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枪·美人血》 第一章 谁是英雄 (一) 英雄枪是一杆枪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人的外号。 他叫什么名字,本来没有人知道,但自从他用英雄枪干过几番令人侧目的大事之后,他的名字就像一股旋风般,传到江湖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姓郎。他叫郎如铁。 姑勿论郎如铁这个名字是否隐寓着“郎心如铁”的涵义在内,但郎如铁的英雄枪却是用七种不同性质的铁,经过七年的时间才铸炼出来的。 七种铁经过七载寒暑不断的铸炼,铸出来的还是铁。 那是铁枪。 这一杆铁枪看来只有两尺,但枪中还有枪,一节紧接一节,两尺长的枪可以在一刹那间就变成七尺二寸。 这就是郎如铁的枪。 也是近八年来,最令江湖匪类头疼和心疼的英雄枪。 他们听见了英雄枪这三个字而头痛。 但当英雄枪的枪尖刺进他们心窝里的时候,他们的头就永不再疼,而是变成了心疼。 所以,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英雄枪。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是魔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魔鬼还是英雄。 但无论他是贼也好,魔鬼也好。他既不被人称为贼,也没有被人冠之以‘魔鬼’这种雅誉,而是被人称为英雄枪。 这是因为枪影响了人。 还是人影响了枪呢? 没有人知道,包括郎如铁在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英雄,还是个魔鬼。 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容易迷失方向的人。但他所走的路却似乎总是笼罩着一股比乳更浓的雾。 这种人,你是否已误入歧途呢? 正如数千年来,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绝大多数的故事一样,英雄与美人之间,总是经常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如果有人认为英雄与美人的故事太庸俗,那么这人若非智慧超人的天才,就是个脑筋一塌糊涂的白痴。 五千年前已有无数英雄美人的故事存在,现在也有无数英雄美人的故事不断地发生。 直到五千年后,五万年甚至五千万年后,只要人类仍然存在,这种故事就永远都会无穷无尽的继续出现。 英雄美人的故事自古以来,他们的传奇几乎是一样,就象中秋节的月饼,都是圆的,风味却都各不相同。 每年过中秋节,每过中秋节也都要吃月饼。每次吃月饼的人心境都会和以前一样吗? 一千─万个,一千千一万万个绝不如此! 每一个英雄都有不同的际遇。 每一个美人都有不同的命运,所以,每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看来相似,但实际上却有一定程度的差别。 那就像是每个人的脸孔和屁股都不相同的道理一模一样。 世间上不但没有绝对相同的两张脸孔(即使孪生胎也有分别,不过差别较少而已)。同时,连每个人的屁股也是绝不相同的。 脸上是每个人都必须展露给别人瞧的部份。 而屁股则刚好相反。 但无论是可以给人看见的部份也好,绝不能给别人看见的部份也好,每个人所拥有的,都与别人所拥有的并不一样。 故事即将正式开始。 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冷。 冷风。冷雪。 冷冷的脸孔。 还有冷冷的一战…… (二) 雪如鹅毛,漫天飘舞,一辆寂寞的马车,正望北而行。 雪虽已停了,迎面呼啸的北风,仍然像无数的刺针,森冷得令人难受。 这里是冰封千里,可以冻脱鼻子的格里乌滋。 格里乌滋距离京师最少有八千里。 在八天之前,郎如铁还在京师城内的宝庭轩吃刷羊肉,喝来自波斯古国的葡萄酒,但现在,他除了几块比冰还硬,比雪还更淡而无味的大麦饼之外,他唯一可以吃喝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北风,和风中夹着的飞雪,冰碴子。 他的腿已被连日的寒风冷冻得又红又肿,脚上还长出了两颗讨厌的冻疮。 他以前一直都以为脸上的暗疮最讨厌,但现在他才知道大谬不然。 郎如铁他现在全身上下,由他的脸孔─直到脚跟,都找不见任何一颗暗疮,但是冻疮却冒出了两颗。 如果两百颗暗疮可以代替这两颗冻疮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但比起赶车的老尉迟,他脚上的冻疮又似乎太少了。 老尉迟不算太老,最少他自己还认为自己很年轻。 但别人称呼他老尉迟,他也并不反对,因为他姓尉迟,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今年已差不多七十岁。 有些人还没五十岁,就觉得自己老了,应该休息下来,安事晚年福。 这些人的老,是在心,而不是在人。 但老尉迟刚好相反,也许那是遗传性所使然。 老尉迟他的父亲在八十八岁那年,还在边疆的沙场上挥刀杀敌,而且,居然还是个打头阵的先锋将军。 虽然他一辈子都没有参军,但在江湖上,每逢发生严重的纠纷,只要老尉迟在场,他就会第一个站出来讲话。 他是替“正义”二字讲话,从不向恶势力低头。 这种硬骨头所结识的朋友当然不少,但他树立的仇敌却也更多。 这种仇敌满天下的人,本不该活得很长久的。 但他仍然活着,而且精神还是和四十年前同样充沛。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早巳灰白,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更多,更深刻。 现在,他也和郎如铁一样,脚上冒出了可恶的冻疮。 他不但脚冒冻疮,连双手也冒出了好几颗。 幸好老尉迟不在乎,这一点冻疮对他来说,堪称小意思而已。 昔年他在长白山老参峰下,被长白十妖布下毒箭阵,困在一个冰洞中。那时天气极是严寒,而他又已受了重伤,以为必死无疑,但他仍然没有发出半句呻吟,更绝不投降。 但结果,他居然没有死。 他没有死掉,但长白十妖却反为统统死掉。 老尉迟大难不死,是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而这个朋友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 交朋友是很奇怪的事。 有时候相识了好几十年的朋友,彼此并不一定互相了解,更谈不上肝胆相照这四个字。 当危难来临的时候,这种朋友最大的本领就是一拍屁股孙行者般一个斤头就溜到十万八千里外。 朋友是死是活,一概不理。 每个人都这样自私、不讲义气的。 男女之间,常有一见钟情。 人与人之间,也常有一见如故。 老尉迟大难不死,全凭郎枪冒死相救的。 而郎枪也就是郎如铁的父亲。 大麦饼又硬、又无味,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只有一个“大”字。 这种麦饼,平时就算三天吃一个都吃不完。 但郎如铁好像真的饿了,平时三天都吃不完的大麦饼,他现在一口气就吃了三个。 他吃得并不正常。 他吃的次数很少,但每次吃的份量却极多。 老尉迟当然知道这种麦饼很难下咽,但自从两天前他们的粮食用罄之后,他们唯一还可以充饥的就是从一个穷乡僻壤里买回来的大麦饼。 但郎如铁没有埋怨这种麦饼不好吃。 麦饼再难下咽,也总比吃树皮好得多了。 郎如铁挨过苦,更挨过饥饿。 虽然近年来他已很少再挨饿,而且经常尝尽各地的佳肴美酒,但昔年吃树皮、喝老鼠血的惨痛日子,他还是没有忘记。 永远都不会忘记。 大麦饼也快吃完了。 连郎如铁都感到有点奇怪,这几十个大麦饼是怎样被自己的肠胃消化的。 他们是否快要挨饿呢? 那倒不然,因为马车已来到了格里乌滋最大的一个城市。 雪城。 雪城以雪为名,但最吸引郎如铁的绝不是雪。 无论是准在雪地中渡过几天吃大麦饼的滋味,他最希望见到的绝不会是雪。 他脑海中凝想着的,是一锅热腾腾的雪蛇羹和芳香扑鼻的雪梅酱爆鸡。 这两种食物他在五年前尝过,地点就在雪城内最有气派的雪梅楼。雪梅楼不但菜烧得好,自酿的雪城一品香,更是世间难求的好酒。 马车向前行驶,雪城的轮廓已历历在目。还有一个小小的山坡,再走半里雪路,他就可以坐在暖烘烘的雪梅楼内,享受着已久违八天的佳肴美酒。 老尉迟仿佛也知道了郎如铁的心意,马车的速度陡地开始加速。 小小的山坡瞬即驶过。 但就在此际,一阵马嘶声响起,马车突然静止不动。 郎如铁在车厢内,淡淡的道:“是不是前面出现了障碍?” 老尉迟冷冷一笑,道:“前面有八条狗。” 郎如铁道:“好狗不挡路,它们是不是好狗?” 老尉迟摇摇头。 “不是好狗,是野狗。”郎如铁淡淡一笑:“这么冷的天气,它们不躲在狗窝里,可能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老尉迟道:“想吃人的野狗,俺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郎如铁道:“我知道你宰狗的手段,比喝酒还爽快。” 老尉迟哈哈一笑,脸亡已发出了红光来。 “俺现在就去宰掉那些野狗。” 山坡下有一条笔直的路,可以直通往雪城。 虽然路上积满厚厚的冰雪,但路面宽阔平坦,从这里到雪城,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可惜他们的马车遭遇了障碍。 阻碍马车前进的当然不是八条野狗,而是八个人。 这八个人的年纪相差不远,年纪最大和最小的相差都绝不超过十岁。 他们都很年青,但睑上的神态都同样骄傲。 虽然他们的脸上都落满了雪花,但他们的眼睛,却比远方吹来的冰碴子还更明亮。 老尉迟显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从他们的站立的姿势、方位,他已看出他们布下的是一种奇门阵法。 老尉迟下了马车,第一句话就问对方:“你们八个人总共有多少颗脑袋?” 他的声音亮如洪钟,但更令人怵目的却是他腰间斜插着的两柄利斧。 这两柄利斧虽然有缺口,但却比世间上绝大多数没有缺口的斧头都更锋利。 这是魔王斧,也是老尉迟的父亲遗留下来给他的唯一财产。 当老尉迟第一次接触到魔王斧的时候,这一双斧头已有缺口。 这一双利斧本来也并不是老尉迟父亲之物,而是潼关十大魔王寨的镇山之宝。 现在,十大魔王寨已荡然无存,魔王斧也成为老尉迟的武器。 魔王斧以前是属于魔道高手的。 它以前砍杀的人,最少有一大半是死在“冤哉枉也”情况之下的。 但自从魔王斧落在老尉迟手上之后,他敢说,从未杀错过任何一个死在斧下的人。 老尉迟并不嗜杀。 但杀人并不一定是主动的,有时候被动杀人的机会远比主动杀人的机会更多。 ──“你们八个人总共有多少颗脑袋呀?” 这句话说的挑衅性相当强。 但最初引起挑衅的并不是他,而是这八个神态骄傲的年青人。 他们的骄傲,也许是师父传授给他们的其中一项“绝艺。” 他们的师父,比他们更骄傲。 而且骄傲得近乎像个疯子。 老尉迟的话说出后,天地间的杀气更重。 他们的回答,是“十颗。” 八个人居然会有十颗脑袋? 别人也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老尉迟明白,虽然他生性并不太乖巧,然而他毕竟已是个老江湖。 世间上没有先天性的老江湖。 每一个老江湖之所以能够成为老江湖,那全然是磨练出来的。 老尉迟也许并不比别人聪明,但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巨大风浪,吃过不少别人连想都想不出来的苦头。 这就是磨练。 就算再愚钝的人,当他经过长年累月磨练之后,他都会变得精明起来的。 这八个年青人怎会有十颗脑袋? 难道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三头六臂的么? 没有。 除了神话之外,世间上绝对没有三头六臂的人。 他们八个人之所以有十颗脑袋,是因为老尉迟和郎如铁的脑袋都是他们的。 ──这是他们“想当然”的想法。 他们其中一人也问老尉迟:“你们两个人又有多少颗脑袋?” 老尉迟的回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十颗,因为你们八颗脑袋也是我们的。” 八个年青人同时冷笑。 其中一个只有一只眼睛,左眼已瞎的年青人冷冷道:“你们没有,不但没有十颗脑袋,连一颗也没有。” 老尉迟大笑:“好!俺就把这个脑袋双手奉上,看你们能否把它捧掉。” 大笑声中,老尉迟已“双手捧上”。 但他捧上的并不是脑袋,而是一双有缺口的魔王斧。 (三) 虽然外面很冷,杀气更笼罩着整个空间,但郎如铁仍然若无其事的,躺在车厢里。 他知道阻拦马车前进的是什么人,也知道都是江湖上杰出的后起之秀。 但这八个人最“杰出”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无耻的地方。 他们号称“采花八杰”! 采花盗居然也以“八杰”为号,的确相当杰出。 他们自命风流。 但真正风流的人,绝不会对女人施暴的。 他们只是下流,绝非风流。 他们把自己的下流视为风流,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师父,也是个自命风流,其实却比下流还更下流九十八万倍的老王八。 但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谁也不敢开罪这个八个“杰士”,更不敢开罪他们的师父。 但老尉迟和郎如铁都是那些少数人的─份子。 他们不怕“老王八”,更不怕什么采花八杰。 他们不但不怕,而且还要动手把这八个后起之秀宰掉。 不! 不是后起之秀,而是“后起之兽”,比野狗还更不如的衣冠禽兽。 掀开了车厢的布帘子,郎如铁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 看见这些风雪,他就想起了一张雪白的脸,和一蓬乌漆发亮的头发。 那是一张他想忘记,但却偏偏无法忘记的脸。 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也在风雪之中。 她是一朵飘浮的彩云,也是一只遨翔四方的海鸥。 她也是一把无情的锁,把郎如铁的心一重一重的锁起。她把他锁在一个永远编织不完的梦里。 梦是甜的。 也是酸苦的。 但他现在什么滋味都不愿再尝,他只希望自己的脑海能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空白。 空白虽然并不象征幸福,却也并不象征痛苦。 空白就是空白。 它就像是一杯清淡的水,无色无味无腥无臭也无香气的水。 清水象征的是清醒。 他必须要保持极度的清醒,来干一件应该进行的事。 大丈夫有所不为,亦有所必为。 他就是为“有所必为”这四个字来到这一个冰寒彻骨的地方的。 正如世间上许多大事一样,每当它发生之前,都一定会遭遇到不少困难,不少阻碍。 现在第一个阻碍已拦在马车之前。 采花八杰突然出现,使老尉迟不能顺利把马车驶到雪城。 但郎如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如果他此行会一帆风顺的话,那才是一件意外的事。 采花八杰都带着兵刃,其中包括两把簿如纸的缅刀,两支铁笔,两对子母追命环,还有两杆银枪。 郎如铁掀开车厢布帘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接着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两杆枪。 这两杆枪都是纯银铸造,光亮得就像是情人的眼睛。 但持枪的两人,他们的眼睛却绝对无情的。 无情的人,无情的枪。 在他们的眼睛中,只有肉欲,只有强权。 虽然他们还很年轻,但早在十年前便已懂事,但可惜的也就是他们实在太懂事了。 郎如铁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态忽然也变得比冰还冷,比这两个无情的人更无情。 他忽然推开了车厢的门,淡淡的道:“你们暂时别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尉迟的斧头本已劈出,但郎如铁的说话刚响起,他的一对魔王斧就收住了势子。 采花八杰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郎如铁的脸上。 但郎如铁的目光,只盯在两个人的身上,那就是使用银枪的二人。 这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最多都不超过三岁,而且都同样高大、英俊。 谁都不能否认,他们都是美男子。 他们不但英俊,而且傲气逼人,在采花八杰之中,他们可算是出类拨萃的领导者。 但郎如铁从马车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最快的也是他们。 他们的神态变得十分不自然,就好像是两只花豹,突然遇见一条比他们更美丽,更好看的猛虎。 郎如铁的衣着很随便,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着意修饰过的痕迹。 他的神色好像很柔和,但他眼睛所透射出来的光芒,却比银枪的枪尖还尖锐。 郎如铁的腰间也斜插着一杆枪。 这一杆枪现在只有两尺长,看来不象是枪,却像一根铁棍子。 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手持银枪的两人。 风雪一度缓和,现在又再回复了狂风暴雪的情景。 郎如铁逆风而立,一身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突然问那两个手持银枪的年青人:“两位可认识花怜怜?” 两人点头,同时冷笑。 郎如铁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花怜怜的未婚夫乔仑,他用的武器好像是一对银枪。” 两人又点头。 郎如铁的眉心猛然一聚,目光更冰冷:“你们手中的银枪,好像就是乔仑爱逾性命的亮银七煞枪?” 两人第三次点头,但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郎如铁忽然闭上了眼睛,慢慢的道:“花怜怜是江南百花山庄唯一没有被你们杀掉的女人,她是漏网之鱼。” 左边一人冷冷一笑,终于道:“花老儿不知死活,竟然刺瞎了咱们六弟的一只眼睛,咱们若不血洗百花庄,又怎能洗清耻辱?” 郎如铁冷冷一笑道:“但乔仑又有何罪?” 右边一人道:“他是花怜怜的未婚夫,这已是死罪。” 郎如铁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你们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乔仑不但是个受人尊敬的谦谦君子,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两人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郎如铁冷冷的道:“我现在只想问一问你们的名字。” “所为何事?” “立碑,为你们二人立碑。” “好!只要你能杀得了咱们二人,就算把名字告诉给你又何妨?” “请说。” 左边一人道:“伍无岸。” 右边一人道:“白一霜。” 他们把自己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是很骄傲。 他们要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枪郎如铁就是死在他们枪下的。 同时,他们并没有忘记。 郎如铁脑袋的价值是白银五万两。 (四) 无论对谁来说,五万两绝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 伍无岸和白一霜在三个月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武功极高的富孀身上,骗走了一张藏宝图。 但结果每人只分得五百两银子。他们当然很失望。 但这一次,如果他们把郎如铁杀死。 他们所得的酬劳,将会是五万两。 想到这里,两张骄傲的脸孔都已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白一霜知道自己的枪法比伍无岸更快、更狠、也更准,所以第一个出手的并不是白一霜,而是伍无岸! 伍无岸的枪已如毒蛇般刺出! 白一霜冷静的站在一旁。 只要郎如铁露任何破绽,他就会乘虚而入。 伍无岸的枪法如何,白一霜当然清楚不过。 他认为伍无岸就算伤不了郎如铁,最少也可以把郎如铁逼出一些破绽。 白一霜一向认为自己善观气色,也懂得怎样把握机会。 只要有机会,那怕是白驹过隙那般短暂的时间,他也有绝对的信心把机会牢牢掌握。 这是他的优点。 他自以为是的优点。 伍无岸一枪刺出,连风雪都好像被这一枪的威力所凝结。 枪尖笔直疾刺郎如铁的咽喉。 郎如铁仿如不见。 枪尖几乎已触及他颈际的皮肤。 伍无岸的枪果然来得很快。 忽然间,“飒”的一声异响,枪光闪动,郎如铁站立着的姿势改变了。 他仍然站在原处,甚至连眼色都没有变过。 但他腰已挪,身已动,一直斜插在腰间的英雄枪也已出手。 伍无岸没有吃惊。 吃惊的是白一霜。 伍无岸没有吃惊,是因为郎如铁的枪来得太快,一枪就能穿过他的咽喉。 伍无岸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断气毕命的。 他死得太快、太突然。 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吃惊的神色,死人是永远不会吃惊的。 风雪没有被凝结。 凝结的是白一霜的眼睛。 当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转动的时候,郎如铁的枪又已斜插在腰间。 世上不少名刀宝剑,杀人不见血。 英雄枪也不见血。 血只染在敌人的咽喉上,英雄枪从不染血。 白一霜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站在雪地上。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站着的地方并非雪地,而是大漠里可以把整个骆驼队吞噬的浮沙。 郎如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问白一霜:“你是否已找到了破绽?” 白一霜的脸比梅花上的积雪还白。 他突然把手中的银枪插在冰雪上。 他脸上的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就像一个十年窗下苦读,但是结果却在科场屡试落第的落拓书生。 他在枪法上的苦练,又何止十载而已。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枪法是白练了。 郎如铁也是个练枪的人。 他在一杆枪所下的苦功,当然绝不比白一霜为少。 英雄重英雄,郎如铁了解白一霜的心境。 虽然白一霜不是英雄,也许是个枭雄,甚至可能是个狗熊,但郎如铁仍然很了解他。 白一霜深深的抽了口气。 他对郎如铁道:“我不配用枪,无论是金枪银枪铁枪木枪都不配用。” 郎如铁盯着他,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杀气却已消散了一大半。 “你还未曾与在下交手,就已甘心认输,足证你还不是顽冥不灵,无可救药之辈。” 白一霜道:“郎大侠如欲宰我而甘心,就请马上出手。” 郎如铁道:“你不后悔?” 白一霜道:“小弟满手血腥,本就该死,像小弟这种人,多留一个在世上,对天下苍生必然有害无益。” 郎如铁并不觉得他的说话很奇怪。 知耻近乎勇,如果今天放他一条生路,这个姓白的年青人也许会醒悟前非……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赶尽杀绝? 郎如铁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走吧,今天我本来就不想杀人……” 白一霜道:“乔仑的仇恨,难道你已忘记?” 郎如铁的脸色一变。 但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只要几位愿意改过前非,郎某未必就会坚持冤冤相报这种做法。” 白一霜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郎大侠既不屑杀白某这种无耻之徒,小弟唯有自栽以谢天下。” 他已下了决心,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八寸长的银匕首,霍一声就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他的动作很快,连老尉迟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郎如铁急道:“白兄且慢。” 白一霜的银匕首毒势极快,但郎如铁的身手也绝对不慢。 人影翻飞,郎如铁的左手如闪电般向白一霜的右手腕抓去。 他这一抓很准,已算准了白一霜右腕部位必到之处是在什么地方。 他这一抓绝不能落空,否则白一霜的性命就完了。 可是,他抓空了。 郎如铁算得很准。 但算得更准的却是白一霜,他已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救自己,而且更早已料到郎如铁的出手的方位。 就在这一刹那间,白一霜的嘴角间竟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郎如铁这一抓落空,是因为白一霜根本就不是自栽。 他只是在引诱郎如铁。 欺骗郎如铁。 白一霜虽然很年轻,但已不愧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弃枪不用,是因为他看出郎如铁的枪法,绝非浪得虚名。 连伍无岸也不是他的敌手,那么自己的胜算恐怕也不会高。 五万两银子虽好,但性命毕竟还是宝贵得多。 白一霜虽然骄傲,但到了这种决定性的关节上,他可不愿逞英雄。 他之不逞英雄,因为他本来不是英雄。 他不配。 由发尖以至脚跟,他没有一寸地方像英雄,英雄是绝不会如此卑鄙无耻的。 当郎如铁的身子向他欺近,一手抓向他右腕的时候,他的右腕上的银匕首,却改变了相反的方向,直刺郎如铁的心脏。 银光一闪。 郎如铁倒下。 风更急。 雪更漫。 白一霜那一丝残酷的微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他已发出了最得意,也最无耻的一击了。 采花八杰其余六人脸上都发出了光,他们的神色都很兴奋。 郎如铁毕竟是人,而不是个永远不倒的神。 他相信了白一霜,所以,他倒下去了。 可是,他们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得太久,白一霜残酷的微笑也突然僵硬。 他的嘴角沁出了血。 但流血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嘴,而是他的小腹。 ──郎如铁虽然倒下,但白一霜的匕首并未刺中他的心脏。 他不是神,但他还未面临到“倒下去”的时候。 真正倒下去的是白一霜,英雄枪忽然就像奇迹般穿过他的小腹,穿过他的肠脏。 他倒下。 郎如铁又缓缓站起,用一种森冷的目光盯着白一霜。 “你的戏做得不错,可惜谈到演戏,我也是个大行家。” 白一霜的脸已扭曲。 他最后两句说话是,“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郎如铁没有后悔。 他并不是个自言永不后悔的那种人,但杀白一霜这种无耻之徒,就算他一天之内杀九百个也绝不会后悔。 (五) 老尉迟的魔王斧又再挥舞。 但采花八杰余下来的六人却已无心恋战。 他们怕的也许并不是老尉迟,而是郎如铁。 但老尉迟的一对魔王斧又岂是容易对付? 唯一死缠烂拚的,还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六,但老尉迟在五招之内,就已把他的脑袋霍声砍下。 银白的雪地已染满鲜血。 余下五人更是无心恋战,终于弃甲曳兵,溜之大吉。 老尉迟没有追赶。 他知道郎如铁渴望见到的并不是血,而是芬香馥郁的酒。 血在路上,但酒却在城中。 他们当然不会逗留在这里,马车很快就直向雪城驶去。 雪城还是雪城,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里的气候虽然严寒,但这个城市的人情味却令人有暖烘烘的感觉。 马车刚驶进城内,立刻就有人殷勤招呼。 大献殷勤的是一间客栈的小二侯汤圆。侯汤圆并不是一个浑号,这个人的确姓侯,名字就叫汤圆。 侯汤圆乖巧伶俐,虽然个子瘦小一点,但做事绝不马虎,是一个工作勤快的好伙计。 老尉迟认识他,他也认识老尉迟。 但老尉迟对他的印象并不怎样好,就正如他对老尉迟的印象亦欠佳的情况一样的。 但侯汤圆却很欢迎郎如铁。 原因很简单:五年前郎如铁来到雪城的时候,是在雪城客栈下店的,当时伺侯郎如铁的人,正是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侯汤圆。 当郎如铁离开雪城的时候,他给侯汤圆的赏钱,直到现在他还未曾完全花掉。 可以说,郎如铁是一个大手笔的阔客。这种阔客,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最受欢迎。 虽然雪城客栈绝不能与京师城内的翠香园相比。 但这里的房间修饰也相当富丽堂皇,尤其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更是长途跋涉后最理想的休憩之所。 郎如铁也许并不太懒,但他也和许多正常的人一样,喜欢舒适,喜欢享受。 也许他曾经吃过苦,而且吃的苦头也太多,所以,当有机会舒适享受的时候,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侯汤圆把他带到雪城客栈的天字第二号房,侍候之殷勤,令到老尉迟看得很不顺眼。 他是个爽快的人。 他不喜欢故弄玄虚,也不喜欢看见别人鬼鬼祟祟的。 虽然他知道侯汤圆只不过是个小角色,但他绝对没有忽视任何出现在郎如铁身边的人。 他知道郎如铁的仇家并不少,不少杀手乔装小伙计、小贩甚至是残废者,目的只是想接近郎如铁,然后出其不意地向他骤施毒手。 虽然一直以来,输掉一条性命的都是那些杀手,但老尉迟却不能不小心防范。 郎如铁是他恩公的唯一血脉,他绝不能让郎如铁发生任何的意外。 郎如铁却已舒舒服服的躺在那张大床之上。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躺着的不是大床,而是虚无飘渺的云堆。 侯汤圆满脸笑容,对郎如铁道:“两位是一并住在这间房子,还是……” 他的说话还未说完,老尉迟已截然道:“俺不喜欢睡这些床。” 侯汤圆微微一怔:“难道你喜欢睡又冷又硬的木板床?” 老尉迟冷笑道:“俺不必租房,俺睡在马车上。” 侯汤圆没有反对。 就算这个老人要睡在茅房里,他都绝不会反对。 他献殷勤的对象并不是老尉迟,而是郎如铁。 郎如铁虽然并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弟子,也不是风流豪阔的花花大少。 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出手豪爽,在这一方面来说,他绝不会比任何富家子弟输亏。 虽然很多时候,他也会穷得要命,但他总有法子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由穷措大变成一个大富翁。 但他看来既不像穷措大,也不像个富翁。 他只像个游侠,又像个相貌堂堂的大贼。 他的确是游侠,同时又是个大贼。 而且是贼中贼! 侯汤圆的招呼真妥当。 正当他想离开房子的时候,突然就有一只宽大粗糟的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 侯汤圆的脸色变了变。 他本能的把脸孔向侧一移,但这只手掌也跟随着他的脸孔移动。 “你站着,别摇头幌脑,否则俺就一掌拍在你的狗脸上,包管你以后都不必再吃人间烟火。” 侯汤圆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他已认出这是老尉迟的声音。 他平时不大瞧得起这个老头儿,但此刻不知怎的,竟然给对方几句说话就弄得脸色大变,真的不敢再动。 老尉迟终于把手掌收回,露出了一张杀气的脸。 “小伙子,你听着,俺虽然只不过是个车把式,但这种车把式世间还没有几个。” 候汤圆咽了口涎沫,频频点头:“……小的明白……” “你明白就最好。”老尉迟冷冷的盯着他,一双眼腈像是刮骨削肉的刀,不停地在侯汤圆的脸上刮来刮去,“老老实实回答俺,是什么人指使你要咱们在这里住店的?” 侯汤圆不敢隐瞒,只好说:“是一个大爷“……” “呸!” 老尉迟右手一翻,闪电般就在他的脸上连打两记热辣辣的耳光。 他这两记耳光并不志在伤害侯汤圆,而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说话别像一团烂饭的,什么一个大爷,俺也可以算是大爷,你有兴趣也可以自称大爷,究竟那厮姓什名谁?是什么来路?对咱们有什么企图?” 老尉迟的问话有如连珠炮发,只听得侯汤圆暗暗叫苦。 他正打算小心翼翼回答,天字第一号房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材不算太瘦削,但由于颧骨耸得实在太高,所以给人的印象又好像瘦瘦削削的,而且还隐约带着几分邪气。 老尉迟一看见这个人,立刻就叹了口气,对侯汤圆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你走吧。” 侯汤圆如获大赦,一阵烟似的溜个无影无踪。 那人轻轻一咳,干笑道:“齐某并不是什么大爷,但你若喜欢叫我一声大爷,那也不妨。” 老尉迟目中发出了光,道:“五年不见,你还是干无本买卖的生意?” 那人摇摇头,道:“我若还死性不改,此刻又焉有胆量站在这里?” 一直躺在床上的郎如铁忽然笑了笑,道:“齐大爷既然已来到了雪城,相信一定会做个东道,事实上我也饿了。” 那人缓缓走进房中,道:“你想到雪梅楼吃爆鸡?” 郎如铁道:“要不是你派侯汤圆把咱们带到这里,我现在必然已在雪梅楼。” 那人叹了口气,道:“雪梅楼的酒菜虽然不错,但现在你万万去不得。”-扇缣“哦”一声,微笑道:“听齐大爷的口气,好像那里出现子甚什么厉害的老魔头,生怕郎某会吃专?” 那人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齐某昔年凭一刀一镖,干了十六年无本买卖的生意,若不是败在你的手中,恐怕现在还是一个江湖大盗。” 郎如铁道:“做江湖大盗本来也没有甚么不好,只不过,碰上了郎某这种人是难免倒霉一些而已。” 那人苦笑一声,道:“齐某败的心服,咱们既有赌约在先,齐某自当遵守诺言,绝不反悔。” 郎如铁淡淡笑道:“但你的开支并不少。” 那人道:“的确不少。” 郎如铁道:“这五年来你靠的是什么收入?” 那人回答:“开设镖局。” 郎如铁道:“生意情况如何?” 那人怪笑一声,道:“他妈的淡出个鸟!齐某满门老幼没饿死,实在侥幸。”-扇缣道:“镖局生意没钱赚,岂不是非但没有收入,反而要赔老本?” 那人道:“不错。” 郎如铁道:“这五年来开销的钱,又从何而来?” 那人的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 “我把自己租借给人,幸好租金很不错,足够一切开销。” 郎如铁霍然而立:“你把自己租借给谁?” 那人正色道:“是一个大爷……” 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瞧了老尉迟一眼。 他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刚才侯汤圆的也是这么一句话,结果却换来了两记火棘辣的耳光。 但这一次老尉迟没有动手,甚至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郎如铁却叹了口气,道:“能够把你租用的人,自然绝非无名之辈,就算他今年只有三岁,也可称为大爷面无愧。” 那人脸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的后台势力并不小,否则他也不敢站在这里面对郎如铁。 他曾经是郎如铁的手下败将,那已是五年前的事。 这五年来,他朝夕不断苦练武功。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势力庞大的老板作为自己的后盾。 他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出卖了自己。他以为是“租用”,其实却是出卖。 他已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灵魂、自由,甚至满门老幼,都卖给了别人。 直到现在,他总算又有机会面对英雄枪,面对郎如铁,可惜有一件事是他永远想不到的。 郎如铁竟然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双手如电般出击。 那人并非呆子,也绝非庸手。 他的武功,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清醒了。 他觉悟到自己的武功,不但不值得任何人佩服,而且简直就该让全世界的人,每人都打他两记耳光。 饭桶!饭桶!他自己在咒骂自己。 齐清流是全世界最饭桶的大饭桶! (六) 窗外大雪纷飞。 这里是雪梅楼的观雪庭,也是雪梅楼最幽静、最华丽的一座厅院。 一个锦袍人,正在厅中翻阅宗卷。 案上中央摆放着的一份宗卷,正是齐清流身世和武功的一切来历──齐清流,字天律,四十八岁。 籍贯:大冰原齐家村。 外号:大冰源之虎。 武功:独门百绝刀法、夺命虎头镖。 此人原为北五省四大盗之一,自五年前败在郎如铁手下,迄今并无犯案纪录。 北五省四大盗若是饭桶,他们就决不会成为北五省四大盗。 锦袍人当然很清楚齐清流的实力。 因为他就是齐清流的后盾。 这人的年纪并不老,最少比齐清流还年轻十岁。 他的眉毛很疏落,但两撇胡子却特别浓密,也长得比一般人特别长。 这两撇胡子若衬在别人的脸上,也许会很碍眼,但这人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壮严、不怒而威、显然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领导者。 甚至这两撇特别浓、特别长的胡子,也变成了这人权威性的象征。 观雪庭中只有这个锦袍人,他的神态看来很安详。 安详得近乎阴沉。 他无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只有这种人,才能驾御大冰源之虎。 窗外有雪,他似乎是在观雪庭中观赏雪景。 ──今天的雪,是肃杀的,也是冷酷无情的。 ──无论是谁在这种天气下被杀,他身上的血液都会很快凝固—— 第二章 无毒不丈夫 (一) 风雪声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混浊的咳嗽声。 咳嗽声来自远方,但锦袍人仍然能够听得很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更冰冷。他忽然坐下,坐在那张摆满宗卷的案上。“方杀”。他在呼唤。 厅外立刻有一人应声而入。他叫方杀。 他的瞳孔相当大,但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他以“杀”字为名,他的身上也的确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他的人并不像一把刀,而是像一根铁棒。铁棒虽然不锋利,但可以把任何人的脑袋击成粉碎。 他的武器也是一根铁棒。这根铁棒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江湖上三大名棒之一的要命棒。 要命棒已要了多少个人的性命?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方杀知道。 他每杀一人,就例必用指甲在棒上圈画一个小圈子。 要命棒几乎无坚不摧,但方杀的指甲竟似比鱼肠剑还锋利,他在棒上留下的小圈子已达五十九个。杀五十九人并不能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湖上下不少心狠手辣的魔头,杀五十九人也许不必花上一顿饭的工夫。 近三百年来江湖上杀人最多要算霍十三刀了。 霍十三刀原本姓霍,排行十三。他的刀法凌厉之狠之快,令江湖上高手们相当吃惊,当他出道五年之后,江湖上的人却叫他霍十三刀。 十六年前,霍十三刀单刀独闯点苍山。一日之内,把点苍派的道士几乎杀得干干净净。 点苍一战之后,霍十三刀也在江湖上消失了。有人说他在点苍山的恶战中也身受重伤,终于不治而死。与点苍一百多个道士搏杀,霍十三刀曾经受伤,那是事后传出来的。但是江湖上一流刀客的霍十三刀是否已真的死亡,却是一直为江湖上所猜测。 那一战,霉十三刀杀了一百三十九个点苍派道士,真是骇人之至。 有人说他是个冷血狂徒,有人说他是个疯子,还有人说他简直不是人。 但如果有人说他是个英雄,那么这人也必然是个冷血狂徒,是个疯子,而且简直不是人。 但世事的真象,世人又往往能够知道多少? 比起霍十三刀来说,方杀毕生只杀过五十九人,当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但你若知道这五十九人的名字,你的感觉就会完全不同。 要命棒并不是胡乱地去要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的。 若不是在江湖上负有盛名的高手,方杀根本就不去杀。 他并非因仁慈之念而不杀,而是因为不屏出手而不杀。 对不屑出手的人他看也不看一眼。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只发现七个人还是值得他动手的。 这七个人都是江湖上盛负重名的高手,现在却也跟五十九个死在他要命棒下的鬼魂差不多了。 方杀站在锦袍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现在锦袍人请他和对手一起去吃猪屎,他也一样会奉陪到底的。 如果在房子里的大床上,他的主人正在和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也紧跟着。 他象一只忠心的猎豹,静静的在房外潜伏着。 无论任何人,甚至只一只狗接近这幢房子,都一定会捧着半边溃烂的脑袋去见阎王。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又再传到观雪庭中。 锦袍人的鼻子仿佛一动。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爱。 尤其是女人。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笑。 尤其是傻子。 但有些人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却会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眼前这个锦袍人。 他并不可爱,也不可笑,他只会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方杀就站在他的背后。 他站立的姿势并不很端正,看来甚至很随便。 但他的神色,却比战场上等候决一死战的将士还更肃穆。 他的脸色简直就像是块石头。 一块又冰冷又坚硬的石头,就算你用凿子在上面重重敲一下,也未必会令到这块石头有任何的改变。 唯一能改变这张脸的人,就只有这个背负双手,静观窗外雪景的锦袍人。 锦袍人忽然说:“他来了。” 方杀却道:“他老了。” 锦袍人道:“你看见他?” 方杀道:“不是看见,是听见。 锦袍人道:“怎样听法?” 方杀道:“十六年前,我曾听过他的咳嗽声。” 锦袍人问道:“十六年后。又有何分别?” 方杀道:“他的咳嗽声老了。” 他的说话别人听来也许会不太明白,但锦袍人却很明白。 锦袍人沉默片刻,道:“他的人虽老,但宝刀未老。” 方杀道:“但愿如此。” 锦袍人目中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他若又老又颓,根本就不屑你出手。” 方杀并不否认。 他道:“我喜欢刺激,喜欢冒险,杀一个庸手不但不刺激,简直是活受罪。” 锦袍人道:“专杀庸手的人,只不过是屠户。” 方杀道:“我不是。” 锦袍人的目光仍注视远方的白雪:“你的确不是,否则你也不配站在这里。” 方杀的脸上突然露出感激之色:“我明白。” 锦袍人道:“能了解我的人并不多,就正如能了解你的人也绝少一样。” 方杀再重复那三个字:“我明白。” 锦袍人淡淡道:“你有信心杀他?” 方杀道:“七分。” 锦袍人很满意。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方杀的脸上,然后缓缓的道:“昔年你与九翅飞鹏卜一劫之战,你有没有忘记?” 方杀道:“没有忘记。” 锦袍人道:“决战之前,你自信有几分把握?” 方杀道:“一分。” 锦袍人道:“那一战你本是九死一生的。” 方杀道:“不错。” 锦袍人道:“但结果如何?” 方杀道:“卜一劫的九翅大鹏神掌还未发出,就已死在要命棒下。” 锦袍人道:“你可知那一战的胜负关键?” 方杀道:“骄兵必败。” 那个锦袍人点头,道:“卜一劫自信有绝对把握可以制你于死命,所以,他现在已变成一堆枯骨。” 方杀闭口,他知道主人还有话会说下去。他没有料错。 锦袍人又淡淡的接道:“别轻视自己对手,别把自信变成骄傲,否则敌人就有机会把你的脸孔一脚一脚的踏碎。” 方杀道:“我不想。” 给敌人一脚一脚的踏碎脸孔,这种滋味当然没有人会愿意尝试。 方杀虽然喜欢冒险,喜欢刺激,但他毕竟还是个人。 也许他并不怕死,但不怕死并不等于想死。 同样地,想死的人也未必就是不怕死,也许他们更怕死,所以索性以死来逃避死亡与失败的威胁。 这并非“怪论”。 绝对不是。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声已第三次传到观雪庭…… (二) 咳嗽声是从一匹青骡上的人所发出的。这人两鬓已灰白,脸色也很苍白的,就算他不咳嗽,也会给人一种满脸病容的感觉。 他着一袭笨重、残旧的棉袍。 他的腰变得像个驼子,虽然骡子还是精神奕奕,但坐在骡背上的他反而好像吃力万分。 他的年纪虽不太老,也不年轻,而且看来又像个痨病鬼。 他似乎应该找个大夫。 但他没有找大夫,却去找酒保。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了十斤雪城一品香。 酒保的眼睛像猫鹰似的,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满脸病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十斤装的一坛酒要多少钱?” 酒保脸容一宽,勉强笑道:“每斤白银三两,十斤就是三十两。” 三两银子一斤酒,无论怎样,也不算便宜。但这酒确是佳酿,就算三百两银子一斤也有人舍得喝。 满脸病容的人沉吟半响,道:“不贵,不贵!” 酒保道:“再迟一个月,这种酒就要卖贵一倍,现在喝它,当真上算得很?”-┏且黄废愕南量越来越大,酒窖里的货也就渐渐供不应求,在这种情况之下,“调整售价”绝对是“明智之举”。 满脸病容的人伸手把一坛酒接过,拍开泥封,大大的喝了一口。 “不错,真还不错。” 他再喝一口,道:“这种酒就算卖三百两银子一斤也不算贵。” 酒保听得有点呆了。 但他随即省悟起,这人根本还未付酒钱。 他正待开声,满脸病容的人却道:“我没有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酒保的眼睛立刻瞪大,他的表情也变得像只被气疯了的恶狗。 “你竟敢消遣祖宗爷爷?” “岂敢。” 酒保的气焰更盛:“快付酒钱,否则老板怪罪下来,这可乖乖不得了。” 满脸病容的人道:“我虽然没有钱,但却可以挂账。“挂账?”酒保啐了一口,怒道: “挂谁的帐?” 满俭病容的人淡淡道:“挂在秦大官人的帐上,这笔帐他绝不会推卸的。” 听见了秦大官人这四个字,酒保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的喉头仿佛打了个结,半晌才进出了几个字:“你是秦大官人的朋友?” 满脸病容的人摇头道:“不是。” 酒保的脸色更苍白:“阁下是秦大官人的……亲戚?” 满脸病容的人又摇头道:“他没有这种穷亲戚。” 酒保的神态又变了。 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非亲非故、请问阁下凭那一点要秦大官人替你付酒帐?” 满脸病容的人慢慢的喝了一大口酒,道:“我是来杀他的。” 虽然这人满脸病容,虽然他一点凶恶的样子也没有,但酒保的气焰忽然就像是遇上了一桶冰水般,刹那间被淋熄得一干二净。 秦大官人是什么人,他虽然不大清楚,但他早已听人说过,这个外表看来是个员外巨富的中年人,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整天跟随在他左右,手中老是提着一根铁棒的人,实在是个杀人如麻的第一流杀手。 这个酒保也曾练过几年武功。 但他的武功,只配去打孩子的屁股,根本就无法与这些江湖高手的任何一根指头相比。 所以,他忽然就像猴子碰见虎似的,霍声躲得老远,足足半天不敢露脸。 雪城一品香不能算是太烈的酒。 但无论是谁一口气喝完这种酒,而又能保持着相当的清醒,那么他的酒量已足以令人为之侧目。 这个满脸病容的人喝完十斤雪城一品香之后、没有醉。 他不但没有醉,而且脸色反而好了一点。 他的眸子很明亮,很清醒。 他并非存心到此地买醉,也并非故意来自寻死路,他的的确确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他的腰间有刀。 这把刀并不好看。 不好看就是难看,这是一把很难看的刀。 刃柄锈迹斑斑,刀鞘更是残旧得有如乞丐背上的包袱。 他能杀人吗? 这把刀是什么刀? 观雪庭中,锦袍人瞧着方杀。 气氛是沉实的,有如一道千斤巨闸压在这厅院之内。 锦袍人突然道:“刚才我的说话,你都已明白?” 方杀道:“我明白”。 锦袍人道:“你现在还有多少分把握,可以击败对手?” 方杀连想都不想就回答:“七分。” 他没有因主人的一番说话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仍然还有七分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 锦袍人的目光闪动,忽然说出了一个字:“好!” 方杀毕竟还是方杀。 他的意志坚强,绝不会受别人的说话而动摇。 但是这一点,就已值得锦袍人说出一个“好”字。 方杀的确有七分握。 而且,他并没有轻视对手,更没有“未胜先骄”的毛病。 “未胜先骄”这种毛病可不小,这四个字是足以击倒世同上任何一个坚强的强人。 方杀出去了。 当他离开了观雪庭的时候,锦袍人又再回到案前坐下,目光凝注在那份宗卷之上。 他突然喃喃道:“齐清流若留不住郎如铁,方杀就有险……”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 茶很浓,但已冰冷如雪。 今天的天气甚冷。 冷得要命。 温暖的天气,要等到何日才再降临人间呢? 常言有道:“酒乃穿肠毒药!” 但此刻看来,酒非但不是毒药,而且还变成了治病的良方。 满脸病容的人又再喝第二坛酒。 这一坛酒也足足装满十斤,他也和先前一样,轻轻松松的就把它全部灌进肠胃里。 喝了二十斤酒之后,他整个人变了。 他的目光本来毫不明亮,呆滞而深沉,他的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但现在。他的目光比刀还更锋利,他的脸色也变得红红润润,简直就是红光满面。 他的背不再佝偻,他的手也更稳定。 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连咳嗽声也已停止。 当他喝第二坛酒的时候,方杀已站在他的面前不足十尺。 “好酒量。”方杀盯着他的脸。 “酒能医病,尤其是风湿。” “你患的是风湿?” “不是风湿,但却比风湿更风湿。” 方杀的目光更冷:“何谓‘比风湿更风湿’?这种词句我不懂。” “你不必懂。” “也许的确不必懂。”方杀缓缓道:“我只需知道两件事便已足够。” “请说。” 方杀道:“第一件事,就是昔年大战点苍山的霍十三刀,正站在我的对面。” “第二件事呢?” 方杀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宇韵说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 “有!”方杀冷冷说道:“除非你把自己的双手都砍了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可以”那人淡淡道:“但霍某也有一个条件,除非你先把自己阉掉。” 这两人就像是两根针。 两根针都同样尖锐,同样要命。 现在针锋已相对,原本暖烘烘的雪梅楼忽然冷了。 冷得要命。 这个骑骡而来,喝了二十斤雪城一晶香的人,竟然就是霍十三刀。 一日之内,连杀点芒派道士一百三十九人的霍十三刀! (三) 霍十三刀并没有十三把刀,他只有一把。 从他十三岁开始练刀,一直到现在,他都只有一把刀,而且都是那一把。 这把刀已陪伴了他大半生。 他是刀客。 无论你认为他是个冷血狂徒也好,疯子也好,他是个刀客。 一个痴于刀的刀客,本来就是无情的人。 霍十三刀的师父没有看错人。 他是一个练刀好材料。 但他的师父在九泉之下,又是否知道霍十三刀曾在十三年前血洗点苍山呢? 如果他的师父知道,又会怎样? 如果“锈迹”就是兵器年老的象征,那么霍十三刀的刀确已老了。 刀在鞘内,刀柄已锈迹斑斑。 刀出鞘后,刀锋上的锈迹也和刀柄的情况不遑多让。 霍十三刀已亮刀。刀锋没有灿烂夺目的光华,只有锈迹。 方杀的眼色没有变,他的眼珠子仿佛已变成了两出死气沉沉的石球。 他忽然道:“这把刀不好。” 霍十三刀道:“有什么不好?” 方杀道:“这把刀已垂死。” 霍十三刀冷笑。 “这把刀已垂死。”这句说话就像“比风湿更风湿”同样令人有玄又之玄的感觉。 但霍十三刀懂。 ──刀没有生命,它的一切力量都是由主人手上发动出来的。 ──刀不会垂死,但人会。 ──方杀已有把握令霍十三刀变成垂死的人,人垂死,刀也将没有生命,没有力量。 但霍十三刀也很懂另一点。 方杀虽有把握,但这把握并不是绝对的。 霍十三刀的刀也许“老”了,但他的人却仍然“宝刀未老。” 方杀为保护他的主人而战。 他觉得这一战是神圣的“远比少女的初夜还更神圣”。 他杀人当然不是第一次。 他已杀过五十九人。 霍十三刀是否将会成为第六十个? 决战已逼近眉睫,霍十三刀的刀已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方杀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而且脸色苍白得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表情,难道他忽然感到害怕? 但方杀在江湖上身经大战无数,从来也没有惊惧过,也从来没有逃避过,他绝不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 何况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最少已有七分胜算的把握。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露出这种表情? 难道他在故弄玄虚? 但江湖上的人也知道,方杀杀人,根本就不必故弄玄虚,而他也不惯使用这种骗人的伎俩。 既不惯使用,也不屑使用。 连霍十三刀都不知道方杀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方杀很快又回复了冰冷如石像的脸孔。 他突然转身向雪梅楼的后院走去。 他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你可以站在这里等,也可以跟随着我。” 霍十三刀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考虑,没有犹豫,他马上回刀入鞘,跟着方杀走了出去。 他们一起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人猜得出。 连霍十三刀也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方杀居然带十三刀去了茅房…… 在雪城客栈里?齐清流恨不得地上有一个洞,可以给他连头带屁股─起钻了进去。 老尉迟打了候汤圆的两记耳光。 但想不到齐清流也同样地挨了两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是郎如铁走到他面前,清脆玲珑地掴上去的。 齐清流居然没有还手。 他自五年前一败之后?刻意磨砺武功,以为可以再与郎如铁争一日之长短,但这两记耳光打下来?齐清流清醒了。 他的武功与郎如铁相比?距离竟远在他意料之外。 郎如铁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五年前我本该杀了你。” 齐清流额上冷汗如酱,身子竟然忍不住开始颤抖。 他的目中已无光采,刚才意气风发的表情也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 郎如铁冷冷接道:“我不杀你并不是为了你,像你这种人,本就该死。” 齐清流芒然道:“你现在不妨杀了我吧。” 郎如铁的声音更冷酷:“齐敬先是你的伯父,也是我最尊敬的剑客。” 齐清流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三伯父?” 郎如铁忽然沉声音叹了口气,道:“齐老侠有如闲云野鹤,终年遨游四方,郎某能与他结为八拜之交,实在是天意,也实在是一种缘份……” 齐清流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狐疑之色。 显然,这件事令他大感意外,也令他难以置信。 郎如铁也不去解释何以会与齐敬先成为结拜兄弟、这种事解释出来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齐敬先已年逾七旬,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凭掌中一剑名动江湖,昔年战九狼山、扫荡祁连十八魔寨、一剑战平武当七剑的事迹,至今仍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 在中原武林,如果有未曾听过铁剑战神齐敬先这七个字的人,恐怕就只有一出生就已失聪的聋子。 像齐敬先这种孤傲不群,超然脱俗的剑客,居然会和郎如铁成为八拜之交,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吃惊了,也太令人难以置信。 幸好郎如铁也不需要别人相信,他与齐敬先金兰结义,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别人知道与否,相信与否,却又何妨? 齐清流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但他最后还是不能不相信。 郎如铁不但打了他两记耳光,同时更出手废了他的武功。 每一个江湖人都重视自己的武功,珍惜自己的武功,这种道理就和女人珍惜自己美丽的容貌一样。 被毁容是一件痛苦的事。 武功被废也同样痛苦,也许更痛苦。 美丽的容貌是天生的,但高深的武功却必须经过长年累月艰苦的磨练,才能一点一滴地积聚起来。 无论是谁,当他知道有人要废掉自己的武功,都必定会反抗、挣扎。 但齐清流没有。 他的武功已被废除,令他惊诧,恐惧,甚至有一种已接近死亡的感觉,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他知道任何的反抗和挣扎,都是多余的。 齐清流已经看出郎如铁废掉自己武功的手法,正是他的三伯父──齐敬先的独门绝学“天罡散功手”。 天罡散功手只有一招。 这一招永不杀敌,但无论是谁挨子这一招,他的武功就得永远与自己告别。 天罡散功手并非天下无敌,就连齐敬先都坦白承认,世间上最少有二十人可化解这一招“天罡散手功”。 可惜,齐清流并不是这二十个人其中之一。 他若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份子,也绝不会给郎如铁脸对脸的赏了两个耳括子。 齐清流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就像皮球被刺穿了一个破洞,正在源源不断向外奔流,倾泻。 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已苍老了十年。 郎如铁干咳一声,他的脸色也有点青白。 齐清流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天罡散功手不但能废掉别人的武功,也能令到施用者的本身虚耗大量的内力。 老尉迟叹息一声,对郎如铁道:“你该杀了他的。” 郎如铁又咳嗽两声,才淡淡的道:“他没有了武功,还可以活下去,秦帮主对于这种连野狗都不如的人,决不会花费气力去杀他。” 老尉迟冷冷一笑,对齐清流道:“你可以滚了。” 齐清流脸如土色,忽然像一具僵尸似的走了出去。 他也并不是走出去,而是真的像僵尸复活、一蹦一跳的跳了出去。 郎如铁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号称大冰源之虎的剧盗,竟然受不起这一次的打击,有点疯了。 郎如铁既不杀他,当然也不希望他的神智会失常。 但世事难料,人更难料。 齐清流真的疯了。 他一蹦二跳的跳出去,口中却喃喃自语:“我可以滚了……我可以滚了……” “嘻嘻!我可以滚了……” 外面的风雪迎面向他袭来,但他彷似浑然不觉。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他可以滚了…… (四) 齐清流留不住郎如铁。 郎如铁还是要到雪梅楼,老尉迟当然也在他的左右。 但是他们还未曾踏足出外,就已经给五个僧人拦住了去路。 “阿弥陀佛,两位檀主请留步。”中央的一个僧人,他的声膏很低沉,令人听来有点恹恹欲睡的感觉。 这五个僧人的年纪都不算老,就以中央这个僧人来说,他的年纪看来最大,但也绝不会超过五十岁。 郎如铁认识不少和尚。 但当然也有更多更多的和尚是他不认识的。 这五个和尚他不认识。 但他们却知道郎如铁姓郎。 “郎檀主远道而来,敝寺方丈已准备了斋莱迎大驾,为两位接风。” 说话的词句很客气。 郎如铁没有出声。 代为回答的是老尉迟,他冷冷地道:“俺不吃素菜,少爷也不吃,你们是什么寺的僧人,尽管说出来。” 老尉迟说话永远不兜圈子,爽直而不善于词令技巧,连声音也是硬绷绷的,说一就一,说二就二。 中央为首的僧人冷声道:“贫僧法号吃人。” 老尉迟并没有给“吃人”这两个字吓了一跳。 他反而脸容一宽,道:“原来是大吃四方的吃人大师,听说两个月前你把六王爷麾下的十大高手吃掉一声。” 吃人大师淡淡道:“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十大高手,贫僧一样敢吃,只不过他们的头太大,而贫僧的嘴巴太细小了。” 郎如铁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久闻大吃四方寺六大奇僧个个本领不凡,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吃人大师道:“敝寺方丈已在寺中恭侯,郎檀樾还请赏脸则个。” 郎如铁道:“寺在何方。” 吃人大师道:“寺在四方。” 郎如铁道:“何谓寺在四方?” 吃人大师道:“人在寺在,人到寺亦到。” 老尉迟听得有点啼笑皆非,大吃四方寺原来根本就并不存在。 常言有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是,这大吃四方寺根本就只是空中楼阁,倒是这几个怪和尚,他们手底下的本领却是不比寻常。 郎如铁想了一想,道:“方丈大师一番盛意,在下本不该拒绝,但在下心中有个感觉,雪梅楼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呢。” 吃人大师一怔。 “郎檀樾何以有此感觉?” 郎如铁说道:“齐清流想把我留在雪城客栈,而大师等又想把在下引到另一个地方,你们都似乎不希望我在雪梅楼中出现。” 吃人大师叹道:“如此郎檀樾末免是太多疑了。” 郎如铁道:“大师等的邀请,在下就算要去,也要稍为押后片刻。” 吃人大师道:“你要先到雪梅楼?” 郎如铁道:“不错。” 吃人大师道:“郎檀樾若坚持己见,恐怕将会大大的吃亏。” 郎如铁笑了。 “难道我不去吃素菜,就得变成吃亏了!” 吃人大师道:“雪梅楼并不是个值得逗留的地方,常言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郎如铁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君子,诸位大师请恕失陪了。” “失陪了”三个字还在空中。他的人已如飞鸟般远掠到十丈开外。 吃人大师吸了口气,道:“好俊的轻功,但鹿子跑得虽快结果也难免落入狮虎豺狼的爪牙下,成为果腹之品。” 老尉迟没有急急追上去,他忽然“呸”一声,就对吃人大师大声道:“别再胡说八道,否则俺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拿去喂狗。” 他的说话并不怎样客气。 但吃人大师没有生气。 他虽然吃人,但并不是见人就吃。 尤其是老尉迟这种老骨头,他绝对不吃。 他是不想吃? 还是根本吃不下? 郎如铁走了。 老尉迟也一步一步的赶上去。 这五个僧人也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出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们的方丈师兄就是江湖上三大奇僧之一的吃苦大师。 (五) 雪梅楼的茅房,并不如想像中的臭气熏天。 这座茅房非但不臭,而且还芳香扑鼻,气味清爽怡神。 谁都不知道这座茅房为什么会“香”起来。 但方杀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若要使茅房不臭,实在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走进了茅房,霍十三刀也跟着他进了去。 茅房的面积不太大,但就算再挤七八个人进去也绝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方杀带霍十三刀到茅房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呢?难道他们竟然选择茅房作为决斗的地方? 倘真如此,这种决斗也未免太稀奇一点了。 茅房的门紧紧关闭。 这是个闷葫芦,谁也不知道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郎如铁还未到雪梅楼,他就已知道霍十三刀已在这间酒家中,而且还遇上了可怕的方杀。 这件事并不是他猜出来,而是八腿猫告诉他的。 八腿猫并不是猫。 他是个人。 但他也没有八条腿,甚至连三条也没有。 他也和任何人一样,只有两条腿。 但这两条腿,奔跑起来的时候,普通人就算真的有八条腿,也绝对无法追赶得上。 八腿猫在八岁的时侯,就已不断的苦练轻功。 别的功夫他并不怎样出色,但光是他这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就足以令人看得为之发楞。 很少人能比八腿猫跑得更快,甚至连当代武林素以轻功著名的飞燕教主孙碧燕,她的飞燕十八步也无法压倒八腿猫。 三年前,八腿猫在江南大懒酒庄门外,碰见了一个醉汉。 当时八腿猫也有七八分酒意,两个醉汉相逢,不知如何居然就打睹起来。 他们本欲打赌能喝得更多,但大懒酒庄的掌柜却已在这个时候宣布打烊。 大懒酒庄的老板极懒,掌柜先生更懒,伙计也是一样,一经宣布打烊,就算你拾一箱金子来买一坛酒,恐怕也会吃其闭门羹。 他们喝酒打赌不成,醉汉居然提议打赌一百两金子,比赛看谁跑得快。 八腿猫面有难色。 他紧皱双眉,向醉汉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道:“这怎么行?看样子你一定会比我跑得怏……” 他口里说:“这怎么行”,其实却是正中下怀,他八腿猫别的看家本领就是这个“跑” 字,这个醉汉竟然在这地方面与老子比划比划…… 哈哈! 这倒是一件笑掉大牙的好事! 别说一百两金子,就算赌一万两却又何妨? 八腿猫有一万两金子吗? 没有。 他不但没有一万两,就连一百两也没有。 但他还是跟这个醉汉赌了。 他当然赌,因为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比这个醉汉跑得更快十倍。 他们议定的起点是大懒酒庄,而终点则是距离酒庄五里外的风凉亭下。 八腿猫有意哄一哄这个醉汉,一开始的时候就故意比对方跑得更慢。 醉汉已醉,连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摇一幌的,若说他能比八腿猫跑得更快,那简直就是奇迹。 八腿猫从来都不相信奇迹这一回事,也许他这个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奇迹出现罢。 一百两金子虽不算多,但总比连一两碎银也没有好千百倍。 他们一直跑了三里,八腿猫还是遥遥落后。 醉汉回头一望,哈哈一笑,腿上的劲力又加了几分。 他开始跑得更快。 八腿猫心中暗暗好笑,心中忖道:“妈的,鹅行鸭步也来与本猫爷比划,且让你瞧瞧八腿猫的神猫步法,保管你瞧傻半边脑袋。” 他的神猫步法独步天下,能跟得住他的人到现在好像还没有出世。 “猫步”一经施展,果然不同凡响。 八腿猫就象猫抓老鼠似的,直向醉汉方面窜去。 他跑得好快。 快得难以形容,难以想象。 可是,怪事来了。 八腿猫的神猫步法走势如风,醉汉仍然“鹅行鸭步’也似的在前面摇摇幌幌,可是摇摇幌幌的醉汉始终在领先地位,去势如风的八腿猫,竟然无法平扳败局。 八腿猫的脸青了。 “猫爷的姑奶奶,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鬼?” 他一面暗自嘀咕,一面再发劲穷追。 他终于追到了醉汉。 但那时候醉汉早已懒洋洋的躺在风凉亭下,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醉汉第一句说话就已让八腿猫的脸红了半天,他微笑着拱手道:“承蒙兄台让步三里,否则胜负之数还是未知之数。” 八腿猫无话可说。 醉汉接着伸手又道:“拿来。” 八腿猫脸色发白,道:“拿……拿什么来?” 醉汉道:“当然是金子,数目是一百两。”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朋友,你看小弟这副长相,象是会有一百两金子的人吗?” 醉汉的脸色变了。 “你想赖帐?” 八腿猫苦笑道:“我并不是赖,常言有道,愿赌就服输,但小弟目前手头上的确没有这许多金子,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将来还有碰头的机会,那时候小弟一定设法把这笔赌帐连本带息一起奉上,咳咳……小弟告辞啦。” 八腿猫说走就走,而且速度比兔子逃命的时候还快。 但他仍然跑不掉。 醉汉不但在赌博上赢了他,同时在追债的手段上,也令八腿猫为之大开眼界。 醉汉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左腿,然后又在八腿猫的腰间拔出一把轻巧的小刀,作势就要砍在他的足躁之上。 八腿猫想挣扎。 但醉汉一出手,早就已把他的六个穴道完全制住,就算醉汉要把他全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来,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一次险些吓死了八腿猫。 他从来都汉有碰上过这么要命的人,这么要命的事。 八腿猫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地方,就只有一张嘴巴。 他急急道:“别剁下去,这样会弄疼小弟的。” 醉汉盯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疼,但我不疼,还是把它剁下来,就算是一百两金子罢。” 八腿猫忙道:“请恕小弟有眼无珠,这笔赌债,小弟一定如数奉上……” 醉汉道:“可惜你现在没有钱,你的说话又与放屁何异?” 八腿猫道:“只要你给小弟一个时辰,小弟就可以想办法借回一百两金子来还债。” 醉汉摇头道:“现在一百两金子不行了。” 八腿猫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再加一成,一百一十两怎样?” 醉汉仍然摇头。 八腿猫倒抽一口冷气,道:“你想要多少?” 醉汉道:“一万两金子。” 八腿猫呆住了。 “一万两金子?” “不错,少一两我就割下你一两肉,决不开玩笑。” 八腿猫差点没有昏掉。 这天怎么如此倒霉,竟然碰上这么一个大瘟神。 醉汉冷冷一笑,忽然道:“鲁西大旱灾,你知不知道?” 八腿猫回答道:“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小弟并不聋也不瞎,当然也知道。” 醉汉脸色稍变,道:“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八腿猫眼珠子骨碌地一转,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想救灾?” 醉汉道:“行不行?” 八腿猫道:“这是好事,但那里去找一万两金子?” 醉汉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屠员外罢?” 八腿猫悚然一惊:“你想打屠员外的主意?” 醉汉摇摇头,悠然道:“想打屠员外的主意的并不是我。” 八腿猫道:“不是你是谁?” 醉汉用尖刀在他的腿上轻轻一刮,道:“是你。” “我?”八腿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乌龟老鼠咬着了鼻子。 他嚷了起来,道:“小弟怎么会去打屠员外的主意?我……” 醉汉立刻截断了他的说话:“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你不敢去打屠员外的主意,是因为屠家庄的藏宝楼,最近又重金礼聘三个护院武师,他们就是昔年几乎把你活活打死的扬州三妖,我说的对不对?” 八腿猫吸了口气。 他无法否认这是事实,看来这个醉汉不仅轻功比自己高明,而且对自己的底细也知道得相当清楚。 醉汉虽然满身酒臭,但他的说话却比宰相见皇帝老子还更清醒百倍。 他接着说道:“屠员外现在最少也有好几万两金子存在藏宝楼中,虽然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但他以前却是个赌场上的骗子,不少人给他弄得身败名裂,现在咱们去他刮一万八千,也绝不是过份的事。” 八腿猫迭声叫好,道:“不过份,一点也不过份。” 醉汉接着道:“至于扬州三妖,他们在扬州安份守己,从不犯法,但一离开扬州,就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种人实在该杀。” 八腿猫叹了一口气道:“但该杀的人,偏偏不容易杀,反而不该杀的人,往往都给该杀的人杀掉。” 醉汉笑道:“你看我这种人是否也该杀?” 八腿猫一呆,半响才陪笑道:“阁下虽然难惹一点,但并不该杀。” 醉汉朗声一笑,突然把手中的尖刀向他腰间刺去。 八腿猫凛然一惊,以为这一次变成“自己该杀”了。 但他没有死,也没有受伤。 醉汉本来就不是志在伤害他,面是把刀还给八腿猫。 只见尖刀不偏不倚的,正插在八腿猫腰间的布带上。 但这一来可险些吓坏八腿猫了。 八腿猫惊魂未定,醉汉又伸手拍开了他的穴道。 “扬州三妖在三日之后就完蛋大吉,你可以在三天后动手。” “偷一万两金子?” “不必偷金子?” “不必偷金子,太累赘。” “不偷金子偷什么?” “七色玉凤凰。” “七色玉凤凰?”八腿猫的眼睛立刻瞪大:“那是无价之宝。” “不错,但这个无价之宝,现在已有价。” “你找到了买主?” “不错,价钱已谈妥,不多不少恰好是一万两黄金。” 八腿猫道:“换而言之,小弟只须把七色玉凤凰弄到手也就已等于盗去了屠员外的一万两黄金。” 醉汉道:“事实正是如此。” 八腿猫松了口气。 偷取七色玉凤凰,当然比偷取一万两黄金容易得多,最少,在搬运方面,也不必费太大的脑筋。 八腿猫对于醉汉怎样能够令到扬州三妖“完蛋大吉”却有怀疑。 醉汉微微一笑。 接着,他说道:“三日之后,就是初一,他们每逢初一与十五两日,必到窑子里胡天胡地,我可以令他们留在那里,永远都回不了屠家庄。” 八腿猫这回听得有点痴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痴痴地问醉汉道:“阁下高姓大名?” “我姓郎,郎如铁。” 这个比八腿猫跑得更快的人,就是郎如铁! (六) 三载时光,弹指即过。 八腿猫的“赌债”早巳还清。 他果然还足一万两金子,当然,这一万两都是来自屠员外的那支七色玉凤凰。 他一直都不敢打屠员外妁主意,就是为了扬州三妖。但郎如铁已在初一那天,把扬州三妖各赐一枪。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教人无法忘记。 一万两金子救灾的义举,由八腿猫找到了鲁西武林大豪,司徒富鸿代为发放。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顺利,自此之后,八腿猫也就交上了郎如铁这个朋友。 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令对方失望,他们都值得对方信任也值得为自己拥有这么一个朋友而骄傲。 现在,他们又相逢了。 八腿猫意然也在雪城中,这倒令郎如铁有点意外。 八腿猫一看见了郎如铁,就告诉他霍十三刀已经在雪梅楼,而且,还跟随着方杀走进茅房了之内。 方杀何以有此一举? 八腿猫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郎如铁也想不出。 他们也没有冲进茅房,只是在茅房的门外等待。他们都知道霍十三刀是个老江湖,要他这个人上当,井非易事。 他们没有等候太久。 茅房的门终于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人赫然正是霍十三刀。 他的脸上木无表情,他一走出茅房,他的目光立刻就停留在郎如铁的脸上。 郎如铁也看着他。 他们彼此从未谋面,但郎如铁已知道他就是霍十三刀。 这一点并不奇怪,八腿猫消息灵通,他早巳把这件事的大概对郎如铁说出。 但奇怪的是:霍十三刀居然知道他就是谁。 他的脚步很深重,一步一步的走到郎如铁面前,道:“你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郎如铁也不禁一怔:“在下正是。” 霍十三刀淡淡道:“你不必觉得奇怪,我认出你只有一个理由。” 郎如铁没有打断霍十三刀的说话。 “令尊郎枪是我的朋友,”霍十三刀朝郎如铁叹了口气,道:“而你的相貌最少有八分酷肖郎枪。” 郎如铁承认。 霍十三刀续道:“能够在这个时候遇见郎枪的儿子,我很高兴。” 无论是谁,忽然遇见故人之子,都一定会感到很高兴。 郎如铁很了解这一点。 虽然霍十三刀在江湖上的声誉并不怎样好,但是,郎如铁却绝对没有歧视这一个成名已久的刀客。他是郎枪的朋友。 郎枪一直都对霍十三刀这个朋友推祟备至,直到血洗点苍山的事发生后,郎枪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观感。 他曾对郎如铁说过:“霍十三刀绝不是冷血狂徒,也绝不是疯子,他是一个英雄。” 人人都认为霍十三刀这个人很可怕,是个冷血狂徒,是个疯子。 但郎枪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 别人也许很难相信郎枪的说话,但郎如铁却绝对相信。 他相信霍十三刀血洗点苍派,一定有某种不为人所共知的理由。” 但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郎如铁不知道。 他一直都希望能够找出答案,替霍十三刀吐出一口冤屈之气。 直到现在,他总算有机会见到霍十三刀了。 但有一件事,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件事就算事前让郎如铁先去猜十天八天,也绝对无法想象得到,世间上竟然会有人向他提出一个如此这般的要求…… 霍十三刀的确很高兴。 他很高兴见到郎如铁。 他不但在这里遇见了故人之子,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帮手。 他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很凝重。 郎如铁投有说话,他知道霍十三刀一定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他没有猜错。 “我现在要求你替我办─件事。” 郎如铁闻言,但他没有皱眉,就算霍十三刀提出任伺要求,只要是他能力所及的,他都决不推辞。 霍十三刀沉吟片刻,接道:“这件事并不难办,而且你一定可以办到。” 郎如恢下意识的点头。 霍十三刀忽然把那柄锈迹斑斑的刀,递给郎如铁:“你拿着这把刀。” 郎如铁依言把刀拿着。 这把刀外表看来已是朽铁,但接在手里之后,郎如铁才发觉它的重量,远在意实料之上。 霍十三刀混浊的咳嗽声又响起,半响才缓缓道:“这把刀虽然钝了一点,但要砍断任何人的双手,却绝不会太困难。” 郎如铁知道这是事实。 霍十三刀忽然笑了,虽然他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然后用板平静的语气时郎如铁道:“我要你把这一双手砍掉。” 蝮蛇噬手,壮士断腕的故事,郎如铁已听过不少。 他再三仔细凝视霍十三刀的手。 这双手虽然巳苍老一点,但凭郎如铁的观察力判断,这双手绝对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霍十三刀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平静:“我的手没有毒,甚至,连冻疮都没有一颗。” 郎如铁已瞧得很清楚。 这一双手的确无毒。 他知道霍十三刀绝不会和自己开玩笑,但他怎样也想不出一个道理,可以解释霍十三刀何以忽然会有此一举?” 霍十三刀的手却在这把锈刀之下。 他突然厉声道:“砍掉这一双手。” 郎如铁下不了手。 霍十三刀难道真的疯了。 但郎如铁知道不是,他没有疯,他的神智比任何人都更清醒,他的目光是精锐如箭,并不是涣散崩溃的。 郎如铁叹息一声:“我只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霍十三刀的脸彷佛已开始扭曲,但他仍然坚持郎如铁把自己的一双手砍掉。 双方在僵持。天地肃杀。 霍十三刀若断了一双手,他就不再是霍十三刀,而是个永远无法再使用刀的残废,残废本来就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对霍十三刀来说,他的一双手,不啻等于是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和灵魂在内。 他的生命献给了刀。 他的灵魂也献给了刀。 他没有了手,也就没有刀。 没有了刀的霍十三刀,他活着一定比死亡更痛苦。然而好死不如恶活。 人毕竟有一种强烈的生存欲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该让死神早一步把自己带走。 霍十三刀忽然冷笑。他的冷笑比风雪更冷,却又比世间上最苦的药味还更苦。 “你再不砍下去,我就嚼舌!” 他的态度更坚决,他的牙齿已咬破唇间,殷红鲜血分成两行向下巴奔流。” 郎如铁的手竟然发抖。 近数年来,他在江湖上身经大小百战,一双手从来也没有发过抖。 霍十三刀的目光更尖锐,他绝非恫吓郎如铁。 郎如铁咬牙,突然道:“好!我砍!” 刀光倏地一闪。 锈迹斑斑的刀闪起一道暗淡的刀光,随即两股血泉怒射如柱! 霍十三刀的一双手真的被砍断了。 他不但没有痛苦之色,反而好像很感激郎如铁。叫道:“好,砍得好!” 郎如铁的手巳僵硬,连他自己都记不起这一刀是怎样砍下去的。 霍下三刀脸上虽然没有露出痛苦之色,但冷汗却终于还是淌了下来。 他并非不疼,而是忍耐着。能忍受这种痛苦的人,世间上绝不会多。 霍十三刀突然大笑。 郎如铁的心有点酸,也有点发毛。 霍十三刀就在大笑声中,消失在茫茫白雪里,他最后告诉郎如铁的说话,是:“把刀埋掉,永远莫再让我见到它……” 霍十三刀走了。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凝结。 茅房内又走出了另一个人。 这人当然就是方杀。 他的脸简直就是一块石头。 一块又冰冷,又坚硬的石头。 这张脸唯一与平时不同,就是苍白。 方杀的脸竟比霍十三刀的脸还更苍白,彷佛刚才砍掉的手并非霍十三刀的,而是属于他的。 这一场“茅房里的决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郎如铁不知道。直到他知道一切真相,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在决战之前,方杀曾与霍十三刀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方杀:“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霍十三刀:“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了?” 方杀:“有,除非你把自己的双手都砍了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霍十三刀:“可以,但霍某也有一个条件,除非你先把自己阉掉!” ──他们在针锋相对。 ──他们说的本是气话。 但到了决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方杀竟然把霍十三刀带进茅房。 没有人知道怎么一会事。 但霍十三刀却在茅房里看见一幕令他呕吐的事。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事,但这种事却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这种事即已发生,而他的说话也已说在前头,那还有甚么好说的? ──方杀能狠得下心肠,下得了手,霍十三刀为什么不能? 霍十三刀是一条汉子。 当然,你可以说他是─条笨驴,但有一点不可不知,霍十三刀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对别人失信过─次。 他既不失信于朋友,更不失信于敌人,一言既出,永不追悔。 他不愧是个言重九鼎的汉子。 所以,他的一双手就此丢了。 这种事说出来非但荒谬,而且也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当郎如铁知道这件事真相之后,他最少五天粒米未进。 因为他也想呕吐。 在此之间,他怎样也想不到世间上竟有如此混帐,荒谬的事。 江湖人所做的事岂非也是荒谬绝伦? 方杀盯着郎如铁看了半天。 郎如铁也盯着方杀看了许久。 他们两人以前从未谋面,但这一阵目光的接触,却象是天上的两颗巨星,忽然相碰在一起。他们目中所发出的光采,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方杀突然道:“英雄枪郎如铁?” 郎如铁道:“正是郎某。” 方杀道:“你来迟了。” 郎如铁道:“你好像受了伤。” 方杀道:“不错。” 郎如铁道:“这谁弄伤你的?” 方杀摇摇头道:“不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后,他的人已在远方。 就在这一天晚上,郎如铁把刀埋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 他答应过别人的事,从来不会忘记。 他相信这把刀再也不会重现江湖。 但霍十三刀呢?他双手已断,他又将会变成怎样?郎如铁没有再想下去。 他不愿想。也不敢去想。 就在他心境渐趋平静的时候,风雪也同时停顿下来。 又将黎明,明天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日子呢? 第三章 北武林第一美人 (一) 每逢清晨,她总是喜欢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穿过那条建筑雄伟,路面宽敞的大桥,到大桥彼端呼吸郊野清鲜的空气。 她叫海飘。 她自从出生以来,一直都住在海星堡,海星堡是她的家,也是海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祖业。 在北武林,人人都知道海星堡背山而建,位居险要之地,再加上巩固的城堡,森严的守卫,数百年来,除了傅三魂之外,谁也没有本领闯进这一座堡垒。 傅三魂是五个年前的武林第一高手,他闯堡并不是为了与海星堡有什么冤仇,而是为了赌博面已。 结果,傅三魂闯堡成功,在两个时辰之内,连闯七关,直杀进海星堡最后一座大厅。 本来他还要面对海星堡第十一代堡主海飞涛的决战,但海飞涛却宁愿认输,也不愿与傅三魂交手。 他认为这一战倘若发生,无论是谁胜谁负,都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海飞涛爱惜名誉。 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名誉,他都同样爱惜。 他知道傅三魂心高气傲,绝对不容许自己失败,而海飞涛也是同一类型的人。 与其交手战败,不如不战认输。 也许别人同样会认为海飞涛是败了,但他自己却并不认为如此。 他只是认输,而不是真的战败。 所以,他觉得自己仍然不败。 自从傅三魂闯堡成功之后,海星堡的声名一度低落,有人甚至认为海星堡只是虚有其表,实际上却是不堪一击。 但等到那些与海星堡素有仇怨的帮会相继袭堡失败之后,武林中人才真正发觉到,海星堡的实力仍然极为庞大,绝对不容别人轻侮。 至于傅三魂的例子,是不足为训的。 世间上又有多少能及得上傅三魂呢? 傅三魂闯堡的事,距今已整整五十年了。 那时候,海飘还没有出世。 直到她出世之后,海星堡在江湖上的声名,又不知比昔日高涨了多少倍。 这里虽距离海星堡已超过一里,但就算是在方圆五百里范围之内,都是海星堡势力所在之地,所以,她每天黎明来到这里,是极其安全的。 其实,海星堡的空气也同样清新。但她却总是喜欢到外面逛逛。 但每逢她离开海星堡超过十里,就一定给四大蚂毫不留情的抓回去。 四大妈是四个年纪己超过五十岁的妇人,她们都是海飘的褓母。 这四个妇人分别姓项、苏、孔、陶,所以,海飘也分别称她们项大妈,孔大妈、苏大妈和陶大妈。四大妈之中,最慈祥和蔼的是项大妈,最凶恶的是苏大妈,最漂亮的是孔大妈,而武功最高,也最不近人情的就是陶大妈。 所以,海飘最喜欢的还是项大妈。 孔大妈虽然漂亮,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但她的脸孔却比冰山上的冰雪还冷,所以海飘对她始终存有一份惧畏之心。 但无论是项大妈也好,苏大妈也好,又还是孔大妈抑或陶大妈,她们都很疼爱海飘的。 这一点,海飘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她自幼就没有了娘亲,她的起居饮食,全都由四大妈日以继夜的小心照料。 直到今年,她已超过十八岁,四大妈才没有形影不离的跟随着她。 海飘的父亲容许她有较大限度的活动自由,是基于三种因素……第一:女儿长大了。第二:女儿的武功已有所成。虽然还未放心让她到外面闯荡江湖,但对付一般武林人物,凭她的武功已是绰绰有余。第三:在海星堡方圆十里之内,外人根本就无法进入,所以海飘每天清晨之行,四大妈没有随同护驾。也没有遭遇到任何人的阻止。 便方圆十里的范围,在海飘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太细小,太细小了。 她要求父亲带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别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 但她的父亲却以海飘年纪幼小为理由,非要等到二十岁的时候,决不带她到外边乱闯。 为了这件事,海飘一直郁郁不乐。 她曾恳求项大妈带她出去,但项大妈不肯,连项大妈都不肯,其他三大妈更不必提了。 自由! 她觉得自己最需要的就是自由! 她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看看海星堡之外的世界! (二) 穿过那片已给积满白雪的木林,海飘来到了一镜湖的东岸。 潮水早已结冰,它不再象是湖,而是象一片冰原。 从冰湖岸再走三里,就超过海星堡方圆十里的范围。 她真想飞过去。 但当她想起每次被四大妈抓回去的时候,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每次“失手被擒”,最少会被父亲把她关在房子里闷上整整十天! 她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缓缓下马,然后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在她叹气之后不久,她背后也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叹声。 海飘惊然一惊,立刻转身娇喝一声:“谁?”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人,还有一杆枪。 一张脸孔英俊的男人。 一杆尖锋锐利的枪。 枪尖竟然不偏不倚,正指着海飘的鼻尖! 对海飘来说,这─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实在足以她毕生以难忘。 自从她懂世事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子对付过。 在海星堡,除了她父亲和四大妈之外,其他人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绝不敢对海小姐无礼,当然更没有人敢用武器来对付她。 但这里仍然属于海星堡的范围,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用一杆可恶曲尖枪来威胁自己。 幸好海飘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她自信父亲傅授的飞星九绝剑法,可以对付这一个男人和这一杆枪。 她背上的一把飞星剑已脱鞘而出,她的人也在刹那间连续使用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步法,把对方的枪尖轻巧的闪避开去。 一片晶莹的剑影,如灵蛇般卷向枪客的咽喉。 她这几剑看来毒辣非常,但实际上她并非志在杀敌,面是先求自保。 她做得很对,面且出剑的方位和步法都绝对没有任何错误。 就算她的父亲在旁,也不能有什么挑剔。 可是,她这几剑发出之后,才蓦然惊觉枪客根本已不再原来的位置。 她一向自负身法奇快,但这时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八个字的确绝无半点差错。 她的反应极快,一经发觉不对劲,左手已向后撒出一蓬银针。 果然,那枪客已经到了她的身后,面这一蓬银针,恰好正向他的胸前罩射而至。 假如海飘的后脑长有眼睛的话,她一定会以为枪客已绝对无法闪避得过。 但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银针来势虽然又快又兀突,但枪客突然大喝一声,那些银针竟然就立刻纷纷跌落地上。 昔年传说张翼德喝断长板桥,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枪客用力喝跌银针,却令毒飘不禁为之芳心一震。 但随即她却暗叹枪客愚蠢万分,这里是海星堡的地方,他此一巨喝,无疑告诉剩人这里发生非常事故,当海星堡高手赶到的时候,他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枪客喝跌银针之后,立刻道:“你再胡来,可别后悔!” 海飘心中更是生气。 分明是他在胡来,但居然反而指责自己,这倒变成怎样的世界? 但她也不由暗暗敬佩对方武功高强,而最令她为之怦然心动的,就是这个枪客具有一股男性的魅力,虽然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仍然不希望他被堡中高手所擒。 海星堡律令森严,这枪客擅闯此地,已是非同小可的大罪,如今竟敢对海小姐冒犯,更是非杀不可的罪名了。 但无论怎样,她现在还是保护自己要紧。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她父亲传授给她的飞星九绝剑法,果然不愧是独步江湖的绝技,她一连发出九剑,每一剑攻的都是对方必救之处,大有枪客稍有些微的疏忽,都非要伤在海飘的剑下不可之势。 哪知枪客又轻易的把这九剑全数化解,而且还摇头叹息:“像你这种武功,又怎能在外面行侠仗义,替天下苍生除暴安良?唉!看来我还是找错人了。” 海飘怒道:“不知死活,再看本小姐的第十剑!” 