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炼狱》 第 一 章 强龙出世 六月盛暑,济南府至东昌府的宽阔官道中,尘埃滚滚,炎热如焚。 离开济南府不足百里,再也看不见山岭了。虽则有些地方也称山,但只是些土丘土阜,名之为山,委实令人感到啼笑皆非.平壤千里,一望无涯,已属于黄淮平原地带,除了田亩村落便是荒原与树林。 近午时分,一辆来自济南府的大车,由四匹健马拖动,鸾铃声清脆急促,车行似箭,掀起了滚滚黄尘,向东昌府疾驰。前面的小村就是望鲁店,也叫鲁连村。据传说,这是鲁仲达的居所。 望鲁店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官道贯村而过,村四周建了寨墙,四角有碉搂。东西寨门外建大木栅,闹贼时闭上寨门,往来的车马行旅,皆须绕镇南通过。 车距栅门里余即开始减速,缓缓入村,在唯一的小食店前停往了。大掌鞭老李插上鞭,扭头向后面车厢里的客人大叫:“客官们,这是望鲁店,是这条路上待客最有礼貌的村庄之一。当然如果你们想勾引本地花不溜丢的大闺女,那就不同了。下车喝口水,歇歇凉,休息一刻时辰,待小可饮马毕,一口气保证赶完这二十里路,恰好进城办事。” 听口气,开玩笑的成份甚大。说完,一跃下车。向迎上的一名伙计打招呼,叫:“喝! 老王两三天没见面,你又长了腰啦!哈哈!” 老王给了他一拳,笑道:“狗嘴里长不出像牙来。老李,少挨骂啦!大热天,够辛苦的,你小子不赶快歇会儿,还忙着磨什么牙?” 掌鞭老李哈哈大笑,拉开了车门。 这种大型长程客车可载了不少客人,一天可赶一百六十里,速度甚快。车上鱼贯下来了十四名乘客,大家一面谈笑,一面掸掉身上的尘埃。进入小食店前的凉棚,那儿有刚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洗脸水,木茶桶里面盛的是凉茶。 最后下来的是一位年轻人,高大、雄壮、气宇轩昂,古铜色的脸庞闪耀着健康的神采。 大眼神光闪耀,剑眉入鬓,是属于目朗鬓丰精神奕奕,生气勃勃的年轻人。紧抿着的嘴,稍为凸出的坚强下颔,皆表现出这是一位具有个性的小伙子。 他提了一个包裹,腰悬长剑。刚踏下地面,掌鞭老李便含笑欠身道:“柏爷,这座城就是望鲁店,地头到啦,没忘了什么东西吧?” 年轻人从百宝囊中取出五两的一锭银子,递入掌鞭老李的手中,点头一笑道:“谢谢你,三哥。” 人倒是顶随和,一锭赏银令老李眼珠子发亮,一声三哥今老李浑身自在。这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以买上几斗米。掌鞭老李不住欠身道谢,伸手帮着柏爷去提行囊。” “三哥你忙你的,在下会自己照顾。”青年人和蔼地说。 他将包裹往棚柱下一放,取水盆舀水先净头面,取下头巾塞入包裹内,然后举目四项,打量着村中的形势,口中喃喃自语:“这座寨子怎么冷冷清清的。唔!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寨子确是冷冷清清,也许是毒太阳讨厌,大路两旁的民宅皆大门半掩,不时可看到小巷中有三两个成年人匆匆而过,只可看到三五个村童,无精打采地在树底下向寨门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三五头懒洋洋的家犬,爬伏在屋檐下伸长舌头喘气,一些鸡鸭在小巷中觅食;这是唯一有精神的动物。 小食店食客稀少,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桌上打瞌睡,并不因为车来了而打起精神招呼生意。十四位乘客也因为即将到达县城,不想在此地进食。 他喝了一碗茶,走向爬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一名店伙旁,伸一个指轻叩桌面,淡淡一笑道:“借光借光,醒醒。” 店伙猛地醒来,惺松睡眼未张,但亮着嗓子叫:“来了,来了,来……” 所有的旅客,皆禁不住笑起来。 年轻人不笑,说:“失礼失利,打扰了。” “好说好说,客官有何吩咐?” “请教,双槐树张家如何走法?” 店伙往西一指,说:“往西,那株大柳树右面向右岔入小巷,沿巷走至第二条巷口向左转,再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院外的两株大槐树,朱漆大门那就是张家。” “哦!多谢指引。” “张大爷目前不在家,客官去找他……” “在下找的是张家右邻的鲁二爷。” “哦!鲁神医鲁二爷,他昨天才从县城里回来。” “在下来得真巧。” 蓦地,村口有人奔入,亮着大嗓门叫:“来了,来了,骑马的来了。” 店伙一惊,转身向店内跑,向内叫:“来了,真的来了。” 树下的几个村童,急急向村口跑,精神抖擞,不再无精打采。 门声吱呀,有不少民宅开了门,老少男女站在门外向村口眺望。 平坦笔直的官道,可以看到五里外的人和马。三匹健马绝尘而来,接近至半里外,已可听到清晰的蹄声。 年轻人的向远处瞥了一眼,再扫过走出店外三名店伙的脸部,暗忖:“怪!这些人为何脸带恐惧之色?” 他准备走,解下佩剑往包裹紧口一插,挑起了包裹,徐徐向外举步。 对街的一座大宅院中,涌出十余名男女,站在门外的槐树下,向寨门外注视。中间那人穿的是青长袍,一看便知是大宅的主人,年约半百,生了一张朴实平凡的面孔,是个庄稼汉出身,千辛万苦熬出头来的人。 蹄声如雷,三匹健马冲入寨门,并未缓下依然狂驰,这是极为犯忌的事。 村民们看清了骑士们的相貌,纷纷向屋内躲。 三骑士并辔急驰,中间那人脸色带青,三角脸,吊客眉,脸目阴沉,留了两撇鼠须,身材干瘦,腰悬一把佩剑。 左首那人正相反,粗眉大眼,健壮如牛,狮子大鼻招风耳,虬须根根见肉,佩了一根沉重的霸王鞭,坐在马上像一个怒目金刚。 右首的骑士中等身材,马脸、尖嘴、薄唇、大门牙可不小,乍看去像是在龇牙咧嘴,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对街大宅的人往门内退,神色仓惶。 青年人不走了,与所有的乘客注目而观。 三骑士突然勒住了坐骑,蹄声倏止,三人的目光先扫向小食店前的乘客,瞥了马车一眼。 右首的骑士一带坐骑,冲向对街的大宅。 宅外向里退的人大惊,急向内涌。 “鲁老九,你,站住!”骑士大叫,坐骑在行将踹入人丛之前勒住了,骑术好俊,也太狂了点。 吓倒了四五个人,跌入门内乱成一团,主人鲁老九不得不回身,冷然地盯着鞍上神气万分的骑士,怒形于色,但却不敢发话。 骑士嘿嘿笑,阴森森地说:“鲁九,你是祠堂九执事之一,快去召集你们八个人,到八爷家中来见见济南府来的客人,知道没有?” 鲁老九退了一步,不予置答。 “你聋了不成?”骑士怒声问,声如雷震。 鲁老九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说:“老八也至执事之一,如果谈族务,可到祠堂里商量。” “你敢拒绝?” “这是族……族规……” 三角脸骑士冷笑一声,叫道:“鲁芳兄,要不要在下教训这老狗才一顿?” 鲁芳策马后退,笑道:“好,郝爷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好了。” 三角脸骑士举手一挥,金刚般的骑士郝爷一声怪叫,缰绳一抖,双腿一夹,健马向大门冲去了。 鲁老九大骇,惶急地奔入大门,大门迅速地掩上了。 郝爷的坐骑向侧冲出,然后贴着墙沿横冲,在经过大门的刹那间,拔鞭向大门抽击,“嘭”一声大震,门板开裂,门闩折断,破门倏然而张。 “哈哈哈……”郝爷在狂笑声中,策骑驰回原位,勒住缰绳仍在狂笑,笑完说:“纸糊的门,不过瘾。鲁芳兄,要不要打进去?” “哈哈!不用了,已够令这老不死丧胆啦!”鲁芳怪笑着说。 三角脸骑士用马鞭向那些脸色愤怒的乘客一指,向鲁芳问:“这些人的神色很不友好,是些什么人?” 鲁芳扫了众人一眼,说:“不是本村的人,都是过路的乘客。” “他们为何还不走?” “大概在歇息……” “叫他们快滚!在下不喜欢他们的脸色。” “是,在下叫他们赶快滚蛋。” 掌鞭老三正在套车,一名乘客眉头一皱,向同伴道:“怪事,这些人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鲁芳恰好策马欺近,听得字字入耳,怒吼道:“呔!你小子说什么?” “你管不着。”乘客火气甚大地说。 鲁芳大怒,猛地抽来,“啪”一声把乘客打得“哎”一声狂叫,连退三步仍然站稳。 “反了!你们这里还有王法么?”另一名乘客大叫。 鲁芳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王八蛋!你竖起驴耳听了。王法,一文制钱一斤,在府城才可以买得到,这里没有。祸从口出,你这王八再多嘴,太爷不敲掉你满口大牙就不姓鲁。你有种,到东昌府具状去告我鲁芳太爷。再多说半个字,你将会后悔一辈子。” 乘客打了一个冷战,禁若寒蝉。 另一乘客一掳衣袖,便待发话。 年轻人赶忙伸手一搭乘客的肩膀,笑道:“大叔,上车吧,早些赶到县城,岂不平安大吉?” 乘客吁出一口气,苦笑一声。 鲁芳已看在眼中,挑衅地叫:“那位不长眼的死囚,怒目掳袖是不是想打架。” 乘客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在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 安坐雕鞍的三角脸骑士,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鲁芳兄,先抽他一鞭聊示薄惩。” 鲁芳策马冲到,乘客纷纷走避。 想出头的乘客走不脱,“叭”一声挨了一鞭。 “哎唷!”乘客狂叫,跌入年轻人的怀中。 年轻人大眼中冷电乍现,随即迅速地消逝。 鲁芳冲回街心,大喝道:“都给我上车,快滚!赶车的,你不赶快些,抽你一顿皮鞭子。” 掌鞭老李招子雪亮,车、船、店、脚、衙,都是些精灵古怪无所不晓的人,一看风色不对,便会见风转舵,一面套车一面陪笑道:“小的在赶,在赶。马上走,马上走。” 不久,客人们纷纷上车,“叭叭叭”三声鞭响,马车向西飞驰。 年轻人目送马车去远,方举步而行。 “你,站住!”鲁芳大喝。 他恭然止步,笑问:“爷台是叫我么?” “你瞎了眼,不叫你还叫谁?” “请问爷台有何见教?”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为何不上车滚蛋?” “在下到此地访友。” “访友?哼!找谁?” “找神医鲁二爷。” 鲁芳狠狠地打量着他,哼了一声说:“望鲁店不许外人进入,你给我滚!” “爷台……” “住口!腿是不是你的?” “爷台笑话了。” “你的腿如果是你的,赶快挪腿滚出去。” “在下远道而来……” “从何处来,你给我滚回何处去。” 年轻人似乎修养到家,淡淡一笑道:“好吧,在下走就是。” “马上滚。” “是,在下这就走。” 他向东走,三角脸骑士却节外生枝地喝道:“站往!等一等。” 他应声站住,沉静地问:“爷台有何吩咐?” “挑包裹的是剑么?” “是的,一把好玩的秃剑。” “你是练武朋友?” “不,这把剑是镇邪的用物,在下从不与人生气红脸,练武何用?” “拿来我看。” 他举步上前,将剑递上道:“在下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三角脸骑士拔出鞘,不住摇头。这是一把狭锋剑,尖锋并不锐,也没开锋,没有血槽,涂了香油倒还光亮,毫不起眼,用来杀鸡恐怕也不管用,唯一有异是,剑身镂刻了两个篆字:辟邪。 剑鞘也不起眼,套了褐色的乌梢蛇皮。云头上的剑穗也是黑色的,与常人所用的大红大绿剑穗完全不同。 三角脸骑士将剑与鞘往地下一丢,冷笑道:“用来做打狗棍,也嫌不管用。” 他拾起淡淡一笑,用巾擦掉剑身因有油而沾上的尘土,收剑归鞘笑道:“剑虽不好,蛮好玩的。爷台还有事吩咐么?” 好手不打笑脸人,骑士没有发作的借口。 鲁芳因刚才他故意阻止那位乘客出头,心中早已不快,立即往火上加油,冷笑道:“郝爷,这小子身材似乎并不比你差,你相信他是个不会武的人么?” 金刚般巨大的郝爷狂笑道:“他的高度与在下相等,但没有在下粗壮。粗壮则有力,他?哼!算了吧,空架子一个,赶牛嘛,倒还不错。” “不见得,谁敢保证他不是九执事中的一个,将这人请来对付家叔的?对付家叔,也就是对付沈大人,对付沈大人当然等于是对付两位的,对不对?” “对呀!”郝爷怪叫。 “那么,郝爷何不证明给他看,让他知道郝爷是山东第一条好汉。” 三角脸骑士桀桀一笑,道:“鲁芳兄,要逗这小子玩玩,吩咐一声就成啦!何必拐弯抹角寻咱们的开心?哈哈!贤弟,下去,把那小子凑一顿。” 郝爷一声怪叫,挂上缰飞身下马,疾冲而上,“砰”一声就是一拳,捣上这年轻人的左颊上了。 年轻人“哎”一声大叫,连退了五六步。 郝爷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般跟到,铁拳出如骤雨,拳风虎虎扑面生寒,一连七八拳打得这年轻人的胸腹开花,把年轻人打得连退十余步。最后“砰”一声闷响,一记重拳重重地捣在年轻人的小腹上。 包裹与剑皆丢散在地,年轻人摔倒在墙角下,昏厥了。 “哈哈哈……”郝爷拍手狂笑,跃上马背说:“鲁芳,你看到没有?假使在下拳上多加一分劲,一拳便可把这小子打死。” “好,了得,郝爷不愧称山东道上的第一条好汉。” “哈哈!好说好说,别忘了在下的大哥,是北五省的风云人物。”郝爷指着三角脸骑士说,语气中相当客气。一省的第一条好汉,自然不如五省的风云人物高明,只赞得三角脸大哥浑身舒泰,乐不可支。 “走吧,杀鸡儆猴,谅这些村夫不敢不怕咱们了。”三角脸骑士欣然地说,三人一带缰绳,健马驰至街西,折入一座广场去了。 两名好心的店伙抢出救人,一个叫:“快!快将人送到鲁二爷家中,看还有没有救,鲁芳这畜生,老天爷不叫他下十八层地狱,真是瞎了天眼。” “他是来找鲁二爷的人,正好把他抬去急救,快!”另一名店伙说。 来了两位村民,四个人七手八脚,拾了包裹和长剑,抬手抬脚将年轻人抬走。 张大爷不是本村人,望鲁店是一姓村。张大爷的闺女嫁在鲁家,给女婿建了这么一座大宅院,张大爷本人不时到婿家居住,所以村人干脆就叫这座大宅为张家。门口有两株老槐树,因此提起双槐树张家,附近无人不晓。 张大爷的右邻,是东昌府的名医鲁二爷鲁泽仁的宅院。鲁二爷在府城悬壶济世,号称万家生佛,声誉极隆,施医施药活人无数。而他自己却两袖清风,一儿一女在膝下,这是他唯一聊可告慰的事。 鲁神医年仅半百,目下他不在府城行医,仅在家中替登门求诊的村人把把脉,开开单方,因为他在府城得罪了前任的知府大人,被砸破了招牌,几乎惹上了牢狱之灾。民不与官斗,斗必灾情惨重,他只好乖乖回家啃者馒头,一月来,望鲁店已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人人旦夕数惊,担心大祸将至,因此村人们嘈嘈嚷嚷将人抬上门,鲁神医吓了一大跳。 人被安置在厢房中,店伙七七八八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鲁神医一面检查伤者,一面倾听店伙唠叨。半刻,老眼中涌起阵阵疑云,离座送客,含笑地叫:“好了好了,人不要紧,你们可以回去了。不要打扰病人的安静。” 他算是长辈,话有份量,村民一一告辞走了。 鲁神医的长子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人,至今尚未娶亲,倒是个聪明绝顶的青年人,克绍箕裘获得了乃父的医道真传。 父子俩关上门,回到厢房,不由一怔。 昏厥了的年轻人已经端端正正的站在房中,满脸笑容,拜倒在地笑道:“鲁伯伯,还认得小侄柏青山么?这位定是兆祥大哥了。” 鲁神医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哎呀!你……你是青山哥儿。老天,三年不见,你…… 哗!真像一头猛狮,二十岁的人,这身骨骼真是了不起。父是英雄儿是好汉,难怪被那些歹徒如此折磨你,你却没事人儿似的。咦!为何要装昏?”说完,伸手搀扶。 “鲁伯伯,那些匹夫不值得计较,装装死不就算了?” 鲁神医长叹了一声道:“当年令尊途经东昌,折节下交看得起我这穷郎中,一见如故,兄弟相称结为知交,愚伯深以为荣。令尊是风尘侠隐,草野奇人,身怀绝技却涵养到家,修养的工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不坏金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修至这种境界了,真是难得,难得。贤侄,令尊目下可好?” “托你老人家的福,家父已举家迁至小蓬莱,目下身体康泰,家母也朗健如昔,小侄专诚前来致候,并带来了一些岛上所出的海产,略表心意。还未叩请伯母大人金安,伯母在家么?” “别忙,兆祥,进去请你娘与小华出堂。” 兆祥一直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应喏一声,转身便走。在转身的刹那间,突然伸腿绊住了青山的一条腿,猛地一踹一钩。 “哎唷唷!兆祥哥,小弟不敢,鸡足不堪当尊腿。”青山笑着叫。他的腿只这么轻轻一提,便脱出了兆祥的盘钩。 兆祥吃了一惊,讶然叫:“咦!青山弟,你的骨头怎么是软的?” 鲁神医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他如果运起劲,恐怕比金刚还要硬呢。快走,别献丑了,你那几手只学来治伤的庄家把式,留着啦!” 兆祥猛揉脑袋,一面走一面嘀咕:“怪事,见鬼,碰上一个软骨的人,又该如何治法? 怪事,怪事。” 主人令妻女出堂见客,那是极为隆重的礼节。不久,青山在鲁神医的引领下,在客厅拜见鲁伯母,少不了依礼相见,客气一番。 当年青山随乃父柏明伦途经东昌府,因救助一位患病的陌生人而与鲁神医相识,彼此意气相投,半月相处顿成莫逆。那时,恰好神医的长子兆祥随母入城探视,因而相识,因此不算陌生柏明伦父子有事在身,不克久留,未能亲至望鲁店鲁家盆桓,所以不知鲁家座落何方。 柏明伦祖居沂州府,返家不久便东迁入海,落藉登州府小蓬莱,从此不再进入中原,一别三年,至今方遣子前来问好。 鲁神医的妻子甘氏,是荏平县的望族,先祖上曾出了一位十二岁拜相的甘罗,甘家在荏平县枝荣叶茂,人才辈出。甘氏出身望族门第,风度之佳自不待言,虽是村妇打扮,荆钗布裙明洁朴素,隐含雍容华贵端肃和蔼的风仪。她亲切地接待这位远道的佳客,接受青山以子侄辈拜见的大礼。 青山为人平和敦厚,个性爽朗,有燕赵男儿的豪放,难得的是举止安详温文有礼,当年就曾经博得这位鲁伯母的赞誉和好感,这次拜见自然不敢有失札仪。拜罢就坐,他的目光立被旁边的一位少女所引。 “小华,快见过青山哥哥。”鲁伯母慈祥地向少女说。 少女侧身而立,羞态可掬,脸红红地敛衽行礼,柔声说:“小妹若华,青山哥你好。” 青山回了一揖,讶然道:“小妹好。三年前小兄在府城时,不曾见过面,想不到小妹已经这么大了。” 三年前,若华只有十二三岁,在他的心目中,必定是个流鼻涕爱哭的小丫头哩!而现在,却是个十五六岁,亭亭玉立步上金色年代的姑娘了。北地娇娃一般来说,身材修长发育较迟,十五六岁的闺女。仍像是一条竹竿,但如果以衣饰相衬得宜,便另有一股清新可喜的动人风韵流露在外。这位若华小姑娘梳了三丫髻,瓜子脸,眉目如画,给人的印像是文静中充满了活泼气息;衣裙整洁朴素娴雅,而且清丽照人,清新脱俗。但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中,可看到隐藏在内的慧黠,可不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懂事愚昧村姑。 一旁的兆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当年你还不是一个大孩子?记得当年和我角力的事么?你只有这么小不点高。”兆祥比了比肋下,笑了,又道:“呵呵!当然我也记得,一照面便被你放平手脚朝天的笑话。” 青山也掩口笑,道:“难怪大哥一见面,就来上一记陈年火腿做见面礼。” 鲁神医拈须大笑,说:“孩子,你这位大哥天天说练武,但一进武馆便愁眉苦脸,呆不了半盏茶时分,打不了两拳踢不了三腿,不是头疼就是肚疼,都是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毛病,师傅们只好让他溜之大吉,居然想和你较量,岂不可笑?” 青山微笑着搓动他那双大手,说:“本来嘛,练武志在强身,能练练总是好的,但千万不可用来争强斗胜。小侄在随家父旅游京师时,确也太野了些。时至今日,方能管束自己。 要不是家父严加告诫,真不知要闯下多大的乱子呢。” “所以你一到本村,便被人打得抬来急救,要是我有你那么好的武艺,哼!”兆祥愤愤地说。 鲁伯母大吃一惊,急问道:“青山,刚才他们送来救治的人就是你?” “是的,伯母。”他笑答。 “哎呀!青山哥,你……”姑娘花容失色地叫。 “没什么,我还挨得起。”他毫无其事地答,转向鲁神医道:“看厅堂的格局,伯父好像已不在府城行医了呢。” 鲁神医叹口气,说:“一言难尽,目下只在家中替附近的父老们略尽心力而已。” “伯父,你老人家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为何不多行义举?良相良医,方是济世的最佳途径。小侄奉家父之命,带来了济南府祥泰钱庄的一千五百两银票,敬送伯父作为开设济堂施药局的专款。家父在九月初,可能亲自前来拜望。据家父说,如果伯父这儿造福桑梓的义举遭忌而无法拓展时,希望伯父能迁至登州,家父准备在那儿设施药局,请伯父主持局务。当然,如果伯父这儿可以发展,家父即将五千两银子留交伯父成此心愿,共襄义举。” 鲁神医目放豪光,惊喜地问:“贤侄,令尊哪来的这许多银子?” “两年前,家父到沙门岛访友,在旧戌垒废城下,掘藏金大定年间巨盗东海王的宝藏,价值巨万。这些财宝都是不义之财,用来济世岂不是一大功德?伯父如果有意,家父愿……” “贤侄,等我几天,愚伯即随贤侄迁至登州。”鲁神医兴奋地说。 “这……” “贤侄,有困难么?” “伯父为何不造福桑梓,而……” “愚伯在桑梓已不能立足,府城的药局已经被封……” “什么?” “贤侄,一言难尽。目下,连望鲁店故园恐怕也无法安居了。” “是那些匹夫恶霸的事么?” “是的,说来真也令人发指。府城有一位曾出任河南归往知府的退职大人沈鸿图,他看上了望鲁店附近的田地,去年就安排他的内侄粱一海,入赘本村的族人鲁大为为婿,逐渐摸清了本村的一切,月前便现出本来面日,要求本村南十里方圆的田地,让给梁一海作为牧场。” “伯父,贵村不会派人上告么?此至济南布政司衙门并不远。” “贤侄,那梁一海是济南一霸的门人……” “是绰号叫神力天王的李文耀么?” “不知道姓甚名谁,反正是济南的恶霸。梁一海又是沈鸿图的内侄,与官府皆有交情。 恰好敝族人鲁大为又不是个好东西,年轻时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货色,与女婿梁一海狼狈为奸。鲁大为的侄子鲁芳,十年前调戏堂嫂,被族中父老在祠堂公议驱逐出村的不肖畜生。有这些人从中兴风作浪,天下哪得太平?” “哦!原来如此。” “上告,衙门不受理;私斗,半月来三次斗殴,本村死了六名子侄,重伤十九名。梁一海多天前放出风声,说要从济南府请来一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杀光本村的人。你想想看,这里还能久住么?” “真想不到,此地居然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人。” “鲁大为准备了十余份田契,公然放置在祠堂中,收购的田亩每顷白银十两,要田主盖手摸画押出售让渡。还有三天期限,届期将以武力迫让了。牧场设立之后,他们的牛马羊群满山遍野放,村北的田地还能种吗?除了奉送给他们之外,别无他途。不出半年,鲁望店恐怕不会有鲁家的子弟了;当然鲁大为叔侄不会离开。” “我想,他们不至于真的那么毒辣吧?” “他们的人尚未到来安居,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等他们的主子带了党羽们住进村中,更是不堪设想。贤侄入村以来,可曾看见外面有妇女走动么?” “这倒是不曾见过。” “鲁大为家中来了几个自称牧工的人,进出村子见了女人就动手动脚,再过几天他们来的人多了,不侵入宅中才怪。” 青山沉吟不语,久久方说:“伯父,这样好了,何不立即拾掇,一两天之内便可离开……” “立即拾掇离开?” “是的,到登州去吧,此地虽好,已非可恋之家。” “这个……” “小侄本来是外出游历,遨游天下看看各地风光以增长见识,准备三年两载方返小蓬莱。既然此地发生变故,小侄且护送伯父一家迁至登州好了。” “只是,此地……” “伯父是担心族中父老兄弟日后的出处么?” “这件事我确是放心不下。” 姑娘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不忍。 兆祥大眼一翻,说:“青山弟,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哥的意思是……” “和他们拼了,我可以找一二十个拼命的弟兄一同出面。” “哥哥,你怎么啦?”姑娘焦急地叫,不赞成乃兄逞血气之勇。 青山坚决地摇头,说:“君子犯义,小人犯刑;这些人无法无天,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亡命。大哥以身家性命和他们相斗,犯不着的,这绝不是解决之道。” “但他们已经官匪勾结,绝了我们的生路,我宁可一拼。” “大哥,千万不可鲁莽。” “青山弟,你认为有解决之道?” “我到京师走走。” “去击钟鸣鼓么?” “不,些须小事惊动龙庭,可能弄巧反拙。” 兆祥摇摇头,苦笑道:“青山弟,即使你到京师有门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哪。” “我想,只要你们能忍耐几天,我会在京师找到朋友,他们将受到国法的制裁,我深信一个小小退职知府,在京师算不了什么的。” 鲁神医呵呵笑,接口道:“贤侄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忍耐。我在府城找到不少士绅,希望他们帮帮忙,结果是一无所成,他们也是一句话,逆来顺受忍耐。忍就忍吧,且放过一旁,至少目前他们还不敢迫得太紧。撇开这些恼人的不平事,贤侄,我们来话话家常。贤侄这次出外游历,但不知打算到哪些地方?” “小侄打算先到江南,然后入川走汉中,西入河西走廊。看看塞外风光。再东返沿边墙北行从山西经京师返家。” “打算玩多久?” “我想,三年也就够了。” “不错,贤侄壮志凌云,可喜可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人生一大快事。贤侄目下学业如何?” “小侄不想入学,书涉猎虽广,不求甚解。好教伯父失望。” “贤侄既不想求取功名,不求甚解无可厚非。真要治学,不求解便失于偏颇了。贤侄今年该已及冠了。” “是的,目前已行冠礼。” “哦!恭喜。成家了么?” 青山俊面一红,笑道:“还早呢,家父认为游历之后,尚未为晚。而且,小侄练的是童子功须满十六年方能成家。” “还要十六年?贤侄,你……” “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指从练功起算的十六年。小侄四岁筑基,今年八月中秋,恰满十六年了。” “原来如此。” “小侄年初与家父驾舟寻觅海上三神山遗迹,在一座荒岛上,碰上了来自龙须岛的东海神蛟洪淇,在数十名海贼的进迫下,不得不挺身起而自卫。小侄被一名海贼用一种毒雾喷中,当时并未感到不适。可是至今仍不时感到昏眩,可能是遗毒在体内作怪。家父要小侄乘此次游历之便,先至伯父处请伯父详加诊断,再至江南寻找灰衣使者吕定远求治。灰衣使者号称毒王,熟知天下奇毒,可是行踪如谜,不易寻觅。”青山神色泰然地说,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鲁神医没有他那么轻松,脸色一变,极为关切地说:“贤侄,你何不早说。走,到书房去,好好把症状告诉我。” “不急……” “不行,随我来。” 青山只好向鲁伯母告辞,与兆祥伴同鲁神医进入书房。 鲁伯母与爱女亲自下厨,治酒替佳客接风。 当酒席备妥时分,书房中鲁神医仍在细心检查青山的全身经脉。 鲁神医一直没表示意见,推说查不出病由,只嘱青山放心,并无可疑之征候。但青山的看法却不同,他已从鲁神医脸上严肃神色中,看到了些端倪。 筵席上,鲁神医一直心神不安,显出有点心不在焉,笑容也显得十分勉强。 兆祥的脸上,也显出焦虑不安的神情。 青山心中疑云大起,却又不好追问,以为是父子俩因为即将失去故园而忧心忡忡,因此也就不太介意。 当夜,佳客安顿在西院。 乡居人家早睡早起,通常掌灯后不久便行安寝。今晚主客双方皆无倦容,谈天说地直至二更尽三更初,方各道晚安各自就寝。 青山熄灯静坐房中,思潮起伏,心情甚乱。不住思索望鲁店村民的未来厄运,内心中天人交战,难以委决是否挺身出面与这些恶徒周旋。 他年轻,富正义感。但他也是个孝子,亲命不可违,父亲一再告诫他不可多管闲事,如非必要,不可显出武林人身分。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天下间不平事多如牛毛,管不胜管。 平民百姓不是执法人,管上了便是违法,以武犯禁,出了人命害人害己,万一不能明察一时意气用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他悄然下床,将剑紧系在背上,掖好衣袂,悄然推窗一跃而出,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声息全无。 “我要去看看,到底他们横行到何种程度。”他心中暗叫。 跃登瓦面,他发觉书房中灯光明亮,不由一怔,心说:“鲁伯父在书房有何要事? 怪!” 好奇心油然而生,他向书房掠去。 上弦月已落下西方的地平面,夜深了,万籁无声,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书房中,鲁神医父子俩面对孤灯愁容满面。兆祥不住搓手,心情沉重地说:“爹,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也让他心中早作准备。” 鲁神医不住摇头,苦笑道:“笨东西!你怎样去告诉他?告诉他只能活一年或半载?你告诉他这是脑消之症?谁受得了这种沉重的打击?” “爹,那……那我们怎办?” “我们什么也不要说,先到登州小蓬菜,与他父亲商量。” “这个……能早些告诉他,让他能好好享受这有限的岁月,岂不显得仁慈些?” “你在讲傻话,除了他爹爹,谁也无权决定,谁也负不起这件事的责任。” “目下……” “目下我们要做的事,是赶快准备动身,以便阻止他独自出外游历。” 青山回到房中,颓然坐下,只感到冷汗流透过全身,浑身是水。大热天,他只感到冷得不住发寒颤。 头,沉重得似乎压碎了颈骨。眼,一片朦胧。耳,似乎有人在向他呼唤:“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一年半载……” 脑门“嗡”一声响,他颓然坐倒在床上。 静,死一般的静。耳中,那声音仍在呼唤:“一年半载!一年半载……” 久久,久久。三更正的更鼓声入耳。 他感到背部发麻,有物顶得他感到十分不适。伸手一摸,原来是系在背上的剑,剑鞘顶住脊骨,难怪感到不适。 这把剑像一道强烈的闪光,像一声春雷般震撼着他。 他一跃而起,自语道:“爹要我历练江湖三次,第一二两次只许看,不许过问江湖是非。第三次历练,该是十年后的事。三十而立,思路成熟,条理分明,明辨是非,信心勇气毅力皆经得起考验,方许行道江湖,行侠仗义。现在,我在世时日无多,何不利用此短暂的有生之年,完成此生的心愿?” 充溢全身的冷流开始消退,灵台逐渐清明,肌肉不再颤抖,大汗渐收,脸色开始红润,呼吸恢复平和,他脸上涌起微笑,徐徐推开窗户,夜风送来了凉意,神智一清。他吁出一口长气,仰望苍穹微笑道:“人生几何?能预知死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柏青山哪!你不能虚度此生,赍志以殁,好好利用此宝贵余生,尽一份人的本份。” 他穿窗而出,一闪即逝。 次日,洗漱罢出厅,爽朗地向鲁神医请安毕,笑道:“伯父,不久将有人前来兴问罪之师,请心中早作准备。” “咦!什么人前来兴问罪之师?”鲁神医讶然问。 “就是那些人。” “哦!为什么?” “有人前往通风报信,说你老人家收容了小侄。” “哎呀!这……” “一切不劳伯父多费唇舌,来人提出任何条件,伯父皆可顺从地答应。” “这……” “小侄自有妙计,等着瞧啦!” “咦!你……” “小侄要看看他们凶横到何种程度。” “哦!你……你能对付他们么?” “能。”他微笑着说,语气平和,但很肯定而自信。 姑娘奉上一杯香茗,花容失色地叫:“青山哥,你……你要……” “若华妹,这些人不会比东海神蛟的数十名江洋大盗利害。小兄既然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如果不挺身而出,后果可怕。望鲁店数百生灵流离失所,府上即使能获苟全,相信伯父也难以安心的。唔!脚步声急迫,恶贼们来了,贤妹退!” 他放回茶杯,说声谢谢,从容举步出门,手提辟邪剑挑着包裹,像是要告辞出门。踏出大门,他回身拱手,高声道:“鲁先生请留步,小可告辞,不劳远送,打扰了。” 鲁神医父子站在门内,手足无措,脸色大变,惶恐地向门外注视。 八名青衣大汉在他的身后止步,虎视眈眈。 两邻十余家住户,有不少人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他转身向外走,向众大汉善意地一笑。 八名凶神恶煞似的大汉一字排开,叉腰而立拦住去路。 “借光。”他拱手叫,请众人让路。 “进去。”为首的大汉鼓着大牛眼叫。 “进去?在下已向主人告辞……” “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废话。” “好吧,进去就进去。”他无可奈何地往里走。 大汉们涌入厅,鲁神医父子不安地躲在一旁。 “老东西,昨天是你收容他么?”为首的大汉向鲁神医厉声问。 青山淡然一笑,抢着说:“在下昨天本来是专程前来请神医前往敝处治病的,不幸被人打伤了,好心的人将在下抬来施救,在下不敢逗留,可以走动便告辞离村,与神医无关。” 为首的大汉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本来在下奉命前来拆掉这所鸟屋,限令你老不死的全家立即离村。” 鲁神医大惊,哀求道:“爷台明鉴……” “住口!在下平生唯一尊敬的人便是郎中。因此,在下擅行决定网开一面,给你一天工夫,在日落前带了全家大小离村,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这……老朽遵命,准于日落前离村就是。” “离不离那是你的事,反正你一家大小的死活与我无关。” 青山微笑点头,说:“爷台一念之慈,天必佑之。” “你少废话!”大汉怒叫。 “是,在下多言了。” “你跟我走。” “在下跟你走?” “你耳背了么?咱们的长上要在祠堂前见见你。” “在下遵命。” □□□□□□ 祠堂前,大大小小站了不少人。 朝霞满天,又是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 祠堂的两廊下,歪歪倒倒站站坐坐共有十八名大汉。广场四周,也散落地站着十余大汉。每个人都带了单刀,匕首等等兵刃。 宽大的祠门大开,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分坐着九名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昨天的三位仁兄。 中间坐了一位年约半百,鹰目勾鼻穿了长袍的人。一旁坐着两个尖嘴凸腮相貌猥琐的村夫,一个年约花甲,另一人约有三十上下。 桌上,摆了十余份卖田契,一盒印泥,一把钢刀,一堆碎银。 六名大汉看守着阶下的十余名村民,有两人手提皮鞭。 有三名村民浑身血污,躺在地上呻吟,其声凄厉。 廊柱下,吊着三名村民,号叫之声震耳。 八大汉将青山带到,踏入了广场。 上首的鹰目中年人取过一张契单,冷森森地叫:“带下一名。” 尖嘴凸腮的中年村夫向人丛中招手叫:“二房四婶,出来。” 两名大汉从人丛中拖拖拉拉,拖出一个大叫大闹的老村妇,向桌前一推。 鹰目中年人桀桀而笑,拈着一锭碎银晃了晃,说:“四婶,你有六顷二分地,价银是六十二两银子,你如果自愿捺上手模,喏!这锭银子有十两,是赏给你的,要不要?” “你们这些天杀的,砍头的,没良心的盗贼,杀了我我也不卖我的田地。”四婶哭泣着大声咒骂。 “你不自愿卖,这十两银子就不给你了。” “没有人要你的臭银子,你这雷打火烧的……” “拉下去,吊起来。”鹰目中年人怒叫。 两名大汉冲上,抓小鸡似的将老太婆拖至廊柱下上绑,哭声震耳。 鹰目中年人倏然站起,向战抖着的一群村民厉声叫:“我再说一声,谁自愿在卖契上捺手印的,有重赏。你们如果再顽强,太爷哪怕将你们的手砍下来捺也在所不惜。下一个不捺的人,砍手!” 说完,不耐地取过另份契单。 “三房二哥,上来。”中年村夫亮声叫。 村民中大踏步走出一个年约花甲的人,向上叫:“鲁大为,你这畜生不如的王八蛋!” 中年村夫桀桀笑,怪腔怪调地说:“我说二哥,骂人对你没好处的,你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捺了也罢。” 老村夫伸出手,厉叫道:“要手,砍去也罢。一定要我捺手印,可不行。” “拉下去,砍了。”鹰目中年人大怒地拍案叫。 两名大汉刚抢出,带着青山到阶下的大汉抱拳向上叫:“在下已将那小子带来了,请师爷发落。” 鹰目中年人点点头,喝道:“带上来,准备绳索,听吩咐把他倒吊起来抽三百皮鞭。” “是,遵命。” 一名大汉将青山向前一推,另一名大汉夺去了剑和包裹。 “快跪下拜见敝长上杨师爷。”大汉叱喝。 青山不下拜,向四周扫了一眼,堆下笑向上道:“在下姓柏,名青山,杨师爷不知有何见教?” 杨师爷冷哼一声,喝道:“先割下他的耳朵再说。” 青山赶忙摇手,叫道:“且慢且慢!这里既不是法堂,也不是刑场,在下也未犯法,何以要受割耳之刑?杨师爷,你是什么师爷?你知道在下是什么人?” “反了!”杨师爷拍案怒吼,站起厉声道:“本师爷是府城沈府的师爷,这里就是刑堂。小畜生,你又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 青山的俊脸上,笑容突然消失了,虎目生光,不怒而威,沉声道:“你这无法无天的狗腿子,太爷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 话未完,杨师爷连拍桌子,发出一连串暴怒的吼叫:“拿下他,割他的舌头,剜他的眼睛,剖他的心,五马分他的尸……” 人影疾闪,“砰”一声大震,案桌崩裂,狂叫震天。 杨师爷跪倒在地,双耳已掉在地上,发结被青山揪住,右手被扭转向上提,双膝弯被踏住,杀猪般狂叫,双手急乱地猛搿青山抓住发结往上拉的手。 众人大骇,全被这神奇的变化吓傻了。 金刚郝武吃了一惊,昨天被打昏了的小子,怎么变得如此骁勇可怕的?一声怒吼,踢掉长凳怒冲冲地冲来伸手便抓。 青山一脚将杨师爷踢得滚落阶下,一手拨开金刚伸来的手,快,快逾电光石火,拳影急速闪动,“砰啪砰啪”一连串暴响,金刚连挨八记重拳,最后飞跌阶下,完全没有封架的任何机会。 青山纵下阶,一把劈胸抓起半昏迷的金刚郝武,扬拳笑道:“你还欠我十二拳,别装死。” “嘭”一声闷响,铁拳捣在金刚的小腹上。 “嗯!”金刚含糊地叫,飞跌丈外,“嘭”一声仰面便倒,手脚一伸,略一抽动便人事不省了。 金刚的大哥,也就是那位满脸病容的干瘦三角脸骑士,一声怒啸,拔剑飞扑而上,剑出“笑指天南”,身剑合一凶狠地刺到,居然火候精纯,充分发挥了快、狠、准三字要诀,而且剑上隐发龙吟,可知内力御剑的功力相当深厚了。 青山身形一晃,闪电似的斜飘两丈。再一晃便到了提着他的包裹,骇然发呆的大汉身侧,一把夺回辟邪剑,重新掠回阶下,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只看到人影奇快绝伦地闪来闪去而已。 三角脸骑士一招落空,刚看清去向追出,青山已回到阶下,追了个空。 人群大乱,村民们纷纷走避,一哄而散。 三十余名大汉火速聚集,惊讶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青山拔剑出鞘,将剑鞘插在腰带上,扬剑叫:“老兄,这边来。” 三角脸骑士疯狂地冲到,大喝一声,展开了猛烈的冲刺,连攻十二剑之多。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溅,剑气迸发风雷隐隐。 青山屹立原地,信手挥剑化招,辟邪剑上下翻飞,剑虹吞吐挥舞,轻灵迅捷地瓦解了十二剑狂攻,双脚未离原地分毫,最后一剑势尽,“唰”一声响,人影疾分,有人被迫后退。 三角脸骑士胸衣斜裂了一条五寸长的裂缝,没有血沁出,只裂衣而未伤肌肤,脸色更为青灰可怖,双目涌现恐惧的光芒,飞退丈余,呼吸一阵紧。 青山屹立如岳峙渊亭,若无其事地轻拂着辟邪剑,微笑道:“阁下贵姓?你并未在剑上下过苦功。玩命的人不下苦功,而将精力用在欺压良善与酒色财气上,太危险了,阁下。” “你是哪条线上的?”三角脸骑士色厉内荏地问。 “天上来的,地下长的。” “你知道在下的来历么?” “请教。” “在下济南郭智,绰号病豹。济南神力天王李文耀,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朋友,识相些,咱们攀份交情,好朋友彼此照顾,光棍不挡财路,怎样?” “呵呵!在下并无意见……” “老弟,一句话……” “但昨天在下被打昏的事……” “小过节,小意思,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过两天兄弟摆五十桌酒席,当天下英雄之面,向你公开陪礼。” “呵呵!条件倒是够优厚的。” “敝友神力天王李兄名震天下,老弟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包在兄弟身上。” “好是好,可是,有同伴不答应,奈何?” “老弟还有朋友一同前来?谁不肯?” 青山扬扬辟邪剑,笑道:“我这位同伴名叫辟邪,见不得凶残恶毒的邪魔外道,他不肯。” 病豹三角眼一翻,怒声道:“朋友,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你看清了双方的实力么?” 青山用剑点划,说:“一、二、三、四……共是三十三个人,实力悬殊。俗语说:人多人强,蚁多咬死象。又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 “你知道就好,在下相信你是个明白人。”病豹如释重负地说。 “在下也有一个条件,阁下如果不答应,那就……” “在下必定答应,朋友的条件是……” “你砍下自己的右臂,其他的人割右耳。这条件也极为优厚,希望你阁下也是个明白人。” 白说了一大堆废话,病豹怎能答应?举剑大吼道:“哥儿们上,分了他的尸。” 三十余名大汉呐喊一声,四面合围。 病豹不敢抢先,夹在人丛中向前推进。 这些大汉只是些乌合之众,不曾受过列阵围攻的训练,只知逞强上前拼命;有些却又是出手在后,逃走在前的聪明人,不可能同时攻招,必定有快有慢,彼此之间艺业又相差太远,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无法施展。 青山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不足虑,一声长笑,先进,后退,突又侧飘大挪移,最后从右后方突围。 笑声震耳,剑鸣随扬,辟邪剑所经处,波开浪裂。但见虹影疾射,从人丛中锲入,只一冲错间,人已脱围,重新从侧方攻入,快逾闪电火。 “哎呀呀……”号叫声震耳,鲜血四溅。 人影倏止,青山站在西南角外围,徐徐向左移,轻拂手中剑,冷冷地说:“我给你们一次机会。除了病豹、杨师爷、鲁大为叔侄之外,不想送命的可以丢掉兵刃,在祠堂门跪下向内磕四个头,便可以走了。在下从一数至十,还没走的人,就得留下一条膀子。” 他一面说,一面向人丛中移动。 地下,有四条右臂,四把刀,和一堆堆一点点血迹。四位丢掉右臂的人,握住创口踉跄向外逃。 青山所经处,人群纷纷走避,恐怖万状地向外散。 “一!”他亮声叫。 病豹大吼一声,挺剑疾冲而上,拼命了,招出“飞星逐月”。 “铮”一声响,剑已被震偏,“唰”一声剑啸,剑芒一闪。 一只右耳飞出丈外,病豹侧冲八尺,“哎”一声惊叫。 “二!”青山亮声叫。 两名大汉撒腿便跑,像是漏网之鱼。 人影急射而至,在三丈外追上了。两大汉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右臂已经分家,再逃出丈外,方发觉痛楚,狂叫一声,惊倒在地。 “三!病豹,你不能走。”是青山的叫声。 病豹刚想逃命,转过身,立觉身侧微风凛然,剑已出现在眼前,是辟邪剑。 “四!” 明知被留下也是凶多吉少,病豹只好拼命,一剑猛挥,要架开伸来的辟邪剑。 “铮!”架住了剑,但辟邪剑像是生了根,架不出偏门,“嘎”一声错剑的刺耳声传出,不太锐利的辟邪剑尖,已毫无阻碍地刺入病豹的右肩井,喝声震耳:“五!” 首先是四名大汉丢下剑,抢至祠堂门口,急急跪下,急急叩了四个头,急急溜之大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六!” “哎唷……”病豹丢剑狂叫,挫倒在地,右肩井血如泉涌,穴道已毁,想逃走已没有力道了。 “七!” 祠堂门口可热闹了,大汉们一窝蜂抢到叩头如捣蒜。 第八声尚未落,大汉们都走光了。 鲁大为叔侄已被村民们抓住,正在拳打脚踢。 有些村民狂喜地解下被吊的人,叫骂声震耳。 四面八方全是人,男女老少都出来了。 金刚郝武仍然昏迷不醒,躺在那儿像条死猪。 青山收剑上前,拉住金刚的双手轻轻一抖,有骨折声传出。 身旁有人送上他的包裹,扭头一看,是兆祥。 他淡淡一笑,说:“今天我可没杀人。大哥,你如果不阻止那群暴民,要出人命了,鲁大为叔侄与那位师爷,恐怕连骨头都碎啦!” 兆祥将包裹挂上肩头,挽了他便走,兴高采烈地说:“青山弟,回家。那几位本族败类,反正是活不成了,别管他们。” 全村都在乱,忙着到鲁大为家中抓余党。两人在村民们欢呼下,排开人丛回家。 青山一面走,一面说:“还有两件事善后,这件事方能完全解决。” “还有事?不管了,回家拾掇行装,你要送我们到登州,还得要你找船送我们到小蓬莱。” “走不得,救人须救彻底。” “怎么……” “第一件事是要在路上等候济南来的神力天王,不能让他出其不意杀入村中。第二件事是要到府城走走,把那位沈大人的两支耳朵带回来。” “哦!青山弟,应该,但……” “但什么?” “会不会便宜那狗东西了,主谋罪加一等哩!”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两全其美的妙计。” “说来听听好不好?” “天机不可泄漏,保证妙不可言,那位神力天王我认识,他那几手鬼画符我了如指掌,他的报复手段也够狠够毒,我要让他们同归于尽。” “我明白了,你是说借刀杀人?” “对,大哥,不能再问了,再问都被你猜破天机啦!” 大门口,鲁神医一家子,站在门外喜气扬扬地欢迎他俩归来。 母女俩捧凤凰似的将青山接入,鲁神医父子走在后面,相对凄然一笑,注视着青山的背影摇头,深深叹息。 青山请鲁神医劝走川流不息前来道谢的村民,并转告村民不可声张,必须冷静下来,封锁消息,由族中的九长老出面,严禁谈论祠堂前所发生的任何事,不然将有滔天大祸。不但要严防恶贼们前来报复,更须防备官府前来勘查。不管有任何人的听这件事,上至九老下至小娃娃,必须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 重要的歹徒中,逃走了鲁大为的女婿,沈大人的内侄梁一海。 这恶贼并未参与祠堂迫害村民的大会,躲在一旁看风色,一看风声不对,偷偷溜走,弄了一匹坐骑匆匆向府城溜之大吉。 望鲁店东至济南是两日程,西至东昌府城是一日程。这是说,逃掉的人至两地通风报信,前来报复东来的人最少要三天,西来的也需时两日。 鲁神医父子在外应付村民,鲁伯母在厨下忙碌。青山在书房歇息,进来了黛眉深锁的若华小姑娘。她手捧朱漆茶盘,送来了一杯药味甚浓的药茶,娴静地将茶盘放在几上,纤纤素手拈起了茶杯,盈盈走近青山身侧。她是那么轻盈,那么文静,已像是一位温柔娴静的少女了。 “青山哥,请用茶。”她轻柔地说。 青山靠坐在大环椅内,闭目养神正陷入冥想之中,想着昨晚这座书房中所发生的事。要说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是欺人之谈。但一个勇者,便受得了命运所加的打击,敢于接受命运的挑战。他虽然心中甚乱,但已无畏地接受下命运所给予他的安排,他要好好利用这短暂的余生,作一番他希望要做的事。 冥想中,鼻中嗅到一丝淡淡的,发自少女身上的特有幽香,轻柔的呼唤声入耳。他一惊而起,神智一清,离座接过茶杯,笑道:“谢谢你,若华妹,什么时候了?” “辰牌末了,青山哥,何思之深耶。” “没什么,养养神而已。唔!这是什么茶?药味好浓。” “是爹交下来的药茶,说是提神养气的药物,要你早晚喝一杯,对身子有好处的。” “哦!伯父真是有心人,若华妹,伯父还说了些什么?” “爹没说什么嘛,只说你正在成长,需要进补些提神养气的药物。”姑娘毫无机心地答。 “呵呵!年老人才需要进补,伯父是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娘一直就反对爹给你吃药。” 他一口喝干药茶,笑道:“小兄不善医道,伯父既然如此,不必反对。若华妹,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我……” 他笑笑,问:“伯父是不是给你一些难题?” 她摇摇头说:“不是的,青山哥。” “是替我担心?”他问。 “是的,我怕,那些恶人……” 他握住她的纤手,笑道:“小妹,放心,我应付得了。至于你们的安全,我已有了妥善的安排。” 她大感意外,本能地想收回手,男女授受不亲,她没有青山大方。可是,却感到一阵奇异的电流迅速地通过全身,完全失去了收回手的力量,秀颊涌起朝霞,芳心一阵急跳,转过螓首无限娇羞地轻唤:“青山哥。” 他心中一震,赫然感到失礼,赶忙放手,不由俊面通红。他有一姐一妹两位小弟,练武人对世俗礼教看得比较平淡,姐妹弟兄平时一同练功过招,脱略惯了浑然忘却这些莫名其妙的礼俗。 今天,他对这位小姑娘毫无他念,他完全把姑娘看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时大意,无意中挽手劝慰。 “对不起。”他脸红耳赤地说。 “青山哥……”她若言又止。 “小妹,你坐下。”他转变话题。 姑娘在他身后俏立,低声道:“青山哥,你要说些什么?我……我只想,你不要与人………” “小妹,那是不得已。老实说,我并不希望伤人,练武人的修养是只许被人打,不能打人。练武的人手重脚重,挨打禁受得起,打了人人家可吃不消,一不小心便会出人命。但世间有些事,天理国法人情皆失去效用……” “青山哥,我的意思是……” “呵呵,是回家,对不?小妹,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们在这两天以内,收拾细软准备动身,尽量少带行李,家父会替你们安排。不管是在登州设药局,或者至小蓬莱居住,任何应用之物皆无虞缺乏,要什么家父都可以张罗。不过,我希望你们到小蓬莱去居住。” “为什么?”姑娘用细如蚊蚋轻响的声音问,显然她会错了意。 青山看不到她的脸上神情,她站在后面回避青山的目光。 “小蓬莱在沙门岛东北,往来登州十分方便,八十里海程,快舟一个半时辰可到。沿途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小岛,自然小蓬莱是其中最美的一座岛。家父准备造大船,寻找传说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神山。小蓬莱附近有大竹、小竹、牵衣等小岛,也都是美丽如画的地方。 那是真正的世外桃源,真正的人间乐土。” 他如醉如痴地说,语气中有说不出的依恋,最后,他加上一句:“你会爱上那地方的。” 他内心中,也感到十分奇怪,在那儿生活了三年,但似乎直至今天,他才真正地向往与喜爱那些地方。也许是知道了自己在世时日无多,所以对那些地方感到特别的亲切与依恋吧,因为那儿是他的家,那儿有他的亲人。 姑娘似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用梦一般的声音说:“青山哥,你说得好美,我想我会爱上那地方的。” 他挺身而起,柔声道:“小妹,随我来,我有些东西送给你。” 他出书房往厢房走,姑娘像头温柔的小猫般紧跟在他身后。 厢房很雅致,外面是栽了不少花卉的小天井,宽敞洁净的回廊是木板铺设的,髹以褐色漆,光亮不染纤尘。 姑娘是不宜进入厢房的,他请姑娘在廊下稍候,喜孜孜从房中取出一只径尺的雕花木匣,放在光洁的地板上,微笑道:“小妹,闭上眼睛。” 姑娘微笑着顺从地闭上清澈的明眸,片刻,他轻唤:“小妹,看看这是什么?” 若华睁开凤目,发出一声喜悦的叹息,轻拽裙角斜娇躯跪坐在旁,惊喜地叫:“天! 这……这些是什么东西?” 褐包的地板上,摆了不少五光十色光华耀目的各种小珊瑚,各种奇形怪状的小贝壳,五彩斑斓的奇形小石。她伸手想抓,却又迟疑地收回,大眼中泛现异彩。她还是个孩子,见了这些五光十色的小巧玩物,怎能不喜欢? “这是我在岛上拾取的东西,喜欢么?”他也斜坐在一旁问。 “啊!多美,多逗人喜爱的小东西,但……我不认识这些东西。” “有很多我也不认识,这并不减少我喜爱的兴趣。” “是的,哦!多迷人哪!” “这是你的了。” “什么?这……” “我送给你,接受么?” 她一把便抓起了几个贝壳,另一手狂喜地抓住了一把玲珑小石。接着,突发觉自己失态,羞赧地急急放手,抬不起头来了。 他温柔地捉过她的手,将一些小贝壳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中,微笑道:“这是你的东西了,收下吧。” 她勇敢地抬起脸来,凤目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采,呼吸一阵紧,粉脸红得像是一朵石榴花,颊旁出现了笑涡,低柔地说:“青山哥,谢谢你,我会珍惜它们,谢谢你。” 他收回手,微笑道:“家父发掘到东海王的宝藏,珍宝无数,但那些东西我不能送给你。而这些东西,都是我亲手搜集的珍玩,但愿你喜欢它。” “我喜欢,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你,有些东西不但本身美,所牵涉到的神话故事,更是极富诗意极为动人的美丽传奇。” 她向他移近,欣然地兴高采烈地说:“好啊!青山哥,告诉我,快告诉我……” 她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而一位无邪的小女孩,羞赧已经消失,恢复了童真。 