了宋送七间石室的珍藏之后,已然眼花撩乱,仍由宋送蒙住了双眼,送了出来。 别了宋送之后,到江湖上一渲染,于是人人皆知笑弥勒偷天贼宋送,在衡山之中,还有这样的七个宝库。 江湖之上,贪心的人,当然不止宋送一个,不知有多少人,闻风而至,想来拣这个便宜,但不是敌不过宋送,枉送了性命,便是费尽心机,趁宋送远离之际,踏遍了衡山天一崖,也寻不到那七间石室。 久而久之,武林中人,也就只当花香浓胡言乱语,上天一崖来的人,也就渐渐稀少了。 这时候中,连花香浓本人,也曾三上天一崖,但是却无法找到她自己曾经亲眼看见的那七间石室,可知宋送的布置,实在是精密复杂,到了极点。 此时,宋送已然年逾花甲,因偶在山脚下沽酒,听人讲起,昔年血魔门掌门碧血和赤血鬼二人,二次出山,在镇江召集黑道上人物,光大血魔门。 宋送听了,心便一动,暗忖自己搜罗天下利器,锋利之处,或有可与血魔刃相比者,但却没有一件兵刃,是像血魔刃那样,蕴有剧毒的。 一想及此,贪念又起,连忙来到镇江,血魔刃尚未到手,便先在镇江城中,以极快的手法,偷去了伍中星、伍中年两人的阴阳双剑。 他号称“偷天贼”,武功之高,又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那阴阳双剑,就算是悬在阴阳叟单残枝身上,他要偷,也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伍氏兄弟两人,根本没有什么江湖上的阅历,自然失去了还不知道! 宋送一将阴阳双剑取到了手中,本来依照他的惯例,立即要取伍中星伍中年两人的性命,但伍中年伍中星两人,一发觉失剑,便在一条小巷中拦住了一个醉汉子,宋送四枚银针已然扣在手中,见了那醉汉子,心中吃了一惊,身形便隐了开去。 伍氏兄弟虽然因为拦人家不住,知道对方不是常人,但是却不知道醉汉在无形之中,已然救了他们性命! 后来,伍氏兄弟一起到金山去会苏怡苏慧,又被宋送尾随在后,当两人一跃上船之际,宋送就在他们的身后,立即暗发银针。 宋送的银针暗器功夫,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本来他在伍氏兄弟身后,一把银针放出去,两人非立时堕尸江中不可,但是刚扣针在手,忽然听得“哇”地一声,一蓬酒臭,一个醉汉子,在他身后五六丈许,扶石大吐。 宋送吃了一惊,急切间也未曾看清那人是否自己生平,唯一要避之则吉的那个醉汉,匆忙之中,中指连弹,将四枚银针,弹上半空,便一溜烟地逃了开去。 那四枚银针,在宋送弹出之时,虽然是笔直向空中飞去,但是他弹出之时,早已运上了巧劲,上升两丈许,银针便在空中一个转折,向伍氏兄弟射去。 他虽是在身后发针,银针迎面而来,伍氏兄弟虽然勉力将针挡落,未为所害,但对着辽阔的大江江面,那银针是从何而来,仍是莫名其妙! 宋送来镇江的目的,既是为了那血魔刃,虽然得了阴阳双剑,他仍是不肯离去,本来,准备在血魔门大会群雄之际,趁机出手,将血魔刃偷去,因此一直在镇江城中,等候时机。 却不知道那血魔刃根本不在碧血的手中。 那一天,伍中年在镇江城酒楼之中,和江心派的两人物起了争执,一出手便是血魔刃,那时,不但苏怡苏慧在场,连宋送也在。 苏怡因为伍中星跌下江去一事,心中内疚,便托了店小二代他付帐,伍中年和江心派人物的争执,也因此而起。 当时苏怡苏慧一见伍中年追赶那两人而去,知道非出事不可,两人一商议,便去赶制假玫瑰令旗,而宋送则一直尾随在伍中年身后,直到苏家姐妹,以假令旗解了伍中年之危,又离了开去。 伍中年在江边,想以血魔刃自刎之际,笑弥勒宋送才突然现身,一出手,便点了伍中年的穴道,接着,便使出了他的百口绝技,装着两个人在伍中年身后吵架,然后,又以他天生左右不同的手臂中的右臂,将血魔刃取走。 他这一切布置,以他的本领来说,本来全可不必,但是常言说得好:“作贼心虚”。 一个做贼的人,不论他的神通如何广大,外表如何镇静,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一定发虚。 宋送虽有“通天贼”之名,而且武功之高,早已被列入十大高手之一,仍是不能避免这一点。 再加,他也不知道苏怡苏慧所持的玫瑰令旗,原来竟是假的,对红玫瑰简蒲此人,他也不能不提防,可以不得罪的话,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便未取伍中年的性命,只当自己所点的穴道,无人解得,却不料被独指仙孙泗解开! 前事表完,书接上文,当下齐太媪见赵巴倒地之后,果然未曾动弹过,心中又惊又怒,不由得激发了凶野之性。 怪叫一声,怒叱道:“老贼,你对赤血鬼下了什么毒手?” 宋送嘻皮笑脸,道:“也没有下什么毒手,只不过在他胸窝,踹了一脚,还点了他附骨之穴罢了,你到鬼门关上,一定可以遇到他的,不必耽心!” 齐太媪没有了赵巴在一旁代她出主意,凶野之性一发,更是不可收拾,怪叫一声,满头乱发,尽皆倒竖,双睛碧光闪闪,神态狞恶,犹如鬼怪。 宋送也兀自不敢轻视,血魔刃当胸,凝立不动。 此时,挤身在小山洞中的伍中星和苏慧两人,心中的惊恐程度,实是无以复加,他们心中,对碧血齐太媪,全无好感,但此时却希望齐太媪能以战胜宋送,因为宋送已知身侧另有人在,而齐太媪却显然未知。 不过,照刚才宋送两招之间,便将赵巴一脚踹倒一事来看,齐太媪似乎不易取胜,更何况宋送手中,有着削金断玉,又奇毒无比的血魔刃。 正因为齐太媪获胜的机会甚少,两人的心中,也更是不定,伍中星心中,已在暗暗转念,真要是宋送胜了,自己该如何逃脱劫难。 苏慧却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暗忖自己和他,当真是成了同命鸟哩!想到了“同命鸟”三字,心头又不禁一阵乱跳。 齐太媪和宋送两人,僵持了一会,齐太媪全身骨骼,突然之间,尽皆“咯咯”作响,断杖一摆,身形疾转,宛若一溜黑烟也似,已然转到了宋送的背后。 一到背后,却并不伸杖进招,反倒足尖一点,向后跃退开去,宋送随着她身形转动,已然又和她两面相对,满面肥肉,抖动不已,血魔刃轻轻一挽,红光进射,斜刺里一刀,轻轻巧巧,削了出去。 这一刀,削的也不是齐太媪,因为齐太媪人在丈许开外,他这一刀,却只能削出三四尺,等于是凌空虚砍一刀。 苏慧正不知他们两人在捣什么鬼,突然之间,齐太媪一声怪啸,手中断鸠杖,突然向身旁一株两握粗细的松树根部插去,听得“叭”地一声,整株松树,已然摇摇欲折,齐太媪身内力疾吐,满树松针,何下数万余枚,俱皆离树飞起,向宋送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 每一松针之中,皆经她内力蕴足,锐啼嘶空,一时之间,山崩地裂,怕也不见得有如此惊人的声威。 宋送刚才一刀发出之时,见齐太媪双目斜注,便知道她已然另有他图,所以这一刀,才只是虚削而出,并未全力以赴,也算他真的见机,否则,满树松针,激射而至,而他又是一个前攻之势的话,虽然不怕,总不免要舞起血魔刃来格,而齐太媪再横扫树干,迎了上来的活,虽然他有血魔刃之利,但齐太媪手中,两丈来长的树干,使展开来,亦不可轻视,至少没有那么容易取胜,不费气力了。 当下宋送离齐太媪甚远,一见万千松针,铺天盖地而来,心中一怔,暗道:“这倒不错啊!拔树在手,便有万千松针,可供应用。” 一面想,一面足尖一点,手腕连翻,身子向上,凌空拔起,一面还将血魔刃舞动不已,漫天松针,激射而至,连天色也成为绿阴阴地,但是被血魔刃红光一搅,如雪向火,尽皆迸散,而宋送人已跃在半空,也已然冲出了松针的密网,长啸一声,肥胖的身躯在空中一转,血魔刃一挺,直向齐太媪斜斜地窜了过来,一刀斜砍。 那斜砍的一刀,势子便非同小可,厉啸陡生,红光上匹练也似,自上而下,倒卷下来,齐太媪满以为满树松针,少说也可以将对方略阻片刻,没有料到对方来得这样快去,心中一急,手臂向下一沉,身子略一侧转,挺起树干,直向上挤了上去。 宋送一见树身撞来,手起一刀,已将松树削了下了一半来,握在齐太媪手中的,已是丈许来长,一段圆木,宛若一枝又粗又长的木棍。 齐太媪凶威大发,奋起神力,怪叫一声,迳以那么粗大的树身,使出了她“万鸠杖法”中的一招“神鸠啄米”,“呼”地一声,电光石火之间,便向血魔刃撞去,宋送措手不迭,“当”地一声,血魔刃竟被撞个正着。 那一撞之力,实是齐太媪毕身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宋送内力固然略在齐太媪之上,但齐太媪这拚命的一撞,突如其来,也是难以禁手。 只觉五指一阵发麻,不由自主一松,血魔刃已然被树干上的大力,直弹了出去。 宋送一见血魔刃出手,心中怒极,叭地一掌,向树干砍出。 齐太媪刚才全力以赴,急切间,内力无法回收预防,而宋送的那一掌,又恰在其时,趁隙而发,齐太媪手臂一软,“叭”地一声,整个树根,全都撞到了她的胸口上,眼前发黑,摇了一摇,“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立即倒地,那树干脱手飞起,但是没有抛出,却还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宋送将齐太媪击倒,心中得意,哈哈大笑,一个转身,想去寻血魔刃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那刚才飞出的血魔刃,已然不见。 宋送立即想起刚才耳际似隐隐听得有人在谈论自己,可知道长春洲上,还另有人躲藏在侧,身子一转,对住了伍中星和苏慧的藏身之处,咧嘴一笑,道:“躲起来的小子,可知我老宋的东西,是谁也碰不得的么?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那柄血魔刃,被齐太媪大力撞脱之后,划空飞堕,恰好落在那小山洞的旁边。 伍中星一见血魔刃飞到,心中一动,赶紧一俯身,将血魔刃抢拾到了手中,一听见宋送呼唤,知道躲不过去,但是还想不出来,倒是苏慧,知道已然躲无可躲,身子一侧,离了山洞,挺身而出,道:“我在这里。” 宋送见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嘻嘻一笑,伸出右手,道:“拿来!” 苏慧道:“拿什么来?” 宋送道:“好说,那柄血魔刃!” 苏慧道:“若是咱们给还血魔刃,你便怎么样?” 宋送道:“那我得看我心中是否高兴,若是我一高兴,只怕你还能逃得性命。” 苏慧默然无话,心想撞到了这个魔头手中,比在齐太媪手内,也差不了多少,而宋送之所以不立即动手,乃是因为认出了苏慧是在长江边上,手持简蒲的玫瑰令旗,救了伍中年一命的那两个姑娘之一,始终心存顾忌之故。 伍中星见苏慧在和宋送对话,向身后看了一看,只盼山洞后面,另有通途,可以令自己超凡入圣,也是无法钻入,心中大是着急,宋送已然看出洞中另有一人,叫道:“洞中那小子,再不出来,我劈空一掌,你便成为肉泥了。” 伍中星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宋送一见血魔刃在他手中,心中大喜,道:“拿来!” 伍中星正要将血魔刃递过,忽然一眼瞥见,宋送身后,一个人正悄没声地滚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赤血鬼赵巴,心中一喜,道:“宋前辈请接住了。” 口中虽是如此说法,但是却并不走向前去,也不将血魔刃向宋送递过,宋送怒道:“快拿来!” 他全神贯注于血魔刃上,对于从身后悄悄爬来的赵巴,便忽略了过去。 赤血鬼赵巴在中了宋送的一脚之后,虽然身负重创,但总是内力深厚,宋送也没有再赶过去伤他,勉力调匀了几遍真气,已然又恢复了三分真力,在一旁的伺机而动。 见苏慧突然出现,便向前滚了几滚,到伍中星发现他时,离宋送已不过丈许来远,又向前爬行了三四尺,等到宋送向伍中星一声怒叱之际,便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一跃而起,直向宋送背后扑到,双臂张开,猛地砸向宋送的头颈。 宋送觉出身后风生,赶紧反手一掌,那一掌出手奇快,“叭”地正中赵巴胸口,但是赵巴虽然硬挨了一掌,两只手臂,仍是紧紧地箍住了宋送的头颈。 宋送真气运转,两手已然抓住了赵巴双臂,正要向外一扯,将赵巴的双臂,生生拉断之际,突然肥肚子上,透来一股凉意,低头一看,饶是他身负绝世武功,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伍中星已然手持血魔刃,以血魔刃的刀尖,对准了他的肚子! 宋送自然知道,只要被血魔刃挑破一点皮肤,便要送丢了性命。 此时他头颈被赵巴双臂,没命也似箍住,赵巴虽然又中了他一掌,伤势更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数十年功力,当然不会在一刹那间散去,劲道仍是颇大,宋送本来可以用力将他双臂拉开,但又怕一动,肥肚子难免抖动,便会碰上血魔刃,死于非命。 当然,他也可以出掌将伍中星击出老远,伍中星也必然无法和他相抗衡,但如果出掌之际,伍中星将血魔刃向前略略一送,他仍是难免厄运。 因此只得心转念,一面强笑道:“好小子,你要怎地?” 伍中星虽然将宋送制住,但所杖的只不过是一柄血魔刃,两人功力,相去甚远,心中也不免怵然,闻言答道:“宋老前辈,多有得罪,但事出不得已,只要你答应一句话,我立刻将血魔刃双手拱让。” 宋送本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哈哈”一笑,道:“这就好,我老宋被人要挟起来了,你倒说说,究竟是要我答应你们什么?” 一刹那间,伍中星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想起了宋送关于一崖七间石室藏宝的传说,眼前像是浮起了无数异宝奇珍的影子,他想要逼宋送说出那藏宝的所在,但是继而一想,知道绝无可能,不如退而求其次的好些,便道:“宋老前辈,赤血鬼赵巴和碧血,全是我的师傅,他们已经身受重伤,保望你高抬贵手,得了血魔刃,便自离去,不要再害我们四人,于愿已足。” 伍中星和宋送的武功,虽然相差悬殊,但是这时候,伍中星却占了上风,宋送的性命,可以说是在他的手中,一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不由得一怔,还不肯十分相信,却不知道伍中星人极聪明,知道宋送若肯就此离去的话,自己一样可以得到极大的好处,他能够在占尽上风之际,抑制自己的贪念,可知他这人,心机也是极深,为起恶来,也是大恶,而不是小恶。 当下宋送想了一会,一笑道:“小娃子,老宋出名的滑头,答应了人,反悔也是常事,血魔刃若一到了我的手中,若是我后悔起来,你又如何?” 伍中星本就知道他不是善类,心中也已打定了主意,在那一番话讲出之后,若是宋送一口答应,则其中一定有诈,拚着挨他一掌,也要结果了他。 若是自己受伤,他却无碍,那也是天命。 如今一听宋送自己讲出这番话来,已知他若是答应,一定不会反悔,便道:“前辈是武林高人,若是答应,我一定放心。” 宋送一笑,道:“好!我答应你。” 伍中星此时,等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而进行孤注一掷,因为若是宋送一反悔,他便要死在长春洲上,若是宋送居然肯遵守诺言,则从此便和他套上了交情,而且还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就在这长春洲上,得到极大的好处。 一听宋送答应,便毫不犹豫,退开了一步,手一松,将血魔刃抛到了地上! 宋送向他瞧了半晌,道:“小娃子,你当真不错。” 双臂略一用力,便将赵巴的手拉开,顺势手臂一缩,一个肘锤,撞在赵巴胸前的“大包穴”上,将赵巴撞出丈许,昏倒地上,拾起了血魔刃,向外走了一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向伍中星笑了一笑。 伍中星笑了一笑。 伍中星在血魔刃脱手之后,心情的紧张,真非言语所能形容于万一,因为自己所下的赌注,是输是赢,就快揭晓,一见宋送向他一笑,登时打个冷颤,已然凉了半截,只当万无幸理。 但宋送却道:“小娃子,老宋生平,只对你一人守信,你日后在江湖上若是有什么难题,不妨到衡山天一崖来寻我。” 将血魔刃在腰际一插,竟然离了开去! 伍中星从紧张到松弛,心中大喜,望着宋送肥胖的背影,半晌讲不出话来,直到看到了宋送使展“登萍渡水”的绝技,离开了长春洲,才喜极而跃,道:“苏姑娘,这大魔头总算走了!” 苏慧也随之而松了一口气,道:“只惜血魔刃终于落入了他的手中。” 伍中星笑了一下,道:“那也只好由得它去了。” 大踏步走向前去,向倒在地上的赤血鬼赵巴,看了一眼,目露凶光,狞笑一下,足尖一挑,将他翻了一个身,以背向天,手一伸,已然按在他背后的“灵台穴”上。 这时候,伍中星的伤势,已然愈了大半,而赵巴的功力虽高,却连番受创,全身真力,正在迸散之际,伍中星无法以“吸星神功”去吸取苏慧的内力,但却能将赵巴的内力,如鲸吸水,一齐吸了过来。 只吸到一半,赵巴已然醒转,觉出全身真力,已被人吸走,一个挣扎,但伍中星早有准备,左手进指如戟,已然点了赵巴的天突穴,冷冷地道:“二师傅,你认命了!” 赵巴心中恨到了极点,但是却无法与之相抗,他内力绵厚,伍中星只觉得自己内伤,不到一刻便已痊愈,而且功力还在渐渐增进,心中大喜。 苏慧在一旁,只见他将手按在赵巴的“灵台穴”上,还当他是为赵巴在疗伤,秀眉微蹙,心想伍中星怎么好心肠到这样子,像赵巴这样的人,可以说死有余辜,何必还要为他疗伤? 但是过了一会,又听得他叫赵巴“认命”,不禁更是莫名其妙,讶道:“伍公子,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伍中星抬起头来,刚想出言欺骗,突然听得“叭”地一声,那压在碧血身上的松树,已然被弹了开来,而碧血齐太媪,也已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伍中星虽知齐太媪所受的重伤,不在赵巴之下,但究竟积威仍在,心中不由得一惊,急道:“苏姑娘,小心!齐太媪来了!” 苏慧回头一看,果然齐太媪已然直僵地站在自己身后,两眼发定,望住了伍中星,陡然间大喝一声,道:“好小子,你来趁火打劫。” 身形拔起,凌空向伍中星扑下来。 苏慧在一旁见势不好,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砰”地一掌,由上而下,击了上去,刚好将齐太媪的去势挡住。 齐太媪被松树在胸口撞了一下,昏迷如此之久,方始醒转,所受创伤之重,可想而知。 一醒转来,又见到赵巴面色,痛苦之极,而伍中星却以手按在赵巴的背后,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她的脾气,如何按捺得住,这向前一扑,已将剩余的力道,一齐用上,苏慧只怕伍中星受伤,竟不顾一切地一掌迎了上去,双掌相交,便自一震。 只听得齐太媪大叫一声,凌空栽倒在地,而苏慧也被齐太媪的掌力,平空震出七八尺去。 苏慧的功力虽然不深,但是内家功力的根基,却是扎得不错,内力真纯,齐太媪重伤之余,一与对掌,反倒吃了亏,跌倒在地之后,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伍中星见苏慧帮自己挡了一掌,心中高兴,真气疾运,不消片刻,已然将赵巴的功力吸完,顺势一脚,将赵巴踢出老远。 此时,赵巴已然成了废人,眼睁睁地瞧着伍中星满面红光,显然内力大有增进,又向齐太媪走去,如法炮制。 赵巴想起自己横行江湖多年,却不料结果会八十岁老娘,倒栽孩儿,坏在这样一个后生小孩子手中,长叹一声,闭上双目,无话可说。 伍中星来到齐太媪身边,如法炮制,齐太媪的内力,又比赵巴深厚许多,直到日落西山,天色黄昏,伍中星才站了起来,将齐太媪提了起来,抛到了赵巴的身边,哈哈大笑,向苏慧道:“苏姑娘,我如今功力大增,需要静练一个对时,那渔船打鱼回来,一定要经过长春洲的,你在此和我一起如何?” 苏慧直到此时,还未明白伍中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对于他的苏怡被渔船救起之说,竟然还深信不疑,想了一想觉得除了听伍中星的话外,也别无其他办法,可以更早见到姐姐的,便点头答应。 伍中星向她一笑,心中已然不怀好意,苏慧却全然无觉,两人转过了山头,来到了长春洲的另一面,伍中星拣了一个平地,盘腿而坐,练起功来。 他之所以肯将血魔刃给了宋送,完全是因为知道齐太媪和赵巴两人既已受伤,自己一定可以将他们身上功力,以他们所授的吸星神功吸过,这两人虽然受伤,但功力之深厚,还不是一般江湖人物所能比拟,一旦吸过,功力少况可增加数倍,然后再寻苏怡的霉气,一出长春洲,自己便前后判若两人了。 一夜练功,到了第二天天明,已觉身轻气盛,看苏慧时,正在一棵树上,睡得香甜,望着苏慧俏丽的脸庞,被朝阳所照,益见美丽,心中邪念又生,暗忖这两姐妹,全都美丽过人,想不到竟然全是自己口中之食。一声不响,足尖一点,已然上了树上。 苏慧上半夜只是记挂着姐姐,并未睡好,到一下半夜,才朦胧睡去,此时正睡得香甜,伍中星跃上了树巅,她竟然无所觉,直到伍中星手掌,已然按到了她的背心“灵台穴”,开始以“吸星神功”来吸她内力时,她才惊醒。 但这时候,伍中星功力,至少已然高过她两倍以上,伍中星一见她星眸微睁,不等她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自点了她的肩贞穴。 那“吸星神功”,练的时候,并不费什么功夫,练成之后,却威力甚大,但是也要机缘凑巧,不然,也极少机会,能够吸到他人的功力,要不是如此,齐太媪和赵巴两人,练成吸星神功之后,二次出山以来,也有许多日子,还当了得? 而伍中星则恰好碰到了机会,先在渠道之中,害了苏怡,接着又在长春洲上,趁赵巴齐太媪两人伤重之际,先后加害,终于又在苏慧全然不提防的情形之下,又为他所趁。 苏慧穴道被封,已经知道不妙,猛地想起姐姐突然之间,成了那个样子,也一定是为他所害,说不定还为他夺了贞操,如今长春洲上,自己孤立无援,一定要遭到和姐姐同一命运,心中一急,几乎昏了过去,只觉得全身内力,已然渐将耗竭,可是又全无办法,与之对抗。 待到日头高升,身子一软,伍中星手也松开,才从树上,跌了下去但伍中星早已跃下树来,在树下将她按住,手一伸,解了苏慧的穴道。 苏慧全身无力,倚在树上,道:“你……你……你这禽兽。” 伍中星一日一夜之间,连害三人,已和第一次害人,还会感到内疚之时,大不相同,哈哈大笑,向苏慧逼近了一笑,心中得意之极,笑声不绝,苏慧只觉得耳际充满了他那邪恶的笑声,天旋地转,终于昏了过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如今暂且撇开长春洲上的事情不表。 却说伍中年在穴道被独指仙孙泗解开之后,望着那蓝衣少女的背影,呆了半晌,又发现了顾文瑜所留的那张字条,便直奔镇江城中,去寻那“三拔巷”,可是在城中转来转去,直到天明,仍是寻不到那三拔巷在什么地方,更未发现那小孩子的下落。 伍中年心中焦急,天明之后,仍是大街小巷地乱窜,又窜了两个时辰,忽然想起,自己在余山巫伤之后,乃是在江边一所茅屋中养伤的,那铁衣人和那聋哑小孩,也是在茅屋中遇到的,想来那铁衣人,一定将自己当成是茅屋主人了,何不再到那所茅屋中,去看一个究竟,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哩! 主意打定,便一迳向那茅屋走去,一来到茅屋门口,刚想要直闯了进去,急然想起,这所茅屋的主人,一定是那个叫作“阿蓝”的蓝衣少女,自己在金山半山腰中,身受重伤,若不是为她所救,只怕此时已然伤重死去,不要说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也不该贸贸然地随便闯进人家的屋中去呀! 便在竹篱外面站定,朗声道:“在下伍中年,多蒙屋主人相救之恩,特来拜谢,敢请赐予接见。” 讲了两遍,并没有人回答,却只听得一阵“铮铮”、“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 伍中年一听到那声音,心中便大感奇怪,暗忖那声音,正是那件奇怪已极,穿来连头包住的铁衣所发,但那件铁衣,已被自己连同那瘦子,一起埋在屋后面,不知怎么又会在屋内有铁衣撞击之声? 忙又道:“屋主人可在么?还是不屑接见?” 又讲了两遍,仍是没有反应,但是那“铮铮”之声,反显得急骤起来。 伍中年越来越是疑惑,暗忖听那蓝衣女讲话时的声音,对方一定是一个极为温柔的少女,自己好意来到道谢,绝无闭户不纳之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轻轻一推竹篱,“呀”地一声,竹扉便开了开来,伍中年踏人园子中,刚待开口再问,忽然看见一个人,倚在窗口,向自己张望。 伍中年乍见那人上半身只是漆黑的一团,连头脸都分不清楚,不禁吓了一跳,但继而不觉好笑,暗忖自己刚才还想到那“铮铮”之声是那件铁衣所发,这人当然是穿上了这件铁衣了,只是不知道他是独指仙逊泗呢?还是那个蓝衣少女。 只觉那人双眼极是有神,向自己定定地望着,伍中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在下擅闯庭园,尚祈见谅。” 那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将身子转了过去,伍中年心内在奇怪,突然又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从窗中向屋内看去,分明是那人向地下倒了去,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所致! 伍中年心中一急,暗忖这是怎么一回事?连忙脚一下滑,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只见那铁衣人躺在地上,背对自己,一动也不动弹,屋中陈设,和自己离去之时,并无变动,那人正是碰翻了一张椅子,所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来。 伍中年心地本好,而且,那人既然穿了铁衣,在此出现,也极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此时不知为了何故,突然跌倒,连忙俯身一看,道:“朋友,没事么?” 问了两声,未见反应,便以手去扳,刚将那人扳得面对自己,突然眼前一花,那人一骨碌地翻起身来,“呼”地一掌,当胸印到。 伍中年俯身下去,完全是一片好心,而且他只当屋主人不是独指仙孙泗,便是那蓝衣少女,作梦也想不到那铁衣人会突施暗袭,双手正在翻动那铁衣人,胸前门户大开,被那铁衣人一掌击个正着! 那一掌,不但力量奇大,而且那铁衣穿了起来,是连手连足连头一齐包没的,等于是带了一只铁铸的手套,也和一只铁掌击了上来,差不许多,伍中年只觉耳际“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迸,昏忙中只听得“铮”地一声,那铁衣人疾跃了起来,行动异常快疾,一步跨过自己,便向外走去。 伍中年此时,已然知道铁衣人不是善类,说不定还是屋主人的仇人,若是放他走了,愧对主人,双手勉力在地上一按,腾起身来,向前窜了两尺,双臂环抱,便抱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腿。 那铁衣人手一扬,一掌便要当头拍下,但伍中年身子向左一展,用力一拖,不但避开了一掌,且将铁衣人拖得一个踉跄,而他自己双腿,也撞到了墙上,“蓬”地一声,墙上白垩,纷纷而下,喝道:“你是谁?” 那铁衣人并不回答,右腿抬了起来,用力一抖,伍中年只觉胸腹之际,一股大力涌到,双臂一松,人便凌空飞了出去。 这一间茅屋,能有多大,伍中年凌空飞出,立即“砰”地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轰隆”一声,竟然将泥墙撞穿,跌了出去! 这一下,不但胸前受了那大力的击,而且背后与土墙相撞,力道也是甚大,一跌到地上,已是跌了个发昏似的,手足发软,非但爬不起来,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正待再勉力挣扎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个极是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咦?家里怎么响声不绝,有什么人在?” 那句话,上半句像是自言自认,下半句则是提高声音,在发问一样。 只听得“铮铮”两声,那铁衣人也从墙中的破洞之中,窜了出来,顺手一探,将他提起,直向一口井旁滑去,行动如飞,来到井旁,手一松.先将伍中年抛了下去,然后自己也下了井,却紧紧地攀住了井壁。 伍中年本来非跌下水中去不可,但那铁衣人行动迅疾,才来得及使他及时伸手,抓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脚。 那铁衣人回头瞪了伍中年一眼,但是却像害怕那个主人回来一样,不敢则声,也未将伍中年抖下水去,伍中年早就听出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蓝衣少女所发,心中一喜,精神略振,在抓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脚之后,用力叫道:“蓝姑娘,我……” 他只叫出了四个字,那铁衣人突然一伸手。 伍中年抓住铁衣人的右脚之时,一半身本来已经浸在水中,铁衣人手一松,他便遭井水没顶,又正在开口讲话,“咕嘟”一声先喝了一大口水。 伍中年不禁心中发慌,手一松,刚好那铁衣人也左腿一抖,伍中年便直向井一沉去,张眼一看,虽然是白天,井水也是漆黑无光。 心中知道那铁衣人躲人井中,一定是不敢见“阿蓝”的面,如果被他躲过的话,则自己就算沉尸井底,只怕尸首也不能为人发现,连忙闭住了气,定了定神。 他本是学武之士,气一闭住,自然慢慢地浮了上来,但是头刚一露出水面,那铁衣人,便狠狠一脚,踹了上来,伍中年只觉他一脚下踹之力,其大无穷,宛若一块和水井一样大小的石头,压了下来一样,奇重无比,还未及开口叫唤,又被压入了水底。 连几次,都是如此,最后一次,差一点便被踹中,头顶所承受大力更大,他在胸口中了一掌之际,本已受伤甚重,连番挣扎,所耗气力甚多,连一下再也禁受不住,连喝了几口井水,便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悠悠醒转,只见眼前昏黄一团,正是灯光,自己躺在茅屋中的床上,那情景,和在金山受伤之后,被人救起,一模一样,伍中年知道救自己的,一定仍是那个蓝衣少女,心中暗自惭愧,自己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却要一个少女,三番两次,救自己性命。 勉力弯起腰来一看,只见灯旁留有一只青玉小瓶,瓶下压着一张长字条,写着几个娟秀已极的字,道:“醒请服瓶中之生生丹。” 既无称呼,亦无具名。 伍中年看到了“生生丹”三字,不由得吃了一惊。学武之人,自然知道各种上佳的伤药名称。 诸如十年雪参,北天山雪蚕,七色灵芝等等,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物事,而那生生丹,却含有这三样物事在内,乃是云南鸡足山,苦尊者,穷十年之力,采集那三件物事,练制而成,武林中人,视同瑰宝,而苦尊者当年所练,也不过七七四十九粒,可知其贵重之处。 自己与人家素不相识,蒙人家两番相救,已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不要说是那生生丹如此难求之物,更是不能报人家的大恩了。 拿起青玉瓶,拔去瓶塞,便觉得满室生馨,倾出来一看,总共只有小半颗。 伍小年知道虽然是小半颗,但只要服了下去,便足以疗治自己的伤势,若是他人,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已将那半颗生生丹囫囵吞枣,服下去了。 但伍中年为人甚是忠直,暗忖自己虽然又受了伤,但只要将息上十天半月,便可无碍,所受损失,只不过是伤愈之后,半年以内,功力要比以前稍差而已,这半颗生生丹,主人放在那么精致的小玉瓶中,一定是珍同拱壁,虽然蒙她慨然相赠,但自己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因此审视了一会,重又将之放入玉瓶中,翻来覆去地看了那纸条一会,又沉沉睡去,待到再睡醒时,已是半夜。 伍中年勉力聚集了真气,想以本身功力,来疗治内伤,始时自然是困难无比,但半个时辰之后,真气已勉力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心中暗自高兴,待要坐了起来,盘腿打坐,忽然听得门外一个少女声音道:“苏姑娘,你为什么不进去?我们以前也曾见过几次面。令师的为人,高山仰止,极得人钦佩,我们都足同道中人,还有什么可以客气的,请吧!” 伍中年一听,便听出是屋主人回来了,只听得一声幽幽地长叹,道:“蓝姑娘,我当真不想进屋去,你由得我去吧!” 那人正是苏怡的声音。 伍中年心中一奇,暗忖苏怡不是到“三拔巷”去了么?怎么会突然在此地出现?而且语言如此软弱,竟像是一个一点武功都没有的弱女一样? 正在思疑,阿蓝又道:“苏姑娘,屋中并无外人,只有你们姐妹两人救起的那位公子,不知怎地重伤堕井,被我救起时,已然奄危一息,尚幸我有师尊所赠的一粒生生丹,给他服了大半颗下去,这上下也该醒了,他在翠竹渚中时,你们不是已然相识的么,为什么不肯进去?” 伍中年心中“哦”地一声,暗道:“原来如此,怪道我运转真气,恢复得如此容易,原来在我伤重之际,她已然给我服食了半枚生生丹。” 只盼两人进来,正要扬声叫时,忽然又听得苏怡尖声叫道:“不!我不要再见他了,再也不见他了!” 叫声虽尖,但却软弱无力,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可知她心中,实在是伤心到了极点。 伍中年不由自主,大起同情之念,也未细想一想,苏怡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再也不愿见自己,便开口叫道:“苏姑娘,快进来吧!” 只昕那蓝衣少女一笑,道:“苏姑娘,你听,人家都在叫你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苏怡道:“蓝姑娘,你不知道,我,我,我……” 讲到此处,便哭了起来。 蓝衣少女原是每夜在大江之中,练习水性之际,将苏怡救起的,那赤血鬼赵巴,在水中也正是为那蓝衣少女所嬉弄,她只知苏怡全身武功,尽皆失去,却不知道伍中星在她身上,还犯下了弥天大罪,是以不由分说,一手推开了门,一手便将苏怡推了进屋。 伍中年忙欠起身来看时,却只见苏怡面色苍白,浑身湿淋淋地,几缕秀发,贴在脸上,显得凄然动人,到了极点。 而那蓝衣少女,却仍是背对自己,只能望见她苗条的身材,正在向外招手,道:“小把戏,你也来啊!” 随即听得“哇”地一声,一个小孩子冲了进来,那少女拍了拍他的头。 伍中年认出那孩子,正是被碧血和赤血鬼赵巴掳去的聋哑小孩,正感到和苏怡僵在屋中,无话可说,也向那孩子一招手,道:“小乖乖,你也来了!” 那孩子冲到床沿,伸出小手来,在伍中年身上,乱追乱打,这在那孩子而言,自然是一种亲切的表示,但是对伍中年来说,却被打得叫了起来,道:“小把戏,快别打了。” 敢情那孩子气力甚大,他心中一高兴,打得更是如擂鼓也似,不知轻重,伍中年重伤未愈,自然不免有点吃不消他的气力。 那小孩停止了敲打,却又向伍中年扑来,揽住了伍中年的头颈。 伍中年当时一楞,暗想这倒奇了,自己刚才只是叫了一声“小把戏快别打了”,并未做手势,那孩子突然住手,莫非他竟能听到话,只是装聋作哑不成? 但继而一想,不禁暗骂自己荒唐,那孩子总共才只有三四岁大,难道还能那么有心机不成?也就放过不去想他,再抬头看苏怡时,仍然面色苍白,泫然欲泪地站在当地,心中更起怜惜之感,道:“苏姑娘,你干嘛不坐?” 苏怡听到了他的声音,那能不想起伍中星对自己的一切?非但不坐反倒疾转了身子去。 伍中年心中大是讶异,向门口看了一看,只见那蓝衣少女,已然缓缓地向外走去,和在翠竹渚离开的时候一样,走得极是缓慢,看来是那样的美丽,而且带上三分凄怆。 伍中年忙叫道:“蓝姑娘,你上那儿去?” 那蓝衣少女略停了一停,并不回头,只是道:“伍公子,还有小半枚生生丹,你服了它吧!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你陪苏姑娘讲几句话,我去去就来。” 伍中年还只当她真的有事,还要外出,不便再留,向着苏怡正在抽搐的背影,道:“苏姑娘,你心中有什么难过的事,大家同属武林一派,何妨讲出来,大家想一个办法?令师的留字,要你们姐妹两人,到三拔巷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令妹发生了什么不幸?” 苏怡一听到“三拔巷”三字,更是如万箭钻心,呜咽道:“他……他……” 伍中年奇道:“苏姑娘,你说谁?” 苏怡心中的难过,绝非言词所能形容于万一,她乍见伍中年时,连伍中年都恨在内,但继而细想,伍中年为人敦厚老实,自己本来,还对他隐有三分情意,可是如今,已经什么都完了。 心中又生出如针刺般的痛苦,停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面色如冰,道:“我在三拔巷中,见到了你的弟弟。” 伍中年大喜欲狂,道:“我弟弟?苏姑娘,你讲的可是真话?” 苏怡叹了一口气,道:“骗你作甚?” 伍中年不知要问她什么才好,半晌,才问道:“我弟弟可好么?” 这本来只一句最普通的问候语,但是伍中年想来想去,实在也只有这一句话可问,而且这一句话中,不知包括了多少他对兄弟的挚爱,伍中星已做下了这样十恶不赦的事,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苏怡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反倒现出一丝笑容,道:“好,他好得很。” 伍中年道:“苏姑娘,他现在在那里?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苏怡道:“我没有和他讲。” 伍中年急道:“苏姑娘,你怎么不说?” 苏怡的言语之中,已然毫无感情,像是在讲的并不是她所最恨的人,而是在讲一个和她一点也没有关的人一样,道:“他说,他已另投名师,不要再见你了,叫你也不用再想念他!” 伍中年一拍床板,道:“岂有此理,他怎么能够背师叛道?本门戒律何等之严,被师傅知道了,这当了得?” 苏怡道:“你放心,只怕这上下他的武功,已然高过你师傅了。” 伍中年发了一呆,道:“那也不行啊,给我撞上了,我也不放过他,苏姑娘,你可知道他拜谁为师了?” 苏怡对伍中年不讲真话,原来为了不要伍中年难过,道:“我不知道。” 她自被苏慧负着,在渠道中逃命之际,便已然昏迷不醒,又被大漩涡从渠道中冲入长江,更是糊里糊涂,不知发生什么事,所以确是不知道伍中星拜了谁做师傅。 伍中年本身为人老实,自然对人的话也相信,更何况对方乃是儒侠顾文瑜的弟子,心中越想越急,越想越气,面色煞白,他本来伤就未愈,心中再一急一气,胸口不由得一阵发痛,那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苏怡自从进屋之后,并未向伍中生看上一眼,此时也不知道伍中年伤势加剧,还是那孩子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哇哇”乱叫,苏怡才抬起头来,一见伍中年面色如此难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道:“伍公子,你怎么啦?” 伍中年伸手拍了拍床沿,道:“苏姑娘,你过来。” 苏怡心知此际自己武功全失,对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实在一点帮助也没有,便道:“伍公子,我一身武功,尽已……失去,我去找蓝姑娘来。” 伍中年摇了摇头,道:“不用去惊动她,苏姑娘,我要求你一件事!” 苏怡见他说得古怪,不知他要讲些什么,便走了近去,在床沿上坐下,伍中年握住了她的手,道:“苏姑娘,你见我弟弟时,旁边可见有他人?” 苏怡道:“没有。” 伍中年道:“那这件事就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苏怡无法作答,只有点了点头,算是答复,心中不知足什么滋味。 伍中年道:“苏姑娘,我兄弟如此作法,一定是受了别人的引诱,事后他一定要后悔莫及的,请你千万不要再将这件事对别人言讲,因为若是传到了我师傅的耳中,他便不得了,我们需代他隐瞒一阵,好让他悔改,我伤好之后,就去寻他。” 苏怡呆呆地望住了伍中年,暗想这兄弟两人,面貌相若,怎么为人相去,如此之远?更不忍将伍中星的所为,照实说出,道:“伍公子,你放心,我依你了。” 伍中年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渐渐地好转起来,苏怡道:“刚才蓝姑娘说,还有半颗生生丹,你为什么不服?” 伍中年道:“苏姑娘,你武功全失,是给你服要紧。” 苏怡叹了一口气,道:“我服不服全是一样,还是不要客气吧!” 说着,便走了开去。 伍中年望了她一会,又专心一致地调匀真气,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明,睁眼一看,那孩子侧头伏桌而睡,苏怡却定睛望着自己,一见自己睁开眼来,立即掉过头去。 伍中年一伤,便服食了大半颗生生丹,得到了伍中星的消息,虽然兴奋,但弟弟得庆生还,总是一件大喜之事,再加上一夜悉心调治,伤已好了一半,见苏怡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咧呀”一声,道:“我也是,只顾得自己疗伤,却未想到室中只有一张床,蓝姑娘没回来么?” 苏怡只是点了点头。 伍中年跃下床来,向园子里看了看,道:“苏姑娘,你可知道蓝姑娘是那一位高人门下?” 苏怡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她将我从江中救起来,还有那个小孩,也湿淋淋地在她身旁,她说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她。” 伍中年心中怅然,苏怡已然站了起来,道:“伍公子,我告辞了。” 伍中年道:“苏姑娘,何不等主人回来么?” 苏怡摇了摇头,道:“我不等了!” 一面说,一面便走了出去,伍中年本就拙于言词,也不懂得怎样挽留,只得看她慢慢地走远了,又觉得肚中饥饿,走到后院厨房中一看,却又见厨房上有热气腾腾的一笼蒸馒头,显然是才蒸好不久,吃了一惊,叫道:“蓝姑娘!蓝姑娘!” 因为茅屋之中,只有他自己,苏怡,那小孩子和阿蓝三人,另外,苏怡显然一夜坐在椅上,未曾动过,那小孩当然蒸不出馒头来,可知是阿蓝所为了,但是却又不见她的踪影。 伍中年两次蒙阿蓝救了性命,可是结果连她的面都未见着,不由自主,想起在翠竹渚时,独指仙孙泗对阿蓝所说的那番活来,心中一阵怅悯,暗想自己真的不能见她的面? 叹息了一阵,拿了馒头,回到房中,推醒了那孩子,两人吃了一个饱,那孩子陪着伍中年,伍中年只是专心疗防,一住三天,未曾见阿蓝回来,而伍中年的伤已痊愈,又心急去寻伍中星,虽然亟想见阿蓝一面,也不能再等一去,只得留了一封信,也不管阿蓝回来,是否会行见,便带了那孩子,到处去打听伍中星的消息。 怎知打听来打听去,到处都得不到一点线索,晃眼过了一个来月。 伍中年想起师傅所托,到崇明岛附近,去寻找七星子汪寒一事,尚未曾办理,又折而北上,到了那个小岛上,却又杳无一人。 心中无法可施,只得先回到闽北师父处再说,便又带了那孩子,南向而行,一路上只在盘算,就算瞒住了弟弟离师叛道的事不说,失了阴阳双剑一事,也非被师傅大大地责罚一顿不可,心中焦虑不已,路上行来,非止一日,这一天,已然到了南屏县。 那南屏悬乃是闽北的大县之一,东有白云山,南有宫洞山,形势极是险峻,虽然不如建阳等县,有大河相通那样繁华,但是山货集散,也有不少客商来往,而阴阳派的根本重地,亦在县城之中,开设着一个最大的镖局。 福建最多山地,客商行旅,不但要防人劫掠,而且最要提防各种猛兽,所以镖行生意,最是兴隆,而阴阳派在福建的各镖局,更是二十年来,未曾失过一次手,所以若是有重要的红货,客商便特地赶到南屏,来请单残枝亲自押运,所以南屏城中,经常有极阔的客商来来往往,镇市当然也平添热闹。 阴阳派在南屏城的镖局,正开设在城中最热闹的西大街上,占了老大一块地,门门是青石板铺成,亩许大小的一块平地,靠镖局墙上,陈列着两排兵刃,平日,隔老远便可以听得镖局人的练武叱喝之声,但这时,伍中年已然可以看到那广场,非但不见有人在练武,而且广场之上,冷冷清清地,一个人也没有! 伍中年心中大是奇怪,一把抱起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向镖局跑去,刚踏上广场,便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伍镖头!” 阴阳叟单残枝的门人众多,人人都当镖头,是以镖局中人,都如此称呼他,伍中年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是镖局之中的一个老趟子手,唤着蒋阿贵的,便道:“阿贵叔,怎么镖局门口冷清清的,连镖旗都不插,可是有人来生事么?” 那蒋阿贵悄声道:“伍镖头,你别进镖局去,快跟我来!” 伍中年更是出奇,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进镖局去?师傅呢?他老人家在不?” 一面说,一面仍向镖局的大门走去,但只是走了几步,便被蒋阿贵死命拖住,道:“伍镖头,镖局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你去也是无用。” 伍中年惊道:“奇怪!都上那里去了?” 蒋阿贵道:“伍镖头,你先到我家去坐坐,等我和你详细地说。” 伍中年满腹狐疑,拉了孩子的手,跟着蒋阿贵走了,一路上不住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蒋阿贵只是不言,不一会,转过了两条小巷,来到蒋阿贵家门口。 推门进去,里面七八个人,一齐站了起来,一见伍中年,齐声道:“伍镖头,你回来了?这可好了,要不然,咱们真没有主意呷!唉!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 众人七嘴八舌,伍中年反倒一个字听不进去,蒋阿贵道:“大家别嘈,听我一个人说。” 伍中年已然看出那屋中的七八个人,全是镖局的趟子手,心知镖局之中,一定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急于知道,便道:“对了,大家别吵,听阿贵叔一个人讲。” 一面说,一面便望住了蒋阿贵。 蒋阿贵叹了一口气,道:“伍镖头,单总镖头,已在一个月前死了!” 伍中年大吃一惊,道:“阿贵叔,你说什么?” 接着又问道:“师傅是怎么死的?可是被人劫了镖?” 蒋阿贵道:“不是,好端端地在家中,第二天早上就死了,死的还不止他一个,那一夜,留在镖局中值夜的镖头,以及住在镖局中的,全都死了。” 伍中年更是骇然,道:“总共死了多少人?” 蒋阿贵叹了一口气,道:“连单师傅在内,一共是十九个,奇的就是除了镖头之外,其余马夫等人,却一点事也没有。” 伍中年道:“来人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么?” 蒋阿贵道:“什么也没有,第二天,万生智万镖头,有事寻单师傅,才发现死了十九个人,这消息一传出去,所有镖头,全都散了,如今福建地头,已然没有了阴阳镖局。” 伍中年心中又奇又惊,道:“奇怪,阴阳派一向与人无尤,就算有黑道上人要劫镖,也不应该寻上门来,杀害那么多的人啊?” 抬头问道:“那些未受其害的人,难道一点也没有觉察有人来么?” 蒋阿贵道:“我问陈老三。” 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道:“伍镖头,当晚我在马房睡觉,只听得迷迷糊糊之间,史全生史镖头,像是向什么人打了一个招呼,讲了三个字,道:‘回来啦?’