她这第十剑,是飞星九绝剑法中威力最强大的一招:万星归流! 可是,她这一招剑法刚施展了一半,她的腰间忽然就觉得一阵麻软,上半截身子登时不能动弹了。 枪客淡淡一笑,道:“海小姐,得罪了……” 海飘又惊又怒,可是她的穴道已被枪客所制,别说要对付他,就连张声呼救也来不及。 那可恶的枪客,竟然接二连三把她的“灵台”、“气海”、“百淮”,三穴点住,而且最后还用闪电般的速度点住了她的哑穴! 海飘唯一还能活动自如的就是一双腿,可是,在如此实力悬殊之下,她的双腿蹬来蹬去又有什么用? 枪客从她的手中把飞星剑插回鞘内,然后把她挟在肋下,策马向湖的西岸狂奔而去。 海飘恨不得再长出八只手臂,每一只手臂都力大如猩猩,然后又用力地把这个枪客象臭虫般捏死。 但她只是在想而已。 就算她真的长出八只猩猩般的巨臂,又是否会把这个枪客捏死呢? (三) 枪在马颈旁。 人在马鞍上。 郎如铁策马飞奔,他右手握着英雄枪,左手挟着北武林的第一号大美人,他现在的举动,已足以震撼整个武林,当然也将会惹起无限的风波。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半里,就已超越海星堡十里范围之外,但郎如铁已看见这条路的前面,最少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假如海飘的嘴巴还能说话,她一定会立刻尖叫高呼:“苏大妈!”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叫不出口,却只能眼巴巴的任由这个可恶的枪客把自己象是木偶般搬来搬去。 “没你娘乌兴,居然撒野撒到姑奶奶头上来了!” 苏大妈就是一个这么可凶恶的妇人,她的嘴巴本来就长得象一只大野猪。 但大野猪绝对及不上苏大妈这个人危险。 大野猪只会撞人,咬人。 但苏大妈却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任何人的身子撒开一片一片,然后,再用一双快刀把碎肉剁成肉酱。 这并非夸大其辞,五年前北极三魔的老大施无极,就遭遇到这种可怕的惩罚。 当然,施无极作恶多墙,他得到这种报应也是罪有应得的。 但苏大妈倒底不过是个女人,她竟然能够狠得下心肠,使出这种杀人手段,也实在骇人听闻之极。 苏大妈凶恶无比,已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但郎如铁,看见了她的时候,神态仍然是那么镇定自如,仿佛苏大妈就算再凶恶百倍,也不过是一支困在樊笼里的老虎而已。 苏大妈双刀亮出,左二十三,右三十七,两把刀的重量居然有六十斤。 郎如铁见状,却淡淡一笑:“好大的气力,可惜高手过招,并非斗牛比力,否则在下已不战先败。” 苏大妈怒喝一声:“你是哪里来的混蛋?” 郎如铁把手中铁枪一扬:“你可认得这杆枪?” 苏大妈“啐”了一口:“老娘怎会认得无名小卒的兵器!” 郎如铁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叹道:“也许在下的确是个无名小卒,但这杆枪却绝非无名之枪。” 苏大妈一声巨喝,挥刀冲了过来:“老娘不管你有名无名,先砍掉你的脑袋再说!” 她冲上前的时候,在她身后的两个绿衣妇人却已无声无息的一齐出手。 左一蓬绿光,右一蓬金光,直向郎如铁的身上罩去。 她们投鼠忌器,当然不敢无的放矢,否则误伤了海飘,这条罪名她们就算再长出八十颗脑袋也担当不起。 苏大妈在两名绿衣妇人掩护之下,刀势更是凶悍泼辣。 她的刀法,就像她的人,令人望而生畏,但郎如铁却不怕。 再凶的母狮子、雌老虎,他已领教过不少。 就在绿光与金光同时罩向郎如铁的时候。两条人影巳如箭般急升。 这两条人影就是郎如铁和海飘。 海飘是身不由主,郎如铁若能把她带到九霄殿,她也只好乖乖的跟着他去。 郎如铁不是孙悟空,他当然没有一个劲斗翻到十万八千里的本领。 人总是人,现实总是现实,神话里的故事,只能发生在神话故事里。 就在这一刹那间,海飘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从来都没有被任何男人这样拥抱过的,更没有尝试过被人拥抱着跳来跳去的滋味。 对她来说,现在的经历,真是无法想象的。 苏大妈又是一声大喝:“还不放下小姐,老娘把你碎尸万段!” 郎如铁笑道:“就算我把她放下,恐怕还是会给你撒开一片一片的。” 苏大妈嘿嘿冷笑,双刀挥舞更急。 但郎如铁枪花抖动,竟然凭一臂之力,就把苏大妈的双刀格退。 苏大妈和两个绿衣妇人当然不肯放过郎如铁,但郎如铁一经格退苏大妈双刀之后便弃马挟着海飘,施展轻功飞逸而去。 海飘不但剑法不错,轻功更是堪称一绝! 但直到现在,她却觉得自已所学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堪一提。 比起这个陌生的枪客来说,她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太远了。 苏大妈在江湖上总共有三个外号,其中一个外号是“飞天雌虎”。 她的飞虎追风步法,早在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堪称轻功一绝。 郎知铁挟着海飘飞奔,形势上当然及不上苏大妈。 但苏大妈追了十里之后,她终于呆住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她根本连郎如铁和海飘在什么地方都看不见。 这一下,苏大妈可急死了。 她平时凶巴巴的,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海飘不见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她怎样回去佝海星堡主交待呢?-又羞又愤,竟然横刀自尽! (四) 四野无人。苏大妈这一刀向自己胸膛上大力砍下去,可说是抱了极大的决心。 但她没有死,一颗小小的石子,把她那柄三十七斤重的大刀震开逾尺。 苏大妈的脸色变了。 她当然知道自已这一刀的力量有多大,但这一颗石子竟然把大刀震飞,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声。 接着,她又听到了一把声音从背后响起:“郎如铁虽然可恶,但他绝对不是个淫贼,你又何必这样紧张呢?” 苏大妈转身喝道:“谁?” 她一喝之下,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但她知道,附近一定有人,否则那一颗石子和说话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难道是神?又难道是鬼? 但苏大妈从来都不相信鬼神这一类的东西。她认为世间上只有两种人,那是死人和活人。 能够用石子把三十七厅重大刀震开的,当然不会是个死人。 但她的跟前,却连死人和活人都没有一个。 人在何处? 她妈忽然省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由脱口叫道:“是雪中雄?” 雪地中倏地响起了一个人响亮的笑声:“正是老夫。” 苏大妈眼前一亮,只见雪地上忽然冒出了一张脸色苍白的脸,但是颔上胡子却殷绿如火的老头儿。 苏大妈叹了口气:“亏你是海堡主的老朋友,何以看见海小姐被人掳走,还呆在雪地里不闻不问?” 老头儿哈哈一笑。 “倘若掳走海小姐的是别人,老夫自然会去追赶,但郎如铁这小子,倒是不怕呀!” 苏大妈跺了跺脚,道:“你真是他妈的越老越混账,将来有什么事情,由你负责。” 老头儿搔了搔脑袋,哈哈一笑:“这种事居然要由老夫负责,哈哈,滑稽!滑稽!真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 但无论他们在说什么,郎如铁和海飘都已听不见。 他们的人已在远方。 每逢清晨时分,海三爷总是捧着一壶熨热的酒,坐在海王厅中央的那张太师椅上,慢慢的斟,慢慢的喝。他喝的酒并不猛烈,就算不懂喝酒的人也不容易喝醉。 但这酒很香,这正是海三爷喜欢喝这种酒的最大理由。 这一天,他刚斟满的第一杯热酒,并没有灌进他的肚子里,而是淋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这人赫然是苏大妈! 酒是孔大妈亲手替海三爷熨热的,近年以来,这几乎是她每天清晨例必要干的工作。 海三爷就是海星堡堡主。 他每天都喝酒,从来都没有把酒淋在别人头上的习惯。 尤其是四大妈,他对她们一向都很客气。 但现在海三爷已变成了一座火山。 一座爆发中的火山。 在海星堡,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右手的食指几乎已指在苏大妈的鼻子上:“你练的狮虎十九刀纵横北武林,怎会连一个无名小卒都对付不了?” 苏大妈平时凶巴巴的,但现在却简直变成了一条可怜虫。 也许她比世间上最可怜的可怜虫还可怜百倍。 她垂下了脸,恨不得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深坑,好让她马上跳了下去。 海三爷平时也绝不是遇事慌张,头脑昏乱的人,但此刻海飘被人掳走,他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得可以。 他气得团团乱转,忽然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能把小姐找回来,赏银十万两!” 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常言有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着谁也不能说海三爷做得不对。 但他的命令刚发出,居然立刻就有人嫌少! “海小姐金枝玉叶,十万两这个数目未免太少了。” 海王厅并不是人人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斗胆敢在海王厅里说出这种话的人,世间上更是难以找得出多少个。 海王爷扳起了脸孔,哼了一声道:“老混蛋就只懂得胡说八道,也不怕教人心烦。” 海王厅外倏地出现了一个白衣老人,他就是人称雪中雄的江湖怪杰杜冰鸿。 杜冰鸿虽然年纪已有一大把,但为人谐趣乐观,有他在座的场合,保证绝无冷场。 虽然不少人认为杜冰鸿这个老头儿未免迹近胡闹,但却是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杜冰鸿虽然行事荒诞不经,古里古怪的,但他武功奇高,无论是谁开罪了他,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世间上也有绝不怕杜冰鸿的人,海三爷就是其中之一。 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但杜冰鸿却居然还嫌不够。 海王爷忍不住问他:“你认为本座应该悬赏多少才算合理?” 杜冰鸿淡淡一笑,道:“你给别人十万两已足够有余,但若要打动老夫,却得增加一点。” “增加多少?” “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寒着脸:“这算什么意思?” 杜冰鸿哈哈一笑:“不算什么意思,总而言之,老夫的价钱,无论如何都要比别人多一点,否则,就算老夫碰见海小姐,也绝对不会插手相救。” 海三爷冷笑:“倘真如此,你还算是个人吗?” 杜冰鸿笑道:“老夫什么都象,就是不象个人。” 海三爷哼一声:“混蛋!” 杜冰鸿道:“混蛋也好,混牛混屁也好,老夫的价钱是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终于冷冷道:“你有把握?” 杜冰鸿笑道:“这种事谁敢说有把握?只能说是碰碰运气而已。” 海三爷又沉下了脸,冷冷道:“如此祝你好运。” 杜冰鸿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夫好运,你也好运,怕只怕大家都交上了霉运,那才乌龟请狗吃屎,活该之至!” 海三爷左手按着锡酒壶,“波”的一声,酒壶忽然爆裂。 他们能找到海飘吗? 海飘又在哪里? 海飘是个很秀气,很漂亮动人的少女,无论任何男人看见她,都会觉得很甜密,很舒畅。 但郎如铁盯着她的眼光,却象是盯在木象上一样。 如此美丽动人的少女,在他的眼中看来,仿佛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是─个小小的山谷。 谷中桃花盛开,就象美丽少女的微笑,同样可爱。 海飘很美丽。 但她的脸上没有微笑。 她脸上的神色,是很不愉快的。 虽然她早就渴望能逃出海星堡,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但她现在并不是逃出海星堡,也不是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而是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把她当作是木偶般搬了出去。 她的眼神不但不愉快,而且还忽然有点黯然神伤之色。 什么事令她黯然神伤? 她想起了什么事? 当他们来到这一个小小山谷之后,郎如铁第一事就是把海飘所有被点住的穴道解开。 海飘立刻把飞星剑拔出。 飞星剑是一把好剑,这把剑已在他们中央筑起了一幅高不可攀的高墙。 郎如铁忽然冷笑。 “难道你还以为自己的剑法可以杀了我?” 海飘咬了咬牙,道:“虽然我的剑法杀不了你,但即可以杀了我自己。” 骤然听来,她说的话好像很可笑。 但实际上她的说话并不可笑,而是可怕。 郎如铁假如不太笨,当然会明白海飘的意思。 但郎如铁既未感到她说的话可笑,也没有觉得她说的话可怕。 他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道:“最低劣的剑法也可以杀了自己,这一点不用你提醒。” 海飘咬牙道:“你若以为我没有勇气自尽,那是大错特错。” 郎如铁忽然笑了,道:“任何人都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但你若在这个时候死掉,不嫌太可惜一点么?” 海飘的眼睛有点红了。 她大声道:“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剑下,也总比落在你这种淫贼手上好得多。” “淫贼?”郎如铁一呆,接着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淫贼了?怎么这种事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海飘撇了撇嘴,道:“你别装模作样,你若不是个淫贼,怎会无缘无故把我劫到这里?” 郎如铁叹息一声,道:“你岂非一直都希望离开海星堡?我现在是助你一臂之力的呀,想不到狗咬吕洞宾,看来我还是把你送回海星堡算了。” 海飘咬着牙,道:“不劳相送,只要你不缠着着我,我自会回去。” 郎如铁悠然一笑:“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海飘一怔。 郎如铁又接道:“你可知道这里距离海星堡有多远?” 海飘也不知道。 郎如铁伸出了八支手指,淡淡道:“这里已非海星保势力所及的范围,这里距离海星堡最少超过八百里。” “八百里?”海飘不相信:“就凭你的轻功,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走了八百里路?” 郎如铁淡淡道:“时间不算短了,而且咱们也并不是一直都用腿走路。” 海飘一楞,问道:“难道我们曾经骑过马?” 郎如铁笑道:“当然。” 海飘悚然一惊,又道:“怎么我竟不知道?” 郎如铁道:“你曾一度昏厥,又怎会知道自己曾坐在一辆马车之上?” 海飘竭力回意,终于想起,自己的确曾经一度错厥过去。 但她是怎么会昏厥的? 当她昏厥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男人是否曾对她有什么不轨的行动? 郎如铁仿佛已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你尽管可以安心,我早已说过,我并不是个淫贼。” 海飘瞪了他一眼:“谁晓得你怀的是什么心眼?” 郎如铁突然笑了:“你现在是否还要独自回海星堡?” 海飘咬着牙,毅然道:“当然,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这里距离海星堡十万里,我爬也要爬回去。” 郎如铁叹息一声:“好志气,可惜在这种地方,就算你想走十里路,也很不容易!” 海飘不再理睬他。 她暗中提聚内力,发觉自己的内力运行并无异样,心中又安定了一点。 郎如铁又道:“你真的要走?” 海飘转过身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当然,本小姐说走就走,以后你一辈子也休想再见得着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响亮,好像真的肯定郎如铁以后永远都不能看到她似的。 郎如铁没有再挽留她。 当女人要走的时候,且让她走。 郎如铁好像一点也不再关心她,居然索性闭上眼睛,躺在雪地之上…… (四) 十八年来的梦想,终于成为事实。 海飘终于冲破家族的高墙,来到了外边的世界。 但当她想起自己是怎样才能“闯出来“的时候,又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对于那个神秘,来历不明的枪客,她虽然感到对方非常唐突,而且礼貌也不怎样好,但他却使她的夙愿成为事实。 他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但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象个傻子,既然不是个傻子,他干的当然也不是傻事了。 海飘想了又想。忽然看见山谷外,果然有一辆马车。 这一辆马车,显然就是那个陌生,神秘的枪客的。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一辆马车。 假如,这辆马车并不是他的,她就算冒偷窍的罪名,也会把它驾驶,占为巳用。 但她知道这辆马车是属于他的,所以,她不要。 她宁愿自己走路,也不愿意驾驶他的马车。 前路茫茫,她应该往哪里走呢? 当她感到饥饿的时候,已是黄昏。 整天没吃没喝,当然难免感到饥饿。 她忽然看见远处冒起袅袅炊烟。 她看见了一个小市镇。 等到她越走越近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市镇原来并不小,刚才她只不过看见这个小市镇的一隅而已。 这个市镇是什么名字? 这个镇有供应吃喝的地方吗? 丑脸八郎在荆家镇最少已超过三十年子。 荆家镇虽然名为荆家镇,但这里姓荆的只有五个人。 当然,这五个姓荆的都不是寻常人,在荆家镇,他们几乎拥有一切,包括荆家镇每一个人的性命在内。 丑脸八郎在三十年前是孤儿。 那时候,他除了身上的一袭破棉袄外,唯一最值钱的就是脚上的一双破鞋子。 可惜无论是破棉袄也好,破鞋也好,其实都是绝不值钱的东西。 虽然他还有一双手,但他的手除了抹鼻涤之外,又还能干些什么? 他似乎命中注定要饿死在街上了。 但他没有饿死。 因为当他支撑不住的时候,刚好就倒在丁家饭铺的门前。 丁家饭铺的老板姓丁,别人都叫他丁不倒。 在三十年前,丁不倒已六十多岁,他除了养了一支既不吠,也绝不咬人的雄狗之外,唯一最使得他关心的,就是竹笼里的几支雀鸟。 自从丑脸八郎倒在他门外之后,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相貌奇丑的孩子。 丑脸八郎原本姓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开始懂事的时候,已在街上流浪,过着乞丐般的生活。 他的童年的确很不幸。 直到丁不倒把他收为义子之后,他才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种生活是安定的,但仍然必须刻苦耐劳,每天工作时间绝不比任何人短少。 但丁不倒对他视如已出,最后还把丁家饭铺交给了他。 当丁不倒看来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镇上失了踪。 直到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身已在千里之外。 他身上最少有十三道创伤,而每一道创伤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无论丁不倒是给谁杀死的,这件事已成为过去。 没有人再提及这一宗惨案,就连丑脸八郎也绝口不提。 现在,丑脸八郎已成为丁家饭铺的老板,他今天已快四十岁。 快将四十岁的丑脸八郎仍然被人称为丑脸八郎,但也有人叫他丁八,因为他的义父是姓丁的。 正如每天的黄昏一样,丑脸八郎亲手把饭蒸好,然后又在砧板上切菜。 他把卤牛肉一片一片的仔细切好,然后用纯热的细腻的手法把它叠在一支碟子上。 这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 但忽然间,碟子碎了。 碟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碎掉,令到碟子破碎的是一锭金子。 这一锭金子最少超过二十两。 黄橙橙的金子,除了白痴痴和瞎子之外,有谁看见了它会不怦然心动? 但丑脸八郎却真的象个白痴,虽然他看见了这一锭二十两的黄金,但循最关心的却居然还是那支已经破了的碟子。 这一支碟子。是丁不倒最喜欢的一支,因为这是丑脸八郎在十五岁时送给他的寿辰贺礼。 虽然这份贺礼并不名贵,但丁不倒已很满意。 现在,碟子碎了,丑脸八郎的脸登时拉得比马脸还更长。 但当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的时候,即发现另一个脸孔更长的人。 这人并没有故意把脸孔拉长,而是他的脸孔本来就比寻常人最少长了半尺。 那一锭二十两重的黄金,就是这个长脸汉子掷出来的!—— 第四章 碧玉马 (一) 丁家饭铺虽然只不过是一间很小很小的饭铺,但这间小饭铺的架子却不小。 当别的饭铺酒家早已开始营业的时候,丁家饭铺仍然闭上门户,一直到黄昏之后,它才启门营业。 这是丁不倒以往的老规矩。 他宁愿晚一点营业,然后又直到别人打烊很久之后才打烊。 当丁不倒死后,丑脸八郎仍然遵照着老规矩办事,所以,这时候丁家饭铺根本就连一个顾客也没有。 这个长脸汉子也许就是第一个顾客。 但这个顾客究竟是送黄金上门,还是送麻烦到此呢? 丑脸八郎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一只碟子被打碎,其价值是无可弥补的。所以,那二十两黄金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笔足以令人呼吸屏息的财富,但丑脸八郎却认为它和普通的石块没有什么分别。 长脸汉子冷笑一声,忽然对他道:“这一锭金子绝对是真的,你若不信,不妨咬一口试试。” 丑脸八郎沉着脸,道:“不必了,荆四公子是富甲一方的大富豪,岂会用假金子之理。” 长脸汉子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 在他的身后,还有四个黑衣武士,他们的腰间都佩上快刀,他们的神态就象四条凶悍的猎犬,正在紧紧跟随着主人一样。 其中一个唇上有两撇小胡的黑衣武士插嘴道:“丁八哥的碟子就算是用金铸造的,这锭金子也可以抵消有余了。” 倘若现在有人在旁的话,一定会以为丑脸八郎正在高兴得要命,一支碟子居然可以换一锭二十两的金子,岂非是天降横财? 可是,丑脸八郎完全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他居然把金子抛了出去。 “拿回你的臭钱!” 铿! 金子丢在地上,好象这锭金子,已忽然变成了一块麻石,再也不值得任何人关注。 长脸汉子冷冷一笑,道:“果然有种,看来丁不倒的徒儿,也不能算是个窝囊废!” 丑脸八郎冷冷道:“荆家一门五绝,向来不安好心,这一点,义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长脸汉子眼珠子-转,突然道:“丁老儿的压箱底本领,大概都已倾囊传授给你了?” 丑脸八郎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缓缓道:“义父是给你们杀死的?” 长脸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这一点你不必问,应该发问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丑脸八郎面露怒容:“荆连山,你们好毒辣的手段。” 长脸汉子就是荆家镇内荆家五绝的四公子荆连山。 在荆家镇,无论是谁看见于荆家五绝,都一定要恭恭顺顺的,否则,迟早必会招来大祸,丑脸八郎现在惹下的麻烦相当大,因为他已开罪了荆连山。 但就算他没有开罪荆连山,麻烦事还是同样会缠在身上的。 因为荆连山并不是故意来寻他开心。而是有其目的的。 他的目的是一匹马。 一匹价值连城的碧玉马。 据说,自从唐代以来,江湖上总共最少有十七匹碧玉马,俱堪称是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但若能以“价值连城”四字来形容的却只有一匹。 近百年来,江湖上最引人瞩目的宝物,大概共有十件,这匹碧玉马就是其中之一。 谁也不知道碧玉马的下落,但不少人都知道这匹碧玉马本是波斯七大奇珍之一,直到唐朝,才由波斯胡商带入中原,最后并在京师宝石轩高价出售。 近数百年来,碧玉马曾七度易主,而曾经拥有这匹碧玉马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中大有名气之辈,其中还是包括武当派六十年前的掌门哲-道长。 自从哲一道长逝世之后,碧玉马也就随着在人间消失。 谁也想不到,这匹碧玉马原来竟然已落在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的老头儿身上。 这个老头儿,就是荆家镇丁家饭铺的老板丁不倒。 丁不倒何以会拥有这匹碧玉马,已是一个永远无人能解答的谜。 但他拥有这匹碧玉马,并没有替他带来好运,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荆家五绝为了要得到碧玉马,不惜任何手段,任何代价。 可是,丁不倒宁愿苦战至死,也绝不肯把碧玉马交出。 荆家五绝索性把他干掉,他们深信碧玉马一定在丑脸八郎的身上。 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准备用软硬兼施的方法,逼使丑脸八郎把碧玉马交出。 但丑脸八郎却一直装疯扮傻,好象根本不知道碧玉马是什么东西? 荆家五绝一直没有发作。 但直到今天,荆连山忍不住了,他要从丑脸八郎的身上逼问出碧玉马的下落。 碟子碎了,金子也已丢在地上。 但荆连山的脾气还是没有立刻发作,他突然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声清脆响亮,但令人目眩的却是两箱黄澄澄的金子。 四个身穿灰袄的大汉,正分别抬着两只大箱子,箱子没有盖,里面赫然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子。 荆连山敢保证,丑脸八郎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金子。 这些金子,已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 “只要你把碧玉马交出,这些黄金就是你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温柔得就象是在哄小孩子。 但丑脸八郎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滚出去!” 荆连山的脸本来就比任何人都要更长,当他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长脸立刻变得更长。 “你竟敢叫本公子滚出去?” “为什么不敢?”丑脸八郎冷冷一笑,道:“这里是我的饭铺,我要你滚出去你就得马上滚出去。” 荆连山怒极反笑:“好小子,你倒以为荆家一门五绝的招牌是纸糊的了?” 丑脸八郎绝不畏惧,挺起胸膛:“就算荆家一门五绝变成一门五万绝,我也不怕。” 荆连山冷笑道:“你是舍着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 丑脸八郎振声道:“你若是皇帝,我就是太白金星、如来佛祖!” 荆连山“呸”一声:“你好狂!” 丑脸八郎道:“就算再狂,也及不上四公子把两箱金子搬来搬去那么洋洋自得!” 荆连山脸色一白道:“你是坚决不肯把碧玉马交出来?” 丑脸八郎怒道:“你们害死了我的义父,就算拚着闯刀出,跳火海,也决不让你们得手。” 荆连山咬牙冷笑道:“好!好!你有种!” 丑脸八郎道:“我当然有种,你却是个他妈的大杂种!” 说到这里,荆连山已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他只好把他擒下,然后慢慢逼问碧玉马的下落。 他首先嘱咐那几个大汉,把两箱子金子抬回荆家。 这两箱子价格惊人,荆连山就算是个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也绝不舍得白白把它们丢掉。 说到打架,这四个大汉空有一身蛮力,但武功却是不堪一提。 倒是那四个黑衣武士,是荆连山一手训练出来的刀手。 他们以往也曾替荆家干过不少事,当然也宰过不少人。 在这四个黑衣武士的眼中看来,要对付丑脸八郎这个浑小子,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尤其是那个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的黑衣武士,他简直把丑脸八郎视如土包子。 他姓夏名一雕,一向自负颇高。 在四个黑衣武士之中,他亦时常以首领自居。 可惜这种人实在不值得自负。 夏一雕自以为是一个首领人物,但其实只不过是别人的奴隶,如假包换的奴才,鹰犬,爪牙而已。 夏一雕没有等待荆连山命令,就已亮出了他的刀。 他的刀虽然并不是宝刀,但倒也是百炼精钢铸造的好刀。 他居然问荆连山道:“公子要活擒还是要把他剁为肉酱?” 荆连山冷冷道:“活捉!” 夏一雕毫不考虑就暴喝道:“绝对不成问题!” 他立刻冲前,就要向丑脸八郎扑击。 但他的身子刚冲前,立刻就被荆连山抓了回去。 夏一雕一怔,荆连山却是不由分说。 立刻就在他的脸上打了一拳。 夏一雕想不到荆四公子突然会有此一着,登时苦着脸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吭出。 荆连山沉下脸,冷冷道:“你的刀法是否很高明?你的武功是否很厉害?” 夏一雕呆住。 他自己的斤两有多少,荆四公子了如指掌,一问之下,教他如何回答? 荆连山也不必他回答,便已冷笑接道:“你以为丁不倒的传人很容易对付,单凭这一点就已足以让你死十次!” 夏一雕虽然惊魂未定,但他仍然不相信丑脸八郎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虽然他的嘴里没有说出来,但荆连山早已看穿了他的心中,实在是大大不服。 荆连山忽然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大概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这样,你不妨去讨教几招,看看谁会变成肉酱。” 夏一雕满肚郁气正无处发泄,一闻言,立刻再度扑前,把一古脑儿的帐全都算在丑脸八郎的身上。 (二) 丑脸八郎的手中也有刀。 那是切牛肉用的刀! 夏一雕以前也是丁家饭铺的常客。 以往,夏一雕在这里是一等一的大恶霸。 荆家四公子的黑衣武士,又有谁敢不退避三舍。 象丑脸八郎这种脚色,就算是给夏一雕提刀擦靴也还不配,所以,平时夏一雕那里把他放在眼内。 但这一天,夏一雕却倒足了三辈子的霉,居然为了丑脸八郎这种小人物,无缘无故的就给荆四公子一拳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然,这笔帐他是万万不敢记在荆四公子头上的,归根结底,还是丑脸八郎该杀! 刀风呼啸,夏一雕一上来就施用杀着,好象一下子就想把丑脸八郎劈开八大块,但就算夏一雕有八颗熊胆,也万万不敢劈死丑脸八郎。 他也并非不舍得杀丑脸八郎,而是荆四公子有言在先要活擒,倘若他一刀把对方杀死,自己固然是痛快极了。 但荆四公子怪罪下来,又怎吃得消? 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九条腿,他还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而且荆四公子一旦动起怒火的时候,他极可能把夏一雕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那时候非但是死罪一条,而且还要死得很惨很惨。 所以,夏一雕的刀法表面上看来凶猛要命,实际上却都是虚招。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把丑脸八郎活捉。 但他能活捉丑脸八郎吗? 当然不能。 荆连山没有估低丑脸八郎的武功,他毕竟是丁不倒的唯一传人。 丁不倒的武功如何,别人也许不会了解,但荆连山,最清楚不过。 因为他曾经和丁不倒交过手。 一场血战的结果,丁不倒虽然武功胜过荆连山,但最后却由于寡不敌众,反而死在荆家五绝的手下。 这一战当然很不公平。 这世间上公平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在兵器上而论,夏一雕可说是占尽上风的。 但他一连施展的“奇招妙着”,结果却居然还是一筹莫展。 丑脸八郎武功肯定是在夏一雕之上,但却缺乏脑敌经验,所以初时一直都是只守不攻。 但十几招之后,丑脸八郎就开始还击了。 夏一雕的额上冷汗直冒,他现在才深悔自己太贪功,欲逞英雄,结果却陷入骑虎难下之局。 他当然希望荆连山出手扶他一把。 但却连荆连山毫无出手之意,反而把一双手背负在身后,来一个不理不睬。 荆四公子没有下令,其他三个黑衣武士当然也不会出手相助。 这一来,夏一雕的命运可就呜呼哀哉了。 丑脸八郎平时对他印象已是极差,如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的牛肉刀也不怎么客气了。 飒! 这把牛肉刀也有牛肉刀的威力,一路还击之下,立刻就把夏一雕的胸膛割开一道长约半尺的口子。 夏一雕差点没昏倒过去。 他以为这一刀已要了他的性命,但幸好这一刀并不深,只是皮肉受伤而已。 丑脸八郎一击得手,信心陡增,切牛肉的刀变成了厉害的杀人武器,不断向夏一雕施以压力。 夏一雕初时还可以勉强招架,但到了后来,简直连招架之功也无法使出。 丑脸八郎并非生性凶残之辈,老实说,他这一辈子还未杀过人。 但象夏一雕这种欺善怕恶之辈,他早就想把这厮宰掉了。 既然现在已和荆家翻脸,打狗不必再看主人脸孔,把心一横,索性把他一刀宰掉。 鸡鹅猪鸭之类的家禽家畜他宰得多了,但宰人还是第一道。 任何事情也有第一次的,杀人也不例外。 又是“飒”的一声。 随着刀声响过,惨呼之声接着响起。 夏一雕非但未能活捉丑脸八郎,反而死在丑脸八郎的刀下! 夏一雕死在丑脸八郎的刀下,荆连山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 倘若夏一雕不死在对方的刀下,那才足以令荆连山惊诧。 其他三个黑衣武士睹状,更是屏息呼吸,岂敢象夏一雕刚才那么狂妄。 前车可鉴,看来丑脸八郎这个土包子非但不容易对付,而且还更是一个极厉害的角色。 荆连山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叹息-声。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叹息。 但丑脸八郎却反而知道得很清楚,他冷冷一笑,道:“你不必为我而叹息,你若与我交手,谁胜谁负,谁存谁亡,谁也不能肯定。” 荆连山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但饭铺窗外却传来了一个人沙哑的笑声,道:“别人也算不能肯定,但咱们却可以肯定!” 说到这里,沙哑的笑声开始变成充满杀机的声音:“只要四弟一出手,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声音虽然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杀机,令人听来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丑脸八郎什么都不怕。 他的人已豁了出去,就算有十八只猛虎同时向他扑过来,他也不怕。 饭铺外没有十八只猛虎,只有四个人。 声音沙哑,说话充满杀机的,就是这四人中最瘦削的一个中年人。 他叫荆连渊,是荆家五绝的老三! (三) 多年来一直统治着荆家镇的荆家高手,此刻竟然全数聚集在丁家饭铺。 连丑脸八郎都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摇身一变而成为大众关注的目标。 但他并不觉得高兴。 他多年来平静的生活已告结束。 平静的生活虽然平凡,但其可贵之处也就在平静,平凡这四个字。 他喜欢平静。 他宁愿平平凡凡的渡过这一辈子。 但很可惜,他的义父是个江湖人。 而丑脸八郎练成了义父传授下来的武功,他也变成了另一代的江湖人。 江湖人的生活,又有谁能够真真正正的,平平静静的活下去? 一抹夕阳,斜照在荆连渊的脸上。 荆连渊的个子并不高,身材瘦削,手中永远少不了一根四尺长的铁竹。 这一根铁竹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命根子。近十年来,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这一根铁竹之上。 丐帮的打狗棒法,天下驰名。 但在两年前,荆连渊却曾三战丐帮七袋,八袋高手,结果俱获全胜。 他甚至打算向丐帮帮主金一竹挑战。 金一竹是近三百年来所有丐帮帮主中武力最高的一位。 姑勿论荆连渊是否真的向金一竹挑战,而他又是否金一竹之敌手,他的气焰和锋芒已是极甚惊人的。 荆连渊一步一步的向丑脸八郎走近,荆家五绝其余的三人亦步步紧逼。 丑脸八郎在荆家镇已混了三十年,当然知道其余三人也绝不是好对付的。 荆家五绝中,所纪最细小,排行第五的是荆连坡。 荆连坡虽然现在还只不过三十二岁,但他杀人绝不比他的兄长为少。 老大和老二,是荆连天和荆连湖,这两人老奸巨猾,是人所共知的老狐狸。 荆家五绝同时出动,对付丑脸八郎,显然已具有极大的决心! 虽然强敌环伺,丑脸八郎仍然毫无惧色。 他的眼神是坚强的,他的态度是倔强的。 他也已下定了最大的决心,就算把他撕开八十大块,他也绝不肯把碧玉马的下落说出。 他并非贪图宝物,而是决不能让谋害义父的奸徒得偿所愿。 荆连山盯着丑脸八郎,忽然一掌向他的腰间拍去。 他一掌拍出之后,荆连渊也同时挥舞铁竹,疾点丑脸八郎左边五大穴道。 这两人同时发动攻势,丑脸八郎仿佛已乱了手脚。 谁知他人虽丑陋,心思却并不糊涂,看他似已阵脚大乱,其实早已胸有成竹。 就在荆连渊的铁竹已攻向丑脸八郎的时候,丑脸八郎居然以极快的身法,非但闪过铁竹,而且还跃到荆连山的背后,以借力打力之法顺势一推,竟然把荆连山推到铁竹尖之上。 这一着看似容易,其实却是极难,倘非武艺已臻一流境界,又焉能做到这地步。 荆连渊凛然一惊,急急把铁竹硬生生的收回。 纵是如此,荆连山仍然象脱缰野马般,撞在荆连渊的身上。 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创伤,但却已被弄得狼狈已极。 荆连天,荆连湖互望一眼,彼此脸上都已变了颜色。 他们还暂时没有发作,但老五荆连坡却已忍耐不住。 他抡起一双巨鲨铜锤,宛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疾向丑脸八郎的头上凿去。 荆连湖忙道:“别要了他的性命。” 荆连坡闻言,锤势一偏,不凿丑脸八郎的脑袋,改向他的左肩下手。 纵然这一锤只不过是凿向丑脸八郎的左肩,然而倘若一旦命中,也势非立时睁重伤不可。 丑脸八郎以一敌三,居然还是脸无惧色。 但脸无惧色是一回事,能否在以一敌三取得胜利,却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丁不倒的武功他已尽得真传,但毕竟吃亏在临敌经验不足,单打独斗,或者以一敌二,尚可应付- 旦同时面临着三大高手的围攻,就难免陷入捉襟见肘之境。 荆连坡锤从天降,丑脸八郎还能及时避开。 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荆连渊与荆连山又已重新组织了另一股威力庞大的攻势,毫不留情地向他进袭。 虽然他们不想把丑脸八郎杀死,但却不惜把他弄成残废,从而逼问碧玉马的下落。 倏地,“叭”的一声,清脆玲珑地晌起,荆连渊的铁竹竟然象鞭子一般抽在丑脸八郎的腔庞上。 一条血痕立时呈现。 虽然这一记并不要命,但却痛彻心肺,滋味并不容易忍受。 但丑脸八郎一声不出,一言不发,若无其事的忍了下去。 荆连渊嘿嘿一笑,道:“再挨两招试试!” 竹影挥舞,如急雨下。 看来丑脸八郎还是难逃被生擒的命运了。 但就在这时候,荆连渊突然脸色大变,铁竹的攻势也完全停顿下来。 他的左臂,竟然被一把长剑刺穿了一个血洞! 无论是谁的手臂,忽然被一把长剑刺穿一个血洞,都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尤其是荆连渊,正是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冷不提防一把长剑突然杀出,终于使一条左臂变成残废! 这自然令他惊怒交集,一张脸孔由红转白,然后又由白转成灰黑之色。 他的兄弟也同时脸色一变。 突如其来一剑刺伤荆连渊的人,原来只不过是个娇滴滴的长发女郎。 荆连渊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长发女郎冷冷一笑,道:“凭你还不配问。” 荆连湖走了过来,抱拳一笑。 他能笑得这么自然,态度看来那么和蔼可亲,真不愧是一条老狐狸。 “这位姑娘大概与咱们兄弟有点误会吧,要是以前咱们有什么得罪姑娘的话,还请姑娘稍候片刻,老朽自当前来负荆请罪……” 长发女郎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说,一切我已明白。” “明白?”荆连天也走了过来,冷笑道:“姑娘明白些什么?” 长发女郎“哼”一声,道:“你们都是强盗,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就是荆家镇的五名老贼。” 荆家五绝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是摸不出这个长发女郎是什么门路,何以会忽然出现在荆家镇上。 那知长发女郎又接道:“尔等五人在荆家镇为恶多年,本小姐早已想给你们一场狠狠的教训,想不到今天你们竟然从荆家镇到这里来受死,你们还是认命罢!” 荆家五绝同时一怔。 这里本来就是荆家镇,这长发女郎的说话却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都是老江湖,随时虽然不知道长发女郎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奇怪的说话,但他们随即立刻明白,她根本就不知荆家镇在什么地方,所以,虽然已身在荆家镇,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市镇而已。 四人同时大笑。 荆家五绝唯一没有发笑的,竟然就是荆连渊。 他的手臂穿了一个洞,就算听到再好笑的事也笑不出声来。 丑脸八郎身陷险境,全凭眼前丽人出手相救。 但他关心别人的安全尤远在关心自己之上,他大叫道:“咱们的纠葛咱们自会解决,你还是赶快上路,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长发女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 丑脸八郎叹息一声:“那又何苦?” 长发女郎昂着头,傲然地对丑脸八郎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中人应该做的事。” 荆连渊怒喝道:“野丫头,你还是先上阴司路罢!” 大喝声中,他的铁竹又再施展狠辣妁点穴招式,但他这一次进攻的对象并不是丑脸八郎,而是刺了他一剑的长发女郎。 这时候,荆家五绝心中所想着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她是谁呢?” 她走了大半路,肚子饿了,连手也有点酸软了。 她就是海飘。 她曾经过一个贩卖马匹的马场,她本想买一匹马。 无奈她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虽然身上还有不少饰物,而且都很值钱,无奈这些东西都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绝对不能为了买一匹马而把它们变卖。 所以,她只好走路。 直到她来到荆家镇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虽然她来到了荆家镇,但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只觉得这是一个民风纯仆的市镇。 这里当然有饭铺,酒家之类的地方。 虽然她身上连一两银子也没有,但她却满怀信心可以在酒家中吃一顿饱的。 她准备偷吃。 但她也并非存心偷而不还。 她打算要将来有机会,她一定会把吃了的东西付帐。 这是权宜之计,也是一件有趣之极的怪事。 堂堂海星堡主的女儿,竟然会跑到这一间酒家里偷取食物,岂不怪哉?” 倘苦有人把件事告诉别人,他一定会被人视为疯子。 海飘心中想偷的,是一只又香又嫩滑的母鸡。 但她很倒霉。 假如她从市镇第一条街走过去,就会走到清风楼。 清风楼也是一间酒家,但这间酒家远比丁家饭铺堂皇得多了。 在清风楼,海飘想吃一两只又香又嫩滑的母鸡,凭她的身手来说,应该是绝无问题。 但她却跑到了丁家饭铺。 丁家饭铺今天不卖鸡。 非但不卖鸡,连卤牛肉的碟子也给荆连山打碎了。 海飘早就希望凭着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干一番令人侧目的大事,现在遇到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轻错过。 虽然她以前从未见过荆家五绝,但她平时听项大妈所说的江湖事迹,也曾听过荆家五绝是怎样的人。 总而言之,他们都是江湖败类,杀之不枉。 现在再看看他们对付丑脸八郎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所以海飘终于出招,-剑就把荆连渊的手臂刺穿一个血洞。 她这一剑刺得很快,而且攻其不备,所以一击即中。 这一来,荆家五绝倒不敢看轻她的本领。 事实上,海飘是海星堡主的女儿,她的飞星剑法也的确相当不错。 但真正拚命的时候,她又是否能够那么轻松呢? 荆连渊虽然一臂受伤,但他的一根铁竹仍然具有无比强的威力。 他一出手就向海飘连攻二十一招,每一招都迅速,刁钻。 他的每一招都是足以置人于死地,但海飘身形相当乖巧。 她在荆连渊疾如狂风的竹影里,象一只飘动在风浪中的小船,忽上忽下。 海飘没有还击,不住地闪避。 荆连渊连攻二十一招,招招都足以令扛湖高手置于死地。 现在却招招落空,竟连这野丫头的边都没靠上,不由狂怒起来。 一根铁竹舞得淋漓尽致。宛如灵蛇出洞,直向海飘身上三十六个大穴罩了下来。 “当”。 竹剑相交,海飘的飞星九绝剑法施展出来。 她灵巧的身形从容地从杀机四伏的竹影中飘出。 这个长发女郎的轻功和剑法绝对是不错的。 北武林第一堡主海三爷的成名绝技“飞星九绝剑法”会比谁差! 荆家五绝绝不会想到海星堡主的独生女儿会在荆家镇这个小小的丁家饭铺出现。 荆连渊也绝不会想到敢和他拼杀的这把剑就是名动江湖的“飞星剑”。 海飘的反击开始了。 荆家镇的镇外大路上,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慢慢地朝镇里走来。 他蹒跚而行穿过镇中的街道,慢慢地朝丁家饭铺走近。 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白发苍苍老人是从那里来的,也没有人敢出来问。 镇上的人家这时早已关上门灯了。 丁家饭铺的门开着。 海飘的心情这时倒平静下来。 荆连渊这时才真正感到眼前的丫头不那么好对付,左臂上的剑伤不时地在流血,此时真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那儿来的野丫头立即杀死在竹下。 荆连天、荆连湖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的拼杀。 丑脸八朗依旧苦苦支撑着荆连山荆连坡的连番攻击。 “不好。”荆老大、荆老二的警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只见一阵乒乓之声后万点寒星纷纷落下,飞星九绝剑法的第六招:寒星笼月。 荆连渊还没弄清星芒的来处,就连中九剑倒下。 那个白发老人正要踏进丁家饭铺的大门,看见荆老大荆老二正阴沉着脸盯住他,荆老五和一个长发女郎战得正紧,不由得退出半步。 寒星万点。见荆老五倒下。荆连天,荆连湖冲了上去。 赶紧退出丁家饭铺的门口,一连还自言自语地道:“吓死我了。要不是跑得快,真的要丢掉我的老命,唉……”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向市镇外走去。 这人是谁? 在荆家镇,没有人认识他。 就算本来认识他的人,现在也同样很难认出他是谁。 白发老人的步伐初时很慢,但当他离开了丁家饭铺之后他忽然就象脱胎换骨似的,步履如飞般向镇外奔去。 别人就算有八条腿,也未必能赶得上他。 因为这个老人就是八腿猫! 八腿猫并不老,他本来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但现在他的头发却连一根黑头发也投有,他的年纪看来最少老了一大半。 他平时很少易容!但这一天却非易容不可。 因为荆家五绝全部都认识他,而他们也全都绝八腿猫光顾过。 他们是江湖上的土豪,是武林中的强盗。 强盗虽然,但遇上了第一流的小偷,他们身上的财物也居然会不翼而飞。 直到有一次,八腿猫终于失手了,他几乎死在荆连湖的掌下。 但幸亏他的轻功了得,竟然在荆家五绝穷追之下,逃脱-条性命。 八腿猫在太岁头上动土,险些死在荆家五绝的手中,所以以后他每逢来到荆家镇,必定首先易容,否则他绝不敢踏进荆家镇半步。 他现在为什么跑到荆家镇来呢? 天色渐黑,也渐更寒冷。 在荆家镇半里的一条小路上,停放着一辆马车。 车厢内酒气洋溢,郎如铁正在亨受着雪城一品香的香浓酒味。 就在这时候,车厢门突然打开,钻进一张白发苍苍的脸。 这张脸就连郎如铁也感到很陌生。 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这个白发老人就是八腿猫乔装的。 八腿猫搔了搔脸,道:“我真不明白,你的眼睛怎么这般厉害?” 郎如铁悠然-笑,道:“有何厉害之处?” 八腿猫道:“我自信自己的易容术绝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但你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我就是八腿猫。 郎如铁微笑道:“其实就算我完全不看,也可以知道你就是八腿猫。” 八腿猫一呆。 难道你是活神仙不成? 郎如铁摇摇头:“我并非什么神仙,只不过你的“神猫步法”,我早已听得很熟悉而已。”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幸好荆家五绝役有你这种耳力,否则现在我已见不着你了。” 郎如铁喝了一口酒,笑道:“老尉迟仍在雪城?” 八腿猫点点头,道:“不错,他不愧是条硬汉。” 郎如铁叹了口气,道:“老尉迟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什么秦大官人。”--八腿猫脸色微徽一笑,道:“秦大官人网罗黑道高手,势力日渐强大,看来,他的野心绝对不小。” 郎如铁放下酒缸,突然道:“那傻丫头呢?” 八腿猫道:“她正在和荆象五绝拼命呢。” 郎如铁脸色一变:真不知天高地厚,她就算能打得过荆洲,荆连山和荆连坡,但无论如何绝不是荆老大和荆老三的敌手。 八腿猫忙道:“她若有什么差池,这是一件天大的祸事。” 郎如铁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京师巴巴的到这里?” 八腿猫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郎如铁冷笑道:“就是为了荆家五绝,十天前他们还在江南,他们东奔西跑,这不是为了那匹碧玉马。” 八腿猫道:“他们为什么会在江南出现?” 郎如铁道:初时他们一直以为碧玉马在丁天仪身上。 丁天仪是谁? 丁天仪就是丁不倒唯一的侄儿。 “结果呢?” 他们活捉了天仪,活活烤打至死,但仍然无法逼问出碧玉马的下落。 碧玉马若不在丁天仪手中,他们怎样逼问也是枉然。 “不错,”郎如铁吸了口气:“直到最后,他们终于查出,碧玉马原来竟已落在丁不倒的义子手中。” 八腿猫也抽了口冷气:他们如此重视碧玉马,岂非此马的价值,当真如此重大? 郎如铁点头道:“能够令到荆家五绝,不辞跋涉去找寻的东西,价值当然非同小可。” 八腿猫想了一想,便笑道:“幸好我对碧玉马全无兴趣,否则光是想也想爆脑袋了,还争个屁!” 郎如铁突然挺起英雄枪,仿如一支箭般向车厢外冲了出去。 八腿猫急道:“你往那里?” 远处传来了郎如铁的声音,道:“丁家饭铺!” 直到荆连天,荆连湖两条老狐狸出手的时候,海飘这才发觉荡江湖并不想象中那股轻松写意。 这两个老怪物为了要替荆连洲报仇,一出手就施展毒辣的招数,誓杀海飘而甘心。 两人来势汹汹,四掌如雷电交错般向海飘拦腰扫去。 丑脸八郎急道:“你是打不过他们的,还是走为上算。” 但这时候海飘已势成骑虎,岂有逃脱的机会。 她唯一还能借以自保的,就是飞星九绝剑。 飞星九绝剑乃海三爷成名江湖绝技之一,宜攻宜守,虽然海飘的剑法以及内力难与父亲相提井论,但施展出剑谱上的“守字诀”,仍然以自保。 丑脸八郎虽然极欲相助海飘一臂主力,但无奈自己也被荆连山和荆连坡苦苦相缠,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间一长,海飘的情况渐渐不支。 荆连天忽然怒喝一声,叱道:“臭丫头看掌!” 他口中大喝“看掌”,但他的双掌却只是虚着,真正致命的一击却是他的穿心腿! 荆连天从十岁开始苦练穿心腿。 直到现在,死在他这一招穿心腿之下的人,最少超过半百之数。 他并非经常使用穿心腿,但他每次使用穿心腿,对手就一定乖乖的躺下去。 没有例外。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穿心腿下幸免。 因为他每次使用穿心腿,都是在胸有成竹,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才使用的。 所以,当他大喝“看掌”的时候,荆连湖已可以肯定这个长发女郎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荆连天每次对敌人说“看掌”,必然是声东击西,真正要命的绝不是掌,而是穿心腿。 而荆老大的穿心腿,从来都不会失手,所以,海飘实是非死不可的。 可是,任何事也会有意外和例外的时候。 这一次,意外和例外的事都同时发生了。 当荆连天的穿心腿全力出击,而且眼看必可命中目标的时候,穿心腿竟然变成了“穿洞腿”。 何谓“穿洞腿”?原来荆连天的腿,竟然在这个时候忽然穿了一个大洞! (五) 荆连天苦练数十年的穿心腿非但没有杀死海飘,而且还废了一条左腿。的确今人大感意外。 荆连天惊魂未定,又听得一人冷笑道:“荆老大的穿心腿好象还有另一条,怎么不一起施展出来、“让在下大开眼界?” 荆连天踉跄后退。 他浑身发抖。 他发抖是因为发怒?还是震惊?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的腿,是被一杆突如其来的铁枪所破的。 荆连湖扶着老大,突然脱口道:“英雄枪郎如铁?” “不错,在下正是郎如帙。” 海飘也是惊魂未定,但当她听见这把声音之后,一颗芳心差点没有跳出来。 那要命的家伙,原来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对于荆家五绝来说,这一天实在倒霉极了。 他们满以为对付丑脸八郎这个浑人,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气力,那知对方福大命大,竟然接二连三出现强援,以致荆家五绝非但未能完成预期中的计划,而且还要损兵折将。 荆连渊之仇尚未报,荆老大的左腿又被废掉,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一个难以逆料的结果。 荆连天的脸色已变得比雪还自,而他的左腿却是一片殷红。 他抽了口气,怒目瞪着郎如铁:“你这是干什么?存心与荆家为敌?” 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响亮,但气势却已大为减弱。 无论是谁受了这种创伤,他的气势都很难保持平时一样。 郎如铁面上全无表情。 他只是淡淡道:“无论是谁伤害她,最少都要挨在下一枪。 海飘的脸陡地一红。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快了一倍。 不是一倍,而是两倍,三倍,甚至无数倍。 但她仍然装做很镇静,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郎如铁的说话。 刚才还是七尺二寸长的英雄枪,现在又变成了只有两尺。 这是郎如铁的枪。 这一杆英雄枪,最令江湖匪类头疼和心疼。 现在荆连天的心也许不怎么样,但他的腿却已疼得要命。 他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包裹自己的伤口。 他生怕英雄枪忽然就刺进自己的心窝里。 荆连湖还想再拚。 但荆连天却把他喝止:“别轻举忘动,要宰掉这个瘟神,将来还是有机会。” 郎如铁冷冷一笑:“恐怕你们的机会已无多。” 荆连天沉默半晌,道:“难道你竟要赶尽杀绝,是你可别忘了,荆家五绝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郎如铁目光环视-扫,缓援道:“就算我不杀你们,你们余下来四人又能活得了多久?” 荆连湖厉声道:“这算什么意思?” 郎如铁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秦帮主是怎么样的人,难道你们还不清楚?” 荆连天,荆连湖互望一眼,脸色俱又自一变。 郎如铁朝他挥了挥手,道:“你们已无胜望,碧玉马也绝不会落在你们的手中,还是早一点走罢。” 荆连天突然目光-转,向门外喝道:“什么人在外面鬼鬼崇崇?” 郎如铁淡淡道:“倘若在下所料不差,在外面的是泰山双雄之一的白发圣君轩辕梁。” “轩辕梁?”荆连天,荆连湖同时脱口道。 他们虽然从未见过白发圣君轩辕梁,但江湖上又有谁没听过白发圣君轩辕梁的名字。” 轩辕梁乃三十年前江湖十大高手之一,辈份比荆家五绝的父亲还高,虽然他近年来已经绝迹江湖。但他的名字仍然深深印在每一个扛湖人的脑海里。 轩辕梁非但武功极高,而且嫉恶如仇,江湖匪类若落在他的手里,实在是生不如死。 就在荆连天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丁家饭铺门外果然出现了一个年纪老迈的白发老人。 荆连天眼色一变,急急道:“咱们走吧!” 遇见了白发圣君,就算是他们的老子也得走避不迭,何况是他们。 转瞬间,荆家五绝已走得干干净净。 当然,荆连渊已变成一具尸体,他是走不动的。 他是给连坡背走的。 直到荆家五绝所有的人都走光之后,白发圣君轩辕梁突然长长的吐出口气。 他走到郎如铁面前,苦笑道:“郎兄,你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 海飘和丑脸八郎俱是一怔,这个白发圣君何出此言。 郎如铁却淡淡一笑,道:“难道你要我把你的真正身份说给荆家五绝知道?” 轩辕梁连忙摇手不迭,“这个玩笑更加开否得,他们若知道我是谁,我这条性命可难保了。” 海飘忍不住道:“难道你不是白发圣君?” “我若是白发圣君,你就是天后娘娘,何仙姑!” 海飘大奇:“那么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说来惭愧,我只不过是只猫。” “猫也有很多种,有些馋嘴,有些贪睡,有些顽皮,也有些懒惰得很,连老鼠在猫须前经过也不瞅不睬哩。” 白发老人摇头。 “你说的猫统统都不是我。” “难道你还有两条尾巴不成?” “那倒没有,白发老人嘻喀-笑,“我不是没有两条尾巴,连-条也欠奉,但猫腿却比别的猫多一倍。” 海飘先是一怔,继而失声问道:“莫非阁下就江湖上人称小偷之王的八腿猫么?” “小偷之王这个雅誉,鄙人愧不敢当,但八腿猫是受之无愧。” 丑脸八郎向八腿猫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现在怎样也不像个小偷,倒与传说中的白发圣君颇为相似。” 八腿猫盯着他,“你曾见过白发圣君?” 丑脸八郎摇头:“没有。” 八腿猫闻言板起了脸孔,道:“你既然从来都没有见过白发圣君,又怎知道我与白发圣君很相似?” 丑脸八郎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白发圣君,但我有他的画像。” 八腿猫一怔。 海飘也是大感意外。 但郎如铁却反而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好像早已知道丑脸八郎拥有一幅白发圣君的画像似的。 海飘看了郎如铁一眼,忽然道:“你不觉得奇怪?” 郎如铁淡淡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白发圣君的画像,本来就是藏在碧玉马之内。” 海飘更感奇怪,又问丑脸八郎:“他说的都是真的?” 丑脸八郎道:“不错,白发圣君画像,就藏在碧玉马之中。” 海飘想了一想,道:“这幅画有什么用?” 丑脸八郎搔了搔脖子,道:“不知道呀。” 郎如铁淡淡道:“丁不倒没有把画像的秘密告诉你?” 丑脸八郎一呆。 “画像有什么秘密?” 郎如铁淡淡道:“你一定知道的,丁不倒既然已把碧玉马和画像都交了给你,绝不会把事实隐瞒的。” 丑八郎脸上一脸红。 他的确知道。 但他仍然装糊涂,这毕竟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他绝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把秘密告诉别人。 郎如铁悠然一笑,接着:“能够令到秦大官人垂涎的东西,当然具有极重大的价值,但你尽管可以放心,郎某人对它的兴趣并不大。” 八腿猫忙道:“秦大官人也看中了这匹碧玉马?” “不错,”郎如铁点点头,道:“荆家五绝虽然武功不错,而且党羽众多,但他们若与秦大官人相比,却还是相去甚远,早在十年前,荆家五绝已归附在秦大官人麾下,成为秦大官人的秘密杀手。” 八腿猫舌头一伸,道:“想不到荆家五绝也是秦大官人的爪牙,如此说来,秦大官人倒是个不世枭雄。” 郎如铁道:“秦大官人现在已声势喧天,势力日渐增强,不出三年,江湖上就会因此人而掀起一场可怕的浩劫。” 海飘点了点头,道:“项大妈也曾对我说过,时下江湖上最可怕、野心最大的人,就是秦大官人。” 郎如铁道:“他秘密组织的帮会,就叫强秦帮。” “强秦帮?” “不错。” 八腿猫“哼”了一声,道:“只要天下群雄齐心协力,就算秦大官人有三头六臂,也非要把他粉身碎骨,化为肉酱不可。” 郎如铁道:“可惜中原各派,都抱着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心理,要他们齐心协力对付强秦帮,无异是痴人说梦话。” 八腿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跌足道:“只恨我并非少林、武当的掌门人,否则,我必定登高一呼,召集天下英雄到此,誓死与奸徒决一死战。” 他说得慷慨激昂,煞有介事般,海飘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郎如铁的目光忽然注视在丑脸八郎的脸上:“荆家镇绝非久留之地,你还是另往他处,否则秦大官人必将对你不利。” 丑脸八郎也明白这是事实。 蓦地,丁家饭铺门外,出现了一群僧侣,为首一人正在高喧佛号。 他们赫然正是大吃四方寺的僧侣!—— 第五章 飞星九绝剑 (一) 虽然外面的光线已很黯淡,但郎如铁一眼就认出站在左首第二个僧人,就是吃人大师。 吃人大师的法号也许很可怕,但他法相庄严,一点也不可怕。站在吃人大师身旁的还有一个年纪比他更老的和尚。高喧佛号的,就是这个老和尚。 郎如铁缓缓走出店铺外,淡笑道:“这位想必是大吃四方寺的方丈大师了?” 老和尚合十道:“老衲正是吃苦。” 郎如铁道:“大师虽然不能算是德高望重,但在下对大师行事的爽朗作风,早已心仪甚久。” 吃苦大师微笑道:“郎檀樾在江湖上的英雄事迹,老衲亦时有所闻,今日相逢。果然英雄出少年,唯一美中不足者,就是杀气太重了一点。” 郎如铁笑道:“在下身满罪孽,自然杀气腾腾,但大师身上的杀气,恐怕亦与在下不相伯仲之间。” 吃苦大师突然大笑。 “说得好!老衲虽然只是个出家人,但若说到身上的杀气,比起你来说,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郎如铁淡淡道:“大师快人快语,虽然是个杀气冲天的和尚,但大吃四方寺所吃所杀的,都是该吃该杀的人,象这种杀气冲天的和尚,江湖上最少应该再增加七八万个,可惜现在还是太少太少了。” 吃苦大师又是哈哈一笑:“可惜的是,老衲在十年前就已戒了酒,否则单凭这一番说话,就值得老衲与你共饮三杯!” 郎如铁忽然眉头一皱,道:“大师大概已知道丑脸八郎的事?” 吃苦大师叹息一声,道:“丁不倒与老衲曾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他的事情老衲就算所知不太多,也绝不会比郎檀樾为少。” 郎如铁叹道:“碧玉马和那幅画像,绝不能落入秦大官人的手中,否则将来江湖上还有谁能把他制服?” 吃苦大师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碧玉马和那幅画像送到毒山圣君府!” 吃人大师插口道:“但丑脸八郎愿意吗?” 丑脸八郎立时说:“义父早已嘱咐,若有机会的时候,就要把碧玉马送到圣君府。” 郎如铁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到圣君府?” 丑脸八郎呐呐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圣君府在什么地方,而且带着这种宝物远赴泰山,我着实没有半点把握。” 郎如铁点头,道:“这一点你做对了,但现在你已有机会,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 丑脸八郎打量着大吃四方寺的僧侣:“莫非他们愿意护送碧玉马到泰山?” 郎如铁道:“不错,他们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丑脸八郎沉吟片刻,终于毅然道:“好!就照这么办,反正碧玉马留在我的身上,也是等于废物一样。” 郎如铁道:“你可知道碧玉马和那幅画像有什么用处?” 丑脸八郎摇摇头。 郎如铁接道:“碧玉马固然是稀世之宝,但更重要的还是那幅画像。” 丑脸八郎道:“义父曾对我说,那是关系着一种极深奥的武功。” 郎如铁道:“不错,昔年白发圣君轩辕梁为了要得到这种武功,不惜散尽家财,还历尽艰险,才把这种武功的秘笈弄到手,但他还没有练成秘笈上的武功,就已给仇家暗算,而那本秘笈也在争持之中,被轩辕梁抛进洪炉之中,化为灰烬。”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郎如铁又接着说道:“轩辕梁负伤逃走,中途不支倒地,全凭丁不倒在途中相救,否则他已死在仇家的手下。” 丑脸八郎道:“难道那匹碧玉马及画像,都是白发圣君送给我义父的?” “不错。” 郎如铁道:“虽然那本武功秘笈已化为灰烬,但轩辕梁脑中已把秘笈中的文字记得滚瓜烂熟,遂把这套武功,记载在自己的一幅画像背后,并把它藏在碧玉马中。” 丑脸八郎道:“后来又怎样?” 郎如铁道:“轩辕梁虽然一度伤愈,但仇家暗算他所用的武器淬有奇毒,伤势时愈时发,终于在半年之后毒发身亡。” 丑脸八郎道:“于是碧玉马和那幅画像就落在义父的手中?” 郎如铁点点头,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 丑脸八郎大奇:“你怎会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郎如铁淡淡道:“知道这件事最清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老尉迟。” “老尉迟?” 郎如铁道:“老尉迟就是你义父的同门师兄,换而言之,也就是你的师伯。” 丑脸八郎吸了口气,道:“难怪你知道得如此详细。” 郎如铁道:“画像里的武功,丁不倒并没有企图指染,他是个老实人,他一心只想把这些武功交回泰山圣君府,由轩辕梁门下的弟子加以练习。” 吃苦大师目光一闪,扬眉道:“圣君府本是轩辕梁一手创下的基业,自从他死后,圣君府已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倘若不再加以振奋,极可能就此消沉下去。” 丑脸八郎道:“把画像上记载的武功送回圣君府,是义父生前的志愿,我一定要完成义父的心愿。” 吃苦大师道:“既然如此,敝寺上下愿全力护送檀樾到泰山圣君府。” 丑脸八郎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大吃四方寺在江湖上的声誉虽然并不怎样好,但郎如铁居然对它相当信任。 丑脸八郎终于在吃苦大师及其余四太高僧的陪同之下,带着碧玉马和那幅画像,南下泰山圣君府。 海飘目送着他们远去。 直到他们的影子完全消失后,八腿猫才问郎如铁:“你很信任这个和尚?” 郎如铁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信任这几个和尚远比信任自己更多。” 海飘冷冷一笑:“如此说来,你这个人倒是毫无自信。” 郎如铁笑道:“那也不见得。” 海飘冷冷道:“何以不见得?” 郎如铁又笑了笑,道:“我若对自己没有自信,就绝不会把你从海星堡中偷出来。” 八腿猫道:“你把她偷出来?” 郎如铁笑道:“也许是抢出来。” 海飘瞪了他一眼:“无论是偷出来也好。抢出来也好,你这个人是个贼。” 郎如铁并不否认。 “也许是个贼,而且是个贼中贼!” 八腿猫一捋额下的假胡子,微笑着对海飘道:“你初出江湖,跟随着这个贼中贼,保证不会吃亏。” 海飘没有反驳。 虽然她是个千金小姐,但也并非完全刁蛮任性,她也知道若非郎如铁相助,她现在也许已死在荆连天的掌下。 八腿猫看了看海飘,又看了看郎如铁,忽然问道:“现在咱们应该干些什么事?” 郎如铁笑了笑,道:“你喜欢去偷东西,还是去赌博?” 八腿猫一怔。 他实在不明白郎如铁的意思。 但他想了一想之后,终于回答道:“偷东西偷得太多,也会为之厌倦,与其如此,不如到赌场赌个痛快,还更过瘾。” 海飘双眉一皱。 对于赌博,她非但全无兴趣,而且也完全不懂。 海王爷不喜欢赌博。 不喜欢赌博的父亲,自然不会教导女儿赌博。 在海星堡长大的海飘,她简直从来都没有见过赌博的场面。 郎如铁轻轻的问海飘:“你懂不懂赌骰子?” 海飘摇头呢。 “牌九?” 她又摇头。 “你究竟懂些什么?” 她第三次摇头。 “凡是赌博,我都不懂。” 郎如铁长长的吐了口气,半晌才道:“想不到你原来竟是个土包子!” 海飘心中有气。突然一个耳光就打在郎如铁的脸上。 她知道郎如铁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她更知道这一个耳光无论如何是绝对无法打中郎如铁的。 但奇怪得很,她这一记耳光竟然结结实实的打在郎如铁的脸上。 郎如铁根本就没闪避,他仿佛已变成了一具木头人! (二) 郎如铁还是郎如铁,他并不是个木头人。 但海飘这一记耳光,的确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这一记耳光打的清脆玲珑,声音份外响亮。 八腿猫也是一怔。 他也和海飘一样,不明白郎如铁何以竟然会“中招”的。 郎如铁虽然站在那里挨了一记耳光,但他居然好像若无其事似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对海飘道:“我带你去一个充满刺激,充满冒险的地方,你是否有胆量跟随着我?” 他的说话很富于挑战性。 海飘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却比许多男孩子更喜欢冒险。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只要是你敢去的地方,本小姐就绝对不怕。” 八腿猫戟指道:“好!真帅!真有种!” 海飘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她早想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就算是闯向龙潭虎穴,她也绝不皱眉。 八腿猫武功虽然不及郎如铁,但他本来就惯于出生入死的生活。 他当然也不惧怕。 而且,他已知道郎如铁将会到什么地方去赌博。 这一座赌场,就在荆家镇东南十里外一个小市集之内。 市集虽然细小,而且居民也并不多,但是这间赌场却是经常赌客满堂,非常热闹。 这也难怪,在此地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赌场。 为什么其他地方没有赌场呢? 原来这座赌场名为“百里赌坊”,老板本是一个绿林大盗。 提起了风云大盗谭人岛,光是这个名号就已够吓人。 谭人岛现在已不再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他把二十年来劫掠所得的财富,创办了一座赌场。 他把赌场命名为百里赌场,意思就是在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赌场。 强如荆家五绝,也不敢在荆家镇开设赌场,就是避免与谭人岛发生磨擦。 因为谭人岛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在百里赌场百里之内设立赌场,就是存心与他作对。 百里赌场设立之后,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是否没有人开设赌场? 那又不然。 在三年前,双英镖局总镖头结束了镖局的生意,把所有的财富开设了一座赌场,地点就在百里赌场西南七十里外的一个市镇内。 双英镖局的总镖头邵正,人称关东第一刀,七七四十九式飞狼刀法,在三十年保镖生涯中,从未吃过一次败仗,他所保的镖货,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象他这种人,为什么居然会放弃镖局,改而转业经营赌场呢? 这一点,江湖中人都不甚了解。 唯一最了解真相的,只有两人,那就是邵正自己和他的妻子。 原来这邵正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惧内。 他终年在外保镖,闯千山,涉万水,而他的妻子却在家中享福。 那还罢了,这个妻子居然还经常怂恿丈夫别再干保镖这种生意,不如转业开设赌场。 她以自己的兄长为例,她的哥哥本是个小商人,但是自从经营赌业之后,五年之内就成为了巨富。 邵正初时不肯,但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妻子,于是只好把镖局散了,在金玉城开设赌场。 金玉城是一个小市镇,但却是三条官道的交汇点,地方虽然不大,但却也热闹非凡。 邵正认为在金玉城开设赌场,是个极想理的地方。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谭人岛早已蓄势待发,当赌场第一天开始启业的时候,谭人岛就带着八个快刀手去砸场子。 邵正虽然武功高强,而且也有一批身手不错的打手,但一经接战之下,谭人岛势如破竹,把邵正的打手杀个片甲不留。 最后,邵正苦战谭人岛,双方激战三百余回合,终于还是谭人岛击败对手,把邵正的脑袋砍开两截。 至于邵正的妻子,也是自食恶果,死在快刀手的刀下。 自从经过那一件事之后,谁也不敢再在百里赌场百里之内开设赌场。 邵正并非寻常之辈,连他也落得如此悲惨收场,又还有谁敢在这地方上分一杯羹? 连荆家五绝也不敢开设赌场,可见谭人岛实在相当厉害。 从来都只有谭人鸟去砸别人家的赌场,至于百里赌场,是谁也不敢在这里生事的。 但这一天,居然有人存心来找麻烦,而且找麻烦的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而另外一个却是只有十七八岁的长发少女。 他们也许活腻了。 大地一片冰冷,放眼屋外,全是冰雪的世界。 但在这间屋子里,却是热烘烘的,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熔炉。 这间屋子虽然不算太华丽,但却地方宽敞,干净。 八腿猫在这间屋子里赌了半个时辰,他的银夹子也变得很干净。 他输光了。 这一天,他的赌运的确不行,无论押什么,第一口总是必赢,但第二口夹叠下注的时候,却是“例输”! “他妈的,怎么这么邪气?呸!老夫就不信这个邪!”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把银夹子抛到骰宝桌上,同时嚷道:“老夫押大!” 他现在还是白发老人的装扮,在这赌场里,他看来已够资格倚老卖老。 荷官看了他一眼,随手打开他的银夹子。 但银夹子就是银夹子,里面连半点财物也没有,的确干干净净,四大皆空。 荷官的脸色一沉。 “老丈,这算什么?” 八腿猫的脸色也是一沉:“这是押注,难道你敢说这个银夹子不值钱?” 荷官冷冷一笑:“你认为它值多少钱?” 八腿猫淡淡道:“这银夹子当然值不了许多钱,但一万两大概还可以罢?” 他最后一句话才出口,银夹子就已几乎抛到了他的脸上。 荷官嘿嘿一笑:“你若输昏了,最好就带着这个臭夹子回家睡觉,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众赌客有人在哄笑,也有人在摇头叹息。 赌场已有两个穿着短衣,腰悬短刀的汉子走到八腿猫的身旁,要送他出去。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挟着八腿猫,脸上神态凶巴巴的,显然含有极大的威吓意味。 八腿猫却不肯离开。 “这算是什么规矩?老夫输了八十多两,难道这里不准输钱的人翻本?” 两个汉子不理会八腿猫在嚷些什么,索性把他揪了起来。 赌客纷纷退避,当中让出了一条路。 但这两个汉子只是揪着八腿猫走了三步,他们的去路就已给别人拦住,拦住他们去路的,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长发女郎。 揪着八腿猫的两个汉子,左边的是苗快,右边的是丘彬。 这两人跟随着谭人岛已超过十年,一向却是谭人岛最信任的两名打手。 虽然他们在赌坊里的地位并不怎样高,但无论是谁都得要给他俩几分面子,常言有道: “打狗也要看着主人脸” 也。 拦住他们去路的长发少女,当然就是海飘。 虽然她“闯荡江胡”只有短短大半天,但她的胆子却连许多老江湖都及不上。 老江湖的胆子未必就一定很大,也许越是老江湖,他们的胆子就反而会变得更小。 唯一可以形容海飘的字句,似乎就只有“初生之犊”这四个字。 当然,她不象“犊”,而是一个人见人爱,挺讨人欢喜的少女。 倘若拦住苗快和丘彬的并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丘彬的刀子可能立刻就会送进对方的小腹。 丘彬的刀法比苗快略逊。 但他的火气却比苗快最少大一倍。 虽然他还未舍得一出手就把海飘刺杀,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仍然要装作很凶恶的样子。 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一声大喝:“滚开!” 然后,第二个步骤就是把腰间的短刀亮出。 可是,当他伸手向腰间一摸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腰间的短刀竟然不翼而飞,只留下豹皮制造的刀鞘! 丘彬向来自负拔刀速度极快,这本是他一直都引以为傲的事。 但现在他竟然摸了个空,当然难免大吃一惊。 不但他如此。苗快也遭遇到相同的情况。 他们一直都悬在腹间的短刀在什么地方?难道不小心丢在地上吗? 但就算是丢在地上,也不可能两个人同时都这样不小心。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刀已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盗走了。 他们的刀子究竟是给谁盗走? 八腿猫一直都被他们揪着,但忽然间,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件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事。 他们的刀子,原来竟已落在八腿猫的手上。 丘彬大怒,一拳就向八腿猫的胸膛狠狠打去。 但八腿猫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着,丘彬的拳头刚抡起,他就已先发制人,一脚向丘彬的小腹踢去。 八腿猫的武功虽然不算太高明,但用来对付丘彬却仍然绰绰有余。 “唷!” 丘彬突然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他的拳头还未打在八腿猫的胸膛上,自己便反而先挨了对方一脚。 苗快脸色一变,反手一掌疾切八腿猫颈际大脉。 八腿猫乍闻背后掌风逼至,急急向前俯冲两尺,避开苗快这一掌。 苗快再度出手,连环式十二掌急攻八腿猫。 他不但在刀法上的成就胜过丘彬,掌法居然也练的头头是道。 但是,八腿猫毕竟是凭着轻功身法在江湖上闯出名堂的,苗快连番快掌进袭,仍然给他从容闪过。 一时间,赌场秩序大乱。 突听一人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喝声响亮如雷。人群又再闪身让开了一条小路。 只见一个两鬓微白,眉粗目大的中年汉子,在八个锦衣刀手拥簇之下,走到大堂形式最混乱的中央。 中年汉子身材魁伟,腰悬大刀,正是百里赌坊的老板谭人岛! (三) 赌场内灯火辉煌。照在潭人岛双手上的八枚金戒指上,那种光芒更是璀灿夺目已极。 当他以前还是绿林大盗的时候,他已很喜欢穿戴戒指。 但能令他看得上的戒指并不多。 十年前,他的手上只有三枚戒指,每一枚的重量和价值都相当惊人。 到了十年之后,他手上的戒指又再增添了五枚。 以前那三枚戒指,全是杀人抢掠得回来的。但现在增添的五枚戒指,却不必动手去杀人抢掠,而是赌客在赌桌上押给赌场,而最后又没有能力赎还的。 在谭人岛的秘库里,至少拥有数百枚价值不菲的戒指。 现在,单是他手上八枚戒指的价值,便足以让别人舒舒服服的过八辈子! 谭老板的命令,在他的地方上永远都是绝对有效。 倘若呼喝住手的并不是潭人岛,就算苗快肯暂时罢手,丘彬也绝对不肯。 他的火气奇大,动起手来不分出胜负死活,绝对不肯罢休。 但谭老板的说话刚传到他的耳朵,他就立刻乖乖的住手。 直到苗快丘彬都住手了,八腿猫却又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狠在丘彬的脚背上踏了一脚! 他这一脚踏得很快,丘彬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见,脚背上就感到一阵剧痛。 丘彬大怒。 但谭老板的目光却盯在他的脸上,示意他暂时切勿轻举妄动。 八腿猫嘻嘻一笑,双手一扬,道:“这两把刀子还给你们了。” 他一面笑说着,两把刀子突然同时如闪电般向苗快和丘彬的咽喉上射去。 他这一手飞刀功夫居然也似模似样,并非班门弄斧之流可比。 苗快悚然一惊。 但他到底功夫不弱,反手一招,就把刀子平平稳稳的接在手里。 但丘彬却是不敢托大,他不敢伸手接刀,只能像支受惊的兔子般,仓惶闪避。 亏他闪避得快,刀子恰巧在他的头顶上飞掠而过。 饶是如此,他已给八腿猫弄得异常狼狈。 那把刀子也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给另一个人伸手接住。 胆敢伸手接刀的人当然就是谭人岛。 原本嘈吵喧闹的百里赌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谭人岛瞪了苗快和丘彬一眼,突然冷喝一声道:“都滚出去,别再给我丢人现眼!” 苗快,丘彬不敢再逗留,立刻退下。 谭人岛目光转移到八腿猫和海飘的身上,半晌才道:“两位大驾光临,未知有何赐教?” 八腿猫冷冷一笑:“你是谭老板?” 谭人岛缓缓道:“区区正是谭某。” 八腿猫冷冷笑道:“你可知道自己像个什么东西?” 谭人岛“哦”一声,道:“老丈认为谭某像个什么东西呢?” 八腿猫慢慢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像,只像个老混蛋!” 谭人岛脸色一沉:“老丈,你的说话未免太过份了。” 八腿猫哈哈一笑:“你若不是个老混蛋,怎会有这许多混蛋手下?” 谭人岛瞧着他,突然冷喝道:“把他的脑袋,四肢全都砍了下来!” 这是他的命令。 他的命令当然是对自己手下发出的。 八个锦衣刀手,已有一半亮出了他们的刀。 刀锋并不太光亮夺目,但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刀远比一般精炼的钢刀更为锋利。 白发老人虽然也是个有点武功的人,但他能敌得这四把锋利的刀吗? 一般赌客都不敢对他看好。 八腿猫看见四个锦衣刀手向自己走过来,而且来势汹汹的,心中也着实有点发毛。 他自己有多少斤两,就算别人不知道,总是瞒不过自己的。 当然,若是单凭他自己的本领,就算他有八颗脑袋六十四条腿,也绝不敢孤身犯险。 当四个锦衣刀手开始向他采取行动之际,他连忙对海飘发出救呼声:“这几个兔崽子凶得很老夫怕怕!” 众人都以为他在说笑,其实他的确心中发毛,这一阵他是万万不敢硬拼的。 海飘暗暗失笑。 虽然她认识八腿猫的时间还很短暂,而且八腿猫还一直没有用本来面目示人,但她觉得这人实在很有趣。 在海星堡,她不但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而且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世间上竟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存在。 可是,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海飘这一位千金小姐又何尝不是很有趣?” 四个锦衣刀手突然同时一声狂吼,把锋利的刀同时疾刺向八腿猫。 这四刀真有崩天裂地,翻江倒海的威势。 但八腿猫早就敲响了退堂鼓。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绝非这四刀手之敌,这一个烫山芋还是交给别人好了。 幸好海飘不怕刀。 虽然这四刀来势汹涌,相当吓人,但她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而且她在海星堡苦练的飞星九绝剑,也绝非白练的。 锦衣刀手四刀齐发,每一刀都是狠绝毒辣,等闲之辈恐怕连一刀都难以抵挡得住。 八腿猫“功成身退”,代替他接下四把尖刀的海飘,她第一个动作就是保护八腿猫。 八腿猫暗叫一声惭愧。 堂堂男子汉,居然要由女人来“保护”,奈何!奈何! 一阵刀光乱闪,海飘仿佛已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但四把刀突然同时向后倒退。 一道森冷的剑影,幻出千点寒芒,就像天上的繁星一起涌进赌场之内。 这就是飞星九绝剑的第四剑:“星河降世!” 他这一剑击出,连谭人岛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谭人岛武功极高,但是从来没有见识过飞星九绝的剑法,当然也不知道这人长发少女赫然竟是海王爷的独生女儿。 他只觉得她的剑法很特别,与中原各派剑法迥然大异而已。 四个锦衣刀手虽被海飘一招震退,但他们绝不服气。 他们的刀狠,人更凶悍,敏捷。 他们很快又再组织另一股攻势。 “刷刷刷刷”的破空声响,四人同时全力再向海飘进攻。 海飘冷笑。 她没有退避,手中飞星剑似灵蛇般,与四名刀手展开激战。 八腿猫在旁观战,不禁暗暗替海飘担心。 捣乱百里赌场,本是郎如铁的主意,但现在郎如铁却还没有出现。 八腿猫叹息一声,喃喃说道:“他若还不现身替咱们解围,这可他妈的倒霉极了。” 他口虽然这么说,但心底处仍然相当信任郎如铁,他知道郎如铁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的懦夫! 刀光更盛,杀气更浓。 谭人岛氅下的八大刀卫,绝非不学无术之辈。 正围攻海飘的四名大刀,各据一方,分别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出招袭击海飘,专门攻向她的死穴。 他们绝无怜香惜玉之心。 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捣乱赌场的人,逐一置诸死地! 对于海飘来说,她认为这一天实在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这一天实在是多姿多采,而且极具意义。 四把尖刀在她身边不停飞舞,每一刀都可以随时要了她的性命。 但海飘的剑也不甘示弱。 东方一人,长刀突削海飘左足! 他这一刀去势极快,而且还选择了最有利的时候才出手。 因为就在一刹那间,海飘的头,胸及小腹同时遭遇到三把长刀的威胁,看来她连这三刀都无法闪避,就算她能避开这三刀,东方削足的一刀,她是万万躲避不了的。 但是,那只是东方锦衣刀手想当然的想法。 海飘虽然看来已是险象,但她的身手仍然极为灵活,就在她四面受敌威胁,情况最为恶劣的时候,她的剑势突变。 她不但剑势突变,整个的身子也象只倒悬在半空的蝙蝠变得头在下,脚在上。 这姿势本来并不好看,但海飘是美丽动人的少女,却是令人看得相当悦目。 四刀手虽然已看准了才骤施杀着,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料到,海飘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不由俱是一阵错愕。 四把刀原本攻向的目标,突然全都落空,变成无的放失。 “哧!哧!哧!哧!” 一阵剑芒闪动,四个刀手仿佛看见万点寒星,在自己的眼前突然涌现。 这正是飞星九绝剑法中最厉害招数之一:“星飞云化九绝杀”! 谭人岛的右手紧紧按着刀柄,他的脸已变了另一种颜色。 那是猪肝之色。 这间赌场从来都没有遭遇过这种事,竟然会有人有心来捣乱,甚至看来是存心砸场子。 他一向都很倚重的锦衣八刀卫,现在已损折了一半。 虽然他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一招“星飞云化九绝杀的”的剑法,但他却几乎可以马上肯定,洪强楠,司徒德,廖伯安和唐文鹦四人,绝对无法招挡这一剑。 洪,司徒,廖,唐四人,就是那四个快刀手。 他们的刀法并不弱,反应更是快速无比。 但海飘这一剑,他们四人竟然没有一人能避得开。 换而言之,海飘这一剑出手,竟然就把他们四人全都击伤! (四) 一剑九式,四刀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中剑的。 洪强楠头部中剑。 司徒德胸膛被剑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廖伯安小腹一凉,血如泉涌。 唐文鹦欲削海飘的小腿,结果小腿被砍伤的不是海飘,而是唐文鹦。 四人虽然中剑,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呼叫之声。 他们甚至仍然咬牙挥刀,继续作战。 海飘冷冷一笑。 面对着这四个已身负重伤的刀手,她当然更加不会惧怕。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剑虽然精彩,但却不够狠。 否则这四个刀手现在必然已全部变成死人! 没有谭人岛的命令,这四个刀手绝不会轻易动刀杀人。 没有谭人岛的命令,他们也绝不会因为自己受伤而停止作战。 他们骠悍,勇敢。 可惜他们跟随着谭人岛,这却是无可补救的大错。 虽然他们都已身负重伤,再打下去也是全然没有把握,但谭人岛仍然没有下令他们停止,仿佛即使他们死在海飘剑下,也是与他们绝不相干一样。 由此可见,谭人岛是多么的狠,多么的残酷,他简直是一只豺狼! 谭人岛虽然脸色大变,可是他的手仍然相当稳定,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出手,这个捣乱赌场的长发少女也就得变成一具艳尸。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动手。 他还要再看一看海飘的剑法! 突听有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昔年的绿林大盗,如今竟变成了一个连女人都不敢去对付的懦夫!” 谭人岛脸色又变了。 他看见了一个令他皱眉的人,一杆令他心跳加速的枪。 人是郎如铁。 枪是英雄枪! 郎如铁不知从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这一座百里赌场。 谭人岛沉着脸冷冷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郎如铁冷笑一声,缓缓道:“就算我不找上门,你们迟早也会找我算帐的,既然如此,郎某又何必逃避?” 谭人岛道:“你的确不必逃避。” 他又道:“因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后还是逃不了的。” 郎如铁道:“自从你不再做绿林大盗的时候,江湖中就有人怀疑你这老板是怎样当得起来的。” 谭人岛冷笑:“难道谭某没有资格成为赌场的老板?” 郎如铁也不时发出一声冷笑:“你身为大盗的时候,虽然‘赚’了不少家当。但是,十年前,在长安之家赌场之内,你至少已输掉三十万两银子。一夜之间,你债台高筑……” 谭人岛顿时发出一阵长笑:“哈哈,想不到谭某在老弟眼中竟会连三十万两银子都输不起?债台高筑,真是笑话。” 谭人岛又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从那儿听来这些消息,纯属无稽之谈。” 郎如铁缓缓冷笑道:“你这个绿林大盗若想找几千两银子可能是不难的事,若要在几天之内一下子找几十万两银子,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谭人岛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郎如铁又进一步逼道:‘你在输得一文不剩,债台高筑之时,而且还有能力成为百里赌场的大老板,显然幕后还另有其人。” 这一次,谭某不再否认了。 他冷冷道:“即使如此,又与老弟有什么关系?” 郎如铁冷冷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幕后操纵大档的,就是强秦帮!” 谭人岛这一次真的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已根本不必说话。 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对方已是摆出明显的态度,目的就是找强秦帮的麻烦。 海飘本不愿用自己的剑,去对付四个原本已身受重伤的刀手。 但这四个刀手却凶悍无比,虽然身受重伤,浑身上下变成了血人,但使他们仍然是那么拼命的是谭人岛没有叫他们停止。 海飘看不杀他们,反而可能被他们所杀。 她迫于无奈,只好再度施展这一剑九式的“星飞云化九绝杀”。 四刀手最后一击,势如疯虎。 他们绝不会相信这个长发少女会逃过四刀合围。 海飘不要他们相信。因为他们能相信的时候已不能相信,这次决不会还有人在海星剑下拼命。 一阵剑芒闪动,刀剑相击。万点寒星过后一片寂静。刚才还凶悍无比,势如疯虎的四刀卫,一下子都安静了。 死人会不安静么。 谭人岛看着已成了四具死人的四刀卫,脸色变得更是难看。 海飘的手上依然还紧握着寒芒晶莹的海星剑。 谭人岛阴冷的目光从尸体上转到了海飘身上。 白衣胜雪,长发披肩。那一把瞬间宰杀他锦衣八刀已一半的海星剑已经不在多中。 剑已回鞘。 海飘盯着这四个凶悍的刀手,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 她毕竟还是初次出道江湖,对于杀人这种事完全没有经验。 幸好这四个刀手虽然凶悍,但武功最少比海飘逊上一两等,否则海飘便难免会为之更加手忙脚乱。 高手过招,武功高低因然是争胜的主要条件之一,但经验却也几乎同样重要。 八腿猫哈哈一笑,鼓掌道:“果然不愧是郎如铁的……” “的”到这里,八腿猫搔了搔自己的耳背,接不下去。 她算是郎如铁的什么人呢? 老朋友? 红颜知己? 亲戚? 泛泛之交? 八腿猫想不出。 既然想不出,当然也就没有说话能接得下去了。 