青山拈起一个五彩斑斓润泽如玉的贝壳,用温柔的声音说:“这叫做丽儿贝,也叫做龙女传书使。据说,它是东海龙宫三宫主的侍女。这种小贝活着时,身上全被海苔所裹住,不易找到。传说中,当年三宫主所招的驸马,因久住龙宫思家心切,宫主不忍夫婿伤心,擅自行法将夫婿送回故乡省亲。这件事被龙王发觉了,一怒之下,派龙子龙孙虾兵蟹将,把女婿的故乡化为汪洋大海,把女婿变成一个石人,放在昆仑山的山巅,受风雨侵袭的酷刑。 三宫主思夫心切,却又无法劝解父王回心转意,龙宫已被封锁,不许三宫主离开龙宫半步。终于,侍女丽儿自告奋勇,愿替宫主送信给老好人南极仙翁。为了避免被虾兵蟹将发现,丽儿便变成这种小贝,用海苔掩起全身,就这样一天只爬行三四尺,凭她的恒心与毅力,以及忠于主人的忠诚,整整花了三百六十年,方爬近陆地。” 若华屏息着,突然忘形地握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青山哥,她找到南极仙翁了么?” “经过了无数风险,她找到南极仙翁了。她几乎被守山的仙鹤童子吞下肚去。但找到了仙翁,她自己……” “哎呀!她……”她挽紧了青山,惊惶地叫。 “在生死关头,她变回了这种小贝,从此,她永远成了这种小贝,化身消失了。” “那……她的书信……” “书信是传到了,驸马也回复人身,但永远也不能回龙宫了,龙王不许他回宫去与三宫主团聚。” “后来呢?” “驸马思妻心切,在海边徘徊,旦夕复旦夕,一年又一年。终于他不顾一切,往海里一跳……” “哎呀!他……他……” “他死了……” “我……我不要听。”她浑身颤抖地叫,娇躯偎入他怀中。以手掩面说:“多可怕! 那……那龙王太残忍了。” 他拍拍她的香肩,轻抚着她的秀发,笑道:“这是神话故事,又不是真的。小妹,你在替古人担忧。” “神仙不能没有人情味,这故事太凄迷,可怜,这位丽儿贝她……她……” “人生不如意事多着呢,哪能十全十美?丽儿变成了小贝,还是龙王法外施仁,让她回来活在海中,已经够仁慈了。” “那驸马到底……” “驸马死后,玉帝怜他一片痴情,把他变成一种坚逾钻石的黑色珊瑚,俗称铁珊。铁珊本身是活的,可以生长,有生命但不能移动。此后,宫主与驸马之间的信息,便由丽儿负责传送。因此,这种小贝从深海至海滩皆可找得到,但数量稀少,极为珍贵。你如果存心去找,也许一百年也找不到一个。” 左侧的丹房长窗后,鲁神医夫妇立窗后,从窗格中注视着两位小儿女相倚的背影,鲁伯母欣然地低声道:“老伴,你看他们像不像天生的一对?” 鲁神医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一声,没做声。 “怎么,你不愿意?” 鲁神医不便说,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我愿意,只怕你不愿意呢。”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话。” “你以为……” “走吧,以后再说,不要去打扰他们。” “是的,不必打扰他们,三年前他们没见过面,长大了生分了!” 次日一早,青山换了一身材夫装,出村东扬长而去。入暮时分,他方施然返村。 兆祥在村口相迎,把臂问:“青山弟,有何消息?” “昨天有不少人向东走了,至迟明天便会有消息。” “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不行,在路上碰头,可能我照顾不来。” “那……我们准备何时动身?” “得看神力天王什么时候来。” 三更天,两条黑影幽灵似的到了后院,一人向东一向西,在鲁神医的宅院四周绕了一圈,先探道,再留一人在檐角的暗影中把风,一人进入内院,跃下天井,像落叶般轻灵,轻功的火候值得骄傲。 这位夜行人似乎已胸有成竹,对鲁神医的宅院格局了如掌指,不假思索地摸向院门,伸手试力,发觉门闩是上插的双闩,便不再浪费工夫,开始撬开右面的窗门。 外窗格极易弄开,伸手入内拉开插闩便可,棉纸糊的窗纸防不了贼,但内窗便得费些工夫。 刚将特制的小刀插入窗缝,尚未拨动窗闩,手便被另一名黑影扣住了,左肩井穴也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巨爪所扣住,中指紧抵入穴道,浑身力道全失,失去了抵抗力。正想呼叫瓦面上的党羽接应,耳中已听到在身后制他的人清晰的语音:“老兄,你一叫,这辈子只能活到这把岁数了。” 黑影怎敢叫?乖乖地任人宰割。 身后的人是青山,一掌将黑影拍昏,脱下对方的夜行衣裤,自己穿上,将人向壁角下一塞,稍候片刻,然后跃登瓦面。 把风的黑影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上来了,长身站起低声问:“赵兄,怎样了?” 他一跃而至,笑道:“已躺下了,你也躺。” “噗”一声响,黑影躺下了。他一把将人抓起,两个指头捏住对方的右耳轮,抖了抖冷笑着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说!” “在下只有两个人……” “你听清楚了,在下全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向你问口供。只想知道你是否想死而已。 你如果不吐实,在下逐件卸下你的五官四肢。一一招来,在下让你活命。” “君子一言。” “大丈夫千金一诺,在下不和你谈价钱。” “那……在下怎能信任你?” “那就得看你是否有判断真伪的能耐了。” “看来,在下已别无抉择了。” “正是此意。” “在下就来了两个人。” “贵姓?”青山颇感意外地问。 “在下姜禄,绰号叫蓝燕子。今晨路经齐河南旺寨,遇上神力天王李兄从贵村逃出的人,他说出昨天所发生的事,说贵村来了一个功力奇高的人,目下住在鲁神医的家中。咱们兄弟俩想见见这位叫柏青山的人较量较量,也希望替李兄尽一番心力,所以今晚前来行事。” “神力天王何时可到?” “不知道,在下兄弟是三天前离开济南的,并不知此地有事。在下的兄弟呢?” “哦!你的同伴在下面,带他走。下次少做这些傻事,听在下的忠告,远离神力天王这种无恶不作的朋友,少逞强,会活得长久些。在下就是柏青山,记住好了。走!”—— 扫描,无涯ocr 第 二 章 神力天王 望鲁店以东十余里,地名塘官屯,是一处歇脚的小镇集。辰牌初,青山飞骑赶到,将马交给村头的小店照管,然后到村尾的茶水歇脚站等候。 今天他不带剑,脸色涂上了苍褐色的染料,嘴上多了两撇八字胡,右眼角裂至耳下有一条刀疤。穿青直裰,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这长相,令人一见难忘。 他相度了四周的形势,方离开找到一家小店,要叫一些酒菜充饥,出来时早餐尚无着落呢。 时光早着呢,小食店门是开了,但还没开始做买卖。店门口的水井边,一名伙计在杀鸡宰鸭。灶上炉火旺盛,一名伙计刚好将馒头起锅,打开蒸笼盖,热气蒸腾,黄褐色的大馒头香喷喷。 店堂倒还宽阔,有十二副座头,一名伙计正在整理桌凳,大家都在忙。 小食店的灶头设在门旁,在门外便可看到掌柜的与掌灶大师傅。大师傅刚动手取出热腾腾的大馒头,门外便闯来了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化子。 老化子不算老,年约五十出头,满脸风霜,老眼昏花,酒糟鼻,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下,挂了一绺山羊胡,左胁下挟了一根枣木打狗棍,右胁下吊了一个大讨米袋。 青山正向店门走,知道老化子是来自济南方向的人。 老化子一脚便踏上灶阶,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笑:“呵呵!呵呵!好香的馒头。大师傅行行好,赏给老要饭的一个……” 话未完,鸟爪似的脏手已经向馒头抓去。 大师傅伸手急拨,怪叫道:“你敢?滚!” 老化子手一动,便闪开了大师傅拨来的手,五指一收,便抓住了一个滚烫的大馒头,居然不怕烫,敢与大师傅媲美。 大师傅抓热馒头手法干脆俐落,一双手是不怕烫的。 大师傅一把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大怒地扬刀叫:“不放下砍掉你的狗爪子,放下!” 老化子及时放手,馒头掉回笼中,退了一步怪笑道:“好好,放下。大师傅别生气,生气会短寿的。” 掉落的那只馒头上已清晰地出现五条脏指痕,哪能卖?大师傅无名火起,抓起馒头大喝一声,狠狠地向老化子掷去。 老化子哈哈大笑,接住了馒头便往嘴里塞。 “不滚蛋打断你的狗腿。”大师傅拍着菜刀怒叫。 老化子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含糊地说:“大师傅,你这是干什么?一个馒头犯得着打断我老化子的腿?掌柜的都不心疼,你抖什么威风?” 一名正在扫地的店伙看不顺眼,停下扫帚,冷冷地说:“要饭的,占了便宜你还卖乖? 讨吃食也不能这样讨,自己往蒸笼里抓,谁欠了你的不成?” “咦!你也神气起来啦,不像话。”老化子指指点点地叫。 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立即引起了其他店伙的反感,纷纷赶来。 青山恰好到达,叫道:“些须小事,何必小题大作?算啦算啦!大家担待些儿。” 老化子居然认为自己理直气壮,反而不肯善了,大嚷道:“你瞧,这家店子的人多可恶?一个馒头又有什么不得了?填不饱……” “好了好了,你还穷嚷嚷?这样好了,相见也是有缘,在下请你吃一顿,填饱肚子,怎么样?”青山坦然地说。 老化子将吃剩的馒头顺手一丢,笑道:“好哇!还是你这位爷台大方,呵呵!那就叨扰啦!” 青山立时感到不快,丢掉大半个馒头,种庄稼的人看了必定心疼,暴珍天物太不应该。 但请客的话已经出口,他不能食言,怏怏地踏入店堂,老化子也就跟进来了。 “伙计,请替在下准备些酒菜。”他在桌旁坐下说。 “对不起,客官,厨下还没准备好,请一个时辰后再来。”店伙断然地拒绝。 老化子老花眼一翻,正待发作。青山淡然一笑,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店伙手中笑道:“算了,老兄,不用再闹意气了,说开了就算啦!有现成的酒菜来些凑合凑合,来几个馒头填饱肚子也就算了。那不是有鸡么?白水一煮放些佐料,很快嘛。” 那是一锭十两官银,伙计眼都直了,说:“小店找不开……” “都算付帐好了,不用找啦!” “这……” “在下不是江洋大盗,这银子可是干干净净的,就算赏钱好了。” “客官言重了,谢谢,谢谢。”店伙喜悦地说,转身走了。 老化子哼了一声,说:“把银子给这些人,你可真大方。你要是劫了县库银子花不完,何不送些给老化子花花?” 青山淡淡一笑,说:“你如果规规矩矩讨,在下不会吝啬,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抱歉,我的银子不是库银,善财难舍。” 老化子悻悻地哼了一声,目光不住在他浑身上下转。 店伙送来了两壶酒,切了些烧卤,明火炒的一大盆鸡也随着上桌,并送来了大葱蒜头等等配料。 老化子迫不及待,不等主人动手,伸手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噜噜灌了半碗入肚,五爪龙出动,一把抓起了两块肥鸡便往口里塞,吃相之恶,令人不敢领教。 店伙眼中冒火,正待发作。 青山微笑挥手示意店伙退去,慢慢地斟酒。 “很好,很好。这鸟店的大师傅,手艺倒是不坏。”老化子含糊地说,五爪龙第二次抓入盘中。 这一次不像话了,恶劣得令旁观的店伙吹胡子瞪眼睛。热腾腾的一盘鸡,这位老化子的指头向中一插,一拨一钩,两块鸡腿肉便到了上面,落入了五爪之中。 青山忍无可忍,放下碗筷说:“从小看大,你这辈子所以沦落为乞,必非无因。” “你说什么?”老化子翻着老花眼问。 “我说你这辈子活该讨饭,因为你没受过家教。” 老化子脸色一变,不悦地问,“阁下,你在骂我?” “骂嘛,在下不敢,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看,即使这些酒菜是你作的东,你这一来还叫别人吃不吃?你自己是化子吃食用手抓,凭什么你也把别人看成化子一样?真是令人不敢领教。” “你这是什么话?嗯?”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唾脸自干不是什么好德性,那是奴才性格,不足为法。你这种态度,在下忍了。都给你吃,算啦。”青山冷冷地说,劈开一个馒头,夹了两条大葱,起身离座。 老化子的老花眼掠过一道凶光,哼了一声,右手食中两指有意无意地虚空一点。 青山手急眼快,随手拈起酒碗,向上一掂。 “乒”一声脆响,酒碗炸裂,酒飞洒而下。 青山放下馒头,脸色一沉,冷笑道:“指风打穴术,你阁下是真人不露相。” 老化子一指偷击,竟被青山用碗挡住指风,试出了底,心中一震,推椅而起,冷笑一声道:“你也是行家,老要饭的走了眼。” “在下与你有冤?” “无冤。” “有仇?” “无仇,但你侮辱了我。” “贵姓大名?” “四海团头古天雄,丐帮五大长老之一,阁下贵姓?” 店伙们大惊,脸色大变。 青山冷冷一笑,说:“算了,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四海团头桀桀而笑,眼中出现了冷峻阴狠的光芒,厉声道:“你阁下并未问老夫是否计较呢,不交代清楚,你,哼!你说得轻松。” “好吧,你说该如何交待?” “跟我到东昌,再告诉你。” “在下不到东昌。” “你非去不可。” “不去又怎样?” “老化子拆散你的骨头。” 青山重新拈过一只酒碗,托在掌心中,笑道:“你再用指风打穴术,如果能将这只碗打破,在下便随你到东昌。如果打不破,你必须跪下陪不是。你动手吧,只有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别大意了。” 他的手向侧伸出,距老化子只隔了一张桌面。老化子的手一伸,指尖该接近碗三寸以内,按理绝无失手之理。 老化子大怒,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酒碗。 他的手向上抬,闪过一掌,沉声道:“古天雄,你少在我面前施诡计,说好了你用指风打穴术,而且只许一击,你敢撒赖?”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掌,酒碗是从掌尖前闪开的;也就是说,雄浑的劈空掌力,早已先袭中酒碗了,而酒碗毫无异样。老化子是行家,心中雪亮,劈空掌力已经失败,指风打穴定然无功,双方的功力相差太远,再不走便晚啦!一面默运内劲,一面说: “阁下先通名。” “在下姓柏,松柏的柏,叫柏青山。” 老化子突然扳往桌缘,向上猛掀,想将桌掀倒,利用酒菜泼在对方身上,以便抓住机会脱身。 糟!青山的手已先一刹那按住了桌面,一掀之下,木桌丝纹不动。 老化子大骇,双足一点,斜飞而出,势如飞隼,窜出了店门。单足一点地,便待纵出,肩上却被一只大手搭住了,耳畔传来了青山的语声:“怎么,没交代清楚就走?” 四海团头心胆俱裂,大吼一声,打狗棍向后撞去,猛攻身后人的胁腹要害。 一捣落空,下身却被青山踹了一脚,下身向前撞,上身却被肩上的大手向下揿,重心乍失,“嘭”一声仰面便倒。 老化子仍不死心,作困兽之斗,躺在地上抡棍便捣,用了全力。 青山一把抓住了枣木棍的一端,喝声“起”! 老化子不肯放手,自然被一拉而起,连任何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叭叭”两声暴响,两颊挨了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放手丢棍二次倒地。 青山将枣木棍丢掉,恰好老化子连滚三匝挺身跃起,也恰好被他等个正着,一声冷笑,铁拳再挥。 老化子也不顾一切,一掌反击,“噗”一声劈在他的左胸上,他的铁拳也在老化子的小腹上落实。 “嗯……”老化子叫,踉跄后退,退了五六步仰面便倒,这次起不来了,蜷曲着以手掩腹吃力地叫:“你……你将会……会受……受到惨烈的报……报复,今后你……你在江湖将……将寸步难行。” 他缓缓走近,冷笑道:“你放心,在下将你带至荒野中,找个坑把你活埋了,死无对证岂不省事?” 老化子大骇,顾不了疼痛,大叫道:“你……你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你丐帮那几个败类所说的口头禅,而你就是少数败类中的最坏的一个。丐帮五大长老中,以你四海团头为最坏;白天受辱,晚上便立即报复,而且报复的手段颇为毒辣,裹胁勒索甚至掳劫杀人,无所不为。你死了,也许丐帮今后会规矩些,杀了你也是一大功德呢。” 老化子心胆俱裂,情急慌了手脚,狂叫道:“街亲们,救命哪!” 青山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十分好笑,这位丐帮长老居然在情急下叫救命,完全没有半点武林朋友本色,原来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难怪这么没出息。 “你叫罢,反正不会有人阻止在下的,也不会有人同情你,在下也不会因为你贪生怕死而大发慈悲。” 老化子终于知道遇上了克星,哭丧着脸说:“好吧,在下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站起来。” 老化子不敢不听,掩住小腹吃力地站起,恐惧地问:“你……你要带……带我走?” “你,身怀绝技,为何要混迹丐帮中鬼混?” “做……做化子自由些,可以走遍天下而不受官民阻扰,而……而且可以不劳而获。” 老化子乖乖回答。 “哼!天生自甘堕落。” “算了吧,少挖苦我。” “你还能走,一拳头在你算不了一回事,吃一颗药按摩按摩便可复原,在下的拳头打人有分寸。你的轻功很好,脚程当然很不错。” “当然不如你阁下。” “你要往何处去?” “到河南。” “很好,咱们是同路。” “你……你要……” “我让你先走一个时辰,假使你在三天之内,赶不到彰德府,在下便埋葬了你。” “老天!到彰德府有五六百里……” “日夜兼程,别说五六百里,加些劲,走一千里也轻而易举。除非你不想活,你走不走是你的事。咱们来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屋角站着一位年约半百,仙风道骨的老道,突然接口道:“正好是辰巳之交。” 青山向老道颔首招呼,笑道:“谢谢你,道长。” 又转向老化子说:“三天后的辰巳之交,你如果不跨入彰德府的城门,那么,丐帮便会少了一位长老了。你走吧,在下还得进食,时辰宝贵着呢。一个时辰后在下启程。在下不用紧跟在你后面受罪,也许会在前面等你,也许在后面暗中跟踪,只要你敢离开大道找兔子窝藏身,藏身处便是你的死所。呸!你还不走?” 老化子吓得连连倒退了三四步,咬牙切齿地说:“阁下,不可欺人太甚。今天古某认栽,青山远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古某记下了。” “呵呵!不错,后会有期,三天后彰德也许便会碰头。再见,阁下。” “再不走可就嫌晚了,古施主。”老道微笑着说。 青山脸一沉,说:“看见你令人冒火,给你三声数送行,声落不走出视线外,打断你的右手,在下绝不宽恕!” 视线外该是村西的栅门,约有两百余步。老化子凶焰尽消,匆匆拾回打狗棍,撒腿便跑,快极。 老道呵呵笑,说,“施主真会整人,这次四海团头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 青山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正相反,这种人自尊心缺乏,自卑心却重,物极必反,自卑便转变为自私乖戾,睚眦必报,以掩饰自己的自卑。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些许挫折无法令他垮下来的,他会更求表现,更为争取名位而出风头。” “那你岂不是在江湖寸步难行么?丐帮的人遍布天下,将会出而报复……” “那是以后的事了。其实,丐帮并不是帮,只有那么少数几个野心勃勃的人在兴风作浪,假其名以便容易敛财而已。真要结了帮,不消多久,便会被官府扑灭的,白莲会便是前车之鉴。” “施主对江湖并不陌生哩!” “其实在下所知不多。假使道长需要进食,请进店,在下作东。” “呵呵!那就叨扰施主一顿了。” “小意思,道长请。” 他给了店伙一锭银子,重新要来了酒菜。 老道自称姓武,名荣;道号叫玄清。修真于东天目山下的洞灵观,目下云游四海,即将南返。 他也通了名,老道颇为渊博,两人谈得颇为投机,一顿酒饭吃得相当愉快。 膳毕,老道告辞上路,临行殷殷相邀,希望柏青山到浙江一游。 青山拖了一条长凳,放在门前的老槐睡下落坐。右首便是茶桶,不远处是水井。有些旅客不喜用茶,宁可用井水解渴,喝罢嚼上两三颗蒜瓣,保证不会闹肚子。 旅客往来不绝,车马络绎于途,近午时分了,头上酷阳如火。 东面,一辆大车进入村口。接着是三匹健马飞驰而来,超越大车飞驰而至。 青山眼中电芒乍现,要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缓缓离座,徐徐走向茶桶。 健马驰近,一名骑士叫:“大哥,喝口水,养足精神再走,还有十里路,不能再赶了。” “好,歇歇再走。”中间那位骑士用打雷似的用大嗓门叫。 三位骑士一个比一个雄壮,大块头相貌狰狞,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以上,骠悍之气外露,像是三个金刚。好在坐骑都是番马,高大雄健的枣骝,不然碰上这种大块头骑士,必定灾情惨重。 出来两名伙计接坐骑,为首的大哥骑士喊叫道:“不用溜马,给水就成。” 这位仁兄满脸横肉,铜铃大眼狮鼻海口,虬须如戟,标准的山东大汉,一双手出奇粗大,真像一头巨熊。 经过树下,三人皆走向茶桶,大哥向店伙叫道:“替爷们准备一罐酒,几盆莱,肉切大块些,听到没有?” 店伙像是小鬼见金刚,一迭声“是是是”,惶诚惶恐地向大师傅交代。 茶桶盛碗盆共有四个碗,青山站在茶桶前,左手持碗,右手用茶勺慢腾腾地盛茶,背对着三骑士,对这三位仁兄不理不睬。 上来一位骑士,向他火爆地叫:“让开!你他娘的慢腾腾像个大闺女,什么话?” 青山仍不加理睬,勺中的茶缓缓倒入碗中。 骑士大怒,伸手便夺茶勺。 青山右肘斜顶,出其不意给了对方一记重击,“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左肋近蔽骨处,力道恰到好处。 “哎……”骑士叫,双手抱肋往下蹲脸色变得好快,像已血色全无。 变生不测,一下子便制住了一个。另两人大骇,刹那间的震惊,忘了该怎办才好。 青山转过身来,放下茶勺茶碗,斜移八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在太爷报应神面前,这小子竟敢撒野,难道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名骑士勃然大怒,大怒道:“狗娘养的!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宰了你这狗东西!” 吼声刚落,便像奔牛般急冲而上,左手一引,右手跟进来一记“黑虎偷心”,以雷霆万钧之威当胸便捣。 青山不敢冒险硬接,向右一闪左拳疾飞,回敬“灵蛇入穴”攻下盘。 骑士身材庞大,居然灵活万分,斜挪半步左手急沉,五指如钩急扣青山的腕脉,出手极为迅疾。 青山立即抓住机会右掌出击,右脚迈进掌发如闪电,猛袭对方的左胁背。 骑士反应也快,左手吸爪变掌,大喝一声扭身反削。 “噗”一声响,一双掌缘接实,劲气四荡。 青山感到掌缘一震,热辣辣地,凶猛的震撼力,震得膀子一麻。 骑士前冲两步,脸色一变。 “好家伙!”青山叫,跟进就是一掌斜拍。 骑士大喝一声,也一掌斜拍硬接,认为刚才的一掌并不足畏,这一掌加上全力,即使不胜也可拉平。 “啪”一声暴响,骑士上当了,这一掌青山也加了三成劲,仍然占了优势。 骑士连退三步,手有点不灵活了。 这瞬间,人影迫近,青山已取得优势,乘胜追击,一声暴叱,跟进跃起奋勇双腿踹出,“嘭嘭”两声暴响,全踹在骑士的胸膛上。 骑士再退,这次退了六步几乎跌倒,身形未稳,青山又到了,双拳连环疾飞,凶猛地击在骑士的双颊上。 骑士也够狠,也在青山的右胸上擂了一拳。 青山最后仍是出腿,扭身飞踢,“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右腰胁。 “哎……”骑士大叫,身躯斜撞而退。 青山挨得起右胸的打击,一脚得手再次迫进,拳脚齐飞。 骑士开始尚能招架,可是无法应付接踵而来狂风暴雨似的拳脚,挨了十余拳,中了五六脚,便失去了抵抗力了。 青山不留情,拳打脚踢记记沉重。正待将对方放平,蓦地吼声如雷,骑士大哥到了,狂风似的冲到,一掌向他的脊心猛劈而下,力道千钧。 他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避过了一掌,同时一脚将已经昏头转向的骑士踢倒在地。接着是大旋身双手一崩,震开了骑士大哥的一招“双风贯耳”,下一招“窝心腿”向上一登,捷逾电闪,正中骑士大哥的胸口。 骑士大哥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被打倒的骑士仰天而躺,无力地扭动想爬起来,却支撑不起上身,扭动着不住呻吟,像是骨头已散。 在茶桶旁被击中的骑士,软弱地蹲在树下,脸色泛青在不住喘息。 骑士大哥被窝心腿击中胸口,虽不曾受伤,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照面便被击中,不由心中骇然。凶焰尽消,不敢冒失冲上,沉声道:“在山东,没有人能一开始便击中我神力天王,你定是外乡人,速通名报姓。” 青山冷冷一笑,说:“你少吹牛,哼!在下走遍天下,手下无三招的对手,昨天在十里外的望鲁店,第一次栽在贵地的人手中。哼!你比起那位汉子来,差得太远了,还敢吹牛说在山东没有人能击中你呢。” 神力天王一怔,悚然地问:“望鲁店那人姓甚名谁?你呢?” “你不必盘底,在下不在贵地留名。望鲁店那人叫柏青山,可说是天下无双的可怕高手。在下受了狗官的骗,几乎送掉性命。” 神力天王的脸色一变,眼神也在变,略一沉吟,开始套口风:“你与那柏青山交过手了?” “在下偷袭无功,一照面便挨了两记重击,吐了一口血,如不是见机逃走,这条命便会枉送在山东。” “你与那柏青山有仇?” “在下第一次到山东,哪来的仇人?” “那你……” “在下接受了东昌一位姓沈名鸿图的退职知府白银二百两,到望鲁店宰那姓柏的家伙。 见他娘的大头鬼,原来这是沈狗官借刀杀人的诡计,几乎上了大当。” “怎么回事?” “昨晚在下查出,姓柏的是三天前方到达望鲁店的助拳人,而在下受聘是在京师大名府,时间是半月前,岂不可怪?” “不错,大有可疑。” “原来那狗官借刀杀人,暗里支持他的内侄谋夺望鲁店的田地开设牧场,暗中却与另一批人准备瓜分望鲁店,暗中请来了姓柏的,要等姓柏的收拾了内侄梁一海的爪牙党羽,再出面善后。这一来,双方死伤殆尽,他出面岂不是名正言顺手到接来么?” “阁下是不是狗官的内侄请来的人?” “见鬼!在下是另外请来的,让望鲁村的人相信有不少人前来争夺田地,以显出姓柏的是如何高明如何了得,谁还敢反抗?哼!谁认识那狗宫的内侄是啥玩意?” “我神力天王不信邪,不信那姓柏的有三头六臂。朋友,你如果想找姓柏的报仇,在下助你一臂之力,咱们交个朋友。” “哼!你?别开玩笑,凭你也敢说这种话?你如果胜得了在下,或可与姓柏的一条膀子拼;连在下你也落在下风,你去我柏青山找死?交朋友,哼!交个朋友不如我,不如不交。 在下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快走吧。” 神力天王依然不想认输,沉声叫:“打了在下的兄弟,你就想走?” 青山脸一沉,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在下心情不好,你们惹事在先,手下留情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敢问罪?好吧,你要找死在下成全你就是,上啦!” 他立下门户,向对方招手。 神力天王确是心中有所顾忌,两位兄弟都倒了,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脚,再动手还不是外甥打灯宠,照旧(舅)? 正无法下台,倒地的骑士撑起上身叫:“大哥,小……小弟不……不能拖,要……找地方服药,推……推血过宫,不……不然后患无穷,不易医……医治了……” 神力天王乘机下台,向青山怒叫道:“阁下,咱们这帐,留待以后再算。” “一句话,哪儿见哪儿算,不拘时地,在下等着你。” “那你就留下名来。”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在下已栽在你山东地面,无颜留名。反正日后见面,你阁下不认识我,我也不会认识你的。” “好,我神力天王记下了。” “记下就好,你最好别忘掉。”青山冷冷地说,向店内走去。 神力天王见他入店,也就一赌气,这顿酒饭不吃了,略替两位同伴推拿活血服下跌打丸,然后上马忿然西上,走得极为狼狈。青山随即返回寄马的小店,取回马匹远远地跟踪,至半途除去易容物换了衣裤,方慢慢跟上了,相距半里地保持目视距离,紧跟不舍。 神力天王三人不在望鲁店停留,匆匆走了。 □□□□□□ 东昌府,那是一座颇为雄伟的大城,也是一处军事重镇,有两个卫屯驻此地。东南是平山卫,西南是东昌卫。这是一处匪徒不敢为非作歹的地方。 神力天王在塘官屯被打后的第三天,三更的更鼓声传出,全市黑沉沉,天宇中万里无云,半月西斜,行将西坠,星光朗朗。等半个时辰之后,月落西山,方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光。 城西北丝云亭西面不远的沈宅,十余栋楼房中仍有灯光透出,可知宅中的主人,定是晚睡早起的爷们。 北面的小街中,三个黑影鬼魅似的向南奔,沿途不见有行人,打更的也不走这条小街。 街直通沈府的后园,绕园外的围墙向西折,围墙高有丈二,小街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园中的景物。不论昼夜,墙内皆有家丁巡查,小民百姓谁也不敢爬墙偷窥园内的景物。 三黑影逐渐接近了围墙,每人相距丈余。穿的是灰丝色劲装,各带了一把剑和一只暗器囊。 三黑影之后,另一名穿青紧身的黑影,紧跟不舍,逐段跟进乍起乍停,身法极为轻灵迅疾,前面的人根本不知已被人盯了梢。 领路的黑影对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在一处墙柱下止步,向同伴举手示意,向上一跳,双手便扳住了墙头,引体向上徐徐伸上脑袋向里打量。不久,向同伴举手一挥,侧身上升斜滚而过向下飘落,翻落墙内去了。 后面的两同伴分别跟进,一跃而过无声无息。 沈府的花厅后面是暖阁,灯火明亮,有五个人围在矮几四周,神色紧张似地在秘商什么重大要事。 上首那人年约花甲,鹰目薄唇,双耳招风,耳后见腮。他就是沈府的主人,告老致仕的沈知府沈大人。他神色忧虑,向右首一名师爷打扮的人道:“已经四更天了,请的人还没来,怎么回事呢?” 师爷捻着稀疏的山羊须,也忧心忡忡地说:“大概是在路上耽搁了,东翁大可放心,这两天也该到了。” “急急风碰上慢郎中,真叫人给急死,要是他们不来……” “东翁但请放心,那些人一言九鼎,他们的规矩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既然收了东翁的金银,自然会前来报命的。” “一海,济南方面的神力天王可有消息?”沈大人沈鸿图向下首的人问。 下首这位仁兄,生得头大脚大,相貌是五岳朝天,正是沈鸿图的内侄,从望鲁店逃回来的梁一海。 这家伙双眉深锁,苦着脸道:“金刚与病豹已经死了……” “我要问活的人。”沈鸿图不耐地抢着说。 “望鲁店仍然毫无动静,不知神力天王为何尚未前往报复。”梁一海无可奈何地说,他确是不知神力天王的消息。 沈鸿图一掌拍在几上,不悦地、焦急地说:“你们这些饭桶,难道你们从来没办过一件好事吗?” “姑父……” “闹事的人不去,请来保护的人不来,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万一那个叫柏青山的人前来寻仇问罪,如何是好?” 左首一名中年人摇摇头,说:“鸿翁,在下早已说过,这些武林人是靠不住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士谦,你又说风凉话了。”沈鸿图苦笑着说。 “鸿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那……依你之见……” “目下善后为先。” “如何善后?” “火速用贴子请东昌指挥使,派一队弓弩手一队校刀手前来保护以策安全。”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事急从权,鸿公,顾不得许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师爷冷笑一声,说:“那位罗指挥可不是东翁一张贴子便可请得动的,说来倒容易。敝下认为,多等两天……” “好吧,你就等吧。”士谦也冷冷地顶回去。 “鸿老,必须早作决定了。”一名尖嘴缩腮的中年人慢腾腾地说。 沈鸿图一拍短几,大概做官时拍惯了惊堂木,毛病改不了,动不动就拍桌子。拍完一咬牙,断然地说:“好,明天本大人亲自跑一趟,前往拜望罗指挥,请他派兵前来保护……”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一座明窗倒下了,三个黑影飞入厅中,三面一分,喝声震耳,直搏耳膜:“不许声张,谁叫唤谁死,派兵也来不及了。” 士谦反应够快,抓起短几向一名夜行人扔去。 “不必慌张,神力天王来了。”梁一海大叫。 但叫晚了,一名夜行人接住短几向侧一推,恰好撞中向外逃的师爷。 “啊……”师爷惨号着倒了,头破血流。 远处一座阁楼上,突传出高叫声:“暖阁的叫号声不对,快鸣锣告警。” “当当当……”警锣声大鸣。 神力天王一怔,脱口叫:“这人的口音好熟。” 梁一海奔向神力夭王,大叫道:“师傅,这位是沈大人……” 神力天王一声怒吼,一掌抽出叫:“你这畜牲猪狗不如,你……咦!” 原来他这一掌劲道甚重,而梁一海却又毫无防备,正中左耳门,向右后方旋转着栽倒,“噗”一声脑袋栽在另座几角上,几毁头破。即使不撞在几角上,这一掌也足以要了这小子的命,耳后的藏血穴已被击破,整片颊骨向内陷,哪还有救? 神力天王抢近一看,知道完了,大喝道:“杀!杀光再走。” 声落,向前一跃,拔剑出鞘,一剑刺入发呆了的沈鸿图胸口。 另两名夜行人同时撤剑,尚未出手,神力天王已冲近士谦。 “杀!”一名夜行人叫,把最后一名刺倒。 神力天王的剑刺向士谦的胸膛,急如星火。士谦赤手空拳不敢不躲,向右后方纵退,居然相当迅疾。 神力天王变点为挥,抢进追击。“唰”一声轻响,士谦的右脚齐膝而折,“嘭”一声摔倒在窗下。 天王再迫进,一剑刺下。 蓦地人影乍现,剑虹挥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神力天王被震得侧退八尺,虎口发麻,不由大吃一惊。 灯光下,来人赫然是青山,他已恢复本来面目,挡在士谦身前,威风八面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电。 另两名夜行人也吃了一惊,赶快止步回身,放弃杀入内室屠门的念头,三人三面一分,立下门户。 “什么人?”神力天王厉声问,看出青山穿的是青色紧身衣,显然不是沈宅的人,当然更不是塘官屯的死对头。 “柏青山。”青山豪气飞扬地答,嗓音略变。 “你该死!” “大队兵勇将到,你们才该死,远至东昌府杀人,你神力天王在济南府的巢穴,必被抄得鸡犬不留,看谁该死好了。” “杀!”神力天王怒吼。 三把剑风雷俱发,剑势狂风暴雨般攻去。 青山必须保护脚下的人,要留一个活口作证,背后是墙,不怕背部被袭,因此,他采守势。剑动风雷乍起,吐出千朵白莲,布下了重重剑网。辟邪剑恍若狂龙舞爪,威风八面。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剑气似波涛向外涌,阵阵罡风的撕裂声。四支飞腾着的剑影幻化万道光华,好一场凶猛绝伦的空前激烈恶斗。 大批家丁纷纷赶到,巡夜的官兵也连续赶来,呐喊声雷动,警锣声狂鸣。 有挠钩手破门探入,这种贴地擒人的长家伙讨厌得很。 “捉凶犯!捉凶犯……”呐喊声震雷动。 神力天王心中一紧,叫道:“两位贤弟快撤,愚兄断后。” 两名同伴也看出不妙,应声飞退,撞破了阁内门,急急退走。 神力天王走不掉了,青山开始反攻,一声长笑,剑出“乱洒星罗”,一口气攻了十二剑,凶狠猛烈的冲刺势如排山倒海,把神力天王从这一端迫退至对面的壁角,一面猛攻出剑一面叫:“这个凶手我负责擒住,快救人,不要人助我,人多了反而缚手缚脚。” 抢入厅的家丁火速救人,只有两个活的。一是叫士谦的人,断了一条右腿。另一个是师爷,头破血流,尚有气息,但眼见活不成了,颅骨裂开昏迷不醒。 神力天王心中暗暗叫苦,情急拼命,大喝一声,崩开刺来的一剑,咬牙切齿顺势一剑劈出,剑使刀招“云横秦岭”攻上盘,想迫退青山让出退路。 青山不退让,向下一挫,剑出“虎拒柴门”,也用的是刀招。“铮”一声暴响,神力天王的剑向上扬,空门大开。 “嗤”一声响,辟邪剑的剑尖沸过神力天王的双目,眼珠立破。 “哎……”神力天王狂叫,“砰”一声向后退,背撞在墙上,双目已盲。 青山暴退八尺,向外围的家丁叫:“在下去追那两名凶手。” 声落人已追出。 □□□□□□ 东昌府大乱了一夜,沈府共死了十七个人。 原来青山走后,家丁们用挠钩擒捉双目已盲的神力天王,岂知这位神力天王名不虚传,冲入人丛乱挥宝剑,厅窄人多,家丁们连逃都逃不掉,像是虎入羊群,共毙了十三个人,最后才被府衙来的高手巡捕所制住,割断他双手的大筋,方抬回府衙放入大牢。师爷也死了,共是十七条人命。 叫士谦的人幸得不死,他是个活见证。 这个乱子闹大了,府大人赫然震怒。由于这位现任府大人与沈鸿图狼狈为奸,自然不敢迫供,一肚子火全发在神力天王身上,人命关天,十七条人命可能影响知府大人的前程,因此一发狠呈报布政司衙门捉拿神力天王的余党归案。 至于柏青山的事,府大人自有神通,不敢令柏青山出面作证,连夜派人至望鲁店,通知村民速令柏青山离境,不得干预东昌府血案的事,不然便得打官司。 打官司是假,怕柏青山说出谋夺望鲁店的阴谋是真。柏青山深夜出入衙府,亲自与府大人秘密谈判。他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让鲁神医一家迁籍。 第二天他怀了东昌府准予鲁神医一家迁籍登州的文书与路引,雇了两辆大车,大摇大摆地登程,驶向济南府。 神力天王第二天伤重身死狱中。那位叫士谦的人,也因伤重流血过多而逝世。这里面自然另有文章,官场的事如此这般不足为外人道。 在济南府换车,雇了齐鲁车行的两辆大车,向东进发,到登州远着呢。 车发章邱,青山的神色一直就不稳定,两部大车,前一部是客厢车,后一部车是货车,上面搭了凉篷,带了一些家俱。 青山与兆祥自备了坐骑,各乘一匹枣骝,随在车旁照顾。每部车有四匹健骡,两名赶车伙计。他的鞍袋中,准备有一张弓,两袋箭。 济南至登州全程九百二十里,预计沿途如无意外,需时十天左右方可抵达。天气炎热,不宜于行。 大官道直达登州,离开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扬的济南府,便进入丘陵区,那是泰山的余脉,已没有高大的山岭只有连绵的丘陵土岭,以及数量甚少的孤峰。沿途茂林浓密,满野黛绿。 青山的眉梢眼间,似有隐忧。车行十余里,看到左方不远处的孤峰华不注山。他催马驰近车旁,向车把式叫:“大掌鞭,能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到达鲍城?” 大鞭掌摇摇头,苦笑道:“公子爷,赶是赶得到,可是以后就麻烦了。今天启程已经慢了半个时辰,能不能赶到龙川驿大有问题。再在半个时辰内赶二十里,以后牲口的脚力不济……” “这样好了,尽量赶,是否能在龙山驿打尖,不必计较。” “这……好吧,小的尽量赶。” “叭叭叭”鞭声暴响,健骡开始加快,车子辚辚,车行渐疾。 鲁神医从窗口伸出头来,叫道:“贤侄,是不是有事?” 青山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没什么,伯父,小侄只想趁凉快些多赶一程,午间炎热早些安歇而已。” 若华冰雪聪明,她在窗口说:“青山哥,到底为了什么?” “贤妹别开始疑神疑鬼了,呵呵!”他笑答。 “青山哥,你脸上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 “是么?呵呵!想不到若华妹居然会相人之术啦!”他微笑着策马前冲,驰出前面去了。 “他一定心里有事,爹,会不会是路上不好走?”姑娘向乃父问。 鲁神医不住摇头,说:“谁知道呢?这孩子固执得很,心里有事不肯告诉人的。在济南停留的两天中,白天晚上不见人影,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鲍城……” “为父不知东南西北,这一带从来没有来过。” “女儿猜想,这一带一定有贼。” “青山贤侄是不会怕贼的。” 青山驰近策马前行的兆祥,说:“大哥,加快些。记住,途中不管遇上任何事,请记住一句话:不要与任何人动手打架。” “青山弟,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路旁留下的信记。” “什么信记?” “泰山贼泰山双雄展武兄弟。” “泰山贼怎会到此地来了?” “这两位恶贼上次随神力天玉经过塘官屯,被我略加薄惩,当时我并不知他们的身分,所以手下留情。后来在东昌沈家,他两人弃了神力天王逃走,逃至城郊藏匿,回程时曾在望鲁店附近潜伏侦伺三天之久。我想,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已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了。” 兆祥大惊,骇然叫:“哎呀!我们……” “大哥,沉着些。泰山贼不可能离巢太远作案,双雄兄弟必是利用这条路上的匪徒,向我们下手。这附近的贼人,我略有所知,二三十个人小弟对付得了。只是要你们不逞强,贼人不会乱杀不反抗的人,小弟便可专心对付他们了。” “这……” “这件事千万不可让伯父知道,切要切要。” “好。”兆祥硬着头皮说。 “我到前面走走,小心了。”说完,马已疾驰而出。 鲍山下有一座古鲍城,据是春秋时代鲍叔牙的封邑,目前只是个小村寨而已,鲍家的子孙四散,附近找不到鲍姓的宗亲了。 这是到龙山驿的中途站,附近村寨甚多,贼人不敢在此地横行。而且在鲍叔墓附近建了一座哨所,也是护路乡勇的联络站,治安素称良好。 前面是一座山坡,山的那一边,便是鲍城的田野,距鲍山只有五里左右了。山坡上草木葱茏,路两旁古林夹道,人行走其中,顿感暑气全消,精神一振。 青山在车前一里左右探道,驰抵坡下,距预麦赶到鲍城的时刻尚有两刻时辰,眼看可以依限赶到了。他的目光在两旁的树中搜索,坐骑一缓。 “咦!这里没留下信记,难道他们不曾经过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语。 接着,他心中一凛,贼人既未经过此地,定是已在后面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兜转马头,往回走。 前面车马急驰而来,毫无警兆。他在半里外驻马相候,心中一宽。 首先到达的是兆祥,急急地问:“青山弟,到了何处了?” “鲍城快到了,我们赶在贼人之前。”他微笑着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山那边便是鲍城么?” “还有五里路,等车来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条小径在坡下会合,小径上出现了一人一骑。那是一头小叫驴,高不过四尺,驴背上的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村夫,岔开双腿挟着一根木杖,慢腾腾地走向会合处,蹄声有节拍地响动,不徐不疾韵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两条道路得斜合会合,双方相距约在半里左右。他的目力十分锐利,看到了老村夫胁下吊着的一个像鱼篓一般的红色怪囊。 “咦?”他变色叫。 接着树影中人影又现,又出来了一个老村妇打扮的老大娘,弯腰驼背点着一根苍木杖,足有八尺长,杖头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发光的东西跟着晃动,老大娘一步步跟在叫驴后三四丈,一步一颠速度平均,似乎配合着小叫驴的缓慢步度,点着苍木杖埋头赶路。 以目下的车速估计,车当然可以先到达坡下的小径会合处。 车声辚辚,蹄声震耳,两部大车到了。 青山的脸色一片肃杀,突然向车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贼来了,不冲上岗,咱们都得死,快!” 他一面叫一面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系上两袋箭。 车内的鲁神医一家子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贼拦路抢劫按规矩,是不杀车夫的,除非车夫反抗,因此,车夫根本就不在乎贼人行动,有些车夫甚至与劫贼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爷,别吓人好不好?这条路小的一年少说些,也走上三五十趟,从没听说过济南百里之内闹蟊贼。即使有贼……” “来的是泰山贼,还有不少江湖凶枭。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们是冲我们而来,杀你灭口……” 话未完,泰山贼三字已吓得大掌鞭脸色大变,一声清叱,“叭叭叭”连声鞭响,健骡奋蹄飞驰,十六只蹄翻飞,狂冲而出。 后面后辆车以前车的行动为准,也就长鞭暴响,向前飞驰。 青山向兆祥挥鞭示意,大叫道:“随在车旁,不可乱走。” 右后方传来了号角声,和隐隐传来狂风暴雨般急骤的蹄声。 小叫驴开始急驰,老大娘也脚下加紧。 “叭叭叭叭!”大掌鞭紧张地挥鞭,健骡全力狂驰,车后黄尘滚滚。 小径远处,三十余匹健马出现,风驰电掣而来,骑士们全是青衣悍贼。 青山首先跃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动静。 第一辆大车开始上坡,鞭声震耳。 坡高约三十丈,但长却有半里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绕过左面岗陵最低处而过,因此右面高左面低,两侧树林太密,谁也不知林内是否有人。 “但愿上面没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面百十步有人影一闪,他大吃一惊,飞骑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大树干上。 健马狂风似的向上急驰,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飞,射向绳索伸入地面的草丛。接着,第二枝箭脱弦。 “啊……”传出了惨号声,草丛中挺起一个人,接着向前一栽,向下滚倒。 丈外跃起另一个青衣人,举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飞到,贯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惨叫一声,向上一挺,刀失手坠地,人也向前滚倒。 第三名青影出现时,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树干附近。第六枝箭离弦,他的马已经冲到,挂上缰飞跃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经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上面飞逃。 他无暇追赶,到了树下松了一口气,有四具尸体,有一具尸体脑门挨了一箭,死在树根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头,是被他封锁乱射所无意射中的。 巨树已砍断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系在另一方一株巨树的树根下,系的是活结,只消奋力一拉,活结便会松开,巨树下坠折断,恰好挡在路上,大车便进退不得,健骡受惊,后果不堪设想。假使他不是以连珠箭不断乱射,绝难阻止伏毙在地的贼人拉开活结。 他抓住索头,向冲上的兆祥叫:“大哥,牵走我的坐骑。” 兆祥策马抢出,带走了他的马。两部大车驶过,他拉开活结,飞步向上追。 一声巨震,枝叶纷飞,巨树倒下拦在路中,车到休想飞越。 小叫驴刚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驴,只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飞,超越了大车,接回缰绳飞身上马,向兆祥说:“上坡顶之后,我在后面阻敌。万一车被拦下,你必须赶赴鲍城求救。” 他在前面十余丈搜寻敌踪,坡下马队被阻,贼人纷纷下马,牵坐骑从上面穿林越过,仍向上狂追,但人马已乱,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追不上了。 小叫驴仍然一驴当先,居然逐渐赶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辆大车了。 青山到了坡顶,兜转坐骑驻马相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赶在贼人之前到达,危险已过。 “带着车先走。”他向驰到的兆祥叫。 马车到了,他对车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紧了,小心驾车。” 两部大车转过坡顶,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内,他冷笑一声,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在当时,神机营全驻扎在边墙与京师一带,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间,也严禁民间使用,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挨上一箭非死即伤。 “啪”一声响,老大娘苍木杖头的发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嘭”一声大震,杖头喷出一阵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树银花。 “火龙姥姥,留步,不劳远送了。”他大喝。 火龙姥姥吓得一大跳,止步呆看着杖头,杖头只留下一缕青烟,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装上火药,大概需半个时辰。 “老娘要活剥了你这小畜生。”火龙姥姥愤怒地叫,起步上冲。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说:“第一箭本可将你这老泼妇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歹,小心了,这枝箭要射透你这老贼婆的身躯。” 火龙姥姥并不蠢,当然知道利害,脚下一慢,戒备着挺杖向上接近。 蹄声急骤,小叫驴驰近。 青山居高临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驴快接近了火龙姥姥身后,方悄然又取下了一枝箭。 弓弦振鸣,第一枝箭离弦,接着第二枝破空而飞。 火龙姥姥死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看到了迎面飞来的一颗淡淡寒星,看到箭,已到了三丈以内了,不由大骇,来不及用杖拨,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声破空厉啸掠顶而过,老太婆惊出一身冷汗。听啸声看箭势,便知发箭人的臂力与箭术骇人听闻,可怕极了。 老太婆躲过一劫,后面的老村夫却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贯入小叫驴的额心,叫驴一蹦。 老村夫大惊,脚一沾地双手一推。小叫驴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稳。 “啪”一声响,红色怪囊绳断盖飞,坠落地面向下滚,洒出一二十条尺长的红色大蝎子,满地乱爬,尾钩不住挥动,激怒地寻找外敌。 “哎呀!我的天蝎……”老村夫怪叫,抢下急抓向下滚的蝎笼。 “蝎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蝎笼,接箭。”青山在上面大吼。 蝎王房伯陵闻声向侧跳,转身戒备。 蝎笼骨碌碌向下滚,滚出路面,滚入坡下的乱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脚大骂:“你这该死的小王八蛋!还我的天蝎来。” 骂完,冲出数步,却又回头伸手抓起一只天蝎,转身又抓另一只。再转身的刹那间,“唰”一声响,右手的天蝎被射飞,手指受伤鲜血淋漓。 “哎……”老家伙吓了个胆裂魂飞,向侧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树后,露出一只眼睛,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会找到你,会剥你皮,会用蝎子杀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人?” 柏青山仰天长笑,说:“房伯陵,总有一天,在下会拆了你建于鲁山蝎子谷的虫窝。在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两个蟊贼来答话。” 下面,马队正向上急驰。 “柏小狗,你敢与老娘一拼么?放下弓箭,你下来。”火龙姥姥躲在一株大树后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难奉陪。