我当时也没有在意,怎知史镖头第二天一早,也已死去!” 蒋阿贵道:“就是这一点了,还有,所有死者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显然是被内家高手害死的。” 伍中年想了一想,毅然道:“阿贵叔,我这次出去,结识了不少武林高手,真必要时,我还可以到镇江去请儒侠顾文瑜来帮手,我先到镖局去看一看再说。” 蒋阿贵忙道:“伍镖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没有一人,敢夜间进镖局去的,如今天色将黑,你还是明天再去吧!” 伍中年怒道:“不行,咱们被人家欺负成这样,谁要是胆小不敢去的,我一个人去。”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半晌,蒋阿贵道:“伍镖头,我拚着这把老骨头,和你一起去看看。” 伍中年见众人面上,皆有恐惧之色,道:“人多了也无用,就我和阿贵两人去吧!” 蒋阿贵也道:“不错!陈老三,你去准备几个大火把来。” 陈老三应声而出,伍中年又问道:“阿贵叔,难道事发之后,师傅那些老朋友,没有一个来过的么?” 蒋阿贵道:“有几个来过,但也只在镖局门口,盘桓一番,便自走了。” 伍中年道:“师傅生前最敬重的,宫洞山天鹰长老,有没有来?” 蒋阿贵道:“我曾亲上宫洞山去拜访过他老人家,可是守门童子却说天鹰长老云游去了,不知何日,方能回来。我想以天鹰长老这样武功的人物,大约不致于是会怕事的人,便留下了话,请他一回来,便告诉他阴阳镖局,生了大事,但我日日在门口等候,却不见天鹰长老踪迹。唉!说了半天,小伍镖头呢?没有一齐来么?” 伍中年支唔以对,道:“他有点事,还留在镇江。” 蒋阿贵也不再问,不一会,火把备好,天色也已甚黑,伍中年想将孩子留在屋中,那孩子只是不肯,伍中年无奈,只得由他骑在肩头,和蒋阿贵一齐来到镖局门口。 那镖局连着住家,建筑极是宏伟,在伍中年离开的时候,是何等的热闹,但此时却冷清阴沉,才来到了门门,便有一阵冷风吹出,蒋阿贵不由得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不山自主,停了下来。 伍中年知道他心中害怕,便道:“阿贵叔,那凶手既然只害镖头,如果他还在屋中,要害的自然也是我,而于你无碍。 我看那人,武功之高,实已不可思议,你想,师傅的武功,也不是低三下四的,焉有任由加害,绝不出声之理? 可知那人武功,至少也要好过师傅数倍,若真要害人,只怕任他躲到天涯海角,也不能避免哩!” 一面说,一面想起自己在镇江城中的许多异事来。 渡江之际,有人暗发银针,自己在江边欲横刀白刎之际,又有两人来夺了血魔刃,更有江心派…… 伍中年一想到江心派,心中便陡地一动,暗道:“莫非是江心派人物,含恨在心,大举前来报仇?此事大有可能!” 一只脚已将跨进了大门,又缩了回来.道:“阿贵叔,事发之前,城中可曾突然多了一批可疑之人?” 因为他想到,水中仙江一统的武功,和师傅也差不到那里,若是能将事情干得如此干净俐落,一定是大举来犯,人数众多。 蒋阿贵侧头想了一会,道:“可疑的人?倒好像有一点,有一个老头子,曾来镖局,要保一批红货,到江西去,单师傅才接下,吩咐他明日送货来,当夜使出了事。单师傅还曾请他到内厅去喝酒哩!” 伍中年忽问道:“第二天他可曾来?” 蒋阿贵道:“第二天,消息一传出,满城都轰动了,官府派了官兵,在镖局门口守了好几天,谁还敢来?” 伍中年又问道:“那老头子是什么样子?” 蒋阿贵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觉得他精神极好。” 伍中年一拍腿,道:“是了,一定是那个老贼,想不到我只不过是误伤了他们几个人,他们却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来,此仇非报不可!” 蒋阿贵道:“伍镖头,你说的是谁?” 伍中年道:“和你说也无用,我知道就行了。” 一晃火折子,将手中的火把点着,走了进去,只见红漆柜台上,灰尘已然积得老厚,蒋阿贵跟在后面,指着柜台上道:“陈家丛陈镖头,当日值夜,便死在柜台之上。” 伍中年记起陈家丛为人,虽然气量小些,但不失是一条好汉子,自己和江心派有仇,却累他无故丧生,一阵难过,站立了一会,便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了天井,便是一排房屋,只有正中三间是楼房,蒋阿贵指着几间屋道:“梁子不镖头,方强镖头,陆均泉镖头等,全是死在屋中的,只有罗坤玉镖头,是死在墙角处,像是想出来小解,被人偷袭致死的。” 伍中年道:“难道连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么?” 蒋阿贵道:“没有,所以传说纷纭,都道是出了鬼,而不是人下的手。” 伍中年叱道:“胡说!我已知仇人是谁,或许是他们一上来便用了迷药,所以才下手容易,乾坤浩荡,那有们什么鬼,咱们且先上师傅的房中看看。” 蒋阿贵道:“单师傅是死在书房中的。” 伍中年首先登楼,他肩上的孩子,他也知道事情严重,竟然一声不出。 伍中年来到了单残枝的书房门口,心中暗叫了一声师傅,想起自己兄弟两人,本是孤儿,流落在白云山脚下,已然饥饿交逼,险些死去,在绝处逢生,被师傅救了回来,方能有今日,而师傅竟然因自己而死,他本是至情至性的人,心中一难过,不山得滴下泪来。 轻轻推开了门,拿火把向里一照,只见桌椅之上,积尘老厚,书案上摊着一张纸,纸旁是一排笔和颜料,伍中年知道师傅闲来无事,喜欢作画,向纸上一看,已然画了几笔,想是画到一半,便突遭偷袭,死于非命,心中更是恨极,怪啸一声,呼地一掌,向前拍出,掌风过处,将那张画画的绵纸,吹了起来,紧贴在墙上。 第七章 伍中年心内,此时正难过已极,但一见自已一掌之力,将师傅生前所用的物事,全都扬了起来,不禁有几分惶恐之感,连忙踏前一步,将那张被他掌风拂起,贴在墙上的那张画,取了下来。 只见那是一张尚未完成的山水画,高山流水,一个拄杖的老者,正在一条小板桥上踽踽而行,那本是极之普通的一幅画,伍中年也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但伍中年肩头上所负的那个孩子,却突然“啊啊”地大声叫唤起来。 那孩子自从进了镖局之后,一声也末曾出过,此时,在那么阴森可布的环境之下,突然“啊”地一叫,倒将伍中年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那孩子指着画中那个拄杖而行的老人,眼却望着伍中年。 伍中年内心大感奇怪,暗忖那孩子口虽不言,但是那神情却分明像是这画中的老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样,仔细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跟着,眼眶中泪花乱转,不禁滴一点眼泪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伍中年虽然性情敦厚,但却绝不是软弱好哭之人,在长江边上,他已决定横刀自刎之际,也不过是心内阵阵难过,而未曾想到一个“哭”字。 但此时,他却禁不住流下了泪来,原来,画中那拄杖而行的人,虽然伛搂着身子,看来是个老者,但是那只有指甲大小的脸面,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是却神情活现,分明是伍中年的肖像。 伍中年立刻想起,师傅阴阳叟单残枝,在作这幅画的时候,心中一定在想着自己弟兄两人,所以才不知不觉,将画中人画成了自己的模样。 自己领命远行,师傅当然怀念,这师徒之情,深加大海,如今却累得师傅丧命,伍中年在这种情形之下,怎能忍得住不流泪? 呆了半晌,伍中年卸下了肩头上的孩子,退后一步,“噗”地跪倒在地,对单残枝生前爱坐的那绵椅子,拜了三拜,道:“师傅,弟子无能,累得您老人家蒙害,此生此世,弟子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讲完,才站了起来,将那幅未完成的画,卷了一卷,放入怀中,向书房中仔细地看了一眼,长叹一声,拉着那孩子的手,走了出去。 和蒋阿贵一起,连夜又到单残枝的坟旁,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辞别了镖局中的众趟子手,带了那孩子,直向北进发,去找江心派的人物,报杀师之仇! 路上行来,非止一日,那一天,已然来到了长江边上,距离镇江,虽然还有一段路,但伍中年一见浩浩江水,心头的仇恨翻腾,和滚滚东逝的江水,不相上下,暗忖江心派只在长江上下活动,并无定所,要去找他们,只怕跑遍了长江南北,费上几年的时间,也不容易找到! 此时,他正来到芜湖左边,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样下手去找江心派中人物才好。 犹豫了一阵,正待赶到镇江去再说,忽然听得江面上人声沸腾,传了过来。 此际,天色已黑,伍中年因是报仇心切,日夜兼程,一路上极少休息,所以天色已黑,仍是一味赶路,乍听得人声沸腾,便向江面上望去,不由得怔了一怔。 原来在嘈杂的人声之中,尚夹着“乒乓乒乓”的兵刃撞击之声,一艘老大的船上,人影幢幢,正在厮杀。 伍中年一见江面大船之上,有人相斗,心中便是一动,暗忖此处正是长江下游,锻足繁华之地,就算有黑道中人,要强行抢劫,也绝少在此间动手,莫非正是江心派中人物,倚仗着人多势众,因此敢在这个地段,对人下手么? 他因为认定了江心派是他的杀师之仇,所以便将江心派人的行为,想得不堪之极。 略停了一停,只听得船上人声更嘈,而那艘大船,却仍是向下流淌来,伍中年在江边找了一回,找到了一艘小船,飞身而下,划动船桨,迳向那艘大船靠去。 将近来到大船之上,月色分明,只见船上,约摸有三四十个人,正在恶斗,武功看来,均甚是平常,有十余个,简直全是船上水手,所使的兵刃,俱是竹稿铁链之流。 伍中年不知这些人是什么路数,向那小孩作了一个手势,令他伏在小船的舱中,不要乱动。 一等那孩子藏起,就提起小船上的铁锚,力透双臂,向大船猛地一抛。 那铁锚带起“呼呼”风声,直向大船飞去,“叭”地一声,正搭在船舷之上,将大船和小船,联成了一起,还在朗声问道:“大船上相斗双方,可有江心派的人物在内?” 一言甫毕,便见两个手执分水蛾眉刺的大汉,“刷刷”两刺,将两个船家打扮的人挡退,道:“来者何人?我们便是江老爷子一统手下弟兄!” 伍中年一听,暗叫师傅阴灵护佑,也不打话,足尖一点,飞跃而下,那两个汉子见他轻功如此好法,不由得一呆。 就在他们一呆之际,伍中年大仇在前,早已出手,双臂一振,长啸一声,左右齐施,已然向两人攻到。 那两人武功本就平常,见伍中年出手如此之快,想要躲避,已自不及,只觉得五指一紧,各自手中的一柄分水蛾眉刺,已然被伍中年劈手夺过。 两人一齐吃了一惊,齐声叫道:“大伙儿小心,来的点子扎手!” 他们这儿,一个“手”字才出口,伍中年已然就势使出了两个“肘锤”,双臂一曲,“砰砰”两声,正撞在那两人的胸口之上。 伍中年此时,只想到为师报仇,下手极重,那两个汉子,立即鲜血狂喷,倒在甲板之上。 伍中年大踏步地向前走了两步,喝道:“凡是江心派的人物,全都给我退开一旁,谁要想逃……” 讲到此处,略顿了一顿,四面一看,续道:“……便如此桅一样!” 手中分水刺“刷”地脱手飞出,直向一条径可尺许的大桅击去。 这一下,伍中年因为看出那结人武功并不甚高,多半不会是真凶,因此只想将他们慑伏,分水刺出手,全力以赴,势如流星,一碰到那条大桅,便“叭”地一声,将那条大桅打折! 当伍中年一上大船,出手便伤了那两个大汉之际,船上相斗的人,已然分了开来,不再打斗,伍中年掷刺断桅,那些人更是面上神色骇然,不知如何才好,眼看那船桅断了之后,摇摇欲堕,忽然船舱之中,“哈哈”一笑,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尚未现身,伍中年便吓了一跳,因为他竟然不是从出入口处,走将出来,而是迳从舱板之上,挤身而出。 那种大船,船舱的舱板,少说也有两寸来厚,而且都是用极好的木料造成的,坚实逾常,而那人钻出来时,所过之处,船板“咯咯”连声,木屑四下飞溅,分明是被他以绝顶内力,将船板震穿,才穿身而出的! 伍中年一惊之际,只见那人已然“刷”地窜起了五尺,立在甲板之上,手一伸,将那条将要倒下的大桅,伸手托住。 伍中年此时才看清那人,原来是一个挺胸凸肚,形如屠夫的大肚胖子。 只见他冷冷地向伍中年望了一眼,面上略露讶异之色,道:“你是什么人?” 伍中年道:“我姓伍!” 那人肚胖子一笑,道:“不错,你姓伍。” 那大肚胖子,不是别人,正是笑弥勒宋送,他曾在长江边卜,夺了伍中年的血魔刃,当然应该认得伍中年是谁来。 但是他夺了血魔刃之后,曾以独门手法,点了伍中年的穴道。 他自信自己下手所点的独门秘穴,天下再也无人解得,却不知道伍中年曾得独指仙孙泗之助,将穴道解开,因此还当作另有他人,只是面目相似而已,所以才有此一问。 伍中年听他答话的口气,像是认得自己一样,略为一怔,反问道:“尊回何人?” 宋送“咯”地一笑,道:“我是你的勾魂使者,催命无常!” 伍中年又是一怔,心道:“这是什么话?” 强笑一下,道:“我不管阁下是什么使者无常,江心派人物与我有深仇大恨,我要他们带我去找水中仙江一统,阁下请便吧!” 宋送笑道:“放你的臭狗屁!我要见水中仙江一统,该找我带路才是!” 伍中年愕然,道:“原来阁下也是江心派中的人物?” 他曾和水中仙江一统动过手,知道眼前这个大肚胖子,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武功之高,单看他出舱之时,竟能以身子四周,迸发的内力,而令得那么厚的木板,断裂粉碎这一点上,已然在水中仙江一统之上,所以才愕然相问。 宋送“哈哈”笑道:“你没有听说,我是你的勾魂使者么?我要见江一统,便应该找我带路!” 伍中年听出他话中有因,心中猛地一动,失声道:“你说什么?难道江一统已然死了?” 宋送道:“小子总算还聪敏!” 伍中年忙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宋送道:“他为红玫瑰简蒲,刺瞎了双目之后,过不几天,便已一命呜呼,算来已有半个多月。” 伍中年楞了一楞,暗忖若当真如是,师傅和十余个师兄弟之被害,便不可能是江一统率人到南屏去下的毒手了? 但他总是不信宋送的话,冷冷地道:“我不信!” 宋送像是得意之极,道:“小子,我因闻说此船船家,善使长篙,因此才弄了十余个江心派中的小脚色来,着令他们,拚死相斗,好令我在舱中饮酒取乐,你却横来生事,败我清兴,眼看你和江一统,就将在九泉相会,还说什么信与不信!” 伍中年一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不由得怵然而惊,暗忖眼前此人,一定是穷凶极恶的邪派中高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一步退出之后,偶一回头,忽地瞥见自己划向大船,又以铁锚和大船连成一起的那艘小船之上,那小孩正悄悄地从船舱中爬了出来,已然爬到了铁锚的链子上,看样子正要沿着链子,向大船上爬来! 伍中年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知道那孩子虽然气力甚大,但总不是大人之敌,何况自己此时,正面对来历未明的一个绝顶高手,更不能抽暇去照顾他,想要出声警告,令他退回去,可是继而一想,若是自己一出声,他反而要被人发现,心内焦急无比,已然听得宋送道:“小子不用想溜了,凭你这点本领,怎能溜得出去?” 一面说,一面已然将那断桅,缓缓举了起来。 他这里才将断桅举起,所荡起的劲风,已然令得江水兴波,船面之上,更是旋风陡生,那些水手和江心派中的人物,没有一个站得稳的,连忙都纷纷伏下,紧紧地抓住可以抓手物事。 那船桅足有三丈来长短,宋送又是个内功绝顶的人物,当然声势极是惊人。 伍中年一见这等情形,已然知道自己必须与他为敌,但又不是他的敌手,可是他心中最焦急的,倒还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那个来历神秘的聋哑小孩! 偷偷地转眼斜睨,只见那孩子果然抓住了锚上的铁链,向大船爬了过来,已然爬到了一半,眼看要到大船上来了! 伍中年唯恐那大肚胖子发现孩子,只须顺手一掌,那孩子便无幸理,连忙又转过眼来,道:“我与阁下无怨无仇,实不愿和你动手,你若是逼人太甚,那却也是难说!” 伍中年直到此时.确是仍不知道眼前此人是谁,因此才这样说法。 宋送听来,却觉得有趣之极,哈哈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若能接得住我船桅荡起的这一招,我便放过你也罢!” 伍中年乍见他举起船桅之际,只当他是藉此显示自己的神力而已,却未想到他竟然要以那么粗,那么长的船桅,向自己进招,照他刚才带起船桅时的声势来看,只要他够力气舞动那根船桅,只怕五六丈方圆之内,便全在他的内力笼罩之下,自己那里能是敌手? 心中一凛,刚要开口,忽然听得耳际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人声音道:“姓伍的,那小娃儿是你什么人?” 此际,大船上,除了伍中年和宋送之外,虽然还有不少人,但个个都伏在甲板上,而且也没有一个是女子,伍中年乍一听到女子声音,起身耳际,自然难免一惊,略一转头,只见那孩子已然手攀船舷,上了大船,失声道:“我也不知道!” 一言甫出,只见宋送浓眉一竖,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宋送这一问,倒令得伍中年突然之间,心中一喜。 原来一听宋送的话,便知道直入耳鼓,那冷冰冰的女子声音,对方竟然未曾听到。立即想起,师傅生前,曾多次对自已兄弟两人说,江湖上,能人异士颇多,你们弟兄两人,生得俊雅,根骨又好,如果日后在江湖上行走,碰上那些高手,或者有什么事,不便自己出手,须要你们代劳的,却是不可推辞。 而这一类高人,在招呼你们之时,也大都以绝顶内功,“传音入密”之法相告,那“传音入密”之法,只有受话者的人能够听到,若遇上这等情形,千万不可大惊小怪,更不可出言不逊! 当下伍中年已然可以肯定,是有高手,隐伏在侧,所以心中便定了一定,在宋送一叱甫毕之际,耳中又响起了那女子的声音,道:“然则那孩子如何会和你在一起的?照实说!” 伍中年叫道:“说来话长,我……” 他只讲到这里,那一边,宋送也自觉出情形有异,冷笑一声,道:“那一路上朋友,隐身在侧,若有清兴,何妨现身,赐教数招?” 一言甫毕,只听得大船主桅之上,响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尖笑声,笑得伍中年心神皆悸,连宋送也不禁面上变色。 抬头看时,只见主桅的绳索之上,一个中年美妇人,正一手握着绳索,身子悬空,飘飘荡荡地挂在绳子之上。 宋送心中一凛,道:“来者莫非是红玫瑰简女侠么?” 那中年美妇人“嘿”地一声冷笑道:“总算你眼力不错,已有二十余年,未曾有人向我挑战,你刚才口出大言,必有所能,发招吧!” 伍中年在一旁,听说那中年美妇人,竟是名震天下,黑白两道人物,闻名丧胆,玫瑰令旗所到处,无人敢以抗拒的红玫瑰简蒲,心中更是吃惊,又后退一步,却又看到那孩子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偷偷地溜进了船舱之中! 伍中年见宋送未曾发觉,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见宋送面上神色紧张,似乎无暇顾及自己,连忙身形一晃,跟着进了船舱,果然未为宋送所阻,心中正在暗自庆欣,一抬头,却又僵在船舱口上,原来那铁衣人,正端坐在船舱之中,两眼望住了他! 伍中年作梦也料不到那铁衣人,突然之间,会在此处出现,因此立即后退一步,再四面一看时,却又不见那个孩子的踪迹,想起前大半个月,在那江边的茅屋之中,为铁衣人一脚踹伤之际的情形,那铁衣人功力像是甚高。 刚才眼见那孩子冲进了船舱,一刹那间,突然不见,极可能是那铁衣人捣的鬼,因此沉住了声音喝道:“朋友,你是淮?早大半月,在茅屋之中,你无缘无故,将那孩子打成了重伤,如今你又将那孩子怎么了?” 喝了两遍,那铁衣人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声也不出。 那铁衣人虽然浑身上下,全被铁丝编出的衣服罩住,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伍中年在问了两遍,得不到回答后,却突然感到,那人的一对眼睛,似乎意料之外的熟悉! 伍中年心中一生出这样的感觉之后,心内怔了一怔,又喝道:“朋友,你究竟是谁?” 那铁衣人却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站起便“铮铮”有声。 伍中年本来想向外退了开去,但是船舱之外,阵阵劲风,竟然已将他的退路挡住! 伍中年回头一看,只见红玫瑰简蒲,已然在衣袂飘飘,从船桅上面,“走”了下来,说她是走,当然并不十分确当,可是看她裙边摇曳,那情形确实是像在“走”! 伍中年心中暗暗吃惊,心想红玫瑰简蒲,果然名不虚传,看她的身法,显然已将要达到“凌空步虚”,绝顶轻功的境界了! 再看那大肚胖子时,凸出来的肚子,不时一吸一放,神态紧张之极,双臂时前时后,样子像是鸭于划水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但是双臂前后摇晃之际,带动那根又粗又长的船桅,阵阵劲风,便随之而发,便是那股劲风,竟然将伍中年后退的去路封住! 伍中年一看这等情形,已然知道两人势将动手,以这两人武功之高,动起手来,自己非被逼下水去不可,只得反向船舱中踏前两步,只见那铁衣人在探头向外张望,一见伍中年踏进舱来,“铮”地一声,后退了一步。 伍中年也怕他猝然动手,只是紧贴着舱壁站着,两人对峙了半晌,伍中年又忍不住问道:“朋友,你究竟是谁?这件铁衣,你可是在茅屋后面,掘出来的?” 那铁衣人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瞧都不向伍中年瞧一下,身形一转,便向船舱的窗口中,向外窜了出去,只听得“噗通”一声水声,铁衣人已然跳入了水中。 伍中年心中,不禁大是讶异,暗忖自己前后碰到铁衣人三次,在铁衣之中的,看来像是三个不同的人。 第一个一见自己面,就跪了下来,还带着那孩子,结果给自己解开了铁衣,乃是一个瘦子。 第二次则是在茅屋之中,那铁衣人一见面就将自己踢成了重伤。 可是第三次,却又一言不发,跳江而走!他身穿那么重的铁衣,不知道能不能泅水离去? 伍中年究竟是心肠好到了极点的人,只要人家不害他,他绝不会对人有丝毫歹意,见那铁衣人窜入了水中,反倒为他的安危耽心! 在窗口站了一会,正待回过身来时,忽然觉出有人在拉他的衣衫,伍中年吃了了一惊,猛一回头,只听得“啷呛”一声,还夹着一蓬耀目的光彩,定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原来拉他的,正是那个孩子,手上捧着两柄宝剑,伍中年一看便望了出来,那正是自己,一个多月以前,在镇江城中失去的本派镇门之宝,阴阳双剑。 另外,船舱之中,还滚满了一地的珍珠宝石,有一枝色作火红,高可三尺的珊瑚树,更是稀世奇珍,光华夺目,而更令得伍中年心惊的,是在珍宝堆中,一柄形如弯月,血电似红的宝刀,正是自己在江边失去,含有剧毒,不见血,便封喉的宝刀血魔刃! 伍中年不由得惊问道:“孩子,这些东西,你是从那里找来的?” 那孩子小手一伸,向前面一点,伍中年循手看去,只见那面舱壁之中,有一个二尺方圆的小洞,本来是放着一面供水神的神牌,如今已被移开,知道孩子手中双剑,和地上的珍宝血魔刃,全是被孩子在这舱中拖出来的,正想再问些什么,猛地心中一动,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孩子,你可是能听得到我的话?” 那孩子却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发,那神情,分明是听不到伍中年说些什么。 可是刚才伍中年在问他那些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之时,那孩子却又能立即向舱壁圆洞指去! 伍中年呆了半晌,已然想不起刚才在问他之际,是不是曾经做过手势,总以为那孩子年纪如此幼小,绝不可能有那样的心计,会一直扮聋作哑,犹豫了一下,便自放过,不再想他,正要踏前一步,去将那血魔刃拾了起来之际,猛地见那孩子拧过头去,啊地一声,向前扑了过去。 伍中年一怔,一回头,却见那铁衣人已然又在舱窗旁边出现,铁衣之上,水珠闪耀,从他一去一来,如此之快的情形来看,他分明未曾下水,只是攀在水底而已! 伍中年一见到那孩子如此兴奋,便知道他误认那个铁衣人,正是当日带他来茅屋之中的那个铁衣人,心中一动,暗忖这件不常见的铁衣,和这孩子的身世,一定有异常密切的关系,尚未及喝阻,那铁衣人已然突然出手。 那孩子也已然看出不好,待要退避,可是那铁衣人出手奇快,“叭”地一声,一掌正击在那孩子的肩上,击得那孩子重重地跌了出去,直撞在舱壁之上! 伍中年心内大怒,叱道:“朋友,你……” 但只讲出了三个字,那铁衣人已然“刷”地窜进了船舱之中,迎面便是一掌,将那孩子护住。 也就在那一刹间,那铁衣人已然赶向前来,一俯身,将血魔刃探在手中。 伍中年见他取了血魔刃在手,无疑是如虎添翼,连忙从那孩子手上,夺过了阴阳双剑,“锵锵”两声,利剑出鞘,那阴阳双剑,也是武林中极是有名的兵刃,才一出鞘,便已豪光四射。 伍中年百忙之中望了那孩子一眼,见那孩子,虽然结结实实中了一掌,但是却面色正常,若无其事,只是一对小眼珠,骨碌碌地乱转,面上有悯然不可解的神色。 伍中年双手执剑,舞了一个剑花,立即一招“二气氤氲”,两团精光,范围所及,几乎已达大半个船舱,剑光如此之紧密,而且已将那铁衣人后退之路封住,看那铁衣人除了动手接招之外,绝无办法可想,但是那铁衣人却突然双足一顿,猛地向上跃了起来! 那铁衣人这一跃,并不是什么攻势,可是伍中年心中之吃惊,却足无以复加,那一招“二气氤氲”,几乎使不下去,疾喝道:“你是谁?” 但一个“谁”字才出口,那铁衣人已然在空中翻了一个空心筋斗,刚好从那个窗口中,穿了出去,这一下子连水响都不会起,便已然没人了水中! 伍中年呆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他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伍中年想弄清楚那人是谁,是因为那一套阴阳剑法,共是六招,神妙无穷,和阴阳派的名声,与内功相比,显得极不相称。 因为那一套阴阳剑法,虽然只有六招,但是其玄妙之处,绝非阴阳叟残枝本身,所能领会的。 单残枝之所以得到阴阳双剑,及那六招剑法,乃是因为早年在闽北深山之中,遨游数年,希冀得遇隐居在深山大壑中的武林异人,到有四年头上,才给他在无意之中,遇见一个衣服和头发之上,已然长满了青苔,瘦小干枯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只是在一株枣树底下,盘腿而坐,一动也不动,单残枝其时不过三十来岁,一见就知道那老头子绝非常人,便跪了下来,苦苦哀求,直求了一日一夜,那老头子才道:“我在此静修,已然六年,地方如此隐蔽,也亏你找得到,总算有缘,我赠你两柄宝剑吧!” 说罢,略欠了欠身,在身子底下,取出这一双阴阳剑来,递给了单残枝。 在那老头子欠身的时候,单残枝发现在他倚靠着的石壁之上,已然出现了深约寸许的凹槽,形状和老头子的身形,一模一样。 单残枝知道那是这老者,六年来以绝顶的功力逼出,心中骇然之余,更是不肯离开,又跪求剑法。 那老者勃然变色,复又自顾自地打坐,单残枝又哀求了一日夜,那老者才叹了一口气,道:“也好,你既然如此诚心,我且看你天份如何,以阴阳双剑,演六招阴阳剑法。我只演示一遍,如果只记得四分,福建省之中,也是无人能敌,小心看着!” 说完,便站起身来,一招一式地演了起来,单残枝全神贯注,当时,确曾记得六七分,但剑招实在太奥妙,过后越忘越多,到后来,却只有学得那剑法的四成左右! 单残枝在以后,也曾想再去找那老头子,可是连路途都忘记了,也总算有自知之明,仅记那老者之言,艺成之后,绝少出福建去,南昌在福建一省之中,他却的确是武林魁首! 单残枝在将阴阳剑法,授给伍中年的时候,曾告诉他说,在六招之中,他学得最全的乃是那一招“二气氤氲”,足在七成左右,并还悟出那一招,本是根据阴阳二气,交互感染,变生万千之理而来,一经使出,剑气缭绕,四面八方,全被困住,一生之中,也曾遇到不少强敌,全凭这一招来取胜的,只惜最后三个变化,未曾学到,因此只有上方未能为剑封住,是一个大大的破绽,美中不足之处。 单残枝并还曾对伍中年说,若是在江湖上行走,和人动手.对方能在那招“二气氲氲”,一经使出之际,使凌空一跃,由上方避开,则此人可以肯定,一定和自己早年所遇的那个老头子有干系,绝不可与之动手,还要恭恭敬敬,向对方请问来历。 伍中年最重师训,所以刚才在一招使出之际,一见那铁衣人突然向上跃去,当场便大吃一惊,可是又不待他同那铁衣人详询来历,那铁衣人却已然赴水而去! 伍中年当下呆了好一会,一伸手,将那孩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细细按了一下他的脉息,却是平静得很,那铁衣人的一掌,看来竟未使他受到任何伤害! 伍中年心内又不禁暗暗称奇,拉了那孩子的手,向窗外看,只见自己划来的那只小船,离大船不过七尺,船舱外旋风阵阵,显然是红玫瑰简蒲,已然和那大肚胖子,动上了手,忙向那孩子作了一阵手势,令他不要乱动,双手抱起了那孩子,用力一抛,将孩子抛到了小船上。 紧跟着,足尖一点,自己也从窗门窜了出去,落在小船上,手起剑落,“铮”地一声,已然将铁链砍断。 那大船扯足了帆,恰是顺风,前进之势极速,铁链一断,小船在转眼之间,便已落后了丈许,只昕大船之上,红玫瑰长啸一声,道:“便宜了你这贼子,改日你在衡山天一崖上,等我便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小船和大船之间的距离,又相隔了一丈有余,但只见大船之上,人影一晃,简蒲已然来到了船尾,攸地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如同一只怪鸟也似,迳向小船飞来! 伍中年知道一己之力,万万无法与她相抗,握定了双剑,静以观变,只见她向那孩子,定定一望半晌,突然道:“小娃子,你妈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子只是眼珠乱转,望着她不出声,伍中年唯恐她功武,忙道:“简前辈,这孩子既聋且哑,却是听不到简前辈的问话。” 简蒲一抬头,道:“那么你可知道这小娃子的母亲是谁?” 伍中年摇头道:“我不知道。” 简蒲怒道:“你拐带人家的孩子,是也不是?” 伍中年只觉她神光炯炯的双眼,直逼了过来,幸而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要不然到如此地步,不等简蒲动手,吓也吓个半死,忙道:“简前辈请听我细说!” 便将自己如何在金山受伤,被一个姓蓝的少女所救一一讲到此处,他又禁不住想起那个美丽、苗条的监色背影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何一个铁衣人突然来到,带来了这个孩子,却又突然死去。 才一讲到此处,简蒲便悚然动容,喝道:“那件铁衣呢?” 伍中年道:“那件铁衣被我埋在那茅屋的后院中了!” 简蒲道:“当真?” 伍中年道:“但是那件铁衣,又被人掘了出来,我又见它被穿在一个人的身上……” 简蒲忙追问道:“穿在谁的身上?你在那里曾见过他?” 伍中年不禁怔了一怔,他一生为人,从来也未曾讲过一句谎话,但此际看简蒲的情形,自己若是说出铁衣人刚才还曾在大船船舱中出现,她一定会立即搜索,而那铁衣人既然一下子便能识透那一招“二气氤氲”的破绽,当然和师傅早年所遇异人,有绝大的干系,也等于是阴阳派的大恩人,怎么能将他的行踪,讲给简蒲知道? 因此想了一想,道:“我从福建来时,曾在戴雪山南麓,见过他一次。” 简蒲半晌不语,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道:“你带了这孩子,到山东微山湖畔去,我在七十天后,和人有约,一定来到,你切不可离开!” 说完,自怀中取出一面三角旗来,正是那面武林中人,一见丧胆的玫瑰令旗,递给了伍中年,道:“这个给你沿途之用!” 身形一晃,便向水中跃去,伍中年刚在心想,她脚下了无一物,难道竟能足踏水面行走不成? 简蒲人已落在江面之上,只见她在水面轻轻一滑,已然滑出了丈许,水面之上,如为利箭所划一样,现出一个箭嘴形,向两旁分去。 伍中年想起刚才她从船桅上下来时的情景,分明是已将要练成绝顶轻功,“凌空步虚”之法,在水面滑行,这是“登萍波水”的最高境界,再进一步,乃是“借力飘行”,然后再到“凌空步虚”,当然她可以足下不登任何物事,而在水而飘滑而出。 简蒲在水面上连晃数晃,便已隐没在黑暗中不见,伍中年心想,听刚才简蒲的口气,像是对这个孩子的身世,颇为熟悉似的,若真是如此,那将孩子交给了她,自己倒了却一件心事,可以专心一致,寻访师仇! 因此,便决定到微山湖畔去等待简蒲,一路北上,经过镇江之时,先到那茅屋中去看了一看,却是积尘甚厚,风清月冷,显然那阿蓝离去已久。 再到翠竹渚,儒侠顾文瑜也不在,更不见苏慧苏怡两人,只得怅然带着那孩子,直上微山湖去。 一路行来,并无什么意外事情发生,也未曾用到那面玫瑰令旗。 伍中年只是心中暗忖,简蒲既然肯一出手便将她的玫瑰令旗,交给了自己,则她和那个孩子,一定有深切的渊源。否则,那玫瑰令旗,在武林中威望何等之高,她岂肯轻易给人使用? 自己正要寻访杀害师傅的仇人,那孩子虽然伶俐可爱,但带着他行事,总是大不方便,若是简蒲能够将这孩子带走,自己也可了却一桩心事,因此只盼快些赶到微山湖畔.见到了简蒲,将孩子托付与她。 一路上,绝不耽搁,不一日,已然来到了微山湖畔。 那微山湖,位于山东和江苏的交界之处,实则上,倒有一大半是江苏境内,但简蒲既然说是:“山东微山湖”,可知她指的是山东境内的那一段,所以在韩庄歇息一晚,第二天使迳赴湖畔。 但见湖水潋滟,映日生辉,极是平静可爱,湖边上,有当地农民在农闲季节,为打鱼而造的茅屋,此时正值农忙,并没有人居住。 伍中年便拣了一间干净些的,和那孩子一齐住了下来,日间便沿湖蹈踺,等候简蒲来到。 一晃眼,便是一个多月,简蒲仍是未来。 伍中年记得简蒲曾说,四五十日之内,一定来到,仍是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这一日傍晚时分,清澄无比的湖水,突然转为混浊,乌云四合,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眼看将有一场倾盆大雨要下,伍中年忙从湖边找回了正在戏水的孩子,躲在茅屋之中,不敢出去。 果然,才草草用完干粮,天上便洒下老大的雨点,不一会,雨势越来越大。 那些茅屋,原来是草草造就,四面都漏起雨来,伍中年找到了一件蓑衣,披在身上,钻出屋去,只见四面黑沉沉地,大雨洒在湖面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伍中年一耸身,跃上了茅屋,刚想要整理一下屋顶的茅草,不让雨水漏进,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两下咳嗽之声,风雨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姐姐,雨下得那么大,这里有茅屋,咱们进去躲一躲再说吧!” 那语音夹在风雨声中,若断若续,听来极是微弱,若不是伍中年是练武的人,耳目特别灵敏,只怕根本听不到。 伍中年听了之后,心中不禁一奇,暗忖那么大风大雨之夜,还有谁会跑到湖边来? 极目望去,只见两条纤细的人影,在大雨之中,闪闪瑟瑟,显得极是可怜,迎着风雨,已然进了一家茅屋中去。 伍中年心想,莫不是什么人家的童养媳,受不了虐待,相约来到湖畔寻短见么?既然被自己撞到了,却是不能不救! 便顾不得再去修茸屋顶,一个倒栽跟斗,翻了下来,先向自己屋内一望,只见那孩子已然睡得极是香甜,便转过身来,向那两个女子走进去的茅屋走去,才一来到近前,尚未待他出声,便听得茅屋之中,传出一惨绝人寰的呜咽哭泣之声。 伍中年暗忖,自己所料,果然不差,若不是要来自寻短见,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又走近一步,从窗缝中向内望去,只见天色浓黑,只见两个女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断地在哭泣,也看不清她们的脸面,只听得一个道:“姐姐,我们既已来到这里,只盼简蒲早几天出现,死了倒也痛快,免得再连累师傅!” 另一个道:“妹子,我只有一件事,牵肠挂肚,还不舍得……就此死去!” 伍中年听她们两人语中提到“简蒲”两字,心中一凛,暗道奇了,若然不是武林中人,怎么会提到“简蒲”这个人的名字?若然是武林中人,则看她们的情形,却又不像足会武功的人,先不先讲话的声音,便是那样微弱,若不是用心倾听,便为风雨之声所淹,若是曾练过武功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情形? 心内越发疑惑,因此暂不出声,且先听她们讲些什么? 只听得另一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我们遭遇如此之惨,巴不得早日求死,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那另一个哭了几声,闻者心酸,道:“妹子,我肚中已经有了孩子!” 那一个像是吃了一惊,道:“姐姐,那怎么办?若是我也有了,那怎么办?” 另一个哭道:“我怎知道,孩子总是自己的骨肉,妹妹,我们好命苦哇!” 两人重又搂作一团,重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伍中年听到此处,心中同情之念,不禁生了几分,因为他为人极是刚直,一听那两个女子的对答,分明是未嫁生子,须知古人礼法极重,少女若是未嫁生子,便为社会所不容,那像方今世间,比比皆是? 因此咳嗽一声,道:“你们两人,不必哭了,事已至此,想死也是无用,还是快回家去吧!” 他这里才一开口讲话,屋中那两个女子,便倏地分开,一齐转过身来,尖叫道:“你还来做什么?” 伍中年一听得那尖叫之声,不由得吃了老大一惊。 原来刚才,那两个女子讲话之时,声音微弱,能够听清楚她们讲的是什么,已然不易,但此际两人齐声尖叫,声音大了许多,伍中年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儒侠顾文瑜门下,苏家姐妹的声音! 当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忙道:“是苏姑娘么?” 一面说,一面踏进屋去,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刷”地一下便晃着了火。 火光映处,眼前两人,不是苏怡苏慧是谁? 分别不过二十来天,只见她们形容憔悴,面色枯黄.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份少女娇美,苏怡更是眼眶深陷,与以前判若两人。 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满面愤恨和怨毒之色,伍中年一怔,道:“两位怎么……” 但是不等他讲话,苏慧苏怡两人,已然一齐扑了过来。 头发湿淋淋,面上神情,又是那么凶恶,一上来,便双手齐施,狠狠地撕去了伍中年身上的蓑衣,各自张开口来,向伍中年身上,用力咬来! 伍中年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两位这是干什么?” 身形一闪,可是上身已被苏慧紧紧扼住,双腿又被苏怡拖牢,他这一闪,两人俱都被他带了出来,在地上拖了一步,伍中年惊惶失措,道:“两位有话好说!” 只觉肩头上一阵剧痛,已被苏慧一口咬中。 伍中年见了她们这等情形,已知道她们两人,武功尽失,但却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和自己拚命,心知自己若是一运真气,不但可以将她们两人,一齐摔开老远,说不定苏慧满口银牙,都要崩落。 但是他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两个弱女子的,只想以言语去解释,怎知叫了几声,两人一点都不理。 伍中年在无法可施之际,两人突然退了开去,同时,“铮铮”两声,眼前光华缭绕,伍中年手在腰际一按,按了个空,后退一步,只见苏家姐妹,已然各自夺了一柄长剑在手,剑光对住自己,手腕颤抖,满面怨毒之色。 伍中年自始至终,如随入五里雾中,不明究竟,此时见两人连剑都捏不稳,更是又可怜又好气,道:“苏姑娘,你们这样,究竟是干什么呀?” 两人对望一眼,苏怡尖声问道:“你是谁?” 伍中年苦笑道:“苏姑娘,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伍中年啊!” 苏慧苏怡两人,一齐怔了一怔,手一松,“呛啷啷”两声,一双阴阳双剑,全都掉到了地上,又相拥在一起,哭了起来! 伍中年心内悯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只得拾起了宝剑,呆呆地望着她们。 好半晌,苏怡才抬起头来,眼中已然没有了怨毒之色,道:“伍公子,你别理我们了,自顾自去吧!” 伍中年道:“不行,我要在这里等人。” 苏怡叹了一口气,道:“你等什么人?” 伍中年道:“我等红玫瑰简蒲。” 苏怡讶道:“你等她干什么?” 伍中年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孩子,简蒲说,那孩子和她大有干系,她在微山湖畔和人有约,叫我到微山湖畔来等她的。” 苏怡道:“她说得不错!早一个月,因为我们两人,假制玫瑰令旗,她要寻我们师傅晦气,因此我们两人,相约来到此处见她。” 伍中年骇然道:“苏姑娘,那简蒲手段狠辣,你们怎么可以见她,还不快走?” 苏慧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我们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的好!” 伍中年猛地想起,刚才在茅屋之外,曾听得她们两人,相互哭诉,苏怡还曾说她腹中已然有了孩子,这两人虽然淘气些,但却绝不是轻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又不便出言相询。 伍中年却是作梦也料想不到,那便是他兄弟伍中星干的好事,刚才他披着蓑衣,突然走进来晃亮了火折子,苏怡苏慧两人,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正是惨痛欲绝之际,伍中年又和伍中星生得相似,两人一时心头痛恨,竟将他当作了伍中星! 伍中星令得她们两人,武功全失之外,还失了女儿之身,两人全恨不得咬他几口肉,所以全都拚了命,直到伍中年全不反抗,两人才知道弄错! 当下伍中年想了想,道:“不行!你们无论有什么为难的事,也不能死在简蒲的手中!” 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摸出简蒲给他的那面玫瑰令旗来,道:“令师是当代大侠,他一定会有主意,对付简蒲的,这面令旗,是简蒲给我的,你们武功全失,正好取以护身,却是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给简蒲追到!” 两人对望一眼,苏慧叫道:“姐姐,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苏怡走了过去,苏慧附耳道:“姐姐,我们此时,确是死不得,尤其是你,有了这面玫瑰令旗,说不定还可以报仇雪恨哩!” 苏怡摇了头,向伍中年一指,道:“他失了简蒲的玫瑰令旗,难道简蒲肯放过他么?我们总是等死的人,何必再连累他人?” 这句话讲得甚是大声,伍中年已然听到,接口道:“苏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古往今来,多少人在中年才开始学武,到了晚年,一样名震天下,眼前成名人物之中,雪山神樵洪一夫,便是四十之后,才开始学艺的,你们武功虽失,年纪尚轻,何必灰心?” 伍中年只知道两人武功全失,却不知道两人身受之惨,放在任何一个少女身上,都不能忍受,更难堪的是,两人对伍中年,还俱曾有爱意! 苏怡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怎么应付简蒲呢?” 伍中年道:“两位放心,简蒲若是和那孩子有干连的话,一定不会怎么追究我的,我只说行至半途,突然失去,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点了点头,突然一起跪了下去,道:“伍公子相助之德,我们两人,没世不忘!” 吓得伍中年还礼不迭,道:“两位千万不要如此!” 两人却已然站了起来,苏怡接过了玫瑰令旗,向屋外看了一看,大雨已止,便和苏慧一起,走了出去,伍中年望着她们的背影,想起初见她们时,两人何等活泼快乐,如今却像是老了十多年! 直到望不见了,才回到屋中,黯然睡下。 第二天起来,却又是红日高照的晴天,伍中年仍是带了那孩子,沿湖游玩,光阴易过,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来月,兀自不见简蒲来到。 那一天,正在湖边闲荡,忽见老远两个人缓步走来,隔老远,伍中年便认出其中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身材修长,体态飘逸,猜想大约是儒侠顾文瑜。 在顾文瑜身旁的一人,却是五短身材,赤足芒鞋,穿着一套老蓝布的短衫裤,戴着一顶斗笠,纯是山林之间的樵夫模样,已有六十开外年纪,只是腰间所围的一条十筋编出的腰带上,所插的那枘小斧,只有巴掌般大小,却是精光射目,耀眼无比。 “顾大侠!” 顾文瑜只是冷冷地答应了一声。 伍中年见顾文瑜对自己如此冷漠,不禁一怔,倒是那个老年樵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小娃子,你叫什么名字?” 伍中年道:“晚辈叫伍中年。” 那老樵子“嗯”地一声,道:“有一个叫伍中星的,是你的什么人?” 伍中年虽然不识得那老樵子是谁,但见他和儒侠顾文瑜在一起,当然也不会是等闲的人物,一听从他的口中,道出了自己一个多月来,讯息全无的兄弟的名字,不由得一阵高兴,忙道:“那是我弟弟,自从金山失散之后,尚未见过,老先生可知他现在何处么?” 老樵夫“嘿”地一声,道:“如今不但我要寻他的踪迹,已有不知多少人,要找他算帐哩!” 伍中年愕然道:“为什么?” 老樵夫道:“小娃子,你当真不知,还是在装腔作势?” 伍中午尚未回答,儒侠顾文瑜已然不耐烦道:“洪兄,和他有什么好多说的?简蒲所约,正是今日,提防地猝然来到!” 老樵夫笑道:“文瑜兄,你也是读书人,子曰不迁怒,他弟弟十恶不赦,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此子心地忠厚,倒是个老实人!” 顾文瑜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生别无亲人,只是收了两个弟子,却全为伍中星那贼子所害,叫我如何不恨?” 伍中年听了他们两人的对答,心中骇然,道:“老先生,顾大侠,我弟弟怎么了?” 老樵夫叹道:“天下武林,自赵巴、齐太媪被禁之后,简蒲、宋送、花香浓等人,也久已不出,本来已然平静无事,本来,齐太媪和赵巴两人一出,已然够麻烦的了,你兄弟却比他们还要厉害。 