海飘横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八腿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你是郎如铁的什么人,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但我却是郎如铁的老朋友,红颜知已,亲戚,泛泛之交……” 他好象有点神经病。 但这种神经病也岂非很有趣吗? 倘若人人都太正常的话,这个世界也许就会变得更加枯噪无味了。 (五) 在百里赌坊不远处,有一个卖面的小摊子。 这一个面摊子早在十年前就已存在。 卖面的是一个肥肥胖胖的妇人。 在这个市集里,她的人缘并不好,经常都无缘无故的就跟人吵架,甚至往往大打出手。 她是个如假包换的泼妇。 据说她的丈夫是个亦偷亦盗,亦捏亦骗的光棍。 这两夫妇在市集上都极不受人欢迎。 这个妇人叫雷婆,因为她的丈夫是姓雷的,雷婆的人缘虽然很差,但她煮的面却非常甘香,爽滑,美味。 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所以,虽然不少人讨厌她,但当肚子饿了,而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面的时候,还是要来到她的面摊子光顾光顾。 所以,人缘欠佳的雷婆,她在面摊上的生意也不算差。 平时,在这个时候,她的面摊档上最少也有十来个顾客。 但现在,整个面摊档上,就只有一个老头儿在吃面,生意居然清淡的很。 为什么呢? 原来雷婆的面卖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碗而已。 老头儿吃得很慢。 他慢慢的把面挟进嘴里,然后又慢慢的啃嚼,好象生怕会咽死似的。 雷婆也在收拾面摊,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营业。 老头儿的面吃了一半,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小妮子也未免太任性,居然跟随着那个混蛋到处闯祸。” 雷婆嘿嘿一笑,沉声道:“这个祸恐怕她闯得太大,连咱们都无法收拾。” 老头儿“哼”一声,嘴里的面差点吐了出来:“海星堡高手如去,难道连谭人岛也对付不了?老夫绝不相信。” 雷婆道:“谭人岛算得什么?倘若雷老鬼回来,单是他一人便足够对付这厮有余。” 老头儿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除了谭人岛之外,还有更厉害的角儿在背后给他撑腰不成?” 雷婆仅是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老头儿拍了拍胸膛:“就算谭人岛的背后还有一座大火山撑腰,老夫也不怕,大不了拼个天崩地裂,翻江倒海,难道老夫还会怕了不成?” 雷婆道:“常言有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谭人岛背后的靠山,绝不是省油的灯,否则雷老鬼早就把这个赌场一手砸掉,也省得整天对着它碍手碍脚还更碍眼啦!” 老头儿想了想,忽然道:“老夫答应了三爷,一定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找回来,现在人已找到,本该把她送回老巢便一了百了,但三爷的脾气也是太顽固,把女儿象是犯人般整天到晚囚禁在海星堡中,也难怪小姐子大大不满了。” 雷婆哼一声:“你懂个屁!” 老头儿一呆:“你怎么突然又老病发作,又要骂人了?” 雷婆道:“三爷虽然名震江湖,但他仍然有所忌惮。” 老头儿道:“他还会忌惮谁?难道他居然还会忌惮老夫不成?” 雷婆冷冷一笑:“你越来越湖涂,也越来越混蛋,海王爷就算怕老鼠也绝不会怕你。” 老头儿差点没有气得七窍生烟,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夫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到这里,雷婆已忍不住笑骂道:“老王八越来越混蛋了,不错,你并不是省油的灯!” 老头儿-呆,方知自己忙中出错,当下不由板起了脸孔,不再说话,又要再俯首吃面。 他的面只剩下一半。 这一半面他吃得很快。 最少,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顷刻之间,碗子已空空如也,居然连汤带汁都吃个干干净净。 但就在碗座朝天的一刹那,老头儿发觉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的并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那碗面,而是雷婆! 这个老头儿,正是江湖怪杰,人称雪中的杜冰鸿。 杜冰鸿绝非“省灯的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 但第一流高手有时候也会变成了第八流的庸手。 ……在稍有疏忽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生许多不可想象的事。 假若他这种面不是吃得这么凶狠,险些连碗子也要吞掉下肚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有人已以飞快的速度,举斧砍向雷婆的背心! 他现在也并非没有发觉,而且毕竟反应慢了一点点。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响起,雷婆的背心已给一柄沉重的利斧狠狠劈中。 杜冰鸿又惊又怒,一声大喝,双掌陡翻,运起无比沉猛的掌力,“呼”地一声向一个黄袍人身上劈去。 这一掌并没有替对方留下半点活路。 他对于这种背后伤人,而且出手如此狠辣之徒,一向都不会有慈悲之念。 对于豺狼当然要用对付豺狼的手段。 “叭!” 暗算雷婆的黄袍人,竟然不惧杜冰鸿沉厚的掌力,也用左掌与他对抗。 两人相拼一掌,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三尺! 杜冰鸿脸色一寒,目注对方。 “你是谁?” “程奔!” 杜冰鸿打量对方一番,笑道:“难道你就是号称‘杀人宰相’的程奔?” “正是!” “好!” “好在什么地方?” “好武功!”杜冰鸿母指一竖,但又随即冷冷一笑:“可惜也是好卑鄙,好不要脸!” 凭他这种身手,居然也会用暗杀的手段对付雷婆,的确好卑鄙!好不要脸! 雷婆倒卧在血泊中,她已气若游丝,但仍然迸尽最后一口气大声呼叫道:“老杜,你要不杀了这个畜牲,我做鬼也决不饶你!” 她本已性命危在旦夕,迸出的这几句话后,再也支持不住,瞪着眼睛就此死去。 杜冰鸿长叹一声,说道:“你做鬼也不饶我,倘若老夫也变成鬼呢,岂非鬼打鬼了?……” 程奔冷冷一笑,道:“这机会恐怕大得很。” 杜冰鸿吸了口气,道:“老夫年事已高,就算你杀不了我,老夫也命不久矣,看来最多还只可以活四五十年…… 但阁下,咳!咳!看你这副死相,恐怕还没有活够四十罢?” 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滑稽,杜冰鸿不愧是杜冰鸿,就算他真的变成一个鬼,恐怕也是个有趣的鬼,不会令人有可怕之感。 但无论他为人怎样有趣,他的武功可不太有趣呢。 杀人的武功,又怎会有趣呢? 所以,杜冰鸿是个有趣的人。但他的武功是可怕的武功! 尽管世间上可怕的人并不少,但有趣的人也很多。 除了杜冰鸿之外,八腿猫也岂不是个很有趣的怪物? 他在百里赌场之内,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忍不住匆匆走出来,瞧个究竟。 他不出来还好,一走出赌场门外,他的腿居然有点发软了。 只见赌场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几十个灰衣武士。 他也看见了杜冰鸿正在和一个手持巨斧的黄袍汉子在动手。 “妈啊!这还了得?” 他匆匆走回赌场里,大声叫道:“外面出现几十个刽子手,这里快将变成刑场啦!” 他这一阵大嚷大叫,至少有七八个胆小的赌客给他吓得裤裆湿了一大片。 海飘瞪了他一眼:“你这算是什么?像个闯江湖的人吗?” 八腿猫苦着脸,道:“闯江湖倒不像,躺棺木倒是大有可能!” 海飘哼一声:“想不到竟然这么没出息。” 八腿猫陡地把身子站得笔直:“你敢说我没出息?好,待我冲出去,杀十个八个免崽子给你瞧瞧,也好莫教你瞧扁了天下间的男子汉!” 这一次,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在地上拣起两把刀,就向赌场门外大步冲了出去。 地上为什么会有刀呢? 原来都是躺在地上锦衣卫的刀,他们已栽在海飘的剑下,他们的刀也就成为了八腿猫的武器。 小小的市镇,忽然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大厮杀。这一点,是所有人在事前都想象不到的。 谭人岛的脸色此时已开始变得有点红润。 他恢复了昔年干绿林大盗时候的那种霸气,虽然他早已知道郎如铁绝不容易对付,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靠山援兵已到,凭强秦帮的力量,应该足够对付郎如铁有余了。 虽然八大刀卫已损折一半,但谭人岛对余下来的四人还是充满了信心。 “姓郎的,这次你可是自讨苦吃!” 郎如铁淡淡道:“只要谭老板有本领,郎某的项上首级,随时都可以给你挂在赌场门外,让你显显威风,将来就算有人想砸你的赌场,也得要看看‘郎如铁的脸色’了。” 谭人岛大笑。 “说得好!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到这里,他的大刀已亮出,而且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已砍在郎如铁的胸膛上! 昔年曾是山西八股流匪总瓢把子的谭人岛,他在刀法上的造脂当然绝非麾下八大刀卫所能够比拟。 他这一刀砍出,整个大堂就充满了骇人的杀气。 郎如铁一声长笑,使出轻快的身法,把谭人岛这一刀避开。 刀如猛虎,再向郎如铁扑击。 谭人爷果然是高手,郎如铁的英雄枪好象已被逼得全无出手的余地。 谭人岛嘿嘿冷笑两声,他的刀势更加凌厉。 郎如铁短短十招之内,竟然出现了三次险死还生的险状。 谭人岛开始有点得意了。 “英雄枪名震天下,想不到竟然不外尔尔,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响亮。 他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 第六章 方杀的剑 (一) 在百里赌场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双森冷,阴沉的目光,正注视着大堂的战局。 那是一个锦袍人,他的神态很冷漠。 在他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另一双同样森冷无情的目光。 这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谭人岛的刀,和郎如铁的枪。他们都是当今武林上一等的高手。 他们就是强秦帮的帮主秦大官人,和他的第一号杀手……方杀! 两张木无表情的脸上,虽然他们的相貌不相同,但在另一个角度看来,他们却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人! 赌场内,谭人岛节节占据上风,他的神态更嚣张,他的笑声更响亮。 但秦大官人却在这时候冷冷的道:“他死定了。” 方杀站在他的背后,一直都没有说过半个字,他是个杀手。 秦大官人重用他,并不是欣赏他的说话,而是欣赏他的杀人手段。 在雪城对付霍十三刀那一战,秦大官人当然没有忘记,方杀是用什么方法逼令霍十三刀自断双臂的。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可怕的方法?秦大官人当然知道,方杀也知道。 因为他们都已在最后关头发觉,霍十三刀已练成了一种厉害的刀法,即使强如方杀,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很多人宁愿死,也绝不肯用那种方法来逼使霍十三刀自断双臂的。 但方杀愿意。 为了要打击别人,他不惜用尽一切方法,就算是拼个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的。 这种人虽然世间罕见,但却并非绝对没有,方杀就是这种人! 所以霍十三刀实在很倒霉,很倒霉。 但真正害了他的一双手臂,和他自己一身武功的,还是他自己。 谁叫他是个遵守诺言,出言不悔的君子呢? 倘若换上别人,就算方杀把自己全身的肌肉一块一块割下来,也休想对方自断双臂。 但霍十三刀也许是个君子,也许是个呆子。 所以,他的手断了,他的刀法也随着双手而消失殆尽。 对于一个刀客而言,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双手更加可怕呢? “他死定了”。 秦大官人口中所指的“他”,并非郎如铁,而是谭人岛。 谭人岛虽然占据上风,但秦大官人却已看出,他根本就没有力量可以击败郎如铁。否则,郎如铁早已是一个死人。 既然谭人岛无法击败对方,他自己就难逃失败的命运。 郎如铁并非娘娘腔的姐儿。 他不是海飘,也不是个心软手软的公子哥儿。 只要他的英雄枪一经发动攻势,谭人岛立刻就会变成死人! 秦大官人是否看错呢? 没有。 他看得很准,谭人岛的确不是郎如铁的对手。 秦大官人忽然对方杀道:“你绝不可出手救他,你要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你要留意郎如铁的枪法,切记!切记!” 方杀仍然缄默。 他已在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 他正在密切留意郎如铁的枪法。 可是,郎如铁的英雄枪,竟然一直都没有施展出精妙的招数。 他用的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枪法,就连初练武的庸手也懂得使用。 但说来奇怪,这么平凡的枪法,居然就会令的谭人岛屡攻不下! 谭人岛久经大阵,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 郎如铁所用的枪法,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横扫千军”、“力拔山河”、“白蛇吐信” 之类的枪法,但谭人岛居然用尽方法,还是无法取得胜利。 他洋洋自得的神态,已渐渐变得有点惊惶、急躁。 郎如铁突然一声冷喝,又是一招平平无奇的“白蛇吐信。” 飒! 这一枪看来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谭人岛不知如何,偏偏就是无法闪避。 “啊!” 谭人岛的惨叫声,是相当惊人的,就像是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 郎如铁的枪,已贯穿过他的咽喉,枪尖恰恰从他的颈后透出少许。 谭人岛在这个地方上称雄了一段不算短浅的日子。 但就在这一刻间,他已和世间上所有的死人完全没有任何分别。 这时候,海飘正与锦衣刀卫杀得难分难解。 但当谭人岛倒下去之后,那些锦衣刀卫相顾骇然,纷纷弃战逃走。 海飘没有穷追。 虽然她只是初出江湖,但“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秦大官人和方杀都亲眼看见了郎如铁的枪法。 他们也亲眼看见了谭人岛是怎样死在郎如铁枪下的。 同时,他们更看见谭人岛余下来的四个锦衣刀卫,弃战而逃。 当谭人岛倒下去的时候,秦大官人的脸色还是那么冷漠、平淡。 但当他看见锦衣刀卫弃战逃走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射出愤怒的光芒。 他沉声道:“这四人可恶!” 方杀仍然缄默不语。 但他又明白了秦大官人的意思,他忽然就像一阵轻风般,消失在秦大官人的背后。 四个锦衣刀卫是从赌坊的后门夺路奔逃的。 他们的刀法不错,轻功也不错,尤其是在逃命的时候,他们的轻功更是快速几分。 赌坊的地形他们当然很熟悉,他们很快就已逃到后门,穿过一条小小的石阶路。 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本是谭老板专用的。 谭老板已死,这辆马车当然就成为了他们逃命的工具。 他们很快上马车了。 马儿嘶鸣,车轮辗动。 但马车只是驶出数十丈、就已停顿下来。 马儿仍然精神焕发、但负责驾车的刀手却已变成了个死人。 他的额上穿了一个洞,鲜血在奔流不息。 车厢内三个锦衣刀卫大惊,其中一人怒喝道:“何方鼠辈横施暗算?” 车顶上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是我”。 “你是谁?” “方杀!” 乍闻“方杀”这两个字,这三个锦衣刀卫的脸色已变得有如白雪。 三人分别向西、北及东南飞窜。 但他们的身形刚刚掠起,黑暗中就有三道寒芒,分别向西、北及东南方激射过去。 三人同时惊呼。三人同时倒下。他们直到咽气的一刹那,还不相信世间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法! 黑暗中又响起了方杀冰冷的笑声。 “谁怕死,谁就先死!” 这是强秦帮的法律。 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牢牢记住的。 百里赌坊内固然是一片腥风血雨。在赌坊外的形势也是杀声震天,双方杀个不亦乐乎。 八腿猫拣起两把刀,果然真的向外面冲去。 他刚冲出去,立刻就碰上了两个灰衣武士。 这两个灰衣武士一个手持利斧,另一个用的武器却是又长又沉重的狼牙棒。 利斧立刻向八脚猫迎头砍下。 八腿猫脸色一变,露出了吃惊之色。 他吃惊有一半是真的。 他想不到刚踏出赌坊大门,就有一把斧头向自己打招呼。 但他吃惊的神色,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看轻自己,以为自己是一个脓包。 果然,手持狼牙棒的灰衣武士见八腿猫神色慌张,以为他“材料有限”,相信自己的伙伴已足够解决对方有余,所以他的狼牙棒没有发动攻势。 八腿猫的武功就算不太高,但毕竟胜在轻功和身法俱达第一流境界,就算攻势不够凶狠,闪避腾挪之术总是远胜他人甚多的。 所以,灰衣武士的那一斧,他很轻松的就闪避了开去。 灰衣武士一斧砍下,以为必中无疑,那料这一斧居然砍了个空。 由于力度过猛,这一斧砍在大门的木柱上,“夺”的一声,斧头竟然无法拔得出来。 他的伙伴也是为之一呆。 但就在两人同时发楞的时候,八腿猫的双刀巳分别插在他们的胸腹上! 八腿猫一击得手,神气活现极了。 因为海飘已在这个耐候走出来,她担心八脚猫无法应付敌人,所以急急上前接应。 八腿猫哈哈一笑:“老夫的武功还不太差吧!” 他的年纪本来不大,但由于近日来都以“白发老人的身份出现,惯于自称“老夫”,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口。 别人看来也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他看来的确已年纪甚老。 但郎如铁和海飘都是知道他年纪有多大的,对于他自称“老夫”,实在只有啼笑皆非之感。 八腿猫连杀两人,信心大增。 他的轻功极高,纵然武功平凡一点,但如果与人展开游斗,却是占了极大便宜。 他直杀出去,转瞬间竟然又有三个灰衣武士,或死或伤的倒在他的刀下! 海飘也跟随着八脚猫往外直闯,但当她看见杜冰鸿的时候,不禁舌头伸出一大半,暗叫糟糕。 “这个老怪物怎么也在这里。” 杜冰鸿老眼尚未昏花,他当然也看见了海飘。 但这时候他也无暇理会海飘,因为他正在与“杀人宰相”程奔展开一场惊险万分的恶斗。 程奔虽然擅用一柄巨斧,但此刻他竟然放下巨斧,与杜冰鸿互拼掌力。 杜冰鸿掌力浑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程奔竟然丝毫不惧,显见他也是有恃无恐。 眼见他们四只手掌快要沾在一起。只要他们双掌一合,就是比拼内力,不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谁也无法松手罢战。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二) 竹哨声尖锐而响亮。 当那些灰衣武士听见竹哨响后,立刻就四下散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程奔当然也听到这一阵竹哨之声,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帮主下令撤退的讯号。 但他现在却不能走。 他正与杜冰鸿展开恶斗,无论那一方欲走,立刻就会给对方有机可乘,必然会招致极严重的恶果。 程奔号称‘杀人宰相’,在强秦帮的地位极高,像他这种高手,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种道理。 所以,他不能走。 在杜冰鸿未曾倒下去之前,他绝不能走! 长街冷寂,刚才在赌坊中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赌客也纷纷夺门离去。 郎如铁倒提着英雄枪,他的眼睛仍然那么光亮,那么迷人。 海飘忽然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她看他一眼之后,心跳忽然加快了一倍。 她以前曾听过“芳心鹿撞”这四个字,但一直都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但她现由开始懂了。 她今天开始懂的事,是她过去十八年完全未曾领略过的。 她觉得这实在是很愉快的一天。 面摊前的恶斗,眼看就快进入比拼内力的凶险阶段。 但杜冰鸿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强秦帮的撤退讯号已经响起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程奔冷笑。 “我若松手,你岂有不乘虚而入之理?程某可不上这个当。” 杜冰鸿道:“现在你已身陷重围,老夫若在这种情况下把你击败,可谓胜之不武,只要你愿罢手。老夫愿放你一马!” 程奔双目一瞪:“此话当真?” 杜冰鸿冷冷说道:“老夫从来不乘人之危,而且与敌人谈判的时候,决不会出此欺诈无耻的伎俩。” 程奔仍然不肯相信。 “除非你首先罢手,否则咱们还是力拚到底,且看鹿死谁手好了。” 杜冰鸿道:“好吧!老夫就首先罢手了!” 他说罢手,果然真的收敛内力,不再与程奔再拚下去。 但程奔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竟然没有依照双方的约定把内力收敛,反而掌力不断增加! 杜冰鸿登时落了下风。 “你好卑鄙!” 程奔是一言不发,双掌出招更是凶悍凌厉。 掌风疾劲,紧迫杜冰鸿苦缠不放。 杜冰鸿在这种情况之下,唯有一味死守。 但程奔绝不放松,一掌比一掌凶,一招比一招狠,竟然存心要把杜冰鸿当场立毙。 然而,他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杜冰鸿敢如此大方与程奔谈判,最后更先行让步,完全是因为郎如铁就在一旁之故。 他深信程奔就算不肯依照约定,郎如铁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杜冰鸿是个很有趣的江湖怪杰,但他的有趣,并非等于幼稚。 他也有老谋深算的一面。 他这样做当然是具有目的的! 杜冰鸿并不愚蠢。 郎如铁也不愚蠢。 他已看出杜冰鸿这样做,完全是要借此把自己拉进这个旋涡里。 程奔是强秦帮中一等一的高手,杜冰鸿全力与对方周旋,尚可拉成平手,一旦放弃全力作战,而对方又存心食言加紧进攻的话,那么杜冰鸿势必险像环生,随时都可能死在程奔掌下。 郎如铁能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 杜冰鸿用自己的性命作睹注,他肯定郎如铁一定会替自己解围的。 万一郎如铁隔江观火,海飘也会央求他出手的。 杜冰鸿毕竟是海三爷的老朋友,也是海飘的叔伯辈,叔伯被奸徒欺负,海飘焉能不理? 来来去去,左算右算,杜冰鸿都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的。 这一次,杜冰鸿很聪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 郎如铁终于出手。 程奔这个又汤又热的大山芋,就由郎如铁代为接住。 杜冰鸿松了口气。 但他随即破口大骂:“姓程的,老夫还以为你娘的龟儿子是条好汉。谁知你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老夫看错了你,他妈的巴拉子,呸你祖宗个屁……” 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牵着海飘,向北而去。 郎如铁暗暗冷笑:“想不到雪中雄是条狐狸,我在拚命,他要准备把海飘带回海星堡了。” 海飘初时也不明白杜冰鸿的计策,但她到底冰雪聪明,当杜冰鸿拖着她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我知道你要带回海星堡,我不去!” 杜冰鸿大笑道:“你就是那么皮,自从你离开海星堡,海三爷的肚皮差点给气破了,还不快回去,像什么话?” 海飘挣脱开杜冰鸿的手,道:“我偏就是不回去,闷死人啦!” 杜冰鸿道:“什么闷生人闷死人的,简直胡说八道,难道你要跟这个浑小子到处东奔西跑!也不怕别人笑话?” 海飘俏脸一红,道:“谁说我要跟着他了?” 杜冰鸿向站在远处发楞的八腿猫一指,笑道:“难道你喜欢跟着那个老头儿么?” 海飘摇摇头,大声道:“我什么人都不跟随,我要独儿到处走动走动,难道那算是犯法?” 杜冰鸿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么刁蛮任性,海老三究竟干了什么缺德的事,竟然会养下一个这么样的宝贝女儿。” 海飘咬了咬牙,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越老越不象话了,求求你,别再缠着我好不好?” 这时候,八腿猫已走过来。 他皱眉道:“郎大侠正在拚命,你们怎么忽然吵了起来?” 杜冰鸿横了他一眼,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八腿猫板起了脸孔:“老夫不走!” “老夫?”杜冰鸿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大笑,道:“小子,别再在老夫面前装老扮聋了,老夫才是真真正正的老夫,当老夫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恐怕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数星星!” 八腿猫脚色一变。 他这个“白发老人”显然也被杜冰鸿看出了破绽。 杜冰鸿的笑声渐渐收敛,不再理睬八腿猫,又催促海飘回海星堡。 “你再不回去,杜伯伯可要把你撵回去!” 突然一个人冷冷一笑,道:“海姑娘这么漂亮的,还是由在下把她撵回去比较合适一些!” 声音并不响亮,但却阴阳怪气的,令人听来浑身不自在到极点。 杜冰鸿心头一震。 他看见了一个神情冷漠的白衣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 大的是他的瞳孔。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 他的手中有一把剑,剑已出鞘,剑锋薄而锋利。 人与剑都带着浓厚的杀气。 而人更在杀气之中透着几分邪气。 杜冰鸿冷喝:“你是什么人?” “方杀。” “方杀?” “不错。” “错!”杜冰鸿冷笑道:“你绝不会是方杀。” 白衣人冷冷道:“你认识方杀?” 杜冰鸿摇头。 “老夫不认识方杀。” “既然你不认识方杀,又岂知在下并非方杀?” “老夫虽然从未见过方杀,但江湖上有谁不知,方杀的兵器是一根铁棒?” 白衣人“哦”一声,冷笑着:“你指的是那根要命棒?” “不错!”杜冰鸿盯着他的剑,续道:“但是阁下现在所用的兵器并不是要命棒,而只是一把剑。” “只是一把剑?”白衣人突然大笑:“棒可以要别人的命,难道剑就不能?” 杜冰鸿道:“你的棒呢?” 白衣人道:“毁了。” 杜冰鸿道:“是给谁毁掉的?” 白衣人道:“是我自己。” 杜冰鸿道:“方杀居然也会毁掉自己的棒?” 白衣人的脸突然一阵扭曲,他的目光急然变得很可怕,就像只准备择人而噬的饿狼。 杜冰鸿厉声道:“无论你是谁,但你绝不会是方杀,你的说谎只能去骗骗孩子罢了!” 这个有趣的江湖怪杰,他的表情不再有趣,他也象是另一条凶恶的饿狼。 但海飘仍然觉得他很有趣。 就算他的表情再凶恶,杜冰鸿还是杜冰鸿,他的面孔又怎能令人生畏呢?然而,你若知道杜冰鸿在这三十年来挖过多少人的心肝,击破过多少些人的脑袋,你就不会觉得这条凶恶的蚀狼如何有趣了。 但他若不挖掉那些人的心肝,不击破那些人的脑袋,恐怕将来更会有匣多无辜的人死在恶人的手上。 杜冰鸿怎样也不相信这个白衣人就是方杀。 但在远处正与程奔拼命的郎如铁,却知道这人就是方杀。 他想告诉杜冰鸿,但这时候他与程奔的恶斗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决胜阶段,他非但不能走过去告诉杜冰鸿。 就算他想开口说话也极为困难。 程奔没有用斧,郎如铁的英雄枪也斜插在腰间,没有使用。 他们拚的是内力。 他们拚的是双方性命。 无论是谁偶有差错,都一定会死在对方的掌下。 程奔不愧是强秦帮的杀人宰相。 他知道郎如铁以一杆英雄枪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倘若彼此以兵器交战,自己未必就能占到上风。 所以,他弃斧用掌,就是逼使郎如铁与自己拚掌。 在这一方面,程奔是信心十足的。 他认为郎如铁年纪并不大,枪法也许相当厉害,但论到内力,必然不及自己多年潜修苦练所得的成果。 可是,一经接战之下,他才渐渐发觉自己的判断错了! (三) 虽然天寒地冻。程奔的额上竟然不断地冒阵阵轻烟。 那就像是蒸气,初时还不怎样觉得,但到了半盏茶时光之后,那些蒸气也许已足够蒸熟一只大螃蟹。 这里没有螃蟹。 大螃蟹小螃蟹都没有。 但程奔忽然发觉自己的脚步移动,竟然不自主的向横伸展,就像只受惊的大螃蟹一样。 他不想移动脚步。但他的双腿竟然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横踏出去。 程奔心头大震。 他的腿竟然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像是中了邪毒一样。 郎如铁的脚步也在移动。 他的脚步也是向横伸展的,但他却是出于主动,而不是被动。 程奔横行,就是郎如铁把他牵着的。 郎如铁向左横行,他也向左横行,郎如铁向右横行,他也同样向右横行,就象是一只被人用线拖着的大木偶。 程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的额顶在冒烟。但脸上却是汗水如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汗是冷的还是热的。 他久经大阵,会过不少的江湖高手。 但从来也没有遭遇到这么狼狈的情形。 他知道继续这样打下去,绝不是办法,倘若不能挣脱的话,一定会给郎如铁累死的。 他唯有作最后一击,把全身的内力都是集中在双掌之上,希望能一鼓作气击败郎如铁。 “嗨!”一声暴喝,程奔的身子向前欺近半尺,他已把所有的力量,都豁了出去。 郎如铁的身子猛然一震,程奔这一下子的冲击力,的确非同小可。 程奔知道自己的反击已生效力,遂再接再厉,拚尽全身气力,挥掌再向郎如铁进攻。 郎如铁的身子仿佛有点摇晃。 他甚至连站立都有点不稳。 程奔见机不可失,更是不愿放过这种杀敌立功的大好机会。 可是当他第二次功势排山倒海般击出之后,才发觉郎如铁的人已不在原处。 郎如铁在那里? 他看不见,他只是看见一杆枪,枪尖从天而降,斜斜插向自己的咽喉。 程奔脸色骤变。 他想不到郎如铁的身法,在这个时候仍然那么快,他更想不到一直与自己硬拚掌力的敌人,忽然会使用英雄枪。 在刹那间,他感到意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必须闪避,否则必死。 但他豁尽全力,招式已老,又怎能在这个时候闪开如此突然的一枪? 飒! 郎如铁的身子还在半空,但他的英雄枪已在程奔的咽喉贯穿而过! 百里赌坊左侧,有一道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的墙。 墙的四周,全是已经盛开的桃花。 虽然在黑夜中,这些桃花看来仍然是那么灿烂可爱。但在桃花丛中,却有一张阴沉得令人害怕的脸,而这张脸的眼睛,已注视着面摊外的战况。 墙本无隙,但这人轻轻伸手一挖就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墙是用坚固的青砖砌成的,但这些青砖在这人的手下,却竟似变成了豆腐。 没有人留意到桃花丛中有人,更没有人想到这人赫然正是强秦帮的帮主秦大官人。 在百里赌坊屋檐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正在密切注视着郎如铁怎样与程奔交手。 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只。 这人只有一只眼睛,那是左眼! 他的右眼已瞎,只剩下一个三角形,长满小肉瘤的深洞。 他的右半边脸,简直就不是像人的脸,上面竟然长满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个的肉瘤。 秦大官人的脸孔虽然阴沉可怕,但若和这个人一比,却变得可爱多了。 他所看见的和秦大官人看见的,都是同样的事。 他们都看见程奔怎样死在郎如铁的英雄枪下。 程奔还没有倒下去,郎如铁的影子就已象一阵轻风般消失。 程奔满脸错愕,不相信的神色。他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郎如铁的枪下。 但郎如铁已把他的生命结束,无论他是否愿意相信,他已掉进死神的怀抱。 郎如铁不必再看程奔更不必担心程奔会忽然从后赶上跟自己拚命。 因为他知道,无论任何人挨了这么一枪都必然已是个死人。 他现在担心的是杜冰鸿。 虽然杜冰鸿曾用计逼使他与程奔交手,但他没有怪责这个老江湖。 程奔这种人本来就该杀,他死在谁的手中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郎如铁能亲手杀死程奔这种大坏蛋,光是这件事就已值得大醉千杯。 但现在绝非喝酒的时候。 虽然他已解决程奔,但更厉害的对手仍然存在。 这对手当然就是方杀。 虽然秦大官人的撤退讯号早已发出,但强秦帮的人并未真的完全撤退。 最少,方杀仍在战阵之上。 杜冰鸿不信方杀就是方杀,但来者确是方杀。 方杀的要命棒的确毁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毁掉它。 也许唯一了解方杀的,就只有秦大官人一个。 秦大官人和方杀并不能算是完全相同的一种人,但无可否认,他们最少有许多相同之处。 最少,他们都同样狠,同样绝。 为求达到目的,他们永远不择手段,即不惜伤害别人,而且往往更不惜伤害自己。 假若你有一个这么样的敌人,那可是一件倒霉透顶的事。 哧! 方杀发出了第一剑。 这一剑并不快,招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这一剑发出之后,原本在右手的剑,忽然就落在左手之上。 而他所站立的位置,和准备出手的姿势,也恰和刚才的完全相反。 杜冰鸿冷冷一笑:“这种剑法很好看。” 好看的剑法并不一定能杀人,能杀人的剑法并不一定好看。 这道理海飘和八腿猫都懂。 方杀冷笑,第二剑又已剌出。 他这第二剑远比第一剑快,但仍然不算极快。 杜冰鸿倏地发出一声暴喝,挥掌反击,他连发出五掌。 每一掌都可以把最坚硬的石头一下子就击成粉碎。 剑影忽然消失,方杀已被杜冰鸿的铁掌所笼罩。 现在本该是杜冰鸿大显神威的时候,但已经消失了的剑影,忽然又再度飞掠而起。 杜冰鸿的眼睛陡地睁大两倍,他的身子突然像皮球被人一脚踢开般,也凌空飞了起来。 海飘惊呼。 八腿猫也冲前去,居然准备与方杀一战。 杜冰鸿凌空飞起,瞬即急落。 在他胸腹之间,已出现了一道差不多一尺长的血痕。 他已受伤,而且伤势非轻。 方杀冷酷无情的脸浮掠过一丝笑意,长剑再度袭击杜冰鸿。 就算不补这一剑,杜冰鸿已是生死难料。 倘若再加一剑,雪中雄立刻就得变成雪中尸。 八腿猫拚命冲前,挥刀疾斩方杀。 他与杜冰鸿并无深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这老头儿拚命。 你说,八腿猫是不是一只胡涂猫呢? (四) 现在,谁也不必再怀疑这个白衣人是否就是方杀,他若不是方杀,谁才是方杀? 海飘并非故意不理会杜冰鸿的死活,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八腿猫轻功奇高,早已比她抢先一步缠着方杀。 但方杀又岂是八腿猫所缠得住的? 他甚至不屑用剑来对付八腿猫,他只是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挥动,就在八腿猫的脸上赏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这两记耳光打的真还不轻。 八腿猫连方杀的手掌都没有看见,就已经被打的满天星斗,踉跄后退三四丈之外。 海飘脸每一变,飞星剑早巳出鞘。 但她的剑距离方杀甚远。 而方杀的剑已如闪电般刺向杜冰鸿的眉心。 这一剑极快,也极狠。 杜冰鸿睁大眼睛,竟然无从闪避。 眼看他立时就要死在方杀的剑下,突然一蓬灿烂的星火四处飞溅,“铿”的一声,方杀的长剑竟被一杆枪震开, 枪无恙。 剑也无损。 方杀横剑当胸,他冷然说道:“好枪法!” 把杜冰鸿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正是英雄枪郎如铁! “好枪法!”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方杀的人忽然就消失在黑暗里。 郎如铁没有追赶! 现在并不是追赶敌人的时候,治疗杜冰鸿的伤势远比其他事重要得多。 何况郎如铁更知道,方杀虽然走了,但他们迟早还是要再碰头的。 看见杜冰鸿身上的伤势,八腿猫苦关脸,道:“这个老怪物可真倒霉,这里连大夫都很难找得着。” 郎如铁把金创药涂在杜冰鸿的伤口上,然后才对八腿猫道:“老尉迟有个老师,你可知道他是谁?” 八腿猫一呆。 老尉迟已很老,他居然还有个什么老师? 他忍不往道:“是活的老师还是死的老师?” 郎如铁淡淡道:“这个老师若小心保养身体,他最少还可以再活七八十年。” 八腿猫更是发楞:“老尉迟的老师,现在只怕已差不多一百岁,再活七八十岁,岂非变成了老妖怪?” 海飘冷笑道:“你才是个大妖怪!” 八腿猫舌头一伸,讪讪一笑。 郎如铁道:“只要能找到老尉迟的老师,杜老侠的伤势就绝对不成问题。” 杜冰鸿瞪着眼:“别……拍老夫马屁,老夫可不是个什么老侠嫩侠!” 虽然他已身受重伤,居然还是是嘴舌不饶人。 郎如铁叹了口气,索性连一个字都不说。 被人视为“拍马屁”,这种滋味相当难受。 这倒不如拍拍自己的屁股舒服多了。 夜已深! 在一座荒凉,已被人废弃了二十年的堡垒内,隐约射出一阵微弱的火光。 这一座堡垒,本是北武林七大名堡之一的“洞仙堡”,但自从二十年前堡中发生内讧之后,“洞仙堡”中八十余高手,竟然无一生还。 二十年来,洞仙堡都被废置。 从来也没有人把它据为已有。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座堡垒,不时传出鬼哭神号的声音,而且更有不少人进入这座堡垒之后,就永远在人间消失。 初时在这座堡垒内失踪的,只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进入洞仙堡的目的,有些是为了好奇,也有些是为了“寻宝。” 一直都有人传说,洞仙堡中有不少金银珠宝。 那正是引起内讧的主要原因。 但是,自从一批又一批的寻宝者,在这座堡垒相继失踪之后,胆敢进入洞仙堡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直到八年前,江南十毒教、湘南天王帮,南海天鲸门联合一致,齐闯洞仙堡,结果居然又全数在堡内失踪之后。 这八年来已没有人敢冒这种危险入洞仙堡。 洞仙堡在二十年前已在江湖上大有名气。 到在现在,这一座堡垒虽然已遭废弃,但却名气更大了! 姑勿论世间上是否真有“鬼怪”,这一回事。 最少,郎如铁就绝不相信。 他早已有了这么的打算。 他准备到堡中闯一闯。 看看自己是否也会被堡中鬼怪吃掉。 现在,他距离洞仙堡最少有数百里。 他已驾驶着一辆马车,载着杜冰鸿回去雪城。 老尉迟在雪城,老尉迟的师父也在雪城。正当他们匆匆赶回雪城的时候,洞仙堡中又发生了件怪事。 洞仙堡在这二十年来,一直以闹鬼的传说哄动武林。但就在这一个晚上,居然有十二只鬼闯进了这座闹鬼的堡垒中。 这十二只鬼的脸孔都很可怕。 事实是他们的脸绝对不象人,而是象鬼。 他们都手持一根白色的蜡烛。 他们的指甲竟然有手指一半那么长短。 无论谁看见他们,都一定会认为这些绝不是人,而是鬼! (五) 洞仙堡外貌深沉雄伟。 堡中更是路径迂迥曲折,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迷阵。 任何人来到这里,都难免会有迷路的危险。 因为堡中的路径,的确是一个奇阵。 不少人在这些路径上,左转右转,兜来兜去的还是回到原处。 不懂得阵法窍门的人,当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不必堡中的鬼怪出手,便已注定终身被困在阵中。 被困在阵中的人也绝不会活的长久,因为他们没有粮食,没有水。 他们会筋疲力竭而死。 所以,在这迷阵内,处处可见一堆又一堆的骷髅白骨。 除了白骨之外,还可以发现许多许多兵器。 闯堡的人虽然死掉,而且连尸体也已枯化。 但是他们的兵器仍然没有多大变化。 他们本是准备大破鬼堡的,可惜他们连鬼影都没有看见,自己就这样变成了鬼。 这十二只鬼没有被迷阵所困。 他们一起穿过了三座迷阵,终于来到堡中最雄伟的“聚仙堂”。 “聚仙堂”本是聚仙之地。 但现“聚仙堂”却已变成一片鬼域的世界。 鬼域! 还有另一个鬼域在苗疆。 苗疆血雾坡上的千年鬼域,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之地。 在那里,尸骨最少比洞仙堡的迷阵多出一千倍。 鬼域之王赖隆,就是整个苗疆中最可怕的杀人王! 聚仙堂内。 炉火熊熊。 一个脸色森冷的锦袍人,正独坐在聚仙堂的一张豹皮大椅上。 他不是鬼,而是人! 但这人也许比鬼更可怕。 常言道:“人不犯鬼,鬼不侵人。” 但这人却会无缘无故的把别人杀害。 只要他高兴,他就会杀人。 当他不高兴的时候,杀人更多。 虽然近年来他已很少出手,但杀人这种事,本就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干的。 借刀杀人,岂非更高明的策略? 十二只鬼的首领,就是那个右眼已瞎,而且右半脸长满肉瘤的恶鬼。 他在不久之前,还在百里赌坊屋檐背后,密切注视着郎如铁。 现在他却又来到洞仙堡之中。 江湖上的人若知道他已来到了北武林,势必成为哄动江湖的大事。 因为他就是鬼域之王赖隆! 秦大官人以主人的身份,接见来自苗疆鬼域的十二只恶鬼。 赖隆非但右眼已瞎,左手也已断了五根手指。 但在赖降的左手之上,却是嵌上了一只乌溜溜钢球,在这只钢球上又嵌着一只蓝汪汪的毒钩子。 赖隆走进聚仙堂中,发现居然没有座椅供他坐下,不由脸色一变。 “秦帮主,本王不惯站着与别人谈话的。” 秦大官人淡淡一笑:“本帮主也不惯这样子站着谈话。” 赖隆“哼”的一声:“倘无椅子可坐,本王告辞。” 秦大官人仍然坐在豹皮大椅之上,缓缓说道:“大王不必生气,本帮主早已为诸位准备妥当一切。” 他忽然轻轻鼓击三声。 聚仙堂两侧,陡地出现了二十四个精壮如牛的大汉。 他们两人一组,总共拍着十二张椅子出来。 这十二张椅子,竟然都是用黄金铸成的。 赖隆目光一亮,脱口道:“好椅!” 秦大官人:“这些椅子虽然笨重一些,而且坐上去也不见得怎样舒服,但却是本帮主唯一能送给诸位的贺礼”。 赖隆哈哈大笑,他首先坐在其中一张金椅上,道:“这些椅子价值不菲,却不知道算是什么贺礼?” 秦大官人道:“凭诸位的武功,不难把郎如铁那小子收拾,难道这还不值得祝贺?” 赖隆道:“杀郎如铁只对秦帮主有利,却如何会变成向咱们祝贺?” 秦大官人叹息一声:“大王此言差矣,鬼域高手如云,本已威震天下,倘若连郎如铁都败在诸位手下,将来鬼域高手在中原武林的地位,自然更是大大的提高,难道还不值得祝贺?” 这一番道理似是而非,但赖隆居然听得眉开跟笑。 可惜他的尊容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他越是开怀,容貌却反而更是难看几份。 他也老实不客气:“既然秦帮主如此看重鬼域杀手,本王恭敬不如从命,先把这十二张金椅收下。” 秦大官人说:“各位只要把郎如铁置诸死地,金银财帛,本帮主绝不吝啬。” 赖隆大悦,道:“好,果然不愧中原第一大帮帮主风范,本王算是服了你,至予姓郎的一条小命,包在本王身上!” 秦大官人莞尔一笑。 他现在的心情愉快多了。 又下雪了。 对缪决来说,下雪天最好的享受,是一壶酒,再加两斤又香文烂的拘肉。 他的酒量不大,一壶已够。 他的酒壶装的酒也不多,最少他认为这壶手实在太细小。 他的酒壶可装酒二十斤。 二十斤竹叶青灌下肚子的滋味如何,很少人敢去领教。 但缪决却认为这是人生莫大的享受。 他不喜欢醉酒。 他觉得为了喝酒而要呕吐,那是世间上最不划算的事。 自从他在十年前,因为喝二十三斤酒而醉倒之后,他以后就再也不敢把超过二十斤的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这是他喝酒的原则。 他吃狗肉也有原则。 两斤下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超过两斤,肠胃吃不消,也是莫大的受罪。 吃喝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若把享受变为受罪,那实在是比笨驴还笨八百倍。 笨事,缪决不干。 所以,他是个很不笨的人。 但不笨的人是否一定就是聪明? 这又绝不一定。 有时候这个不笨的人,他所干出来的事,就连他肚子里的蛔虫都觉得很笨! 缪决并不是个大夫。 最少他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个大夫。 大夫的职责,是替别人治病。 虽然他的医术非常了得,就算用上“再世华陀”这四个字来形容他,也绝对没有人会觉得太过份。 但他的确不像个大夫。 因为他不喜欢替别人治病,他只喜欢替自己治病。 他并不常病。 但他却会多次令自己生病,然后又自己替自己治病。 每一次他都“妙手回春”,甚至有时侯连老尉迟都认为他真的要病死,结果三几天后,他又活跳跳的对老尉道:“为师已痊愈啦!” 老尉迟在六十五岁之前,还没有拜过任何人为师父。 他的武功是家学渊源,所以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师父。 但父亲毕竟还是父亲,而不是师父。 直到六十五岁那年,他居然拜了缪决为师。 缪决并不老,他的年纪还不及老尉迟的一半。 老尉迟拜他为师,是为了一项打赌。 他打赌缪决一定会中毒而死,因为缪决为试一试自己的药方是否具有解百毒的灵效,居然去找蜀中唐门的夺魂书生百毒决斗!—— 第七章 鬼王、神医 (一) 唐百毒是个怎样的人,江湖中人都是很清楚的,他永不给敌人留下半点活路,所以无论谁与唐百毒决门,都非死不可。 当然,若有人能杀了唐百毒,自当例外。 但没有例外。 没有人能杀得了唐百毒,因为谁都无法抵御他的百毒气功和数之不尽的毒药暗器。 但缪决居然敢去找唐百毒决斗。 老尉迟力劝不果,并打睹倘若他能活着回来,就拜他为师。 缪决大笑而去。 老尉迟以为他一定会中毒而死。 但他只是猜中了一半。 缪决与唐百毒决斗,的确中毒,而且所中的毒,已足够同时毒死超过一万人。 但缪决居然没有死。 缪决不死,唐百毒可再也活不下去。 缪决不但医术高明,他的点穴手法更是高明。 当唐百毒用尽办法都无法解决缪决之时,缪决老实不客气在他的七个要穴上重指出击。 七穴同时中指! 唐百毒又惊又怒。又是悲哀。 他做梦也不想到蜀中唐门的毒药,竟然会毒不死缪决! 那一战,缪决的收获可不少。 他非但赢了唐百毒的性命,而且还有人因此而拜他为师。 老尉迟的脾气虽然不怎样好,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幸好缪决这个“师父”,并没有什么架子,否则老尉迟倒要“临老受难”。 缪决并不是北方人,他的籍贯是岭南香草村,但这十年来,他却一直居住在北方。 现在,他住在雪城之北,这里的天气相当寒冷,缪决每天起床都摸摸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看看有没有被冻甩出来。 在雪城的生活,他并不很闷。 他最大的嗜好,是喝酒和吃狗肉,在这里,这两种东西倒是永不缺乏的。 二十斤竹叶青只喝了一小半,缪决就听见了老尉迟的叱喝声。 老尉迟叱喝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马。 每当老尉迟驾驶着马车,口中又不停地叱喝马儿的时候,就表示出他正是急于赶路。 缪决眉头一皱。 他希望老尉迟赶的这么急,只是为了要喝酒和吃狗肉而已。 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发生任何麻烦的事,影响他吃喝的胃口。 他又吃了一块狗腿肉。 唉!“他妈的好香!”缪决赞叹之余,又是一大口酒灌进肚子里。 “砰!” 门外一声巨响,老尉迟破门而人。 缪决一呆,道:“你发什么疯?” 老尉迟道:“弟子并非有意惊动师父,而是实在有急事,所以才匆忙一点。” 缪决道:“有什么急事,不妨先喝些酒,吃两块狗肉再说。” 老尉迟道:“这件事耽误不得,否则你准备吃死尸好了。” 缪决忙道:“有人求医?” “正是。” 缪决双手连摇,道:“万万不能!快把他轰出去!” “师父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又与豺狼何异?” 缪决冷哼一声,叱道:“你敢骂师父是豺狼?” “不敢!” “既然不敢,乖乖坐下吃肉吃酒.别惹为师生气。”缪决居然板起脸孔,大声道:“我说过不喜欢替人治病。难道你忘了?” “没有。” “既然没有,把那求医的人轰出去好了。” 老尉迟的脸色铁青,若换上别人,他可能早已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突然门外一人淡淡笑道;久闻缪神医医术天下无双,幸会!幸会! 缪决喝道:谁在门外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而是实事实说。”门外出现的正是郎如铁,他淡淡接着说道:“只要缪神医出手,就算再沉重的伤势也不碍事,我很放心。” 缪决冷笑:“凭什么要我出手?我不干。” 郎如铁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缪决摇头:“不知道。” 郎如铁道:“在下姓郎。” 缪决道:“郎如铁?” “正是郎如铁。” “幸会!” “你可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不知道。”缪决眉头一皱,忽然又道:“听说你杀人的本领很不错。” 郎如铁道:“这并不是我最大的本事。我最大的本事是蛮不讲理。“蛮不讲理?”缪决嘿嘿一笑,把酒壶用力一按:“你要怎样蛮不讲理?” 郎如铁道:“你若不救人,我就杀了你的徒弟!” 缪决勃然变色道:“你敢?” 郎如铁道:“为什么不敢?” 老尉迟忽插口道:“我的命本来就是属于郎家的,郎公子若要老奴的性命,不必亲自动手,我也可以自行了断!” 缪决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才道:“你们真不是好人,偏带给我这许多麻烦。” 老尉迟忙道:“弟子立刻就去把伤者抬进来。” 缪决虽然不喜欢替别人治病,但这一次他却是无法不出手相救。 其实他也不是这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而是他曾经救过一个恶人,结果反而给那恶人害得很惨。险些连自己的性命也丢掉。所以,他以后极少替别人治病,倒是经常故意把自己弄病,然后再行医治,倒也算是一个怪人。 现在,他总算答应替病人治病。 病人是谁呢? 杜冰鸿躺在车厢里,与八腿猫相对无言。 八腿猫看了看杜冰鸿又再看看海飘。 在途中,海飘一直都在小心照料杜冰鸿。 杜冰鸿叹了口气,道:“杜伯伯不会有事的,小娃娃别哭!” 海飘一怔,忍不住说道:“我几时哭了?” 杜冰鸿道:“虽然你现在没有哭,但杜伯伯早已看出你想哭,对不对?” 海飘想说不对,但又说不出口。 一时间,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哭了。 杜冰鸿虽然身受重伤,但却反过来安慰海飘道:“你要振作一些,别垂头丧气啊!” 海飘眨了眨眼睛:“现在究竟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 杜冰鸿哈哈一笑。 可是,他笑声未已,却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噢!” 一声闷响,杜冰鸿的嘴里吐出鲜血。 八腿猫忍不住道:“你最好别说话,否则我会点你的哑穴!” 杜冰鸿白眼一翻,嘴里不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突然车厢外一人冷冷道:“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点他的哑穴。” 杜冰鸿凛然一惊,突然喉头一堵塞,哑穴已然被人制住。 车厢门还没有打开,对方竟然能隔物点穴,而且认穴手法奇准,这份身手确属惊人。 八腿猫也是一凛。 只听得车外那人冷冷道:“把他抬进屋子里,病人的话,我从不想听。” 把杜冰鸿哑穴点住的人,原来就是缪决。 郎如铁叹了口气,喃喃道:“江湖上的怪人实在太多……” 老尉迟接道:“不错,简直是多得混帐之又混帐!” 缪决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研究着杜冰鸿的伤势。 过了片刻。他才道:“伤势非轻,但他在我手里决死不了!” 八腿猫松了口气:“如此最好。” 老尉迟却有些冷笑道:“什么如此最好?他“伤势非轻”还说如此最好?你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 八腿猫嘿嘿一笑:“我不是个人,是猫,有八条腿的猫。” 老尉迟冷冷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就算有八千条腿也都会给我砸断!” 八腿猫道:“这可不好玩。” 老尉迟闻言、突然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在老夫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先砸掉你两枚猫牙再说!” 海飘见老尉迟大动肝火,不禁吓了一跳。 但是,更令海飘吃惊的,是老尉迟不但声势汹汹,而且说打就打,他竟然真的向八腿猫挥掌拍击。 他这一掌真是快得惊人。 八腿猫的脸色也已变了,老尉迟这一着,显然令他大感意外。 虽然他的反应也绝不稍慢,身形一侧,堪堪闪避过去,但是老尉迟的行动却已使他惊出一身冷汗。 老尉迟双掌扑了个空,但他的身仍然如矢剑般向前冲去。 海飘大感奇怪,这个老人莫非有点发疯了? 伏! 伏! 劲力沉雄,去势猛烈的两掌。虽然扑了个空。但老尉迟非但没有减弱掌力,反而把掌上的劲度更加添增了几分。 八腿猫虽然惊魂未定,但他毕竟并非呆子,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明白老尉迟为什么突然要向自己下手。 老尉迟真正攻击的对象,并非八腿猫而是八腿猫背后的人! 刹那间,八腿猫的背上又再惊出第二次冷汗。 原来在他的背后,有一双黑漆的瘦爪,直向八腿猫的背心攻击。 这两爪劲力阴柔,无声无息,竟连八腿猫这等轻功高手也无从察觉。 倘非老尉迟突然发难把他惊走,他还不知道背后竟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杀手。这一瞬间的变化实在惊人。 郎如铁冷冷的盯着那杀手。 他知道这杀手并非寻常之辈,但他对老尉迟却具有极大的信心。 (二) 雪中,四掌相交。 本欲突击八腿猫的,是一个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怪物。 但无论他是人也好。是妖怪也好,老尉迟都不怕,这个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他不畏强悍这种脾气,却有如初生之犊。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世间上有“鬼怪”这一回事。 四掌相拚之下,老尉迟突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对方掌上阵阵威胁过来。 老尉迟吸了口气,运功抗御。 他非但抗御,而且更采取主动,务求把对方压倒。 他的好胜心还是和年青时那般强,而他的武功却也比年青时精进极多。 缪决正把杜冰鸿抬进屋子里,突然冷冷道:“郎如铁,屋子里有个混帐的东西钻了进去,你去打发他。” 郎如铁悠然一笑:“想不到连拿耗子的工作也要由我负责。” 海飘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说道: “你本来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所以拿掉这些耗子,你是最适当的。” 郎如铁淡淡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驾我是一条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八个字谁不知道? 但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闲事。因为就算郎如铁不去对付屋子里的“混帐东西”,那“混帐东西”也已开始对郎如铁不客气了。 嗤! 一个绿袍怪人,一根青铜长矛,同时向郎如铁迎面扑去。 长矛直刺郎如铁的心脏。居然一下子就想把他变成一具尸体。 郎如铁居然不闪避,只是用左手轻轻一拨。 海飘大为吃惊。 他不想活了? 难道他还这么一拨,就能把长矛拨开?那简直是不可能。 但海飘错了。 在她想像中不可能的事,偏偏就立刻呈现在她的眼前。 郎如铁居然把长矛拨开,而且右手随即欺身而上,疾拍绿袍人的一张怪脸。 绿袍人发出一声怪叫,蹲身闪开郎如铁这一掌,随即连环五腿向郎如铁的下盘进攻。 这五腿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虚着。 真正致命的袭击,是在这五腿之后的五颗毒珠。 郎如铁冷笑,身形左闪右缩,闪开了五颗毒珠。 绿袍人五珠未奏功,青铜长矛再刺郎如铁的小腹。 一刺不中,再刺。 再刺不中,更连发十三招! 每一招都比前一招更凶,其急如电,其势如虹。 在绿袍人刺出第十二招的时候,即如铁的英雄枪也已出手。 他不能再让绿袍人寸寸紧逼。 嗤!嗤! _双方都同时发出了一声冷喝,英雄枪与青铜长矛,在半空中交击,溅出一蓬星火。 绿袍人又再大喝。 “杀!” 好响亮的一个“杀”字! 海飘的心跳加速! 她忽然发觉自己很关心郎如铁,虽然他们的相识还只是很短暂。 绿袍人大声喝出这个“杀”字,她担心郎如铁真的会死在对方的长矛下。 郎如铁没有被杀。 反而高声大喝的绿袍人。忽然就像一支中了箭的狐狸般,“噗”的一声倒了下去。 海飘只见枪矛交击。绿袍人正杀气滔滔之际,英雄枪已比青铜长矛更快一着,刺穿了绿袍人的咽喉。 海飘忍不住脱口道:“刺得……” “好”字还未出口,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那个“好”字再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神态冰冷严肃的妇人,而这个妇人就是陶大妈! 陶大妈! 海星堡四大妈之一的陶大妈竟然来到了雪城!她的目的不问而知,是要把海飘带回海星堡。 这是海飘最不高兴的事。 陶大妈冷冷的走到海飘的面前,道:“你大不像话了,害得你爹爹连饭都不想吃。” 海飘嘟起嘴,道:“爹爹内功深湛,就算不吃几天饭也不会饿坏的。” “胡说!”陶大妈道:“做女儿的岂可说这种话,那是大大的不孝顺。” 海飘道:“我只想到外面走动一下,又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陶大妈冷笑:“女儿家独自在外东闯西荡的,怎么会没有危险?外面的坏人多如牛毛,又没有人保护你。” “不!你说错了!”郎如铁淡淡一笑:“我会尽全力保护她。” 陶大妈沉着脸,冷冷道:“你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不错。” “你可知道自己已闯下了大祸?” “怎样才算是大祸?”郎如铁悠然道:“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也许经常闯祸,甚至天天闯祸。而闯的祸事越来越大,越弄越凶,可是我却不觉得那是闯祸。” 陶大妈道:“只怕等你知道自己闯的是什么祸事的时候,你已命丧黄泉!” 郎如铁耸耸肩:“你认为我现在闯了什么大祸?” 陶大妈冷冷道:“你同时得罪了两个你惹不起的人。” 郎如铁道:“你指的是谁?” 陶大妈冷冷一笑:“那是海三爷。” 郎如铁道:“还有另一个是谁?” 陶大妈道:“是强秦帮帮主!” 郎如铁淡淡一笑道:“你认为在下得罪海三爷和强秦帮帮主,是一个无可补救的大错?” 陶大妈道:“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郎如铁道:“秦大官人与在下也许有些隙怨,但我可没有开罪过海三爷。” 陶大妈沉着脸,道:“你掳去了他的宝贝女儿,只是这条罪就已足够让你死一千次。” 郎如铁笑了起来。”他可不是个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罢,只不过和海小姐到外面逛逛,他居然就要我死一千次?” 陶大妈冷冷道:“你别装疯,现在就已够你瞧的了。” 郎如铁道:“你打算揍我?” 陶大妈道:“不必我动手。” 郎如铁目光一闪,道:“你已有了很好的帮手?” 陶大妈摇摇头:“要杀也好,要揍也好,都不必我动手,但杀你和揍你的人,都与本姑奶奶全无关系。” 郎如铁指着躺在地上的绿袍人,道:“他好像不是中土人氏。” 陶大妈道:“当然不是。” 郎如铁道:“难道是鬼域的杀手?” 陶大妈淡淡道:“你总算猜对了。” (三) 老尉迟与另一个鬼域杀手的剧战仍在持续。 鬼域杀手的武功别具一格,走的尽是阴柔恶毒的路子,格式诡异多变,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但老尉迟早已习惯与邪魔妖道上的高手作战,经过一番剧战之后,鬼域杀手已无所施强技.节节败退。 老尉迟不再犹豫,双掌压力倏增。 “蓬”的一声闷响,鬼域杀手又死一人! 陶大妈冷冷一笑,对郎如铁说:“难怪你如此猖狂,原来连奴仆都有很不错的武功。” 老尉迟飞起一脚,把鬼域杀手的尸体踢开,对陶大妈大声道:“你是否也想试一试?” 陶大妈道:“本姑奶奶随时奉陪,但现在不行!” 八腿猫哼一声:“什么随时奉陪,但又现在不行。简直是废话!” 陶大妈道:“难道你没有看见鬼域杀手已大群出动,咱们若在这个时候拚命,岂非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 蓦地,一把沙哑森冷的声音响起来,冷冷道:“本大王必然会把你们一网打尽,你们等着瞧好了!” 八腿猫悚然大吼道:“是鬼域之王赖隆?” “你也知道我就是赖隆,总算你还有点见识!”赖隆果然出现了,他的脸色森冷得就像一具已在地底下埋藏了几百年的僵尸。 海飘不禁为之花容失色。 她毕竟是个千金小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这么恐怖的一张脸。 赖隆冷冷的走到那辆马车前,突然伸手一拍。 他这一拍,看来毫不着力,但那辆马车竟然立刻就像是纸糊似的,登时四散分裂。 马儿受惊,仰立嘶鸣。 赖隆嘿嘿一笑,嵌满毒钩子的左手居然又向那匹马儿挥击出去。 郎如铁大喝:“住手!” 两个字说话之间,他的人已如箭射出,英雄枪也疾刺赖隆的胸膛! 没有人能漠视这一枪。 就连赖隆也不能。 他是鬼域之王,但他绝不希望自己已真的会变成一只鬼。 他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就绝不能再向那匹马下毒手,否则他的胸膛立刻就会穿出一个血洞。 铿! 鬼域之王的左手的毒钢球猛然向英雄枪撞去。 两股大力相撞之下,两人各自后退三尺。 赖隆睑色微微一变。 郎如铁冷笑道:“马儿。你要滥杀无辜,这里可不是苗疆鬼域。”。 赖隆嘿嘿一笑:“姓郎的,你今天死期已到,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郎如铁冷冷道:“你在苗疆也许可以称雄一时,但在中原武林,绝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 “废话!”赖隆脸上杀机倏现,大喝道:“杀!” 苗疆鬼域十二恶虽已有两人被杀,但余下来的恶鬼毫不畏惧,一经鬼王下令,立刻向郎如铁等人不顾一切的展开追杀。 老尉迟大笑:“好!来得好!反正俺已手痒痒,正好杀几只小鬼舒展舒展胸中闷气。” 陶大妈压低声音,对海飘道:“这一下子,正是咱们逃走的大好机会,还不快走?” 海飘脸色苍白,不住的摇头:“不!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独自离去,那太不讲义气了。” “跟这些人谈什么义气,你真是个傻丫头。” “不!”海飘的态度,表现得更坚决:“假如要我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偷生,我宁愿死!” 她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胸膛挺起,身子站得笔直,看来无论是谁都休想令她改变主意。 陶大妈一阵发呆。 “唉!你太不懂事……” 海飘道:“也许我的确不懂事,但我知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做错。” 陶大妈正想再说几句,背后突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响。 飒!飒!飒! 三支锐利的毒弩.品字形般从背后向陶大妈的背心部位射去。 陶大妈一声暴喝,头也不回反手就连发三刀,她用的是雁瓴刀,刀法轻巧灵活,但动力也极为不弱,不容轻视。 三支毒弩同时被击落。 陶大妈冷笑,刀势如电,向后反击。 袭击陶大妈的,是鬼域十二恶鬼中,相貌最端正的一位。 但这个相貌“最端正”的恶鬼,他的容貌,仍然是令人在大白天的时候吓一大跳。 陶大妈刀势极快,刀光迅急而灿烂。 那恶鬼人称“快爪”,除了擅用暗器毒弩之外,他的爪法也是快而凶狠,在他的双爪之下,已不知多少人枉送了性命。 陶大妈刀法虽快,但比起“快爪”竟然还是慢了一点。 就在电光右火之间,“快爪”的左爪已搭着了陶大妈的右腕,顺势一扯! 陶大妈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右腕鲜血飞溅,在半空中洒下了一阵血雨。 “快爪”发出阴沉的笑声。爪风呼啸,声势更是惊人。 刀仍在陶大妈的手中,但她的刀法却已明显的缓慢下来,不再具有刚才般强大的威力。 “快爪”的双爪,仿佛从四方八面从天而降,又再疾插陶大妈的咽喉。爪未到,森冷的寒意已砭人肌肤。 陶大妈惊喝一声,反腕一刀向“快爪”的双爪削去。 她这一刀已不能算慢,但“快爪”的爪却比她的刀更快。 眼看陶大妈立刻就要命丧黄泉,蓦地.一道剑影凌空飞射而至,直向“快爪”的脑袋上仰头罩下。 那是海飘的飞星剑。 “快爪”似是未曾料到海飘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剑法,顾不得去伤害陶大妈,先求自保。 陶大妈死里逃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自问绝非庸手,仍然不是眼前这个恶鬼之敌,由此可见,鬼域杀手绝对不容易对付。 海飘虽然一剑替陶大妈解围,但她的剑法有多少斤两,陶大妈是知道的.“快爪”的武功,肯定在海飘之上。 果然“快爪”虽然一时间被海飘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但继续接战之下。终于发觉海飘的剑法亦不外尔尔而已。 “快爪”狰狞一笑,双爪猛向海飘腰腹袭击。 突听一人怒吼道:“好大胆的小鬼,竟敢对海小姐无礼,吃俺一斧!” “快爪”悚然一惊,原来是老尉迟已拿起巨斧,向他的背部直砍过去。 老尉迟从不暗箭伤人,在这个对候,他仍然事先向“快爪”提出警诫,不啻是叫他小心防范。 “快爪”见老尉迟气势不凡,知道这个老人绝非易惹,不由抖擞精神,悉力应付。 一时间,形势大为混乱。鬼域群魔受了强秦帮的摆布,欲追杀郎如铁等人而后甘心,目下形势鹿死谁手,尚难预料。老尉迟很快就与“快爪”缠斗在一起。 陶大妈吸了口气,对海飘道:“你真的不走?” 海飘毅然回答:“宁死不走。” 陶大妈叹息一声,半晌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无法阻止,既然如此,咱们跟这些恶鬼拚了。” 海飘大喜,在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不少! 这是极凶险的一战。 八腿猫轻功极为高明,假如他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的话,他必然可保平安大吉。但是他并没有走。 他也和海飘一样。 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郎如铁。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条猫,而是一个有热血,有种的汉子。 苗疆十二鬼来势汹汹,但他们所遭遇到的反击力量,却在他们估计之上。 赖隆是鬼域之王,也是群魔之首,他最大的目标当然是杀郎如铁! (四) 假如把赖隆这个人分开左右两半岸的话,那么这人最可怕的应该是左方的一半。 他的右限已瞎,余下来用一支左眼凶芒毕露,简直就不像是属于人类的眼睛。 不但不象人,连野兽的眼睛都不象。 那只能用“妖魔鬼怪”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的眼睛,仿佛光是这一支眼睛,就可以把任何人都噬进肚子里。 赖隆的左手虽然没有手指,但嵌在他左手上的一支毒钩钢球,每年都已勾走了不知多少人的魂魄。 郎如铁虽然不怕邪魔鬼怪,也不相信什么邪魔鬼怪的传说,但对赖隆狰狞丑恶的长相,仍然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郎如铁不喜欢看见这种人。 但赖隆今天显然是把他缠定了。唯一可以令对方不再纠缠的办法,看来除了逃之夭夭之外,就是把他变成一只真鬼! 赖隆的招式,精狠绝辣,而且每一招出手。完全不按常规,有时候分明是一脚踢过来的招数,在霎眼间却可能会变成一头向对方撞过去、变成了用铁头功! 他的铁头功练成怎样,郎如铁完全不知道。但对方既然敢把头颅作为武器,他的脑袋当然坚硬得很。 郎如铁曾见过有人用铁头功,活活把一条大黄牛撞死。 郎如铁不敢领教,“以身试头”未免太冒险,也太笨。 他不怕冒险。 但他却不想干笨事,有人认为冒险本来就是一件笨事,但郎如铁并不这样想。 他认为冒险的事并不一定是笨事。而干笨事的人却未必是在冒险。 所以,笨事绝不能与其他的事混为一谈,笨事就是笨事,如无必要,笨事还是少干一些的好。 赖隆不愧是苗疆第一高手。 他在苗疆是否武功第一,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最少在苗疆是没有多少人敢反对。 他们就算不怕赖隆,也不敢对血雾坡鬼域群魔公然挑战。 所以,赖隆已是“苗疆第一高手”。 郎如铁现在心里想着的,就是怎样把这个鬼域之王的脑袋刺穿一个洞。 赖隆的招式看似杂乱无章,但也正唯如此,别人要找出他的破绽,也就倍感困难。 天下间没有决无破绽的武功。 赖隆的武功也是一样。 他不是神,也不是一支真正的鬼,他只不过是一个武功极高的苗人而已。 他的武功一定有破绽,他的脑袋一定可以被英雄枪刺穿一个血洞。 郎如铁忽然觉得自己信心十足。 他的信心越大,也越镇静。 虽然赖隆的攻势越来越是猛烈,但英雄枪却有如一柱擎天,完全不为所动。 赖隆的额上开始冒汗。 郎如铁冷冷道:“看来你的确不是邪魔鬼怪,据说鬼怪是不会冒汗的。” 赖隆咬牙道:“你很快就会永远不冒汗。” 郎如铁冷笑,手中一紧,英雄枪突然就象奇迹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里,在赖隆的脑袋上刺穿了一个洞。 赖隆倏地惨笑。 “刺得好。” 他伸手向自己的头顶上一摸,摸出了一手血浆! 他的笑声更响亮,整个人就象疯了一样。 “刺得好,刺得好……” 虽然他嘴里这叫“刺得好”,但在他唯一的独目里,他的眼神却是充满惊惶,充满绝望。 郎如铁缓缓后退,脸上的神色一片淡漠。擒贼先擒王,这一战,他们已稳操胜券。 但他们消灭的只不过是苗疆鬼域群魔,而他们的最大敌人,却是强秦帮! 雪纷飞,鬼域之王各登鬼禄。 赖隆的死亡,对于整个武林来说,是一件值得额首称庆的事。 鬼域群魔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战他们竟会伤亡惨重,损兵折将。 但陶大妈却在这一场大混战中,身受重伤。 她的额上中了一刀。 这一刀有多深,连海飘都无法清楚看见。 她立刻把缪决拖出来,要他马上给陶大妈医治。 陶大妈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缪决一见之下,连脸都焦黄了。 “这女人难救,难救!” 海飘急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她的伤势治好。” “治个……”缪决忽然光起火来,但最后还是没有把那个“屁”字说出。 海飘毕竟是个女儿家,缪决再不君子,再不道德,也不能在女儿家的面前如此失礼。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她的脑袋已几乎被齐中劈开,就算真的是华陀再世,也决难把她的性命挽救。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海飘呆住了。 她很哀伤,但她没有流泪。 流泪于事无补,陶大妈的死亡,更激发起她要对付强秦帮的决心。 陶大妈终于死了。 没有人能挽救她的性命,那一刀是绝对致命的。 虽然苗疆十二鬼已全军尽没。但郎如铁并不感到高兴。 秦大官人借刀杀人失败,他一定还会更进一步,采取更凶狠的打动。 幸好郎如铁早已有所准备。 他本来就是不惜牺牲一切,随时准备与强秦帮决一死战的。 但除了强泰帮之外,他还有重重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海飘从海星堡中带出来。 只有郎如铁和老尉迟知道。 老尉迟对郎如铁所干的事,并不表示赞成。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忠于郎如铁。 就算郎如铁要到海底抓一条鲸鱼,他也不会反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协助郎如铁。 他这种做法也许是对的,但也许是错的。 现在,郎如铁的敌人真不少—— xmwjw扫描,jycy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八章 暗算 (一) 夜已深,但雪梅楼内,仍然灯光辉煌,顾客并未完全散去。 虽然近日以来,雪城已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尤其是雪梅阁,但这里的生意仍然和平时一样,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郎如铁也在这间酒家中,桌上有佳肴美酒,灯下有绝色佳人。 海飘就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他们的态度并不能算是亲热,但别人若知道这个少女竟然就是海星堡堡主唯一的女儿的话,一定难免会吓了一跳。 海三爷在北方武林,几乎已不是个人,而是个神。 不过。他们并不是单独相对,在他们的身旁,还有老尉迟和八腿猫。 至于杜冰鸿,他的伤势已有好转,但目前还绝不适宜到外面走动,更不能吃肉喝酒。 杜冰鸿伤势未愈,缪决一直都陪伴着他,宁愿在他的床边吃狗肉。 杜冰鸿虽然对于狗肉也很有兴趣,但缪决连一小块也不肯给他尝试。 “你若吃狗肉,就会死得莫名其妙,你懂不懂?” 杜冰鸿不懂。 但无论他懂也好,不懂也好,他现在唯一可以吃的是素菜,唯一可以喝的就是清水! 满满的一坛酒,只剩下了一小半。 这坛酒份量非轻,已可把十个人同时灌醉。 但郎如铁没有醉。 他觉得很清醒,比没有喝酒的时候更加清醒。 当一个人喝了这许多酒,居然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是否已醉? 但无论他是否已醉,最少他的外表看来的确很清醒,绝对不会连筷子和碗子都分不清楚。 海飘也喝,但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清香的热茶。 洒家快要打烊了。 夜半人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清脆,幽怨,动人。 郎如铁的眼色突然变了。 他突然身形掠起,象一阵轻风般穿过雪梅阁的窗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腿猫咬着一根鸭腿子,突然叹道:“跟这种人比轻功,真是笨蛋!笨蛋!” 老尉迟瞪了他一眼,道:“你在骂谁笨蛋!” 八腿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声道:“当然是我,我是笨蛋!我是笨蛋!那又如何?” 老尉迟一楞。 若在平时,海飘看见八腿猫现在这副表情,一定会忍俊不禁的。 但她现在没有笑。 她连一点笑意也没有。 她只是看着那窗户,好象看得有点出神。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郎如铁何以匆匆而去。 郎如铁在屋檐上飞奔。 他在别人的屋子上步行如飞,但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弄出来。 他循着琴音的方向而去,他知道这些琴音是谁奏出来的。 虽然他惊诧、虽然他绝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遇见她,但他也不愿意逃避。 当然这琴音传到他耳边的时候,他就想起了一张雪白的脸,和一蓬乌漆发亮的头发。 那是一张他想忘记,但却永远也忘不了的脸。 甚至是她的名字,都好像已变成了一根要命的钻子,不断的把他钻蚀。 有时候,郎如铁觉得自已已被钻得完全空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她的名子就是白盈盈。 郎如铁永远不会忘记白盈盈。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白盈盈的琴声。 江湖上,知道白盈盈这个名字的人很少。 但提起了白圣山,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由圣山就是白盈盈的父秦,也是铁鲸门的总门主! 铁鲸门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灿烂辉煌的日子,但随着白圣山的逝去,这段日子的灿烂辉煌,也相继消失。 郎如铁一直暗恋白盈盈,但白盈盈却另有意中人。 然而.造物弄人,白盈盈也是暗恋,她所喜欢的男人却又爱上了另一个少女。 他们彼此都很了解对方,但却同样都是情场上的失败者。 白盈盈的意中人是她的师兄柳平彦。 柳平彦也是郎如铁的朋友。 他们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就算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柳平彦也绝不会跟郎如铁争夺白盈盈。 因为他喜欢的不是白盈盈而是海飘! 柳平彦曾到过海星堡。 他到海星堡,可以说是误闯禁地,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星堡在什么地方,而且也没有打算去海星堡。 可是,在命运的安排下,他来到了海星堡,结识了海飘。 自此之后,他们曾见面不下七八次。 但最后,柳平彦却失踪了。 他再也没有去找海飘,就象气泡般消失掉。 海飘想念他。 但她对柳平彦的想念,并没有涉及“情”字。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柳平彦已经死了。 柳平彦是怎样死的? 她不知道。 她只想到外面走走。 现在,她总算有机会了,把她从海星堡带出来的,就是郎如铁。 虽然她与郎如铁相处的日子还是相当短暂,但他已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袅袅琴音,在郎如铁来到了望冰亭的时候,淬然中绝。 虽然郎如铁喝了不少酒,但他的脸看来竟然还是很苍白。 他没有听错。 这是白盈盈最喜欢弹奏的“寒池映月”,这有曲调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白盈盈就在望冰亭下,轻抚琴弦。 郎如铁凝视着她,欲语无言。 白盈盈也看着他。 她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问郎如铁:“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 “我并没有伤害她,也不会伤害她。”郎如铁沉声回答。 “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将会经受不起打击。” “我没有伤害他!” “你说谎!”白盈盈冷冷道:“你为了要替柳平彦报复,什么事也会干得出来的。” 郎如铁苦笑。 “难道你把我看得如此卑劣?” 白盈盈叹道:“你并不卑劣,但心中却有太多的仇恨。” 即如铁道;“难道你不知道柳平彦是怎么死的?” 白盈盈的脸色发白。 “我知道。” 郎如铁咬牙道:“难道你不知道柳平彦死得多悲惨?” 白盈盈的身子在发抖。 她的眼眶已涌出泪光,半晌才道:“他被五马分尸……” 郎如铁突然亮出英雄枪,向雪地上大力插下去。 “难道你对他的惨死,竟然无动于衷么?” 白盈盈怔住。 她无法反驳郎如铁。 她知道郎如铁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郎如铁与柳平彦之间的友情是何等深厚。 良久,白盈盈才道:“就算你要找海三爷报仇,也不应该把他的女儿牵涉在内啊。” 郎如铁冷冷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海飘是无辜的。” 白盈盈道:“既然如此,你何苦还要欺骗这个小女孩?” 郎如铁冷冷道:“我没有欺骗她,我把她从海星堡带出来,就是不想她留在海星堡这个可怕的地狱。” 倘若有人听见郎如铁的说法,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疯子。他竟把海星堡形容为一座“可怕的地狱!” 白盈盈的脸色骤变:“难道你要血洗海星堡?” 郎如铁冷然道:“若不血洗海星堡,柳平彦在九泉之下,又焉能安息?” 白盈盈道:“你已决定如此?” 郎如铁道:“势难改变。” 白盈盈黯然无语。 仇恨,就像一把巨大的铁锁,当它牢牢锁实的时候,想把它解开并不是容易的事。 海三爷为了阻止女儿与柳平彦来往,竟然把柳平彦五马分尸,的确未免手段太过残酷。 但郎如铁计划血洗海星堡,他的手段又是否同样残酷? 白盈盈的劝告完全无效,她终于离开了郎如铁。 郎如铁目送她飘然远去,脸上的表情渐渐麻木。 他伸出一双手,凝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笑。 但他的笑声却是酸的。 酸楚的大笑。 充满血腥的一双手。 他究竟是个英雄,还是个魔鬼? (二) 狗肉与酒都已被一扫而空。 缪决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对于杜冰鸿的伤势他也感到非常满意。 他肯定在十天之内,杜冰鸿就会完全复原。 但杜冰鸿却不满意,他不满意的是缪决不肯让他吃狗肉,更不准许他喝酒。 不过,对于缪决的医术,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缪决喝完了酒,忽然听见了一阵奇异的声响。 沙!沙!沙! 沙!沙!沙! 他嗅到了一阵腥味。 杜冰鸿忽然惊呼道:“蛇啊!是青竹蛇!” 缪决猛然一惊。 杜冰鸿的颈际,赫然出现了一条青竹蛇。 缪决一声大喝,双指迸伸,疾向青竹蛇七寸上捏去。 他擅长点穴功夫,指上造诣自当非同小可。 青竹蛇被他用力一捏,竟然差点被捏开两截,由此可见,缪决的指劲实在很惊人。 但杜冰鸿的脸色已然大变。 他已被毒蛇咬伤,如不立即治疗,性命将极为危险。 缪决正欲从怀中取出解毒灵药,背后忽然一阵寒风扑至。 嘶! 一把锋利而薄的长剑,从背后击到缪决的身上。 好快的一剑。 缪决大吼一声,身形急向左侧闪避。 幸亏他身手不慢,否则这一剑当场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杜冰鸿的脸色已变成死灰色,额上冷汗如酱,他双手虚抓挥舞,神态痛苦已极了。 缪决怒喝:“好卑鄙毒辣的手段!” 只听得对方冷冷道:“方某杀人,本就不择手段!” 缪决骇然道:“方杀?” “正是方杀!” “呸,拿命来!”缪决身形急沉,突然一指向方杀的左胁击去。 方杀双腿纹丝不动,剑走偏锋,疾刺缪决的右臂。 剑风嘶嘶作响,夹着杜冰鸿的呻吟声,倒令缪决为之心神大震。 他没有轻敌。 但方杀的剑锋,贯注了坚强的内力,整个人都充满杀气,就象是一团烈火。 缪决没有击中方杀。 他并非退缩,而是方杀的剑锋已牵动着他的右手,令他不由自主的把攻势改为守势。 方杀的瞳孔在收缩。 他的剑网也在不断地收缩,就象是一只巨大的魔掌,捏着了缪决的咽喉,而且压力越来越大。 剑锋杀气逼人,缪决若杀不了方杀,就一定会死在方杀的剑下,缪决当然不甘死在方杀的手里。 虽然他明知方杀的剑法极为厉害,但他绝对没有逃之夭夭的打算。 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必须保护杜冰鸿的安全。 但现在,非但杜冰鸿极其危险,连他也陷入凶险的生死关头。 方杀连发十剑。 他每一剑都凶悍凌厉,招招俱向缪决的要害下手,虽然这十剑未能伤害缪决,但他却已取得了绝对性的优势。 缪决脸色大变,节节败退。 方杀没有放松,步步紧逼。 缪决又惊又怒,喝道:“老子跟你拼了!” 缪决的武功并不弱,而且他看来虽然毫不起眼,但却是练武奇材。 假如他不是花费了大多的时间去钻研医术的话,他的武功一定比现在更高。 但现在,他却处处受制于方杀。 方杀一剑在手,杀气严霜,手下绝不留情。 缪决虽然想跟他拚个同归于尽,但无奈却是力不从心。 飒! 方杀冷冷一笑,刺出了第十一剑。 这一剑更快,更狠。 缪决突觉喉管一阵冰冷,他的心也同样冰冷。 方杀迅速回剑,当缪决喉管刚冒出血的时候,他的人已离开了这座屋子! 方杀杀人,干净俐落。 无论他用的武器是棒也好,剑也好,都同样可怕,同样要命。 缪决绝非庸手。 但遇上了方杀,就只好算他倒霉。 当他“噗”声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蓦然发觉,郎如铁,老尉迟等人回来了。 他们回迟了一步。 当郎如铁着见缪决卧倒在血泊之际,方杀踪迹已沓。 郎如铁急急扶起缪决。 但缪决已无言。 喉管被切断,“夫复何言”? 老尉迟气得浑身发抖。 缪决已然咽气,但他的手中,却紧握着一个细小的药瓶。 八腿猫突然“唷”的叫了起来,道:“不妙,杜老儿中毒。” 郎如铁一看之下,知道中了蛇毒。 杜冰鸿身上的蛇毒已发作。随时都可能归登极乐。 老尉迟毫不犹豫,立刻就把缪决手中的药瓶拿过去,迅速把瓶中的药丸送进杜冰鸿的嘴里。 老尉迟并不笨。 他没有猜错,缪决手中的药瓶,是专解蛇毒的灵药。 但药瓶中至少还有十余颗药九,竟要服下多少才对呢? 老尉迟不知道。 但形势已是如此危急,他唯有把瓶中药丸全部塞进社冰鸿的嘴里。 杜冰鸿福大命大,居然又在死里逃生,反而缪决要死在方杀的剑下。” 这是否冥冥中早有安排呢? 秦大官人一直对郎如铁采取主动的攻击,而海三爷又已把郎如铁视为仇敌,看来郎如铁的祸的确闯得不小。 在缪决被杀之后,雪城居然难得有两天平静下来。 但这是真正的和平吗? 当然绝不! 就算秦大官人不再找郎如铁,郎如铁也绝不肯放过强秦帮。 就算海三爷不顾追究“女儿被掳”这一件事,郎如铁也要海三爷血债血偿! 也许有人会觉得郎如铁是个呆子。 即然他一直暗恋白盈盈,而海三爷把柳平彦杀掉,正是郎如铁乘虚而进的大好机会,他又何必惹上这许多烦恼呢? 但郎如铁的想法却并不如此。 他不想乘虚而进,而且他已看出,虽然自己对白盈盈一往情深,但白盈盈只喜欢柳平彦,虽然柳平彦已经死了,但现在仍然没有人能代替他这个位置。 就连郎如铁也不能。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 但在另一方面,柳平彦是他的生死之交,他绝不能把柳平彦的血海深仇,置诸不理。 他要血洗海星堡。 但他“血洗海星堡”并非见人就杀,而是针对海三爷与及海星堡中素以凶残称著的若干高手。 陶大妈虽然是海星堡中人、但郎如铁并不想杀她。 但她到底还是死了。 至于杜冰鸿,他是海三爷的挚友,但这个“雪中雄”与郎如铁无仇无怨,郎如铁也不想杀他。 非但如此,郎如铁还在危险关头,全力保护杜冰鸿。 而海飘,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但在郎如铁的眼中,她仍然只不过是个小女孩。 郎如铁不明白柳平彦何以会爱上了这个千金小姐。 但他不必明白,只要知道柳平彦很喜欢她便已足够。 所以,他不但不伤害海飘,而且还要把她从海星堡里带出来。 他不希望海飘看见海星堡变成一个地狱。 “可怕的地狱” (三) 当海飘嗅到春天气息的时候,桃花已在园中盛开。 这里是西香园,也是雪城最美丽的一间酒家。 这里的修饰虽然比不上雪梅楼的富丽堂煌,但却别具一番幽雅的气派。 海飘很喜欢西香园,她认为这里比雪梅楼好得多了。 严寒好像已成为过去,漫长的冬子终于被春风驱走。 她是和老尉迟,八腿猫,杜冰鸿一起来到这里的。 但郎如铁却不知其踪。 老尉迟对海飘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吃什么尽管嘱咐这里的掌柜,他是俺的记名弟子。” 海飘嫣然一笑。 但在这一阵笑容之后,海飘又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海飘缓缓道:“他要去对付方杀。” 老尉迟一凛:“你怎么知道?” 海飘咬了咬牙,说道;“是他告诉我的。” 老尉迟面露狐疑之色:“他怎会告诉你这件事,你撒谎。” 八腿猫突然道:“不是郎如铁告诉她,而是我。” 老尉迟冷哼一声:“偏就是你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八腿猫道:“怎能算是胡说八道?他去杀方杀,又不是天大的秘密,难道你以为可以把这件事情永远瞒住海飘?” 海飘大声叫嚷道:“他要去杀方杀也好,要去投崖自尽也好,都与我没有关系,又何必故作神秘件?” 八腿猫道:“你现在已知道,又何神秘之有?” 海飘咬了咬牙道:“但他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却象小偷般偷偷摸摸的去对付方杀?” 八腿猫叹了口气:“他是害怕你担心啊。” “笑话!”海飘冷笑道,抖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为他担心,他若是死在方杀的手下,那才活该!” 八腿猫勃然变色:“这句话你后不后悔么?” “不后悔。” “没你娘鸟兴,混帐!”八腿猫居然大动肝火,一个耳光就向海飘刮去。 海飘一闪。 但八腿猫的去势仍然没有收敛,继续向前疾驰八尺,呼的一掌拍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这一掌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那人的脸孔却已像捣翻了的辣酱,火辣辣的,血腥满面。 “你是谁?竟敢伏在这里窃听老子讲话。” 八腿猫居然色声俱厉,一张睑孔带着说不出的威严。 海飘笑了。 八腿猫的睑孔越是“威严”,但在海飘的眼中看来,却是越更滑稽。 那人吓了一跳。 他又惊又怒,半晌还说不出一个字。 八腿猫冷冷一笑,突然双指向前虚插,说道:“你再不说,老子就把你的一双贼眼珠挖了出来。”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笑道:“小的姓海……” “姓海?”八腿猫微微一怔,瞧了海飘一眼。 但海飘却摇摇头,表示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八腿猫冷冷一笑,问道:“你姓海,名字呢?” “我叫海天生。” “海天生?”八腿猫再瞧着海飘。 海飘仍然摇头。 她从来都没有听过海天生这个人的名字。 火腿猫挺起胸膛,沉声问道:“你是从那里来的?” “海星堡。” “当真?” “当然不假。” 八腿猫冷冷一笑:“他妈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胡扯?” “胡扯”二字才出口;海天生的胸膛又再连吃七八拳。 这七八拳打得不轻,直把海天生打得吐血。 八腿猫头眉一皱。 “你只不过是个脓包,胆子虽大,武功却是不堪一提!” “小的,……不懂武功……” “不懂武功?”八腿猫冷冷道:“你说是从海星堡来的,怎么不会武功?” 海天生哑然。 八腿猫朝海飘冷哼一声,道:“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把你一掌劈死,也省得我多费手脚。” 海天生脸色大变,连忙叩头道:“大爷饶命,小的说话了……” 八腿猫本已扬起右掌,闻言住手,冷冷笑道:“这次你若再胡扯……” “小心!”老尉迟突然大喝。 八腿猫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海天生突然双袖一扬,十二点寒光直向他的胸腹要穴射去。 八腿猫轻功高明,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也防不胜防。 “唷!” 八腿猫一声惨呼! 十二枚兰芒闪闪的毒针,已射进了他的体内。 海天生目露得意之色,再加一掌。 “叭!” 八腿猫这一次所吃的苦头,简直比河马的头还更大。他身中十二枚毒针之后,还要再挨一掌,立刻变成断线风筝,神态狼狈已极。 海飘怒道:“好卑鄙的手段,你是谁啊!” 她的剑已亮出,而且飞星剑法也已施展。 那人当然并不姓海。 他冷笑道。“在下乃强秦帮第二号杀手。” 老尉迟睑色一沉,冷冷道:“千手飞魔南宫鹤?” “不错,区区正是南宫鹤。” 强秦帮非但要杀郎如铁,而且更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即使是八腿猫,老尉迟等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南宫鹤本是南宫世家子弟。 但是,想不到他居然也成为了强秦帮的一份子。 由此可见,强秦帮的势力,实在已远在一般人意料之外。 老尉迟双斧齐出,冷冷道:“十八年前,俺与你叔父曾有数面之缘。” 南宫鹤冷笑道;“区区的叔父极多,未知你指的是那一位?” 老尉迟道。“南宫雷。” 南宫鹤嘿嘿连声,笑道;“他是个老糊徐。” “放肆!”老尉迟须眉皆竖:“这种话岂可出诸尔等小辈之口。” 南宫鹤看着他,冷冷道:“你也是个老湖徐。” 老尉迟沉下睑,道:“难怪十二年前,南宫雷已对俺说:‘宫儿朽木也!’” 南宫鹤冷冷一笑。难道他就能不朽?他现在岂非已成了一堆枯骨?” 老尉迟道:“如此看来,俺只好代替南宫世家教训教训你这个孽畜。” 呼! 呼! 双斧运用如飞,猛然疾劈南宫鹤。 老尉迟这一双巨斧,已砍杀过不少武林高手。 他的斧法,自非一般泛泛之辈可比。 南宫鹤冷笑,左手一扬,三枚毒针电射而出。 叮!叮!叮! 毒针虽快,但全都不过老尉迟的斧网。 老尉迟大喝道:“孽畜,放下你的脑袋。” 他每说出一个字,就劈出一斧。 斧锋激荡起的劲风,把两人的衣袂都震荡起来了。 南宫鹤冷冷道;“老糊涂果然有两下子……” 他神态嚣张,显然是想激怒老尉迟。 老尉迟真的被激怒了。 他的双斧挥舞更急。 他的攻势是也越来越是凌厉。 南宫鹤号称“千手飞魔”。 他两条手臂上的功夫,堪称出神入化,百变莫测。 但老尉迟根本不理会南宫鹤的双手如何变化,无论对方用拳攻过来也好,用毒针射过来也好,一概不理,依然采取绝对性的攻势。 但他的气力再大,也会用完。 南宫鹤就是等待那一刻的时间,然后给予老尉迟致命的一击。 可是,这一次他犯了一个极大错误。 他用说话激怒敌人,本是一个颇高明的策略,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老尉迟所练的斧法,其中有十三招,是失传已数百年的“轩辕怒斧”。 (四) “轩辕怒斧”是一套斧法的名称,而轩辕怒斧却是三百年前中原十大高手之中排名第三的绝顶高手。 轩辕怒斧三十岁的时候,便已名震江南,但是在三十五岁接二连三吃了五场败仗,他心灰意冷,从此退出江湖。 但不到十年,他又再卷土重来。 