要是你这老虔婆不怕死,你给我站出路面来说话,看柏某能不能毙了你?” “老太婆,咱们绕上去。”蝎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龙婆说。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回两只天蝎才走。 双方推诿,谁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术惊破了胆。 马队到了,领先的是泰山双雄。这两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惨兮兮的两骑士。他们在东昌沈家逃得性命,却丢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狱,还来不及有所举动,神力天王已死在狱中。官府行文济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王的徒子徒孙一哄而散。 两贼回到望鲁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细,在鲁神医一家动身后不久,两人绕道平阴,赶回泰山召集三十余名悍匪,并找来火龙姥姥与蝎王房伯陵,赶来鲍城截击。事先派人到济南找到神力天王的徒众,先一步赶到设伏。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柏青山已在济南得到了消息,而且看出贼人留下的暗记,终于棋差一着,来晚了一步。 三十余悍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冲过了倒毙在地的小叫驴,疯狂上冲,呐喊声震天,蹄声震耳欲聋。 蝎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骑不要上来,我的天蝎,我的心……血……” 蹄声与呐喊声震天,悍贼们哪会听他的?他躲在树后又不敢出来阻拦,铁蹄践踏下,那些天蝎的命运可想而知。 青山不动声色,直等到众贼冲近,方一声长笑,箭发如联珠,但听马嘶、人号,人与马一团糟。 他兜转马头,在长笑声中策马走了。 死马死驴推下山坡,伤的人也被载走了,官道上空荡荡,红日当头,道上没有行人。 蝎王房伯陵发疯般在找他花了无数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蝎。这种小毒虫毒性并不大,在北方的家屋里,与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紧,有些人根本就不怕这种虫的毒钩。有些小娃娃满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吓唬小妞儿,被钩蜇中连痒都不痒。但这位蝎王所养的淡红色蝎子,不但颜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躯多了三节,奇毒无比,举动灵活,受伤的人会痛得闭气,剧毒攻心更是危险,不及早救治必死无疑,而解药只有他炼制的独门解药方可有效。他与人交手,抓住天蝎随手掷撒,只要天蝎的一只爪沾上人体或衣物,钩亦着肉,扔都扔不掉,因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蝎,称之为蝎王。 总算不错,被他找到了两条活的天蝎,往怀中一装,咬牙切齿地说:“小王八蛋!你走不掉的,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你给我等着好了。” 他往回走,不从小径回鲁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径,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立,青崖翠发的华不注山。 山的东麓,有一座卧牛山寺,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小寺院,香火并不旺,却是府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们,寄居读书的好地方。 蝎王藏好天蝎,整衣肃容,脸上堆下笑容,进入了卧牛山寺,迳奔庙东园的禅房,那是留待居士们安顿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着一位英气照人身材修长的青年,背手而立,潇洒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一袭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飘飘,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称隐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这种衣袍的人,千万不可与他谈名利的事。看年纪,这位青年人当是二十岁出头的士子,为何穿了这种服饰? 青年人听到脚步声,看清了钻出花荫的蝎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万安,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呵呵!房伯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年不见,一是想来看看贤侄读书的进境与剑术的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蝎王堆下一脸奸笑说。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请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辞。但话讲在前面,再要像上次一样,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惩戒清官,请勿开口。”青年人笑答,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老家伙无法看出他的心意。 “贤侄一句话就把房伯伯给拴上了。” “小侄不敢。” 蝎王脸一沉,冷冷地说:“看来,贤侄是不买房伯伯的帐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万难从命。” “贤侄忘了令尊的交代么?” “小侄并未忘怀。家父要小侄尽可能帮助你老人家解决困难,但并未……” “目下房伯伯已经有了困难。” “你老人家可否说出来听听?” “不久前在鲍城,一个小伙子向老朽行凶……”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气?”青年人抢着问。 “不错。” “对不起,房伯伯,恕难应命,另请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讨公道。” “慢着!”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为例。” 蝎王呵呵笑,说:“谢谢贤侄帮忙。呵呵!房伯伯无意迫你……” “是不是马上就走?” “也好,我们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蝎王一面说,一面转身向外走,不知怎地,突然一脚踏空,身子乱晃。接着“噗通”两声水响,跌入荷池内成了落水狗。 “快上来,哎呀!你老人家怎么啦?”青年人紧张地叫,伸手去拉。 蝎王狼狈地跳上岸来,恨恨地骂道:“见鬼!好端端地居然会摔下池去,莫不是我老糊涂了不成?这是怎么回事?” “房伯伯,你踩在池边松了的石角上。” “哦!真见鬼。” “衣裤全湿了,要不要换身衣裤再……” “不了,这就走,大太阳,不消多少工夫便干了。” “好,房伯伯请在外面等,小侄把剑佩上一同启程。” 蝎王独自往外走,一面摸着脑袋嘀咕:“时衰鬼弄人,我蝎王练了一辈子武功,居然会平地失足,岂不见鬼?” 青年人站在院门口,转身用右手双指向蝎王的背影划了一个小圆圈,咧嘴一笑,方进门而去。 蝎王仍在嘀咕,突然一脚绊在一块小石上,“砰”一声大震,不但向前栽倒,而且来个前空翻,跌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 “哎唷!我的老骨头跌散了。”蝎王怪叫,龇牙咧嘴地坐起,一眼便看到那块碗大的石头,一声怪叫,一掌拍下,“啪”一声石碎如粉,骂道:“拍碎你这无知蠢石,王八蛋!” 接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蹦而起叫:“咦!我是怎样跌的?怎会跌了个仰面朝天的? 怪事。” 华泉旁有一座小村,两人到村中借了两匹坐骑,开始向东赶。只走了十余里,蝎王的马突然发疯,猛地一蹦,把蝎王摔下马来,跌了个晕头转向。 蝎王大怒,一声怪叫,向仍在蹦跳的马冲去,口中在咒骂:“畜生,你也会欺负人?该死!” 坐骑离开官道,落荒而奔。 蝎王奋起狂追,不住咒骂,速度奇快。 青年人也策马跟在后面,不住暗笑。 蝎王的轻功十分了得,按理在半里以内,绝对可以追上任何神驹。可是,那匹普通的马居然像是腾云驾雾般快捷,把老蝎王远远地扔在后面,真是怪哉! 怪马不向直跑,从两里外绕到荒野中,又从荒野绕上官道,再进入小山区的树林,把蝎王逗得火冒三千丈,却又无可奈何。整整耗掉了一个时辰,方将马逮住。 沿途,这匹马就是怪,一直就不安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午后时分,方到达先前的山坡。 “完了,看来今天追不上了。”蝎王唉声叹气地说。 “明天还追不追?”青年人笑问。 “追,追他到天涯海角。”蝎王乖戾地说。 入暮时分,到了龙山驿。这是一座小镇,约有百十人家,四周建了土寨墙,有寨门管制出入。 驿站不许平民百姓住宿,附近有客栈。进得栅来,一眼便看到驿站东首的龙山客栈前停车广场内,柏青山的两辆大车停放在那儿,牲口已经上槽,大掌鞭正与车把式检查车辆,替车轴上油。 蝎王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们还在这里,我以为你们会飞了,今晚……”他一面说,一面本能地探手入怀,去摸他的心肝宝贝天蝎,往下说:“老夫要先让你尝尝天蝎的毒味,让天蝎弄死那些男女……哎唷!老天……” 他狂叫,手向外一扔,两条尺长的天蝎,各咬住他一根指头,连扔数次,方将天蝎摔出三丈外。 天色尚早,店门外的树下有不少客人,广场上照顾车马的人也不少。他两人的马已经到了广场,夭蝎落在广场中心,恰好那儿没有人。 所有的人,全被狂叫所吸引。 柏青山刚好踏出店门,不由心中一震。 青年人飞下马背,怒鹰般扑下,剑出鞘冷电一闪,“嚓嚓”两声,两条劫后余生的天蝎死在剑下。青年人身手之矫捷,出神入化。 “不要杀它……”蝎王厉叫,跳下马奔来。 可是,天蝎已经死了。 青年人收剑,讶然问:“房伯伯,这种毒物怎么不杀?老天,怎么跑到你老人家身上来了?被蜇了么?” “老天!完了,这是我养的嘛。”蝎王痛心疾首地说。 “哎呀!你老人家养这种东西?” “是的,完了,这鬼东西怎么会咬起人来了?你说见鬼不见鬼?” 不少人围拢来看,有人叫:“老天!好大的红蝎子,快成精了,快把它埋掉。” “走开走开!”蝎王火暴地叫。 柏青山转身入店,心中懔懔,忖道:“老蝎王带人赶来了,那青年人可怕,今晚不知鹿死谁手。” 他找店家借来了笔砚纸张,写了一封信,回到上房,他的住处是一间有内间的上房,内间安顿了鲁神医父子,邻房也有内间,只安顿了鲁伯母与若华母女。他叫出兆祥,将书信递给兆祥说:“如果我不能陪伴你们到登州,那么,大哥可带了这封书信,按址前往找到收信人,对方便可替你们安排一切的。” 兆祥尚未答话,廊下的房门悄然而开,若华跨出房门,粉脸惊容未退,颤声问:“青山哥,你不亲送我们到登州?” 他一怔,没料到姑娘会恰好在门内偷听,赶忙堆下笑容说道:“若华妹,小兄只说如果而已,当然我会送你们到地头,只是……” “只是还有凶险?” “很难说,但我希望你放心。” 若华凄然一笑,说:“青山哥,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便不会到小蓬莱了。你能走,还是先走一步,他们追不上你的,我们慢慢再跟来。” 青山心中一震,这位小姑娘的话,令他悚然,弦外之音,令他暗叫不妙。 兆祥长叹一声,说:“小妹,你难道不知他们是冲我们而来的?” “所以我要青山哥先走,犯不着连累青山哥。” 青山淡谈一笑,接口道:“你们都在说糊涂话。放心啦!天掉下来的有我去顶。” 掌灯时分,店伙送来了晚膳。 青山即席宣布说:“今晚不管有任何响动,切记不可声张。风险是有的,只要大家能镇定,我便可专心对付那些恶贼了。” 膳罢,他亲自检查两座客房的门窗,只使用一间客房,鲁伯母与若华在内间,外间安顿鲁神医父子。他自己准备守候一夜,严加戒备。 二更天,下弦月已经升上东山,月华如水,繁星满天。 青山伏在廊下,心情因时光的消逝而逐渐紧张。 他看到了青年人下马飞腾搏击的神奇身法,心中耿耿,认为这是他平生所罕见的高手,今晚将是他破天荒艰苦的一战。他并不怕死,反正他来日无多,根本就无视于死亡,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必胜”。死且不惧,何怕之有?因此他的紧张是替鲁神医一家老少担心,与他自己的生死无关。 正胡思乱想,蓦地院中草木摇摇,风声呼呼,竟然狂风扑面生寒,飞沙走石。 “咦!怎么回事?”他骇然自问。 一阵狂风卷到,一阵黑雾涌起,砂石如暴雨般洒来,令他彻体生寒。 云生屋角,雾起院中,突然传来了鬼声耿耿,兽吼隐隐。他吃了一惊,挺身而起。 左面不远,雾影徐散,出现了一个高与帘齐,浑身鬼火流动的的执叉鬼王。 右首的云影徐升,又有异物出现,是四个三四丈高,浑身金盔金甲火焰熊熊的金甲天神,赫然是寺院山门外的四大金刚。 一声怪啸,对面院墙下升起两个浑身绿火的人影,一白一黑,一丈、丈五、两丈、三丈……愈长愈大,最后与四大金刚一般大小,原来是黑白无常使者到了。 他站在金刚、无常、鬼王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小得不成比例。但他一无所惧,手按剑靶冷然注视,只哼了一声。 “认识我么?”鬼王问,声如晴空里响起一声霹雳。 “为何要认识你?”他高声答。 “你不怕我?” “我为何怕你?” “勾魂使者来勾你的魂,怎能不怕?” “人总是要死的,该死的在劫难逃。在下如果不该死,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你们来勾魂,为何要怕?” 鬼王一声怒吼,举叉下击。 他一声冷笑,辟邪剑出鞘。 狂风骤止,云雾俱消,金刚与鬼影无踪,天晴月朗,月色如银。 院子的院门前,两个人影冉冉而至。 “咦!这小畜生在等着我们呢。”一个人影叫,是蝎王。 另一位是年轻人,白衣飘飘。在月光下,整个人似乎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阴影,也像是突然幻现的白色幽灵。 “你们是白莲会的妖人。”青山厉声说。 蝎王大怒,厉声问:“小狗,你说谁是自莲会的妖人?” “你们就是……” 蝎王大吼一声,急冲而上,掌一翻迎面拍出,含忿出手掌力疾吐。 辟邪剑振出一朵剑花,震散了如山掌劲,剑尖行将接触掌心,捷逾电光石火。蝎王知道柏青山了得,却未料到对方一剑便可震散劈空掌力,更未料到剑来得如此快速,发觉不对已来不及撤掌退走了。 银芒恰好在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从侧方攻到,“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青年人崩开了青山的剑,立即乘势挺进,一声长笑,“飞星逐月”紧迫进袭,两人立即缠上了,各展绝学放手抢攻。 好一场凶险绝伦的夜间恶斗,双方皆全心意运剑,生死决绝于刹那间,以神御剑不能有丝毫空隙,一剑连一剑完全料中对方的剑势,只消略为疏忽,便将青锋溅血。 青山凶猛地进攻,连攻十八剑,却发现对方幻起的重重剑网绵密得毫无空隙可乘,一而再被对方封出偏门。他一而再加快,但对方的攻势也随着加紧,封出之后立即回敬,乘势突入迫使他封招自救,因此始终无法争取到那有限的中宫部位。 他第一阵攻势,在第十九剑之后告一段落,一剑失着,便被对方抓住了弱点,开始以狂风暴雨似的空前猛烈剑势反击。一口气攻了他二十剑以上,把他迫得退出三丈外,方用一招下盘狠招“河汉星沉”化解了对方的迫攻。剑尖抢得了中宫有利部位,方能开始第二次锐不可当的攻势,奋勇疾进。 棋逢敌手,双方都大汗湿衣,剑气把附近的花花草草全部摧折,疾进疾退间,地面尘埃飞扬。各攻了百十剑,不知换了多少照面,进退如电,双方皆沉迷于寻暇蹈隙出奇制胜的念头中,因为彼此皆发觉对方的攻守无懈可击,除非对方失招,不可能找出缺陷与空隙,必须设法制造机会才能取得优势,所以剑招愈来愈快,愈急、愈猛烈,谁也不想错过机会。 蝎王在一侧旁观战,也出了一身冷汗,看得毛骨悚然,错剑与剑触声令人感到头皮发紧,心向下沉。不久老家伙感到不能再拖了,心中一转,计上心头,叫道:“贤侄,缠住他,房伯伯去对付房内的人。” 老家伙这一着果然够狠,击中了柏青山的要害。在激斗中,青山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安危,心无旁骛,除了全力争取与等待击败对方之外,万虑俱消,因此能神勇源源的出招,精力永不衰竭。听到蝎王的叫声,不由悚然而惊,关心鲁神医一家大小的安危,他的心乱了,手上一慢,立陷危局。 蝎王得意地一声长笑,向客房跃去。“嘭”一声大震,鬼撞墙似的一头撞在廊柱上,“哎”一声狂叫,倒退丈余仰面便倒。 如在平时,老家伙足以将廊柱撞折,同时也绝不可能看不见廊柱。不知怎地,今晚月色明亮,他竟一头撞在廊柱上,而那根仅有碗口粗细的廊柱,居然丝纹不动像是铁铸的,撞得他头晕目眩摔倒在地,狂叫:“哎唷唷……” 青山心中大定,大喝一声,“铮”一声架偏袭来的剑影,立还颜色招出“骊龙探珠”从中宫突入,又挽回了危局。 青年人除了出了一身汗之外,神色始终不变,脸上笑容依旧,镇静地冲刺封架,毫无疲态。 青山听到兆祥开房抢出的声音,吃了一惊,急叫道:“大哥,不可出来。” 青年人并未乘他分神时迫攻,一面出招一面笑道:“无妨,让他出来也好,他会把那玩蝎子的老糊涂吓跑的。” 青山不信,大喝一声,“铮”一声崩开刺来的一剑,飞退丈余,想阻止兆祥外出。岂知他百忙中扭头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 出来的不是兆祥,而是一个长有两丈,高有八尺的红色巨蝎,一双大螫长有三丈,浑身红光闪闪,像有火焰升腾,舞着奇大的双螫,翘起可怕的巨大尾钩,向蝎王爬去。 蝎王刚挺起上身,便嗅到了熟悉的腥味,突然听到了重甲拖地的地音,看到了山岳般大小的红色巨蝎,只惊得屁滚尿流,连翻带爬向外逃,没命般狂叫:“天蝎!天蝎!救命! 救……命……哪!” 到院门不足五丈,者家伙跌了五六跤,头青脸肿连滚带爬逃出了院门,逃出了客栈,仍感到天蝎就在后面追赶。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他不分方向狂奔,迷迷糊糊地狂奔了一程。 第二天一早,发觉自己倒在地至鲁山的小径上,距龙山驿已在两百里开外,手脚冷冰冰,浑身发僵。 青山却不怕天蝎,以为是白莲妖术,大喝一声,冲上挥剑便砍。 “铮”一声响,剑被青年人架住了,笑道:“使不得,这是你的同伴。” 怪,天蝎逐渐萎缩变小,眨眼间便不见了,地下爬伏着一个人,是兆祥。 青山大骇,变色问:“你……你阁下真是白莲会的妖人?” 青年人退出丈外,收剑笑道:“这是障眼法,用之正则为神术,用之邪即为妖术。可以告诉你的是,区区不是白莲会匪。” “那……阁下尊姓大名?” “区区姓王,各敕。厉城人,读书华不注山卧牛山寺。柏兄,目下你有困难。但你会度过难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目前你不能返回登州,不然在劫者难逃。” “王兄对在下似无恶意,但为何与那蝎王……” “咱们不谈蝎王这种小人,谈谈你我的事。三年前,在下获得两册石匣函书,参悟之后,道术已有根基。日后,在下将有困难,还需老弟台鼎力相助。如果你答应,我代你将鲁神医全家送至小蓬莱尊府。你可以遨游江湖碰你的运气。” “我怎知你不是白莲会妖人?又如何能助你?” “如果我是白莲妖人,你已看到我施法,为何不杀你灭口?日后如果你接到我的手书,务必兼程赶来卧牛山寺,不知你能答允么?” 他收剑入鞘,一字一吐说道:“我答应你。” 王敕所说的话,确是实情。柏青山已看到他施术,只消向官府告密,便将大祸立至,不知要坑了多少无辜的人,所以他势必杀柏青山灭口,永除后患。在他来说,杀柏青山易如反掌,一个功力再高的武林人,凭兵刃拳脚决难与妖术相抗,何况他的剑术,比柏青山要高明得多,灭口不费吹灰之力。 柏青山有自知之明,因此一口答应了。 王敕呵呵笑道:“本来,你可以随我到卧牛山寺,延续彼此互相切磋,我相信你我必能互敬互爱结为知交,可是你不是我道中人,恐怕反而害了你。” 青山摇头苦笑,犹有余悸地说:“兄弟委实不明白,世间是否真有神仙鬼怪?不瞒你说,兄弟从不信世间真有鬼神之说,但今晚……” “呵呵!这就是你不是我道中人的原因。我是个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事实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具有奇技异能之士,不在少数。我得到石匣函经,起初并不相信。 在你来说,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如果认为有神,那么,诚则灵。你如果认为没有鬼,便不须怕鬼的。” “王兄,你仍未能令小弟心服。” “呵呵!我不能向你解释,但也许我可以点破你心中的一部分疑义。你认为自己不信鬼神,这当是你认为自己从未做过亏心事,但在潜意识中,数千年来有关鬼神的传说,你并未完全的忘怀……” “你这说法太牵强……” “牵强?请教,你为何相信你的辟邪剑可以辟邪?” “这……这个……” “我当然可以未卜先知,但这与神术无关。你这把剑并不是古代的神物,古代没有这种作佩饰用的小剑。巨阙剑长八尺;龙渊阔有两寸六分;这就是古剑。你这把剑是金朝所造,迄今不过三百年,但确是好剑,心正的人使用,可以勇气百倍,无畏无惧,不怕实刀实剑所伤。你意动神移,邪术便可乘虚而入。大丈大立身行事,当求无怍无愧,你存有此念,因此不必信邪,所以不必追究鬼神,也不必探求我的神术是真是假。” “但你的神术该如何解释?刚才……” “刚才你心中已有妖术的想法,因此便看到了异像了。” “有关过去未来与休咎祸福……” “这更简单,有一种叫做传心术,只要我和你谈上三句话,便可猜出你心中的各种念头。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只要知道你的心地,祸福自明。障眼法相当深奥神奇,下乘的人,可使对方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上乘的人,可使对方给看什么,就看到什么。像我,要你看一个金甲神,你就一定看得到金甲神;你想看一双仙佛,是想不到的。给与想是不同的。想,是幻像;给,虽然也是幻像,但却有真实感,真得令你死心塌地深信不疑,刚才的天蝎,你认为是邪术,所以不怕,蝎王心中有鬼,他怎能不亡命而逃?我在他身上施了术,不到精疲力尽,幻像不会消失。他怕死,所以为了活命,他必定拼命逃,支持不住方会倒下。心正邪回避,这是至理名言。” “哦!原来如此。” “你我年岁相差无几,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友。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王兄,你不是说要护送……” “你放心,明天一早,他们便会启程。” “我……” “你不会知道。” “什么?” “等你明早醒来,他们早就走了。我该回避了,请记住我话,后会有期。” “小弟不敢或忘,后会有期。” 只一眨眼间,这位王敕突然消失了。青山只感到微风飒然,眼一花便人影乍杳,不由大吃一惊。低头一看,地下的兆祥也不见了。 他心中大骇,冲回房中点起灯,怔住了。 鲁神医父子睡得好香,大梦方酣。他推开内间门,罗帐内鲁伯母母女俩,也沉沉入睡,毫无异状。他退出外间,骇然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恶斗、叫号、鬼神,难道说,店中的人都睡熟了,兆祥父子也睡得着觉?” 太多的疑问,令他深感不安,对这位新交的朋友王敕,几乎怀疑不是真实的人。甚至刚才所发生的事,他也认为是梦幻,不知是真是假。 出外一看,明月在天,众星朗朗。院中确是草木零落,是刚才恶斗时,两人的剑所造成的创痕,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不可解,不可解!”他喃喃地说。 他回房闩上门,心说:“他说鲁伯父一家明早启程,我不会知道,我却是不信。” 他先打坐,准备一夜不睡。可是,心潮起伏,渐渐心神不定,胡思乱想起来。不久,他倒下了。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他尚未醒来,直至店伙前来叫门,他方一惊而醒。 房中空空,只有他一人。他发狂般奔出店外,所有的旅客皆已上道,他的两辆大车,当然也走啦! 他大骇,抓住一名店伙问:“伙计,在下的家眷呢?” 店伙大惊,叫道:“哎唷!你抓痛我了。” “我的家眷呢?”他放手叫。 “咦!怪事,今早是你亲自叫小的唤醒车把式套车,是你亲自打发他们就道的,你怎么糊涂啦?” “是我打发他们走的?” “客官,别找麻烦好不好?早餐还是你亲自点的菜,那位小姑娘还亲自叫小的找来几片荷叶,替你留了一份菜放入你的怀中,说是给你在路上吃……” 他一摸胸怀,吃了一惊,有物鼓鼓地,掏出一看,果然是荷叶包着的一份菜,有鸡有肉余温尚在呢。 他立即吩咐备马,向东赶,沿途询问两大车的去向。所得的答复是确实有那么两辆车,由一位年轻人的乘马护送,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他疯狂地赶,赶到了章邱,所得的回答,仍是车马已走了一个时辰了。车居然比马快,岂不邪门? “我到华不注山去找他。”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到了卧牛山等,尚未下马,一名老僧已经迎出,交给他一张素笺,说是王公子留给他的,上面写着:“遨游天下,后会有期。立心正百邪回避,伸正义何患艰难?勿忘金诺,信守不渝,勿恐勿惧,慎之慎之。王敕顿首。” 他叹口气,苦笑道:“这位王兄是地行仙之流,但他却不知我只能活一年半载光阴而已。” 他失望地离开了华不注山,策马奔向济南府,从此,他开始了流浪生涯。他要去找灰衣使者吕定远,请这位毒王诊治他的绝症。 天下茫茫,灰衣使者现在何处?—— 扫描,无涯ocr 第 三 章 太湖五丑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八月的苏州,似乎比其他的季节更为出色。 从镇江府进入浙江布政司,可沿运河南行,中间经过常州府,苏州府。北方人到了江南游历如果怕坐船,那就麻烦了,在这一带车马之少,少得寥若晨星。 柏青山从山东南下,重回东昌府上船,沿运河南行,沿途打听消息,也沿途游览,整整走了三个月,方在扬州渡过大江,重新在镇江买棹航向苏州府。 轻舟顺流而下,午牌末,船接近了吕城镇码头。 这是一处驿站,驿站与巡检司衙门皆在河东岸城中,城外的码头倒也十分繁荣。这座城相传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大将吕蒙所造,虽有城的轮廓,但只是一座市镇而已,只有三百余户人家,颇为富裕。在吕城镇与丹阳县,绝对没有姓关的人定居。 船靠上码头不久,船家三名水夫登岸有事,小舟上只留下柏青山一人,他安坐舱面,安静地注视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河上乘北航行的大多数是漕船,客船并不多。整座码头泊了大小数十艘客货船,以他这艘船最小。 蓦地,码头上奔下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背了一个小包裹,似乎膂力甚大,身材也相当壮实,眉清目秀,但眉梢眼角带有重忧,将挡路的人拨开,跌跌撞撞冲过人丛,引了一阵粗野的咒骂声。 少年人来得真巧,恰好接近了柏青山的小船前。 柏青山这艘船最小,右首是两艘大型的所谓官船,左首则是三艘漕船。 码头上方,四名挟了木棍的青衣大汉,正排开人丛下追,四下一分。恶狠狠地向下抢,眼看便要追及。 少年人左右一看,目光便落在柏青山的小舢,不假思索地奔上跳板,跳入船中,焦急地向坐在船头的柏青山叫道:“船家,开船,给你一两银子,渡我过河。” 青山呵呵笑道:“船家不在,上岸去了。” 少年人一怔,想退上岸已来不及了,四大汉已经奔迎。 “快跳水。”青山叫。 “我……我不会水。”少年惶然叫,急急去抽跳板。 “你怎么啦?”青山问。 “先把船弄出去。” “傻瓜,他们不会找船追你?” 四大汉到,奔迎船头。 少年人一急,抓起了一根篙,大喝一声,抡篙便扫。 最先跳上船来的一名青衣大汉木棍急架,一看便知是行家,“划地为牢”斜搭住舱板,“啪”一声便架住了长篙。 长篙太长,一近身大事去矣,毫无用处,另一名大汉乘机一跃而上,快步冲进,木棍兜胸便点。 少年人身手够高明,篙杆向上一抬,“啪”一声震起木棍,丢蒿乘机抢入,像是猛虎出柙,抢入大汉怀中,“砰”一声来一记“霸王敬酒”,一拳正中大汉的下颔,力道甚猛,手急眼快。 “哎……”大汉狂叫,“嘭”一声倒了。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第三名上船的大汉木棍来势如电,“噗”一声敲在少年人的左腰胯上。 “哎唷!”少年人同时大叫,也倒了。 第四名大汉及时抢到,扑上抓住少年人的右手一扭,熟练地用脚掌插入,踏住上臂擒住了。 “绑!”第三名大汉,丢棍取出了绳索,熟练地绑了少年的双手。 码头上人群骚动,有人大叫:“欺负人,快阻止他们行凶。” 青山安然不动,冷静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 上来了两名敞衣大汉,领先的人双手叉腰,沉声喊道:“诸位,你们为何欺负一个小孩?” 四大汉之一挟棍上前,冷笑一声道:“咱们捉逃奴,阁下最好少管闲事。” 敞衣大汉哼了声,迫上两步道:“捉逃奴?拿来?” “拿什么来?” “巡检司的腰牌,地方官的手谕。” “还没报案。”大汉大声说。 “那么,在下必须问清,把他叫起来问问。”敞衣大汉一面说,一面向前走。 大汉伸手一拦,冷冷地说:“阁下,奔牛镇郑大爷的事,少管为妙。” 敞衣大汉脸色一变,向身后的同伴哼了一声说:“二弟,你听见没有?” “大哥,听见什么?”二弟冷冷地问。 “人家常州府奔牛镇的人,杀过府来,在咱们镇江府吕城镇捉人,说是捉逃奴,又不许咱们过问哩。” “这叫做驱卒过江,飞象过河。”二弟仍然冷冷地答。 “二弟,你看怎样?” “我?咱们把他们四位仁兄,灌饱水再说。” “对,不然他们认为咱们吕城镇无人呢!” 码头上人声大哗,有人叫道:“先把他们揪下来,先打他个半死再说。” 四大汉脸色在变,用求助的目光向码头上搜寻。果然不错,救兵恰好从天而降,两名青衣大汉急拨开人丛往下走,其中一人叫:“张老大,下来。” 敞衣大汉一惊,扭头一看,抱拳笑道:“原来是三爷,三爷来得好,这几位仁兄……” 三爷站在码头上,沉下脸问:“你们兄弟俩又在闹事?想讹诈不成?” 张老大一惊,说:“三爷,你……” “住口!” “这……” “不许管奔牛镇郑大爷的事。” “但……他们……” “关照已经打了,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们老大。”三爷冷冷地说。 “哦!老大没说,这……” “快走,没你们的事。”三爷说完,偕同伴转身走了。 四大汉傲然在瞪了张老大一眼,冷冷一笑。 张老大也回瞪了四人一眼,脸上无光地向二弟举手一挥,下船匆匆走了。码头上人群徐散,可知那位三爷在本地颇有来头。 青山的目光,落在右邻的官船上。他看到舱帘拉开了一条缝,有一双清澈灵秀的大眼睛,躲在帘后向这一面注视。 四大汉将少年人提起,为首的大汉狠狠地踢了少年人一脚,骂道:“该死的东西!要不是押着你走路,大爷就先打断你的狗腿。” 少年人不但挣扎,还咬牙齿切地怒叫:“你们这群狗东西!臭奴才的奴才,助纣为虐……” “啪啪啪啪!”大汉狠狠地给了少年人四耳光,打得少年人口中血出,“砰”一声仰面便倒,然后凶睛一瞪,怒骂道:“小王八!你再骂骂看?大爷不将你的门牙全部打落,就不姓王。” 少年人不怕,挺坐而起骂道:“你这贼王八,你本来就不姓王,而是太湖的水贼汪海……” 话未完,大汉已一把就扣住少年人的咽喉…… 紧要关头,右邻的官船舱门倏开,钻出一位国字脸膛,三绺长髯拂胸的中年轻袍人,喝道:“住手!姓汪的小贼,你敢又行凶?” 汪海大惊,突然跳上码头,喝声“扯活!”如飞而逃。 另三名大汉也大骇,丢下少年人也溜之大吉。 中年人身形好快,突然飞跃而下,手一伸,便抓住了逃得最慢的一名大汉。 其余两人往人丛中一钻,兔子般逃掉了。 大汉左肩被扣,本能地大喝一声,扭身右肘后攻,反应居然十分迅捷。 可惜双方的艺业相差太远,右肘刚刚攻出,便被中年人左手扣住了曲池穴,向下一掀,乖乖坐倒。 就在这时,舱窗有焦急的娇嫩嗓音叫道:“小心身后……” 同一瞬间,中年人丢手后退。 晚了半步,寒星一闪,贯入中年人左上臂。 也在同一瞬间,舱门飞出一名十一二岁小后生,手中的短剑闪闪生光,向人丛中飞扑。 人丛一阵骚乱,一名青衣中年人悄然溜走。 “你走得了?恶贼……”小后生怒叫,疾冲而上。 青衣中年人左手向后一扬,又一颗寒星幻化一道灰芒,射向小后生的小腹,相距丈余,太快了,小后生万难躲过。 柏青山坐在船头,码头仅比船头低五尺上下,形势危急,他不得不出手了,掌心暗藏的三颗黄豆,以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出,相距也在丈外,一闪即逝,只飞出两颗,另一颗留待后用。 “得”一声轻响,寒星突然斜飞,是枚三寸长的银针,一看便知是淬毒暗器。 小后生看到了针影,但冲势难止,无法回避,大惊之下,眼睁睁等死,急急止步,叫出一声“糟!” 并不糟,淬毒银针向外侧飞飘,“叮”一声轻响,跌在一名看热闹的人脚下。 黄豆向侧滚,太小了,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一刹那,“嘭”一声大响,青衣中年人向前一仆,跌了个大狗爬,左肩背的膏肓穴被黄豆射入,岂能不倒? 小后生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名其妙,但见中年人仆倒,立即神魂入窍,急冲而上,剑把向青衣中年人的后枕骨就是一下。中年人脑袋往下一耷,立刻昏厥了过去。 船上抢下五六名船夫,七手八脚抢到。 长髯中年人右手抓紧左臂上方,脸色泛青,但仍可支持,向船夫们叫:“将人带上船,交给大人送交官府法办。” 船夫们抬了两个俘虏登船,小后生奔向长髯人,急声问道:“爹怎样了?” 长髯人登船,镇定地说:“找那家伙要解药,挨了一针。” “好像是……” “针有奇毒,不要紧。去把那位少年人解开,带到船上来。” 舱面上,出现另一位穿紫花长袍的中年人,背着手,剑眉入鬓,流露着雍容华贵的气质,泰然地说:“戚师傅,赶快上来裹伤。船家,开船,速返府擒贼。” 戚师傅用巾绞住了手臂,登船说:“大人何不到镇江再说?交给镇江府……” “不必了,公文往返费时,而且镇江府办不了太湖贼,同样会解送苏、常二府的。立即启航。” “是,这就走。” 小后生已将少年人接过船去了。柏青山的三名船夫,恰好及时赶回。 柏青山若无其事地整衣而起,向船夫说:“船家,刚才有人在船上打架,几乎出了人命,如果再不走,等会儿官司打定啦!巡检司的人快到了。” 船夫们大惊,怎敢怠慢?官司一打,至少是三两月的事,船扣下三两月,岂不要喝西北风?立即手忙脚乱地启航,溜之大吉,比官船早片刻离开码头,向常州府顺流急驶而去。 下航三四里,他向船夫说:“船家,不必赶程,等会儿跟在那艘官船后面,但不要太靠近。” “客官今晚不想赶到常州府城?”船夫诧异地问。 “在下又不是有事待办,急什么?”他泰然地说。 这一带河流,因有吕城、奔牛两座大闸管制水流,船只上航下放没有多大区别,水势流动极为缓慢,控舟容易,想快不易,想慢还不简单?不久,官船已超越而前。 一个时辰后,便看到了奔牛坝。这里距常州约有三十里,也叫奔牙塘。相传有一头金牛奔到此地云云,目下叫奔牛巡检司,设有一座水闸管制运河的水位。 这座镇只有两百余户人家,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小市镇。但谁又料到日后这里会出了一位大美人,断送了大明江山?清初的大诗人吴梅村写了一首圆圆曲,其中有两句说:“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红颜,便是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奔牛镇,也就是日后陈圆圆出生的地方。 镇上似乎没有人迹,码头上也没有船影。 水闸前,两岸的垂杨树荫下,只有四艘小舟,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官船徐徐下航,距水闸还有半里地。东岸突传来一声唿哨,但不见人影。 四艘小舟停泊处的树荫下,抢出二三十条赤着上身的大汉,纷纷登上小舟,长桨急动,像四条大鱼,向官船迎去。 柏青山的船在官船后半里地,他突向船夫说:“咱们到镇上打尖,快!” 船速骤加,四只桨起落,衔尾追上了官船。 官船恰好被四艘小舟左右一夹,船钩搭住了两舷。官船上的船夫大惊,站在船头的一名青衣人大喝道:“你们干什么?什么人?” 接二连三跳上来带了腰刀的赤膊大汉,根本不理会青衣人。 为首的大汉站在舱面,双手叉腰向船夫叫:“往东岸靠,快!慢了一刀一个,船由我们接管了。” 舱内钻出了三名青衣人,与那位佩短剑的小后生,一名青衣人脸色一沉,大喝道:“本府推官许大人在船上,你们怎敢无礼?退下去。” 为首的赤膊大汉哈哈狂笑,说:“妙极了,咱们正要找狗官算帐,请都请不来呢。哈哈哈哈哈……” 小后生一声怒啸,拔剑出鞘。 这瞬间,“啪”一声响,一块木板从舱顶上飞下,正好击在小后生的后脑上。接着人影如电飞扑而下,将小后生扑倒在舱板上。 “绑!”赤膊大汉叫。 三名青衣人尚未有所举动,已被五把钢刀迫住了。 后面舵楼已被接管,进入中舱的第一个大汉,突然大叫一声,“嘭”一声水响,跌下水中去了。 第二名大汉扬刀堵在舱门外,站在舷板上怒叫:“小贱人,你再行凶,咱们杀你个鸡犬不留。” 前舱突传来紫袍中年人的叫声:“戚姑娘,不必反抗了。” 船靠上了东岸河堤,树林中钻出二十余大汉,将官船上的人押上岸去了。 柏青山的船,已远出半里外,接近了镇西的码头。 “咦!这地方像是罢市了呢。”柏青山站在船头向船夫说。 船夫不住摇头,低声说:“公于爷,船不能在此泊岸了。” “为什么?” “奔牛五丑又在兴风作浪了。” “谁是奔牛五丑?” “这……离开再说。” “怕什么?没有人偷听哪!” “五丑共是五个人,他们是镇东的郑家兄弟郑乾郑坤,镇西五里金牛台的王英、王华兄弟,与镇东北五里地孟渎河畔的周豪。这五个人都是本地的土霸,武断乡里横行不法,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恶迹如山。常州府的同知大人与推官大人于六月初接任,便派人前来明查暗访,可惜这五丑神通广大,始终没把柄落在两位大人手中。” “这是说,府衙中必定有他们的眼线了。” “那是当然。” “哦!他们五个人,就敢令奔牛镇罢市?” “怎么不敢?他们只要派一个人出来说关门,就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做生意。不许船靠码头,谁靠将有飞来横祸。” “哦!我们去靠靠看?” “公子爷,小的不敢。”船家悚然地说。 “好罢,我们找地方泊舟,离镇三两里便可。” “何不驶入孟渎河泊舟?” “好,只要不引起五丑的注意便可。” 孟渎河原是漕舟出江的一条河,从奔牛北上江阴,航程六十里,比沿运河走镇江要近些,而且走白塔河可免风涛之险。但两年来已经逐渐淤塞,只有空漕舟往下放入运河,而无满载的漕舟了。 半淤了的孟渎河只能行驶小舟,两岸形成不少淤积之河湾,上行约五里,便是奔牛五丑的第一丑玄狐周豪,建在河西岸的周村。 这里原是一座仅有四五户茅屋的三家村,十年前周豪从府城搬来奔牛,买下了这一带田地,赶走了这几户人家。从此,这一带便成为禁地,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悄然来去。十年来,奔牛镇这五个土霸,成为地方上人见人怕的豪绅,附近的人当面称他们为某某爷,背地里却叫他们为某某丑。五个人狼狈为奸,搞得这一带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村后的一座以河弯辟成的大荷池,足有百十亩大小,中间建了一座水榭,以一座九曲桥沟通水榭与花园的出入。荷池全是浮泥,人掉下去寸步难移,愈挣扎便愈往下沉而没顶,水功天下第一的人到了此地,也必死无疑,无用武之地。 九曲桥宽仅三尺,仅高出水面的三尺左右。荷叶也高出水面三尺上下,因此远远看去,像是桥在荷叶丛中,如果不是朱漆栏干高出叶上尺余,真不知有桥与水榭相连。 二楼水阁四面有明窗,可看到四周的景物。厅中只设了一张转椅,椅内坐着那位穿紫花长袍的人,手脚皆被绑在椅上。 四周,倚窗靠壁共站了八个人,其中两人一是被豆粒打穴制住的家伙,另一人则是改姓王的太湖水贼汪海。 北面的五个人,全都是满脸横肉,相貌丑陋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大汉,一个比一个魁梧,一个比一个狞恶。五个人抱肘倚窗而立,不住桀桀怪笑。 最后一人是个赤膊大汉,一双小臂各扣了一具皮护手,护手上各带了三把六寸长的飞刀。身材壮得像一头巨熊,豹头环眼朝天鼻子狮子嘴,双耳招风。敞开毛茸茸的胸膛,红帕包头红腰巾打扮完全像一个刽子手。 水贼汪海嘿嘿笑向紫袍中年人说:“许推官许大人,汪某先替你引见咱们这些英雄豪杰,让你开开眼界。” 许推官泰然一笑,沉着地说:“本官完全清楚,你们是奔牛五丑。本官上任半月,便已获得了你们的图形。” “你知道就好。” 许推官沉静地一笑道:“本官知道你们种种不法的罪行,可惜未能掌握确证,因此至今尚未能将你们置之于法,没料到你们居然敢在运河抢劫本官的船只,掳劫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们该比本官明白,罪证如山,你们这次总算难逃法网了。” 五人中周豪的左耳缺了半只耳轮,怪眼一翻,厉声道:“狗官,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本官尽忠职守,死不足惜,因本官的死而铲除盗窟,可说死得其所,何所惧哉?” “哈哈哈……”周豪的黑脸膛,因狂笑而显得更为狞恶,笑完说:“狗官你竖起狗耳听,你死了,谁也不知你的下落。你乘的船已被拆散,船夫已全部埋入泥淖,谁知道你的死活?你告假至镇江接来自湖广的家眷。谁知道你到底在何处失踪的?” “正相反,镇江府的同寅袍泽,谁不知本官的行程?不消三天,便将兵临奔牛,玉石俱焚,你们不可能一手遮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掳劫朝廷命官,罪该凌迟。你们人多,罪有首从之分,你们敢保证那些从犯,不会珍惜性命通风报信或自首么?到那一天到来你们悔之晚矣。” 周豪桀桀怪笑,说:“狗官,咱们是不怕吓唬的,本来,咱们早知你正在千方百计搜集咱们的罪证,咱们并不想到府城去捉你。想不到天假其便,在吕城镇你敢出面,认出了郑兄的手下弟兄,咱们不得不被迫将你弄来了。” “吕城镇想已传出了消息,本官相信逻者已首途前来了。” “你请放心,任何人也休想查出丝毫线索。你这狗官以铁腕自豪,咱们自有办法对付,如杀了你对咱们毫无好处,因此特地和你商量。” 许推官坚决地摇头,坚决地说:“没有商量,本官绝不与强盗谈条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的,一是杀了本官,一是放了本官,你们前往府城自首,罪减一等,不然免谈。” 周豪哼了一声,举手一挥。 赤膊大汉拔出臂套的一把飞刀,狞笑着在许推官脸上磨了一磨。 “没有商量么?”周豪厉声问。 “没有商量。”许推官一字一吐地答。 刀尖刺入许推官的左颊,徐徐下沿着刃肉,皮裂肉开,鲜血泉涌。一寸、两寸、三寸……到了下颚了。 许推官痛得大汗如雨,牙关紧咬,但毫无惧容。 “还有商量么?”周豪再问。 许推官浑身在抽搐,却用平静的声音稳定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飞刀向下跳,跳至左胸,剜破了胸衣,又开始徐徐向下滑动。 “等会儿伤口塞上盐,狗官,够你挺的。”周豪怒叫。 “本官死且不惧,何惧其他?”许推官仍一字一吐地说。 周豪将手伸出,飞刀停住了。 生了一只酒糟鼻的郑大爷郑乾走近楼口,向下叫:“有请无极仙长。” “有请无极仙长。”下面有人传呼。 片刻,楼梯响处,上来了三名玄门羽士。领先那人年约五十上下,白净净面膛,相貌清癯,有一双精明灵活的色眼,流光四转。梳道髻,穿一袭青便袍,持云帚、佩剑。另两人是两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小道童,长相十分清秀,像是少女般不带男童气概。 众人含笑行礼相迎,周豪欠身道:“这狗官果然顽强得很,看来只好请教仙长了。” 无极仙长呵呵笑道:“周施主既然需要贫道相助,愿效微劳。但贫道有言在先,千万不能中途变卦,不然贫道无能为力。” “仙长将办法说出,弟子当就地决定。” “好,给贫道三天工夫,贫道替这位大人施行迷魂大法,他便会忘却所遭遇的事故,由施主派一个人跟在他左右,替施主传达信息,狗官便会言听计从,任由施主予取予求了。” “真的?”周豪兴奋地叫。 无极仙长淡淡一笑,傲然地说:“如无把握,贫道岂敢夸口?” “一句话,仙长……” “且慢!” “仙长……” “其一,狗官的女儿,与那位戚武师的闺女,皆请施主送给贫道作鼎炉。” “呵呵!弟子送上便是。” “其二,贫道要在贵镇设香坛,尚请施主负责供地供人。” “郑某兄弟一概负责。”郑乾拍着胸膛说,呵呵一笑又道:“但派在狗官身边的传信人,希能由小犬郑仁专任。” “好,此事就此决定。”无极仙长颔首同意。 “其他的人呢?”周豪又问。 无极仙长沉吟片刻,道:“狗官到镇江接家小,当然你们得留下他的老妻在他身边,贫道同时替他们同时行法,保证不致引起旁人怀疑。至于其他的人,留来无用,晚上派人埋了,一了百了,永除后患。” “仙长何时行法?” “明天开坛,今晚请将两女送至贫道房中。贫道告辞了。” 许大人脸色大变,“呸”一声向老道吐了一口口水,切齿叫:“白莲妖孽,该死的东西。” 无极道长桀桀一声怪笑,扫了许推官一眼,得意地走了。 周豪举手一挥,笑道:“好了,咱们该走了,远道来的宋大哥一个时辰后可以赶到,咱们得替宋大哥接风。这里的事,晚上再说,把狗官放到下面去,走。” 申牌末,三名青衣大汉,拥簇着一名身材高大,脸色苍褐的中年人,佩了一把狭长的分水刀,穿一身水湖绿长袍,头戴英雄巾带,神气万分地到了村口。 村口有两名庄丁打扮的大汉,双手叉腰,目光灼灼地向来人打量,挡住去路叫问:“止步,私人庄院,此路不通,转回去。” 三名青衣大汉吓了一跳,脚下迟疑。主人却虎目一翻,上前冷冷地问:“你这里是不是周村?玄狐周豪在不在家?” “你是……” “我姓宋。” “哎呀!你……你是林当家派来的……” “专使。”姓宋的大刺刺地说。 “专使为何不……不从水道来?宋爷的座舟……” “你们这条水道太浅了,在下的座舟现泊奔牛码头。” “宋爷请进,家主人已久候多时,宋爷慢慢来,小的立即通报。”庄丁一面说,一面向内急奔。 出来迎接的是一大群人,五丑全部出来迎客。这些人全不认识专使,第一次见面,自然客气一番。 玄狐周豪抱拳一礼,喜悦地叫:“是宋大哥么?兄弟周豪,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兄弟偕诸位兄弟在村东码头恭候大哥的虎驾,没料到大哥竟从路上来……” “贵河水浅,兄弟只好从路上来。晚到片刻,劳诸位久候了,抱歉。”宋大哥含笑回礼。在笑意中,仍漾溢着傲然威武目空一世的气概,一方巨寇的专使,果然与地方土豪不同,在气质上就不同凡响。 “宋大哥大概乘的是大舟,这条水道确也浅了些。请进请进,大厅候教。” 大厅中设下两桌盛筵,山珍海味杂陈,酒香扑鼻。 周豪先替众人引见,肃客入座。江湖人坦荡爽朗,酒过三巡,便不再客套。宋大哥虎目如炬,扫了众人一眼,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敝当家这次派兄弟前来,回复周兄风紧托庇的事,要兄弟全权处理。据兄弟所知,贵府的陆同知与许推官,确已策定对付诸位的大计了。兄弟在说出敝当家允诺的事之前,希望先了解诸位其他应变良方。周兄,舍弃基业,那是下策,但不知诸位还有其他的打算没有?” “兄弟也知道放弃基业实非上策,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忍痛割舍。目下咱们无意中将许推官全家弄到手,也许有了转机。”周豪兴奋地说。 宋大哥一怔,颇感意外地问:“周兄,你们将许推官弄来了?” 周豪呵呵一笑,将所发生的事说了,接着又道:“本来郑兄所捉捕的人是镇上的一个小店伙,没料到竟因此而捉到了大鱼。” 宋大哥却剑眉深锁,变色道:“糟了!周兄,你们这个乱子可闹大了。” “必要时,咱们……” “必要时,你们可以把狗官杀了,对不对?哼!办了一个许推官,那位陆同知更会早些发兵前来……” “咱们已请无极仙长设法,以迷魂大法向狗官施术,他便成了咱们的人了,岂不是高枕无忧么?” 宋大哥不住摇头,苦笑道:“你们如果相信妖术,不啻自掘坟墓。迷魂大法只能迷惑愚夫愚妇,邪不胜正。那位许推官为官清正,勤政爱民,胸怀正气,即使一时受邪术所制,不久便会恢复本性,那时,你们悔之晚矣!” 众人大惊,周豪焦急地问:“宋大哥,依你之意……” “难难难,糟了,兄弟目下不能回复你们的请求,必须请示敝当家……” “宋大哥,你……兄弟事已经闹出来……” “是你们闯出来的大乱子,可不能怨兄弟不帮忙。” “事情已经弄砸了,这……宋大哥是否可替兄弟出个主意?”周豪冒着冷汗说,声音都变调了。 “本来,敝长上不愿让你们放弃此地的基业,设法在府衙中活动,减少你们的压力,如非是必要,仍以在此安垛为佳。你们这一来……周兄,你们是不是仍然对无极妖道寄以厚望?” “这个……” “如果你们对妖道有信心,那么,兄弟便不必多说了。” “宋大哥,但……但不知大哥有……有否两全其美的妙策?” 宋大哥略一沉吟,断然地说:“你们把所有的人交给兄弟带走,带至敝处暂避风头,立即在镇上传出消息,明白地说出人是敝当家劫走的,让官府去找我们好了。” “这……” “兄弟一力承当,这是诸位唯一自救之途。不然,敝当家必定不愿让诸位于事急时至敝处避风头。老实说,兄弟已担当了万千风险,这件事兄弟还不知做得对不对呢。” 宋大哥一字一吐地说,说得义形于色,极为慷慨。做强盗的重视义气二字,宋大哥这番话已经够道义了。 金牛台的老大王英干了一杯酒,大声说:“宋大哥既然如此够朋友,周兄,不必三心两意了吧。” “只是……只是兄弟深感不安,如果当家的责怪下来……”周豪迟疑地说着。 “你就不必担心啦!兄弟这点事还担当得起。”宋大哥拍着胸膛说。 郑乾桀桀笑,笑完说:“林当家一代英雄,宋大哥也是一时豪杰,敢作敢当,相信……” 宋大哥拍拍胸膛,以一声豪笑打断对方的话,道:“我拼命三郎宋成梁不敢自命英雄豪杰,反正是老命一条,血案如山,官府有案,杀一条命是死,杀一千个人也只有一条老命去抵,担当这点点事,敢说还胜任愉快,诸位大哥放心。” 周豪扭头向金牛台王英迟疑地问:“王兄,无极道长方面,咱们如何交代?” 蓦地,大厅口人影乍现,无极仙长率领两名道童,出现在厅口。 无极仙长似已来了多时,怪的是居然未被厅外把守的人所发觉,两名庄丁打扮的警卫,倚在门侧瞪着眼睛睡大觉。 无极仙长的神色颇不友好,踏入厅中冷笑道:“周施主不必交代,贫道与这位拼命三郎宋施主打交道。” 宋成梁推椅而起,抱拳笑道:“是无极道长么?久仰久仰……” “哼!宋施主水寇之豪,哪将贫道一个江湖玄门弟子放在眼下?” “道长先别误会……” “哼!好说好说,先别误会,等你左一声妖道,右一声妖道损够了再误会,对不对? 哼!你胆子不小。” “道长……” “俗语说,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施主未免做得太绝。哼!你以为你们几十名水贼,便可吓得倒贫道么?哼!离开了-湖,你拼命三郎比不上一条泥鳅,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妄想夺贫道的买卖。” 拼命三郎虎目怒睁,冷哼一声道:“道长,你说话要客气些。” “哼!贫道已经够客气的了。” “如果不客气,又待怎样?” “贫道收你们的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 拼命三郎嘿嘿一笑,道:“你又不是主宰世人生死的阎王,凭你嘴上那几句话,吓不到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这件事在下已经接下,你斟量着办好了。” 无极道人重重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贫道给你半刻工夫,限你立即带了你的爪牙滚。不然,休怪贫道得罪你。” “如果在下不离开呢?” “你得死。” “老道,你不必费神了。” “你立即离开?” “正相反,在下酒足饭饱之后,方能决定何时离开。” 无极道人大怒,举手一挥,喝道:“清风,去打发这狂徒到枉死城应卯。” 右后方的小道童应喏一声,大踏步上前。 大厅宽敞,两桌筵席只占了些少地方,便于动手。一个小道童便敢向大名鼎鼎的水寇出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金牛台王英急急奔上,摇手叫道:“仙长请勿动怒,有话好说。” 清风突向王英吹口气,左袖一挥,喝声“唉!”王英突像中魔似的,张口结舌僵立在地,手仍未收回呢。 无极道人向另一名小道童叫道:“明月,去将那位施主引开。” 