就我所知,短短两个来月之中,他已害了七八十个武林中的朋友,年纪轻轻,功力已然极高,因他已然学会了一门极是邪恶的内功,唤作吸星神功,连文瑜兄两位高足,都为他所害,听说闽北阴阳单残枝也已遇害,同时惨死的,还有十九个镖头,多半也是他下的手,武林各派,已然准备大举搜寻他的下落,你做哥哥的,难道真的还被蒙在鼓里么?” 伍中年兀自不信,想起伍中星虽然生性佻达,但是却也不致于坏成那样,道:“他却不是这样的人啊!” 老樵夫面色微变,道:“我和你讲,你难道还信么?若是你遇见了他,切切小心!” 说完,便向前走了过去,剩下伍中年一人,拉住了孩子的手,呆在湖边。 只见两人走到一堆透剔玲珑的湖石旁边,顾文瑜身形一耸,便踏上了石尖,背负双手,一昂头,便纵声长啸起来。 那啸声并不甚高,但是听来却直入耳鼓,但是平和已极,令人说不出来的舒服,绵绵实实,怕不能传出十里开外。 啸不一会,只听得远处突然铺天盖地,卷起一阵厉啸之声,和顾文瑜所发那种平和之声,截然相反,充满了肃杀之味,一个宛然是五月初夏,一个却令人想到九月深秋! 而这两种啸声,却又一点也不混杂,只是悠悠不绝,绵绵实实,看顾文瑜时,神情虽然仍甚是悠闲,但面色却不免有点紧张,两眼也望定了那尖啸声的来处。 不一会那尖利的啸声越来越响,顾文瑜面色也越来越紧张,啸声变得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伍中年在一旁心中猛地一动,暗道:“啊!原来是简蒲到了,看来顾文瑜要不支!” 伍中年此时,也知道顾文瑜和简蒲两人,可能还相隔在里许开外,但实际上却已然以绝顶内功,将啸声逼出,以一见高下,看这情形,顾文瑜已经显然不是敌手,不知道和顾义瑜同来的那老樵子是谁?能否助顾文瑜一臂之力? 正在思疑,忽然见那老樵子挺直了身子。 那老樵子本来身形略有些伛偻,这一挺直身子,却显得高大异常,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陡地大喝一声,道:“简朋友,既已到了,为何还不现身,只是长啸作甚?” 一个字一个字,清晰亮响之极,顿时将两人的啸声,全都盖了过去,伍中年吓了一跳,猛地想起刚才顾文瑜称这个老樵子为“洪兄”,则那老樵子一定是传说中的雪山神樵洪一夫了。 若不是他,什么人能有那么深厚的内力,并还以俗家之身,兼擅佛家无上内功,“狮于吼”功夫? 老樵子才讲完不久,只见老远一条人影,飞掠而至,才一出现,便已然到了眼前,身法之快,无以复加,顾文瑜飞身而下,立在石旁相待,那人一晃眼间,已然到达,正是红玫瑰简蒲。 一到,便向伍中年看了一眼,道:“你先带了孩子,远远地避开去!” 伍中年见她凤眼含凌,面带煞气,神态惊人之极,不由自主,便后退了两丈许。 简蒲这才转过身来,连正眼儿都不瞧那老樵夫,只向顾文瑜冷冷地道:“你倒来了,那两个丫头呢?” 顾文瑜面现悲怆之色,道:“小徒已然为人所害,武功全失,我在动身之前,已然不知去向,我到处寻找她们,皆未见到,这上下恐怕已自寻短见,你还要找她们作甚?” 简蒲一声冷笑,道:“那容易,她们不来也不打紧,我只找你算帐便是了,这两个丫头,假造我玫瑰令旗,你身为师傅,教诲不严之罪,万难逃脱,你是愿意自断双手,还是断去一臂,由你去挑!” 顾文瑜一声长笑.道:“简朋友,小徒假造令旗,虽是不该,但她们却是志在救人,在下向你陪个不是,难道还不够幺?” 伍中年在一旁听说简蒲竟然要顾文瑜自断一臂,也不禁骇然,暗忖苏怡苏慧两人,假造玫瑰令旗,无非是为了搭救自己,自己岂可以在旁一声不出? 忙朗声道:“简前辈,顾大侠两位高足,假制令旗,原是为了打救后辈,还望前辈暂息雷霆……” 只讲到此处,简蒲头也不回,反手将衣袖拂出,伍中年只觉一股劲风,迎面荡到,五官皆为之闭住,下面“之怒”两字,竟然出不了口! 只听得简蒲厉声道:“陪个不是便可算数,世间那有这样便宜的事,别看你有老樵子为助,我一样可以下手!” 顾文瑜长叹一声,道:“既然简朋友不肯见谅,其曲在我,我便……” 他才讲到这里,老樵子已然大叫道:“书呆子,你别再发傻了,和她这种人,讲什么是非曲直,她自己行事,何尝曾讲什么曲直来,简泼妇,今日你若是能胜得了我手中这柄伐天斧,我老樵子便任得你行泼!” 简蒲一到,已然认出和顾文瑜在一起的,正是雪山神樵洪一夫,知道此人出了名的难惹,与人相交,肝胆相投,若是投契的话,对方就算有什么芝麻绿豆小的事,也爱揽在身上,为朋友出力,虽死不惧,在武林中的辈份又高,武功也有独特的造诣。 连简蒲这样横行已惯的人,一上来也没有打算惹他,只想将他撇过一边就算,但洪一夫却老脾气一发,立即将事情揽了上身,并还称简蒲为“简泼妇”,以简蒲的脾气而论,此时眼前就算是玉皇大帝,她也不肯放过,何况是一个人! 面色倏地一沉,道:“洪樵子,你也是成了名的人物,却为何出口犹如市井无赖?” 雪山神樵洪一夫哈哈一笑,道:“我这叫做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和正人君子讲话,自然是文质彬彬,和你这种泼妇说话,当然非要泼皮不可!” 简蒲本来想出言嘲笑洪一夫几句,怎知洪一夫一张嘴,出名的尖刁,那能容她讨了半分便宜去?反倒讨了个没趣,心内怒火中燃,冷笑道:“洪樵子,你进招吧!” 洪一夫嘻嘻一笑,道:“念在你是个女流,我却要等你先上!” 简蒲双袖抖动,衣袖疹覆而过,已然将她的双手遮住,只听得袖中“铮铮”两声,也不知道她取出了什么兵刃,身形略一展动,便已欺向前去,双手一举,衣袖褪下,手中所执,竟是两朵长可尺许,看来娇艳无比的玫瑰花,双手一分,轻飘飘地向洪一夫头上拂了下来,看来竟是一点力道也没有! 洪一夫并不躲避,反倒一回头,笑道:“顾兄,算我晦气,和人争了一世,却未曾和娘们儿动过手,你看,连花花草草也动上了!” 他这里一面说话,一面看来毫不在意,实则上,他当然知道简蒲手中那一对玫瑰花的厉害,那一对玫瑰花,乃是简蒲以精钢打成,漆成如真的玫瑰,一样颜色,每一片花瓣,均可开合活动,而招式之阴柔莫测,已为普天下各种兵刃之冠,因此虽是讲话,在才回过头去时,已然将插在腰际的“伐天斧”取了出来,由下而上,挥了一个圆圈,将简蒲那一招“迎风半放”的来势封住。 但简蒲却存心试一试对方的内力,那一招“迎风半放”,分明已然续使无益,仍是轻飘飘地向前一送,碰到了洪一夫“伐天斧”的斧身之上。 照理来说,简蒲兵刃的去势,看来如此轻飘缓慢,就算和伐天斧相碰,也至多不过发出极是轻微的一声而已。 可是实则上,那一对玫瑰花的去势,虽然虚无飘渺,看来一点力道也没有,但,简蒲早已贯足了阴柔无比的大力,这种内家真力,正是简蒲早年所得,峋嵝神书上的要旨,若论天下武功,阴柔之奇,无出其右,一遇阻力,立即阴生为阳,只听得惊天动地“铮”地,一声响,洪一夫斧势顿凝,身子一晃,简蒲也是身子摇了一摇。 两人尽皆知道,各自功力相若,要是打下去,除了两败俱伤以外,谁也胜不了谁! 简蒲心中,不由得怵然而惊,暗叫不妙,若是顾文瑜再合力而上的话,自己数十年威名,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她却不知顾文瑜是正人君子,绝不会以二敌一,心想这一笔帐,只好留到以后再算,身形疾闪,向后退了出去,道:“洪樵子,我此刻有事,你们两人,皆欠了我一条命,迟早我要来收取,小心防备便了!” 洪一夫哈哈大笑,并不理会她,简蒲闪到伍中年身旁,道:“快跟我来!” 伍中年对顾文瑜和雪山神樵洪一夫两人,均心仪已久,本想向他们请教一番,就算在武学上得不到什么收益,在做人上,获得一些教诲,也是好的。 但简蒲既然命令自己快跟她去,当然和那孩子有关,只得跟在后面,不一会,便将洪、顾两人,撇开老远,简蒲兀自面有怒色,停了下来,拉住了那孩子的手,道:“小娃子,我妈呢?在什么地方?” 伍中年又怕她迁怒于孩子,忙道:“简前辈,这孩子听不到人讲话!” 简蒲一怔,道:“当真?” 伍中年道:“真的听不到,也不会讲话。” 简蒲喃喃自语道:“奇怪,寒铁宝衣,会落在外人手中,这孩子又一个人在外,他父母难道已为人所害?” 顿了一顿,向伍中年道:“你是怎样发现那孩子的?说!” 伍中年便将当时在茅屋中养伤,那铁衣人突然带了那孩子前来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简蒲伸手在那孩子的后心上按了按,又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两件宝物!” 一抬头,道:“这孩子就交给我了,念你收留孩子有功,我那面令旗,暂存你身上十八年,给你作护身之用,却不许交给他人!” 伍中年就怕她追究那玫瑰令旗,一听她竟然肯将令旗交给自己用十八年,心中不禁大喜,连忙拜谢,简蒲只讲了四个字:“不必多礼!” 等伍中年昂起身来时,她早已抱住了孩子,身在数十丈开外! 伍中年只听得那孩子“啊啊”大叫之声,渐渐远去,和他相处月余,那孩子虽然又聋又哑,但是却极为伶俐可爱,骤而分手,心中不禁大感惘然。 一直呆呆地站立不动,直到望不见简蒲的背影,才叹了一口气。 刚想回身,再去寻洪一夫、顾文瑜时,便听得身后洪一夫的声音道:“顾兄,我说此子的心胸不差,你还不信,如今该服我了吧!” 伍中年心内一喜,转过身来,只见顾文瑜和洪一夫正在自已身后,并肩而立,洪一夫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望定了自己,一动也不动。 伍中年一时之间,福至心灵,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道:“弟子伍中年,家师阴阳叟,已为人所害,弟子应为他老人家守制三年,恳请前辈,先收为记名弟子!” 洪一夫并不直接回答,却反顾顾文瑜道:“顾兄,你拉我来助拳,却不料便宜了我,收了一个传人!” 顾文瑜道:“洪兄正无传人,既然屡赞此子心胸正直,当然是幸事,只不过……” 伍中年听洪一夫的口气,显然已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但顾文瑜却又有反对之识,未曾确切肯定之前,不敢起身,心中忐忑乱跳,只听得洪一夫道:“只不过什么,顾兄不妨直说!” 顾文瑜道:“洪兄名满天下,行侠仗义,武林皆知,若是收他为徒,当然要他学乃师之为人……” 洪一夫笑道:“顾兄,你尽给我带高帽作甚?有话直说吧!” 顾文瑜略顿了一顿,这才道:“洪兄,他的弟弟,劣迹已彰,我们搜寻他将近一个月,竟然两次将要相遇,还会被他走脱,可知其人奸猾之甚,短期内只怕无人能够制他,若是日后兄弟相逢,一正一邪,他却是难免生出兄弟亲情,而容得乃弟逍遥法外!” 洪一夫听了,哈哈大笑道:“顾兄,你我两人,一见如故,你不要怪我直言,你是读书读呆了的人,只想到大义灭亲,我却喜此子天性淳厚,到时他们兄弟若当真相遇,他如果不向他弟弟下手,我也不会怪他的,本属亲人,难道一定非父杀子,兄伤弟不可么?” 洪一夫为人,本来旷逸无比,和顾文瑜的迂腐拘谨,大不相同,他这一番话,在顾文瑜听来,已然近乎邪门,但顾文瑜却也不便再说什么。 洪一夫转身向伍中年道:“我已应你所请,你起身吧,拜师之礼,三年之后,再行好了!” 伍中年得能拜在雪山神樵洪一夫门下,心内高兴已极,连忙跃起身来,道:“多谢师尊厚恩,但前师阴阳叟收养教育之恩,弟子仍不敢忘,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弟子一定要为师报仇!” 洪一夫笑道:“这个当然!” 伍中年又向顾文瑜道:“顾大侠,两位高足,我几日前,还曾见过!” 顾文瑜惊喜道:“她们去了那里?” 伍中年道:“她们不知为了什么,竟然萌了死念……” 他特意将苏怡已有身孕,苏慧也怀疑自己是否有孕一事瞒起,续道:“我劝了她们一番,又将简蒲所赠的玫瑰令旗,给了她们,她们便迳自去了,却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 顾文瑜尚未答话,洪一夫已然眉头微皱,道:“中年,你和简蒲有什么关连,为何她要将玫瑰令旗交给了你?” 伍中年又将那孩子的这层关系说了,洪一夫叹了一口气,道:“简蒲刚才走时,曾扬言要寻我们两人晦气,虽不怕她,但总是个麻烦,这事情她可能迁怒于你,你却是要小心才好!” 伍中年唯唯以应,顾文瑜道:“这两个丫头,虽是武功全失,又何必自萌短见?洪兄,你回雪山途中,相烦代为寻找,若是发现了她们,千万劝她们回来,而我与她们,虽然名是师徒,但却情若父女!” 说到此处,双眼竟然润湿起来,看来他若是找不到苏慧苏怡两人的下落,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安心的了! 洪一夫忙点头答应,三人一起向南走了十余里,来到岔路之上,顾文瑜道:“洪兄,咱们要分手了,日后当来雪山拜访!” 洪一夫道:“顾兄,若是撞到令高足,我要先好好地教训她们一顿,再带她们来见你,谅来不会嫌我多事?” 他是看出顾文瑜心情不快,因此才故意如此说,想逗顾文瑜一笑。 但顾文瑜此际,心情沉重,那里笑得出口,只是苦笑了一下,一挥手,便向西而去。 洪一夫带了伍中年,向南而行,路上停停走走,经过名山大川,往往玩上一个多月,才重新起程,来到四川境内,已然行了一年有余。 一路打听苏慧苏怡两人的消息,却是了无所获。 在这一年之中,伍中年功力,已然突飞猛进,尤其是那一套阴阳剑法,当伍中年将单残枝所授的招式变化,详细地讲给了洪一夫听过之后,洪一夫立即便指出了不少破绽。 因为那套剑法本就武林绝学,而洪一夫的武学造诣,又远在阴阳叟单残枝之上,因此能够从残缺不全的剑招之中,悟出不少弥补的办法来,就算不如原来异人所授的那样微妙,也已然相去不远。 一年下来,六招阴阳剑法,几乎已无甚破绽,师徒两人,心下俱皆大慰。 洪一夫一路之上,还不断打听伍中星的下落,但也是一无所闻。 两人一直向西而行,已然来到了川西,越过了邛崃山,老远便望见山岭绵绵,白雪屹屹,正是天下闻名的大雪山了。 雪山神樵洪一夫,本来只是四川的一个樵大,在未学武以前,便自生就古道热肠,好管闲事。 一日在街上挑柴出卖,见一个花花公子在调戏妇女,心中大怒,出而干涉,凭着一身蛮力,将那花花公子,狠打了一顿。 正在高兴头上,蒙途人叫醒,那花花公子,敢情是当地大官的公子,洪一夫知道不妙,好在并无家小,便一直向西逃去。 此时,他已然四十出头,虽是身强力壮,但却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当地官府,又派了捕快,随后追赶,逃到邛崃山边时,已然是筋疲力尽。 但却仗着大胆,为一只狒狒拔尖了足心上的尖刺。 那狒狒倒也知感恩,便背了他翻过邛崃山,到了大雪山上,洪一夫又在狒狒的巢穴之中寻到了前代异人,伐天上人所留的一本奇书和那柄伐天斧,便在雪山隐居了下来,一住十余年,竟然成为武林罕见的高手! 当下伍中年随着洪一夫,上了大雪山,便在雪杉峰上,住了下来,日夜勤学苦练,他一旦得窥上乘武功门径,如痴如醉,不知岁月之逝,洪一夫收得佳徒,也是一样心情,师徒两人亦在大雪山上,钻研武学不提。 第八章 时光匆匆,岁月催人,离伍中年随洪一夫上大雪山时算起,一晃眼,便过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中,伍中年的武功,自然突飞猛进,而雪山神樵洪一夫,也在第十二年上,因年纪太老而死去,但是伍中年此时,正沉浸在探求上乘武学的奥秘之中,因此仍然不下雪山,只在雪山顶上,参研洪一夫的毕生绝学。 却说十七年后的个春天,积雪已融,陕甘道上,黄沙尘土,被风卷了起来,刮得天地间全是黄蒙蒙地,虽然不致于对面视人不见,但丈许开外,若要看清人,倒也不是一件易事。 来往行人,全都低头疾走,女子则全在面上蒙了一层薄纱,以防沙尘袭面,损了娇容。 有不少镖车,一遇到蒙了面的女子走过,趟子手便要出言嬉笑几句,或是大声唱几句粗俗不堪的山歌,引来一阵哄笑,而妇女们大都是一提马缰,快快走过。 大路上又热闹又平静,在这条道上走惯了的人,全都觉得今天和昨天一模一样,但是在瞬刹之间,却突然发生了不平静的事。 只听得一阵异样响亮的马铃声,急骤无比地传了过来,只见四面尘头大起,一团黄沙之中,依稀裹着一匹马和一个人,疾驰了过来,来势之速,无出其右。 越是跑得近,那马铃声也越是惊人,简直震耳欲聋,大路上的行人,全都向两旁闪开,只有十来辆镖车,因为太以沉重,一时间难以躲避。 那匹马直跑到了近前,才停了下来,尘头稍落,已可看清马上所骑那人的摸样,但是一看之下,却人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押镖的那三位镖头,人称云中三剑的姚奇允,姚南仲和艾泽三人。 原来马上那人,乍望去,连头带脚,只是黑漆漆地一堆,细一看,才看清他原是穿着一件连头套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用无数其细如发的铁丝编成的怪衣服。 马一停住,那人便略一转头,发出“铮铮”的声音,向镖车上所插的镖旗看了一眼,那镖旗红底上,绣着三柄交叉的长剑,冷冷地道:“是兰州的云中三剑么?怎么听到了马铃声,还不赶紧相让?” 那云中三剑三人,姚奇允和姚南仲,是亲生兄弟,艾泽和他们只是师兄弟,三人在陕甘道上,名头甚大,但此时见那铁衣人冷冷地一问,却吓得面上变色。 相互对望一眼,姚奇允踏前一步,深深作了一揖,道:“上个月,还只听得尊驾在江南出现,未曾想到尊驾会来到此处,虽然听到了马铃声,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是尊驾来此,因此未及闪避,尚乞见谅!” 那铁衣人“嘿”地一声,道:“废话,押的什么镖?” 姚奇允面色“刷”地一下,成了死灰色,道:“只是十万饷银,尊驾看不上眼的物事!” 那铁衣人“哈哈”一笑,宛若旱天之下,突然起了两个霹雳,来往行人客商,都在路边立马以待,那两下笑声突如其来,那些马匹,全都被惊得“居吕吕”地长嘶起来,不少人被掀翻马背来。 只有几匹马未被惊起,其中有两匹小黑马,仍在道旁兀立不动,那两匹小黑马。 毛色油光水滑紧贴马身,一望而知,是上佳的川马,马上却是两个女子,一个身穿布衣衫,甚是朴素,另一个则是一身水红色,娇艳无比,和其他女子一样,都以薄纱蒙住了面。 只听那穿水红色的女子低声道:“蓝姑姑,这云中三剑,你曾说他们也是名家子弟了,怎么那么脓包?” 那蓝衣女子也低声答道:“我也正在莫名其妙,这三人,我在十六年前,带着你远赴西域之际,使曾听得他们的名头,照理说,该是此地的有名人物才是,怎么会这样不济事?” 那水红色的女子又道:“蓝姑姑,大约是那身穿铁衣的人太厉害,咱们现身管一管闲事可好?” 蓝衣女子道:“小珊,千万别乱动,你看见没有,对面路上,那头瘦驴子上,骑的那个乞丐,眼中精光四射,已然望定那铁衣人,他若是不出手,我们再动未迟。” 身穿水红衣的女子略一扬头,向对面望去,只见那头驴子,当真瘦得可怜,还生了一身的癞皮,毛色灰黑脱落地,说不出来地难看,驴上那乞丐,则是衣衫破褴,腰间跨着一只大红葫芦,虽是低着头,但是两眼神光隐射,向那铁衣人望了过来,显见他是游戏人间的武林异人。 只见那铁衣人冷笑一声,道:“云中三剑的三剑镖局,非红货不保,已有数十栽,谁不知道,怎么劳动了三位总镖主亲自出马,押的竟会是一单饷银?这话想要人相信,未免太难了吧!” 那铁衣人讲来甚是平静,但姚奇允不由自主,后退步,道:“这……这……” 讲了半天,竟然讲不出第二个字来,他身后的艾泽,突然趋前一步,嚷道:“姚大哥,既然他不相信,咱们砍开镖车来,让他过过目如何?” 一面说,一面从趟子手中,抢过一柄刀来,就向镖车砍去,那一刀力沉势雄,卷起“刷”地一声,眼看就要将砍成两半,那铁衣人突然一提马绳,马铃疾晌,跨前了一步,在马上一个欠身,手臂一伸,便向刀口迎了上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火星凹溅,艾泽那一刀,正砍在那人的手之上,那人却是毫无损伤。 而艾泽却大叫一声,踉跄向后退出了七八步,虎口鲜血迸流,那柄刀被格得直向外飞去,正好向那水红色衣衫女子面前飞到,那女子疾伸皓腕,已然将刀接在手中。 她身旁那蓝衣女于忙道:“小珊!快放手!” 红衣女又像是不愿,扭了扭身,道:“蓝姑姑,你怎么那样怕事?” 蓝衣女子道:“不是怕事,我有要事在身,何必在此惹是非?” 红衣女子这才老大不愿似地,将刀向地上抛去,但是那铁衣人已然转过头来,向她们两人,冷冷地望一眼,只见他眼中神色冰冷,令人不寒而怵,但只是望了一眼,那铁衣人便已然转过头去,道:“砍开镖车来看,也就不必了,你们这单镖,是押到什么地方去的?” 姚奇允一听,事情好像是有了转机,忙道:“是押向玉门关外去的。” 那铁衣人一笑,声音涩滞,极是难听,叫人毛发直竖,道:“如今不要向玉门关外去了,给我送到洞庭湖铁云庄上去吧,自然会有人来收的!” 说着,铁臂一抖,手在马鞍中一探,已然取出一面长可尺许,宽只半尺的铁牌来,那铁牌两面,皆以极佳的红宝石,镶嵌出一柄形如弯月,在黄蒙蒙的风砂之中,仍是红光闪闪,极是好看。 一取出铁牌来,手一松,那铁牌便平手飞出,来到第一辆镖车上面,突然一个转折,“叭”地,一声,陷了一小半在镖车之上,道:“有这面令牌在,沿途就算有人想要觊觎镖车中的宝物,谅来也不敢下手了,你们三人放心去吧!” 又是“哈哈”一笑,提起马缰,马铃一响,竟准备向前走去! 云中三剑三人,一齐面上变色,姚南仲手按着腰际剑把,打横逸出丈许,拦在那铁衣人的面前,道:“尊驾请留步!” 那铁衣人冷冷地道:“还有什么事?” 姚南仲顿了一顿,道:“实不瞒尊驾说,镖车之中,十万银子是真,但是尚有一件异宝,价值连城,若是失去了,咱们师兄弟便卖了祖坟,也是赔偿不起,尚祈尊驾高抬贵手,咱们日后定有相报!” 那铁衣人一阵怪笑,道:“念你们终于讲了实话,那十万两银子我不要了,只是那件异宝,却已然要定,你们是要命还是要宝,实说吧!” 云中三剑客各自后退一步,“锵锵锵”三声,腰际长剑,已然出鞘一半,齐声道:“尊驾如此逼人,分明是要了咱们兄弟三人的性命!” 那铁衣人哈哈大笑,道:“不错,就是要了你们的命,又怎么样?” 云中三剑明知近七八年来,那铁衣人神出鬼没,时而江南劫镖,倏又塞北伤人,武功之高,不可思议,见人从来不道姓名,至今无人知他是谁,但手段之辣,却无出其右,武功又高得出奇,与人动手,从来也未曾动用过兵刃,但是却有一面令牌,上面以红宝石嵌出一柄弯刀,形状颜色颇如当年传说,但已失踪十余年的血魔刃。 自己所保的一件异宝,不但价值连城,而且是官家的物事,若是失去,不要说赔不起,官府查问,也是一个死罪! 因此想了一想,“刷刷刷”三声,三柄长剑,尽皆出鞘,向铁衣人一指,道:“尊驾大名,响彻武林,在下等不才,还要领教!” 那铁衣人一扬头,道:“好哇!进招吧!” 三人互望一眼,一声叱喝,艾泽突然飞身而起,一剑平平刺出,姚氏兄弟两人,长剑轻摆,剑走轻灵,却是由下而上,两剑相距不过三寸,直挑那铁衣人的双目。 三人一齐进招,出手奇快,三柄青钢剑,卷起三道青虹,那铁衣人兀自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那水红衣衫的少女看到这儿,又低声道:“蓝姑姑,这三人不是东西,不是卑躬屈膝,任人欺负,便是以三敌一,倚多为胜!” 蓝衣女子一笑,道:“小珊,不可怪那三人,像云中三剑这样的武功,只怕六个齐上,也不是人家的敌手哩!” 说话之间,只见那铁衣人头向旁略足一侧,姚氏弟兄的两剑,本来是直刺对方双目的,他一侧头,两剑虽然刺中,但方位都已不对,“铮铮”两声,一齐刺在铁衣之上,加上艾泽由上而下的一剑,三柄长剑,几乎并成了一处。 三人却知不妙,想要掀剑回招之际,铁衣人已然从容一探手,将三柄长剑一齐捉住,手臂略抖,只听得“拍拍拍”三声,三柄长剑,已被抖断! 云中三剑三人面上失色,心中大惊,尚幸他们三人总算皆有二三十年勤修苦练之功,各自握了断剑,在半空中一个空心跟斗,向外翻了出去。 只听得那铁衣人怪笑道:“既然与我动上了手,还想走脱么?” 五指一松一放,三截断剑,卷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厉啸之声,势如奔雷,直向三人电射而出! 云中三剑三人,在初发招进攻之际,一上二下,分得甚开,但是等到招式使老,三剑一齐刺中铁衣的时候,三人却已然几乎合成一起,待到三柄长剑,被铁衣人轻而易举地抖断,再跃了开来时,三人的身子,每分开约有丈许,那铁衣人三柄长剑,一齐射出之际,竟而也倏地一分,每柄剑射向一个人! 眼看云中三剑,人在半空,而他们的轻功,又显然未曾到能在空中,从容转折的地步,非被断剑射中不可! 忽然听得一人老声老气,奇快无比地道:“好伙计,你也多时未吃废铁了!待我找些来绐你!” 随着一阵蹄声,踢起团团黄尘,正是那个乞丐,牵动了那头驴子,那驴子看来又瘦又癞,但行动却奇快无比,滴溜溜地一转,已然跑出了三丈开外,而那乞丐则举起那只酒葫芦,只听得“通通通”地三声,那射向云中三剑的三柄断剑全都由葫芦口处,射入了葫芦之中! 这一下突如其来,从那铁衣人将三柄断剑发出,到断剑射入葫芦之中,只是一句话的工夫。 其时,围着观看的,已不过是十来个人,其余客商行人,早已避开,那十来个人,看情形全是武林中人,心中一齐吃了一惊,因为那乞丐的这一手,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只听得那铁衣人冷冷地道:“你是谁?” 那老丐道:“我便是我。” 一面说,一面举起葫芦来,对住了嘴,“咕嘟”一声,喝了一口酒,胡芦再放下来时,口中已然含了一截断剑,顺手取下,一欠身,向那驴子的口中便塞。 众人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只见那驴子上唇一掀,露出墨也似的一排牙齿来,一昂头,将那截断剑,含了过去,不断嚼动,只听得“咯咯”连声,那断剑竟然被那头驴子嚼吃了下去! 这一来,铁衣人身子,也不由震了一下,那蓝衣女子向水红衫女子靠近了一下,低声道:“小珊,这头驴子,原来竟是天下闻名的‘嚼铁驴’!” 水红衫的少女莫名其妙,道:“蓝姑姑,什么叫嚼铁驴?怎么天下闻名,我却不知道?” 蓝衣女子一笑,道:“小珊,你今年才十七岁,却有十六年半,是在祁连山上过的,江湖上的事,你那里知道!” 水红衣衫少女一扭身.道:“蓝姑姑!你要将江湖上所有的事,全都讲给我听!” 蓝衣女子道:“过一会再说吧!你先记得,那个老丐,人称酒丐,叫着郭有他,是当年武林十大高手之一,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水红衫少女道:“蓝姑姑,你以前见过他的吗?” 蓝衣女子道:“见过一次,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好久好久了!”言下不胜感慨。 水红衫少女又道:“蓝姑姑,你本领那么大,但是你的师傅,究竟是谁啊?” 蓝衣女子道:“我们就将可以见到她老人家了,你心急什么?” 两人低声交谈,那铁衣人已然哈哈大笑,道:“素仰!素仰!原来阁下竟是名扬天下的酒丐郭有他,若不是这头畜牲,竟认不出阁下来!” 他言中虽然似甚为尊敬,但却言带讥讽,将郭有他和驴子相提并论! 郭有他只是一笑,道:“我的名头,知者甚少,倒是这头畜牲,名字在江湖上,可以和阁下相拉并论!” 也是照样言不饶人! 两人同时哈哈一笑,铁衣人道:“如此说来,郭朋友是准备替云中三剑出头,阻我行事的了?” 那酒丐郭有他,早三十年,已然扬名天下,被武林中人,公认为寰宇十大高人之一,但是他和别人一样不知道那铁衣人的来历,只是他出手与云中三剑相斗,身手之高,无出其右,因此也不敢大意,道:“不敢当,只是阁下若一定要劫镖,既然叫我遇上了,却不能不管上一管!” 铁衣人道:“再好也没有,久仰阁下大名,你不来寻我,我也一样要来寻你的!” “铮铮”两声,翻身跃下马来,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穿着那么沉重的铁衣,可是那两步跨出,却是尘土不扬,连脚印也没有一个! 郭有他一牵嚼铁驴,道:“此处乃是通衢大道,我们要动手,还是让开些的好。” 铁衣人道:“由得阁下择地!” “择地”两字下面,多数是接上“安葬”两字的,可知那铁衣人分明是在讽刺郭有他。 郭有他道:“对了!我还有风水先生,挑了地,保你子孙发达!” 仍是不肯饶人! 只见两人一齐向路旁走去,那十余个人,全是武林中人,见到早已名震天下的酒丐郭有他,和近年来无恶不作,无人能敌的铁衣人即将动手,谁肯错过这一场好斗?全都随在后面。 那水红衣衫的少女毫不考虑,便要追了过去,但是却被那蓝衣女子止住,道:“小珊,我十七年祁连山面壁之期已满,师傅正在镇江等着我哩,你尚未到过江南,难道不想早些去看一看么?” 红衣少女道:“蓝姑姑,若是那两人相打看不到,我要足足在你耳边,吵上数十天,你受得了吗?” 蓝衣女子一笑,道:“淘气,也好,我们就跟上去看一看。可是不准你胡乱出手,须知你虽然从小就练武,未满周岁,便经我以玉髓漫体,力大无穷,已能生裂虎豹,但江湖上能人辈出,就那来历不明的铁衣人,他身上那件铁衣,便不是刀枪能入,你如果贸然出手,我却是不会帮你的忙!” 那水红衣衫少女喜得拍手道:“蓝姑姑,只要你答应我,我当然也答应你!” 两人一提马缰,便随着众人,一齐离开了大路,走不多久,便来到一处废庄院上。 那废庄院已然倾塌不堪,但是厚达两尺,高可丈许的围墙,却依然未倒。 郭有他走在前面,身形掠起,已然窜进了围墙之中,铁衣人也尾随而至,来看热闹的众人,也都跟了进去。 一到那围墙之中,已宛然到了另一个地方,围墙之外,黄尘蔽天,但在围墙之中,风势却小了许多,而且还有不少嫩绿新芽,透着春天的气息。 郭有他和铁衣人两人,一直来到中心,相隔丈许站定,半晌不曾出声。 水红衣衫的女子,见风势不大,也已除去了面纱,只见那红衣女子,约摸十六七岁年纪,面目如画,极是美丽,尤其是那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神飞,显得她既是伶俐,又是天真。 那蓝衣女子却依然蒙着面纱,并不除下,两人一齐打量,只见除了自己而外,跟进围墙中来的,约摸有十二三人。 云中三剑,因为郭有他和铁衣人的比试,关系着自己的命运,是以神色紧张,其余人却大都是看热闹性质。 只有一个年约六十十上下,一领青衫,作画生打扮,气度淡雅的儒者,在那水红衣衫的少女除了面纱之后,便不住地向她打量,看得那少女心中暗骂讨厌,掉过了头去。 但是却又和五个怪模怪样,每人肩上挂着一只精光耀目的钢环的矮子,打了一个照面。 那五个矮子,全是一张死脸子,头上稀稀疏疏,一撮黄发,说不出的令人讨厌,身高不满五尺,可是那五只双钢环,直径却有三尺多,和他们显得极不相称。 红衣少女暗自好笑,天下怎么有这样的丑人,正想出这逗他们几句,那蓝衣女子已然轻轻地道:“小珊,不可生事!” 红衣少女扁了扁嘴,不再言语。 只听得郭有他道:“好畦!咱们两人,敢情还不能躲起来静静地比武,不少朋友,全来作评判来了,穿铁衣的,你可识得有名家在侧?” 水红衣衫少女一听,心中便是一怔,暗忖那老丐怎么知道自己是会武的名家? 但心中也不免得意,挺了一挺胸,想要客气几句,却又听得蓝衣女子“嗤”地一笑,红衣少女觉出她是在笑自己,压低声问道:“蓝姑姑,你笑什么?” 蓝衣女子道:“我笑你哩!人家说有名家在侧,指的是那五个矮子,和那个老年儒者,你当是说你么?” 少女面上一红,心中却是大不服气,心想那五个矮子,不过是肩上钢环惊人,那个老者,简直是个教书的,神情如此淡雅,那里像个会武之人,想了一想,低声道:“蓝姑姑,你本领已然不小,那老叫化竟然敢不向我们打个招呼,让我提醒他一下,好不?” 蓝衣女子低声叱道:“小珊!你要是乱来,我就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依小珊的心意,最好蓝姑姑快点离开,就没有了管头,可以任性乱来,可是她却极是听蓝姑姑的话,只得抿起了嘴,不再则声。 只听得铁衣人冷冷地道:“不错,再过片刻,你一世英名,也将扫地了!” 郭有他仰天一笑,道:“未必,或许是你从此不能躲在龟壳中欺人,也说不定!” 酒丐郭有他,早数十年,已然罕遇敌手,可是如今对着这个身穿铁衣的神秘人物,心中也不知自己有否把握,可以胜得过他,心中暗将过去成名的邪派人物,细细想了一遍。 从玫瑰仙姑简蒲,百口仙笑弥勒宋送,摄魂娘子花香浓想起,一直到以前血魔门的掌门,赤血鬼赵巴,碧血齐太媪,以致海南双毒,水王徐灵,女煞神黄娇,铁雁程青主等人,也全都想到,但是想来想去,却没有一个像足眼前这个铁衣人,因此尽管嬉皮笑脸,早已鼓足真气,以便迎敌。 铁衣人“嘿”地一笑,道:“徒逞口舌,又有何用?是文比还是武比,请尊驾划下道儿来!” 郭有他向那儒者看了一眼,道:“顾兄,你说如何?” 那老年儒者站得甚远,突然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不由得一怔,忙道:“依在下之见,不如文比的好!” 郭有他道:“好!那就请阁下作个公证,谁要是输了,就不能再在世上,厚颜偷生,咱们就赌一条命玩玩!” 儒者一怔,道:“那怎么可以?” 一言甫毕,那五个矮子已然齐声叫道:“儒侠顾文瑜,你若不肯做这个公证,咱们兄弟五人来做!” 这五个矮子“儒侠顾文瑜”五字一出口,其余众人,尽皆一怔,一齐向那儒者望来,心中俱都“啊”地一声,道:“原来此人就是儒侠顾文瑜!” 铁衣人道:“不管是谁作证都好,输了难道还想赖么?咱们就赌一条命吧!” 只见顾文瑜摇头叹息不已,但时不时地,却要向小珊盯上几眼,看得小珊心中起头,低声道:“蓝姑姑,这儒侠顾文瑜,照你说,也是当代的大侠,怎么老是盯着我来看?” 蓝衣女子若有所思地半晌不答,才道:“我想总是有原因的?” 小珊忙道:“什么原因?蓝姑姑,你讲给我听听!” 蓝衣女子又呆了半晌,道:“我其实也不十分清楚,以后再说吧!” 只听得郭有他道:“白环谷五矮,也肯出头作证,再好没有,缩在铁衣中的朋友,索性给你占个便宜,咱们不要文绉绉地比什么轻功,也不比内力,就是每人各击对方三掌,谁能将谁打伤,便算胜者,你看如何?” 郭有他此言一出,儒侠顾文瑜和白环谷五矮,面上一齐变色,五矮已然叫道:“老郭,你这不是送死?” 郭有他举起衣袖,“刷”地一声,抹去了鼻涕骂道:“放屁!” 白环谷五矮,在江湖上知者不多,但郭有他邀游天下,却曾和他们在陕西翔府白环谷内,见过一次。 郭有他也不知他们的为人,只知他们极是豪爽,因此才与之论交,那五人刚才亲见云中三剑的长剑,刺向铁衣,只是发出“铮”地一声,并未能令之受伤,若是各击三掌,郭行他就算内力深厚,也不免吃亏! 所以才有如此一叫,一听得郭有他如此说法,五人短眉轩动,道:“好!老郭,咱们就算约定了!” 郭有他向四面一看,道:“谁该挨第一掌,却是大有讲究之事……” 讲到此处,眼光竟停在红衣少女身上,手一指,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小珊心中一怔,欠身道:“我叫叶小珊。” 郭有他道:“叶姑娘,相烦你做个签主,叫我们两人抽签,看是谁第一掌好!” 叶小珊本就恨不得立即参与其事,在凑个热闹,只是碍于蓝姑姑在一旁管束,所以才不敢乱动。 如今一听郭有他请她做主抽签,心中大喜,正想答应,又想起蓝衣女子在侧,只得回头望去,征求她的同意,心中已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只当无望。 怎知出乎意料之外,蓝衣女子竟然点了点头,叶小珊“好哇”两字,冲口而出,翻身跃下马来。 只见身旁一个壮汉,腰际配着老大一只镖囊,心意一转,道:“这位朋友,借两枝钢镖一用。” 那壮汉一瞪眼,道:“叶姑娘,我钢镖历代世传,枚枚不但形状一样,连轻重也不差丝毫,你要来何用?” 叶小珊一笑,道:“我自有办法!” 那壮汉道:“范家钢镖,向不轻易给人,叶姑娘若要,不妨接我两枚!” 旁观众人,见陡然间又节外生枝,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而来,当然欢迎,已然“轰”地一声,叫起好来。 叶小珊柳眉一挑,身形展动,向后疾退出丈许去,道:“好!你发镖吧!” 那壮汉手在镖囊中一探,已然抓一两枚铜镖在手,那两枚钢镖一掏出来,叶小珊心中,便不禁一怔。 原来那镖,虽然短只三寸,但是镖尾之后,却拖着老长一截红绸。 任何暗器,无不求其快、准,在这么小的一枚钢镖后面,拖上一大截红绸,对于快、准两方面,全都大有妨碍,因此叶小珊怔了一怔。 只听得郭有他道:“小姑娘,这是大凉山范家,出名的红翎镖,你可得小心些,不要在我们两人,尚未判出生死,你便先死在那红翎镖下!” 叶小珊心中正在犹豫,一经郭有他提醒,心中倍加小心,连忙道:“这位朋友,请发镖吧!” 那壮汉身躯突然一沉,右手平摊,两枚钢镖,就放在他的右手掌上,左手倏地伸出,自下而上,在自己右手手背上“拍”地一击,只见红光陡生,一枚钢镖,拖着长可尺许的一道红尾,已然突然飞起,那另有一枚,却仍是躺在他的手心之上。 发镖的手法,如此怪异,已然叫人奇异不已,再看那枚倏飞而起的钢镖,已然腾空丈许,只是在空中打着盘旋,那红绸被挥得呼呼有声,更是见所未见。 叶小珊见那枚钢镖,竟然能在半空中停顿不下,更想卖弄一下轻功,毫不考虑,足尖一点,一跃而上,便向那枚钢镖尾上的红绸抓去。 从钢镖发出,到叶小珊飞身而上,原只是一眨眼间的工夫,叶小珊纤手已然抓住了红绸,忽然听得郭有他喝道:“不可!” 叶小珊还在心中暗想郭有他也是小心过度,眼看一枚钢镖,已然要被自己抓在手中,还有什么可不可的? 心在想着,变故已生,手指手一用劲,想将那镖取了下来时,那镖旋转之势,突然一停,“刷”地掉转过来,镖尖直往她的面门射到。 那红翎镖原是贵州大凉山,一个姓范的武林世家的绝技,妙就妙在发出之时,势子并不急骤,只是旋转不已,若是不明底细的人,一定会以手去抓镖尾红绸,而一抓红绸,钢镖就着旋转之势,突然袭至,突如其来,十九射中,当真神妙厉害之极。 当下叶小珊只觉眼前晶光一闪,钢镖已然劈面射到,人还在半空,镖尾又抓在自己手中,连避都没有法子避,百忙中急一侧头,只觉得颊边一凉,钢镖正好在她的颊旁插过,“叮”地一声,将她耳珠上所挂的一只耳环,射了下来。 叶小珊只当耳环既落,已可无事,怎知红翎镖旋转之势,依然未尽,叶小硼急切间又不记得松手,镖尾红绸,仍然在她手中,钢镖一个转弯,又奔她后脑射到。 同时,那壮汉一声冷笑,“叭”地又是一掌,第二枚红翎镖,又已射出。 范门红翎镖,共有十三种手法,这第二枚红锄镖,去势又自不同,叶小珊刚好真气一沉,身子下落,反手一撮,将那枚反奔脑后射到的红翎镖撮在手中,第二枚镖,已然笔也似直,带起凌厉已极的嘶空之声,由下而上,射了过来。 叶小珊刚才曾吃过亏,这次不敢再去抓镖尾红绸,觑得真切,反手反探,伸出食中二指直向镖尖夹去,一夹便夹个正着,正在得意,镖尾红绸,突然扬了起来,劲风飒飒,当面拂到! 叶小珊只觉红光满面,暗叫不妙,疾一低头,头上发髻,已然被红绸拂散! 叶小珊虽是接了两枚红翎镖在手,但失了一只耳环,又散了发髻,闹得狼狈不堪,若非见机,差一点儿,连命都赔上,第一次出手,便闹了个大大的没趣。 真气运转,提住了一枚红翎镖,“拍”地一声,竟然将镖尖,断下半寸来长的一截来! 她向壮汉要镖的目的,本来就是想断下镖尖,好给铁衣人和郭有他作抽签之用,却未曾想到那壮汉袋中,竟是天下暗器中,极是有名的红翎镖。 好不容易接到手中,以内家真力,断了镖尖,正想找回一点面子,却见那壮汉面色一变,怒喝一声,道:“好大胆的丫头,半年之内,我在大凉山下,范家庄内等你,却不要失约才好!” 话才讲完,便飞身上马,直向围墙之外冲去,只见一溜黄尘,人已不见。 叶小珊莫名其妙,不知那壮汉何以突然发怒,心想你令得我人前出丑,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啦! 偶一回头,只见郭有他微微摇头,道:“小姑娘,你断了范家的红翎镖,却是犯了他们的大忌,麻烦是少不了的,但你年纪轻轻,居然能连接两枚红翎镖,本领总算不差,大凉山之行,可要小心些才好!” 叶小珊也没把郭有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听过就算,将两枚镖一起提在手中,只露出红绸在外,先向郭有他走去,道:“郭前辈请在两枚之中,任取一枚,取到夹断镖的,先动手发掌!” 一面说,一面向左面呶了呶嘴,她因为感到郭有他赞自己本领不弱,心中感激,因此暗示郭有他,左面那只,乃是断镖。 怎知郭有他一笑,道:“还是让铁衣人先取吧!” 叶小珊无奈,只得一转身,又来到铁衣人的面前,向那铁衣人一看,不由得一楞。 只见那铁衣人眼中精光内蕴,显见内力极是深湛,但是眼中,却有点带着几分诧异之色。 叶小珊呆了一呆,道:“请在两镖之中,任取一枝!” 铁衣人道:“还是让郭朋友先取的好!” 叶小珊心中大不耐烦,道:“你们推来推去,究竟如何?” 白环谷五矮之中,突然窜出一个矮子来,道:“你们都不肯先取,由我来,第一枚是老郭的,第二枚是铁衣朋友的!” 那五个矮子,讲话全都连珠炮也似,快得出奇,一讲完,已然出手来抽,叶小珊想和他做眼色都来不及,一枚红翎镖,已然被抽了出来,跌在郭有他面前,郭有他低头一看,那镖镖尖,已然断去,一笑道:“是我先发掌!” 那铁衣人仍是凝立不动,道:“那就请!” 叶小珊手一摊,将另一枚红翎镖抛在铁衣人脚下,一掠云鬓,身形晃动,便回到了马旁,一耸身,仍是骑了上去。 只听得蓝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叶小珊自觉丢了人,心中不快,也无话可说。 只听得众人已然屏气静息,除了围墙之外的呼风声之外,已然静到了极点。 郭有他向前跨出一步,举起葫芦“咕嘟”、“咕嘟”,先喝了两口酒,沉胯坐马,手掌一摇,掌心尚未曾翻转,地上的碎砖破瓦,已然为他掌力所逼,呼啸向四外飞散开去。 郭有他并不忙于发掌,直到真气运转三遍,才倏地翻起掌来,由下而上,一掌向那铁衣人的胸前击到! 那一掌击出之后,声势更是惊人之极,所卷起的掌风远及丈许开外,只见围墙之上,泥灰簌簌而下。 但那铁衣人却仍是兀立不动,倏忽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郭有他的一掌,已然结结实实地击中那铁衣人的胸口,只见铁衣人略晃了一下,脚步并未移动,叫道:“好掌力!” 竟然中气不灭,若无其事! 郭有他这一掌,足用了九成功力,那件铁衣,乃是铁丝编成的,若然是铁盔,只怕一掌下去,也非被打毁不可,而郭有他之所以敢倡议各击对方三掌,是因为他所练的掌法,有名的称之为“天突神掌”,乃是郭有他名震江湖的绝技。 那“天突神掌”,若是论掌力之雄浑,当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是却有一个极厉害之处,乃是一掌发出之后,力道在掌心凝聚,能令得掌心肌肉,为内家真力逼得突出寸许,力量其大无比,能直逼人穴道,比任何点穴法,更是厉害。 而以酒丐郭有他而论,武功已到能够隔空点穴的程度,因此虽然明知铁衣人身外披着铁衣,也自信能一掌发出,而令得对方要受极重的伤害! 刚才他那一掌,在击中铁衣人胸部之际,掌心真力,疾冲向铁衣人胸前的“璇玑穴”,满以为只一掌,对方已可能禁受不住,怎知对方硬受了一掌,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晃了一晃! 郭有他心中一凛,面上神色微变,暗忖除非是对方认得移穴换位之法,又早知我天突神掌的厉害,才能行若无事,否则,其人功力之高,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强笑一下,道:“轮到你了!” 铁衣人冷然道:“不错,轮到我了,凭心而言,我掌力却是不如阁下的天突神掌!” 众人见他受了郭有他的一掌,竟尔若无其事,心中不免暗替郭有他耽心,但又听得他自叹勿如,不由得深以为奇。 只有郭有他自己知道,铁衣人如此说法,分明是要令得他大意松懈,因此丝毫不敢怠慢,真气凝练,全身鼓荡,令得全身,坚逾精钢。 只见铁衣人身上,“铮铮”有声,突然跨前一步,扬掌便打,身手快绝,已然击中了郭有他的左胸。 只听得郭有他一声闷哼,“腾”地退出一步,面色灰白,好半晌,才渐渐有些血色,开口道:“阁下着实太以自谦了!” 原来他明知那铁衣人不是好相与,已然全力以赴,铁衣人一掌击了上来,真气便迎了上去,若是对方功力稍差,他这里真力一迎,对方立被震开,弄得不好,连手臂都会被震断! 但就在郭有他真力向上一迎之际,陡然之间,只觉得一股其寒澈骨的寒气,从对方掌心之中,传了过来,立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一打寒颤,真气不免略散,铁衣人的掌力,立即乘隙而入,郭有他觉出不好,再鼓气以迎时,已然不及,只得函胸拔背,藉着对方势如奔河的掌力,向后退出一步,但已然受了内伤! 尚幸仗着功力深厚,霎那之间,真气游走,一个大周天过去,才将伤势略为止住,面上才有了血色! 此际,旁观的皆是武林中人,自然看出郭有他已然受了伤,心中不禁大是骇然,因为酒丐郭有他的名头,早数十年,已与苦尊者雪山神樵,玫瑰仙姑等齐名,而被武林中人,尊为寰宇十大高手,如今竟尔一掌之下,便受了内伤,则对方的掌力,可想而知。 当然,旁人未曾身受,不知道郭有他之败,实在是败在那股突如其来,澈骨的寒气之上! 郭有他缓过气来之后,又强笑了一下,道:“如今又轮到我了!” 他明知第一掌已然伤成这样,若是再挨一掌,势必连发掌的力道都没有,成败关键,在此一掌。 因此一面说,一面凝聚真力,一个“了”字才出口,足尖一点,身子便凌空跃起,掌力如山,向那铁衣人的头顶,疾压而下,“砰”地一声巨响,正压在那铁衣人的头顶之上,同时,掌心真力,直逼铁衣人头顶心的“百汇穴”。 那“百汇穴”位于顶门,为督脉之起,直逼“灵台”、“中枢”、“命门”等要穴,兼领奇经八脉,乃是人身第一要穴,酒丐郭有他一生嫉恶如仇,对于邪派人物,下手绝不容情,可是以“天突神掌”来击人的百汇穴,却尚属初次。 因为那铁衣人,在近年来,已然劣绩昭彰,而武功又如此之高,若是再不翦除,将要为武林中留下无穷后患,是以才出掌击他要害。 一掌击下,只听得铁衣人闷哼一声,身形突然间矮了一矮,郭有他在半空中一个翻身,跃了开去,定睛看时,那铁衣人重又站直了身子,但是他足下的一块青石板,却已然四分五裂,碎得不堪。 郭有他本来知道自己这一掌,虽在伤后,但因是孤注一掷,力道依然不弱,而就算对方会“移穴换位”的功夫,那“百汇穴”却是在头骨之中,绝对无法移开,那铁衣人非得受重伤不可,但一见铁衣人脚下那块厚达四寸的青石板,已然碎裂,心中便自一凉。 他究竟是武林前辈,一望便知那铁衣人一定识得借体卸力之法,已然将自己的一大半掌力,卸至足底,因此那么厚的青板石,才会碎裂,心中长叹一声,道:“又轮到你了!” 讲完之后,双目微闭,他伤后再全力以赴,发了一掌,真元损耗极大,明知对方再来一掌,若是力量不灭的话,自己必然成为重伤,便不能再发掌伤人,而第三掌,却是万万逃不过去。 而且,就算逃过,刚才已经讲明,比试失败的人,便需自杀,而不能厚颜偷生! 郭有他心中暗奇,对方若是会借体卸力之法,那其人的来历,更不可测,因为这种功夫,只有佛门无上内功,般若神功,练到绝顶的境界之时,方能借本身真气,将任何巨大的来袭之力,于无形中挪到其他的地方,而使自己不受伤害,但依那铁衣人的行事看来,那有一点似佛门中人? 只听得铁衣人一笑,道:“承让!承让!刚才这一掌击的方位虽准,但力道却不够大啊!” “锵锵”连声,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扬起,“呼”地一掌,也是当头直压了下来! 他这一掌,来势和刚才那掌,一模一样,极是快疾,眼看郭有他也要被他一掌击中,而他自己心中,也已明白,单从对方掌风来看,只怕不消第三掌,就这一掌,自己便难逃劫数。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呜”地一声怪啸,晶光骤生,只见径可三尺的大钢环,倏地电旋飙急,飞了过来。 那钢环本身,乃是大拇指粗细的钢条拗成,五只钢环飞出,叠在一起,便有五六寸高,“刷”地飞到铁衣人手掌和郭有他的头上,便是一停,接着钢环突然向下一沉,已然将郭有他套住。 在一旁的顾文瑜大吃一惊,因为钢环套住了郭有他的身子,郭有他更是无法趋避,他虽然只和郭有他见面两三次,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郭有他的为人,他却深知,因此失声道:“五位作甚?” 他这里一个“甚”字才出口,情形又有了变化。 原来白环谷五矮,突然出手,乃是相助郭有他,他们五人,在白环谷中,住了四十余年,那白环谷三字之由来,乃是因为山谷之旁,五座插天高峰,白云如带,在峰际缭绕,老远望去,就宛若无数白环,套住了山峰一样,足以才将这山谷叫作“白环谷”。 那五人日夕观摩绕峰云带的变化,久而久之,只觉得神妙无穷,每人铸了一只钢环,摹拟云带的变化,创下了七十二个招式,刚才那一招,又名“叠云折峰”,五环飞出之际,电射向前,但是五人,早已运了巧劲,在半途中一沉之后,接着又是前冲之势。 