在这不到十年的时光,他练成了十三招斧法,以“怒”字为斧法的要诀,每斧发出,都具有极惊人的威力。 结果,不出三年,他就已挤身于当代武林十大高手之之列,而且排名越来越高,成为一代武学大宗师。 但自从轩辕恕死后,“轩辕怒斧”就在人间消失。 谁都不知道老尉迟竟已练成了这一套斧法,只不过这也是近数年来的事了。 老尉迟绝少用“轩辕怒斧”,并不是唯恐别人知道,而是他对这一套斧法的运用,仍未感到满意之故。 但现在,南宫鹤却把他的怒火燃烧起来,这正符合斧法中以“怒”字为诀的要旨。 怒火发作之下,“轩辕怒斧”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一点,是南宫鹤无论如何都料想下到的。 任何人在怒火中烧的时候,都难免会出现错误。 但“轩辕怒斧”的妙处就在这里 虽然怒火中烧会产生错误,但当使用这一套斧法的时候,斧头上的威力却已足够弥补一切的错误。 所以,当别人看来错误越多的时候,这一套斧法的威力也更是庞大,彷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南宫鹤是杀人如麻的杀手,杀人经验极其丰富,但这一次他却上了当。 不是上了别人的当,而是上了自己的当。 老尉迟满身杀气。 他整个人被自己的杀气和怒火所包围着,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模样竟然变得如此骇人。 南宫鹤脸色惨变。 他好像已跌进无底深渊。 他极力想爬出去。 但却是越跌越深。 他号称“千手飞魔”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鹰爪下的小鸡。 老尉迟越战越勇,南宫鹤简直已无还击之力。 但就在老尉迟攻势最猛烈的时候,他突然一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 海飘,八腿猫相顾骇然。 八腿猫虽然身中毒针,已将陷于晕迷境界,但他仍然看见,在老尉迟的背后,不知何时已出了一个脸孔冰冷,身穿锦袍的中年人。 海飘娇叱:“是谁暗施毒手。” 锦袍人冷冷一笑:“是本帮主。” “什么帮主?” “强秦帮主!” 老尉迟血气翻腾,怒目圆睁。 “老秦!你好……毒……” 秦大官人的目光凝注着海飘,一字一定的道:“无毒不丈夫,嘿嘿!” 老尉迟在攻势最猛烈的时候,突然被秦大官人背后突劈一掌,当然形势大大有利于南宫鹤。 南宫鹤松一口气之余,两枚毒针突向老尉迟的咽喉射去。 他的手刚扬起,老尉迟已知道他又要施放暗器。 老尉迟身中秦大官人的背后一掌,便已知道今天只有拼死而战。 他强压住翻腾不已的气血,双斧运用如飞,“轩辕怒斧”依如山洪暴泻,直向南宫鹤冲去。 老尉迟的魔王斧从来都是永往直前的。 他知道在强秦帮的两大绝顶高手攻击下,必无再生的道理。 不但进攻更加猛烈,而且越来越凌厉凶狠。 既然必死,何不找个一起上路的。 他的决定很快,他便不再考虑自己是否可以多活些。 所以,当两枚毒针突向他的咽喉射来时,他并不加以闪避,而且还趁势向南宫鹤挥斧猛劈而去。 毒针已刺进老尉迟的咽喉,但他的双斧依然挥舞不止。 刹那间,南宫鹤又一把毒针急雨般射向狂乱中摇摇欲坠的老尉迟。 他从来都不会退却,更不会在敌手面前就这么倒下。面对射来的一把蓝芒闪闪的毒针,仍然不加闪避。 秦大官人目注着势若疯虎拼命搏杀的老尉迟,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就在这时,老尉迟的轩辕怒斧十三招的最后一招,怒劈天缺已经使出,斧影晃闪双斧隐隐风雷之声直向南宫鹤奔去。 没有人能逃过这一招怒劈天缺,南宫鹤也不能例外。 南宫鹤那双飞舞的出神入化的双臂,此时还在地上颤动呢。 南宫鹤也许还不相信“千手飞魔”已经在江湖上除名。 强秦帮的第二号杀手临死之时,还不明白垂死的老尉迟怎么能够将他杀死。 老尉迟怒目圆睁,缓缓倒下。 老尉迟死了。 “千手飞魔”南宫鹤也死了。 秦大官人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天地一片死寂。 西香园里也是同样的一片死寂。 园中的桃花不少已经枯谢了。 海飘在老尉迟的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半处没有毒针的地方。但却也很少如此干净。 老尉迟死时竟然也是这样干干净净,如果他年幼的时候,不是很顽皮的话,肯定是大人们喜欢的宝贝。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方杀究竟是怎样逼退霍十三刀的挑战。 即使亲手斩断霍十三刀握刀双手的郎如铁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秘密。 霍十三刀已经从江湖上又一次消失了。 方杀对自己所要对付的人,他从不留情。 他是真正的一个杀手而决不是江湖上的英雄,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对自己狠毒。 英雄枪郎如铁现在已成为强秦帮极欲狙杀的强敌。 秦大官人对自己的对手从来就是赶尽杀绝,这个原则的实现从不迟疑。 所以,方杀阴冷地站在大路上,面对着郎如铁到的来到。 三百年来江湖上,真正称得上绝顶高手有几个?没有人真正是天下无敌的。 英雄枪郎如铁不是天下无敌的英雄。 他面对等候已久冷酷无情的江湖第一杀手,依然向前。 他知道真正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决不是这样的,即使在百余年前。 在百余年前,江湖奇侠樊中师天下无敌,三十年来会过不知几许世外异人,各方高手,未尝一败,甚至从来没有人能战成平手,“天下无敌”这四个字,并非他自吹自擂,而是武林中人人公认的事实。 但在百余年前,没有觉得樊中师可怕。 樊中师武功虽冠绝天下,但却从未杀过任何一人,极其量给予顽恶者一顿教训,也就罢手,决不赶尽杀绝,恃武凌人。 但方杀却恰恰相反。 他是个杀手,强秦帮的第一号杀手。 他嗜杀。 他冷酷,绝情。 他的名字代表着血腥,意味着死亡的降临。 没有人会愿意遇见方杀,即使是郎如铁也不例外。 但郎如铁没有逃避。 就算方杀找他,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冷血魔鬼! (五) 和方杀相比,郎如铁显得有点肮脏,他的头发也很散乱就象一个久历风尘的流浪汉! 方杀睑上木无表情。 他冷冷道:“请动手。” 郎如铁把英雄枪从腰间亮出。 刷!刷! 英雄枪猝然伸长两倍,在半空中划了两个圈子! 方杀又冷冷道:“你有把握杀我?” 郎如铁毫不犹豫,立刻道:“有。” “十足把握?” 郎如铁摇头。 他第二次的回答更爽快:“世间上能有十足把握杀你的人,并非没有,但却不是我。” “你认为谁有十足把握?” “霍十三刀!” “霍十三刀?”方杀倏地大笑,道;“你认为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杀我?” “不错!” 郎如铁冷冷道:“可是他现在已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因为他的双手已断。” 方杀目中露出了奇异的神采:“那很可惜……” 郎如铁截然道:“哼!你不配说这句话。” 方杀一怔:“我不配?” “当然不配!”郎如铁的瞳孔收缩,冷冷说道;“你根本就不敢与霍十三刀交手!” 方杀陡地大笑。 “我不敢?你竟敢说我不敢与霍十三刀交手?” 郎如铁的目光比刀锋更锋利:“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方杀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剑已出鞘,又何必多言呢? 方杀的长剑,突然向郎如铁的咽喉疾刺。 剑势奇诡,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袭击郎如铁,倘若郎如铁稍有疏忽,这一剑已足以决定战局的胜负。 但郎如铁没有疏忽。 他知道方杀的剑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就绝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的活路。 方杀的剑招不求好看,只求实用。 他的剑并不是给别人当作工艺品欣赏的—— xmwjw扫描,jycy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九章 搏杀 (一) 方杀的剑永远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杀人。 寒光一闪,方杀的剑尖已刺到郎如铁的喉结穴上。 郎如铁腰一折,英雄枪向上一挺,“叮”的一声,枪尖恰巧碰在剑尖之上,溅出几点火花。 方杀的剑继续急攻郎如铁。 他这一出手不再是一剑,而是七七四十九剑,这四十九剑仿似狂风暴雨,一发不可收拾。 绝少人能抵挡得住这四十九剑。 但郎如铁却是例外。 英雄枪在他的手中,仿佛已变成了一道坚固的围墙,方杀的剑虽然气势汹汹,但仍然无法越雷池半步。 方杀冷笑! “果然好手!” 郎如铁道:“彼此彼此!” 他的枪不再固守一方,枪势一变,宛如风车一般地转动,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 “横扫千军”这个招式虽然十分平凡,但在郎如铁的枪下,那种威力却绝非局外人所能想象得到。 方杀的剑势立时被压了下来,不再象刚才般凶狠凌厉。 郎如铁枪势更急。 枪尖如毒蛇般,一枪复一枪,步步紧逼方杀的胸膛。 方杀连退三步! 郎如铁再攻五枪。 方杀剑影挥动,把这五枪截下,接着乘隙疾刺郎如铁的面门。 他这一剑极其精采,不愧是一流的杀人专家。 但郎如铁的反应却比闪电还快,在剑尖几乎刺在他鼻梁上的时候,他已急退丈二之外。 方杀大喝一声:“你怕了?” 郎如铁冷笑:“来者不惧,惧者不来,我们两人之间,谁也不会怕谁!” 四句说话之间,方杀的剑最少已在他的头上兜了七八个圈子。 郎如铁又冷冷道:“想要郎某脑袋搬家,还不大容易。” 方杀道:“纵然不易,却也不会太难!”他冷笑挥剑,一股剑气排山倒海般直逼郎如铁。 英雄枪急挡,刹那间枪剑又已拚了四五十招。 两人的动作都是以快打快,当真是间不容发,情况凶险已极。 方杀连攻五十七剑,仍然是无功而退,郎如铁又再反击。但方杀的长剑却突然在这一刹那间脱手飞射,疾击郎如铁的心脏。 剑飞射,郎如铁自然以枪挡剑。 叮! 长剑终于被英雄枪所击落。 但郎如铁的枪势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阻止了去势。 方杀的手中赫然又再出现另一把剑。 这一把剑只有一尺长,但却比刚才脱手飞射出来的长剑更锋利夺目。 这把剑同样可以杀人。尤其是杀郎如铁这种高手,更非要用这第二把剑不可。 嗤! 方杀以左手握剑,人剑齐飞,急风疾雨般扑向郎如铁! 他这一剑是他今夜以来最快的一剑。 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凭这一剑奠定胜局! 人剑齐到。 一剑刺出,绝不回头。 方杀敢用一切打赌,郎如铁绝对无法避开这一剑。 他并非低估郎如铁的潜力,而是他这一剑实在太快,而且郎如铁的枪又已被刚才飞射出来的长剑所牵制。 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郎如铁又岂能抵挡方杀这一剑? 但方杀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身体内的气力突然消失。 他冲前的身子突然停顿,“嗤”的一声,方杀竟然跪了下来。 他刚才脱手飞击郎如铁的长剑,现在已贯穿过他的心。 今天无风雪。 郎如铁站在老尉迟的坟墓前,默然无语。 没有人能摇动郎如铁一拼强秦帮的决心。 老尉迟也不能。 活着的老尉迟不能,老尉迟死后更增促了他的决心。 八腿猫在马车的车厢内,盯着郎如铁的背影在出神。 他身中毒针,本已快要死掉,但杜冰鸿却居然救了他一命。 原来缪决曾给了他一瓶解毒药丸,功能解除百毒,除了极少数厉害的毒物之外,这种解毒药丸可说是效用无穷。 八腿猫服下解毒药丸之后,果然渐渐消除了毒症。 但他仍然需要休息,所以他就和杜冰鸿一起躺在车厢之内。 八腿猫目不转睛的看着郎如铁,杜冰鸿忍不住道:“这个人有什么好看?” 八腿猫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昨夜咱们恐怕已……” 杜冰鸿叱道:“别胡说!” “你才胡说!”八腿猫冷冷一笑:“你这条性命,最少有一半是郎如铁救回来的!” 杜冰鸿吸了口气,半晌才道:“这倒不错,但现在他的麻烦恐怕绝不会小。” 八腿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打不过吧,大不了一溜了之,难道郎如铁的轻功还会跑不掉?” 杜冰鸿冷笑。 “并不是每个人都象你,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的。” 八腿猫叹道:“他与强秦帮的梁子,是永远结定的了,除非强秦帮完全被毁灭,否则他的麻烦永远都不会消除。 杜冰鸿道:“可惜你和我都受了伤,帮不了他多大的忙。” 八腿猫忽然道:“你认为海飘对郎如铁是否已动了真情。” 杜冰鸿一怔。 “这个嘛……倒有几分可能……” “海飘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当然很不错。” “但我却担心她这一次会很失望。” “猫老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郎如铁未必会爱上她。” 杜冰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假如他们在这一件事情上弄得一塌胡涂,海三爷更不会放过郎如铁。” 八腿猫道:“希望事情不会一塌胡涂,否则天下大乱矣!” 黄昏。 他们又回到了西香园。 海飘的情绪不大好,整天闷闷不乐似的,连八腿猫逗她笑都没有成功。 八腿猫讨了个没趣,只好回到房中,蒙头大睡。 杜冰鸿走了过来,问海飘:“你是否想回海星堡?” “不,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你好象不快乐?” 海飘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候,他们都看见西香园外,来了一个青袍人。 这人的脸色好象有点慌张,而且脚步也是虚浮不定,好象喝醉了似的。 他脚步跄踉地走到柜台前,对掌柜道:“郎如铁是不是在这里?” 掌柜打量了他一眼,终于点头。 青袍人立时道:“我要找他……” 掌柜眉头一皱。 突听一人悠然问道:“是谁要找我郎某?” 青袍人目光一亮。 他看见一个男人。 一个衣饰随便,但却显得更为潇洒脱俗的男人。 “阁下就是郎如铁?” “不错。” 青袍人突然重重咳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郎如铁皱眉道:“你好象受了伤?” 青袍人微一点头,道:“不错,是掌伤。” 郎如铁道:“把你打伤的人是谁?” 青袍人苦笑:“是一个女人。” “女人?” “不错。” “阁下是……” “莫少涛。” “逍遥公子莫少涛?” “正是。”莫少涛长长的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拼个同归于尽……” 郎如铁道:“你的伤势很严重!” 莫少涛道:“我五脏已被内家掌力严重摧毁,恐怕再无生望。” 郎如铁忍不住道:“是哪一个女人有如此深厚的内家掌力,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莫少涛叹道:“你还是不要问……” 郎如铁一怔:“难道这件事你不打算把真相告诉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 莫少涛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凄然点头笑道:“不错,我一定要把这个女人的名字告诉你知道。” 他的身子越来越是虚弱,他好象连站都不能再站稳了。 “她是谁?” “她现在已是个死人,她中了我一掌,当场毙命!” “我问的是她的名字。” “她……她姓白……” “姓白?” “是白盈盈!” 郎如铁脸色刹那间大变。 他捏着莫少涛双肩摇撼:“你说她是谁?” “是白盈盈……” 郎如铁好象完全呆住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莫少涛突然双手一齐高扬,三十六枚暗器如同雨点般向郎如铁的身上疾射过去! 莫少涛是谁? 莫少涛就是逍遥公子。 逍遥公子并不能算是一个绝顶高手,但他的内家掌力的确练得很不错。 但眼前这一个莫少涛,根本就不是莫少涛。 莫少涛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但这个莫少涛却肯定是假的。 他不是莫少涛,而是曾大鹏! 曾大鹏,也就是杀手曾三! (三) 曾三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就算不能名列前十名,但也绝不会在二十名之外。 他不但暗器功夫了得,而且擅于把握机会,给自己制造绝对有利的环境。 每当他要杀人的时候,他的情绪一定很集中,就好象是个在科场上的考生。 杀手不易为。 尤其是要杀一个高手,更非易事。 郎如铁是高手,他不但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也是专杀高手的高手。 曾三也是高手。 杀手中的高手。 但他们之间的武功。 究竟孰优孰劣? 曾三只能够知道一个大概,而这个“大概”,正是他从郎如铁在江湖上每一场战斗中推测出来的。 郎如铁是郎枪的儿子。 郎枪身经百战,郎如铁亦然。 虽然郎如铁的年纪并不老,但他的江湖经验却绝不比父亲稍逊。 武功的优劣,与江湖经验的深浅,在一场生死决战中,往往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高手相争,武功绝对不是判决胜负生死的唯一条件。 在江湖上,往往不乏高手败在高手的先例。 就算彼此的武功相距有一段颇大的距离,但武功轻较差者倘若能占天时,地利,人和的其中某一两种因素,他就有机会可以一举歼灭强敌。 曾三是老江湖,也是一个老牌杀手。 他的武功虽然不算是顶尖儿的脚色,但却能屡杀强手。 在杀手行业中,他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曾三估计对手的武功,永远高估一线以至两线。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 有一次,他只不过去杀一个屠夫,而这个屠夫的武功只是江湖上第四五流的脚色,但曾三居然化了半年的工夫去调查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他的雇主甚不满意。 催主再三雇促曾三下手! 但曾三却连睬都懒得睬他。 雇主一怒之下,另聘更有名气的杀手去对付这个屠户。 但那杀手还没有闯进屠夫住的房子,就已给人乱刀分尸,斩杀于天阶之下。 雇主又惊又怒,再聘更有名气,武功更高的杀手去对付这个屠户,但这杀手的遭遇更惨,连脑袋都给屠户拿去喂狗。 雇主惊出一身冷汗,再去找曾三。 曾三冷冷的对他说:“你不必找我,我既已收下了杀人订金,就绝不会退订,也不会不履行杀人的任务,你走罢。” 雇主怔住。 曾三又冷冷的告诉他一件事:“这个宰猪的混蛋,一直都在装疯扮傻,其实他的武功,远在你所聘的杀手之上,我也同样不是他的敌手。” 雇主的脸色发白,半晌还说不出一个字。 曾三最后说:“三个月之内,他不死,我死!” 过了八十六天之后,曾三带着十三道伤痕去找这个雇主。 那时候,他简直就象是从猪血锅里捞上来的。 但他身上的血并非是猪血,而是他自己体内流出来的血。 其中也有一点点是那屠户的血。 “你要我杀的人,他已死了。”曾三是来索取杀人酬金的。 雇主大为感动,甘愿付给曾三双倍酬劳。 但曾三拒绝了。 虽然他是个杀手,是一个为金钱而卖命的人,但他绝不滥取雇主的一分一毫。 这是他的规矩。 虽然这规矩是他订下来的,他本不必遵守。 但他若连自己订下来的规矩都不能遵守,那么他早已死在屠夫的手下! 曾三就是这么样的人。 他有冷酷的一面,同时也有演戏的天才。 他绝不呆板,尤其是为了要把猎物乖乖伏在自己脚下的时候,他的鬼主意简直比十八岁的小狐狸精还多。 他现在要杀的并不是屠户,而是一个比屠户还更莫测高深的郎如铁。 他要制造有利自己的环境才下手。 曾三的情绪很集中,他是一心一意为杀郎如铁而来的。 但郎如铁的情绪并不稳定。 尤其是当他听见白盈盈已死在逍遥公子莫少涛掌下的时候,他简直变成了一个呆子。 曾三当然了解郎如铁的心情。 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曾三最少有九分以上的把握,可以把郎如铁当场击毙。 寒芒骤闪,突如其来的一击,已把郎如铁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他已变成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可是,曾三却忘记了一件事。 鱼儿虽在网中,但仍然会有漏网的机会。 鳖虽在瓮中,但无论是谁的手伸进去,都难免会被狠狠的咬一口。 曾三没有低估郎如铁的潜力,但郎如铁潜在的力量,却还是出乎曾三意料之外。 郎如铁不但“漏网”,而且还“反咬他一口”。 曾三第二把暗器已扣在手,那是三十六颗见血封喉的莲子。 但毒莲子没有发出,只是从他的手隙中,象是泥沙般漏了出手。 郎如铁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道:“你不是逍遥公子莫少涛。” 曾三凄然问道:“你见过他,你认识他?” “莫少涛早已死了。” “他已死了?” “不错。”郎如铁的声音很冰冷:“他在八个月前死在一个人的枪下,如果我没有看错人,你就是曾三!” 曾三面色惨然,突然抚摸着小腹上的枪尖。 “就是这一杆英雄枪杀死莫少涛的?”英雄枪原来竟已洞穿过他的肠脏! “正是这一杆英雄枪!” 飕! 英雄枪拔出,曾三腹部血流如注。 他带着惊诧与绝望的表情,颓然仆倒在地上。 郎如铁半垂着脸,目中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 他并不是在猫哭老鼠,而是有着兔死狐悲的感受。 曾三是个杀手,也是今江湖人。 郎如铁虽然不是杀手,但却也是江湖人。 尽管他们之间有很多地方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绝对没有分别的,那就是血。 最高尚的人,和最卑下的人,他们的血都没有什么分别。 今天曾三流血。 今天曾三倒下。 但明天呢? 又有谁敢保证,明天自己是否也会流那么多的血,是否也会象曾三一样的倒下去? 刹那间,郎如铁有点疲倦的感觉。 杀曾三看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又有谁知道郎如铁已把自己最大的潜力都豁了出去? 就在郎如铁陷入沉思的时候,八腿猫忽然大叫道:“糟糕,海飘小姐刚才好象很不高兴,现在却连影子都不见了。” 郎如铁从沉思中惊醒。 “她走了?” “八成准是走了。” “海飘!海飘……” 就在这一天的黄昏,海飘离开了郎如铁。 郎如铁没有得罪她,但她不快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郎如铁听见白盈盈已死掉的时候,脸上那种迹近乎呆子的表情。 她是海飘,海星堡的海小姐,她不是白盈盈,并不是郎如铁刻骨难忘的女人。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不但长大,而且还很成熟。 她要忘掉郎如铁。 永远永远的忘掉郎如铁! 北武林第一大美人海飘被掳走的消息,不但已在北武林传扬,而且连江南以外的武林人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是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想不到海三爷也居然会给人捋虎须。 郎如铁的名字,在武林中更加响亮。 一个人的名字越响亮,他的烦恼往往也会越多。 尤其是人在江湖,树大招风,势所难免。 海三爷悬赏十万两寻找海飘。 接着,他又再悬赏十万两,要捉拿郎如铁,而且生死不论。 近十年来,江湖上屡屡发生惊人巨变,但最引人瞩目的,却还是这一次郎如铁掳去海飘的事。 不少自负武功高强的江湖人,连日兼程北上。 他们共有两个大目标。 第一个目标:找寻海小姐。 第二个目标:杀郎如铁! 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心中都存有这种希望:“二十万两一起弄到手!” 倘若退而求其次“十万两倒也不错。” 但却很少人想过,这二十万两若是容易赚取,早已有人赚去! 夜深沉。 海王厅内火光熊熊,海三爷坐在四盆炉火的中央,浑身冒汗。 虽然海飘被掳,他的情绪非常恶劣,但他仍然不断苦练内家真气,以求在武功上获得更大的进展。 只见他双掌虚引向上,四盆炉火的火光也随而向上,甚至连灼热的炭块也激飞起来。 这是他苦练了十五年,直到现在才冲破第六层境界的“大悲九重劲”。 大悲九重劲是从佛门秘学大悲神掌,经过去芜存精,大加修改才汇变而成的一套内功掌法。 大悲神掌本已是佛门绝艺,但居然有人敢把这套掌法加以修改,这人莫非是疯子不成? 不错,这人就叫“疯子”。 “疯子”是一百三十年前,武林十大高手的顶尖人物,他行动怪异,衣着色彩缤纷,行事荒诞不经,但却嗜武如狂,而且在武功上有极大的成就。 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练成大悲神掌。 大悲神掌是一套看似简易,其实则精深博大,绝不容易参透的佛门奇学,不少佛门高僧苦熬了数十年,仍然未能把这一套掌法参悟透澈。 但这疯子却是一个天才疯子。 他二十岁就凭着这一套掌法,屡战强敌,而且屡战屡胜。 但到了他三十三岁那年,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劲敌。 这个劲敌就是在二百年前就已成名江湖的黑煞老魔范星。 那时候范星已九十多岁,但仍然精神充沛,武功比六七十岁的时候更厉害更老辣。 疯子初时念在对方已九十多岁高龄,没有全力与对手周旋。那知范星年事虽高,但他的地狱黑煞掌竟是越使越狠辣,终于在一百招之内,就把疯子打得爬着回去。 范星是黑道上的老魔头,倘若他年轻二三十岁,一定不肯放过疯子的。 但他已九十多岁,虽然武功更精进,但心中的杀气已是大为减弱。 他没有杀疯子,还叫疯子练好武功,再来找自己报仇。 疯子甩掉牙齿和血,发誓报此仇。 在此十年之后,他不断苦苦研究。 他研究的是怎样把大悲神掌加以修改,使它变成一种更厉害的掌法。 当他的朋友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禁摇头叹息。 他们无话可说,而且就算他们把自己的意见说出,疯子也绝对不会接受。 大悲神掌是佛门绝学,这个疯子又能把它修改成怎样呢? 可是,世事难料。 这个疯子在十年后又去找范星。 范星已年逾一百,但仍然和十年前一样。 他武功也没有半点退化。 可是,这一仗他输了。 他并不是败在大悲神掌之下,而是败给疯子十年潜修,终于修改成功的大悲九重劲! (四) 疯子比不上范星长寿,他只活到九十八岁。 疯子死后,大悲九重劲也在人间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疯子虽然死了,但他在九十七岁那一年。 足足花了大半载的时光,把大悲九重劲的招式和练功心诀,刻在一支铜鼎之上。 现在,这一支铜鼎已落在海三爷的手上。 海三爷本来已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而现在再加上大悲九重劲,更是如虎添翼。 正当他准备休息的时候,海王厅外有人求见。 求见海三爷的是两个人。 他们依足江湖规矩,投上拜帖。 拜帖上的两个名字,第一个是方团,第二个是屠涤天。 海三爷眉头一皱。 他把拜帖投在火炉中。 然后,他对传上拜帖的卫士道:“传孔香香。” 孔大妈是四大妈之中最漂亮的一个。 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大美人。 孔大妈有一个妹妹,她就是孔香香。 孔香香来了。 海三爷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淡淡的道:“我想喝酒。” 孔香香立刻就去烫酒。 她烫酒的手法很仔细,也很缓慢,就和她姐姐孔大妈的手法一模一样,这种看来既简单又轻易的工作,在她的手中最少要花费半个时辰。 海三爷悠闲地坐在椅上,直到酒烫热了,他就慢慢的斟,慢慢的喝。 孔香香忽然道:“堡主,厅外好象有两个人正在等你的接见。” 海三爷半闭着眼睛,呷了一口酒才道:“且让他们慢慢的等。” 孔香香又道:“堡主,你很烦闷?” 海三爷道:“你呢?” 孔香香蹙眉一叹道:“自从小姐出了事……” 海三爷叹了口气道:“她不算出了事,儿女大了,总是要出外面闯一闯的。” 孔香香道:“她当初被郎如铁强行掳走的时候,你岂非万分焦急的?怎么现在反而一点也不担心?” 海三爷道:“谁说不担心?” 他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叹道:“但现在就算我担心得要发疯,那又怎样?” 孔香香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姓郎的小子也未免大猖狂了,你简直完全没有把海星堡放在眼内?” 海三爷的瞳孔忽然收缩,冷冷道:“他一定会后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十万两杀一个人,已足以把江湖上一半以上的高手引到此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道:“我要看他还能逃得多远,活得多久?” 孔香香点点头,缓缓道:“最重要的还是小姐能安全回来……” 海三爷闭目沉思,没有再说话。 渐渐地,他好象已在椅上睡着了觉。 孔香香没有惊动他。她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到最后,孔香香居然也睡着了。 孔香香虽然是个很傲慢的女人,但在海三爷面前,她却很随和。 不但随和,而且还很随便。 海三爷和孔香香好象完全忘记了海王厅外。还有两个叫方团和屠涤天的人正在等待着海堡主的接见。 直到海三爷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已是黎明! 每逢清晨时分,海三爷总是喜欢捧着一壶烫热的酒,坐在海王厅中央的那张太师椅上面自斟自食。 但这一天清晨,他没有喝烫热的酒。 昨夜烫热的酒,早已变成冰冷。 他把剩下来的酒喝个清光,觉得味道也很不错。 孔香香也醒了。海三爷忽然问她:“你曾否听过方团和屠涤天的名字?” 孔香香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海三爷沉默了良久,忽然传令:“叫大胡进来见我。” 孔香香道:“鲁舵主这个人的脾气不大好。” 海三爷道:“我知道。” 孔香香道:“堡主传见鲁舵主,当心他会和外面的两个人发生冲突。” 海三爷淡淡一笑,目注着她的脸庞:“你很聪明,本座的意思,就是要鲁舵主跟这两个人打一场大架。” 孔香香问道:“你要试一试他们的武功?” 海三爷道:“不是试一试,而是把他们杀掉。” 孔香香道:“堡主跟他们有过节?” 海三爷道:“没有。” 孔香香道:“他们得罪了你?” 海三爷道:“也没有。” 海三爷他冷冷一笑,接道:“他们竟敢在海王厅外等候整个晚上还不离去,就凭这一点已该死有余。” 孔香香道:“但假如鲁大胡不是他们的对手呢?” 海三爷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 他微微一笑道:“假若鲁大胡败了,本座就接见他们。” 鲁大胡是海星堡十二分舵舵主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 他本是金陵分舵的舵主。 但自从海飘被掳走之后,他已被调回海星堡,加强随卫的力量。 他刚接到海三爷传召的命令,立刻就赶到海王厅。 但在海王厅外,却有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鲁大胡脸色一沉,叱道,“你们是谁?竟敢在这里拦住我的去路。”。 拦阻他去路的两个,一个是很胖的中年人,而另一个却身如竹竿,面色焦黄如蜡,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肥胖的中年人淡淡一笑。 他指着身旁又高又瘦的汉子道:“他叫屠涤天,我是方团。” 鲁大胡冷笑:“我不认识你们。” 方团哈哈一笑。 他发笑的时候,脸颊上的肥肉不停颤动。 他那样子就像是嘴里御着两只大鸡蛋。 他一面笑一面说:“你虽然不认识我们,但我们却认识你。” 屠涤天忽然一了口,他的声音比青蛙鸣叫声还更难听,你叫鲁大胡,是海星堡分舵的舵主。 鲁大胡冷笑着:“在金陵,除了瞎子之外,谁都认识我。 你们常到金陵?” 方团道:“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你已非要去见海堡主的?” “不错。”鲁大胡沉声叱道:“你们滚开!” “我们绝不会走的。” 方团接着又淡淡道:“你可知道,海三刚刚下了一道什么命令?” 鲁大胡道:“堡主命令我去见他。” 方团摇摇头。 “不是这点。”他微笑着道:“他刚才命令我们把你打出去!” 鲁大胡怒道:“胡说!” 突听一人沉浑的声音自海王厅内传出:“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本座要见你,但你却要先闯过他们这一关。 鲁大胡脸色骤变,因为那是海三爷的声音。 海三爷的声音又缓缓说道:“这几年来,你在金陵的生活过得怎样?” 鲁大胡恭声道:“属下很好。” 海三爷冷冷道:“当然很好,听说金陵的好酒,你至少喝掉了一半、而最冶艳动人的名妓,你也全都见识过了。” 鲁大胡更是脸色大变,急道:“堡主切莫误听谣言……” 他向来不擅辞令,说到这里已是又急又乱,再也说不下去。 海三爷疾喝道:“不必废话,只要你能击败这两位朋友,本座可饶你一次!” 鲁胡不敢怠慢,背上的厚背金刀已然出鞘。 方团悠悠一笑。 接着,他对屠涤天道:“他这把刀很重,就算是螃蟹也会给它压死。” 屠涤天道:“只有一种螃蟹不会给这把刀压死。” 方团眨了眨眼睛,问道:“是那一种啊?” 屠涤天道:“那是长着一把大胡子的螃蟹,虽然这把刀很重,但这只螃蟹却整天把它背着,一点也不觉得笨重累赘。” 方团大笑:“不错,你若要我背着这种笨重的武器,我倒宁愿天天去挑三百桶大粪!” 鲁大胡怒火中烧,那里还忍耐得住,大喝道:“今天你们两个都要变成刀下肉酱!” 沉重的金刀卷起一股猛风,疾劈方团的胸膛。 屠涤天却连看都懒得看,居然背负着手,站了开去。 方团怪笑一声:“有胡子的螃蟹果然比没有胡子的螃蟹厉害。” 屠涤天淡淡说道:“这还不简单?把螃蟹的胡子一根一根拔掉,他就厉害不起来了。” 方团摇头道:“这不行。” 屠涤天道:“怎么不行?莫非昨夜没有睡觉,连拔胡子的本事都没有了?” 方团道:“不是这个缘故,常言道打狗还看主人脸,拔胡子太令人难堪了。” 屠涤天点点头道:“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把他的穴道点住,让他既不能行动,又不能骂人,也就算了。” 方团嘿嘿一笑:“这倒便宜了他!” 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怪客,你一言我一语的,尤其是方团,他全身上下都已被鲁大胡的厚背金刀笼罩着,但他却仍然悠闲地与屠涤天谈话,就当作这把刀是纸糊的一样。 鲁大胡虽已完全采取主动,占尽攻势,但却越攻越是心惊胆战。 他的气力逐渐减弱,虽是严寒天气之下,却也大汗淋漓,狼狈到了极点。 方团一直都没有还手,直到他一出手的时候,鲁大胡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凝结如冰。 他全身最少有十八处穴道,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被方团点住的。 鲁大胡全身不能动弹,象是一具木偶般,甚至连骂人的说话也骂不出口。 就在同时,海王厅内又传来了海三爷的声音:“名师出高徒,果然不错。” 屠涤天仍然背负双手站在那里道:“海堡主,在下已站了一夜,有点累了。” 海三爷大笑。“两位既已感觉疲累,何不进来坐下,歇一歇脚?” 方团,屠涤天同时大声道:“多谢堡主!” 鲁大胡仍然呆立在原处,目送着这两个神秘的客人,昂然步入海王厅中。 当方团,屠涤天两人步入海王厅的时候,孔香香已奉命退下。 孔香香离开海王厅后,她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把鲁大胡所有的穴道解开。 鲁大胡惊魂未定,孔香香对他说:“把你的穴道解开,是海堡主的意思。” 鲁大胡忙道:“属下一向知道,堡主绝不肯让我们受苦。” 孔香香嫣然一笑。 “海三爷是菩萨心肠,怎会让你受苦啊。” 鲁大胡道:“属下知道……” 孔香香微微一笑,道:“天气这么冷,这里的风又这么大,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海三爷绝不会怪你的。” 鲁大胡道:“现在是属下当值的时候,绝不能休息。” 孔香香笑了笑,道:“这也难怪,这里又不是金陵,要偷懒也得看看什么地方啊。” 鲁大胡苦笑道:“你说笑了。” 孔香香忽然向他抛了一个媚眼:“谁说我跟你说笑?” 鲁大胡给这个媚眼抛得有点昏了,他居然冲口而出,笑道:“你是否看中了我啊。” 孔香香笑眯眯的说:“你很壮。” 鲁大胡一挺胸膛,道:“你没有看错,我……” “不必吹牛了。”孔香香娇笑道,道:“你先回去洗个澡,今天晚上……” 鲁大胡眉开眼笑,他的手居然伸出去摸孔香香的大腿。 孔香香没有逃避。 她不但没有逃避,而且还更靠近鲁大胡。 鲁大胡本来就是个色魔,他驻守在金陵的时候,已不知淫辱过多少妇女。 他在她的腿上狠狠的捏上一把,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孔香香咕咕一笑,骂道:“死相!” 鲁大胡更是大乐。 男人本来就是天生的贱骨头,女人骂一句“死相”,简直比猴子学吹烟还更过瘾。 她也在他的腰上捏了一把。鲁大胡哈哈一笑,色胆包天,居然双手揽抱孔香香。 但孔香香却像一条灵活的鲤鱼,在他的右肋下溜了出去。 鲁大胡翻身再扑。 这一次,孔香香不再溜了,她索性来-个投怀送抱。 他们居然在海王厅外拥抱。 但他们很快就分开。当他们分开之后孔香香的媚笑不见了。 鲁大胡脸上那种色胆包天的表情也不见了。 他的身上,仍然带着孔香香亲近他时留下的体香。 除此之外,孔香香还在他的心房上留了一件礼物。 那是一把名贵,精致小巧的银匕首! 鲁大胡虽然是个粗人,但他很风流。 也许他的风流,其实就是下流,但有一件事却值得他永远骄傲。 他死得很风流,他是给一个美丽的女人“抱死”的—— 第十章 交易 (一) 方团太胖,一张椅子他坐不下。要两张椅子并在一起,才免强可以承载着他的身子。屠涤天却太瘦,一张椅子他只坐了一半。 海三爷坐在这两个人的面前,一双精明冷酷的眼睛仿佛同时盯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方团的武功他已见识过。 这人虽然太胖,但出手却快如闪电。 他的武功深浅如何,并不能从刚才那一战立下判决。 刚才那一战,根本不能算是“战”。 鲁大胡初时虽然“占尽攻势”,但实际上一开始动手就已处处为人所牵制,这种“攻势”若能克敌致胜,那才怪诞。怪诞一词出自何经何典,是否奇怪荒诞之意?有待稽考。 在海星堡,除了海三爷之外,能否有人敌得过方团,实在是大有疑问的事。 还有屠涤天,虽然他完全没有动过手,但是他的武功又是否及得上方团,甚至是否能胜过方团呢? 他们坐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虽然他们的外貌完全不同,但他们却是同一类型的人。 若不是同一类型的人,坐在这种沉默的气氛里,一定会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们仿佛不是人,而是三尊没有感情的,没有生命的、也没有快乐和悲伤的石雕像。 日渐西移,已届正午。 他们还是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他们之间,谁会最先移动身子?谁会最先开口说话? 日已偏西。 海三爷忽然咳嗽两声,从椅上站起。 他的目光转移到厅外半空中的一朵白云,然后缓缓的说道:“你们很有耐性,不但能站立着等侯一夜,也能枯坐着大半天。” 方团和屠涤天也同时站起。 方团透了口气,道:“要干大事,不但要有勇气,而且还必须能够忍耐。” 海三爷淡淡道:“世间上真正有勇气的人不多,真正有耐性的人更少。” 方团道:“我们两者兼备。” “那很好。” “什么很好?” “两位武功高强,而且胆色过人,又够耐性,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得到?” 海三爷背对着他们,淡淡的接道:“虽然现在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你们这两个人,但只要你们出去闯一两年,说不定将来半边中原都是你们的。” 方团忽然跪下,沉声道:“我们不想建功立业,就算有人把整个天下送给我们,我们也并不稀罕。” 海三爷霍然转身,瞪目道:“好大的口气!” 方团仍然跪着。 屠涤天却道:“这不是大口气,是事实。” 海三爷眉头一皱:“你们是有求于本座?” 方团道:“是有求于海堡主。” 海三爷道:“两位既不重名,亦不重利,夫复何求?” 屠涤天道:“求命!” “求命?求谁的命?” “我们只求取掉两个人的性命,死而无怨。” “第一个是谁?” “强秦帮主!” “第二个又是谁?” “郎如铁!” 海三爷怔住。 “两位求我,就是要本座协助你们,杀强秦帮帮主与郎如铁?” “你必须协助我们,因为我们也在协助你。”屠涤天缓缓地说道:“你岂非也十分想这两个人死?” 海三爷脸上忽然变得木无表情。 他忽然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们走罢。” 方团以首叩地,大声道:“三爷,求你念在先师的面上,让我们……” 海三爷脸色一变:“什么,你们的师父……” 屠涤天冷冷道:“他已死了。” 海三爷道:“是病死的?” “不”。方团忽然泪流满面,嘶声道:“他是给秦贼暗算七刀而死的!” 海三爷长长的吐了口气,过了很久才道:“想不到昔年名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魔刀老祖,竟然会给秦贼暗算身亡。” 方团道:“这笔帐,这段仇,只有我们齐心合力,才有索还血债的希望。” 海三爷点点头。 他不能不同意方团的说话。 他仿佛又已陷入沉思之中。 又再过了很久,海三爷才道:“秦贼杀你师,固然其罪该诛,但郎如铁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 屠涤天忽然长叹了一声,良久才道:“他杀了方杀!” 海三爷眼中发出了光。 “方杀跟你有什么关系。” 屠涤天没有回答。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方团。 他仍然跪在地上,一双眼睛血丝暴现,充满了仇恨怨毒之色。 他告诉海三爷,说:“方杀是我的儿子,唯-的儿子!” 海三爷又再次怔住。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秦大官人的第一号杀手,原来竟是方团的儿子! 海三爷与方团,屠涤天这一顿谈话。 堪称“长谈”之至。 其实他们每个人的说话都不多,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所以,与其说是“长谈”。 不如称为“慢谈”更为贴切。 他们每说一句话,都是慢吞吞的,而每隔一句话之后,又往往“齐齐沉默许久”,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说出另一句话。 这种‘慢谈’不是“漫谈”,不习惯如此“慢谈”的人,就算不闷死也会给活活饿死。 但这三个并非寻常人。 他们是非凡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非凡人物”的举动,实在令人喷饭。 但无论喷饭也好,喷粥也好,你都不能否认,他们的确是非凡的人。 他们花费了一昼一夜的时间,又站又坐,又谈又止,简直已非凡到了迹近乎疯子。 别小觑疯子。 许多疯子虽然行动不正常,但他们在吃人的时候,却往往最能表现出他们的“大智大慧”。 所以,就算他们谈上十天八天,你也不必为他们担心。 这种疯子虽然不正常,但他们是绝不会让自己饿死的。 漫谈还在继续,但却换了一个地方。 暮色四合,他们居然谈了整整一天。 也许方团和屠涤天还没有觉得饥饿,但海三爷自己,却很想吃点精美可口的小菜。 他们谈话换了一个地点。 这地点是海星堡中唯一的高塔,他们就在这一幢高塔的第七层楼上,享受着十二款热腾腾,美味极了的菜馅。 海三爷吃的不多,喝酒却不少。 方团只吃不喝,而屠涤天却刚好相反,只是不断的喝酒,面对着这许多美味的菜式,居然没有下箸。 十二道小菜的份量不算少,别说他们只有三个人,就算是人数再多一倍,也未必能吃得下。 但当方团停筷的时候,十二只碟盆子已只剩下些骨头,残汁。 方团人胖,食量也和他的身材同样惊人。他吃东酉的时候,一双眼睛永远也不会瞧到别的地方去。 他最留意的是自己筷子上的食物,好象不盯着它就会从筷子上飞掉似的。 他吃的速度也极快,但比起他的点穴手法,却还是相去甚远。 (二) 方团的食量,并没有使海三爷感到太大的意外,胖人多数能吃。 不能吃的人,通常很难胖得起来。 屠涤天骨瘦如柴,也许是由于他吃得太少,但酒却喝得太多。 他喝酒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的肚皮有多大,纵然不醉死,也许会涨死。 但他确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虽然他喝了很多酒,但他没有醉。 他的肚皮也没有涨大。 海三爷突然对方,屠两人说道:“这里是海星塔的第七层,但还不是这座塔最高的地方。” 屠涤天淡淡道:“此塔共高几层?” 海三爷道:“八层,你想不想到上面去看看?” 屠涤天连想都不想,就已频频摇头。 “高处不胜寒,在下也没有欲穷千里目之意。” 海三爷道:“假若我问的不是你,而是强秦帮帮主的话,他一定会亲临塔顶上,俯览远方的景色。” 屠涤天道:“我不是强秦帮帮主。” 海三爷道:“你不是,所以你没有他那种野心,也没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力欲。” 方团冷冷一笑,道:“我要把这个人撕开一片一片!” 海三爷道:“你岂非说过,郎如铁也是你的仇人?” 方团的眼睛又布满血丝:“我的儿子死了,你的女儿也给抱走了,你我绝不会容许他生存在这个世上。” 海三爷点点头,半晌才道:“强秦帮帮主与郎如铁之间,你要先选择那一个下手。” “秦贼!” “理由安在!” “秦贼势力庞大,不易对付,郎如铁虽然是方某的大仇人,但他也是秦贼的眼中钉!” “果然高见。”海三爷一笑:“倘若你先杀了郎如铁无异是给秦大官人帮了一个很大的忙,那是极不明智之举。” 屠涤天忽然道:“听说三爷已悬赏二十万要取郎如铁的项上首级?” 海三爷道:“那倒不一定要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本座早已声明过,生死不论,只要把郎如铁送到本堡,一律赏二十万。” 屠涤天道:“海堡主好大的手笔。” 海三爷缓缓说道:“那是逼不得已之举。” 方团道:“我也想郎如铁死,但却不想他死在别人的手下。” 海三爷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已太迟,他现在已成为一只被天下英雄追猎的鹿。” 方团道:“三爷可以把这一项悬赏取消。” 海三爷冷冷一笑:“本座从来都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岂可破例?” 屠涤天道:“天下间任何事都会有破例的时候。” 海三爷道:“日从东升,何曾破例从西方升起。” 屠涤天道:“你不是太阳,太阳不能改变,但你却能,因为你毕竟是人!” 海三爷道:“可是本座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让我改变主意。” 屠涤天淡淡道:“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海三爷道:“你有这份把握?” 屠涤天道:“有。” 海三爷道:“屠涤天,你若想要胁本座……” 屠涤天冷冷道:“海堡主是先师的生死之交,我们就算有种,也不会要胁三爷。” 海三爷冷冷道:“谅你们也不敢。” 屠涤天道:“既不敢,也绝不能。” 海三爷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事情足以令本座改变主意。” 沉默了很久的方团突然道:“天下间能令堡主心动的事物,也许只有这一支脚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支脚。 这不是一支有血有肉的脚,而是一只铜鼎的脚。 铜鼎脚已因年代久远,长出了一层青苔。 由于年代久远,这一支铜鼎脚的表面,已变成青苔绿色。 本来海三爷已不把一切放在眼内,就算屠涤天,方团能马上弄出八百万两金子,他也不肯取消悬赏的。 但这一块平凡的废铜,竟然象是具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特殊魔力,把海三爷深深的引着。 海三爷简直就象是着了魔法般,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这一支铜鼎脚。 方团恭恭敬敬的把它递到海三爷面前,然后又恭恭敬敬的道:“这是在下奉送给三爷的礼物,三爷切莫嫌弃。” 海三爷并止住呼吸,把铜鼎脚接在手中。假如这里另外还有人在场一定看不出这一块青铜何以会如此吸引海三爷。 海三爷把铜鼎看了又看,脸上无法隐藏内心喜悦之色。 “不错,这支铜鼎脚是真的,”海三爷面上发出了光,道:“还有两只呢?” 方团吸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在下不想郎如铁死在别人的手中,我要亲手杀了他。” 海三爷吟哦片刻,终于道:“好,本座就把二十万两的悬赏取消。” “海堡主,”方团诚恳地说道:“我们并非挟秘自重,而是这件事情实在太重要,方某可以立誓,其余两支铜鼎脚,等待强秦帮被消灭,及郎如铁死在我手下的时候,在下一定把其余两支鼎脚奉上。” 海三爷盯着方团看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道:“你不要骗我。” 方团道:“我就算吃了豹子胆,老虎心,也绝不敢在海堡主的面前耍花样。” 海三爷突然扑过去,双手揪住他的衣襟。 方团并没有动,虽然他是个大胖子,但海三爷的手只不过轻轻一提,就把他象小鸡般揪了起来。 海三爷厉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挟秘自重,你以为本座是什么人,会给你们挟制?” 方团脸上全无表情,他淡淡的对海三爷说:“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余下来的两支铜鼎脚,你永远都不会得到。” 海三爷冷冷道:“你以为本座真的那么重视这三支铜鼎脚?” 方团闭上嘴巴。 屠涤天忽然悠悠一笑,说道:“海三爷若不重视铜鼎上的武功,又怎会这么紧张?” 海三爷放下了方团。 他放下方团,不啻是放下一块又重又大的巨石,整座塔也仿佛为之一阵震荡。 也许,他已看出这两个魔刀老祖的弟子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对付得了的人物。 他那严厉凶恶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 他坐下,给自己斟了半杯酒,一饮而尽。 “从现在起,两位已是本座的左右护法,除本座之外,你们就是海星堡权力最大的人。” 屠涤天道:“只怕有人不服。” 海三爷却冷冷说道:“你们若取本座之位而代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但现在绝对不会有人不服。” 他骄傲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道:“因为我仍然活着,我仍然是海星堡的堡主,只要本座给予你们权力,谁敢不服,谁就死!” 方团突然跪了下去。 他要感激海堡主。 海三爷微笑着,忽然对屠涤天问道:“本座听说,你们还有一些很有本领的兄弟。” 屠涤天缓缓道:“只要三爷许可,他们随时都可以为三爷效命。” 海三爷道:“他们对强秦帮的看法怎样?” 屠涤天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很想吃秦贼的肉,喝秦贼的血。” 海三爷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倘若他们喜欢跟随着两位的话,你们不妨加以重用。” 屠涤天冷冷一笑:“强秦帮的末日已快降临了,我们要秦大官人尝识失败的滋味!” 方团咬牙道,现在方杀已经死了,强秦帮最可怕的两个人,也已经分别从长安和洛阳走到北方。 海三爷目光一闪:“你指的是谁?” 方团道:“从长安而来,是秦贼的师弟,他一直蛰伏在长安,是暗中在长安城中扩张强秦帮的势力。” 屠涤天道:“从洛阳而来的,是强秦帮的战帅慕容天军!”“战帅慕容天军?” “三爷莫非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不!”海三爷道:“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多,十二年前他练功走火入魔,想不到他仍然没有死掉。” 屠涤天道:“把慕容天军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人,就是秦大官人。” 海三爷道:“强秦帮帮主很重用慕容天军?” 屠涤天说道:“战帅是强秦帮一个很特殊的职位,连方杀都没有被委任此职,由此可见慕容天军在帮中的地位如何。” 海三爷闻言,冷冷一笑,道:“强秦帮野心勃勃,老秦是绝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值得利用的人的。” 屠涤天冷冷道:“所以海堡主也要人尽其材物尽其用,无论是对海堡主或是对海星堡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一战都是许胜不许负。” 海三爷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两位打算从那一方面首先着手?”屠涤天的目光转移到方团的身上。 方团胸膛气状,道:“先杀勾中魂,挫一挫老秦的锐气!” 这就是他们在海星塔上的最后一句说话。 (三) 风雪已停,但海飘很冷。 她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漫无目的地东闯西荡。 她根本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危险的事。 她不怕危险。 她只怕冷。 一种由心底冒出来的冷意,笼罩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 在这一天的下午,她来到了一个进口狭长,里面地方却辽阔的山谷。 谷中一片茫茫白雪,没有树,没有草,只有石头。 这里没有食物,只有雪。 这里也没有人,甚至连鬼都没有。 但海飘没有回头。 她继续打马前进。 她不知道这是一座怎样的山谷,更不知道这个山谷是否真的空无一人。 她脑海中想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 山谷有路。 这条道路迂回曲折,海飘却连想也没有想,就跟着这一道路继续前进。 忽然间,路上竖起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两个血红大字。 这两个字写得很了草,但却另有一股夺人魂魄的气势。 “死路!” 这是一条死路! 但海飘只是随便的看了它一眼,又再催马继续前行。 她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石桥。 石桥下有湖。 在此严寒的天气,这一座湖居然没有凝结成冰。 但海飘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只是想起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被郎如铁拥抱着,逃离海星堡。 那一天的那一刻,当时来说她是多么的害怕。 但现在她却在怀念着…… 马在桥上,人在马鞍上。 海飘的脑海里,尽是郎如铁的影子。 那要命的郎如铁! 那可恶的郎如铁。 为什么自己老是忘不了郎如铁呢? 难道他是一支恶魔的化身,一生一世都在缠绕着自己? 海飘只是想着郎如铁,却没有看见石桥两端,都有一块巨碑。 两块巨碑上都各有四个字,四个完全相同的字。 那是:“渡桥者死!” 海飘已渡桥。 直到她的人已在湖的另一端的时候。她才看见这两块巨碑。 这两块巨碑的字体笔划苍劲,不象是无知少年用来开玩笑的。 海飘忽然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因为她忽然看见石碑下躺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怪人。 海飘的视线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直到她看见这个血肉模糊的怪人之后,她才蓦然从胡思乱想中醒了过来。 这个怪人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但身上的衣服却是色彩缤纷,一块猩红一块鲜黄,一块黑漆,另一块雪白,令人一眼看去,产生一种目眩的感觉。 虽然天气是那么寒冷,但这怪人的衣衫却是又单薄,又短小,而且简直是衣不称身。 这并不足以令海飘吃惊。 令到海飘吓了一跳的,是这个怪人的脸孔,还有他的双手双足,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形态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虽然彩衣怪人身上血肉模糊,但他身上的血早已干透。 一时之间,海飘也着实难以分辨得出,这彩衣怪人脸上和身上的伤痕,究竟是新伤还是旧创。 倘若说这个怪人有什么最顺眼的地方,除了他的头发之外,也许就只有他的鼻子。 他的鼻子很高挺,很好看,而且完全没有半点创伤。 但这一支鼻子衬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无论如何都不会令人觉得有“好看”之感。 这毕竟是一张很丑陋的脸。 也许这个人本来并不丑陋,但他曾经受过这种严重的创伤,现在已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当海飘看见这个彩衣怪人之后,她不禁呆住了。 可以说,她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 她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子,又怎会不为之战栗? 彩衣怪人躺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也看见他。 虽然这张脸她绝不想看,但她却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她想哭。 但她努力在提醒自己,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自己已经长大了。 不但长大,而且成熟。 一个已经成熟的大人,是不应该动辄惊惶失措的,她要鼓起勇气,面对一切可怕的魔鬼。 人人都这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主。” 但海飘的感觉却很可怕,但却也很有趣,她的感觉则是:“人在江湖,魔鬼多多。” 郎如铁是个魔鬼。 这个魔鬼也许很可爱,但魔鬼毕竟就是魔鬼,他不是什么英雄枪,而是“魔鬼枪。” 现在,她又遇到了另一个。 这魔鬼除了头发和鼻子之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很可怕。 海飘盯着他,他也盯着海飘,两张脸的表情都很难用笔墨来加以形容。 美丽的一张脸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还是不能掩藏内心的恐惧。 丑陋的一张脸却很奇怪,他的脸本已血肉模糊,他脸上的表情如何,很难看得出来。 他们互望着,就象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忽然在这一条桥口上相遇! 过了很久很久,彩衣怪人终于从地上站起。 “你滚!” 他的声音很古怪,但语气却很严历。 “你马上滚回去,永远也不要再干这种蠢事!” 海飘的心中原本惊骇,但彩衣怪人叫她“马上滚回去”却令到她的惊骇化为愤怒。 “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就算这地方是你的,本小姐要来就来,谁都管不着。” 她的火气不小,气派也很大。 虽然她明知这里很可能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她却在暗中告诉自己:“一个成熟的大人是不怕危险的。” 可是,陶大妈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却忘记了。 不过,就算这句话她还没有忘记,她也绝对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因为她不喜欢这句话。 这句话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她从来都不想作什么君子,也不怕“立在危墙之下”。 她是海小姐,海小姐的脾气就是这样的! (四) 虽然海飘的手一直都紧握在缰绳,但她的右手已随时准备把剑拔出。 彩衣怪人的警告完全无效。 他突然历声喝道:“你不识字?” 海飘冷冷一笑:“你才不识字?” 彩衣怪人怒叱道:“你既然识字,难道你以为石碑上的四个字是用来开玩笑的么?” 海飘忽然笑了,她的目光凝注着桥口的石碑上,淡淡道:“这句话说得很霸气,渡桥者死!” 彩衣怪人道:“你若还不马上……” 海飘断然道:“我已经渡过桥,倘若渡过桥者死这四个字并非恫吓之言,那么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彩衣怪人呆了一呆,作声不得。 她冷冷一笑:“我不但不会回头,还想继续前行,浏览一下附近的风光。” 彩衣怪人怒道:“你若不滚回去,我就把你摔回去。” 海飘冷笑,长剑已脱鞘而出:“你敢对本小姐无礼?” 彩衣怪人突然一跃而起,扑击海飘。 海飘冷笑,飞星九绝剑法已然施展。 一片晶莹雪亮的剑影,就象是一张银网,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但彩衣怪人的身形甚是怪异,居然从剑网中穿了过去。 海飘芳心一震。 她万万料不到,这个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怪人,他的身手竟然是如此的快速灵活。 彩衣怪人说要把她摔回去,并非是说笑。 海飘的飞星九绝剑法,非但未能伤害到彩衣怪人,反面被怪人一抱而起。 刹那间,海飘差点没昏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给陌生的男人抱起。 第一次把她抱起,像是木偶般搬来搬去的陌生男人是郎如铁。 那时候,她的脸上有点发热。 但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发热,但却苍白得可怕。 这个彩衣怪人浑身血肉模糊,想起了也觉得恶心,现在居然还给他抱起,这种经历,更是无法想像。 她恨透了这个彩衣怪人,也恨透了自己。 她恨的是自己的剑法怎么这般不中用,一次又一次的惨败,难道父亲传授给自己的武功根本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可急死了! 但她却也看出,这个彩衣怪人并无伤害自己之意,他并不是在拥抱自己,而是要把自己摔回到桥的另一端。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人冰冷声音。 “把她放下。” 彩衣怪人闻言,非但没有把她放下,反而用尽全力,把她向桥的另一端抛了出去。 彩衣怪人臂力惊人,海飘只觉得自己象是腾云驾雾般,身子笔直的向外飞了出去。 虽然她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但她仍然可以看见,当自己正在向石桥对岸飞过去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影子也象似离弦失箭般向自己飞扑过来。 眼看海飘就要被摔回对岸。 但那突然飞扑过来的人却又轻轻的把她接住。 海飘又羞又怒。 她想不到自己竟然像一支皮球般,给人抛来抛去。 她咬紧牙关,突然出手一个耳光就向这人的脸上掴去。 海小姐掌掴别人的耳光,在海星堡里是司空惯见的事。 她别的功夫也许不到家,但掴耳光的绝技却是第一流的。 但是她这一个耳光却没有掴在那人的脸上,那人把她像是鸭子般轻轻提起,又把她带回桥的对岸。 海飘又惊又怒,全力挣扎。 但那人的手却比铁钳子还坚硬,她的挣扎完全于事无补。 彩衣怪人丑恶的脸突然扭曲。 他不顾一切要把海飘抛回桥的彼岸。 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把海飘带回来的,是个满脸都是金钱麻子的银发老人。 银发老人他的衣着虽然华丽,但外面的一袭长袍上,却用金线绣着几个形态狰狞,凸目獠牙的人像。 这些人像都不像是人,而是像鬼。虽然海飘没有见过鬼但任何人一望之下,都会觉得这些人像的脸孔是像鬼! 银发老人把海飘带回来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他的脸孔像是一块有很多小孔的石头。 彩衣怪人虽然脸上血肉模糊,但海飘可以看出,他的神态变得很难看。 海飘心中一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彩衣怪人有点印象。 但她又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会对这个丑恶无比的怪人有什么印象,就算是在梦中,她也从来未曾见过这么可怕的魔鬼。 除了魔鬼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字眼可以形容在他的身上。 但这时候,彩衣怪人的脸上却露出了极吃惊的神色,而且海飘还隐隐觉得,这怪人的吃惊并不是为了本身,而是在担心她的安全。 这一来,海飘又是大感奇怪。 这个可恶的魔鬼怎么会替自己担心起来? 这又是一件绝对不可以理解的事。 也许自己又看错了。 她忽觉得这个彩衣怪人虽然丑恶恐怖,但这个满脸金钱麻子的银发老人,更加深沉。更令人感到可怕。 他的年纪虽然已很老,但身上还是带着一种逼人的杀气,仿佛只要他的手随便动一动,就可以取掉任何人性命一样。 蓦地,她又看见了那块巨大的石碑。 “渡桥者死!” 银发老人忽然冷冷的盯着她。 他说道:“你已渡桥,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海飘闭着嘴巴。 “这里是地狱,只有死人才能居住的地狱!” 海飘忽然笑了。 虽然她笑得很免强,但她确是在笑。 银发老人见海飘竟是如此顽强,便冷冷道:“你现在已是个死人,你永远都不能再离开这个地狱!” 彩衣怪人突然振臂大呼:“不!她还是个小孩子,你绝不能……”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但是他的话却令海飘心头一震。很明显地,这个丑恶的怪人是在替自己求情。 直到现在,海飘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由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个彩衣怪人都是维护自己! ……彩衣怪人他一开始就赶她走,甚至采取行动要把她摔过石桥的彼岸,完全是对她的一番好意!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这是一个只有死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 她本来就对这一个地方一无所知,但是她却负气地不肯离开,现在就算她想离去,恐怕已经太迟了。 就在这个时候,彩衣怪人突然鼓尽气力,挥掌向银发老人重重击去! (五) 能够一出手就破解飞星九绝剑法的彩衣怪人,他的武功当然绝非弱者。 海飘很希望他这一击能够得手。 说来也奇怪,海飘希望他一击得手,并不是为了自己能否离开这个地狱,而是为了希望彩衣怪人的安全想着。 她也不了解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关心这个血肉模糊的怪人。 其实这是很合理的现象。 因为她现在已知道彩衣怪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维护自己,那么这人就算不是“友”,也绝不是自己之“敌”。 世间上许多敌我的界线模糊不清,但有不少壁垒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彩衣怪人与银发老人也许原来是一伙人,但他们现在已处于生死决斗之中。 彩衣怪人双掌直击而出,同时大声叫道:“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莫要回头!” 海飘闻言,立即一跃而起,一跃就是三丈。 她跃起,但却不是逃走。 虽然她不是个君子。 但她却也绝不是临危退缩,不理朋友死活的那种人。 她并非英雄豪杰,但她却是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正义感,有血性的年青人。 她最初憎厌这个彩衣怪人。是因为他的外表丑陋,是因为他对自己无礼。 但现在她已了解他的内心。 而且,她更知道彩衣怪人是在为了自己而拼命,别人能为她拼命,她为什么不能反过来为对方而拼命? 他豁了出去,用尽身体内最后的一分潜力,全力扑击银发老人,目的就是要让海飘逃离这个地狱。 她已立下决定。 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海飘这个无知的少女。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海飘也许是无知,但她却绝非没有良知。 他要她逃,让自己来承受一切的后果,但她不接受。 她不接受对方的好意并不是不尊敬他,而是刚好相反。 在同一刹那间,掌风在呼啸,飞星剑舞起了寒光点点。 海飘的剑法也许本来不足以威胁银发老人,但她现在并不是攻击的主力,她只是乘势闯进,只要银发老人稍有疏忽,海飘的剑随时都可以贯穿过他的身体。 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两个已把性命豁出去的人,溶汇成一股不可轻侮的攻击力。 忽然间,彩衣怪人的身子向后直飞出去。 他飞出去的姿势,就像是一支被主人一脚踢开的病狗。 “喔!” 一股血箭从彩衣怪人的口腔喷出,胸膛上竟然出现了一支漆黑的掌印。 这里也许不是真正的地狱。 但他接了这一掌之后,他的人已在阴曹。 海飘惊呼未已,突觉腰间一麻,整个身子立时动弹不得。 她的手还握着飞星剑,剑锋距离银发老人的咽喉只有半寸,只要她的手还能够继续挺进少许,立刻就可以把银发老人置诸死地。 但这半寸的距离却实在是太远了。 高手相争,决定胜负存亡的距离往往就只有一分一线之间,半寸的距离已足够让海飘再死八十次! 海飘没有死。 银发老人没有让她死。 “你虽然已渡桥,你虽然已是个死人,但在这里,你仍然可以活得很美好。” “凡是进入这个地狱的人,都会被分成十二等级。 这十二等级的人分别被编列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 “被列为亥的是最下贱的死人,戍好一点,酉又好一点如此类推,地位最高的死人是被列为子的一级”。 海飘“大开耳界”。 银发老人又道:“你已经被列为丑级死人,你的地位在子级死人之下,所以,你是值得骄傲的。” 海飘没有觉得骄傲,她除了感到惊怒之外,还有另-种感觉,就是啼笑皆非。 自己是个“死人”也还罢了,但除此之外,还要被列为什么“丑级死人”,真是一件荒谬绝顶的事。 银发老人淡漠的说下去:“我是这个地狱的大总管,也是个死人,你以后称呼我彭伯,我是子级死人,地位比你高一等,我可以让你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也可以让你变成亥级死人,你可得当心一点!” 海飘什么意见都不能表示,因为她连哑穴都已给彭伯点住。 彭伯透了口气,又缓缓接道:“你很聪明,魔主一定会很喜欢你。” 海飘心中一懔。 魔主又是什么人? 他是不是一个吃人不吐骨的恶魔? 她暗暗叹了口气,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彩衣怪人的警告离开此地,而且还令他赔上一条性命。 彭伯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冷冷道:“刚才一掌给我打死的,是未级死人,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要造反,却是不啻作梦。他死前没有受到酷刑,已是万幸了!” 海飘心中冷笑。 荒谬! 荒谬! 简直越说越胡涂!越说越荒谬。 未级死人本来就已是个死人,但死人居然也会再死一次,岂不是变成“死死人”么?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个地狱的“死人”,除了自己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女性? 假如这个地狱的“死人”通通都是男人,那么真是祸不单行,倒不如干脆死掉算了。 幸好她还在担心的时候,她已看见了四个漂亮的死人,正抬着一顶轿子,脚步轻盈的走到这里来。 这四个“女死人”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却也是人间罕见的尤物。 但有一点是海飘值得骄傲的,就是她毕竟比她们都还更漂亮。 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动物。 俏美,漂亮,永远是女性最大的财富,总要漂亮,生死另计。 所以,虽然她们都是“死人”,但却比许多活人还有吸引力。 彭伯最后告诉海飘的说话,只有两句。就是: “她们无论是谁违背你的命令,你都可以杀了她!” 海飘又是暗暗发呆。 看来“丑级死人”的权务和威风倒也不小,居然有操生杀之权。 但这里毕竟是“地狱”,她拥有权力再大,其实还只不过是别人的玩偶! 北风吹落了树的梅花,风仍然是冰冷刺骨的。 雪城还是雪城,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雪梅楼的观雪庭内,一个陌生的男人包下了整个厅院。 这个男人的年纪大约五十来岁,他的衣着并不考究,但一双粗糙的手却戴着七八枚镶着大宝石的戒指,令人看来有眼花缭乱的感觉。 他眼颧骨高耸,腰短腿长,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硬朗朗,就像一尊永远不倒的石雕像。 他是乘坐一辆漆黑的马车来到雪城的,赶车的是个白衣少年,虽然他已赶了很远的路,但身上的衣衫还是洁白如雪。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形式很奇古的铁刀。 刀并不锋利。 刀没有鞘。 但白衣少年这个人,他本身已是一把刀。 他像是一把锋利无情,杀人如麻的凶刀! 雪梅楼的伙计看见这两个人,不禁想起了秦大官人和那个瞳孔相当大的年青杀手方杀。 这个手指上戴满戒指的男人,和跟随在他左右形影不离的白衣少年,他们也岂非很象秦大官人和方杀? 当然,许多事情是伙计们既不知道,也不敢问的。 他们是靠劳力换取微薄酬劳的小人物,家中有老有少,这种麻烦的事又谁敢插手沾染? 他们虽然不是江湖的人,但却经常与江湖人接触。 江湖人的事和江湖人的纠纷,他们是绝对不敢多管闲事的。 他们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包下观雪庭的大爷姓云,除此之外,其余他们就一无所知了。 假如他们知道得比较清楚一点的话,相信他们一定会牙关打战,频呼倒霉。 因为这个云大爷,也是一个江湖煞星,无论是谁让他瞧得不顺眼,都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用过午膳之后,云大爷离开了观雪庭了。 但这一座厅院现在仍然是属于他的。 他包下这坐厅院,而且包下了整整一个月! 当他对老掌柜说明要把观雪庭包下整个月的时候,老掌柜面有犹豫之色。 云大爷身后的白衣少年冷冷道:“我们先付钱,你若不满意,我可以用这东西来代替。” 云大爷手中拈着一张银票,但白衣少年手中拈着的却是他的刀! 你若是掌柜,相信你的选择也会和老掌柜的选择完全相同。 因为你们都不是呆子。 (六) 雪城虽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但在格里乌滋,它已算是一个大地方。 白衣少年赶策马车,向雪城的北方迈进。 马车的速度并不很快,令到车子后面的跟踪而来的两个黑衣汉子,并未感到太吃力。 他们行藏诡秘,从雪梅楼一直跟踪这辆马车。 马车驶到城北的一条小巷里,还继续向前迈进。 两个黑衣汉子互望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这是一条死胡同!” 另一人道:“难道秦大官人就在这条死胡同之中?”不太像罢。 “我们是不是继续跟踪下去?” 突听第三个声音淡淡道:“当然跟踪下去,一直跟踪到阎王地府为止!” 两个黑衣汉子脸色同时一变。 他们腰间的快刀也立刻亮出。 但他们的刀刚亮出,就已落在一个人手里。 铿! 铿! 两把精钢打造的刀刚出鞘就已被人用闪电般的速度抢去,而且更在同一时间被拗折成为两段! 两个黑衣汉子的脸简直已变成了死灰之色。 其中一人不甘心坐以待毙,呼呼两掌向那人的胸膛上打去。 这两掌力度刚猛,而且是华山派的天星掌法。 另一个人却是满脸惊惶之色,不进反退。 发出两掌的黑衣人突然一声呻吟,双手腕骨已然被那人捏断。 断手的黑衣人汗流满面,痛苦得跪在地上。 但退后的一个人还是没有上前帮手,反而越退越远。 那人冷笑一声,叱道:“没种!” 叱喝之声方罢,退后逃走的黑衣人已随着应声倒下。 一把断了半截的钢刀,贯穿过他的前头,直达后脑。 这一刀当然致命,无论是谁中了这么一刀,他都一定活不下去。 断手的黑衣人脸色更变得比雪还白。 “云大爷……饶……命!” 举手投足间就把两个黑衣人解决的人,赫然竟是云大爷。 他们一直都以为云大爷在马车之中,却不知道云大爷在什么时候已离开了车厢,而且还来一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大爷盯着断了双手的黑衣人,忽然叹道:“你本该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称呼我云大爷?” 黑衣人抽了口冷气道:“我们不知道你老人家是谁,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云大爷缓缓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呐呐道:“的确……不……不知道。” 云大爷淡淡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被人所利用的了?” “正……正是。” “指使你们跟踪我的是谁?” “是……是……” “你不必害怕,”云大爷淡淡道:“只要你们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饶了你一死。” 黑衣人忙道:“此话当真?” 云大爷从怀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我不但不杀你,还可以把这五百两送给你。” 黑衣人目光一阵闪动,终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叫严铁鹰。” “夺命老严?” “就是他。” “他现在是否在雪城之中?” “不,他在雪城东北八十里外的拼命园。” “拼命园?” “正是。” “很好,你回答得很好,这张银票现在已属于你的。” 云大爷把银票轻轻一抛。 崭新的银票在半空中飞舞。 云大爷忽然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拿起它?” 黑衣人吸了口气,道:“我……我的手……” 银票已将跌落在地上。 但忽然间,银票又再冲天般飞起。 但这一张银票已一分为二。 黑衣人同时倒下。 他的脑袋的遭遇也和这张银票一样,忽然间就齐中给一把刀劈开两半。 黑衣人虽然已经气绝,但他的两支眼睛却瞪得比荔枝还大。 他仿佛在问云大爷:“你为什么杀我啊?” 云大爷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只是拍着白衣少年的肩膊,不断的发出微笑。 白衣少年淡淡道:“你没有杀他,而且银票也照付不虞。” 云大爷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缓缓道:“我从不食言,你的刀,却是越来越快了”…… 马车辗过了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离开了这条死胡同。 “严铁鹰是个老江湖,也是海三爷的老朋友。” “拼命园是什么地方?” 云大爷道:“男人拼命花钱,女人拼命出卖肉体的销金窝。” 姬千结道:“是妓院?” “不但是妓院,也是赌扬。” “我们去砸了它,干掉严铁鹰,好不好?” “你的刀虽快,但拼命园却有几十把刀,以寡敌众,太不化算。” “我们先去找秦帮主……” “不,就算我们要找帮主,最少也得先带上一份礼物。” “严铁鹰的人头?” “这礼物当然很好,但若到拼命园硬闯,那是不智。” “表哥你的意思是……” “先把他引出来,然后才慢慢把他宰掉。” “此计不错,但怎样才能把他引出来呢?” “这当然要用饵。” “香饵。” “你对夺命老严了解得很清楚?” “凡是海三爷的党羽,我全都了如指掌。” “你有把握把这个老王八引出来?” “当然!”云大爷悠然道:“只要他的头伸出来,就不愁你的刀砍不断他的脖子。”—— 第十一章 拼命园的老严 (一) 马车继续前行。 它望东北缓缓驰去…… 拼命园是一个拼命的地方。 男人在拼命的嫖。 拼命的赌。 拼命的吃喝。 女人也在拼命。 在这里的女人,争取男人的本事越大,她赚的钱也一定会越多。 也许这是一个泥沼。 一个既可以淹死男人,也可以埋葬女人青春的泥沼。 但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 他们甘愿被这个泥沼淹死。 她们甘愿被这个泥沼埋葬青春,埋葬一生的幸福。 也许那些女人并不甘愿。 但她们却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人在江湖,虽然往往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但许多时候他们还是可以选择自己要去的道路。 但在泥沼中,根本就没有“路”。 所以,在拼命园里的人,只好各自为战,各自拼命。 你是否也想拼命? 你是否也想拼命的嫖,拼命的赌?拼命的吃喝? 严铁鹰不喜欢拼命。 虽然拼命园的名字是他想出来的,但对嫖赌吃喝这几件事,一直都采取“够瘾便算,够饱即止”的态度。 他的“瘾”并不大。 嫖瘾和赌瘾也都有,但他的“瘾”根本不能算是“瘾”,就象八岁大的孩子一样,有奶吃没奶吃都不是大问题。 他只喜欢看别人拼命。 他喜欢看别人拼命的赌,尤其是在他的地方上。 因为别人越拼命赌,他的赌场就越是财源广进,大杀三方。 他也喜欢看别人拼命的吃喝。 因为在拼命园里,你吃了十两银子的酒菜,他最少赚了七两。 他更喜欢看别人拼命的嫖。 他有一种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透过隐秘的小洞,偷窥嫖客与妓女拼命时的一举一举,这实在未免缺德。 所以,连他自己都说,象自己这么一个人,死后该下第十八层地狱。 但他现在还活着。 所以,严铁鹰仍然在享受着他的人生。别人拼命是别人的事,他却是“优哉悠哉,诸事一概少理。” 优哉悠哉,一乐也。 诸事一概少理,轻松之至。 但“一概少理”并不等于“一概不理”,每当有重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不能不理。 他是拼命园的老大,他不理谁理? 所以,这一天晚上,他不能忧哉悠哉,也不能一概少理了。 这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的确非同小可,而且非要严铁鹰亲自出马不可。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噢!难怪!难怪!原来甜娘子来到了拼命园,她要押头宝! 甜娘子何许人也,江湖上知道的人也许并不多,但在拼命园,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骚娘子,自从她在两年前成为寡妇之后,她一直都是严铁鹰追求的对象。 但甜娘子对他采取的态度,一直都是若即若离,倒叫老严心痒痒,牙亦痒痒,甚至全身都在发痒。 他没有皮肤病。 但这种很痒的程度,却远比皮肤病还更难熬。 自从三个月前,老严曾经向她求亲,但是却碰是了一个软钉子之后,甜娘子-直都没有到过拼命园。 唉! 老严虽然四十多岁,但自信还很有风流潇洒,倘若连一个寡妇都弄不上手,有何脸面见泉下列祖列宗。 在这三个月来,他一直都想去找甜娘子。 但软钉已把他的自信击破,他居然没有勇气去找她。 等待又等待。 希望甜娘子会再度驾临拼命园。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又来了。 她永远都是那么迷人,笑起来的时候保证连白痴的魂魄会给她勾掉。 老严不是白痴, 他的魂魄早已给她勾掉。 甜娘子今夜不但美丽,而且装束也很高贵。 她是个贵妇。 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贵妇。 其实她已不算年轻,老严知道已三十年头,但三十出头。 她看来还是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这才更令老严怦然心动。 拼命园虽然有不少漂亮的女人,但老严没有-个喜欢的。 他喜欢的人只有甜娘子一个。 因甜娘子不但甜,骚,美艳不可方物,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令他心痒痒,牙痒痒,全身都在发痒。 这种女妖精,真是要命极了! (二) 三个骰子全是红色。 “双一四,六点,小!” 老严借故挨在甜娘子的身边,不断的“指点”她押大或者是押小。 最初,甜娘子故意赌气,老严叫她押小,她就偏偏押大,老严叫她押大,她就偏偏押老小。 眼光还是老严准确得多,甜娘子节节失利,连那勾魂的笑容也不见了。 但她仍然偏要赌气。 照理她是会一败涂地,全军尽没的。 但渐渐地,老严的眼光好象不准了。 他说押大,骰子偏开个小。 他说押小,骰子偏开个大。 甜娘子越是赌气,赢的越多,居然反败为胜,赢了万多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乐了,脸上又重现了那迷人的笑颜。 直到她赢足了二万两。她终于罢手。 老严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行!” 甜娘子把赢过来的银票装好,忽然对老严道:“你饿不饿。” 老严道:“你饿了?” 甜娘子道:“我想吃卤鸭面。” 老严道:“这还不简单,这里的卤鸭面很不错。” “不!”甜娘子道:“我不喜欢在这里吃。” 老严一怔,问道:“这里吃面有什么不好?” 甜娘子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微笑。 她忽然轻轻的,低声的对老严道:“我也会煮卤鸭面。” 老严又是一愣。 甜娘子又笑道说:“你有没有勇气到我的家,尝试一碗由我亲自泡制的卤鸭面啊?” 老严毫不考虑,立刻就答应下来。 对别的事他可以不紧张,不拼命,但为了甜娘子,就算拼命他也是在所不惜。 卤鸭面很香。 甜娘子更香。 想不到这个骚娘子煮面的功夫也很有一手。 老严在甜娘子的香闺中吃面,吃得津津有味。 但他这碗面还没有吃完,香闺外忽然旋风也似的冲进两个人。 一个是五十来岁,颧骨高耸,表情硬朗的中年人。 而另一人却是个少年。 他衣白如雪,眼睛明亮而冷酷。 这两人正是云大爷和他的表弟。 他们的目光都凝注在老严的脸上。 他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但老严还没有死,而且仍然不断的把面塞进自己的嘴里。 面已吃完。 这是一碗卤鸭面,但碗里已空空如也,老严连汤也喝个干干净净。 但更令人吃惊的,还是桌上竟连鸭骨也没有了,他吃卤鸭面,居然连鸭骨头也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究竟是他的牙齿厉害?还是他的肠胃消化力惊人。 甜娘子仿佛看得有点呆了。 对于云大爷和白衣少年的闯入,她却反而一点也不吃惊。 她当然不吃惊,因为这本来就是云大爷跟她预订下来的计划。 甜娘子负责把老严从拼命园里引出来。 然后,再由姬千结把他一刀解决! 姬千结就是云大爷的表弟,他的刀用来砍老严的脖子,足可胜任愉快。 姬千结虽然还很年轻,但对于杀人这事,他是相当在行的。 他杀人不但很在行,而且,还很有兴趣。 他忽然冷冷的对老严说:“真不啊白你何以还能继续把面吃掉?” 老严微微一笑。 “为什么我不能把面继续吃掉?你们又不是鬼,我何必要害怕?”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唉!” “你叹什么气?” “我叹我自己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啊。” 甜娘子淡淡道:“你莫不是在生我的气?” “岂敢!”老严道:“就算你请我吃的卤鸭面,里面放着半斤砒霜,我也绝不生气。” “真的?” “当然,你应该明白,我是个老实人,从来都不对女人说谎的。” 甜娘子嫣然一笑:“你这句话岂非已是对我撒谎?” 老严道:“我若连你也欺骗还能算是个人吗?” 姬千结冷冷一笑:“你虽然是个人,但却比猪狗还更不如。” 老严闻罢一言,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倒不知道,是真的吗?我真的比猪狗还更不如?” “当然是真的!”云大爷淡漠的说。 接着他又说道:“你以为自己可以打动甜娘子的芳心? 你以为自己对女人很有办法,你以为自己很有吸引力?”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姬千结冷冷的说:“你是个蠢材,比猪狗还蠢。” 他的刀已亮出。 老严的头已伸了出来,秦大官人将会收到一件值得他喝酒庆贺的礼物。 老严脸色一变。 他说道:“这算是什么玩意,你们要找甜娘子尽管找个够,我又不是他的丈夫。你们搅什么我都不会管,但出动到刀子,这倒未免太岂有此理了。” 云大爷淡淡道:“你怕?” 老严道:“我又不懂武功,手里也没有武器……” 姬千结嘿嘿一笑:“夺命老严居然不会武功,这倒是千古奇闻。” 老严一怔:“谁是夺命老严,老严是不是拼命园的老板?” 云大爷冷冷一笑:“你不是老严?” 老严道:“当然不是。” 云大爷冷冷道:“你若不是老严,谁是老严?” 老严道:“我的确不是老严,我姓勾,勾中魂!” 云大爷一怔,“你叫勾中魂?” “当然,我本来就是勾中魂。” “但我看你一点也不象勾中魂,由头到尾都不象。” “我没有尾巴。” “你有尾巴。”云大爷冷冷一笑,说道:“你是孙悟空,任你变来变去,就是变不掉你自己的尾巴。” “所以,我就想变成勾中魂,结果也会变成不伦不类?” “不错。” 老严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已不是勾中魂了。” 他的目光突然盯在云大爷的脸上,道:“我不是勾中魂,谁才是勾中魂?” 云大爷淡淡一笑,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出了一个字。 “我!” 这个云大爷,其实并不姓云,而是勾中魂! 他是秦大官人的师弟,也是强秦帮里一个极可怕的人物! (三) 勾中魂没有外号。 也许他的名字也就是他的外号。 夺命老严在江湖上虽然也是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但是,论到在江湖上的名气,他是远逊勾中魂的。 勾中魂的表弟姬千结虽然还很年轻,但他的飞标准度,在长安城中,无论是谁听见“姬千结”的名字,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姬千结杀人,例必一标。 一标就已足够。 一标就已致命! 这一双表兄弟在长安城的日子虽然并不长久,但是他们已是控制了长安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帮会。 强秦帮的潜力是如此之大,勾中魂姬千结也是如此利害的人物,一个江湖组织焉有对抗的能力。 但这里不是长安。 这里是格里乌滋,而相距离拼命园还不到五里。 但勾中魂的计划已成功,想利用甜娘子为香饵,把老严引到这里。 姬千结的飞标已在手中,夺命老严立刻就要变成没命老严。 飒! 标影急下。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夺命老严坐着的椅子突然跌了下去! 姬千结的标刚发出,老严站着的地就忽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 他坐着的椅子跌了下去,连人也跌了下去。 姬千结杀人,例必一标。 但他这一标已击了个空! 对于姬千结这种心高气傲,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失标味的少年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大的打击。 他不相信自己的标,居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还想再发第二标,但那个四四方方的洞突然不见了。 夺命老严的人也不见了。 这时勾中魂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叱喝:“千结速退!这里有机关!” 他这九个字说得清楚。 他和姬千结的身子也移动得极快。 但更怕的却是从天而降的铁栅。 卡!卡!卡!卡! 甜娘子的闺房竟然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铁笼子。 勾中魂和姬千结变成了笼中狮兽! 勾中魂一向就是个很沉着的人。 他最初在长安城替强秦帮打江山的时候,遭遇到最猛烈无情的攻击。 他和姬千结曾经在一间酒庄之内,被八十六个身经百战的黑道高手围困。 他们很沉着。他们拼着应战,把对手一个一个的解决,到最后,八十六个黑道高手只剩下十七人狼狈逃脱。 他们虽然也只负了伤,但他们却是胜利者。 但现在围着他们的,是一只极大的铁笼子,而在这铁笼子的外面,还有多少利害的敌人,他们却是完全不知道。 一直都在房内的甜娘子,现在已消失了踪迹。 姬千结想去掉铁栅,但铁栅坚固得令人出奇,竟然完全无损。 勾中魂的脸色变了。 虽然他一直都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但现在他却因为惊怒而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甜娘子!你是个婊子!你是个混蛋,你敢出卖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但甜娘子已不知去向。 倒是严铁鹰,已经再出现了。 他是铁栅外出现的。 严铁鹰看着铁笼中的两个人,纵然冷冷的道:“甜娘子虽然是个婊子,但她的确看上了我。” 勾中魂脸色惨白。 严铁鹰慢慢的说下去:“虽然强秦帮富甲天下,但海三爷的金子也绝不会比你们米仓的白米少!” 他突然走了。 他临走前的两句说话是:“甜娘子在三天前已是我的人,先生你是枉作小人了!” 勾中魂突然一惊悚,十数点寒星向老严的脑后激射过去。 但老严身手也并不弱,而他是似已料到勾中魂会有此一着,寒星来临虽急,但他已飘然远去。 他走到房外的一只铜像前,轻轻的把像向上拗曲。 这是机关枢击,像被他一拗,房中突然烟雾弥漫,而且还射出无数箭—— 第十二章 自由的代价 (一) 海飘冷冷一笑,突然亮剑。 就算把她的脖子砍断,她也不相信有人能用一支脚就可以夺取自己手中的飞星剑。 她也没有打算杀害这个老人。 她只希望证实一点:“飞星九剑绝法”绝不是下乘的武功。 她向青袍老人发剑。 她发出的第一剑,并不势狠,速度也平平无奇。 青袍老人淡淡一笑,居然对海飘这一剑毫不理会。 海飘冷笑,剑锋去势突然化弱为强,由慢转快。 而且每一剑刺出后,都蕴藏着无数巧妙无穷的变化,就像是夏夜群星,忽然一起从天空中跌下来一样。 无论怎样,这种剑法都不是“下乘武功”罢。 但是,那个青袍老人虽然只是用一条左腿,但是他却仍然能跳动如飞,就像是一支灵活的大青蛙。 