明月也应喏一声,急步走出到了王英身前,伸手在王英眼前一晃,喝道:“退至一旁,走开去。” 王英真听话,像一个梦游者,直向壁根走去,“砰”一声响撞在壁上,方恢复神智几乎倒地了,转过身来目定口呆,满脸惊疑悚然而惊。 众人大骇,纷纷退至壁角静观变化。 清风阴沉沉地在拼命三郎面前一站,冷笑一声,撮口吹气。 拼命三郎冷然注视着远处的无极道人,根本不向清风注目,屏住了呼吸,等候机会先看小道童如何弄鬼。 清风吹气无效,左手在对方眼前一晃,念念有词地说:“看着我,我领你到枉死城……” 话未完,拼命三郎右手一抄,大喝一声,但见人影倏飞。 “哎呀……”旁观的人齐声惊叫。 “哎……”是清风的惊叫声。 “嘭”一声大震清风被掷飞两丈外,重重地掼倒在无极道人脚下。 拼命三郎拍拍手,笑道:“这点点道行,免了吧。” 明月吃了一惊,探手怀中拔出一面黄色的七星小旗。 拼命三郎先下手为强,一闪即至,“噗”一声,一掌劈在明月的耳门上。 无极道人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左掌一扬,蓦地响起一声雷鸣,大厅中突然风声呼呼,竟然有了雾影。 拼命三郎一声长笑,抓起明月的身躯向无极道人砸去,向侧一跃八尺,大笑道:“这就是掌心雷,其实该是阁下的风雷掌,你阁下练了玄门内家气功,颇有真才实学,何必装神弄鬼。” 无极道人大袖一挥,妖术乍散,须发无风自摇,冷笑道:“你果然不错,自问能禁得起贫道一击么?” 拼命三郎嘿嘿而笑,傲然地说:“你以为宋某是浪得虚名么?不信你可以试试。告诉你,五湖的英雄,绝不是脓包,如不能独当一面,也不会被派出来献宝。”- 湖也叫沙子湖,名列五湖之一,一端与太湖有水道相连,并供给运河的水量。江湖人所称的五湖四海,这五湖指太湖、沙子湖、洮湖、蠡湖、胥湖,但其实只算一座湖。五湖的说法甚多,但把太湖称为五湖并不算错。 五湖的水贼彼此之间互通声气,但极少私人间的往来,彼此有利害冲突,能保持互通声气已经是不错了。 无极道人被对方道出底细,心中不无顾忌,也就不敢再狂傲,大声道:“沙子湖与奔牛镇,一水一陆,贵当家无权一手抓两地。把奔牛镇让与贫道,贫道不为己甚。” “沙子湖水道通奔牛镇,阁下休想。”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拼命三郎斩钉截铁地说。 “你要迫贫道动手么?” 拼命三郎脸色一沉,厉声道:“五湖好汉的卧榻旁,绝不许白莲会的人插足。你不要命无妨,万一事败,而你们也必定事败;只要有一个人向官府告密,你知道奔牛镇要枉死多少村民百姓?在下念在你是周兄的贵宾,不与你计较,你如果想硬来,在下当奉陪。” 无极道人一咬牙,大声说:“好,贫道不在奔牛镇设坛,但那两个少女贫道要定了,阁下如果从中作梗,贫道只好一拼,周施主此地,将成瓦砾场。周施主,你说,给是不给?” 玄狐周豪绰号称狐,可知必定狡诈奸猾,立即愁眉苦脸向拼命三郎说:“宋大哥,给了他吧,兄弟确是担待不起风险……” “不行。”拼命三郎斩钉截铁地说。 郑乾赶忙打圆场,苦笑道:“宋大哥,千万不可闹僵,为了两个小母货,何苦伤了和气?两位这样一闹,各自坚持己见,兄弟的人委实为难。宋大哥如果坚持不让步,为免两败俱伤,咱们……咱们只好留着,谁也不用……” 王英也出面排解,接口道:“天下间女人多的是,两位千万不可为了两个女人伤了和气。” 周豪抓住机会,大声说:“这样好了,把两个女人叫出来,看她们愿意跟谁走就跟谁,怎样呢?” 无极道人认为女人必定怕强盗,两个少女必定跟自己走,立刻表示同意道:“好,贫道让步看两个女人愿跟谁走,快把两个女人叫出来。” 拼命三郎不好再坚持,他已占尽上风,老道答应不在奔牛镇建坛。如果再坚持,可能激起众怒,闹起来定然不妙,只好也微微点头同意了。 不久,四名庄丁押来了两位姑娘,众人眼前一亮。 灯早已掌起,天色已经尽黑。灯光下看美人,愈看愈美。 两女年岁相当,都是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华,眉目如画,清丽照人。一个穿翠绿劲装,显得刚健婀娜,胴体曲线玲珑。牛筋索捆住了手,脚也用牛筋索拴住,只能碎步行走。怒容满面,一双星目射出怨毒的冷电寒芒。 另一位少女没上绑,梳三丫髻,素净的碧罗衫裙,三寸金莲可怜生,似乎走路都是不稳,何用上绑?她像头受惊的小鹿,惊惶无助地苍白着秀脸,被拖至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庄丁将两女推在当中,悄然退去。 玄狐周豪呵呵笑道:“穿劲装的是狗官的乡友戚定国的女儿,戚定国是湖广的名武师,这次他率同一儿一女,护送狗官的亲眷从湖广来。那一位弱不禁风的闺女,是狗官的女儿。” 郑乾嘿嘿而笑,接口道:“戚定国练了一身内外功,十分了得。要不是兄弟的好友追魂客芮嵩恰好在场,出其不意赏了他一枚追魂针,恐怕咱们留不住狗官的船呢。” “戚老狗受了毒针伤,仍然能用虚空制穴术制住了芮兄,迫索解药,这老狗确是名不虚传。”周豪进一步解释。 “废话少说,贫道先问问两个丫头的意思。”无极道人怪叫。 “不能让你问。”拼命三郎急叫。 “兄弟来问好了。”周豪说,独自上前。 两女用困惑的目光,向奸笑着走近的周豪注视。 周豪干咳了两声,笑道:“含苞待放,我见犹怜……” “少废话。”老道不耐地叫。 周豪脸色一怔,向两女说:“丫头们,你们听了。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待折之花,反正死活由不得你们,目下给你们指示一条明路,看你们的造化了。” “恶贼!姑奶奶可要骂你们了。”戚姑娘厉声叫。 “呵呵!你骂吧,小心大爷剥掉你的衣裤,看你敢是不敢?”周豪怒声怪笑,阴恻恻地说。 姑娘打了一个冷战,恨恨地哼了一声,不敢开口了。 周豪桀桀笑,指指点点着说:“目下有两位朋友要索取你们,任由你们选择跟谁走。那一位是沙子湖的好汉,姓宋名成梁……” “是沙子湖的水贼,杀人放火的强盗。”无极老道接着怪叫说。 周豪一怔,但见拼命三郎未提抗议,也就一笑置之,往下说:“那一位是无极仙长,是……” “是专门糟蹋女人的白莲会妖道。”拼命三郎以牙还牙亮声叫。 一是强盗,一是妖道,都不是好路数,戚姑娘是江湖人,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吓得直打冷战。 许姑娘弱不禁风,早已吓得站立不稳,这时却定下了心神,勇敢地说:“我……我们谁……谁也不跟……” “由不得你跟不跟。”周豪大叫。 许姑娘吓得退了两步,幽幽地接道:“小女子认……认为,谁……谁能饶……饶了家父一死,小……小女子便跟……跟他走。” “贫道与令尊无关。”无极道人兴奋地说。 “那……” “你该跟我走。贫道绝不伤令尊一根汗毛。” “诸位爷台是不是肯呢?” “这……贫道与令尊无仇无怨,那位强盗却是要杀令尊的凶手。” “道爷是不是能保证家父的安全呢?”姑娘可怜地饮泣问,花容惨淡,我见犹怜。 “这个……” “道爷如不能保证家父的安全,小女子宁可一死,也不能跟道爷走。” 这位小姑娘等于是摆上了一桶火药,正在点燃火索。 拼命三郎得意地一笑,说:“在下保证令尊的安全。” 姑娘盈盈下拜,颤声叫:“小女子没齿难忘,大王……” 无极道人大怒,吼道:“呸!这不公平。姓宋的,你这该死的东西。” 吼声中,疾冲而上,左手一扬,打出了三把八寸长的小飞剑,成品字形急袭拼命三郎,伸手急抱两位姑娘。 拼命三郎“啊”一声狂叫,仰面便倒。 众人大骇,吓呆了。 老道一左一右挟起两位姑娘,一声狂笑,扭头冲向厅门。 清风明月两道童断后,大袖一挥,洒出了雾一般的迷香。 这瞬间,地下的拼命三郎右手一扬,接来的三把小飞剑发似连珠。剑出手,一声长笑,飞跃而起。 原来他并未被小飞剑击中,却接住了三把小飞剑,知道妖道邪术利害,交手占不了便宜,所以装死待机,以牙还牙以接来的小飞剑回敬。 老道得意忘形,毫无戒心,做梦也没料到拼命三郎会用小飞剑回敬,刚冲到厅外,三把小飞剑全部贯入后心,猛地上身一挺,凶猛地向前扑倒。 两个小道童大骇,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迷香因大厅广阔,未发生效用,也没有人敢追出去,所以没有人被迷昏。 拼命三郎等众人回过神,方向三名手下叫:“去,把两个丫头带回来。” 三名手下直打抖,但低首出厅,将两位姑娘截回。 拼命三郎扫了众人一眼,向周豪说:“周兄,派人把妖道埋了。在下出手宰了妖道,可说功德无量,万一妖道在贵地建坛,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官府严拿会匪,擒住一律就地正法,不分老幼一律诛戕,想想看,后果如何?” 周豪脸无人色,嗫嚅着道:“宋大哥,无极道长并……并未说他是……是白莲会首……” “傻瓜,他怎敢自承是白莲会匪?” “这……” “不必三心二意了。时光不早,带兄弟去安顿,这两位姑娘……” 蓦地,厅门奔入两名庄丁,上气不接下气叫:“大爷不好……” “呸!大爷好好地,你咒我么?”周豪怪叫。 “大爷,两里外地芦……芦湾中,发……发现一艘船藏……藏在里面,有九……九个人被捆在船上,其……其中一人自称是……是拼命三郎宋……” 拼命三郎突然拔出了分水刀,飞快地割断了戚姑娘的手脚牛筋索,将刀送入她手中,喝道:“保护许姑娘,去救令尊与许推官,领路。” 声落,他猛扑周豪。 周豪奸似鬼,一声怪叫,奔出了厅门,如飞而遁。 “鸣警锣,捉奸细。”有人大叫。 众人大骇,四散而逃。 只有两个人敢冲上,是郑乾郑坤兄弟。这两个家伙看出便宜,以为拼命三郎赤手空拳,何足惧哉?拔出匕首同声怒吼,猛扑而上。 拼命三郎跟着两位姑娘退,并掩护三名手下撤走,等两贼冲上,方一声沉喝,双掌一分,拨开了两把攻来的匕首,腿出“蝴蝶双飞”,“噗噗”两声,将两人踢得狂叫着跌出丈外去了。 出了西厢门,戚姑娘一马当先向后闯。 许姑娘跌跌撞撞而行,跟不上。 拼命三郎的三名手下,不住打哆嗦,不住念佛号,脸色泛灰,双腿在弹琵琶,比许姑娘好不了多少。 拼命三郎急急解了腰带,三不管将许姑娘扔上背背上,向三名手下叫:“伙计们,沉着些,幸生不生,必死不死,有我在,怕什么?保证你死不了,但如果你们跑不快,死定了。 快,跟着那位姑娘走。” 奔出花园,走上至水阁的小径,夜黑如墨,八月初没有月亮。后面锣声震耳,火把不住增多,呐喊声如雷,大队庄丁追来了。 九曲桥头有两名庄丁把守,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恨重如山的戚姑娘到了,分水刀发如惊电,首先便砍倒了一个。 另一个扭头狂奔,恰被断后的拼命三郎挡住,喝道:“丢下刀饶你不死。 庄丁一看对方有四个人,乖乖丢下刀,向侧方一窜,溜掉了。 戚姑娘奔上了九曲桥,冲向水阁。 拼命三郎堵在桥头,向吓软了的三名手下叫:“快跟去救人。呸!你们怎么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快走?” 三名手下惊得撒腿便跑,完全糊涂了,不像是玩命的水贼爪牙。 阁门下也有两名壮庄丁把守,同声怒吼,截住戚姑娘双刀齐上,阻住了进路。姑娘被绑久了,手脚仍感虚浮肿胀,只用得上三成劲,而且桥口被堵住,桥宽仅三尺,怎冲得过两把刀的封锁?“铮铮铮”金铁交响声震耳,她全力冲突,却无法可施。 三名手下在后面干着急,有一人向后狂叫:“公子爷快来,有贼挡路,过不去。” 拼命三郎只好放弃守桥,取了庄丁留下的单刀,向水阁急奔。 戚姑娘正被迫得步步后退,拼命三郎到了,一声怒啸,凌空飞越戚姑娘的顶门,像一头怒鹰凌空下搏势如天雷下击。 两庄丁大骇,挫腰后退双刀上挥。 “铮铮!”火星飞溅,庄丁的两把单刀被震飞,幻化两道翻腾着的光弧,落入湖心去了。 两庄丁身不由己,一声狂叫,撞毁了桥栏,失足跌入荷叶丛中,狂叫道:“救命! 救……命哪……” 已冲入阁门的拼命三郎一怔,转身回望,惊道:“这是浮沙泥淖,危险,必须保住这座九曲桥……” 可是,话未完,远处岸上传来了绞盘转动声。 第一曲桥突然崩坍,接着是第二曲。 他奔出第七曲,第六曲已开始崩散。每一曲桥长有四丈八尺,纷向两侧崩坍,然后被水中的巨索拉向两岸,所经处,荷叶纷纷折断偃倒。 他急向后退,只片刻间九曲桥已无影无踪,掉下泥淖中的两名庄丁,已经不见踪迹,尸沉池底。 他将许姑娘解下,拆下一面阁外围的扶栏,栏长两丈,向下一探,不由心中叫苦,两丈长的栏干探下,仍然打不到底,上面水深仅一尺左右,以下全是浮泥。 “我们被陷在此地了。”他懔然地自语。 一名手下尚弄不清形势,见桥被拖倒,吃了一惊,叫道:“快往水里跳,这座房子也要垮……” 声落,往水里一跳,“噗”一声响,人向下沉,直没至胁下,渐渐下沉。 “救命!”这位冒失鬼狂叫,双手急拨,人却加速下沉,淤泥淹到颈下了。 “不可挣扎,抓往。”拼命三郎奔到叫,将栏干伸下。 将手下拉上,他沉声说:“安静些,谁都不许乱走。” “公子爷,你可害苦我们了。”沉身泥污,惊破了胆的手下虚脱地叫。 阁下层是花厅,后端揭开楼板,是一座建于水下的秘室,有两座密闭的水门,只消打开水门便成了一座水牢。 下面的人全被戚姑娘救上来了,花厅的银灯点燃,众人在厅中聚集。被救上来的有许推官夫妇与他们的五岁幼子,戚武师定国与小后生戚蛟,在吕城镇捉回的少年人。戚定国臂伤未愈,少年人则受了刑,遍体鳞伤。 戚姑娘将经过向乃父说了,向拼命三郎盈盈下拜,叩谢活命之恩。 拼命三郎不受礼,闪在一旁说:“先别谢我,目下咱们仍未脱险,已经陷死在此地了。” 戚武师不知水阁的形势,笑道:“水困不住我们,愚父子水性不弱,等会儿去找船,出困谅无困难。老弟台真是沙子湖的宋头领么?” 许推官脸色很难看,不悦地说:“沙子湖六名匪首中,这人最为凶悍残忍。戚老弟,千万小心,他不知是何居心,慎防他的阴谋。” 许姑娘却沉着地羞赧地低鬟一笑,说:“爹,你老人家恐怕看错人了。” “为父会看错人?”许推官讶然问。 “爹见过宋匪么?” “不曾见过,只知是个凶暴的黑脸匪首。” “爹,这位恩公不是宋匪首。” “什么?戚侄女不是说……” “如果是宋匪首,会舍死救我们么?” 戚姑娘也一怔,说:“是啊!他……他……” 拼命三郎呵呵笑,向许姑娘笑道:“姑娘兰心惠质,果然不愧称清官之女。刚才在大厅贼人环伺之下,勇敢地为父请命,冷静从容挑起贼人火并,胆识与勇气,委实令人心折。一个深闺弱质能有此胆气,姑娘,你值得骄傲。” 许姑娘盈盈下拜,颤声道:“谢谢恩公夸奖,贱妾其时已别无抉择,不得不情急智生妄图饶幸。如无恩公援手,许戚两家将生痛衔哀,死亦含恨九泉。贱妾铭感至衷,愿来生犬马以报。现今身在贼巢,生死难料,祈求恩公再施援手,贱妾死不足惜,惟愿恩公拯救家父母与戚伯伯脱身,贱妾……” 拼命三郎避在一旁,举手虚引,苦笑道:“姑娘请起,在下当设法出困就是。” 小后生走近拼命三郎,笑道:“宋头领,我相信你不是凶悍恶毒的水贼。我叫戚蛟,十二岁了。你能帮我到对岸去找船么?” 拼命三郎呵呵笑,说:“小兄弟,在下可从东海泅水至蓬莱,只要有水喝,泡上十天半月也死不了,可与蛟龙争短长。但在这座百十亩大的荷池中,却寸步难移。” “什么?你说……” “这是一座泥淖,浮泥深有两丈余,水深不及足,小兄弟,你是不是泥鳅?我不信你的水性比我好。” “什么?这是两三丈深的泥淖?”戚武师惊问。 众人面面相觑,绝望的神色爬上了脸面。 拼命三郎点点头,说:“不错,已有两名庄丁被打下,只一眨眼间便遭没顶之厄。我这位鲁莽的船夫,也差点儿呜呼哀哉。” “那……我们不是等死了么?”许推官丧气地说。 拼命三郎的目光在四处转,笑道:“这座水阁是木造的,咱们死不了。” “头领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戚蚊兴奋地说。 “小兄弟,你明白什么?” “拆下木板,丢下水面铺路。” “不错,拆下木板,但不是铺路。记得在下早年游历徐州以西黄河两岸,该地的人在两岸淤泥中行走,用的便是滑板,用篙撑着走。只要我们能出去两个人,赶走了贼人,便可设法出困了。” 小戚蛟鼓掌大乐,兴高采烈地说:“头领大叔,算我一份,我跟你走。” “先不用忙,咱们四处找找看,有没有食物支持一两天?” “你不打算立即离开?” “等贼人们聚齐,一网打尽岂不甚好?”拼命三郎笑答,向内厅走去。 许姑娘向乃父一笑,说:“爹,你老人家仍然相信他是宋水贼?” “他不是承认了么?”许推官反问。 戚姑娘有点恍然地说:“蓉姐姐,让我们想想,在他击杀妖道之后,不是……” “有人前来禀报,说芦湾中发现一艘船,船上有九个人被绑……”许姑娘接口。 “对,其中一人自称是拼命三郎……” “他才突然动手救我们的。” “可知他不是拼命三郎了。” 戚武师淡淡一笑,说:“要知他的底细,可问他的三位同伴。” 小戚蛟人小鬼大,走近唉声叹气的三名手下,笑嘻嘻地说:“诸位大叔,瞧你们吓得脚软手抖,不像是水贼亡命嘛!” 浑身泥污的手下龇牙咧嘴,哼了一声说:“见鬼!你才是水贼。” “咦!那你是……” “那位姓柏的公子爷,在镇江租了小可的船,说好了到苏州,管吃管喝八两银子一天,外加二两赏银,小的是清清白白的人。” “他姓柏?不叫拼命三郎?” “见鬼!在吕城镇,我们的船就在你们的左邻,那位小兄弟逃上我们的船,那时只有柏公子在船上。你们比我们后走,但我们却跟在你们后面。你们的船遇劫,我们不敢停靠奔牛镇码头,却驶入孟渎河藏匿。柏公子抢了拼命三郎的船,答应赏我们一百两银子,要我们假冒水贼做他的手下,硬着头皮闯来。我们怕得要死,这一百两银子真不好赚。早知要打要杀,一万两银子我也不干。” 戚姑娘突然醒悟地叫:“咦!他是那位坐在船头点尘不惊的青年人,但……但他的相貌……” 内厅里出来了假拼命三郎,端了一大盘食物,有酒有肉,笑道:“小小的易容术,不必大惊小怪。后面有厨,妙极了,酒都是现成的。” 戚武师站起长揖到地,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罪,这么说来,追魂客芮嵩袭击小犬的金针无故自落,反而自己倒地,都是老弟台……” “在下不好出面,只好暗中相助。来来来,进食要紧。小兄弟端一份给女眷,咱们男的席地而食,但不知许大人习不习惯。” 许大人呵呵一笑,先自坐下抓起了酒壶,说:“老弟台,许某也是农家出身,早岁疏狂已惯了,做了官不得不装模作样以免失礼。呵呵!今天可以放浪形骸了。大德不言谢,我敬你一碗酒聊表寸心。” 小戚蛟将食物送给三位女眷,奔过往柏青山旁坐地,抓起一条鸡腿笑问:“大叔,大名能见告么?” “我姓柏,柏青山。” “柏大叔,你说过可从东海泅水至蓬莱,海是怎样的?蓬莱仙山真有其事?” “海,大得无边无际,天水一色,穷目千里不见寸土。蓬莱嘛,仙山是否真有其事,我可没找到。我的家往在小蓬莱,那可是美得令人不想离开的小岛。”柏青山用依恋的声音缓缓地说,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神情如谜。 戚蛟突然扳住他的肩膀,幽幽地说:“柏大叔,但……但你离开了。” 他一惊,吁出一口长气说:“是的,我离开了,是来中原游历,同时也想找一个人。不瞒你说,救你们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我另有私心。” “柏大叔,私心两字……” “我要找那使用毒针的追魂客,问一个人的下落。” “老弟台要找何人,能见告么?”戚武师问。 “灰衣使者吕定远,这人也称毒王。” “老弟台与他……” “在下有事想向他请教。” 戚武师摇摇头,苦笑道:“老弟,你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他已死了年余,听说是死在大庚岭梅山,被雷音大师以雷音掌击毙的,他的奇毒也令雷音大师终身残废成了废人,目下在武夷山小雷音禅寺等死。” “乒乓”两声,柏青山的酒碗,突在掌中炸裂,酒花四溅。 “老弟……” 柏青山只感到心房在抽紧,浑身发僵,额上冷汗沁出,手在发抖,心中在狂叫:“完了,这唯一的希望成了泡影。” 蓦地,他感到眼前一阵黑,老毛病发作,一阵比往昔更为猛烈的晕眩感,无情地像浪涛般袭来,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双手乱摸,吃力地向前走。 戚武师大惊,一蹦而起,伸手急扶叫:“老弟台,你……” 青山手一拨,“嘭”一声响,戚武师摔倒在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柏大叔……”小戚蛟也拉住他急叫。 他的手向后一摔,小戚蛟直滚出丈外去了。他向前摸索而行,浑身在抽搐,抓住了窗台,手一扳,“哗啦啦”连声大震,窗台垮下来了。他踉跄向外走,出了破窗。 众人全惊呆了,不知所措。 “他昏神了,千万不可让他跌下湖去,拦住他。”戚武师狼狈地叫。 弱不禁风的许姑娘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急急奔出迎面拦住去路,伸手急扶。 “不可接近。”跟踪抢到的戚武师大叫,抢上又道:“蓉姑娘,危险!” 姑娘却不怕危险,尖叫道:“柏恩公,站住,站住!”她扑入青山的怀中。 青山神智半昏,猛地一把扣住她的脑门,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右肩,真力将发。 “柏恩公,我是许蓉,你……你抓痛我了。”姑娘魂飞魄散地叫。 柏青山突然浑身一震,神智渐清。 戚武师本想奋身扑上抱住青山的腿将人摔倒,但投鼠忌器,怕连累姑娘遭殃,不知该如何是好。 柏青山终于松手,吁出一口长气,猛摇脑袋,将手揉动着太阳穴与脑后的两条颈肌,终于完全清醒了,他眼前恢复了光明,看到了珠泪涟涟的许姑娘,赶忙伸手将她扶住,苦笑道:“对不起,姑娘,伤了你么?痛不痛?” “恩公,你……你是怎么回事?”姑娘泪眼盈盈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扶住惊软了的姑娘往回走。 戚武师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不已。 青山返回厅中,将姑娘扶至许夫人身旁放下,向众人歉然地说:“在下要养神,少陪。 戚老师请分派守夜的人,有劳了。” 说完,走向内间—— 扫描,无涯ocr 第 四 章 追魂狂客 水阁距岸约有二十五丈左右,近阁的两曲桥以内不长莲叶。也就是说,在五丈内,即使有登萍渡水的轻功,也难利用荷叶脱身。即使轻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也难一跃五丈,落在荷叶上再次跃起,那是不可能的事。 玄狐周豪认为被困水阁的人,绝难利用登萍渡水术脱身,所以极为放心,拉毁了九曲桥,将对方困在水阁,便放心地等候对方饿死再收拾残局,只派人在湖畔守候,任由阁内的人自生灭了。他相信浮泥是天险,只有插翅方能飞渡。 厨中的食物不多,但十二个人只持一两天尚无困难。 由于柏青山需要养息,厅内的人失去了主宰,只好由戚武师派人轮流把守,谨防贼人偷袭,其他的人分配在三间厢房内住宿,等候天明计议如何脱困。 柏青山独自登楼歇息,心潮起伏辗转不能成寝。三月来沿途打听灰衣使者的消息,总算找到知道灰衣使者的人了。可是,这消息却令他震惊,唯一的希望已绝,怎不令他烦躁? 久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既然已知希望渺茫,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为何仍然放不开?可知他活下去的欲望仍在。目下已知希望已绝,何必再虐待自己? 他心中一定,不再多想,精神一振,立即开始下楼,动手拆除厅壁的木板。 拆板声惊动了戚武师父子,三人立即动手造了一张前端翘起的丈余见方的滑板,两支板桨来。 “小兄弟,咱们过湖。”他佩上分水刀欣然地叫。 “我也要去。”戚姑娘抢着说。 “不行,你要助令尊照料这里的人,令尊左手不便,一切全仗你,你怎可离开?”他断然拒绝。 滑板放下,四平八稳,他向小戚蛟说:“咱们往相反的方向走,避免被把守桥头的贼人发现了。记住,不动则已,动则不能停下,停可能要往下沉,虽无大碍,到底讨厌。走!” 许大人父女一直在旁观看,许姑娘突然说:“柏恩公,何不将人偷偷渡过彼岸,岂不稳妥些吗?” 一名船夫也恐惧地说:“公子爷,你丢下我们走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好吧,你们都不放心,那就过去好了。其实,在此地比在岸上安全得多,贼人未赶散之前,这里可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戚老伯父女与许夫人母女带了许小弟上来,先渡你们过去。” 分两次将人渡至对岸的果林内,果然不见有人。有老少妇孺需要照顾,不宜再入村内冒险。柏青山改变计划,匆匆领了众人出村南里余,找到了至奔牛镇的小径,略一打量四周,停下说:“诸位已经脱险,在下有事在身,只能送你们到此为止,此至奔牛镇只有三里路,你们可在四更末五更初赶到。许大人可带了李忠赶回常州府,他便是奔牛五丑为非作歹的证人,立即雇船下航明早便可派人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五丑法办,替地方除害,告辞了。” 小戚蛟噘起小嘴,不满地说道:“柏叔,怎么不去杀贼了?” 他呵呵笑道:“有老少需要保护,脱险最为迫切,你怎么小小年纪便嗜杀成性?要不得。” 许大人与戚武师感激万分地向他道谢,他客气一番,带了三名船夫匆匆走了。 回到藏舟处,他带了辟邪剑,嘱船夫将船驶至奔牛镇码头相候,没说出自己的行踪,悄然走了。 周家悄然无声,真的拼命三郎与八水寇已经送走,金牛台两丑也离开了,仅镇东郑乾郑坤兄弟仍留在村中住宿,全村静悄悄,似乎鬼影俱无。 一条黑影出现在先前宴客的大厅,厅中两盏长明灯发出黯淡的光芒。 这人是去而复返的柏青山,推开西厢门踏入院子,看到廊下站着一个黑影,正讶然向他这位不速之客注视。 “什么人?”黑影问。 他向前接近,信口答:“是我,追魂客芮嵩,是不是安顿在西厢?” “你要找追魂客?他住在西首第一座客室内。” “谢谢。”他沿走廊向客室走。 黑影在他行将错而过的瞬间,突然伸手点向他的章门穴,出手迅疾绝伦,不是庸手。 他早有提防,反手一拨,扭身就是一腿疾飞,“噗”一声响,踢中黑影的左胯。 “哎……”黑影惊叫一声,倒退八尺。 他如影附形地跟进,一掌劈出。 黑影仰面便倒,向侧急滚狂叫道:“有贼!” 他跟到一脚踏住黑影的小腹,抓住对方的脉门一扭,冷笑道:“你叫吧,在下正要找人问话呢。说!姓芮的到底在何处住宿?” “哎唷!他……他在内……间二进院的……的秘室中安歇。” “你是谁?” “在……在下姓辛,在……在此地作……作客。” 这时,后侧门大开,刀光闪闪,抢人四名庄丁拔刀一拥而上,有人大叫道:“贼在此地,快来。” 他已经恢复本来面目,谁也不知道他是先前冒充拼命三郎的人。四名庄丁涌到,两把单刀到得最快,一上一下凶猛地劈来。 “铮铮”两声暴响,两把单刀飞出三丈开外,人影一闪,他身形似电,出廊升上瓦面,像轻烟般消失在夜空中。 “贼到二进院去了。”姓辛的躺在地下狂叫。 院子宽广约十余丈,铺以大方砖,摆设了一些花盆,他毫无顾忌地向下跳,黑影中闪出三名黑衣人,劈面拦住,迎面的黑影一抖手中的红缨枪,大喝道:“什么人大胆,竟敢到周家来撒野呢?我神枪周孝德等着你。” “我,山东柏青山。叫追魂客出来说话,有事商量。” “你与芮兄有何过节?” “并无过节!” “呸!你夤夜入侵,还说并无过节,拿下你再说,看枪!” 枪花一涌,劈胸点到,先一招“灵蛇出洞”,第二枪便是狠招“猛虎摇头”,枪法凶狠硬朗赫然名家身手。 青山不理会第一枪,枪怕摇头棍怕点,第二招方是狠着,他看准枪势,剑闪电似的轻轻一搭枪尖,人亦快速绝伦地抢入,顺势推剑,抢得了中宫。 “老二退!危险!”另一名黑衣人看出危机,大叫着急冲而上。 可是已晚了一步,“唰”一声响,老二持枪的左手断了四个指头,拖枪暴退丈外,危极险极了。 接着是一声暴响,抢救的单刀脱手而飞,人影倏止,喝声似沉雷:“谁敢上?叫主人出来答话。” 他的剑尖点在对方的胸口,那位仁兄吓僵了。 院门悄悄然而开,一名黑影悄然从后面扑上,剑出“白虹经天”,偷袭他的脑后玉枕要害。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在剑尖及体前一刹那,向侧一闪。 剑止不住势,向前刺出,人亦来不及止步,仍向前挺进。 他的剑影一闪,风雷声乍起,扭身拂剑,喝道:“姓周的,你找死?” 从背后偷袭的人是玄狐周豪,一剑转向几乎刺中同伴,只感到鼻尖一凉,有液体流下,剑气扑面生寒,骇然止步伸手一摸,糟了!鼻尖不见啦。 “哎……”玄狐狂叫,扭头便跑。 人影乍现,柏青山拦住了他,喝道:“姓周的,站住!叫追魂客出来,万事皆休。” 玄狐心胆俱寒,剑尖就抵在咽喉上,令浑身的肌肉皆在发僵,不站住不行,双手张开,无助地站在原地,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问:“咱们无……无冤无仇……” “就因为咱们无冤无仇,所以在下不曾要你的命。”他冷然答。 四周到了不少庄丁,火把通明。 玄狐周豪脸无人色,恐惧地说:“柏兄,有话好说……” “在下不找你,找追魂客。” “他……他不在……” “啪啪!”剑芒疾闪,青山用剑在对方颊上拍了两个耳光,冷笑道:“他在你的秘室中安顿你敢睁着眼睛说谎?” “这……” “你说不说?” 一位少女排众而出,粉面铁青奔近说:“放了家父,贱妾有话说。” 青山撤回剑,笑道:“不必,没有什么可说的,柏某只希望与追魂客当面谈谈,与你们无干,你玄狐周豪显然也不是什么讲义气够朋友的人,居然替追魂客挡灾,岂不可怪?” 少女突然挡在玄狐身前,急叫道:“爹,快退!” 玄狐似乎不在意爱女的死活,应声飞退丈外,脱出了危境。 柏青山以为玄狐父女连心,岂会自行脱身置爱女于不顾?因此未免大意了些,被玄狐摆脱了控制。他刚举步垂剑追出,少女已迎面截住,酥胸恰好挡在剑尖前,高耸的酥胸无畏地面对剑尖叫道:“上门欺人,你算什么英雄人物?如果你够英雄,杀我好了。” 青山的剑徐徐撤回,笑道:“玄狐居然有一个好女儿,难得,快叫追魂客出来,在下不为己甚。” “你如果真无恶意,当然可以见他请教,你找他有何要事?” “向他打听消息,问一个人的下落。” “不是找他寻仇报复?” “不是。” “好,柏爷请至大厅小坐,家父即派人去请芮爷来,芮爷在敝村作客,他是家父的贵宾,目下确在贵宾室安顿。” “请带在下至贵宾室走走。” 少女沉吟难决,远处的玄狐高叫道:“丫头,贵宾室岂是外人可以乱闯的?叫他到大厅等候吧。” 青山大怒,踏进一步左手一伸,便扣住了少女的的右肩井。 “哎……”少女惊叫,身形一软,便屈膝跪倒。 庄丁们大骇,呐喊一声,四面齐出。 郑乾兄弟在西南角,急叫道:“快退,投鼠忌器。” 玄狐却冷哼一声,喝道:“上!乱刀分了这小子的尸。” 青山怒激如焚,怒吼道:“虎毒不食几,你这厮真是狼心狗肺,你的女儿救了你,你却忍心将你的女儿置之死地,哼!今天在下必定杀你。” 说完,一把挟起少女,大踏步向玄狐走去。 两名庄丁劈面拦住,两把单刀一左一右,狂风似的卷到,刀光乍闪。 剑影倏张,“铮铮”两声暴响,两庄丁的胸前,各挨了不轻不重的剑,刀也飞走了,骇然飞退丈外,有一个失足倒地狂叫出声。 凶猛霸道的雷霆一击,把所有的人皆镇住了。 玄狐大骇,扭头便跑。 青山从侧方超越,一闪而过,拦住去路大喝道:“老狐狸,接着!” 人影压到,“嘭”一声闷响,少女被青山抛出,撞中刹不住脚的玄狐,两人倒地跌成一团,狼狈万分。 青山不等玄狐爬起,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剑尖点在对方的咽喉上缓缓下迫,切齿厉声道:“你这可恶的地痞恶棍,不杀你此恨难消。” “饶命……”玄狐狂叫,脸无人色。 少女不等身躯站直,膝行而前,一手抓住剑身,叩首尖叫道:“柏爷,饶……饶命,饶了我爹爹,求求你,求……” 她哭叫着,声泪俱下。青山颓然长叹,自语道:“江南的灵气,皆钟灵于姑娘们身上了,先后三位姑娘,皆不让须眉。” “起来。”他向少女叫,缓缓撤剑。 “柏爷大恩。”少女再叩首叫。 “去叫追魂客前来。” “芮爷已经走了。”一名庄丁高叫。 “谁知道他的去向?”他问。 “他曾经表示要去投奔太湖的五湖之蛟冷文蛟。” “走了多久?” “不久之前,他看风色不对便走了。” 青山一脚将玄狐踢得滚了两匝,冷笑道:“在下本该宰了你这无情无义的猪狗,念在你的女儿一番孝心,饶你的狗命,哼!多行不义,你的报应快临头了。” 说完,他向东西的院墙举步,庄丁们纷纷让路,不敢阻拦,他到了墙下扭头道:“大姑娘,你过来。” 少女应声走近,欠身问:“请问柏爷有何吩咐?” “令尊多行不义,眼看要大祸临头,能走,你就快走吧!以免玉石俱焚,愿上苍保佑你。”他神色肃穆地说完,突然凌空上升,飘出墙外一闪不见。 奔牛镇码头静悄悄,他找到了自己的船,船夫正等得心焦。上得船来,他急问:“看到许大人他们么?” “他们弄到一艘快船,已走了半个时辰了。”船夫答。 “公子爷是否打算马上就走?”另一名船夫惶然地问,口气仍有余悸,希望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天亮再走。”他卸下剑泰然地说。 “这……” “怕什么?一切有我呢。” “不久前有一个人在码头抢了一艘小快船,也向下走了。这里是非甚多……” “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太黑,看不清,一上船便亮剑,要打要杀迫着船家开船。” 他心中一动,说:“快追,追上了,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个船夫不再叫苦,立即启程。 拂晓时分,到了常州城下,水军正由同知大人率领,三十艘快舟航向奔牛镇,陆路的乡勇已先一步出发,由许推官亲自领军。 他不理会奔牛镇的风波,向下急赶那艘神秘的小舟,巳牌末,到了与无锡交界的白杨村,终于赶上了,那艘小舟泊靠在西北两里地,舟上不见有人,他登舟查看,看到了血迹。 “船夫们都被杀死推入河中了。”他恨声说。 背起了行囊,给了船家三百两银子,打发船家自回镇江,便进入白杨村打听消息,希望得到那位神秘客的下落。 他失望了,对方既然杀光船夫灭口,岂会在村中留下形迹。村南有一条小径,南下安阳山,直达太湖湖滨。 “恶贼定是从此地走太湖了。”他想。 他沿小径南下,沿途村落星罗棋布,一问之下,果然不久前有一个带了包裹佩了剑的人,往南走了。一问那人的相貌,果然是追魂客芮嵩,不由大喜过望,脚下一紧,洒开大步急赶。 追魂客做梦也没料到后面有人追踪,并未隐起行踪,大步泰然赶路。近午时分,安阳山在望。 安阳山是无锡与武进交界之地,东至无锡五十一里。山东北是安阳乡,有一座小小的村落,只有五六十户人家。 追魂客熟悉这一带地势,入村径奔村南的一座大宅院,上前叩门。 村中的民宅大白天不至于关上大门睡大头觉,但这一座大宅院确是院门关得紧紧地,敲了半天门,方有一名老苍头出来开门。 老苍头白发如银,老态龙钟。拉开院门,用一双老花眼不住打量来人,用有气无力的嗓音问道:“谁呀?有事么?” 追魂客呵呵一笑,抱拳一礼道:“左老,还记碍晚辈芮嵩么?” 左老老眼一亮,低笑道:“原来是芮老弟,请进请进,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途径贵地,呵呵,打抽丰来了,查兄在家么?”他一面进入一面问。 左老掩上门加上门闩,并肩往里走,摇头道:“不在,上山去了。” “哦!真不巧,何时可以回来?” “不知道,是否能回来,很难说。”左老心情沉重地说。 “咦!左老话中之意,晚辈听不懂呢。” “龙湫池来了一个难缠人物,招来了一场是非。” “什么人?” “满天星上方贼秃。” “咦!那凶僧竟在此地现身?” “不错,正是他,他来了已近一个月,赶走了龙神庙的香火道人,要改建一座禅寺在此安身立命,听说他带来了五名助手,限令查老弟在一月之中,迁离此地不许回来,要鸠占鹊巢哩。” “一山是不容二虎的,这凶僧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查兄的艺业,比他差远了,斗他不赢的。” “因此,查老弟传柬召请朋友前来助拳,预定今天与凶僧理论,他们已经上山了,吉凶难卜,所以也可能不再回来了。” “好,晚辈也上山看看。” “老弟,应该的,你们曾经是朋友,急难相扶持,现在上去还来得及,老朽如不是功力已失去,不然也早已前往助查老弟一臂之力了。” “晚辈这就走。”他放下包裹说,又加上一句:“来了些什么人?” “江阴三奇、茅山二圣、独掌擎天、与太湖冷寨主派来的双龙那氏兄弟。” 追魂客呵呵一笑,欣然地说:“凶僧这次栽定了,有这许多江湖名人出面助拳,查兄可稳操胜算。” “也不见得,谁知道凶僧又请来了些什么扎手人物?老弟如果也前往助拳,查老弟将多一分胜算。” “那是当然,朋友有急难而畏缩不前,要朋友何用?”他拍着胸膛,豪气飞扬地说,放下包裹又道:“晚辈不进去了,请代保管包裹,晚辈即赶往龙湫。” 左老阴阴一笑,说:“芮老弟,你来得很巧,老朽认为,明里相助,不如暗中下手来得有利些,以老弟的霸道暗器追魂针偷袭,无往而不利。” “这个……晚辈见机行事便了。” 追魂客重出院门,向安阳山匆匆走了。 左老目送他的身影出村,得意地笑道:“有这位工于心计的诡诈主儿相助,贼秃驴可就死定了。” 正待转身入内,突见北面不远处一位英俊的佩剑青年人,正向一名村民打交道,村民正不住向这一面指手划脚。 “咦!又来了一位助拳的了。”左老自言自语,站在门外相候。 青年人谢过村民大踏步而来,相距数丈外便含笑招呼:“老伯,芮兄已到了吧?” 左老这位老江湖,居然上了大当,笑道:“刚走,到龙湫池相助查老弟去了。” “咦!他怎么又走了?”青年人讶然问。 “查老弟有困难,他赶去相助,刚走不久。小兄弟……你贵姓?” “他有话留下么?”青年人急问。 “没有,你……” “龙湫池在什么地方?” “就在安阳山,芮老弟出村不足一里,赶两步……” “谢谢你,老伯。”青年人含笑说,抱拳一礼,大踏步走了。 村外直至远处的安阳山麓,皆是已收获了的稻田,远望一无遮掩,视界可及五六里外。 一出村栅门,便看到了快步急赶的追魂客,脚下甚快,相距约有两里外。 青年人反而不急了,远远地跟踪。 龙湫池是一座十余亩大小的水潭,水势颇为壮观,向下形成一条小溪,流至山下成了稻田的不竭水源,灌溉上千顷田地。池旁,有一座小小的龙神庙,除非是天旱前来求雨,不然这座庙整年没有半个香客上门,香火冷落,破败不堪。 半年前,有一位年约半百的和尚云游至此,发下洪誓大愿,要在此兴建一座像样的寺院,便四出化缘,近来方带了五位僧侣,在庙旁建了一座草房,筹办施工事宜,即将募集工人兴工造寺的。 可是,安阳村的首富查襄查大爷不肯,提出严重警告,限令和尚们离境,不然将以武力对付。村民当然不知其中的内情,愚夫愚妇拜神也拜佛,才懒得多管闲事。但在查大爷的鼓励下,确也给和尚们带来了不少纷扰。 庙旁的空地中,十余名工人躲在一旁的树林中静观变化。北面,六名僧侣席地而坐,冷然注视南面的十余名江湖高手,等候来人开口。 南面的乱石草坪中,十四名骠悍的爷字辈人物,也冷然抱肘而立,盯视着孤立无援的六名和尚,虎视眈眈。 为首的是个脸色苍白,三角眼阴森可怖的中年人,穿一身墨绿劲装,衬得脸色更为阴森。腰带上佩了一柄判官笔,笔柄的宝石闪闪生光。 “和尚们,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为首的一名僧人年约半百,头大腰粗,满脸大麻子,怪眼厉光闪闪,袈裟一抖,怪眼彪圆,支禅杖站起,冷冷地道:“姓查的,你少废话,佛爷已经决定了,就在此地建山门。” “那么,咱们没有什么可说了。” “不错,佛爷决定了的事,从无更改,你住你的安阳村,佛爷住的是安阳山,你坐地分赃,我暗中做买卖,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没有利害冲突,哼!要赶佛爷走,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不配。你阴阳判查襄,不客气地说,江湖上还轮不到你称名号。” “你看看在下这几位朋友,是否也配赶你走路?”查襄阴森森地问。 “哼!一群鼠辈而已,在江南你们只算是二流人物,我满天星上方禅师还没听说过你们是啥玩意呢,你们听清了,我上方在此建山门,人不犯我不犯人,算起来你们还是地主,佛爷希望以至诚商请诸位为本寺的护法檀樾,相信咱们皆能和平相处。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鱼帮水水帮鱼,咱们没有不能和平共存的理由。” 阴阳判重重地哼了一声,怒声道:“不行,一山不容二虎。” “正相反,你狼我狈,咱们相倚图存。” “哼!你在大河北岸做得太过,惹起了白道群雄的公愤,无处容身,跑到咱们江南建窟,少不了会替咱们招灾惹祸,容你不得。” 满天星上方和尚一顿禅杖,厉声道:“好小子,你听清楚了,上方禅寺必须在今天兴工,谁也阻止不了。” “贼秃驴,你非滚蛋不可。” “佛爷给你们片刻工夫撤走。” “查某给你十声数送行。” 另五名和尚挺身而起,其中一僧怪笑道:“上方法兄,你这种涵养工夫,委实令贫僧不敢领教,说了这许多废话,到头来反而被人轻视得限数滚蛋。哈哈!不必再和他们讲仁论义了,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们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他们好了。” “一!”查襄怒叫。 满天星怪眼连翻,狞笑着问:“红云道友,咱们一来,就把地主们给宰了,江湖同道们会不会说闲话?” “二!” “哈哈!弱肉强食,强存弱亡,咱们已经尽量容忍,错不在我们,江湖同道自己的事也管不完,谁还来管别人的闲事?这年头好人难做,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要怕人说闲话,咱们早就活不下去啦!”红云和尚口沫横飞地说。 “三!四!五……” 剑拔弩张,主客双方皆屏息以待,这两起黑道巨擘,火并已成定局。 满天星上方和尚说对方是江南二流人物,自然有点自抬身价之嫌,其实,在场的人中,十四名高手皆是大江南北的知名凶枭。以阴阳判查襄来说,在南京、浙江两地,他阴阳判的名号,足以令黑白道群悚然而惊。茅山二圣是玄门弟子中的两名恶道,在江湖颇负时誉。江阴三奇既称为奇,自有他们成名的本钱。那独掌擎天的名号够狂,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早就被人埋葬了他的名号了。 唯一名不见经传,江湖明友少闻的人,只有太湖水寨派来的那氏兄弟,姓得怪,人也怪,江湖朋友从未听人说及那氏双雄其人其事,算是江湖无名之辈。 “六!七!八……”阴阳判仍在叫数。 一名僧人方便铲一抡,大踏步而出,狂笑道:“哪一位上前送死?我风雷僧慈悲他,超度他归西。” “道友,等他叫完十再大开杀戒并未为晚。”上方和尚含笑叫。 “九……” 一名左颊有一块指大胎记,而额上没有戒疤的带发头陀,赤手空拳徐徐上前,半闭着眼低着头,数着念珠说:“阿弥陀佛!贫僧打发他们走吧,吉时将届,该动工了。” “十!”查襄的叫数声如雷震,十数已尽。 一名大汉横刀奔出,大叫道:“笨鸟儿先飞,在下砍下这秃驴的驴头。” 头陀继续向前走,视若未见,手仍数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 数至第九颗珠,也念了九声佛号,大汉已经近身,一声怒吼,刀光一闪,来一招狠招“力劈华山”,人刀俱进。 “噗”一声响,一刀砍在和尚的左肩颈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和尚沉如未觉,徐徐向前闯。 钢刀被震得向上飞,把大汉的身躯带退了三步,大汉吃了一惊,然后大吼一声,一招“青龙入海”,猛扎和尚的下阴要害,双手送刀用了全力。 “克”一声脆响,钢刀齐锷而折。 大汉大骇,止住冲势,扭头便跑。 晚了,和尚手一伸,便抓住了大汉的左肩,笑道:“留下脑袋,阁下。” 大汉心胆俱裂,右肘凶狠地后攻。 和尚的右手,已抓往了大汉的后颈,像是老鹰抓小鸡,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肘骨。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腿一软身形下挫。 和尚双手齐动,奋力一扭一拉,有骨折声传来,口中在叫:“我佛慈悲!” 阴阳判见同伴被擒遇险,大吃一惊,急撤出判官笔,飞跃而上道:“接招!” 笔幻化一道光弧,飞射而至。 和尚一声狂笑,硬生生扭断了大汉的脖子,鲜血激射中,将人头掷出喊叫道:“呸!你也配来出招?” “喳”一声响,阴阳判的判官笔,不偏不倚刺入掷来的头颅,穿在笔上眉眼仍在动,动魄惊心。 群雄大骇,脸色大变。 阴阳判手一带,火速止步,人头脱笔飞出五丈开外,只感到心向下沉,浑身发冷,站在那儿毛骨悚然发僵。 和尚在他身前八尺止步,狞笑道:“贫僧只用真本事硬工夫接你的招,你就上吧,前三招是你的,你最好不要下流得向下阴出手,贫僧的罩门不在下阴。” 两名老道双双抢出,叫道:“查施主,退!茅山双圣与这凶僧一决雌雄。” 和尚桀桀狂笑,点手叫道:“你两个杂毛只练了两成火候的罡气,不济事,一起上好了,贫僧来者不拒,而且多多益善。” 四人一分,即将动手,生死一拼。 人影来势如电,喝声如雷:“查兄,不可无礼,快退!” 老道扭头不悦地叫:“你胡叫些什么?无礼已极。” 阴阳判眼前一亮,叫道:“是追魂客芮兄么?来得好,快用破内家气功的追魂针,助兄弟一臂之力。” 来人是追魂客芮嵩,往中间一插,苦笑道:“查兄,你知道这位前辈的名号么?” “前辈,这位头陀……” “他不是头陀,而是假和尚。” “他……” “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名震宇内的宇内三凶之一。” “哎呀!他……他是……” “毒手瘟神耿朝宗耿前辈。”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宇内三凶的毒手瘟神,可说是白道群豪闻名丧胆的人物,当年在四川峨嵋山,一口气杀了峨嵋二十六名高手门人。在湖广武昌,三天中杀了围攻他的六十四名武林高手,这人心狠手辣,杀人采花抢劫无所不为,血案如山,白道群雄简直恨透了他,可是却又无奈他何,凭他瘟神的名号,足以吓破江湖朋友的虎胆。 阴阳判脸色泛青,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退了两步,冷汗开始沁出,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我……我的天!我……” “天在你头上,天管不了贫僧的事,你上吧。”毒手瘟神怪笑着说。 茅山双圣徐徐后退,脸色也变了。 “你两人别走。”毒手瘟神招手叫。 追魂客上前行礼,笑道:“耿前辈,别来无恙。” “好说好说,好好地,耿某无病无痛,活得顶写意。小老弟,你是来助拳的?”毒手瘟神笑问。 “不,晚辈途径此地,顺便探望查兄的,没想到查兄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你不知道你这位查兄有多狂呢。” “大人不记小人过,前辈海量。俗语说,不知不罪……” 毒手瘟神摇摇头,沉下脸说:“你这位查兄,以十声数限令咱们滚蛋。哼!我毒手瘟神可没有如此容人的海量,任谁也受不了这种侮辱。” “查兄一时糊涂,前辈务请高抬贵手,晚辈要他向前辈陪礼,如何?” 阴阳判不等招呼,赶忙上前行礼,悚然地说:“晚辈如果知道是前辈的大驾光临,天胆也不敢无礼,请前辈恕罪……” “哼!不赶咱们走了?” “前辈请放心,晚辈……” “贫僧有两件事……” “前辈请指示,二十件也不算多。” “其一,上方禅寺你负责督工。其二,你是上方禅寺的护法檀樾。” 护法檀樾,当然得乖乖敬奉香火钱,督工,便成为奴才了。阴阳判怎敢不遵?服服帖帖地说道:“弟子敢不遵命?大师但请放心。” 满天星上方和尚笑吟吟地走近,笑道:“呵呵!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自己人,今天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来日方长,贫僧在贵地安山门,和平相处有福同享,希望诸位开诚合作,请至庙中一叙,请!” 不远处树林中踱出一个人影,缓步而来笑道:“打扰诸位清兴,恕罪恕罪。” 众人一怔,不知来人是哪一方的朋友。 追魂客却脸色大变,悚然后退。 毒手瘟神见多识广,一把拉住追魂客说:“小兄弟,挺起胸膛,一切有我。” “芮兄,怎么回事?”阴阳判急问。 追魂客硬着头皮说:“这家伙叫柏青山,在吕城镇插手管兄弟的事,追踪至奔牛镇,兄弟不知他为何而来,他指名要见我……” 柏青山已经走近,接口道:“你阁下在吕城镇行凶,用追魂针伤人,但在下不想追究你的事,只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他太年轻,说话却带有狂味,一旁的独掌擎天首先不耐,大喝道:“走开!你如果来寻仇,那你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快滚。” 青山瞥了对方一眼,不加理会,仍向前走。 独掌擎天大怒,一声虎吼,一掌向他的胸口拍去,掌力如泉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青山早有准备,在高手环伺下,如不挫对方的锐气,一切免谈。 他身形一扭,闪开正面,拂云手闪电似的拂出,“噗”一声正中对方的手肘,欺身贴上,一把便扣住了对方的右肩肋,大拇指直抵腋窝攒心要穴,笑道:“老兄,你的掌力利害,可惜慢了些。” 一招便将人制住,把其他的人吓了一大跳。 追魂客心中一懔,叫道:“住手!冲在下来。” “好,冲你来,你所使用的毒针,确是霸道。用毒的人,彼此当知同道的底细,请教,你是不是灰衣使者的门人?你可知道他的行踪么?” “在下与灰衣使者毫无渊源,灰衣使者已身死大庚岭梅山。” 为了证实戚武师所说有关灰衣使者的消息,柏青山追踪追魂客问下落,所得的答复与戚武师所说的消息相同,他只好死这条心。 希望确知已绝,他反而心中一宽,笑道:“谢谢你,老兄。阁下最好不要再使用毒物,不然下次柏某定不饶你。”说完,将独掌擎天向前一推,徐徐后退。 上方和尚一声狂笑,亮声叫道:“朋友,你的胆识可说超人一等,胆量也值得骄傲,你心目中还有咱们这些人?不交代清楚,你能说走就走么?” 他耸耸肩,笑道:“事办完了,怎能不走?” “贫僧留客。” “在下敬谢。”青山泰然地说,扭头便走。 “别客气,你就留下啦!”上方和尚豪气飞扬地叫,人化轻烟,疾射而至,禅杖一晃,“泰山压顶”兜头便砸,完全以目中无人的狂态出狂招,似乎想一杖将对方打成肉泥,以便在阴阳判那群人的面前示威。 长兵刃以远攻为主,被人近身就威力大灭,柏青山身形倏动,不进不退,像是鬼魅幻形,从杖侧方倒撞入和尚怀中,出其不意冒险地雷霆一击,“噗”一声一肘顶在和尚的心口上,一声长笑,将和尚从顶门摔飞丈外。 “嘭”一声大震,和尚跌了个四脚朝天,禅杖抛出五丈外去了,似乎五胆六腑皆被掼散,脸色灰败,冷汗如雨,艰难地挣扎着要翻身站起。 变化太快,谁也来不及援手。 旁观的人惊出一身冷汗,目定口呆。 毒手瘟神脸色一变,讶然叫道:“咦!你小子用村夫打法,居然侥幸成功了?” 青山转身回到原处,笑道:“你不服气,是不是?” “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毒手瘟神厉声问。 “在下已来了许久,你不是宇内三凶之一的毒手瘟神么?” “你知道老夫的名字,仍敢如此无礼?” “在下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 “好家伙,你在存心找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呵呵!在下当然会死的,但找死却又未必。” 毒手瘟神只气得胸部快要爆炸,但神色仍然沉着,叉手不住抓握,沉声道:“老夫要好好剐你,剜出你的心肝来下酒,要问问你的师门出身,日后再找你的师门,问问你那些尊长,为何调教出你这种狂妄之徒。” 声落,一步一顿地向前迫进。 青山也向前相迎,笑道:“在下极少下重手杀人,但今天恐怕要开杀戒了。你既称为宇内三凶杀了你不算罪过。你死了,天下虽不见得太平些,至少不比现在更坏。哦!在下几乎忘了,你绰号称毒手瘟神,自然也会用毒了,但不知你用的毒,有没有灰衣使者高明?唔! 我看你靠不住,灰衣使者号称天下第一毒王,你算得了什么?” “哼!老夫用毒虽没有灰衣使者高明,老夫承认比我渊源深。但天下间剧毒甚多,者夫的化血毒手的剧毒,仍然是宇内无双的毒中极品。天下间能解化血毒手剧毒的人,只有两个人。” “你是吹牛吧?” “信不信由你。” “有第三个人么?” “有,那第三个人就是老夫自己。” “那第一个人当然是灰衣使者罗?” “不错,是他,他已是枉死城中的孤鬼,对老夫已不构成威胁了。” “但仍有第二个人。” “哈哈!那药王百里彦,目下双膝被刖,囚禁在洞庭西山,被迫做五湖之蛟的贼医士,他这釜底游魂再也救不了人了。如果你被老夫抓中,只要抓破你半分皮,一刻时辰之内,你体内的血全成为水啦!” 青山心中狂喜,忖道:“我怎么这么笨?只知毒王可以治毒,怎没想到药王也可以治毒呢?太湖近在眼前,我何不去找他试试运气?” 他冷静地一笑,道:“原来你的手爪有鬼,只消不被你抓伤皮肉,便不怕剧毒入侵了。” “但由不得你,小子。” “那么,在下不与你近身相搏。” “也由不得你,你小子死定了。” “在下与你斗剑。”他拔出辟邪剑说。 “老夫一照面,便可将你的剑夺来。” “那你就试试好了。” 毒手瘟神一声怪叫,突然疾冲而上,左手一晃,诱青山出剑。 辟邪剑外表不起眼,既轻又细,且未开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人的宝剑,但却是千真万确的神刃,以内力卸剑,内力增一分,威力增十分,劲道足便可绝壁穿铜,断金切玉无坚不摧,但控制住劲道,便毫无异处,毒手瘟神小看了这把剑,终于在阴沟里翻船,抱憾终身。 青山向左飘退,笑道:“剑可不能被你抓到,刚才那位仁兄便是前车之鉴。” “你毫无机会了。”毒手瘟神怪叫,跟踪而至,五指如钩抓向胸口,根本没将剑放在眼里,捷逾电闪,迫青山出剑封架,以便抓剑夺剑卖弄金钟罩与铁爪功。 青山果然被快速的身法迫得逃闪不及,不得不百忙中一剑急封自保。 “来得好。”毒手温神怪叫,反手便抓。 岂知剑虹一闪,青山长笑震耳,身形侧射两丈,收剑入鞘说:“你该走了,饶你一死。” 半只手掌飞出丈外,跌落草中仍不住颤动。 毒手瘟神的左手掌断了一半,只剩下一半手掌与一根大拇指,右手紧扣住左手的脉门,浑身在战抖,怪眼似要突出眶外,身躯一阵急晃,切齿叫道:“姓柏的,老夫只要有一口气在,誓必杀你。” “恐怕你再也没有机会了,至少今天你已无再斗的勇气啦!” “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好,柏某在江湖候驾。” “三月后此地相见,你敢不敢来。” 青山脸一沉,冷笑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亏你还是个老江湖,简直像个不知人事的黄口小儿。” “此话怎讲?” “武林人行道江湖,像是风前之烛,无时无刻凶险随之,谁知道烛火何时熄灭?凡是要提出订期后会的,都是门外汉外行话,你要报断掌之仇,尽可到江湖上找柏某,你凭什么要订期后会?