那五人根本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因此武林中人,无从得知,若论武功,却是个个皆是一流高手身手,再加上又是五人合力,钢环前冲之力极强,硬将郭有他向前带出了三步,铁衣人那一掌疾拍而下,已然击空,砂石乱飞中,顾文瑜已然飞身而上,一把再将郭有他拉开。 那铁衣人一掌不中,怒喝一声,叱道:“无耻五龙,讲明三掌判生死,半途退缩,要打群架么?一齐上吧!” 顾文瑜一怔,他是个讲理近迂的人,一想自己出手相助,确是于理不合,不禁无活可说,但白环谷五矮,已然一齐窜了过来,“铮铮铮”五声,将套在郭有他身上的钢环取回手中,怪眼圆睁,齐声叱道:“你才无耻,讲明凭掌力取胜,你掌上套着铁手套,等于手持兵刃一般,算是什么?” 铁衣人一声冷笑,道:“那是我身上所穿铁衣的一部份,连郭有他都没有话说,要你们硬来出头作甚?” 话讲得极是勉强,显然已觉理亏。 白环谷五矮却是不肯干休,道:“若是再要比下去,你可将铁衣除下,再由老郭发掌,要不然三掌判生死的比试,就此作罢!” 铁衣人仰天大笑,笑声未毕,突然一步跨出,“呼”地一掌,横扫而出,身形也滴溜溜地一转,一掌同时袭向五人,只听得五人一声欢呼,齐叫道:“兔崽子动手了,上啊!” 钢环翻飞,向外一分,又向里合来,推、砸、勾、绊、铲,每一环招式不同,但是却只只袭向铁衣人的要害。 铁衣人全然不惧,双臂一振,反手又发出两掌,掌一发出,便五指如勾,抓住了两只钢环,其余三只钢环,各卷起呼呼风声,“铮铮铮”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三人只觉大力全已送出,并未被人反震回来,但是那铁衣人却连动都未曾动一动,两手反拗,已然将两只钢环,一齐压扁,再连搓几搓,钢环便扭股糖儿也似,成了三尺长短的一条由四股拇指粗细的钢条组成的钢棍! 白环谷五矮,当然知道自己的五只钢环,全是精钢打就,实心铸成,那铁衣人片刻之间,便将之扭成这般模样,其人内力的深厚,可想而知,一时间呆住了讲不出话来。 只听得铁衣人呵呵大笑,道:“谁还要再来出头管闲事?” 叶小珊心中怒极,向蓝衣女子望了一眼,低声道:“姑姑,我去!” 蓝衣女子手一伸,便将叶小珊拉住,低喝道:“你去作甚?” 叶小珊将脸挣得通红,道:“那怎么样?难道由得那铁衣人逞强称霸?” 蓝衣女子一怔,道:“小珊,我早已看出你心肠甚热,好惹是非,本来学武之人,就要这样才好,但如果明知不敌,还要硬来,却是不智!” 叶小珊仍是不服,道:“有什么不智?你不准我去,我不去便了!” 她们两人,越讲越是大声,已然是人人听见,那铁衣人转过身来,道:“那一位姑娘想与在下动手?” 叶小珊见铁衣人公然挑战,更是沉不住气,正要不顾一切,拚受责骂,飞身而出之际,蓝衣女子突然一掌按向她的肩头,将她按定在马缰之上。 就着这一按之势,飞身而出,人在空中,略一盘旋,衣衫飘飘,姿势美妙之极,看得众人,不由自主,轰雷也似喝起好来,采声甫毕,蓝衣女子已然平平稳稳,站在铁衣人的面前,道:“阁下真面目不肯示人,姓名当然也是不肯为人所知的了?但不知阁下和二十年前,甫获麟儿,从此音讯全无的殷景红,张恭默,两位前辈,如何称呼?” 此言一出,那铁衣人身上,突然发出“铮”地一声,显而易见,他是震动了一下。 不但是铁衣人震动,儒侠顾文瑜和酒丐郭有他两人,也是一惊,郭有他立即高声问道:“张恭默和殷景红两人,难道还在人间么?这位姑娘,口中如何道他们两人的名字?” 其余如云中三剑等人,更是无不面上变色,只有白环谷五矮和叶小珊,因为从来未在江湖上行走过,所以也不知道那殷景红和张恭默两人,是何等样人物,脸上才没有吃惊之色。 蓝衣女子道:“我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下落,所以才向这位朋友打听!” 那铁衣人一震之后,重又凝立不动,此时冷笑一声,道:“他们两人么?早已死在我的掌下了!” 蓝衣女子猛地一怔,郭有他已然忍不住叱道:“放屁!你当老张是我么?” 酒丐郭有他如此说法,绝不是少觑自己,而是那张恭默的武功之高,确是不可思议的原故。 原来当年武林中人公认的寰宇十大高手,第一个,当然是云南鸡足山苦尊者,佛门高人,无人能敌,第二个,就是张恭默。 其人神出鬼没,曾不服苦尊者的名头,和苦尊者在鸡足山绝崖之上,以绝顶轻功,在绝崖之上下落,同时以化石成粉,上乘内功,各题楚辞九歌中“东皇太”一词。 两人虽然都未曾题完,只到了“疏缓节兮安歌”这一句,便同时真气不继,不能再在绝崖上安身,落于横崖而生的松树之上,两人一起抬头看时,张恭默只见苦尊者所书,那个“歌”字,已然写完,而自己的一个“歌”字,最后的一捺,却是只写了一半,虽然相差只有半捺之微,但张恭默是何等样人物,当然心服口眼,便下鸡足山而去。 此事,武林中人一直传为美谈,张恭默为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 张恭默的妻子,便是人人皆知的女侠殷景红,武功仅在张恭默之下,两人手下,不知曾败了多少好汉,但是在二十年前,张恭默以将近花甲之年龄,殷景红也要近五十岁,却喜获麟儿,武林上人人都想为他们庆祝之际,却突然间不知去向。 直到如今,音讯全无,武林中前辈人物,不住地想念他们两人,也曾相约分头寻找,可是找遍天涯,却偏是不见踪迹。 其中,郭有他和张恭默交往最深,两人虽以朋友论交,但却有一小半是师徒关系,郭有他武功能有今日,全仗张恭默不时指点,因此一听到蓝衣女子提起这两夫妇的名字来,便直跳起来追问,又听得铁衣人道张恭默和殷景红,全已死在他的手下,当然是勃然大怒! 只听得那铁衣人一声冷笑,道:“信不信由你,这位大嫂,你先进招吧!” 蓝衣女子却不动手,又逼问一句道:“你是在何处和张恭默相遇的?请讲来一听!” 铁衣人冷冷地道:“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来这样起劲,追问他的下落?” 郭有他在一旁又大声叫道:“老张为人,义薄云天,他突然失踪之后,武林中人人皆欲知道他的下落,只要是学武之士,都可以向你追问!” 铁衣人“哈哈”一笑,道:“郭朋友言中,莫非有纠集天下武林人物,寻我算帐之意么?若真是如此,幸何如之,在下一定奉陪!” “若真是你害了老张,当然要召集天下武林高手,向你追命,但只怕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铁衣人向蓝衣女子一指,道:“这位大嫂,一见面就问我张恭默的下落,她心中当然是有数的!” 蓝衣女子突然踏前一步,道:“朋友,何必待到天下武林人物大集会?今日我便要和你作个了断!” 一个“断”字才出口,手臂一屈一伸,只听得一声龙吟,众人只觉眼前金光连闪,也不知道她取了什么兵刃在手。 正准备定睛看时,忽然又听得郭有他一声惊呼,道:“咦?张恭默的金龙鞭,怎么会在你的手中?大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蓝衣女子并不回答,只是手臂略抖,缓退一步,众人这才看清蓝衣女子抓在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条金光闪闪,长约七尺,通体一环一环,粗如儿臂的一条金属软鞭。 但和一般软鞭所不同的,是鞭梢之上,有两个长约尺许的尖角,也是金光闪闪,而在两只角下面,又各镶有一颗光采夺目,变幻不定的金刚石,那金刚石在举世物质之中,硬度第一,那两颗又曾经高手匠,琢出极是锋利的凌角,因此看来更是华贵无比! 有识货的,自然认得出这件古怪兵刃,正是金龙神君张恭默当年所使的金龙鞭,这样成了名的兵刃,陡地在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蓝衣女子手上出现,当然不免人人惊异。 只见蓝衣女子手臂一沉,金龙鞭宛若活了也似,向上疾昴了起来,叱道:“接招!” 身子一侧,金光涌现,在金光之中,还夹着两团幻灭不定的异样光华,迳向那铁衣人的上盘砸到。 铁衣人“哈哈”一笑,手臂抬起,反手便是一抓,竟而仍不用兵刃。 蓝衣女子手臂一缩手中金龙鞭“呼”地一个盘旋,招式已变,连郭有他、顾文瑜,这样武功的人,也未曾看出她是怎样换招的,只觉得金光一敛之后,骤又盛放,“铮铮”两声,铁衣人身上,已然着了两下。 蓝衣女子突然向后一退,铁衣人若无其事,呵呵大笑,道:“即使是金龙神君张恭默亲自来到,只怕也不能奈我何,你这女子是什么东西,刚才让你一招,给你抽了两鞭,可能损我分毫么?” 蓝衣女子“哼”地一声,踏步进身,手臂一沉,金龙神鞭“刷”地昂起,鞭梢上两只尖角,直向铁衣人刺到,那两只尖角,相距三寸,正好同时刺向铁衣人的一对眼睛。 那铁衣人只有一对眼睛露出在外,当然也只有那一处地方,能令他受伤。 铁衣人一见龙角刺到,仍是大刺刺地站着不动,只是略一偏头,“铮铮”两声,龙角失了准头,仍是刺在铁衣之上。 蓝衣女子只觉得手臂一震,对方反弹回来的力道极大,心中一怔,又缓退一步,只见那铁衣人手臂一曲,红光迸现,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形如弯月,血也似红的宝刀! 这柄宝刀一出手,众人更是心中骇然,不约而同地叫道:“血魔刃!” 那铁衣人挽起一个刀花,哈哈大笑,向前踏了两步,蓝衣女子知道厉害,连忙后退一步,舞起金龙鞭,护住了全身。 只听得铁衣人叫道:“云中三剑!” 云中三剑面面相觑,道:“罢了!罢了” 铁衣人又是“哈哈”一笑,道:“你们肯不肯将所押的异宝,给我送到铁云庄去?” 云中三剑一个转身,道:“郭大侠,顾大侠,请两位作主!” 铁衣人冷笑道:“他们两人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还要他们作主,岂非太不识时务了?” 郭有他心中暗叹一声,他本来心想,若是顾文瑜,那手持金龙鞭的蓝衣女子,白环谷五矮等人,若是一涌而上的话,可能还可以敌得过那铁衣人,但如今铁衣人竟尔出手便是天下兵刃之中,最厉害的血魔刃,就算自己未曾受伤,也一齐加入战圈,只怕也不是他的敌手! 因为他身穿铁衣,既然能硬接自己力道如此雄浑的两招“天突神掌”,根本上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再加上那枘血魔刃,不但削金断铁,锋利绝伦,而且其毒无比,只被划破一点皮肤,便中毒身亡,绝无解药可治。 因此向云中三剑使了一个眼色,道:“三位不妨听他之言,先将所押奇宝,送到他铁云庄去再说,我和顾大侠另有道理!” 云中三剑此次所押,表面上是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实则上,还有一个径可尺许,黄玉镂成的大南瓜。 若是一只黄玉南瓜,价值也不过和饷银相等,但是那南瓜是从当中镂空,雕出整整一条街,行人,店铺,车马,一应俱全,每个人,只不过寸许高下,共有七十四人之多,乃是十六个高手西域匠人,化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雕刻而成,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宝。 三人听得郭有他如此说法,不由得面如死灰,动弹不得。 那铁衣人“嘿”地一声,道:“郭朋友说得不错,云中三剑押的异宝,只在铁云庄上,如果有谁想为他们出头,可纠集高人,前来铁云庄上索取!本来我血魔刃既现,在场众人,个个难逃性命……” 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叶小珊虽然在他背后,但听他语气之中,满含杀机,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铁衣人一双精光内蕴的眼睛,在顾文瑜和郭有他,白环谷五矮等人身上扫了一遍,续道:“但是我一向做事,向不瞒人,暂留你们一条活口,不怕死的,尽管来铁云庄找我好了!” 言罢,仰天大笑,飞身一上马,一抖马鞭,马铃之声大作,迳自去了! 直到马铃声渐渐远去,在围墙中的众人,才缓过一口气来,顾文瑜长叹一声,道:“劫数!劫数!” 云中三剑哭丧着脸,道:“顾大侠,咱们弟兄三人,若是遵他之命,将异宝送到洞庭湖铁云庄上,也是难免一死,却是要求顾大侠作主!” 顾文瑜武功虽高,但江湖上的阅历极浅,又是个真正的儒人君子,那里想得出什么办法来?竟然无辞以对。 郭有他在一旁看不过眼,道:“三位放心,如今事情,不但有关三剑镖局,且和整个武林的劫运有关,我少不得上鸡足山去走一遭,若是金龙神君张恭默,也为他所害,看来怕只有苦尊者一人,方能制他了……” 讲到此处,心中猛地想起,那蓝衣女子一见面便向铁衣人打听张恭默和殷景红的下落,手中又持着张恭默昔年的兵刃,金龙神鞭,不知究竟和张恭默有什么关系? 抬头看时,却已不见了她和叶小珊的踪影,敢情两人已然在铁衣人一走之后,便自离去! 郭有他自己身受内伤,急切间也无法去追赶她们两人,只得又叹了一口气,道:“总之,此事,白环谷五矮和顾大侠,连我都算上,总不免有一番劳顿,那厮既然夸口,说是在铁云庄上等候,我们就有办法去找他,不能由得他在武林横行!” 云中三剑无法可施,只得抱着告别,垂头丧气,押着镖车,改道向南而行。 顾文瑜、郭有他和白环谷五矮,便成了一路,商议着如何邀请天下武林高手,到那洞庭铁云庄去,寻那铁衣人,暂且搁下不提。 却说那蓝衣女子,一见铁衣人离去,便收起了金龙鞭,悄然后退,飞身上马,向叶小珊低喝道:“小珊,咱们快走!” 叶小珊兀自不愿,道:“蓝姑姑,咱们不和他们一起,商议怎么对付那铁衣人么?” 蓝衣女子叱道:“小珊,你要是不走,从今以后,别再见我!” 叶小珊听出蓝姑的口气,严厉无比,心中不由得一怔,她自小由蓝姑抚养成人,说是师徒,当然是事实,说她们情若母女,也未尝不可,十七年来,她从未听得蓝姑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和她说过话,因此一怔之下,不敢再违扭,只得和蓝姑一起,趁众人不觉之际,悄悄地退出了围墙。 蓝姑一言不发,只是策马疾驰,叶小珊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一口气跑出了三四十里,蓝姑才慢了下来,叶小珊方得追了上去,和她并辔而行,她心中也鼓着气,两人全不言语,只是闷头赶路。 到了夜晚,已然来到了一个小镇之上,寻了客店安歇,叶小珊实在忍不住沉默,心中暗忖,蓝姑姑最是疼我,绝不会因这一点小事而恼我,以致不和我讲话,必然是她心中有事,便挨近身去,叫道:“姑姑!” 蓝姑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日间,你已然和大凉山范家,结下了大仇,还有什么不心足的?” 叶小珊根本没有将什么大凉山范家放在心上,只是摇着蓝姑的肩头,道:“姑姑,你可是因为这件事,而恼了我?” 此时,蓝姑已然将面上薄纱除下,只见她约摸四十左右年纪,眉目如画,一望便知,她年轻之时,是一个绝色少女,双眉深锁,道:“大凉山范家的事,虽然麻烦,但以你的武功而论,却也不至于会吃什么大亏,我只是在想,你师祖和师祖母,是不是真的死在那铁衣人的掌下了!” 叶小珊是何等每锐的姑娘,一听得蓝姑如此说法,立即省起,失声道:“姑姑,那张恭默和殷景红两人,便是你的师傅师母?” 蓝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两人,在二十年前,有了小师弟之后,突然失踪,江湖上人人皆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但我却是知道的!” 讲至此处,不禁喟然长叹,不胜伤感似地,摇了摇头。 叶小珊原听得蓝姑讲起过张、殷两人的武功为人,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两人就是蓝姑的师尊,此时不由得大感兴味,道:“蓝姑姑,究竟他们两人,上那儿去了?” 蓝姑伸出手来,摸着叶小珊的头顶,慈爱之极,道:“本来,我是绝不能对你说的,但是你如今等于是我的女儿一样,我已然为你,在祁连出自罚十七年不出,我就是和你说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那一番话,讲来语音颤抖,显得她心中极是激动。 叶小珊想起在祁连山中,蓝姑对自己百般呵护,从小抚育长大,确是情同母女,又听她道出“自罚”两字,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不禁眼中泪花乱转,几乎哭了起来。 蓝姑轻轻地指着她的头,道:“小珊,别哭了,我拜师一事,武林中并无人知晓,除了我师叔之外,师傅的一些朋友,只当我是师傅师母的丫鬟,这本来也是师傅师母的一片好心,因为他们两人,在江湖上仇人极多,而那些仇人,大都打不过他们,若是知道他们收了徒弟,却是不断会来寻晦气,所以才瞒住了不与人说!” 叶小珊听到此处,已是忍不住叱道:“无耻!无耻!” 蓝姑当然知道她性子爽直,只是强笑了一下,道:“我拜师才三年,师母便生下了师弟,本来,这是一件天大的事,可是我却动了私念,心想有了小师弟,只怕师傅师母,不再疼我……” 讲至此处,摇了摇头,便是深海自己以往之非,续道:“那时,武林中人,知道师傅喜获麟儿,全都想前来祝贺,不到三天,客人虽然到得不多,但贺礼已然堆满了大堂,其中有不少武林奇珍,有几件兵刃,更是我心欲得之的物事。 本来,我只要向师傅开口,师傅一定会给我的,但这次心中虽然想要,却又知道那些奇珍,是别人送来给小师弟的,我怎么好开口? 而且师傅师母两人,也没有叫我动手挑取自己心爱的物事,我当然更不好开口了。 那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偷听一下,师傅师母,究竟是不是要将送来的贺礼,全部留下给小师弟……” “姑姑,你这样做,可是大大地不对啊!” 蓝姑叹道:“我也知道不对,但当时却心中着实妒忌得紧,便来到师傅师母的房外,侧耳一听。 只听得师母道:‘恭献,那件礼,是谁送来的,始终未曾查出来,怎知他是不是可靠?万里之迢,我们难道当真赶了去么?’ 又听得师傅道:‘景红,我看绝不会没有来由,那两件事,乃是练武之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宝物,我们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想一想,我想,事情既已传出,难免片刻之间,便传遍武林,与其到时和人争夺,不如我们今晚就走!’ 师母半响不语……” 叶小珊奇道:“姑姑,他们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蓝姑道:“我当时也不知道,隔了半晌,又听得师母道:‘恭默,孩子还没有满月,你难道便要他和我们一齐到北海去么?’ 师傅道:‘那怕什么!’ 我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师傅一声怒叱,道:‘外面什么人?进来!’ 我一见行藏已被师傅发现,知道万逃不脱,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房去。” “走进房中,只见桌上摊着一卷画,画的乃是大海汪洋,冰块如山,但却有三个小岛,兀立海上,单凋凄凉之极,师傅满面怒色,将我骂了一顿,说我心术不正,立时要逐我出门墙。” “小珊,你是知道的,我和你一样,原是一个孤女,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因自己性爱蓝色,便以蓝为姓,若不是蒙恩师收留,早已冻饿而死,一听说要逐我出门墙,如何不急?” 叶小珊插言道:“姑姑,我既是孤女,你怎知我姓叶?” 蓝姑道:“你别打岔,我因你是弃女,弃字和叶子相近,所以才叫你姓叶的…… 当下我便苦苦哀求,师傅为人,一向铁面无私,说出做到,还是师母心软,我求了半晌,她便道:‘你其实也不算是心术不正,只是一念贪念,才令你至此,我们今晚,就将有远行,势不能带你同往,你若是能从此以后,不对人动任何感情,则我们尚有一套极是巧妙的武功,可以传授给你,那武功本是佛门所传,无论是嗔念,情念,皆不能起,否则便练不成,你宁头逐出门墙,还是练这套武功?’ 我一听非但可以不被逐出门墙,而且还有如此奇妙的武功可学,当然一口答应!唉!” 讲到此处,叹了一口气,又道:“当时我年纪比你还小,只当不动感情,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情!” 叶小珊急问道:“姑姑,那套武功,你后来学会了没有?” 蓝姑叹道:“正当我苦练三年,将要有成的时候,我却对一个男子生了情念,虽然我自始至终,未曾令他见我一面,但是心中却不能平静,终于前功尽弃。 接着,又在房门口发现了你,若是能由你冻饿而死,只怕我遏止心中情念,尚有可为,但我却又对你生了同情之念,以致不可收拾。” “我自知师傅师母回来,见我和如此不听教诲,一定要严加责斥,所以便带了你,远离江南,来到祁连山中,住了一十六年,只当如此自责,可望师傅、师母两人饶恕,怎知他们两人,已然仙逝了!” 叶小珊大是气愤,道:“姑姑,这样说来,师祖和师祖母两人,也有不是,学本领,就是为的要理天下不平之事,那有不许人动感情之理!” 蓝姑强笑一下,道:“小珊,你说得固然有理,可是师傅师母,也是为了我好,他们像是已知他们这一下山,时间一定长得惊人一样,所以才留下这一套神妙已极武功,叫我苦练,若是练成之后,心神空明,自己不怕,只不过在练的时候,切忌七情入心而已!” 叶小珊“噢”地一声,道:“姑姑,讲了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两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去了?” 蓝姑道:“我自然知……” 下面一个“道”字尚未出口,便突然停口,低声道:“听!什么声音?” 第九章 叶小珊凝神屏息,只听得隔壁房中,传来一声叹息之声。 叶小珊“噗”地一声,吹熄了灯火,抬头一看那墙,想是因为年代久远,墙上有不少裂缝,有一条裂缝中,还有隔室的灯光透了过来。 叶小珊凑了上去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向蓝姑一招手,低声道:“蓝姑姑,你快来看,这人在房中干什么?” 室中虽黑,但蓝姑还是可以看出叶小珊面上,充满了惊讶之色,也不免凑过去,从墙缝中向隔室张望。 只见邻室中,一个年约五十,但是满头白发如银,面上虽多皱纹,但是看来仍不失昔年美丽的老妇人,正将两只椅子,叠在一张桌子之上,在最高一张椅子背上,盘腿而坐。 那两张椅子,虽是随意叠上去的,摇摇欲堕,但是那老妇人坐在上面,却异常稳定。 那老妇人一身衣服,华丽之极,全是湖白色的缎子,上面以精工绣出了各色各样的花朵,有的娇艳欲滴,有的神态如生,胸间的一朵大牡丹,更是彬彬如生,像是迎露初放一样。 这一身娇艳已极的衣服,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实则上,那么艳丽的衣服,就算穿在一个美丽无匹的少女身上,也不见得会好看! 在那张老妇凄身的椅子之上,却盘着一条怪蛇。 那蛇身上五色斑斓,像是一条草绳,被油彩打彩了,涂上去的一般,身长约在七尺左右,在椅背上左盘右旋,昂起了头,蛇信乱吐,离那老妇的脸面,不过五六寸,但是那老妇却恍若无觉,反倒在那蛇信一吐之际,便突然伸出手掌来,让蛇信在掌上舐上一下。 那蛇最怪之处,是在蛇头和蛇尾之上,各长着一个粉红色的肉球,那肉球看来,像是鸡蛋一样,随着蛇信的吞吐,时红时白,色泽变幻不定,再加上那么一个老妇人,当真说不出的谲奇诡异! 蓝姑看了一会,便轻轻一碰叶小珊,两人一齐离开了那墙缝,叶小珊连忙低声问道:“蓝姑姑,那老太婆是在作甚?” 蓝姑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看她的情形,像是在练一种毒掌,但那条蛇,却有名的叫着‘阎王两朵花’,其毒无比,那老太婆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叶小珊一听,心中便老大不愿,咕哝道:“姑姑,你和我讲武林中英雄事迹时,每一讲锄强扶弱,翦除奸恶的行迳,便眉飞色舞,我只当此次从祁连山远赴江南,在路上我们一定要尽管人间不平,尽除江湖败类,怎知姑姑你那么怕事!” 蓝姑长叹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我一听到了师傅师母的死讯,已然心如刀割,恨不得立时赶到镇江,去看个究竟,看看那铁衣人所说,是不是真话,这种闲事,还管他作甚?” 叶小珊噘了噘嘴,老大不愿意地转过身去,忽然听得邻室传来“蓬”地一声,连忙又凑过去看时,只见那老妇人已然跃了下来,向屋角处走去,叶小珊顺着她走过去的地方看去,只见屋角上放着老大一只竹篓,竹篓中“嘘嘘”之声不绝。 只见那老妇人一揭开篓盖,“刷刷刷刷”,篓中顿时昂起数十个蛇头来,左右摇晃,神情丑恶之极。 叶小珊虽在隔室,鼻端似也闻到了一阵奇腥之气,那老妇人将那条“阎王两朵花”,换入篓中,又抓了一条全身灰朴朴,扁塌塌地毒蛇出来。 叶小珊一向爱洁,不由得看得打了一个恶心,回过头来,大声道:“姑姑,这种妖孽,再不除去,我们学武作甚?我这愿受你责骂,也要管上一管!” 蓝姑双眉一剔,叱道:“小珊,你涉世未深,知道什么?日间在道旁硬要出手接人家的暗器,已和大凉山范家,结下了梁子,难道还嫌不够么?快走!” 手一抓,便抓住了叶小珊的手腕,扬手一掌,“哗”地一声,将两扇窗子劈开,便待向外跃去。 在叶小珊的心目之中,和大凉山范家结下梁子一事,她心中一点也不发愁,只觉得有了一个去处,反觉得好玩,眼前想和这老妇人动一动手,也是如此,但手已被蓝姑拉住,不得不走,心生一计,足一勾,已然将一张椅子“砰”地一声,钩倒在地。 她本是想藉此引起隔室那老妇人的注意,好寻上门来,刚才,她故意大声讲话,也是如此,但蓝姑从小将她养大,焉有不知她淘气之理? 手一摔,已然将她身子抛起,“呼”地从窗中飞了出去,叶小珊身不由主,向窗外飞出,连忙一个“鹞子翻身”,向地上落去。 那窗后,乃是一条宽才四尺的后巷,叶小珊一落地,便回过头来,等蓝姑出来,只是蓝姑身子才在窗口出现,便叫道:“小心!” 叶小珊莫名其妙,回头一看,猛吃一惊,敢情那怪老妇人,无声无息,满面阴笑,已然站在后巷口之上,两眼望定了自己! 叶小珊一惊之后,心中反倒一喜,向蓝姑做了一个鬼脸,喝道:“你是谁?” 叶小珊心中吃惊,是因为刚才那老妇人还在房中,但转眼之间,却已然堵在巷口,身法之快,难以想像,她喜的却是本来就要寻人生事,只是蓝姑不准,如今那老妇人既然将去路拦住,则想不生事都不行! 只听得那老妇人冷冷地道:“你们不用管我是谁,既然敢窥视我的秘密,就该留下命来!” 叶小珊吐了吐舌头,道:“好厉害,为什么便要留下命来?” 老妇人仰天怪笑数声,声如鬼魅,道:“为什么?不为什么!” 那意思便是她要取人命便取,根本用不着讲什么理由! 叶小珊怒道:“老贼婆,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我一掌再说!” 猛地踏前一步,“呼”地一掌,当胸推出,那老妇人阴着一张脸子,只是兀立不动,叶小珊那一掌眼看推到,才一翻手腕,一掌迎了上来。 月色之下,叶小珊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向后一步退开。 但老妇人却已然一步跨前,逼了上来,叶小珊急忙叫道:“蓝姑姑!” 此时,蓝姑也已然发现,那老妇人的手,仍然其白如玉,但是手掌心上,却刺出无数条毒蛇,颜色斑斓,一个人的手掌,能有多大,那些蛇当然也是细小不堪,而且月色别好,看起物事来,究竟不能太真切。 但是,那些刺出的毒蛇,乍看起来,只是乱糟糟地一堆,细一看,却是条理分明,而且每一条形态不同,或是昴首,或是盘身,不一而足! 蓝姑心中也不免一怔,左臂一横,便将叶小珊隔了开去,左掌一摇,迳扑老妇人而去。 那老妇人一掌,本是向叶小珊拍到,但叫叶小珊被蓝姑一臂隔开,那一掌便变得向蓝姑袭到,两人出手俱甚快疾,“叭”地一声,双掌已然相贴。 蓝姑既然是金龙神君张恭默和女侠殷景红的门下,功力本就不弱,虽然金龙神君所留下的那门极是奇特,练时绝不许人动七情六欲的武功,她未曾练成,但是武功之高,也在一般武林人物之上,况且又和叶小珊在祁连山上,苦练了一十六年。 她一见到老妇人手掌之上,刺有那么多条的毒蛇,便知道那老妇人的掌法,一定极是邪门,因此双掌才一相贴,本身真气运转,内力疾吐,已如排山倒海也似,疾向前袭了出去。 可是,就在当她内力排荡而出之际,掌心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那感觉,就宛若干百支极细的小针,突然刺向掌心一样! 蓝姑心中一怔,加强内力时,那股感觉,也已消失,对方的内力,也已袭到,老妇人身躯一摇,蓝姑却“腾”地后退半步,两人已然分了开来。 两人由合而分,只不过是内力疾吐的一刹那,叶小珊在一旁,根本不知道蓝姑的掌心之中,曾有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一见两人对掌的结果,似是那老妇人内力较深一层,正想一跃而上,以二敌一之际,忽然听得那老妇人怪笑道:“今夜子时,我才将百蛇毒掌练成,便有利市可发,可幸!可幸!兀那女子,你是我百蛇毒掌之下,第一个丧生之人,也算是你的福气哩!” 蓝姑心中一凛,暗忖一对掌,虽然她内力略胜一筹,但自己却也不会相去太远,何以她竟然讲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百蛇毒掌”四字,闻所未闻,难道刚才掌心所感到的那个奇异感觉,便是着了她道儿的征兆? 翻过手掌来一看,不由得凉了半截! 原来她丰腴白皙的手掌心上,已然多了芝麻也似,百数十点红点,映着雪白的肌肤,显得极是刺目,显而易见,已然中了一种罕见的毒掌,略一镇定身形,道:“尊驾高姓大名?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快取解药来!” 就这几句话工夫,她已然觉出掌心生出了一种麻痒之感,渐渐上升,略运本身真气遏阻,只是令得那种麻痒之感,上升之势略灭,却未能止住,心内更是吃惊。 那老妇人冷笑一声,道:“虽然你们和我无怨无仇,但是我练这百蛇毒掌,足足化了十八年工夫,举世之间,并无人知,正拟派它大用处,若是给你们知道了,传说开去,人人皆存心提防,岂非要灭少好多威力?是以留你们不得!” 蓝姑心中一怔,急一回头,向叶小珊使了一个眼色。 叶小珊在一旁见蓝姑和那老妇人对了一掌之后,便向老妇人索取解药,不禁莫名其妙,再见她一个眼色使来,竟是令自己快些逃走之意,更是不明所以,道:“姑姑,你怎么啦?” 蓝姑见叶小珊还不肯就走,心中焦急之极,身形一晃,拦住了那老妇人,手按腰间,握住了金龙鞭的把手,叫道:“小珊!你快自顾自逃走!” 老妇人却一声冷笑,道:“她逃不了!” 叶小珊仍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奇怪何以那老妇人吹了一轮大气,蓝姑便要自己逃走? 大声道:“姑姑,咱们凭们一么要逃?两人合力,难道还制不了她么?” 蓝姑后退半步,“锵”然龙吟生处,漫天泛起层层金光,已然将金龙鞭撒在手中,斜刺里“蹬”地跨出一步,人向外逸出,金龙鞭却,荡起一股厉啸,一个转弯,向那老妇人当胸刺到。 正是金龙神君张恭默,和女侠殷景红两人,合力所创,十七式金龙鞭法中的一式“云中回旋”,那一式,步法和兵刃的去向,截然相反,神妙无匹。 老妇人一见蓝姑掣出了金龙神鞭,便是一怔,那一招急袭而至,急忙闪避,已显得颇为狼狈。 蓝姑一声清啸,叫道:“小珊,我已着了她的道儿,只怕危在旦夕,你若是不走,也难免要为她所害,快快听话,莫辜负了我对你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 一面说,人已向前窜了两步,金龙鞭闪耀不定,又是一式“鳞半爪”,向老妇人肩头砸到。 老妇人的武功,实在蓝姑之上,刚才那一鞭避得狼狈,一则是因为突如其来,二则,是因为她认出了那条金龙神鞭的来历,心中猛地一怔之故。 这一招“一鳞半爪”刚使出,她已然身形疾飘,向外移了开去,反手以迎,五指如钩,一圈一推,已然将那招的势子化去,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恭默和殷景红的遣孽,今日既然撞到我手中,休想逃过!” 蓝姑一听,心中又是一怔,暗忖原来自己师傅师母的死讯,武林中知道的人,已然不少,只是自己一直隐居在祁连山中,只道出祁连山,便可以再见恩师之面,却是一直蒙在鼓中! 心内一阵难过,“刷刷刷”连使三招,只见通体金光缭绕,但是这三招初使之际,看来还是她占着上风,到了三招使老,老妇人一声夜枭呜叫也似地狂啸,抢身前来,衣袖翻飞,衫上所绣的花朵,像是风雨之夕,落英缤纷一样,挟着阵阵劲风,向前袭出,已然将金龙鞭的鞭势,完全遏住! 蓝姑只觉自己右臂,已然渐渐酥麻,百忙中回头一看,叶小珊仍未离开,不由得撕心裂肺地大叫道:“小珊,你还不走?” 叶小珊非但不走,反倒跨向前了一步,道:“姑姑,你如果真是着了那老贼婆的道儿,我走了,才是辜负了你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哩!” 身随声至,进指如戟,便点那老妇人背后的“灵台穴”。 蓝姑心中长叹一声,道:“小珊,切不可和她手掌相触!” 金龙鞭自下而上,倒袭而至,正是一式“昂首喷雨”,鞭梢幻出七点金星,分点向老妇人胸腹面门间的“云门”、“华盖”、“璇玑”、“四合”、“人中”和“天突”七穴。 那老妇人腹背受敌,却是毫无惊慌,左胁向后一摆,衣袖袖角,荡起一股大力,直向叶小珊面门拂到。 叶小珊因听说蓝姑已然着了她的道儿,不知实情究竟如何。 她有时虽然因蓝姑限制自己行动,心中有点埋怨,但这不过是一时间的冲动,实则上,她天性至情至性,和蓝姑亲若母女,心中对她关切已极,只想快点将老妇人击败,可以问个究竟,因此求胜心切,一个“铁板桥”,上身向后仰去,点向老妇人背后“灵台穴”的那一招,仍然疾施而出。 怎知老妇人分明是以衣袖向叶小珊面门拂到,等到叶小珊身子向后一仰之时,衣袖倏地褪下,露出手掌来,“呼”地一掌,自下而上,压了下来,正是压向叶小珊的胸口! 叶小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她左掌上,也是一样,刺有数十条毒蛇,想起蓝姑的警告,顾不得再进攻,脚下一滑,疾向外滑出了三尺,总算避得及时,老妇人一掌击下,击了个空,只听得“咯咯”两声,已将冷巷上所铺的一块青石板击碎! 那老妇人在反手击退叶小珊的同时,右臂自上而下地一压,整幅衣袖,横展在她的面前。 蓝姑那连点她七个要穴的一招“昂首喷雨”,已被她挡住,只听得“嗤嗤嗤”七声,金龙鞭在她衣袖之上,刺出了七个小孔,却未能伤她分毫! 老妇人一连击退了两人的攻势,身子向后一缩,道:“本来,你中我百蛇毒之后,还可以有六个时辰的命,如今,你不去觅地等死,却还要妄想螳臂挡车,只怕只有三个时辰好活了!” 她讲这话的时候,原是对着蓝姑而讲的,但是,话未讲完,身形已然疾转了过来,一个“了”字才出口,双掌一错,便疾向叶小珊扑去,双掌掌力之大,无以复加。 叶小珊听她说蓝姑只有三个时辰的命,心中吃惊,全然未防,等听到蓝姑一声尖叫,才自知道不妙,想要躲避,那里还来得急? 蓝姑眼看叶小珊将要中掌,用尽平生之力,将手中师傅金龙鞭,向那老妇人用力丢了过去,一股金虹,电射而出,当真如一条金龙一样! 那金龙鞭去势如此之疾,蓝姑和老妇人相隔又不太远,当真是一发即至,老妇人不得不左臂一反,将金龙鞭接在手中。 而就在那老妇人左臂向后去接金龙鞭的一眨眼间,叶小珊已然得到了脱身的机会,身形疾向右闪出。 老妇人的那一掌“砰”地一声,袭在墙上,立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墙上已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砖石纷飞。 老妇人一掌不中,心中大怒,顺手将抄在手中的金龙鞭向前一挥出,想去追击叶小珊。 怎知金龙鞭才挥出,便听得“铮”地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物事,定睛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 原来那被她一掌击穿的墙洞之内,竟然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用铁丝编成的衣服,黑漆漆地,在黑夜之中,看不甚真切,那老妇人刚才一金龙鞭,竟是打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叶小珊和蓝姑两人,也发现了那铁衣人,心中俱暗叫不妙,单这老妇人一人,已是那么难以对付,再加上那武功如此之高,连顾文瑜、郭有他这等成了名的人物,全是武林一代宗主身份的人,都莫能奈他何,又无恶不作的铁衣人,岂非更是不得了? 两人挪动身子,靠在一起,叶小珊低声道:“姑姑,你怎么啦?当真伤得那么厉害么?” 蓝姑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小珊,你若是听我话,就快点走,这两人若是想害你性命,我拚死抵挡,大约总可以抵挡得一阵,你……” 她话未曾说完,叶小珊已然发急,道:“姑姑,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绝不会听你话的!” 蓝姑急道:“小珊,你当真不走,只是白赔上一条命,何苦?” 叶小珊索性不答,转过头去,只见那老妇人面有惊恐之色,那铁衣人则已然跨出墙来,向自己望了一眼。 叶小珊心中又是一怔,只觉得那铁衣人的眼光,和日间在废庄之中,自己将两枚红翎镖,由得他选择一枚的时候一样,说不出来的奇怪! 只听得那老妇人尖声道:“你,你就是近数年来,江湖上传说的铁衣人么?” 那铁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看你这一身衣服,大概是所谓寰宇十大高人中的摄魂娘子花香浓了?” 老妇人尖声道:“既然知我名头,还要前来生事么?” 那铁衣人“嘿”地一笑,道:“今日日间,遇见了十大高人中的郭有他和顾文瑜,不过尔尔,晚间又遇到了你,幸甚!” “铮”地一声,又跨前一步。 那老妇人不错正是数十年前,以美艳驰名,和玫瑰仙姑简蒲,同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摄魂娘子花香浓,但此时年纪已老,却也不免鸡皮鹤发,当下一见铁衣人跨前一步,不由自主,向后一退。 那条冷巷,能有多宽?她一退,背已靠在墙上。 铁衣人“哈哈”一笑,道:“你心中害怕,是也不是?快将手中金龙鞭放下,自削双耳,从此听我命令,我便饶你一命!” 花香浓面色突变,叱道:“放屁!” 扬起手中金龙鞭,拦腰横扫而至,铁衣人一伸手,便已将金龙鞭抓在手中,用力向前一拖。 花香浓料不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一时撒手不及,脚步一个踉跄,已被铁衣人向前拖出一步,知道不妙,“呼呼”两掌,向前推出,但是那铁衣人却茫无所觉,左手扬起,掌心离花香浓的头顶,不过尺许。 花香浓觉出对方掌力,其大无穷,而且有一种奇寒彻骨之气,片刻之间,已然禁不住连打了三个寒颤,明知不敌,心中暗叹一声,只等铁衣人竖掌击下。 但是铁衣人却停掌不发,道:“花老贼婆,你要命,还是要两只耳朵,快说!” 花香浓闷哼一声,左手扬起,在自己左右双颊一扫,两件物事,应该而落,正是她两只耳朵,立时血流披面。 铁衣人一笑,道:“还有,从此以后,要听我指令!就算我人在万里之外,只要我血刃令一到,谁也不可违扭,你做得到么?” 花香浓一生横打,晚年来精练“百蛇毒掌”,中者立亡,无药可解,只当更可以称霸一时,怎知才一将“百蛇毒掌”练成,只伤了一人,便受制于人,偏偏对方不但武功高得出奇,而且,身为铁衣所包,自己的百蛇毒掌,虽然厉害,却无所施其技,心中虽然怒极,但是却不敢不答应,半晌不语,才拼出一个字来,道:“好!” 铁衣人手向前一伸,又向外一带,道:“去吧!” 花香浓身不由主,向旁跌出七八步去,这才知道对方武功实在高得可以,就算没有这件铁衣护身,只怕自己的“百蛇毒掌”,也捱不上他的身子。 那里还敢再逗留下去,稳定了身形,一个转身,三个起伏,便已不知去向! 那铁衣人“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金龙鞭圈成了一圈,向蓝姑和叶小珊两人望了一眼,一招手,道:“叶姑娘,你过来!” 叶小珊猛地一怔,向蓝姑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凶多吉少。 蓝姑一拦小珊道:“有什么,尽管直说!” 铁衣人道:“放心!我绝无丝毫恶意,不然,你们就算在千里之外,又岂能逃得脱我的掌心?” 蓝姑“哼”地一声,不再言语,铁衣人向叶小珊一指,道:“叶姑娘,一年之前,我曾在长江三峡附近,见过你一面,但是却未能与你讲话,至今念念……” 他只讲到此处,叶小珊已忍不住叱道:“见你的大头鬼啦!我一出世,便住在祁连山上,这次还是第一次出山,那曾到过什么长江三峡?” 铁衣人似怔了一怔,失声道:“噢!这样说来,她们姐妹两人……” 讲到此处,突然住口。 蓝姑和叶小珊两人,也不知道他讲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得铁衣人顿了一顿,又道:“叶姑娘,这位大嫂中毒已深,已然只有几个时辰的活命,从此以后,你孑然一身,在江湖上走动,却是不足以保身,你过来,我就授你几招鞭法,只怕金龙神君张恭默复生,也未必有这样神奇的招数!” 叶小珊一听蓝姑果然只有几个时辰的命,心中大是伤心,继又听得那铁衣人竟是对自己的将来,极是关心,甚至于还要授自己鞭法,不由得莫名其妙,尚未回答,蓝姑已然道:“我自知即将毕命,但是小珊却不用你多操心,你只要将金龙鞭留下,我们自己会学,谁要学你的什么鞭法!” 但铁衣人“咯”地一笑,道:“这事情,却要由得叶姑娘自己决定,你和她非亲非故,何必越俎代疱?” 蓝姑心中一动,道:“我和她非亲非故,难道你竟和她有亲有故?” 铁衣人并不回答,叶小珊却道:“姑姑,你也真是的,我怎么会和这种坏胚子有亲有故?不要金龙鞭也罢,咱们走吧!” 铁衣人却将金龙鞭抛了过来,两人皆不敢接,“铮”地跌到了地上,那铁衣人已然身形如飞,向外走去。 叶小珊忙过去拾起金龙鞭,回头一看,只见蓝姑面上,在痛苦之中,又充满了迷茫之色,又忙道:“姑姑,你究竟怎么啦?难道真……” 蓝姑一挥手,不让她再讲下去,道:“小珊,咱们先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转身便向冷巷外走去,叶小珊满心焦急,跟在后面,一直来到小镇尽头的土地庙中,蓝姑推门而入,才长叹一声,坐于就地,叶小珊急得流泪,道:“蓝姑姑,你怎么啦?” 蓝姑又叹了一口气,道:“小珊,我刚才和花香浓对掌之际,已然身中奇毒,此刻,麻痒之感,已然来到肩头,大约活不长了!” 叶小珊眼泪夺眶而出,叫道:“姑姑!” 蓝姑摇了摇头,道:“小珊,人生千古孰无死?你难过什么?快别哭,趁我未死之前,我还有好几件事要和你说!” 叶小珊本是至情至性的人,一时之间,那里忍得住眼泪?极力忍住,却是抽抽噎噎,更令人伤心。 蓝姑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径可两寸的竹筒来,道:“小珊,这竹筒中所放,便是你太师傅当年留给我的一卷绝情经,那绝情经乃是他老人家当年,在龙门石窟之中,一个佛像手中发现的。那佛像鎏在千仞峭壁之上,若非功力绝顶,绝上不去,他也曾细细参研过一遍,只是当时,他正和师母新婚燕尔,两情正浓,和那绝情经上所载绝顶功力,格格不入,始终未能领悟分毫,因此便一直放在身边,传了给我,结果我也同样未能练成,现在交给你了。” 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小珊,我知道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要练那绝情经,当真是难过登天,唯有一个办法,或可练成,你……你可能答应我削发为尼么?” 叶小珊怔了一怔,但是黑暗之中,只见蓝姑的眼中,充满了深切期望之情,一咬牙,道:“姑姑,你答应你削发为尼!” 蓝姑长叹一声,道:“小珊,不是我逼你,如今,你自己身世未明,依你性格而论,而代深仇,你又是一定要报的,若然没有过人的本领,怎能报仇?所以我才要你练那绝情经上的功夫!” 叶小珊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蓝姑道:“第二件事,你武功若是没有练成,千万不可与报仇之念!那铁衣人和花香浓,武功均非泛泛,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叶小珊又答应了一声,蓝姑续道:“刚才我和你讲我师傅当年的去向,被花香浓打断。我师傅师母两人,乃是为了寻找两件武林异宝,而远赴北海的。 在小师弟出生,江湖上朋友送来的贺礼之中,有一件未曾具名的,却是一幅图画,和一封信。 信上说,北海无数小岛之中,有一个岛,叫着‘寒铁岛’的,岛上终年玄冰不化,积雪极深,就在一个大雪坑的底下,结有一棵‘玉脂雪芝’。 那玉脂雪芝,只有在出玉而且终年积雪的山上,才能生长,乃是玉精、冰精两者混合,配天地间灵气而成的异物,通体明如水晶,还有一件,便是寒铁宝衣。” 叶小珊一怔,道:“寒铁宝衣?是什么?是一件铁衣么?” 蓝姑道:“当时连师傅师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在‘抱朴子’一书上,载有玉脂雪芝的名称,可以益气轻身,是练武之士的无上至宝,那寒铁岛上所出,既然名曰玉脂雪芝,想必比玉脂雪芝更是有用,因此他老人家才不听师母的劝阻,决定前去寻找,怎知一去,就从此了无音讯!” 叶小珊秀眉微蹙,道:“姑姑,你日间一见那铁衣人,便问他师傅的下落,可是疑心那人身上所穿的,就是什么寒铁宝衣么?” 蓝姑点头道:“不错!” 顿了一顿,道又:“第三件,那铁衣人虽说师傅师母,已然死去,但是却未曾提到小师弟的下落,他如果未死,今年也应该二十出头了,你以后若是在江湖上走动,却要留心打听,那是师傅师母的唯一骨血!” 叶小珊道:“我晓得,姑姑,你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 蓝姑叹了一口气,半晌不语,才道:“小珊,你以后若是遇见一个人,叫伍中年的,你告诉他,当年在镇江和他相遇的蓝衣少女,已然命尽陕甘道上,叫他……叫他……不要挂念了。唉!若是早知终于练不成绝情经,我也不致于……”下面的话,简直是在自言自语。 叶小珊是何等聪明之人,当然一想便明白,心中暗道:“啊!原来蓝姑姑早年曾属意于姓伍的那个人,是因为想将绝情经练成,因此才硬着心肠离去,她远遁祁连山一十六年,只怕也有一半理由,是为了避开那个人哩!” 蓝姑叹了几口气,道:“师傅当年,还有一个师弟,人称独指仙,姓孙,名泗,不知是否还在人间。他老人家极好相识,脸红髯白,一望便可以知道,若是遇到了,却非相认不可。” 叶小珊一一答应,蓝姑自知无法可治,为了避免叶小珊伤心,只是和她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晃眼便是两个时辰,天色已明,蓝姑的声音,断断续续,阳光透入土地庙中,叶小珊看见她脸色青白,一丝血色也无,大惊道:“姑姑!” 但蓝姑已然眼慢慢闭下,突然一阵抽搐,叶小珊伸手一探,鼻息全无,已然死去! 到了最该伤心的时候,叶小珊反倒没有了眼泪,默默地望了蓝姑半晌,低呼几声,抱起了蓝姑的尸体,施展轻功,向前飞驰。 直到天色傍晚,才见面前崇山峻岭,叶小珊毫不犹豫,便向山中走去,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才来到了一个静僻的山谷之中,就在当地,挖了一个坑,找了些平整的石板,将坑铺好,才将蓝姑葬了,又在上面压了好几块大石。 等到做完那些,痛定思痛,伏在墓上,痛哭失声,哭声凄绝,连晚归的乌鸦,像是也受了感动,在空中低回不已,不时发出同情似地一叫。 