海飘的剑虽如水银泻地,堪称无孔不入。 但她偏偏就是无法伤得了青袍老人。 她最少有十几剑,可以把青袍老人刺伤或砍伤于剑下,但不知如何,到最后还是给对方轻易的闪避开去。 海飘悚然一惊。 这老人的确本领非凡。 他虽然只用一条腿,但却仍然来去如飞,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她仍然不相信他可以凭一条腿就把自己的剑夺取过去。 但她错了。 青袍老人突然一腿向她迎脸踢去。 海飘急闪。 他闪得很快,但却居然还是没有闪开。 “啪”的一声,青袍老人的鞋子突然飞脱,重重拍在海飘的脸上。 海飘给这支又臭又脏的鞋子打得满天星斗,一怒之下,剑花把那支鞋子削开七八块。 青袍老人怪笑,突然跃起,以足趾向海飘的肩井穴飞快的点去。 海飘剑削臭鞋,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此一着。 她正待回剑掩救,但已来不及。 她只觉得身子一麻,五指同时酸软无力,“当”的一声飞星剑已跌在地上。 青袍老人又是一阵怪笑,滚地以口咬剑,然后又独脚站立着。 海飘呆了。 直到现在,她终于开始怀疑,飞星九绝剑法是否真的是“下乘武功”? 青袍老人告诉海飘:“为师本是个道士,但是现在没有兴趣与那些牛鼻子为伍了。” 海飘茫然的望着他。 青袍老人接道:“为师觉得天下间的道士没有一个中用就算是武当九泰,九贤,全是徒负虚名之辈,没有半点真材实学。” 海飘暗暗透了口气。 九泰道长和九贤道长都是武当派武功最厉害的高手。 这两人内外兼修,剑法之高,更是天下知名,但在青袍老人的眼中看来,却是一文不值,居然说他们徒负虚名,没有真实的本领,青袍老人解开海飘的穴道,把飞星剑交回给他,说道:“为师姓贺名闪山,你能否离开此地,全看你是否用心学艺击败对手,这件事极为重要,你不能老是呆在这里,而为师也绝不能因为你而丢尽了脸。” 海飘点头。现在她除了点头认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但有一点是不由她不佩服的,就是贺闪山的武功的确出神入化。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拜了一个这么样的师父。 自从那一天开始,贺闪山每天黄昏,都必定来到这间大屋子里,给海飘传授武功。 海飘很用心练习。 但无论她怎样用心练习贺闪山都总是不满意,每次都摇头叹息,喃喃骂道:“蠢材,不中用的东西。” 海飘也不去理他。 她练武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离开这个地狱,除此之外,倘若不练武打发时光,倒也未必太纳闷了。 转眼又已到了春天。 积雪渐溶,天气却反而更冷。 海飘仍然孜孜不倦,勤奋练武。 贺闪山教她的是一套内家掌法。 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再教她练习一套剑法。 贺闪山对海飘说道:“你若是能把掌法和这套剑法融汇贯通,那么已经勉强可以算是个武林高手。” 诲飘暗暗透了口气。 贺闪山以前说飞星九绝剑法是“下乘武功”但现在却又说自己将可成为“武林高手”虽然是“勉强”一点,但其间的变化也可相当惊人,难道自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内,真的有如此长足的进展? 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却又希望这是事实。 海飘是个喜欢好强争胜的女孩子,她初时以为武功不可一世,那知道却在江湖上连番碰壁。 而且,她竟是屡次一败涂地,她对飞星九绝剑法,确已信心大失。 假如自己的武功能够迈进一大步的话,那么将来就没有人可以欺负自己了。 其实她并不太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人欺负,她最重视的,还是自己能否倒转过来,去欺负那些专门欺负别人的坏蛋。 她本来的愿望是行侠江湖,要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扛湖侠女。 时光匆匆,瞬即已届六月。 这大半年来,海飘心无旁鹜,专心习武。 贺闪山仍然是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但海飘已见怪不怪无论师父说什么,骂什么,她都绝不放在心上。 以前苏大妈曾经对海飘说过:“天下间大多数的父亲,师父都有一种骂人瘾,面对自己的儿女。徒弟,不骂不舒服不骂不过瘾,这一点你必须牢牢记住的。” 苏大妈虽然是个粗人,但她的说话往往一针见血,很有见地。 她这些说话,海飘一直都没有忘记,而且一直都牢牢的记在心上。 如今想来,苏大妈的话有道理极了。 (二) 六月二十三,晴。 这一天,海飘用过晚饭,还不见师父到来,心中正在暗暗奇怪。 她以前一直对贺闪山没有多大的好感,但近个把月以来渐渐觉得,这个老人并不如外表那么可怕,他虽然经常责骂海飘,但未始不是一番好意。 天上群星闪闪,贺闪山的踪影还是全无。 就在海飘等得心焦的时候,一个人来了。 这人并不是贺闪山,而是一直都在大屋门外把守着的冷娇美。冷娇美今天的衣服很美丽,简直就像是一支孔雀。 可惜她已年华老去,再美丽的衣服也不外给人“衣服美丽”的感觉而已。一个老太婆所能拥有的,绝不会是“美丽”这两个字。 她可以拥有的是女性的尊严,和丰富的人生经验。 冷娇美今天的神态很严肃,就像是科场上的监考官。 她冷冷对海飘说:“贺闪山说,你已可以击败我!” 海飘一怔。 贺闪山几时说过这一句话? 冷娇美冷冷的接道:“只要你能闯过我这一关,你就有资格去对面的大屋,跟你的对手决一死战!” 海飘眼珠子转动着,道:“真的?” 冷娇美冷冷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看掌!”她突然冲过去双掌紧逼海飘,海飘没有拔剑,也以掌相迎。 冷娇美掌法奇诡多变,每一掌的去势,都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出,而且每一个招的变化,都是妙倒毫巅,只要海飘一怠慢,冷娇美的双掌立刻就会在她的身上击个结实。冷娇美的掌法实在是太快,也太精彩了。 在大半年前,海飘遇上这种掌法,简直是无可抵御的。 但现在却形势有所不同。 海飘本来毫无信心,但却逼于无奈,必须迎战,但一路接战之下,虽然暗暗惊悸于对方的掌法如此诡异多变。 但更令海飘吃惊的,却是她自己居然还轻松的就可以把冷骄美的掌法一一化解。 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怪事。 贺闪山传授给她的是什么掌法,她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 但她总算知道了一点:这套掌法的确是足以惊世骇俗的武林绝学。冷娇美越战越勇。 她虽然已是个年纪老迈的妇人,但此时杀得兴起,竟然白发飞扬,青筋凸现,就象是一支又恶毒又饥饿的豺狼。 假若海飘是一个小山羊的话,此刻势必葬身于豺狼之口。 但海飘已非昔日之海飘,她的武功已和大半年前有了极大的分别。 冷骄美双掌上的劲力越来越强,仿似暴风雨般轰向海飘。 但海飘双掌上的劲力,竟然也丝毫不弱于对方,而且隐隐还有盖过冷骄美之势。 海飘心想:“掌法上的招式还可说是师父教导有方,但内力绵绵不绝,比起从前何止强胜十倍,人人都说内力修为非长时期苦练不为功,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中疑云阵阵,但毕竟还是喜多于惊。 倏地,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每天晚上练功完毕之后,蔗糖例必捧着一盅清汤给我饮用,这种汤清香甘冽,喝后舒畅无比,而且还有一股热流直透丹田,难道我的内力大增,与此大有关系?” 她一面想得出神,双掌的变化自然而然地便缓慢下来。 武林道上高手相争,最忌分心移神,她这一阵痴想,不啻是放松了自己的门户,给子敌人袭击的良机。 但冷骄美此时已大汗淋漓,成为了强弩之末。 虽然她明知是一个大好机会,但无奈已是力不从心。 海飘的掌法放缓,她的双掌也是同样地慢了下来,甚至比海飘还更慢上一倍。 这一来,强弱胜负已然分明。 冷娇美突然喝道:“住手!” 她这一声叱喝并不响亮,而且声音已经相当虚弱。 海飘立刻停手。 只见冷娇美面色惨白,额上汗如雨下,喘着气道:“我输了,你可以过去向另一个丑级死人挑战。” 蔗糖,花枕儿,不懒,小红娘都跑了过来,花枕儿胀红了脸,大声道:“恭喜你,你已练成绝顶武功,你一定可以击败敌手,离开这里的。” 海飘茫然的望着他们。 “你们对我真的有信心?” 小红娘眨了眨眼睛,道:“当然有信心,你一定可以击败对手的。” 海飘道:“我什么时候过去向人家挑战?” 突听冷娇美道:“不必你过去,人家现在已经来了。” 海飘一楞。 蔗糖,花枕儿,不懒和小红娘也同时一楞。 大门外五条人影飘然而进。 那是四个相貌英俊的美少年。 在美少年背后,是一个满脸病容的汉子。 他在咳嗽。 咳嗽声浑浊而沉重,就有如他的目光那样。 这人两鬓已灰白,脸色更苍白,他穿着一袭笨重残可棉袍,就算不咳嗽,也会给人一种满脸病容的感觉。 现在是六月,天气一点也不冷。 但是,他却仍然穿着这件笨重得可怕的棉袍。 冷娇美伸手向那病汉一指,然后又对海飘说:“你的对手就是他!” 海飘忽然又呆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原来竟是一个病汉。 他不是是个病汉,而且双手已断折。 四个美少年的相貌都很相似,似乎是四兄弟。 但冷娇美又告诉海飘:“他们分别姓韩,赵,商,伍,都是霍先生的书童。” 四个人的姓氏都不相同,自然不是同胞兄弟。 海飘听见了“霍先生”这三个字,再看看他的双臂。 他不禁脱口道:“他就是霍十三刀。” 满脸病容的汉子忽然淡淡的说道:“我就是霍十三刀。” 海飘第三次发呆。 她曾经在八腿猫口里,知道霍十三刀断腕的事,但却怎样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了他,而且还将会成自己的敌人。 也许他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对手,但是在刀来剑往的激烈拚搏中,无论是敌人也好,对手也好,双方的立场都是相对的。 其中只能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胜利,可以离开这座人间地狱。 想到这里,海飘心乱如麻。 虽然江湖上不少人抨击霍十三刀,骂他是个魔鬼,是个杀人凶手,但海飘却相信八腿猫的一句话。 八腿猫说:“霍先生是个好人。” 第一次说这句话的人,也不是八腿猫,而是郎如铁。 郎如铁把这句话告诉八腿猫,八腿猫又再向海飘转述。 郎如铁和八腿猫都说霍十三刀是个好人,他就一定是个好人。 海飘没有想到自己这种想法是多么的率直,但她觉得自己绝不会错。 她相信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郎如铁和八腿猫。 但现在,她却必须与霍十三刀决一死战,否则,她就得留在这座人间地狱。 永远的留下! 对于向往自由的海飘,那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 她必须离开这里。 除非力战而败,否则她自己绝对不该牺牲这一次的机会。 她已作出了决定。 飞星剑已缓缓出鞘。 她的剑仍然是那一把,但她的人已变,她的剑法也已改变。 她很冷静,就象是一座自古以来从来都没有溶化过的冰山。 霍十三刀同样冷静,甚至比海飘更冷静。 虽然他的手早已断折,但他现在又有了另一双手。 人不是蚯蚓,没有再生能力。 霍十三刀也不例外。 他现在这一双手,已非血肉之躯。 他的手而是两支精钢制成的钢手。 这一双钢手制造得很巧妙,霍十三刀可以用它来握刀,也可以用这把刀来杀人,但他能使霍十三刀回复以前的刀法吗? 没有人能肯定。 然而无论怎样,霍十三刀已有了手,而且还能挥手杀人。 江湖上,谁敢漠视霍十三刀的刀法? 即使秦大官人,他也不敢。 这一战对霍十三刀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他绝不能败。 他若败在眼前这个长发女郎的剑下,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海飘也不能败。 但这一战她也并不渴望必胜, 只要自己已尽全力,就算败在霍十三刀的刀下,她也是死而无怨。 ……霍十三刀是个好人。 “好人”是一个很笼统的名词,“好人”并不代表“完人”,世间上“好人”不少,但是“完人”却是凤毛麟角,甚至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世间上出现过。 每一个“好人”都会有他的缺点,有些太顽固,有些太鲁莽,有些胆子太大,有些却是胆子太小。 想要求-个人能够十全十美,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一个人的好与坏,往往极难判决,有时候最坏的人会干好事,被人认为最好的人却会干出一些卑劣下流的行径。 以霍十三刀来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但海飘却认为他是个好人。 直到现在,她的观感还是没有改变。 但目前她除了与霍十三刀决一高低之外,双方都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就在这个时候,彭伯和贺闪山联袂而至,他们两人的神态都同样沉重。 接着,一阵奇怪的鼓乐声响起。 十八人披着黑色镶银边斗蓬的蒙面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件不同的乐器,或吹或弹,或敲或打,吹吹打打的来到这座大屋子的门外。 随着这十八个蒙面怪人之后,四个妖媚女郎,身穿薄如蝉翼的轻纱衣裳,抬着一张又长又软的豹皮巨椅,莲步姗姗的走了进来。 软椅上斜卧着一个银袍人,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形状奇怪的银杖,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宝石的银冠,但脸上却戴着一具白银般的面具,令人看来虽然气派庄严高贵,但却有更多的神秘,妖异之感。 显然这人就是这座地狱的魔主。 贺闪山凝注着海飘,道:魔主今日亲临观战,这是你们莫大的殊荣。 海飘心中一阵茫然。 自己的武功虽然已有飞跃的进展,但比起贺闪山,彭伯来说,还是犹有不及的,还有那地狱魔主,更是莫测高深。 她要离开此地,唯一的办法只有击败霍十三刀! 霍十三刀的手里有钢刀。 这把刀无论型状和重量都和他以前的刀毫无分别。 但分别仍然是有的。 他以前的刀锈渍斑斑,但这一把刀却晶莹夺目,锋芒毕露。 这是一把好刀。 但他的手? 他现在的一双手是否还是那么灵活? 他现在的一双手是否还能使出那种凌厉可怕的刀法? 霍十三刀的脸似已僵硬。 倘若他的钢手也同样僵硬,这一战他就必败无疑。 彭伯突然高声喧叫道:“比武现在开始!” 吹吹打打的鼓乐声忽然完全停下。 本来一片吵闹的地方,已变成鸦雀无声。 霍十三刀忽然大叫:“看刀!” “刀”字出口时,他的身子已突然象一支利箭射出! 他的“手”没有动。 他的刀也没有动。 动的只是他的两条腿。 但这两条腿也同样发挥出惊人的威力,他的腿移功得很快,单是这一点已足以制敌人于死命。 他连环踢出三脚,每一腿都力逾千钧,保证可以同时踢死三条野狼。 但海飘的反应也绝不慢,霍十三刀这三腿并未奏效。 但霍十三刀这三腿已把海飘逼退了三丈。 海飘已退到墙角,不能再退。 她只能反击。 但她的剑还未出手,霍十三刀的“右手”已如闪电般括向她的胸膛。 他这一着非但令人意外,而且还极其无礼。 海飘心中一阵怒火上涌,却听得一阵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这颗蜡丸交给郎如铁!” 那是霍十三刀的声音。 虽然事出仓猝,但海飘却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而且一直都认为霍十三刀是个好人,当即明白了对方突施“怪招”的用意。 霍十三刀的“右手”里,果然暗藏着一颗细小的蜡丸。 海飘以极巧妙的手法把它接过,此时霍十三刀已背对着所有的人,而他的身子又遮掩着海飘,是以这一传一接,谁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他们很快又展开了另一幕凶险的激战了。 霍十三刀是刀法上的大行家,虽然他现在拥有的只是一支铜手,但依然刀如急雨,虎虎有威,倘若他双手还在,海飘实在没有半点把握可以击败他。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 霍十三刀虽然运刀如飞,但毕竟无法完全恢复原态,久战之下,败象渐呈。 但海飘心中却比其他人更为雪亮。 霍十三刀也许未必打不过自己,但他却是存心退让,故意要让自己得胜的。 那一颗小小蜡丸,究竟是有着些什么秘密? 霍十三刀终于败了。 他虽然吃了败仗,但一点也没有垂头丧气。 地狱魔主忽然冷冷道:“霍先生,你令人失望!” 霍十三刀毫不示弱,冷笑着回答:“魔主惠赐的一双“百巧妙手”,又何尝不令霍某失望?” 彭伯勃然变色,厉声叱道:“在魔主面前,你还敢言出无状,放肆!” “放肆?”霍十三刀倏地大笑:“现在霍某也许真的很放肆,但霍某双手若还存在,这一座地狱未必就能把我困住。” 地狱魔主乾笑着:“好大的口气。” 霍十三刀道:“我已败了,对你们来说,已没有任何的价值。” 地狱魔主道:“失败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壮志消沉。” 霍十三刀冷然一笑,道:“霍某已无大志。” 地狱魔主道:“士无志等于树无心,你已被失败的蠢虫浊空了一切。” 霍十三刀惨然一笑:“所以霍某活着不如死去。” 地狱魔主道:“你现在本已是个死人,你现在处身之地本来就是地狱。” 霍十三刀喃喃道:“不错.我本来就已经是个死人……” 他一面说,一面把两支铜手插向自己的胸膛,身子也随着缓缓的萎缩下去。 十六年前,霍十三刀单刀直闯点苍山,一战之内连杀点苍道士一百三十九人。 那一战轰动江湖,也有人同时传出了霍十三刀的死讯,说他已在恶战中重伤身亡。 但他没有死。 点苍派的道士虽然武功不弱,但在霍十三刀的眼中看来,殊不足惧。 十六年后,他重踏扛湖,武功显然又再迈进一大步。 但这一次,他却未杀一人,到头来反而自我毕命。 霍十三刀败阵,蔗糖,花枕儿,不懒和小红娘四人都面露喜色。 彭伯走到海飘面前,笑道:“恭喜你了,从现在起,你可以带着她们到江湖上,作你们喜欢作的事。” 地狱魔主怪异的声音接道:“凭你现在的武功,再加上四个妞儿的助力,江湖上已没有多少人能留难于你,至于这一座地狱,你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也不必回来的了。” 海飘暗忖:这种鬼地方,谁会稀罕?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武功能够在大半年之内突飞猛进,全然是因为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世事难料,想不到却会因祸得福。 地狱魔主忽然长叹一声,道:“此处虽然名为地狱,但实际上却是世外桃源,在这里,没有仇杀,没有纷争,唯一束缚众人的,只有地狱的法律,难道你不觉得这里比外面更加安全?更值得留恋?” 海飘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 但这时候给地狱魔主一番说话,竟然也觉得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但她当然不会再逗留在此地。 彭伯忽然缓缓道:“这里的规矩。是每年可以让一个人离开此地,你和蔗糖等人算是一组,希望你们能活得比从前更愉快。” 他最后一句说话甚是奇特。 似乎是说她们以前都活得不愉快。 海飘是千金小姐,一个被绝大多数人视为最幸福,最愉快的女孩子。 但在过去十八年的生活里,她没有感到真正的幸福和愉快。 她觉得自己虽然备受呵护,但却缺乏了最宝贵的自由。 她很羡慕飞鸟。 鸟飞翔,由南到北,自东至西,是那么无拘无束,那么逍遥得意。 但她可曾想到,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们的处境,又是多么的狼狈,多么的危险? 然而,话又得转过来说,海飘就算是一只鸟,她也绝不会是一支胆小,荏弱的小鸟。 她活泼而勇敢,除了偶然干些傻事之外,她这个人并不懦怯,胆子也许比森林里的老虎还大上一些。 她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现在,她不但有了自由,而且还有了一身超俗的武功。 她以后的日子,是否会比以前过得更愉快呢? (三) 潇潇的夜雨如丝,一丝丝一缕缕的挂在树下,挂在古雅优美的飞檐之下,也挂在郎如铁的眼皮上。 雨是挂不住的。 无论你有多大的法力,有多庞大的财富,你都不能将雨点留在半空中。 时间也是一样。 它无声无息地溜走,你现在所拥有的时间,已非一刻之前的时间,而且,你将来所拥有的时间也会和现在的时间并不一样。 时间也许不会变,它没有高,没有重,也没有真正的。 “长短”,甚至是连水中气泡的泡影都没有。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它仿佛在每一个人的呼吸中,每一个人的灵魂中,血髓中。 更有人说,时间存在在每一个人的皱纹上。 但无论它存在在哪里,它是无情的。 时光无情,但人呢? 人是一种复杂得要命的动物。 郎如铁呢? 他这个人也许更复杂,因为他遇到的事,遇到的人,不.是简单得要命,就是复杂得令人无法摸得透,甚至连看都看不清楚。 但最要命的还是,有时候一些看来比一加一还简单的事,其实复杂无比,有些看来朴实单纯的人,其实是披上了羊皮的老狐狸。 这些事往往是最残酷的事。 而这些人也往往是最无情的人。 这些事,这些人,无论是谁都不希望会遇上。 但郎如铁却遇见得太多,比起他眼睛上的睫毛还多八十倍。 随着时光的溜走,他遇到这种事和这种人也越来越多。 他的心已渐渐麻木。 他手中的枪也更无情。 他知道自己也许是个英雄,但却有太多的血腥,太多的罪孽。 他也许是个魔鬼。 他究竟是魔鬼的英雄,还是英雄的魔鬼? 这是雪城西南三百里外的一座市镇。 郎如铁就在这座市镇里最华丽的天房楼上,喝酒赏雨。 令他停留在这里的也许不是雨,而是比雨更密更浓的愁怀。 他思想的事太多。 但能令他想念的人却太少。 当然,他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随时都可以替他卖命,而他也可能随时把生命交托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手上。 他的朋友信任他。 他也信任这些朋友。 彼此信任,这是互相成为朋友的先决条件。 但在这个夜雨绵绵的时候,郎如铁想念着的并不是这些朋友。 他们也许可以给郎如铁带来热血沸腾,大悲大喜,激荡回肠的感受,但却绝不可能令郎如铁拥有这种如烟雨,似云雾般的愁怀。 他想念着的是白盈盈。 除了白盈盈之外,还有一个令他担心的女孩子,他就是海飘。 海飘在江湖上失踪了。 海三爷已将悬赏从十万两增加到二十万两,但仍然没有人能找到她。 甚至整个江湖都没有了这位千金小姐的讯息。 但人们还是象蚂蚁找密糠似的,到处乱碰,到处乱找。 他们不知道海飘的遭遇,有人甚至以为她已被人杀害。 在没有找到海飘之前,谁也不知道在海飘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杯已空。 樽中还有酒,桌上已无肴。 郎如铁忽然倾樽尽饮。 八腿猫就坐在他的对面,痴痴的看着他。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都在陪伴着郎如铁。 他仿佛已成为了郎如铁的影子,甚至是一块镜子。 郎如铁高兴的时候,他也高兴。 而郎如铁惘怅的时候,他也是一片茫然,八腿猫说话的时候,虽然经常絮絮不休,但当郎如铁沉默的时候,他也会沉默下来,绝不会说出半句令人烦扰的说话。八腿猫仿佛真的有点痴了。 就在他几乎要变成一具石像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郎如铁背后十丈之外,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在黑暗中拉开一张铁弓,突然搭上-枝利箭,对准了郎如铁的背心,蓄势待发。 八腿猫吃了一惊,但他不相信郎如铁竟然会完全没有觉察。 郎如铁的警觉性之强,一直都使八腿猫的很佩服。 但这一次,郎如铁竟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八腿猫已忍不住要把郎如铁“揪”出来,但就在这一刹那间,那个黑衣人突然又不见了。 箭在弦上,居然没有射出。 黑衣人也不见了。 八腿猫揉了揉眼睛,刚才他看见的难道只不过是一幕幻像? 郎如铁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轻轻说道:“在这里,我们会很安全的,你不必担心。” 八腿猫眨了眨眼睛。 这句话若是出自别人的口中,他也许还会半信半疑,但郎如铁说出来,他深信不疑。 八腿猫忽然道:“这是你的地方?” 郎如铁摇摇头。 他的回答是:“没有地方是属于我的?” 八腿猫一怔。 郎如铁接道:“但这地方的主人,却是我的朋友,只要他一天不死我们在这里就会很安全。” 八腿猫这才算明白过来。 但他却不知道,天房楼里的老板是谁。 就在这时候,天房楼门外又出现了十个黑衣人。 这十个黑衣人的装束和身材,和刚才手拉弓弦的黑衣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八腿猫的眼色忽然变了。 八腿猫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全部,但却认出了其中两人,是江南夜魔门的厉害杀手。” 郎如铁道:“夜魔门在江南可以横行霸道,但到了北方,想称雄称霸可就不容易了。” 八腿猫压低声道:“这些瘟神好象是冲着你而来的。” 郎如铁摇摇头。 “我并不值钱。” 八腿猫一怔。 郎如铁缓缓接道:“海星堡的悬赏若仍然有效,那么她们必然要杀我,但可惜我的头颅现在已连一文钱都不值。” 八腿猫吸了口气:“难道他们要找海飘?” 郎如铁道:“不错。” 八腿猫心中有气:“我们已找他找得好苦,难道这些兔崽子以为我就是海小姐易容变成的?” 郎如铁悠悠一笑。 “你就算象一条大鲸鱼,也绝不会象是海飘。” 八腿猫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见天房楼外,气氛又热闹又紧张。 十个黑衣人正待冲门而入,但这间酒家的帐房先生却带着两个厨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个帐房先生看来最多只有五十岁,但却象一只蜡干了的风鸡。 他全身上下,只怕拈不出五十斤的重量。 但他手中的一只算盘却大得吓死人,简直就可以用来造一张桌子。 八腿猫透了口气,忍不住低声对郎如铁道:“这个老先的算盘好象是钢铁铸成的。” 郎如铁微笑道:“铁先生的算盘当然是用铁铸造的。” 八腿猫一怔:“他就是江南铁算先生包可靠?” 郎如铁道:“他就是包可靠。” 八腿猫呆了半响,他是江南七大名家之一,怎会跑到这里? 郎如铁微笑道:“我岂非一向也在江南一带活动,但这半年来,我也一直呆在北方。” 八腿猫点点头,半晌才道:“不错,江湖人本来就是喜欢东奔西跑的。” 郎如铁道:“那倒并不一定,有些江湖人从练武,艺成,成名,以至葬身黄土,这些人一生,去过这最远的所在还不超过一百里。” 八腿猫道:“这种人根本就不能算是江湖人,人人都说跑江湖,走江湖,呆在老窝里象只泥芊般,算什么江湖人物?” 郎如铁笑了笑:“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到处走动,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象八腿猫那么擅于轻功的。” 八腿猫怔了怔,答不上话。 就在这时候,天房楼门外已展开一幕激烈的战斗。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打起来。 郎如铁突然叹了口气,对八腿猫道:“包先生在这里开设酒家已三年,一直都没有发生过任何血案,但今天郎某在坐,却要破例一次了。” 八腿猫也叹了口气,道:“包先生一向都是一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他怎会在这种地方开设酒家呢?难道是他不怕赔本?” 郎如铁道:“他不怕赔本。” 八腿猫道:“他干的是酒家,又不是无本生意,怎会不怕赔本?” 郎如铁微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他本来就是没有付出本钱。” 八腿猫搔了搔鼻子:“他是这里的老板,怎会不必付出本钱?” 郎如铁道:“有人愿意替他付出本钱,所以他就不费分文,而能成为这间酒家的老板。” 八腿猫又楞了一阵子,笑道:“这种无本买卖,的确令人羡慕,倒不知是那个冤大头替别人付出本钱,而又让别人过老板瘾?” 郎如铁笑了笑,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八腿猫吓了一大跳的说话:“这个冤大头就是你!” (四) 八腿猫真的吓了一大跳。 “我怎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包可靠……” 郎如铁道:“你虽然不认识包可靠,但你却相信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确是很靠得住的,你会派人告诉他,只要这间酒家赚钱,你愿意把一切利润送给他。” 八腿猫越听越糊涂了。 他简直听不懂郎如铁的每一句说话。 但八腿猫毕竟并不是一只糊涂猫,他突然又完全明白过来。“是你用我的名义干出这种傻事的?”他瞪着郎如铁的眼光,就象是一个守财奴盯着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幸好八腿猫并不是个守财奴,郎如铁也并不是个大傻瓜。 郎如铁终于点了点头,道:“包可靠的确是个很可靠的人,虽然这间酒家一直都在赔本,但他的财目很清楚,每一分每一毫的收支,随时随地可以向你交代得清清楚楚。” 八腿猫叹了口气:“有了这间赔本的酒家,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郎如铁耸耸肩:“不知道。” 八腿猫道:“真的不知道?” 郎如铁想了想,突然道:“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我们无路可逃,无处可躲的时候,这里还可以让我们歇歇脚,挡一挡外面的风雨。”外面的确是在下雨。 但八腿猫却看不出,他们是否已被人追得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郎如铁道:“你虽然不是天房楼的老板,但到底都是出钱出力的人,有人要在天房楼里欺负你和你的朋友,最少要先过得了包可靠一关。” 八腿猫忍不住道:“包可靠的武功是不是也很可靠?” 郎如铁摇摇头,道:“这也并不一定,那得要看看对付你的人是谁而定。” 他笑了笑,接道:“但凭这十个兔崽子的本事,要在这里动你,恐怕还大大不够。” 八腿猫点头一笑:“夜魔门的人这一次只怕是遇上大瘟神了。” 郎如铁的眼光看向很准。 夜魔门虽然是江南颇负名气的邪门异教,但到了这里,就凶不起来了。 总而言之,是包可靠比他们还凶。 当他们遇见了比自己还凶的人,他们当然就再也凶不起来了。 十个夜魔门的杀手,很快就只剩下三个。 他们你望我我望你的,脸上都是又惊又怒的神色。 他们原来是打算闯进去问郎如铁,质询海飘下落的。 他们一直都以为,海飘是给郎如铁秘密的收藏起来的。 那知道他们还没有踏进天房楼,便已被包可靠击败,溃不成军。 这一个跟斗他们是栽定的了。 包可靠冷冷的盯着余下的三人“你们还想不想活下去?” 三人不约而同齐声回答。 他们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想!” 包可靠冷冷地道:“既然你们还不想死,马上就给我滚回江南,这里的浑水,你们再也不要插足!” 三人牙关打颤,道:“是!” “是”字才出口,他们突然同时窜向前,向包可靠作突如其来的攻击。 三个意志早已崩溃,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们只会逃走绝不会反扑的人,突然就作出要命反击! 一把沉重的刀几乎已架在包可靠的脖子上,一枝判官笔眼看就要洞穿过包可靠的腹部。 还有一双无声无息的快剑,已封住了包可靠左右出路,无论包可靠闪向那一方,结果都只有一条死路。 夜魔门最凶悍,最要命的一击,竟然就在他们看来已蹶不振的时候发生。 “兵不厌诈”之道他们可谓相当的了解。 而且,这三人的武功竟比躺下去的人高得多。 最少,那些躺下去的人绝对无法发出如此一击的。 包可靠的眼色变了。 每个人的眼色都变了。 唯一还是镇静自若的人,也许就只有郎如铁一个。 他好象一点也不担心包可靠会死在这三个人的手上。 兵凶战危,高手相争,胜负存亡往往只在于一刹那间的成败得失。 包可靠似乎是非败不可的了。 但令人意外的事却同时发生。 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突然崩折。 看来必可洞穿过他小腹的判官笔突然被震飞,一冲八丈开外,还有那一双快剑,也突然双双跌在地上。 三个黑衣人的脸色同时变成死灰。 每个人的眼色又再变了一变。 唯一还是一个镇静自若的人,仍然只有郎如铁一个。 此刻的郎如铁他好象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就算突然看见有十万兵将从天而降,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天房楼没有出现十万兵将,这里只出现了一个黄衣老翁。 黄衣老翁的手里有一把剑。 这把剑很轻盈,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它可以震断一把大刀,震飞一枝判官笔。 但这却是事实。 黄衣老翁脸上皱纹斑驳,他每一条皱纹都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他这个人很神秘,神秘得如沙漠里突如其来的风,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大的威力。 他的出现无疑是令人吃惊的。 那三个黑衣人更是脸无血色。 但他们仍然活着。 黄衣老翁虽然毁了他们的武器,但并没有毁灭他们的生命,虽然他们败得很狼狈,而且逃走的时候很仓皇,但他们毕竟仍然活着。 包可靠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但刚才一阵子所发生的事,却令他的脸色青了。 倘若不是这个黄衣老翁及时出手相救,他现在必然已死在那三个黑衣人的手下了。 黄衣老翁挥了挥手,突然对包可靠道:“你不必谢我,老夫救你,纯属偶然而已。” 包可靠一呆。 这个“偶然”倒是难得之至。 突然郎如铁叹息一声,对包可靠道:“你的确不必谢他。” 包可靠又是楞住! 郎如铁一向都是是非曲直分明的人,怎么忽然又会说出这种糊涂的话? 救命之恩非同小可,难道郎如铁的意思是“大恩不言谢么?” 但郎如铁的解释却并非如此。 他的解释也许可以让人把八天前的饭都从胃里喷了出来。 他说:“因为就算他不出手救人,你也绝不会死。” 包可靠拨了拨算盘上的铁珠子,道:“我不懂。” 郎如铁悠然道:“他若不出手救你,我会救你,若我救不了你,八腿猫也会救你,算来算去,你还是阳寿未尽,绝对死不了的。” 包可靠望了望八腿猫,八腿猫一面点头,一面却在暗骂郎如铁胡说—— 第十三章 飞龙帮 (一) 但八腿猫回心一想,郎如铁也未尝不是一番好意,至少,他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八腿猫就算想救包可靠,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凭八腿猫的武功是绝对无法可以救得了包可靠的。 郎如铁不会袖手旁观,那倒是不假。 黄衣老翁上上下下打量着郎如铁,半晌才道:“你招惹麻烦的本事好象越来越大了。” 郎如铁悠然道:“不是好象,而是实在越来越大。” 黄衣老翁冷冷一笑:“年青人,你以为这是一种很有趣的事?” 郎如铁道:“据前辈看来,这种事必然一点趣味也没有?” 黄衣老翁摇摇头,道:“那也不是,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和你一般脾气。” 郎如铁道:“既然如此,前辈一定很了解晚辈了?” 黄衣老翁道:“可以这么说。” 郎如铁的瞳孔在收缩,良久才道:“前辈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否要杀我?” 黄衣老翁目光一闪,冷然道:“老夫有杀你的理由吗?” 郎如铁叹了口气,摇头道:“晚辈不知道,但曾三已经死了。 黄衣老翁的眼睛变得很深沉,道:“老夫知道。” 郎如铁淡淡道:“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杀手。” 黄衣老翁并不否认,缓缓道:“他的杀人手段若不高明,也不敢要价如此之高啊。” 郎如铁叹道:“但他还是失败了。” 黄衣老翁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他令老夫很失望。” 八腿猫突然跳了起来:“是你聘请曾三杀害郎如铁的?” 黄衣老翁却连睬都懒得睬他一眼。 幸好八腿猫并不介意。 他一点都不介意。 雨点仍不停的淋在路上。 黄衣老翁带着郎如铁,离开了天房楼走了。 八腿猫没有跟随着,因为黄衣老翁显然并不怎样欢迎他。 八腿猫忽然发觉这座天房楼是“自己付钱开设”的,那种感受的确很有趣,就象是一个呆子张开嘴巴打呵欠,而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大肉包子,把他的嘴巴填得满满的一样。 在这里,他是很安全的。 最少,包可靠一定会保护他。 虽然雨点早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裳,但这一老一少仍然在湿滑的泥泞上一步一步的走动着。 他们一直向北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间古老而破旧的屋。 屋内没有灯光。 黄衣老翁推门而进,里面一片漆黑。 黄衣老翁燃点着一支蜡烛,然后问郎如铁:“难道你不怕老夫会诱杀你?” 郎如铁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前辈已有多久没有杀人?” 黄衣老翁干咳一声,道:“超过二十年了。” 郎如铁道:“前辈若要杀我,绝对不会亲自动手,而且我也不见得这样可恶,前辈非杀我而不甘心。” 黄衣老翁似是怔了一怔,继而长长叹道:“去年老夫确有杀你之心,但曾三失手之后,老夫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郎如铁道:“当时前辈要杀我,是否认为晚辈对白小姐不利?” 黄衣老翁摇摇头,道:“你怎会对小姐不利,老夫唯一忌惮着的,是你会影响到她的身体。” 郎如铁耸然道:“她有病?” 黄衣老翁叹了口气道:“她也许没有什么病。但女孩子在情场上遭遇到挫折,就可能会害起大病来。” 郎如铁吸了口气。 “她已病过一次?”. “不错”黄衣老翁道:“柳平彦死在海星堡中,对她的打击是很沉重的。” 郎如铁的跟中露出了极痛苦的神色。 柳平彦被杀,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极沉痛的打击。 只有她才知道,他与柳平彦的友情是何等深邃。 他绝不能宽恕杀害柳平彦的凶手! 黄衣老翁叹息着,又道:“老夫是过来人,知道男女间的事,绝对不能勉强,老夫在去年聘人刺杀阁下,就是不想小女有太多的烦恼。” 郎如铁吸了口气,道:“晚辈会让白小姐有很多烦恼?” 黄衣老翁点点头,道:“倘若世间上不是有柳平彦这一个人,她的选择也许是你,你虽然狂野,但无可否认相当吸引女孩子。” 郎如铁黯然道:“可惜晚辈缘浅福薄,这是命中注定。” 黄衣老翁又叹息道:“小女屡劝你莫再兴报复之念,但你全不听从,老夫一气之下,就去找曾三。” 说到这里,长长的吐出口气,良久才慢慢接道:“想来当时老夫也未免是太糊涂一点,你虽然可恶,但却并不该杀。” 郎如铁淡淡一笑,道:“每个人偶然也会有糊涂的时候,而且前辈完全是为了白小姐着想,就算杀了我,也不是一件错事。” 黄衣老翁沉吟着,道:“这半年来,你一直都没有采取直接的行动,对付海星堡。” 郎如铁点头承认。 黄衣老翁接道:“目下的形势相当微妙,海星堡与强秦帮互相按兵不动,这大半年来,双方的活动,几乎陷于中止的状况。” 郎如铁道:“那只是表面上的情况而已,实际上,双方都已密锣紧鼓,一场惨烈的火并随时都会展开。” 黄衣老翁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海三爷与秦大官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他们按兵不动,其中最少有一半理由,是因为你仍然活着。” 郎如铁并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而且点头不迭道:“晚辈的确牵制着这两个帮会,他们都希望晚辈与对方首先发生冲突,而让自己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 黄衣老翁道:“你年纪并不算大,居然能够凭个人之力,影响强秦帮与海星堡,确然是难能可贵。” 郎如铁叹道:“只可惜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尤其是强秦帮它在江湖上多存在一天,天下苍生就多受一天残酷的毒害。” 黄衣老翁道:“海星堡和强秦帮都冀图坐收渔人之利,而你呢?” 郎如铁茫然道:“我又如何?” 黄衣老翁道:“你是否也想坐收渔人之利?” 郎如铁道:“晚辈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的。” 黄衣老翁目光一闪,道:“挂念着海飘?” 郎如铁点点头,道:“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她若遭遇到什么意外,晚辈实在难辞其咎。” 黄衣老翁叹道:“唉!你真的这么关心她?别忘记她的父亲是杀害柳平彦的凶手。” 郎如铁凝注着那根将燃尽的蜡烛,突然道:“海三爷是凶手,但海飘不是。” 黄衣老翁道:“你对她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你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是柳平彦最心爱的女人,所以你不忍心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郎如铁黯然一笑:“前辈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黄衣老翁立刻摇头,道:“你就算不能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但也决不是卑鄙小人,而且无论是谁交着你这么一个朋友,都是一种天大的福气。” 郎如铁目光一亮,道:“前辈把我带到这里,未知有何指示?”黄衣老翁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打算血洗海星堡?郎如铁道:“血洗二字,未免太隆重一点,但晚辈一定要海三爷血债血偿。黄衣老翁摇头叹息,道:“你的观念怎会如此龌龊?难道你没有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老话?” 郎如铁的目光忽然变得松驰下来。 黄衣老翁道:“海三爷并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老夫比谁都清楚,但与秦大官人相比下来,他最少还有点假仁假义。” 郎如铁已明白黄衣老翁的意思。 黄衣老翁沉声接道:“你若先去动海星堡,获得最大利益的就是秦大官人!” 郎如铁缓缓道:“前辈说的不错,晚辈一直都在顾虑着这一点。” 黄衣老翁道:“所以,在强秦帮还没有遭遇到严重挫折之前,你绝不能去动海星堡。” 郎如铁道:“相反的,晚辈要与海星堡联手,务求先把强秦帮毁掉再说。” 黄衣老翁连连点头,道:“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郎如铁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晚辈也很明白,秦大官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他一定要为方杀报仇。” 黄衣老翁道:“秦大官人在方杀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你一手把他毁了,这段仇恨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郎如铁道:“去年晚辈曾与秦大官人相遇,他并没有动手。” 黄衣老翁道:“你虽然是他的眼中刺,但比起海三爷来说,还是犹有未及,当时他不动手,是因为你正在与海星堡为敌之故。” 郎如铁道:“以前辈之见,该当如何才是?” 黄衣老翁道:“先对付强秦帮,柳平彦的事,慢一步再说。” 郎如铁长长的吸了口气,闭目沉思。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道:“这是前辈的意思?” 黄衣老翁缄默着。 郎如铁忍不住又问:“这是前辈的意思?还是白小姐的意思?” 黄衣老翁仍然无言。 就在这时候,烛光已熄灭,但另一道明亮的火光却燃亮起来。 那是一盏美丽的灯笼。 灯笼虽然美丽,但更美丽的却是提着灯笼的手。 这一只柔荑般的手固然美丽,人更是漂亮的出奇。 能令郎如铁衷心赞美的女人,直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海飘。 但海飘还没有成熟,而且她并不是郎如铁朝夕思慕的人。 能令他衷心赞美,而且每一个晚上都出现他脑海里的人,是白盈盈。 午夜提灯而来的这个女郎,就是白盈盈。 (二) 白盈盈的影子,就像是一个足以让郎如铁心碎的梦,忽然活脱脱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每次看见白盈盈的时候,都有这种感受。 这种感受仿佛是兴奋,哀愁,飘浮,错愕一并交集在一起的,你永远不能分辨出,这究竟是一种怎么的滋味。 郎如铁分不出。 这好象是喝醉了酒,但却连这种酒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 他多久没有看见过白盈盈了? 时间算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大雪天,而现在积雪早已融化,一切都是和暖的,充满生命气息的。 但这间屋子却是未免太沉寂,太没有生气。 郎如铁本不希望在这种地方遇见白盈盈,但现在他已无暇去计较这一些。 只要能不时的看到她,就算在另一个世界相会却又何妨? 这种想法也许很消极,很不切实际,但你若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人,你就会深切的了解到,无可奈何的人唯一能想着的,也许就是这些无可奈何的事。 空气是沉闷的。 白盈盈的脸上没有笑容,但郎如铁看见了她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愉快。他凝视着白盈盈。 她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她静静的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的黄衣老翁突然问郎如铁:“你是否还记得她的父亲是谁?” 郎如铁平静的回答道:“晚辈怎会忘记?” 黄衣老翁目中寒芒闪动,道:“她的父亲是中原第一名侠,虽然他早已病逝,但他的名字还是没有人能忘记。” 郎如铁道:“晚辈若能及得上他父亲三分之一,已很了不起。” 黄衣老翁正待说话,白盈盈已先一步说道:“你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 郎如铁勉强一笑,道:“可惜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中用,既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腰间的英雄枪。” 白盈盈道:“你具有凌云壮志,胆识比令尊更强。” 郎如铁默然。 白盈盈忽然幽幽一叹,道:“倘若柳平彦仍然活着,凭你们两人的力量,强秦帮实在是不足为患。” 郎如铁脸色一变,道:“你为什么老是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悲痛?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沉冤未雪。” 白盈盈摇摇头道:“这一段仇恨你暂时不必再记挂在心上,难道你忘记了老尉迟?” 郎如铁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他的心在绞痛,他的肠脏在收缩,他全身的每一根毛管,都仿佛在刹那间直竖着。 他当然没有忘记老尉迟,也没有忘记老尉迟这一笔血债。 白盈盈叹息一声,道:“老尉迟,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你就算要报仇,首先该去算帐的人,并不是海三爷,而是强秦帮的帮主!” 郎如铁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两个字:“不错。” 白盈盈道:“秦大官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但现在却是你反扑的最佳时候。” 郎如铁道:“为什么现在是最佳的时机?” 白盈盈道:“强秦帮已把全部的力量,集中对付海星堡,而且秦大官人已决定在八月十五那一晚,进攻海星堡!” 郎如铁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呢?” 白盈盈随即答道:“是血狐亲口告诉我的。” 郎如铁道:“血狐?” 白盈盈道:“难道你没有听过血狐这个名字?” 郎如铁点头道:“我听说过,他是海三爷的秘密杀手。” 白盈盈道:“血狐不但是一个杀手,而且他的消息灵通,据说世间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他。” 郎如铁闻言,忽然笑起来,道:“如此说来,血狐倒是江湖中的诸葛亮,甚至是一个吃饭神仙了?” 白盈盈的脸上却是毫无笑意,她淡淡的说道:“他的消息绝对正确,而且秦大官人决定了的事情,通常都不会改变。” 郎如铁道:“但假如他忽然改变主意呢?” 白盈盈道:“他若改变了主意,对海星堡并没有任何不利的地方,海星堡早已随时随地有所准备,而且他们这一战无可避免,乃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 郎如铁闻言,随即悠然道:“所以强秦帮在什么时候大举进军,都绝不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半点意外。” 白盈盈道:“不错。” 郎如铁道:“你要我怎样去对付强秦帮?” 白盈盈道:“我要你组织一个秘密的帮会,我们推举你为帮主?” 郎如铁一怔。 白盈盈正色道:“我并不是在跟你说笑,你必须重视这一个帮会的实力,只有它才可以在最后关头,让秦大官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郎如铁吸了口气道:“你是要我组织一个秘密帮会,在强秦帮进攻海星堡的时候,突然掩杀,给予强秦帮致命的袭击,是么?” 白盈盈点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否则,我的看法,海星堡可能会给秦大官人吞掉,而且秦大官人的势力将会又有进一步的扩展。” 郎如铁沉吟着。 白盈盈忽然掏出了一块令牌,交到郎如铁的手中。 令牌是用青铜铸造的,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神态威猛的飞龙。 白盈盈道:“这是飞龙帮的令牌,是我特别为你铸造的。” “飞龙帮?”郎如铁吟哦着,忽道:“这帮会的名字很陌生。” 白盈盈一听,微微一笑,道:“当然,在今天之前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帮叫做飞龙帮。” 黄衣老翁目注郎如铁,忽然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飞龙帮的帮主。” 郎如铁怔往了。 白盈盈道:“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你切莫让我失望。” 郎如铁苦笑着。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帮之主”。 他既没有这种兴趣,也没有这种野心。 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倘若提出这意见的人不是白盈盈,他一定会推辞不迭甚至早已溜开老远。 但现在他没有拒绝。 就算白盈盈叫他去跳崖,他也未必会拒绝。 何况她只不过要求他成为飞龙帮的帮主? 但实际上,郎如铁是宁可跳崖,也不想去当什么帮主的。 飞龙帮成立了。 它是草草创建出来的,唯一比较象样的,就是那一块飞龙令牌。 郎如铁本来不喜欢这种东西。 他总觉得这种东西虽然代表了权力,但却太碍手碍脚。 但现在这面令牌却令他不忍离手,因为这是白盈盈亲自交给他的。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呆子呢? 飞龙帮成立之后,郎如铁变成了一个很忙碌的人。 他每天都要计划着这一个帮会的大小事情。 加入这一个帮会的人虽然并不多,但却都在江湖中有着很大的名气。 八腿猫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份子。 当八腿猫知道郎如铁已成为一个帮之主的时候,他兴奋得象一支喝醉酒的猴子,爬到树上手舞足蹈。 但他很快就被黄衣老翁揪了下来。 八腿猫吓了一跳,这老头儿的武功怎么这般厉害? 他悄悄的去问郎如铁:“这老东西是谁?” 郎如铁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他是你的祖宗。” 八腿猫笑了。 “难道他也是一支猫?” 郎如铁点点头。 八腿猫又笑了,笑道:“他是不是叫老猫?” 郎如铁又点点头。 八腿猫一呆。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你不是在眶骗我罢?” “他真的叫老猫?” 郎如铁道:“还差一个字。” “还差一个字?” “不错。” 八腿猫想了一想,又吓了一跳。 “难道他就是‘老山猫’?” 郎如铁第三次点头。 “不错,他就是老山猫,你算是猜对了。” 八腿猫呆住了。 真的完全呆住了。 老山猫也是猫,而且,是一只吃人的猫。 老山猫当然比八腿猫凶恶得多,郎如铁可以保证,只要老山猫一动杀机,八十只八腿猫也得立刻乖乖躺下。 在二十年前,提起了老山猫,谁能不打个寒颤? 直到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把他降伏,并易名为白天义之后这一支凶悍的老山猫才没有继续杀人。 白坤雄就是白盈盈的父亲! 飞龙帮秘密成立,的确是秘密得很。 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帮会已成立。 而且它建立的目的,是要对付实力强大的强秦帮! (三) 飞龙帮的成立,虽然是匆忙一点,但是,经过老山猫和郎如铁的一番整顿之后,它已经长出了根。郎如铁是一帮之主,虽然欠缺一种威风八面的气势,但他的说话却也没有谁敢不遵从。老山猫是飞龙帮唯一的老供奉,但他看见了郎如铁,还得执下属之礼。 这一个帮会的名字,在江湖上是寂寂无闻的,除了帮会中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江湖上有飞龙帮的存在。 八月十一,风已冷。 海飘忽然在江湖上出现了! 夜风渐寒冷,但天凤楼内却是暖烘烘的。 天凤楼是天凤集内唯一比较象样的酒家。 天凤集并不是一个大地方,面积只及雪城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地方能够有一座天凤楼这样的酒家,已算是相当不错。 这天晚上,天凤楼的生意似乎比平时兴旺了一些。 在最接近厨房的一张桌子,围坐着八个长相粗鲁的汉子。 他们身上都携带着武器。 他们显然都是过着刀头舐血生涯的江湖人,而且说话也带着浓厚的苏,浙口音,绝不会是本地上的人。 此时,桌上已杯盘狼藉。 其中还有两个腰间佩着大刀的汉子,喝得酩酊大醉。 这两人的酒量未必会比他们的同伴差,但他们却在猜拳拚酒。 他们喝得比其他六人多得多,喝得多自然也醉得快。 但就在他们几乎快要醉得倒下去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一腿蹬在另一人的小腹上。 那人脸色一变:“老四,你疯了?” 其他六人也纷纷制止住动腿踢人的醉汉。 “蓝四,你喝得太多,醉了。” 那个叫蓝四的人,原本的确醉态可掬,但忽然间他脸上的神态好象完全清醒过来。 “我没有醉。没有醉。”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道:“我看见了她!” “她?” “她是谁?” 蓝四吸了一口气,道:“是海三爷的女儿!” “海飘?” “不错,是海飘!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但却认出她的剑。” “什么剑?” “当然是飞星剑!” 刹那间,八个人十五只眼睛都一起亮了。就连那个小腹被蹬了一脚的人也不例外。 八个人怎么只会有十五只眼睛? 原来那个被人蹬了一脚的醉汉,他只有一只眼睛。 左眼。 所以,他的外号就叫左眼豹。 自从海三爷的悬赏生效之后,江湖上不少高手都来到了这个酷寒的北方。 这八个人也是高手。 黑道上的高手。 在淮阳一带,不少人都曾吃过风流八义的苦头。 风流八义,就是八个自命风流的江湖大盗。 近两年来,我们已没有在淮阳一带犯案,他们的足迹渐向北移。 最近一次犯案,是在一年之前,地点是长白山下的长怡镇。 长怡镇虽然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市镇,但这里却有两个腰缠万贯的巨富,他们一个是参商,另一个却是二十年前在京师里人称珠宝大王的甘二爷。 这两人非但富甲一方,而且在地方上也很有点势力。 他们的府宅上,当然不乏武功高强的护院武师,而甘二爷更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剑法和掌法都具有相当的造诣。 在一年前的秋天,风流八义实在很穷了,八个人的身上加起来还没有一千两银子。 以风流八义花钱的习惯而论,这几百两银子还不够赌一手骰宝,牌九,当然非干一票买卖不可了。 就在一年前的一个秋夜里,风流八义闯进甘家庄,与甘二爷血战整个时晨,杀了三十二人,劫去三万两纹银,还有珠宝奇珍无数。 但他们并未满足,又以闪电手法劫杀参商,夺获更丰富。 他们八人总共驾驶着八辆马车,空车而来,满载离去,其中还有几个姿色不俗的良家妇女。 他们唯一的损失,就是林豹不见了一只右眼,那是被甘二爷刺瞎的。 自此之后,林豹有了一个外号,就叫“左眼豹”。 缺少了一只眼睛的林豹,比以前更残酷,他的豹尾鞭,也更凶悍,更辛辣。 但风流八义最厉害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皇甫老大。 皇甫老大也就是风流八义的老大。 他既不算老,个子也不算大。 唯一最大的,就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虽然很大,但却混浊无神,好象已经病了十几年似的。 但当他蓦然听见“海飘”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忽变得就象是黑夜里的猫头鹰。 一年前,他们劫回来的财富,虽然还有不少存放着,但是现在寻获海飘的悬赏已提高到二十万两,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而且只要找到海飘,把她送回海星堡,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虽然这里暖烘烘的,但他们却毫不考虑就向外面冲了出去。 天凤楼的伙计没有追出去,因为这八个人并非白吃白喝,当皇甫老大离开这里的时候,已在柜台上留下一锭最少有五两重的金子。 掌柜的瞧着这锭金子,不禁张大了嘴巴,直到许久许久还合不拢。 以前也曾经有人用金叶子付帐,但份量远远及不上这锭金子。 这一锭金子已足够这八个人再回来吃喝几十次,但付帐的人临走时却说:“余下来的都是伙计的赏钱。” 听到了这句说话,掌柜的和那些伙计又焉能不呆了大半天? 蓝四的外表虽然也和他的伙伴一样粗鲁不文,但他的眼光和眼力都在其他人之上。 虽然刚才他已最少有八分酒意,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街上有五个美丽的女郎,骑着五匹骏马缓缓走过。 蓝四本来就是个淫贼,忽然间看见五个绝色美女,他的眼睛当然不会轻轻便放过。 他的眼力实在厉害。 他的眼光实在看得很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居然给他看出了最漂亮的一个长发女郎,她背上背着的就是飞星剑! 除了海飘之外,世间上又有谁能有机会拥有飞星剑?除非海飘已然遇害,那才自当别论。 但蓝四却几乎敢肯定,这个长发女郎就是海飘。 海飘虽然年纪轻轻,但一早就已被人推许为北武林的第一大美人。 而刚才过路的长发女郎,实在太美丽,而且年龄和外貌上,都与江湖传言极为吻合。 基于这些理由,这个长发女郎极有可能就是海星堡堡主悬赏二十万两要找的宝贝女儿……海飘! 而且,他也相信凭风流八义的武功,实在很容易就可以把这个千金小姐制服。 天凤集唯一的客栈,就在天凤楼西南五十丈之外的一座竹林后面。 这间客栈虽然并不大,但地方和房子都象它的名字同样幽雅。 它的名字是芳竹小馆。 芳竹小馆虽然并不是酒家,但却也有饭点供应。 这里只是不卖酒。 幸好海飘和那四个女孩子都没有喝酒的习惯。 她们现在要求的,是舒适雅洁的房子,和一顿可以让她们填饱肚子的晚饭。 芳竹小馆都令她们感到很满意。 她们每人都点了一样莱。 蔗糖点的菜是蜜汁火腿。 花枕儿点的菜是香葱爆羊肉。 不懒点的菜是虾子烧海参。 小红娘的菜是醋溜腰片。 海飘点的菜最特别,她要了三十只生鸡蛋。 芳竹小馆的伙计虽然觉得奇怪,但顾客的吩咐是如此,倒也不敢多问。 一盘为数总共三十只的鸡蛋,很快就被端了出来,放在她们围坐着的桌子上。 其他四个女孩子都看得有点出神。 花枕儿咽了一口唾味,皱眉道:“你要我们每人都吃六支鸡蛋?” 海飘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这些蛋,你们一个都不能吃。” 小红姐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一个人就能把三十只鸡蛋全部都吃掉?” 海飘摇摇头。 “我也不吃。” “你也不吃?”蔗糖也忍不住开口。 “当然不吃,”海飘眨了眨眼睛,道:“这些蛋是既不能吃,也不能碰的。” 花枕儿舌头一伸:“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这些蛋都有毒。” “本来无毒,但很快就会变成有毒了。”海飘一面说,一面把一包粉末撒在蛋上。 粉末是黄色的。 鸡蛋也是黄色的。 粉末撒在鸡蛋上,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异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海飘把粉末撒上去,别人根本就很难察觉出来。 花枕儿的舌头又再伸了一下,瞧着海飘道:“你在搅什么把戏?” 海飘没有回答她。 花枕儿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她已发现,这里又来了几个顾客。 但他们一点饥饿的样子都没有。 他们不是酒气薰天,就是吃得饱饱的,连嘴角肥腻的油都没有揩掉。 他们总共有八个人,其中一个只有一只左眼! 这一支左眼色迷迷的,老是盯在花枕儿胖胖白白的脸,庞上。 花枕儿气极了,她恨不得把桌上的鸡蛋掷在这个独眼人唯一的左眼上! 她没有掷,只因为她知道蛋里有毒。 若是她自己用手拈蛋,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只好沉下脸来,看看海飘有什么打算。 海飘此时正背对着那八个人,她好象根本不知道背后最少有十几只眼睛,正在不断的打量着她们。 这时候,香葱爆羊肉来了。 羊肉好香。 这时候,有一个黄衣,黄脸,黄牙,甚至连那一只眼都黄黄褐褐的汉子,嬉皮笑脸的走了上来! “唔,好香!好香!” 没有人理睬他。 连平时说话最多,辞锋最厉害的小红娘都不发一言。 她们举筷,吃肉! 黄衣人笑了! 那黄衣人的身子几乎快挨到小红娘的脸上,笑着说道: “这么香,这么滑的肉,能不能给我尝一口?” 他的说话实在露骨,实在肉麻! 这是“风流”?他的同伴笑了,笑声就象是七只在泥沼里打滚的山猪。 海飘差点想吐。 她吐不出,也许是因为她已很饿,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吐出来。 但小红娘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突然站起,一双筷子就向这黄衣人的鼻孔插去! (四) 黄褐褐的眼睛一直盯着小红娘,直到筷子几乎快进鼻孔的时候,黄衣人的眼睛还是没有眨动一下。 那是风流八义里的上官八。 上官八一向自命风流,但其实却是一个下流人物,他的尊容猥琐不俊,绝对没有半点使得女人脑怒的地方。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漂亮的小白脸。 他多情,可惜却无法摆脱“自作”二字。 自作多情的男人,通常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不懂得拈拈自己的份量! 上官八不自做多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可以立时吓呆三百头河马。 河马也许不会怕。 但女人却会。 海飘和小红娘虽然没有惊,但不懒却真的急了! 竹筷虽然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武器。 但是,单从小红娘出手的姿态以及速度看来,要穿上官八的面孔,实在并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无论怎样,小红娘的出手已绝不能算慢。 不但不慢,而且江湖上已很少人能比得上! 但上官八却也有所骄傲之处。 虽然小红娘的出手快如闪电,但是她竹筷几乎命中目标的时候,他用双掌突然向她的竹筷上击去。 这一手功夫很冒险。 但他成功了。 竹筷已被他紧紧的挟住无法再移动分毫。 风流八义一阵狂笑! 小红娘突然踢出一脚,踢的是男人最重要的地方! 她这一脚更猛,而且比一把锋利的尖刀还更要命! 上官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给相好的来这么一手?……” 他虽然给吓了一跳,但脸上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他退后,以为小红娘一定会再追上来,再踢几脚。 但小红娘没有追上去! 她不但没有追前,而且以一种绝快的身法向后急退。 上官八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却还不致于意外到吃惊的程度。 但接着,一团小小的黑影向他的脸上飞射过去- 时之间,上官八也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向左一侧闪避。 但这一团小小的白影却实在来得太快,一阵怪响,这团白影“噗”的声爆裂,击中了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 上官八又惊又怒,伸手向脸上一抓,指掌间尽是又湿又濡的感觉! 他自己还没有看见脸上究竟被什么东西击中,但他的同伴却已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只鸡蛋。 这一只鸡蛋外表上和别的鸡蛋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当它爆裂之后,风流八义的脸上全部变了颜色。 这鸡蛋的蛋白和蛋黄都已变成了惨绿之色。 上官八盯着自己的手掌,这张脸仿佛已变成了惨绿色。 其余的人都看着他! 也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海飘。 因为这一支古怪的鸡蛋,就是海飘出手向上官八的脸上掷去的。 她这一掷之时看似简单,但却已足够让风流八义人人的心中为之一阵跳动。 尤其是那个古怪的鸡蛋,不问而知是有毒的! 左眼豹纵身向前,在上官八的脸上看了好一会,但却看不出半点头绪! 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鸡蛋? 鸡蛋上究竟有些怎么样的毒? 桌上还有蛋。 这二十九只蛋当然也和上官八脸上的蛋一样,全是有毒的。 上官八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他的身上居然会有一块红色的小手绢,上面还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黄蝴蝶。 黄蝴蝶是江南名妓,她对男人的愧赠,往往就是这种小手绢。 这一双蝴蝶是黄蝴蝶亲手绣上去的,但黄蝴蝶却从来没有把这种小手绢送给上官八。 上官八所以能拥有这种小手绢,是因为他把黄蝴蝶先奸后杀,然后还在她的身上查出一块小手绢,作为“永留纪念。” 这就是他的“风流”! 蛋浆已抹净,那块小手绢也被上官八抛到老远。 但他的右半边脸仍然是一片惨绿! 风流八义脸色俱是一变。 左眼豹本就已有几分醉意的他一摇一晃走到海飘面前,大声道:“海小姐,咱们兄弟一番好意,你怎么出手伤人?” 海飘冷冷一笑,眼睛却只是盯着桌上的二十九只鸡蛋,道:“你是不是也想吃一只鸡蛋?” 左眼豹板着脸,道:“拿解药来。” 海飘摇摇头:“没有解药。” 左眼豹冷冷道:“毒是你放的,居然会没有解药,这种谎话能骗得了谁?” 海飘横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就是用来骗你们这种冤大头的。” 左眼豹心中一动! 他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但海飘的笑容实在是太甜,太美丽了,居然一下子就把他的火气熄灭得干干净净。 左眼豹吸了口气道:“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受痛苦!” 海飘悠悠一笑,道:“他现在很痛苦吗?” 左眼豹一怔! 他望了上官八一眼,只见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虽然一片惨绿之色,难看到极点,但却没有丝毫痕痒,或是痛苦的象征。 左眼豹忍不住问上官八:“你脸上痒不痒?” 上八官摇头。 左眼豹又问:“痛不痛?” 上官八道:“也不痛。” 风流八义又是为乏面面相觑,难道这只古怪的鸡蛋居然完全没有毒? 海飘淡淡一笑,道:“你们尽管可以放心,这种鸡蛋绝不会毒死人,因为根本就没有毒。” 左眼豹道:“他脸上的……” 海飘截然道:“他脸上的并不是毒,现在不会毒发,将来以后也不会出任何的毛病。” 说到这里,她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只不过脸颊上的绿色,却必须等到一段时期之后,才能渐渐消散。” 皇甫老大忍不住道:“要等多久?” 海飘淡淡道:“这倒很难说,要看看他的寿命有多长久才能决定。” 皇甫老大一怔! “这句说话是什么意思?” 海飘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若明天死掉,这种惨绿的肤色明天就会渐渐消失,但他若长命百岁,那只好等待好几十年了。” 风流八义十五只眼睛的目光都变了! 花枕儿却鼓掌笑了起来! “好极了,让他留个记号,好让他永远忘记不了我们的海小姐。” 不懒却摇摇头:“这有什么好?他本来就是一只癞哈蟆,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支比癞蛤蟆更难看的畸型癞蛤蟆而已!” 蔗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种有特别记认的癞蛤蟆最少有一种好处,就是以后再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小白脸。” 小红娘吃吃一笑。 “刚才我还以为他是再世潘安,所以才和他玩两手,想不到再世潘安这么快就变成了癞蛤蟆,唉……” 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一片惨绿,但半边脸庞却已因愤怒而变成了紫酱之色。 他突然象一只发了疯的野狗,向海飘飞扑过去。 风流八义一向都是凶惯了的大恶人,而且睚眦必报,海飘把上官八的脸孔弄得一塌糊涂,上官八要报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他一出手,立刻就最少有六支手把他拦阻住。 拦阻上官八的人,其中一人便是皇甫老大。 上官八们怒极挥臂。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让我把这婊子一刀砍为两段!” 他的话刚出口,一道森冷的刀光已冲天飞起。 刀光! 血光! 两种令人心悸的光芒同时在芳竹小馆内暴现。 一个人的身子拦腰被砍为两段,两截已分离了的躯体痛苦地再挣扎。 这个被一刀砍为两段的人并不是海飘而是上官八,把上官八一刀砍为两段的刀,本来就是上官八的刀。 他的刀比一般人所用的都略长,施展起来的时候也是别具一番威力。 但他的手还未把刀拨出,另一个人的手已把刀拨出刀鞘,而且毫不留情就在他腰间挥砍过去。 这一刀极快,这一刀极其残酷! 而且拨刀杀上官八的人,赫然竟是皇甫老大! 皇甫老大一刀把上官八挥砍为两段,众人虽然觉得意外但却没有人埋怨他。 他们都明白皇甫老大为什么要杀上官八。 上官八得罪的人是海飘,而海飘却是他们的大财神爷初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当皇甫老大遽施毒手之后,他们都省悟过来了,刚才上官八居然要杀海飘而且言出不逊,骂她“婊子”! 上官八的眼睛犹自瞪着! 他也许至死还不明白,他的性命和二十万两银子相比下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皇甫老大杀了他,脸上毫无表情。 他缓缓的走到海飘面前,说:“他实在太不象话,海小姐,切莫见怪。” 海飘冷笑,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看着他。 蓝四忽然朗声说道:“轿子和马车都已在外面准备停当,海小姐,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 “轿子?”小红娘一怔。 “马车?”花枕儿也脱口嚷了出来。 不懒冷冷一笑,目注蓝四:“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蓝四。” “蓝先生,今天你喝了不少酒?” “在下仍然很清醒。” “你备轿备车,是不是要想把海小姐迎娶回去?” 蓝四微微一笑:“在下无德无才,那有如此艳福?” 小红娘冷冷道,“你要把海小姐送到什么地方?” 蓝四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三个字:“海星堡!”—— 第十四章 二十万两赏银的女郎 (一) 海星堡本是海飘的家。 她已离开了自己的家大半年,现在似乎应该是鸟倦知返的时候! 遗撼的是,她还没有倦。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刚刚开始灿烂的光芒,她算就是一只鸟,也绝不会飞回老巢,而是应该飞到更远,更广的地方上! 而且,就算她要回去,也绝不会乘坐这些人的轿子,车子。她的手已又摸到那些鸡蛋上。 她本来就是一个淘气的姑娘,而这种对付淫贼的手法,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从陶大妈那里学到。 现在正是她大显伸手的时候! 当然,如果是大半年之前,单凭她的武功,是绝不容易能够把这些古怪的鸡蛋掷在别人的脸上。 但现在,她的武功可说是突飞猛进,腕劲和抛掷的手法都比以前强胜不知多少倍,所以,上官八根本就无法加以闪避。 然而,风流八义余下来的七人都已提高了警觉,海飘能否用这些鸡蛋一一掷在他们的脸上,也是颇有疑问的事。 但是,她的手中第一支鸡蛋还没有抛出去,就已听到一个人冷笑的声音,在芳竹小馆门外响起。 “这种小玩意只能对付小无赖,小流氓,但他们全是罪恶滔天的匪类,就算是一剑杀一个,也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最少他们是不应该死得这样痛快的。” 这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说话的速度,不徐不急,除了聋子之外,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没有聋子。 他的说话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风流八义余下的七人全都脸色一变。 皇甫老大忽然大喝: “是谁?滚出来!” 他的手里还握着上官八的刀,上官腰间流出来的血还浸在冰冷的刀锋上。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一条雪白的人影飞掠而过,皇甫老大手中的刀也同时突然从中折断了。 染满血腥的刀尖,已落在一个白衣人的右手上。 他的身材瘦长,脸庞也和他的身材一样,瘦瘦长长的但却很有点书卷气息。 假如他的左手不是握着一把长剑,而且一出手就把皇甫老大手中的长刀折断的话,别人很难看得出他居然会是个武林高手,只会以为他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他的剑虽然在剑鞘之内,但隐隐精光涌现,似乎连剑鞘也无法掩盖这把剑的凌厉杀气。 皇甫老大一怔,他的弟兄也都一怔。 他们很快就可以把二十万两银子弄到手,但这白衣人的突然出现,却使他们的信心受到挫折! 上官八的长刀,虽然并非削铁如泥宝物,但却也是百炼精钢,经名匠精心铸制而成,但这白衣人一出现,居然赤手空拳就把刀锋折断下来! 而且这把刀还是在皇甫老大的手中。 没有人认识这个白衣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 就是他的武功,一定在风流八义任何一个人之上。 风流八义并不是很有“义气”的人。 风流八义更不是很有“勇气”的人。 若是换了平时,他们极可能来一个“鸟兽散”,宁愿日后再想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给予敌人一个狠狠的报复。 他们“十全十美”的办法,也就是极阴险,极恶毒的办法。 但现在,他们绝不能退让。 因为他们一退让,这二十万两银子,就得眼睁睁地落在这个白衣人的手上。 这白衣人显然也是希望得到些悬赏。 海飘本身就是一个宝藏,一个价值二十万两的大宝藏! 这种宝藏,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上一次呢,这一次既然让他们碰上了,又岂能轻轻的放弃了? 头可断,血可流! 但宝藏却万万不可丢! 十三支野兽般的眼睛,全都集中在白衣人的身上。 皇甫老大毕竟是风流八义之首,虽然心中又惊又怒,但很快就已恢复了镇定。 “这位朋友,未知高姓大名?” “阁下之意,在下已很明白,不必说了。” 皇甫老大冷冷一笑:“尊驾连我们为你立碑的好意也拒绝,未免不智。” 白衣人淡淡道:“不是不智,而是根本不必,因为在下还不想死。” 皇甫老大干咳两下,沉声道:“生死之事,恐怕未必能由尊驾自主。” 白衣人叹了口气。 接着,他说道:“在下当然会死,每个人都难免会去见阎王,但在下就算要死,也绝不会死在你们的手里!” 蓝四突然冷笑。 蓝四这个人的外貌,虽然看起来也和他的几个兄弟一样平平无奇,但是他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本事。 这种本事就是“凭剑认人”。 虽然蓝四从来都没有见过海飘一面,但是他却凭着一把飞星剑便能认出了她就是海三爷的宝贝女儿! “你以为你的身份是没有人知道?” 白衣人目光暴闪。 蓝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冰冷冷道:“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个人,但……” “但”宇才出口,他的说话已接不下去! 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蓝四的话当然接不下去,变成了死人的人会再开口说么?当然不会。 皇甫老大惊怒之极,道:“朋友,你的手真够狠的。” 白衣人淡淡道:“难道你们“风流八义”是一向很仁慈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接着又冷冷道:“凭你们这几块料还能把海小姐送走?” 皇甫老大冷笑道:“我们送不走海小姐,那么说为了二十万两的赏银你也要趟这趟浑水了。” 风流八义其余的五个早已站好身形。此时见皇甫老大亮出了他那支成名的判官笔,便全都唰地亮出腰间的兵刃。 白衣人朗声长笑:“好吧。你们这帮江湖匪类并肩子上吧,省得爷们费劲了。” 皇甫老大恶狠狠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有多少能耐,竟敢如此猖狂!”说着,手中的那支判官笔早已向白衣人迅疾点去。 刹那间,五虎刀,断门枪,青钢剑、亮银鞭从不同角度全伸向白衣人。 风流八义从来都不做不上算的买卖。到手的二十万两的大买卖岂可拱手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一阵叮叮铛铛声过,白衣人依然气定神闲站在那里,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 风流八义的六个人不禁互相看了一眼。刀剑齐出,再一次齐攻而上。 他们决不是江湖上的庸手,但是他们同时觉得一把剑刺向自己的咽喉,于是他们同时倒了下来。 白衣人雪白的人影又飞掠而去。 突然,芳竹小馆的老板出现在不懒身旁,另外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海小姐身旁。 但就在不懒黯然之际,老板突然出手点住了她的七个穴道。 这个老板并不是个好人。 他们的目的,显然也是要劫走海飘,把她送回海星堡。 虽然他们把海飘送回海星堡,也并不算是一件大奸,大恶的事,但花枕儿却恼恨他们的手法太卑劣,比起风流八义还可恶。 不懒也是点穴能手,而且对灵活多变的巧妙招数素有研究,那知老板一出手,她就变成了一只呆鸭。 由此可见,这个老板的武功倒也非同小可。 但花枕儿却认为对方全凭欺诈手段才能制服不懒,所以当老板向她欺身冒进的时候,她并未有半点的紧张。 她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把老板的袭击完全化解。 然而,她这个念头是错了。 老板的出手,还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倘若花枕儿不是被两个黑衣剑手苦缠的话,她还有机会可以闪避开老板的袭击,但是现在的情况,她是以一对三,自然更是大大的吃亏。 花枕儿的短剑还未来得及招架,老板又已把她背后灵台穴点住。 老板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是很愉快的,因为他已制服了其中两人。 在他想象中,要对付其余三个妞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老板本身固然是个高手,与他一起进行这件事的黑衣剑手也绝非庸手之辈。 黑衣剑手并不只有两个,而是总共五个。 其余三人,现在已分别把海飘,蔗糖和小红娘缠住。 他们的剑法很不错,居然一出手就把蔗糖和小红娘逼退数尺。 花枕儿怒得牙痒痒的,但却无法移动身子,只能破口大骂。 她的人肥肥胖胖,骂人的时候嗓子也很嘹亮,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骂人的话并不怎么凶,更加没有半句污言秽浯。 她骂了好一会,居然有人鼓掌笑道:“这位姑娘骂人的声音真好听,可惜就是无法可施,再骂二天也是毫无结果。” 花枕儿果然不骂了。 这人是友是敌,目前还是很难分得清楚,但刚才他力毙风流八义,倒是令她有点好感。 虽然风流八义说他也是企图把海飘送回海星堡领赏但在还没有动手的时候,谁也不能知道他是否真的有此居心,他就是那个身材瘦长,脸庞也瘦瘦长长的白衣人。 他又回来了。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海飘等人力抗强敌。 看见白衣人悠闲的神态,花枕儿恨不得立刻走过去,在他的鼻子上,重重打两拳。 白衣人的鼻子没有得罪她,但他不去帮助海飘,却像看戏似的站在哪里,花枕儿实在很生气。 可惜她就算气死了也没有用。 虽然花枕儿现在可以开口骂他,但她却知道这是于事无补的,而且白衣人又不是她们的朋友。她凭什么去骂人? 花枕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骂人,所以她不骂。 她虽然没有骂,但心里却反而想揍人,这实在是很荒谬的事。 女孩子脑袋里想的东西,往往的确很荒谬,无论她是胖女孩抑是瘦女孩,都一样。 所以,跟女人谈论道理,往往都是多余的。 但男人往往喜欢跟女人谈论道理,就算明知很难谈得拢也要谈。 这是男人的乐趣,也是男人的悲哀。 你若是一个男人,相信你一定会明白这两句说话的意思。 看见白衣人卷土重来,老板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打算帮助那些黑衣剑手的,但白衣人突然出现他却不能不加以提防。 海飘是一个价值二十万两的大宝藏,倘若自己一番心血结果却把自己打回来的江山双手送给别人,岂非冤枉极了! 老板沉着脸,冷冷的对白衣人道:“这一淌浑水,你还要插上一脚。” 白衣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昔年凭一双铁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嗓关中的铁手大盗颜二爷,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为一间小客栈的老板。” 老板一凛:“原来你一早就已看破了我的来历。” 白衣人摇摇头,道:“不是一早就已看破,而是刚刚看出来的。” 颜二爷吸了口气,呆立不动。 白衣人盯着他,接着说道:“刚才你对付胖小姐的点穴手法,极为高明,当世能与尊驾相比的点穴高手,绝不会超过十万个”。 花枕儿骂人的话骂不出口,揍人又行动不得。 但这时候却给白衣人最后一句说话的最后三个字逗得笑了起来。 白衣人的说话,可说是一直都很“抬捧”颜二爷。 他说颜二爷的点穴手法“极为高明”的时候,颜二爷脸上,犹出现洋洋自得之色。 但白衣人最后一句说话的最后三个字,却使他为之七窍生烟。 假若白衣人说:“当世能与尊驾相比的点穴高手,绝不会超过十个。”那自然是由始至终都把颜二爷抬捧到上半天。 但妙就妙在他在“绝不会超过十个”这几个字之中,加上了一个万字! 一字之差,其意义非但相距极远,而且恰恰相反。 颜二爷本是关中强盗,若不是给天下七大名捕之一的沈红阳逼得无路可逃,他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来,开设这间芳竹小馆。 他在这里已超过十年。 这十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谁都不知道,这间小小客栈的老板,原来竟然就是铁手大盗颜洪滔! 颜洪滔本是一个强盗寨的第二把交椅人物。 但他很快就把寨主宰掉,代替了他的地位。 颜洪滔虽然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但却仍然有人冒认他的名号犯案。 颜洪滔并不在乎,就是江湖上同时出现了八百个颇二爷,他都只会一笑置之。 因为越多人冒充颜洪滔,沈红阳的麻烦也就越多。 江湖上的盗贼,往往喜欢冒充别人? 尤其是冒充那些名气响铛铛的大强盗。 他们觉得这种方法可以吓破别人的胆子,增强自己的声威,下手犯案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然,他们在颜洪滔的眼中看来,是既可笑,又可怜的。 但他没有怪责他们,反而感谢他们。 因为他们可使自己更容易逃避沈红阳的追捕。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给人认出来了。 对于这个白衣人,他是恨之切切。 无论如何,这个人绝对不能轻轻放走! 白衣人没有走,他仍然是背负双手,神态悠闲的站立着,直到颜洪滔无声无息一掌拍过来的时候,他仍然是无动于衷。 他神态悠闲,忽然向花枕儿微微一笑,虽然他的脸孔瘦长,身材也是高高瘦瘦,但他这一笑居然令花枕儿芳心一跳,脸上徽红。 花枕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就在她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声声惨呼已在她的耳边响起,她霍然张开眼睛。 (二) 昔年凭-双铁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噪关中的铁手大盗,颜二爷,就在这一刹那间把他最精妙的招式全部施展。 他发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掌,左掌。 第二招是指,右手的中指。 第三招是指掌迸发,左掌化为穿心指,右手化为指掌,直取白衣人丹田要害。 他发招的手法刚柔并重,刚猛时力可开山,阴柔处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巨大潜力,简直可以把人活活逼死。 但白衣人身形飘忽,颜二爷指掌威力虽然惊人,但完全无法沾到对方分毫。 颜二爷连发三招,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惊的魂飞魄落。 颜二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身法,对方简直就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幽灵,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他的第四招武功又待发出。 但白衣人的剑已刺在他的咽喉上。 颜洪滔纵横关中多年,没有死在关中,却在芳竹小馆中死在白衣人的剑下。 闪电般的一剑,使他连自己怎样死亡都不知道。 树倒猢狲散,颜洪滔死在白衣人剑下之后。那几个黑衣剑手立刻鸟飞兽散。 他们并非无名小卒,也非胆小之辈。 但连颜二爷都不是白衣人的敌手,他们又岂敢冒险? 前车可鉴,白衣人和颜二爷可不是刚刚出道的初生之犊,如果太没有把握的事,他们绝不会干的。 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可爱,但毕竟还是性命更宝鬼一些。 白衣人两番出手相助,但却未必就可以说明他是个好人。 也许白衣人的目的是和风流八义,芳竹小馆老板一样,都要把海飘送回海星堡去,领取那笔悬赏。 但白衣人却绝无动手掳劫海飘之意。 反而上前把花枕儿和不懒两人的穴道解开。 不懒痴痴的望着他,看了半天才道:“你好象不是一个坏人。” 她这句说话看来很天真,稚气十足,但要回答她这句说话,却实在不容易。 白衣人没有回答。 他走到海飘面前道:“海堡主很想念你。” 海飘看着他,缓缓道:“我知道。” 白衣人道:“你不打算回去?” 海飘道:“你想带我回去?” 白衣人道:“不想”。 海飘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值多少银子?” 白衣人道:“知道。” 海飘眨了眨眼睛:“二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白衣人淡淡地说道:“虽然不少,但是海小姐又岂能与嗅铜相提并论,那未免是太侮辱佳人了。” 小红娘忽然挺起了胸膛,瞪大了眼睛,娇叱道:“你想打什么主意?” 白衣人悠悠一笑。 他盯着小红娘,道:“你以为我会打什么主意?难道你认为我是个淫贼?” 小红娘冷冷一笑:“男人嘛,本来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白衣人微笑道:“别的男人是不是好东西我可不知道,但我自己确不是好东西,这倒不必姑娘提醒的。” 小红娘“哼”的一声:“阁下倒有自知之明。” 海飘笑了笑:“你也未免太顽皮了,怎可以随便就得罪别人?” 花枕儿接口道:“小红娘的嘴巴,一向都比多事的小母鸡还多事。” 小红娘差点没跳了起来:“你敢说我是只小母鸡?” 花枕儿笑道:“不是小母鸡,是小孔雀,小凤凰,这大概可以了罢?” 小红娘瞪着大眼睛笑道:“这倒还差不多。” 白衣人淡淡道:“几位姑娘在一起,倒是挺热闹的,就只是武功差了一点。” 蔗糖忍不住说道:“尊驾的说话,也未免太过份了。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你相助,就会给风流八义等人抓了去不成?” 白衣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之中,谁的武功最高?” 小红娘立刻说:“当然是海小姐。” 白衣人悠悠然道:“这是实话?” 小红娘道:“当然是实话。” 白衣人闻言,说道:“既然海小姐武功最高,她又是用剑的,相信她的剑法必然是有极高深的造诣。” 小红娘道:“这个自然。” 白衣人道:“她若能接得在下三剑,在下甘愿把眼睛挖了出来。” 花枕儿闻言,立刻冷冷道:“海小姐为什么要接你三剑?你把眼睛挖掉,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白衣人冷冷道:“你们几个小女孩,太不懂事了,你们以为凭自己的武功,就可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说话忽然变得很不客气。 海飘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试一试我的武功?” 白衣人冷冷道:“你不敢?” 海飘缓缓地把飞星剑亮出。 这就是她的答覆。 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已在海飘和白衣人四周笼罩着。 白衣人的眼睛发出了光。 他慢慢的说出了两个字: “好剑!” 海飘手中的飞星剑固然是好剑,白衣人手中的剑亦然。 高手论剑,比的并不是剑,而是剑锋上所发出的威力。 但剑锋上威力强大的一方,也并不是必胜的一方。 决定双方胜负的往往只是一剑。 而这一剑,也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白衣人的眼睛,开始渐渐蒙上了一层雾。 他的人和他的剑仿佛也已在雾中。 长夜无雾。 白衣人并不是在雾中,而是在一股白烟之中。 白衣人的身体竟然冒出了薄薄一缕的轻烟,而他脸上和手臂上的肤色,也渐渐地变得一片嫣红色。 海飘芳心微微一震。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怪事。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人已向她刺出了第一剑。 这是很平凡的一剑。 这一剑没有巧妙的招式,也没有令人惊异的速度,就像是一个初学剑的人,漫不经心地,随随便便就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不难化解。 但海飘的感觉却是这一剑简直已变成了一座山,简直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物一下子就压跨下去。 只有懂得剑的人,才会明白这一剑,几乎已接近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海飘以前也许不懂得剑。 但现在她已懂。 地狱里的师傅,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把她变成-个剑道上的高手。 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绝大多数武林人物下半生之力,仍然达不到她目前这种境界,但她却只花费了大半载时光,就已成为剑学上顶尖高手。 在大半年前,凭她的剑法,绝对无法接得下白衣人这一剑。 但现在白衣人这一剑,虽然已达到天下间所有的剑法最精华的地步,但海飘居然能很从容地就把它接下。 