你名列宇内三凶,算是江湖上顶尖人物,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如不是无知,便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要脸的江湖混球。” “你……” “你走不走?” “咱们……” “你再不走,在下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好吧,柏某成全你。”他冷冷地说完,手紧按着剑把。 毒手瘟神一咬牙,扭头便走。 群豪悚然而惊,斗志全消,谁也不敢出声,噤若寒蝉。 青山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喝道:“唉!你们都不是好东,安阳山是干净土,谁也不许沾污这块地方,限你们立即离境,谁不愿意站出来说话。” 群豪悚然后撤,徐徐退走。 “下山。”他大喝。 赶走了群豪,他遣散那些工人,方返回树林,拾回自己的包裹背上。 龙神庙中踱出一名香火老道,白发苍苍,老态龙钟,高叫道:“柏壮士请留步。” 他举步走近,抱拳施礼含笑道,“老伯有何见教。” 香火道人左腿有点不便,谁下笑问道:“壮士向他们打听灰衣使者,不知有何贵干?” 青山开始正式打量这位老庙祝,心中生疑,这位老人看年纪,已在八九十之间了,一头白发乱七八糟任意披散,满脸皱纹,肌色灰中泛苍,有一双无神的三角眼,和干疮的嘴唇,留了白短须,左鬓角有一块老刀疤。穿的破青袍已泛灰色,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掩鼻的霉臭气息,已是快进棺材的人了。 “这老儿为何提起灰衣使者?”他心中自语。 但他口中却泰然笑道:“小可希望见见这位举世无匹的毒王,如此而已,老伯大概早年也是江湖人,是否知道……” “老朽是龙神庙的庙祝。” “哦!老伯还是主人呢。” “壮士与灰衣使者有亲?” “无亲无故……” “哦!那么,是寻仇的了,老朽曾听他们说起这个人,据说是被……被一个和尚打死的。” “小可也听说过此事,但在未证实之前,小可不打算放弃寻找。” “壮士既然坚持要找,天下无难事,只怕壮士这件事要失望了,壮士救命之德,老朽无以为报……” “小可并未救过老伯!……” “壮士有所不知,那些恶僧已明白地表示过了,要在拆庙时,将老朽丢入龙湫中祭菩萨。” “哦!以人祭神,小可听说过,以生人祭佛,小可是第一次耳闻呢,他们的菩萨,未免太残忍了些,大违慈悲之旨哪!” “这些人除了那位上方和尚做了几天和尚之外,全是些假和尚,怎会信佛?壮士如不嫌弃,可否至庙中待老朽奉茶?” “不必了,小可要赶路,无暇打扰老伯了,再见。” 他行礼告辞,扬长而去。 老庙祝直待他去远,方返庙喃喃地道:“灰衣使者死了,但留下来的声威,依然令人闻名色变。如果毒王能有重行出山的一天,江湖道上不知又是何种光景,这小后主的来路,委实可疑。” 老庙祝走两步喘息一次,在世时日无多了。 □□□□□□ 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古称具区泽,也称震泽。湖内外共有三十六峰,湖中的三座山最大,东称东洞庭山,中称西洞庭,北叫马迹,湖四周千湾万汊,芦苇密布,极易藏身,藏三五百名水贼,简直像大海中藏了几尾小鱼,到何处去找? 毒手瘟神说药王被五湖之蛟毁了双腿,藏在洞庭西山。如果是真,该不难找到。洞庭西山长约二十余里,宽仅十余里,山岭重叠,主峰叫缥缈峰。这一带的山都不太高,缥缈峰仅有百余丈高度而已。在这一带找人,该无困难。 难在他不知水贼的底细,贼的脸上并未刻有贼的字样,不行动时是渔民,他总不能敲着大锣去找水贼哪! 他找水贼不易,只好让水贼来找他。 他先到了无锡西门外的荣巷镇,货舟从鼋头渚发航,进入五里湖是太湖北端的支湖,也就是当年范大夫范蠡载了美女西施所游的五里湖,地属吴镇管辖,出湖便进入苏州地境了。 花了三天工夫,八月初十日,他的船在湖庭东山泊岸,这三天中,他已将太湖附近的形势概略地摸清了。 这天巳牌正,一艘小船沿运河上流,两岸全是烟水人家,临街为市极为繁荣,苏州城内水道密布,交通以船只为先,全城共有三百五十九桥,闭着眼也可想出那时的苏州风貌,桥以乐桥为中心,形成一座周围四十五里的水城,除了南京,苏州该是江南第一大城。 船出了阊门,停泊在渡僧桥码头,一位以白玉发圈挽发,穿一袭白罗长袍的英俊青年人,手摇像牙折扇带了宝石扇坠,潇洒地踏上了码头,施施然进入了本城大盐商石大爷所开设的集益宝号。 集益宝号是苏州十大盐商之一,承运官盐并兼营各种行业,分号遍及南京各重镇,下迄浙江杭州皆是石大爷的势力范围。渡僧桥的店面,是苏州的总号所在地。店面三楹,大得令人咋舌。迎面是一列长柜,店伙计不下三十之多。 这里不负责发货收货,只负责发收货单票据接待客商,因此往来的客人,都是体面人,进门两厢共有二十间雅室,每室皆设有专人照顾,一名小童照料茶水。 一名青衣伙计含笑相迎,欠身笑问道:“公子爷好,请坐请坐,小的王六,听候吩咐。” 青年人收了折扇笑道:“在下姓柏,从扬州来,要见帐房先生,有事商议。” 青衣伙计哈腰道:“柏公子,请随小的至雅室小坐,请。” 领入一间雅间,小厮奉上香茗,接着便来了两位中年人,客套毕,他取出一张银票,笑道:“先生请先验看银票,在下有事劳驾。” 帐房夫子接过银票,眼中放光,验看片刻递过笑道:“这是敝号扬州分号开出的银票,十足纹银三千六百两,没错。” “本来在下想到杭州兑取,但久慕贵府山青水秀,人杰地灵,意欲在贵地小留十天半月,但不知可在贵号兑领么?” 帐房先生呵呵笑道:“公子爷这张银票,可在敝号任何一家分号十足兑取,但请放心,有何吩咐,公子爷请见示。” “在下预计在贵地游玩半月,每日花费两百银子不算太充裕,请替在下换十五张两百两银子的银票。六百两碎银,派人送至乌鹊桥东烟水阁,交织造局班爷的堂侄班小虎面收。” 帐房夫子一怔,正色道:“柏公子从扬州来,不知敝地的人物品流,那班小虎乃是本城十大无赖痞棍之一,公子爷如果找他导游,十分危险,公子爷如果有意游览本城的风景,敝下愿替公子爷另觅一位殷实可靠的向导。” 柏公子呵呵笑道:“夫子请勿担心,班小虎人品不佳,但地头熟,在下不薄待他,谅他也不敢存有歹念。” “这……好吧,公子爷千万小心才是。” “谢谢先生关照。” 取得了银票,即扬长出店而去。 他就是柏青山,对外只道姓,不称名,所以外人只称他为柏公子,谁也不知他的来历底细,只知他是从扬州来的纨绔子弟。 而安阳山宇内三凶之一的毒手瘟神受伤断掌,群豪丧胆而逃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以奇快的速度向江湖轰传,柏青山的大名,已成为江湖朋友震惊的名号了,宇内三凶的毒手瘟神出现太湖旁的安阳山,这消息已令江西群雄心中发毛。再加上一个两招斩下毒手瘟神手掌的人出现,岂不更是令人震惊? 白道朋友当然额手称庆,但黑道人士却心惊胆跳,虑大祸之将至。 苏州的欢乐场中,只知来了一位外地阔绰公子爷。 他利用地棍班小虎做媒介,开始在苏州声色场中出没。那班小虎本是苏州织造局大员班大人的堂侄,本是富豪子弟,后来沉于酒色,成为苏州的破落户,名列十大地棍之一,对本城的声色犬马各类场合,自然熟之又熟。 一连三天,他游遍了苏州城内外的名胜,就是足不近太湖。三天中,他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包了一艘华丽的游艇,带了五六名歌姬,雇了两名书僮,偕班小虎到处亮相。他人生得俊,舍得花钱,引人注意并非奇事。 班小虎一而再怂恿他游太湖,他也一而再拒绝了,欲擒故纵,吊足了胃口。 这天,他终于被班小虎说动了,由班小虎先至木渎镇安排,他自己则乘船航向渔洋山,沿途轻歌妙曼,五名歌姬舞影翩翩。 早一天到木渎镇张罗的班小虎,已在天寿圣恩寺码头相候。游湖的船与游城河的船不同,那是一艘小桅快船,三进舱。前舱两面是明窗,布置得金碧辉煌。班小虎已先请来了四名绝色歌姬并备妥游湖的三日的美酒佳肴。 未牌左右,游艇绕渔洋山西麓而过,这座石屏风并没有值得流连的地方。船首一转向邓尉山山右的天寿圣恩寺在望,可看到码头上停泊的无数画舫。 邓尉山的梅林颇负盛名,晚冬梅花尽开时,称为香雪海。八月天秋高气爽,游山的人甚多,大多数游客皆从陆路来,雇舟而来的定是携家带眷的游客。 赶上了前面的一艘画船,舱面站着一男一女,衣着华丽,男的英俊女的俏,容光照人,一表非俗,看年纪,男的只有十五六岁,女的也年岁相当。男的仅比女的高半个头,儒巾儒服,大袖飘飘,显得温文潇洒,宛如玉树临风。女的是娇媚活泼,是个慧黠的俏佳人可人儿,一朵含苞待放的美娇娃,她那双令人会做梦的钻石明眸,像一泓秋水般明澈深邃,两人倚栏而立,像一双金童玉女。 船相并而行,柏青山从明窗内伸手相招,笑道:“贤伉俪舱中空空,何不过船相叙?” 这一双少年男女相顾一笑,男的招手道:“兄台带了歌姬游湖,雅兴不浅,如果方便,愿追随就教。” 船徐徐靠拢,船夫搭上跳板,一双少年男女从容过船,柏青山迎客入舱,小童献茶毕,肃容就座笑道:“区区姓柏,京师人氏,请教贤伉俪尊姓?” 年轻人才貌相当,自然意气相投,少年粲然一笑道:“小生姓邓,名珀,草字容若,那是舍妹邓梅。” 柏青山俊面通红,歉然道:“贤兄妹休怪唐突,在下言辞不检,恕罪恕罪。” 邓梅姑娘很大方,江南佳丽到底不比北地的大闺女,嫣然一笑道:“柏公子不必自责,其实敝兄妹确有不是,只有携爱侣游湖的人,偕妹出游到底少见,难怪公子误会。” 邓珀瞥了一旁的五名歌姬一眼,笑道:“小弟明白了,你是本府盛传那位来自扬州的柏公子吧。” “兄弟来自京师,确是从扬州来,贤兄妹姓邓,想必是邓尉山的望族了。” 邓梅姑娘“噗嗤”一笑,按口道:“邓尉山没有邓家的子孙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为什么?” “此山也叫万峰山,也叫元墓山,住在墓山,总不是好兆头。” “呵呵!我以为有何禁忌呢,贵地的忌讳甚多,如不入乡问俗,常会闹笑话哩!上次途经镇江府丹阳县,全丹阳地境,没有姓关的人,据说姓关的人,绝对不走丹阳的吕城镇,关、吕两家是死对头,吕城镇是吕蒙的故乡,但不知贵地对兄弟姓柏的,是否也有忌讳么?” 邓珀的目光,落在舱壁所挂的辟邪剑上,辟邪剑鞘毫不起眼,乌黑斑驳,与青山的公子哥儿身分极不相配。 “敝地对姓柏的并无忌讳,忌讳的是进入太湖最好不要带刀剑。”邓珀信口道。 “为什么?” “万一遇上水匪,不带刀剑他们便不会伤人。” “这一带有水贼?” “有没有很难说,但小心为上,那些人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谁知道哪些人是水贼?” “哦!我倒得小心些儿。” “柏兄是否要到邓尉山一游?” “是的,明早至洞庭西山一游,已经安排好了。邓兄地头熟,可否加以指引?” “小弟义不容辞,愚兄妹愿尽东主之谊。”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柏青山欣然地说,举手一挥,五名歌姬立即重调丝弦,一琴,一月琴,一笙,在檀板一声引领下,奏起一曲杨柳枝。 两名歌姬曼声唱道:“风柳摇摇无定枝,阳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绝,留取樽前旧舞衣。” 邓珀淡淡一笑,道:“柏兄似乎喜好此地哩!放浪形骸,奇情风月,但不知其故安在?” 青山示意歌姬们退,笑道:“逢场作戏,不必问故。” “柏兄曾否入学?” “入学做什么?” “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嘛。”邓梅姑娘接口说。 “哈哈!千里求官只为财,兄弟富甲一方,不必为五斗米折腰,要功名何用?邓兄一袭儒衫大概是学舍中的生员了。” 邓珀哈哈大笑,笑得很狂,笑完道:“小弟这身儒衫是骗人的,柏兄从京师来,大概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豪门公子了?” “呵呵!十万贯搬不动,三五千金却是有的。” “小弟目下有困难,柏兄可否方便一二?” 青山一怔,笑问:“你是当真的?” 邓珀颔首,笑道:“小弟是当真的。” 青山淡淡一笑问:“有何困难?” 邓珀拍拍腰肋道:“阮囊羞涩。” 青山睥睨着对方,泰然地问:“贤兄妹像是阮囊羞涩的人么?” “你看小弟像是不像?”邓珀反问。 “当然不像。” “柏兄最好是相信。” 青山一听口气不对,心中一动,笑道:“朋友有通财之财,咱们认识了,也是有缘,已算是朋友了。邓兄,说吧,需多少银子济急?” “五百两。”邓珀伸手抓了抓说。 青山顺手在柜中取出五张银票,递入邓珀的手中,说道:“这是集益号的一千两银票,邓兄可用来济急。” 邓珀兄妹吃了一惊,出乎意外,反而有点失措。 邓梅姑娘定下神,脸色一冷,道:“哥哥,他已看出我们的身分了。” “不像吧?”邓珀困惑的说。 “他已看穿我们的身分,所以出手如此大方。” “我们……” “按计行事。”邓梅姑娘不带感情地说。 “这……” 邓梅伸手摘下了辟邪剑,拔剑出鞘,但一看剑身的形状,认为不管用,顺手丢下拔出衣下藏着的一把一尺二寸短剑。 邓珀更快,拔出一把尺八匕首,叫道:“妹妹,你去管制船夫。” 青山开始发抖,躲在舱角惊叫:“邓……邓兄,有……有话好……好说,不……不可动……动刀。” 邓珀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胸口,厉声道:“你们这些仗先人留下的造孽钱,自命风流娇客,章台走马的纨绔王孙,总算落在咱们手中了。说!金银藏在何处?还有多少银票?” “金银吗……在第……第二柜中,银……银票没……没有了。” 邓珀搜完全舱,只搜出六七十两碎银,青山的身上,一无所获,小伙子感到十分失望,重新抓住青山沉声道:“你在集益号提取了三千六百两银子,下到五天工夫,你就花掉了二千五百两了?你这畜生家中必定有金山银窟。说,余下的银子藏在何处?” “银子确……确已花光了,不……不信可问班……班小虎,钱都……都是他……他经手的,我……我只给……粉头们的赏……赏钱。” 邓珀嘿嘿一笑,说道:“哼!你真找了一个好向导。三天前他便已通知了太湖贼,专等你这条大鱼下湖入网。” “你……你是太……太湖的强盗?” “不许多问,给我乖乖坐好。” 船首一转,对正了邓尉山的西麓,青山依言坐好,战栗着问:“你们要……要将我带到何处?” “你别管,到时自知。”邓珀凶狠地说。 码头上等候着的班小虎本来在船上等候接人,发觉驶来的两艘船都改航驶走,不由大惊,立即奔入一座树林,发出一声唿哨。 林中钻出两名青衣大汉,同声问道:“那花花公子来了么?” “恐怕被人接走了,瞧,那艘船……”班小虎指着远去的船影,将所见说了。 “你当心了,在下去禀报头领。”一名青衣人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不久,湖荡中驶出三艘快舟,破水急驶,追赶两艘大船而去。 画舫行将靠岸,三艘快艇已接近至二十丈内,领先的快艇上有人叫道:“停桨,湖哨的巡船检查来了。” 邓珀跃上舱顶,大叫道:“三江五湖,七海九渊,请转。” 三艘快艇乖乖转头,被这两句切口吓退了。 舱内的柏青山一怔,心说:“咦!到底哪一方是水贼?” 他听不懂这两句切口的含义,猜想这邓珀兄妹可能是水贼。 三江五湖,正是指古吴国地境,三江指吴淞江、娄江、东江。皆是太湖支流,五湖即是太湖。至于七海九洲,便不知意向所指了。 “如果被抓错了,岂不太冤?”他又想。 船在一处湖湾靠岸,邓珀左手挽住了他的右臂,右手的匕首暗抵在他的右肋下,低声道:“神色放自然些,如果你不反抗,死不了,假使你不合作,休怪我心狠手辣。” “金银都给你们了,还要怎样?”他战抖着问。 “咱们盯了你三天,好不容易方将你弄到手,怎能轻易放你?” “这……” “你写封书信,咱们派入送到京师。” “为何要写信?” “要尊府将银子一万两送来,你便安全了。”邓珀冷冷地说。 三人找到一条小径,埋头急走。邓珀挟持着青山,连推带拉气势汹汹,这位小伙子比青山整整矮了一个头,青山的脚因惊吓过度而迈不开腿,挟持得十分吃力,走了两三里,小伙子额上见汗。 邓梅姑娘带了辟邪剑断后,左手提了短剑,不住向后注视,脸上可明显地看出惊容,有点忧心忡忡,似乎有所顾忌。 青山故意吃力地迈步,整个身子的重量皆让邓珀承受。不久,他开始正式打量挟他走的这位俏书生。首先,他嗅到了淡淡的奇异幽香,接着,他看到了对方耳垂上有针孔。他恍然大悟,暗笑道:“难怪,世间怎会有那么俊美的小男人?原来是个假货。” 入暮时分,到了木渎镇旁的灵岩山,后面响起一声芦哨,但不见有人。 邓梅姑娘脸色一变,叫道:“不好,他们果然不死心,追来了。” “快!先避一避再说。”邓珀紧张地说,钻入一座树林,落荒而逃。 灵岩山,也叫研石山,山北是天平山,有一座古刹灵岩寺。山上奇石如林,天平山上的奇石更怪,称为万笏朝天,灵岩天是吴王阖闾的离宫所在地,目下吴宫虽成废墟,但有名的馆娃宫,响-廊,迎笑亭、西施洞、琴台、吴王井等遗迹,倚然隐约可见,碧岩翠坞罗而其间,吸引了无数游宫客前来凭吊西施的遗迹。 奔至馆娃宫遗址,前面出现了八名青衣人,芦哨声四起,翠林修竹间鬼影幢幢。 三人向侧急窜,不久到了伐日岩的峭壁下,糟了,右首有人赶到。 两人挟了青山狂奔,青山却双脚离地安逸已极。 “老天爷保佑,赶快天黑吧。”邓梅姑娘求老天爷保佑了。 钻出一座密林,黄昏已届,落日余晖已呈昏暗,晚霞满天。 前面出现了石人、石马、华表,到了一座大墓前。 “站住!不可自误。”后面有人在大叫。 两侧也有人追到,陷入包围圈。 邓珀将青山向碑亭下一推,站住亮匕叫道:“什么人?不可欺人太甚。” 足有五六十条好汉,四方合围,正面大踏步来了两个人,中间那人虬须如戟,粗壮骠悍威风凛凛,在兄妹俩身侧前丈余止步,冷冷地问:“哪一位是七海游龙庞七海?哪一位又是闹海金蛟段九洲,在下冷文蛟请见。” “过来决战,一比一公平交易。”邓珀怒吼。 来人正是太湖水寨的寨主五湖之蛟冷文蛟,嘿嘿怪笑道:“看你们匆匆逃走,就知道你们是冒牌货。弟兄们,乱刀分他们的尸。” 二十名水贼合围,二十把分水刀伸出,碎步聚集。 邓珀兄妹脸色大变,顾不得青山,相背而立准备拼命。 “丢下兵刃投降,不然悔之晚矣!”五湖之蛟沉喝。 柏青山半躺在石碑下,看清碑上的字,刻的是:中兴定国佐命元勋之碑。他挣扎着扶持站起来,叫道:“邓兄,这里是大宋忠臣韩世忠之墓,死在此地,岂不沾污了忠臣义土的干净土?算了吧,何苦?” 邓珀兄妹叹了口气,丢下兵刃说道:“冷寨主,咱们认栽。” “绑!”五湖之蛟沉喝。 水贼们绑了邓珀兄妹的手,架住了柏青山,呼啸着奔向回程,在一处湖湾中登上数艘三桅大船,把三人往密舱中一推,立即扬帆启碇。三帆齐扬,势逾奔马,奇快无比。 约五更初,船速骤减,终于靠了岸。六名水贼将三人押上岸来,约两刻工夫,到了一处暗桩密布戒备森严的山洞内,推入一座光洁的石室,石门闭上了,一灯如豆,好不凄凉!石室仅丈余见方,无床无衾,只有一堆干草作床褥。 青山一跃而起,活动手脚,向被绑住手的邓珀兄妹笑道:“你们的胆气够了,可惜估低了五湖之蛟的能耐,活该。” 邓珀利用石壁磨擦双手的捆索,讶然道:“咦!你这花花公子还在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呵呵!这里是十大洞天的第九洞天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洞有三门,共会一穴,我们的囚房是银房,对面有金庭玉柱。穴底有地道,称为地能,可通湖广的洞庭湖。当年吴王阖闾派灵威文人毛公入洞寻迹,走了七十天半途折返,只取到禹书三卷。你两人如果想逃,千万别走地脉去,呵呵!地穴是到不了洞庭湖的。这儿是太湖的洞庭西山,也叫苞山,可不是湖广巴陵的洞庭湖。” “咦!你……你知道此地这么清楚?” “我柏青山花了三千余两银子,就是要来此地找五湖之蛟。” 邓珀兄妹大惊,同声叫道:“你……你是在安阳山断毒手瘟神左掌的柏青山,不……不是花花公子?” “不错,正是区区在下。你两个毛丫头几乎坏了我的事,活该。”青山若无其事地说,不客气地拉开邓珀的胸怀,又道:“你这个小姑娘,把大男人的银票藏在怀里,不害臊,又是活该。” 小姑娘的胸怀怎能毛手毛脚?假书生羞得不住扭动躲闪,反而更糟,急得几乎要哭,邓梅姑娘急冲而上解围,手被绑只好用脚,出脚飞踢。 青山一把捞住踢来的腿,“嘭”一声响,姑娘跌了个仰面朝天。他取回银票纳入怀中,猛地在邓珀的颊上亲了一吻,笑道:“你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人财两失,呵呵!” 邓珀脸红耳赤,转脸叫道:“你……你这登徒子,你……” 邓梅爬起,再次出脚踢来,他挟背一把将她挟住,在她颊上扭了一把,笑道:“丫头,你比你姐姐坏得多。你再撒野,我可要将石室作为阳台了。” “你……你……啐!你……”姑娘跳脚叫。 “好了好了,闹够了,准备好,我带你们出去。”青山放了她说,立即替两人解绑,然后将干草堆在一角,取油灯放起火来。 “失火了,失火了。”他躲在门后大叫。 石门上有一只小窗,脚步声急响,有人奔到,看到了烟火,不假思索地打开了石门,一面狂叫:“快来救火!” 石门一开,猛虎出柙,青山首先冲出,一把便挟住了大汉的脖子,夺下刀笑道:“阁下,带路,去找你们的寨主。” 叫声惊动了洞外的人,等他们押着小贼出洞,六七名小贼一拥而上,青山一声长笑,冲人人丛,一冲之下,六把分水刀易手,七名小贼被震倒了五名。 “去叫五湖之蛟来说话,山东柏青山有事找他商量。”他扬刀大吼。 东方发白,天亮了。 西洞庭山并非是水贼的巢穴,只是水贼歇脚的地方而已,先到的贼人不敢再上,等待后到的人,不久,五湖之蛟到了,上百贼人形成合围。 青山屹立洞口,与惊恐万分的邓珀姐妹谈笑自若,直至贼首到达方向贼人微笑。 “哪一位是柏青山?”五湖之蛟惊疑地问。 青山轻拂着分水刀,上前颔首道:“冷寨主请了柏青山此来,无意与寨主伤和气,有件事请寨主高抬贵手。” 五湖之蛟惊疑万状,闻言心中大定,赶忙放下兵刃抱拳施礼道:“柏兄有何吩咐,冷某洗耳恭听。” “请寨主释放药王百里彦,柏某感激不尽。”他沉静地说。 五湖之蛟脸色一变,嗫嚅着说:“药王已……已于三月前逝……逝世了,他……他葬在缥缈峰下。” 他心间一震,似乎昏眩感又君临了,双手一紧,“克拉拉”一阵暴响,手中的分水刀碎裂成屑,铁屑撒了一地,千方百计进入贼巢,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他只感心潮汹涌,心中发疼。 众贼大骇,盯视着他脚下光闪闪的铁屑发呆,五湖之蛟打一冷战,恐惧地后退。 他抬头仰望天宇的朝霞,凉风扑面,久久方令他神智清明,这次晕眩很轻微。他抹掉额角的冷汗,吸入一口长气,黯然地说:“请寨主派船送在下三人返回苏州,剑并请赐还,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五湖之蛟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欣然大叫道:“弟兄们,备船,本寨主亲送柏大侠至苏州,快,柏兄请移玉码头。”—— 扫描,无涯ocr 第 五 章 贱妾姓禹 重阳将届,金风送爽。杭州的凄霞山丹枫一片红,钱塘江口的怒潮声闻十里。 府城安国坊仙林寺的右首不远处,杭州名医禹俊良的济世堂大门紧闭。大门上残留着一张已发黄而且呈现破烂的大白纸,上面仍可清晰地看到三个大字:当大事。 济世堂的招牌,早就失了踪。 辰牌末,两名仆人来自街右,一人提桶,一人提帚,来到门前瞥了往来的行人一眼,“哗啦啦”一阵水响,水倒在门上,扫帚开始刮除“当大事”三个大字。 左邻也闻声出来了三名老少,抱肘而立怒形于色。 右邻也闻声出来了六七名男女,一个个不屑地向两名仆人注视。 仆人一面刷除纸屑,一面盯着左右邻人冷冷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哼!禹家的事,外人最好少管,免得枉送性命。” 负责洒水的仆人桀桀怪笑,接口道:“老二,不要以为太极门的英雄们是天下唯一,亡命之徒多的是。人家要打抱不平管闲事,就不怕太极门的徒子徒孙。” 老二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撇撇嘴说:“你说得倒轻松,至少在我看来,闽浙赣三地就找不出敢管太极门家务事的人。老大,你就少烧两把火好不好?” “不错,太极门在江湖上,虽不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至少也是与三大门派齐名,英雄豪杰辈出,黑白两道的英雄好汉同声赞誉的武林门派之一,谁敢不要命出头说闲话管闲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哈哈!谁想强出头自命不凡,弄得不好,便会家破人亡。老大,世间难道只有你聪明么?” 看热闹的人与左邻右舍,纷纷愤然而恐惧地散去,不敢出面干涉。 街右脚步声一紧,七名健仆拥簇着三名中年人大踏步而来,人群纷纷让路。为首的中年人高大健壮,人才一表,虎目炯炯,留了掩口须,穿一袭寿字围花宽袍,戴英雄巾,相貌堂堂,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财主缙绅。本来,安国坊附近,所有的宅第主人,几乎全是杭州府颇有地位的豪绅,并不足怪。 两名健仆已将大门清理完毕,一人上前行礼欠身道:“禀大爷,大门已经清洗妥当。” 中年大爷点点头,向身后的仆人挥手道:“开锁,打开大门。” 街左人群一分,进来了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与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侣。 “且慢!”僧人亮声叫,从容举步走近。 中年的人态度高傲,脸罩浓霜,冷冷地说:“池大爷,你做得太过分了”。 池大爷脸色一变,接着堆下笑脸,皮笑肉不笑地说:“福老言重了,不知此话有何所指?” “禹郎中尸骨未寒,尊驾便来接收他的家产,岂不是太过分了?” “福老该知这禹郎中是在下的师弟。” “那你就更不应该了。” “在下的家务事福老不知其详……” “师兄弟之间的恩怨,能说是家务事?未免不伦不类。况且,禹郎中虽然死了,他还有未亡人,有女有子,对不对?”福老声色俱厉地问。 池大爷急得一头汗,苦笑道:“本来,在下与敝师弟的事,不足为外人道。福老不是武林人不了解武林事,难免有所误会。福老只须明白敝弟妇全家,在敝师弟死后仅三七之期,便举家潜逃无踪,便知其中必有原故了。” “那当然是被你迫走的。” “在下百口莫辩!……” “那又何必辩?”福老咄咄迫人地说。 中年和尚见双方即将动火,赶忙接着道:“两位檀樾请勿意气用事,请听贫僧一言。申檀樾是禹郎中禹檀樾的知友,言辞间难免有偏袒之处,但朋友道义却无可非议。池檀樾也有难言之隐有理也说不清。禹檀樾是敝寺护法檀樾之一,不管禹夫人在与不在,而在她一家人未返家之前,池檀樾似不宜破门而入,以免有干法纪,闹起来到底有所不便,不如暂且静候禹夫人一家返回后再说,她不会抛弃偌大家业避不见面的。” 池大爷不住来回走动,烦躁地说:“两位如果与在下易地而处,便知在下的处境了。敝师弟生前,擅自窃取在下两件重要物品。他死后物品必定仍然藏在家中,在下不好前来讨还,想到七七过后再向弟妇讨取,怎料到她在三七之夕潜迁他往?因此,在下必须入内搜一搜,看该物是否已被携走,不算过分吧?在下本可晚间潜入搜查的,但认为白天启门入内,也许会令敝弟妇的朋友所见,通知敝弟妇引她前来当面解决,彼此可和平解决双方的纷争……” “池大爷,你这是一面之词,在公在私,你都站不住脚的。”福老冷冷地说。 池大爷一咬牙,也冷冷地说:“好吧,在下等候就是。但在下深信她是逃不掉的,但愿她不是故意将那些重要的物品带走了。” “她早晚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在下再等她三天。” “咦!你打算私搜?那些重要物品是什么?到底为何见不得人,不足为外人道?”福老关心地问。 池大爷扭头便走,沉声道:“那是本太极门的几件信物,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说完,举手一挥,带了众健仆恨恨地走了。 和尚摇头,向福老道:“申檀樾,贫僧恐怕池檀樾不肯善了呢。” “他又能怎样?”福老悻悻地说。 “池檀樾以市井亡命自居,他如果真发起横来……” “哼!他如果敢胡来,他那些痞棍徒子徒孙,谁也休想在杭州混。我已向同知大人说过,禹郎中之死大有可疑,恐怕其中有冤情,苦于找不到确证。池琦如敢胡来,那是他自找麻烦,大师人缘甚佳,不知查出禹大嫂的下落了么?” “惭愧,贫僧至今尚无消息。” “怪事,禹大嫂一家老少,孤儿寡妇居然平空消失了,岂不可怪?哼!恐怕是池琦在捣鬼,也许已遭了毒手呢。” 和尚摇摇头,道:“池檀樾为人狂妄有之,以豪杰自命,至于谋害师弟的无义罪行,不至于干犯,这点贫僧敢于保证的。” 两人谈谈说说,向仙林寺走了。 安国坊住的全是本城的豪绅,这位称为福老的人,姓申名福生,在地方上颇有名望。池大爷名琦,在地方名流之中,算不了人物,既不是豪门,也不是贵族,但却是地方上握有庞大潜势力的人,是武林中颇具声威的太极门弟子,也是太极门浙江一带辈分最高的负责人。 除了该门巡游各地吸收经验与培植新秀的几位元老之外,他该是浙江地区掌握实力的领袖人物,往来的江湖朋友谁不知幻剑池琦的名号?不但在浙江,在各地江湖朋友中,幻剑池琦同样也有甚高的地位。 武林中,本来没有门派可言,自从武当以内家拳剑崛起武林之后逐渐形成另一派流,在短短的数十年中,各地的武林朋友竟群起仿效,各门各派纷纷成立,如同雨后春笋,生气蓬勃。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人,也开山立派拓展实力,也就平空增加了不少武林英才,但也惹起了不少风波,兴起了无穷纷争。 武林中,开始有了门户之见,有了意气之争,有了利害冲突…… 有骨气的人脱身事外,有野心的人推波助澜。有些人不谈武事;有些人自立门户;有些人锄除异己;有些人以武犯禁……任何事发展得太快,都不是好现像。 太极门是由一个叫丹阳炼气士的老道所手创,他的丹室在四明山。下传三位门人,两道一俗。杭州这一支是二弟子金霞道长所传下,至今已是第三代,历史只有三十余年,金霞道长今仍健在,但不知去向下落不明。金霞下传两位门人,一俗一道。大弟子是俗家门人,姓隆,名世远,绰号称摩云手。 另一名玄门弟子姓武名荣,道号玄清,目下隐修东天目山洞灵观。这位老道经常云游天下,希望找几个有根基的少年男女传艺,可惜机缘未至,至今依然-然一身,步入中年仍在外云游。 摩云手下传两位俗家门人,大弟子便是幻剑池琦,二弟子是名医禹鸣远。去年春间,摩云手随友驾船出海,失足落海死于非命。 禹鸣远在上月被人请至赤山埠看病,返家途中跌落路侧的深坑,被路人救起抬回家中,当天晚间死于本宅,享年四十,府城的人同声惋惜。 太极门的另两只,一向江右发展,一向闽中繁衍。这两只的门人子弟也不多,择徒甚严好子弟难求。总之,太极门的门人艺业不含糊,至少绝不比那些名门大派差,在武林中逐渐有了他们的地位,在江湖出人头地颇获好评,声誉甚佳。 幻剑池琦在杭州是豪绅之一,在地方上总算颇有地位。但那位禁止他入屋搜查的申福生,却是本城豪门世家,与官府有往来,潜势力甚大,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当天近午时分,一位老道到了池府的院门前,从容上前叩门。 池府养了不少豪奴,这些奴才们都相当嚣张,院门一开,出来了一名健仆,一看来人,脸上立即堆下笑,让在一旁行礼道:“原来是仙长光临,请进请进。” “你们主人在不在?”老道含笑相问,一面踏入院门向里走。 “家主人刚回来不久,小的即前往禀报。”健仆恭敬地答,急急奔入大厅,向另一名仆人叫道:“快禀报大爷,洞灵观的仙长驾到。” 不久,池大爷匆匆出厅,赶忙行礼拜见。 老道不等他开口,急急地问:“我三天前从南京云游回观,看到你派人留置观中的书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师弟怎会失足跌死的?” 他亲自接茶奉上,苦笑道:“师弟死时,弟子恰好到嘉兴府去了,只知师弟被人送回时,一直不曾清醒,临终仍未苏醒含恨以终。等弟子闻耗赶回,已是七天后的事了。” “你详细调查过了么?” “弟子已经将从出事至返家的经过详情加以调查了,纯属意外。” “哦!既然是意外,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等会儿我去……” “师叔,师弟全家于三七之期突然失踪……” “什么?” “师弟逝世的前半月,弟子发觉师父所留下的拳经剑谱神奇失踪,事后查出最近唯一到过祖坛的人,只有师弟一人,因此……” 玄清道长大惊,一蹦而起,厉声间:“什么?你把本门的至宝拳经剑谱弄丢了? 你……” 幻剑池琦拜倒在地,叩首惶然叫:“弟子该死。祖师坛机关密布,不分昼夜皆有人看守,弟子也早晚上香,不敢疏忽大意……” “但你仍然丢了拳经剑谱。” “弟子该死。” “武经总要,是否无恙?” “也随同失踪。” 玄清道长失色,跌脚道:“糟了,武经总要,是祖师爷与大师伯历练江湖,分析各门派拳剑绝学,与各种兵刃暗器之优劣,所获的经验教训总要,以作为本门弟子参研武学,弘扬本门绝学的经典,你……你你竟……这部武经如果落在各门派子弟手中,岂不引起轩然大波?” “弟子该死,愿……愿受门规……” “呸!住口!” “师叔明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你是说,武经是你师弟偷走的?” “弟子不敢说,但除了师弟之外,外人不可能……” “你如何善后?” “弟子先不敢武断地认为是师弟……” “我是问你善后的事。” “弟子曾暗中派人至各地清查往来本府的江湖朋友,自己也亲赴嘉兴追查月前经过本府的神偷郝武,可是一无所获。直至得到师弟不幸逝世的消息,方赶回希望弟妇合作,清查师弟的遗物是否有拳经剑谱在内。” “结果如何?” “弟妇坚拒合作,把弟子轰出来……” “你就罢了不成?” “弟子不忍令弟妇伤心,希望在七七期后再前往恳请弟妇合作,岂知三七期满,弟妇即全家也神秘的失了踪,弟子已全力清查各地,心力交疲……” “你糊涂,你……”老道激动地叫。 “弟子该死,目下弟子已分函各地朋友留意。北面至太湖东西岸,南迄金华处州,东至宁波,西达南京徽州府,封锁要道,追寻弟妇的行踪。” “她一家男女老少十余人,能走多远?快加紧追查,我立即去找朋友协助。” 禹郎中在杭州人缘极佳,市面流传着幻剑与禹郎中师兄弟不和的谣言,因此追查起来,确是困难重重,任何曾经受过禹郎中恩惠的人,皆可能将禹夫人全家藏匿予以隐庇,想逐户搜查谈何容易? “弟子已广布限线,已着手彻底清查城内外。”幻剑颇有把握地说。 “好,你加紧进行,我立即前往重庆找人帮忙。”老道匆匆说完,离座向外走。 “师叔不进食后再走?” “不了,这个事必须赶快解决。” 傍晚时分,一名仆人风尘仆仆从富阳赶回,禀道:“禀大爷,富阳胡三爷命小的赶回禀报,说是已发觉禹姑娘的下落,请大爷速前往富阳商量。” 幻剑大喜欲狂,急问道:“胡三爷亲见禹姑娘的?” “小的不知,反正胡三爷是说得极为肯定。” “好,今晚我们就走。” 先后有三批人连夜赶回富阳,遗憾的是老道尚未返回,未能同行。 富阳在府西南九十里的富春江畔,五更天,第一批人马赶到了城东五里的大岭山下,那是胡三爷的庄院所在地。 同夜,涌金门的赢洲客栈来了一位英伟照人的年轻游客,次日一早,这位青年人到了禹郎中的济世堂旧址,向邻居打听名医禹郎中的下落。 邻居见他是外乡人,又听说他是远道前来求医的人,便告诉他禹郎中已经逝去的消息,要他不必再费心了。 青年人谢了邻居,转身返回客栈,信步而行,自语道:“我用不着遍访各地的名医了,一百位名医,有一百零一种说法,谁也不知病源,我何必再浪费精力?好吧,我到武夷山走走,找找已残废了的雷音大师问毒王的确实消息。” 次日一早,他动身南下,沿美丽的富春江上行,背了一个大包裹剑挂囊,风尘仆仆上道。 严州府,距杭州两百七十里。这一带除了富春江河谷附近的平原外,全是无尽的山,无穷尽的原始森林,芮蛮出没,野兽成群。如果说杭州是人间的天堂,那么,严州至金华这一带算是人间;而浙西浙南一带山区,便算是地狱了。 桐庐县,在府城东北百里左右。要说这儿是一座县城,不如说是一座江边的小镇来得恰当些。全部人口不足四千,仅有五百户左右。四周既没有城,也没有池,只建了东南西北四座土石砌就的大屋,名之为城门,怎么看也不像一座城。 从天目山流下来一条目溪,进入本县便称为桐溪,在城东里余与富春江会合于桐君山下,在县北三里左右,有一处渡口,称为浮桥渡,这里原称里口渡,早年改搭一座浮桥,浮桥后来被水冲垮,百余年来皆不曾重建。 这里是官渡,申牌正,渡夫便回家去也,往来的客商如想过河,可找渡间西首的一座三家小渔村设法,多给两文渡资便可往来自如。 这天申牌初,渡夫便失踪了。两艘大型渡船也不见了,两端鬼影俱无。西面半里外的小渔村也空旷无人,小舟都被拖上岸来放置。 东面江口的合江亭中,有两名黑衣人躲在亭内,不时向北面的小径注视,神情焦虑,似有所待。 水碧山青,晚秋的凉风凛冽。水碧可知水的深度可观,风凉可知水冷,没有渡船,谁也过不了河。 红日挂在西山顶,倦鸟开始归林。远处群山深处,传来阵阵兽吼。四野无人,小径空荡荡,令人感到心中发虚,兽吼声令人毛骨悚然。申牌以后,这条路鬼打死人,据说经常有山精木客出现,不怕死的人当然不在乎。 远处的山角,出现了人影,有一大群人。 两名健仆在前引路,一人带刀,一人带了一根红缨枪。中间是两乘山轿,由四名轿夫抬着走来,轿后是一名穿青紧身少女,青帕包头,佩剑挂囊,穿了带铁尖的小蛮靴,年轻美丽的脸蛋带有重忧,胸前佩了麻与黑布制的孝花。青紧身将她刚发育完成的胴体,衬得凹凸分明十分惹火,凤目带煞,刚健婀娜,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后面,也有两名健仆。断后的也有两个仆人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是个老苍头,一是豹头环眼的中年健仆。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神色匆忙。 转过山嘴,便看到了渡口的待船棚屋。老苍头似乎心中大定,向同伴说:“禹德,赶过了江咱们便平安无事了,感谢上苍庇佑。” 禹德摇摇头,泄气地道:“忠伯,行踪已露,咱们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即使今天我们进了桐庐,明天呢?他们会不会赶上来?显然他们非赶来不可。后天呢?来日方长……唉!” “禹德,不可灰心,吉人自有天相,主母自有主张,已经离开了杭州地境,他们怎敢撒野?难道天理国法他们也不怕么?” “忠怕,你比我清楚,你追随主人二十年,难道不知武林中人是不讲天理国法人情的? 算了吧!万一他们追来……” “走一步算一走,和他们拼了。” 渡头到了,山轿停下,领路的仆人站在码头上叫:“咦!怎么没有渡船?” 少女眉间紧锁,向一名仆人说:“禹福,你到上游的小村去看看好不好?” 挟了花枪的健仆应喏一声,沿河岸的小径向小渔村走去,只走了百十走,突然大叫一声,向前一仆,枪丢了,背心端端正正插着一把飞刀。他吃力地挺起上身,狂叫道:“小姐快……快逃……” 矮林中跳出一名大汉,钢刀一闪,砍下了健仆的脑袋,尸身仆倒。 叫声惊动了少女,骇然叫:“列阵!他们先到了,在此地埋伏等我们。” 山轿门钻出一位穿劲装的中年妇人,依然显得年轻,鬓边带了一朵白孝花,佩了剑,手执一条长带,以猎豹般的奇速窜至另一乘山轿前。 轿内钻出一名侍女,扶持着一位四五岁的小后生。中年妇人一把将小后主抱过,扔上背部叫道:“孩子,别怕,为娘背你走。”又向侍女叫:“小梅,替我断后。” “哈哈哈哈!可等到你们了。”码头右首不远处的草丛中,跳出四名青衣大汉同声怪叫。 左首的树林中,也闪出五名劲装中年,为首的额角有一条刀疤,脸目阴沉,一面大踏步走近一面傲笑怪笑地道:“哈哈!禹嫂,上轿吧,在下带你们回杭州。” 少女挺身拦住,拔剑叫道:“娘,往回路走,女儿断后。” 老仆忠伯抢出,大叫道:“小姐,你开路,老奴断后。” 脸目阴沉的大汉冷笑道:“谁也走不了,前面山嘴下草丛中,林志耀兄带了八位高手在断路呢。” 忠伯出剑立下门户切齿地叫道:“李光中,家主人生前待你不薄,前年一场瘟疫,家主人救了你一条狗命,今天你不知感恩,反而助纣为虐半途拦劫,你的心肝是什么做的?” 李光中脸红耳赤,退了两步道:“忠伯,我奉池大哥所差,专诚请禹嫂返回杭州,并无恶意的……” “住口!你……” 少女将忠伯拉至一旁,上前行礼道:“李叔,家父死得冤,李叔当有耳闻……” “好侄女,此言差矣!谁不知令尊是失足跌死的?” “李叔,家父行医济世,生前滴酒不沾。一个练了二十年武艺,行医济世走遍穷乡僻壤行医的人,大白天会失足跌毙,你老人家居然会相信?” “好侄女,你恐怕……这件事我们不谈谁是谁非,令堂带走了池大哥的拳经剑谱,不会是错吧?” “见鬼!谁知道什么是拳经剑谱?别听那畜生血口喷人的谎言。 “这个……你们回到杭州,自有公论……” “回去?哼!那畜生已安排下灭门毒计,我们回去岂不是自投虎口?” “这个……” “李叔,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家父在世时……” 李光中叹口长气,摇手苦笑道:“绿珠姑娘,你别说了。” 忠伯哼了一声,大声道:“李光中,如果你有大丈夫的骨气,便不该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的人……” “住口!” “我偏要说……” “禹嫂,你们打算往何处投奔?”李光中向远处的禹嫂问。 禹嫂背着爱子,已撤剑在手,大声说:“李叔,放过我们,贱妾来生犬马以报,禹门老少均感恩戴德,休问去处,我们目下是有一步走一步。” 李光中长叹一声,凄然一笑道:“禹嫂,目下信息已远传千里外,不但池大哥的朋友全都出动,而觊觎太极门拳经剑谱的人,也纷纷作拦截的打算,不管你们往何处走,皆步步荆棘,凶险重重,不如即返杭州,兄弟愿尽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兄弟相信池大哥只要求取回拳经剑谱,绝不会对你们过分酷求的。” “李叔,你想想看,贱妾孤儿寡妇,要拳经剑谱何用?会为了这些废物而遗弃安乐富裕的家园,而远走他方亡命?此事是否近情理?” 李光中突然扭身,一把扣住身旁一名同伴的右手脉门,右手两指扣上对方的眼帘,沉喝道:“余兄,派人去把渡船驶来。” “李兄,你……”余兄变色道。 “兄弟要送禹嫂过江。” “你……” “船来了便罢,不然休怪兄弟无礼。” “好,好,兄弟立即派人……”余兄话未完,猛抖一震,身形暴退,挣脱了手腕。 李光中一声怒啸,一掌劈出,用上了霸道的劈空掌力。 余兄也左手一抖,射出了一枝袖箭。 “嘭”一声闷响,余兄连退三步摔倒在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地上挣扎难起。 李光中的胸中鸠尾穴,露出三寸箭羽,向另三名同伴扫了一眼,转向绿珠姑娘叫:“快从下游合江亭找竹筏脱身,快……嗯……快……”话未完,身躯一震,摔倒在地。 杀声大起,先后赶到的人已超二十余,三面合围。 除了四名轿夫外,双方展开了生死恶斗。 忠伯一声怒啸,回身猛扑围攻禹嫂的两名大汉,一剑刺倒了一名,叫道:“主母快从下游脱身,老奴断后。” 禹嫂扭身飞奔,前面一声惨叫,侍女被一名用齐眉棍的人一棍劈翻,迎面拦住叫:“婆娘,留下啦!”叫声中,一棍兜心捣到。 禹嫂背了爱子,依然矫捷灵活,闪身避招斜向切入,猛地拂剑,“唰”一声剑贴棍斜掠,削掉大汉的左掌,乘势切入,剑出“灵虹吐信”,刺入大汉的左胁。 这瞬间,斜刺里飞来一枚钢镖,射入她的左肋,幸而力道已减,入体不足半寸。 但她也大感吃不消,“哎”一声惊叫,左腿一软。 糟了!后面冲来一名青衣人,三节棍贴地扫出,“啪啪”两声暴响,正中足踝,右足踝骨碎裂,右足毁定了。 “哎……”她狂叫,扭身便倒。 忠伯在后面奔到,大吃一惊,相距三丈余,猛地脱手掷剑。 青衣人的三节棍正要向地下的禹嫂砸下,剑划空而至,不偏不倚贯入背心,人向前一仆,倒在禹嫂的左侧挣扎。 忠伯到了,拾了禹嫂的剑,一手挽起禹嫂惶然喊叫:“主母,能……能走么?” 身后怪笑声刺耳,他只感到右肩一凉,接着是浑身一震,奇痛彻骨,剑和整条右臂坠地。 “嘭嘭!”两人全倒了。 右面十余丈,绿珠姑娘浑身是血,被五名黑衣人围攻,眼看要溅血刀下。 仆人们已经逃散,有两名仆人死在小径上,事实上仅逃掉了一人。 青衣人共有三名,到了两人身前,忠伯年老体衰,断了一臂怎受得了?痛得浑身抽搐,脸色死灰,吃力地叫:“千刀万剐老奴承当,饶……饶了家……家主母与少……少主人……” 砍下他一臂的青衣人嘿嘿笑,刀徐徐下戮,怪笑道:“在下只给你一刀,你忍着些,嘿嘿……” 另两名大汉一刀一剑,指住了坐起的禹嫂。 禹嫂背上的小娃娃放声大哭,其声尖厉刺耳。 禹嫂痛得脸色泛青,绝望地叫:“侯五,别杀忠伯,我跟你们回去。” “嘿嘿!我侯五今天不听你的了。”大汉侯五怪笑着说。 正危急间,蓦地传来一声震耳的大吼,声如霹雳:“住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阳关大道之上,你们胆敢杀人越货?” 侯五的刀下戮,生死间不容发。 刀突然斜飞,被一段树枝所射中,接着是人影来势如电,一闪即至。 侯五刚骇然转身,眼前剑尖入目.不等他有所举动,剑尖已抵在咽喉上了。 呐喊声四起,十余名大汉闻警赶到。 来人是个英俊的青年,青袍飘飘,背了一个大包裹,人如临风玉树,光彩照人,高大修伟的身材,剑眉入鬓,虎目神光炯炯,手中的剑剑锋狭小而未开锋,锋尖也不锐利,但点在咽喉上同样可怕。 侯五心胆俱寒,硬着头皮说:“朋友,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哼!你居然要下手杀受重伤的人。”青年人沉声道。 “朋友,这……这不怪我……” “难道怪我不成?你这厮可恶。” “喳”一声响,剑虹一闪,侯五的右臂应剑而落,痛得“哎”一声狂叫,扭头便跑,只跑了五六步,已痛倒了。 到得最快的有三个人,三把单刀一齐上,同声虎吼,火杂杂地卷到。 青年人冷哼一声,剑举起了,仰天长笑,剑涌千朵白莲,“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飞溅,三把单刀断成六段,向四面八方飞掷。 三大汉每人的颊上挨了一记拍击,血流如注,骇然后退。 其他的人大骇,心胆俱寒惶然止步。 人影疾射,到了围攻绿珠的五名大汉旁,大喝道:“谁再敢出招,大爷卸下他的狗爪子,住手!” 喝声像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震得耳膜欲裂。五大汉五方一分,退出丈外。 姑娘长叹一声,力竭挫倒。 青年人轻拂着剑,虎目怒睁,大喝道:“县城快到了,不管你们谁是谁非,官司你们是打定了。” 青衣凶手们悚然退至一处,共有二十一名,大概准备一拥而上。 青年人扫了众人一眼,向前接近,厉声问:“谁是主事人?站出来说话。” 禹嫂见女儿倒地,一声哀号,狂叫道:“女儿你……你不能……死……” 青年人吃了一惊,转身向倒地的绿珠奔去。 凶手们招子雪亮,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看那青年人的器宇风标,与从容镇静无所畏惧的神情,令他们心中发毛。不知由谁发起的?不约而同全向江畔狂奔。 青年人听到奔跑声,讶然转身,不由火起,大叫道:“哪儿走?站住!” 谁肯站住?跑得更快,噗通通全往水里跳,入水逃命。 青年人救人要紧,顾不得追人,也不易追上,有垂死的人待救呢。他先将半昏迷的绿珠抱至禹嫂身旁,说:“大嫂,你的女儿力竭昏迷而已,歇会儿便好。你……” 他一面说,一面放下绿珠,帮忙解下禹嫂背上仍在啼哭的小娃儿。 “恩公,请……请救忠……忠伯……”禹嫂虚说地叫。 他扶起忠伯,忠伯已气息渐弱,血已行将流尽,睁开无神老眼,气竭地叫:“主……… 母,老……老奴死……死不瞑……目……” 话未完,吁出最后一口气,老眼瞪得大大的,遽然长逝。 青年人长叹一声,将人放下道:“晚了一步,血已流尽,在下无能为力了。” 禹嫂大叫一声,声泪俱下,蓦尔昏厥。 小娃娃一声尖叫,抱着乃母哀号道:“娘,你醒醒,娘……” 青年人为之酸鼻,叹息道:“这是人间惨事,我怎能不管?” 他先救醒绿珠,说:“姑娘,清醒清醒,你母亲受了伤,快帮我照顾你的小弟,我好专心救人。” 姑娘爬伏在乃母身上,哭了个天昏地黑。 他一把将姑娘拉开,大叫道:“你再哭哭啼啼,可就误了你娘的性命了。你要打起精神来,莫令生者抱憾死痛衔哀。” 姑娘悚然一震,止哀拭净流痕,替乃母捏人中。青年人取下了一只酒葫芦,不容分说,灌了禹嫂一口酒,察看她全身上下,说:“伤在胁下,已透肋膜,需上药裹伤,右足踝已碎,需上好的接骨药方可挽救。快,在下找地方安顿令堂上药。” “上游有一座村子。”姑娘含泪叫。 青年人抱起禹嫂,姑娘抱起乃弟,奔向小渔村,四名轿夫也跟来了。 村中开始有人走动,村民一个个胆战心惊。找到了村主,村主慨然供给他们一座草房安顿了。 天色已晚,村主热心地送来了松明茶水等物。姑娘取来了轿中的包裹,取出了不少药瓶药罐膏丹丸散俱全。 青年人一怔,问:“姑娘,你像是会医道的人呢。” “家父是杭州的名医,贱妾略知歧黄。”姑娘沉着地答。 “哦!看来姑娘自己可以处理,那么,在下去料理死者的后事。” 他用五十两银子请来了十余名村民,将留在渡头的十二具尸体搬至江滨放好。等姑娘替乃母裹好伤,方前来认尸。六名仆人,留下了五具尸体,另一具是侍女的,只不见禹德的尸体,大概已经逃脱了。 姑娘坚持不报官,村主也不愿打官司。 青年人只好不加过问,给了村主一百两银子,请村主派人挖坟。六名忠心耿耿的义仆分别掩埋,托村主准备墓碑。另五具凶手的尸体做了一坑埋了。 李光中的尸体,则请村主加以暂时照顾,以便日后李家的人前来收尸。直忙至半夜,方回房歇息。 青年人在外面露宿,替她们护法。 次日一早,打发一乘山轿回头。村主送来了早膳,席间双方总算找到机会交谈。 青年在一旁的矮几进食,向神色萎顿的禹嫂问:“大嫂,昨天的事,在下能问问其中详情么?” 禹嫂凄然涕下,语不成声。 姑娘脸色苍白,拭泪道:“恩公,一言难尽。贱妾姓禹,家父是杭州的名医……” “哎呀!令尊是不是安国坊济世堂的禹郎中鸣远公?” 姑娘大惊,站起戒备地问:“你……你知道我们?” “知道,在下从杭州来。是外乡人,在杭州听说过令尊的事。” “恩公是……” “但不知道追杀你们的人,是何来路?” “是家父的师兄幻剑池琦派来的爪牙。” 青年人冷笑一声,道:“我不该问你们的恩怨是非,但池琦派人追杀孤儿寡妇,太不像话,哼!” “月来我们东藏西躲,满以为风声已过,没想到……” “禹大嫂,你们准备到何处安身?”青年人问。 “贱妾准备到江西南昌,或者到福建延平府,去投奔亲友容身。”禹嫂垂泪说道。 “路可不近呢。” “先夫只有这两地有朋友,只怕逃不出浙江地境。” 青年人略一沉吟,慨然地说:“好,在下愿送你们一程。” 姑娘拜倒在地,叩首再三,泣道:“恩公仗义援手,义薄云天,贱妾愿来生犬马以报,今天为奴为婢以报万一。” 他避在一旁,正色道:“姑娘请起。扶危济贫,乃是我辈分内事,不敢望报。” 禹嫂也拜倒在地,泣道:“恩公救贱妾孤儿寡妇于锋镝之下,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大嫂请起。如果你们再如此多礼,在下只好告退了。”他不安地说。 禹嫂拜罢而起,含泪道:“恩公的大名,能否见告?贱妾禹张氏,这是小女绿珠,小儿中江。” “在下柏青山,大嫂伤势不轻,等会儿先到县城安顿,在下出去招呼。” 进了桐庐,柏青山立即至江边雇船,渡口出了人命,不久定会走漏消息,必须立即远走高飞以免被官府查问,同时,也希望扔脱追兵。 禹大嫂伤甚重,不能行走,唯一的办法是雇船。秋冬水浅,但船仍可通行。他花百两银子雇了一艘小舟,言定驶往衙州府。预计水程是十天至半月。 雇好小船,他回到街口的候舟街亭。糟!山轿不见了,绿珠姑娘一家三口失了踪,大事不妙了。这儿是浙河驿右面街口,客商甚多,人轿怎会失踪的? 他的包裹也不见啦!那还了得?包裹中有黄金三百两,银子百余两,还有价值巨万的金珠,与换洗的衣物。他的百宝囊中虽有金银珠宝,但大包裹被人取走那还了得?显然禹嫂一家已被掳走,凶手连他的包裹也一并掳去,真正的掳人劫货,大街之上,未免太过无法无天啦! 他无名火起,立即找到右邻一家店铺,沉静地向掌柜伙计抱拳一礼问:“掌柜先生早。 刚才街亭的那乘山轿,不知到何去了,请问有哪一位大哥看到山轿的去向么?务请见告,感激不尽的。” 掌柜的召来两名店伙询问,一名小店伙笑道:“哦!是不是还有一位好美的姑娘?” “正是,姑娘还佩了剑。” “那就对了。” “小兄弟,她们到何处去了?” “他们随青溪庄的富大爷走了。” 另一名店伙接口道:“富大爷不久前带了六名从人,偕同圆通寺的法云大师经过此地,与那位姑娘交谈片刻,便随他们走了。” “青溪庄在何处?富大爷又是谁?”他急问。 “青溪庄在西门外三四里牛山下,过圆通寺还有两里地,站在寺门向西望,青溪庄距江三四里,那座高有三层的聚星楼耸立在树影中,那就是富大爷的青溪庄。富大爷名叫文星,是本县的乡绅。” 小店伙撇嘴冷笑,说:“其实他是私盐贩子头,与江边水关的官兵勾结……” “你要死了?滚!”掌柜的变色怒叱。 小店伙一面走,一面冷笑道:“这又不是奇闻,我们桐庐的人谁不知道这件事?这是公开的秘密嘛!” 柏青山行礼告辞,含笑道谢,取道西街。 西街口便是像征性的城门楼,其实没有城墙。沿小径西行,这条小径也就是驿道,经过牛山的险道要冲。驿道内倚山崖,外临河壁,绵延十余里,洼凸屈曲,步步生险。 原来此地建有七百座石扶栏防险,后来张士诚盘据浙江,拆除石栏用来筑桐庐的城墙,城未建成,朱元璋已率大兵压境,石栏便草草筑成四座城门楼,城墙仍然没有下落,石栏没有了,这条驿道经常出人命。 圆通寺在望,这座本城第一大寺香火鼎盛,位于路左半里左右,面临江,有一条小径岔入绕至寺门。 他冷哼一声,忖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圆通寺的和尚算上一份,且先找他们评评理。” 圆通寺有三重大殿,寺前花树成荫,翠竹幽篁摇曳生姿,面临碧水,风景颇为绮丽。一进寺门,他冲四大金刚冷冷一笑,自语道:“快叫你们的菩萨出来保佑,你这四位四金刚护不了法。” 殿廊下迎出一名僧人,合掌含笑相迎,道:“阿弥陀佛!施主万安。贫僧释法生,请施主移玉知客院待茶。” 他客气地回礼,沉着地说:“大和尚客气了,在下不是来随喜的。请问贵寺的法云大师可在吗?” “哦!那是贫僧的师兄,请问施主……” “相烦通报一声,说是故人柏青山前来向他请安来了。” “施主来得真不巧,敝师兄昨晚便离寺他往。” “到何处去了,何时返寺?” “这个……贫僧不知,敝师兄并未留话。” 谈说间,已进入大殿,迎面是一个坐全身韦陀像,高有丈二,威风凛凛倒也传神,心中有鬼的朋友,见到后可能心中发虚。 他一手扳住降魔杵,脸色一沉,问:“大和尚口才不差,是不是知客?” “贫僧职司监院。” “很好,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下再问你一次。” “施主之意……” “法云大师目下在何处?” 法生脸色一变,转首四顾。 大殿左右偏殿口,出现了十余名僧侣。 青山冷笑一声,冷冷地道:“大和尚,柏某既然敢来,当然不怕贵县的人捣鬼,如果你有心敷衍柏某,在下就拆了你这个圆通寺,或者干脆放上一把野火,烧个精光大吉。叫那些僧侣回避不然便会出人命!