叶小珊哭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是满天星斗,一弯新月,斜挂天际。 她定了定神,心中了无主意。 须知她一十六年来,都在蓝姑照料之下过日子,简直还是一个小孩子,但如今骤然失去了蓝姑,江湖险恶,她怎知怎么才好? 想了半晌,自言自语地道:“我既然曾答应蓝姑,出家为尼的,不如就找一个尼姑庵,先剃渡了再说!” 正在想着,听得不远处飘来了几下钟声,抬头一看,对面峰头上,像是有一个寺院。 叶小珊心想:“反正是削发出家,管他是尼姑庵,和尚寺,还不全是一样的么?” 又向蓝姑的坟头,依依不舍地望了几眼,正待离开,陡然间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她一个转身之际,身子一偏,看到另一旁的一块石上,竟然刻着“蓝姑之墓,叶小珊立”八个巴掌大小的字! 事情如此之快,焉能令得叶小珊不大吃一惊,忙喝道:“谁?有谁在这里?” 放目四顾,却是仍无一人,而且四下里静到了极点,除了不远处一道小溪,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潺潺而流之外,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叶小珊凑近那块大石一看,只见那八个字看来不像是斧鎏而成,心中更是大奇,暗道:“奇了,难道老天爷知道蓝姑姑会死,又知道我会将蓝姑姑葬在此处,因此便天生了这样的一块石碑?” 但继而又大摇其头,道:“不会的,若是那八个字早在,为何刚才竟未看到?” 想了半晌,觉得最可可能的情形,是自己伏石痛哭之际,有人悄没声地走来,在石上留下了这八个字,又走了开去。 但那人竟能令得自己全无所觉,难道是天上的神仙不成?否则又何以知道自己的名字?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所以叶小珊不免想到“老天爷”和神仙的身上去,好半晌,未见有动静,又叫了几声,也无人答应,为防意外,将金龙鞭抓在手中,这才转身向谷外走去。 走了山谷之外,又听得三下钟声,在荒山野林之中,那钟声传来,分外凄凉,令人想到在荒山古寺静修的僧人,一生一世,不和方外之世相触,过着苦凄凄的日子。 叶小珊想起自己出家为尼之后,也不免如此,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 此时,蓝姑乍死,她心中悲痛未已,想起自己答应蓝姑的话,不能不做到,而且蓝姑死后,再也不能从人学武,江湖如此险恶,人人本领,都像是大过自己,更非练那绝情经不可。 可是“绝情”两字,究竟讲来容易,实行起来,却要难得多,尤其叶小珊天性好动,至情至性,因此在出家为尼之心,最坚决的时候,想起出家之后的生活来,心中也不免有凄然之感! 当下循着钟声,抬头看去,只见前面山坳之中,隐隐有一角红墙,心知定是一所寺院,便一直向前走去,但越是走,越是景色荒凉,四处简直连草木都没有,全是光秃秃的石头。 叶小珊心中暗忖,这事情也透着奇怪,寺院造在那么荒凉的地方,有谁去上香?和尚都不是要饿死? 一面想,一面已经走了一个山角,只见那座寺院,竟然出乎自己的想像之外,极是宏伟! 但是,却门庭冷落,寺门前的一个广场上,已然长满了杂草,寺门半开半掩,上面一块匾额,四个“上元古刹”的金字,也已经剥落不堪。 叶小珊走到寺门口,顿了一顿,大声道:“有人么?有人要剃渡出家哩!” 叫了两遍,却来见有人回答,叶小珊咕哝道:“难道和尚都死完了?都说佛门广大,为何不出声接纳要出家的人?” 一面说,一面推门走了进去,只见迎面便是大雄宝殿,香烟缭绕,只不过烧了一小截,显然是才点上的,七八支明晃晃的大烛,也烧了没有多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 叶小珊又高叫了几遍,也是没有人答应,便穿廓过庑,找了起来。 那寺院着实大得可以,但是却找来找去,一个人也没有! 叶小珊心中不由得怵然而惊,暗忖蓝姑常说,江湖上有一些奇事,是出乎人想像之外的。 自己刚才为蓝姑立墓,突然出现了一块刻好了字的石碑,这事已然奇得不能再奇,如今偌大寺院,竟尔仍无一人,更是不可想像。 在一间偏殿中呆了半晌,忽然又听得“当当”两下钟声,叶小珊心中一动,暗忖大钟没有人是不会响的,至少打钟的和尚总在吧! 便循着钟声,向前走去,穿过了偏殿,但见老大一个天井,砖上青苔斑驳,一只钟架一上面,挂着老大一口铜钟,一个僧人,穿着异常破旧的袈裟,正推动钟杵,向钟上撞去,好半晌,才传出“当”地一声来。 叶小珊忙道:“和尚!和尚!” 怎知一连叫了十七八声,那和尚恍若未闻,叶小珊心中有气,走了上去,一扳那和尚的肩头,怎知用得力大了些,那和尚竟被她扳得跌了一交! 那和尚一交跌在地上,才“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一见将自己扳倒的,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不由得一怔,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双手比划不已,口中“啊啊”之声大作。 叶小珊见那和尚年纪并不甚高,举止特异,心中又是一奇,道:“喂!阖寺上下僧人,都上那里去了?莫非只有一人在此?” 那僧人翻了翻眼,仍是“啊啊”连声,不知答覆。 叶小珊猛地想起!啊!他是哑巴!凡哑巴大都是聋子,他一定听不到自己的话。 摇了摇头,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叫好啊!偌大一所寺院,一个人也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却是个聋哑僧人,什么也说不出来。便不再理会那撞钟的和尚,仍往后面踱了过去。 眼看就要走到圣院的后门,忽然听得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道:“老僧等今日方知施主要光临敝寺,特率阖寺僧人迎接,施主果然来了,老僧等总算没有白等!” 那声音绵绵实实,在半空中荡漾不绝,叶小珊听了,大吃一惊,暗忖这是什么话?怎么自己要上寺来,这寺中的僧人早已知道了,还率领了阉寺僧人在接我?这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思考,忽然听得另一个声音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不是什么施主,倒反要向大师们取得东西回去,倒劳大师们出寺迎接,实在是过意不去!” 叶小珊一听,几乎笑出声来,暗忖自己当真是庸人自扰,原来阖寺僧人,并不是在寺门外迎接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听双方对答的口气,虽然客气异常,但却分明是假客气,不知道是什么样人,不走正门,却由后门来生事,倒要去看上一看! 端了端腰间的金龙鞭,循声向后门处走去,穿过了一条长廓,便见眼前一排白垩墙,后门洞开,约有七八十个僧人,背对着自己。 叶小珊唯恐被人发现,连忙将身子一隐,退过一边,一伸手,手抓住了墙头,露出半颗头来,向外望去。 只见后面乃是一个老大的石坪,四处林木深忧,那石坪等于和世外隔绝一样。 那七八十个僧人,共分成四排,最前面一排,乃是三个,全都身穿浅青袈裟,第二排有六个人,穿宝蓝色袈裟,第三排二十余人,穿深蓝色袈裟,第四排人最多,穿的乃是黑色袈裟。 那最前面一排的三个僧人,两个白髯飘拂,一个豹头环眼,叶小珊因是对着他们的背部,也看不十分真切。 在石坪那一头,却站着屠夫也似的一个胖子,头发已显花白,凸出个大肚子,样子极是滑稽,却是满面笑容。 叶小珊一见那人满面笑容,心中便不高兴,暗忖这人既然笑得那么开心,大概不会打架,自己一定也就没有热闹可看了! 当真唯恐天下不乱! 只听得那豹头环眼的僧人一声冷笑,道:“小寺远处荒山,向少香火,施主远来,打的什么主意,不妨开门见山,说个明白!” 那胖子哈哈一笑,道:“说得痛快!说得痛快!闻得贵寺藏经楼内,有一条地道,通向一间密室,那密室中,藏有一件异宝。在下为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样坏,那就是见了异宝,不免眼开,若是大帅们肯将这件异宝给了我,那我就下山去了!” 叶小珊心中大喜,暗忖此人果然是上山来寻事生非的,自己可以有热闹看了! 只见那最前排三个僧人,衣袖一齐向后一挥,后面三排的僧人,便一齐向后退出,动作整齐划一之极,即由那豹头环眼的说活道:“施主此言差矣,敝寺是有一件异宝,但此它是敝寺数百年来,镇寺之物,便是小僧等,在此寺出家,已有五十余年,总共也只见过一次,岂可随便给人?施主还是息了这个心念,下山去吧!” 那胖子哈哈一笑,道:“人家说和尚吃十方,我胖子有名的吃十一方,连和尚都吃在内,你们既然早知我要上山来,想必也知道我难以打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想了事么?” 左面那个白髯飘拂的老僧,踏前两步,道:“老僧已知施主之意,请施主赐教!” 胖子也向前跨了一步,道:“好!” 叶小珊看到这种情形,几乎脱口叫起好来,但是那两人虽然同时向前跨出,相隔仍有丈许远近,各自道了一声请。 老僧已然慢吞吞,软绵绵地一掌发出,一点劲道也没有。 那胖子还了一掌,也是一样。 一直打到十七八招头上,仍然是如此,两个人出招,都是慢吞吞地。慢说不像是在厮杀,就算是师傅教徒弟,出手也不应该这样的慢法! 叶小珊越看越是纳闷,也越看越觉乏味,依她的心思,恨不得大叫大嚷,要两人用力搏杀才好,但是她因为不知那胖子和僧人的来历,而自己又是在一旁偷窥的人,不便出声。 想了半晌,猛地一阵高兴,暗叫有了! 这胖子来寻和尚,是为了夺取那件镇寺之宝,而自己却已知道镇寺之宝,是在从藏经阁通出的地道之上。 如今寺中仍无一人,若是自己将那异宝偷了出来,隔墙头丢了出去,则那个胖子一定会来抢夺,而寺僧也必舍命护卫,到时,一定可以有一场大大的热闹观看! 主意打定,手一松,便跃了下来,她刚才满寺找僧人之时,曾记得那藏经阁的所在,因此转了几个弯,并已然寻到。 只见藏经阁上,锁着三把铜锁,叶小珊伸手便扭。 那铜锁只是为了防备寺中僧人,不要胡乱闯进之用,并不是十分坚固,叶小珊手伸处,已然扭断。 “呀”地一声,推开门来,不由得一怔,心中骂道:“原来这寺中,都是一群懒和尚,平日不阅读经典的!” 敢情那藏经阁中,满是经书,但是却灰尘积得老厚,是以叶小珊心中,才如此想法,但是低头一看,却又不免吃了一惊。 原来地上也是一样积尘甚厚,但是却有一行脚印,一直向前通去。那行脚印之上,一点灰尘也没有,显然是新印出来不久! 叶小珊犹豫一阵,决定循脚印走去,一直上了楼,又绕过了几架经书,那脚印便停在一轴画的面前。 叶小珊仔细看那幅画时,见画的是滚滚黄尘的陕甘高原,几匹无缰的野马,正在扬鬃踢蹄地奔驰,气势极是雄浑,画面上也是一点尘埃也无。 叶小珊心知这机关一定在那画上,手一探,卷起画来一看,只见墙上有凹人去的五个小圆洞,用手一比,恰好五指分开,可以插入圆洞中去。 叶小珊向左一扭,扭之不动,又向右一旋,只听得“咯”地一声,突然一股大力,将自己拖向前跌出,突如其来,叶小珊不由得吓了老大一跳,赶紧一缩手,“呼”地一掣了金龙鞭在手,向前疾挥而出,一鞭挥出之后,才定睛细看,又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她向左一旋之际,面前的一幅墙,约有三尺来宽,突然向内移动了三尺,而她因不知就里,手指还插在圆洞上,急切间未曾拔出来,因此才被带得向前跌出了半步,吃了一场虚惊。 如今既已弄清,叶小珊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向里面一看,只见隐约有点光芒,心想已然来到了地道之口,只要走进去,便可以将那件异宝取到。 心中高兴,究竟江湖阅历不足,竟将刚才自己是循着那一连串新鲜脚印来到地道入口处一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一直向内走了进去。 那地道只是向一下微微倾斜,便无转弯之处,不一会,已然来到了两扇大铁门前。 那铁门已然生了厚厚的黄锈,在铁门旁,放着一只老大的水缸,向缸中一看,还有小半缸油,两股灯草,灯火如豆,发出微弱的光芒来。 叶小珊抬头向铁门一看,只见铁门上黄锈虽厚,但是门上所铸的十二个字,却还看得清清楚楚,乃是“上元古刹,藏宝重地,不准妄进”。 叶小珊耸了耸肩,暗道:“不准妄进,好大的口气,我却非要进来看一看不可!” 用力抓住了门环,上下左右,一阵成推,竟然给她将铁门推动,缓缓地向旁移了开去,侧身而进,只见面前仍是一重铁门,门旁一样放着一只油缸,点着灯火,门上所铸的字却道:“未逢法旨,未有宝钥,动门者死。” 仍是十二个字,但是却比第一重铁门上所铸的,更严重了许多。 叶小珊不由得一怔,暗忖若是一动铁门便要死的话,还是不要动它的好,自己看不看热闹,又有什么关系? 刚想退出,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然来到此处,就算这样退出的话,也一定不蒙寺僧见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要看看如何一动铁门,便会身死! 她生性淘气,胆子又大,主意打定,便仔细观看起来,只见那度铁门,和第一重的不同之处,是两只门环之下,有着三个方洞,想来是锁钥孔,没有钥匙,大概不容易将门打开。 但看那铁门,却不如第一重那样结实,用力撞一撞,或许可以撞开也说不定! 拉住了门环,向旁猛力一拉,未曾拉动,又以肩头,“砰砰砰”地撞了三下,空自在铁门上撞出了极大的声响,那铁门仍是未动。 叶小珊心中奥丧,站在门前,寻思对策,此时,地道之中,静到了极点,倏忽之间,叶小珊忽然感到,在第一重铁门和第二重铁门之间,那丈许方圆的空间中,像是另有一个人在! 学武之士,耳目本就特别灵敏,再加此处又静得出奇,叶小珊自然不难觉出是否有人连忙一回头,但就在她一回头之际,眼前突然一黑。 原来就在那瞬间,铁门旁的大油缸上的灯火,突然熄灭! 叶小珊猛地一怔,刚才,她还只是怀疑这地方有了另外一个人,此时灯火一灭,她已然能够肯定,就在这丈许方圆的两重铁门之中,的的确确,除了自己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在。 叶小珊赶紧以背靠住了铁门,屏气静息,右手握住了金龙鞭,静以待变,可是等了好久,黑漆漆的,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只是一阵轻风,将灯火吹熄,自己却在此处疑神疑鬼?” 想了一想,沉住了声音喝道:“谁在此外?” 一言甫毕,便听得“嘘”地一下,极是劲疾的破空之声,显然是一枚暗器,奔自己射到,叶小珊早有提防,身子一侧,“铮”地一声,那枚暗器,射在铁门之上,爆出了一串火花。 那一串火花,一闪即灭,若是在大白天,根本不可能觉出它的存在,只是在黑漆一团的地道中,却大是有用,就在一刹间,叶小珊看见了对面墙角上,站着一个女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总算看清了有一个人在,心中一奇,暗忖这里乃是和尚寺,自己循声寻了来,是为了要剃度出家,这个女子身材苗条,年纪不会大,难道也是想削发为尼的么? 心念闪电也似转动,金龙鞭也随之而发,“刷”地一招“一鳞半爪”,向前跨出一步,鞭梢直向那女子站立处刺去。 刺出之时,认得极准,可是刺出之后,却只是“叭”地一声,刺到了墙上,敢情那女子已然在霎那之间,避了开去! 叶小珊心中一惊,不敢再冒险进攻,回鞭撤招,舞起了金龙鞭,将全身护住,也幸亏她未曾贪功冒进,就在她刚将金龙鞭撤回之际,三枚暗器,已然激射而至。 但是她所使的金龙鞭法,乃是昔年金龙神君张恭默的解数,无论攻、守,变化之神奇,都无以复加,那三枚暗器,尽皆被金龙鞭震开,叶小珊见对方只是发暗器,心中不免有气,又喝道:“你是谁?来这里作什么?” 只听得左面墙角处,那女子也道:“你又是谁?来这里作甚?” 叶小珊一怔,道:“你先说!” 那女子一点也不让,道:“你先说!” 叶小珊心中有气,道:“你不说也罢,谁稀罕知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一声冷笑,道:“你说得不错,谁稀罕知道你叫什么!看暗器!” “嘘嘘”之声大作,又是七八枚暗器,电射而至。叶小珊怒气勃发,娇叱道:“好女贼,今日我要是叫你出得了这地道,以后也不用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那女子也是照样地骂了一遍。 叶小珊更是大怒,她性子急躁,这样口角而未能见到对方,实非所愿,大声道:“女贼,你既然口出大言,可敢点着了灯,就在这丈许方圆之内,各凭真实本领,见一个高下?” 那女子道:“你只管点!” 叶小珊手一探,在怀中取出了火折子,刚待晃着时,猛地一怔,道:“你可以趁我点火时,以暗器打我,是也不是?” 那女子道:“笑话!对付你这样的人,何必如此!” 叶小珊道:“好!你若是不守信,天打雷劈!” 手一摇,便晃着了火折子,还未曾凑向灯蕊,扬头一看那女子,不由得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叶小珊向那女子一看,双眼便定在那女子的脸庞上,再也移不开去,也顾不得火折子烧得通亮,根本忘了自己晃着了火折子,是为了去点着灯蕊一事。 而那个女子,面上也是充满了惊异之色,以同样的眼光,望住了叶小珊,两人僵立了半晌,那女子才道:“咦?你究竟是谁?” 叶小珊道:“我便是我,你又是谁?” 两人所说的话,虽然仍是针锋相对,但是口气却已然缓和了许多。 原来叶小珊一晃亮了火折子之后,发现那女子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活像是镜子中自己所现的影子,仔细看来,竟是越看越像! 叶小珊心中的奇怪,可想而知,她立时想起那铁衣人所说,曾在长江三峡附近,见过她一面之言,那铁衣人所见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女子! 只听得那女子道:“我叫梁月娥。” 叶小珊也道了姓名,两人对望着半晌,突然同时“噗嗤”一笑,齐声道:“我们两人,倒真像是姐妹哩!” 这一笑,已将她们之间刚才的气氛,完全改变了过来。 叶小珊将灯点着,暗忖自己身世不明,这梁月娥和自己有点关系,不然世上焉有如此相像之人,问道:“梁姑娘!你多大年纪了?” 梁月娥一侧头,道:“我十七岁了!” 叶小珊失声道:“我们同年,我从小是个弃婴,被人发现时刚出世,那是在四月份!” 她讲这番话的意思,是怕自己和梁月娥,可能还真的是孪生姐妹,怎知梁月娥面上现出了失望之色,道:“啊!你大我三个月,我是七月份生的,一样不知生身父母是谁,从小由一个老婆婆养大的。” 两人心中,俱是一样的的心思,一叙生月年庚,便都感到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因为若不是双生姐妹,生日便不应该隔得如此之近,但如果是双生姐妹的话,生日却又不应该隔得如此之远! 叶小珊笑了一下,道:“看来我们只是生得相似了,但既已叙了年庚,又何妨姐妹相称了” 梁月娥拍手笑道:“我正有此意,小珊姐姐!” 叶小珊“唔”地一笑,道:“月娥妹妹,刚才你的暗器,好厉害啊!” 梁月娥面上一红,道:“你还说呢!你手中的软鞭,不也是一样?小珊姐姐,你进这里来,莫非也是为了盗取这古刹中的那件镇寺之宝?” 叶小珊忙道:“低声些,咱们如今都是在做贼哩!” 梁月娥道:“我跟着那大肚胖子,已有半个来月了,他一直未曾发觉我。那胖子叫着笑弥勒百口仙宋送,住在华山,各种宝藏物最多,有不少武林绝学,稀世兵刃,我正嫌一个人打不过他,能偷进他的藏宝库去,难得我们两人如此的相像,一定可以伺机行事了!” 叶小珊也听蓝姑讲起过笑弥勒宋送之名,而且梁月娥的那一番话,正合上了她的心思。 当蓝姑死前,将绝情经交给她时,她也的确想将绝情经中的功夫练成,可是她天性却绝不是无情无意之人,若是硬要她压制自己的感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听梁月娥如此说法,早已怦然心动,道:“好哇!我们先将那铁门弄开了再说!” 梁月娥点了点头,手按在怀中一探,取出一柄长才二尺,又薄又扁,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刃来。 叶小珊好奇道:“你这兵刃,叫什么名称?” 梁月娥道:“这叫雁尾锏。” 说着,便将雁尾锏插入了铁门缝中,左右一格,只听得铁门“轧轧”作响,两人再用力一撞,“哗”地一声,已然将铁门撞了开来! 两人心中高兴,向铁门内一看,只见一间三丈见方的大石室,室内也点了一缸大油的油灯,室中心一个石台之上,放着约有尺许见方,黑漆漆的一只盒子。 两人对望一眼,叶小珊低声道:“妹妹,那异宝大约是在这盒中了,你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梁月娥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我在外面,见宋送和老和尚,老是慢吞吞地动手,心想将那件异宝抛了出去,看他们动手,也可以热闹一点!” 叶小珊一怔,随即喜道:“妹妹,不瞒你说,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原来你还早我一步,所以我一进藏经阁,满是灰尘的地上,已有了一串脚印。” 梁月娥愕然道:“姐姐,不是你比我先到么?我进藏经阁的时候,地上也早已有了一串脚印了,我只当是你所留下的!” 两人心中同时一惊,一齐失声道:“不好!看来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立即游目四顾,但是却并未发现有人。 心中怀着鬼胎,叶小珊金龙鞭一挥,就势便要向石台上跃去,却被梁月娥一把拖住,道:“姐姐,那铁门上铸有‘动门者死’四个字,我们虽然将门推开了,一点事也没有,但总还是小心点的好,你千万不可以用手去触那盒子!” 叶小珊心中暗自惭愧,自己虽然长她三个月,妄居姐姐,但事实上对方的江湖阅历,却要比自己深上许多。 因此来到了台下,金龙鞭“刷”地向上挥起,鞭上尖角,直挑向那盒子,那盒子看来非金非玉,极是沉重,叶小珊用力一挑,才将盒子盖挑了起来,只听得盒中发出“丝丝”之声。 因那石台高过七八尺,两人俱在台下,却是无法看清盒中有什么东西,但居然有声音传出,两人心中,已然吃惊无比。 对望一眼,正待一跃而上之际,忽然听得石台后面,一个人大喝一声,道:“前面两人别动,你们无知,已然将罕见神物,金足怪蟾放了出来,还不避开?” 叶小珊和梁月娥猛地一怔,虽然未曾看清发话的是谁,但也被那语声慑住,而且什么金足怪蟾,实在是闻所未闻,因此一齐向后退开。 只听得“铮铮铮”一阵密如连珠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处,自石台后面,转出一个浑身为铁衣所裹的铁衣人来。 叶小珊一见铁衣人也在此出现,心中又惊又气,道:“呸!我道是谁,原来是人这贼子,什么金足怪蟾,银足怪蟾,可是你故意骗我们,好趁机来夺此异宝?若不是,我谅你也没有这样的好心!” 铁衣人一笑,道:“对别人,我倒却是绝不会有此存心,但对你们两人,却又不同。” 叶小珊梁月娥两人齐声道:“为什么?” 叶小珊接着又道:“妹妹,别听他的!这人坏得很!” 梁月娥道:“我知道,他便是近两年来,江湖上传说的铁衣人!” 两人只顾咭咭咯咯说话,忽然见那铁衣人身形一转,手臂一挥,一股大力拥到,将两人一齐踉跄逼出七八步去,同时听得他叫道:“小心!” 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一则猝不及防,二则功力和那铁衣人相比,相去甚远,铁衣人“小心”两字一出口,她们已然几乎跌出了铁门去! 匆忙站定脚跟,刚要一齐怒吼,倏忽之间,只听得“丝丝”之声大作。 那声音,正是初揭开石台上那只金盒时,两人所听到的声音,响声越来越大,突然之间,竟然震耳欲聋,像是有无数无形的小箭,直向耳鼓之中钻来一样。 梁月娥和叶小珊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那铁衣人双目注定了那只盒子,十指箕张,作势欲扑,虽然他的面上全被铁丝编成的头套套住,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也可揣知他心头甚是紧张。 两人俱是莫名其妙,全又知道那铁衣人虽然无恶不作,但是刚才那一推,却又似乎并无恶意,僵了一会,只见那盒子上,升起两股淡青色的烟来,其急如矢,“丝”地一声,向上射了尺许,又倏地缩了回去。 如是者三次,两人才看清楚,那激射而起的,敢情不是什么烟,而是两条伸缩如意的长舌,舌尖还有一个倒钩! 两人心中更是骇然,心想确是做梦也料不到,这古寺的镇寺之宝,敢情是一件活物! 那两条长舌,连吐五闪,“噗”地一声,已从盒中跳出了一只物事来。 那物事背阔三尺,足爪金光闪闪,双眼色若珠砂,全身满是一个个鼓起的肉包,约有尺许方圆,竟是一只三足蟾。 蟾之为物,形如蛤蟆,本来毫无威猛之态可言,但是这一只三足蟾,却大是不同,一跳出来,便昂首吐舌,舌头之长,竟达两尺,而且只是一条,只不过在近舌根处分岔,刚才看不清楚,才以为有两条长舌,长舌向空一仲,又倏地向下一卷,划在石台之上,竟而铿然有声! 那铁衣人一见金足怪蟾自盒中跃出,猛地踏前一步,身子一俯,“呼”地一掌,便向怪蟾压了下去,怪蟾一跃而开,那一跃,竟然来到了梁月娥和叶小珊的面前,两人不知厉害,见那金足怪蟾,神态极是威猛,竟不约而同,一齐伸手去捉。 手刚一伸出,便听得铁衣人大声叫道:“不要乱动!” 那铁衣人功力深湛,这一喝之声,当真是宛若半天中响起了一个霹雳,两人不由自主地一怔,疾缩回手来。 她们两人,武功虽未臻第一流境地,但因为生性聪明,领悟能力极高,因此出手快捷,手臂一伸一缩,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一眨眼间的事。 但是,她们见机虽快,却仍然是慢了一步。 手才一回缩,突然听到“丝”地一声,长舌自那怪蟾口中,激射而出,左右一分,迳向两人手腕卷来! 两人被铁衣人一股大力挥出之际,已然将到铁门之旁,这一下怪蟾长舌,突袭而至,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尚幸两人见机,立即足尖一点,双双跃起。 但饶是这样,手腕虽未被怪蟾长舌缠中,长衣的下摆,却被怪蟾长舌上的倒钩,“嗤”地撕下了一幅来。 两人在半空中把臂向旁一侧,但是那怪蟾也向旁一移,昂首以待,两人一时之间,大为惶急,正在无法可施之际,那铁衣人手臂一抬,劲风骤生,狂飙陡起,又是一掌,向两人拍出! 两人身在半空,单是对那只见所未见的怪蟾,已是无法可施,何况再加上这力可千钧的一掌! 因此心中吃惊已极,叶小珊已然脱口骂道:“你这人如何趁人于危?” 刚骂得一句,铁衣人的掌力,已然袭到。 两人又不约而同,铁腕翻处,待要以掌相迎时,却突然感到铁衣人的掌力,才初发之时,掌风飒飒,惊人已极,但袭近来时,却已然化为一股柔和无比的大力,将自己将要下堕的身子,向上托了一托! 这一来,两人不由得心中大存感激之念,知道对方这一掌,绝非趁人之危,与己为难,而是在紧急的关头,解救了自己! 只见那铁衣人身形如飞,一掌才发出,便窜向前来,一手抄起了石台上的那只盒子,“呼”地一声,向金足怪蟾倒台而下,动作之快,难以想像,“叭”地一声,已然将怪蟾罩在盒下! 梁月娥和叶小珊也在此际,落下地来,松了一口气,对望一眼,一笑道:“喂!铁衣人,江湖上传说你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如今看来,你并不如传说之甚啊?” 她们两人,年纪均轻,一片天真,叶小珊更是长得那么大,初次在江湖上行走,那里知道什么人心险恶?只觉得那铁衣人三番两次,解了自己的危,因此便衷心的讲出这样的话来。 那铁衣人似笑非笑地“哼”了一下,向石台上一指,道:“你快将那只盒盖取来!” 叶小珊足尖一点,飞身向石台上窜去,刚将盒盖取在手中,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急骤仓皇之极,迳奔地道而来。 同时,两三个人的声音一齐叫道:“来人厉害,快请金足怪蟾啊呀!怎么有人擅自弄开了铁门?大家小心,那胖子有同党!” 一路喧嘈,等到叶小珊回过头来,已然只听得“砰”地一声,铁门被踢了开来,当门站着三个僧人,为首一个,正是刚才叶小珊伏在墙上窥伺之际,曾见过的那个豹头环眼僧人。 那三个僧人一见密室之中,不但有两个面貌美丽的少女,而且还有一个身穿铁衣的怪人,也不禁一怔,喝道:“你们是谁?” 一低头,只见那铁衣人右足站起,踏住了那只盒子,更是大惊失色,道:“你……你……你们……”半晌都未成话。 那铁人却冷冷一笑,道:“和尚如何称呼?” 那僧人道:“我叫法灯。” 铁衣人冷笑一声,道:“法灯,今日贵寺镇寺之宝,反正不能保全,不如由我退了来袭之人,你们便将那金足怪蟾,送了与我如何?” 法灯怔了一怔,尚未回答,便听得甬道处一人,嗓音略带沙哑,“哈哈”大笑道:“老宋一生只是拣人便宜,什么人反倒向老宋来拣便宜?” 那两句话,开始说时,声音还不甚高,但语音却如万马奔腾,乌云骤合,晃眼之间,语音已然轰轰发发,来到了跟前。 法灯和那三四个僧人,早已闪过一旁,门口突然多了一个人,正是笑弥勒宋送! 铁衣人声色不动,道:“想拣这个便宜的是我,其实,你我两人,掉过来也是一样,这寺的僧人,若不肯将金足怪蟾给我,我一样放不过他们,就算是你要将我逐出寺去,却要寺僧以怪蟾为报,亦无不可!” 宋送一笑,道:“说得不错,总之咱们不免要动动手,阖寺和尚,再也保不了怪蟾,可是么?” 第十章 铁衣人“咯”地一笑,道:“久闻你闯荡江湖多年,从来也未曾吃过亏,果然圆滑过人,你说得不错,今日之事,已和寺僧无涉,是你我两人的事了!” 笑弥勒宋送仍是嬉皮笑脸,道:“敢情好,咱们就动手吧!” 口中说着动手,身子却向后退出了几步。 原来他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是心中,却不免内怯。 因为他一路到这上元古刹来,路上已然听得不少江湖上人物谈起酒丐郭有他,儒侠顾文瑜,和白环谷五矮等高手,都不是铁衣人的敌手一事。 那郭有他和顾文瑜两人,俱都和他自己一样,是武林中合称寰宇十大高手之一,合六七人之力,居然尚不是他的敌手,其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而且宋送又听说铁衣人出手便是稀世奇珍“血魔刃”,心中不由得更是大感奇怪。因为,那柄血魔刃,在十七年前,曾经一度落在他的手中! 但是,后来在长江之上,他将血魔刃和掠夺所得的其他珍宝,一齐放在船上,在船上和人动手,再到舱中时,却已然不见! 他一生之中,只有偷他人的东西,已到手的物事,再被人偷去,却还是第一次,因此当时就曾费尽心思,明查暗访,可是十余年下来,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此时,宋送想要责问那铁衣人,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偷了走的,并还可以奚落对方几句。 但是他想了一想,却是不敢开口,因为唯恐惹得那铁衣人一上来便亮出了血魔刃,更是难敌! 后退几步之后,心中已然迅速念转,将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想了一遍,想猜透在这件铁衣之内的,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但结果却是徒然,以他数十年江湖之阅历,竟然想不起眼前这个武功高得出奇的铁衣人是谁? 只见他猛吸一口气,凸出老高的大肚子,突然陷了下去,吆喝一声,肥手向外一翻,却并不发掌,只是道:“进招吧!” 此时,那密室的门口,已然围了不少寺僧,个个满面悲愤,但是却又不敢动手,法灯禅师呆了半晌,突然做了一个手势,和众僧人一齐退出,“砰”地一声,将铁门迅速关上! 宋送一见铁门关上,心中一动,但是总仗着本领高强,也没有放在心上,见铁衣人仍是随随便便地站着,-足踏在那盒子之上,猛地想起,那盒子之下,必是盖着那只三足怪蟾。 那金足怪蟾,奇毒无比,只要被他长舌卷上一下,那怕是撕下一小块皮层来,亦无生理,尤其是被寺僧关在盒中多年,虽然未死,早已饿得发慌,若是一见人,非凶性大发不可,这是我大好机会,为何还不动手? 略一转念,主意已定,一声长笑,道:“你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满身肥肉颤动,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左掌“呼”地向前推出,右手早已扣了六七枚极细极细的银针在手,在左掌推出的同时,右手中指一弹,正要将那几枚歹毒已极的银针,电射而出之际,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全身一怔,左掌突然翻转,向地上一招,掌力过处,人借力遁起,向后疾退出了丈许,才面上变色,稳住了身形! 那铁衣人则仍是站着不动,只是略略扬起了头,一双利若快刃的眼睛,望住了宋送,道:“你可是自知不敌,因此愿意认输了?” 宋送面上神色,略转缓和,喝道:“你和金龙神君张恭默,有什么关系?” 铁衣人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宋送面上,似有迟疑不信之色,原来他是在将银针扣在手中待发之际,才猛地想起十七年前的往事来。 那一年,他正在镇江,也是血魔门大会黑道人物之际,他想去混水摸鱼,将血魔刃偷到手中,结果,却在大街上偷去了阴阳派伍中星、伍中年弟兄两人的阴阳双剑,后来,他又曾见过一个穿着铁衣的人,牵着一个小孩子,急急向前走去,心中好奇,追了一程未曾追上,便发了七枚银针,俱是射中了那人的手腕。 但当时那人却并未停步,宋送随后追赶,直到那铁衣人带着小孩,走进了长江边上的一所茅屋,宋送认出那茅屋乃是金龙神君张恭默有所有,因此才止步不追,离了开去,几天后,终于被他在长江边上,在伍中年的手中,将血魔刃夺到! 事情过去了十七八年,宋送本来早已忘记,但刚才,当他手扣银针,又拟去射那铁衣人的时候,却陡然想起了往事! 他固然一生横行,未遇敌手,但一半也是为了他为人圆通,凡是惹不起的人物,他便不去招惹的原故,金龙神君张恭默,便是他望风远避的人物之一。 因此他在刹那之间,便向后退出,当下听得那铁衣人如此说法,心中暗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和张恭默一点关系也没有?难道他就是失踪近二二十年,音信全无的金龙神君张恭默本人?否则什么人又有那么高的武功? 想了一会,想不出结果来,依他一向的为人,确是想立即退身,以免后患,可是那只金足怪蟾,却又是非同小可的物事,若能得到手中,将蟾身上七十二个肉包之中的七十二粒蟾珠取出,每一颗蟾珠,均是化毒疗伤的无上圣药!而且那条长舌,还可以制成兵刃其毒性和血魔刃也不相上下,自己字在华山设有七间石室,掠夺天下珍宝异物,可也真没有一件,比得上这只金足怪蟾的,叫他怎舍得就此罢手? 呆了半晌,哈哈一笑,道:“我认输了?阁下莫非是在讲笑话?” 铁衣人一声冷笑,道:“那你就动手吧!” 宋送道:“好!” 一个“好”字才出口,左掌“呼”地荡起一阵劲风,向前劈出。 此时,他离那铁衣人甚远,那一掌掌力所及的范围也极大,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被掌风扫及了些,俱都感到透不过气来,慌忙向后退出。 而那铁衣人,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对着那么强劲的掌风,竟而若无其事! 宋送一掌拍出之后,未见对方还手,心中不禁发毛,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展动,向前欺来,又是一掌,但这一掌,却是虚招,右手却向后一摆,六七枚银针,无声无息,自他自己的胁下窜过,直向那铁衣人射去,两枚奔向铁衣人的双眼,另四五枚,分射铁衣人身上大穴。 石室之中,只凭一灯如豆照明,那银针又细又快,当真是极不容易使人发觉! 但见那铁衣人怪笑一声,突然身子向后一仰,首先将奔双眼射到的两枚银针避过,接着手掌一挥,一股大力过处,将其余五六枚银针,一齐击出老远,几乎是在同样时候,“呼”地一掌,反向宋送拍到,厉声道:“原来是你!” 这“原来是你”四字,可说是毫无来由,因为和他对敌的人,既未蒙面,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分明知道对方乃是百口仙笑弥勒宋送,因此这“原来是你”四个字,不禁令得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听了,心内莫名其妙,但宋送却是心中一凛。 因为他行使这种又细又有倒刺的银针,已有四十年,但武林中却知者不多,而他又行事诡秘,不知以这种银针在暗底下害了多少人,一听“原来是你”四字,便知道对方本身,或是亲人,曾为此种银针所害,但是却一直寻不到仇人,直到今日,方知银针是自己所发!因此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道:“不错是我!” 手扬处,满室银光闪闪,一股寸许粗细的银光,突然离手飞起,立时爆散,少说也有几百枚银针,向前电射而出,不但射向铁衣人一人,而且还向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一齐射到! 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正看热闹看得起劲,怎么也料不到会祸起身侧,一个忙舞起雁尾锏,一个一抖手,将金龙鞭幻为一团金光,护住了全身,同时,忽见那铁衣人飞掠而至,双臂飞舞,将向她们两人处射来的银针,全都挡了开去。 就在那电光石火般地一瞬间,只听得铁衣人的背部,发出极是轻微的铮铮铮四五声,铁衣人已然回过头来,大声喝道:“好歹毒的暗器!” 原来已有四五枚银针,穿过了铁衣,将他射中。而因他向前的一扑,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却只是受了一场虚惊! 两人对望了一眼,对那铁衣人更是心存感激,只听得宋送一声长笑,道:“铁衣贼!你背部已然被我以‘梅花怒茁’手法,在灵台穴周围,射中了五枚银针,莫非还要相抗么?” 铁衣人见银针竟能透铁衣而过,心中也大是吃惊,知道这类歹毒的暗器,一中上之后,绝少当时毕命,只是顺血脉而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在体内刺中了要害,便立时身亡! 他功力绝顶,早已气凝于背,将五枚银针,逼在一处,不令银针在体内乱奔,转过身来,冷冷地道:“五枚银针而已,何足道哉!” 一个“哉”字才讲完,手腕翻处,红光迸现,手上已多了一柄色如鲜血,形如弯月的宝刃! 宋送一见便认出那是名驰天下第一兵器血魔奇刃,知道对方若是豁了出去,再和自己对敌的话,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这金足怪蟾,只怕暂时到不了手,他做事极是拿得起放得下,一觉出没有希望,立即不做,这也是他数十年来,未曾失手的原因之一,因此立即身形一转,闪到了铁门旁边,用力向外一推,这一推,他是用了七成力道,以他的功力而论,那两扇铁门再结实,也不难被推开,但是,那两扇铁门,却一动也未动! 宋送吃了一惊,回头看时,铁衣人的血魔刃离自己的背脊,已不过两寸,更是心胆俱寒,但只听得那铁衣人道:“快用全力推门!” 宋送不知铁衣人是什么意思,真气运转,又是用力一推! 这一推,宋送已足用了九成力道。在他而言,已然被铁衣人以血魔刃制住,若是这一下将门推开的话,他还可以极快身法,窜了出去,反将铁衣人、叶小珊和梁月娥三人,关在密室之中! 所以,他特别出力,但是结果,却只是推开了寸许,铁门一被宋送大力推开寸许,立时听得“哗”地一声,只觉得眼前一蒙,无数细沙,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来,宋送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是又不敢动弹,铁衣人在他身后,见那些细沙落得如此之急,也是一惊,手臂横挥,将宋送推开一步,伸手拉住了门环,重又将铁门关上。 就在那一瞬间,密室之中,已然多了三尺来高,七八尺方圆的一堆细沙! 宋送一被铁衣人推开,便已然脱离了血魔刃的威胁,此时,他也知道,自己和铁衣人一样,全已着了寺僧的道儿,看情形在法灯退出之后,已然在通道之中,全都注入了这种见隙就钻的细沙,就算能够将门推开,细沙拥入,也必被生葬!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宋送仍是立即想到利用这个机会,先取得上风再说,因此一被铁衣人向外推出,立即趁机身形一转,来到铁衣人的背后,无声无息,一掌向铁衣人背后袭到。 这一掌劲力之强,不下于他刚才用足力道的一推,“叭” 地一声,击个正着。 笑弥宋送,究竟不是等闲人物,铁衣人本身武功高强,又有那铁衣为护,但是那一掌在毫无知觉之中,被击个正着,心脉也是大受震动,顿时大怒,血魔刃“刷”地倒划而至,宋送见自己一掌刚击中,对方已然还手,而且又是绝不能挨上分毫的血魔刃,心中大惊,一个倒栽跟斗,向后翻出。 他心急慌忙,只求逃脱那一招血魔刃,却忘了身后还有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两人见他突然向铁衣人偷袭,心中已大是激愤,一见他向后退出,仓惶已极,正向自己身旁退来,不约而同,两人一齐出手,梁月娥雁尾锏向前一挺,已然由宋送右肩刺入,叶小珊后退半步,金龙鞭疾抖而起,“云龙三现”,连颤三颤,点向宋送“肩井”、“章门”、“带脉”三穴。 两人出手奇快,宋送做梦也想不到一生纵横江湖,结果反会伤在两个十七岁的少女手中!三个穴道,齐被点中,“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叶小珊踏前一步,金龙鞭扬起,便要向他当胸刺下,但铁衣人已然赶到,手一探,握住了叶小珊的手腕,道:“别下手!” 叶小珊道:“他下手暗害于你,你还要放过他?” 在她反问铁衣人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已将铁衣人当成了大大的好人! 铁衣人一笑,道:“留着他还有用处,看来郭有他和顾文瑜等人,已准备大邀天下武林人物,到铁云庄去找我的麻烦……” 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对宋送道:“笑弥勒,你到时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宋送此时性命已然在人掌握之中,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屈服于人,冷笑一声,道:“铁衣人,眼看你们三人,一样也出不了这间密室,还有什么可横的?” 铁衣人哈哈一笑,叶小珊和梁月娥对望一眼,心中大为踌躇,不明白铁衣人为何发笑。 只听得铁衣人笑了一会,道:“我手中血魔刃无坚勿摧,铁门外全是铁沙,难道我就不会破石而出么?” 宋送面色一变,长叹一声,道:“算我栽了!” 铁衣人一笑,道:“也不止是你,摄魂娘于花香浓,也已为我收服了!” 宋送又是一怔,道:“听晓花香浓勤练百蛇毒掌,难道竟未曾练成?” 铁衣人道:“百蛇毒掌倒是练成了,只是仍不是我的敌手!” 宋送半晌不语,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放我起来吧!” 铁衣人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宋送怒道:“还要什么?” 铁衣人道:“闻得你在华山,辟有七间石室,尽藏天下珍宝,我要你将那七间石室,交了出来!” 宋送一德,不由得怒发如狂,大叫道:“休想!” 那七间石室的宝藏,乃是他毕生心血所聚,江湖上也只是传说,除了早年,摄魂娘子花香浓年轻之时,宋送对她心生爱意,才带她去看了一次,但也是蒙住了眼睛,出入之途,尽皆不知,宋送明知不答应一定难逃毒手,但是一听到铁衣人的这番话,第一个反应,便是自然而然地拒绝! 铁衣人冷冷地道:“笑弥勒,你不肯将那七间石室的宝藏交出来么?” 宋送怒道:“当然不肯,你下手吧!” 铁衣人踏前一步,道:“你与我为敌,已然死有余辜,更何况针射我背,掌击我身!却不能叫你死得痛痛快快,眼下有金足怪蟾在,我要以怪蟾长舌,舐遍你的全身,令你全身皮肉尽失,再受痛苦而亡!” 宋送穴道被点,全身不能动弹,但是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禁全身肥肉,尽皆颤抖,面如死灰。 铁衣人冷笑不绝,道:“如何?” 宋送一硬心肠,道:“不行!” 铁衣人道:“好!” 转身向那盒子走去,才走了一步,宋送已然尖叫道:“且慢!” 铁衣人并不回头,只是道:“肯就肯,不肯就不肯,什么叫作且慢?” 宋送面如死灰,长叹一声,道:“好!答应你!” 铁衣人哈哈-笑,道:“我也不是自己要的,这两位小姑娘和我大有缘份,我心想送她们一笔厚礼,你既肯答应,我便算慷他人之慨了!” 梁月娥和叶小珊一听,那铁衣人要了宋送七间石室的宝藏,自己竟连手都不沾,全都绐了自己,不山得呆了,半晌讲不出话来。 铁衣人向梁月娥一笑,道:“你刚才计议着要去夺笑弥勒的宝藏,你也将他觑得太少了,需知他早巳名列寰宇十大高于之一,除我以外,世上能制服他的人,怕还真不多哩!” 梁月娥面上一红,才知道自己和叶小珊动手相识之际,铁衣人早已隐身一边,但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铁衣人说着,俯身解了宋送的穴道,宋送-跃而起,铁衣人接过盒盖,将盒盖上,捧在手中,递给了叶小珊,道:“你小心接着!” 血魔刃“刷”地一声,向墙上划去,石块应刃而裂,七八刀过去,已然出现了一个尺许见方的大洞,向外望去,只见那正是寺院之后。 铁衣人再加上几刀,洞已大得足够人钻出去了。 血魔刃向宋送一指,道:“笑弥勒先请!” 宋送垂头丧气,钻了出去,铁衣人等三人,也随后出了密室。 一出密室,已然是半山头上,铁衣人向宋送一伸手,道:“口说无凭,闻得你那七间石室,每一间俱请了西域匠人,配有极是精巧的锁,每一锁共有七柄钥匙,少一柄也不能打开,那四十九柄钥匙,相烦你拿了出来!” 宋送刚才在密室之中,答应了铁衣人,将他毕生经营的那七间石室中宝藏交出,实非本愿,还想趁机溜脱,从此算数,怎知铁衣人比他更精灵,面色骤变,自知眼下打铁衣人不过,而那七七四十九柄钥匙,若是交了出来,连自己也进不得石室! 想了半晌,只见铁衣人眼中,已然杀机隐现,暗忖此时不给也是不行,好在那七间石室,地方极是隐密,没有地图指引,除了自己之外,谁也到不了,就算钥匙给了他,自己仍有机会,没法将门弄开,留下七间空空如也的石室,去等他们开门! 因此不再犹豫,手在怀中一探,“叮当”连声,取出了一大串每一枚十许长短的钥匙来。 铁衣人一挥手,道:“你去吧!此处暂时没有你的事了,你到洞庭湖铁云庄上去等我。” 宋送想不到这样容易脱身,大喜道:“遵命!” 身形一晃,已然走了老远! 铁衣人等他转过了山角,才叹了一口气,将那串钥匙,交给了叶小珊,道:“你是姐姐,这串钥匙,由你保管!” 说着,便向前走去。 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俱皆莫名其妙,为何手段狠辣,本领高强,无恶不作的铁衣人,会对自己这样好法,相互一使眼色,便跟在后面。 那荒山人烟罕见,越走越是荒凉,不一会,来到了一个枣树林中,那铁衣人突然停步问道:“你们两人,可能帮我,-个忙么?” 两个少女正在想如何方能报答那铁衣人对自己的好处,听得他如此说法,连忙齐声道:“当然可以!” 