海飘的剑法,看起来甚至比白衣人的招式更为平凡,但其实却是精深博大,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 白衣人的剑虽然象座山,但却未能把海飘压跨,反而被海飘的剑吸了下去。 白衣人剑势依然,但脸色却已不禁有点青了。 他的第二剑又再发出。 他这一剑势若雷电,脸上的神态亦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一阵寒光急闪,白衣人的剑突然被一股阴柔之力吸了过去。 “嗤”一声异响,白衣人的剑被牵引到半空,接着一飞冲天。 海飘的剑,居然把白衣人的剑震脱甩手。 小红娘一声欢呼。 白衣人的剑虽然被震飞,但他的身子也立刻像只鸢子般飞了起来。 衣袂猎猎作响,人剑在半空中再度合而为一。 那白衣人的剑已化为人,人已化为剑,人剑又仿佛已经化为天外飞虹,自空中从高而下,飞击海飘。 绝少人能避开这一剑。 更绝少人能化解这一剑。 但海飘竟似已变成了剑的精灵,绝少人能避开,绝少人能化解的一剑,当它到了海飘身上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一切的力量。 白衣人的剑,本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白衣人的剑法,本是无坚不摧,每战必胜的剑法。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人和剑都同时尝试列失败的滋味。 剑忽然折断。 白衣人的身子同时暴退八尺。 他的脸色变得比浸霉了的猪肉还难看。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 海飘能接得住他三剑,他甘愿把眼睛挖了出来。 现在,并不是海飘接不住他三招,而是他接不住海飘三剑。 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他也实在有眼无珠。 他突然左手双指进伸,就向自己的两只眼珠子上挖去。 白衣人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自毁双目。 他真不愧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大丈夫。 花枕儿的脸煞白,她不忍看。 小红娘呆住。蔗糖,不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挽救这一双眼睛的人,只有海飘。 海飘没有坐视不理! 这白衣人虽然来历神秘莫测,但他一直都在帮助自己。 他的所做所为,皆都是有目共睹的事。 虽然,他对自己的剑法很自负,但却并不能算是太大的罪过。 她不能让这个白衣人变成一个瞎子。 白衣人出手极快,但海飘却比他更快一步。 白衣人的左腕突然被海飘的手扣住,而海飘的手居然象是铁钳子般,令白衣人的左手无法移动分毫。 白衣人脸色惨白,嘶声叫道:“放开你的手!” 海飘看着他,高声嚷道:“这种小事你不必耿耿于怀,你若是变成瞎子,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快乐。” 白衣人的手在颤抖。 “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海小姐再不放手,在下宁可自尽。” 海飘的喉头仿佛打了个结。 她半晌还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人目光如刀,冷冷说道:“你放手。” 海飘怎能放手? 她不放,她绝不能让这个男人为了一句说话而变成瞎子。 白衣人吸了口气,右手半截断剑突然向自己的小腹上狠狠刺去。海飘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重重击向白衣人的右腕。 “铛!”白衣人的半截长剑被击落。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白衣人左肘间竟然射出了一枚蓝汪汪的钢针。 嚓! 双方的距离实在太接近。 而且海飘绝未曾料到对方竟会在这个时候有此一着。 海飘虽然身手灵活,反应敏捷,但还是未能把这一个钢针避开。钢针已插进了她的右肩,入肉儿达两寸。 (三) 蓝汪汪的钢针,闪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刹那间,海飘的脸庞淌满汗珠。 白衣人笑了,他的笑容很冰冷,冰冷无情。 他退开两丈,远离海飘。 海飘又惊又怒:“你好卑鄙!” 白衣人点点头,道:“这一点不必你提醒,就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很卑鄙,很无耻,根本就不像个人。” 蔗糖,花枕儿已双双扑出,向白衣人展开攻击。 海飘却大声叱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蔗糖的脸色也和海飘的脸色同样苍白。 花枕儿的脸庞却是一片赤红。 她很愤怒,甚至比海飘更愤怒。 她狠狠的盯着白衣人,咬牙道:“我看错了你!” 那白衣人嘿嘿干笑着,道:“你把我看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一直都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 花枕儿实在忍不住这口气,又待冲扑上去。 海飘又制止她:“你不能胡来!” 花枕儿怒道:“不杀此人,我将死不瞑目。” 海飘道:“你若现在动手,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花枕儿一呆。 白衣人淡淡笑道:“还是海小姐看得透切,她的武功,比你们四人加起来还强十倍,连她也着了我的道儿,你们又焉能把在下击败?” 花枕儿气得连脖子都粗了:“最少我们应该试一试。”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们绝对不能试,你们若死了,谁来照料海小姐?” 白衣人的眼睛一亮。 每个人的眼睛都同时一亮。 他们都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脸庞雪白,美丽脱俗,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的绝色丽人。 白衣人脸色骤变。 “是你?……” “不错,是我。” 白衣人突然掉头就走。 绝色丽人冷冷的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但总有一天你跑不掉的。” 白衣人是否听到她的说话,没有人知道。 他已远离芳竹小馆,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四) 白衣人走了。 他的出现很神秘,他的逃走更神秘。 这个绝色丽人究竟有什么法力,可以把这白衣人吓跑。 海飘是北武林第一大美人。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她的姿色居然不在海飘之下。 就连海飘都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很美丽,很能吸引别人的女人。 她不但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就连女人都会被她所吸引。 能够令海飘都觉得很美丽的女人,世间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个。 海飘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但她却已猜出了她是谁。 “你姓白?” 绝色丽人点头:“你知道我就是白盈盈?” 海飘叹了口气:“你若不是白盈盈,谁会是白盈盈?” 她这句说话好像很简单,又好象一点也不简单。 但她知道白盈盈一定听得懂。 白盈盈明白她的意思,她毕竟也是个女人,而女人总是很容易明白女人的说话的。 白盈盈伸出手。轻轻的把那枚钢针拔出来。 海飘皱眉道:“针上有毒。” 白盈盈道:“我知道。” “你不怕?” “我不怕。” “你认识这种毒针?” “当然。”白盈盈微笑着:“这种毒针,我的身上最少还有十来根。” 她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瓶药粉,涂在海飘右肩的伤口上。 突然听蔗糖道:“这位白姑娘倘若能把海小姐的针毒解除,我们都很感激。” 不懒却冷冷接道:“你若在玩弄花样,我们决不饶你!” 海飘叹息一声:“你们不必多疑。” 白盈盈没有为自己辩护。 她把两颗碧绿色的药丸送给海飘,道:“这两颗药丸在十二时辰之后服下,针毒自然解除。” 海飘把药丸接下,忽然问道:“他是谁?” 她问的是那个白衣人的来历。 白盈盈轻轻咳嗽两声,道:“他是我的师兄。” 海飘道:“这人并不光明磊落。” 自盈盈叹了口气,道:“他若是光明磊落之辈,也不会给先父逐出门墙外。” 海飘道:“令尊是……” 白盈盈回答得很爽快:“白圣山。” 海飘动容道:“是铁鲸门的总门主白圣山?” 白盈盈点点头。 海飘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铁鲸门虽然已在江湖上消声匿迹,但我也听过不少有关铁鲸门的故事。” 白盈盈道:“你现在大概已知道那白衣人的身份?” 海飘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潜花剑客香飞雨。” 白盈盈叹道:“不错,他就是潜花剑客香飞雨,刚才他对付你所使用的剑法,也正是潜花三绝剑,九九八十一式中的精髓。” 海飘叹道:“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的。” 白盈盈道:“他要杀的人,从来都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毒手。” 海飘苦笑道:“刚才他岂非已经得手了吧?” 白盈盈沉吟着,道:“这两天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行动。” “你们?是不是指铁鲸门?” 白盈盈摇头。 “铁鲸门已解散,除非先父复活,否则铁鲸门绝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 白圣山已死,死人又怎能复活? 所以铁鲸门已没有重现江湖的机会。 白盈盈微微一笑,道:“我们是飞龙帮。” “飞龙帮?” “是飞龙帮。”—— 第十五章 孤零居士 (一) 海飘没有听过飞龙帮这个名字,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也没有听过飞龙帮的名字。 蔗糖等四人当然也没有听过。 海飘想了想,道:“请问贵帮的帮主是……” 白盈盈道:“这人你也认识,他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海飘楞住了。 她楞住并不是因为郎如铁成为了什么飞龙帮的帮主,而是因为郎如铁已和白盈盈在一起。 白盈盈走了。 当她说完这句说话之后,她的人已消失在远方。 海飘没有挽留她。 她一直都很羡慕白盈盈。 不但羡慕,而且嫉妒。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一天在西香园里,当郎如铁听见白盈盈已死掉的时候,脸上那种踪迹近乎呆子的表情。 白盈盈才是郎如铁刻骨难忘的女人。 白盈盈忽然出现,使她明白,郎如铁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她实在很美丽。 她不但美丽,而且还有一种令人心醉神驰的风姿。 但海飘也没有因此而看轻了自己。 白盈盈长得花容月貌无疑是人间绝色,但她自己也是北武林的第一美人,绝不会比白盈盈逊色半分。 这并非骄傲,而是事实。 但最遗憾的却是,郎如铁深爱着的女人并不是她,而是白盈盈。 风渐冷,冷入香飞雨的骨中! 白盈盈没有说谎。 ……这个神秘的白衣人,的确就是昔年铁鲸门的潜花剑客香飞雨。 香飞雨不怕冷,但却怕寂寞。 他曾经有过一段并不寂寞的日子。 这些日子早已过去。 在铁鲸门,人人都知道香飞雨是一个怎样的人,有人说他足智多谋。 但有人说他攻于心计。 更有人说他狡猾阴险。 “足智多谋”,“攻于心计”和“狡猾阴险”这三句说话的意思,看来似乎差不多,但其中却有很大的分别。 但有一点绝对相同的是:“聪明”。 不聪明的人,绝不会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不聪明的人又如何能“攻于心计”。 “狡猾阴险”,也是聪明人才配拥有的形容词,浑噩愚钝之流,无论心肠怎样坏,也绝对狡猾不来。 香飞雨很聪明。 他一直都备受铁鲸门门主白圣山的器重。 然而,香飞雨实在令人失望。 最少,他令到铁鲸门门主白圣山很失望。 他不顾师父的反对,与女飞贼刘杏杏来往,而且最后两人还结为夫妇。 刘杏杏的实际年纪比香飞雨还大,但望之却犹如双十年华的少女。 香飞雨对她可说是一见倾心,为了博取美人垂青,不惜盗劫长安巨富,然后暗中以重金聘请一流杀手,把九个被列为“情敌”的人全部杀死。 他的手段极其毒辣,但刘杏杏却反而很欣赏。 香飞雨终于得偿所愿,刘杏杏是投到他的怀里了。 这两个人聚在一起,是整个江湖的不幸。 单是一个女飞贼刘杏杏,就已经令人头疼万分,再加上潜花剑客香飞雨,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倒霉。 白圣山虽极力反对香飞雨和刘杏杏来往,但香飞雨却是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有把师父的说话放在心上。 直到最后他和刘杏杏在江湖中越闹越凶,白圣山见他们胡作非为忍无可忍,终于把他逐出门墙。 后来有人议论,白圣山只是把香飞雨逐出门墙,乃是纵虎归山。 香飞雨不止已成为一个强盗,白圣山是应该把他杀掉的。 迎面吹来的冷风使香飞雨更感寂寞。 他越是寂寞,越是无法忘怀刘杏杏。 刘杏杏已死了,而且她的尸体还是由香飞雨亲自埋葬。 那一天,气候很炎热,大名府九曲径上连一点风都没有。 他们在一夜之内,连干三票巨劫案,而旦还杀人三十五口。 他们驾驶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穿过九曲径,准备从东门离开大名府。 但在九曲径的另一端,另一辆马车已在恭候着。 这一辆马车也只有两个人。 赶车的是一个年纪很老,但脾气却很硬的老头儿。 他的声音亮如洪钟,但更令人怵目的却是一双锋利无比的斧头。 这两柄利斧都有缺口,但却比任何没有缺口的斧头都更锋利。 那是魔王斧。 他们遇上了老尉迟,还有英雄枪郎如铁。 郎如铁不喜欢刘杏杏。 他也同样不喜欢香飞雨。 虽然郎如铁和老尉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对于他们犯案的手段,却是大大的不敢恭维。 他们太狠毒,根本就不择手段。 郎如铁不喜欢不择手段的人。 这天,刚巧他在大名府喝酒,当他忽然知道鸳鸯大盗在这里犯案杀人的时候,他就主动的去找他们。 江湖中人称他们为鸳鸯大盗。 这一对鸳鸯未免是令人感到太可怕。 郎如铁要杀刘杏杏。 他杀刘杏杏,是因为他知道老尉迟一向都不太喜欢跟女人动手。 郎如铁是有意把香飞雨留给老尉迟,让老尉迟的一双魔王斧去对付潜花剑客香飞雨的潜花三绝剑。 刘杏杏心肠狠毒,武功也同样阴险毒辣,尤其是她的暗器,加上她轻巧灵敏的身法,可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惜她的对手是郎如铁。 她以为郎如铁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却没有想到他腰间的英雄枪已夺取过无数江湖大盗的性命。 她轻视了郎如铁的枪。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的就把对方置诸死地。 这些年来,死在她手下的高手实在不少,其中居然有不少是因为不舍得杀她,以致反为让她有机可乘,而给她杀掉。 但郎如铁并没有给她的美色所迷住。他既已立下决心杀她,就绝不会分心。 刘杏杏会过不少使用枪的高手。 山东一丈神枪连笙,黑枪霸王庐万智,银枪公子谢亭,全是枪法如神的顶尖高手。 但他们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刘杏杏的暗器。 可是,刘杏杏的暗器,虽然利害,但是对郎如铁简直是毫无用处,反而郎如铁在她咽喉上刺了一枪。 香飞雨目毗欲裂,奋力逼退老尉迟,夺尸亡命飞奔。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绝对无法同时击败郎如铁和老尉迟。 郎如铁没有穷追。 香飞雨毕竟是白盈盈的师兄,郎如铁没有穷追猛打,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他知道香飞雨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将来他一定会报复。 (二) 仇恨是一种力量。 无论是人也好,是禽兽也好,只要有仇恨存在,就有力量。 这种力量很可怕。 这种力量究竟有多大? 答案也很可怕:“仇恨的力量,你说有多大,便有多大,一个人的气力虽然有限,但仇恨的力量却是无限的。” 仇恨的力量,往往比山崩堤缺还更危险。 越危险的人,他的仇恨所产生出来的力量,也越更可怕。 香飞雨的剑法又已精进了不少。 他这个人更危险,更可怕。 迎着冷风,踏着冰冷的鹅卵石小路,香飞雨终于来到了刘孤零的家。 刘孤零本名刘天义。 但是,自从刘孤零四十岁那年丧偶成为寡夫之后,他就自称为孤零居士,甚至连名字也改为“孤零”。 他在一座茅庐中,渡过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来,他的确是过着孤零零的生活,他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女飞贼刘杏杏! 刘孤零原是金陵人氏,自幼学画,三十岁而有成。 但他的画绝少在外流传。 尤其是成亲之后,他的画只给一个人欣赏。 那是他的妻子。 但后来,枕边人已成黄土枯骨,他的画就只能留给女儿欣赏。 但刘杏杏也死了。 他的画已无人欣赏。 他的人更孤零。 一幅金陵山下百鸟图已接近完成的阶段。 那一幅画中的山水奇峰突出,溪涧蜿蜒景色雅绝,尤其是那一百支鸟儿,更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百鸟已绘好九十九支。 最后一支是鹤。 这不是黄鹤,亦非白鹤,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彩鹤。 彩衣神鹤! 彩衣神鹤是鹤中之王,它美丽而高贵,它那色彩缤纷,灿烂夺目的羽毛,的确堪与凤凰,孔雀比美。 为了这一支彩衣神鹤,刘孤零已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画龙点睛,画鹤也同样要点睛。 刘孤零整夜不眠,在一盏黯黄的油灯下,准备点上最后一笔。 这一点看似并不重要,其实却是极其重要。 这一幅金陵山下百鸟图,是以百鸟为主。 凤凰本是鸟中之王,但在刘孤零的笔下,最美丽的鸟儿并不是凤凰,而是这一支彩衣神鹤。 笔已落下。 这是最后一点。 但不知如何,点睛这一笔,竟然点在鹤嘴之上。 这一幅花去刘孤零无数个晚上的百鸟图,就在最后一点之上留下了败笔。 刘孤零没有埋怨任何人。 他没有埋怨香飞雨,也没有埋怨自己。 这一幅画就算画得再好,他又能拿给谁去欣赏? 他画百鸟图,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太寂寞,太无聊。 笔尖仍然停留在鹤嘴之上,刘孤零的目光却穿过了窗户,盯着突然出现的香飞雨。 香飞雨站在茅庐外,神态木然。 刘孤零轻轻的叹了自气,终于把笔搁在案上。 “你果然来了。” 香飞雨没有回答。 他推开残破的木门,走进茅庐之中。 天色渐渐明亮。 又已黎明。 墙上有刀。 刀在鞘中,刀鞘已残。 在这把刀鞘之上,结满蛛丝,显然久已未曾动用。 香飞雨走进茅庐之内,目光一直停留在这把刀之上。 旭日东升。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着这把蛛丝尘垢堆积的刀。 香飞雨仍然呆立着,目不转瞬。 虽然风仍冷,窗外的阳光,却已很灿烂。 香飞雨突然长长叹息一声。 他叹息着,道:“岳丈大人还是没有忘记刀。” 刘孤零背对着他,沉声道:“我已忘记刀。” 香飞雨仍然盯着墙上的刀,道:“这是一把好刀。” 刘孤零道:“我现在用的是笔,不是刀。” 香飞雨瞳孔暴缩,目光突然转移到百鸟图上。 香飞雨瞧着那一只彩衣神鹤冷冷道:“岳丈用笔的本领虽也绝佳,但比起用刀的本领却相差太远。” 刘孤零道:“还是用笔比用刀好。” 香飞雨道:“我不懂。” 刘孤零道:“用笔的人,最少不会流血。” 香飞雨道:“真正懂得用刀的人,同样不会流血。” 刘孤零道:“你不懂用刀?” 香飞雨道:“我懂。” 刘孤零道:“你曾经练过刀,你曾经用刀杀人?你曾经用刀保护过自己的性命吗?” 香飞雨摇头。 “没有,”他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回答:“从来都没有。” 刘孤零道:“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自己懂刀?” 香飞雨道,“我懂剑。” 刘孤零道:“刀是刀,剑是剑,刀剑的招式本就有迥异之处,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香飞雨道:“在高手的眼中,刀就是剑,剑就是刀,再进一步,一条枯枝,亦何尝不能成为厉害的刀剑?” 刘孤零道:“还有呢?” 香飞雨道:“以意御剑,以气御剑,以指代剑,整个人都是剑。” 刘孤零道:“到了那种地步,刀剑也不再是刀剑,而是一股没有任何人能抵卸的气。” 香飞雨道:“气能杀人于无形,气能杀人于丈外。” 刘孤零点头。 “你果然懂剑。” “夸奖。” “你现在已是江湖中万中无一的高手,比起几年前,可说是判若两人。” 香飞雨道:“但我仍有对手。” 刘孤零道:“这一点我绝不怀疑,莽莽江湖,能人异士有若恒河沙数,自古以来,又有几人真能无敌于天下?” 香飞雨道:“我不求无敌。” 刘孤零道:“妄求武功天下第一之辈,不是天才,就是呆子。” 香飞雨道:“我不是呆子。” “当然不是,”刘孤零目光一寒,冷冷道:“你很聪明,自出娘胎一直聪明到现在。” 香飞雨道:“岳丈大人在此茅庐已有多久?” 刘孤零摇头:“没有算过,现在我甚至已忘记自己的年岁。” 香飞雨道:“你很寂寞?” 刘孤零喃喃一笑:“孤零居士本来就是个寂寞孤零的人。” 香飞雨突然伸手把墙上的刀解下。 这把刀的份量既不太轻,也不太重。 铿!刀出鞘! 刀光四射,香飞雨目光也同时大亮:“好一把文王紫玉刀。” 刘孤零凄切地一笑:“司马文王是三百年前武林第一刀客,当年江湖上,除了七星魔女孙紫玉之外,江湖上有谁能在司马文王的刀下走得上十招?” 香飞雨听得有点出神。 司马文王和孙紫玉都是三百年前的武林异人,他们从二十岁开始到四十岁,一直明争暗斗,但最后却能化干戈为玉帛,结为夫妇。 他们成为江湖侠侣,并下十载之力,铸成这一把文王紫玉刀。 当时他们的武功,已被江湖中人称为天下无敌。 但就在他们声名如日方中的时候,他们突然遇上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是谁,直到现在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世人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老和尚在百招之内,把司马文王和孙紫玉击败。 ……江湖上谁能真正无敌于天下? ……江湖上谁能永远胜利,永远没有失败? 连司马文王和孙紫玉都不能,又有谁能?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就是他们在未曾遇见这个老和尚之前,的确从来都未曾败过,甚至很少人能在他们的手下走得上十招。 无论他们以后遭遇到任何的挫败,他们已曾经在江湖上大放异彩。 他们的武功是否能流传于后世,这一点,江湖上的人还不知道,但最少,他们已留下了一把宝刀。 那就是他们夫妇穷十载之力,才铸成的文王紫玉刀。 刀在香飞雨的手中。 这把刀足以令每一个练武之士心跳加速,无论他是否练刀的人都一样。 这毕竟是文王紫玉刀,世间上能与这把刀相提并论的利器绝对不会超过十件。 但刘孤零却连看都不看中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只要你喜欢,你随时都可以把它拿走。” 香飞雨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感到惊诧,也没有感到半点的喜悦。 刘孤零忽然长长叹息一声。 “你毕竟是杏杏的丈夫,无论我是否喜欢你这个人,你总算是我的女婿。” 香飞雨突然把文王紫玉刀放在刘孤零的桌上,他放得很沉重几乎把桌子震碎。 他冷冷说道:“这是你的刀。不是我的!” 刘孤零道:“我没有刀,我只能拥有笔,画。” 香飞雨道:“这已是一刻之前的事,现在你已和笔,画绝缘。” 刘孤零目光一闪:“我不喜欢刀。” 香飞雨道:“我喜欢。” 刘孤零道:“你既然喜欢,就尽管拿去。” 香飞雨道:“可是,我用的是剑,不是刀。” 刘孤零道:“你岂不是说过,你懂刀吗?” 香飞雨回答道:“懂刀的人未必一定懂得用刀,就象是老乡懂得吃菜,却未必懂得烧莱的道理一样。” 刘孤零凝视着他,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已不再用刀。” 香飞雨目光如电,突然厉声喝道:“难道自当年衡山一战之后,你连碰一碰刀柄的勇气都已消失?” 刘孤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衡山一战……衡山一战……衡山一战……”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直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香飞雨冷冷道:“那一战你与霍十三刀只是战成平手,又没有败在他的刀下,你根本就不必耿耿于怀。” 刘孤零苦涩地一笑:“他只是我的师侄,但却能与我战个平手……” 香飞雨闻言,道:“你们本来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是为了一两句意气之争的说话,才出手一战。” 刘孤零道:“那时我以为必可稳操胜卷,但却仅仅战成平手。” 香飞雨道:“这事早已成为过去。” 刘孤零道:“无论怎样,我已不会再用刀。” 香飞雨道:“难道你已忘了杏杏?” 刘孤零默然半晌,缓缓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然不会忘记她?” 香飞雨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打算为她报仇?” 刘孤零一听,眼睛渐渐变成死灰色,道:“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要我重新踏出江湖,为杏杏报仇?” 香飞雨道:“你不想?还是不敢?” 刘孤零叹了口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我已不再用刀。”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幅百鸟图上…… (三) 灿烂的阳光,正斜照在这一把文王紫玉刀和百鸟图之上。 刘孤零望了文王紫玉刀一眼,又再望着那幅画。 这幅画花费了他不少心血,就算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也不能算是过份。 但刀呢? 他在刀法上所下的苦功,又岂是别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刘孤零仿佛在发呆。 就在他目光再度落在文王紫玉刀的时候,香飞雨突然亮剑向那幅百鸟图上挥去,剑快如风,眼看这幅画立刻就要毁掉。 但刘孤零的手已把文王紫玉刀拨出,而且立刻挡住了香飞雨的剑。 香飞雨这一剑绝对不慢,而且事出突然,但刘孤零仍把这幅画保住。 铿! 刀剑相交,香飞雨的身子向后连退三步。 刘孤零脸上的神态变的很奇怪。 香飞雨吸了口气,道:“你没有忘记刀,你的刀法仍在!” 刘孤零喃喃道:“不错我没有忘记刀,我的刀法仍是第一流的。” 香飞雨忽然跪了下来。 “你一定要为杏杏报仇!” 刘孤零闭上了眼睛,思索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你站起来。” 香飞雨道:“岳丈若不答应,我宁愿跪死在这里。” 他这人虽阴险毒辣,行事不择手段,但对刘杏杏所付出的感情却是丝毫不假。 刘孤零终于把他扶起:“我答应你,为杏杏报仇。” 香飞雨咬紧牙关,道:“我要郎如铁尝试死别的滋味。” 刘孤零已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先杀白盈盈,才再杀郎如铁?” 他虽然一直隐匿在茅庐之中,但对郎如铁的事居然也知道不少。 香飞雨冷冷一笑,道:“除了白盈盈之外,我还要另一个女人死!” 刘孤零目光一闪:“她是谁?” 香飞雨道:“海三爷的女儿。” 刘孤零瞳孔急衲:“你要杀海飘?” 香飞雨咬了咬牙道:“无论是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和郎如铁有半点关系,都要杀!” 刘孤零道:“她可是个无辜女孩。” 香飞雨冷笑道:“杏杏又为何尝不是无辜而死?” 刘孤零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本已厌倦江湖,厌倦了刀,但为了杏杏,为了你是我的女婿,唉……” 说到这里,桌上的百鸟图突然被挑起来,挑起这幅画的就是刘孤零手里的文王紫玉刀,画在半空,刀光急闪。 一蓬刀光,几乎把这幅画完全遮盖住了,刷!刷!刷! 刘孤零的刀法仍在,他仍然“宝刀未老”。这幅花费了他无数晚上才完成的百鸟图,就在文王紫玉刀下化为碎片。 仇恨确是一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实在太可怕…… 这两个充满仇恨的人,正在计划怎样杀死昔年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的女儿,和海星堡堡主海三爷的独生女。 白坤雄既是中原第一名侠,也是铁鲸门的总门主。 他又被人称为白圣山,因为昔年铁鲸门的总堂,就设立在圣山峰之上。 现在白圣山已死,他的徒儿却要取掉白盈盈的性命。 江湖人的仇恨,比寻常人更强烈,更可怕,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月如钩。 郎如铁躺在一张用藤制成的摇椅上,不断的晃来晃去。 这里是飞龙帮的第六分堂,地点距离强秦帮的黑犬堂还不超过百里。 虽然飞龙帮成立的日子还是很短浅,但它的进展程度却是相当惊人的。 就连郎如铁这个帮主都不相信,自己居然会在短短时间之内,成为一个实力庞大帮会的帮主。 这并不是个梦,但却比梦还更像梦。 强秦帮大举进袭海星堡,已是无可避免的事。那将会是规模极庞大的一战。 飞龙帮所决定的计划,是在强秦帮向海星堡发动总攻击的时候,突然出其不意从旁杀出,给予强秦帮致命的一击。 这计划当然要保持秘密,除了老山猫,白盈盈和郎如铁之外,知道这计划的人就只有八腿猫。 郎如铁很信任八腿猫,而八腿猫也的确值得郎如铁信任。 飞龙帮第六分堂的堂主就是管奔。 管奔是河南管家堡的二公子,自从五年前管家老太爷赌场败阵,连管家堡都输掉之后,管奔就成为了一个到处流浪的流浪客。管奔虽然出身富豪之家,但却比他的几个兄弟都更能挨穷。 虽然他很穷,但却没有做过半点违法的事。 为了生存,他不惜在街头卖艺,虽然生活过得很清贫,却没有真正挨过饥饿。 但管奔毕竟并非池中之物,凭他的武功在街头上卖艺,未免是太可惜,太浪费了。最后,他给老山猫看中。 老山猫向他提出了条件,要他加盟飞龙帮,成为飞龙帮十二分堂的其中一个堂主。老山猫给他的报酬并不少,但却说出了一个真实。 ……你若不答应,你就死,而且立刻死。 管奔没有死,因为他答应了老山猫。 他投效飞龙帮门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流浪江湖的生活。 而且,他一直都想讨老婆,但却欠缺了老婆本。 当他成为飞龙帮第六分堂堂主后,他很快就娶了一个又漂亮又白净的妻子。 管奔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幸福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 但他甘愿加入飞龙帮。 因为他知道飞龙帮的帮主就是英雄枪郎如铁,而他一直都很仰慕这个人。 一直摇晃了很久的摇椅忽然停下。 因为郎如铁忽然看见了一个神秘的白衣人,把一口棺材扛进了第六分堂之内。 白衣人的脸上戴着一副面目狰狞的面具,再加上他肩上扛的一副棺木,看来简直就象是索命无常。 郎如铁瞳孔暴缩,缓缓地从椅上站起来。 “你是谁?” “送棺人。” “这口棺材是谁的?” 白衣人淡淡道:“当然是第六分堂堂主管奔的。” 郎如铁道:“他不在这里。” 白衣人轻轻地把棺木放下,然后伸指向棺木一指:“他在这里!” 郎如铁吸了口气。 这人来历不明,而且对飞龙帮的事,似乎知道的并不少。 最少,他已知道这里是第六分堂。 棺木无盖。 棺中人赫然正是第六分堂堂主管奔。 胸口是管奔唯一的伤。 这种伤势也是立死无救的致命伤,没有人能在心脏被刺破之后还能再活下去。 郎如铁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冷冷道:“是阁下的剑把他刺杀的?” 白衣人淡淡道:“不错。” 郎如铁道:“阁下虽然以面具蒙蔽着本来面目,但我总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衣人道:“我们确曾相识。” 郎如铁握紧了拳头:“你是谁?” 白衣人冷冷一笑。 他的回答,仍然是那三个字:“送棺人。” 郎如铁沉下脸,一字一字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衣人道:“当然知道。” 郎如铁冷冷道:“你再说说看。” 白衣人道:“飞龙帮的第六分堂。” 郎如铁道:“你居然知道飞龙帮这三个字,可见阁下绝非寻常之辈!” 白衣人冷冷道:“阁下能成为飞龙帮主,更是绝不寻常。” 郎如铁道:“你即知此处乃飞龙帮第六分堂,仍胆敢前来闹事,未免太瞧不起郎某我这个帮主了。” 白衣人摇摇头。 “错了。” “哦!”郎如铁目光直盯着白衣人的面具,似是想看穿面具,瞧破此人的来历。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我若瞧不起郎帮主,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而且在下此番前来,倒也不是全无善意。” 郎如铁道:“阁下来意如何,郎某也许还没弄得很清楚,但本帮第六分堂堂主死在你的剑下,却是不容置疑的事。” 白衣人冷笑道:“他拒绝我进堂内,那是自取其咎。” 郎如铁道:“这是他的职责,倘若任何人都可以进出自如,他这个堂主怎么当得起来?” 白衣人道:“他现在已同样当不成堂主。” 郎如铁道:“谁说他不是堂主,虽然他现在已死去,但仍然是飞龙帮第六分堂的堂主。” 白衣人淡淡道:“现在整个第六分堂,似乎就只有你一个人。” 郎如铁道:“不错,第六分堂是本帮人数最少的分堂,算来算去就只有管奔一个。” 白衣人冷笑:“嘿,如此堂主,岂不笑话?” 郎如铁道:“也许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是笑话,但管堂主和郎某都没有这个感觉。” 白衣人道:“你们大概以为管奔的武功,已可以一抵百,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废物。” 郎如铁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真正无敌的人,管奔也不是。” 他叹息一声,缓缓接道:“他活着是堂主,死了也是堂主,无论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白衣人冷笑,忽然道:“你早不是很想知道海飘的下落?” 郎如铁目光闪动,冷冷道:“最想知道海飘下落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海星堡主,你这句话本该去问他的。” 白衣人道:“我现在问的是你,并不是问海三爷。” 郎如铁默然半晌,道:“你知道她的下落?” 白衣人道:“当然知道。” 郎如铁道:“你说” 白衣人冷冷道:“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 郎如铁道:“没有好处,所以你可以不说。” 白衣人沉默片刻,道:“但我仍然要说。” 郎如铁道:“你为什么要说?” 白衣人道:“因为我希望你能把她救出来。” “救出来?”郎如铁心中一动:“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冷冷道:“她被困在一处荒废的堡垒中。” 郎如铁道:“这座堡垒在那里?” 白衣人道:“是洞仙堡。” “洞仙堡。” “不错,是强秦帮的洞仙堡。” 郎如铁紧紧地盯着白衣人的面具,很注意的看了很久,接着才问道:“这件事你是怎样知道的呢?” 白衣人冷冷道:“你不必知道,再见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第六分堂。 但当他转过身子的时候,郎如铁已在门外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衣人沉声道:“这算是什么?” 郎如铁摊了摊手道:“不算什么?只是想你抵命。” 白衣人道:“抵谁的命?” 郎如铁的目光忽然变得很锐利,就象是两枝又尖又长的枪。 他冷冷地说道:“抵管堂主的命!” 白衣人冷笑:“他算是什么东西?在我的眼中看来,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郎如铁冷冷道:“就算他是蝼蚁,你同样要偿还一条性命?” 白衣人摇头,冷声道:“只怕阁下力有不逮。” “无论如何,本帮主总要一试。”郎如铁的枪已亮出:“管堂主绝不能白死,易地而处,你也同样会为他报仇。” 白衣人淡淡地说道:“可惜我现在还不想与你动手,因为我虽然很想你死,但却不想你现在就死。” 郎如铁却冷冷地笑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杀我,这是阁下的事,但是我现在立刻就要杀了你。” 白衣人道:“你不妨一试。” 郎如铁没有试。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棺木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四) 由棺木里走出来的是个活人。 死人绝不会从棺木里走出来,除非是尸变。 但是,郎如铁从来都没有见过尸变,也不相信尸变,而且就算真的出现尸变,他也不会被吓一跳。 世间上尽然有不少怕鬼的人,但郎如铁不怕。 他不怕鬼但不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世间上有鬼,而是因为他觉得世间上就算真的有鬼,也绝不会比活着的人更可怕。 棺木里走出来的人绝不是鬼。 管奔确已死了,但这人并不是管奔。 他的年纪最少比管奔大上一倍,眼睛却比管奔细小一半以上。 郎如铁忽然笑了。 “想不到这位老先生,居然有躺在棺水底垫尸的兴趣。” 这位者先生干咳两声:“你就是郎如铁。” 郎如铁点头。 老先生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郎如铁摇头:“绝不。” 老先生冷笑:“听说你枪法很好。” 郎如铁道:“虽然不太好,却还不算太差。” 老先生道:“你要为管奔报仇,是合情合理之举。” 郎如铁道:“本来就是合乎情理。” 老先生道:“可惜你现在绝不能动手了。” 郎如铁道:“为什么不能动手?” 老先生道:“你若动手对付他,我决不会坐视。” 郎如铁道:“老先生尊姓?” 老先生道:“刘,刘孤零。” 郎如铁面色不变:“孤零居士?” 老先生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孤零居士。” 郎如铁目光一转,盯着刘孤零手里的刀。 “好刀。” 刘孤零冷冷一笑,重复郎如铁刚才说过的一句话:“虽然不太好,却还不算太差。” 郎如铁道:“刘居士的刀法,相信也不算太差。” 刘孤零道:“彼此彼此。” 郎如铁道:“我若出手为管堂主报仇,刘居士是决不会袖手旁观了?” 刘孤零道:“当然不会。” 郎如铁道:“我若现在出手呢?” 刘孤零道:“那是自取其咎,凭你的武功,恐怕还不是我们二人联手之敌。” 郎如铁道:“既然如此,两位何不采取主动?” 刘孤零道:“我们就算要杀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郎如铁目光一闪,扬眉道:“你们是不想叫我死得太痛快?” 白衣人突然冷笑:“你说对了。” 刘孤零脸上木无表情,对郎如铁道:“你现在还可以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连你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为止。” 他一面说,一面已和白衣人离开了第六分堂。 这一次,郎如铁没有拦截,他的脸上也是木无表情,秋叶已将落尽。 海飘在芳竹小馆住了三天。 虽然,这间客栈的老板已死,但还有一个老太龙钟的掌柜,和几个诚实勤朴的小二,他们都不是武林人,既不懂武功,也不知道江湖上许多可怕的恩怨情仇。 他们都是很平凡,比他们的外貌更平凡的人。 芳竹小馆仍然继续营业。 海飘的伤势很快就痊愈,她已准备带着蔗糖等人,到另外一个地方。 她想去雪城。 她知道只要到了雪城,就一定有办法可以探听到郎如铁的下落。 霍十三刀交给她的蜡丸,她一直都很小心的保存着。 霍十三刀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都要把这颗蜡丸送给郎如铁,显见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秘密。 海飘是个很好奇的女孩子。 这颗蜡丸的秘密,她很想知道。 但好奇并不等于卑鄙。 假如现在要偷看这颗蜡丸内的秘密,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她绝不会这样做。 她虽然年轻,而且一直都被宠惯,但她却一直拥有自己的原则。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却很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 虽然她很想知道蜡丸的秘密,但她一直都没有动过这颗蜡丸。 假如她不是一个如此有原则的人,她也许早已偷看了蜡丸里的秘密。 假如先看到了蜡丸的条子,以后许多许多的事情,都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 但她没有看。 她决定了的事,往往很难改变。 有原则的人,通常会有点固执。 海飘亦然,她是很固执的女孩子,不但对事情固执对人亦然,所以我们很难冀求这个女孩会忘记郎如铁。因为她对郎如铁的态度亦是同样的固执,而且固执得极近痴呆。 晨曦,鸟南飞。 桌上的早点已冰冷,海飘的胃口很差,不但海飘胃口不佳,就连蔗糖等人也吃不了多少。 她们今天就要离开芳竹小馆,前往雪城,他们的马匹已备妥,但却还要等待小红娘。 小红娘有洁癖,而且每天喜欢在晨曦的时候沐浴。 她喜欢干净。 由早到晚,她都喜欢自己的身体干干净净,最好能够一尘不染。 芳竹小馆的浴池虽然并不大,但却很干净。 喜欢干净的人,当然一定要在干净的环境中才能沐浴。 天很热,小红娘泡在热水中,舒服极了。 每当别人吃早点的时候,她总是把自己一份端到浴室中,一面洗澡一面吃。 也许有人觉得她的神经有毛病,但在她的眼中看来,不懂得这种乐趣的人才是神经不正常。 世间上,神经不正常的人,实在很不少。 别人觉得她神经有毛病,她又觉得别人的神经有毛病,结果人人的神经都有毛病。 幸好毛病毕竟是毛病,只要毛病不太严重,就不是一件大问题。 女人的毛病实在不少。 男人的毛病也很多,尤其是喜欢看女人洗澡,更几乎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毛病。 小红娘虽然很年轻,但她的胴体己足以让每一个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两倍。 她的身体柔软光滑,腰肢小,双腿修长而结实,脸庞亲着一蓬乌溜溜动人的秀发,掩映在如烟似雾的蒸气中,天下间又有多少男人能不动心? 连小红娘自己都觉得很骄傲。 所以,她喜欢洗澡,因为只有洗澡的时候,她才能很清楚的看见自己。 但这一天早上,看得自己最清楚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男人。 一个让小红娘吓了一大跳的男人。 无论这个男人很英俊或是很丑陋,他的出现都一定可以让小红娘吓一大跳。 因为小红娘正在洗澡,而她又是一个未经世故的小姑娘。 虽然她平时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她的清白之躯毕竟还是极宝贵的。 她急得几乎要哭,伸手就去抓回自己的衣服。 但她一伸手,就有一种从高崖处一脚踏空的感觉。 她的衣服居然不见了。 她的衣服没有翅膀,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这一间浴室。 她终于看见自己的衣服。 但她的脸色变得更苍白,因为她的衣服竟然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这人实在可恶。 小红娘咬牙颤抖,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混蛋千刀万剐。 但她现在已羞愧得连出手对付这个男人都不敢。 这个突然在浴室中出现的男人,是从门外直接闯进来的。 但小红娘一直背对着门,根本就不知道浴室的门已被打开。 直到她感到背后一阵冷风吹来的时候,她才蓦然警觉背后已站着一个青衣人。 这种事实在太荒谬,也实在太令人吃惊。 这男人的脸很清秀,清秀而苍白。 他脸上的神态很安祥,虽然他面对着一个年轻漂亮,而且浑身赤裸的少女,但他一点也没有色迷迷的样子。 在他的眼中看来,仿佛小红娘穿不穿衣服都没有什么分别。 青衣人把衣服递给小红娘,淡淡道:“穿上它。” 小红娘哆嗦着,急急在一旁把衣服穿上。 在她这一辈子之中,她可说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她穿上衣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要打掉这个男人的鼻子。 小红娘双手的皮肤很娇嫩。 假如有人告诉你,这一双手曾经杀死过两条恶狼,一头比人还巨大的豹子,你一定会很难相信的。 但这却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要击杀豺狼和豹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小红娘一直都以为引以为荣的事。 尤其是那头豹子,当它从一株大树上凌空向小红娘扑击的时候,小红娘急得拧身一拳,就打碎了它的鼻子。 豹鼻子尚且可以打碎,这青衣人的鼻子何尝不可以给她打成一片稀烂? 小红娘是满怀信心打出这一拳的。 噗! 她一拳击个正着。 可惜她这一拳并不是打在这个青衣人的鼻上,而是击中了一枚铁胆—— 第十六章 结 盟 (一) 打鼻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直到现在,小红娘还是没有忘记那只豹子给自己一拳打碎鼻子的情景。 但她现在打的不是别人的鼻子。 她现在打的是这个青衣人手里的一个铁胆。 打铁胆的滋味当然一点也不有趣。 小红娘的拳头几乎立刻就肿起了一块。 她大叫,但是她的叫声却没有传出去,因为当她张大嘴巴的时候,这一个铁胆已塞进了她的嘴巴。 小红娘气极了。 她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痛恨自己的拳头大差劲,太不中用。 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刮七八个耳光,然后再自己踢自己十五大脚。 但忽然间,她又呆住了。 她就算真的想打自己,踢自己,也已无能为力。 因为这个青衣人的点穴功夫实在很快。 最少,也比她的拳头快上好几倍。 小红娘向来灵精古怪,但这时候除了用“呆瓜”这两个字之外,已没有任何更适当的字眼可以把她形容了。 她变成了一个呆瓜。 一个刚洗好澡的呆瓜。 一个干净得象初生婴儿的呆瓜。 她不是大呆瓜。 而是一个小呆瓜。 这个小呆瓜也未免太漂亮。 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想咬她一口的。 但青衣人没有咬她。 他只是抱起了她,然后很快就离开了浴室。 他抱着他离开了劳竹小馆。 (二) 花枕儿带着七分气,三分狐疑,来到了小红娘洗澡的浴室。 她已在外面等得很不耐烦,当她来到浴室的时候,她愣住了。 小红娘并不在浴室. 浴室门外,夹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寻人者,先寻钓翁。”七个字。 花枕儿仔细看了一会,发觉纸条上无毒,才把它拿起。 她拿着条子匆匆向海飘回报。 “钓翁在那里?” 海飘皱起了眉,托着腮。 花枕儿恨得牙痒痒的,道;“是那一个混蛋干的好事,竟敢在浴室里掳人?” 几个小二都吓得脸无血色,因为花枕儿已动手揍了他们一顿。 但他们却是无辜的。 不懒忽然向其中一个小二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湖,或者河流?” 小二想了一想,道:“在东南半里外,有一口湖。” 不懒道:“湖里是否有鱼?” 小二搔了搔脖子苦笑道:“这一点,小的可不知道。” 不懒不再问他,海飘等人也已纷纷上马。 在芳竹小馆东南半里外,果然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湖。 湖水很清澈,她们一眼就看见湖中有鱼儿在游来游去。湖畔却无人,即无钓翁,也无任何其他人在附近. 不懒眉头一皱,忽然轻轻叫道;“有一艘小舟。” 湖畔弯角之外,果然有一艘小舟,正徐徐的划了过来。舟上只有一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渔翁。 当小舟来到湖畔约十丈的时候,就停下不动。 花枕儿吸了口气,郎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渔民咳嗽两声,道:“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花枕儿点头;“正是。” 老渔翁道:“你们在这里等候着,迎接几位的马车很快就会来到。” 他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小舟又已划到远处。 不久,她们果然听见马车车轮滚动的声响。 一辆宽敞豪华,用四匹神骏大马拉动的马车,停在她们的面前。 这辆马车的车夫,居然只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孩子。 这小孩子最多只有十二岁。 但他却满脸精悍之色,就像是一只细小的猩猩。 他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声音也是同样令人不敢恭维。 假如只听他的声音,实在很难想像得到,他只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 他对海飘等人说: “你们上车。” 海飘道。“我们的马呢?” 红衣小孩道:“你们要马还是要小红娘?” 海飘心头一震:“你知道小红娘?” 红衣小孩冷冷一笑:“我若不知道小红娘,又怎会把你们迎接回去。” 海飘一阵子犹豫,红衣小孩子又道:“你害怕?” 海飘傲然道:“就算你要把我们送进刀山火海,我们都不会退缩。” 红衣小孩笑了笑,竖起拇指道:“你有种!” 海飘一怔。 海飘她自幼在海星堡长大,而且也听过不少别人对她的赞美,但是,她却从来都没有人赞他有种。 这两个字似乎只适用在男人的身上,但海飘却也被人赞一句“你有种”。那种感受倒是有趣得很。 海飘向蔗糖望了一眼。 蔗糖毫不考虑,第一个就登上马车的车厢里。 为了要救回小红娘。她们什么也不害怕。 男人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为什么不能干? 无论你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你若看轻了女人,也可真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风很急劲,马车逆风而行,路途倍觉骑驱。 但无论这路如何难走,目的地总算已到达。她们被送到一座已经荒废多年的堡垒。 蔗糖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摇摇头,冷冷道。“我不知道。” 花枕儿冷笑道:“你怎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还冷冷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花枕儿道;“你连小红娘被掳的事都知道、怎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淡淡道:“这本来就是两件事,也许我本来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偏偏不高兴说出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海飘咬着嘴唇,道:“你简直是个小流氓。” 红衣小孩哈哈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个小流氓,将来长大了说不定就是个流氓元帅。” “流氓元帅这称呼是不是很好听?” “不!难听死了。” “哈!女人说难听,男人一定会觉得好听。” “你的嘴巴真硬。” “我心肠更硬!”红衣小孩淡淡说道:“我的心肠若不硬,将来怎能成为流氓元帅?” 海飘叹了口气。 这小孩年纪小小,就已有此“大志”,将来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物,实在是难以想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饭碗。” “什么?” “大饭碗!”红衣小孩大声道:“大人物的大字,饭桶的饭字,再加上瓷碗的碗字,就是我的名字。” 海飘一怔:“你没有姓?” 大饭碗冷冷一笑:“我是个孤儿,何以有姓?” 海飘正想再问下去,堡垒中已有四个家仆般模样的黑衣汉子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长得比其他三人最少高上一尺,可说是个巨无霸。 大饭碗一看见了这个高大的家仆,立刻就问道:“还有十两银子呢?” 巨无霸冷冷一笑,并不理睬大饭碗,道:“未知哪一位是海小姐?” 海飘神态从容的回答道:“我就是海飘。” 巨无霸咧嘴一笑:果然不愧是北武林第一号大美人。 那知他这句话才出口,脸上忽然就给人刺了一剑。 刺他一剑的人,是个突然在他身边出现的白衣人。 巨无霸的左边面颊已被刺穿一个窟窿,脸上鲜血狂流。 他吃了一惊;“你是谁?” 白衣人淡淡道:“我叫香飞雨。” 巨无霸已准备动手揍人,但他忽然又看见了另一个青衣人。 这个青衣人赫然正是铁胆战帅慕容天军。 这四个家仆般模样的人,他们的身份本来就是家仆。 他们的主人就是慕容天军。 巨无霸看见了慕容天军,立刻垂下双手。 慕容天军凝视着他,淡淡道;“于群,你可知道犯了什么过失?” 于群茫然。 慕容天军叹了口气,道:“你犯的过失,是对海飘小姐太无礼。” 于群面色惨变,突然“噗”声跪下,“奴才知罪。” 慕容天军淡淡的说道:“你的脸上虽然留下了一个记号,但是却不会死掉,总比由我出手幸运得多。” 于群一怔。 慕容天军忽然冷冷一笑:“你们都给我离开这里,别再丢人现眼。” 四个家仆匆匆离开。 慕容天军望着海飘,道:“你终于来了。” 海飘冷笑道:“你们干的事实在太卑鄙。” 慕容天军悠然道:“告诉你,这里是洞仙堡。” 海飘道:“是不是强秦帮的总坛?” 慕容天军道:“这一点请恕在下无法奉告。” 海飘忽然盯着慕容天军的右手。 他的手中有两枚铁胆,不断发出“得得”的声响。 “你莫非就是强秦帮的铁胆战帅?” 慕容天军道:“你看我象是慕容天军吗?” 海飘道:“这不是象不象的问题,我以前根本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天军,也不知道慕容天军是一个怎样的人。” 慕容天军道:“倘若我告诉你,我就是慕容天军,你是否愿意相信?” 海飘忽然冷冷一笑,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慕容天军道:“海小姐认为最重要的事,是拯救小红娘?” 海飘道:“你怎知道她叫小红娘?” 慕容天军淡淡道:“你们在芳竹小馆中住了好几天,倘若我的下属连她的名字都没打听出来,岂非庸才之极。” 海飘叹了口气。 “你们一直都在注意着我们?” “海小姐忽然出现,这是江湖的一件大事情,本帮之耳目尚称灵通,当然不能不加以注意一点。” 海飘道;“慕容战帅注意我们,也还罢了,但动手掳走小红娘,这种事来免太卑鄙一点!” 慕容天军道:“你觉得我很卑鄙?” 花枕儿突然大声道:“你劫走了小红娘,还在胡扯,简直是不要脸。” 慕容夭军盯着她瞧了半晌;缓缓道;“你好象就是那个花枕儿。” 花枕儿哼一声“不错。” 慕容天军冷冷一笑:“你若要小红娘安全无恙,最好就别在这里大呼大嚷。” 香飞雨突然道:“他们既已来到这里,当然是应该为她们洗尘接风的。” 慕容天军道:“这个自不待言。海小姐若不嫌弃,就请赏脸进堡。” 海飘微微吸了口气,终于点头。为了要救小红娘,就算是再危险的地方,她都绝不会退缩。 常言道:“宴无好宴”。 洞仙堡内果然已摆设了一桌酒菜,慕容天军以主人的身份招呼海飘。 强秦帮帮主秦大官人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他也许在洞仙堡内,但也许他现在在距离这一座外表已荒废的堡垒数百里,甚至千里之外。 秦大官人的行踪,有时候一点也不秘密。 但有时候要找秦大官人这位强秦帮帮主,简直比在一座大森林里找一只兔子还更困难。 酒菜无毒。 但海飘根本就无心欣赏桌上的山珍海味,她只希望早一点把小红娘救出来。 但慕容天军一直采取拖延的手段。 香飞雨一直坐在慕容天军身旁,可见他在帮中的地位也并不低。 海飘忍不住问他:“你加入强秦帮已多久?” 香飞雨冷冷一笑,伸出了两支手指。 海飘道:“两年?” “不是两年,”香飞雨道:“是两天而已。” 海飘道:“你在强秦帮只有两天?” 香飞雨点点头,道:“不错,当日你伤在我手下的时候我还不是强秦帮的一份子。” 海飘冷冷一笑,道:“你是准备助纣为虐?” 香飞雨道:“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海飘冷笑道:“秦帮主肯信任你这个人吗?” 慕容天军淡淡道:“不必秦帮主相信他,只要我相信他便已足够。” 海飘冷冷道:“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慕容天军微微一笑:“对你来说,他可能是来历不明的人,但我在二十年前便已认识他,而且一直都是好朋友。” 海飘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凭两位的手段,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香飞雨目中忽然亮起一种奇异的光茫:“你现在终于落在我们的手中。” 海飘道:“你以为如此?” 香飞雨道:“你若还要想冲出洞仙堡,或者是把小红娘救出去,那未免太乐观了。” 海飘道:“假如你们有什么条件的话,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可以接受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香飞雨冷冷一笑;“难得海小姐对小红娘如此义重,你要我们把她释放,并非难事,条件也只有一个。” 海飘道:“你说。” 香飞雨道:“她们走,你留下!” 花枕儿怒道:“胡说。” 她对香飞雨的印象已经极坏,这时忍不住要冲上前揍打这个大坏蛋! 但海飘却伸手把她拦住,道:“他的要求是以一个换一个,倒也不能算是很不合理。” 香飞雨道:“本来就是合情合理。” 海飘毫不考虑,立就作出了回答,她说道:”我可以留下。你一定要让他们四个人平平安安离去。” 香飞雨道;“这个自然。” 海飘道;“但是,你们要我留下,未知要我留下来多久,是一个时辰?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香飞雨没有出声。 回答这些问题的人是慕容天军。 他的回答是:“三天。” 不懒冷冷道;“不能。我们决不会同意海小姐留下。” 蔗糖道:“别说是三天,就是三个时辰也不行。” 花枕儿道;“你们难道真的不怕海星堡的报复吗?还是把小红娘交出来。” 慕容天军冷冷道:“怕不怕海星堡的报复是我们的事。” 蔗糖道:“你们的条件我们不会答应。小红娘不交出来,我们也不会走。” 香飞雨闻言道:“好啊,不答应条件也可以,可送回给你们的就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红娘了。” 慕容天军摇摇头:“那更不好,海小姐毕竟是本帮的贵宾,倘若把小红娘杀掉,未免是过份绝情,而且我一向都不喜欢杀漂亮的女孩子。” 他悠悠一笑,接着道:“她的腿修长动人,而且皮肤净白可爱,我们每人要她一条玉腿留为纪念,也差不多了。” 花枕儿怒叱一声:“你们简直是衣冠……” 她骂人的说话只骂到这里,就已给海飘掩住了她的嘴巴。 海飘目注着慕容天军道:“我留下,你把小红娘交出来,让她们四个人走。” 蔗糖,花枕儿,不懒三人同时道:“我们不走。” 海飘冷冷道,“你们不走,小红娘的腿若给砍下来,你们谁来负责?” 不懒道:“我们三人愿一起负责。” 慕容天军悠然一笑:“到那时候,小红娘已没有了一双腿,我看你们谁能给她再装上一双很漂亮的腿啊?” 海飘看着蔗糖,花枕儿,不懒,神态从容地说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女孩,但别为了我而遗恨自己一辈子,我决定留下来,当然会有我的办法来应付所发生的一切。” 蔗糖、花枕儿、不懒没有动,她们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海飘见她们犹豫不决的那付样子,便不由得皱紧眉头道:“要想救出小红娘,只有我留下,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有用的法子。” 慕容天军见道:“海小姐愿意留下来,你们可以走了。” 花枕儿道:“我们要一起留下来。” 慕容天军一听,道:“你们若不走,我可以保证在一顿饭时光之内,就可以看见一双很漂亮的腿。” 慕容天军的说话绝不是用来吓人的,他若不能做到“言出必行”这四个字,又焉能在强秦帮中有如此崇高地位? 花枕儿虽然胆子不小,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脸色却已变了。 她很喜欢小红娘,假如小红娘不见了一双腿,她宁愿自己不见了一颗脑袋。 她叹口气,终于道;“好!我走。” 蔗糖,不懒无可奈何,只好接受慕容天军的条件。 小红娘果然在洞仙堡内。 慕容天军遵守自己许下来的诺言。他让她们乘坐马车离开洞仙堡。 负责用马车载送她们的人,仍然是那个大饭碗。 大饭碗已获得了他应得的报酬,那是纹银十两。 他年纪小小,能一下子就赚得到十两银子,已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海飘暗中嘱咐庶糖等人回到雪城。 大饭碗根本不理会她们要到什么地方,他载运她们,完全是为了十两银子。 在江湖豪客的眼中看来,十两银子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钱。 江湖人通常都不在乎小钱。 在武林高手的目光底下,大饭碗也只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又有谁知道,现在这位小人物,将来竟然能震撼整个武林?接二连三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将来! 人只要还活道,就有明天,就有将来。谁能预计明天?谁能预计将来?又有谁能预计出每一个人将来的命运? (三) 从外表看来,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废堡。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堡内居然另有洞天? 在洞仙堡的背后,有一个幽静而且风景美丽绝伦的小山谷。谷中有小筑,小筑外有小桥流水,还有满园菊花。 秋意已深,园中菊花已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海飘被带到小筑中居住。 初时,海飘以为洞仙堡内没有女人,但是,当她来到这座小筑的时候,才发觉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虽然这里是强秦帮的地方,但强秦帮也绝非全是男人的天下。 最少,在这座小筑之内,就有两个漂亮侍婢在伺候她。 幕容天军对海飘说:“三天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海飘一笑置之。 慕容天军的说话,她只能保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她甘愿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相信慕容天军的说话,而是她必须把小红娘救出来。 她要成为一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侠女,倘若连自己身边的侍婢都无法保护,将来还能干出什么大事? 这是她甘愿留在洞仙堡的其中一个因素。 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却是除了她之外,是连慕容天军都想不到的。 原来海飘一早就想到了强秦帮为什么要她留在洞仙堡里。 慕容天军和香飞雨的目的,极可能是要用自己为饵,把郎如铁引到这里。 她很想见郎如铁。 虽然她曾一度决意要忘记这个人,但郎如铁的影子却还是缠绕着她,使她无法忘怀。 但是,海飘的心中却又暗暗告诉自己:“我要见郎如铁完全是因为要把霍十三刀的蜡丸交给他。” 她又再警告自己;“郎如铁喜欢的女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白盈盈。” 晚风急劲,天色一片迷蒙! 飞龙帮总坛门外,突来拜帖! 求见飞龙帮主郎如铁的人,赫然竟是海星堡主。 飞龙帮的总坛所在,本是个秘密。 这里本是雪城巨富卜万天的府宅。 卜万天本是排教七大长老之一,但已在十年前退出江湖,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不再理会江湖中事。 但老山猫白天义神通广大,居然与卜万天谈妥了条件,把这座宅院购买下来,成为飞龙帮的总坛。 卜万天现在还没有离开这里。他现时住在西院之内。 至于东院,就已经成为了飞龙帮的总坛。 这本是一件很秘密的事,外人是绝对不应该知道的,除非有人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但无论如何,这秘密已泄露,而且居然还把海三爷引到这里。 这是郎如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倘若海三爷的拜帖来迟一步的话,郎如铁也许已离开了总坛。 他从第六分堂把管奔的尸体运回总坛安葬,接着就准备去洞仙堡。 但海三爷突然到此,使他的行程受到了阻延。 海三爷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他的辈份也在郎如铁之上。 他居然会亲自到此,简直是一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但海三爷的确是亲自来了。 飞龙大殿上的灯火已全部燃点起。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郎如铁以飞龙帮主的身份,接海三爷。 他并不喜欢海三爷,海三爷也不喜欢他。 他们不但彼此都不喜欢对方,而且还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恨。 郎如铁也不喜欢虚伪。 但现在他却必须虚伪地作出礼貌。来迎接海星堡的人。 因为他已知道海三爷的来意。 ……倘若世间上没有强秦帮的话,飞龙帮现在可能立刻要就和海星堡的高手决一死战。 ……但现在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一但火并,获得最大利益的必然是强秦帮。 ……而他们的结果却是灭亡。 在明亮的灯光下,海三爷的脸色仿佛比平时更红润,更有光泽。 他的目光一直都很和善,绝对没有半点敌意。 直到他看见郎如铁,而且知道对方就是郎如铁的时候,他这种和善的目光还是没有变。 他并不是来挑战郎如铁,也没有半点要对付飞龙帮的意思。 最少,他现在绝对没有这种打算。 白天义是帮中唯一的老供奉,而白盈盈则是白风堂堂主。 他们两人都在总坛之中。 海三爷很少说话,代替他说话的人,是孔香香。 她对郎如铁的第一句说话就是:“郎帮主准备南下洞仙堡?” 白天义和白盈盈俱是一怔,显然连他们都不知道这一件事。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郎如铁的身上。 郎如铁没有否认,他轻轻的点点头。 孔香香道:“郎帮主是打算孤身犯险?不是率领飞龙帮的高手,一鼓作气直扑强秦帮?” 郎如铁迟疑着,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你又何苦偏偏都说了出来?” 孔香香也叹了口气道:“郎帮主也许会感觉到很奇怪,我们怎会知道这一件事。” 郎如铁耸耸肩道:“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在北武林,能够瞒得过海星堡的事本来就不多,何况你们一早就在注意着本帮的行动。” 孔香香淡淡一笑,道;“虽然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还没听过飞龙帮这三个字,但你必须明白,飞龙帮的成立,也许可以暂时不让少林,武当,峨嵋,点苍,昆仑等各大门派知道,但却一定无法瞒得过海星堡和强秦帮。” 她的说话不卑不亢,而且绝对没有低估强秦帮。 秦大官人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无论是谁与他为敌,都绝不能以为每件事都可以瞒得住他。 郎如铁沉吟着,道:“听说强秦帮准备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大举进攻贵堡。” 孔香香迟疑片刻,海三爷已说道;“确有这一回事。” 郎如铁道:“但现在八月十五之期已过。” 海三爷道:“秦大官人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他又把这个日子押后。” 郎如铁道:“他没有把握?” 海三爷凝视着他,瞪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天下间又有谁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举攻陷海星堡?” 他这两句说话相当豪气。 但这两句话出自海三爷的口中,却没有人感到过份。 一直站在海三爷背后的方团突然道:“秦贼之所以不攻进攻海星堡,最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贵帮。” 郎如铁悠悠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帮牵制了强秦帮的行动。” 方团道:“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贵帮的行动已被泄漏,否则强秦帮根本就不会知道飞龙帮的成立。” 海三爷挥了挥手,道:“这已是题外话,我们不要扯得太远。” 方团立刻闭上了嘴巴。 突听老山猫白天义的声音响起: “海堡主快人快语,还是直截把来意说明,谁都不必兜圈子。” 海三爷的目光一转,盯在白天义的脸上。 “白老,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那么爽直。” 白天义淡淡道:“海堡主的武功想必又已精进了不少。” 海三爷道:“对付强秦帮,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成功,这一点相信白老供奉一定很明白。” 白天义皱了皱眉,道:“海堡主是否想先下手为强,给秦贼杀个措手不及?” 海三爷慢慢的点了点头,又慢慢的说道:“既然秦大官人不敢在预订日期进攻海星堡,我们不妨来一个直捣黄龙。” 白天义道:“我们?” 海三爷道;“当然是我们。” 他的目光向郎中铁,白天义,白盈盈和八腿猫四人横扫一眼,道:“你们岂非也很想强秦帮被毁灭?” 白天义道:“你打算怎样?” 海三爷道:“立刻倾师,先把洞仙堡毁掉再说。” 郎如铁忽然道:“洞仙堡是强秦帮在北武林的重要基地,这座堡垒若被毁掉,对秦大官人的打击一定相当沉重。” 海三爷点点头,道:“而且秦大官人极可能在洞仙堡中,那正是我们与秦贼决一死战的大好机会。” 方团与屠涤天同时道:“我们一定要杀秦贼!” 郎如铁沉吟着:“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手?” 海三爷冷冷一笑,道;“就在今夜之后,黎明之前!”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盈盈突然开口说道:“海星堡的高手早已准备妥当?” 海三爷道;“不错,他们都已有了相当充份的准备。” 白盈盈道:“这一战关乎税贵堡的存亡荣辱,未知他们的士气如何?” “士气如虹,势不可当!”孔香香回答她的问话:“正因为这一战对本堡太重要,对他们也太重要,所以他们的战意根本已达到了无可怀疑的地步。” 她的答覆令人很满意,不但飞龙帮的人很满意,就连海三爷都觉得很满意。 但白天义立刻又提出另一个问题,道:“假如秦大官人仍在洞仙堡中,谁去杀他?” 方团和屠涤天立刻齐声说出了一个字;“我!” 白天义瞧了他们一眼,缓缓道:“你们对自己的武功都很有信心?” 方团缄默着。 屠涤天道:“我们拥有的也许不是信心,而是决心。” 他的眸子突然射出一种刀锋一般的锋利的光芒:“秦贼不死.我们又有何苟存于世的价值?” 白天义点点头。 他说:“两位的确勇气可嘉。” 方团和屠涤天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半点喜怒哀乐的神色。 白天义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不过要杀强秦帮主,单凭勇气是绝不足恃的。” 方团冷冷道:“这一点不劳白老供奉提醒,我们早已知道。” 白天义干咳两声,道:“说句不中听的说话,两位的武功虽然已很不错,但想杀秦大官人,还是妄想一点。” 屠涤天似乎笑了笑,道:“白老供奉似乎很了解秦贼的武功。” 白天义道:“纵然谈不上了如指掌,最少也不是凭空想象。” 方团开口问道:“你见过秦大官人出手?” “前后总共两次。”白天义轻轻吸了口气,道:“第一次是二十年前在长安城内,第二次是在六年前的中秋夜。”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方团和屠涤天的眼色都已变了。 六年前的中秋夜,正是他们的师父魔刀老祖被杀的晚上。 魔刀老祖是江湖黑道上的绝顶高手。 他在江湖上的名气,绝对不在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之下! 魔刀老祖原名彭隐山。而白坤雄又名白圣山。 是以江湖上有“南北二山,高耸入云”之语。 “高耸人云”是指他们两人的武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令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 当白天义说出他曾经在六年前中秋夜见过秦大官人出手的时候,整个飞龙大殿顿然沉默下来,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响。白天义的声音,忽然变得象是巫师的咒语般,沉实而且令人有心惊胆战之感。 外边的天色更幽黯,连飞龙大殿里的灯光也仿佛黯淡下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天义的脸上! 白天义忽然合起眼睛,叹息道:“二十年前,老朽在长安城内,亲眼看见秦大官人单掌劈毙五狮。” 海三爷缓缓道:“枫林渡的黑白五狮,不错是在二十年前死在长安城内,但直到现在,还是没得人知道他们是死在什么人掌下的。” 白天义道:“江湖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给谁杀死,是因为在场的人都不认识秦大官人,而且秦大官人是忽然出现,又在杀人之后转瞬间离去的。” 海三爷吟哦着,道:“他单掌毙五狮,前后总共发出了多少招?” 白天义忽然张开眼睛,沉声道:“五招!” 一招杀一人!而且杀的又是昔年威震河朔的绿林大盗黑白五狮,这份身手实在骇人。 但方团和屠涤天关心的并不是二十年前长安城内的血案。 他们只关心白天义怎样看见秦大官人杀死魔刀老祖的。 白天义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以黑白五狮的武功而论秦大官人能在五招之内就把他们全部解决,固然骇人听闻,但那时候在老朽的眼中看来,还是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对于这一点,众人都不难理解。当时白天义在江湖上正是如日方中,他本身的武功又是极高。倘若由他出手对付黑白五狮,也可能在五招之内,便把对方全部解决。 没有人出声。 白天义轻轻叹了口气,接道。“常言有人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十四年后老朽再次看见秦大官人出手,而他的对手只有一人,那就是魔刀门主,魔刀老祖彭隐山。” 屠涤天忍不住道:“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在雁回锋下,”白天义冷冷一笑,盯着他道;“你又何尝不知道是在雁回峰下?难道你以为老朽是在胡扯?” 屠涤天没有反驳。 方团却道:“白老供奉何以当时也在场?” 白天义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老朽是公证人!” 方团道:“是先师邀请你担任公证人的吗?” 白天义道:“不但是你师父,还有秦大官人。” 方团道:“他们都很信任你,但他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公证人?难道他们志在切磋,声言点到即止?” 白天义摇头。 “他们绝不是印证武功,而是决一死战,”白天义道:“但他们彼此都不相信对方,恐怕对方会出诡计暗算自己。” 方团道:“所以他们就找你作为公证人?” 白天义脸上微露得意的神色,道:“这一件事老朽直到如今,还是觉得有点骄傲。” 海三爷沉吟着,道:“秦帮主的武功如何?” 白天义道:”当日他在雁回峰下与魔刀老祖决战,终于在八百招之后,夺过了魔刀老祖的刀,连刺七刀奠定胜局。” 方团,屠涤天的脸色俱自一变。 在海三爷的面前,方团曾说过,魔刀老祖是给秦贼暗算七刀而死的。 但是,现在白天义已经证实,魔刀老祖并不是被暗杀身亡,而是在决战中不敌秦大官人才致丧命。 海三爷的脸上却毫无异状,他只是淡淡的道:“魔刀老祖之败,以白老供奉之见,又有何种看法?” 白天义道:“虽败不辱。” 海三爷道:“何以虽败不辱。” 白天义叹了口气,道:“六年前雁回峰下之战,若提早十年八载,即使秦大官人武功已达到六年前的地步,他必然败在魔刀老祖的刀下。” 海三爷目光一闪。 “白老供奉言下之意,是指魔刀老祖年纪太老了?” “不错。” “魔刀老祖与秦大官人决战之际算来他已年将九十……” 白天义摇头:“不是年将九十,而是已经九十三岁!” 海三爷说道:“九十三岁的魔刀老祖是否气力已衰竭?又是否心中争强好胜的战意已不及从前?” 白天义仍然摇头:“这都不是重要的关键。” 海三爷道:“何以他会败在秦大官人的手中?” 白天义长长叹息一声:“魔刀老祖的刀法已臻化境,他的内力也绝无半点衰竭的迹象,但他的人已老!” 飞龙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白天义这几句说话说得十分玄,而且,又好像很矛盾,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指出矛盾的地方在哪里。 但郎如铁却已明白。 他说:“魔刀老祖的年纪已经老,他已没有时间去找另一个像秦大官人这样的高手跟自己交手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一亮。 白天义盯了郎如铁一眼,目中露出了赞许之意。 他说:“不错,魔刀老祖虽然与秦大官人决一死战,但在决战进行之后,却发觉对方实在是一个很难找的对手。” 直到这时候,每个人都开始渐渐明白过来。 ……魔刀老祖一向来嗜武如狂,但是,自从他到了六十岁之后,江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是他的敌手。 ……难寻敌手并不一定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尤其是对热忠于武学的人,更是一种可怕的寂寞。 ……魔刀老祖与秦大官人决斗的时候,他已九十三岁,他已等待了足足超过三十年,才遇到了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对于一个等待了超过三十年时间的老人来说,他已没有时间再去等待另一个高手与自己对阵。 白夭义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秦大官人是在第八百招之后,才击败魔刀老祖的。” 海三爷忍不住道:“难道魔刀老祖在此之前,曾有可胜之机?” 白天义点点头。“不错。” 他的目光遥注着黑暗无边的远方,缓缓地说道;“在第六百招后,他曾最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把秦大官人击败。” 海三爷道:“哦!他放弃了这三次机会?” 白天义回答道:“彭隐山的确是放弃了这三次机会,他当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对手败在自己的刀下。”白天义叹息了一声,接道:“他也许是年老了,老年人心里的想法,总会和年青的时候并不一样。” 海三爷道:“所以,秦大官人没有死,他死。” 方团一听顿时脸色变成灰白,道:“秦贼太无耻,明知师父存心忍让,到最后他还是下得了毒手。” 白天义冷冷道:“这不能怪秦大官人,在他这种人来说从来都没有“感恩图报’这四个字存在。” 海三爷道:“以彭老祖当时的气力,支持到六七百招内还可以,但到了八百招开外,虽云内力深湛,但毕竞血气衰弱,无法再长久的支持下去。” 白天义闻言,道:“所以,老朽可以说一句,魔刀老祖会败在秦大官人的手下,实在是不足为辱。” 方团冷冷一笑,道:“怕是胜之不武。” 但白天义却摇头,并不赞同方团的说话。 他的说话又在令众人为之一楞。 他说:“以武功而论,老朽仍然认为秦大官人的武功犹在魔刀老祖之上!” 没有人明白这些说话。 这一次,就连郎如铁都猜不透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是,他却相信白天义绝不是在故作惊人之语,魔刀老祖固然是不可多见的绝顶高手,但秦大官人的真正力量,又有谁能摸得透? (四) 一阵急劲的晚风吹进了飞龙大殿,殿内灯火顿时为之掩映不定。 没有人了解白天义的说话,殿中一人突然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是什么缘故!”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说话,一直悄悄站在一旁的血狐。 血狐的声音冰冷得就像是冰峰上的积雪:“秦大官人的武功的确在魔刀老祖之上。” 方团和屠涤天的脸色俱变。 但血狐在海星堡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虽说海三爷目前极尊重方,屠二人,但他们二人还是不敢轻易开罪这个神秘莫测的杀手。 白天义淡淡一笑,对血狐道:“阁下既然知道,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血狐冷冷一笑,道:“秦大官人虽然在六百招之后曾有三个破绽可以让魔刀老祖进攻,但这些破绽未必就真的能要了他性命。” 方团道:“狐兄何以知道?“ 海三爷淡淡道:“这似乎还不足以证明秦大官人的武功犹在彭隐山之上。” 血狐道:“魔刀老祖只是有机会可以进攻秦大官人,但到底他还是没有攻进去,所以谁也不能肯定秦大官人当时是否一定会败在魔刀老祖的刀下。” 血狐接道:“当然,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秦大官人当时根本就没有用任何武器!” 海三爷脸色一沉。 “秦大官人是赤手空拳与魔刀老祖决战的?” 血狐道:“不错。” 白天义也接道:”他的说话的确没有错。” 刹那间,飞龙大殿上的气氛简直沉寂得可以让人窒息。 这神秘莫测的血狐,他所知道的事实在不少。 白天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秦大官人的武功,可以凭赤手空拳击败魔刀老祖,倘若魔刀老祖仍然活着,在座诸位又有谁具有这种把握,可以依样画葫芦,手无寸铁的把魔刀老祖杀败?”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有这种把握。 方团和屠涤天都是魔刀老祖的弟子,他们当然更没有这种把握。 白天又冷冷一笑,又道:“这六年来,秦大官人的武功必然又已精进了不少,无论是谁,光凭匹夫之勇想将他击败都是自寻死路。” 海三爷道:“白老供奉之意,是要我们向秦大官人展开车轮战,或者是以众凌寡?” 白天又冷冷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但同样没有十足的把握。” 海三爷沉默半晌,道:“只要能把秦大官人干掉,其余的人就不难解决。” 突听血狐道:“未必。” 海王爷道:“你的看法怎样?” 血狐道:“秦大官人固然不易对付,但铁胆战帅慕容天军也是一个极危险的人物。” 海三爷接口缓缓道:“比起勾中魂又如何?” 血狐道:“假如说勾中魂是一座高山,那么慕容天军就是汪洋大海。” 高山虽然壮大,但把它放进大海里,不独显得渺小,而且还会给大海无声无息地完全淹没。 白天义叹了口气,道:“假如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都在洞仙堡中,那么我们这一次攻击行动,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第十七章 雪地一搏 (一) 现在,慕容天军就坐在这张椅上,他脸上的神态也仿佛有点像秦大官人平时的模样。 在慕容天军的身边,站着了一个白衣人,他就是潜花剑客香飞雨。 香飞雨的目光很深沉,一直盯在郎如铁的脸上。 郎如铁也冷冷的望着他,忽然道:“你杀了管奔,什么时候偿命?” 香飞雨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慕容天军看着郎如铁,道:“听说你的枪很快。” 郎如铁也没有回答幕容天军这句话。 回答慕容天军的人是海三爷:“他的枪法就算再快十倍,也绝对不会杀你。” 慕容天军道:“他为什么不会杀我?你们现在岂不是要来赶尽杀绝的?” 香飞雨冷冷道:“本帮与你们,本来就是誓不两立。” 海三爷干笑一声,道:“好一个誓不两立。” 香飞雨道:“只怕这一趟,你们是来得容易,欲走艰难。” 海三爷大笑:“本座既然已来到这里,就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走。” 白天义眸中闪动着悸人的光茫,接口说道:“就算要走最少也要捞回多少好处。” 慕容天军道:“白老供奉想得到的好处,是否我们的人头?” 白天义淡淡道:“老朽不喜欢头颅,老朽只喜欢挖出你的心肝。” 慕容天军凝注着他,缓缓道:“白老恭奉果然不愧是一-只可怕的老山猫。” 白天义道:“你又何尝不可怕,难道你以为自己是很可爱的吗?” 慕容天军的目光忽然盯在郎如铁的脸上:“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但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胆小的懦夫。” 郎如铁并不介意这些说话。 他只是淡淡的道:“大概本帮主孤身到此,就会被阁下称赞一句“胆色过人”了?” 慕容天军悠然道:“这也难怪,你的未来岳丈知道你要去冒险,当然会和你在一起的。” 海三爷脸色一沉,冷喝道:“你这句说话是何用意?” 慕容天军缓缓说道:“海堡主总该明白。” 海三爷道:“明白什么?” 摹容天军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谁是郎如铁的未来岳丈?” 海三爷沉声道:“本座就是不明白,你说!” 慕容天军悠然一笑,向郎如铁横了一眼:“他岂非就是海堡主的未来女婿?” 梅三爷冷喝一声:“放肆!” 慕容天军叹了口气,道:“他若不放肆,又怎么敢在海星堡里把海小姐劫了出来?” “放肆的不是他”海三爷冷笑道:“放肆的人是你!” 慕容天军道:“把海小姐劫走的人不算放肆,我说他是你的未来女婿,倒算放肆,这倒有趣得很。” 他口里说有趣,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也不有趣。 海三爷冷冷道:“久闻战帅武功渊博,今日正好领教一二。”慕容天军道:“海堡主太看得起在下了。” 海三爷怒叱,身形如怪鸟般掠起:“别费话,接本座一掌!” 掌风呼啸,海三爷右掌急罩慕容天军胸前所有要害。 慕容天军大笑,突然从豹皮大椅上弹跃而起。 海三爷的掌势依然没有改变方向,“叭”的一声,豹皮大椅登时四分五裂,碎片直激射到半空之中。 等到大椅碎片纷纷落下之后,慕容天军已和海三爷对拼了一掌。 对拼了这一掌,众人却全都看不出什么瞄头,也分不出究竟是谁胜谁负,甚至是谁占到少许上风。 慕容天军脸上的神色很平静,道:“海堡主的大悲九重劲果然没有让在下失望。” 海三爷冷笑。 “你倒算识货。” 慕容天军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海堡主的大悲九重劲已练到第七层的境界。” 海三爷又是冷冷一笑,对于慕容天军这句说话不置可否。 慕容天军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你的敌手。” 海三爷的脸色忽然缓和了下来,淡淡说道:“你虽然不是本座之敌,但所负不多。” 慕容天军闻言,微微一笑。 接着他说道:“的确所负不多……”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终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一向以为除非大悲九重劲已练到第八至第九层境界的掌力,才可以把我击败,但我的想法错了,我连第七层境界的,掌力也禁受不起……” 说到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他嘴角已泌出了血。 而且,他的脸色也变得比平时更苍白。 直到现在,众人终于看出,海三爷毕竟还是赢了。 慕容天军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的在颤抖:“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海三爷笑了,道:“本座现在不能杀你。” 慕容天军道:“海堡主是不是不屑下手?” 海三爷摇头。 他慢慢的说道:“本座不杀你,是因为不想太花费气力。” 他的目光忽然转射向香飞雨:“刘孤零呢?” 香飞雨说道:“你知道他一定在这里么?” 海三爷一听,不由冷冷一笑,随后,他道:“刘孤零若不在这里,凭你一人岂敢加盟在强秦帮门下?” 语音甫落,立刻就有人鼓掌。 “-针见血,说得好!” 海三爷目光一闪,盯着一个神情看来很憔悴的灰袍人。 这灰袍人就是刘孤零。 刘孤零的手里有刀。 文王紫玉刀! 海三爷淡淡道:“你的刀法想来又已精进了不少。” 刘孤零摇头。 “你错了,刘某已多年没有用刀。” 海三爷道:“刘兄重蹈江湖,未知所为何事?” 刘孤零的瞳孔在收缩。 他的目光忽然盯在郎如铁的脸上。 他一字字道:“我要杀人!” 郎如铁立刻道:“杀我?” 刘孤零冷笑:“当然是杀你!” 他的目光充满仇恨,他手中的刀充满杀气。 他的刀就像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就像是他的刀。 刘孤零刚才还是满脸憔悴的样子。 但他忽然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铿!文王紫玉刀缓缓出鞘。 郎如铁缓步越众而出,正脸面对着刘孤零。 “你要杀我,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他沉声说道:“但对于杀你女儿的事,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后悔。” 刘孤零道:“你不必后悔,就算时光可以倒流,你同样不会饶了她的性命。” 郎如铁毫不讳言:“的确不会。” 刘孤零轻抚着文王紫玉刀的刀锋。 刀光令人心悸,刀影令人胆寒。 刷!刘孤零的刀已发招,一声惨呼,立刻震憾了整个聚仙堂! (二) 刀如电闪,瞬即已刺入了一个人的咽喉! 文王紫玉刀固然是好刀。 但更令人拍案叫绝的,却还是刘孤零的刀法。 一把长剑也已同时冲天般飞起。 “夺”的一声,那长剑的剑尖射进了横梁之上。 那竟然是潜花剑客香飞雨的剑。 刘孤零要杀的人,竟然不是郎如铁,而是香飞雨! 这一个变化实在太大,也实在令人太难以想像。 香飞甫费尽心机,才把刘孤零邀请出来,对付郎如铁。 他做梦也想不到,刘孤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杀自己。 当他看见刀光向自己疾闪过来的时候,他的剑也已拔出。 他的剑法当然绝不是白练的。 倘若刺杀他的人不是刘孤零,那么这个人的刀还未沾着他的身子,必已反而死在香飞雨的剑下。 然而,刺杀香飞雨的人是刘孤零。 香飞雨直视着刘孤零。 他的剑已被文王紫玉刀震飞,他的咽喉已被文王紫玉刀如鱼入水般滑入。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 虽然他连这一句话都无法从喉咙里迸出来,但刘孤零已回答了他心中这句质问。 “我若要找郎如铁报仇,根本用不着你来激将。” 香飞雨重重一咳,连身子都无法再站得稳。 只听刘孤零冷冷的说道:“杏杏不听我的话,才有如此悲惨的下场,虽然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但你可知道她令我有多失望?她就算不死在郎如铁的手下,将来也必定会死在别人的手里,所以,我绝对没有为她报仇的打算。” 香飞雨脸如白纸,冷汗,鲜血已把他整个人笼罩着。 刘孤零的神情忽然变得平静,接道:“我杀你,是因为你要投靠强秦帮,你可知道强秦帮这些年来害尽了多少人?你可知道,霍十三刀为什么要血洗点苍山?你可知道,霍十三刀的手为什么会断?” 香飞雨不知道。 一个已经咽气的人,当然什么事情都不会知道。 看着香飞雨的尸体,慕容天军的脸色还是很镇定。 刘孤零的刀法虽然可伯,但更可怕的还是他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存心为强秦帮效力。 香飞雨引狼入室,自招灭亡,在强秦帮来说,那是自取其咎。 刘孤零冷冷一望,问慕容天军:“秦帮主并不在洞仙堡中,你是这里权力最大的人?” 慕容天军点点头,道:“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立刻就会被本帮所包围了。” 海三爷冷冷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反正这一战迟早都必会发生的。” 慕容天军道:“但现在我暂时不想奉陪。” 海三爷目光如刀:“你想逃?” 慕容天军淡淡道:“海堡主以为我现在已无路可逃,一定会死在你们手里?” 海三爷冷冷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本庄很想看看,你用什么方法可以逃得出去。” 慕容天军道:“这里是强秦帮的地方,在地形上我占着很大的便宜,我要离开这里,会有很多法子。” 海三爷道:“你想怎样离开这里?” 