我等你一句话。” 法生向后退,脸色一变。 “首先,这座韦陀菩萨金身要垮台。”他阴森森地说,手上一紧。 韦陀像有抖动之像,抓住的降魔杵徐徐下沉,佛手的泥金发现了裂纹。 “施主手下留情。”后殿有人叫。 出来了一本寺的方丈,披着大红袈裟,手扣念珠,急步而至。 “你是方丈么?”他问,看衣袍便可猜出身分。 “阿弥陀佛!老衲正是本寺住持。施主为何大发雷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贵寺的法云和尚,勾结江洋大盗,不久前在江边街口,掳劫在下的内眷男女三口与两名轿夫,劫去十万金珠。” 方丈大吓,骇得倒退三步,脸色大变,骇然道:“施主不可乱说,这可是杀头凌迟的罪名,这……” “人证俱在,贵寺难逃窝藏罪犯的罪名。说,法云和尚现在何处?僧侣的寺内寺外行止,惟方丈是问。” 方丈打了一个冷战,急向法生道:“监院执事何在?快去找来。” 法生转身便走,去意匆匆。 青山举步便走,向方丈说:“你推搪得干干净净,等在下查明实据,一把火烧光你这贼窝。” “施主请……” 他已经走了,闪入一处院角。 法生一面走,一面不住回头察看身后的动静,并未发现青山跟来,急急从寺后脱身,溜之大吉。 两里外便是青溪庄,和尚急急奔至庄门,向迎出的一名庄丁急问:“施主,法云大师在么?” “刚来不久。大师父有事么?” “庄主回来了没有?” “一起回来的。” “是不是带了几个人来?” “是的。咦!大师父怎知道的?” “不好,有人跟来了……” 庄门右侧五六丈的树林中,闪出柏青山高大的身影,举步走来冷笑道:“已经跟来了,当然不好。” 庄丁大叫一声,火速退入庄门内。 法生溜得更快,抢先而入。 庄门迅速闭上,里面有人大叫:“快禀报庄主,有人找上门来了。” 院墙高仅一丈六,庄门楼也不过三丈高,但青山不越墙而入,在附近找到一根海碗粗的丈余长树干,“砰嘭”两声大震,院门被捣破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抡起树干,见物就打,在一连串暴震声中,整座院门楼全部被捣毁。 接着,是从院门至聚星楼前三十丈左右的花径旁花木,遭了浩劫,被打得一塌湖涂。一直打到阶下,第一名带了花枪的庄丁方奔到阻拦,大喝道:“谁敢到青溪庄来撒野?看枪!” 枪出“灵蛇出洞”,吐出一朵枪花扎向胸腹要害。柏青山不用树干接招,抽出左手闪电似的一抄,便抓住了枪尖,右手的树干猛地向下劈。 庄丁大骇,夺不回枪便知不妙,火速丢枪扭身倒地滚出丈外,狼狈而遁。 柏青山调转枪头,奋神力向上掷出,“笃”一声刺入三楼飞檐下的大匾额上,正中星字的正中央。 他根本就不理会呐喊冲来的庄丁们,大踏步上阶,大喝一声,树干砸向聚星楼的朱漆大门,“嘭”一声大震,门闩折断楼门大开,他又疯狂地抢入,树干一抡,迎面的巨型书屏四分五裂。 一声虎吼,他回身疾逾狂风,来一记“横扫千军”,再来一记“狂风扫叶”,涌进厅门的十余名庄丁,鬼叫连天滚成一团,像是泥人见水。 他向堂上抢,堂上有案桌与不少名贵的摆设。 后左门人影乍现,两名中年骠悍大汉飞奔出堂,同声虎吼向堂下抢,两把鬼头刀精光闪亮,吼声如雷:“小子纳命!” “来得好!”他豪气飞扬地大叫,树干凶猛地扫出,急如星火,势如山崩潮涌,声势空前猛烈,锐不可当。 两大汉大骇,无法闪退,只好拼全力出刀自保,本能地一刀砍向树干。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的刀砍入树干,却被扫中腰胁,刀根本就挡不住沉重的树干,刀拔不出来,人却被扫飞丈外,惨号一声,倒地挣扎难起。 另一名大汉由于不是首当其冲,来得及暴退,刚疾退八尺,树干又到,而脚后跟恰好被堂阶所绊住,仰面便倒,百忙中挥刀上托压下的树干。“咔”一声响,刀锲入树干,树干仍急速下沉。 “救命!”大汉狂叫。 没有人能救命了,青山也不想要大汉的命,劲道侧刹,“噗”一声击碎了大汉的右肩骨。 人影再见,正主儿终于出现,是从二搂下来的,共有十四五名之多。 青山不理会来人,抢上堂抡树便扫,势如疯虎,“砰砰嘭嘭”一阵暴震,堂上的家具一扫而光,落花流水。 “住手!”主人抢下梯,痛心疾首地大叫。 青山奋力将树干掷出,“轰隆隆”连声暴震,楼梯被击毁了五级,栏干垮台。最后尚未下楼的四个人,心胆俱裂地反向上逃,有两人惊得滚了下来。 他拍拍手,拍掉沾手的树皮屑,厉声道:“你们来得好,先与你们算帐,再放火烧屋。 哼!今天不捣毁了你这龟窝强盗窟,日后不知要坑害了多少人。谁是庄主富文星?那位和尚定然是贼秃驴法云了。” 十一个人在他前面成弧形分立,一个个怒形于色。 中间那人是庄主富文星,年约半百,粗眉大眼粗壮如牛,脸色红润,狮鼻海口,骠悍之气外露,左手持-字夺,右手是一把月牙短戟-字夺可当盾用,可夺兵刃;月牙短戟可夺锁兵刃,且属于重兵刃之列。可知这人必定膂力惊人,而且艺业定不等闲,凭长相就可看出是块够硬朗的扎手货。 和尚也是年约半百出头,披了袈裟,手执拂尘。脸色略显苍白,火红的三角眼,瘦颊尖嘴,身材干瘦,像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躯壳的人。 庄主长相凶猛,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士绅。和尚不成气候,倒像个酒色高明的高僧,两人狼狈为奸,似乎颇为相衬。 其他九个人,皆是脸色阴沉,长相狰狞的英雄好汉,全用凌厉的眼神死盯着他。 庄主的脸色渐变,被眼前的凌乱家具气得几乎发疯,咬牙切齿地厉喊叫道:“反了!气死我也。你是什么人,敢青天白日之下打上门来,把我的聚星楼打得七零八落,你难道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么?” 柏青山向众人扫了一眼,狂笑道:“不打,不过瘾,等会儿在下还要放火呢,哈哈!” “我,本庄庄主富文星。” “哼!你可没有半点文星味。我,山东柏青山。” “你为何打上门来?在下与你无冤无仇。” “你还在装傻?” “该死的东西,大爷要将你碎尸万段。二十年来,没有人敢到我青溪庄来撒野。” “你青溪庄绝对没有太湖水贼五湖之蛟的水寨硬朗,柏某敢单人独剑大闹太湖,闯你这小小村庄,可说是看得起你姓富的了。” 所有的人,全部大吃一惊,傲态全消,脸上变了颜色。 富文星心中骇然,抽口凉气道:“你……你闹了太湖水寨?” “小意思,几乎捣毁了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五湖之蛟够朋友,亲送在下至苏州,和平解决了事。” “你……你为何而来。” 青山脸一沉,剑眉一挑,沉声问:“你还在与柏某装疯扮傻?” “富某确是不知阁下的来意。” “今早你在江畔街中,带了人将在下所保护的禹家三口掳来,对不对?” “咦!你是说……” “还取走了在下的一个大包裹,可有此事?” “不错,你……你与那禹大嫂有亲?” “不必多问。阁下,你不知昨晚浮桥渡的事?” “在下昨晚接到信息,说禹大嫂一家到了本县落脚,今早前往城中寻踪,便把她们带回来了呀。” 青山冷笑一声,口气一松,道:“你像是不知道。好吧,在下不怪你,赶快将人送出,到江边上船。” “什么?人给你?” “不错,你不愿意?” “在下要送她们到杭州。” “真的?”他虎目怒睁地问,声色俱厉。 富文星退了一步,有点气慑,挺了挺胸膛道:“除非禹大嫂能把拳经剑谱交出。” “什么拳经剑谱?” “阁下,何必装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概你老兄也为此物而来……” “呸!在下要的是人。” 富文星心中一宽,笑道:“那好办,来人哪!把她们带来。” 青山以为对方要放人,也就不再多说静候其变。 一扇木板抬来了禹嫂,押着捆了双手的绿珠,牵了满脸泪痕仍在抽噎的小中江。另两名轿夫也跟在后面,愁眉苦脸。 押人的庄丁刀剑出鞘,威风凛凛。 禹嫂欲哭无泪,绿珠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富文星豪放地一笑,说:“你要人,我要拳经剑谱。你要禹大嫂说出拳经剑谱藏在何处,人在下让你带走。这小丫头美如天仙,可是野性难驯,你要她必须要花些软功,当然也不妨硬来。怎样?在下够朋友吧?” 青山冷哼一声道:“放你的狗屁!你这该死的东西!竖起你的驴耳听了,柏某要你无条件放人,在下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什么?你……” “那只包裹你大概已经打开搜查过了。”他再问。 “这……” “包裹内的物品,你……” “那休想。” “瞎了你的狗眼!包裹是柏某的,里面有黄金三百两,银子百余两,尚有价值十万金银的珍宝,你居然敢一口吞掉,青天白日之下,你在县城大街中掳人劫财,简直是无法无天,情理难容了。你听清着,在下只要一个字答复,是或否你干脆回答,不必拖泥带水。说!你是不是人财同时交还?” “你这是什么话……” “说!是或否?” “你……” “说!狗东西!”他撤剑怒吼。 和尚三角眼一翻,厉光闪闪,徐徐举步向前,轻摇着佛尘,奸笑着说道:“施主暂息雷霆,贫僧有几件事请教。” 绿珠姑娘突然大叫道:“小心妖术……” 话未完,已被庄丁挟住了咽喉。 青山冷冷一笑,拂着剑向和尚笑道:“大和尚,你出家人俗事倒是不少。” 和尚的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手中的拂尘有韵律地在身前拂动,口中以奇异的嗓音喃喃地说:“施主远道而来,请不必动气,有事皆可商量。山东至此万里迢迢,施主必定倦了,需要歇息了……” 柏青山两眼发直,脸上的神色松弛了。 “施主要安睡了,请上前随贫僧来,去找地方安息……” 柏青山向前接近,脚下缓慢,脚下沉凝。 和尚伸手摘他的剑,口中仍在念念有词。 蓦地,剑虹疾闪。 和尚一怔,剑已无情地贯入心坎。 “你这妖僧,该死。”柏青山沉声说,拔剑后退。 “嘭”一声响,和尚摔倒在地,拼余力大叫:“替我……报……仇……” 一名花甲老人突然挺剑直冲而上,招出“长虹经天”,身剑合一抢攻,来势凶猛绝伦。 一个将生死置于度外的人,心理上极为稳定,无视于生死,还有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生死相搏,任何艺臻化境的高手,也会心潮波动,只能发挥所学的七八成威力,甚至更少些。只有看破生死的人,方能冷静得更能发挥所学。互相消长之下,功力艺业高明三两分的人,常会栽在功艺低三两分的人手中。 柏青山本身的修为,已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本来就有向死神挑战的念头。因此,他冷静得令人吃惊,天不怕地不怕,无视于死亡,他根本就不在乎是何人物,无所畏惧。 他直等到对方的剑气压体,剑尖近身,方看准好机,以神御剑行雷霆一击。 “嘎”一声刺耳的错剑声传出一接触胜负立判。 花甲老人的剑,被错出外偏门。 青山的剑尖,刺入对方的右肩井要穴,直透肩背。 老人僵在原地,“当”一声长剑坠地,脚下一乱,吃力地道:“你……你用的是……太极剑……术?” 青山手拔出剑,冷笑道:“老不以筋骨为能,你是不该向年轻人递剑的,滚!” 富文星大骇,但不得不上前抢救,-字夺一抡,冲上道:“静翁速退!” 花甲老人以手掩住创口,脸色苍白地踉跄而回。 夺影翻起,富文星奋勇冲上,引青山出招,月牙戟候机攻出,夺探胸便砸。 剑影疾射,从夺臂中探入,指向富文星的咽喉。 富文星惊出一身冷汗,火速绞夺。 糟,未能扣住探入的辟邪剑,剑影似乎仍在,但一夺走空。一怔之下,剑影突然一张,正中富文星的右颊,深入触及上大牙。 “哎!你……你用幻术?”富文星飞退叫,颊上血流如注,语音含糊,显然发话极感吃力的,飞退出丈外,脚下大乱。 “柏某等你的一字回话。”青山冷叱。 “并肩上,乱刀分了他。”一名瘦长的中年人拔刀怒吼。 青山一声长笑,亮声道:“来吧,来多些,在下便可名正言顺杀人了。一比一公平一决,在下不忍心下毒手杀人呢,上吧!柏某接下贵庄的数十人围攻。” 富文星不进反退,跃至绿珠身旁,-字夺作势下砸,心惊胆颤地叫道:“放下剑谈判,不然在下先宰了这丫头。” “哈哈哈哈!”青山狂笑,笑完说:“人可不是我的,你杀她在下便可免费手脚,在下可将精力用在屠杀青溪庄男女的毒计上。天下间女人多的是,你以为在下会笨得为了这丫头送掉性命吗?哈哈!你青溪庄完蛋了,在下先杀你个落花流水。” 说完,他向人丛中冲去。 “且慢动手。”富文星厉叫。 人群急退,青山已刺倒了一名中年人,一脚踏住俘虏笑道:“在下只关心那包金银珍宝,那些东西是跑不掉的。你反正死定了。留些精力,何必鸡猫狗叫?在下不听你的。” “你……你不能人财两要……” “为何不能要?本来就是我的。” “你……” “少废话,我还没杀够呢!” “人还给你……” “还有……” “金珠也还给你。” “外加利息黄金三百两。” “阁下不可欺太甚……” “我为何欺人太甚?你抢了柏某的金珠和人,不加利息还成?” “这……” “你这青溪庄的金银财宝,该全是我的,把你们杀光赶光,不就成了我的么?杀光你们几十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你……” “行情看涨,再加利息黄金一百两。” 富文星急得腿都软了,狂叫道:“老天爷,我……我哪来的那么多金子?” “那可是你的难题。” “我……” “行事又要看涨……” “且慢!用珍宝折金可以吧?”富文星满头大汗地问。 “当然可以。” “我……我给你。老天!但愿我没听信法云和尚的话。” “呵呵!和尚四大皆空,他们的话还能听信?替姑娘解绑,带在下去取金珠,哼!少了一件你得加十倍赔偿。” 不久,山轿出了庄门。青山摇摇破门,向送出的富文星咧嘴一笑道:“富庄主,等你再发了财,柏某再来打抽丰。哈哈!届时在下可能带一本少林的禅功秘笈前来,等你老兄来抢,在下便可名正言顺登门讹诈了。” “你来好了。”富文星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当然。哈哈!谢谢你的四百两黄金利息,免送了。” “四百两黄金你吃了会胀死的。” “放心,一千万两也胀不死我姓柏的。呵呵!你今天偷鸡不着蚀把米,足为贪心者戒。 后会有期,老兄。” 上了船,打发走轿夫,船立即发航,已经近午时分了。 这一段江水称为桐江或兰江,不再叫富春江了,过了南关水口,江流渐浅,没有风,不能升帆助力,船夫们在船两侧用篙撑船,往往来来川流不息,十分辛苦,船行却慢,一个时辰走了不过十里船。 船不大,却共有十二名船夫,难怪到冲州要一百两银子盘费。 傍晚时分,接近了七里滩下游。 船泊在一座小村前,船夫们一面准备食物,一面准备缆绳。 七里滩,也叫七里泷,是有名的险滩,在严陵山的西面,距桐庐只有三十余里。两岸双峰劈立,绵亘七里,走这条水道,俗谚谓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意指风相助舟行加快,无风需牵挽而行,等于是七十里航程般困难。 滩下游数里,便是有名的钓台,是天下闻名的名胜,记念那位江山美人都不要的高士严子陵先生。 禹嫂一家宿于中舱,舱内一灯如豆。禹嫂在乃夫的灵位上,奉上一柱清香,然后向苍天祝告方早早安歇。 前舱的柏青山换了一身墨绿色劲装,剑不离身,打开了左右的门窗,盘坐着像是老僧入定。 船夫们皆在后舱沉沉入睡,鼾声大作。 明月中天,三更将逝。船头的夜香行将熄灭,表示子夜已过。 小村中传出一阵狗吠,不久却突然沉寂。 “吱利利……”鬼啸声发自河岸的树林。 绿芒冉冉而至,一团径尺丈的鬼火飘浮在草梢头,飘近船边倏然而灭。 远处山林中,传来数声凄厉的山狗长嗥,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树枝簌簌,野草摇摇,一个巨大的黑影,逐渐接近了小船。船距岸丈余,未搭踏板,一般的野兽不可能登船,只怕有人偷上而不怕野兽。 上游三丈余,有一座巨石斜伸至水际,高约两丈左右。船距大石约两丈,回水形成一处水潭水势平缓,船不至晃动。 巨大的黑影到了石顶,站起高有丈余,庞大吓人。 绿珠心事重重,午夜尚未成眠,听到有异声,赶忙披衣而起,轻叩前舱的隔板。 没有回声,她吃了一惊,以为邻舱的柏青山出了意外,赶忙轻轻拉开舱门。钻出右舷板一眼便看到石顶上晃着的黑影,大吃一惊,月华如水,视度甚佳,乍看到如此庞大的怪影,怎能不惊?她向下一蹲,拔剑戒备。 “不是人。”她本能地想。 正感到心寒,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柏青山的身影。 “是一头巨熊,不要理会。”青山低声说。 语声吓了她一大跳,等听出是青山的口音,她方心中一定,轻拍胸口悸犹的道:“恩公吓了我一跳,老天,好大的一头熊,会不会爬上船来?” “不会,这些畜生负责陆上拦截。” “陆上拦截?”她惊问。 “共来了六头巨熊。唔!你嗅到腥臭味么?” “这……果然不错,咦!不像是熊臭……” “是狼群。” “老天……” “即将有人在水中捣鬼,要赶咱们上岸。” “什么?这……” “记住,不管有任何动静,不可出声,我先对付水下的朋友。”青山匆匆说完,贴舷板滑下板底,悄然入水声息全无。 三个人头出现在大石外侧水中,接着向水中一沉即没。 柏青山的水性,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他贴上船侧以耳倾听水中的动静,水中太黑,必须以耳代目。 听到了水的波动,接着第一个人头出现在舵尾,然后是第二第三个人头。 他先不动声色,静休不动。 三个不速之客扳住舵,在低声交谈,一个说:“咱们上船将他们赶上岸,岂不比凿船来得更干脆些?” “不行。”另一个稍顿说:“那姓柏的可怕,上去讨不了好,反而打草惊蛇。船一沉,还怕他们不登岸?岸上自有人对付,咱们犯不着冒险。再说,咱们必须听命行事,千万不可妄自决定。” “好吧,动手。” “我先到下面看……”话未完,人已向下沉。 两同伴不知有变,扳住舵静等消息,久久,不见下去的同伴回来,另一人说:“咦!老三怎么不上来了?我去看看。” 这人向下一沉,向船底潜泳,伸手一摸船底,想摸到活舱,却摸到一个人体,以为是同伴,赶忙拍了对方三下示意。岂知突感到腰眼一震,立即手腰发僵,不由大骇,忘了身在水底,张口狂叫,口一张,冰冷的江水呛入,身躯向下沉,手脚失去了活动能力,扭动着沉下江底去了。 最后一人腰带上带了一把水斧,一头尖一头是鸭嘴,是凿船的利器,眼巴巴地等候同伴出水招呼。正等间,身后鬼魅似的升起一个人头,无声无息令人难觉。接着,一条手臂像铁箍,锁住了他的咽喉,带着他向下沉。 醒来时身在舱中,舱内一灯如豆,一双青年男女坐在他身旁,青年人手中的一把小刀,正抵在他的咽喉上,不住向他狞笑,见他醒来,刀尖稍向下压,低声道:“不许声张,小声回答。老兄,你的两位同伴都招了,就等你啦!” 他大骇惶恐地小声道:“你……你们是……是……” “别管我们,在下要你的口供,以证实你们三人的话谁真谁假,真的可以活,招假供的死。谁派你们来的?” 这位仁兄胆都快吓破了,冷冰冰的刀尖迫压在咽喉上,那滋味真不好受,心胆俱裂地说道:“轻些,轻……些,……喉咙要……要破……破了……” “那你就快招。” “在下是……是七里泷水鬼钱江的……的弟兄。” 姑娘对这一带不陌生,接口道:“七里滩本地人称滩为泷。原来这一带的渔户十之八九是水贼,永乐年间,严州知府万大人万观,将渔民编组,十舟为甲,划地巡警各负其责,何处舟船被劫,惟该段的渔民是问,既往不咎,犯者同甲者抵罪,自此盗患绝迹。六十余年来,七里滩不见盗踪。这位水鬼钱江,是活动在严陵滩钓台附近的水贼,但不在附近作案。 他那群弟兄有上百之多,上起兰溪,下迄富阳,这一带的朱砂鲥鱼,概由他们收购与经销。” “还有其他的人么?” “山君寇大爷寇荣,与贼丐焦廷,山海夜叉陈道明。” “还有么?” “没有了。” “为何要来暗算在下?” “桐庐富文星,传出消息说你们带了十万金珠。千手猿詹心权,出黄金三百两捉拿姓禹的一家老少三口,因此……” “他们为何还不来……” “要先将船弄沉,你们便登岸送死,都在岸上等。山君还带了六头熊,十头虎,与上百头红狼。” 青山将贼人捆上,向姑娘问:“禹姑娘,你认识那些人么?” 姑娘忧形于色,道:“我只听说过山君与千手猿。山君是这一带的怪人,善役使猛兽。 千手猿是池师伯………池老狗的好友,杭州龙山闸人,打得一手霸道暗器,极为可怕。” 青山将贼人打昏后道:“我先把船悄悄移至对岸,再过来打发这些好朋友滚蛋。” 他到了舱面,退出插篙,独自将船撑离原地,船在他两侧撑动下,射向江心。 岸上传出两声唿哨,石上的巨熊竟然不怕水,向下猛扑。但船已先一步驶离,一扑不中,但听水声如雷,巨熊落水。 船远出六七丈,青山方唤醒船夫。 船驶至对岸,距岸四丈左右插篙。 青山带上剑,正想往水里跳,姑娘却惶然地说道:“柏恩公走了,如果水贼们过来,我……” 他淡淡一笑,说:“姑娘,放心啦!如果我们在此地等。他们便会过来的。我过去对付他们便可将他们吸引住,他们怎敢过来。自顾不暇哩!” 他所料不差,当他从原泊舟处下游十余丈登岸时,山君已遣散猛兽,与三十余名高手恰好到了江边,正准备过江呢。 月光下看得真切,只有三十余人。 青山悄然跟在最后,竟然无人发觉多了一位同伴。 所有的人皆到了江边,有人叫道:“把竹筏抬来,让寇兄几个人乘坐。其他的弟兄,每组随我下水。” 青山突起发难,“噗”一声响,一掌劈在前面那人的后脑上。左手斜削而出,左前方那人右胁挨了沉重一击。 接着,他像一头疯虎,拳打掌劈如狂风暴雨,冲出丈余,身体倒地声方将前面的人惊动起了。 “哎呀!怎么回事?”有人大叫。 “噗”一声响,他一肘撞在右首一名黑衣人的左肋上,狂笑道:“哈哈哈哈哈!阎王爷来也,打!” 叫声中一脚疾飞,踢中一名闻警转身察看的人的小腹。 “啊……”那人狂叫,按腹急退,“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第十个。”青山大叫,“噗”一声冲上,一掌劈在第十人的胸口上,力道千钧。 一名黑衣人大吼一声,拔剑冲上挥出一招“天外来鸿”。 “铮”一声剑鸣,火星飞溅。 他拔剑震开对方的“天外来鸿”,乘势突入,辟邪剑快速绝伦地点出,贯入对方的右肩。 “嗤”一声厉啸,有物擦胸衣而过,是一把飞刀,好险。 他扭头向密林飞掠,在狂笑震声中,一闪而没。 “追!”有人大吼。 地上倒了十一人,打昏了七名。 有一名后脑被拍裂,两名腹肋受伤走不动,挨剑的那位仁兄是唯一可以站起的人,但不能再动剑拼命了。 二十余人追入林中,像一群猎犬。 大白天尚且遇林莫入,何况是夜间? 这些人竟然倚仗人多势众一涌而入,想得到要糟,才追入林中不足十丈时,便闻有狂叫声大起。 只片刻工夫,三十余名高手倒了一半以上,其余的人心中大骇,腿快的开始溜走。 小村中犬吠声大起,警锣大鸣,火把出现。 青山向上游撤走,远出半里地方折向江边,自语道:“一群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江边有一排青石,有些散布在水际,江水在乱石中奔流,水声乱了他的听觉。 刚转过一座大石,石旁探出一只怪手,“噗”一声响,胸前有物着体,是一件手帕,奇香入鼻。 “咦!”他骇然叫,向后飞退丈余,伸手拔剑。 可是,已来不及了,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醒来时,他发觉身在茅屋中,松明光亮刺目,自己躺在简陋竹床上,双手被捆,浑身也发软。 火光下,他看到床前坐着一位白衣丽人,正盯着他在明媚地微笑。 柏青山戏弄水贼,回程一时大意,被人藏身在石后,用带了迷香的罗巾击中胸膛,毫无反击的机会,做了俘虏—— 扫描,无涯ocr 第 六 章 云雨兰舟 醒来时,浑身仍感脱力,双手被牛筋索捆得结结实实。湿衣远传来阵阵凉气,他神智倏清。 床前,坐着一位白衣丽人。看年岁,约在双十大好年华,梳得是代表高贵少妇的盘龙髻,珠翠满头。粉脸桃腮,不施脂粉天然国色,有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凤目,琼鼻樱唇眉目如画。罗衣胜雪,白统劲装将她那发育丰满的胴体,衬得曲线玲珑,像一团烈火般令人心动神摇。背系长剑,红色的剑穗有一颗大红宝石闪闪生光。白绸剑带在胸前系了一个蝴蝶结,衬得饱满的酥胸更为动人,更为出色。 白衣少女正用水汪汪会说话的媚目注视着他,明媚地微笑,笑得极为诱人。 他勉强挺起上身,讶然问道:“是你用迷香汗巾暗算在下么?” 白衣女郎“噗嗤”一笑,说:“我看你戏弄那群莽夫,身手确是了得。论真才实学,我认为你比我高明些,所以不得已用迷香下手。” “你是他们的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是那位姓柏的人么?” “不错,姑娘贵姓?芳名能否见告?” “嘻嘻!你听说过云裳姥女么?” “咦!你……你是云裳姥女公良芳信夜姑娘?” “你看我像不像?” “怪!你怎么做起女贼来了?姑娘出道不足三年,侠名四播,是大名鼎鼎的巾幅女英雄嘛!” “嘻嘻!你的嘴很甜呢!为何不说我的坏处?” “你要说么?” “说说看。”云裳姥女含笑道。 “你为人任性,而且……而且大胆轻佻,因此毁多于誉。” “是不是代表了你的看法?” “这倒未必。在下出道为期甚暂,所知有限,岂敢妄论别人的是非?世间有些事,连目击也靠不住,何况耳闻?出外闯荡的人,以耳代目最为危险,因此在下不敢妄论。目下这件事,便是姑娘的为人试金石。n“此话怎讲?” “姑娘将在下用迷香暗算擒来,如不是误信奸徒的话,便是不明大义而任性。当你知道错误后,而仍然不知改过,便不是任性两字可以解释的了。” “你真会说话。” “姑娘夸奖了。” “我不管你与禹家的事,只问你十万金珠从何而来。” “十万金珠是假,在下所带的约值万余。你想要?” “那些人皆为了十万金珠而来。” “你呢?” “你如果是抢来偷来的,我当然却之不恭。” “那是在下从家中带出来做盘缠的。” “那你是个富可敌国的纨绔子弟了。” “就算是吧。” “那……这些金珠我要。”云裳姹女脸不改色地说。 “你要来有何用处?” “这你就别管了。” “你是个女贼么?” “就算是吧。”云裳姹女学他的口吻说,表情与口音维妙维肖。 他笑笑,说:“那……我不能给你,以免有沾你的清誉。” “你已知道我这人是不在乎清誉虚名的。” “君子爱人以德,你不在乎我在乎。” “你给不给?”云裳姹女微温地问。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吐地说:“不给,在下已说得十分清楚了。”:云裳姹女粉脸一沉,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外地人,管了太:极门的家务事,而太极门是东南三省的地头龙,目下你已是太极;门逐鹿的对象。再加上谣传你携有十万金珠,黑道朋友与绿林巨擘谁不眼红?金珠我要,等于是替你消灾,你如不领情,本姑娘:只好硬要。” “你如何要法?” “你已是俎上之肉,不怕你不给。” “我当然不给。” “本姑娘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上船自取。” “你知道在下肯是不肯?” “由你不得……” “在下不会让你如意…… “你?哼!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你不要把柏某小看了……” “本姑娘不和你磨牙,这里是村旁的一座农舍,主人不在家,你可以呆上两天,等主人返家时便可放你自由。那时,本姑娘已带了金珠远走高飞,用那些金珠济贫,替你花掉造孽钱积些阴德。” “呵呵2你自命为劫富济贫的侠女么?” “不许笑!我走了之后,你就笑不出来了,两天无水无食还能笑?万一主人两天不返家,你更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 云裳姹女向外走,笑道:“你笑吧,最后笑的人才是胜利者。” 说完吹熄了灯,带上门扬长而去。 门外有一名青衣侍女把风,她向侍女低声道:“小青,过江,咱们必须先找一条船。” “小姐请在江边等,小婢去找船。”侍女欠身答。 “好,快些,要赶在水贼们之前过去。” 小青的身影消失,云裳姹女不久便到了江边。不久,下游撑来一艘小舟,小青在前舱面撑篙后艄另有一名撑夫。 船靠岸,江岸出现一身白裳的云裳姹女。 “小姐,不但弄到了船,还抓来一个撑夫。”小青欣然地低p4。 云裳姹女一跃上船,颇表嘉许地说:“小青,你很能干。那船夫靠得住么?” “当然靠得住,是村里的渔夫,丝毫末加反抗便答应帮忙。” “那就好。过去。” 小青向后艄低叫道:“撑过江去。江流湍急,小心了。” 船斜放而下,不久便过了江对岸,徐徐向禹嫂的船靠去了。 禹嫂的船静静地泊在江湾旁,灯火全无,一无动静。 双方相距尚有三二十丈,云裳姹女的船开始打旋,突然猛烈地摇晃,险象横生,两舷在摇晃中有水灌入。 “哎呀!不好,此地有暗流。”船舶的船夫惊叫,船篙狂乱地左右乱点。 前舱面的小青也管不住篙,突然惊叫一声,“扑通”两声水响,失足掉下滚滚江流,浮出水面向岸旁游,一面叫:“小姐,快下来,上岸,船靠不住。” 云裳姹女尚来不及回答,船突然左侧,“哗啦啦”一阵水响,左舷入水。 “哎呀!”她惊叫,人向右摆。 妙极了,船猛地离水右侧,掀力奇猛。” “扑通!”她终于被抛落水中。 水中流速正常,哪有什么鬼暗流?她向江岸游去,扭头一;看,船不是好好地么?正平稳地向下漂,后艄的船夫不见了,大概已跌下了水去。 “有鬼!”她心中在墒咕。 说有鬼就有鬼,只觉双脚一紧,双膝被物扣住,膝弯的大筋恰被擒实,想用力蹬脱也力不从心,叫不出声,人向下猛沉。 她水性不弱,但今晚英雄无用武之地,遇上了鬼,鬼是不能抗拒的。但她心中明白,鬼怎会扣住自己大筋要害? 她挣扎、抗拒,但一切徒劳,屈身想用手解脱双膝的束缚,但下沉的沉势极猛,毫无用处。 终于,据不住呼吸了,呛入第一口水,她便无法拒绝第二口水啦! 终于,她昏过去了。 是否喝饱了水,她自己也无法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然醒来,灯光耀目。 “咦!这不是船舱么?”她脱口叫,挺身坐起。 看格局当然是船,又窄又矮,两端有舱门,两侧有舱窗。令她悚然的事发生了,她身上的衣裙不再是白,而是黑衣黑扎脚裤,完全是个村妇打扮。 剑不见了,百宝囊也失了踪。 她记起自己是落水的人,是被水鬼拉下江底的人。摸摸头,不错,三丫髻已散,一头美发披散在肩背上,仍有一股水气。 舱中不见有人,只有她所盖的一条薄被。 “谁救了我?”她脱口叫。 舱门叩三下,“进来!”她叫。:舱门拉开,她大吃一惊。 高大英俊的柏青山,在舱板上向她在微笑。 “咳!你……”她骇然叫。:“你用迷香暗算我,还要我受两天饥渴,对不对?” “你……” “还要抢我的十万金珠。” “你……你是怎样……” “所以,我要惩戒你,你总不能做了坏事而不受罚。” 她奔向舱宙,想跳窗逃走。 柏青山摇摇手,笑道:“外面是水,你的水性差劲透了。如果我是你,便不会出乖露丑。” 她的手从宙门收回,脸红耳赤地问:“你……你换了我的衣……衣裙……” “白,是纯洁。而你是贼,不配穿白衣。” “你……你……” “不必害羞,那是禹大嫂替你换的。” “你……你是怎样脱身的?” “那还不容易?牛筋索如能将我捆住,我还敢与三省的黑白道群豪作对?你那位侍女小青在村岸码头偷船,把我当村夫一起偷来了,你看可笑不可笑?当然我是故意让她偷来的。” “你打算怎样?” “你准备如何受罚?” “我……” “你认为私了好呢,抑或是官了?” “官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官了,把你捆上,到严州之后,解交官府法办,砍你的美丽的小脑袋。私了,你给我乖乖听话,赶走山君水鬼那些贪心贼,并传语江湖群豪,少打禹嫂的主意,避得远远些。” “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吗?” “第三条路?有。呵呵!路途寂寞,正要找一个女人伺候我呢。在江湖上,你以轻挑大胆著名,呵呵!我倒要看你是否真的大胆……” 他怪笑着说,举步入舱。 云裳姹女向窗闩伸手,羞怒地叫:“闭嘴!该死的你……你柏青山一声怪笑,急步枪近伸手便抓。 自命不凡,存心游戏风尘的女人,口说大胆,但真到了困境时,胆便大不起来啦!云裳姹女成了笼中鸟,她怎能大胆?眼看要受辱,她本能地反抗,伸手急拨,同时欺近一掌向柏青山有胁肋劈去。 糟了,两只手都被柏青山捉住,扣住了脉门。 她自卫出乎本能,抬膝疾攻下档。 枉劳心力,膝拾不起来。柏青山将她向下一压,她连腰都无法挺直。接着向上疾提,面对面胸贴胸,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叫做暖玉温香抱满怀,你认命罢。”柏青山笑道。 她双脚离地,柏青山一只左手,连腰带双手全部抱了个结结实实,她除了用口咬之外,可说毫无反抗之力。 “放开我!我……”她羞急地尖叫,不住扭动挣扎。 柏青山伸右手拧了她的粉颊一把,怪笑道:“你是自作自受。 今晚是舟中银烛高烧,四下无人,你是罗襟儿解,罗带儿松,管教你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领襟,作势下拉。 云裳姥女终于崩溃了,珠泪双流,颤声叫:“不……不要羞辱我,不……不要……” 他将她凶狠地一丢,“嘭”一声掷倒在舱底下,沉下脸说:“你明白一个大闺女,游戏风尘放浪形骸的滋味了吧?你已出道三载,声誉不见佳。论真才实学,你并不能自保,至今仍能一帆风顺得意江湖,那是你走运。人不会永远得意永远走运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一辈子。今天晚上你仍算是走运,碰上我这个不好女色的人。你,丽质天生,明艳动人,本身就极具诱惑,极具危险。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利用天生丽质诱人犯罪,用迷香助虐更不可原恕。我原谅你,希望你永远得意,永远走运。你走吧!船头放有你的衣物,你的侍女小青也被绑在衣物旁,今后好自为之。” 她缓缓站起,缓缓整衣,以难以言宣的目光向他注视,欲言之止。终于,她拉开舱门,默默地出舱而去。 次日一早,船发严州。 他对江湖动静一知半解,对云裳姹女所知有限,事情过去了,他也就将这个事淡忘啦! 此后沿途平安无事,昼夜不见有人前来打扰。 过了严州,江流逐渐平缓,江面也渐宽。 秋间水枯,往来的船只不多。 这天傍晚时分,到了金华府的兰溪,当时是一座小得可怜的城镇,城周不足两里半,四座城门只有两条稍像样的大街,背山面水,市面因地当衡江懋江的会合处而颇为繁荣,两江的山货木材,皆以此地为集中地。 城外江边也有半条街,南北纵长三里余,比县城要长得多。 其实不算是街,而是零星所建的场房,真正的店屋在南北城根以外的地方。城墙临水,除了码头有宫营的平塌房外,禁止建屋,以免有战争时影响县城的防务。 城根连贯塌房的是大石铺设的冲道,共有十余座码头,码头的石级全是丈长的石板所建造,美观而坚牢,这是本城的心脏地带,西门附近全是商号所在的黄金市场。 沿码头一带江岸,泊了一二百艘大小客货船。 衡懋两江相会于兰阴山,河口有一座半月形沙洲。共建了两座浮桥,叫悦济浮桥,分别架在两江之上,是往来要律。 舟船往来,须抽起桥板。 由于沿途平安无事,毫无警兆,禹大嫂一家心中大定,认为不再有人追来了。但柏青山反而心中不定,太平静了,像是暴风雨前的沉闷,反而令他深怀戒心。 船泊北面的赵家码头,他们是最下游的一艘船。 搭好跳板,绿珠姑娘换穿了一身村姑衫裤,向站在舱面打量四周形势的柏青山盈盈施礼,说道:“柏恩公,家母要我到城里走走,好么?” “你要独自进城?有事么?”他问。 “城中清和坊济安堂药房的东主诸葛照,是先父的好友,也可以说是先父的师弟,他与家先父曾先后向宁波府名医杜进贤执弟子礼。家母要我前往…” “这人与令尊交情如何?” “相交甚深,交情深厚。” “哦!” “兰溪开设药房的,全是诸葛一姓的人。诸葛一姓在本地是大族,县西的水亭县与诸葛乡,皆是他们的族地,为人殷实足以信任。” “如无要事,可以不必去了,你一个外乡小姑娘人地生疏,是不宜找人的。这样好了,我请人替你传个信,请诸葛东主前来一会,可好?” 他认为最好少露面为妙,末到地头,沿途凶险,与人接触,少不了泄露行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姑娘返舱向乃母请示,禹大嫂也就同意了。由柏青山用二两银子请一名船伙计捎口信至济安堂药房,请诸葛东主前来一会。 下游先后到了三艘小客船,陆续在下首泊靠码头。 到衡州尚有两日水程,船夫们必须在此地采购食物,因此明早开船要晚些,采购须明早个理了,城门即将关闭,目下已来不及采办了。 晚膳毕,天色已晚,船伙计回来了,带了济安堂药房伙计的口信,说东主诸葛照已经外出,约三天后方可返店,口信已记下留交云云。 柏青山反而放了心,没有人前来打扰,最好不过了。 他却不知,诸葛东主不是不在家,而是药房中出了纰漏,几名店伙是三天前已换上了人,对外表示东主不在,其实已被软禁在屋中失去了自由。 坐在舱面进食的船夫大感诧异,下首第一艘船,怎么竟解缆驶走了?天色已黑,驶往何处去呢? 接着,一艘客船从对岸的溪西镇疾驶而来,熟练地插入留下的空隙,补上了原来的船位,真巧。 一夜之间,水陆两地群雄毕集,各自为计,安置了各式各样的陷阱,看谁获得离大嫂一家的擒捕重赏,最重要的是当然柏青山所携带的十万金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半点不假。 二更末三更初,中洲近北面的草坪中,气氛有异,鬼影幢幢。这座洲秋冬水线面积扩大,杂草丛生,夜间只有渔舟偶尔泊靠外洲中罕见人迹。 北面席地坐了二十余名老少,不言不动如同死人。附近有五六个黑影不住徘徊,像是把风的人。 溪西的浮桥头出现了五个人影,鱼贯而行,神气地踏入洲中,向北直奔草坪。相距十余丈,其中一人发出两声咆哨,继续前行,每个人都穿了百纳黑袍,掂着一根汀狗棍,背了叫化装。 五人在南首五六丈外一字排开,为首的人抱拳一礼,朗声说:“绍兴焦廷,应约而来,哪一位是青面兽安东海?” 二十余名席地而坐的黑影,起了一阵骚动,互相窃窃私议,似乎对这位自称绍兴焦廷的人颇感意外。皆因这位姓焦的语音,极为刺耳,土音极浓,速度快。有些人根本听不懂,叽叽咕咕十分别扭。 再就是五个人在星光下,依然看得清晰,虽全都是乞丐打扮,但男女难辨,只可从发髦中分辨男女而已。 二十余名黑衣老少分为三拨,右边为首的黑衣人一怔,哼了一声站起死盯着中间为首的人,用老公鸭似的嗓音不悦地问:“安兄,你怎么把贼丐也约来了?” 安兄是个年约半百,留了山羊须的人,正是浙江著名巨盗青面兽安东海。这位绿林大豪为人机警、凶残、贪婪、暴戾,凶名昭著,威震全浙,因为他经常带人远出数百里外作案,飘忽不定劫掠时杀人如屠狗,宫府无奈他何,狡猪贪残人见人怕。 青面兽淡淡一笑,说:“郑兄、焦兄他们是从严州府跟下来的人,咱们不能不请,对不对?” 贼丐焦廷重重地哼了一声。仍然用他那难以听懂的口音问:“秃蚊郑闻达,你不眼气是不是呢?” 秃蚊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郑某没有服气或不服气,就是不耐烦。” “你是什么意思?” “郑某不与丐户的人打交道。”秃放大声说。 丐户,也称怯怜户,俗称堕民。这种人据说是宋朝罪俘的遗裔。元人入主,把他们编为怯怜户。大明定鼎之后,他们并末受到公平的待遇,编为丐户,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列为贱民。他们居住的地方,俗称惰平巷。即使是小姓人家(即奴婢已赎身除去奴藉的人),也不屑居住在惰平巷。这些人不与丐户以外的百姓通婚,不许考试,当然不许做官。 名列丐户,但并不一定做化子、但只许执贱役,连做生意也不许可,种田更不用说,大明皇朝除了做官的贵族,种田的农民是上等人。 贼丐焦廷勃然大怒,厉声道:“大爷杀起人来,可不管被杀的是啥玩意。你出来,狗东西!焦太爷今晚上要教训教训你。” 秃蚊郑闻远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你既然找死,太爷成全你就是,你这贱狗!太爷要剁碎你这王八!” 贼丐左首跳出一个矮身材的人,像女人的嗓音叫:“焦廷,退回去,老娘来拆了这狗群的秃头狗。” 秃蚊右首掠出一个高大的黑影,迎上狂笑道:“原来是母大虫焦老娘。哈哈!我黑鹰公孙明骨头发痒,倒想请你替我磨磨痒呢,你就来吧。” 丐户男的称隋平,女的年长称老妪,小姑娘称鳗线,这都是轻视谐谚的称呼,丐户们日久成自然,不以为逆。 双方正待冲上,摹地南端人影急掠而来,八条人影掠走如飞,领先的人在五六丈外便扬声喊叫道:“喂!怎么回事?我水鬼钱江赶上了么?” 八人在西南角占了一角,一字排开,四男四女,全穿的劲装带了兵刃。 青面兽左首的另一拨人中,为首的人一蹦而起,大叫道:“见鬼!青面兽,你不是故意侮辱咱们么?” 青面兽徐徐站起,冷然道:“鱼鹰洪江,你阁下说话不是太随便了么?” “笑话,洪某说话郑重得很。” “那你意何所指?” 鱼鹰哼了一声,大声说:“你把九姓渔户也弄来了,是不是把咱们也看成贱民?” 九姓渔户,他们的地位比丐户更为凄惨,不但名列贱民,而且根本就不许他们住在陆地上。当年元末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朱元章削平群雄,建立大明皇朝,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当削平群雄时,死伤最惨的战役是都阳水战,与以武昌为基地的陈友谅大军会战都阳,朱元章本人也几乎丢掉老命。因此,登基后,将陈友谅的一群死党全部遣往偏远地区,贬在船上不许在岸上居住,列为贱民,永世不得翻身。 那些话说不上去的人,渐渐走上了邪路,这就是以后所称的“英白船”妇女沦为娟妓。 朱皇帝是贫民出身,得了江山,制造出一批贱民,报复之惨,委实令人胆寒。九渔户只能自通婚姻编户列管,平民百姓皆不敢与他们往来。 水鬼钱江赫然震怒,正待纵起,左面一个高大的入影突然一跃三丈,六十斤的大三股托天叉风雷俱发,猛扑鱼鹰洪江。 鱼鹰抓起带了钩的铁篙,火杂地迎上。 “当”一声大震,托天叉震开点来的铁篙,揉身抢入,一叉刺出,并发出一声乍雷似的怒吼着。 “当!”铁篙拨开叉,一篙反扫立还颜色,功力悉敌,同是重兵刃,同样劲道千斤,谁也不肯认输。 第三批人影掠到,领先的人拔出霸王鞭,突然射入挥鞭扑上。 “当!铮铮!”暴响乍起,火星飞溅,是风似狂飘。 人影乍分,鱼鹰被震得飞退八尺,使叉的人也侧飘近丈。 抢入解围的人捧鞭屹立,神定气闲地喝问:“怎么回事?是不是火并?” “霸王徐祥!”有人讶然叫。 青面兽对那些反脸动手的人不加理会,也不打算阻止他们拼命。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说道:“徐见来得正好,山海夜叉陈道明与鱼鹰洪江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徐兄收了鞭,道:“人还没到齐吧?自己鬼打鬼殊不值得。 安兄,来了些什么人?” 青面兽替徐兄引见了,徐兄却冷哼一声,说:“安兄,今晚上来的全是些男盗女娟贱民,委实令人失望。” 水鬼钱江举步入场,厉声道:“你又是什么玩意?令尊九头狮徐永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阁下霸王徐祥,也不过是一位收保护费的吸血虫而已。” 霸王徐样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说好说,在下总算不是贱民。” 水鬼钱江怒火如焚,大吼一声,分水刺走中宫探入,急步枪进。 霸王徐祥一鞭斜回,“铮!”一声崩开分水刺,立还颜色,一鞭斜扫而出,斜身欺进切入,鞭动风雷发,力道干钩。 水鬼钱江知道利害,斜飘八尺,左闪重新探进。 青面兽安东海不再懒洋洋了,哼了一声沉喝似乍雷道:“住手!你们怎么啦?” “挣!”两人又拆了一招。 青面兽举步走近。怒喝道:“你们要在下插手相阻么?收招!” 两人这才两面一分,怒目相对勉强停手。 这时,南面接二连三来了四批人,纷纷赶到各占一角,有人问道:“怎么回事?是分红不均而冲突么?” “胡说八道。”另一人大叫。 看情势,听话意,便知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彼此既非朋友,也不是敌人,而是一群由青面兽出面邀请聚会的乌合之众。 青面兽大踏而出,到了场中心,冷然扫视中间仍想挤命的人一眼,再冷然转身四顾,久久方朗声说:“我青面兽安东海立足金华二十年,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兄弟,不管是途经本府或者是至敝地生根的朋友,总算瞧得起兄弟,事先打招呼亲近亲近,兄弟深感荣幸。这次杭州来了一家姓禹的寡妇,与一位携有十万金珠的姓柏年轻人。这一来,兰溪便成了龙腾虎跃之地,风雨满城。” 他语声一顿,再次冷然扫视了四周的群雄一眼,干咳了两声,又道:“按江湖道义,咱们这些人如果守江湖戒律,不该向孤儿寡妇下手。” 左前方一名黑衣人大叫道:“我反对。” “阁下反对什么?”青面兽问。 “姓禹的是太极门的门人,男女都是练家子,不能算是孤儿寡妇。” “阁下之意……” “太极门已提高赏格,以五百两银子缉拿她们一家三日,这与咱们的买卖无关,咱们只要那五百两赏银。再说,即使咱们不下手,那些自命是白过英雄的狗东西,同样会做这笔生意的,咱们当仁不让。” “哦!那么,阁下是有志一同罗?” “安兄斟酌着办好了。” 青面兽又干咳了两声,说:“那就好,听兄弟说个一明二白。” “老安,你就长话短说啦!”有人大叫。 青面兽干咳了两声,道:“好,兄弟长话短说。那姓柏的机警绝伦,武艺高强,他一个人敢带十万金珠,岂是善男信女?遗憾的是,兄弟一直就无法查出他的底细来,水鬼钱兄与山海夜叉陈兄,贼丐焦兄,皆曾经在七里俄下游试过一次,无功而罢。因此……” “安兄,你快点说好不好?”有人不耐地叫。 青面兽扫了对方一眼,干咳了两声道:“咱们今晚主要的是,商量如何下手。” “安兄你就把要商量的枝节说出来听听。” “好,其一、是分红。兄弟把诸位请来,完全是出于善意,以免彼此误会,有伤和气。” “如何分法?”有人问。 “按规矩,到手的人须四六拆帐。如果兄弟先到手协助兄弟的人可分两成。” 有人发出嘘声,有人轻蔑地吆喝。 青面兽大概已试探出群豪的反应,立即转变态度说:“兄弟知道按规矩行事,必定行不通,困难重重,因此将诸位请来,彼此开诚布公地谈谈合作的条件。愚意认为,咱们携手合作共同对付他们,得手之后,按出力人数与出力多寡来均分这批财物与赏格,以免争先恐后自相火并……” “老安,你是说今晚予会的人联手合作么?”有人问。 “不错,这是避免火并的唯一的途径。” “这是说,要举你老安做主事首脑罗?” “兄弟……” “你有何德能?”东面有人叫问。 “兄弟可请诸位公举一位主事人,不一定由兄弟充任。” “这还差不多。” 青面兽举目四顾,干咳了两声问道:“诸位有反对的人么? 谁反对,咱们要问问他有何高见的。” 西首跳出一名五短身材的人,哈哈狂笑,以怪异尖锐的嗓音叫道:“老安,你这家伙简直昏了头,把咱们请来,说了一大堆废话,误人误事,简直岂有此理。”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说了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废话。” “你是谁?”青面兽厉声问。 “别问我是谁,只问你的话是不是不切实际。” “你的意思是……” “你看,闻风而来的人,愈来愈多,大家均分,每个人能分得多少?谁到底出了多少力,究竟以何者为准?更糟的是……” “咱们除了今晚予会的入,后到与不曾予会的人,一概不许插手这笔买卖。” “废话!你岂能一手遮天?你最大的错误,便是公举主事人这件事。” “怎说是错误?” “你老兄把那些贱民都请来了,堕民与九姓渔户也算上一份,集合一大堆男盗女娟在此地鬼打架,八辈子也谈不拢来……” 东北角有一批人往后撤,大叫道:“散也!散也!散他娘的会,在这里坐着,有失咱们的身分,散!” 两首也有人退,也有人大叫:“鬼才愿意均分,谁手快便是谁的,走阿!这小子没安好心,把咱们找来商量,天知道他安的是什么鬼心眼?” 人群骚动,纷纷作鸟兽散。 青面兽大怒,眼看一场盛会将可顺利解决,平空钻出一个不通名的人,一口揭开利害攸关的疮疤,致令盛会功败垂成,岂不恼火?大吼一声,向对方扑去。 五短身材的人一声怪笑,撒腿便跑,怪叫道:“姓安的,你恼羞成怒,可知你必定另有阴谋我白日鼠可不上你的当。” 叫声中,钻入人丛,溜之大吉。 青面兽勃然大怒,向同伴沉声道:“白日鼠是处州一霸的狗头军师,为何前来拆咱们的台?罢了!咱们找他们算帐去,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是啊!咱们忍不下这口恶气,找他去。”有人大叫。 一唱百和,群情汹汹地走了。 青面兽的中洲大会不欢而散,群豪各行其是,力量分散,无形中替柏青山减轻了不少压力。 一早,两名船夫登岸采购食物,登上码头,沿城根大道向西门走。经过几座塌房,屋角转出两名黑衣大汉,左右跟上,突然分别挟持住两人,短刀抵住了胁肋,架住低喝道:“朋友,借一步说话,不许声张,除非你不要命。” 两名船伙计怎敢反抗?被挟持着进入了一座塌房。 这座塌房堆积着不少货物,两大汉一进门,里面立即抢出两名大汉,举手一招,将人引至屋角的货物堆旁。将船伙计一把推倒。 一名三角眼大汉干笑一声,向两名船伙计道:“老兄们,咱们不会吃掉你,不用怕。” “你们……”一名船伙计战栗着问,语不成声。 “咱们要借你们传口信。” “这……” “贵船是不是有一位姓柏的客人?” “是的……” “你们派一个人回去,告诉姓柏的来这里救你们。” “这……” “你说被人所抢,购物的钱全被抢走了。” “这……这与客人无关……” “姓柏的是血性中人,你们求他,他会来的…… “小的……” “你们如果不答应……” “小的答应。” “如果露了一丝口风,休怪咱们心狠手辣,兰江的水上好汉,保证你们这条船一个人也活不了。” “小……小的知……知道。” “好,那就由你跑一趟。记住:姓柏的不来,你们死定了,来了当然有好处。” “小的尽力而……而为……” “走吧。” “小的这就走。” 船夫奔出塌房,撤腿狂奔,脸色苍白地奔上船,狂叫道:“有……有强盗,抢……抢了我们的钱,老……老四被……被带走了,强盗在……在……在徐家码头……有十四个强盗……” 强盗有十四名之多,船主怎敢去追讨被掳的人和钱?叫苦不迭。 柏青山恰好洗漱毕,站在船头上活动着手脚,立即不假思索地扶住魂不附体的船夫询问道:“沉住气,人走了多久了?” “强盗躲……躲在塌……塌房……” “哪一座塌房:带我去。” “这……小的不……不敢。….” “在何处?” “第……第四座码头便……便是徐家码头,第……第二座塌房货仓……” 柏青山掠上码头,向南面里余的徐家码头急奔。 他离开不久,邻船跃出了十余船夫打扮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占住了全船。 船开始拍上跳板,开始解缆。 四名高手把守住中舱的舱门,并不急于进舱。 舱内的禹大嫂母女三入,还不知船已被劫持,等到发现船在移动,起初尚不介意,船到江心绿珠姑娘感到不对,船开了,船夫为何不打招呼一声?,她拉开舱门,摹地一把分水刺抵在她的心坎上,喝声震耳:“退回去,妄图反抗,你三人都得死。” 人影乍闪。另三名大汉已抢入舱中。 禹大嫂大骇,一把将六岁的中江扔上背部,急急伸手抓褥下藏着的剑。 晚了一步,三大汉已迫近,三把钢刺指出,迫使了她,一名大汉沉声道:“你死了不要紧,儿女也一同糟殃,岂不可惜?” “你……你们……” “咱们请你回杭州。” “这……”。 “你怨命吧,幻剑池商以五百两银子的赏格抓你们返杭。” “你们是……” “不必管我们是些什么人。” “与老身同船的柏爷……” “他已到枉死城报到了,别指望他啦!姓柏的有一大包金珠,放在何处?” “老身不……不知道……” “放明白些,老虔婆,你不想熬刑吧?” “柏爷任在前舱,老身怎知他的金珠放在何处?” 柏青山不知中计,飞步赶到徐家码头,相距百十步,便看第二座塌房门内人影一闪,接着“澎”一声响,大门闭上了。 他飞步赶到,伸手推门。这种公营货仓平时有人把守,仓门宽大结实,从里面上闩,很难撞开。 天色尚早,附近还不见有守仓的人。 他不想撞破大门,绕出房侧,找到一面通风窗,用劲扳掉窗栏,先向内探视。 里面货品堆积如山,高高低低不见有人,他涌身跳入,先向左悄然绕走。 连绕三堆货物,仍然声息毫无,刚才明明看到有人关闭仓门,人呢? 他凝神倾听片刻,突听到右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呻吟,心中一动,突然加快脚步枪出。绕过一堆竹篓盛装的山货,看到角落上躲着一个人。 是另一名船夫,他奔到急问:“伙计,你怎么了?” 船夫被绑了手脚口中塞了布帛,像是半死人。他急急将船夫的绑口布拉掉,再替船夫解绑开。 暮地,他听到货堆顶端有异声。 身在险地,必须小心提防,经验与机智运用得当,便可化险为夷。他抓起船夫,猛地倒跃两丈外。 “轰隆隆……”两丈余高的货篓,像山般向下崩坍。 他已再退两丈,解了船夫的绑低喝道:“走!找地方躲藏。” 声落,他已问在一堆货物后。 片刻,身后有了声息,两名大汉像猫一般向前摸索探进。 葛地一声怒啸,刀光闪闪,刀风扑面生寒,两大汉同时上扑,双方下落。 他向侧一闪,间不容发地从刀下逸出。快!快逾电光石火,只一间便贴近左后方的大汉身侧,肘尖一送,“噗”一声正中下肋。 “哎……”大声狂叫,以手掩胁暴退。 另一名大汉暗袭失手,便知大事不妙,向另一堆货物一窜,溜之大吉。 柏青山,追出叫道:“朋友,全留下啦!” 大汉信手一扳,货物摇摇而坠向下砸。 等柏青山抄道追出,大汉已经跳窗走了。 他回到原处,吃了一惊,被击倒失去走动能力的大汉,已被人割断了咽喉,钢刀仍在,刀口无血,绝非自杀,而是有人不愿留下活口。他贪心想擒住两人,最后一个也没到手。 有开门声传出,他绕出一看,大门已掩上了,人已逃掉啦:他找到藏在壁角,几乎吓昏了船夫,船夫已说不出话来,吓傻了。他只好半推半扶将船夫扶出塌房,狼狈地回到码头。 泊舟处已被另一艘船靠好了,他的船舟已不见啦!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叫不妙。 左右邻船的船夫不知他的船是如何开走的,反正驶走了,去向不明。满江帆影,客货船皆纷纷启航,船的型式大同小异,辽阔的江面最低的估计,也有上百艘相同型式的客船,到何处去找? 两手空空,身上只有十余两碎银,糟透了。 船绝不会平白失踪,他感到悚然而惊。 “有人在捣鬼,禹大嫂一家三口,落入歹徒手中了。”他悚然地想。 他安顿了船夫,把船夫安抚下来,开始仔细询问船夫被绑的经过。船夫怎敢不说?余悸犹在地将被绑架的经过一一说了。 花了半天工夫,他打听出对岸溪西镇北面的竹林湾,是当地水陆英雄首领徐八爷的住处。徐家在当地也是大族。但没有赵家神气。赵家据说是宋朝铁面宰相赵流的后人,赵家的本文却在冲州府西安县,何时迁来无人知悉。赵家的子侄,大多是当地的士绅,做官的人最多,而徐家的人了最多,家世门第皆比赵家差上一大截。 竹林湾的徐八爷,是当地的地头蛇,地方下九流人物的土混头儿,号称一方之霸,名号颇为响亮,在兰江一带,谁不知飞叉徐八爷徐云飞的大名? 到竹林湾,如果走浮桥过江到溪西镇,太远了。而赵家码头下游百十步的北郊码头,可找到小船驶向对岸的竹林湾。 