铁衣人道:“刚才,我中了那姓宋的五枚银针,虽然被我以内功逼住,未曾射入,但也已然没入肉中,又在背部,我自己取不出来,要相烦你们,代我取一取。” 叶小珊和梁月娥心中一起一怔,暗忖若是要助他取针,当然可知道这个武林中谈虎色变,淮也没有见过的铁衣怪人的真面目了! 两人一齐点头道:“当然可以!” 铁衣人笑了一下,道:“你们取针之际,你们两人之中,有谁想这样做的?” 讲到最后-句话,语音严厉之极,两道锐利的目光,也逼了过来。 梁月娥和也小珊一起道: “这是什么话,我们焉能为此小人所为!” 铁衣人“嗯”地一声,道:“人心难料,这也难说!” 叶小珊性子最刚,道:“你既然不信我们,我们也不敢受你厚赐,还给你吧!再见!” 铁衣人忙道:“且慢,既然你们不会害我,我姑且信你们一次!” 一面说,一面身子一抖,手在劲际一抹,只听得-连串的“锵锵”之声过处,那件铁衣,已然两面分开,落了下来,但是铁衣人却是背对她们两人,手在背上一撕,将衣服撕开,道:“看到针尾不?” 叶小珊定睛一看,只见在铁衣人的“灵台穴”下,方圆方寸之处,有五个极细极细的黑点,道:“针尾倒是看到了,只怕难以取出!” 铁衣人闷哼一声,道:“你们两,自度谁功力高些?梁姑娘,令师是谁?” 梁月娥道:“我们本领差不多,我师傅姓齐,是一个老太婆,叫什么名字,连我也不知道。” 那铁衣人本是背对着两人而立的,一听得梁月娥说出她师傅的模样,突然之间,全身震了一震,倏地回过头来,他转身的动作是那么突兀,令得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全都吃了一惊,抬头向铁衣人望去,不禁又是一呆,原来那铁衣人看来只不过四十上下年纪,长得极是端正,可以看出他年轻之时,一定是一个风度翩翩,貌相英俊的少年英雄! 那铁衣人近数年来,在江湖上声名如此昭彰,而武功又如此之高,在叶小珊和梁月娥的心目中,只当他本来面目,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便是形容古怪的怪人,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见他面上神色,似惊恐,似回忆,说不出的复杂,梁月娥心中暗奇,定了定心神,道:“尊驾难道认得我师傅的么?” 铁衣人面上,立即恢复了平静,道:“你就是这一个师傅?” 梁月娥道:“还有一个矮老头,时时来看师傅,他们两人,本身武功,皆不如我,但是懂得却极多,想是在江湖上阅历甚丰,又像是本来他们两人皆有一身惊人武功,但后来却被人废了去一样,我问过他们多次,他们都不肯说。” 铁衣人道:“他们没有再和其他人物来往么?” 梁月娥道:“没有。” 铁衣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梁月娥根本猜不透他是否识得自己的师傅,只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好半晌不出声,才道:“那姓齐的老太婆,可有教过你一种功夫,叫作‘吸星神功’的?” 梁月娥一怔,道:“吸星神功?没有啊!那是一门什么功力?” 铁衣人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两人,一齐下手,在我背部击上一掌,谅来可以将五枚银针震出来!” 两人对望-眼,心中俱对眼前这个铁衣人,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各自纤掌一摇,“叭叭”两掌,击了上去,再伸手一拈,便把银针拈了出来。 只听得铁衣人松了一口气,身子一矮,一提那件铁衣,重又连头带脸,一起罩没,转过身来,道:“我自艺成以来,尚未曾以本来面目对过人,只有你们两人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尚盼你们勿对人言起!” 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一起点头答应。 铁衣人又道:“你们既然得了宋送的那串钥匙,只要取了他在衡山天一崖那七间石室的宝藏,便一生受用不尽,这厮一生之中,收集了不少武林秘笈,你们却不可眼花缭乱,一样一样地学,武学之道,在精而不在博,就算通天下武功你都会,但是却也不如一个只练一招,而苦练多年的人!” 他所讲的,实在是至理名言,两人自然可以领会,铁衣人又道:“宋送那七间石室的入口处,极是巧妙,在天一崖上,有三道瀑布,其中东面的一道,看来水势最急,实则,却是幻象,因为那一段崖石,天然花纹,看来如瀑布一样,人多不测,那便是七间石室的入口,你们只要去一查,便可发现的!” 话一讲完,身形晃动,便自离去,虽然身上穿着铁衣,也是奇快无比。 叶小珊一见铁衣人要离去,一句憋在心中好久的话,便突然冲口而出,道:“且慢走!” 那铁衣人身形一凝,道:“什么事?” 叶小珊足尖一点,纵了上去,道:“刚才我在山中,埋了蓝姑姑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块刻了字的大石,可是你的手脚?” 铁衣人一笑,道:“不错!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的,天下武学,浩瀚如海,什么都可以学,那本绝情经中的武功虽高,但是却不要学的好。” 叶小珊讶道:“为什么?” 铁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道:“人总是有感情的,像我这样的人,见了你们,尚且下不了毒手,反而要处处照顾,可知那绝情经,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曾经练成功,绝不是偶然的事!” 叶小珊听得呆了半晌,暗忖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和自己两人,有着极深的关系一样,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也的确和传说中铁衣人心狠手辣、一出手,必定诛戮对方全家大小,一个不留的情形,大不相同,忍不住问道:“尊驾如此说法,难道竟和我们两人,有什么渊源么?” 铁衣人呆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道:“我与两位姑娘,素未谋面,更无渊源,今日别过,也不知何日再见,叶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言下竟大有惘然之感。 叶小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感到那铁衣人像是和自己有着极深的关系一样,但给铁衣人一反问,却又感到答不上来,呆了一呆,铁衣人已然展开身形,一晃眼间,便绕过了山头,看不见了。 叶小珊只是喃喃地道:“奇怪,这铁衣人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呢?” 梁月娥笑道:“姐姐,不用去想他了,咱们还是先到衡山天一崖去,取宋送的那七间石室的宝藏,还是到洞庭湖铁云庄去看热闹?” 叶小珊想了一想,道:“宋送将那串钥匙交了出来,大非本愿,我们还是先到衡山去一遭吧!” 梁月娥拍手道:“好哇!正合我心意!” 叶小珊经过一来,早将蓝姑死前,吩咐她出家为尼,练那绝情经一事,置诸脑后,两人连袂下山,直向衡山而去。 路上行来,非止一日,这一天中午时分,已然到了衡山脚下,两人均未到过这座号称“南岳”的名山,正想在山脚下向人打听往天一崖的走法,忽然见一年轻人走到面前,“啊啊”地叫了两声,向白纸一指。 两人莫名其妙,暗忖难道是个乞丐?一齐向纸上看去,却见上面写着:“敢问上天一崖如何走法?” 那几个字挺拔有劲,一如其人。 叶小珊“唔”地一声,道:“妹子,这哑巴倒有趣,咱们正要向人家打听天一崖的去途哩,他倒先问起我们来了!” 一面说,一面向那年轻人摇了摇手。 梁月娥仔细打量了那年轻人一番,说道:“姐姐,衡山天一崖是百口仙宋送隐居的所在,武林中人人知道,凡到天-崖去的,只怕大都是想夺宋送宝藏的人,我看这哑巴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提防着他才好!” 叶小珊笑道:“你说要提防他,又大声叫了出来,不怕他听了去?” 梁月娥道:“哑巴大都是聋子,你看他的样子,可能听得到我们的说话?” 叶小珊抬头一看,果然见那年轻人只是楞楞地望着自己,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来显然是对外界的一切声响,全无反应!便道:“妹子,你话说得刁不错,看来这人也不像是坏人,不理他也就算了!” 那年轻人眼珠转动了几下,眼光突然停在叶小珊的腰际,叶小珊生性极是好动,大凡好动的人,总喜炫耀自己,自从蓝姑死了之后,叶小珊没有了管头,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路行来,竟将那条金龙鞭,缠在腰间,此时,那年轻人正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条金龙鞭,脸上的神色,甚是怪异。 叶小珊心中猛地-动,退后一步,道:“妹子,这小子老盯着我金龙鞭看,不知是什么意思?” 梁月娥也觉察到了那年轻人的异态,“哼”地一声,道:“我早知他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倒要问一问他!” 踏前一步,一声娇叱,道:“哑巴!你是什么人?” 一言甫毕,想起刚才自己还在说他是个聋子,如今竟向他问起话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怎知那年轻人竟然像是听得懂她的话一样,踏前一步,“呼”地一掌。 梁月娥猝不及防,那人看来虽是瘦削,但这一掌之力,却着实大得出奇,一个踉跄,已然被推出了七八尺远近,心中刚在暗叫不妙,那年轻人出手奇快,身形滴溜溜-转,已然变指如戟,向叶小珊双目戮去! 叶小珊大吃一惊,怒道:“你这人……” 只讲了三个字,对方指夹劲风,已然袭到,叶小珊只得身子向后一仰,堪堪将他这一招避过,尚未得还招,已然觉出腰间一紧,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跌出七八步去,连忙稳定身形,定睛看时,只见绕在腰际的那条金龙鞭,已然到了对方的手中! 叶小珊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因为那金龙鞭,紧紧地绕在她的腰际,并不是一扯就脱的物事。 而那瘦削的年轻人,居然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将金龙鞭夺了过去,可知他在那一刹间,若是要伤害自己,点拿自己胸腹之间的要穴,实是易如反掌! 那一旁,梁月娥见那一人出手便夺走了金龙鞭,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跃过,和叶小珊并肩而立,只见那年轻人取了金龙鞭在手,反覆端详了半晌,面上神色大变,突然踏前一步,低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大感诧异,“咦”地一声,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那年轻人神色严肃,又钉了一句,道:“快说!” 粱月娥和叶小珊俱都心中有气,开声叱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一照面就夺了人家兵刃?” 那年轻人“哼”地一声,也不多言,迳将金龙鞭围在自己腰际,又向前踏前两步,五指如钩,又向叶小珊肩头抓到。 此时梁月娥早已亮了雁尾锏在手,一见对方向叶小珊动手,身形一矮,“刷”地一缩,自下而上,“雁落南天”,便向那年轻人刺去,那年轻人右手招式不变,左手打横一格,迎向雁尾锏,梁月娥本没打算令他受重伤,只是想将他逼开,一见他空掌来迎自己的雁尾锏,不由得一怔,就在她一怔之间,那年轻人突然中指疾弹,“铮”地一声,正弹中了雁尾锏,梁月娥只觉得虎口发麻,雁尾锏脱手,“刷”地一声,飞向半空! 刚才一个照面,叶小珊围在腰际的金龙鞭,便脱手飞起,犹可以说是那年轻人猝然进攻,而叶小珊却未及提防,但这一下,却是梁月娥持锏进攻,但是却被那年轻人中指一弹之力,便已令得她兵刃出手,可知那年轻人武功,实在高出两人许多! 梁月娥兵刃脱手之后,连忙后退,叶小珊封那一抓,竟然无法趋避,只觉得无论避向何处,皆难脱,百忙中只得一掌向对方的胸口,反击而至,“蓬”地一声,击个正着,但是却如中败木,掌上所蕴的力道,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已然被对方不知用什么方法化去,而同时肩头一阵剧痛,已宛若中了一把钢钩,那年轻人双眼隐冒怒焰,叶小珊虽然心中了无亏心之事,但也不禁给他看得心中发毛! 挣扎了一下,未曾挣脱,对方五指,反倒更加用力,叶小珊不由得既惊且怒,大声道:“你这人好不讲理,你准备怎样?” 那年轻人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什么人?说!” 叶小珊刚想回答,忽然听得梁月娥道:“姐姐,不用怕他!” 身形疾掠而至,手中抓着一面三角形的小旗,白底红花,绣的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冷笑一声,叱道:“好贼子,算你本领大,这面令旗,是什么来头,你难道认不出么?还不松手?” 叶小珊满面喜容,叫道:“妹子,你手中所持,可是玫瑰仙姑简蒲的玫瑰令旗?我曾听蓝姑姑说起过这令旗主人的威名,可不要轻易放过了那小子!” 两人兴高采烈地对答之际,那年轻人面色略变,接着却一声冷笑,道:“我从今年初起,便在江湖上寻找那而玫瑰令旗的下落,却不料在你这里,拿来!” 梁月娥作梦也未曾想到自己取出了威震武林,号称见旗如见人,玫瑰仙姑简蒲所有的令旗,对方还是若无其事,怔了一怔,喝道:“有胆的,何妨来取?” 那年轻人一声长啸,抓住叶小珊肩头的手臂,向怀中一带,叶小珊身不由主,被他带得向前跌出,而那年轻人也在此际,身形向后倒窜出去,左手一个“肘锤”,向梁月娥反撞而到。 梁月娥虽然明知对方武功高过自己,但见他背向自己,反撞而到,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内,心中也不免有气,身子向侧一避,中指疾伸,弹向他背心上的“灵台穴”,怎知她这一指才弹了出去,那年轻人一个肘锤撞空,仍是背向梁月娥,手臂却反曲过来,直向梁月娥右腕抓到! 梁月娥怎么也料不到对方年纪轻轻,竟然已将传说中的内功极高境界,周身骨节圆转自如的那一关练成,赶紧缩手时,已然不及,手腕一紧,那面玫瑰令旗,已然被那年轻人劈手夺过! 梁月娥惊呼一声,退后开去,那年轻人这才转过身来,仍将梁月娥的肩头牢牢抓住。 梁月娥定了定神,道: “阁下高姓大名,我们两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出手相逼,一至于此!” 那年轻人道:“我与你们两人,确是无怨无仇,但与这一鞭一旗,却大有干系!” 梁月娥奇道:“鞭是叶家姐姐所有,旗是我的,和你有什么相干?” 叶小珊则高叫道:“贼子,你放不放手?” 那年轻人道:“放手也不怕你逃走,但你们却要回答我几句话!” 梁月娥被他抓得肩头生痛,闻言忙道:“也罢,你松了手再说!” 那年轻人才将手一松,梁月娥赶紧脱身而出,和叶小珊面面相觑,怎么也猜不透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头,竟敢对着玫瑰令旗,为所欲为! 只听得那年轻人道:“看两位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这面玫瑰令旗,是谁交给你们的?令旗主人授这面令旗予人之际,曾讲明以十七年为限,必需交回,但如今已然过期将达半年了!” 梁月娥听得莫名其妙,道:“什么人给我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我是个弃婴,被人发现时,那面令旗已然在我身上,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是威力无比,见旗如见人的玫瑰令旗!” 她在讲话的时候,那年轻人神光炯炯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她。梁月娥因为事实情形,本是如此,心中也就毫不慌乱,否则,在他这一双似能洞察肺腑的眼睛的注视之下,若是说谎,却是难免心慌意乱,露出马脚来! 那年轻人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又转向叶小珊道:“那条金龙鞭,你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句话,却是问得声色俱厉,极是惊人,叶小珊耳鼓也被他震得嗡嗡发响,好半晌才渐渐静了下来,道:“是我姑姑给我的!” 那年轻人又追问一句,道:“你姑姑是谁?” 叶小珊道:“她姓蓝,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年轻人一怔,道:“姓蓝?” 叶小珊心中一动,道:“怎么?你认识她?” 年轻人急道:“她在什么地方?” 这一问,又勾起了叶小珊对相依为命,亲若母女的蓝姑姑的怀念,眼眶一红,道:“蓝姑姑已经过世了!” 年轻人“啊”地一声,道:“原来她已然死了!” 顿了一顿,道:“咱们后会有期了!” 身形飘动,倏忽之间,已在三丈开外。 叶小珊见他取了金龙鞭和玫瑰令旗,竟欲就此离去,不由得心有不甘,大声道:“喂!你抢了人家两件东西,连姓名都不敢留一个么?” 那年轻人头也不回,仍是“刷刷刷”地向前窜去,一面道:“那金龙鞭本是我家之物,玫瑰令旗是我师傅的东西,何所谓抢?” 他身形快绝,在讲到最后一句话时,人已在里许开外,可是那句话,却还是直送入人的耳鼓,可知他内力之高,实是无出其右,和他的年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叶不珊和梁月娥两人,明知追人家不上,而且就算追上,也不是敌手,心中俱皆大为懊丧,梁月娥更是顿足道:“糟糕!我仗着这面玫瑰令旗,不知解脱了多少危难,竟然会碰上简蒲的徒弟,给他抢了回去!” 叶小珊想了一想,道:“妹子,事情不对劲啊!他既是简仙姑的徒弟,怎么又说那金龙鞭是他家的物事呢?难道他和金龙神君张……” 讲到此处,猛地想起蓝姑临死之际,所说的话来,“啊” 地,一声,道:“难道他就是蓝姑所说,太师傅的独子?” 接着又摇了摇头,两人在赶向衡山天一崖的时候,已然各自详细地诉说了自己的身世,是以叶小珊的这一番话,梁月娥也听得明白,应声道:“这更奇了,金龙神君张恭默的儿子,竟然会拜在玫瑰姑简蒲的门下,这事讲给人家听,也不会有人相信!” 叶小珊呆呆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头绪来,道:“不怕,反正他刚才也向我们询问天一崖的去途,说不定到了天一崖,还可以撞见他,却是要向他问个明白!” 两人寻着山脚下的猎户,问明了途径,迳向衡山中走去,翻过了三四个山头,太阳已然西挂,只见面前屏风也似,一座悬崖,挡停了去路,仰头望去,只见三道瀑布,自半山腰中,激射而出,奔腾而下,气势雄壮之极,水珠飞溅,轰隆之声,隔老远便能听见。 两人心知已然来到了天一崖前,加快脚步,不一会,便已然到了瀑布附近,叶小珊大声道:“妹子,你看那一样瀑布是石室入口?” 梁月娥细细向铁衣人所说的那道瀑布-看,只觉得水势极是惊人,但仔细听去,声响却反不如其余两道之甚,手一指,道:“自然是这一道了!” 两人手拉着手,足尖一点,刚待跃过水潭,穿水而过之际,忽然听得瀑布里面,传来“铮铮”两下,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的武功,虽然都还未曾踏入第一流高手的境界,但心思却全都十分灵敏,听得那两下声响,便已同时想到,这是有人在动手! 两人不禁停步不前,对望一眼,尚未有对策之际,便听得一个老妇人尖声叫道:“宋送,你当真仍不肯将石室的入口处讲给我听么?要知我已将百蛇毒掌练成,动起手来,你都占不得丝毫便宜!” 接着,便是百口仙宋送的声音,道:“花婆子,你别作梦了,快离开天一崖,我念在昔年交情,也不为已甚,不会来追赶你的!” 两人一听到宋送的声音,心中俱皆欢喜,道:“好了!宋送既然在此,也可以省却我们寻找入口的麻烦!” 飞身而起,掠过了水潭,已然穿过了瀑布。果然,那瀑布看来甚是惊人,实则上只是薄薄的一层,两人透水而过,身上也没有湿了多少,已然立在一块大石之上,可是面前却又不是什么洞穴,仍是石纹如水流,色作青白的石壁,但是宋送和花香浓的语音,却又听得清清楚楚,如在咫尺之间! 两人不禁大为出奇,叶小珊忍不住扬声道:“百口仙,我们来取宝物来了,你在什么地方,还不现身接引?” 她只当宋送已然被铁衣人制服,将七间石室的宝藏,全都献了出来,铁衣人又将钥匙转赠给了自己,宋送当然会服服贴贴,将宝藏奉上,因此毫不犹豫,便大声叫了出来。 她这里一叫,宋送和花香浓的争吵之声,顿时停止,只听得“咯咯咯”一阵响处,眼前一块五尺见方的大石,本来是天衣无缝,突然向后倒退出去,露出一个洞穴来,叶小珊尚未跨进,宋送已然探出头来,向两人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位,没有来么?” 叶小珊倒给他问得莫名其妙,道:“还有谁啊?就是我们两个人!” 她心直口快,江湖阅历又浅,讲话全无忌惮,梁月娥急拉她衣袖,不令她直说时,她早已连珠炮也似,全都讲了出来! 宋送这一听只有她们两人前来,心中大喜,但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两位请进!” 梁月娥跨前一步,附耳道:“姐姐,小心一点,这胖家伙看来不怀好意!” 叶小珊一怔,心中不信,道:“他怎敢?” 一步便跨进了去,只觉得眼前,一阵异光,不由得尖声叫了起来。 梁月娥跟在后面,听得叶小珊一叫,惊道:“姐姐,怎么啦?” 叶小珊定了定神,已看清眼前异光,原来是嵌在洞壁,七颗枣子大小,色作艳黄的“火齐珠”所发的光芒,忙应道:“没有什么,妹子,你也进来吧!” 梁月娥也跨了进去,只听得“咯咯”连声,石门已然关上。 梁月娥又是一怔,以肘碰了碰叶小珊,道:“姐姐,那姓宋的将石门关上了!” 叶小珊仍是毫不在乎,道:“怕什么!” 只见宋送领头,向前走了两丈来远,使出现了三个圆洞,一样大小,一样形状,两人只道通道一定是这三个圆洞中的一个,怎知宋送俯下身来,将一块大石,移动了一下,在三个圆洞之旁,重又出现了一道石门,当真是隐蔽之极,不明底细,万难找到! 宋送一将石门移开,首先跨了进去,两人跟了进去一看,只见是一间老大的石厅,一个身穿五色绣花衣衫的老妇人,正悻悻然地在石厅中走来走去,叶小珊一见便认出那是曾在客店中见过一面的摄魂娘子花香浓,只见她一见宋送带了两个人进来,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叱道:“百口仙,你在捣什么鬼?” 宋送微微一笑,道:“花婆子,你不是要那七间石室的宝藏么?如今宝藏已归这两位姑娘所有,七星锁的钥匙,也在她们身上,你向她们取吧!” 宋送这几句话,当真是恶毒到了极点,分明是要花香浓和两人为敌,他却在一旁看好戏! 花香浓长眉一轩,向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道:“笑话,姓宋的你又不是好吃的叶子,凭什么毕生心血,送与他人?” 宋送道:“闲话少说,那七七四十九枚钥匙若是不在她们身上,我此生此世,再也不在江湖上行走如何?” 花香浓将信将疑,转过身来,厉声问道:“小女娃,宋送所言,是真是假?” 此时,梁月娥已看出情形不妙,并不回答花香浓的问话,反身宋送道:“笑弥勒,你莫非准备反口么?须防铁衣人寻你算帐!” 宋送笑得浑身上下肥肉,尽皆打颤,道:“笑话奇谈,我一声也没有出过,是摄魂娘子向你们要钥匙,关我什么事?” 梁月娥一怔,道:“那你帮我们看住了摄魂娘子,不准她乱动!” 宋送道:“我与花婆子数十年至交,却无助你们而攻她之理,两不相助,也就是了!” 说着,退开几步,背负双手,悠哉悠哉地望着三人。 梁月娥一见这情形,已知上当,一拉叶小珊,道:“姐姐,咱们快退!” 宋送应声道:“两重石门,均经我关上,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了!” 梁月娥无法可施,和叶小珊后退几步,靠墙而立,叶小珊此时已没了主意,急道:“妹子,那老婆子的百蛇毒掌,厉害无比,我们两人,只怕不是敌手!” 梁月娥恨恨地道:“这贼胖子,我早知他不怀好意,但却也料不到他如是歹毒!” 说话之间,花香浓已然“咯咯”冷笑,向两人一步一步,走了近来。来到约有三四步远近处站定,阴恻恻地道:“你们两人,正当妙龄,又重得如此花容月貌,我老婆子着实不忍看你们就此丧生,快取钥匙来!” 叶小珊“呸”地一声,道:“凭什么?” 梁月娥唯恐花香浓立时下手,急忙道:“姐姐!” 花香浓厉声道:“就凭这一双百蛇毒掌!” 手腕一翻双掌已向这了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两人只见她双掌之上,刺出无数毒蛇,虽然细小之极,但仔细一看,却又条条栩栩如生,同时,闻得一阵腥臭之味,叶小珊怒极欲骂,梁月娥却已抢着道:“好,给你就给你!” 叶小珊怒道:“妹子,七间石室的宝藏,非同小可,怎可轻易给人?” 梁月娥附耳道:“姐姐,宋送嫁祸于我们,我们正好将钥匙交给了花香浓,等她和宋送去窝里反,我们坐收渔人之利!” 叶小珊这才恍然,手在怀中一探,“叮当”连声,取出那一串钥匙来,向地上一抛,道:“你取去吧!” 花香浓一见叶小珊乖乖地将钥匙交了出来,心中大喜,身子一转,已然向旁滑了了七八步,一俯身,正要去取那串钥匙时,猛地觉出背后生风。 那风声极是细小,若不是在石厅之中,静到了极点,根本就听不出来,花香浓猛地想起宋送的绝技,银芒针来,不由得亡魂皆冒,那里还顾得拾钥匙?立即和身扑倒在地,只听得耳际极为轻微的几下破空之声过处,已有几枚银芒针,在身上掠过。 花香浓手在地上一按,正待一跃而起,正面相向时,但宋送既已出手,又知对方百蛇毒掌厉害,那里容得她喘气?第一把七枚银芒针,全被花香浓见机避过,一枚也未射中,早已扣了另一把在手,花香浓人才腾起半尺,第二把十余枚银针,重又电射而出,这一次,是用另一条手臂射出的。 宋送两条手臂,截然不同,有一条经如女子,和他身子极不相称,在这一条手臂上,宋送练成了阴柔已极的内力,那第二把银针射出之际,更是无声无息,花香浓只当自己一跃而起之后,便可以以百蛇毒掌对付宋送,怎知宋送为人阴险,才跃起丈许,背上十余处,突然一麻,心知不妙,立即凝气相抗,已然不及,那银芒针其细如发,连铁衣人所穿的铁衣,都能钻过,就算花香浓的内力已达化境,也是无法预防这等专破内家真气的歹毒暗器!怪叫一声,一个打滚,转过身来,“刷”地跃起,道:“宋送,你好!” 宋送一笑,道:“我本来就不坏!” 花香浓固然被十余枚银芒针一齐射中,但当时却除了一麻之外,一点感觉也没有,那银芒针已然深入体内,顺血脉流行,或是立即刺中体内气泡,当时死去,或是过上三五个月,仍是无事。 此际,花香浓心中恨到了极点,早已豁了出去,阴恻恻一笑,道:“宋送,你本来不坏,但现在却要坏了!” 向前踏出一步,手腕缓缓翻起。 宋送冷笑一声,道:“花婆子,你身中我十余枚银芒针,尚敢乱动么?” 花香浓知道一中银芒针,若是静坐不动,使针在体内不致乱闯,可以远些日子受害,但活着等于是在等死,做人又有何趣味?因此已准备快些死去,而在死前报仇!手腕略为一停,道:“宋送,你若肯放我出去,我便不和你拚命!” 宋送哈哈笑道:“这才算是识时务的人!” 语音未结,花香浓已然大叫一声,“砰”地一掌,击了过来! 原来花香浓蓄意报仇,故意装出要觅地静养,就此离去,但实则上却已将毕生功力,凝于右掌,突然发动,一掌过处,腥风骤起,迳拍宋送胸口! 宋送虽是老奸巨猾,但却也料不到花香浓刚才还讲得好好的,只求出得石洞去,但倏忽之间,便是一掌拍到。 摄魂娘子早年便名列十大高手之内,晚年又精练百蛇毒掌,绝非泛泛之辈,宋送仓惶之间,无法预防,只觉得腥臭之气扑鼻,对方的掌影,已将自己全身罩住,来势之快,连再发银针的机会都没有! 刹那之间,宋送无法可施,与其硬挨一掌,不如硬接一掌,因此身躯一沉,一翻右掌,迎了上去。 花香浓出手迅逾闪电,宋送在间不容发之间,翻掌相迎,来势也极为快疾,“叭”地一声,双掌相交,若论两人功力,还是宋送稍胜一筹,只见花香浓“腾”地向后退出两步,面如纸金,大口喘了两口气,突然怪叫一声,双手乱抓,身子一软,倒下地去。 原来她不但为宋送掌力震伤,而且刚才发掌之时,强一运气,令得体内所中的十数枚银芒针逆气乱窜,已然刺破了好几个气泡,真气一散,已然死去! 那一面,宋送虽然硬以掌力将花香浓震退几步,但是在双掌相交的那一瞬间,他也感到掌心一阵发麻,像是有无数枚极细极细的细刺,一齐刺了上来一样,知道已然中了对方的百蛇毒掌,待他想以本身真气,将毒逼出时,花香浓十余年苦练之功,亦是非同小可,那股感觉,竟立即消失,毒已深入体内,想要运气逼毒,也已然没有这个可能了! 宋送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面上神色木然,望着地上的那串钥匙,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数十年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机,杀了多少强仇大敌,才搜罗了那么多的宝藏,但到头来,仍不免落在他人手中! 一想到此处,他上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来,心中大叫道:“不!不!绝不能便宜了任何人!” 缓缓抬起头来,注定了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 两人背靠石壁,刚才宋送和花香浓动手,虽只一掌,但是却惊心动魄,非同小可,早已看得呆了。 直到宋送眼泛异光,向自己望来,才暗叫不妙,相互一使眼色,叶小珊知道花香浓百蛇毒掌的厉害,蓝姑便是因此而死,看宋送的情形,也一定已中了蛇毒,若要脱身,只有骗他,自己有办法可解蛇掌之毒,便道:“百口仙,你已中了百蛇毒掌,天下只有我能解此掌之毒,你还不乖乖地听我的话?” 宋送全身皆是一震,他此际对叶小珊的话,倒并没有怀疑,只是他刚才想到,自己毕生心血收集得来的宝藏,在自己死后,不免落人他人手中,虽死亦不甘心,倒不如现在,与这两个年轻姑娘向归于尽,毁了钥匙,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以发现自己的宝藏了! 闻言发出两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尖声道:“多谢好心,但我已活够了,今日能拉上三个人为我陪葬,幸何如之!” 一步一步,向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逼近过来,两人见他眼中,杀机隐现,不由得心中大惊,一使眼色,倏地左右分了开来,宋送哈哈大笑,道:“怕你们逃上天去?” 双掌一错,左右一分,两招一齐击出,石厅之中,立时劲风大作,两人身不由主,顺着他掌风,身子一斜,几乎跌倒! 两人心知宋送拚着一死,也不愿意那七间石室的宝藏为人所知,心中实是骇然,就着向旁一斜之势,“刷”地窜了出去,梁月娥叫道:“姐姐,只要不被他抓住,只怕他身中毒掌,挨不多久,便要毒发身亡了!” 叶小珊道:“不错!” 可是一看那石厅,只不过三四丈见方,纵来跃去,只能在这些地方,要不被他抓住,确是千难万难!就在说话之间,宋送又已扑向前来,这次却只是扑向叶小珊一人,别看他身躯肥胖,动作却快疾已极,身躯晃动,卷起阵阵旋风,叶小珊连避两避,“嗤”地一声,肩头上衣服,已然被宋送撕下一幅来,只差寸许,便要为宋送所执,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梁月娥一旁见势不好,反迎了上去,骈指如戟,直戮宋送背心上的“灵台穴”,宋送本来是向叶小珊疾扑而去的,一觉出背后风生,身形突然一凝,反手便抓,梁月娥猝不及防,右手脉门,已然被他扣住! 叶小珊一见梁月娥为救自己,反被宋送所执,又急又惊,不禁呆了一呆。 她们两人,本领和宋送本就相去甚远,全力应付,尚且不免被执,何况呆了一呆,宋送早已看出破绽,左后一摇,中指连弹三弹,已然弹中了叶小珊“肩井”、“阳谷”、“曲池”三穴,那三个穴道,自肩至腕,而宋送竟然在刹那之间,全部弹中,出手之快,可想而知,叶小珊半边身子酥麻,便“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宋送转过身来,左腕略一用劲,梁月娥“啊”地一声娇呼,想要勉力回掌以迎时,宋送右手一缩,手肘已然撞中了她腰间的麻穴,接着一松手,梁月娥也是栽倒在地! 宋送哈哈大笑,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踉跄来回走了几步,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面面相觑地望着他,不知他要如何处置自己。 只见宋送不断狂笑,来回走了几遭,来到花香浓体面前,呆立了半晌,突然一俯身,握住了花香浓的足踝,提了起来,“叭叭叭”向壁上连摔三次,直撞得花香浓骨折筋裂,才脱手抛出,又走了几步,拾起了那串钥匙,夹在双掌之中,用力搓动,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四十九枚钥匙,全都成了块块碎铜,自他手掌上掉了下来,宋送笑声,越来越狂,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连运真气,却是未能将封住的穴道冲开,看宋送又不像会立即毒发身亡,他毁了钥匙之后,一定要来寻自己的晦气,心内焦急已极! 宋送用内家真力,硬生生地将四十九枚钥匙,毁去之后,想起自己虽然不免身死,但是却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到自己毕生心血所聚的七间石室宝藏,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反常的快意,大笑三声,转过身来,望住了叶小珊,道:“轮到你了!” 叶小珊暗叹一声,心想当真想不到在祁连山上,何等快活逍遥,怎知一下山来,却生出那么多的变故,先是蓝姑姑身死,如今又轮到了自己! 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宋送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自己移近,正在等他下手之际,忽然听得石厅之外,传来惊天动地,“轰”地一声巨响。 叶小珊不禁睁开眼来一看,只见宋送已转过身去,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比刚才一下,还要来得响些! 宋送大声喝道:“谁!” 一面大踏步向前走去,在紧关的石门之旁,按了一按,“咯咯”连声过处,石门打了开来。 叶小珊和梁月娥一齐转过头望去,只见石门之外,一人兀立,气度凝厚,不是别人,正是曾在衡山脚下,只见过一次,一出手便夺了她们两人金龙鞭和玫瑰令旗的那个瘦削年轻人! 刚才,那“轰轰”两下巨响,一传了进来,宋送便知有人以硬功破了石壁,闯了进来,在他想来,能以硬功破石壁,闯进洞来的,只怕除了那铁衣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因此准备出其不意,打开石门迎敌,怎知开了石门一看,立在门口的,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不由得一怔,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道:“我姓张,你便是百口仙笑弥勒宋送么?” 宋送见对方年纪轻轻,但是双眼神光炯炯,竟是一流高手风范,而且讲话之间,另有一股慑人之慨,看他手中,也没有持有什么兵刃,可是探头向外一看,两边石壁,已然四分五裂,难道竟是他以绝顶掌力,生生将石壁震碎?心中倒也不敢怠慢,道:“不错,我正是老宋!” 那年轻人跨进门来,梁月娥和叶小珊知道他武功甚高,只盼他立即出手,解了自己穴道,但是那年轻人却像是未曾觉察到有人躺在地上一样,连看都不向她们看上一眼,道:“宋朋友,我欲向你探询一事,尚望你从实答来。” 宋送身形一转,重又将石门掩上,道:“有话请说!” 年轻人面色一沉,道:“二十年前,江南大侠,金龙神君张恭默弄璋之喜,曾有人匿名送去一幅地图,可是阁下所为?” 他讲出这几句话,宋送面上,不动声色,但叶小珊却是心中“怦”地一动,因为金龙神君当年是因为这张地图,远赴北海,去寻寒铁衣和雪芝一事,蓝姑死前,曾和她详细讲起过,而如今却从那年轻人口中,提出这个问题来,如何令得她不大感诧异? 只听得宋送冷冷地道:“是我又怎样?难道送礼给人,反倒有错了么?” 那年轻人踏前一步,道:“究竟是不是阁下,尚请切实答复!” 宋送一耸肩,道:“不错,是我!” 年轻人面上掠过了一阵悲愤之容,道:“如此说来,金龙神君以后的行踪,你也是知道的了?” 宋送怪叫一声,道:“我就是不知道,但是当年我送去的地图上所示,那件寒铁宝衣,却已然在江湖上出现,你既要知金龙神君下落,为何不去找那江湖上人人皆知,本领高强的铁衣人?” 那年轻人“哼”地一笑,道:“多承指教,当年送图的既然是你,那你可以算得上是罪魁祸首!” 宋送中了百蛇毒掌,早已置生死于度外,闻言哈哈一笑,道:“听说张恭默和殷景红皆已遭了他人毒手,你是他什么人,要代他来报仇?” 年轻人道:“不错。” 宋送“哼”地一笑,道:“凭你也配?” 年轻人后退一步,道:“进招吧!” 宋送横行江湖,数十年来,未曾遇到敌手,只有败在铁衣人手下那一次,和刚才为花香浓毒掌所袭,但毒性未发,功力尚在,本就准备将那年轻人除去,闻言高叫一声,道:“好!” 手臂一屈一伸,一掌已然当胸推出,那年轻人竟然若无其事,反手一掌,迎了上来! 第十一章 两人出掌俱甚快疾,宋送只当这样一个瘦削削的小伙子,还不是手到除去,因此只用了七成功力,怎知“叭”地一声,双掌相交,只觉得对方的掌力,雄浑无比,竟是一流高手,宋送并未全力以赴,“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那年轻人踏步进身,又是一掌,直袭而至。 那一掌,招式未变,只是手臂像是突然长出了半尺也似,宋送本是会家,见状大吃一惊,因为人之四肢,长短固定,若是能练到以本身真气,便将四肢拉长的程度,其人内功之深湛,可想而知,方今武林前辈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太多,那年轻人就算在娘胎中便开始练功,二十来年光阴,也不可能有此成绩! 宋送心中一惊,行动不免失措,飞起一掌,想要再和他对拚一掌时,那年轻人掌法突变,手腕微摇,眼前像是有七八只手掌,一齐向宋送袭到! 宋送本是学武的大行家,一见这种情形,又是一怔,因为那一掌之奇,不在于手掌掌力的神奇,而在于突然之间,掌出如风,幻出那么多的掌影来,若非肘部关节,已能圆转自如,绝对不能做到! 而要练到骨骼关节,圆转自如,又岂是容易的事,宋送一怔再怔,急忙向外-步跨开时,已然不及,“拍拍拍”三声过处,肩、胸、腰已各中了一掌,力道之大,无出其右,打得他身子不断晃动,终于站立不稳,向地上倒去!他一退再退,倒下去时,已然来到了叶小珊的旁边。 他虽被那年轻人以掌力震倒,但他究竟不是泛泛之辈,身子尚未倒地,右臂一屈,已向地上撑去,本来,他倒下去,是要全身都压在叶小珊身上的,右臂一撑,未撑到地上,肘部却在叶小珊肩头上,撞了一撞。 那一撞,恰好将叶小珊被对住的穴道,撞了开来,叶小珊本来连运真气,想将穴道冲开,但是未能成功,一见宋送老大的身躯,向自己压来,心中正在吃惊,怕被他顺手牵羊,伤害自己,怎知倏忽之间,身上一松,穴道已被解开! 叶小珊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向侧一滚,鸳鸯连环,双腿交替踢出,正踢在宋送的腰间,宋送怪叫-声,反手便抓。 他在被年轻人掌力震退,身子正向下倒去,腰部又中了叶小珊两脚之际,仍能出招,功力自是不弱。 叶小珊却未曾防到他有这一手,只见他蒲扇也似的人手,五指如钩,呼啸排荡,已然将抓到自己的胸前,眼看避无可避,非被他抓中不可,突然一股大力,避面袭到,下盘不稳,向下“蹬蹬蹬”地退出了三步,眼前人影一闪,那年轻人已然站到自己的面前,宋送的那-抓,也变了向他抓出,只见那年轻人体态优闲,疾伸中指,反向宋送掌心的“劳宫穴”迎去。 宋送一惊,那一抓也就不敢发出,手臂一缩,人才“咕咚”倒于就地。 刚一倒下,便已面色大变,口中“呵呵”作声,伸手在自己胸前,乱抓乱扒,原来他中了花香浓的百蛇毒掌之后,一直未曾停息,跳跃争斗,毒发更速,而花香浓刚才向他以毒掌之际,存心拚命,已然将十余年苦练之功,一齐发出,毒性格外来得厉害,一发便不可收拾,宋送倒地不久,便大叫三声,面如死灰,奄奄一息。 叶小珊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梁月娥的穴道解开,回过身来一看,那年轻人已然向洞外走去。 叶上珊一见那年轻人已然向外走去,心中反倒觉得高兴,她好胜性极强,自己虽说是被宋送无意间撞开了穴道,但若不是那年轻人撞了进来,自己可能早已丧生在宋送的掌下,若是他不走,少不免要向他道谢,可是叶小珊就是不愿意出口向人谢救命之恩。 但梁月娥却又和叶小珊不同,她一见那年轻人向外走去,自己尚未向人家道谢,心中总觉过意不去,忙道:“朋友留步!” 那年轻人转过身来,道:“还有什么事?” 梁月娥见他一脸怒气,兀自未息,心中不觉好笑,道:“朋友,你夺了我的玫瑰令旗,和我姐姐的金龙鞭,本来我们已然成仇,可是你救了我们的性命,却也得向你道谢!” 不亢不卑,说得得体已极。 那年轻人不由得一笑,道:“你倒说得不错,我早和你说过,那金龙鞭和玫瑰令旗两件物事,全是我的东西,怎么硬说是我夺你们的?” 叶小珊心中本就对这年轻人的来历,大存疑惑,此时趁机道:“胡说,玫瑰令旗是简仙姑的信物,金龙鞭是昔年武林大侠,金龙神君张恭默的兵刃,怎么会是你的?” 年轻人面上略现忧戚之容,并不回答,叶小珊“哼”地一声冷笑,道:“若论武功,怕是你高,但是你夺走了我们姐妹两人的物事,想要不认,却也不能!” 那年轻人面色一沉,道:“实和你们说,简仙姑是我恩师,金龙神君……张大侠……是我……” 讲到此处,却顿了一顿,不再讲下去。 叶小珊生性何等聪明,立即接上口去,道:“张大侠是你父亲,是也不是?” 年轻人一怔,道:“奇了,你怎么知道?” 叶小珊本是以言语冒他一冒,心中也未能肯定,如今听得那年轻人这样说法,心中一喜,道:“好哇!敢情咱们是自己人!” 一言甫出,又不由得大是后悔,因为排起辈份来,自己却要称那个年轻人为师叔! 年轻人道:“你是什么人?” 叶小珊想一想,暗忖这“师叔”两字,自己却是叫不出来,便道:“我是独指翁孙泗的徒弟,我师傅和令尊是师兄弟,我与你岂不是也有关系?” 她因听蓝姑说起过,张恭默有一个师弟,乃是点穴的大名家,为了硬要和那年轻人拉成平辈,因此便隐起了自己蓝姑的关系不说。 那年轻人面露喜色,“啊”地一声,道:“真想不到我十余年来,一直想我师门同门,却在无意中发现了师妹!” 叶小珊“哼”地一声,道:“如此说来,既是自己人了,我该将金龙鞭还我了吧!” 年轻人自腰间解下金龙鞭,递了过去,道:“师妹,孙师叔所习武功,和我爹大不相同,他怎么会将金龙鞭传了给你的?他老人家又在何处?” 叶小珊笑嘻嘻地接过金龙鞭,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道:“我叫张策。” 叶小珊道:“你本领已然大得可以,那玫瑰令旗要来何用?不如给了月娥妹子吧!” 张策沉吟了半晌,道:“好!” 叶小珊喜道:“妹妹,咱们上铁云庄去,有了那面令旗,可得威风多了!” 张策在讲话的时候,两眼一直似开非开,似闭非闭,此时听得叶小珊说起铁云庄,立时双眼圆睁,精光四射! 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一见他眼中精光,如此之盛,不由得吃了一惊。 叶小珊陡地想起蓝姑死前曾说,太师傅张恭默,远赴北海,是为了寻找两件物事,其中之一,是一棵稀世罕见的玉脂雪芝,习武之士服了,不但却病延年益气轻身,还可以抵得上-十余年的功力,张策年纪如此之轻,武功又这样高法,看来正是服食了玉脂雪芝之功。 只听得他问道:“师妹,你们可知道武林好汉,齐集铁云庄,究竟是为了什么?” 梁月娥道:“近四五年来,武林中出了一个邪派人物,既持血魔刃,身上穿着一件寒铁衣,人所不能伤,横行无忌,是儒侠顾文瑜,酒丐郭有他等高手,约了他在铁云庄上相会!” 张策双眼又垂下,道:“那人可是江湖上称之为铁衣人的?我正要找他,想不到他在铁云庄上!” 叶小珊见他满面愤恨,像是和铁衣人有什么深仇大怨一样,趁机道:“你要找他,何不与咱们一起上路?” 张策想了半晌,问道:“梁姑娘令师何人?” 问话之中,显然有点对梁月娥不信任,梁月娥心中大是不快,道:“我本领极杂,师傅姓齐,但是她老人家却本身武功全失,没有教过我什么大的本领。” 张策猛地踏前一步,反问道:“姓齐?是不是一个矮老太婆?还有一个姓赵的老头子,臂上刺有红色小人的,和她常在一起?” 梁月娥对于自己的身世,全不了解,那自小就将她收留的齐婆婆,是何等样人,她心中也是莫名其妙,听得张策竟能说得一点不差,反倒喜道:“啊!原来你也识得他们的?” 张策“哼”地一声,厉声问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梁月娥仍未听出他语气不善,道:“他们在四川万县附近的深山中。” 张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两个老贼,仍然在世!” 梁月娥性格虽比叶小珊柔顺许多,但是骤然听得人侮辱师傅,也觉不能忍受,道:“张兄弟,你为何出口伤人?” 张策咬牙切齿,道:“我父母便是死在他们两人手下,如何骂他们不得?” 梁月娥一怔,道:“有这等事?令尊不是金龙神君张恭默么?” 张策道:“不错!” 他定定地向梁月娥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梁月娥却是一脸正气,心中暗奇,语气也放缓和了些,道:“梁姑娘,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师傅,是何等样人?” 梁月娥心中仍是有气,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从小将我养大的人!” 张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身份你不知道么?” 梁月娥惘然地摇了摇头,张策一字一顿地道:“她叫齐太媪,是昔年血魔门的掌门人!” 梁月娥和叶小珊一齐吓了一跳,血魔门在武林中销声匿迹,虽然已有多年,但当年血魔门成为黑道上最大的派别,所作所为,武林中人却还没有忘记,因此梁月娥和叶小珊乍一闻言,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叶小珊更问道:“妹妹,你师傅当真是血魔门的掌门?” 梁月娥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我懂事时起,她便武功全失,说是被仇人所害!” 叶小珊又道:“张大侠武功盖世,就算齐太媪,又怎能害得了他?” 张策双眼微红,叹了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 他只讲了一句,便不再讲下去,梁月娥和叶小珊一齐问道:“你快说呀!” 