慕容天军笑了笑。 他的笑容居然很轻松,他说:“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先让你们离开这里,然后我才施施然的离去。” 海三爷冷冷一笑:“可惜我们不想离开这里,除非你已被杀。” 慕容天军道:“你们会离开的。” 海三爷道:“你有这种把握?” 慕容天军一笑,道:“当然有把握,因为你们若不立刻离开,你们就得全部死掉。” 说到这里,他背后的一幅墙突然从中裂开。 墙的背后,居然是一座秘密的仓库。 仓库里只有一种东西。 那是一箱又一箱的炸药! 火药的气味,已扑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慕容天军悠悠一笑:“单凭慕容某一人的性命,就可以与海星堡主,飞龙帮主,还有这许多武林道上顶尖儿的绝顶高手同归于尽,这实在是一件很化算的事。” 郎如铁忽然冷冷一笑道:“你舍得抛弃自己的锦绣人生,陪我们死在这里?” 慕容天军老实的回答:“不舍得。” 郎如铁道:“你当然不舍得,凭你现在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无敌,但最少也可以名列中原武林高手前十名之内,你若死在这里,未免是太可惜了。” 慕容天军道:“的确很可惜。” 郎如铁道:“所以你绝不会把火药燃爆。” 慕容天军点头道:“我不会。” 但他随即又道:“但是,龙哑双魔却会。” 郎如铁-怔。 “龙哑双魔,左右勾魂使?” “不错,”慕容天军淡淡地答道:“他们都是我家的老仆,他们对我忠心的程度,绝不会比郎帮主昔日的老尉迟稍逊,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遭遇不测的话,他们立刻就会把炸药燃爆,为我报仇。” 郎如铁目光闪动,缓缓道:“我没有看见他们。” 慕容天军道:“他们绝不会让你们看见。” 他叹息一声,道:“虽然他们的武功相当不错,但与各位相比,却未免相形见拙,倘着给各位发现他们的踪迹,那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慕容天军接道:“各位现在也许可以杀了我,但你们绝不会羸取到胜利,胜利依然是属于强秦帮的,因为我虽然死了,但强秦帮主仍然活着。” 他的话每一句都可以令人的鼻尖渗出冷汗。 谁都不能说他是在危言耸听。 海三爷考虑了很久,终于道:“好!我走!” 他说“我走”,但是双腿却是纹风不动。 绝对役有半点离开聚仙堂的打算。 他冷冷一笑,又道:“慕容天军,你也跟我一起走。” 慕容天军仿佛怔了怔,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海三爷道:“因为你若不走,本座也绝不会走。” 慕容天军沉声道:“海堡主莫非真要弄个玉碎珠沉,同归于尽?” 海三爷摇头。 “本座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但却还是很珍惜这条老命,同归于尽固然非本座之所愿,就算要本座弄伤一根手指,也是不愉快的事。” 他忽然笑了笑:“本座从来都不喜欢干任何令自己不愉快的事。” 慕容天军叹道:“海堡主,你是应该知道,我绝不会跟你走的。” 海王爷道:“你若不走。本座也不走,你尽管下令聋哑双魔燃爆炸药好了。” 慕容天军盯着他瞧了很久。 然后他才冷冷的道:“海堡主以为我的说话只不过是恫吓之言?” 海三爷道:“你的说话本座绝不怀疑,但有件事你也许直到现在还不知道。” 慕容天军突然转身向背后望去。 一箱一箱的炸药早已高高叠起了,这里数以万斤计的炸药已经足够同时炸死洞仙堡里所有的人。 在这些黑黝黝的箱子从中,忽然出现了两个紫衣老人。 慕容天军对他们当然不会陌生。 在左边出现的一个,是聋魔慕容远,在右边出现的一个,是哑魔慕容云。 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 因为他们的咽喉都已穿了一个血洞。 噗!噗! 聋哑双魔各自掩着自己的咽喉,脸上带着一种惊诧,难以相信的神态,倒了下去。 他们的手中都有武器,那是一支判官笔和一条七节鞭。 虽然他们的武功,还不能以绝顶高手四字来加以形容,但是江湖上能击败他们的人已并不多。 尤其是在一个照面之间就可以把他们置诸死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他们已遇上了其中一个。 慕容天军终于算漏了一个人。 他忘记了海星堡中,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海飘! 慕容天军一直都没有小视她的武功,但却还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要了聋哑双魔的性命。 海飘本来是被软禁的,但她现在显然已逃了出来,而且还潜进了这一个装满炸药的仓库里,把聋哑双魔杀掉。 海三爷笑了。 他的笑容很愉快,就像是一个看见鹬蚌相争的渔夫。 刘孤零也在笑。 他的笑容却是带着几分苍凉的。 “慕容天军,今天你是死定了。” 就在刘孤零说完这两句话的时候,即有一双夹着排山倒海般威力的铁掌,已经向他迎面直扑而至! 天下间奇士虽然多,但有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就是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视这一双手掌。 其实用“铁掌”两字来形容这一双手掌,也并不怎样贴切。 这-双手掌简直可以说比百炼精钢还更坚硬,从掌心发挥出来的威力比任何武器还更具有杀伤力。 因为这是海三爷的大悲九重劲。 海三爷突然向刘孤零袭击。 这一着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刘孤零已表明姿态,“与强秦帮为敌,甚至不措把香飞雨毙于刀下,但海三爷却在这个时候要杀他!”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唯一没有感到意外的人,也许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刘孤零! (三) 无坚不摧的大悲九重劲,能否杀得了刘孤零? 没有人知道。 因为在这时候,刘孤零已被人拉开?而大悲九重劲威猛无比的掌力,也被这一个人完全承受下来。 能够“拉开”刘孤零,接着更把海三爷掌力接下的人,当然不是平庸之辈。 老山猫绝非庸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深,就算是海三爷也未必摸透过。 一声异响,老山猫白天义和海三爷同时后退三尺。 白天义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果然不愧北武林第一人。” 海三爷冷笑道:“你也不弱。” 能够与海三爷硬拼一掌的人,他的武功当然不弱。 白天义沉默了半晌,接着才缓缓道:“海堡主要杀谁,老朽都不会阻拦,但你绝对不能杀刘孤零。” 海三爷冷冷道:“本座喜欢杀谁就杀谁,从来都没有人能管得着。” 白天义道:“你就算要杀他,也不必急在一时,别忘记了我们是来对付强秦帮的。” 海王爷厉声叫道:“他就是强秦帮的人!” 白天义摇头道:“这一点请恕老朽无法相信。” 海三爷道:“你以为他杀掉香飞雨,就一定是和强秦帮作对?” 白天义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海三爷冷冷道:“香飞雨本来就是本座派出去的人,他是本座在强秦帮布下的卧底!” 此言一出,人人皆是一怔。 白天义脸上却毫无反应,淡淡一笑,说道:“如此说来香飞雨反而是我们的人了?” “当然!” “这件事有谁能证实?” “本座的说话,就已足够证实这一切了!” 接着,海三爷又冷冷道:“香飞雨一直都与本座保持联系,知道他底蕴的人,世间上就只有我一个。” 白天义不再说话了。 海三爷森冷的目光紧耵着他,道:“请白老供奉让开,待本座为香飞雨报了仇再说!” 白天义仍然拦住海三爷。 他冷冷的说出了一句话:“你绝不能动他一根毫发!” 聚仙堂内,杀气如浓雾。 白天义像石柱般拦在海三爷和刘孤零的中央。 无论是海三爷要杀刘孤零也好,刘孤零要杀海三爷也好,最少得要闯过白天义这一关。 但又有谁敢轻言一击就可以把白天义逼退? 海三爷虽然是武功绝世的枭雄。他也没有这种把握。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胖一瘦两条人影已分别在白天义的左右包围着。 他们当然就是方团和屠涤天! 海三爷,方团,屠涤天这三人,全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顶尖儿人物。 白天义在这三人韵包围下,脸上仍然毫不动容。 屠涤天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道:“白老供奉,你老人家最好不要管海堡主的事。” 方团接着道:“海堡主要杀谁,谁就必死,就算白老供奉强自出头,也同样无法保得住刘孤零的性命。” 白天义冷冷一笑:“你们都是魔刀老祖的弟子?” 方团,屠涤天同时回答:“正是。” 白天义盯了方团-跟,然后又转向屠涤天道:“就算是魔刀老祖再生,他也不敢对老朽如此无礼!” 方团冷冷道:“我们本来就懂得什么叫礼貌,还请白老供奉多多包涵。” 屠涤天道:“我们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无论任何人阻拦海堡主,我们都要把他题开!” 他最后一句说话,已不啻是向白天义挑战! 白天义突然大笑。 “好!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的一辈,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老不死放在眼内了。” 他的笑声突然收敛,喝道:“你们一起上吧!老朽这副老骨头,大概还挺得住的!” 方团,屠涤天没有动手。 动手的是海三爷! 白天义一直都拦阻着海三爷,不让他去对付刘孤零。 海三爷突然出手,这一次他的目标并不是刘孤零,而是白天义。 掌风如狂飙般向白天义涌去。 呼啸一声,掌力尖锐而有力,其势相当惊人。 白天义双眉一聚,也全力施展毕生绝学,与海三爷周旋。 这两人都是威震江湖的武学大家师,一经交手,战况自然极为可观。 白盈盈一点也没有为白天义担心。 对于白天义的武功,她是具有极大的信心。 梅三爷与白天义动手之际,方团和屠涤天也已和刘孤零拼了起来。 海三爷和白天义本来都是同一伙而来的,但为了刘孤零的出现,却不惜展开一场生死决战。 这种情况,当然对慕容天军很有利。 虽然聋哑双魔被杀,但慕容天军并没有感到真正的可惜。 事实上,他也不想同归于尽。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 他不明白海三爷为什么要杀刘孤零,而且还那么着急,连先对付强秦帮才功手也不肯。 海三爷指香飞雨是他派到强秦帮的卧底,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理曲。 最少,那是缺乏证据的。 香飞雨是否海星堡派到强秦帮的卧底,只有香飞雨和海三爷才知道。 现在香飞雨已死,海王爷的说话未必就是正确的,就算香飞雨真的是卧底,海三爷也不必这样急于要杀刘孤零。 由此可见,其中显然大有文章。 慕容天军并不愚蠢,他早已看出其中必然大有跷蹊之处。但他对于海三爷和刘孤零之间的事,知道得实在太少,所以他根本无从猜测。 他本来就是一局外人,而海三爷与刘孤零之间的纠葛,就算他再聪明百倍是决计想不出来的。 (四) 在仓库里的海飘,已缓缓的走了出来了,对于聚仙堂内的决战。她当然是很关心的。因为动手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她的父亲,慕容天军盯着她,忽然道:“你的剑法很不错。” 海飘想了想,说道:“我自己倒不觉得。” 慕容天军道:“你自己倒不觉得?” 慕容天军道:“能够把聋哑双魔一下子就完全解决掉的人,江湖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位?” 海飘默然半晌,忽然道:“这仓库的后门并不稳固。” 慕容天军微微一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是从那里潜进仓库里的,只可惜你杀了聋哑双魔,仍然于事无补。” 海飘道:“难道你敢亲自把炸药燃爆么?” 慕容天军淡淡道:“这些炸药不是用来同归于尽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海飘冷冷一笑:“以你现在的身份,你怎会轻易结束自己的性命?” 慕容天军道:“蝼蚁虽小,尚且偷生,况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糟到走投无路、要出此下策。” 突然听郎如铁的声音响起:“你的确不想死,但你也没有把握可以击退我们。” 慕容天军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神秘。 “郎帮主的枪法,据说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江湖传言,岂可相信?” “就是因为不少高手不相信,所以他们都死在你的英雄枪下。” “杀人并不有趣,尤其是要杀那些自己不想杀,但却又非杀不可的人。” 慕容天军目光闪动,道:“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有些人想对付你,只因为他们都想证实,自己是否比你更强!” 郎如铁叹息着缓缓道:“这本就是最没有意思的事,就算我死在他们的手下,那又如何?” 慕容天军道:“也许我们都是同-种类的人。” 海飘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和他不同。” 慕容天军“哦”的一声。 海飘冷冷接道:“他是个英雄,而你却是个魔鬼!” 慕容天军仿佛怔了怔,继而笑道:“我是魔鬼?他是英雄?” 海飘道:“最少我认为是如此。” 慕容天军淡淡一笑,两眼忽然盯着郎如铁。“郎帮主对海小姐的看法,有什么意思?” 郎如铁道:“她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不错”郎如铁慢慢的说道:“阁下朗确是一个魔鬼,最少,你助纣为虐,秦大官人能有你这种帮手,实在是整个武林大大的不幸。” 慕容天军笑了笑,象是想辩驳几句,但终于又忍了下去。 郎如铁轻轻一叹,道:“只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英雄,我也是个魔鬼,只不过在下这一个魔鬼,比起阁下,稍微好一点面已。” “好在什么地方?” “只有-点”郎如铁缓缓地说道:“最少有人会以为我是一个英雄,而你却绝不会有这种机会。” 慕容天军又笑了。 他的笑容更神秘,他本来就是一个令人莫测高深的魔鬼,海飘听得有点痴了。 就是这一刹那间,慕容天军的暗器已闪电般出手! 十四支两寸三分长的天皇毒针,十八枚细小的毒镖,突然同时向海飘的身上射去。 慕容天军的暗器功夫,一直都是江湖中人最惧怕的。 这不是满天花雨的暗器功夫,但威力却犹远在满天花雨之上。 绝少人能避得开慕容天军的暗器。 若在大半年前,海飘可能会连看都看不清楚,就已死在他的暗器之下。 但现在的海飘,已非昔日的海小组。 暗器虽然来得极快,也极突然,但海飘的飞星剑也同时急舞。 郎如铁也着实为海飘捏了一把冷汗,而且他还以为海飘绝对无法闪避得过慕容天军的暗器。 但这一次他却是料错了。 三十二件见血封喉,歹毒无比的暗器,居然全部都被海飘的剑击落。 慕容天军冷笑:“海小姐果然剑法高明!”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人已穿过了装满炸药的仓库,直向后门冲了出去了。 海飘想追,但郎如铁却把她拦住。 “这里毕竟是强秦帮的地方,说不定还会有许多机关,陷阱,我们不必冒这个险。” 海飘咬了咬牙:“难道我们就此轻易地把他放过?” 郎如铁冷冷地说道:“我们总会有一天,可以把一切的帐都算得清清楚楚,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海飘想了一想,不再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聚仙堂中血光暴现,一条又瘦又长的臂膀,已被人用刀齐肩削断! 屠涤天脸上毫无血色。 他的左臂已断。 虽然屠涤天没有低估刘孤零的刀法,但是却还是没有想到,刘孤零的刀法,已绝不在霍十三刀之下。 论起辈份,霍十三刀比他还低一辈,刘孤零的刀法又怎么会不厉害? 方团和屠涤天,都是刀法上的大行家。 但他们对于刘孤零的刀法,还是无法摸得透彻。 刘孤零一刀在手,那种气势,简直可以镇压战场上的百万雄师。 海三爷突然大喝一声,然后叫道:“血孤!” 血狐立刻出手。 他手里的武器,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匕首。 匕首虽然短小,但他的手却实在太快了。 砜! 匕首一出现,几乎就已刺在刘孤零的咽喉上。 但刘孤零毕竟还是刘孤零,他的身手绝不会比血狐稍慢。 他的身子微微向左稍倾。 金匕首就在他脖子旁边不足三寸的地方掠过。 血孤身形一矮,左手射出七件暗器。 但刘孤零的刀一闪,七件暗器又被击落。 方团五指箕张,疾抓刘孤零右肩。 屠涤天虽断-臂,但仍然不甘示弱。 他十三爪连环扑出,急攻刘孤零下主路的要害。 刘孤零以一敌主,众寡悬殊,形势当然很不轻松。 但就在这时候,白盈盈也已加入了战团,相助刘孤零。 突然,只听一人大声喝道:“住手!难道我们竟然要在强秦帮的地方上,自相残杀直止同归于尽?” 这是郎如铁的声音。 白天义首先停手。 海三爷猛攻,未占上风,也暂时不再逞强。 海三爷和白天义都己住手。 其他的人也纷纷停止了战斗。 刘孤零忽然长叹一声,道:“我要走了。” 他说走就走,一去不回头。 没有人挽留他,只觉得刚才那一战似乎是糊里糊涂的就打了起来,现在又似乎是糊里糊涂的停战。 这时候,慕容天军已走了。 海星堡和飞龙帮总算打了一场胜仗,最少他们已攻占了洞仙堡。 但这并不是绝对性的胜利。 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都活着。 只要他们一天不死,双方最后的胜负还是未可预卜。 唯一损失最大的人,是屠涤天。 他断了一条左臂。 收获最大的人,似乎是海三爷,因为他终于找回了海飘。 但海飘却不肯跟随父亲回去海星堡。 海三爷沉着脸,几乎要动手揍她。 但他又不舍得,她终究是他唯一的女儿。 最后,海飘答应父亲,在一年之后,一定回到海星堡。 一年。 又有谁能预知一年之内会发生甚么事呢? 一向顽强固执的海星堡主,终于倔不过他的女儿。 他居然把自己的心肝宝贝,交给了郎如铁。 他是否相信郎如铁这个人,是另一件事。 但这时候除了郎如铁之外,又有谁能保护海飘? 他终于带着方团,屠涤天等人离开洞天堡。 他们并不是回到海星堡,而是继续向强秦帮作战。 凭着他们几人的武功,自然可以对强秦帮构成极大的威胁。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逼出来! 海星堡的气焰,似乎已渐渐盖过了强秦帮。 但是,方团和屠涤天却都知道,海三爷最想杀的人,除了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之外,还有刘孤零。 他与刘孤零之间,究竟有着些怎样的恩恩怨怨? (五) 十一月初八,大雪纷飞。 雪城里最豪华的酒家雪梅楼,今夕高朋满座,生意旺盛板了。 在观雪庭内,一个锦衣人正在欣赏雪景。一年前,他也曾站在这个地方,喝着同样的酒,欣赏着一般无异的雪景。 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青高手……方杀! 秦大官人轻抚玉杯。 杯中有酒,而且酒已满及边缘。 他的手很稳定,酒没有半滴向外溢出。 这是驰名北武林的雪城一品香。 在这里,它是酒中之王,也是雪梅楼里的招牌货色。 对于喜欢喝酒,懂得喝酒的人来说,雪城一品香都没有让他们失望。 秦大官人也许不太喜欢喝酒。 他可以一口气喝大量的酒,也可以几个月清酒不沾唇。 可以说,他是没有喝酒的习惯。 但他懂得酒。 雪城一品香确是好酒。 “好酒!”能够令秦大官人称赞的酒并不十分多,就象是能令秦大官人称赞的人也并不太多一样。 酒依然是和一年前那么香醇。甚至会比去年更香醇。 今天的雪景看来也和去年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站在秦大官人身边的并不是方杀,而是慕容天军。 秦大官人终于把杯中的酒喝光。 他突然问慕容天军:“海三爷的女儿,是不是已练成了一种很历害的剑法?” 慕容天军立刻点头,道:“不错。” 秦大官人道:“你看得出她用的是什么剑法吗?” 慕容天军摇摇头。 “我没有看出来。” 秦大官人默然半晌。 忽然,他说道:“天下间各门各派的剑法,你总共认识多少?” 慕容天军道:“十之八九。” 秦大官人道:“她的剑法你偏就是看不出?” 慕容天军道:“看不出。” 他想了想,接道:“我只知道,我的三十二件暗器都已被她的剑击落。” “那绝不会是海三爷的飞星九绝剑法。”秦大官人冷拎道:“她在江湖上失踪子大半年,重现江湖之后,武功居然大有精进,照你的看法,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慕容天军毫不犹豫就回答道:“她有奇遇。” “奇遇?”秦大官人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她一定是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给她传授上乘的武功。” 慕容天军道:“这人的武功必然极可怕。” “这一点是当然的事”,秦大官人道:“没有高明指点,她的武功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展得如此神速,居然可以击落你的暗器。” 慕容天军闭上了嘴。 秦大官人叹了口气,道:“这人究竟是谁,竟然可以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把海三爷的女儿变成绝顶高手?” 慕容天军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大官人缓缓说道:“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慕容天军道:“谁?” 秦大官人道:“赌命老师父。” 慕容天军吸了口气。 “贺闪山?” “不错。” 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江湖传言,他早已在西域沙漠里给烈日晒干。” 秦大官人冷冷一笑,道:“赌命老师父虽然十赌九输,但那一次估与人打赌,要在一个月内,渡过大沙漠,他却是赢了。 慕容天军道:“江湖传言,本来就不足以完全相信。” 秦大官人道:“但自从那一次之后,赌命老师父的确没有再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不少人都以为他已死在大沙漠之中。” 慕容天军道:“听说赌命老师父曾经收过一名弟子。一年之后就已艺成,而且还在江湖上杀败不少武林高手。” “不错,他就是“赌命小煞星”夏候宝。” “夏侯宝的武功确使人吃惊,据说,他单掌挫败三陌上人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岁。” “夏候宝虽然资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的师父就是贺闪山。” 慕容天军道:“贺闪山的武功有多高,一直都是江湖上的一个谜。” 秦大官人沉声道:“他一直都不喜欢跟别人动手,虽然曾有不少高手向他挑战,他都是-避了事。从来都没有人能逼他出手一战。” 慕容天军道:“就以夏侯宝的武功而论,已是惊世骇俗,令人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秦大官人道:“倘若海飘遇上了这个老怪物,她在短短的数月之内武功大进,也并不是一件怪事。” 慕容天军沉默着。 秦大官人也不再说下去。 因为在这个时候,观雪庭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笑声。 笑声并不响亮,而且多多少少都令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笑有很多种。 每个人的笑声都并不一样,有些人的笑声很悦耳,有整人的笑声很刺耳,也有些人的笑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也有些人的笑声,会令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当然,每个人的心情都在随时随地的改变,可能刚才你的笑声还很悦耳,但当你知道自己的钱匣子给小偷扒走之后,你的苦笑声会变的比哭还难听。但有些人的笑声,却通常都是那么滑稽。 在观雪庭外发笑的人,无疑就是属于后者。 秦大官人皱了皱眉,沉声对慕容天军道:“是郎如铁的跟班。” 跟班! 这两个字实在很不好听,绝大多数的人给别人说成是个跟班,心里都一定会很不舒服。 但八腿猫并不如此。 他本来就是个不在乎别人怎样批评自己的小偷,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成为郎如铁的跟班,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八腿猫终于出现了。 他居然只是一个人来到这里,而且脸上的神态,简直可以让坐满八十桌的男女老幼一起喷饭。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令牌。 那是郎如铁的飞龙令牌。 毫无疑问地,八腿猫自从跟随着郎如铁之后,他的胆子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若在两年之前就算给他捧着皇帝老子的玉玺,他也绝不敢单独去会见秦大官人! 即使是皇帝老子再派八十万御林军护送他到雪城,他也不敢踏进雪梅楼一步。 他会告诉皇帝老子: “御林军中个屁用,那个姓秦的老小子在百万军中要摘八腿猫的人头,简直比皇上要娶老婆还容易一百万倍。” 八腿猫未必会怕皇帝。 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他不懂武功,而且跑起路的时候绝对快不过自己,就算八腿猫开罪了皇帝老子。他也有把握可以一溜了之,大内高手再历害,也来必就能抓得住自己。但秦大官人却还比皇帝更可怕。 八腿猫虽然轻功绝顶,但秦大官人武功高深莫测,他的轻功如何,八腿猫虽然从未见识过,但他却深信对方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他若开罪了秦大官人,而又给他抓住的话,那可没趣。 八腿猫是个很有趣的人,对于没趣的事,他是宁愿自己刮自己七八个耳光也绝不肯干的。 自己刮自己耳光虽然也很没趣,但最少比起干其他没有趣的事好一点点。 所以,不少人看见八腿猫,都忍不住会笑! 当秦大官人看见八腿猫的时候,他也笑了。 但他的笑,是属于“麻木式”的。 皮笑肉不笑已是“麻木式”的笑容,但秦大官人的笑,却是皮也不笑,肉也不笑,但偏偏嘴角间好象在笑,而且笑得比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更麻木。 麻木得可以让别人的心头发冷。 八腿猫虽然胆子大了不少,但看见了秦大官人这副表情,也不禁为之一阵头皮发炸! 幸好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飞龙令牌。 飞龙令牌是代表飞龙帮主,他现在觉得自己筒直就是郎如铁。 郎如铁一直都是他崇拜的英雄人物,他能代表郎如铁会见秦大官人,可说是一件极其光采的事情! 人生在世,能拥有光采时刻的机会并不多,八腿猫觉得自己非要好好得掌握这个机会不可。 观雪庭中,八腿猫单独会见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 秦大官人终于开口。 他第一句说话是:“你有种。” 能够让秦大官人称赞的人并不多! 八腿猫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八腿猫的回答,就象是他脸上滑稽的表情,同样足以让人把三天前的饭都喷出来!他道:“每一个人都有种,无论是杂种,纯种,鸭种,猫种,猪种都同样有种,所以秦帮主不必夸奖!” 秦太官人的脸色沉下! “你竟敢在帮主面前如此无礼,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八腿猫挺起了胸膛,昂首傲然道:“你若要杀我,就算爬着来求见你,你也一样不会手万留情。” 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互望一眼,脸上都是木无表情。 八腿猫冷冷一笑:“拚着一身剐,本猫爷又何必怕你这个强秦帮主?而且你若是个聪明的人,应该做一个令人尊敬的帮主,而不是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魔头。” 秦大官人盯着他!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八腿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是它想出来的,你若不相信可以把它,砍下来问一问。” 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都怔住。 慕容天军忍不住道:“这小子好象是来找死的。 “的确很象。”秦大官人点头。 “一点也不象!”八腿猫冷冷道:“本猫爷要找死,最少还有好几百种法子,例如在赌桌上赌死,在酒坛里浸死,在女人的胸脯间窒息而死,甚至可以用最古老的自杀方法吃十八碗饭活活噎死。” 他的声音居然有点傲然,道:“无论怎样,我绝不会劳烦两位的手来杀我,因为你们的手早已染满血腥,又脏又臭,连婊子桌下的臭猪都不如。” 秦大官人呆了呆! 接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他不但是来找死,而且还是来骂人的。” 慕容天军道:“他的胆子的确太大,比他的脑袋还大百倍。” 秦大官人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放肆。” 慕容天军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手里有一块令牌?” “不错。”秦大官人缓缓说道:“世间上有一种人,当他拿着这些令牌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是令牌的主人。 慕容天军淡淡道:“他以为自己就是飞龙帮的帮主郎如铁?”’秦大官人道:“他以为是的,但他不是。” 慕容天军道:“就算是郎如铁亲自来到这里,他也绝不敢胡乱开口骂人。” 八腿猫冷冷道:“他也许不会骂你们,因为你们的脸皮已比墙还厚,骂了等于白骂。” 秦大官人道:“但你却骂得不少。” “我和他不同。” 接着,八腿猫又再挺起胸堂,道:“他是飞龙帮的帮主,而我只不过是他的跟班,他没有骂人瘾,而我却有这种瘾。” 慕容天军一听,点了点头,道:“狂吠的,通常都是被人拖着脖子到处逛的狗,主人是不必吠的。” 八腿猫道:“我不是狗,是猫。” 幕容天军道:“猫猫狗狗,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分别。” 八腿猫冷冷一笑,突然道:“我和你也没有分别。” “哦!” “八腿猫固然是天下皆知的跟班,你又何尝不是一样?” 慕容天军的脸色有点变了。 八腿猫用一种不屑的语气冰冷冷接道:“只不过我跟着的是郎如铁,而你跟着的是秦大官人而已。” 以他的武功,要杀八腿猫可说是易如反掌,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秦大官人和他都想知道,八腿猫打到这里,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 (六) 八腿猫终于走了。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脑袋,甚至连头发都没有留下一根。 他留下的是一封书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那是郎如铁的挑战书。 他要找秦大官人决战。 尽管有人认为决战是一件残酷,野蛮的事,但在战士的眼中看来,世间上再也没有任何事,会比一场公平的决战更伟大,更神圣。 郎如铁是个战士。 他是江湖中的战士。 他曾目睹不少高手死在自己的枪下,而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郎如铁都没有忘记,就算他白天的时候没有记住到了晚上夜间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记起他们每一个人。 但自从老尉迟死后,令他最难忘的人就是秦大官人。 秦大官人是他的敌人,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绝对无法避免的对手。 郎如铁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 一场公平的决战,也许就是唯一可以解决一切的方法。 他已找到了海飘,他已成为海飘最信任韵一个男人,虽然,她知道郎如铁所深爱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白盈盈。 海飘己把蜡丸交给了郎如铁。 蜡丸里的秘密,郎如铁已知道,但海飘却还是一无所知。她也没有去问郎如铁。 因为这是霍十三刀交给郎如铁的东西,她根本就无权过问。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蜡丸里的秘密,对她是有多么重大的关系。正因为她一无所知,所以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假如她知道蜡丸秘密的话,情况就绝对会发生变化。 但她一点都不知道,还以为这蜡丸的秘密和她根本毫无关系。 冬夜虽然漫长,但黎明终于又再降临在辽阔的雪地上。 阳光温柔,风也温柔! 今天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秦大官人喜欢在这种天气里做事,尤其是与敌人决战。 风轻吹,郎如铁一身白衣,迎风站在雪地上。 他背负双手,英雄枪斜插在腰间。 他的神态是冷酷,也是寂寞的。 在这雪地里,唯一陪伴着他的,也只有腰间这一杆英雄枪。 直到一阵徐缓不声的马蹄声响起,他终于有了一个人相陪。 那是他决战的对手……秦大官人。 看见了郎如铁皑白如雪的衣裳,秦大官人就想起了方杀。 能令秦大官人怀念的死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方杀也许就是仅有的一个。 郎如铁的服饰也许就和方杀有点不同。方杀穿的是豹皮靴子,郎如铁的靴子却是用金钱绣成的,腰间围佩一根黄金腰带,令人看来根本就不象是平时的郎如铁而是象一个很懂穿着衣服的贵介公子。 秦大官人单人匹马而至,他刚从马鞍上落下,就说道:“郎帮主久候了。” 郎如铁摇头,道:“只比你早一点点!” 秦大官人静静的看了郎如铁好一会,忽然“啪”’的一声用马鞭抽在马儿的后腿上。 马儿吃惊,狂奔。 它的速度,渐渐放缓,但最后也消失在远处山丘之外。 马鞭并不太长,但也足足有五尺。 郎如铁盯着秦大官人佩在腰间的一把宝刀。 刀鞘镶金砌玉,刀柄却是一片白银之色。 郎如铁见过秦大官人不下数次,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带着任何武器。 但现在秦大官人的腰间有武器,手中也有武器。 刀固可杀人,马鞭又何尝不可? 秦大官人也盯着郎如铁腰间的枪。 “好枪” 郎如铁静静的道:“好在何处?” 秦大官人道:“这是用七种不同性质的铁,经过七载寒暑,才铸炼出来的一杆枪。” 郎如铁淡然道:“不错。” 秦大官人叹道:“我年轻时若有这么一杆好枪,说不定我腰间的刀早已丢进沟渠里。” 郎如铁道:“秦帮主的刀也很好。” 秦大官人道:“总算不比刘孤零的文王紫玉刀为差。” 郎如铁道:“它的名字是……” “没有。”秦大官人道:“这把刀没有名字。所以我一直都叫它无名刀。” “如此好刀竟无名字,未免可惜。”郎如铁缓缓道:“幸好秦帮主已叫它无名刀。其实如此宝刀以‘无名’二字为名,也无不可。” 秦大官人淡淡道:“无名刀对英雄沦,未尝不是武林佳话。” 郎如铁默然。 一阵北风吹过,两尺长的英雄枪已在郎如铁的掌中。 枪中还有枪一节紧接一节的英雄枪,就在这一瞬间变成六尺二寸。 秦大官人本已没有话要说,但忽然忍不住,又道:“你的枪,还可以再伸长一尺!” 郎如铁承认。 “倘若今天的对手不是秦帮主,在下就不必保留着那一尺。” 秦大官人毫不客气地道:“你若不留下最后一注本钱,只有死得更快。” “我知道,”郎如铁点头道:“即使在下留下最后一注本钱,结果还是差不多,唯一有分别的就是我死,你也绝不会在有机会生存。” 秦大官人说道:“你有这份把握?” 郎如铁道:“我若没有把握,也不会愚蠢到向你挑战,白白送死。” 秦大官人不说话,也不动。 郎如铁目中露出了一种奇异,充满自信的光芒,又道: “我没有把握可以击败你,但却有信心让你陪我-齐死。” 秦大官人忽然叹了口气。 “你还年轻,难道不觉得未免太可惜一点。” “世间上值得可惜的人有很多,但今天你若不死,江湖上最少有九成以上的人没法值得可惜!” 秦大官人凝注着他;脸上在也没有半点的表情留存着。 他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把一切放在心上! 他甚至仿佛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秦大官人并非得道高僧,但此刻的他,竟似已进入忘我境界。 他不动。 郎如铁也不动。 他若比秦大官人先动,他就会死,立刻就死。 ……他若比秦大官人先动,他就一定会死。 这种道理似乎全无道理,而且迹近乎滑稽。 但在真正的武林高手看来,这道理就如母鸡生出来的一定是鸡蛋,同样正确。 母鸡生下来的永不会是一支鹅蛋,鸡蛋孵出来之后也绝不会从蛋壳里走出一只鸭。 秦大官人没有看着郎如铁。 他看的是远方的云,远方的冰峰,远方已枯谢了的林木。 他仿佛已完全忘记了郎如铁的存在。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这无疑是进攻秦大官人的大好机会。 但郎如铁却似已变成了一块木头,仿佛就算在他的身上钉上几口钉子,他也不会作出任何的反应。 这就是对峙。 高手相争之前的对峙。 对峙不动,是静的表现。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了解武功之道,“静”比“动” 更高深,更难于控制。 定力稍差的人,根本就无法在与强敌相对咫尺之际保持镇静。 不静则乱,乱则难免会露出破绽,甚至不待敌人出手而自行崩溃。 旭日东升。 秦大官人的脚步,忽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脚步声沉重有如千斤巨闸落地。 但郎如铁充耳不闻,他仍不动。 六尺二寸的英雄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方位,枪尖连半点颤动的迹象也没有。 他无破绽,枪亦然。 秦大官人又在等待。 在他等待的同时,他已给予郎如铁一种极沉重压力。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第一招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秦大官人的第一招,肯定是足以致命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已绝无留手的余地。 晨曦时变幻无定,绚丽烂霞的彩云早已消失! 天空一片清朗,地上却还是一片白雪茫茫。 飒! 秦大官人的手终于急扬,手中马鞭如毒蛇般缠住了郎如铁的枪。 郎如铁自出道江湖以来,一直都没有过这种经历。 他的英雄枪是名的难缠,但这一次却在一弹指间就已给一条马鞭紧紧缠住。 秦大官人的出手果然快得令人无法想像。 郎如铁的反应也绝不慢,他欺身上前,突起右脚,踢向秦大官人丹田。 他这一着并不志在伤人,而是志在夺回英雄枪。 秦大官人的马鞭来得快,郎如铁这一脚也是快得令人感到意外。 就连秦大官人也感到意外。 “崩”的一声,秦大官人手中的马鞭竟然在两人力扯之下,断成两截。 郎如铁右脚去势依然,秦大官人急退七尺! 霍! 霍! 霍! 郎如铁急刺三枪,分别攻向秦大官人上中下三路。 秦大官人连退三步,面色似乎相当凝重。 郎如铁枪如急雨,千百道枪影再刺秦大官人。 秦大官人冷笑! 铿!无名刀终于出鞘。 枪刀交击,虽然是在大白天,也可以看见进出一蓬灿烂的星火。 秦大官人一刀在手,反击立刻展开。 他的刀势极其凌厉,左挑右砍,处处进击郎如铁的要害这一战,他们已绝无选择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为了老尉迟,为了飞龙帮,为了整个武林上许多无辜死在强秦帮刀下剑下的冤魂,这是郎如铁毫无反顾的一战。 刀枪对阵刀和枪都闪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秦大官人固然是一代枭雄,江湖黑道上的高手,恐怕已无人能出其右。 但郎如铁又何尝不是江湖匪类感到最头痛和最心痛的人物? 他们听见了英雄枪这三个宇而头痛。 但当英雄枪的枪尖,刺进他们心窝里的时候,他们的头就永不再疼,而是变成了心疼! 强秦帮是天下第一大帮。 秦大官人也可算是武林黑道上第一高人。但郎如铁居然也同样能令秦大官人头疼。 所以,姑勿论郎如铁是否能令秦大官人“心疼”,他在武林史上已拥有辉煌灿烂的一页。 (七) 惊心动魄的一战已爆发。 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无论战果如何,将来传出去之后都势必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秦大官人战意正浓,面上涌现出一片骇人的杀机。他每发一刀,仿佛都是天下间所有刀法的精髓。 绝少人能接得下他三刀,但郎如铁却已和他苦斗了不下一百招。 到了第一百招之后,郎如铁的英雄枪已逐渐缓慢下来。 无名刀也出现相同的情况。 但四周的杀气却更浓厚,连空气都似已快将凝结。 四野无人。 倘若有人观看这一战的话,他的心脏恐怕快要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渐渐地,刀与枪不再交击。 飒!霍!霍!飒!飒! 他们战到百招之后,互相已知道对方的招式,根本就不待招式用老,便已变招相迎。 这种打法更凶险,无论是谁稍有半点差池,都会在毫无防御的情况下给对方的武器穿胸洞腹,立刻丧命。 两人转瞬间又已拚了百招。 秦大官人的目光更森冷。 “近年来除了魔刀老祖,只有你能与本帮主力战二百招之外。” 在此硷恶的情况中,秦大官人仍然侃侃而谈。 蓦地,“铿”的一声,。刀枪忽然又再相击在一起。 秦大官人锦袍大袖飞扬,人也飞跃在半空之中。 飒! 六尺二寸的英雄枪的枪尖已逼近他胸膛之前只有半尺。 又是一声异响,英雄枪再伸长足足一尺。 这一尺已足够奠定胜局,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束手待毙的。 但这人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秦大官人,当别人会束手待毙的时候,他却反而能够以闪电般的手法,反击自己的对手。 秦大官人居然用手去拿住郎如铁的枪尖。 枪尖虽然锐利,但秦大官人的手依然丝毫无损。 秦大官人一声暴喝,郎如铁从不离身的英雄枪,忽然就象是一枝巨箭般冲天飞起。 秦大官人雁落平沙,飘然落在郎如铁的背后。 两人本是背对着背,但瞬即同时转身,四目相投,各发一掌。 秦大官人虽然刀未离手,但他却弃刀用掌,显然是要告诉郎如铁,他赤手空拳也同样可以把他击败。 两掌相交,如胶似漆。 在这一刻间,他们两人都没有动。 直到郎如铁的身子开始动的时候,他的嘴角已沁出了血。 郎如铁的动,是身子在颤动。 在颤动之后,接着是全身都在晃动。 秦大官人目中露出了两种神色! 第一种是充满残酷的痛快! 第二种是兔死狐悲般的哀怜! 他是一个学武的人,他知道一个人要练成惊世骇俗的武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郎如铁虽然已将败在自己的掌下,但以他现在的年纪,能有这种成就,已属难能可贵。 秦大官人也许是个“爱材”的人。 但他绝不打算留下郎如铁的性命。 这是基于两项理由。 第一个理由:方杀是给郎如铁杀死的,秦大官人已誓言要为方杀雪恨。 第二个理由,今天若不杀郎如铁,无异是纵虎归山,不出五年,他的武功必然还会有更大的进展,到时候要对付他更是困难百倍。 秦大官人是一代枭雄。 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阻拦着自己的去路。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完了。”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两只紧贴在一起的手掌渐渐分开,郎如铁的人也缓缓地跪了下去。 郎如铁没有跪倒在地。 他没有一丝萎顿的痛苦。 他脸上有的只是愤怒。 他冷汗如浆,他可以死,但却绝不能在秦大官人的面前跪下。 他的头颅可以给砍成肉浆,他整个人可以变成一团飞灰但他的膝绝不能向秦大官人屈曲、跪下。 虽然他全身的力量都已被燃尽,但他不想跪,他绝不能跪,所以他忽然又站了起来。 这是另一种力量支持着他。 那是男儿汉的热血,在他的体内澎湃,激发起一股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替代的浪潮。 一个分明已“完了”的人,忽然又再扑起,像怒狮般扑向秦大官人。 秦大官人的眼色刹那间变了。 虽然他也看出郎如铁已成强弓之末,但对于这个时候还能再度扑起的郎如铁,也不禁为之露出惊讶之色。 可惜决战是一件极残酷的事情,你若早巳注定失败,就算你愿意挫骨扬灰,甘愿与敌人同归于尽,结果仍然无法逃得过失败的命运。 郎如铁虽然抱着最大的决心要把秦大官人的性命结束,但秦大官人的武功,却仍然在他估计之上。 这一次,秦大官人不再与他对掌,而是要用无名刀把他的胸膛剖开! 无名刀迎着怒扑而来的郎如铁闪电般挥起。 霍! 刀光一闪,刚扑起的郎如铁又再倒了下去,他倒下去之后,已不能再动弹分毫了。 秦大官人凝视着刀锋。 刀锋有血,血聚成珠,瞬即漓落在雪地上。 铿!刀入鞘。 秦大官人冷冷的盯着郎如铁。 “郎帮主,你终于还是完了。”他缓步望西而行。接着又用一种比虎啸还更令人胆寒的声音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希望你不会太早咽气。” 他的步伐并不急速,看来是那么悠闲,但当他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人已在远方…… (八) 风渐急,阳光也隐蔽在黯淡的灰云里去了。 在一座细小的市集上,八腿猫独坐在悠然居中,喝着一壶价值八钱五分的酒。 酒很劣。 八钱五分一壶的酒,又岂会是佳酿。 但在这悠然居中,八钱五分一壶的酒已算是最好的,还有六钱三分和五钱七分一壶的酒,那种味道更令人不敢恭维。 幸好八腿猫对于喝酒这一回事,从来都没有太大的研究。 好酒和劣酒,对他来说几乎都是差不多,尤其是当他有七分醉意的时候,雪城一品香和酸醋的味道他都未必能分得出来。 八腿猫已有酒意,而且最少已有八分醉了。 他的酒量显然比不上轻功。 但他仍然在振吭大嚷…… “狗伯,再给我一壶好酒!” “悠然居”的名字很幽雅,而且颇有点逍遥洒脱的味道。 但狗伯这个名字,却是土气得很。 这一次,真是“阿猫叫阿狗”。 八腿猫要喝酒,狗伯匆匆端上。 仍然是八钱五分一壶的“佳酿”。 八腿猫又喝了两口,居然一拍破旧的木桌,道:“想当年,我在紫禁城酒窖内偷酒喝,那里的酒也和这里的差不多,差不多。”狗伯听得有点糊涂了。 “皇帝喝的也是这些酒?” 八腿猫点点头,道:“就算不是这种酒,也是相差不远。” 狗伯皱眉道:“这两种酒有何相同之处?” 八腿猫道:“喝多了都想撒尿。” 狗伯一咳,差点没有连早上吃的清粥都咳了出来。 八腿猫忽然脸色一沉,道:“门外的朋友,为何不进来坐坐?” 狗伯一怔。 “门外有人?” 他探头从窗户望出去,又喃喃道:“外面没有人呀。” 八腿猫叹道:“人已入店,你的眼睛却在外面,真是糊涂透顶。” 狗伯连忙把头缩回来。 他一怔。 八腿猫也同时一怔。 狗伯之所以会发楞,只是因为自己狗窝一样小酒家内: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个漂亮极了的大美人。 八腿猫也发楞,则是因为他总算看得一清二楚了,从外面悠然走进居来的人,原来竟然就是海飘! 看见了海飘,八腿猫的酒意最少清醒了一半。 “是你?” “怎么?”海飘淡淡一笑,眨了眨眼道:“我又不是个鬼,就算在大白天出现,你也不必这么吃惊。” 八腿猫道:“谁说我吃惊?只不过实在有点意外,你怎样知道我在这里?” 海飘道:“说句老实话,我并不是来找你。” 八腿猫一笑。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并不是来找我,你想找郎帮主?” 海飘点头道:“他在那里。” 八腿猫叹了口气,向北方一指:“他在前面。” 海飘转首向北望去,那里有郎如铁的影子? “你骗人。” “我骗人?”八腿猫瞪着眼睛,高声喝道:“我欺骗谁?就算我要骗自己的老婆,也绝不敢骗你。” 海飘一怔,问道:“你什么时候娶了妻子?” 八腿猫道:“昨天晚上。” 海飘吃了一惊:“昨天?” 八腿猫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值得惊奇,我已快将变成一个老小子了,还不娶老婆,将来谁肯嫁我?” 海飘半信半疑:“你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成亲吧?” 八腿猫哈哈一笑。 “你若以为我喝了几壶酒就变成一只糊涂猫,醉猫,神经病猫,那可是大错特错的事,我的确已成亲,而且新娘子就在上面。” 说着,伸手向屋顶上一指。 海飘又吃了一惊。 其实,海飘早就已经知道这屋顶上有人,却她怎样也想不到,屋顶上的人居然会是八腿猫的妻子。 当八腿猫伸手向屋顶上一指的时候,狗伯又看见了一件令他惊讶不已的事。 窗户外突然出现了一张蛋脸,但这张脸却是倒转着的。 一个绝对不算难看的女人,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海飘。 她的脸在窗户外,她的人却在屋檐下倒悬着,就像是一只蝙蝠。 当然,蝙蝠绝不会那么好看。 但八腿猫看见这个女人,忍不住又眉头大皱了。 阿猫又再叫阿狗,八腿猫又高声嚷道:“再给我拿十壶酒,要酒质最好,价钱最贵的那一种。” 狗伯看见这个倒悬着的女人,正以为自己的眼睛有点毛病,再听见八腿猫这几句说话,差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也不大妥当。” 八腿猫酒量并不好,喝了几壶已是大有醉意。 再来十壶,他怎么吃得消? 但狗伯管不了这许多。 他的家族自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都是靠卖酒维生,客人要酒,经营卖酒生意的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十壶“最好’的酒已奉上。 八腿猫正想喝,那个女人已像只会飞的蝙蝠般飞了进来。 她全身都是黑色的衣服,连一双鞋子和脚上的袜子都是黑色的。 蝙蝠是天生的瞎子。 但这个黑衣女人的眼睛一点也不瞎。 她一手就把八腿猫手中的酒壶抢去,然后“波”的一声酒壶应声碎裂。 八腿猫瞪着她。 “你为什么浪费了这壶酒?”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酒能乱性,多喝无益。” 八腿猫一呆。 “刚才你又为什么任由我喝?”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黑衣女人板着脸冷冷道:“相识多年,你总不会不知道,我不是个一成不变的人。”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我怎样也想不出,刚才和现在究竟有什么分别?” 黑衣女人道:“刚才和现在当然大有分别,就以昨天和今天来说,我和你的关系已变了很多。变得不寻常。” 八腿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道:“这一点倒是半点不错,昨天我还是个没有老婆的小子,但今天我已变成了别人的老公。”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 “你是不是在后悔?” “后悔?”八腿猫挺起了胸膛。 接着他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后悔?别说我娶的是个女人,就算娶了一条母老虎回来,而且立刻就给它一口咬掉,我也绝不会在它的肚子里嚷叫什么后悔。” 黑衣女人忽然笑了。 刚才她的脸孔还是冷冰冰的,但这时候,笑起来,却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更天真,还更可爱动人。 她现在当然已不是十七八岁,而是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的女人虽然不算年轻,但却也绝对谈不上一个“老”字。 只要她的心不老,就算二十六岁再加二十六岁,也不能算老。 有些女人在五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可以让许多男人倾倒这绝不是神话,绝对不是。 海飘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女人。 想笑,笑不出,倒想为八腿猫大哭一场。 八腿猫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做妻子,的确有“福气”极了。 最少,他快要喝醉的时候,他的妻子会把他手中的酒壶捏碎。 (九) 对于世间上海一人酒徒来说,最没趣的事情,莫过于正当自己想喝酒的时候,却偏偏给人阻拦住,眼睁睁看着酒而却无法再喝一口。 那情况就像是猎人看见了一头又肥又大的麇鹿,偏偏腰中无箭,又像是鱼翁遇上一群大鱼,偏偏鱼钩又已用光一样。这些事情,的确很没趣很没趣。 幸好八腿猫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酒徒。 最能令他感到没趣的事,既不是酒,也不是赌,甚至连最漂亮的女人也未必能令他有“吊瘾”的感觉。 他最怕心痒痒。 能令他心痒痒的事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心中有了偷盗的目标,却偏偏无法下得了手。在四年前他看中了一支七色玉凤凰,却一直无法下手。 当时他真的心痒难熬,但最后,郎如铁助他一臂之力,一举干掉了扬州三妖,终于使他得偿所愿。 虽然实际上他没有在七色玉凤凰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但他总也算了却心愿。 直到现在,能令他吊瘾的事已不多。 他手中的酒壶给人抢去捏碎,他并没有真的感到生气。 因为抢去酒壶的人,是他的老婆,而这一个老婆,又是郎如铁叫他娶的。 八腿猫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不怎么响亮,但知道这个人的人并不少。 但若和他现在的妻子相比,那却是萤光比皓月。 这个黑衣女人,原来是名满中原的女飞盗黑蝙蝠。 黑蝙蝠姓吕,叫柔情。 她的名字虽然叫柔情,但对八腿猫却一点也不客气。 她嫁给八腿猫,倒不是郎如铁叫她的,而是她实在很喜欢八腿猫这个男人。 八腿猫虽然长相滑稽,人也滑稽,但却并不是个容颜丑陋的男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甜得像只熟透了的大苹果。 吕柔情三岁开始爱上了苹果,直到十三岁第一次遇见八腿猫的时候,她又喜欢了这个笑起来很像个大苹果的江湖小偷。 举无前后,达者为师。 这两句说话一点也不错。 八腿猫第一次遇见吕柔情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两条大辨子,对什么事情都好像完全不懂的小女孩,但七年之后,女飞盗黑蝙蝠的名气,居然已盖过了八腿猫。 这六年来,吕柔情的名气又再响亮了不少。 但她还是没有变,她喜欢的男人依然只有八腿猫一个。 八腿猫并非懵然不知。 但他一直回避着吕柔情。 不知怎的,他有点怕她,就象是老鼠碰见了猫。 然而,在昨天晚上,他俩成亲了。 他们的婚礼虽然简单,但却很严肃,并非儿儿戏戏的无媒苟合。 他们的媒人,就是飞龙帮的帮主郎如铁。 八腿猫“闪电成亲”,实在使海飘吃了一惊。 她没有要八腿猫解释。 别人喜欢在什么时候成亲,她当然是绝对无权干涉的。 八腿猫却忽然走到海飘身旁,悄悄的问:“你认为她怎样?” 海飘一笑:“她很好。” 八腿猫苦笑:“本来不错,就只是凶一点。”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吕柔情是绝对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吕柔情却忽然拧转身子,望着北方。 海飘忍不住道:“你们成亲,郎如铁知道吗?” 八腿猫嘿嘿一笑,道:“他怎会不知道?世间上若没有郎如铁这个人,我们这一辈子也未必会成夫妇。” 海飘微笑道:“你的确很有福气,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又有了一个这么贤淑的妻子。” 听见“贤淑的妻子“这一句话,八腿猫的脸就变得像是一团搓坏了的面粉。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很好看。 滑稽得很好看。 虽然海飘很想再和这一对新婚夫妇在一起,因为他们实在是很有趣的一对,但是为了要找郎如铁,她只好再问八腿猫“郎如铁究竟在哪里?” 八腿猫向北方一指,道:“他在前面三里外,那是一片大冰原。” 海飘暗暗奇怪道:“他为什么要去冰原?” 八腿猫叹了口气:“他约了人在那里决斗。” 海飘脸庞上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八腿猫道:“这是郎帮主的嘱咐,他说在两个时辰之内绝不能让任何人到那里。” 海飘吸了口气。 “他去了多久?” 吕柔情忽然叹了口气道:“快将两个时晨了。” 海飘眉心一聚,道:“他还是没有回来?” 八腿猫苦着脸,道:“他若是回来,我也不必喝这种第八流的酒了。”海飘一楞。 吕柔情却是冷冷一笑。 吕柔情说道:“总算你还没有给醉死,倘若要皇帝陪你喝这种酒,恐怕他宁愿去喝皇后的洗澡水。” 海飘却没有心情听笑话。 她又问八腿猫:“郎帮主约了什么人决斗?” 八腿猫脸上忽然变得木无表情,道:“秦大官人!” 听见了“秦大官人”这四个字,海飘立刻有一种屯殛般的感觉。 “他与秦帮主决战?” “不错。” “你们居然还能呆在这里?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八腿猫垂下了脸。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就是因为心情不太好,所以才喝酒。” 海飘跺了跺脚。 “就算你在这里醉死了,对郎如铁又有什么帮助?” 八腿猫无法回答。 但吕柔情却不肯自己的丈夫给别人欺负,她忽然像一支小母虎般跳了起来,大声道: “就算他不喝酒又能怎样?难道他能帮助郎帮主去对付那个剐千刀斩万刀的姓秦恶贼?” 这一次,无法回答的人却是海飘。 吕柔情的声音渐渐缓和下来,接道:“而且,这场决斗本来就是郎帮主和秦大官人之间的事,就算我们两人武功再高十倍,也不能在他们决斗的时候,给予郎帮主任何的帮助。” 海飘叹了口气,终于道:“还是你说得对,决斗这种事,别人本来就是无法帮忙的。” 八腿猫忽然又抓起了一壶酒,而且一仰而尽。 吕柔情没有再阻止他. 酒壶已空,忽然也“波”的一声应声爆裂。 这次捏碎酒壶的人并不是吕柔情。而是八腿猫。 八腿猫也是个人,虽然他这一辈子已命中注定要怕老婆,但他也有心情激动的时候。 他现在的心情,已由紧张,苦闷而变成激动。 他忽然冲出悠然居,叫道:“我要去找郎帮主,我要去找郎如铁!” 吕柔情盯着他的背影,看得有点儿出神。 她忽然喃喃道:“郎帮主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海飘想了想,道:“你在妒忌?” 吕柔情道:“我为什么要吃醋?他又不是女人。” 海飘道:“虽然郎如铁是个男人,但八腿猫对他实在太尊敬,太关心,难道你没有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吕柔情笑了。 她并不是苦笑,也不是故意发笑,而是真的从心里笑出来,她说:“当我以前没有遇见郎如铁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郎如铁无法和我相比。” 她的目光忽然发出了光,缓缓接道:“直到我遇见他之后,才发觉事实刚好相反,我是无法比得上他的。” 海飘呆住。 吕柔情的视线遥注在远方,又道:“八腿猫尊敬郎如铁,关心郎如铁,我绝不会妒忌,因为我也许比八腿猫更尊敬郎如铁,更关心郎如铁,世间倘若没有他这个人,八腿猫可能一辈子都不敢娶我。” “不敢?” “不错,是不敢!” 吕柔情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就像是三月里从山谷里吹来的春风,她又说道:“你以为他不喜欢我?不,他喜欢我,当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喜欢我。” 海飘听得有点痴了。 吕柔情又接着说道:“但,若不是郎帮主一定要他昨夜与我成亲,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和我在-起的,他偷东西的时候胆子虽大,但是,当他面对着女人的时候,他的胆子简直比蚊子的鼻子还细小。” 狗伯又听得有点傻了。 他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见“蚊子的鼻子”这句说话。 他的确给这几个男女弄糊涂了。 直到他发觉那几个男女都已走光了的时候,他才看见桌子上居然摆放着一定足足有十两重的金子。 狗拍更糊涂了。 这十两金子的“份量”,简直已可以把这间残破的小酒家压扁。 就算他卖十年酒,也赚不到这十两金子。 直到许多年之后,他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么大手笔付帐的人,究竟是那个长发女郎,还是那个曾经倒悬在屋檐下的黑衣女人。 八腿猫的轻功,天下闻名。 但海飘和吕柔情的轻功,也绝不会比他稍为逊色。 只不过八腿猫比她们先走一步,所以最后还是他首先到达目的地。 雪野茫茫,人迹杳然。 他看不见郎如铁,也没有看见秦大官人。 他狂叫。 “郎如铁!郎帮主!郎如铁!郎帮主!郎如铁。” 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急猛的寒风,和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叫了好一会,忽然看见两条飞快的人影飞奔过来。 但那不是郎如铁而是海飘和吕柔情! 听见八腿猫的呼喊声,海飘和吕柔情的心都凉了一截。 郎如铁出了事? 他已死在秦大官人的手下? 没有郎如铁的影子,连秦大官人都不在。 他们只是看见远方有一支黑熊,还有天上几支饿鹰在盘旋飞翔。 郎如铁呢? 那要命的郎如铁在哪里? 他们找不着。 忽然间,八腿猫面色惨变。 “血!” 海飘和吕柔情心中一凉。 她们都总算是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怕血的。 但八腿猫的另一句呼叫却令她们的心跳同时加速两倍。 八腿猫另一句呼叫是:“英雄枪!” (十) 冰雪上凝结着刺目的血渍,血渍不远处赫然留下了一杆枪。 那是已伸尽到七尺二寸的英雄枪。 海飘捡起这杆枪,望着冰雪上的血渍,什么话说不出来。 八腿猫的眼睛里像是已经冒出了火焰,他突然狂吼道:“秦老贼!你躲在哪里?滚出来!滚出来!” 虽然还是大白天,但天色却忽然变得黯淡,就像是海飘和吕柔情的目光。 她们不怕血,且不怕死亡这一回事。 但海飘和吕柔情却害怕在这个时候,只是看见-滩血渍,以及那一杆与郎如铁相依为命的英雄枪。 郎如铁的枪,就和学剑者的剑一样重要。 郎如铁虽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枪在人在,枪失人亡。”这种话,但诲飘和吕柔情都明白,他和这杆枪是绝对不能分离的。 但她们现在只能看见郎如铁的枪。 郎如铁的人呢? 就算他已死在秦大官人的手下,那么他的尸体呢? 海飘不敢再想下去。 但八腿猫却又突然狂吼起来。 他指着那支黑熊,厉声喝道:“一定是它!一定是它!” 他一面大喝大叫,一面象疯狂了似的向那支黑熊冲了过去。 海飘和吕柔情都是一阵发毛。 她们已知道八腿猫想的是什么。 倘若八腿猫的推测没有错误,那么这件事实在太可怕,太可怕。 黑熊一直都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的望着八腿猫。 八腿猫冲过来的时候,它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声。 人在怒吼。 黑熊也在吼叫。 八腿猫身上有刀,这把刀是他捡回来的。 近几个月来,他遇见的火并场面实在太多。 有人拚命,当然也有人丧命。 有人丧命,往往会有兵刃遗留下来。 八腿猫就是这样捡到一把百炼精钢打造的刀。 这把刀很锋利,用来杀人绝对不成问题。 但用来杀一支黑熊,那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黑熊扑向八腿猫,八腿猫的刀立刻迅速地插入熊腹。 八腿猫正待抽刀,那知用力过猛,刀柄居然甩掉。 换而言之,这把刀虽然不错,但却是一把“甩柄刀”。 世间上不少人一辈子与刀为伴,他们所用的刀也许从来都没有出过“甩柄”这种毛病,但八腿猫却偏偏遇上了。 黑熊中刀,更是凶猛,不顾一切的抱起了八腿猫。 凭八腿猫的轻功,黑熊要抱住他,本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坏就坏在那一把刀。 当八腿猫拨出这把刀,发现整把刀只留下刀柄的时候,不禁呆了一呆。 这一呆可呆出了祸事。 黑熊虽然腹部中刀,但气力依然大得惊人,这一个熊抱抱下去,差点没有把八腿猫变成“猫肉酱”。 幸好这个时候海飘已和吕柔情赶到。 飒! 吕柔情用英雄枪狠狠刺向黑熊的心脏,-刺就已击中要害。 黑熊本已腹部受创。再吃这一枪,终于无法支持,仰天倒毙在雪地上。 八腿猫吓的脸色发白。 他挣脱之后,立刻就把熊腹割开。 海飘不敢看,连吕柔情都用手掩住了眼睛。 倘若八腿猫在熊腹找到了郎如铁的尸体,那可是一件不堪想象一事。 这一头黑熊实在倒霉。 它临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是饿得发慌,根本就没有吃过什么食物,更没有吃掉郎如铁。 八腿猫在它的肠胃里左翻右翻,除了满手鲜血之外,什么也找不到。 任何人找寻东西,都是希望找到的。 但八腿猫现在的心情却是相反。 倘若他在熊腹里找到郎如铁的话,那才真正的绝望。 虽然算来算去,郎如铁现在都已是凶多吉少,但只要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他们就还有一线的希望。 他忽然“噗”的一声,在黑熊的尸体旁跪了下来。 他用一种沉重的声音对黑熊说:“熊大哥,是我八腿猫对不起你,我是个糊涂虫,居然以为你吃了郎帮主,你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八腿猫很难过,很难过!” 说到这里,他哭了。 他拥抱着熊尸,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 海飘也许有点不明白八腿猫的说话。 但吕柔情却很清楚。 与其说他是在哭熊之死,不如说是为了郎如铁而哭。 他说“是我害死了你”,是因为向秦大官人传递战书的人,就是八腿猫。 大概八腿猫以为自己不送战书的话,那么这一场决斗就不会发生。 吕柔情叹了口气,道:“这不关你的事。” 八腿猫哭道:“不关我事?不关你事才是真的,郎如铁着有什么不测,我就把你一脚踩扁。” 海飘跺了跺脚,道:“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郎如铁一定还没有死,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八腿猫揩干了泪,道:“不错,他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长命的,他绝对死不了。” 天上兀鹰仍然在飞翔。 但郎如铁在哪里呢? 又有谁能找到郎如铁? 又再大雪纷飞,寒风夹着飞雪,冰碴子,无情地在大地上疾舞。 这里是一座山谷的必经之路。 在山谷旁,一间看来已快坍塌的古庙,已被白雪完全掩盖着。 这座古庙早已荒废。 殿堂内一片萧条,除了外面的风雪声外,这里就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从呼吸声听来,这人似乎并不是武林人,更不象是一个武林高手。 呼吸声很混浊,而且并不调协。 假如有人单凭听觉,他是绝对无法猜到这人是谁。 就算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是谁,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就在风雪最凌厉的时候,庙外又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脚步声,轻盈得就像是一团棉花。 棉花着地,了无声息。 但殿堂里的人却还是听到了。 他冷冷喝道:“是什么人?” 脚步渐渐移近。 一把苍凉的声音同时慢慢的说道:“一个寂寞的居士。” “孤零居士。” “正是刘某。” “你来得及时。” “当然及时。” “本帮主早已想找你,我要为香飞雨报仇。” 在这破庙内的人,赫然竟是强秦帮主秦大官人。 世间上绝对没有任何人能轻视秦大官人。 同样地,世间上也绝对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一个寂寞的居士。 现在,他们已碰头。 秦大官人盘膝坐在庙堂神案下,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他的脸色比起平时未免是苍白了一些。 刘孤零忽然笑了。 “武林中敢面对你的人并不多。” 秦大官人冷冷接道:“就算是你也不敢。” 刘孤零沉吟着,道:“你很了解霍十三刀,也很解我。” 秦大官人冷笑。 刘孤零叹了口气,接着:“霍十三刀敢面对你,敢找你算帐,但一直以来,我却只不过是只缩头乌龟。” 秦大官人道:“连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当真是无可救药。” 刘孤零点点头:“这些年月以来,我的时间算是白白渡过了,但霍十三刀断腕之仇,我非要代他伸雪不可。” 秦大官人冷冷道:“你们岂非一直都很不和气?怎么忽然又要为他报,而且砍断他一双手的人并不是本帮主。 刘孤零冷冷一笑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由你而起”,刘某与霍十三刀,总是源出一脉,而且我并没有真正与他结上什么仇怨,那只是江湖人的错觉而已。” 秦大官人道,“你一直都想杀我?” 刘孤零道:“江湖巨枭,人人得而诛之。” 秦大官人冷笑。 “当真是大义凛然的很。” 刘孤零傲然道:“刘某师祖三代,尽是江湖名侠,除奸去恶,本来就是我辈中人学武的最大目的。” 秦大官人沉声道:“你以为可以击败本帮主?” 刘孤零冷冷道:“现在正是使你伏诛的最好时机。” 秦大官人忽然抬起头,冷冷的瞅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正在生病?” 刘孤零没有回答。 庙外忽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这人的脚步声并不轻巧,看来若非不懂武功的人,就是有心保存自己的气力,不肯在走路的时候浪费半点内家真气。 秦大官人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很特别,就象是一支抓住了兔子的老狐狸。 因为他听到了铁胆相碰的声音,而且他很快就看见了慕容天军走进这座古庙之内—— 第十八章 危机四伏 (一) 六支可怕的眼睛,发出了六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这种压力几乎已足以使这座古庙坍塌。 古庙也许不会塌下,但这三人之中,必然会有人倒下去。 秦大官人本该是这三人中最强一人,他的武功和定力,都应该在刘孤零和慕容天军之上。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有点特别。 目光最镇静的人是刘孤零。 目光最冷酷的人是慕容天军。 秦大官人的目光,不知如何突然变成一片散涣的状态。 他忽然发觉慕容天军有点变了。 慕容天军的变化在什么地方,他却说不出来。 倏地,一道寒光飞闪,慕容天军手中的一枚铁胆居然向秦大官人的脸上激射过去。 秦大官人急闪。 一声巨响,铁胆穿过神案,不知飞射到何方。 秦大官人虽然没有受伤,但脸色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慕容天军,你竟敢出卖我?” 慕容天军根本不回答他,只是淡淡的对刘孤零道:“帮主没有病,只不过是血气运行受到一点小小的阻碍而已。” 刘孤零似懂非懂,道:“秦帮主功力湛深,天下间已鲜有人能伤及,又怎伞会血气运行受到阻碍?” 慕容天军淡淡道:“一个人的武功就算再高,毕竟仍然是人,而不是神仙。” 刘孤零道:“刘某既未遇见过神仙,也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慕容天军道:“他既非神仙,亦非妖怪,当然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刘孤零“恍然大悟”地说道:“秦帮主是受了伤?” 慕容天军点点头。 “不错,所以我特别请你来到这里,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刘孤零瞧着他,道:“这是刘某为霍十三刀报仇的好机会,对你来说,也是一脚把秦大官人踢开的好机会。” 慕容天军笑了,道:“你说的一点不错。” 秦大官人长长的吸了口气,目光向两人一扫,终于还是落在慕容天军的脸上:“这些年来,你曾为强秦帮立下了不少大功。” 慕容天军道:“倘非如此,你也不会对我如此信任。” 秦大官人道:“但你可不要忘记,昔年你走火入魔,是谁把你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的。” 慕容天军淡淡道:“我知道,那人是你。” 秦大官人道:“你竟恩将仇报?” 慕容天军忽然沉下脸,冷冷道:“若不是我父愿付出五十万两黄金,你又焉肯出手救人?” 秦大官人怔住。 慕容天军冷笑接道:“你以为这件事我不知道?你错了,先父虽然答应过你绝不把此事泄露,但当他病重临危之际,终于还是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秦大官人抽了口冷气。 慕容天军冷冷一笑道:“若不是那五十万两金子,秦帮主也不会有今天。” 秦大官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所以,你一直都没有把我当作救命恩人。” 慕容天军冷笑道:“先父已付出了代价,我们根本就没有欠你分毫。” “好!说得好!”秦大官人忽然大笑:“所以你现在出卖我,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慕容天军冷冷道:“你早就知道我并不甘于屈居人下。” 秦大官人笑声倏止。 “我只悔恨当初为什么如此重诺,其实我收到那五十万两黄金之后,就该出手把你们两父子杀死。” 慕容天军笑了。 “你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仁慈?” 秦大官人冷冷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慕容天军冷冷一笑,道:“当年你不杀我们,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不敢?”秦大官人道。 慕容天军凝视着他,慢慢的说道:“我们毕竟是慕容世家的一份子,以你当年的力量,又岂敢得罪慕容世家?” 秦大官人不再说话了。 他已无话可说。 正如刘孤零的说话一样:“武林中敢面对秦大官人的人并不多。” 能令秦大官人受伤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连魔刀老祖都打不过赤手空拳的秦大官人,他的武功如何,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此刻他已受伤。 令他受伤的人,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郎如铁曾与秦大官人对了一掌,虽然他败了,而且立刻性命危在旦夕,但秦大官人也绝不是可以安然无恙。 只不过他受创的程度不及郎如铁的严重,一时间没有发作出来而已。 郎如铁是拼着一死,也要把秦大官人拖进泥沼里的。 世间上真正喜欢拼命的人,虽然并不太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但郎如铁为什么甘愿找秦大官人拼命呢? 这一点,慕容天军和刘孤零就不知道了。 昔年令到秦大官人赚了五十万两黄金的慕容天军,现在,已成为秦大官人的死敌。 慕容天军手里还有一枚铁胆。 他冷冷的对秦大官人说:“这枚铁胆将会嵌进你的心脏里。” 秦大官人盯着他道:“你们是有机会的,本帮主不错是受了伤,凭两位的力量,只要是齐心合力,不难把我置诸死地。” 刘孤零和慕容天军忽然互望一眼。 假如他们真的能够齐心合力,杀死秦大官人的机会自然是存在的。 但他们是否真的能够齐心合力? 刘孤零总算是天生侠骨,白道上一条不怕死的硬汉,他是肯拼的。 但慕容天军呢? 虽然他很渴望秦大官人死,但却绝不想自己也陪他一起死。 这一点,秦大官人已看了出来。 所以,他选择的攻击对象,第一个就是慕容天军。 (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狮虎垂死,余威犹在。 何况秦大官人虽然与郎如铁拼掌受伤,但却绝对还没有达到“垂死”的田地。 他所发出的攻击,当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不世绝学。 慕容天军跟随着秦大官人多年,对秦大官人的武功当然知道一点的。 但秦大官人真正的本领,却是连他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真正见识过秦大官人武功的人,算来算去,只有魔刀老祖,白天义和郎如铁。 魔刀老祖已死,郎如铁凶多吉少,余下来就只有当年身为公证人的老山猫白天义见过秦大官人的真正武功。 慕容天军对秦大官人的武功,只能用“略知一二”四字来形容。 但到了真正交锋的时候,“略知一二”与“一概不知” “一无所知”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但慕容天军是个很谨慎的人,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未必有把握可以击败已受伤的秦大官人,但再加上刘孤零,胜算最少可达七分以上。 能有七分胜算可杀秦大官人,这种事已绝对值得去冒险。 曾经有过不少想杀秦大官人的高手,他们事前连一分把握也没有,但他们还是咬紧牙关下手。 结果,他们也咬紧着牙,被秦大官人送到枉死城里。 江湖中的杀戮,永远都是残酷而现实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秦大官人虽已受伤,但他发出这一击却还是令到慕容天军感到大为意外。 秦大官人的手刚挥出,袖中已射出四件暗器。 直到现在,慕容天军还是第一次看见秦大官人使用暗器。 在强秦帮中,人人都知道慕容天军是使用暗器的高手,但秦大官人在这一方面的本领,显然是绝不比他稍为逊色。 四件暗器从慕容天军的胁下穿过,总算他闪避暗器的功夫,也和发射暗器的功夫不遑多让。 但秦大官人致命的攻击,绝不是在那些暗器上,而是他的刀。 无名刀! 暗器闪过之外,无名刀的刀光随着紧接而来。 刀光急促。 刀光灿烂辉煌,一下子就刺在慕容天军的胸膛上。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刀光也已飞起。 那是刘孤零的文王紫玉刀! 无名刀虽然无名,但这是一把罕世难逢的宝刀。 文王紫玉刀虽然名满天下,居然还是无法在兵刃上占到任何的便宜。 这很难怪,因为无名刀固然也是一把好刀,更何况这把刀的主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 铿! 两刀相交,刘孤零的身子被震退后三步。 秦大官人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但他的嘴角,却沁出了一丝刺目的鲜血。 看见秦大官人嘴角沁血,慕容天军笑了。 那是若隐若现的一笑,也是一种发自内心愉快的微笑。 他冷冷道:“秦帮主,你的时候已不多了。” 秦大官人脸色不变,冷冷道:“你早已想杀我,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慕容天军道:“我不着急。” 刘孤零道:“刘某也不着急,该死的人,迟早都难逃一死,我们又何必急在一时。” 秦大官人干笑着:“看来本帮主已堕入你们的陷阱里。” 慕容天军悠然道:“当你接受郎如铁挑战的时候,我就已知道郎如铁是抱着与你同归于尽的决心。” 秦大官人道:“他若真的与我同归于尽,对你来说自然是上上大吉的事。” “不错。” “我承认郎如铁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而他也确实抱着与我同归于尽的决心。” 秦大官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又道:“可是他毕竟还是太嫩,假如再迟五年,情况也许会有所改观。” 刘孤零道:“五年?” “不错,五年之后,他的武功将可给予本帮主严重的威胁。” 秦大官人冷冷一笑,又道:“可惜他现在已无法再活五年,就算是五天也不能了。” 刘孤零冷冷道:“你呢?你自己又能再活多久?” 秦大官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沉。 “你说说看。” 刘孤零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他轻轻一咳,忽然挥了挥手中的文紫玉刀,冷笑道:“但你可以问一问这把刀。” 刀光又再挥起。 不是一股刀光,而是两股刀光同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刷! 刷! 但两股刀光并不是相击交拼,而是同时向慕容天军的咽喉上刺去。 刀光如雪,血却鲜红。 慕容天军手中已扣满一把歹毒无比的暗器,只等待秦大官人露出任何丝毫破绽的时候,就会立刻发出。 当刘孤零缠斗秦大官人的时候,慕容天军可以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举把秦大官人置诸死地。 但秦大官人没有破绽。 因为刘孤零的文王紫玉刀根本就不是对付他,而是对付慕容天军。 天下间绝对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慕容天军,就算是秦大官人也不能。 但是秦大官人再加上刘孤零,无名刀再加上文王紫玉刀这种力量就绝不是慕容天军所能够抵御。 上天下地,究竟有多少人能够抵御得了这两个人,这两把刀的联手一击,实在还是大有疑问的事。 当然,慕容天军之所以不能抵御,其中还包括了“意外”的成份在内。 他深谋远虑,秘密邀请已归隐江湖多年的刘孤零,与自己联手杀秦大官人,却未想到这正是他最错误的一着棋子。 秦大官人的确已被郎如铁的掌力震伤。 但刘孤零却原来早已和秦大官人有所勾结。 这古庙本是一个可以把秦大官人置诸死地的陷阱,但现在掉在陷阱里的人却不是秦大官人,而是早有预谋的慕容天军。 (三) 两把罕世难寻的宝刀,同时滑入了慕容天军的咽喉。 慕容天军死也不肯相信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秦大官人却已在告诉他:“孤零居士是本帮主最亲信的人,他在强秦帮的重要性,尤在你和勾中魂之上。” 刘孤零淡淡道:“没有秦帮主,你早就已经埋骨黄土之下,现在你居然要背叛他,未免是太过份了。” 慕容天军没有反驳。 就算他要反驳,也已无从反驳。 他的喉头已打了结,他的呼吸也在这一刻间倏地中绝。 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铁胆战帅慕容天军,就在这一个大风雪的中午,死在这一座看来快将坍塌的古庙内。 其实他的死亡,或少或多都与潜花剑客香飞雨有些关系。 香飞雨若不把刘孤零引进洞仙堡,刘孤零未必会杀香飞雨。 刘孤零居然把香飞雨杀死,令到慕容天军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刘孤零真的很痛恨强秦帮和秦大官人。 他怎样也想不到,刘孤零要杀香飞雨,根本就和痛恨强秦帮完全没有关系。 刘孤零杀香飞雨,原来是秦大官人的主意。 香飞雨投靠强秦帮,可说是无诚意。 香飞雨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借助强秦帮的力量,去对付他的仇敌郎如铁,海飘和白盈盈。 “借助”的另一个解释,也可以称为“利用”。 利用别人,本来就是秦大官人的拿手好戏。 他怎会甘心自己,反而受人利用。 虽然郎如铁,海飘和白盈盈都是强秦帮要对付的对象,但对于香飞雨的用心,秦大官人仍然感到十分不悦。 所以,他秘密下了这一道命令给刘孤零,要把香飞雨除掉。 对于香飞雨这一个女婿,刘孤零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好感。 既然连秦大官人都要杀他,刘孤零当然不惜亲自出手,把香飞雨置诸死地。 但这么一来,却引起了慕容天军的误会。 他以为刘孤零可以利用。 所以,在击杀秦大官人的计划下,他预上了刘孤零的一份。 这一着棋,他自己都觉得高明极了。 可是,这一着棋却反而令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秦大官人看着慕容天军的尸体,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对刘孤零说:“把他厚葬,就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忽然全身痉挛而死的。” 刘孤零点头,道:“小弟明白。” 秦大官人又叹了口气。 接着,他说道:“这些年以来,你暗中为本帮主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对于本帮的事,可谓了如指掌。” 刘孤零静静的听着。 秦大官人缓缓地接道:“愚兄最相信的人,只有三个,现在就只剩下了你。” 刘孤零点头道:“希望小弟不会令你失望。” 秦大官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中露出关切之色。 他说道:“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紧紧盯着刘孤零的脸。 接着又道:“令我失望的人,是方杀和勾中魂,虽然,他们对我尽忠,可惜都曾犯过严重的错误,所以,他们都已无法再为本帮效力。” 刘孤零道:“人谁无过?这也不能怪责他们。” 秦大官人点点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要在江湖中立足,就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足以使自己陷入灭亡的境地。” 他的目光又再盯着倒卧在血泪中的慕容天军。 随后,他说道:“慕容战帅无可否认是个天才,无论是学武,习武,医卜星相,他都是一个天才。” 刘孤零道:“但这个天才已经死了。” 秦大官人点点头:“不错,就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以为你很痛恨强秦帮,很憎恨我,所以他才会死在自己布下的陷阱里。” 刘孤零道:“就算他没有犯错,迟早也会死。” 秦大官人道:“哦?” 刘孤零冷冷一笑:“他敢背叛帮主,早已注定是死路一条。” 秦大官人目中露出了笑意。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骤的车马声自西方传来。 刘孤零精神一振,道:“是黑犬堂的车马到了。” 秦大官人忽然道:“我很想泡一个热水浴。” 刘孤零微笑道:“要不要找凤仙姑娘陪伴帮主?” 秦大官人一怔,继而笑道:“贤弟的消息真灵通,居然知道愚兄在雪城里,喜欢上一个凤仙姑娘。” 刘孤零道:“凤仙姑娘本来就是本帮的女弟子,小弟又岂有懵然不知。” “很好,”秦大官悠然笑道:“江湖上的人都称赞慕容天军办事精明,事无大小巨细不遗,比起你还是差了一点。” 车辆滚动的声音已静止,古庙外传来一阵清晰钓马嘶声响。 两辆华丽的马车已停在庙外。 秦大官人登上第一辆马车,刘孤零坐在第二辆马车内。 秦大官人登上马车后,感到已有点倦意。 车厢很宽阔。 车雁内早已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等侯他,这个女人当然是凤仙。 风仙半坐半跪的挨在软垫上。 她的身上除了一袭貂裘之外,里面的衣裳居然薄如蝉翼。 秦大官人盯着她,就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玩。 他并不着急。 凤仙也不着急。 在这种事情上,秦大官人固然是老手。 但凤仙也显然很懂得男人的心理。 他们互望着,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巳渐渐温暖。 秦大官人终于转动身子,缓缓的靠近凤仙。 他笑了。 他的笑容,看来就像是一头看见了山羊的饿狼。 有些山羊生下来,就已命中注定是豺狼的腹中物。 凤仙没有抗拒! 而且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 马车行驶的时候,平稳舒适。 他们就像是直身在一张又宽敞又温暖的摇床上一样。 秦大官人本已很累。 但凤仙却把他重新引进“精神奕奕”的境界。 秦大官人毕竟还是个男人。 每个男人都有他的弱点,就算他的弱点平时掩饰得很好,但在女人面前,反而往往会显露出来。 凤仙知道秦大官人的弱点在哪里。 所以,当秦大官人要对她采取更热烈举动的时候,她的短刀已像一支利箭般向秦大官人的背心刺去。 杀机四伏。 在这充满春天气息的车厢里,居然也有这种凶险的杀着在等侯着秦大官人。 短刀一直都藏在凤仙的貂裘上。 而且藏得很巧妙,连秦大官人都没有发觉。 但凤仙还是没有得手。 秦大官人不但是豺狼,也是狐狸。 风仙的刀几乎已将刺在秦大官人的背心上,但秦大官人的手却已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疾弯过去,轻轻一折就把她的骨捏断。 凤仙差点没痛出眼泪。 但她却还是很倔强,左手反掌一切,就向秦大官人颈际大脉劈下。 这一掌居然内蕴真气,势子之猛烈实在令人意外。 但秦大官人根本全不闪避。 又是一阵骨头折裂的异响。 但断折的并不是秦大官人的颈骨,而是凤仙的左掌。 她这一掌明明已击中目标,但秦大官人安然无恙,但她的手掌却反而断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大官人忽然有一种从高处堕下的感觉。 (四) 马车一直向南迈进。 赶车的是杜中胜,他是强秦帮黑犬堂年纪最老的车把式。 他的年纪虽然最老,但驾驶马车的技术也是数他最好。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过无数次竞马比赛,而且多次抢元夺魁。 秦大官人很欣赏他。 在强秦帮数以百计的车把式中,他的薪酬是最高的。 但秦大官人怎样也想不到,这一天杜中胜竟然会把马车驶到悬崖上,让马车凌空掉下。 在强秦帮的秘密卷宗里,有一份关于杜中胜的资料。 资料上很清楚的显示:杜中胜完全不谙任何武功。 这份资料大致上来说,是很正确的。 但杜中胜不懂武功,却懂轻功。 轻功算不算是武功。 假如说轻功不是武功,那么这份资料是完全正确。 但假如说轻功是武功的一种,那么这份资料就完全错误。 杜中胜懂轻功。 他的轻功虽然不算高明,但要从一辆奔驰中的马车飞跃到地上,还是可以应付自如。 就在这一辆马车快要堕崖的时候,杜中胜已从马车跳到地面上。 马悲嘶,车辆凌空虚转,马车急速下堕。 这一个悬崖也许不算很高,最多还不超过一千丈。 但八九百丈深倒还是有的。 悬崖下没有湖,没有河,也没有水,就算本来有,现在也必已变成又冷又硬的冰块。 在悬崖之下,只有数之不尽的瞬峋怪石。 无论是谁掉下去,结果都是绝对相同的,即使是武功已达到天下无敌地步的人也不例外。 秦大官人和凤仙都必将粉身碎骨,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当这辆马车凌空堕下的时候,刘孤零笑了。 他的笑容看来比秦大官人更像狐狸。 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刹那,而整个武林的形势,也将会在这一刹那之后完全改变。 在当今武林中,还有什么事能比秦大官人的死亡,更能震动每一个人的心弦? 秦大官人最相信的三个人,是刘孤零、勾中魂和方杀。 但勾中魂和方杀已死,而他最后的一个心腹亲信刘孤零却在这个时候要把他置诸死地。 为了一千两金子,杜中胜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居然能杀了秦大官人。 杜中胜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因为他已达成了刘孤零给他的任务。 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 刘孤零亦然。 他竖起拇指,对杜中胜说:“你干得很好,我本来是答应在事成后再付其余五百两金子,但我现在已决定给你更多的奖赏。” 杜中胜抹了抹额上的汗。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他尽然满头汗珠,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汗是冷的还是热的。 但他现在体内的血液却在发热。 刘孤零主动给他更多的奖赏,不禁令他喜出望外。 刘孤零从怀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银票,递给杜中胜。 但这张银票仍然是五百两金子。 杜中胜拿着这张银票,看了半天,总算看出那是五百两金子。 但刘孤零答应给他的奖赏呢? 刘孤零淡淡一笑,道:“我给你的奖赏并不是金子,而是人。” “人?”杜中胜楞住了。 “人”也能作为奖赏? 他不懂。 刘孤零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一个漂亮的女人,本来就是男人的无价宝。” 杜中胜总算明白刘孤零的意思。 但他所明白的,只是刘孤零说话的表面。 直到刘孤零的话全都讲完,他才算完全明白过来。 刘孤零的脸色,忽然沉下来,冷冷的道:“听说你对凤仙很有点意思,你曾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杜中胜脸色铁青,忙道:“不!卑职岂敢如此斗胆? “你不必客气”,刘孤零冷冷一笑:“凤仙姑娘现在就在下面,我已决定把她赏给你”。杜中胜全身冷汗直冒。 “不!我不要!我不要!” 刘孤零冷喝一声,道:“大胆!我给你的奖赏,你敢不要。” 杜中胜面无人色,全力施展轻功,向左方狂窜。 但他只是奔出几尺,就已给一只手轻轻托起。 那是刘孤零的右手。 杜中胜除了轻功之外,完全不懂其他武功,当然无法挣脱。 刘孤零冷冷一笑,手臂轻挥,就把杜中胜抛进悬崖之下。 一声惨呼,由近而远,直向深渊里渐渐消失。 杜中胜不见了,他将会永远的在人间消失。 但在杜中胜惨呼声刚刚停下的时候,悬崖边缘突然冒出一了张冷酷的脸。 这人竟然是秦大官人。 马车下坠的时候,秦大官人仍然在车厢之中。 但秦大官人反应敏捷,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人已从车厢中飞跃而出,而且立刻抓住了一根冰柱。 倘若这根冰柱折断的话,秦大官人的轻功就算再高明百倍,他也是死定的了。 他毕竟不是一只飞鸟。 但冰柱没有断,他也没有死。 (五) 看见了秦大官人这张冷酷的脸,刘孤零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的反应极快,就在案大官人脸孔刚从悬崖边缘冒上来的时候,文王紫玉刀已向他的脖子上削去。 刀快如电。 但秦大官人的身形更快。 刀光闪处,秦大官人已腾空跃起,居然双脚踏在文王紫玉刀的刀背上。 刘孤零反手舞刀,刀光如电急罩秦大官人下三路。 秦大官人轻功绝顶,文王紫玉刀连攻十二刀,依然无法把他伤害分毫。 秦大官人冷笑。