北郊码头,那是本城江畔的风月场,城中名栈房商号,皆在此地宴客,客人皆是下江杭州一带的大东主,或者是上江的山货老客,这里有富丽的画肪英荣白船,有如花似玉的粉头,夜夜笙歌春宵夜夜,代表了兰江风月。 茭白船与其他的船不同,船头高昂,前舱住客,中舱设厅,每船员少也有五六名绝色丽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对乐器颇有修养。那时,蒙白船上的粉头,名义上是官妓,其实皆以歌唱词曲酬客为主,虽亦有些可怜虫廉价而沾,到底为数甚少。 他到了北郊码头,一名敞开上衣的船夫含笑迎上,含笑欠身问道:“客官请至船上坐坐,敝船的粉头……。 他摇摇头,抢着说:“在下要一艘小船过江,替我找一找。” “要船过江?这……” “有没有?” “有,有,请随我来。”.船夫领着他,赶越三艘英白船。 由于是午后时分,根本没有前来寻花问柳的寻芳客,每条舱都静悄悄,不时响起一阵阵从舱中泄出的丝竹旋律,间或传出三五句凄切的歌声。 两艘英白船的中间,泊了一艘代步接客的小艇。 船夫发出一声陶哨,左面的英白船的后艘,钻出两名粗野的赤着上身大汉。亮声地问道:“老七,怎么啦?” 老七呵呵笑,说:“送这位公子爷过江,快去快回。” “好,这就走。” 柏青山塞给老七一两银子,说声谢谢,泰然跳下船。 两船夫也跳下小艇,驾起桨解缆,小艇轻快地滑出。 操后浆的船夫问:“客官,到溪西镇么?” “不,到竹林湾。”。 “哦!老五,点上信香。”船夫向操前桨的同伴叫。 老五挂上桨,从舱下取出一根拇指粗两尺长的大香,熟练地取出火刀火石纸媒等物生火,点起了信香。 “老兄,为何要点信香?”柏青山颇感诧异地问。 “过竹林湾须经过蚊屈,不焚信香必定出乱子。”船夫信口答。 船向江心驶去,船首的信香愈烧愈旺,烟猛往艇中心飘,香香烟味颇为刺鼻。 柏青山毫无戒心,安坐舱中不住盘算,找到徐八之后,该如何启齿请求对方协助。想着想着突觉一阵困倦袭上心头,睡意甚浓、不由自己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接着是眼皮往下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脑袋迷惑地自语道:“怪事,怎么如此困倦?昨晚睡得很熟嘛。” 睡意未能拍掉,摇头也摇不走磕睡虫。不久,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入梦,慢慢地垂头,最后慢慢地躺倒,睡着了。 倒下的刹那间,后艄的船夫大笑着叫:“倒也!倒也!哈哈哈……” 他已梦入华前,听不见外界的笑声了。 一觉醒来,他感到浑身发软,四肢发麻,眼前发晕,有昏眩的感觉。 头脸上突被一盆冷水浇下,他猛然一震,完全清醒了。 灯光耀目,异香触鼻,耳畔有人在说话,酒香扑鼻。 这是一艘茭白船的中舱,中间摆了一席酒笼,有四名劲装大爷据案分四方而坐,矮矮的锦墩软软地。 每人的身左,坐着一位艳妆粉头。窗角,席地坐着另五名粉头,分别捧着乐器,一看便知是歌妓。 四位大爷年岁皆在四十上下,一个个健壮如牛,粗眉大眼满脸横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两名敞开胸襟的大汉,分站在柏青山的左右,其中一人还端着一个洗漱用木盆,难怪刚才有冷水淋头。 他被坚韧的牛筋索,捆得结结实实。 四马倒攒蹄捆活像死人,但他并末死。舱中掌了灯,可知已经是晚间,他至少已被捆了三个时辰以上了。 他被斜放在舱角,所以也可看船舱中的光景。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委实难受。 上首那位大爷梁梁笑,向下首的同伴点头招呼道:“钱兄,我不相信姓柏的如此年轻,恐怕你捉错人了。” 下首的钱兄,按席次该是主人,冷冷一笑道:“詹兄如果不信,咱们就不用谈了。” “你打算……” “我水鬼钱江费了许多工夫,冒了万千风险,到头来你干手猿詹心权竟然不承认,钱某枉做了小人。” “你是说……” “兄弟放了他。” “钱兄……” “詹兄所要的禹家老少三人,已落在鱼鹰洪老六手上了。目下洪老六尚无回音,是否肯将十万金珠分一半给在下的弟兄,尚在未知之数。万一老六不给兄弟面子,兄弟同样会放火,让姓柏的去找他的霉气。老实说,你要的是禹家三老少,兄弟并不打算将姓柏的交给你,除非你肯迫洪老六将金珠均分,我才不管禹家三老少的死活呢。” “可否让兄弟问问……” “不行,让你问口供,岂不等于将人交给阁下了?” 千手猿略一沉吟,说:“这样好了,兄弟答应去找鱼鹰洪兄“你找他没有用,他不会见你。” “兄弟打算劝他……” “劝他将已吞入肚中的金珠吐出一半?詹兄的如意算盘少打为妙。” “那么,钱兄之意……” “詹兄请向青面兽打交道,要他禁止洪老六离境,你我联手去找洪老六,夺回金珠,我要金珠你要人,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这……青面兽方面……” “兄弟分他一份。” “好,洪老六藏在何处?” “不知道,你得去问青面兽,他是地头蛇,定然知道各路人马的行踪。 詹兄离座而起,道:“情势迫人,兄弟必须告辞,立即前往拜会青面兽。” 水鬼钱江挥手送客,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詹兄必须赶快进行。兄弟不送了。” 干手猿詹心权登岸走了,船开始移动。 水鬼钱江归座,笑向两位同伴说:“干手猿老詹是白道朋友,他去找青面兽,有热闹可看了呀。贤弟们,咱们喝两杯,坐等好消息。” 左首的大汉举手一挥,向两名押俘的同伴叫:“带回去,好好看管。” 两大汉应哈一声,提起柏青山进入后舶,掀开两块舱板,将人丢入,向坐在窗下的一名看守说:“老七,好好看着,舱不用盖上,伯将他闷死。” 看守的脚前,放了一包下酒菜,三个火腿栗子棕,抓着一个酒葫芦,笑道:“放心啦! 我老七看守肉票,哪一次失过风。呵呵!” 只有一盏风灯,光线不太佳。 看守掩上门,咕噜噜喝了几口酒,一面说:“见鬼,我老七老罗,连看守一个手脚皆被捆死的小伙子,别人也不放心,我将要成为废物了。” 说完,吃了几口菜,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再次举起了酒葫芦。 刚喝了两口,酒葫芦突然被人接过,陌生的语音入耳:“别叹气了,老七,人怎能不服老?” 老七一怔,定神一看,不由目定口呆,久久才讶然问:“咦! 你是谁?” 那人将葫芦递过,取过一个火腿栗子棕,一面剥棕叶,一面说:“我是我。肚子真是俄了,晤!好香,这棕子料子不坏。” “你……你是……” “你这人真健忘,我是老大嘛。” “你……你是新来的?” “来了好半天了。” “你姓……” “我姓柏,叫柏老大。” 看守一怔,站起急跨两步察看舱底,糟!俘掳不见了。舱底下,只有一个仍然缠得好好的数圈牛筋索套。 正想叫喊,“噗”一声后脑便挨了一击。 柏青山一掌将看守老七拍昏,用一条解自手脚的一段牛筋索拉了拉说:“老兄,你也委屈一下好啦!” 他略为活动手脚,方脱下看守的衣裤双方交换,将看守丢入舱底,盖好舱板,一面重新进食一面想。“我该等千手猿回来再说,不然怎知鱼鹰将船掳藏在何处?” 吹熄灯火,他在等候千手猿再次前来协商。至少,目前他知道禹家三老少是落在鱼鹰洪江老六手中了,有名有号的人,寻找起来并不难。 知道鱼鹰藏身处的人叫青面兽,有了绰号,还得打听姓名。 江湖上绰号相同的人甚多,也许附近有好几个青面兽呢,必须打听清楚。 后舱与中舱只是一板之隔,看格局,这艘船的后舱有问题,为何这般窄小?必定一分为二,另有隔舱。 中舱没有乐声,只听到有不少人窃窃思议。不久,有人叫:“有一艘船从上面放下来了。” “小心留神些。”有人答。 “唔!有灯号,在向咱们接近,是秃蛟郑闻达老三八的船。” “避开他…… “不如挤了他,他看不起咱们这些人。” “不行,两败俱伤划不来。” “那……我们……” “不理睬他们就是。丫头们,你们奏你们的乐。” 琵琶与萧声合奏,奏出一曲凄凉的调子。弦声抖切,萧音呜咽,似在诉说人间的不平事,向上苍诉说不幸与哀伤。 接着,一个女人用无限悲凉的音调唱道:“亭皋木叶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庚肠者侵潘鬃,谩替黄花,花也应羞。楚天晚,白频烟尽处,红寥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四楼。玉容知安否?红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柏青山深感诧异,心中一动。这是一首宋朝曾任太常少卿,后贬房州别驾,晚监南狱庙主管祟福宫的张末,所留下少数传世词中的一首“风流子”。张末,字又潜,传词甚少,词甚少词风近柳水,知者不多,出于歌妓之口,确是异数。 他本想挑起双方火并,听到这首词,他改变了主意,免了一场可能波及这些歌妓的恶斗。 一艘快船追上来了,有人喝问:“停下,什么人在船上?” “金华府鸿兴宝号的杨爷,在船上宴客。”茭白船的人高声答。 “编户几号?”对方询问船藉。 “一o九o。编户宙字。” 巡江的船终于过去了,并未有人登船查问。 柏青山已离开了茭白船,挂在巡江小艇后,随船下航。他听说过秃蚊郑达远其人,猜想这人定然与竹林湾徐八爷有渊源,跟着秃蚊的船走,很可能到达竹林湾徐家。 船上共有十二个人,全都是穿了水靠的好汉。四支长桨分由四人划动,船破水而行势如劲矢离弦。船下的柏青山一手轻搭住舵轴,脑袋露出水面,可清晰地听清船上人的说话。 坐在右舷坐板上的一名大汉,不住向右侧的黑暗江面用目光搜视,向同伴道:“老三,怎么不见山海夜叉那些东西的船?水鬼钱江听说仍然躲在九姓渔户的茭白船上,咱们怎知他藏在哪一艘船上呢?” “反正上下水路皆已封锁,明天搜查所有的茭白船,哪怕他们飞上天去不成?你放心啦!今晚咱们满江搜,他们必定不敢妄动,吓住他们便成,用不着咱们去搜,擒杀他们,不是咱们兄弟的事。” “真怪,禹大嫂一家,怎么连人带船全藏得踪迹不见?到底是谁弄走了她们?” “大家都猜想是青面兽,我看靠不住。” “为何靠不住?” “青面兽今天发疯似的向贼丐焦廷那群惰平索人,如果真是他将人和船掳走了,恐怕早就驶往金华去啦!还留在此地与各路人马结怨?” “你知道个屁!这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里向群雄索人,暗中悄悄将人和船带走。哼!谁不知青面兽诡计多端?” “依我看,兰湾郑家的嫌疑最大。” “怎见得?” “三条河道中,目下一天之内,各路群雄已几乎搜遍每一寸河水,却毫无踪迹可寻。可是,有两处地方却没有人敢前往搜查。” “你是指兰湾郑家与竹林湾徐家?” “不错。” “哼!明天就有人敢前往搜寻了。” “谁敢去太岁头上动土?至少咱们的长上就有所顾忌。” “你等着瞧好了,咱们的长上为了十万金珠,非去不可…… 咦!前面有船,不悬灯夜航,不是好路数……” 话末完,对面传来了叫声:“隐龙。” “潜蚊,是方大哥么?”船头一名大汉扬声问。 来船四桨一收,慢慢滑近,船首有人叫:“正是愚兄。快:转舵,到金兰溪口。” “到金兰溪口?” “金兰溪口发现禹家的船……” “咦!人呢?””船夫失踪,禹家三日下落不明,船上空无一物,姓柏的与十万金珠也不在船上,长上叫咱们快到金兰湾追查。” 柏青山心中一震,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总算得到不少消息,有了些少头绪,不愁无处着手了。 所听到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目下要做的事,便是逐个查了。这些人他也并非完全陌生了,有些人是七里陇夜袭的老相好,只不过彼此不曾见面当面打过交道而已。 船继续巡逻在江右岸,摹地,掌舵的人无缘无故上身一挺,僵住了。 是柏青山在捣鬼,乘人不备滑上后艄,挟了掌舵的人仍滑回水中,悄然溜走。船上人的注意力皆在前面,谁也没向后看,等发觉航向一乱,方发觉掌舵的失了踪,黑夜茫茫,江面辽阔,要找一个落水的入,太难太难了。 柏青山将人带上岸,花了些工夫问出了不少口供,将前来兰溪发财的群雄落处,摸得一清二楚。 城北十五里有一座水山,该山甚多流泉,水源有三;鲍源、盛源、缪源,各深十余丈,盘亘二十余里。在盛源右侧两里地的竹丛中,搭了一座茅屋,森林绵亘,竹丛处处,少见人烟。 这天近午时分,九名大汉沿樵往到了茅屋附近,发出一声咆哨,竹丛中钻出两名大汉,上前抱拳行礼说:“属下参见长上。 咱们是否该启程了?” 来人生得形如厉鬼,随身挟了一把浑铁托天叉,他就是茭白船的主人,九姓渔户的凶悍人物山海夜叉陈道明。 山海夜叉挥手示意伏桩退去,交代道:“明天才能启程,小心了。” “是。”伏桩应哈一声退去,仍然隐伏在竹丛中。 茅屋前的草丛中,也隐伏着两名警卫,闪出迎接首领,鼓掌三下,柴门应声而开。 这是一座简陋的茅屋,厅堂中,四名大汉看守着绑了双手的禹大嫂母女,小娃娃中江未上绑已哭够了,侵在乃母身旁沉沉睡去。 山海夜叉在两名大汉的拥簇下,踏入厅中。一名中年大汉行礼相迎,笑道:“大哥,外面风声怎样了?” 山海夜叉拖过一张条凳,搁起叉吁出一口长气道:“风声紧急,明天走。” “何不今天就走?” “不行,陆路已被青面兽封锁,水路有鱼鹰那王八蛋拦截,咱们插翅难飞。” “明天走陆路,同样有凶险,夜长梦多……” “咱们已有周详准备。” “哦,这是说……” “天机不可泄露。口供怎样了?” “老虔婆坚不吐露拳经剑谱的下落。” 山海夜叉哼了一声,说:“我来问,先将她母女吊起来。” “是。” 四大汉同时动手,只片刻功夫,禹大嫂母女的双手便被拉上大梁下,双脚踏在一张条凳上。 小中江惊醒了,号陶大哭,被一名大汉一耳光揍倒,禁止他哭闹。 山海夜叉取过一条皮鞭,定近禹大嫂架架怪笑道:“老虔婆,死到临头,你还敢顽强?” 禹大嫂痛苦地摇头,说:“老身不是顽强,而是根本没有什么拳经……” “住口!” “老身……” “你听清了,说出拳经剑谱的下落,在下送你至杭州领赏。 不说出,在下将你的尸体带至杭州。” “死尸领不到赏。” “不然,多少总会有的。咱们已得到姓柏的十万金珠,五百两赏银要不要无所谓。” “老身根本不知有拳经剑谱……” “呸!你这老虔婆不到黄河不死心。”山海夜叉怒骂,伸脚将条凳扫倒。 母女俩身子悬空,开始摇晃。 “招不招?”山海夜叉怒声问。 “老身确实是不知……” “啪啪……”鞭声暴响,一连五鞭在禹大嫂的胸部开花。 禹大嫂的身子在摆动、旋转,尖叫着道:“拙夫之死为的就是拳经剑谱……” “你不说出来,也得死!” “拳经剑谱原来预定在中秋佳节,由拙夫的师叔玄清道长,携往江西交给师伯玄真道长……” “太爷不过问这些事,你招不招?” “拙夫的师兄幻剑池踌,吞没了拳经剑谱,嫁祸陷害……” “啪啪啪……”又是五鞭,山海夜叉的阴森森怪笑刺耳。 “你……你就是打死我……也无法招出……” “我却不信。”山海夜又冷笑着说,又抽出五鞭。 禹大嫂背胸皆有血沁出,染红了衣衫。 “你招不招?招不招?招……不……招?” “啪啪啪……” 终于,禹大嫂昏撅了。 一盘冷水将她浇醒,她已脸无人色。 山海夜叉的目光,落在绿珠姑娘身上,向禹大嫂狞笑道:“太爷要向你的女儿要口供,不怕你不招。” “啪啪……”皮鞭在绿珠姑娘身上开花。 “哎晴……”姑娘尖叫,浑身在战抖。 “天哪!别……别打她。”禹大嫂狂叫。 “你招不招?” “老身确是不……不知……” “啪啪……” “哎……”姑娘狂叫。 “招不招?” “老身……不……不知,求求你……” 山海夜叉桀桀狂笑,说道:“你熬得了皮鞭,你的女儿却熬不住。好,太爷不怕你顽强,且剥光你的女儿。太爷嗅到血腥,杀机起,色心生,且快活给你看看。你招不招悉从尊便。” “苍天哪……。 “苍天不管人间的狗屁事。” “上苍有眼……” 山海夜叉狠瞪一眼,厉声道:“苍天如果有眼,九姓渔户怎会受到如此惨报?当年中原逐鹿陈某的先祖汉王也是一国之君,也曾驱除拨掳解民倒悬,而如今却祸延百代子孙,永远不许沾陆上寸土,九姓子弟以耻辱当饭吃,以仇恨作为求生的本钱;如果我们不仇恨,便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仇恨支撑着我们,我们等待着报复的一天到来……” “你们的仇恨,该向朱皇帝的子孙发泄,为何报复在老身身上?老身并末得罪你们九姓渔户哪!” “闭嘴!目前我们力量太单薄,无力向朱家的子孙报复,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人放火,一寸寸拆朱家的皇朝的台。永不投降,永不屈服,终有一天,会捣得天下大乱,把大明江山捣得稀烂,一寸寸崩坍,一寸寸腐烂。苍天如果有眼,九姓渔户怎会落得如此悲惨。老虔婆,你认命吧。” “好汉爷……” “咳”一声裂帛响,绿珠姑娘的上衣被撕掉了,露出翠绿色的胸围子,酥胸半露,玉体横陈着。 “住手!”绿姑娘厉叫。 “哈哈哈哈……”山海夜叉狂叫,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胸围子上端,作势向下撕。 “我招,放了我女儿。”禹大嫂绝望地叫。 “你招吧,我听着。” “在……在寒舍的后院。” “见鬼!你那死鬼丈夫的师兄,已搜遍了贵宅每一寸土地。” “拳经剑谱用油绸包好,外捆以石,沉入井座,外人绝不知藏在井中。” “晤!如果你的话有假……” “老身的一家三口,性命皆在你手中。” “好吧,姑且相信你,等到了杭州再说。” “老身保证可以找得到……” “先不必保证,不久自知。好好养鞭伤,明天得赶路。” “赶路?我们……” “不错,赶路。咱们不走江西岸诸葛乡大道。走江有岸山区小径。水路与大路皆已被人封锁了,山区是唯一的生路。 四大汉将母女俩解下,一家三口哭了个天昏地黑。 山海夜叉临行,狞笑道:“晚上太爷要回来,小姑娘你不用怕,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好好想想,最好不要死。” 行前,吩咐爪牙严加看守,方扬长而去。 同一时间,柏青山在贼丐焦廷的隐身处,把四十余名惰民打得落花流水,贼丐头破血流逃之天天。 末牌初正之间,柏青山赤手空拳,大踏步沿码头向北走,离城四里左右,到了一处风景幽美的河湾。 湾中有数道水汉,其中一条汉湾中,泊了一艘茭白船,四艘快艇,倚岸泊舟,缆紧在大树干上,搭了跳板上下。 扮成船夫的十余名大汉,仍散处在树荫下午睡。几个粉头打开舱窗,正在梳妆打扮,准备晚间接客,茭白船离城停泊,定是已约定客人的船了。 柏青山并不隐起行踪,背着双手沿茂林修行映掩的小径,转入小港叉。 路旁突然跳出一名大汉,劈面拦住叫道:“小后生,止步。” 他呵呵笑,啤睨着对方问道:“老兄,这条路不能走么?” “这一带是本城赵爷赵家的私产,不许外人乱问。” “别开玩笑,赵大爷要在下前来找人。老兄,赵家怎么没有你这个人?” “在下是……是……” “算了吧,老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奉命前来找钱江的。” “你找钱江?” “不错,你的船就在泊前面。” “你是……” “废话少说,领路,误了大事,打断你的狗腿。” 大汉被他吓住了,顺从地欠身道:“好吧,随我来。” 绕过一座矮林,便可看到前舱高高的茭白船了。林下睡着两名大汉,被脚步声所惊醒,突然惊叫道:“哎呀!姓柏的来了。”-昨天用计擒住柏青山的水鬼钱江,爪牙们有一大半认识柏青山,两大汉惊叫,不足为奇。柏青山仍然向前走,扭头信口笑道:“不错,在下叫柏青山,昨晚就在贵船上作客,我认识你们两位。” 带路的大汉大骇,猛地转身扑上,张手便抱。 他一声长笑,双盘手向外崩出,飞起一脚,“噗”一声正中大汉的小腹,大汉狂叫一声,仰面便倒。其实,他不认识这些人,唯一诱他到塌房货仓暗算他的人已经死了。 叫声惊动了所有的人,呐喊声大起。 “叫钱江上来说话,不然在下要拆了你们的船。”他亮声叫,大踏步向泊船处走去,无视于抄兵刃赶来拦截的人。 一名大汉腿快,挺刀扑到,“力劈华山”迎面就是一刀。 他向侧一闪,一把勾住对方持刀的手,扭身出腿摔出。“噗” 一声响,大汉爬伏在地,刀被夺走,背心也被他一脚踏住了。 “谁是第二个倒霉鬼?”他叫。“铮铮”他拨开两把分水刺。“噗噗!”刀背砍在两名大汉的肩头上,两名大汉狂叫着急退,有一名倒下了。一-茭白船上纵下七八个大汉,钱江一马当先,分水刺亮晶晶,火杂杂地奔来。 他一脚将踏住的人踢得滚出丈外,招手叫道:“你大概就是水鬼钱江了。哈哈!昨晚要不是秃蛟郑老八够朋友,派人上船把在下救出你这艘风月船,在下岂不栽在你这龟公手上了?你来吧!上啊!” 钱江在两丈外止步,伸手示意爪牙们退,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秃蚊老王八将你救走的,好小子,这次你完了。” “不要说得太早,谁完还得等会儿方能分晓。你说吧,禹嫂一家子被你藏在何处?我的船呢?十万金珠何在?乖乖还给我,万事皆休。” “唉!”水鬼厉叫,冲上来一记“笑指天南”,走中宫刺进。 “挣!”刀光一闪,分水刺斜荡,水鬼立脚不稳,被震得横飘出丈外。 “我要卸掉你的狗爪子。”他笑着说,举步迫进,轻拂分水刀。 水鬼大骇,分水刺举起,不住发抖,一招便丧了胆。 正危急间,脚步声急骤,有人在远处大叫:“钱兄,兄弟查出禹大嫂的下落了。” 柏青山循声看去,剑眉一挑。他看到一个狞恶的持叉人,猜,想定是山海夜叉来了—— 扫描,wabjtamocr 第 七 章 剑谱失踪 禹大嫂一家是在船上失踪的,兰溪水陆群雄毕集,皆志在这一家可怜的孤儿寡妇,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 柏青山只查出各路水陆人马藏匿处,却不知到底落在谁的手中,以那天的情景看来,诱使他离船的可能是陆路人马,但船既然也连同失踪,水船朋友便脱不了嫌疑。因此,他先向陆路朋友反兴问罪之师,首先粑贼丐焦廷一群惰民,打了个落花流水,在获得贼丐那天的一切行踪证明没有牵连之后,便开始对付九姓渔户。 水鬼钱江与山海夜叉陈道明,虽然同是九姓渔户,但却是各自为政的人,不是同伙。至于是不是同谋,柏青山却确不知其详。 眼看水鬼要倒霉,山海夜叉及时赶到,临危发声招呼,故意说已得到禹家孤儿寡妇的下落。 柏青山心中一宽,暂且放过水鬼,向奔到的山海夜叉又问:“你来得好,阁下可是山海夜叉陈道明?” 山海夜叉故意装傻,讶然问:“你又是谁,咱们少见。” “在下柏青山。” “咦!你……你不是禹家的保镖么?” “就算是吧,你还未表白身分。” “太爷山海夜叉。” “你的船泊在上游红树排,对不对?” “你……你怎知道?” “柏某下一个要找的人,便是你阁下。” “你找我?” “不错,你来得好。船与人同时失踪,九分九是你们九姓渔户将禹家的人掳走了,在下只问你们要人,而在下的十万金珠也连同被掳,少一分一文,你订:将用命来赔偿。你两个狗东西都在很好,谁先说?” “哼!你好大的口气。” “山海夜叉,你不是说知道下落么?你先说好了。” 山海夜叉托天叉一扬,大吼道:“太爷知道,但你这该死的看家狗保镖贼还不配问。” “柏某问你,是瞧得起你阁下呢,你说不说?” 山海夜叉勃然大怒,一声虎吼,火杂杂地冲到,托天叉风雷乍起,劈面就是一叉,力道万钧。 柏青山直等到叉尖近身,方举起分水刀,笑道:“用重兵的人开始使用虚招,说明你已心中发毛发虚了。” 山海夜叉那一招看来凶猛绝伦,但确是虚招,叉不敢攻老,近身便倏然而止,并向侧一闪,被柏青山一说,立即愤火中烧,再次大吼一声,猛攻上盘,叉发如雷霆,恼羞成怒拼命了。 柏青山仍然以静制动,直待叉尖近身方行反击,挫身避招,身高不及三尺,不退反进,纵然纵叉下切入,左手“天王托搭”托住了叉杆,五指疾收。 山海夜叉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走险贴身,一叉走空不由大骇,火速收叉头现叉尾,希望用叉柄挑出, 可是晚了,叉头收不回,分水刀的刀尖,已顶在肚脐要害上。 柏青山长身挟住了托天叉,冷笑道:“那晚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带了不少猛兽助阵,仍被在下杀得落花流水,你阁下居然想一比一向在下动叉。说好听些,你阁下余勇尚佳,胆气尚高。说不好听,你简直不知自量,活腻了,插标卖首狗太贱。你在自掘坟墓,阁下。” 山海夜叉带来了十三名手下,这时全惊呆了。 水鬼钱江脸色泛灰,悚然向船头而退。 柏青山哼了一声,冷叱道:“谁敢溜开,他不死也将成残废,你给我站住!” 水鬼打了一个冷战,骇然止步叫道:“在下毫……毫不知情,仍……仍在打听……” “住口!你派人用迷香暗算在下,要说你不知情,谁敢置信?” “真的,在下的船头达码头时,恰好碰上你阁下,因此起意……” “你敢推得干干净净?” 山海夜叉抽口凉气说:“柏兄,这件事在下已打听出来了。至于与钱兄是否有关,在下还不敢断定。” “哼!你与水鬼还分彼此?” “在下与钱兄虽通声气,但并非同伙,在下这次前来,正想向钱兄探口风呢。” “探什么口风?” “听说禹家的孤儿寡妇,已落在鱼鹰洪江之手,而钱兄也擒住了你,所以想查明真假。” 青山将叉丢下,在山海夜叉的胸腹连点三点,收刀道:“在下已用子午绝脉手法制了你的任脉,六个时辰之后,如果仍然查不出禹家三老小的下落,你就得等死。” “老天我……我……” “你是起意谋财劫人的首脑之一,本就该死,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在下已经够宽大了,走,带我去找鱼鹰。” “这……” 柏青山向水鬼接近,冷然问道:“阁下,你知罪么?” 水鬼恐惧地向后退,举手一挥,二十余名爪牙纷纷奔到列阵,兵刃前指。 柏青山无惧地向前迫进,沉下脸说:“杀三五十个人,在下不至于手软,谁敢伸爪子,他将后悔一辈子。水鬼,你叫那些爪牙送死,于心何忍?” 水鬼心胆俱寒,悚然地道:“阁下,不可迫人太甚……” 人影疾闪,柏青山突然近身。 “哼!”水鬼大吼,一刺扎出。 快!快逾电光石火,令人目不给暇,但见人影一闪即接,刀光刺影飞腾。 “铮!”分水刀击飞了分水刺,人影乍分。 几乎在同一瞬间,刀光流转,迅捷如电,幻成一座刀山,左右飞旋分张,将从左右扑上抢救水鬼的两名大汉罩住。 “啊……”狂叫声乍起,刺耳万分,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刀光倏敛,柏青山已退出丈外。 两大汉的右颊各裂了一条大缝,连鼻尖也裂开了,一手掩住脸面,摇摇欲坠地失声厉叫,摇摇晃晃向后退,鲜血似泉水般向下流,染污了整个的胸襟和手臂。 水鬼虎口裂开,一手血,左手掩胸,脸色灰败地向后退。 柏青山冷然扫视骇然徐退的二十余名爪牙,哼了一声道:“水鬼,如果你不怕死,可以走了。” 水鬼不住打冷战,屏息着惊惶地说:“你……你为何不……不杀我?我……” “不杀你,留你有用。” “你……” “你必须协助在下追凶,追不到,你得死。”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死定了。” “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 “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 “我……” “在下已制了你的经脉,何时绝脉而死,你自己去求证。日落之前,在下必须得到消息。你有片刻工夫交代同伴办事,当然也得将后事交待一番。现在,咱们走。”柏青山一字一吐地说。 “走?你……” “你和山海夜叉带在下找鱼鹰洪江,去不去在下不勉强。” “如果在下拒……拒绝……” “那你就死定了。不然,快去找一个能解在下绝脉手法的人自救。” “这……” “贵地高手如云,也许可以找得到解脉的人。” “在下协助你去找人,你……你能保证在……在下的安全么?” “柏某从不向人提保证。” “那……在下岂不太过冒险?” “这点险你恐怕得冒了。” “那我……” 柏青山向江边走,跳上一艘快艇,坐下道:“你本来就是该死的人,在下已经网开一面,除了跟在柏某身旁,你别无活路。在下不但不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还得保证在下的安全呢。如果在下有了意外,你们自然也活不成。现在,快找几个人开始,赶快去找鱼鹰,多耽误一分一秒,你们便增加一分危险。” 水鬼略一迟疑,最后心惊胆跳地上船。 山海夜叉思量再三,最后极不情愿地登舟,两人各带了两名得力伙伴,船终于离开了河湾。 水鬼亲自掌舵,船向上游急驶,柏青山兀坐不动,笑道:“鱼鹰藏在下游三里左右,好像是在纯孝里,往上驶,你在替自己找麻烦,我不在乎,群魔乱舞,彼此勾心斗角,谁也不甘失败,因此禹家寡妇孤儿不致于有险,在下的十万金珠,也没有人敢在风声紧急时携出县境远走高飞。但命是你们的,时间也是你们的,耽误下去,倒霉的绝不是我柏青山。” 水鬼完全屈服了,哭丧着脸说:“鱼鹰已迁地为良,藏在对岸的竹林湾附近。” “竹林湾不是土头子徐八的产业么?”柏青山问。 “是的,徐八很可能包庇了他。” “如果徐八包庇了他,很可能有一场好杀,你们两人先打好主意。” “先打好什么主意?”水鬼问。 “想死还是想活。” “这是什么意思?”山海夜叉怒声问。 “想死,你两人可以先期逃跑。想活,早帮我找到禹家的孤儿寡妇。” “你……” “你们有一件可做,那就是赶快祷告求天爷保佑,还来得及。” “咱们要与你拼命,船已到江心,咱们淹死你。”山海夜叉凶狠地叫。 “哈哈哈哈!”柏青山狂笑,笑完道:“明知你们一辈子活在水上,必定水性高明,在下如无把握,岂敢上船?不是在下小看了你们,在下捆上一只手一条腿,也可在水中将你两人置之于死地。不是强龙不过江,不信你可以试试,但最好别试。” 不久,到了竹林湾的下游里余,小舟靠岸。 山海夜叉用手向西面的山脚下一指,挟起托天叉说:“鱼鹰就藏在那面的山坡下,他的船已派出去了。” 柏青山一跃上岸,道:“不管是真是假,走吧。” 水鬼与山海夜叉在后面,低声问道:“老陈,你怎么乱指鱼鹰得了手?” 语气饱含抱怨,显然水鬼不以为然。 山海夜叉鬼眼中厉光一闪,附耳道:“你知道,陆路艰难,山区中路径不熟,而且沿途皆有蛮人,咱们唯一的路是从水里走。水路已被鱼鹰与秃蛟的人所封锁,不除去这两个劲敌,怎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正好……” “正好借刀杀人?” “正是此意。” 七人钻入一座江滨的树林,便看到一座茅屋。 人影一闪,一名大汉从树后跃出,喝道:“站住!此路不通。” 山海夜叉挟叉上前,点头打招呼桀桀笑道:“条条大路通长安,此路怎能不通?咱们要找洪江,你是他的党羽吧?相好的,快传讯通报。” 大汉发出一声口哨,冷笑道:“咱们长上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却没有九姓渔户的朋友,你请啦!这条路不通长安……哎……” 山海夜叉突起发难,出其不意的便给了大汉一叉,一尺二寸长的三根,叉尖全贯入大汉的胸腹,尖透背部。 叉拔出,大汉仆倒在地呻吟。 柏青山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山海夜叉,在下曾经要你杀人么?” 山海夜叉嘿嘿笑道:“这厮口出不逊,该死。凡是瞧不起九姓渔户的人,都该死。” “啪啪!”柏青山突然抢入,抽了山海夜叉两下耳光。 “哎唷!”山海夜叉狂叫,连退五步,方用叉支撑住身躯,满嘴是血,“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其中赫然有两枚断齿。 柏青山哼了一声说:“你这厮人性全失,存心歹毒,在下早该宰了你的。” 山海夜叉的双颊开始红肿,含糊地叫:“你胁迫咱们助你寻人,又不许杀人,岂不太苛刻了么?” 柏青山虎目阴沉,略一沉吟冷冷地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杀人必有用意。按常情论,你没有突下毒手杀了守路人的理由,何况对方已发出警讯,杀了他岂不是授人以柄贻人口实么?你到底有何用意?我?我会查出来的。” 山海夜叉心中猛跳,恨声道:“咱们希望鱼鹰能杀了你。” 柏青山冷冷一笑,点头道:“对,这就是你的居心。可惜你将会失望,你会发现柏某万一不测,对你毫无好处,柏某手中掌握了你两人的生死。” 这时候,远处茅屋中出来了十余名大汉,正向此地奔来。 柏青山向前迎出,扬声叫道:“哪位是鱼鹰洪江?上前答话。” 十余名大汉看到了同伴的尸体,眼都红了,同声怒啸,拔刀挺叉冲来,有人怒吼:“九姓渔户杀了咱们的人,咱们与他们拼命,乱刀分他们的尸。” “谁是鱼鹰?”柏青山再问。 “这里面没有鱼鹰。”水鬼说。 “我到茅屋去找。”柏青山说,突然飞跃而进。 一名手执锋利双股叉的中年人,劈面拦住大吼一声,劈面就是一叉。 他斜身切入,信手一拨,叉头一歪,中年人收势不住斜向冲出,“喳”一声叉刺入一株大树中,急切间拔不出来。 柏青山已一掠而过,两刀背击倒了两个人,两起落便已远出六七丈外,扔下水鬼与山海夜叉扑向茅屋。 左右屋角冲出两名黑衣人,双刀齐至。 他一声长笑,刀光一闪,连人带刀飞撞而进,“铮”一声刀相接触,人影从中间冲过。 两黑衣人狂叫着冲倒,像是倒了两座山。 “嘭”一声大震,柴门被他撞开了,门倒人抢入。 厅中不见有人,他撞开房门,失望地叹口气,不再入房。 房中有四个人被捆了手脚,丢在潮湿的床前,不是禹大嫂一家三口,而是他不认识的人。 “救命哪!”一个被捆着的人大叫。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信步跨入房内。 “在下是青面兽的人。” “哦!贵当家是安东海?” “是的。” “贼!让你们自相残杀好了。” “你是……” “在下柏青山。” “老天!” “鱼鹰将禹家三口藏在何处去了?” “不知道,其实洪老贼……” 山海夜叉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急叫道:“鱼鹰从南面来了,人多得很,快走。” 柏青山心中一动,忖道:“把这几个贼放了,水陆巨寇不是正好火并么?” 他立即割断四贼的手脚捆绳,经过厅堂,看到壁上挂了一把剑,顺手取下佩上,方丢掉分水刀跃出大门。 二十余名水贼在鱼鹰洪江的率领下,潮水般恰好涌到。 水鬼与山海夜叉,带了两名同伴向北逃,另两名同伴大概已在刚才交手时死了,众寡不敌,正好见机溜之大吉。 柏青山不管山海夜叉两人的去留,叫道:“午夜之前,你两人如果想活命,到城中清和坊济安堂药房找我。” 午夜之前,早着呢,目下是未牌正末之间,烈日当头,谁还会午夜操心?两人也听不真切,只顾逃命,向北溜走。 他站在屋前的短草坪中,背着手在相候,二十余名贼人形成合围,第一名中年悍贼不知利害,从右侧飞扑而上,奋身飞跃,双手箕张擒人。 他的身躯突然下挫,“嘭”一声大震,扑上的贼人重重地翻倒,跌了个手脚朝天,似乎浑身骨头皆已被掼散,躺在草中直翻着死鱼眼。 “哪一位是鱼鹰洪江?我柏青山找他讨公道。”他仍然背着手叫。 一个年约五十开外,手执形如钩镰枪的八尺短篙,精壮结实的人扬篙问道:“你就是保护禹家老少的柏青山?” “不错,你呢?” “太爷洪江。” “来得好,柏某找你要人。” “要什么人?” “孤儿寡妇与在下的十万金珠。” “你凭什么问我要?” “船在码头失踪,除了靠水吃水的人,不会是陆上朋友做的好事,因此柏某找水上朋友要人了,水鬼与山海夜叉柏某那找过了,只有你与秃蛟郑闻达两人有嫌疑。” “找我你像是找到了阎王爷,先毙了你再说。” 一声长啸,铁篙幻化百十道虚影,向柏青山射到,势如枪林,一阵子点、刺、钩、拨、劈,排山倒海似的将柏青山罩在篙网内,罡风虎虎,三丈内碎草纷飞。 柏青山的身影,在篙影中飘没不定,他并未拔剑,身形闪动如电,乍隐乍现宛如鬼魅幻形。 八尺篙以远攻为主,但三二十招之后,人影已贴近了。 罡风乍息,人影倏止。 柏青山贴在鱼鹰的后方,左手扣住了鱼鹰的左肩,右手抓住鱼鹰的发结向后拉,大笑道:“够了,老兄,你只有这点点能耐,禹家的三老少藏在何处?” 鱼鹰不住喘息,抬头向天浑身在战抖,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道:“我……我没掳获他们,我……我去……去晚了一步,我……” “你敢推得一干二净?” “真……真的,我可向……向天发誓,还……还以为是青……青面兽捉走她们的……” “山海夜叉招出是你做的好事。” “冤枉!洪某与九姓渔户有怨……”鱼鹰将中洲夜会的事说了。 柏青山将鱼鹰向前一推,冷笑道:“你们都是存心不良,为了孤儿寡妇不惜忘仁无义的狗东西。子夜之前,在下如果仍然查不出是谁所为,便是有一个杀一个,不信且拭颈以待。 你赶快把话传出,子夜之前,在下于清和坊济安药房候信,如无消息,参与中洲群丑聚会的人,一个也别想活,休怪在下大开杀戒。” 蓦地,屋侧传来一声冷笑,有人叫道:“阁下,你是不是太狂了些?” 他扭头一看,冷哼一声道:“你定是主持中州群丑大会的青面兽到了,在下正要去找你呢。” 共有九名劲装好汉出现,中间那人脸色不正常,青中泛苍,像个久病不愈的人,留了山羊须更显得难看,如不是熟人,谁也不敢相信他是名震浙江的浙西巨盗。 青面兽举步接近,手按剑把一步一顿,厉光闪闪的怪眼死盯着他,在丈外止步,向脸色苍白的鱼鹰厉声道:“你捉了安某四个人,等会儿咱们好好算算帐。” “洪某等着你,十万金珠你怎能独吞?”鱼鹰愤然地说。 “胡说!在下正在查,至今仍未查出谁抢了先。” “谁不知你在城内外早布了眼线,哼!你还想推得一干二净?” “去你娘的混帐!安某如果得手,还在此地与你们这些小辈鬼混?你给我滚远些,安某要与姓柏的打交道。” 柏青山嘿嘿笑道:“咱们有志一同,柏某正要找你。” “姓柏的,你的十万金珠呢?” “柏某问你,禹家三口现在何处?” “太爷在问你。” “柏爷我也在问你。” “你不说?” “你非说不可。” 双方都狂,双方都傲,除了武力解决,别无他途,青面兽退后一步,叱道:“拔剑!先分胜负再问不迟。” 柏青山挪了挪剑鞘,笑道:“也好。强宾不压主,你亮剑啦!” 青面兽徐徐撤剑,冷笑道:“你上,十招之内,太爷要你丢剑投降。” “喝!你把柏某看的如此脓包?” “十招是对你客气。” “好吧,咱们以十招分胜负,如果你败了,如何交待?” “太爷不要你的十万金珠。” 柏青山一声轻笑,点出一剑叫道:“第一招‘笑指天南’。” 青面兽略向左闪,闪电似的抢进,剑出“飞星逐月”,凶猛地抢攻。 柏青山不离原位,身躯跟着对方转动,“嘎”一声错剑鸣声刺耳,他接下一招,剑尖已抢得中宫,吐出一朵剑花,攻向对方的咽喉要害,叫道:“第二招!” 青面兽吃了一惊,飞退八尺,一声怒啸,再次向前冲刺。 只在片刻间,青面兽换了八九次方位,攻了七招,但每一招皆在招发一半时,便被柏青山神奥绝伦的招术所破解,而且乘机反击了五招,有点招架不住,无法迫柏青山离开原位。 柏青山的长剑上下翻飞,夭矫如龙,吞吐迅捷如电,双脚仅在三尺方圆的原位转动,每一招皆将青面兽撤招自救,毫无近身的机会。 “第六招!”是柏青山的叫声,剑势一变,紧守密封的剑网突向外张,风雷骤发,剑虹疾吐出。 “嗤”一声啸风声传出,青面兽暴退出丈外,脸色如厉鬼。 山羊胡子下端断了两寸,像掉剪刀所剪平一般。这一剑如果再进一两分,咽喉难保,青面兽本能地伸手摸摸喉部,手在发抖。 “你八招,我六招,你还有两招的机会。”柏青山沉静地说,屹立如山,呼吸平静,点尘不惊,持剑的手如同铁铸。 青面兽心胆俱寒,突然一声怒啸,身剑合一来一招“月落星沉”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前冲刺像要拼命了。 “叮”一声脆响,剑被搭住了。 “撒手!”柏青山冷叱。 “铮!”剑突然震鸣着向外飞抛。 青面兽刹不住脚步,疯子般从侧方冲过。 “你还有一招。”柏青山沉喝。 可是,青面兽不但不拾剑,而且不停步,向南面林深草茂处狂奔,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亡命飞逃。 八名小贼也一哄而散,溜之大吉。 柏青山一怔,叫道:“好啊!你走得了?” 半里外竹林满野,视线受阻。柏青山追入林中,已不见了青面兽的踪迹。正悄然搜入,前面突然出现一座小茅屋。 茅屋前有一座空坪四周,居然长了五六株苍松。 屋前的松树下,共有两个人。 一人坐在一张摇椅上,白发苍苍,老眼朦胧。摇椅缓慢地前后摇摆,老人神态木然,老眼无神地向前张望,似乎无视于世间的存在。 另一人是个小男孩,坐在树下在编织松针,十分入神,并未发现有人接近。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惊扰,老人似无所觉,小男孩仅用含有敌意的目光向他注视,目光中也涌起着一些好奇的表情。 他向屋前走去,想向一老一少打听消息。 他到了老人身侧丈余,老人仍未发现他,原来是个入土大半又聋又哑的老人。他的目光落在小童身上,含笑道:“小弟弟,你住在此地么?” 小童长得倒还清秀,仍用含有故意的目光向他注视。 “小弟弟,我姓柏,想请问你一件事……” 小童指指嘴巴,摇摇手。 “哦!你不会说话?” 小童点点头。 “这位是你爷爷?” 小童又点点头。 “刚才有一个穿黑衣的人经过,你看到了吗?” 小童摇摇头,然后用手向老人一指。 他会意地一笑,向老人走近,叫道:“老伯,你好。” 老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在徐徐摇动着摇椅,身子徐徐依椅前后摇动。 他大感困惑,一老一少都是残废,孤零零地住在此地,怎能照顾自己?看老人的一双老眼,似乎又不像盲人,一时好奇,他伸手在老人眼前徐徐晃动,想看老人的视力是否已完全消失。 糟了,老人右手一抄,如同电光一闪,便扣住了他的脉门,左时从扶手上撞出,“噗” 一声恰好奇准地撞中他的丹田要害。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毫无戒心,便着了道儿,只觉浑身一软,身不由己跌入老人怀中。 茅屋中纵出三名穿劲装,头戴笠帽的人,笠帽戴得低低地,看不清面貌。 老人不聋不哑不瞎了,将柏青山一推,沉静地说道:“人给你们带走,下次不许来打扰我。” 一个戴笠帽的人上前将柏青山捆上手脚,抗上肩。另一人向老人行礼道:“谢谢你老人家,小侄感激不尽。” 三人告辞向南行,不久便找到一条小径。 柏青山在默运真气,许久方打通丹田穴,不由心中大恨,叫道:“什么人把在下……” “啪”一声响,扛他的人在他的臀部重重地击了一掌,骂道:“死囚,不许说话。” 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定是姓徐的人,你们会受到报应的。” 兰溪姓徐的人甚多,本地自古以来,有一首民谣表示当地的人口与姓氏,这首民谣是: 赵老爷坐厅堂,郑小猪满弄巷,徐笠帽全城乡,姓诸葛开药房。 赵姓是铁面宰相赵牺的后人,名门大族书香世家,当官的人多,住的是高楼大厦,有厅有堂声望显赫。 郑姓人数最多,城中的小街小巷几乎全是做小本营生的郑家人。 诸葛一姓据说是诸葛亮的子孙,大多开药房。 徐姓是南渡的士族,分为十八宗,徐姓的的人不论晴雨出门,皆戴上一顶笠帽,一看便知,所以称徐笠帽。 柏青山见这三位仁兄都戴了笠帽,所以猜想他们姓徐。 扛着他的仁兄又打了他一掌,怒叫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强嘴?不闭嘴打死你这小畜牲。”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闭上了嘴。 不久,到了一座大庄院,庄内外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领先的大汉向守门的人打手式,走近道:“庄主回来了么?” “不曾。怎么?捉了一个人?” “姓柏的被老钓叟捉住了。” “咦!老钓叟居然还能打斗他会将人交给你?姓柏的怎么来到此地了?” “咱们遇上了鱼鹰,因此请老家伙助咱们一臂之力,老家伙如果不帮忙,我警告他下次休想喝得到咱们的五加皮好酒。” “快进去吧,庄主可能快回来了。” 不久,“嘭”一声响,他被丢入了一间似牢的小房,门即被反锁。 没有人看守,妙极了。 他的双手一软,变得柔若无骨,捆绳正徐徐褪出,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名少女冲入,后面也跟入先前擒他回来的三个人。 他的手恢复原状,坐在壁间向来人打量。 少女年约十五六,正是花一般的金色年华,有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 “就是这人。”为首的大汉欠身答。 少女仔细打量他,黛眉深锁,脸一沉,向大汉不悦地说:“你说吧,他会是江洋大盗?” “庄主说他携有十万金珠,如不是江洋大盗……” “住口!” “是,小姐。” “你怎能凭人家带有十万金珠,便认为人家是强盗?” “这……庄主交待小的,要缉拿这人……” “把他放了。” “小姐,这……” “你放不放?” “庄主回来,小的担待不起。” “谁要你担待?哼!还不将他放开?” 大汉似乎惧怕庄主,不怕小姐,迟疑地说:“小姐,可否等庄主回来再……” 小姐哼了一声,举步上前道:“你不放我放,等爹回来再找你算帐。” 她走近柏青山,歉然地道:“柏爷,对不起,下人们不识大体,委屈柏爷了,我替你解绑。”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道:“小姐贵姓?” “我姓徐……” “这里是竹林湾徐家?” “正是。” “你是徐八的女儿?” “正是家父……” 柏青山突然站起,将捆索向地下一抛,微笑道:“徐八有一个好女儿。竹林湾徐家免了一场横祸飞灾,皆是姑娘的福泽。” 三大汉闻言大惊,为首的人急叫道:“小姐快退!” 叫声中,急冲而上,拦在小姐身前。 “噗噗”两声,柏青山右掌急挥,两劈掌全落在大汉的左右肩颈上,冷笑道:“给你两掌,免得你以后替主人招灾。” 大汉摇摇晃晃地坐倒,哎唷唷怪叫,站不起来了。 徐姑娘大骇,急向外退。 柏青山举步向外走,说:“徐姑娘,不必怕我,冲姑娘这份慈心,在下不与尊府的人计较。本来昨天在下要来拜望令尊,请令尊设法打听禹家三老少落在何人之手,不想遇上意外,未能如愿。正好,在下且等令尊回来一谈。” 徐姑娘总算福至心灵,不再害怕,行礼道:“柏爷请至客厅待茶,家父不久便可回返,请。” “姑娘请,打扰了。” 众人从东面的院落疾趋客厅,庄中已人声鼎沸,皆知道姓柏的人已到了庄中。 姑娘在前领路,刚跨出院门,两侧闪出两名中年人,两把钢刀伸出,点向柏青山的两肋,其中一人大叫道:“小姐快离开。” 声落刀已近身,小姐惊叫:“不可慢客……” “嘭”一声响,左面的人右颊挨了一记重拳,迎面便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右面的人一刀走空,刀身便被柏青山一手挟住,喝声震耳:“撤手!” 这位仁兄舍不得丢刀,人连刀被带得向前冲出,掌影一闪。“噗”一声右肩便挨了一掌,“哎”一声惊叫,向下挫倒,刀已易主。 左面倒地的人十分悍勇,猛地奋身急滚,刀光霍霍,用上了地趟刀法,凶猛地卷向柏青山的下盘。 柏青山刀出“金锁坠地”,“铮”一声挡住拂来的一刀,伸左脚闪电似的踏住了对方的肘弯沉喝道:“要命的就不必挣扎,不然肘骨碎裂。” 蓦地,前面传来中气充沛的沉喝:“住手!谁在撒野?” 柏青山听到喝声,但不加理会,夺了第二把刀,将双方交叉插在中年人的颈上方,入地八尺刃口恰好交叉压在那人的咽喉上,方向喝声传来处注视。 徐姑娘像燕子般向前飞,急叫道:“爹,快制止他们发横得罪客人。” 来人共是三位,领先的人年约半百,红光满脸,相貌堂堂,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他就是徐八爷,一手架住爱女讶然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柏青山举步迎上,抱拳一礼道:“在下柏青山,尊驾定是徐八爷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徐八爷不住地向他打量,回了一礼讶然道:“咦!你……你就是替禹家保镖的柏青山?” “正是区区。” “久仰久仰,在下徐云飞,排行八。” “在下出现尊府,八爷是否感到奇怪?” “徐某确是感到意外,看情形,老弟台像是打上寒舍来了呢。”徐八爷颇为不悦地接说。 “正相反,贵庄将在下擒来了。” “什么?” 他将被老人暗算的经过说了,脸一沉,接着又道:“柏某冲令媛金面,并不打算兴师问罪。八爷御下不严,家丁仆人一而再胡作非为,委实令人感到失望。如果八爷护短,在下并不感到奇怪,那就请明示意见,在下听候吩咐。” 徐八爷并不是善男信女,不然怎会纵令下人胡来?人擒回庄中,最后又从里面打出来,传出江湖,这笑话并不可笑,却是最丢人,最失礼面的事。 “年轻人,你好像很狂。”徐八爷沉下脸说。 “年轻人狂不是坏事。” “你并没将徐某放在眼下。” 徐姑娘一惊,急叫道:“爹,柏爷曾说过早想前来拜望爹的……” “住口!但他并未前来拜望。女儿,你走开,回后院,这里的事,不要你管。”八爷不悦地叫。 “爹……” “快走!” 柏青山冷冷一笑,说:“徐八爷,你并不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一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了不起的匹夫而已,在下听说你是兰溪的仁义大爷,看来,阁下是名不符实,欺世盗名的土混地棍,如此而已。” 徐八爷火冒千丈,身后的两个高大的汉子更是怒不可遏,这两人一老一少,身材一般高大,脸型相差不远,一看便知是父子,年长的约在五十左右,年轻的年在三十以内,暴眼巨嘴满脸横肉,不像是善类,老的脸上有不少大疣,特别难看。 徐八爷开始脱下长袍,怒容满脸。 年轻人却举步上前,说道:“八叔,小侄擒下他,不劳八叔出手。” “祥侄小心了。”徐八爷点头同意。 柏青山的身材与祥侄一般高,但祥侄膀宽腰圆,壮实如熊,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的朋友。 祥侄傲态凌人,先是哈哈狂笑,然后双手叉腰,一步一顿地迫进,怪眼彪圆,不可一世地道着:“闻名不如见面,我道姓柏的定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却是个毛孩子,下手擒他,胜之不武。小辈,你上吧,太爷且让你在身上先打三五拳。” 柏青山也傲然抱肘而立,傲然一笑道:“你如果挨得起在下三拳,在下拍腿便走,这场过节一笔勾消。” 祥侄拍拍阔广高壮的胸膛,狂笑道:“看你那细皮白玉的手脚,打三十拳也不打紧,来啦!给你打十拳,我霸王徐祥虽不是铁打铜浇的金刚,十拳接下了,你想拍腿就走,没有那么的轻松吧。” 柏青山哈哈一笑,道:“哦!原来是在河下收保护费的霸王徐祥,失敬了。恭敬不如从命,就给你十拳好了,挨得起十拳在下任凭处置。” “一言既出。”霸王豪气飞扬地叫。 “如白染皂。”他也大声说。 霸王立下门户,摆的是中四平桩,吸口气肌肉如铁,叫道:“上!用力啦!” 柏青山一拳捣在对方的左颊上,退了一步在拳头上吹口气,笑道:“好精纯的混元气功,利害!” 霸王徐祥气功已到家,因此不用闭气,傲然道:“用点劲,你不是替大爷抓痒的。” “嘭”一声闷响,第二拳捣在左肋下,声音有异,如击败革。 霸王哎一声狂叫,飞退丈外,脚来不及下桩,“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滑出八尺,方行停止滑势。 这时,四周已围了三十余名大汉,都带了兵刃,皆被霸王徐祥倒地的狼狈相惊呆了,一个个倒抽一口凉气。 “起来,还有八拳呢。”柏青山用掌摩着拳头说。 霸王徐祥吃力地左右扭动,脸色死灰,好不容易撑起上身,但只支持片刻,便重行颓然躺倒软绵绵地像条死猪。 “怎么不起来?”柏青山亮声叫。 脸有疣瘤的人抢出,挟起霸王急叫道:“祥儿,怎么了?” 霸王的一双脚不争气,就是站不直撑不住,冷汗如雨,铁青着脸虚脱地叫:“我……我内脏离……离位……哎……哎……” 柏青山举步走近,说:“再挺一拳试试啦,老兄。” 霸王大叫一声,身子一挺,怪眼一翻,昏厥了。 脸有疣瘤的人将霸玉交给一名庄丁,向柏青山怒吼道:“我九头狮徐永昌接下你了,拳脚上见真章。” 柏青山呵呵笑道:“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头?接招!” 声落人疾进,铁拳如电,来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宫突入,气吞河岳。 九头狮不敢硬接,左闪,切入,化招,反击,一气呵成,迅捷如豹,右手虚搭来拳,切入左掌来一记“吴刚伐柱”,猛劈柏青山的胁背。 柏青山更快,变招如电闪,变拳为掌,刁住了对方的小臂,身躯转正喝声“滚!”右脚疾飞出,“噗”一声踢在九头狮的右胁下。 “哎……”九头狮狂叫,向左冲倒,两招倒地倒得干净俐落。 柏青山跟上,拉开马步叫道:“起来,起来……” 九头狮跃而起,形如疯狂。 但柏青山正严阵以待,不等对方站稳,铁拳已着肉,便见拳影如连珠,像是狂风暴雨,着肉声刺耳。 “噗噗噗噗……”一连六记重拳,四拳在九头狮的双颊上开花,快得像是四拳同时着肉,九头狮的脑袋似乎连晃动的机会都消失了。最后两拳一在肚腹开花,一中下颚招如“霸王敬酒”力道惊人。 在柏青山的六拳快速紧迫进攻下,九头狮连退丈余,双手失去了反击的力道,只能狂乱地封架,最后一声厉叫,砰然倒地。 这瞬间,人影来势如电,一名庄丁在徐八爷的授意下,从后面扑上一刀劈出。 柏青山如同背后长了眼,向侧一闪,一声长笑扭身一腿反扫在庄丁的腰脊上,庄丁连人带刀扑倒在九头狮身上。 单刀也不偏不倚刺入九头狮的顶门上方坚硬地面,把略现灰色的发髻钉住,生死间不容发了。 人影再次暴起,猛扑三丈外的徐八爷。 “柏爷手下留情……”徐姑娘狂叫。 罡风乍起,拳脚纷飞,人影疯狂地急剧闪动,眨眼间胜负已判。 人影突然静止,徐八爷爬伏在地,一只右手被柏青山反吊而起。柏青山一脚踏在徐八爷的背心上,冷然举目四顾。 二十余名庄丁刚迫近至两丈内,至此悚然止步,惶恐地后退。 徐姑娘惊叫着扑上,狂叫道:“放了我爹爹,放了我爹……” 她疯狂地扳扭柏青山的手,柏青山将她拨开,冷笑道:“你父亲已放弃了机会,怪我不得。” “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爹……” “如果在下落在他手中,结果如何?他还有一个女儿可求情,我呢?他恐怕要将我活埋!” “不会的,我爹不是这种人……” “你父亲如果不是这种人,怎会与你徐家的败类霸王徐祥父子来往?昨晚中洲群丑大会,霸王徐祥便是予会群丑之一。” “不……” 柏青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拖起徐八爷,冷笑道:“我不管你为人是好是坏,查根究底不是我柏某人的事,你找到我头上,我有权对付你。给你半天工夫,限你在子夜前将禹家孤儿寡妇的下落查出,在下于济安堂药房等候消息,子夜之前你如不赶到济安堂,你得死。” 徐八爷脸无人色,惊骇地叫:“在……在下已经全力追……追查,至……至今毫无线索的,到……到何处去找?” “那是你的难题,地头蛇居然栽在外贼手中,为了脸面,你徐八爷也该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你死而无怨。” “在下无……无法答应你。” 柏青山举步向外走,冷笑道:“在下已经用绝脉手法,制了你的任脉,还有那位九头狮与霸王父子,也同样受到绝脉的处罚,反正你三人如果得不到消息,子夜前未能到达济安堂,早早准备后事,以免临时措手不及。