张策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然和你们讲得太多了,也不知怎地,见了你们,我就愿意讲话,只怕除了你们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能开口讲话的了!” 两人不由得愕然道:“张大哥,这是什么话?难道人家当你是哑巴?” 张策道:“不错,我是四岁那年,骤遭变故,被一个人舍命救了出来,那人教我道:世上坏人太多,尤其我爹、娘被人害死之后,害我爹娘的人,一定要斩草除根,是非只为多开口,要我装着哑巴,不可说话,唉!那人一将我救出,便自死去,我那时年幼,也不知道难过,可是他吩咐我的话,我却还紧紧的记得,连我师傅,直到死前,也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哑巴!” 叶小珊和梁月娥两人听了,不由得呆了半晌,装聋作哑十多年,连自己的师傅都未曾发觉,在她们想来,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梁月娥叹了一口气,道:“张大哥,你道了半天,还未曾说令尊令堂,是怎样被害哩!” 张策面上肌肉抽动,道:“既然已和你们说了那么多,就将我当时记得的情形,讲给你们听听也不妨,但你们却切不可说了出去!” 叶小珊一噘嘴,道:“你要是不信我们,就别说。” 张策呆了一呆,道:“那一年,我只有三岁,但是却也已然极是懂事。我只能记得从我懂事时开始,就在冰天雪地,罕无人迹的地方过口子。” 梁月娥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张策道:“连我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相信师傅一定知道的,但是我却没有问过她。” 叶小珊道:“我却知道,那一定是北海上的小岛,金龙神君就是为了寻找宝物,才到那小岛上去的,张大哥那时才出世,当然在岛上长大了!” 张策奇怪地望了叶小珊一眼,心想她怎么知道得那么多?顿了一顿,续道:“那一天,漫天下着暴风雪,忽然,听得爹和娘在老远处的欢啸之声,我循声寻去一看,只见他们两人,在老大的一个深坑旁边,满面喜色,那深坑的四周,全是玻璃也似的坚冰,深约三丈,在冰壁上,生着一枝灵芝,我爹一采了上来,便塞向我的口中,当时,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又香又甜,便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 “接着,我爹又在深坑底取起了一只双铁箱,铁箱之中,藏着一件铁丝编成的衣服,我只听得他们两人道,四年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咱们又可以回中原去了。那一场暴风雨止后不久,我就随着父母,回到了中原,在关外,爹又收了一个瘦子做仆人,那瘦子本领也不弱,只是他叫什么名字,我已记不起了。一路南行,到了洪泽湖中,却碰到了齐太媪和她的老搭档赵巴!” 张策说至此处,眼中重又精光四射,充满了怒火道:“我一见那两人,便知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他们两人,果然是无恶不作之徒,早年曾被我娘和几个高手,合力禁锢在漓江之中的一个山腹内,不知怎地,被他们攻破山腹逃了出来,他们一见了爹娘,却装出恭顺无比的态度,说是已然改邪归正,只有那个瘦子,知道他们不久之前,还曾犯下了无数恶行!” 张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频频的叹息,显得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又道:“只是可惜,我爹正在高兴头上,不听那瘦子的话,将他们两人教训了一顿,竟准他们上船来同船而行!” 梁月娥插言道:“就算他们同船而行,也不容易下手的啊!” 张策浓眉一扬,道:“梁姑娘,你可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父母全是胸襟宽阔的人,他们却是卑污的小人!” 叶小珊急道:“妹子,你别打岔,听他说下去!” 张策道:“船行不过第二天,那瘦子就偷偷地对我说,若是他们两人叫我做什么事情,或是给什么东西给我,千万不能应承,最好一见他们在船头,便躲到船尾去,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瘦子为人甚是可亲,是以才听了他的话。 到第三天头上,天刚朦朦亮,那瘦子便一手挟了铁衣,一手提了一柄血也似的宝刀,一脚将我踢到了湖中,我们两人,在湖中抓住了芦葺根,匿了好半晌,等船开远了,才敢泅水逃走,那瘦子告诉我,我父母一时不察,给他们两人放了毒,已然身死!” 讲到“已然身死”四字时,恨到了极点,接着又说:“幸而那瘦子早已察觉,偷了他们两人的宝刀,和那件铁衣,只要有这两件东西在手,报仇总是有望,叫我装成哑巴,这便是我们两人,刚一上岸时,他告诉我的。我们上了岸,他说知道我有一个师姐,住在镇江,只要找到她,就可以报仇,他却只有偷东西的本领,而打不过那两个人。” 叶小珊心知张策和那瘦子要去找的“师姐”,便是才死去不久的蓝姑,但是她既然冒认平辈,也就没有法子讲出来。 张策续道:“怎知我们到了镇江,那瘦子怕有人跟踪,穿起了铁衣,沿江走不多久,突然又说中了人家的暗算,一直拖着我向一所茅屋处走去,才一进茅屋,他便死去,那茅屋中却没有我的师姐,只有一个受了伤的人,躺在床上!” 两人越听越奇,忙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张策道:“他叫伍中年。” 叶小珊猛地一怔,道:“伍中年?” 张策道:“怎么?叶姑娘你认得他?” 叶小珊道:“不是,我有一个最亲爱的人,临死之前,曾向我提起过他的名字,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好人。” 张策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真是一个很好的好人,但只惜我却一直得不到他的讯息。” 叶小珊道:“你遇到了伍中年以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张策道:“又发生了许多事,我几乎死在许多人的手下,后来,我师傅说是她一生之中,只有我父母是她的好朋友,便收我为徒,直到去年她老人家去世,我一直未在江湖上走动,师死之际,她吩咐我说,有一面令旗,她早年借给一个人,叫我见到了就收回来!” 说至此处,从怀中取出了那面玫瑰令旗,交给了梁月娥,道:“是以我一见梁姑娘出手以玫瑰令旗吓我,便夺了过来,如今仍然还给你吧!” 梁月娥心内不禁迷惘,道:“张大哥,你明知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徒弟,你仍然肯将玫瑰令旗给我?” 张策笑了一下,道:“齐太媪怎配做你的师傅?难道你知道了她的为人,还自甘是她的徒弟?” 这一问,却问得梁月娥无法回答,她自小便是弃婴,为齐太媪扶育成人,齐太媪和赵巴两人,虽在长江口子的小岛上,为伍中星所趁,以他们所授的“吸星神功”反害他们,将两人一身功力,全都吸走,但他们究竟是学武数十年的人物,武功虽失,见识尚存,从小就指点梁月娥武功,梁月娥此际虽然知道她就是当年血魔门的大掌门,碧血,但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岂是一时之间,便能抛弃的? 呆了半晌,转过身去,并不伸手接旗,道:“张大哥,令旗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张策浓眉一场,道:“梁姑娘,你……” 才讲了四个字,梁月娥便已然夺门而出,叶小珊伸手便抓,一抓抓了个空,梁月娥已然奔了出去,叶小珊连忙转身,追了出去,穿过了瀑布,却已然不见了梁月娥的踪迹,回头一看,张策也已经跟了出来,不由得顿足道:“你这人,将我妹妹逼走了!” 张策道:“叶姑娘放心,梁姑娘此去,必是回四川,通知齐太媪赵巴两人,速速躲避,若我是她,怕也要如此做法,且容她尽了此心再说!” 叶小珊少女娇憨,道:“你倒说得容易,本来我要到铁云庄去,有人作伴,但如今找谁陪我一起去?” 一面说,一面望定了张策。张策反倒给她望得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件铁衣,本是我父亲千辛万苦,在那雪坑中得来的物事,如今落在歹徒手中,我本来就要去找他,我就和你一齐到铁云庄去走一遭,又怕什么?” 叶小珊见张策肯和自己地一齐去,以他本领之高,自己行事,又要方便许多,喜得拍手叫道:“好哇!咱们这就走!” 拉了张策便跑,直到翻过了一个山头,才停了下来,她已然气喘不已,但是看张策时,却是若无其事,心中大是羡慕,道:“张大哥,师傅只顾云游,不肯怎么教我本领,我看你武功不在师傅之下,可能教我一些?” 张策幼服玉脂雪芝,三四岁的时候,已然力大无比,十余年来,简蒲更将一身绝学,“峋嵝神书”中所载武功,全都传授了给他。而张策幼时,所习金龙神君所授的独门内功,也未忘记,当年伍中年在茅屋中所见,张策所作的那个怪姿势,便是金龙神君张恭默所传的“云龙七式”,上乘内功。 不但是金龙神君张恭默授他武功,他母亲女侠殷景红,早就有心令他身兼两家之长,将自己所练的内功秘诀,也授了张策。 嗣后,再经简蒲调教,张策生性又极是聪明,简蒲又自始至终,只当张策既辈且哑,因此授艺之际,特别详细,张策所得更多,已然身兼三家之长,若论功力,就算宋送未曾中了百蛇毒掌,只怕也难击退张策。 而蓝姑入门虽久,其时张恭默夫妇,只顾行侠,授艺的时间并不多,蓝姑的武功,也不甚高,再传给叶小珊,自然更差了些,因此叶小珊的武功,和张策相去甚远,张策只当她真是自己师叔的徒弟,便和她谈论本门武功,叶小珊本不甚通,经张策多方指点,几日之内,获益着实不浅,首先一套金龙鞭法,已然比几天之前,高出了几倍! 叶小珊心中自然高兴无比,旅途也丝毫不觉寂寞,这一日,已然到了洞庭湖边上。两人找到了一艘小船,在湖上划行,不一会,就遇到了一艘小小的渔船,问起铁云庄在什么地方,渔船上人指示了方向,两人便迳向前划了过去,不一会,便见前面一个凸出在湖滨的湖洲,土色如铁,地势又高,老远望去,宛若一朵墨云,从湖水中冉冉升起一样。 叶小珊喜道:“这一定是铁云庄了,咦?怎么门庭冷落,看来一个人也没有?” 张策道:“只怕仍未到约定的日期,是以如此。” 叶小珊算了一算,道:“也差不多了啊——张大哥,那铁衣人武功确是高得出奇,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江湖上传说他无所不为,我也曾亲见他下手极是狠辣,但奇的是,他对我和月娥妹妹,却又好得不得了,甚至肯将宋送那七间石室的宝藏,送给了我们!” 张策道:“这倒奇了,难道你们两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叶小珊笑道:“我们见过他的真面目,却是从来也不识得他的。况且,我和月娥,也只是容貌相似,实则上非亲非故!” 张策道:“你们全是不明自己身世,如何知道不是真的姐妹?” 叶小珊道:“张大哥,我们比过大小,我比她大了三个月,你说,若是双胞胎,隔得时间又太长,若然我真是她姐姐,却又不应该只大她三个月!” 张策沉吟一阵,道:“说得有理,但你们只怕记错了生辰也说不定!” 叶小珊冲口而出,忙道:“蓝姑和我讲得清清楚楚,我怎会记错?” 张策连忙道:“蓝姑是谁?” 叶小珊转过背去,吐了吐舌头,忙掩饰道:“你不认识的,是我的好朋友,已然死了!” 张策这才不出声,小船在水中,行进极速,不一会,已然靠了岸,两人弃舟上岸,站定身形看时,只见河洲中心,一根一根,全是铁铸的圆棍,约摸有两丈高下,一握粗细,紧紧地排在一起,将铁云庄里的情形,全都遮住。 虽然洞庭湖上,风光明媚,但这个铁云庄上,却只生有一种褐色多刺的灌木,只令人觉得肃杀之极,毫无情趣可言。 张策和叶小珊两人,在铁栏栅之外,徘徊了一阵,绕了一个圈儿,竟未曾发现有门,叶小珊道:“张大哥,看来那铁衣人是有意如此,要考较一下来人的轻功,咱们就从上面跃了过去,你说可好?” 张策抬头向上一看,道:“这铁栏总共也不过两丈高下,若不是武林高手,铁衣人不去找他,已然是幸事,也不敢贸然上铁云庄来,若是武林高手,则两丈高下的铁栏,又岂能阻止得住?我看铁栏之中,一定另有古怪,还是先出言相请的好!” 叶小珊心中不信他的话,道:“你要讲,你就讲吧!” 张策扬声道:“庄内可有人么?有人客来啦!” 讲了两遍,未有人回答。 叶小珊笑道:“如何?” 张策迟疑了一阵,道:“叶姑娘,咱们就跃过去吧!但是切不可落地,先在铁栏之上,停一停足再说!” 叶小珊答应一声,一提真气,身子便凌空拔起,在铁栏尖上,轻轻一停,向下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在铁栏里面,是一大块平地,全是灰朴朴的石面,平整已极,但是在石面上,却东一具,西一具,有着十七八具白骨,或卷曲,或平伸,看得人毛骨悚然,最奇的是每具白骨之旁,皆有字刻着,那些字,上面涂着白垩,是以看得十分分明,刻的全是那些白骨生前的名字来历,叶小珊镇定心神,一个一个地看去,有的人名头甚是响亮,但此时也成了一滩白骨! 叶小珊不禁回头向张策看去,道:“张大哥,咱们莫不是走错路了吧?这里面并无房屋,怕不是铁云庄!” 张策面上也大现疑虑之色,道:“奇怪,但此处不是铁云庄的话,铁云庄又在什么地方?” 两人正在商议,忽然听得身后又有人声,那铁栏之上,极是尖锐,像是一枝枝长矛一样,尚幸两人轻功皆好,停身其上,不致为之所伤,一个转身看去,只见又有五六只小船靠了岸,每只小船上各有一人,船上一靠岸,便“飕飕飕” 地跃上岸来,叶小珊认出其中一人,衣衫破褴,背上负着一只大红葫芦,不是虽人,正是酒丐郭有他,心中一喜,忙招手道:“郭前辈,你是主儿,怎么反而迟来?” 郭有他等五人一齐止步,抬头看来,郭有他也认得叶小珊正是甘凉道上,曾经见过一面的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庄去?” 叶小珊道:“郭前辈,你跃上来看一看再说,事情古怪得很哩!” 郭有他“噢”地一声,道:“咱们一起上去看看。” 五个人一起身形掠起,敏捷轻盈,看来全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叶小珊正要指点郭有他看那些白骨,忽然身旁轻风倏然,,已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五个人中的一个,叶小珊一见郭有他,便只顾得和郭有他讲话,并没有注意其余几个人,是何等样,此时那人既然就停身在她身边,她自然不免要看上一眼,这一看,叶小珊心中却大惊失色,失声道:“啊!原来是你……” 她停身在尖锐已极的铁栏尖端,全凭提气轻身,才不致为之所伤,此时心中一慌,真气略散了一散,便感到脚底一阵剧痛,一缩脚,身形已然不稳,“啊呀”一声,便翻跌了下去! 张策在她的身旁,伸手便捞,一捞没有捞着,叶小珊身子一翻,已然稳稳地站在石面之上,仰头向上问道:“郭前辈,你们可是到铁云庄来找那铁衣人的?” 郭有他道:“不错,我们只是第一批,还有不少武林高手,均于日内络绎来到。” 叶小珊眼光一转,停在刚才跃到自己身边的那个身上,只是心中暗暗吃惊,张策则唯恐她有失,叫道:“叶姑娘,你快上来!” 叶小珊在下面走了两步,道:“我一点事也没有啊!你们何不下来?” 张策道:“叶姑娘,凡事总是小心点好!” 叶小珊大不以为然,只是不肯上去,张策一耸身,也向下跃了下来,伸手便来拉叶小珊,叶小珊“咯咯”一笑,向旁闪去,道:“张大哥,你……” 她这里一个“你”字才出口,突然见张策像是站立不稳也似,仰面一跌,竟然“叭”地一声,跌到了地上,虽然立即一跃而起,但已然面上神色剧变! 叶小珊这几天来,和张策已然极熟,除了梁月娥外,那是她出了祁连山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一见张策突然之间,情形大异,不由得心中一惊,忙道:“张大哥,你怎么啦?” 只听得张策闷哼一声,手在石面上一按,一跃而起,右手食、中两指,已然拈住了一枝长可四寸的三凌钢针,那钢针映着日光,隐泛紫色,任何人一见便知,上面含有剧毒! 叶小珊不禁大是奇怪,当她避开张策的一抓时,四周围不但没有人,连动静也未曾有,那枚喂毒钢针,究竟从何而来? 而且看张策刚才的情形,也像是已被钢针射中,不知道他伤在何处?因此连忙走了过去,张策却虚推一掌,一股劲力,将她挡在三尺开外,厉声喝道:“小珊,快跃上铁栏去!” 叶小珊见他喝来声色俱厉,令人不能不从,况且他一下来便中人暗算,可知下面这石地之上,确是大有凶险,不敢再行逗留,一跃而上了铁栏,道:“张大哥,你自己呢?” 张策“哼”地一声,道:“我怕什么?” 提高了声音,叱道:“铁衣人,你暗中施放暗器害人,只当你刚针所喂毒药,见血封喉,却不料我并不怕,何不现身,见个高下?” 此际,站在铁栏上的五六人,震于铁衣人的名头皆不敢贸然下去,而张策年纪轻轻,已中暗算,却全然无惧,在十数堆白骨之中,大声叱责,不由得郭有他等人,大是钦佩,郭有他急道:“小兄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先上来再说吧!” 叶小珊则失声道:“张大哥,你说什么?那暗器是铁衣人放的?” 张策仍是稳如山岳地站在白骨堆中,道:“此处既是铁云庄,除了铁衣人之外,还有谁会下此毒手?嘿嘿!江湖上传说铁衣人武功高强,原来只是暗箭代办处人的无耻之辈!” 他虽是站在那里,侃侃而谈,但是面色却已然越来越煞白,郭有他见势不好,忙道:“小兄弟,你先上来再说!” 有一条同来的大汉,忍耐不住,一跃而下,便向张策扑去,叫道:“小兄弟别慌,我来救……” 下面一个“你”字,尚未出口,突然听得他大叫一声,身形一个踉跄,反倒是张策赶了过去,将他扶住,道:“朋友,你……” 那大汉伸手向自己背后一指,众人一齐看去,只见他背心“灵台穴”上,已然插了一枚紫殷殷的钢针,张策急忙一探手,将针拔出时,那大汉已然面如土色,道:“小兄弟,我不……行了……” 用力一挣,大吼道:“铁衣人,暗箭伤人,鼠辈所为,算是什么好汉!” 向前跌出几步,“叭”地跌倒在地上,已然只听得他急骤的喘息声,而不听得他讲话,晃眼之间,连喘息声也静了下去,竟尔毒发身死! 张策呆了一呆,众人更是吃惊无比,齐叫道:“小兄弟,你既然有御毒之法,但灵台穴为钢针射中,伤也不轻,还是先上来再说!” 张策勉力一跃,只跃高了一丈七八,郭有他一俯身,将他接住,拉了上来,伸手按在背后的灵台穴上,张策却一摇身子,道:“我会自行调伤,多谢盛意。” 郭有他手一按上去,也已然发觉他“灵台穴”上,虽然被钢针刺中,但是真气奔突,仍是锐不可当,知道他并非是大言不惭,便连忙松手,张策调匀了几遍真气,脸色方始好看了些,在一旁的叶小珊,才松了一口气,突然纤手一扬,指着与郭有他同来,一跃上来,便站在她身旁,将她吓了下地的人道:“你对我和月娥妹子不错,我心中确然对你异常感激,但是你为什么用你这种歹毒暗器,来害我张大哥?” 讲得词严言正,极是凛然,众人尽皆一怔,那被他指着来骂的人,更是莫名其妙,道:“这位姑娘,何以对我口出恶言?” 叶小珊“哼”地一声,道: “你别假惺惺了,你武功虽高,我也不会怕你,若不是你用这卑污的手段,暗中害人,我也不会将你的秘密,揭穿出来!” 那人脸上更显惶惑,道:“小姑娘你讲的什么,我却是莫名其妙!” 叶小珊冷笑一声,道:“好,我不讲出来,谅你也不肯承认,你就是放暗器害人的铁衣贼!”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愕然,那人苦笑一下,道:“小姑娘,我有名有姓,莫会是铁衣贼?” 一旁郭有他也道:“小女娃,你敢情是认错人了?” 叶小珊在那人一站到她身旁的时候,回头一看,已然认出了他正是铁衣人除去了铁衣之后的本来面目,是以心中一惊,才会跌了下去。 本来,她想起那铁衣人对自己的许多好处,也不想揭穿,但张策却在突然之间,受了伤害,虽然张策勉力支持,但看那大汉,救人不成,也同样受了伤,眨眼之间,便已毙命,可知张策受的伤,一定不会轻,心中又急又怒,便大声地指责了出来。 当下听得郭有他如此说法,分明是不信自己的指责,心中不由得又气又好笑,道:“郭有辈,你要到铁云庄上来找铁衣人,为武林除一大害,却和铁衣人同路,还不知情,可笑之极!” 郭有他哈哈一笑,转头向那人道:“小伍,这女娃硬说你是铁衣人,你却要辩驳几句才行啊!” 那人一笑,道:“岂有此理,你们信不信?” 郭有他及其余的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一个瘦削的中年人道:“小女娃,你真的是认错人了,这位朋友,乃是闽北阴阳派掌门,当年大侠雪山神樵洪一夫的高足,姓伍名中年,绝不是什么铁衣人!” 叶小珊不由得一怔,道:“铁衣人的真面目,你们谁也不知,只有我和月娥妹子见过,我和他并无怨仇,何必诬指他?” 那瘦削的中年人又笑道:“小女娃,当铁衣人在长江以北横行之际,伍朋友却是在福建居住,是我亲见,他怎么会是铁衣人?” 叶小珊不由得大是迷惑,又细细地向伍中年打量了一番,一点也不错,确是在为他拔针时,曾经见过一面的铁衣人,不由得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我绝不会认错的,那伍中年我也听人讲起过……” 她才讲到此处,张策突然道:“阁下就是伍中年?” 伍中年向张策一看,道:“姓名如何假冒得的,小兄弟是谁,如何认得我的?” 张策仔细地望着伍中年,心中不禁大是感叹。本来,这十余年来,伍中年只不过由一个年轻人而变成了中年人,面貌上的变化,却也不大,张策当年蒙难之初,由那个瘦仆人带着,逃到了镇江,本来是要找蓝姑为金龙神君报仇的,但其时恰好因为伍中年在金山受伤,被蓝姑救在家中,为避嫌疑,蓝姑并不在家。 那瘦仆人二将张策带到,便自倒地死去,张策在未被简蒲带走以前,和伍中年出生入死,在一起多日,本来应该认得出伍中年来。 但其时张策年幼,这十余年来,伍中年固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张策自己,却是变化甚大,以致乍一相逢,只觉面熟,及至伍中年自道姓名,才猛地想起这正是自己多年来虽未见面,但却是引以为第一知己的人,当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半晌,方道:“伍伯伯,你怕不记得我了!” 伍中年听得张策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心中愕然,他自昔年随雪山神樵洪一夫习艺之后,直到去年,才离开了雪山,回到闽北,重振阴阳派,一年下来,已是声名大振,但是他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闽北。 而且十七年来,张策已由一个头梳双角的孩童,变成英俊挺拔的年轻人,要他认出是十七年前的小孩来,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当下愕然道:“不知尊驾是谁,何以对我如此称呼?却足不敢当得很!” 张策见他已然全不记得,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如今对付那铁衣人要紧,容后再向伍伯伯详叙!” 伍中年满怀纳闷,点了点头。 一旁叶小珊却高叫道:“张大哥,郭前辈,你们全中了他的奸计了,什么伍中年伍老年,他就是铁衣人!” 伍中年心地本是极好,换上第二个人,也早已生气,但他却仍是笑嘻嘻地道:“姑娘,在下实是伍中年,你莫是认错人了?” 张策也道:“叶姑娘,伍伯伯是好人!” 叶小珊咕哝着道:“笑话,我怎么会认错?” 酒丐郭有他在一旁半晌不语,此时见叶小珊一口咬定阴阳派掌门伍中年便是铁衣人,不由得心中一动,道:“小伍,十多年前,咱们曾在镇江城中,见过一面,不知你可还记得?” 伍中年笑道:“记得的,那时我们初失阴阳剑,到处寻找,在小巷中与前辈相遇,差点儿还起了争执!” 郭有他道:“不错,可是那时你是兄弟两人,你那个兄弟呢?现在何处?” 伍中年听得郭有他提起自己的弟弟伍中星,不由得暗自伤心,长叹一声,道:“就是在那一年,我弟弟从金山悬崖之上,堕入江中,从此下落不明。” 郭有他道:“他竟一点讯息也没有么?” 伍中年道:“我以后曾听得人说,他其实并未死去,却拜了血魔门大掌门二掌门为师,我想找他,也未曾找到,直到如今,也无音讯!” 和郭有他同来的几个人齐声叫道:“血魔门?如今铁衣人所用兵刃,正是血魔刃!” 伍中年面色一沉,道:“各位如此讲法,是何意思?莫非认为无恶不作的铁衣人,竟是我的弟弟伍中星么?” 伍中年为人一向正直,待人和气,此时突然严肃,众人皆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叶小珊一人,尖声道:“伍朋友,你弟弟长得可和你相近?” 伍中年道:“咱们兄弟两人,生得确是相似,不察者甚至以为我们是孪生子!” 叶小珊叫道:“那就错不了,如果铁衣人不是你,一定是你那宝贝兄弟!” 刚才叶小珊一再指责他是铁衣人,伍中年心中并不生气,因为那一则是他自己的事,二则他自己来历如何,尽人皆知,叶小珊的指责,绝不会有人相信的关系。 但此时叶小珊指责他弟弟伍中星是铁衣人,他心中便大是怫然,因为他弟弟自昔年失踪以后,音讯全无,生死未卜,这话传了开去,却极易得人相信,不但于阴阳派令誉有损,而且对他的名誉身份,也是大有损伤,因此面色一沉,道:“叶姑娘,学武之士,名誉重于生命,叶姑娘切勿口不择言!” 叶小珊因为确是曾见过那铁衣人的真面目,那里肯服气?高声道:“除非天下除了你弟弟以外,还有一个和你面貌,极是相似之人,否则,我绝不会看错!” 伍中年面色更是难看,叶小珊却毫无顾忌,仍是说了下去,道:“要不然,我怎么会一见你出现,便吓得从铁栅上面,跌了下去?” 伍中年正待说什么,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郭兄,怎么还不入铁云庄去,站在铁栏上作甚?” 众人一齐回头看去,只见六七个人,一齐上岸来,发话的正是白环谷五矮中的老大,儒侠顾文瑜也在其中,还有一个身材瘦削高大,白髯飘飘,面上神情,颇是诙谐,令人一见便觉得油然可亲的老者。 郭有他忙道:“咱们先跃了下去再说!” 四五个人,一起跃了下来。 郭有他道: “这铁栏里面,只是一片空地,但是却白骨满地,刚才山东道上的好汉,独掌震泰山石君能,一入铁栏,便为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毒针所伤,这位张兄弟,也中了一枚毒针,看来铁衣人早有预备,咱们还是等人到齐了之后,再作道理的好!” 那白髯飘飘的老者却“哈哈”一笑,道:“今日也听得人说铁衣人,明日也听得人说铁衣人,吵得我老汉耳也聋了,想必是一条汉子,如何见他自己约了人在此见面的,却鼠头鼠脑地不跑出来?” 郭有他等人,本来见那老者装束神情,颇是寻常,并没有注意,但是那老者一开口,声势却如此之惊人,每一个字,俱像是敲动了一面老大的皮鼓一样,直震人人的心坎之中,个个心中怵然,郭有他忙道:“这位朋友……” 老者哈哈笑道:“你不识得我,我却识得你,听闻你自夸海量,天下无双,事完后,我孙老头却要向你领教,大家共谋一醉!” 郭有他听得他出言豪放,又要邀自己共饮,猛地想起一个人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独指仙孙泗孙老兄是了!” 他因为又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因此一下子就将独指仙孙泗的名字,叫了出来,却把在一旁的叶小珊,吓得老大一跳,张策也立即回过头来,双目严厉无比地望住了叶小珊。 叶小珊因为自己在张策面前,正是假冒独指仙孙泗之徒,心中发虚,被他望得直低下了头去。 张策已然严厉喝道:“你究竟是何人门下?” 当着那么多人,叶小珊被张策严词责问,羞得满脸通红,几乎哭了出来,那里还能回答? 独指仙孙泗生性诙谐,突梯滑稽,并不知其中内情,捋髯笑道:“小兄弟,对女孩儿家,岂可大呼小叫?要客气点才行的啊!” 众人也不知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听得孙泗说来有趣,也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张策却紧紧地绷着脸,转过身来,向孙泗拜了下去,这一下突如其来,倒将孙泗吓了一跳,道:“小娃子,这是干什么?” 张策道:“小侄姓张,师叔理应受小侄一拜。” 孙泗一怔,道:“你师傅是谁?” 他虽然只有金龙神君张恭默一个师兄,但因为金龙神君张恭默讯息全无,已有二十多年,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一个徒弟,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张策道:“师叔,我师傅是玫瑰仙姑简蒲!” 孙泗“呸”地一声,道:“混蛋!简蒲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何以称我师叔?” 张策双眼含泪,道:“师叔,家父人称金龙神君,难道师叔不记得了么?” 此言一出,人人愕然,孙泗呆了半晌,才叫道:“冒牌!冒牌!” 张策道:“小侄请师叔检视一物,便知不虚!” 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小盒,交给了孙泗。 孙泗一见那小盒,便是一怔,一把抢过,打开一看,更是神色愕然,大声问道:“你爹呢?” 张策道:“已然死在仇人之手。” 孙泗问道:“你娘呢?” 张策道:“和我爹同时遇害的,这位伍伯伯,在爹娘被害之后,曾经救过我多次性命!” 孙泗将盒子合上,还给了张策,伍中年愕然道:“张朋友,我们何尝见过面来?” 张策道:“伍伯伯,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在镇江相救的那聋哑小孩?” 伍中年“噢”地一声,十七年前的事情,一齐涌上心头,道:“孩子,是你么?” 接着似也觉察张策已然长大,不应再叫他作“孩子”,笑了一下,道:“真想不到一晃眼间,你已然那么大了!” 张策一笑,指着叶小珊道:“师叔,她对我自称,是你老人家的徒弟,你可有这样的一个弟子?” 叶小珊几乎无地自容,叫道:“张大哥,我……” 孙泗摇了摇头,道:“小姑娘,你冒认是我张老头的徒弟,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张策道:“我因为她身怀本门金龙鞭,是以一直相信她所言不虚,连日来,已然将本门金龙鞭法,倾囊相授,女娃子,你究竟是何人门下,还不快快说出?” 众人见叶小珊俊美聪明,本来全都心中喜欢,因此她硬指伍中年是铁衣人,众人也不责怪她,但是这种假冒身份,骗人独门武功的行径,却是下三滥所为,何况所骗的乃是武林中人人崇仰,金龙神君的独门秘技,因此一时之间,纷纷斥责。 叶小珊俏脸胀得通红,道:“我,我确是金龙门中人……” 才讲了一句,忽然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自天而降,道:“小珊,金龙门有什么了不得?你是我的徒弟,为什么不讲给他们听?” 叶小珊猛地,-怔,抬头看时,只见铁栅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穿铁丝编成的衣服,正是他们来到铁云庄上,所要寻找,近两年来,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铁衣人! 叶小珊此际受窘于众人,正盼有人帮自己说活,但见开口的是那个铁衣人,她心中虽急,是非之心,却还是有的,惘然道:“我是你的徒弟?” 那铁衣人尚未回答,人丛之中,突然有一人跨了出来,厉声道:“你便是叶小珊?” 叶小珊见众人声势汹汹,全都针对自己向来,更是心中焦急已极,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约摸四五十岁年纪,生相极是英武,向腰间一拍,道:“我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么?” 叶小珊向他腰际一看,只见他腰间之上,却飘荡着三丝红绸,心中猛地一亮,道:“你是大凉山范家庄的人?” 那人道:“不错,你前数月在甘凉道上,断了范家红翎镖,如今不要你到范家去了,就在此地,作一了断如何?” 叶小硼心中极急,道:“你们索性一起上吧!” 那人踏前一步,刚待出手,铁衣人已然疾飘而下,身法之快,无出其右,一下来,便站到了那人面前,一掌疾拍而出,那人大叫一声,立时退后数步,已然受了重伤,铁衣人道:“什么人要找她算帐的,找我好了!” 众人知道他的厉害,一齐向后退了几步,只有伍中年、孙泗、张策三人,兀立不动。 铁衣人冷冷地道:“你们不是要知道她是谁么?她是我的徒弟,你们待怎么样?” 叶小珊忙分辩道:“我……” 她想要讲,我不是他的徒弟,但是讲出了一个“我” 字,只见铁衣人右手向后略摆,无声无息,一团小如指甲的物事,已向自己弹来,叶小珊急待闪身趋避时,那团物事突然一个转弯,像是知道叶小珊的趋避方向一样,正击中叶小珊腰间的软穴。 叶小珊只觉得了无疼痛,但是一股大力撞来,软穴已被封住,已然出不了声。 从叶小珊开口讲话,到她软穴被封,只是电光石火间,一刹那的事。 此际,人人都在铁衣人的面前,只有叶小珊在铁衣人身后,铁衣人弹出那团物事时,用的又是至阴至柔的力道,因此叶小珊软穴已被封住一事,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只当叶小珊不说下去,已然默认了自己正是铁衣人的徒弟! 张策面色一变,叱道:“好大胆!” 铁衣人一声冷笑,道:“在我门下,当然非大胆些不可,像你这样,不图去报父母不共戴天之仇,却只懂欺侮女子之徒,做我的再传弟子,我也不要!” 张策终是年少气盛,再加铁衣人提起了他父母之仇,心中更是痛切,大叱道:“父母之仇,只怕你也有份,不然,我们千辛万苦,在北海找到的寒铁宝衣,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铁衣人怪笑一声,道:“小娃子,你何不上前,除了下来?” 张策踏前一步,“呼”地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掌看来只是直勾勾地击出,势子并不甚急,但是其中,已然包含了金龙神功的至阳之力,还可以化为他母亲所授的阴柔内功,至于招式,则是简蒲所传,一掌之中,已有三家之长,掌才发,掌风已然着地卷起。 郭有他一见张策贸贸然向铁衣人出掌便击,他一则曾经吃过那铁衣人的苦头,二则他既知张策是自己生平,唯一老友,金龙神君张恭默之后,那里肯容他被铁衣人伤害?足尖一点,人已“刷”地窜出,一面大叫道:“策侄速退,待我来对付他!” 那一面,独指仙孙泗,也是手臂一摇,中指疾伸,向铁衣人的腰间点去,白环谷五矮和众人,俱都当当连声,将兵刃掣出在手。 一时之间,情势紧张之极,说时迟,那时快,孙泗的一点,张策的一掌,已然同时击向那铁衣人,铁衣人却只是双手叉腰,兀立当地,看来连还手的准备都没有,张策一掌击到,阳刚之力,立即疾吐,轻飘飘的一掌,已然变得威力无穷,而孙泗的点穴功夫,更是数十年功力所聚,一指戮向铁衣人的“带脉穴”。 两人满以为一齐出手,铁衣人少说也得被震出几步,怎知张策一掌击了上去,只觉得触手之处,其寒无比,砭骨寒气,随着一股大力,反震回来,尚幸他年纪虽轻,功力却高,而且幼年便在北海居住,早懂吐纳御寒之法,兼曾服食寒热百毒不侵的玉脂雪芝,一觉不好,立即运气抵御,但是一掌的掌力,已在刹那之间,被铁衣人化去,立即后退站定。 那一面,孙泗一指点了上去,内力疾吐,以他指上功力而论,这一点,就算是寸许厚的石板,也要被他戮穿,但是铁衣人却兀立不动,孙泗立即收回手指,铁衣人哈哈大笑,道:“孙一指,你的指上功夫,还差了些,以后不如叫着‘软指仙’吧!” 孙泗见自己是用了七成功力的一指,点了上去,对方竟一无所觉,也不禁心中吃惊,对着铁衣人的奚落,竟无言可答! 这铁衣人血魔刃尚未出手,已然非人所能敌,众人心中,尽皆凛然,只听得他道:“各位前来到敝处,在下尚未款待,看来人尚未来齐,何不入庄小聚?” 郭有他道:“确是尚有多人未到,其中有长白山天鹰长老,和云南鸡足山苦尊者!” 那苦尊者和天鹰长老,全是早数十年,武林中已成公论的十大高手中的人物,尤其是苦尊者,武功犹在金龙神君张恭默之上,佛门功力,深不可测,众人只道铁衣人听了,至少不免吃惊,怎知铁衣人只是一笑,道:“他们也要来么?再好没有,省得我天南地北,既要到滇南,又要到塞北了!” 言下竟大有苦尊者和天鹰长老不来找他,他也要去找他们之意! 众人心中各自警惕,只是铁衣人又向铁栅一拍,道:“人人只道铁云庄便在铁栏之中,却是大误,也不知有多少人的来送死,我都为他们留下了名字,各位刚才想必全已见过了?各位请随我来。” 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挽住了叶小珊便走。 叶小珊身不由主,只觉得他五指紧扣着自己的脉门,随时随地,可取自己性命,因此不敢则声,而心中对他的好意,却已一扫而空。 因为她本来只要承认自己只是蓝姑的弟子,便可无碍,但如今却成了是他的徒弟,从众人的眼色中看来,已可知众人对她的卑视,心中怎能不大为懊丧? 当下众人互使眼色,暗示小心,跟在铁衣人后面,绕过了铁栏,直向后面走去。 那后面乃是一个高阜,阜上林木葱翠,走进了一座小林子,赫然见一排房屋,呈现眼前,铁衣人推开了大门,是一个陈设华丽之极的大厅,铁衣人也不谦让,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叶小珊仍然被他点了穴道,立在他的椅后,看来像是随侍在侧一样。 众人也纷纷坐定,伍中年仔细又向那铁衣人打量了几眼,但是铁衣人头脸手足,皆被寒铁宝衣蒙没,根本无法辨认出他是谁来。 伍中年心中,对于自己弟弟伍中星的下落,也极是关心,但是想来想去,伍中星却是没有理由,行为如此毒辣,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道:“阁下究竟高姓大名?” 铁衣人尚未回答,忽然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鹰鸣之声,刺耳之极。 那一声鹰鸣,划空而过,声音兀自在众人耳际,萦回不已,酒丐郭有他已然“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扬声道:“你这老不死的,怎么等到如今方到?莫不是你那只扁毛畜牲,不听使唤了?” 郭有他的语声,是以他一身至高的内力逼出,声音高吭绵实,直上汉霄。 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一个苍劲已极的声音道:“好不要脸的化子,整日倒在酒中灌还不够,又学会了嚼舌根?” 那向句话才起时,声音还并不甚高,显见他人在甚远,可是语声甫毕,一个“根”字,便如同半天中响起一个焦雷一样,直送人耳鼓之中,叶小珊虽然穴道被封,听了那么大的语声,也不由得全身震了一震! 众人一起探头向外望去时,只见首先跃入两只高可四尺,雄骏已极,毛作银灰色的巨鹰,顾盼神飞,剔翎振翅,威风之极。 接着,一个矮老头跟在两只巨鹰之后,那矮老头身子着实矮得出奇,站在地上,和那两头巨鹰,差不多高下,身上也披着一件灰色长袍,若是不察,乍看起来,还只当是两大一小,三只老鹰。 在江湖上再为孤陋寡闻的人,一见那两只巨鹰,也可想知,跟在后面的那人,一定便是享名武林多年,长白山天鹰长老了。 但此处众人,除了郭有他与天鹰长老,原是故交之外,因为天鹰长老一向隐居在长白山中,极少外出在江湖上走动,因此尽管名头响亮,见过他的人,却真还不多,其余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在想像之中,只当天鹰长老一定是肩停双鹰,身材高大,俨如天神的人物,怎知却是这样矮小干枯的一个老头子! 有几个心中不免存了轻视之念,只是略欠了欠身,便算为礼。 那铁衣人倒依着江湖人物相见之礼,和天鹰长老寒喧了几句。 天鹰长老在郭有他身旁,坐了下来,两头巨鹰,一左一右,随伺在侧,不时歪头看着众人,神态之间,像是甚为倨傲。 天鹰长老坐定之后,“哈哈”一笑,道:“倒想不到久未在江湖上行走,一出来便碰到这样热闹的场面,醉化子,哪一位是主人?” 当郭有他远上长白山,请天鹰长老下山助阵的时候,已然和他讲明,所要对付的是铁衣人,而今铁衣人坐在正中,一身铁衣,除他而外,几乎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是这样的装束,天鹰长老实不应不知,他这一问,分明存着看不起铁衣人的意思。 铁衣人冷冷一笑,道:“区区便是!” 天鹰长老转过头去,“嗯”地一声,道:“原来是你!” 他身材瘦小已极,但是那件灰袍,却异常宽敞,当他转头之际,根本看不到他身子的动作,倒像是头部突然向旁一移一样,样子极是怪异,两只神光炯炯的眼睛,上下向铁衣人打量了半晌,道:“昔年金龙神君张恭默,女侠殷景红两人……” 才讲到此处,张策在一旁,听得他提到父母的名字,便“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不敢再坐,天鹰长老向他一看,道:“小娃子,你为什么不坐下?” 袍袖一展一压,一股劲力,自上而下,向张策当头压到! 天鹰长老这一展,力道极大,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坐下,但张策年纪虽轻,功力却高,而且身兼三家之长,只觉得劲风扑面,自己要讲的话,首几个字竟然发不出声音来,连忙运气相御,仍是兀立不动,道:“前辈提起我父母之名,理当起立恭听!” 天鹰长老“啊”地一声,道:“原来是张公子!当年我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想不到一晃眼间,已然这样大了,请坐!请坐!” 一番话,将他虽然出手,但未能逼得张策坐下的尴尬场面,掩饰了过去,张策这才坐了下来。 天鹰长老又道:“当年他们两位,带着张公子,路经长白山,曾与我提起,说是要远赴北海,寻找两件武林异宝,一件乃是十年雪精凝结而成的玉脂雪芝,另一件乃是寒铁丝编成寒铁宝衣,以后虽然未再闻得他们两位的讯息,但阁下身上所穿,正是那件传说中的寒铁宝衣,莫非阁下是金龙神君的逃奴么?” 天鹰长老开始讲来,对那铁衣人仍然像是十分恭敬,但越讲越不像,最后竟然说那铁衣人是金龙神君的逃奴!众人皆知事情不妙,天鹰长老一向在长白山自大为王,可能还不知道铁衣人的厉害,是以一上来便露出了如此不屑的口气! 果然,那铁衣人手臂略摆,铁衣发出了“铮铮”之声,仰天一笑,道:“此间众人,全都会过,都是我手下败将,只有阁下,尚属初见,若要动手,何不痛痛快快,却弄什么口舌?” 天鹰长老面色略沉,叱道:“大胆!” 张策在一旁也扬声道:“我几时会和你动过手来?好不识羞!” 铁衣人道:“不错,小娃子,我未曾将你算在其中,你们一老一小,一齐上吧!若是嫌此间地方不够大,就到后面空地上去,一较高下如何?” 天鹰长老在与人过招之际,不但他本身功力高超,轻功卓绝,一柄重达八十余斤的铁鹰爪,招数变幻莫测,而且他所拳养的那两头巨鹰,也是喙利爪尖,目光敏锐,来去如风,能知天鹰长老的招式,配合得天衣无缝,等于是三个高手,同时与人为敌一样,若是叫他在这客厅中和铁衣人动手,他也一定先要发掌,将整个厅房震坍,好容两只巨鹰施展。 当下听得铁衣人如此说法,正中下怀,缓缓站起身来,道:“再好也没有。” 铁衣人也站了起来,道:“各位请!” 当先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来到这铁云庄上的人,本就知道争斗难免。可是郭有他、顾文瑜等高手,全都在铁衣人手下,吃过大亏,知道那铁衣人的本领,却还想敷衍时光,等到云南鸡足山,苦尊者到了再说,却未想到天鹰长老一上来便将话说僵,变得非动手不可! 当下郭有他走近天鹰长老身旁,悄悄地道:“老不死,你千万别小觑了铁衣贼!此人不但一身功力惊人,而且身上所穿铁衣,能发寒气,将人掌力化去!” 天鹰长老一扬头,道:“我一上来便和他以大鹰爪招呼,八十余斤的铁鹰爪砸将上去,只怕将他砸成肉泥也有份!” 郭有他见他对自己的警告全不在意,心中暗急,道:“老不死,你有铁鹰爪,人家也有血魔刃哩!?” 天鹰长老心中已然大是不乐,面色一沉,道:“醉化子,你哓哓不休,又是何意?若早知他武功通天,我不是敌手,何必老远地将我叫下长白山来?” 郭有他知道他的脾气,心想天鹰长老一生,并未败过在任何人的手中,以他的功力,纵使败在铁衣人的手下,也不致于出什么危险,因此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说话之间,早已出了厅堂,穿过了一个月洞门,来到了一个广场之上。 只见那广场大约亩许,全是以两尺见方的青石板铺出,平整已极,天鹰长老一到了广场上,便撮唇长啸一声,啸声未毕,那两只巨鹰,已然振翼飞起,直钻入云端,势子之快,无以复加。 天鹰长老双臂一挥,道:“各位请让开些,让我看看,纵横江湖的铁衣人,究竟有何等样手段!” 众人一齐退了开去,张策却仍站在广场中心,道:“天鹰前辈,让我先和他见个胜负?” 天鹰长老刚才施了一下袖劲,未能令张策就座,心中对他,已然不敢轻视,但听说他竞要抢自己的头阵,不由得“嘿”地一声冷笑,道:“张公子,等老朽不济事时,你再动手不迟!” 言下竟大有怪张策看不起他之意! 张策不再说什么,也退到了广场边上。 天鹰长老站在那铁衣人的面前,更是显得身材矮小之极,忽然见他一掀长袍,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件奇怪兵刃来。 那兵刃黑黝黝地,十足是一只鹰爪,可是却其大无比,单是握手处,已有手臂粗细,每一指爪,都有两尺长短,尖端晶光闪闪,锐利已极,他人身材矮小,却使用这样长大的兵刃,看来不配已极! 那正是天鹰长老的一柄“铁鹰爪”,重八十六斤,一施展开来,招招攻中寓守,守中有攻,简直能将他全身,尽皆包没,实是武林中极是有名的一件独门兵刃! 铁衣人一见对方已然取出了兵刃,道:“天鹰长老,为何不叫两头巨鹰,飞下来助阵?” 天鹰长老“哼”地一声,道:“等一会自然会来,你急什么?” “什么”两字才一出口,手腕一振,“嗡”地一声响,人已不见。他并不是真的会什么“隐身法”,但眼前众人,却的确已然看不见他的人,原来他一舞起铁鹰爪,第一招便是“乌云阵阵”。 那一招之中,有六个变化,已然将他全身尽皆包住。而因为他使得极快的缘故,铁鹰爪既然已将他全身包没,他人也在一团黑影的笼罩之下,像是突然间失踪一样! 只听得呼呼劲风,自那团黑影身旁荡起,略停了一停,便旋风也似,向铁衣人卷了过去,攻的却只是下盘,身形才一展动,便闻得刺耳欲聋的一声长啸,啸声未毕,云端便传来两声鹰鸣,两只巨鹰,束翅而下,当真如流星飞度,宛若半空中突然起了两道银灰色的闪电一样,向铁衣人的上三路扑到。 从天鹰长老攻向铁衣人的下三路,直到两头巨鹰,凌空下击,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般一眨眼间的事,铁衣人一直兀立不动,直到一人两鹰,堪堪攻到,才突然一震双臂,反向双鹰迎去。 第十二章 那两头巨鹰,凌空击下,势子之急,当真是无以复加,而铁衣人向上迎去的势子,也是同样急骤,只见他直窜而上,足有丈许,双手伸处,反向双鹰的鹰爪击出,那两只巨鹰力可生裂虎豹,如何会怕他!只见鹰爪过处“铮铮”两声,俱都抓在他的铁衣之上,同时,传出两声鹰鸣,两只巨鹰,在半空中一个翻腾,也摇摇摆摆,向地上跌来,和铁衣人同时落地,一到地上,立时缩颈而立,和刚才神骏非凡的体态,相去不知几许! 天鹰长老一见自己所蓄的两只神鹰,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便堕下地来,便已知道不妙,那两只巨鹰,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子的训练,才能指挥如意,他“天鹰长老”之称,也自这两头巨鹰而来,却不料才一照面,便受了重创,心中恨极,衣袖一展,人便腾空而起,铁衣人身形刚一站稳,大铁爪便已然当头砸下! 