突然身形倒飞,无名刀展开凌厉无比的反攻。 刘孤零面色一变。 飕飕飕,秦大官人杀气严霜,一连三刀的反击刘孤零。 刘孤零刹那间身形跄踉,由优势转为劣势。 呼!刘孤零突然以左掌相迎,发出沉重的一记劈空掌。 劈空掌并不难练,但要练到刘孤零这种地步。江湖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人。 秦太官人冷笑。 他内力甚深,虽然与郎如铁一拼之后受伤,但仍然不怕刘孤零的劈空掌。 叭! 秦大官人亦以掌相迎,两大高手双掌紧贴在一起。 他们的手中都有刀,而且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但他们却都弃刀用掌,战况更是凶险无比。 秦大官人的目光,就像是深山洞穴里的毒蛇,他冷冷的道:“你敢背叛我,就得死!” 他们正在以内力相拼的时候,但秦大官人仍然开口说话显然是胸有成竹。 刘孤零不敢说话,这已是他生死存亡的关头。 秦大官人掌上的压力越来越强,刘孤零的额上已冒出阵阵冷汗。 渐渐地,冷汗化为一层薄薄的蒸气,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是青白。 秦大官人面色依然,但嘴角间忽然又再沁出一丝鲜血。 刘孤零精神陡地一振。 秦大官人掌力虽然还是很强劲,但他毕竟受了内伤。 再拼下去,秦大官人未必会支持得住。 他们已陷入苦战中,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势必付出极重大的代价。 风雪忽停,日已偏西。 秦大官人在这一天之内,连战三大高手,倒算是对付慕容天军最为容易。 因为那时候他是与刘孤零联手合力击杀,两把刀同时刺入慕容天军的咽喉。 那是速战速决,而且轻松,痛快兼而有之。 但要杀刘孤零,却是大不容易。 刘孤零功力甚深,而且秦大官人又已受伤在先,吃亏不少。 初时秦大官人还能占着优势,但短时间之内未能一攻而下,形势又反过来对刘孤零有利。 主要原因,是秦大官人的伤势已渐渐发作。 但刘孤零要反败为胜,仍然不易。 于是,战局僵持着,谁也不胜,谁也不败。 第二辆马车的车把式,是一个青年小子。 他叫邝小猴。 虽然他已十九岁,但人如其名长得就像是一支又瘦又细小的猴子。 邝小猴武功平平,江湖经验平平,资质天赋俱平平。 他没有过人之处,他是个无名小卒。 他唯一最大的本事,就是赶车的功夫不错。 但这个平平无奇的无名小卒,却在这一个白雪茫茫的悬崖上,看见了当今武林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在作殊死战。 他眼福不浅。 但他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根本就看不懂,他只觉得这两个江湖上可怕的煞星很笨。 他们各以左掌相拼,那还罢了,但他们的右手都有刀,为什么居然都不加以利用。 在邝小猴的想像中,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挥动右手中的宝刀,像斩瓜切菜般把对方的脑袋砍了下来,岂不是干净俐落稳操胜卷? 但他看了很久很久,他们居然没有想出这种简单快捷的法子,还在那里痴痴呆呆的拼掌。 邝小猴越看越奇怪,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当然不知道,秦大官人和刘孤零以掌相拼,其凶险程度尤在刀来刀往之上,倘若此刻他们其中一人挥刀,必须削弱了左掌上的力量,那怕只是分毫之差,也势非立时当场命殒不可,更遑论以右手中的宝刀伤敌了。 但以邝小猴的武功和江湖见识来说,又如何看得出其中利害关键? 如此凶险的武林高手大战,邝小猴居然看得有恹恹欲睡的感觉。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差点没有真的睡着。 直到他再度奋起精神的时候,秦大官人和刘孤零的姿势还是没有改变。 邝小猴咬了咬手指。 也许他实在是看得太纳闷了,不禁壮起胆子,悄悄的走上前看个究竟。 他的行动小心翼翼。 他知道这两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万一弄个不好,这条小命恐怕就得白白丢了。 邝小猴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平之人”,他一向来可没有“视死如归”的那种胆色以及毫气。 他现在只是抱着瞧热闹的心情来看看这两大高手,究竟拼到了怎样的田地。 他走到两人对峙十尺开外之处,驻足而观。 两入神色木然,四目相投,但却四肢完全不动。 邝小猴一怔。 这算是什么决战? 过了半晌,邝小猴又把脚步移得更接近,停留在两人五尺外的地方。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了。 他楞住,完全的楞住。 (六) 邝小猴没事。 他连一丁点儿的不妥当都没有。 不妥当的是秦大官人,不耍当的是刘孤零。 他们两人都不妥当。 不是小小的不妥当,而是大大的不妥当。 这两个足以影响整个武林局势安危的绝顶高手,竟然已同时断绝了呼吸。 邝小猴的脑袋再大八十倍,也绝对想不到这两个绝顶高手,已互相拼尽最后一口气,一齐僵毙在这悬崖之上。 初时邝小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站立了许久,越来越觉得他们实在很不妥。 他们的呼吸的确已经断绝。 最后,他大着胆子,轻轻的推了秦大官人一下。 若在平时,别说是叫他去推推秦大官人,就算要他多望望也是万万不敢的。 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有勇气面对秦大官人。 但现在,邝小猴只是轻轻一推,秦大官人就像是一根失去了平衡的冰柱倒在地上。 他的身子已僵硬,就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 秦大官人倒下去之后,刘孤零也同时失去了平衡。 他也倒下,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邝小猴简直瞧得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个这么可怕的人,居然会在这里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却看见了这件足以轰动整个江湖的大事。 他在这两具尸体的面前蹲下,托着腮帮子想了大半天。 由于他平凡,所以他也和世间上绝大多数平凡的人一样起了贪念。 他看上了文王紫玉刀和无名刀。 虽然他并不是刀法上的大行家,对于刀也没有多大的认识,但他毕竟并非呆子,他已看出这两把刀,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结果,这两大高手死了。 他们的刀也在这一天之后忽然在江湖上失踪。 几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俱在同一天之内发生。 郎如铁挑战秦大官人,结果郎如铁的人不见了,却只留下一滩血渍,和他那杆从不离身的英雄枪。 单是这一件事,就已足够轰动整个中原武林。 但令人吃惊的事,陆续有来。 中原武林道上人物闻名丧胆的铁胆战帅慕容天军,竟然咽喉中刀,暴毙在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庙内。 “初时秦大官人是下令厚葬慕容天军,并要发出传言。 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致死的,但后来这两件事都没有人去办。” 这一件事,的确令人吃惊。 然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却还是第三件事。 秦大官人和刘孤零在悬崖上决战。 结果,他们都同归于尽。 (七) 十五天过去了。 这半个月的光阴过得很缓慢。 每个人的心中,都笼罩着一种无法化解的愁绪。 八腿猫平时吃饭也好,吃馒头也好,总是精神奕奕,胃口大佳。 但这半个月来,他却连清粥都咽不下去。 他只是喝酒。 八钱五分一壶的酒也喝,贵得吓死人的陈年旧酿也喝,有时候甚至跑到厨房里。随手抓起一壶白醋也照喝不误。 吕柔情没有劝阻他。 她知道无论怎样劝。 她知道无论怎样劝,都是白费心机。 而且,她自己的心情,也许比八腿猫更恶劣。 吕柔情并不是爱上郎如铁。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只是爱着八腿猫而已。 虽然八腿猫貌不惊人,在外表上和许多方面都不如郎如铁,但吕柔情绝对没有改变过对他的印象。 但吕柔情尊重郎如铁。 她尊重郎如铁,有如她尊重自己的父亲。 她至死也不会忘记,那一次在河北劫杀江湖五君子的时候,若不是郎如铁及时出手相助,她已死在这五个君子的剑下。 江湖五君子不错是君子,可惜却都是伪君子。吕柔情性格坦率,最憎恨的也就是这种徒负虚名的真小人,伪君子。 她已把江湖五君子孤老四打伤,但却无法敌得住其余四人的剑法。 这几个君子不但要杀吕柔情,而且还企图在杀她之前,先用迷药把她迷倒,然后来一套先奸后杀。 江湖五君子本来就是这种卑劣无耻的淫贼,只可惜江湖上的人都懵然不知,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君子,侠客。 就在吕柔情感到绝望的时候,郎如铁来了。 江湖五君子的迷药没有迷倒吕柔情,却反而把自己迷倒。郎如铁用超过八倍份量的迷药,强自塞进他们的嘴巴里结果他们很快就昏倒,而且以后永远也没有再醒过来。自此之后,郎如铁就成为了女飞盗黑蝙蝠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海飘的心情当然也很恶劣。 无论郎如铁是否喜欢自己,那是他的事,但海飘已深深恋上他,却是无可置疑的事。 海飘已不止一次要忘记郎如铁,忘记这两个既可爱又可恨的男人。 但她办不到。 她可以忘记许多事,甚至可以忘记自己的生辰,但却无法忘记郎如铁。 郎如铁毕竟还没有成亲,而她也是云英未嫁。 又有谁能说海飘是错了? 有谁能? 整整十五天没有看见郎如铁,也没有任何有关于郎如铁的消息。 八腿猫快要醉死了。 吕柔情憔悴碍无精打采。 海飘想郎如铁,想得心碎,肠断。 她本是一个很倔强的女孩子,要他刻骨铭心的记住一个人,很难,要她忘记一个忘也忘不了的人,更难。 没有人看见她流泪。 她的泪,在白天吞到肚子里,在晚上湿透了软棉棉的枕头。 相思…… 她相思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已渐渐变得更消极,更绝望。 但就在他们感到最消极,最绝望的时候,雪城中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郎如铁没有死,而且还在雪梅楼包下了观雪庭。 他们几乎是用一种拼命的速度赶回雪城的。 郎如铁果然还没有死。 他包下了昔日秦大官人最喜欢的观雪庭,静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观赏着开得很茂盛的梅花。 不见了十五天的郎如铁,风采依然,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脸色略见苍白,而他的英雄枪也不在腰间。 英雄枪在海飘的手里。 英难枪又在物归原主。 郎如铁从海飘的手中接过这一杆枪,终于不禁发出一声唏嘘长叹。 他忽然轻抚着海飘的头发。 “你瘦了点点。” 海飘颔首:“你也是一样” 郎如铁眼睛里露出温暖的光芒,接着道:“我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实在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吕柔情忍不住道:“你曾受伤?” 郎如铁点头。 吕柔情又问:“很严重?” 郎如铁苦笑一声:“那时候我最少有已半个身子踏进了鬼门关。” 海飘眨动着清澈明亮的睛睛,情深的道:“但你没有死你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死的。” 郎如铁又是一阵苦笑。 海飘的说话,骤然听来似乎有点稚气,但却带着一种浓厚的感情,就像是一根柔软的带子,紧紧把郎如铁缠绕着。 郎如铁并不是个呆子。 海飘对他的感情,他何尝不明白。 他知道自己早已很喜欢海飘,但也仅能达到“喜欢”二宇而已。 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白盈盈。 除了白盈盈,又有谁能令他变得像个呆子? 海飘也不能。 最少,现在还不能。 至于将来的事,又有谁能逆料? 与郎如铁再度相逢,八腿猫的心情豁然开朗,轻松得简直可以在半空中飞翔。 他把一封信交回给郎如铁。 这是郎如铁与秦大官人决斗前,亲手交给八腿猫的。 当时郎如铁曾对他说:“我若战死,这封信就交给海小姐。” 结果,郎如铁虽然失了踪,连英雄枪也遗留下来,但却于法证实他已阵亡。 他既是生死未卜,八腿猫也就一直把这封信保存着。 现在,这封信当然应该原封不动交回给郎如铁。 但郎如铁没有接下。 他却对八腿猫说:“把它送给海小姐吧。” 海飘一楞。 这封信究竟写着些什么?居然会由八腿猫交给郎如铁,但郎如铁又要把它转送给自己? 她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事实上,她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即使是她自己的身世也是完全不知道…… (八) 信笺内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密麻麻写满一大堆蝇头般的大小细字,令人一眼望去,烦透了。 但海飘却不能不看。 她已经知道这张纸条是谁写的。 这不是郎如铁的笔迹,而是霍十三刀的字。 字体歪歪曲曲的,就像是一个初学书写的小孩子写上去的。 霍十三刀当然不是个小孩子。 但海飘却体谅这一点,因为当霍十三刀书写这张纸条的时候,他的双手已断。 他用的是一双制作巧妙的钢手。 钢手的制作虽然巧妙,但书写起来,自然不及原来有血有肉的一双手。 但这张纸条上写的,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 纸条上的字,海飘终于全部看完了。 这张纸条,写的竟然是海飘的身世。 海飘的手不禁发抖,纸条上的字,实在使她难以置信。 她本来觉得霍十三刀的说话很可信,但这张纸条上所写的故事,却令她无法接受。 霍十三刀写道:“海三爷根本就不是海飘的父亲,而且还把海飘的母亲折磨惨死。”这是多么令人心悸的字句? 霍十三刀又说……“海飘的亲生父亲,就是刘孤零。” 这一点,更令海飘难以置信。还有霍十三刀说…… “侮飘的母亲许碧翎,本与刘孤零青梅竹马,但却为海三爷垂涎其美色,终于把她劫走。” 当海三爷劫走许碧翎的时候,她已怀孕,生下来的女婴就是海飘。 纸条上又说:“孔大妈可以证实一切。” 纸条上的字句很紊乱,但大概的意思海飘都看得很明白。 “这都是谎话!他是存心诬蔑!”海飘很生气! 但郎如铁却摇头! 他说:“空穴来风,当非无因,你冷静一点,不妨想想当日在洞仙堡内,海堡主为什么不由分说就要追杀刘孤零? 海飘道:“他们也许有仇,但……” “不错,他们的确有着很深的仇恨,”郎如铁叹道: “海堡主是想灭口,他恐怕刘孤零找你相认,把当年的事都说了出来。” 海飘道:“只说刘孤零早已娶妻,而且还有一个做贼的女儿。” 郎如铁道:“这一点你说的不错,这个女儿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海飘频频摇头。 “你们都在撒谎,我爹绝不会是刘孤零,我爹是海堡主。” 郎如铁叹道:“这种事本来就很难令你相信,但霍十三刀是江湖上罕见的硬汉,他宁愿自断双臂也不肯失信于人,倘若说他故意捏造事实,我也是无法相信。” 海飘沉默着。 她想了想,终于咬牙道:“我要回海星堡。” “找孔大妈?” “不错。” “你相信孔大妈的话?” “我不知道,但在我心目中,她总比霍先生的话可信。” 久违了海星堡,又再重现在的海飘的眼前。 海星堡,这是她的家也是她丧失了十八年自由生活的地方。 海小姐回来,当然是海星堡的一件大事。 海三爷很高兴,下令设盛筵庆祝。 这一天,海星堡很热闹,不少人大醉狂歌,平时严肃沉寂的气氛巳化为肆无忌惮的欢乐。 因为海三爷下了一道命令…… “谁不喜欢,就重罚谁。” 海三爷一向令出如山,但这一个命令乃最令人兴奋。 在这一天晚上,人皆尽欢,连孔大妈也不例外。 孔大妈平时很少喝酒。 但这-天晚上,她已喝了两壶女儿红了。 海飘一直都暗中留意着她。 她发觉她表面看来很高兴,其实心里却是心事重重。 海飘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较容易了解女人的心情的。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悄悄的把孔大妈带到一个小花园里。 孔大妈忽然抱着海飘。 “你长大了。” “嗯……” “自从你离开这里之后,海堡主一直忧忧不乐,他老人家……” 海飘忽然掩住了孔大妈的嘴巴。 孔大妈一怔。 海飘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的名字?” “谁的名字?” 海飘沉默了很久,才咬牙一字一字的说道:“刘孤零”。 听见了“刘孤零”这三个字,孔大妈忽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她的脸色本来因为喝酒而很红润,但刹那间已变成一片铁青。 她突然用一种严厉的声音对海飘说:“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疯言疯语?” 海飘的脸色也变了,她只不过是提起刘孤零这三个字,就已令到孔大妈大为紧张,显见其中果然大有跷蹊。 她毫不放松道:“你认识刘孤零?” 孔大妈断然否认。 “我不认识什么刘孤零。” 海飘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忽然脸上淌着泪珠。 “你一定知道刘孤零是谁,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孔大妈依然不肯承认。 海飘生气了。 她忽然拔出飞星剑,冷冷道:“你若不说,今天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第十九章 灭 口 (一) 剑锋晶莹。 泪也晶莹。 海飘已流泪,海飘已准备流血。 孔大妈脸色大变,急夺剑。 在四位大妈之中,孔大妈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堪称出神入化。 她身手依然矫捷,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还是和以前般潇洒漂亮。 但海飘已非昔日的海飘。 以前她的武功不如孔大妈,但寒暑一易,她的武功已远胜从前。 孔大妈连扑三招,尽皆扑空。 她连海飘的衣角都沾不着。 剑锋寒芒仍在闪耀。 海飘冷冷的道:“你若不告诉我一切,我就死!” 她的说话并不是用来吓人的。 孔大妈是亲眼看着海飘长大的人,海飘那种倔强,固执的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两人在相峙着。过了很久,孔大妈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把剑收回。” “你肯说?” “我说。” 孔大妈的目光遥注在远方,她的脸色极其沉重。 她说,“这件事你知道了多少。” 海飘道:“虽不算多,也不算少。” 孔大妈沉声道:“海堡主待你可算不薄,你是他的命根……” 说到这里,黑暗之中突然闪过七道寒芒。 孔大妈急闪。 她闪过了六道寒芒,但却无法闪开最后一枝毒针。 海飘大惊。 暗算孔大妈的人,身形肥胖,但轻功之高,却令人惊海飘己知道这人是谁。 但孔大妈背心中了毒针,她已无暇追拿凶手。 孔大妈脸色急变。 海飘立刻出手把她十八处穴道封住,防止毒气攻心。 但这枝毒针剧毒无比,孔大妈已有口难言。 她突然以口咬指。 指尖要冒血。 冒出来的血竟然巳变成灰黑之色。 她在自己的衣衫上写了两个宇,这两个字是:“香香”。 当她写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已气绝毕命。 海飘把写着“香香”两个血字的布割下,毁掉,然后就去找方团。 当她找到方团的时候,他正和海星堡的几个守卫拼酒。 方团酒量不错,几个守卫都已被灌得七荤八素,其中更有一人忍不住口吐黄箭。 方团大笑,道:“吴老六,你的酒量果然不错,来来来旧酒吐尽再来新酒,俺与你再喝三百杯。” 那吴老六挺着微微向外凸出的小腹,道:“今夜不醉无归,就算再喝干杯,万杯又何妨?” 他果然举杯又喝。 喝醉了的人,反而往往最不醉。 他喝,方团也喝。 但方团的杯子忽然“波”,的一声碎裂,瓷杯碎片散落如雨。 方团吃了一惊。 他看见了一把冰冷的剑,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酒意最少惊醒了一大半。 吴老六却犹在梦中,居然卷起衣袖,大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娘子?竟然敢管我们喝酒?”他实在是醉了。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绝不该用这种说话来骂海飘。 海飘没有理会他。 这种事若在从前,她一定会大动肝火,但现在她要找的人不是这个醉鬼而是方团。 她不理会,方团可没有放过他。 虽然他仍然在海飘剑尖威胁下,但他仍然能出手对付吴老六。 “你太放肆,该杀!” 一声该杀,吴老六的身子突然像是断线风筝般,倒飞数丈之外。 当他再勉强抬头的时候,赫然发觉全身已陷于虚脱的状态。 他的酒意终于醒了-点点,但却很快又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就此归登极乐世界,死得糊里糊涂,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小人物的悲哀。 谁叫他生下来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但有时候努力未必就能成功,还得靠一点运气。 吴老六是个很勤力,办任何事都很认真的人。 然而,那又如何呢? 方团“教训”吴老六,海飘根本视如不见。 她无动于衷。 她的剑仍然指着方团的脖子。 她忽然冷冷说道:“你杀了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喝酒,真是了不起。” 她这些话可说是毫无意义。 武林之中,不知有多少视杀人如家常便饭的人,杀了人喝喝酒,又有什么了不起之处? 方团却说:“我承认曾经杀人,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海飘冷冷一笑:“究竟多久?” “大概有好几个月了……” “你这信口雌黄的本领,大概比五步断魂针还要高明得多。” “五步断魂针?”方团一凛“那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 海飘冷冷一笑。 “在你的身上,还有多少?” “没有!”方团摇头不迭:“我没有这种暗器,除了唐门弟子之外……” “住口!”海飘叱道。 方团果然乖乖住口。 平时,他在海星堡威风凛凛,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但在海飘面前,他仿佛已变成了一只被驯服了的豹子。 海飘冷冷一笑,又道:“把五步断魂针交出来,饶你不死。” 方团苦笑。 “属下身上并无这种暗器,又如何能交出来?” 海飘忽然舞起剑花。 剑尖就在他的鼻尖前晃来晃去。 但方团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突听一人冷喝道:“飘儿,你休得无礼。” 海飘的脸已扭曲。 冷喝的人是她的父亲,也是海星堡的主人海三爷。 (二) 海三爷就站在她身后还不足三尺的地方。 海飘没有回头,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边个时候崩溃下来。 海三爷虽然就在她身边只有三尺,但海飘却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已很遥远,很遥远。 因为海三爷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父亲,而且还是杀母仇人。 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海飘一直都被人视为世间上最幸福的女孩子,但这件事倘若是真实的话,她以往一切的幸福,都将会成为她日后的痛苦回忆。 人,往往就是这样。 谁能永远活在幸福之中? 谁能永远保持着孩童时代的快乐? 海三爷的脸色,在灯光下依然显得很苍白。 “飘儿,你累了,回去休息罢。” 海飘咬着嘴唇,忽然指着方团,道:“他杀了孔大妈。” 海三爷一怔:“有这种事?” “确有其事。” “你有证据?” “没有”,海飘冷冷道:“但我亲眼看见他施放五步断魂针。” “五步断魂针?” 海飘道:“不错,那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 “你看得很清楚,方才施五步断魂针的人就是他?” 海飘一阵子犹豫。 她没有真的看清楚。 她说:“我看见了-个人的影子。” 海三爷沉着脸:“你看不清楚他的脸孔?” 海飘摇头:“看不清楚,但这人很肥胖……” “这人很胖?”海三爷一怔:“你就是凭着这一点断定凶手是方团?” 海飘咬了咬牙。 “难道这还不足够?” 三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这当然不足够,而且简直荒谬。” 海飘突然转过脸:“你为什么要袒护他?他明明是凶手。” 她大嚷:“他是暗杀孔大妈的凶手!” 海三爷沉默半晌,忽然抓住了其中一个守卫。 “你的名字?” 那守卫的脸色又变得比泥土还难看,忙道:“属下司徒安。” 海三爷冷冷问道:“你在这里已多久了?” 司徒安道:“已快将两个时辰了?” 海三爷道:“方护法呢?” 司徒安道:“他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喝酒,猜拳。” 海三爷冷冷道:“还有呢?” 司徒安咽了一口唾沫,道:“还有谈谈女人……” 海三爷道:“方护法是否曾经离开过这里?” 司徒安毫不犹豫,立刻就回答:“没有,完全没有。” 海三爷放开了手,忽然下令: “司徒安跳升三级,赏银五百两。” 海飘道:“为什么要赏他?” 海三爷道:“他回答很爽快,我一向喜欢爽快的人。” 海飘怒道:“但他的说话,未必可以尽信?” 海三爷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你太疲倦了,早点睡觉罢。” “孔大妈……” “你尽管可以安心,一切自有为父照料。” 海飘迟疑着。 海三爷语气又再严厉起来:“还不回去?难道真的要惹我生气?” 海飘面无表情,终于离开了方团,离开了海三爷。 海飘离去后,海三爷的目光更深沉。 他忽然对方团说道:“再用五步断魂针。” 方团道:“杀谁?” 海三爷冷冷-笑,迸出三个字: “孔香香。” 海飘也在找寻孔香香。 但她几乎找遍一整座海星堡还是没有找到孔香香的影子。 她找不见孔香香,却遇贝下一个人。 海星堡里到处都有人。 但她遇见的,却并不是海星堡的人。 他遇见的人,竟然是八腿猫。 八腿猫的神态有点慌张。 这也难怪,海星堡本来就是虎穴龙潭,八腿猫现在也只是仗着一身特别的轻功,才敢闯进这里来的。 海飘看见了他,不禁吓了一跳。 “你好大的胆子呀!竟然敢到这里撒野。” 八腿猫苦笑。 “这里很危险?” “当然,难道你以为这里的守卫都是纸糊。” “守卫倒不怕,”八腿猫叹道:“我怕的是你?” 海飘冷哼一声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怕什么人?” 八腿猫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的。” “快说,别吞吞吐吐。” “这里的确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我在这里固然危险,你也是一样。” 海飘一凛。 但她立即道:“我不怕。” 八腿猫道:“我知道你不怕,但郎帮主很担心你会出事。” 海飘板起脸孔,冷冷道: “你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事?” “不,还有别的消息。” “快说!”海飘道:“我没有空。” 八腿猫吸了口气,缓缓道:“孔香香要见你。” (三) 听见“孔香香”这三个宇,海飘精神一振。 她本来就是要找孔香香。 她立刻问八腿猫:“她在那里?” 八腿猫压低嗓子,道: “当然不在这里,她早就知道海三爷迟早要对付她。” 海飘沉着脸,道:“我们现在立刻就离开这里。” 八腿猫点头。 突听一个人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冷冷响起: “你们走不了!” 海飘冷笑。 “屠涤天?” “正是区区。” 海飘沉声道:“你以为自己有本领可以把本小姐留下?” “区区不敢。” 就在这时候,海三爷的声音也突然响起。 他冷冷喝道:“把这小子拿下!” 听到了海三爷的声言,八腿猫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 他立刻狂奔。 但屠涤天绝不肯放松,如影随形般紧追了上去。 海飘冷冷说道: “姓屠的,你若再缠着他,我可不客气。” 屠涤天充耳不闻,根本就完全不理睬海飘的话。 海飘果然不再客气,飞星剑己发挥了强大的威力。 剑光一闪,有如惊天长虹,直向屠涤天咽喉上射去。 这一剑,绝不留情。 这一剑,绝对是杀人的剑法。 屠涤天冷笑。 虽然他的左臂已断,但他仍然是那么骠悍。 而且对自己唯一余下来的右手,充满极大的信心。 他相信自己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把海飘的飞星剑夺取过来。 等到剑尖忽然已几乎刺在他咽喉上的时候,才发觉这一剑极为高明,远超乎自己意想之外。 海三爷也是面色沉重。 海飘现时使用的绝不是飞星九绝剑法,但威力却比飞星九绝剑高出不知多少倍。 海三爷盯着海飘,眼睛里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屠涤天已死在海飘的剑下了。 屠涤天向来深藏不露,就连海三爷也不敢轻视他的武功,但就在这一刹那间,海飘的剑,仿佛已化为了神。 神无所不在。神无所不往。 海飘的剑要刺进屠涤天的咽喉内,结果这把剑就真的刺了进去。 这一剑刺得太顺利,连海三爷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实在很难相信,海飘可以把屠涤天一剑杀死。 但现在他已不能不相信。 他的脸色一沉,道:“这不是飞星九绝剑。” 海飘点头,道:“本来就不是飞星九绝剑。” 海三爷道:“这大半年来,你练成了什么武功,什么剑法?” 海飘摇摇头,道:“不知道。” 她并不是说谎,她在地狱里的师父贺闪山并没有告诉她练的什么武功,什么剑法。 但海三爷又怎能相信海飘的说话? 他冷冷的说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在父亲的面前也不肯说老实话。” 突听一人冷冷笑道:“你不是他的父亲。” 海三爷脸色一变,突然一掌向西方劈去。 他这一掌竟然施用全力,下手绝不留情。 “蓬”然一声巨响,一株松树应声倒下。 在松树倒下之际,一条淡黄的人影凌空跃起,赫然正是孔香香。 孔香香本已离开了海星堡,但她现在又回来了。 八腿猫一愣。 “你怎么又回来了。” 孔香香还未回答,海三爷的声音已响起:“她回来,因为她已有了靠山。” “谁是她的靠山?”八腿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莫不是我?” 孔香香嫣然一笑。 “你以为自己是不是我的靠山?” 八腿猫想了想,道:“如果我是你的靠山,恐怕我们都会死得很快。” 孔香香道:“你想不想死?” 这一次八腿猫连想也不想,立刻就大摇其头,频频道:“不想,不想,什么事情都可以想,想死这种事,我八腿猫从来都没有想过。” 孔香香道:“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所以你绝不会是我的靠山。” 八腿猫道:“那么你的靠山是谁?” 孔香香一笑,道:“一个你最崇拜的英雄。” 八腿猫目光大亮,脱口叫道:“是郎如铁?” 孔香香道:“当然是郎如铁。” 她的说话还没有完,郎如铁已经出现了。 海飘心乱如麻。 她现在面对的,一个是父亲,但现在一切已证实,他实在并不是自己的父亲。 而另一个,却是她痴恋着但却襄王无梦的郎如铁。 海三爷绝不是自己的父亲,这一点孔香香刚才的说话已足以证实。 孔大妈绝对不会欺骗自己,而她也已被杀人灭口。 孔香香的说话,就像是一柄锤子,同时重重击在三爷和海飘的心脏上。 海飘的眼睛赤红而湿润。 但她还是竭力忍耐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海三爷突然厉声道:“飘儿,你绝不能相信这个女妖精的说话。” 海飘忽然冷笑。 “没有用了,昔日的事情已被揭穿你不是我的父亲。” 海三爷怒道:“胡说。” 孔香香冷冷道:“海堡主,你可以杀了我泄愤,但却无法在让海飘相信你的说话。” 海三爷瞪目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说话。” 海飘咬了咬牙。 “正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而且你还害得我父母很悲惨。所以,我绝不会再听你的任何一句说话。” 海三爷也咬紧了牙关,连指尖都已冰冷。 他忽然瞪着郎如铁,双目中似有两团烈焰在燃烧。 “郎如铁,你干的好事?” 郎如铁淡淡道:“若论干的好事之多,郎某万万不敢于海堡主相提井论的。” 海三爷看着他,冷冷道:“在洞仙堡的时候,我本该杀了你。” 郎如铁悠然一笑,道:“你并非不想,而是当时的形势实在很吃紧,而且你忙着要对付刘孤零,因为他才是海飘的父亲。” 海王爷目光一转,盯着海飘。 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你究竟是相信他的话,还是相信我?” 海飘冷冷道:“方团杀孔大妈灭口,刚才你也想杀孔香香灭口,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海三爷紧握双拳,目光刀锋般瞪着郎如铁,道:“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他双臂一振,呼的一声,双掌击出,使出了大悲九重劲的武功。” 他的双掌去势奇怪,招数又是十分特异,看来明明是双龙出海的一击,忽然间就变成了扣脉指法,三根手指已搭在郎如铁右手的脉门上。 郎如铁曾经苦拚秦大官人受伤,侥幸从死亡关里捡回一条性命,事隔不久又在与海三爷动手,形势当然并不很妙。 八腿猫也已经看出这一点,他心中暗自焦急,连忙对海飘道:“你为什么还不去助他一臂之力?” 海飘没有理睬他。 虽然海三爷并不是她的父亲,而且还是杀母仇人,但忽然间要她亲自动手去对付海三爷,她也是无法办到。 她只能来一个左不帮,右不袒,任由他们拚出一个结果。郎如铁力拚,以指还指,把海三爷的扣脉指法一一化解。“咤……”海三爷突然暴喝一声,掌心向外一翻。 郎如铁也以掌相迎,“噗”的一声,两只手掌已紧紧接在一起。 刹那间,两人所有的动作都完全停止。 海飘的脸色变了。 她没有再看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希望谁击败谁。 她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想法。 她觉得这两个男人,本是她在世间上最尊敬,最仰慕的人。 但他们却偏偏都让海飘失望。 这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 (四) 高手过招,到了内力相拚的时候,已是生死关头,无论是谁有差池,后果都不堪想象。 海三爷的大悲九重劲,现在已练到第八层境界。 大悲九重劲是一百三十年前,武林十大高手的顶尖人物……“疯子”创出来的武功,海三爷居然把它练到第八层境界,比诸一年前的威力又已增进不少。 郎如铁全力相拒,额上隐隐现出汗珠。 海三爷掌力沉雄,郎如铁脚下的青砖突然碎裂。 海三爷冷冷一笑:“你败了。” 郎如铁一笑:“你也败了。” 海三爷脸上肌肉抽紧,他明白郎如铁的意思。 虽然他现在可以杀了郎如铁,但他以后在也不是海飘的父亲。 郎如铁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额上汗珠更多。 海三爷突然大喝:“退下去!” 一声呼啸之声,郎如铁身如断线风筝,倒后斜飞丈外,他脸如纸白,但却仍然带着笑容。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海三爷忽然仰面长叹,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都怪你,因为你也在给别人利用。” 郎如铁大笑。 但他只笑了两声,就已忍不住呛咳起来。 大悲九重劲的掌力,实在非同小可,虽然海三爷没有在最后关头全力出击,但郎如铁也已脏内受伤。 郎如铁咳了好一会,道:“海堡主,你的事情已很够烦,何必再理会我是否被人利用?” 海三爷冷冷道:“本座一向都觉得被人利用的人,实在可怜。” 郎如铁冷笑道:“你以为只有自己利用人,而不会给别人利用?” 海三爷道:“谁能利用本座?” 郎如铁冷冷一笑:“利用你的人,已在你的背后。” 海三爷没有转身。 他身后确站着了一个人,一个突如其来,无声无息的蒙面人。 “是你!血狐?” 蒙面人点头。 “本座没有叫你来。” 血狐道:“你没有叫我来。” 海三爷脸色一沉,道:“你立刻离开这里。” 血狐道:“不能。” 海三爷目中露出愤怒之色:“这是本座的命令。” 血狐道:“我知道。” 海三爷然转身,喝道:“本座一向令出如山,难道你竟敢抗命?” 血狐冷冷道:“你的一切已成过去,你现在开始,你已不是海星堡的主人。” 海三爷须眉皆竖,戟指道:“你竟敢反叛!” 血狐道:“你早已众叛亲离。” 他冷冷一笑,道:“这许多年以来,你一直都是这座堡垒的主宰,你的说话就是命令,只要你一声令下,无论是谁都要为你卖命。” 海三爷毫不讳言,悍然道:“你们的性命,本来就是属于本座的。” 血狐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你可知道大多数的人,都是口服心不服?” “胡说!” “不是胡说,是实事实说!”血狐的声音更冷酷。“别的不提,就以我血狐来说,这些年来为你拼过多少次性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但你给予我的报酬又是些什么?” 海三爷怒叱道:“放肆,你竟敢在本座的面前讲这种话?” 血狐道:“你若以为自己还是武林的霸主,甚至还以为自己将来会雄霸整个武林,那可真是梦想。” 海三爷目光一转,冷冷的盯着郎如铁:“难怪你敢闯进本堡与本座正面为敌,原来你早已和血狐有所勾结。” 郎如铁叹了口气,道:“真正和血狐勾结的人并不是我。” 海三爷道:“当然不是你,凭你还没有这种能耐。” 郎如铁道:“你可知道血狐的真正身份?” 海三爷道:“本座当然知道。” 郎如铁道:“他是谁?” 海三爷的眼睛,忽然变得雾一般迷迷蒙蒙:“你不必知道,我也不想说。” 郎如铁默然。 海三爷吸了口气,道:“本座只知道一件事,血狐是绝对不会出卖我的。” 郎如铁道:“他实在已背叛你。” 海三爷冷笑:“他背叛我,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血狐。” 郎如铁道:“他不是血狐?” 海三爷道:“绝不是,这个血狐一定是冒充的。” 郎如铁道:“你敢肯定?” 海三爷道:“当然敢肯定。” 郎如铁道:“这个假血狐在海星堡已有多久时间?” 海三爷摇头。 “本座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正因如此,这个假血狐更令人感到可怕,因为他居然能瞒过了海三爷。 血狐冷冷道:“海堡主是个精明人,你终于知道我这个血狐是冒充的。” 海三爷道:“真正的血狐,已给你杀掉?” 假血狐道:“当然,我若不把他除掉,又怎能心安理得代替他的位置。” 海三爷道:“这已是多久前的事?” 假血狐道:“已将十年。” “已将十年?”海三爷脸色一变,半晌才道:“阁下能瞒过本座十年,这种本领已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假血狐道:“别人要冒认血狐也许很难,但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海三爷一怔。 “你是血狐什么人?” “既是同门,亦是死敌。” “你……莫非竟是白圣山?” 此言一出,人人心头俱自一震。 倘若说这一句话的并不是海三爷,别人也许会当他是疯言疯语。 但这些说话出白海三爷的口中,份量却是不大相同。 人人心里都不禁在怀疑,难道这个假血狐竟然真的是白圣山?—— 第二十章 血狐的面目 (一) 白圣山原名白坤雄,是铁鲸门总门主,又是二十年前威镇武林的中原第一名侠,也是白盈盈的父亲。 白圣山病逝,已是江湖中人所共知的事。 但有谁亲眼看见白圣已死亡? 又有谁见过白圣山的尸体? 答案是:“没有!” 没有人能证实白圣山已死,但既然铁鲸门已风流云散,而白圣山这个人也没在江湖出现,所以病逝之说,仍然被绝大多数的武林人昕接受。 若不是近年来江湖上又出现一个白盈盈,许多人甚至已渐渐淡忘了白圣山这位中原第- 名侠。 杀血狐,冒充血狐匿藏在海星堡已将十年的神秘人,是否就是白圣山。 这无异是一件令人触目,而且足以震动整个武林的大事。 这件事之所以足以震动江湖,最少有两点因素。 第一:白圣山没有死,他仍然活着。 第二:白圣山冒充血狐,显然是要暗中对付海星堡主。 血狐的装束,十余年如一日,从来都没有半点改变过。 他身穿红袍,头上戴着一顶草笠,而这,而这一顶草笠也是红色的。 红得就像是鲜血。 这顶草笠,几乎已连他的脖子都遮盖住,所以绝对没人能看见他的脸。 就连海三爷都不能。 海三爷只能从他的声音,和他走路的姿势来辩认血狐。 上天下地,倘若只有一个人能冒充血狐,那么这人毫无疑问必然就是白圣山。 颜色如血的草笠终于除下,露出了一张没有疤痕的脸。 海三爷的心向下沉。 他曾见过血狐的本来面目。 血狐的脸上有疤痕。 不是一条疤痕,而是纵横交错,总共七道疤痕。 这七道疤痕,是中原第一名侠在他脸上留下来的。 ……二十年前,血狐刺杀白圣山,欲取其位而代之,成为铁鲸门的总门主。 ……但结果,血狐失败,给白圣山在脸上划了七剑。 这七剑之仇,血狐永远不会忘记。 于是,他投在海星堡主门下,伺机复仇,但他和海三爷却没有料到,白圣山竟然在十年前,秘密潜入海星堡,杀血狐而冒充之,一直陪伴着海三爷。除了白圣山,又有谁能瞒得住海三爷几十年之久?草笠下的脸没有疤痕。 因为这人并不是血狐。 血狐早已死了,白圣山的脸当然没有那七道丑陋的疤痕。 气氛刹那间变得更肃杀。 海三爷脸上的神态变得平静,平静得令人出奇。 他脸上没有半点诧异,愤怒,悲哀的神色。 他只是说出了两句话:“果然是你,白圣山!” 白圣山虽然已经老了,但他脸庞的轮廓,还是和年轻。 时一般清秀脱俗,气宇不凡。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白圣山在年青时候,是个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南北二山,高耸入云。” 魔刀老祖彭隐山若还活着,他已差不多有一百岁,白圣山虽然比他年轻得多,但现在也年逾花甲。彭隐山还没有和秦大官人决战之前,就曾经对白圣山说过,“你的前景比我远大,老夫毕竟老了。”当时他已九十一岁。 当年白圣山始终没有跟魔刀老祖动手,就是因为彭隐山已老。 就算白圣山不动手对付他,魔刀老祖已时日无多。 但他们若真正的拚起来,白圣山能否占到丝毫的便宜,也是大有疑问的事。 所以,尽管当时武林中盛传“南北二山”迟早难免一战,但这一战到底还是没有发生,倒是秦大官人约战魔刀老祖,结果在雁回峰下把他连刺七刀,结束了魔刀老祖充满传奇性的一生。 自圣山病逝之说,现在已被证实是谣传。 散发出这谣传的人,也就是白圣山自己。 郎如铁一阵黯然。 他是白盈盈的父亲,白盈盈当然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没有死。 但她却在瞒骗着每一个人,包括郎如铁在内。 海三爷精明老练,但依然看漏了-个“血狐”。 直到现在,他总算知道这个血狐是白圣山冒充的,但是否为时已晚呢? (二) 海三爷也和秦大官人一样,是个不世枭雄。 秦大官人已死。 海三爷这个雄霸武林的大枭雄,也已面临末路。 这里本是海星堡,这里本是武林人难越雷池半步的禁地。 但现在海三爷就在这里被困.他忽然发觉自己已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两个人在海星堡里出现。 那是白盈盈和老山猫。 风更冷,冷入海三爷的骨髓中。 他不但众叛亲离,而且四面楚歌。 包围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武功绝顶的高手。 白圣山,白天义,郎如铁,这三人没有一个容易对付。 海三爷他这一战已注定失败。 郎如铁没有说错。 海三爷一直都在利用别人替他卖命,但却没有想到别人也同样在利用他。 白圣山没有死,而且一直暗中挑拨海星堡与强秦帮,让这两个势力宏大的组织,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恨。 白天义与白圣山分立左右,就像是一支钳子般把海三爷钳在中间。 白圣山是中原第一名侠,武功极高自是不在话下。 白天义又何尝不是武林中极历害的脚色。 海三爷虽然已把大悲九重劲练到第八层境界,但是他能否冲破这两大高手的钳形进攻。 而且除了这一支“钳子”之外,钳外还有一个郎如铁。 郎如铁的英雄枪也许不会乘人之危,但海三爷不敢保证。 他还没有完全了解郎如铁。 他了解的人只有白天义和白圣山。 他们处心积虑,就是等待这个日子。 强秦帮大势已去,在毁掉海星堡,天下间又还有谁能抗拒飞龙帮? 飞龙帮也就是铁鲸门的化身,将来飞龙帮的帮主必然不会是郎如铁,甚至飞龙帮又会在变成铁鲸门,白圣山又再成为铁鲸门的总门主。 海三爷突然冷笑,目光如箭般盯着郎如铁。 “郎如铁,你简直是个大傻爪。” 郎如铁没有反驳。 海三爷道:“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飞龙帮的帮主?哼,错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自始更终,你彻头彻尾都在被人利用。” 郎如铁仍然一言不发。 海三爷又道:“强秦帮和海星堡一旦被毁灭。飞龙帮也不会在武林中存在,到那时候,又将会是铁鲸门的天下。” 郎如铁叹了口气,终于道:“这我知道。” 海三爷冷笑了一声。 接着他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再做别人的傀儡与本座联手宰掉这两个老奸巨滑的狐狸,你将来还是前途无限的。” 郎如铁道:“我若与你联手,岂非也成为你的傀儡,被你利用?” 海三爷回答道:“本座可以保证你将来仍然是飞龙帮的帮主,本座如果有动你脑筋的歪主意就……” “不必了”,郎如铁摇手。 随后,又道:“海堡主不必许下任何诺言,飞龙帮主这个宝座,在下本就不稀罕,而且还厌恶得很。” 海三爷一呆。 “既然厌恶,那你又何必背着这个包袱?” 郎如铁一听,不由凄然一笑,道:“我背着的包袱本来就已经不少,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相干?” 海三爷默然半晌,忽然道:“有一件事,本座一定要对你说。” 郎如铁道:“你说。” 海三爷盯着他瞧了好一会,才道:“本座没有杀柳平彦。” 郎如铁一怔,目光大亮。 “你是说柳平彦仍然活着。” 海三爷道:“他是否仍然活着,本座不知道,但三年前我并没有下令杀他。” 郎如铁道:“你岂非已把他五马分尸了吗?” 海三爷摇头。 “被五马分尸的并不是柳平彦,而是本堡的一个奸细” 郎如铁道:“他的人呢?” 海三爷接道:“已被本座逐出海星堡了。” 郎如铁瞳孔忽然收缩,神情冰冷冷的,道:“你会不杀柳平彦?哼!这种事情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海三爷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把本座看成是个怎样的人,难道你以为我会在后辈的面前捏造事实?” 郎如铁道:“你为什么要放了他?” 海三爷冷冷道:“对他这种人来说,放了他比杀了他更好。” 郎如铁心头一震。 “你……把他怎样子?” 海三爷嘿嘿一笑。 他的笑是残酷的。 那笑容就像是一支刚吃掉了几支猴子的黑豹。 海三爷冰冷冷地道:“本座用血蛆毒液毁了他的容貌,就算是他自己,恐怕也无法从镜中认出自己了。” 郎如铁胸膛起伏,一双眼睛已布满血丝。 “他的人呢?” 海三爷冷冷地回答道:“本座赶跑柳平彦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后来情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他的话令郎如铁又惊又怒。 但更震惊的人,却是海飘。 当她听见海三爷用“血蛆毒液”对付柳平彦的时候,她立刻就已想到了“地狱”里的那个彩衣怪人。 那彩衣怪人全身血肉模糊,显然曾经身受严重创伤,但海飘一直都没有想到与“血蛆毒液”有关。 现在,她已明白。 她忽然间一切都已明白,那个彩衣怪人,一直都在维护自己,并竭力阻止自己进入“地狱”,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彩衣怪人就是柳平彦。 (三) 往事本已如烟逝去,但忽然间又仿佛历历在目。 海飘虽然是个千金小姐,淘气姑娘,但却绝非无情,更非无义。 柳平彦对她好,对她一往情深,她是知道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当时海飘的年纪实在太细小,她觉得当时并不适宜谈爱。 但无论她是否喜欢柳平彦,都已是另一个问题。 最要命的,就是海三爷是个暴君。 他不容许任何人擅闯海星堡,更不容许任何男人擅自亲近海飘。 柳平彦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无幸遭遇到悲惨的命运。 海飘虽然没有真正的爱上柳平彦,但很喜欢这个讨人喜欢的年青人。 柳平彦的样貌绝不难看,而且说起笑的时候,很少人能不被他逗得发笑。 柳平彦本是个很爽快的人,就象是郎如铁一样,而且比郎如铁还更风趣可爱。 但当海飘在“地狱”里看见那个彩衣怪人的时候,却已无法认出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原来就是柳平彦。 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心酸。 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心季。 柳平彦死了,他并不是被五马分尸,而是死在那神秘的“地狱”内。 无论柳平彦是死是活,都已无法改变目前海星堡内的形势。 白圣山和白天义一直都站在海三爷的左边,任由他和郎如铁说个够。 直到郎如铁不再说半个字,而海三爷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时,白天义才冷冷的说道:“海堡主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海三爷苦笑。 “本座似乎已经成为两位眼中的死囚了。” 白圣山淡淡道:“难道海堡主还以为自己能有突围而出的机会?” 海三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没有。” 白圣山道:“所以这一天已是你的最后一天。” 海三爷道:“不错。” 白圣山道:“你若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答应。” 海三爷想了一想道: “你可知道本座的大悲九重劲已练到第几层境界?” 白圣山立刻回答:“第八层。” 海三爷点点头,道:“你对本座的事,果然都已了如指掌。” 白圣山道:“就算不是了如指掌,最少也是知之甚详。” 海三爷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难怪你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滋味。” 白圣山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我已失败过。” 海三爷道:“江湖上没有人说过你曾经失败,只是说你已经病死。” 白圣山道:“海星堡,强秦帮势力日渐庞大,对铁鲸门的影响实在不小。” 海三爷道:“这也算是失败?” 白圣山道:“铁鲸门虽然是由我一手领导的门派,但它的实力却是外强中干,除了我和白天义之外。各分堂,分舵的主管,俱是下驷之材,凭他们的份量,又岂能与贵堡及强秦帮争一日之长短呢?” 牡丹虽好,还需绿叶扶持,这种简单的道理是人人都懂的。 白圣山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与其被人消灭倒不如让我死掉,使铁鲸门来一个风流云散。” 海三爷冷冷一笑。 “这一死一散,高明极了。” 白天义忽然插口道:“这是忍辱负重,铁鲸门虽然解散了,但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海三爷道:“现在已是铁鲸门死灰复燃的时候。” 白圣山道:“不错。” 海三爷忽然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本座的大悲九重劲若是已经冲破第九层境界呢?” 白圣山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倘真如此,白某两人今夕将死无葬身之地。” 海三爷忽然大笑。 “好!今夕本座就要你们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把全身内力都从口中逼出来,其威力之巨大,竟与佛门绝世奇功狮子吼不相上下。 八腿猫虽然站得很远,但已把持不住,登时脸色惨变,呕出了一口鲜血。 倘若海三爷再多说两句,八腿猫这条性命就大有危险。 但海三爷没有再说话,他的大悲九重劲已在刹那间发挥了惊人的威力。 他的大悲九重劲,是否已冲破了第九层境界? 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一闪即逝。 这一幕三大绝顶高手的殊死战,并不长久。 蓬! 一声巨响,白天义像一块石头般,突然凌空抛起,然后又重重坠下。 海三爷的左掌还未击实。他就已栽倒过去。 但,白天义的掌力,又岂是可以小觑的?海三爷虽然击倒他.但他的掌力也已把海三爷震退三尺。 一声闷响紧接而来,海三爷与白圣山也互拼了一掌。 一掌已分胜负。 海三爷脸如紫金,全身肌肉仿佛突然同时萎缩。 白圣山脸色也是苍白得可怕,但嘴角间却已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呛咳两声,身子也在不断摇晃. “大悲九重劲,不愧是独步……武林的绝学……咳!咳!” 白圣山咳出了血。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知道自己虽然已受了伤,而且伤势还可能不轻,但却绝对没有丧失性命之虞。 海三爷的大悲九重劲,毕竟还没有冲破第九层的境界。 六年前中秋之日,曾经成为秦大官人与魔刀老祖决战公证人的白天义,已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白盈盈脸色青白,缓缓的走了过去。 白天义呼吸微弱,他已垂死。 “小姐……你要保……重……” 说到这里,他的呼吸已突然中绝。 白盈盈没有哭。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冷,比冰雪还冷。 她的目光像是尖锐的钢针,直盯在海三爷的脸上。 (四) 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海星堡主,现在已变得比头狗还更不如。 他还没有死,但却已距离死神的怀抱不远。 白盈盈拨出了她的剑。 剑锋直指着海三爷的咽喉,只要一刺下去,海三爷就会立刻死。 她心中有仇。 她心中有恨。 她痛恨这个可恶的海三爷,杀掉了柳平彦。 她的目光是怨毒的,和她平时那种随和善良的脸孔完全两样。 她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郎如铁看着她,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他绝对没有忘记,当日白盈盈曾经劝他不要太过份,叫,他不要伤害无辜。 她表面上看来,是那么纯洁,那么善良。 但郎如铁并不是个呆子,他已渐渐发觉,白盈盈心机深沉,每做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会贸然行动的。 飞龙帮的建立,完全是在利用郎如铁而已。 她利用郎如铁去牵制强秦帮以及海星堡。 她利用郎如铁去扰乱秦大官人和海三爷的视线。 她甚至还利用郎如铁去跟秦大官人拼命。 自始至终,郎如铁都被她利用,她的一切一切,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郎如铁何尝不知道? 但他仍然甘于被她利用,她要自己去干什么,他都肯干。 他也许是个呆子。 一个被感情所奴役的呆子。 但有一件事我们是绝不能忽略的: 白盈盈虽然一直都在利用郎如铁,但郎如铁却从未杀一错过任何一个好人。 这也许是郎如铁唯一足以安慰,甚至足以自豪的地方。 他毕竟是英雄枪的主人,他若枉杀无辜,那就不是英雄枪,而是变成魔鬼枪。 海三爷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白圣山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道:“海堡主,你的一切都已完了。” 海三爷咬牙冷笑,道:“若不是白天义承受了本座一半的掌力,你我胜负之数,尚未……尚未可知……” 他的说话全是事实,就连白圣山也不能不承认。 白圣山瞧着他,道:“你若把大悲九重劲练到最后一层境界,此刻我和白天义都已同时变成死人。” 海三爷叹息一声。 他这一辈子,已再没有机会把大悲九重劲练到第九层境界。 白盈盈的剑仍然指着海三爷。 海三爷已是强弩之未,白盈盈要杀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海三爷忽然瞪着她。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白盈盈冷冷一笑。 “我一定会杀你,但还要等一等。” “等什么?” “等你女儿的尸体!” 海三爷咬紧牙关,沉声道:“我没有女儿。” 白盈盈冷笑道:“海飘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你一直都把她当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就是你心中唯一的女儿。” 海三爷怒道:“啊!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白盈盈面罩寒霜,冷笑道:“我恨你,无论任何人和你有半点关系,我都要把他碎尸万段。” 郎如铁怔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绞痛。 他虽然一直甘愿被白盈盈所利用,但他却没有想到白盈盈不但在利用他,而且心肠之恶毒,简直已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海飘的身子,突然软软的垂了下来。 郎如铁惊然一惊。 显然,她已被暗算,而且暗算她的人,就是一直都陪伴着她的孔香香。 海飘的心情很紊乱。 她知道海三爷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知道霍十三刀在蜡丸里写的都是事实。 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她相信孔大妈,也相信孔香香。 她怎样也料不到,孔香香竟然会用迷魂针来对付自己—— 第二十一章 郎心本善枪无情 (一) 夜风更冷,郎如铁却是血脉贲张,又惊又怒。 白盈盈的反应远比他快,因为这一切都本在她意料之中。 她的人已飞到海飘身旁,本来指着海三爷咽喉的剑尖,也在一瞬间变成指着海飘。 郎如铁的心似已被白盈盈的手撕裂。 她实在太令他失望。 海飘已浑身虚软无力,若不是孔香香扶着她,她根本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白盈盈看着郎如铁,目中忽然充满笑意。 她笑得很开心,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网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但她不是不女孩。 小女孩是纯洁的,但她却只有纯洁的外表,实际上却是一条美丽的毒蛇。 郎如铁一直都甘愿被她奴役,只因为她还没有叫他去杀害无辜。 她甚至屡次出言相劝,叫他不要太狠心,叫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盈盈的说话,郎如铁从来都没有忘记。 她说郎如铁心中有太多的仇恨,她说海飘是无辜的。就算郎如铁要找海三爷报复,也不应该把他的女儿牵涉在内。 谁料到,这些话,都是白盈盈以退为进之计,白盈盈虽然表面上处处关心海飘,甚至当海飘被香飞雨用毒针暗算的时候,她还自动把解药奉上,但实际上,海飘是她心目中的仇人,她把她的性命留下,只不过是为了要在海三爷的面前,亲手把她杀掉! 海飘空负一身惊人武功,但毕竟吃亏在江湖经验太浅薄,而且太相信孔香香。 她相信孔大妈,而孔大妈也的确值得她信任。 但孔香香呢? 孔香香虽然是孔大妈的妹妹,两姐妹同样是美人胚子,但孔香香却比孔大妈狡滑得多。 她对海飘说海三爷并不是她的父亲,这是实话。 但她却也一直在等待机会,用迷魂针把海飘迷倒。 孔香香有一个秘密,一个连孔大妈都不知道的重大秘密,一直在海星堡冒充血狐的白圣山,原来就是她的师父。 换而言之,白盈盈也就是她的师妹。 为了要讨好师父,讨好白盈盈,孔香香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 她可以令男人相信她,也可以让海飘相信她。无论是谁遇上她都是天大的倒霉,因为这种人说话,本来就是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的。 海星堡已是姓白天下。白圣山终于击败了海三爷,白盈盈也已把海飘的性命悬于指掌间。只要她手中的剑一动,海飘立刻就得香消玉殒。 郎如铁凝视着她,脸颊上的肌肉仿佛在痉挛,收缩。 但他的目光,还是很镇静,镇静而冷锐,白盈盈也看着他。 她的目光充满仇恨,充满杀机,嘴角间却流露出一种可怕的笑意。 郎如铁忽然长长吐出口气。 “你不能动她。” 白盈盈冷笑:“她是海三爷女儿。” 郎如铁摇头:“她不是,她的父亲是刘孤零。” 白盈盈道:“海三爷仍然认为这人女儿是属于她的。” 郎如铁忽然转过脸,盯着海三爷。 海三爷没有话说,但目光却充满祈求的神色。 在这一天晚上,他失落的事物已太多太多,他再也不是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海星堡主,他的一切都已被处心积虑的敌人无情的蹂躏。 海飘的确不是他的女儿,而且他还害死了她的父亲,更害死了她的母亲。 但人类就是一种这么怪异的动物。 他可以害死她的父母,而且从来都没有觉得怎么内疚,但对于海飘这个小女孩,他却是一直视如已出。 郎如铁只是看了海三爷一眼,心里忽然无限感慨。 海三爷是雄霸北武林的不世枭雄,但枭雄已临末路。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已落在了郎如铁的身上,他希望郎如铁能够救回海飘。 虽然海飘并不是他生下来的,但无论怎样,她都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二) 郎如铁没有做过父亲。 但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了解过无数的父亲。 他曾亲眼看见一个穷困,在严寒中无法捕捉任何野兽的猎户,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来喂养饥饿的儿子。 他又曾经见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小伙子,居然在半夜三更里摸进一人已经快将六十岁的老寡妇家中逗留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不是去偷银子,而是去赚银子。 那一夜,他“赚”了十两纹银。 这十两银彻底摧毁了他的尊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无耻,太没种,简直是丢光了天下间所有男人的脸。 但郎如铁的看法并不如此。 他觉得这个小伙子绝非无耻,而且很有种。 虽然他干的事的确很丑恶,但你若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就会原谅他。 只要是有血性的人都会原谅他。 因为他那只有半岁的女儿病了,他若在一天之内找不到医药费用,他就会丧失了他的骨肉。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一天之内筹到十两银的。 他就不能。 就算是筹三两银都不能。 结果,他只好去陪那个已将六十岁,但还自称只有三十六岁的老太婆,渡过一个丑恶的晚上。这件事情虽然丑恶,但他却是个伟大的男人。 就算他那天晚上找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骆驼,我们都不能说他无耻、没种,丢男人的脸,相反地,他比许多徒负侠名的君子,大侠更值得令人尊敬。 尽管世间上还有许多不负责任的父亲,但郎如铁了解绝大多数父亲对儿女的感情。 海三爷现在的心情,郎如铁很了解,而且他已决定不让海三爷失望。可惜海飘的性命并不是操纵在他的手上。 一举手间就可以杀死海飘的人,是郎如铁痴恋多年的白盈盈。 剑锋冰冷,倩女无情。 郎如铁忽然长长的叹口气,对白盈盈道:“我现在只要求你一件事。” 白盈盈面色冷漠:“你要我放了她,是吗?” 郎如铁道:“只要你放过她,无论你要我干什么事,我都肯答应。” 白盈盈冷冷一笑:“不能,就算你肯跪在我面前自尽我也绝不会放过她。” 郎如铁道:“害柳平彦的人并不是她,而且海三爷也不是他的父亲!” “虽然她不是海三爷的女儿,但若非因为她,柳平彦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郎如铁的肩头似在颤抖,道:“你简直是在强辞夺理。” “随你怎样说,”白盈盈冷冷道:“算来算去,她是罪魁祸首,难道你没有听过“红颜祸水”这四个字?” 郎如铁叹息一声,喃喃道:“红颜祸水,不错,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瞬的望着白盈盈。 海飘是罪魁祸首?海飘是红颜祸水? 过了半晌,郎如铁忽然仰天大笑。 就在他大笑的时候,白盈盈手中的长剑已向海飘的咽喉上刺去。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间,一条人影突然从孔香香和海飘的中央穿过,接着刀光一闪,把白盈盈的长剑展开半尺。 这人的轻功造诣绝佳,但刀法却未免太稚嫩一点,而且刀上的劲力也极差。 他已是豁尽全力,仅能把白盈盈的剑震开半尺。 白盈盈的剑被震开,是因为猝然间不防会有此一着,但她毕竟是白圣山的女儿,平时武功深藏不露,但一经施展,却是不同凡响。 铿!刀剑再度交击,白盈盈的剑已刺进了这个人的胸膛。 这人正是一向极关心海飘的八腿猫。 刹那间,郎如铁又惊又怒。 他那两尺长的英雄枪已伸而尽,变成七尺二寸。 (三) 剑快如电,枪下无情。 人虽有情,枪却无情。 人岂能无情?枪又岂会有情? 有情人,无情枪。尘世上本就有许多矛盾的事和数之不尽无法控制自己的人。 甘愿被白盈盈利用,甘愿被她奴役的郎如铁,就在这个令人永远难忘刹那间,刺出了可怕的一枪。 没有人能阻止这一枪。 即使郎如铁自己也不能。 号称天下第一名侠的白圣山更不能。 飒!一枪穿胸,一枪已绝对致命! 英雄枪下,美入溅血! 郎如铁如坠寒池,忽然全身已麻痹。 极度的痛苦能令人麻痹。 麻痹能令人忘记痛苦。 但郎如铁现在却是既痛苦,而且又麻痹,他相信就算此刻面临死亡的是自己,他也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他还是没有后悔。 虽然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没有后悔。 悲痛并不等于后悔。 他可能一辈子都会为这件事而难过,但他绝不会后悔。 即使时光能倒退,他也会再刺出这一枪。郎如铁可以做出许多许多对不起自己的事,但却绝不能对不起自己的枪,更不能做对不起父亲的事。……他若不刺出这一枪,他就对不起英雄枪。…… 他若对不起英雄枪,也就对不起自己的父亲! 可是…… 他刺出了这一枪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太对不起自己。 然而…… 他还是没有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郎如铁是否狼心如铁?又有谁能立下判语? 晨曦白圣山挑战郎如铁,在海星堡大桥上决一死战。 海星堡木桥建筑雄伟,路面宽敞。 以前,每逢清晨海飘总是喜欢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穿过这条大桥到彼端,呼吸清鲜的空气。 现在,海飘又站在这条桥上。 经过两个时辰的晕迷之后,迷魂针的药力已消失,她已清醒过来。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八腿猫。 八腿猫受了伤,伤势也不算轻,但却还死不了,他的妻子吕柔情也来了海星堡,而且她的医术也相当高明,很快就保住了丈夫的性命。 吕柔情曾经与孔香香动手,结果谁都赢不了谁。 最后,白圣山命令孔香香停手。 他要与郎如铁决一死战。 (四) 海飘知道的另一件事,就是白天义和海三爷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八腿猫拼命把海飘从白盈盈的剑尖下抢救,海飘也已死了。 这一晚,海星堡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也太可怕。 但事情还没有完结。 郎如铁已接受了白圣山的挑战。 决战在即。 但几乎每个人都已看出这一战,郎如铁是绝无取胜把握的。 就算要保存性命也极难。 姑勿论他本来的武功是否白圣山之敌,但他前后拼战秦大官人和海三爷,两度受伤,内力方面毫无疑问已大大的打了一个折扣。 所以,这一战,他几乎是站在必败之地。 但他没有逃避。 旭日拨开远山群峰上的彩云,似乎也要看看这一幕扣人心悬的决战。 白圣山有剑,剑在青铜铸成的鞘中。 郎如铁背西望东,温柔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庞上。 他的眸子射出了锐利的光芒,就好像剑已出鞘。 他居然似乎充满信心。 白圣山目中忍不住流露出赞许之色,因为,他觉得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勇敢并不代表好勇斗狠。 好勇斗狠的人,未必就是不怕死的好汉。 只有在面临强敌,面对死亡,接近死亡时候还面不改容的人,才是勇敢的战士,才是不怕死的好汉。 白圣山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若能成为我的女婿,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只可惜我的女儿已死,而且死在你的枪下。” 他的声音很柔和,但在郎如铁的耳中听来,每一个字都已变成歹尖针,变成了毒刺。 他的手忽然轻轻发抖。 高手对阵,生死胜负决定于俄顷之间,他的手怎能发抖?他的心情岂容紊乱? 但他的手已发抖。 他的心情已如乱絮。 倘若此刻白圣山突然出剑,他必已是个死人。但白圣山的剑还是没有动。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海飘已握着她的飞星剑,与郎如铁站在一起。 郎如铁的手还在发抖,额上忽然冒出了闪闪发亮的汗珠。海飘毫不犹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也是冷的。 但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很快就发出了热。 郎如铁茫然地瞧着她,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 海飘也瞧着他,两人的手握得更紧。 她不在乎别人怎样看她,天地虽大,此刻唯一能令她重视的人,只有郎如铁。 郎如铁的手不再冷,也不再发抖。 他忽然亮出英雄枪,一伸就已化为七尺二寸。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海飘的飞星剑也已出鞘,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青芒。 白圣山目中忽然露出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同时,盯在郎如铁和海飘的脸上。 “你们是要死在一起?” 他们没有回答。 郎如铁的右手握着海飘的左手,两人突然向白圣山飞扑过去。 他们已具有信心。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负,或存或亡,对他们来说已不重要。 枪剑同时扑击白圣山。 白圣山还是没有动,整个人稳定得象是一座万年不变的冰山。 枪剑虽然来势汹汹,他竟然全不放在心上。 他已智珠在握。 他已稳操胜卷。 因为他已很了解这两个年青人的武功,同时更清楚自已手中剑的力量。 他不怕他们扑过来,只怕他们不来。 现在他们已来,那是灯蛾扑火。 然而,世事变幻无常,眼看立刻就要死在白圣山的剑下两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旋风震飞开去。 每个人的眼色都变了,就连稳定如万年冰山的白圣山也不例外。 桥上忽来怪客。 海飘惊然一凛。 站在挢上的,是个银袍人,他手上握着一柄形状奇古的银杖,头上戴着一顶镶满宝石的银冠,但脸上却戴着一具白银般的面具。 他令人看来气派庄严高贵,但却有更多的神秘,妖异之感。 这人赫然竟是地狱魔主—— 第二十二章 真 相 (一) 神秘莫测的地狱魔主,突然会在这个时候从桥下杀出来,而且一掌就把郎如铁和海飘震开。 郎如铁望了望海飘,海飘也望着他。 他们虽然被震开,但却俱安然无恙。 他们都已明白,地狱魔主并不是在伤害他们,而是在阻止他们与白圣山决战。 白圣山眼睛里发出了一种凌历的光芒,喝道:“你是什么人?” 地狱魔主冷冷一笑,沉声道:“地狱中人。” 白圣山道:“地狱中何许人?” 地狱魔主道:“你应该知道。” 白圣山叱道:“白某不管你是谁,让开。” 地狱魔主冷冷道:“我如不让,又当如何?” 白圣山冷笑道,“大胆!” 地狱魔主嘿嘿一笑:“我的胆子若不大,又岂敢在白大侠的面前装神弄鬼?” 郎如铁忍不住问海飘:“你可知道他是谁?” 海飘立刻道:“他是地狱魔主。” 郎如铁一怔:“什么地狱魔主?” 地狱魔主冷冷一笑:“地狱魔主就是人间地狱的主人,人间地狱禁卫森严,可说生人勿近。” 海飘道:“但我却在人间地狱渡过了大半载的时光。” 地狱魔主道:“你很幸运,居然误打误撞进了地狱,而且还练成了一身不俗的武功。” 海飘默然。 地狱魔主一笑,接道:“但你可知道,一心一意要令你武功大进的是谁?” 海飘茫然。 她不知道,郎如铁更不知道。 地狱魔主默然半响,接道:“是你的亲生父亲刘孤零。 海飘的脸色一阵子苍白。 地狱魔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刘孤零也是地狱中人,他在地狱中的权力,是仅决于地狱魔主。” 郎如铁目光一亮,忽然道:“你不是地狱魔主?” 地狱魔主忽然把睑上的白银面具解下,露出了一张脸色惨白鹰鼻犬牙的脸。 这人赫然竟是海飘在地狱的师父……贺闪山! 郎如铁忽然透了一口气,道:“你不会是什么地狱魔主。” 贺闪山道:“老夫为什么不会是地狱魔主?” 郎如铁淡淡道:“前辈虽然嗜赌成性,但却一向淡泊名利,绝不会当什么地狱魔主。” 贺闪山一怔。 “你认识老夫?” 郎如铁点头,道:“十五年前,晚辈曾与前辈有过一面“十五年前?贺闪山沉思片刻,忽然脱口道:“是不是在赌场里?” 郎如铁摇头:“不是赌场内,而是赌场外的一间小酒家。” “噢!”贺闪山道:“老夫记起了,当然老夫输得七荤八素,连买酒钱都没有了。” 即如铁笑了笑: “前辈的记性还不算坏。” “你的记性更好,老夫的外号,你一定不会忘记罢?” “当然没有。” “说出来,让老夫的徒儿听听。”贺闪山哈哈一笑,指着海飘:“她就是老夫的徒儿,虽然不算聪明,倒也不笨。” 海飘一怔。 在地狱的时候,她很少看见贺闪山面露笑容,更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心。 郎如铁犹豫片刻,贺闪山又接道:“老夫的“雅号”,虽然并不如何动听,但你尽管直说也无妨,也好让天下间的人都知道,老夫仍然活着,没有连这条老命都输掉。” 郎如铁透了口气,终于说:“前辈就是中原第一绝…… 赌命老师父贺闪山!” “对,对极了!” 贺闪山大笑,指着白圣山道:“他是中原第一侠,老夫是中原第一绝,本来就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的生冤家,死对头。” 郎如铁默然半响,忽然道:“前辈刚才所说的地狱,是……” 贺闪山忽然沉下脸,冷冷道:“所谓人间地狱,其实就是铁鲸门。” “铁鲸门?” “不错,”贺闪山冷冷的盯着白圣山,道:“强秦帮与海星堡的势力日渐庞大,白总门主不敢正面撄其锋,于是伪称撒手尘寰,其实却是暗中在一秘谷内开辟武林地狱,训练新手,网罗江湖黑白二道走投无路的高手,然后暗中挑拨强秦帮与海星堡互相火并,图坐收渔人之利。” 郎如铁叹了一口气:“这计划实在不错。” 贺闪山冷冷一笑:“老夫事事不坏,就只是坏在嗜赌如命。终于在赌桌上输了九千八百万两金子。” 郎如铁一呆。 “九千八百万两金子?” “不错,但这都是赊账。” “赊谁的账?” 贺闪山冷冷道:“是地狱魔主白圣山的。” 白圣山脸上木无表情。 郎如铁叹道:“欠下这笔赌账,就算是天下第一富豪也还不清。” 贺闪山耸肩冷笑:“老夫只不过是一条光棍,当时我只有十八两金叶子。” 郎如铁道:“数目相差太大,对方岂肯罢休?” 贺闪山道:“当然不肯罢休。” 郎如铁道:“那便如何是好?” 贺闪山道:“金子还不了,只好还命罗。” 郎如铁一怔,叹道:“难怪前辈人称睹命老师父,果然不愧是赌徙本色。” 贺闪山淡淡一笑。 “老夫虽然年纪已差不多,但这条老命却还是很值钱,最少,老夫可以帮助地狱魔主训练更多的高手。” 郎如铁点点头道:“武功本来就是无价之宝,你若不肯教,就算有人天天送你九千八百万金子,也是没用的。” “对,对!”贺闪山哈哈一笑“你的说活对极了,老夫虽然嗜赌如命,但从来都没有真正稀罕过金子银子,别人输了钱是肉疼,心疼,骨疼,头疼,但老夫输了钱却只是痛快淋漓的感觉,倒是赢钱之后,瞪着白花花的银子,反而不知如何花掉才好,于是只好又往赌场里跑,直到又再输光了为止!” 这种赌徒倒也少见。 而这种赌徙,也必然是命中注定的大输家。 能够一下子就输掉九千八百万两金子,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二) 输了金子还不清,以武功作为还债之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赌命老师父从不赖账,这也是江湖中人皆共知的。 但他现在却来一记反戈相向,在武林地狱里盗走了白圣山的银袍,手杖,白银面具,严然以地狱魔主的姿态出现。 白圣山就算再深沉老辣,又岂能不为之吃惊! 江湖上有盛赞:“南北二山,高耸入云。” 这两名说话,似乎是忽略了另一座“山”。 赌命老师父贺闪山也是“山”。 他的武功,也绝不在彭隐山和白圣山之下。 现在两山相逢?自然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白圣山一直都想控制贺闪山。 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他已花费了不小心血。 但他唯一最大的成果,也仅限于在赌桌上赢了对方九千八百万金子而已。 为了这一笔可说是迹近乎“荒谬”的赌账,贺闪山任武林地狱里成了一个训练武林高手的师父。 他没有赖账。 但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反了。 阳光已渐渐升起。 白圣山的脸上还是那副木无表情的样子。 他老谋深算,任何一个可以被他利用的人,他都没有放过,即使是他的女儿白盈盈,又何尝不是被他所利用? 中原第一名侠心地之险恶,江湖中人又有谁能猜得透。 许多人以为他已死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命还在这个人的掌握中。 这种人实在比秦大官人,慕容天军,海三爷还更可怕,还更危险。 四目相交,如针锋般相对。 白圣山凝视着贺闪山,忽然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杀你?” 贺闪山冷笑道:“据老夫所知,最少有两个理由。” 白圣山道:“你说。” 贺闪山回答道:“第一个理由很简单,你要利用老夫,为未来的铁鲸门训练一批武功绝顶的高手。” 白圣山道:“还有呢?” 贺闪山悠悠道;“第二个理由更简单,你一向都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 白圣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讲下去。 贺闪山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江湖中人一直都以为海三爷处事谨慎,但比起你还要差一点。” 白圣山一笑。 “你以为我是因为没有把握杀你,所以才不动手?” 贺闪山道:“那也未必尽然,假若你和刘孤零联手,胜算还是较大的。” 他冷冷一笑,又道:“但你若无缘无故把我杀掉,非但是武林地狱的损失,而且也会令其他心腹份子为之心寒,你是智者,自然会顾及这许多重要的关节。” “分析得很好,”白圣山冷冷一笑,道:“你在赌桌上若也如此精明,就不会经常输得一败涂地。” 贺闪山哈哈一笑。 接着他说道:“你以为用“瞒天掩地梅花变”的牌九骗术,就真的能瞒得过老夫这双昏花老眼么?” 白圣山似是一愕,但随即道:“这种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贺师父的,只是贺师父又为何不当面点破?” “那不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 贺闪山一听,不由淡淡地道:“骗老夫的人如果是一个小毛贼,那还罢了,但对方却是名震天下的中原第一名侠,而且,骗的钱又不很多,只不过区区九千八百万两金子,老夫虽然穷,却也不在乎。” 白圣山冷冷一笑。 “这似乎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论调。” 贺闪山闻言,道:“白大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反正事情早巳过去,老夫欠你的赌债也已还清。” 白圣山冷笑:“你早已有预谋,要谋害于我。” 贺闪山道:“老夫虽然早已输得一穷二白,但还有四字没有输掉。” 白圣山道:“四个字?” 贺闪山道,“这四个字是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说的。” 白圣山目光一闪:“是替天行道?” 不错!正是替天行道!” “想不到赌命老师父也会叫出这句口号。” “不心多言,亮出你的天鲸剑。” “你的剑又何在?” 贺闪山伸出了右手食指,冷冷道:“这就是老夫的剑。” “以指代剑?” “既是以指代剑,也是指中铁剑。” “你有把握杀人?” “指中铁剑绝对可以杀人。” “任何人?包括白某在内?”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不得而知,”贺闪山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但为替天行道,老夫最少该试一试!” “试”字才出口,他已出手。 白圣山的剑也已刺出。 寒光闪动,衣袂迎风飞舞。 白圣山的剑法,江湖上又有几人能望其项背。 以剑而论,白圣山的剑法绝对可以名列天下间所有高手前三名之内。 贺闪山呢? 这个赌命老师父的剑法又如何? (三) 一片灰云,掩盖了东方山峦上刚爬起的太阳。 大地萧瑟,浓厚的杀气几乎已可以把这条大桥压断。 剑如电闪,一连十一剑,连续不断地直刺贺闪山的咽喉。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相隔只在咫尺。 这十一剑出自中原第一名侠白圣山的手中,那种力量是任何人都很难想象的。 秦大官人,魔刀老祖,海三爷,刘孤零和慕容天军都是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 但即使他们复生,能否接下这十一剑,也是大有疑问之事。 这十余年来,白圣山的武功有多大韵进展,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回答。 世间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接下这十一剑。 尤其是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 但贺闪山能。 他不但能把这十一剑一一化开,而且犹有反击之力。 白圣山这十一剑击出,竟然未能抢得先机,正待变招求胜,贺闪山已趁着这一刹那间的空档反击十七指。 十七缕锐风,如同十七枝飞剑般,急划白圣山胸腹十七道要穴。 这十七指的威力,又岂在十七把利剑之下? 每一指都是利剑。 每一指都蕴藏凌历无比的杀着。 白圣山回剑自保,他身形灵敏矫捷,而且掌中剑老辣异常,十七指最少有一半以上都被天鲸剑封了回去。 但直到第十七指,贺闪山击向他气海穴的时候,白圣山以剑尖再迎,突然“铛”的一声,剑锋折断逾半,跌在地上。 天鲸剑千古神剑,居然也挨不住贺闪山的指风,由此可见,贺闪山的指中铁剑,果然非同凡响。 白圣山脸色不变,断剑突然急速脱手飞出,直射贺闪山心坎穴。 贺闪山身子微微一斜,他的右手食指向断剑急点“叮”的一声,断剑冲天飞逝,登时无影无踪。白圣山神色自若,改用掌法与赌命老师父周旋。 刹那之间指风嘶嘶。掌影重重,谁都未能一下子占到丝毫优势。 两人的招式和动作渐渐由快转慢,到最后竟然有如牛上山坡,动作迟钝得令人难以置信。 但他们的衣衫已湿透,脸色也是同时变得毫无血色。 忽然间,白圣山右掌按在贺闪山的左肩上,而贺闪山的右手食指却抵在他的右胛下。 两人的动作完全停止,他们就这样对峙着,都没有移动一下。 灰云蔽天,大地更见苍凉。 白圣山初时还是充满自信,但渐渐地,他脸上已出现了不安的神色。 他既感不安,而且,也有着痛楚的感觉。 贺闪山的指中铁剑,岂是凭血肉之躯所能抵御的。 这种指力,就算是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也难抵御。 当然,白圣山内家气功,远比一般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高明,但时间一长,也渐难抵御贺闪山铁指上所透过来的压力。 贺闪山所指之处,是人身十二要穴之一,若被攻破,立时就得吐血身亡。 白圣山并不是个赌徒。 他不喜欢赌自己的命。 他万万输不起。 但贺闪山呢? 从十岁开始,贺闪山就喜欢赌博。 他赌钱,也赌命。 他不怕输,只怕赢得太多,反而让自己添增不少烦恼。 虽然他的赌运向来欠佳,但一条光棍般的性命却赌了几十年还没有输去。 他早已准备随时把性命输掉。 他是赌命老师父,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仗义每多屠狗辈。” 在名门大派的老前辈眼中看来,贺闪山武功就算是天下无敌,也不外“屠狗辈”,“光棍”之流而已。 他没有侠名,更没有显赫的家世作为后盾,他只是一个名声狼藉的赌徒,四海为家的流浪汉。 但真正最能替天行道的人,偏偏还是这种光棍,流浪汉。 他已把自己最后一注本钱,押在白圣山的身上。 哀兵出击,而且不求胜利,只求重创强敌,不惜同归于尽。 这就是赌命老师父这一战的策略。 他反正不怕输。 他反正输得起。 当然,他的本钱还是极其雄厚,最少还值得上九千八百万两金子。 白圣山虽然武功绝顶,但九千八百万两金子一旦从天而降,已足够把他压死有余。 贺闪山宁愿不要自己性命,他宁愿把自己的性命兑换换成九千八百万两没有血,没有肉,没有性命也没有感情的黄金。 他宁愿把自己化为黄金压死白圣山。 白圣山无疑是武林巨人。 但就算这个巨人有三头六臂,身高丈八,九千八百万两金子已足够压死他十次。 所以,这一注贺闪山押准了。 这一战并不好笑。 这是江湖上无数可歌可泣故事的其中之一。 风凄切,大地更见萧瑟。 白圣山的身子已僵硬,脸上凝结着惊惶,怨毒之色。 贺闪山也没救。但他的神色却是充满愉快。 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跑进赌场就大有收获的小伙子。 他们都江湖人。 尽管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 但现在却已完全没有半点分别。 又有谁能埋怨上天不公平呢? 雪飘飘,壶中暖热了的酒已渐冰冷。 又是雪梅楼的观雪庭。 依然是大雪纷飞的时候…… 追忆是消极的,它不能对将来的事有所帮助。 郎如铁很明白这一点。 往事无论是苦是甜,俱已往矣。 何必重提? 何苦追忆? 然而,对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血肉,就有感情。 理智与感情,本来就是互相对立的。 人不能没有理智。 更不能没有感情。 只有理智而没有感情的人,未免太冷酷,太可怕。只有感情而没有理智的人,却又未免太愚蠢,太可怜。 郎如铁在赏雪。他看的是雪。 他心里想的却是人。 他想的不但是朋友,也有敌人。 秦大官人,慕容天军,海三爷,香飞雨,屠涤天,鬼域之王赖隆……他们都已在另一个世界。 他又想起柳平彦,白盈盈,贺闪山,霍十三刀……” 他们也不见了。 他们无论是敌是友,都令郎如铁怀念不已。 因为他今后已无法再见这些枭雄和豪杰。 当然,令他最难忘的还是白盈盈。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充满苦涩,辛酸。 但他还是没有后悔。 冷酒浇入愁肠,一杯复一杯。 飞龙帮已解散,他再也不愿当什么飞龙帮主。 武林地狱也已化为灰尽,那是贺闪山与白圣山决战前的杰作。 直到很久之后,江湖中人才知道霍十三刀为什么要血洗点苍派。 原来点苍派掌门已投靠强秦帮,不愿同流合污的道士,长老,早已被秦大官人派人一一暗杀。 霍十三刀断腕之后,到了武林地狱。 在武林地狱中,与他结成莫逆之交的,是一个武功平庸但轻功却绝顶的老乞丐。 老乞丐终于逃出武林地狱,但却年老体弱,终于饿死于道上。 他死时还保存着一只酒壶,那是霍十三刀送给他的。 在整个武林地狱之中,最幸运的人除了海飘之外,还有蔗糖,花枕儿,不懒和小红娘。 那全然是刘孤零的安排,好让自己的女儿能有四个本领不错,心肠也很好的侍婢照应着。 秦大官人虽然是绝世枭雄,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刘孤零早就已和白圣山有所勾结。 而且是将来铁鲸门的副门主。 刘孤零的掩饰功夫做得很好,而且暗算秦大官人那一着更是可圈可点,但到最后,他还是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慕容天军聪明绝顶,但正因为太聪明,刘孤零不能容忍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秦大官人还没有死,他就已先死掉了。 人心险诈,江湖人的手段;更是凶险难测。 无论是谁,只要走错一着棋子,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场凶险的风波,总算暂告停息,但是动荡江湖,莽莽神州,又岂会有永久真正宁静太平的日子? 这正是江湖上波涛之凶险,也正是江湖人莫大的悲哀。 (四) 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总算已成过去,园中花落枝残,地下一片荒凉的景象。 郎如铁要离开雪城了。 就在他准备启程的时候,八腿猫忽然像一枝箭般冲过来。 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 郎如铁忍不住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八腿猫喘着气,道:“不妙!不妙!不妙!” 郎如铁一怔。 “什么事情不妙?” 八腿猫叹息一声,又跺了跺脚:“雪城忽然来了一个尼姑。” 郎如铁又是一呆,半晌才道:“你欠了这个老尼姑一笔债?” 八腿猫啐了一口,道:“我就算欠和尚债,也绝不欠尼姑的债。” 郎如铁忍不往笑道:“和尚和尼姑又有什么分别?” 八腿猫瞪着眼睛,道:“和尚是男人,尼姑是女人,难道你连这分别都不知道?” 郎如铁没好气的点点头,道:“我知道。” 八腿猫道:“这个老尼姑你可知道是谁?” 郎如铁苦笑道:“天下间的老尼姑何止万千,我怎知会知道你说的是那一个?”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她叫弦心。” 郎如铁脸色微微一变:“是峨嵋派的掌门弦心师太?” 八腿猫点点头。 “正是她!” 郎如铁道:“弦心师太向来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怎会忽然来到这里?” 八腿猫道:“她是来拜祭赌命老师父的。” 郎如铁又是一怔。 八腿猫接道:“原来赌命老师父在三十四年前,曾救过她的性命,所以他是她的恩公。” 郎如铁“噢”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这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八腿猫又跺了跺脚,叹道:“坏就坏在海小姐碰上了她!” 郎如铁脸色一变。 “她们发生冲突?” 八腿猫道:“倘真如此,反而上上大吉。” 郎如铁揉揉眼,道:“这是作么一回事,倒把我弄糊涂了。” 八腿猫道:“海小姐与老尼姑一见如故,海小姐还求老尼姑收录她为弟子。” 郎如铁脸色一阵苍白。 八腿猫吸了口气,叹道:“弦心师太向来不收录俗家弟子,这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试想海小姐若真的投在峨嵋门下,那时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尼姑,这怎么得了?” 郎如铁脸色更苍白,喃喃道:“的确不得了……” 八腿猫忽然板起脸孔,冷冷道:“我一向很尊敬你,很崇拜你。” 他的说话很有趣,语气却严厉得令人出奇,“但若真让海小姐去做了小尼姑,我立势每天骂你三百次混蛋乌龟,该死王八!” 郎如铁楞住了。 八腿猫从来都没有骂过他,但这一次却骂得很凶,很认真。 过了半晌,郎如铁奇道:“她若做了小尼姑,是不是我害她的?” 八腿猫瞪着眼睛:“难道你连她为什么要出家都不知道?” 郎如铁道:“我……” 八腿猫厉声道:“我想揍扁你的鼻子!海小姐哪一点不比白盈盈强,你若为了那蛇蝎一样的女人终日愁眉苦脸,还算什么英雄好汉?我看你还是不如一头撞向冰山撞死好了。” 好一记当头棒喝。 喝得好! 喝得妙! 喝得精彩。 八腿猫居然把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一语喝醒。 峨嵋派眼看很快就要增加五个小尼姑了。 但忽然间又遭遇到变卦。 这变卦实在太大。 原本极力恳求弦心师太收录为弟子的海飘,她不再做小尼姑。 原本打算跟随海飘一起削发为尼,遁迹空门的蔗糖,花枕儿,不懒和小红娘,也随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们都很忙碌。 她们为海飘的婚事,而忙得不亦乐乎。 最莫名其妙的人当然是弦心师太。 正当她准备答应这五个女孩要求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很没有礼貌的男人冲了进来。 这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前,要求海飘嫁给他。 海飘连耳根都红了。 她嘴里不断的嚷着:“不嫁!不嫁……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 她一面嚷一面拔足狂奔,脸庞上却淌着晶莹的眼泪。 这个男人也狂追了出去。 弦心师太吃了一惊:“他是谁?” “郎如铁。”小红娘立刻回答。 “他太没礼貌。”弦心师太扳着脸:“难怪海小姐不肯嫁给他。” 谁知她的话还没有完,那边厢已由花枕儿传出了喜讯:“海小姐已答应了,下个月他们就成亲……” 四个女孩同时欢呼,一起向外跳蹦蹦的走了出去。 只见海飘轻轻依偎着郎如铁,脸上泪痕犹自闪闪发亮。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