这一下出手,平心而论,已然有一点“趁人之危”的味道,因为铁衣人才从半空中落下,身形未稳,天鹰长老突然一招袭出,势子如此猛烈,若是对方武功稍差些,绝对难以抵御。 只见铁衣人也像是略吃了一惊,身子一侧,就着天鹰长老大铁爪荡起的那股劲风,向侧倒去。 天鹰长老一见铁衣人向下倒去,心中大喜,踏步进身,本是自上而下,直砸下去的大铁爪,突然“呼”地一声,在半空中荡了一个圆圈。 这个圆圈一经荡出,向下压到的大力,立时变成有丈许方圆,将铁衣人全都罩住,然而大铁爪再向前一推,倒砸铁衣人的上三路。 旁观众人,俱都将天鹰长老的进攻招式,看得清清楚楚,也只料铁衣人若是被天鹰长老的大铁爪砸中,不死也得重伤! 怎知天鹰长老满怀必胜之念的那一爪,才一推出,铁衣人身子虽斜,却仍然牢牢地钉在地上,并未被大铁爪荡起的那股大力,压得跌倒在地,而且突然一声长啸,声音清越,响遏行云! 郭有他在一旁,猛地想起铁衣人和天鹰长老动手到现在,还只是空手应付,令人心悸胆寒的血魔刃,尚未出手,不由得大吃一惊,忙叫道:“天鹰小心!” 他这里一言未毕,铁衣人长啸之声,尚在半空荡漾不绝,两人间的形势已变! 只见铁衣人身旁,突然起了血也似红的一道红光,正是已将血魔刃抓在手中,一连三刀,“铮铮”两声,第一第二两刀,天鹰长老避之不及,已然被血魔刃削断了两股铁爪! 那第三刀,铁衣人身形已然挺直,乃是自上而下,直砍了过来的。天鹰长老刚才急于求胜,已和铁衣人隔得极近,铁衣人出手如电,这一刀要避,是万万避不过去,尚幸他武功精绝,早已是第一流人物,百忙中力透掌心,非但不避,反将大铁爪向前一送。 那一送,看似进招,实则上乃是以进为退,大铁爪才一送出,足尖一点,人便向后逸出,只听得又是“铮”地一声响,天鹰长老虽然幸免于难,但是他仗以成名,所向无敌的那只大铁爪,却已然被血魔刃齐中剖开,成了两半,铁衣人就势绞起了一个刀花,红光闪处,“铮铮”之声不绝,又将那大铁爪削成了无数小块! 天鹰长老退出之后,面色难看已极,呆在郭有他和顾文瑜身边,作声不得。 铁衣人又是一声长吟,收刀凝立,冷笑道:“还有谁要来指教?” 张策在一旁,早就跃跃欲试,大踏步走了出去,道:“我!” 张策才一走出,酒丐郭有他便吃了一惊。 郭有他生前曾受金龙神君张恭默的大恩,如今既然知道张策是张恭默的儿子,当然要想尽方法,来保护故人之后。而目前之形势,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张策均无取胜的可能!是以连忙踏出一步,道:“大侄子,不可莽动!” 张策双眼盯住了铁衣人,道:“郭大侠,我们此来铁云庄,却是为了什么?” 郭有他不禁无言可答,来到铁云庄,当然是为了与铁衣人为敌,想将他铲除,不容他再在武林中,继续作恶,因此自己也绝无理由,劝张策不要和铁衣人动手,但是,据情势来看,就算这许多高手一跃而上,铁衣人身上有寒铁宝衣,手上有血魔奇刃,只怕也不是敌手!何况来的那些人,只是侠义之士,还未必见得肯以众敌寡,而张策一人应敌,非送死不可,因此呆了一呆,道:“你且退后,待我来向他领教!” 张策一听得郭有他要和铁衣人动手,想来自己总是晚辈,不便与之争执,刚待后退,让郭有他上阵,忽然听得铁衣人冷冷地道:“郭化子,早几月在甘凉道上,你以天突神掌连击我三掌,其时我血魔刃尚未出手,你已败得狼狈而逃,如今又想上阵,莫非尖得不耐烦了?” 郭有他闻言一怔,不禁无话可答。 略呆了一呆间,只见闽北阴阳派掌门人,大踏步地走向前来,双臂一振,两股大力,左右分出,将郭有他和张策,均挡退了一步,面对面与铁衣人站定,向他身上一指,道:“阁下身上所穿寒铁宝衣,以及于中所执血魔刃,与我虽是一点关系没有,但在十七年前,却曾经大有渊源,我记得十七年前,这件寒铁宝衣,曾被我埋在镇江的一间茅屋之后,怎么会到阁下身上的?” 众人见伍中年空手越众而前,唯恐铁衣人立即出手,因此神情全是紧张已极。 但铁衣人却态度悠闲,道: “你将铁衣埋在屋后,被一个小毛贼偷了出来,却给我拣了个便宜。” 伍中年道:“如此说来,十七年前,我二次回到那茅屋之中,在我胸口踏了一脚,又将我赶入井中的,便是阁下了?” 铁衣人赞道:“好记性!” 伍中年道:“不敢,后来我与百口仙宋送,在江上相遇,曾领着一个孩子,进了船舱,其时端坐在舱中,抢了血魔刃的,也是阁下了?” 铁衣人道:“也是我。” 伍中年那一次和铁衣人相遇,有一个问题,一直耿在心中,无法解释,那就是他在铁衣人夺了血魔刃的同时,也拾起了为宋送所夺,阴阳派镇门之宝,阴阳双剑,使了一招“二气氤氲”那一招剑招,极之神妙,但当时那铁衣人却像是熟知这一招的变化一样,从极不可能避过的情形之下,避了开去。 而伍中年一呆之下,唯恐他和自己师傅,阴阳叟单残枝所遇的那个异人有关,所以未曾再下手,那铁衣人沉江而去,当下便问道:“阁下一身武功,可是在福建学来?” 伍中年这一问,原是想套一套他,和师傅早年所遇那位异人,是否有什么关系。因为若不是那位授了单残枝六招阴阳剑法的话,就根本没有今日的阴阳派! 如果伍中年当真探出那铁衣人是那位异人之后的话,他可能还会不令众人动手,而对铁衣人好言相劝,劝他改邪归正。 那铁衣人听了那句话,却突然大失常态,全身为之一震,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伍中年的那一句问话,比刚才天鹰长老力可开山裂石的那一招大铁爪,还要厉害!后退一步站定之后,问道:“干你甚事?” 伍中年道:“当然大有关系。” 铁衣人突然进出一阵厉笑,道:“伍大侠,我平时在江湖走动,也难得与如此多高手相会,如今难得各位寻上门来,我却是要大开杀戒,谁也不能走脱,我姑念和你总算在十七年前,有数次相见之缘,可以饶你一命,速速离开铁云庄,莫再叫我撞到,尚可以终天年!” 伍中年人极是敦厚,轻易不会发怒,但是当下听得铁衣人如此说法,心中也不免有气,后退一步,撩起衣襟,左右双手,各在腰际一探“锵锵”两声龙吟过去,两柄光华夺目,看来色彩变幻不定的一对长剑,已然出鞘,正是阴阳叟单残枝早年得自异人所赐的阴阳双剑!朗声道:“姓伍的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今日既和江湖英豪,同来此间,死则同死,生则同生,焉有独自离去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凛然,众人大声叫好。 铁衣人冷冷地道:“伍大侠,你以为阴阳双剑,可以敌得过我的血魔刃,是以才有恃无恐,是也不是?” 伍中年道:“阁下武功精湛,我也未必有必胜把握。” 铁衣人厉声叫道:“如此何不速走?” 伍中年双剑一摆,剑气重重,道:“刚才我已说过,绝无一人独行之理,你废话作甚?快进招吧!” 铁衣人“哼”地一声,道:“不给你看点本领,谅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 手臂一振,一刀斜斜砍到。 伍中年早年曾用过那柄血魔刃和江心派人物在镇江附近恶斗,自然深知那血魔刃上,蕴有奇毒,一被削破皮肉,万无生理,因此身子一侧,避开了那一刀的来势,正欲展开阴阳剑法之际,那看来轻飘飘的一刀,突然势子一变,绞起了无数刀花,直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他那一刀是虚,那一刀是实! 伍中年吃了一惊,不敢再退,心想自己阴阳双剑,也是前古奇珍,未必会被他血魔刃削断,立即真气一沉,左手阴剑,一招“一削三才”,右手阳剑,倏地自那一招严密无比的剑光中透出,如灵蛇吐信,迳向铁衣人胸前刺去。 伍中年所学的那套阴阳剑法,他师傅学来时,已然残缺不全,但是威力却着实大得可以,尤其是一人同使双剑,双剑招式不同,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首先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伍中年后来又跟了雪山神樵洪一夫,习艺多年,洪一夫死时,他武功已然大非昔比,更在这套残缺不全的阴阳剑法上,悟出了许多玄妙之处来,又经数年苫练,自然声势大是不同,就连一招“一削三才”与一剑倏地刺出,便非当年阴阳叟单残枝所能望其项背! 只听得铁衣人“咦”地——声,也不知心中想到什么东西,大是奇怪,身子一转,“刷”地一刀,反向奔自己胸前刺来的剑光削去! 伍中年明知血魔刃将要削到阴阳剑的剑尖,但他却并不退让,反倒剑尖向上一挑,迎了上去,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在一团血也似红,一团变幻不定的光华之中,突然爆出一溜火星,当真是好看已极! 伍中年只觉得手腕一麻,几乎把握不住那柄阳剑,心中一凛,急忙回剑撤招时,突然听得“铮”地一声,铁衣人向前踏出了一步,血魔刃竟然极之迅速地顺住剑脊,向他手腕滑了过来! 伍中年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血魔刃来势如此之快,眼看只要被它在手上略割开一条口子,自己非死在铁云庄上不可! 但是这时候,想要撤剑再退,对方的血魔刃上,却又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剑压住,无法抽剑而脱! 伍中年心中意念电转,已知自己难以幸免,唯一的办法,便是右手一被血魔刃削中,便立即自己以左手阴剑,将右手腕断去,才能保得一命! 电光石火间,左手阴剑,已然扬起,但总是慢了一步,血魔刃的刀口,已然搁到了他的手腕之上。 伍中年觉得腕间一凉,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只觉得四周围像是静到了极点,可是过了好一会,自己仍外未死! 伍中年心中不由得大为奇怪,睁眼一看,只见那柄宝光莹然,令人心悸的血魔刃,正搁在自己的手腕上。以血魔刃削金断玉之利,此时,只要任何一个轻微已极的动作,都可以割破手腕,令自己丧生。但是那铁衣人却并没有再动,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旁观众人,虽然心中着急已极,尤其是张策,想起自己幼逢劫难之际,伍中年对自己的恩德,更是热血沸腾,可是他和其余人一样,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伍中年的性命,正在铁衣人的掌握之中,他们只有希望铁衣人不再下手,而不敢乱动,以免促使铁衣人遽下毒手! 僵持了好一会,铁衣人才冷冷地道:“伍大侠,你愿不愿意走?” 伍中年在血魔刃才搁上自己手腕的时候,心中着实吃惊之极,这乃是人之常情。但是僵持了半晌之后,他心中已然了无所惧,闻言坦然一笑,道:“阁下武功之精,实属罕见,我既然为你所制,死无怨言,你快下手吧!” 铁衣人道:“我再三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愿么?” 伍中年道:“领情之至,但闻得阁下行事心狠手辣,对任何人皆不留余地,为何独独对我,如此厚爱,不肯下手?” 铁衣人似怔了一怔,“嘿嘿”冷笑道:“我是怕你一招之间,便为我所制,输得不服之故!” 伍中年道:“若是如此,阁下可提开血魔刃,咱们再见个胜负。” 两人一问一答,口气皆甚客气,顾文瑜在一旁,突然向郭有他使了一个眼色,踏前一步,道:“铁衣阁下,你不忍对伍大侠下毒手,可是兄弟亲情,遽而不忍么?” 顾文瑜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一震,伍中年怫然不悦,道:“顾大侠乃是饱读四书之人,何以不知非礼勿言?伍家门中,怎会出这种败类?” 顾文瑜一笑,道:“阁下说得甚是,但柳下惠与盗跖亦属兄弟,何以贤与不肖,相差若是?” 顾文瑜口中的柳下惠和盗跖两人,相传是兄弟两人,那柳下惠坐怀不乱,乃是出名的正人君子,孟子誉之为“圣之私者”。那盗跖却是大盗,史记载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兄弟两人,截然不同。 伍中年听了,不由得无话可说,转过头来,厉声叱道:“中星,可是你么?” 此时,伍中年身为铁衣人所制,但是这一声斥责,虽然只有六个字,却是理直气壮,像是伍中年占了上风一般! 那铁衣人冷然一笑,道:“伍大侠,你所说何言,我却是不明白!” 伍中年回头对众人道:“各位想必听见,他不是我的弟弟伍中星!” 回过头去,大声道:“阁下从速下手,将我杀死,以免天下好汉,因你对我别具好心,而误认你是我的弟弟伍中星!我兄弟虽然生死不明,下落不知,但是即使他已不在人间,也不能令他蒙此污名!” 这一番话,更是皎如日月,而且为了维护他兄弟伍中星的名誉,竟不惜叫铁衣人将他自己杀死,爱弟之心,更是跃然语间。 众人唯恐铁衣人真的下手,忙道:“且慢!” 铁衣人却已然将血魔刃提了起来,道:“你叫我下手,我偏不下手!” 他这里才将血魔刃提起,伍中年已然“刷”地扬起剑来,一招“阴极生阳”,疾刺铁衣人的咽喉,道:“若不见你真面目,也难洗刷我兄弟蒙受的污名!” 那剑突然而发,快绝无伦,铁衣人武功虽高,猝不及防,也是避不开去,百忙中一侧身子,“铮”地一声,那一剑正刺在他的肩头之上。 阴阳双剑,虽是前古奇珍,但那件寒铁宝衣,却也是非同小可,这一剑,并未将寒铁宝衣刺穿,但是剑尖所刺,却正中铁衣人的“肩井穴”。 伍中年这一剑,乃是为了保护伍中星的名誉而刺,是用了九成功力,刺得铁衣人一个踉跄,伍中年立即变招,“二气氤氲”,双剑剑尖,幻出数十百点,已然将铁衣人头部,全部罩住,无论铁衣人避向何处,只要伍中年剑招一老,他唯一露在寒铁宝衣之外的双目,便不免要为伍中年刺中! 以阴阳双剑之锋利,若是刺中双目的活,确是非瞎不可,众人一见伍中年反败为胜,心中大是高兴,怎料就在那一刹间,铁衣人身子突然滴溜溜地一转,“铮铮铮铮”四声,阴阳双剑,全都刺中了他的脑后。 若是寻常人,这一转身,虽然避开了剑双目之危,但是若被刺中后脑,一样难逃厄运。 可是铁衣人后脑上,却有寒宝衣保护,四剑一过,他人已然跃出丈许站定,一阵冷笑,说道:“好一个大侠客,竟然趁人不防,使此毒招!” 伍中年厉声叱道:“你是谁?” 铁衣人大笑道:“他们说得不错,我正是你的弟弟伍中星!” 伍中年那里肯信,道:“胡说!” 阴阳双剑,重又化为团团精光,连人带剑,扑了上去。 若论伍中年此时的武功,仍是不如天鹰长老,但因为他手中双剑,同样是前古奇珍,不致被血魔刃削断,所以他反能多与铁衣人周旋几招,铁衣人挥起血魔刃,将双剑格开,左手手腕一翻,倏地点向伍中年的“带脉穴”。伍中年反手一剑,向他左手削出。 这一剑,又快又稳,乃是“二气氤氲”中的一式精妙变化,但见剑气如烟,一闪之间,“铮”地一声,已然削中了铁衣人的手腕。 但是这一剑,虽然下的力甚重,但是却仍然不能伤害那铁衣人分毫。 伍中年也明知这一剑,多半不能令对方受伤,因此一剑才中,手腕一沉,剑尖倏地翻起,改刺铁衣人双目,可是铁衣人也同时身躯一沉,右臂突然自伍中年胁下穿过,疾抓伍中年左手阴剑! 这一招,虽是神奇,但以铁衣人的武功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可是伍中年却是大吃一惊,那刺向铁衣人双目的一剑,竟然刺不出去! 高手对招,虽然是极微小的差错,也会惹出极多的是非来。伍中年心中一惊,一呆之间,左手脉门,略为一麻,那柄阴剑,已然被铁衣人劈手夺了过去,而伍中年也向后退了开去,语音颤抖,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识得阴阳派中的那一招‘瓮中捉鳖’?” 原来刚才那铁衣人所使的一招,正是阴阳叟单残枝昔年自大小擒拿法中化的三招空手入白刃功夫之一,专为对付双兵刃而设,不论对方左手兵刃,或是右手兵刃攻来,一使出这一招,均可在出其不意之间,夺得对方的一件兵刃! 正因为阴阳叟单残枝自己手使阴阳双剑,所以才创出的那三招空手夺白刃功夫,全是专为对付双兵刃的,乃是单残枝一生得意之作,连昔年阴阳派门中,他也没有传授了几个人,因此伍中年乍一见铁衣人使出那一招,焉能人不惊失色? 铁衣人却是神态悠闲,“嘿”地一声冷笑,道:“武学精湛之士,天下武术,莫不了然于胸,不要说这一招空手夺白刃功夫,就算是向称精奇的阴阳剑法,在我面前,也是毫无秘密可言!” 伍中年大感迷惘,道:“你……你也会阴阳剑法,然则你究竟是谁?” 铁衣人笑道:“你又不是老头子,何以如此噜嗦?我刚才不是和你讲了么?” 伍中年又是一怔,暗忖他刚才确是曾对自己讲过是什么人。但他所说的,乃是伍中星自己的弟弟!这简直是不可相信的事,伍中年重又怒气填膺,叱道:“好贼子,竟敢使狡计败坏我伍家名声!看剑!” 阳剑一挺,直奔铁衣人心口,使的乃是一招“一削三才”,剑身幻成三股,直刺铁衣人上中下三路,铁衣人一笑,道:“你已明摆着不能胜我,何不听我所劝,去练上十年八年武功,再来的我算帐?如此纠缠不休岂非下三滥行迳?” 伍中年一听,暗忖他全身都为寒铁宝衣所裹,自己虽然手持前古奇珍,阴阳双剑,也是不能伤他分毫,硬要打下去,确是有类无赖,不由得长叹一声,硬生生地将那一招“一削三才”,收了回来,停招不发。 铁衣人又是一笑,手一扬,将那柄阴剑,向伍中年抛了过去。 伍中年心内更是迷惘,一探手接住,只见铁衣人身畔,卷起一道红光,身形晃动,直向人堆中冲去,身法之快,无以复加,只是听得“铮铮”连声,血魔刃红光过处,已然削断了好几件兵刃,同时几声惨嗥,铁衣人退回原地,只见五个人倒在地上,正是白环谷五矮! 原来当铁衣人突起歹意,向众人扑去之际,首先一刀,向白环谷五矮中的一个削出。白环谷五矮生死与共,一见自己人有危,便一齐攻了上来,连郭有他和顾文瑜两人的大喝之声,也未曾听见,铁衣人血魔刃打横一挥,已然将五人的钢环,全都削断。接着,血魔刃荡起血也似红一道光华,五人急待退避时,已然不及,每人均在肩头上,被血魔刃划上一道浅浅的口子! 若以白环谷五矮的武功而论,即使是一条手臂,被齐肩削去,再作因兽之斗,也还可以支持好多时候,何况还有好几个高手在场,一定可以容他们从容疗伤。 但是血魔刃本身却是天地之间,自古至今,最毒的一件毒兵刃,不须见血,便能封喉,白环谷五矮肩头上一被划出口子,只大叫几声,便已然倒于就地。 来的这一干人全是侠义心胸的人物,尽管看得怒火中燃,但是却也无法打救,眼看着五人气息渐渐微弱,双目一闭,便自死去。 这一切,本是一刹那间的事,连顾文瑜、郭有他等高手,也不过是一个错愕之间,白环谷五矮,便已然遭了毒手! 只听得铁衣人“哈哈”大笑,道:“这样的饭桶,也敢上我铁云庄来放肆!” 身形一闪,来到门口,俯身拾起一枚小石子,中指一弹,“嗤”地一声,直向大厅中射出,叫道:“小珊,快出来!” 叶小珊本来被他封住了穴道,一直动弹不得,站在厅内,铁衣人那一枚小石子,虽然远在三丈开外弹出,而且看来毫不注意,但是却极是准确,力道也恰到好处,一举而将叶小珊的穴道解开。 叶小珊硬被铁衣人认作徒弟,心中本来焦急已极,又想运真气冲开穴道,出去向张策解释一番,但是却又明知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不要说是张策,只怕什么人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解释。 想到了这一层,她又不想出去,直到铁衣人一枚石子,解了她的穴道,她才窜了出来,没好气道:“什么事,我……” 她本想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对铁衣人说“我不是你的徒弟。”可是一个“我”字才出口,已然被铁衣人拦住,道:“小珊,这五人,你将他们隔着铁栅,抛了进去,好为以后再敢来铁云庄上放肆的人,作个惩戒!” 叶小珊只觉得他语气之中,另有一股慑人的神态,令得人不敢不从,窒了一窒,刚想反对时,偶一抬头,却见郭有他、张策、伍中年等人,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满脸是卑夷之色。 叶小珊本来就是初涉江湖,也只听蓝姑道起过郭有他、顾文瑜的名字,对他们的为人,也是不甚了解,何况她性子高傲,极是好胜,对于众人的目光脸色,实是忍受不住,暗忖我只不过为了硬要和张策扯成平辈,所以才撒了个小小的谎,他们却是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刚才若不是铁衣人突然出来解围,只怕自己已然不知吃了他们多少苦头!倒不如那铁衣人,虽然人人言他心狠手辣,但对自己却是甚好! 转念之间,心中已然对众人大起反感,瞪了张策一眼,“哼”地一声冷笑,竟然对铁衣人答道:“遵命!” 跨向前去,便要收拾白环谷五矮的尸体,怎知她才跨出两步,突然迳风扑而,一股大力压到,定睛一看,张策已然双目圆睁,恶狠狠地向自己扑了过来! 叶小珊的武功本就不如张策,而且她一出来时,已然看到眼前的形势,铁衣人虽然只是一人,但显然已将众人慑住,因此全无预防,也想不到会有人向自己突然进袭,张策扑过之先,一掌拍出,掌力已然将叶小珊全部罩住,不论她避向何方,皆难逸被张策击中! 百忙之中,叶小珊又怒又急,身形向后一挫,纤腕略翻,一掌迎了上去,“叭”地一声,双掌相交,张策因为叶小珊假冒自己师妹,又不知道她实则上确是金龙门中人,而不是铁衣人的徒弟,心中将她恨极。 若是张策一直在金龙神君张恭默和女侠殷景红的调教之下长大,这一掌,他或许不致于用全力。但是他自小便遭惨变,父母正是死于太过轻信人,再加离开了全事年之后,便为玫瑰仙姑简蒲收留。玫瑰仙姑简蒲为人介乎正邪之间,手段却极是狠辣,张策不免也受她的影响,有这几层关系在内,那一掌,竟尔用了九成功力! 双掌一交之后,叶小珊只觉得对方掌力,绵绵不绝,力大无比,一时间,连缩掌抽身,都没有可能,全被对方制住,胸口热血翻滚,“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立时身受重伤! 这还是她近日来,在张策的指点之下,不但一套金龙鞭法大有进展,连内功也进步不少,否则就这一掌,便可能将她五脏,全皆震裂,死于非命! 当下叶小珊口喷鲜血,呻吟一声,便倒了下来。 铁衣人在她身后不远,以铁衣人的手法而论,在张策向叶小珊一掌拍出之际,若是他存心相救,实是游刃有余,但是他却这时候才将叶小珊扶了起来,冷笑道:“张公子,好本领,好见识啊!” 他这两句话,暗讽张策对女子下手如此之重,张策如何听不出来?大声道:“她假冒我金龙门中人物,一路上骗了我们中不少精奥武功,按武林规矩,理应将她双腕折断,一身武功废去,如今只令她受了一掌,已然是便宜了她,有什么不对?” 叶小珊心中,对他本已有了反感,给他一掌打成重伤之后,心内更是怒极,如今再听得张策如此说法,气往上冲,那里还顾得到什么后果?挣扎了一下,道:“师傅,……你替我报仇!” 铁衣人刚才不及时救叶小珊,就是为了要她讲出这句话来,当下一笑道:“当然,这里的人,谁都走不脱,姓张的最先拿命来!” 手一挥,将身受重伤的叶小珊,向外平平推出三丈,落在石阶之上,顺手一扬,五指如钩,便向张策抓到。 张策本是初生之犊,胸中了然无惧,一旁郭有他和孙泗两人,却吃了一惊,一齐掠身而上,拦在张策面前,铁衣人“哈哈”大笑,将血魔刃向腰间一插,双肩箕张,“呼呼”两掌,分左右拍出,“砰砰”两声,将郭有他和孙泗两人,各自震退三步,左手挥了一个圆圈,阻住两人再扑向前来,右手扬处,仍向张策当胸抓到! 这一下,不但变化得波诡云谲,而且出手极重,张策百忙中硬一扭腰,“带脉穴”虽然未被撞中,但是腰后仍然被铁衣人撞了一下,立时下盘不稳,蹬蹬蹬直退出四五步去,方得站定! 铁衣人哈哈一笑,踏步进身,直欺了过来,张策面色微变,疾向下一沉身形,就在身子尚未站稳之际,“呼”地一掌,打横推出,铁衣人一笑,道:“不给你击上一掌,只怕你死不瞑目!” 身子一挺,双手插腰,竟自迎了上来,那意思就是硬挨张策一掌,也是不怕。 张策那一掌反拍而出,本是险中求胜的招数,去势极疾,但一见铁衣人如此模样,却是手臂一缩,将那一掌,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冷笑一声,道:“谁要你让?” 铁衣人“哈哈”一笑,道:“我就让你在我身上,击上三掌,若是三掌之中,不令你身受重伤,我就此不在江湖上走动!” 语气之狂,实是无以复加! 然而众人也知道他并不是一味靠吹牛,尤其是酒丐郭有他,早几月在甘凉道上,曾以天突神掌连击他三掌,若不是多年修为,应变得快,确是要身受重伤!因此忙道:“大侄子……” 他意思是要劝张策不要答应,但张策已然双目闪闪生光,道:“你可别反悔!” 铁衣人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发掌吧!” 张策道:“好!请你将身上寒铁室衣除了下来!” 他这句话一出,众人立时知道了他答应击铁衣人三掌的用意,因为铁衣人刚才口发狂言,是要张策在他“身上”击上三掌,若是铁衣人着铁衣,当然不能算数! 郭有他不由得大叫道:“妙哇!” 铁衣人心中也是一凛,但是却假装不知,道:“为什么?” 张策道:“在你身上,击上三掌啊!” 铁衣人一阵冷笑,道:“小娃子,你可别以为有便宜可拣!” 张策也是一阵冷笑,道:“废话作甚?若是不敢,就请应你自己适才所发誓言,就此不再在江湖上行走!” 铁衣人“哈哈”大笑,道:“笑话!” 双臂一振,右手在颈际一抹,只听得“锵锵锵”一阵轻密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他身上的那件寒铁宝衣,已然除了下来! 众人俱想不到张策三言两语,当真令得铁衣人肯将寒铁宝衣除下。试想,近数年来,“铁衣人”三字,在武林中,筒直响彻云霄,无人不知,而他的真面目,却是谁也未曾见过,铁衣人一褪下,人人注目,只见铁衣人身子向上略拔起三尺,又迅速沉下,将那件寒铁宝衣,踏在脚底,众人一齐停睛向他望去时,人人都发出“啊”地一声,不由自主地回头,又向伍中年望来。 原来那铁衣人除去了寒铁宝衣之后,竟是一个相貌颇为俊雅的中年人,除了双目中隐含一种邪毒之光,和伍中年大不相同之外,两人相貌竟然极是相同! 伍中年一看到了铁衣人的真面目,心中的吃惊,较众人尤甚,右臂抬起,指住了他,好半晌才迸出五个字来,道:“你究竟是谁?” 铁衣人却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讲过了么?” 伍中年结结巴巴地道:“你真是中星?” 铁衣人一笑,道:“那还用说!” 伍中年面上变色,叱道:“中星,你……好!” 他心中实在是怒到了极点,除了这四个字以外,再也讲不出其他的话来! 看官,此时那铁衣人已然将寒铁宝衣除下,伍中年既然认出他是自己的弟弟伍中星,兄弟之间,虽然十七八年来未曾见面,但也不致于认错,那横行江湖,无恶不作的铁衣人,正是早年在镇江金山堕江,拜血魔门大掌门齐太媪,二掌门赵巴为师,学了“吸星神功”,又在长春岛上,趁那齐太媪、赵巴受伤之际,将两人功力,尽皆吸走的伍中星! 伍中星自从离开长春岛后,又在江中,夺到了血魔刃,此际,他的武功,已然是相当高深。但他却是深谋远虑,知道自己所为,已然为天下武林所不容,若是与一干下三滥纠结,他又不屑为之,除非是练就一身通天本领,令得无人能敌,方可横行一世。 因此,他便立即回到闽北,阴阳镖局之内,到的时候,正是晚上,镖局中人,见他回来,那里知道他在外面,已然犯下了滔天罪行? 因此人人均对他甚是欢迎,但伍中星却趁机施展“吸星神功”,将十余个同门师兄弟,尽皆害死,最后,闯进师傅阴阳叟单残权的房中,单残枝虽非武林中顶尖儿人物,但总也是高手,可是他一样不知道伍中星已然离师叛道,更想不到他从小扶养大的一个徒儿,反而会对他下毒手,刚问得一句,伍中星的手掌,已经按到了他的“灵台穴”上,一样未能幸免! 伍中星连师傅都害死了之后,更是残忍无比,但是他却还不敢公开在中原为恶,远奔苗疆,又自苗疆至安南,而天竺,而西域,十余年来,不知道害了那些地方的多少高手,而他自己功力也是与日俱增,终于在十五年后,自西域回到了中原,果然所向无敌! 当下伍中星道:“我本就不错啊!哥哥你好?” 伍中年气得两眼发白,一挺阴阳双剑,“刷”地窜了上去,大叫道:“谁是你的哥哥!” 一招“一削三才”,剑影千重,迎头罩下! 伍中星自腰际掣出血魔刃,绞起一个刀花,“铮铮”两声,将阴阳双剑,挡了开去,道:“你不是我的敌手,何必前来送死?” 伍中年“哼”地一声,道:“我看你敢不敢对我也下毒手?” 伍中星道:“笑话,你既已不认我做兄弟,我又有什么不敢?” 伍中年心中只感到一阵绞痛,猛地想起当年在师傅书房中所发现的那张画来,画上正有一人,是他模样,莫非师傅也正是死在他手中的么?又痛又急又怒,气血逆涌,刹时之间,不克自制,“哇”地一声,竟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一旁顾文瑜郭有他等人,眼见这幕兄弟残途的悲剧,心中也是大为悲愤,抢上去将他扶住,伍中年已然是面白如纸,喘息道:“你……好……哇!师傅当日是怎样教训你我两人来着?” 话音颤抖,显见他心中悲痛之极,讲到此处,突然横起阳剑,向自己颈间刎去,一旁郭有他大吃一惊,急叫道:“小伍,为他这种人自刎,值得么?” 疾伸手指,点向他右臂的“曲池穴”。 伍中年此际,亲见自己的弟弟,是这样十恶不赦之人,心中确是感到没有面目再见天下好汉,因此才打定了自刎而亡的主意,尚幸郭有他出手得快,一指点中,“铮铮”一声,阳剑跌到了地上,另-边,顾文瑜也已出手,在他脉门上一弹,那柄阴剑,也松手跌落,伍中年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人人皆是睚眦欲裂,恨不得将伍中星一阵乱刀,剁成肉泥,连叶小珊刚才因为一时激愤,认了伍中星作师傅的人,也在感不忍,但伍中星多年作恶,早已天良泯灭,却仍足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张策怒气填膺,大声道:“你要受我三掌,还要令我受伤,是你自己说的,可是么?” 伍中星道:“当然!” 张策也不再多说,踏步进身,“呼”地一掌,推了出去。 伍中星果然站着不动,张策那一掌,击向伍中星的腰际,只听得“谷”地一声,击个正着,但是其音却如击中了败木一样,张策只觉一掌击了上去,所蕴的力道,全都在晃眼之间,被化了个干干净净,根本不知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 张策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这才知伍中星即使不穿寒铁宝衣,武功之高,亦属罕见,但是这一掌,虽然未曾伤了伍中星,他自己却也未受伤,而伍中星却是夸下海口,要任他击上三掌,还要令他受重伤的! 张策一步退开,咬了咬牙,心知若是击他普通部位,只怕掌掌一样,非要向他紧要穴道处下手不可!心念电转,一掌又已推出。 这-掌推出之际,轻飘飘地,看来毫无力道,但此时旁观众人,全是会家,一望便知那一掌所蕴,阴柔已极的力道,比第-掌实在要厉害得多。 郭有他见故人有后,心中深喜,但是张策眼前与铁衣人对敌,却是凶多古少,因之心中又焦急万分,早已拿了阴阳双剑在手,准备张策一有不测,便上前接应。 张策那一掌,才发之际,是向伍中星面门击到,但堪堪击到,突然手臂一沉,沉下尺许,变成了直向伍中星胸前的“华盖穴”印出。 那“华盖穴”乃是五脏之华盖,若被击中,五脏皆受震动,功力不济的,立时便可死亡,实是人身要害之一,伍中星却依然面带微笑,眼看张策手掌,要按了上来,突然吸了一口气,胸口向内,陷下三寸。 这一来,张策本来已可以按中他的胸际,却变了相差三寸,急忙内力一吐,手臂向前一探,再按了上去时,忽然伍中星一个转身,快疾无比,已然变成了背对张策而立,张策的那一掌,变成了向他背心击到! 霎那之间,张策不禁呆了一呆,但其时间不容发,再要改招,已然不及,张策连忙将手臂向上略抬两寸,改向伍中星“灵台穴”按去! 一掌按个正着,已然没有刚才如中败木的感觉,力道也未曾为对方化去,张策心中大喜,内力疾吐,只待伍中星受伤身死,怎知过了片刻,便觉出了情形不对。 原来自己内力,源源不绝,向前发出,绝未遇到丝毫阻力,但是对方也未曾受伤,所发出的内力,竟像是泥牛入海一样,了无反应! 张策年纪虽轻,但武功造诣,已然极高,一觉出不妙,立即想把内力收回,将手掌提起时,真气运转,内力却仍是源源不绝地向对方体内投去,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吸力吸住一样,收不回来! 张策这一急非同小可,面上立时变色,一旁郭有他、孙泗等人,究竟识货,一看出情形不妙,心中一惊,不由得同时失声叫道:“吸星神功!” 只听得伍中星哈哈大笑,道:“不错,吸星神功!” 张策武功虽然不错,但是武林阅历,却并不很足,那“吸星神功”,本是早已失传了的一门邪派功夫,给碧血齐太媪在漓江的一个山洞中发现,她虽然学会,欲仗之以光大血魔门,但是却没有机会施展,本身便反遭了伍中星的毒手。 而伍中星学会了“吸星神功”,除了在阴阳镖局中使了一次之外,便远遁天竺、西域,因此中原武林人物,也不知道这门厉害已极的邪派功夫,仍然有人会使。 郭有他原是因为十七年前,当齐太媪和赵巴两人,在镇江地下渠道之中,大会黑道人物之际,也在镇江。那次大会,后来不了了之,在渠道之中,郭有他还会送了一块门板给顾文瑜的两个女弟子,苏怡苏慧,助她们逃命,也曾探得刘太媪和赵巴,已然学会了“吸星神功”之法,因此此时,一看出张策面色有异,而且手掌正好按在伍中星的背上,便立即想了起来,张策是已然着了伍中星的道儿,正被他以吸星神功,将体内功力,源源吸走!再经伍中星自己一证实,郭有他更是大惊失色,叫道:“大侄子,快镇定心神,别再发内力!” 张策这时,也已知道不妙,早已在运气硬收内力,但是却只能将内力源源不绝送出之势,略为阻住,非但连运劲力,手掌收不回来,而且内力仍被对方吸星神功吸过! 张策知道这样下去,迟早内力耗竭,不死也成废人,满头汗珠,不由得滚滚而下。 一旁郭有他越看情形,越是不妙,一挺双剑,便向伍中星刺去,但是伍中星早有准备,反手便是一血魔刃削来,若不是郭有他一觉出眼前红光进现,几乎连手带剑,俱都被他一刀削去! 而伍中星一刀虽然削空,手臂一圈,血魔刃已然反搁在张策的颈上,桀桀怪笑,道:“倒看刁不出这小子的功力,大是深厚,我虽然手辣,但是凡被我以吸星神功,将功力吸走的人,却照例留他一条性命,谁要是再动一动,我血魔刃一挥,这小子立即命归黄泉了!” 众人知道他行事出名的狠辣,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面面相觑,尽皆动弹不得,张策只感到片刻之间,本身功力,十停中已然去了两停,更是焦急无比,一咬牙,豁了出去,手扬处,一掌对准了伍中星的头顶,拍了下去!那一掌,乃是张策毕生功力所聚,若被拍中,头顶乃是要害,伍中星功力固然高过张策,也难禁受,可是伍中星却有准备,眼看张策一掌,将要拍到,血魔刃突然向上一翘,张策那一掌去势极疾,一时之间,收势不住,只觉得手心一凉,已然被血魔刃刺破! 而同时,伍中星也已一鼓真力,一股大力,生自背肌,将张策震开了三步! 张策站定,翻起手掌,只见掌心鲜血涔涔,想起刚才白环谷五矮,死得如此之快,不由得心如刀割,郭有他、孙泗等人,见张策已被血魔刀刺中,也惊得呆了,动弹不得! 正在此际,伍中星面带狞笑,回过头来,待要发话,忽然听得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 那一声佛号,听来也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像是随风飘荡一样,在耳际沉浮不定,可是却又听得十分清楚,人人听了,心中俱都觉得极是宁贴安详,但伍中星却面色一变,立即穿起了寒铁宝衣! 众人一起循声望去,只见老远处,水面之上,微波荡漾之中,三个人宛如在水面之上,踏波而来一样,看来行动从容已极,但是却晃眼之间,便自远而近,众人也已看清楚,来者乃是一僧两尼,那个僧人,满面尽是皱纹,也看不出他实在的年龄来,两眉倒挂,却是一副苦相,一面弃了踏足的木板上岸,一面低垂眼皮,只顾自己数着念珠。 那两个尼姑,约摸四十上下年纪,但是却满额皱纹,乍看,像已经五六十岁也似,而且甚是相似,也是双目微闭,令人有与世无争,槁木死灰之感。 这三个人一到,郭有他连忙迎了上去,道:“苦尊者,你老人家终于到了!” 那和尚道:“到了!到了!” 原来那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南鸡足山长愁崖苦尊者! 众人一听得郭有他如此称呼,便是精神一震,想那苦尊者,在三数十年之前,已经被目为寰宇第一高手,伍中星武功虽高,只怕也不是他的敌手,纷纷上前行礼拜见,苦尊者态度甚是淡和,对每人均是合什么礼,到张策上前拜见时,才伸出瘦骨嶙嶙的手业,在他头上抚摸了一下,道:“你便是张檀樾的儿子么?” 张策恭恭敬敬地道:“是。” 苦尊者道:“好!好!” 只说了两个字,也就不再说下去,众人也莫测高深。 郭有他向那两个尼姑一指,道:“尊者,这两位大师……” 苦尊者道:“这两位一名不愁,一名不思,乃是小徒。” 虽然苦尊者已然道明了她们的身份,但众人仍是不敢小视,一齐为礼,不愁、不思两人,也只是合什答礼。 众人一齐看时,这两人面目虽然相似,但是不愁大师颊上,却有一颗很大的红痣。可以想见,她在年轻之时,这颗红痣,一定增添了她容颜的不少娇丽。 伍中星自从三人到了之后,便将寒铁宝衣穿起,退后丈许,手中血魔刃“嗡嗡”作响,不时荡起阵阵红色光环,一望而知,他正在全力戒备。 郭有他道:“尊者你来得正好,张侄子手心被血魔刃刺破,命在旦夕,尊者所练生生丹,不知能否起死回生?” 那苦尊者所练的“生生丹”,原是救伤疗毒,极为著名的灵药,因此郭有他才有此一问,希望能够救回张策一命,一问之后,众人俱等着苦尊者回答,神色极是紧张,但苦尊者却摇了摇头。 他这里一摇头,众人心中,全是一凉,张策更有宛若被人从顶门中浇下了一桶雪水,呆在当地,则声不得。 苦尊者缓声道:“血魔刃之毒,天下无匹,生生丹虽然集天下灵药而成,但是却也不能疗治……” 郭有他急道:“然则张大侄子,便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儿不成?” 苦尊者又摇了摇头,道:“郭檀樾,你看他可像是将死之人?” 郭有他向张策望去,只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神元气足。而且,他被伍中星以血魔刃挑破掌心之后,已然有许多时候,若是要死,怕也早已死了,心中一喜,道:“尊者,莫非他……他……” 苦尊者接着道:“他幼年时曾服北海冰雪之精所凝成的玉脂雪芝,从此万毒不侵,虽烈如血魔刃,亦不能奈他何!” 张策听了,不由得欢啸一声,一个转身,向伍中星道:“好贼子,你听到了没有?” 伍中星此时,心中实是吃惊已极,他倒也不是怕苦尊者,而是因为又见到了不愁、不思两人!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伍中星仍然能够认得出不愁、不思两人,本来是什么人来!而在他的心目之中,只当两人为自己所害之后,早已死去,却未曾料到在十七年后,还会突然出现! 固然他身有寒铁宝衣,又有血魔刃,可以说有恃无恐,但是心灵上的吃惊,却是难免! 当下对张策的说话,并不理会,又后退了丈许,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人敢去惹他。 只见不愁大师自怀中摸出一只小玉瓶,倾出三颗丸药来,向仍然昏迷不醒的伍中年一指,说道: “这位伍檀樾受伤甚重,这里三颗生生丹,足够他疗伤的了!” 手-扬,三颗丸药,一齐飞出。 伍中年昏过之后,一直由儒侠顾文瑜在一旁扶持,一见三枚丸药飞到,手一探,便已接住,刚待向伍中年口中塞去时,无意中向不愁大师望了一眼,心中一怔,脱口道:“不愁大师,你出家以前,俗家姓名,可能告知么?” 不愁大师淡然一笑,道:“未出家以前的事,我全已忘了,顾大侠休得提起!” 顾文瑜心中又是一动,踏前一步,突然叫道:“阿怡阿慧,可是你们?” 不愁和不思两人,只是望着他微微而笑。 顾文瑜叹道:“我知道你们既入佛门,便不是尘世中人,即使是生身父母,也不肯相认,但是我十七年来,没有一日不为你们的下落耽心,难道我佛竟绝情若斯,叫我安心都不可以么?” 不愁、不思两人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却仍是并不言语。 这时候,众人尽皆莫名其妙,不知道儒侠顾文瑜和这两个尼姑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只听得苦尊者道:“善哉!顾檀樾,过去之事,还提他作甚?她们两人,未曾出家之前,一名苏怡、苏慧,正是令高足!” 顾文瑜呆了一呆,道:“怡儿、慧儿!” 但随即面上激动之情全消,道:“两位大师,刚才在下多有得罪,尚祈见谅。” 不愁、不思两人,仍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众人这才知道两人敢情以前是顾文瑜的徒弟,但如今却不知怎地,改投到苦尊者门下。这其中的原委,只怕除了伍中星以外,再也无人得知! 原来十七年前,苏怡苏慧两姐妹,一时不测,先后为伍中星所辱,而无面目回翠竹渚去见师尊,想要自尽,但是却已然有了身孕,只得忍辱偷生,待到生育之后,将两个女婴一齐放在蓝姑所住的茅屋面前,便欲投江自尽,恰在此际,苦尊者云游而至,将两人救起,两人就此削发为尼,直到十七年后,方始出世。 而当年她们所弃的两个女婴,有一个被狼叼走,后来为齐太媪、赵巴救起,便是今日的梁月娥,另一个被蓝姑发现,在祁连山上养大,就是叶小珊!两人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她们的母亲也是姐妹,因此两人才生得一模一样,如同孪生! 这些因果,作书人叙来,虽然简单,但其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人事沧桑,血泪辛酸! 当下苦尊者向伍中星望了一眼,也未曾见他有怎样的动作,便突然向前滑了丈许,伍中星一挺血魔刃,全神贯注,苦尊者也尚未动手,就在这紧张已极之际,突然在伍中星身后的一堆乱石处,疾扑出两条人影来,手扬处,便是一蓬红色尘雾,向伍中星当头罩下! 这一下变故,实是来得突然之极,众人皆为之愕然,伍中星只顾得防备眼前的第一强敌,却未料到身后还会有人来偷袭,一觉出身后生风,血魔刃刷地向后挥出,那两人惨叫一声,便倒于就地,但是他们所发出的那蓬红雾,却也向伍中星迎头罩下。 只听得伍中星也是一声惨叫,突然跃起两丈高下,血魔刃挥得风雨不透,宛若一口血也似红的红钟,将他全身,尽皆罩住,大喝道:“什么人暗算我?” 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道:“碧血——齐太媪……赤血鬼赵——巴!” 才一讲完,便自气绝,接着,一个少女自乱石堆后,疾扑而出,伏在两人尸身之上,叫道:“师傅!你虽然以毒雾弄盲了他的双眼,但弟子仍然打不过,不能为你们报仇!” 众人听说齐太媪、赵巴两人的名字,心中已经愕然,再一看地上死去的两人,确然不错,正是当年血魔门的大掌门二掌门,看那少女时,却又是一呆,原来和叶小珊一模一样,不是别人,正是梁月娥! 原来梁月娥来到四川,半路上便遇到了齐太媪和赵巴两人,讲起铁衣人的容貌,两人一听便知道是伍中星! 他们两人,一生害人,直到遇上了伍中星,才反为伍中星所害,十余年来,恨之切骨,明知伍中星仗着“吸星神功”,武功只有一日比一日高,但自己却已经成了废人,因此苦心积虑,以蝎尾毒汁,合上了生石灰,练成了一种专盲人目的毒粉,即使不能报仇,弄盲了伍中星双目,也是好的。 一听得伍中星已有下落,便赶到铁云庄来,却是到得比谁都早,只不过一直伏在乱石之中,直到伍中星全神贯注,对付苦尊者之时,才突然扑出,虽然他们仍不免死在血魔刃下,但是伍中星一时不察,双目也已被毒雾弄瞎了!当下梁月娥只顾得哭诉,伍中星心中怒极,一个转身,血魔刃凌空,向她劈了下来! 可是他这儿才发动,苦尊者也已然踏前一步,“砰”地一掌,正击在他的胸口之上。 若论伍中星此时的武功,和苦尊者相较,固有不逮,但是他有寒换宝衣护身,就算为苦尊者击中,也不致于受多大的损害,可是他此际双目初盲,心中缭乱之极,苦尊者那一掌,又来得极是飘忽,事先并无预防,一被击中,再想运气相抵时,已然不及,大叫一声,身子向后跌翻出去,而不愁、不思两人,已然想继赶到,各抬一脚,向下踏去,恰好踏住了伍中星的左右双腕,各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 刚才苦尊者的一掌,已令得伍中星受伤不浅,再被两人一踏,两人在苦尊者门下一十七年,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内力一送,伍中星腕骨已断,不愁大师一俯身,“铮”地一声,将铁衣拉开,两人又是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么?” 伍中星自分今日必死,忍住了不出声,突然一挣,生生将两手断去,双肘一曲,向不愁不思两人,胸前疾撞而至,两人倏地向旁闪开,并未撞中,伍中星已然以进为退,向旁逸了开去,两人大声道:“师傅,当日我们拜师之际,曾说过还要开一次杀戒,便应在今日了!” 不愁大师伸手拾起血魔刃,力透五指,向前疾抛而出,血魔刃幻出一道血虹,直向伍中星背后射去,此际,伍中年已然醒转,大叫道:“苏姑娘手下留情!” 伍中年究竟是一个好人,眼见兄弟将要惨死,心中也不免难过,是以才脱口叫了一声,但是叫声甫毕,血魔刃已然射到伍中星的背后,伍中星反手便抓,可是双手尽皆断去,一抓抓了个空,血魔刃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余势未衰,直向前飞出丈许,才落在地上! 伍中星身形摇晃,大叫道:“你们快来报仇啊!可是什么仇都报完了?” 语音凶厉已极。 只是两句话工夫,毒已发作,“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却恰好倒在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的旁边,只听得他道:“小珊、月娥,你们在那里?你们……是我的女儿…… 那两个尼姑,便是……你们的母亲……我一见你们,便已然认出来了!” 叶、梁两人一怔,道:“你说什么?” 可是伍中星已然没有了声音,毒发身死,恶贯满盈了,两人抬头向不愁不思望去,不愁、不思满眶热泪,转向苦尊者跪下,道:“师傅,弟子又要犯戒了!” 苦尊者摇头长叹,道:“痴儿,既是自己亲生骨肉,如何不认,又有何犯戒之由?” 两人这才一转身,叫道:“孩子!” 叶小珊和梁月娥面面相觑,一齐扑了过去,母女相会,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但是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苦尊者踱了过去,将血魔刃拾起,道:“这件兵刃,虽是前古奇珍,但是却太以歹毒,我带回山去,将之毁灭,那件寒铁宝衣,本是张檀樾之物,仍然物归原主。” 张策俯身拾起。众人见事情已了,本可离去,但又不明白不愁、不思两人的认女经过,纷纷请问,两人身入佛门多年,对于当年的事,虽觉心痛,但是已然报仇,也就看得淡了,便将十七年前,在镇江的事,全都讲了出来。 顾文瑜、伍中年、郭有他等人,俱是身历其境,听得连连叹息,叶小珊和梁月娥才讲了自己被人抚养成人的经过,众人才知叶小珊确是金龙门中人,只不过比张策低上一辈而已! 当下众人便在铁云庄上,起出了伍中星历年来劫掠所得,伍中年念在兄弟之情,将伍中星葬在铁云庄上,便一齐离去。 出了洞庭湖,各人便分道扬镳,梁月娥、叶小珊两人,一定要跟着母亲,回鸡足山去,苦尊者也不加反对,伍中年等人,各自散去,张策带了寒铁宝衣,一个人呆了许久,父母之仇,虽不是亲手报去,但仇人已死,当年真相,也已大明,看来已无事可为了,望着浩浩湖水,正在出神,忽然听得背后有人道:“张公子!” 张策回头一看,正是儒侠顾文瑜,忙道:“前辈有何指教?” 顾文瑜道:“张公子,近数年来,这件寒铁宝衣,因为落在伍中星的手中,凡人提起铁衣人,总与一个贼字连在一起,而今寒铁宝衣,物归原主,只盼张公子能在数年之内,将连在铁衣下面的那个贼字,从人们口中去尽,而换上一个侠字?” 张策听了,耸然动容,道:“晚辈省得!” 顾文瑜一笑便自离去。 果然张策从此行侠仗义,不到一年,江湖上已然人人争论铁衣大侠,再也不听得人提起铁衣贼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