言尽于此,走吧!” 他大踏步而去,没有人敢出面阻拦。 不久,他出现在老人的小茅屋前。 又聋又哑的小童手执一柄匕首,侍立在摇椅旁。 老人的目光仍然茫然,坐在摇椅上神色丝毫不变。 他踱至椅前丈余处止步,背着手冷冷地道:“你们一老一小,当然并不又聋又哑又瞎,是么?” 老人不理不睬,小童则用无畏的目光盯视着他。 他得不到回答,冷笑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说清楚后,在下也许不怪你。” 老人视若未见,听若未闻。 他踏进一步,小童立即踏出一步,徐徐举匕。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暗算我?”他问。 老人仍然不动声色,徐徐摇动着摇椅。 “你为了几口酒,便可出卖自己么?”他再问,再踏进一步。 小童也踏出一步,挡在老人面前。 “你知道你把在下擒交徐家的小贼,如果在下不幸,你知道结果如何?”他问。 老人的目光,仍茫然直视不理不睬。 他心中火发,冷笑道:“在下已经容忍至极限了,好吧,这可是你迫我放肆的。” 声落,他举步迫进。 小童一声尖叱,冲上就是一匕刺出。 他伸手便抓,小童却变招奇快,扭身扑倒猛地一脚飞扫。他心中一动,小童小小年纪,身手不弱哩! “着!”他低叱,提脚踏下。 再次落空,小童精明刁钻已极,半途收招扭身反扑,匕首疾吐,拂向他的小腿,迅疾无比。 他不得不用心对付了,撤腿俯身,双手疾沉,来一记“浑水摸鱼”,将小童笼罩在十指的控制下。 小童大概神气不足,三招走空便心中发慌,猛地撤招斜掠而出,立即自露空门。 他的右手轻轻一拂,便拂在小童的背脊上。 “哎……”小童惊叫,仆倒在地。 他手急眼快,擒住小童的双手,信手将匕首夺过向后丢,恰好丢在老人的摇椅前,他将小童的裤带解下,将小童的双手捆上,笑道:“没捆上你的腿,但没有裤带,你如果想站起来逃走,那就会变成光屁股,出乖露丑,日后你将无脸见人,庄中的小鬼们不笑掉大牙才怪。” “放开我,放开我……”小童尖叫,双脚乱踢。 “我被人捆上带走,你为何不叫他们放开我?” “以大欺小,你……” “我可没欺负你,而是你先招惹我。乖乖躺下啦!小鬼。” 自始至终,他皆以背部向着摇椅上的老人,相距不足八尺,他在等,等老人扑上或者拾取匕首暗算。 可是,老人不吃他的钓饵,仍然茫然直视,有韵律地摇着摇椅,不闻不问。 他将小童丢在一旁,转身向老人冷笑道:“你很聪明,老伯。” 老人仍然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我不会就此罢手的,无论如何,你得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他走向茅屋,不久,提了一口大型的酒葫芦外出,说:“这是严州东关正兴酒坊的未着色五加皮,确是好酒。今后,这辈子你也许永远没有喝这种名酒的机会了。” 他拔掉酒塞,举起酒葫芦,将酒向地下徐徐倒出。 严州出品的药酒五加皮,号称一绝,驰名全国,酒色两种,着色的宛若红玉,放射着琥珀的诱人色彩。 另一种是原色的五加皮,其色淡黄,晶莹可爱。这种原色五加皮通常不出售,不易嗜到,酒坊的人留给自己享受,或者赠送亲友。 淡黄色的酒液流出,酒香扑鼻。 老人的目光不再茫然,蓦地一声怒叱,从摇椅中飞跃而起。疾逾鹰隼,猛扑而至,十指如钩,手脚俱至。 柏青山斜掠丈外,冷笑道:“你再装聋作哑,柏某下一步便是放火烧了你这狗窠。” 老人一扑落空,坐倒在地,双手箕张,作势上扑。 柏青山恍然地道:“原来你的腿废了,但在下仍然要惩戒你。” 声落,老人已飞扑而至。 “唰”一声响,老人从一株树旁擦过,枝叶摇摇,树皮被手爪刮掉一块。 柏青山已飘掠丈外,冷笑道:“一盛、二衰、三竭,你还有一扑之力。” 老人贴地飘掠,狞恶地迫进,须发无风自摇,要行破釜沉舟的一击了。 柏青山徐徐绕走,阴森地说:“你的艺业,如不是双腿已残,足以在江湖上称雄道霸,铁爪功可以抓石成粉,当年定是宇内闻名的人物,居然为了口腹之欲,而不惜丧心病狂为非作歹。阁下,你知道如果在下不幸,后果是如何可怕么?三位孤儿寡妇将永远落在贼人手中,生者死痛衔哀,死者九泉含恨。你……你这老贼!” 老者扑到,他也迎上,一声暴叱,人影乍合乍分,罡风呼啸,劲气四荡。 “嘭”一声大震,老人跌翻在两丈开外,右手抓住撕自柏青山衣襟的一块布帛,吃力地坐正身躯,浑身在颤抖,老眼中涌起绝望的神情。 柏青山摸摸胸膛,仍感到有点麻麻地,吁出一口长气,虎目怒睁,道:“你练的是玄阴鬼爪威力仍然惊人,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定是早年横行大河南北,名列七雄的毒爪追魂汤平。你这老魔早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为了一些酒便甘心做小辈们的走狗。” 老人脸色铁青,厉声问:“你是谁的门下弟子?” “你用不着问了。” “老夫横行江湖四十年,玄阴鬼爪下无人能幸免。” “听说确有此事。” “而你的胸肌触爪即柔若轻絮,毫不着力。” “不错。” “这是两仪神功练至化境的至高修为。” “因此你的玄阴毒爪毫无用处。” “你已练至刚则如山岳,柔则如虚烟境界?” “大概还差一两分火候。” 老人长叹一声,说:“好吧,老夫认栽。要命,你拿去。想不到我毒爪追魂汤平,者残避祸贪生,仍然不能善终,碰上了克星。” “在下不要你死,只要毁了你一双爪,让你在人间活现世。” “不!不!你……你不能……如……如此对我。”老人狂叫。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要不你就自杀,爪碎天灵盖你不难办到。” “不……”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忍辱偷生。” “小辈不可欺人太甚。” “在下并未迫你,而是你迫我。” 老人长叹一声,用苍凉凄切的声音道:“老弟,你年轻,你不会知道一个残废老人的痛苦,你不会知道英雄末路的滋味是如何凄凉。十年前,老夫被人毁去双腿的经脉,逃到此地几乎成为饿殍,为了活下去,我受尽了可怕的折磨,你怪我暗算你,那是不公平的……” “难道错的是我?”他不悦地问。 “你当然没有错。” “你还不认错?” “你有美满的人生,无限的前程,你不会知道一个濒死的老人,是如何的贪恋人间。等到有那么一天到来,你也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废话!在下也是即将与阎王打交道的人,但在下从未想到损别人来而求自己能够久活。” “别开玩笑,以你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阎王爷不会收。” 柏青山哼了一声,举步走近道:“信不信由你。哼!念在你老悖昏庸,在下不追究你的过失,反正你已是将死的人,不值得与你计较。在下有一条件,你如果不答应,那就休怪在下毁你的双爪了。” “你的条件是……” “那小娃娃只有七八岁年纪,已是个祸胎的材料,定然是你这老魔调教出来的小魔头。 你必须立即停止授艺,叫他离开,愈远愈好。” “这……” “条件已极为优厚,你不答应吗?” 毒爪追魂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了。” “你如果食言……” “你会来找我的。” “不错我会来找你,再见了。” 柏青山再盯了小童一眼,摇摇头,扭头便走。 毒爪追魂颇感意外,叫道:“老弟清留步。” “有何见教?”他转身问。 “老弟的度量,老朽佩服。” “过奖。” “老朽可令小昌和,去替你打听孤儿寡妇的消息,聊以为报。” “谁是小昌和?” “就是这位小童,他是徐八爷手下一名庄丁的儿子,机警绝伦,是有名的包打听。” “哦!那就有劳了。子夜之后,在下在城中济安堂药房等候小昌和的消息。” “哎呀!你怎么与济安堂的东主诸葛照打交道?” “有何不对?”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那些九姓渔户有往来,有几位茭白船上的相好粉头,你与他打交道准倒霉。” 柏青山心中一动,问道:“诸葛照近来在家么?” “解开我,我告诉你。”小昌和叫。 柏青山替小童解了绑,小童揉动着手说,“他躲在一艘茭白船上快活,那艘船的三位粉头他全包了。” “咦!他不是回乡了么?” 毒爪追魂苦笑道:“不错,他确是回乡了,回的不是江西岸的诸葛乡,而是温柔乡。” 柏青山重重地哼了一声,骂道:“狗东西!我有点线索了。” 说完,他扭头便走。 听了老少两人的话,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知道禹大嫂一家到达的人,只有济安堂的诸葛照,船被掳走,只有九姓渔户方可容易地办到,通风的人,除了诸葛照还有谁? “我得再找水鬼与山海夜叉。”他想。 可是,水鬼与山海夜叉不知躲至何处去了。 这次他遍访各地,直接与群雄冲突,制了首要们的经脉,迫他们到济安堂回话。既然济安堂的店东诸葛照出卖了禹大嫂,会不会在店中下埋伏等他? 他一咬牙,看天色尚早,且去找找水鬼和山海夜叉,再到济安堂看看风色,他雇了一艘小舟开始遍搜每一艘茭白船。 他从北端的风月码头开始搜。 那儿泊了十余艘茭白船,这些船的粉头皆已准备停当,准备迎接华灯初上时的好时光,被他恶狠狠地登船搜索,立即引起了骚动。 搜第一艘时,船夫与那些吃软饭的保镖当然不愿意,群起喝打着,阻止他搜人。 他一不做,二不休,不客气地将那些龟爪子土混混一一丢下水去,码头上莺燕乱飞,乱成了一团。 搜完十余艘船,再沿江上航,搜散落在各处河湾码头的茭白船,不久便远至上游的红树排村了,已经是日落崦嵫,黄昏将临了。 这里原是山海夜叉藏匿的地方,但目前是船在人空。 驶入河湾,便看到岸旁停着的两艘茭白船,似乎静悄悄不见有人。船终于靠上了右面那艘茭白船的后艄,他一跃而上。 后舱门一响,一个人影窜出,刀光似电,来势奇急。 他的右足尚未落实,一声长笑,左足一点,人再次上升,飞上了中舱的舱顶。 前舱高,中舱低。 前舱顶突然鬼魅似的滑下一个人影,分水钩拂向他的后腰。 他向前滑进一步,分水钩一拂落空,人影如虚似幻,快捷绝伦,旋身、反迫、探入、擒人,一气呵成,一招走空尚未挺腰站起的人影来不及应变,肩部便挨了一掌,狂叫一声,滚下舱顶跌入水中去了。 人影再现,前舱的舱面跃上两个人,为首的人脑袋光光,挟了一根铁划桨,用老公鸭嗓子在叫问:“你是谁?山海夜叉呢?” 柏青山赤手空拳,双手叉腰笑道:“看长相,你是秃蛟郑闻达了。” “你为何答非所问?”秃蚊怒声问。 “在下是你要找的人,柏青山。” “咦!你……” “在下正要找你,中洲夜会的群丑中,你是在下最后找到的小丑首领了。” 秃蛟不住打量着他,桀桀怪笑道:“你总算如愿以偿了,把十万金珠交出,郑某放你一条生路……” “呸!事到如今,你仍然想要十万金珠,真是无可救药。喂!你怎么也躲在茭白船上的?难道你想加入九姓渔户做贱民?” 秃蛟火起,抡铁划桨,怒吼道:“小子无礼,你敢侮辱郑某,罪该万死。太爷在这里等候山海夜叉回来……” “哈哈!山海夜叉已到下游与水鬼钱江会合,被在下擒住,带往竹林湾与青面兽鱼鹰打交道被他们乘乱逃掉了,是否会回来尚难逆料,你在此地守株待兔,岂不太傻?柏某也在找他,你可以带着爪牙滚蛋了。” 秃蛟更是怒火冲天,大吼一声,一桨扫来。 铁划桨重有八十斤,长有八尺,桨柄粗如儿臂,桨叶宽有一尺,两面开叉锋利如刀,没有五六百斤神力,怎使得动这种重家伙?罡风虎虎,像大刀一般横劈而来,锐不可当,一桨足将三五个人砍断,任何血肉之躯,也禁不起划桨一击。 柏青山一声长笑,猛地虎扑而上,桨从身上呼啸而过,他头前脚后射出,双手已搭上了秃蛟的脸部与肩颈。 秃蛟大骇,向下挫倒,双手抬桨招变“虎拒柴门”自救。 柏青山冷笑一声,屹立如山,伸左脚点上对方的小腹,冷笑道:“阁下,你要死还是要活呢?” 秃蛟连发三次劲,毫无用处,宛若晴蜓撼铁柱,铁划桨在柏青山手中纹丝不动,不由大骇,正想放桨脱身,已来不及了,靴尖已踏在丹田上,不由心胆俱寒,变色道:“脚下留情……” “留什么情?”柏青山问。 “十万金珠我不要了。” “你要什么?” “要回我自己的命。” “你倒真会打算。” “郑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你给我滚蛋,限你立即离开兰江的江水。” “是,遵命。” 柏青山放了划桨,冷笑道:“下次碰头,在下要废了你,记住了。” 秃蛟向后倒跃,回到前舱顶,举桨大吼道:“开船!到江上送他的终。” 茭白船突然向外移动,速度甚快。 原来水中有二十余名水贼,将船往江心送。 岸上,呐喊声大起,五六十名郑家的子弟从埋伏处抢出,招了六艘小舟冲向江畔往水里放。 柏青山大笑道:“好吧,在下陪你在水中玩玩。”一面说,一面举腿解靴。 秃蛟将划桨放下,拔出腰佩的短刀叫:“你下去,不然在下下令将船弄翻,你还是要下水。” “呵呵!你弄翻船与我何干?船又不是我的。” “船上有被捆了的八名船夫,都是山海夜叉的爪牙。” “他们该死。” “还有六名粉头。” “哦!在下岂能连累这些可怜的女人?” “所以你最好跳下水去。” “好,咱们水里见……” 蓦地,中舱内突然传出一阵琴声,一串杂乱无章的音符,时高时低地跳动,那奇异的弦声具有令人狂乱与昏眩的魔力,突然君临令人措手不及。 船突然慢下来了。 秃蛟大叫一声,飞跃而起,“噗通”水响震耳,不见了。 河湾的水平静,碧绿的水深不见底,船不再移动,漂浮在原处。 岸旁已泛水的六艘小舟,并未向外驶出,六十余名郑家的子弟,坐在船上发呆,显然也被琴音所迷。 相距在十余丈外,琴音的威力可怕极了。 在水中控船的人,潜水向江心逃换气时匆匆出水,吸口气便重行潜入,似已知道惟有潜下水中,方可避免琴音的惊扰。 秃蛟入水之后,逃得最快,已片刻间,便在五六十丈外出水换气。 柏青山盘坐在舱顶,默运神功抗拒琴音的侵袭。 开始时他额上冒汗,脸色苍白。但不久之后,他终于定下了心神,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吸呼已可控制自如了。 琴音突转高亢,充满了杀伐之音,以征弦的主音急剧地跳动,像狂风暴雨,和弦揉出的音符像是万丈波涛冲击崖岸。 隐约中,听到了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令人激动得似要发狂。 “杀……”岸旁小舟上的人狂叫,涌上岸立即展开自相残杀的狠拼。 柏青山额上再次冒汗,心跳加剧。 在无可抗拒的杀伐琴声中,他突然引吭长啸,像是天宇中突然传来了疾风迅雷的声音,令人霍然一震。 琴音倏止,似乎万籁俱寂。 岸上的人,突然发足狂奔而去,河滩上遗尸八具。 柏青山似已脱力,脸色苍白,冷汗彻体,闭上虎目养神。 久久,他听到舱内传来了娇嫩的呼唤声:“小芳,去把客人请来。” 舱窗徐开,丽影出现,一个绿衣少女像一朵绿云,翩然升上了舱顶,是一个梳只丫髻,穿长裙,侍女打扮的十五六岁小婢女。 “请柏爷入舱待茶。”侍女向他曼声说。 他拭掉额上的冷汗,沉静地穿好快靴,深深吸入一口气,从容地起立道:“姑娘请领路。” 进入舱中,他怔住了。 他认为操琴的人已练至以音杀人的境界,最少也在琴上下了一甲子苦功,不然岂能臻此?令他大感惊骇的是,操琴的人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一位绝色少女。 案上,摆了一具其色黝黑,隐现云雷纹的古琴。 一位梳宫髻,年约十七八的妙龄少女端坐在案前,以她那双令人想做梦的明眸,含笑注视着来客。 “真美!好一位动人的少女。”他心中在暗叫。 他绝难相信这位美丽的少女是茭白船的粉头,那是一位清丽出尘,天真无邪的美丽少女,脂粉不施天然国色,一身蓝色衫裙未戴佩饰,更显得清丽脱俗,毫无风尘之色。 案两端,另有三名二十余岁的女郎,穿着她们传统的九姓渔户衫裙,薄施脂粉,倒有七八分姿色。 蓝衣少女脸色庄严,虚抬右手说道:“柏爷请坐,休嫌简慢。” 他在窗下落坐,目光落在那具古琴上,神色肃穆地谢坐毕,说:“姑娘宠召,不敢不来。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 少女不住打量着他,答非所问地道:“你相貌堂堂,不像是个江洋大盗。” 他淡淡一笑,说:“柏某顶天立地,出身清清白白人家。” “那你从何处得来的十万金珠?” “怪事,以兰溪小城来说,百万富豪至少有十家以上,柏某出门游历,行万里路,携带十万金珠做盘缠,算得了什么?” “你倒会花钱,哪用得了这许多金银?” “千金散尽还复来,有金银不花岂不是守财奴?” “贱妾有所求于君,可否借千金为这几位女郎脱藉?” 柏青山哈哈大笑。 少女微愠地问道:“你笑什么?” 他止住了笑道:“姑娘必定不是船上人,所以有此奇异的要求。” “你以为我所求不合情理?” “不错。” “愿闻其详。” “其一,茭白船上的姑娘,不是被人拐送入火坑的人;其二,她们是官府有案的贱民……” “住口!你看不起贱民?”姑娘怒声问。 “在下并无此意,我柏家三代以来,家中只雇请长工而不雇奴婢。但目下是朱家皇朝的天下,我柏青山再胆大妄为,也不敢与皇朝为敌,王法规定要将九姓渔户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柏青山无能为力。即使改朝代,九姓渔户是否能翻身,恐怕仍是疑问。 “你可以去问贼丐焦廷,惰民源自宋代,经历三朝,迄今已数百年之久,仍然名列贱民。贼丐焦廷不愿侪身于惰民之列,但他仍然穿了黑衣黑裤,可知风俗使然,即使想改也难以改变习俗。你我即使可以不顾一切将她们带走,也绝难令她们获得好归宿。 “你看,她们生长在船上,举止与常人不同,有一双天足,如何能踏大户人家之门?如果你不顾一切将她们带走,她们的亲人如何回复官府?在下真不敢设想。好吧,我答应你,等我追回金珠,即以千金交给姑娘办理。姑娘信得过在下么?” “你的金珠不在了?” “昨天被人劫走了。” “咦!你能抗拒琴音,兰溪附近绝对无人能奈何你……” “只在下孤身一人,有天大本事也毫无用处。正如姑娘艺臻化境,也难与朝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家子孙抗衡一样道理。” “你怎知我艺臻化境?” “呵呵!你如果不是身怀绝技,岂能御音制人于二十丈外?你这具琴本身的魔音,威力只能远达十丈左右。” “咦!你知道这琴的来历?” “这是南宋音律大家吕凤梧亲制的雷琴。琴材得自金沙江水滨,不知是金是木,取得时正被雷火所燔,制成后带有云雷纹,所以叫做雷琴,比常琴长三寸六分。元人南下,吕家随宋室南渡,雷琴失踪,落入一位姓费的人手中。元末本朝初,琴魔费廉在东夭目山翔凤林,一曲风雷引震毙三十六名魔道高手,只有一人生还。姑娘刚才奏的是十面埋伏,在第四折时改奏风雷引第五段,在下几乎招架不住。” “想不到今天贱妾遇上了知音。”姑娘兴奋地说,钻石明眸中涌现异彩,盈盈俏立整衣。 柏青山也整衣而起,道:“姑娘乱用琴音杀人,小心天遣。金珠追回,将送至此船,再见。”声落,穿窗而出,水声一响,无影无踪。 柏青山对这位神秘姑娘妄用琴音杀人的举动,颇为不满。因此跳窗而走,入水溜之大吉。 姑娘心中大急,追至窗口叫道:“柏爷慢走……” 可是他,已潜入水底,无影无踪。 二更末,夜市将散。 济安堂药房在县前街,店东诸葛照兼任郎中,他与禹鸣远是学医的师兄弟,也是禹大嫂认为可以信赖的人。 可是,这位诸葛东主性好渔色,偷偷摸摸往茭白船上跑,他以药房东主身分,经常在船上招待上下江来的采药人与药贩。 在兰溪,名门大族的兄弟,绝对禁止在茭白船上鬼混,只有商行中的人,为了巴结上江下来的采药人,与下江来的贩药客,方能在船上设宴享受一番,但仍然不敢在船上住宿,以免受到地方父老的责难。 因此,这位诸葛先生只好偷偷摸摸在船上快活。 禹大嫂不听柏青山的劝告,派人前往通知诸葛照,但在船夫至店中送信之前,太极门杭州一支的门人幻剑池大爷,已派好友千手猿詹心权先一天到达,警告诸葛照不许收留禹大嫂一家老少的,而且派人在店中守候,监视店中人的举动。 诸葛照在威迫下低头,干脆离店躲至茭白船相好暂避风头,口风不紧,消息首先便传到九姓渔户耳中,因此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禹大嫂的船被劫走,让柏青山饱历风险。 三更将临,夜市渐收。 药房伙计开始上门,刚将大门上好,尚未闭上,店外踏入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人,一手撑住门扇说道:“且慢,在下有事。” 店伙共有六名之多,负责闭门的伙计摇头说:“客官,明早来,今晚……” 柏青山大踏步而入,亮声道:“在下不是买药的,快请贵东主诸葛照前来一会。” 伙计们一怔,说:“客官贵姓,有事么?敝店东已返乡多日,何时返店并无确息,你……” “在下柏青山,快叫贵店东出来。” 伙计们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县城太小,任何小事也会不胫而走,白天柏青山在到处寻仇,把前来发横财的水陆好汉打得落花流水,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了,店伙岂有不知之理? 伙计愣住了,久久方说道:“柏爷,敝东主确是不在……” “他不在也好,虚掩上店门。”柏青山不动声色地说。 “咦!你……” “在下要利用贵店等人。” “敝东主这几天不会返店客官不用等了……” “贵店东来与不来无所谓。” “那……请客官以后再来,小店即将……” “你们都走进去,不管有何响动,不许出外探视。” “咦!你……” “你没听清么?在下要在此等人,店门虚掩便可。劳驾,叫一位小后生准备茶水,谢谢。” 店伙大惊,沉声道:“柏爷,你如果存心生事,小的可要惊动街坊,报官处理了。” 柏青山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笑道:“要惊动街坊,请便。今晚的来客,全是水陆大贼,其中还有竹林湾的徐八爷。不报官便罢,报了官,你这座店就不用开了,大家不便。” “你……你威胁敝店么?” “你怎么说都成,在下保护禹大嫂至贵地,昨晚便派人前来知会贵东主了。要报官,请便;不报官,你们赶快进去,店堂交给我,如果想保全你这座店,除了听在下的劝告外,别无他途。现在,快准备茶水,掩门。” 店伙们悚然而退,片刻,厅堂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茶水放在柜台上,他自坐在柜尾等候来客。 他熄了店堂的灯火,只留下药王爷神案上的长明灯。 三更的更鼓声传到,夜深了,子夜将临。 “吱呀呀……”沉重的木门发出响声,闪入一个人影。 柏青山安坐不动,说道:“自己找凳子坐,不许乱闯。” 来人是乞丐打扮的贼丐焦廷,一身黑衣,神色颓丧,怪眼中厉光闪闪,恨恨地在长凳上落坐着,怒声道:“你说吧,你想怎样?” “禹大嫂的消息有着落么?”他冷冷地问。 “没有,焦某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恐怕你得等死了。” “焦某和你拼了……嗯……” 话未完,一阵头晕,坐不住扭身便倒。 “你这是自讨苦吃,经脉因激忿而提前痿绝,那可是你的损失。” 贼丐狼狈地站起,跌坐在凳上,脸上血色全无,浑身在战抖,恐惧地叫道:“老天! 我……我确是不知……” “嘭”一声响,虚掩的大门被人踢开了,进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人是徐八爷、九头狮徐永昌与霸王徐祥父子,另两人是仆从。 徐八爷怒容满脸,叫道:“姓柏的,你真向在下施了手脚?” “要不信,你等着好了。不久你将头晕目眩,胸腹刺痛如同内部有蛇行蚁走,你如果不信,那又何必?柏某并不勉强前来应召,你这时走还来得及,没有人拦你。”柏青山冷冷地说着。 “你这厮……” “住口!你如果想逞口舌之能,你就打错主意了。禹大嫂的下落如何,说来听听,希望你曾经尽了力。” “徐某已有眉目,就是不告诉你。” “在下并不焦急,等你愿意告诉我时再说,在下有的是时间。” “徐某不信你已用绝脉奇技制了我。” “你已经来了,对不对?” “这……” “这已说明了你口说不信,心中却信得很。” “在下不愿冒险。”徐八爷讪讪地说。 “这就够了……咦!又有朋友来啦!” 门开处,进来了鱼鹰,共带来了四名爪牙,垂头丧气地入店,叫道:“我发誓,劫走禹大嫂的事与我无关,姓柏的,你……你不能乱入人罪。” “你是否有劫夺的打算呢?”柏青山问。 “这……” “这还不够治你的罪?有消息么?” 徐八爷哼了一声,向鱼鹰叫道:“有消息也不要说,咱们拼了他。”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说不说悉从尊便,反正死的不是我柏青山,我柏青山如果怕你们拼也不会在此地等你们来了。” 说完,他往柜台上一躺,又道:“子夜将到,且小睡片刻吧。” 大门悄然而开,一条黑影进门,猛扑躺在柜台上的柏青山,刀光似电。 霸王徐祥截出,霸王鞭兜间便砸,急叫道:“焦老妪你找死?” 焦老妪是个中年黑衣妇人,一看装扮便知是惰民,惰民的妇女老的叫老妪。她不得不撤招自保,旋身挫腰斜掠,顺势一刀拂出。 霸王鞭一沉,“铮”一声火星飞溅,焦老妪飘退八尺,怒声问道:“姓徐的,你向那小狗投降了不成?” 霸王徐祥哼了一声道:“你混帐!还没交待清楚,哪轮到你动手?” 又进来了两名黑衣化子,怒叫道:“咱们动手,拼了。” 鱼鹰洪江脸色泛灰,狼狈地插入叫道:“且慢动手,你们不要命,咱们还得活下去呢。” 柏青山丝纹不动,曲肱作枕泰然地说:“你们都想活,却不想让别人活,真奇怪。目下除了山海夜叉与水鬼之外,该来都来了。在下且看看谁不想死,不想死的人快将禹大嫂的下落说出来。你们的活的时限不多了,千万不可轻易放过机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打主意。 “嘭”一声大震,门被凶猛地推开,抢入九名劲装老少,领先的人年约半百,手长脚长,脸型如猴,显得苍老,只有一双火眼金睛显得锐利年轻。 “哪一位是柏青山?”猴形脸的人厉声问。 九头狮哼了一声,大声道:“千手猿姓詹的,这里没有你自命白道英雄的事。” 幻剑池琦的朋友千手猿詹心权到了,同来的有八名浙江侠名响亮的白道朋友。 千手猿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都是些为人所不齿的歹徒恶棍,哼!” 徐八爷虎目怒睁,嘿嘿怪笑道:“姓詹的,你骂得倒是痛快。” “在下骂错了么?”千手猿傲然地问道。 “你自己又是些什么东西?” “我千手猿侠名四播,仗义行仁……” “呸!哈哈哈……”徐八爷狂笑,笑完道:“你,才是满口仁义,口是心非的无耻诡诈小人……” “你说什么?”千手猿踏出一步厉声问。 “你听清了。我徐八爷不过问禹大嫂的事,却打听出她们是孤儿寡妇,沿途截杀,你算什么英雄?你配满口说仁道义?呸!你比黑道歹徒更为下贱,更为卑鄙,亏你还有脸在此地狂吠……” “好!骂得好,哪儿有酒?值得为这几句肺腑之言浮三大白。”柏青山叫。 千手猿大怒,扭头沉声问道:“你就是柏青山么?” “不错,好像咱们曾经见过哩……” 千手猿大吼一声,一闪即至,先下手为强,一掌劈下。 柏青山扭身一滚,一声长笑,滚入柜内一闪不见。 “噗”一声响,掌劈在柜面上,寸厚的柜台应掌而裂。 一声长笑,人影乍现,柏青山一手扣住千手猿尚未收回的手掌,右拳疾飞,“噗”一声响,一拳捣在千手猿的鼻梁上。 “啊……”千手猿狂叫,鼻血溢流,双目暂时失明,一时手忙脚乱。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将千手猿拖上柜面,“噗”一声就是一掌劈在对方的左肩上,然后一手扳住对方的脑袋扭转,冷笑道:“柏某不追究你们与禹家的恩怨,只就事论事,分辨是非皂白,强盗也有三不抢五不劫,孤儿寡妇便是三不抢的对象。强盗抢了孤儿寡妇本就是该死,你们这些白道英雄更是罪该万死不赦,你们从杭州追杀到兰溪,在桐芦杀尽了禹家的仆妇男女,仍然不肯罢手,赶尽杀绝你还有人性?狗东西,你……” 两名中年人左手齐扬,各打出一枚钢镖,人亦随在镖后扑上,镖出并未出声招呼,不按规矩发射。 柏青山将千手猿向上提,“噗噗”两声轻响,两枚镖皆钉在千手猿的左琵琶骨上。 千手猿惨叫一声,浑身皆软了。 柏青山丢下千手猿翻越柜台,一声怒啸,招出“逐浪分波”,撞入冲来的两人之中,人影乍合。 “嘭啪”两声闷响,两个中年人分向左右暴退。 “嘭噗”两声,掼倒在地挣命。 柏青山倒飞而回,登上柜台坐下冷冷地道:“还有谁再上?柏某领教,不然快将人抬走,以免在此地碍事。” 两名大汉碎步迎出迫进,伸手拔剑,恶狠狠地向柏青山欺近。 柏青山冷哼一声,拔出千手猿的剑。 千手猿爬伏在柜台上,绝望地挣扎,凄惨地呻吟。 柏青山徐徐伸剑,冷笑道:“这次将有人丧命,动剑省事得多,一剑一个干脆利落,免得多费手脚。” 两大汉被吓住了,不进反退,后退了两步。 柏青山将剑向柜上一丢,道:“你们商量好,准备妥当再拼命并未为晚,在下随时恭候。你们一起上并无不可,柏某不怕人多,多多益善。” 没有人再敢上,他久久沉喝道:“没有人敢上前送死,那就快走,柏某要办事呢,不许你们这些不仁不义的家伙在此丢人现世。” 一名大汉向千手猿走去,恨声道:“姓柏的,山不转水转,咱们会碰头的,后会有期。” 柏青山点点头,道:“不错,后会有期。你们这些狗腿子不至于放手,柏某也不会半途而废撒手不管。下次见面,柏某不会如此好说话了。废话少说,快滚。” 六个人带了三个受伤的同伴,狼狈地出门走了。 徐八爷与其他的人,被柏青山快速绝伦的打击手法惊呆了,千手猿奇袭失手,反而被打得半死,两大汉暗发镖上扑,毫无用武之地一击便栽,变化之快,连旁观的局外人也无法看清,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接触优劣立判,未免令人惊心怵目。 徐八爷吁出一口长气,道:“你赢了,阁下。” “阁下夸奖了。” “徐某认栽,有话要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说不说绝不勉强。” 贼丐焦廷大叫道:“姓柏的,引诱你至货仓的人……” “是水鬼钱江的三弟钱谋,与六名高手所为。”鱼鹰抢着说。 “谁把船弄走了?”柏青山问。 “自然是水鬼了。”贼丐答—— 扫描,无涯ocr 第 八 章 云裳姹女 “不能以自然两字作为罪证。”柏青山摇头道,又加上了一句话:“不能以揣测之词冤枉好人。” “我能证明水鬼与山海夜叉的船,在前天傍晚时分在赵家码头停泊。”鱼鹰亮声道,已完全屈服了。 徐八爷不住苦笑,接口道:“掳走禹大嫂一家的主人,确是山海夜叉与水鬼一群九姓渔户小丑,前晚他们在诸葛东主处获得你们的船泊赵家码头的确讯,便派人登上你们的邻船,胁迫邻船离开以他的船插入待机。次日一早,再派人挟持船夫,引诱阁下离船,乘机将船掳走了,这件事在下已从码头的朋友口中查出经过,绝对可信。” 柏青山恍然,沉吟片刻,道:“只有一件不明,山海夜叉不是一直不曾离开红树湾么?” 徐八爷嘿嘿笑道:“山海夜叉的两艘船上,根本没有他的影子,坐镇那儿的是个假山海夜叉,而且今早即踪迹已不见,船上只有几个船夫与粉头,秃饺老郑就在那儿白等了半天,等到位蓝衣女郎携婢雇舟,再被你杀了个落花流水。” “哦:这就不错了,目下咱们只消等他两人到来,便可证实啦!” “阁下能否先替咱们解去禁制?” 柏青山一跃了地,笑道:“好,在下还得谢谢你们,并致歉意。” “咱们认了。”徐八爷泄气地说。 柏青山抱拳一礼,笑道:“你们可以走了,在下不送啦。” 鱼鹰大惊,叫道:“柏兄,咱们已经认栽,而且已尽全力打听消息,阁下为何言而无信?” “咦!在下为何言而无信?” “咱们的禁制……” “呵呵!你们根本没有受禁制。” “什么?”徐八爷惊问。 柏青山背着手往复走动,在思索如何去追踪九姓渔户,信口道:“在下只在诸位的身上弄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法,午夜一过自会复原。柏某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何必用歹毒的子午绝脉手法制你们?万一你们有事耽搁不能前来应约,包不误了你们的性命?” 徐八爷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连八荒使者也查不出内情来,阁下这一手真绝。” “咦!八荒使者在贵地么?”柏青山讶然问。 “不错,他入暮时分光临敝庄的,不久他要前来会你。” “欢迎。诸位如果没有要事,可否一问候等九姓渔户到来。” 柏青山问。 众人也知道他预防走漏消息,为避免涉嫌,怎敢不留下? “好,咱们一同等候他们到来证实此事。”贼丐首先表示意见。 “那么,谢谢诸位了。”柏青山沉静地说。 在他的心目中,似乎又露出一丝希望的曙光,那八荒使者乃是目下江湖中,辈高位尊的老前辈,姓于名乐天,为人亦正亦邪,亦侠亦魔。据说这位老前辈曾经遍历八荒,走遍穷荒绝城,见识过无数千奇百怪的事,对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如果请这人诊断中毒的情形,也许尚有一线希望哩。 但是,他也担了不少心事,万一这老家伙发起横来,说不定弄巧反拙,反而被老家伙所伤,岂不槽透?这些老孤独多多少少带有些神经质。乖戾任性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可能反脸杀人,是吉是凶还难以逆料哩! 子夜将届,九姓渔户仍不见到来。 在城北囚禁禹大嫂一家的茅屋中,又是一番光景。 山海夜叉与水鬼在竹林湾逃得性命,对经脉被制的事将信将疑,身躯并无他状,但用劲奔跑久了些,用劲过度,便感到有点头晕目眩恶心而已。 两人不敢奔回藏匿处,怕被人追踪跟来了,在偏僻处躲至天黑,方取道过江奔向囚人的茅屋去。 两人一面摸黑前行,一面商量善后。水鬼为人机警,道:“姓柏的那么年轻,不可能练成子午绝脉奇技,咱们不上当。置之不理可也。” “万一是真如何是好?”山海夜叉又心惊胆战地问。 “不会的,如果真被他制住,为何至今仍毫无征兆?” “这……这是否太过冒险?” “哼!咱们这种玩命的人,还怕什么风险?唉!后面好像有人。”水鬼放低声音说,扭头回顾。 身后鬼影俱无,但心中有鬼的人,自然心虚,风吹草动也会疑神疑鬼,黑夜中在草木森森的小径中行走,不怕才是违心之论。山海夜叉心中一慌,脚下立即加快。 水鬼也心中发毛,愈走愈快,远出三五里,只感到心跳加剧,眼前发黑,脚下一轻一重,难以支持。他往路旁一闪,扶住树干喘息着说道:“倦了,等一等再走。” 山海夜叉更糟,感到恶心欲呕,坐下说:“后面没……没有人,真的没……没有人。” “本来就没有人。”水鬼故作从容地说。 “咱们怎办?” “马上带了金珠与禹家三老小,连夜下航.” “马上能走?” “鱼鹰与秃蚊,必被柏小狗追得上天无路,因此水路十分安全,咱们必须赶快。” “子午绝脉的事……” “放心啦2保证你无事,快走!” 接近茅屋,水鬼发出一声咆哨,树影中闪出两个黑影,喝道:“站住!朋友。” “我是老大,快传话下去。立即准备上船,上快艇。”水鬼低叫。 两人一面走,一面召集伏桩交待各项准备事宜。在屋前召来了四名得力助手,分派各人收拾行囊,与及四艘快艇如何延敌,如何吸引外人的注意。真正下航的船只有两艘,带了禹家三老与夺来的金珠,连柏青山的辟邪剑也准备带走,虽则这把剑并无用处,也许可卖上三五十两银子:一般说来,两人相当失望的,夺来的金珠宝玩并不值十万两金银,最高的估计也只值万余两银子而已,而且脱手不易,必须到杭州去换金银,得冒相当风险。 分配停当,打发众人离开,水鬼首先开柴门,突然僵住了。 俘虏不见了,负责看守的两名大汉、僵卧在血泊中,咽喉已被割断,刀尚在鞘,全无挣扎的痕迹。 把守后门的一名爪牙,被倒吊在梁上,脑袋分了家,血仍在向下滴,地面是一滩血,尸体不住摇晃,一看便知死去不久。 “哎呀!”山海夜叉惊叫,扭头便跑。 一名小贼急冲而入,想察看两名同伴是否还有救。 灯光幽暗,谁也没留心厅堂中所牵的一根线。小贼的手臂一触弦线,线无声而断,壁间却“啪”一声暴响。一枝五寸小弩飞射而出,恰好贯入小贼的右胁。 “啊……”小贼狂叫,跟舱止步伸手猛掏小弩射入处,向侧扭倒。 水鬼大骇,急返大叫道:“快退,里面恐怕还有埋伏,先包围再说。” 二十余名小贼将茅屋围住,如临大敌。 数名小贼在水鬼的指挥下,开始拆除茅屋的后壁,钻入两名小贼至房中搜寻俘虏,哪有半个人影,里面专门看守金珠的两名小贼,背上皆挨了一剑。金珠自然也失了踪。 正在乱中,远处突传来了一声令人心惊胆跳的长号。 所有的人皆心胆俱寒,有人已开始溜走。 “去两个人看看,叫声从河湾的小径方向传来的。”水鬼沉着地叫。 山海夜叉在一旁发抖,恐惧地说:“恐怕是……是姓……姓柏的来了。” “胡说!他在城里等咱们呢。”水鬼心中发毛硬着头皮说。 不久,跟去的两个人狂奔而回,老远便狂叫道:“不好了,钱三哥十六个人,全都被人杀死了。” 水鬼心向下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发疯般狂叫着向小径奔去。 山海夜叉急起便追,后面接二连三跟上来六个人。其他的腿上抹油一哄而散,大限来时各自飞,机警的人皆不敢跟着他两人走,以免受到池鱼之灾。目下俘虏不见了,费尽心机花了可怕的代价,所夺来的十万金珠也失了踪影,发财无望,陪死却大有可能,再不各自奔前程,岂不太傻了? 那位叫钱三哥的人,正是水鬼的三弟,兄弟骨肉连心,怎不令他发疯?只奔出百十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哭,令人闻之惊心动魄,毛骨惊然。 山海夜叉汗毛直竖,惊叫道:“有鬼!有……鬼……” 水鬼向前狂奔,不顾一切,一脚高一脚低全力狂奔。 “吱利利……”鬼啸声渐近。 后面跟来的六个人不住发抖,脚下一慢,六个人挤成一团.慢慢聚拢向前走。 山海夜叉不知所措,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跟上? “吱利利……”鬼啸声发自眼前。 水鬼神智一清,依然而惊,脚下一慢。 白影乍现,十余步外路旁突然幻现一个白色的朦胧鬼影。 “吠!”水鬼厉吼,拔出分水刺疯狂前冲。 朦胧的白影一闪不见。“喳”一声响,水鬼的分水刺刺入一株树干。 山海夜叉魂飞天外,扭头便跑。 水鬼全力拔刺,突觉剑气着体,树后伸出一把长剑,轻而易举地刺入他的小腹。 “嗯……”他叫,向前一补,扑在树干上。 树后,白影向侧飘浮,一闪即逝。 他支撑不住,仰天发出一声厉号,滚倒在地面上挣扎。 逃走的山海夜叉听到了厉号声,心胆俱裂,腿下一紧,恨不得多生出八条腿,自顾自的逃生去了,生死关头,各自为计,他顾不了其他的人了。 “吱利利……”后面鬼啸刺耳。 冲过六名同伴,他发狂般飞逃。逃出五六十步,后面六同伴发出了濒死的厉号声,令他胆裂魂飞,口中不住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佛祖保佑神灵庇佑……” 一口气向南逃出三四里,只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心头作恶,突然脚下失问,向前一栽,“砰”一声跌了个晕头转向,蓦尔昏厥。 一觉醒来,繁星在天,夜凉如水,抬头找到紫微星与北斗星,悚然地道:“三更到了,天哪!我得去找他,神灵庇佑,但愿还来得及。” 到了北门,他飞越城关,听到了三更三点的更鼓声,心中狂叫道:“完了,晚了……” 他不死心,仍奔向济安堂药房。 厅堂中,柏青山等得心焦,听到三更三点的更鼓声,他失望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时辰已过九姓渔户不会来了,谢谢诸位帮忙,在下告辞。” 徐八爷眉心紧锁,说:“柏兄知道九姓渔户的藏匿处么?” “在下会找到他们的。” “兄弟不才,愿领柏兄前往一行。” “这……” “柏兄,这就走。”、“真不好意思……”:“柏兄不必客气,兄弟不是记恨的人,昼间兄弟也多有不是。” “砰”一声大震,大门被撞开,门口站着浑身汗透,脸色如厉鬼的山海夜叉,摇摇若坠地把住门扇,声嘶力竭地叫道:“饶……我,我……我……”话末完,一头栽倒在地,昏撅了。 柏青山大喜,将人拖至凳旁,略一察看,找来一盆冷水,向:山海夜叉的头面泼去。山海夜叉猛地一震,突然苏醒。 “说!禹家三老少在何处?”柏青山大声问。 山海夜叉浑身脱力,躺在水湾中像条死狗,久久方说:“被……被你救……救走了,何必再迫我?” “我救走了?” “不……不是你……你么?” “说清楚些,从实将经过道来。… 山海夜叉断断续续,犹有余悸地将经过说下、柏青山感到心向下沉,节外生枝,令他心中暗暗叫苦,一把揪起山海夜叉,咬牙切齿地道:“人丢了,你得偿命,你……” “饶命!饶……命……”山海夜叉如丧考妣地厉叫。 “带我到原地看看。” “老天!我……我怕……”山海夜叉脸无人色地叫。 “你就不怕我?” “我……这……” “不去,立即置你于死地,分了你的尸……” “我去,我……我去……” 他将山海夜叉向外推,摹地微风讽然,灯火摇摇,门内人影乍现,喝声震耳欲聋:“都给我站住!” 是一个白发乱如飞蓬,白髯拂胸,老眼精光闪亮,手点龙首杖的老人。身材高大,依然背直腰挺,穿一袭灰袍,不怒而威。 徐八爷上前行礼,朗声说道:“于老前辈万安。” 是八荒使者于乐天来了,老怪物老眼一翻,问:“怎样了?” “事情已经解决。”徐八爷恭敬地答。 “被制的经脉解了禁制?” “晚辈并末受制。” “他唬人的?” “是……。” “哪一位是柏小辈?”八荒使者向众人间。 柏青山向前行礼,道:“晚辈柏青山,老前辈好,久仰了…… “老夫当然好。哼!你以子午绝学唬人?” “不是唬人,而是晚辈故意危言耸听,用意是希望他们前来表明态度。” “哼!你今老夫丢人现眼,该当何罪?” “晚辈并不知……” “不许强辩!” “这……。” “老夫要试试你的造诣,过来。”八荒使者怪叫,将龙首杖放在一旁。 “晚辈不敢无状……” “过来,上。” “这……” “逃得过老夫的掌爪下,再说不迟。” 柏青山忍下一口气,欠身道:“晚辈必须前往救人,事毕再请老前辈赐教,如何?” “不行,老夫不欠帐”。八荒使者乖戾地说。 柏青山脸一沉,沉声道:“晚辈要救的人,是三个孤儿寡妇,她们已落在不明来路的歹徒手中,命在须臾,急待援手,老前辈不是人性已失的高手名宿,何苦阻止晚辈救人的大计?” “我不管其他的事,少废活。” 蓦地,店门口传来了银铃似的语音:“你这捡狗粪的老奴才,.,这次你可跑不掉了。” 柏青山一怔,心付:“语音好熟,唔!可能是那位用琴音杀人的蓝衣姑娘。” 怪事发生了,大名鼎鼎的名宿八荒使者,一声不吭抓起龙首杖,不走前门钻后堂,一溜烟逃之天天。 蓝衣姑娘带了两名侍女,一捧琴,一捧剑,香风扑鼻,闪电似的掠入,叫道:“休走,本姑娘已追了两千里,你逃不掉的” 话末完三人像幽灵般进入内堂去了。 徐八爷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问:“谁知道这位蓝衣姑娘的来历?八荒使者闻声溜走,望影而逃,岂不骇人听闻?” 没有人知道蓝衣姑娘的来历,甚至还未看清主婢三人的脸貌哩! 柏青山不再理会,挟了山海夜叉向外一窜,走了。 四更初,他们已搜遍茅屋附近,除了尸体,不见活人。内房中,丢在床角的辟邪剑末被带走,末留下任何线索。 山海夜叉已惊破了胆,只能说出听到鬼啸声,看到如虚似幻的白影,其他一概不知,说不出所以然来。 到了泊舟的河湾,船都不见了。岸畔留有血迹,血腥触鼻,但不见尸体,大概都被丢入江中了。找到了水鬼的尸体,一剑穿腹致命,毫无线索可寻。 柏青山惊然而惊,劫人的凶手好狠,一个受伤的活口也末留下,可怕极了。他心中焦躁,连夜返回县城。 山海夜叉整个人崩溃了,坐在江畔发呆,浑身在战抖,口中不住地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柏青山在码头露宿一宵,心潮起伏,心乱如麻,一波末平,一波又起,是什么人黑吃黑干下这桩好事?干净利落不落痕迹,绝非等闲人物,事情委实棘手。 “我必须借助徐八爷出面,不然毫无希望。”他想.有了初步决定,略为宽心,便沉沉睡去。 破晓时分,他被码头的嘻杂声惊醒,只好起来走走。他的睡处距桥头不远,水夫们忙着上货下货。在附近走了一圈,他动身过桥想到竹林湾找徐八爷。 刚踏上桥头,后面追上一名水夫,叫道:“喂!你可是姓柏?” 他一怔,点头道:“不错,我叫柏青山,你是……” 船夫递上一封书信,说:“有人以五两银子请我递交这封信,且须立候回音。” 他展开书信,上面写着:“书致柏大侠,孤儿寡妇已入牢笼,此事与汝无关,念汝年轻无知,免汝一死。限午正前离开兰溪,不然血流五步。” “要什么回音?”他心中狂喜地问。 “问你走是不走。” “致书人在何处?” “在码头立候。” “在下不走。”他一字一吐地说。 “那么,请随我来。”下书人说完,扭头便走,脸上有笑意。 他冷哼一声,挪正辟邪剑,在后跟上。 上行不远是郑家码头,一艘客船的舱面,站着一位村姑,招手叫道:“柏大哥,快上来。” 他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是禹姑娘!老天!”他丢下下书人,狂奔而前,一跃上船。 禹姑娘含笑向舱中伸手虚引,笑道:“看,谁在里面?” 他蹲在舱门向里张望,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道:“老天!我怎么没想到是你?谢谢你,公良姑娘。” 舱中坐着禹大嫂母子,与云裳姥女公良芳主婢。云裳姹女婿然一笑道:“我捣毁群丑的中洲皮会救回禹大嫂三人,你如何谢我?” 舱中窄小,有女眷在内,他不能进舱,便坐在舱门外笑道:“公良姑娘,没话说,我欠你一份情,水里火里,一句话。且先治酒替禹大嫂母子压惊,并敬你三杯酒,如何?” “嘻嘻!你倒大方,我知道你有钱,金珠已替你取回了。” “谢谢,谢谢。” “我已命船家备好酒席。酒是原色五加皮。菜有金华的火腿,严州的活鲥鱼,荷叶粉蒸肉,白玉兰瓣炒肉片……” “好了好了,你再说,我的胃口要造反了。还有一件大事未了,等会儿再与你把盏。劳驾,快将金珠包裹取来。” “你……” “我答应了人家一千两银子谢礼,要马上前往了此公案。” 取了一大包约值千余两银子的首饰,他登岸放开脚程,直奔红树排,四五里路顷刻赶到。 两艘茭白船仍在,静悄悄地不见人影。他站在岸分叫道:“喂!船上有人么?” 钻出一名小巧的粉头,扬声问道:“公子爷,有事么?请上来……” “不了,昨天那位蓝衣姑娘还在船上么?” “不在。哦!你是柏爷么?” “正是区区。” “蓝姐姐有话留下,请公子爷上船相候,不久她将赶回相见。” 他怎能在莽白船上逗留?说道:“在下有物留支篮姑娘见。” “公子爷请上船……” 他将首饰包向船上一丢,说道:“请转交这包金珠,在下有事不克久留,谢谢。”说完,一溜烟的走了。 回到客船,云裳姥女笑道:“船放中流,以免俗客大惊小怪。” 船驶出江心,向兰阴山下驶去。 近午时分,船泊溪西镇。柏青山亲送云裳姥女与小青主婢登岸,并肩向镇中走。云裳姹女不胜依依,柔声道:“柏兄,不必送了,午后我将动身赴金华,希望日后你我仍能在江湖聚首。我将衷诚接受你的劝告,严肃慎重地正视人生。今日一别,相见有期,有暇请至寒舍盘桓一段时日,尚请不吝下顾。” 他有点黯然,道:“如果我留得命在,我会去拜望你的。” “唉!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种软弱的话,伯兄,你是否有心事?”云装姥女讶然问,转臻首凝视着他。 他展颜一笑,说:“人生一辈子中,不会永远刚强,也不会永远软弱,对不对?一个懦夫,可能操刀杀人;相反地,一个真正刚强的人,伤害一双蝼蚁也可能感到难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行道江湖的人,自身的生死荣辱。是不能预知的,些少感慨在所难免,并不是真的软弱。” “柏兄,好好照顾自己。”云裳诧女感情地说。 “谢谢你的关怀,我会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珍重,我不送你了。” “珍重再见,后会有期。”姑娘黯然地说。 两人行礼而别,依依分手,江湖人萍踪不定,短暂的友情来得突然,消失也快,一别天涯,是否相见有期,谁也不敢预料。 总之,他俩这次相见,双方都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彼此极为投缘,可惜各有前程,未能结伴同行,双方皆感遗憾。 船发衢州,第三天近午时分,船靠西门水亭埠码头。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禹大嫂再也不敢露面,一切皆由柏青山作主。禹大嫂有两地投奔,一入江西一至闽,而以入间投奔表亲为首要。该表亲虽也是太极门的弟子,但足以收容他们,浙江支派的人在福建,想问罪顾忌甚多.禹大嫂母女都是练武有根底的人,走长路毫无困难,只有小中江需人照料。柏青山断然决定不雇轿夫入闽,收拾行囊起早。 南下只有一条大路,这条路是本朝初年大兵下闽时拓宽的,不至于迷途。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衢州,却事与愿违。 船刚泊妥,一个中等身材仆人打扮的中年人,上前向紧揽的船夫行礼,陪笑问道:“大哥请了,贵船是不是从严州来的?” 柏青山站在船头,目不转瞬地冷眼旁观。 船伙计摇摇头,道:“我们来自兰溪,你找错船了。” “哦!贵船所载的客人,是不是有一位带了一儿一女的禹大嫂?” 船夫摇摇头,不耐烦地说:“我们的船不走长途,从不过问客人的事,谁知道客人姓签名谁y” “拜托大哥……” “请让开好不好,你耽误咱们干活了。” 柏青山心中一动,举步下船。他明白,这人打听禹大嫂的消息,不致因被船夫所逐而知难而退,势将在码头上等候,逐个看清船上的乘客方肯离开,不如上前查问对方的身分,再行定夺。 他心中明白,麻烦又来了。有人在此地查问,岂会有好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冷笑一声,踏上跳板问道:“谁叫你来查问的?” 中年人难下笑,谦卑地说:“小的在寻找主母……” 舱门出现了村姑娘打扮的禹绿珠,喜悦地叫道:“是禹德么? 哎呀!你怎么到此地来了?” 禹德大喜欲狂地叫道:“果然让老奴找到主母了,谢天谢地。 小姐,主母可在船上?” “快上来,想不到你竟然还能逃到此地。” 柏青山一愣,原来是禹家的仆人,白担了一场心,便让在一旁道:“请上来见过贵主母。” 这位仆人叫禹德,是桐庐群雄袭击下,唯一选得性命的众仆婢侥存者,禹德拜见主母,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禹德说出那天的经过,原来他受伤失足跌落在河旁的深草坑中,当时昏厥人事不省,醒来时已是深夜,便扶伤往回走,在一座小村中养伤。五天后,他找到一件船夫的工作,随船到了衡州方辞去工作在城中乞讨度日,每天皆到码头等候从下游驶来的船,求菩萨保佑他能遇上主母一家人。 他到衡州等候,是因为此地是南下福建西出江酉的唯一要道,在此地寻找希望最浓。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天从人愿被他等着了。 禹大嫂说起桐庐血战的事,不胜悲愤,婢仆死伤殆尽,临时舍身相救的陌生人李光中也因此血溅青锋,义仆禹忠拼死护主求仁得仁,如无柏青山仗义援手,孤儿寡妇势将刀头饮血。 柏青山好不容易将禹大嫂劝住,立即拾掇一切,先由禹德进城采购一些干粮杂物与走长途必须的物品,然后发舟上航。 第二天入暮时分,船抵江山县。客船小,仍可上航,这段信安江上游称为大汉,也叫江山港,小型的客货船皆可通航,但江山港这一段只能通至清湖渡,以上便不通舟揖了。 次日一早,舟发清湖渡,十五里水程,走了近两个时辰,午牌初,船泊清湖渡码头,付过船资,舍舟登陆,开始了漫长的旅程。 柏青山领先而行,禹德背了小主人断后。 他们准备今天走二十里,到龙乡寨投宿。明天预定走四十余里,在峡石寨打尖。 沿途草木不惊,毫无可疑的征候。平安到达峡石寨,禹家主仆心情一宽。柏青山也因即将踏入闽境,而感到肩上略觉轻松。 渡过峡渡,便进入仙霞岭,这一带山高水险,峰峦四起,山溪环匝,路仅容单骑,迂僻深险难以登涉,鸟道羊肠似的小径盘桓曲折,眼看前路已绝,届时又峰回路转别有天。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苏杭沿水路花花世界,到达这一带闽浙山区,简直是天堂地狱之别。 一早,众人踏着晨雾动身,进入了穷山恶水的仙霞岭山区.柏青山领先而行,他背了一个大包裹,佩了辟邪剑。身后是绿珠姑娘亦步亦趋。姑娘一面走,一面喜孜孜地问道:“柏大哥,是不是开始爬仙霞岭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早着呢,还有二十余里可到仙霞六岭之一的北峰窑头岭呢。” “相大哥,这条路你走过吗?” “不曾走过。” “那你怎知道路程?” “打听嘛,路是挂在嘴上的。据我所知,从马头岭至窑头,才是仙霞岭的主要山脉。窑头山势突起,往南走峰势插天。步步生险的旅程,共有七十余里,直至南面的鱼梁岭,地势方平。闽浙交界处在枫岭之北,地名南楼。南十五里是梨岭,再南三十里左右便是鱼梁岭,这条路第一个开辟的人是唐朝的黄巢,其次拓宽的是宋朝的史浩,第三次是本朝初大兵下八闽。明后天可以通过枫岭关,你们便可安全了。” “柏大哥,到了福建,你打算到何处游历?”姑娘问:“不一定,也许到江酉,也许走广东。” “我希望你能在福建逗留。”姑娘依依地说。 他扭头回顾,看到了粉面泛霞的一张秀脸,姑娘正用情意绵绵的目光注视着他,突见他回顾羞得赶忙转过臻首,脚下一慢。 他淡淡一笑道:“不可能的,我像朵闲云,像头野鹤……” “柏大哥,闲云也有归蚰的时候,野鹤也有栖息之枝,你“不错,我有蚰,有枝,但我并不打算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走吧,小心脚下。” 路旁有一名蕉夫,正在起劲地砍柴。等他们走后不久,放起了一枝蛇焰箭,扶摇直上九霄。 午间在马头岭南打尖,继续南行,登上了窑头岭,小径一线,一面是绝崖,一面是深谷绝涧步步生险,处处惊心。 他们的脚程慢,接二连三有四批旅客超越他们南行。当天平静无事,夜宿大竿岭下的小山村。 而大竿小竿之间,二十余里坡陀旷衍地带,鬼影幢幢,杀机四伏。 一早,山村主人替他们准备早膳。柏青山一面进食,一面向主人问:“老伯,往南走,路途是否比茶岭一带更险?” 老村夫摇头道:“你们已定过仙霞岭最险处了,以下好走啦;此地到小竿岭二十余里,都是起伏不定的旷野,小竿以北是入赣至闽的三省分途处。两个时辰后你们便可通过枫岭关进入闽境,不必担心了。” “哦!这一带地面安静么?” “客官请放心,仙霞关枫岭关,百余里山区,共有六座关隘,官兵经常巡逻,强盗站不住脚,小贼剪径虽不时发生,但人多便不伯他们行凶,因此一向平静。去年,连小竿岭巡检司也撤掉了呢!” 柏青山大为放心,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如果有人拦截,早该在茶岭以北一段下手,只要有两个人前后一堵,大事休矣!而一直不见有何警兆,想必那些贪心的人,已经知难而退,他们已经平安脱险啦! 谢过主人,众人动身前途。日上三竿,已通过了大竿山。这一带远离河谷,因此地势开朗,但见四周全是绵绵无尽的远古森林,而近山谷一带翠竹幽篁遮天敝日。奇禽在头顶飞鸣,异兽成群见人不惊。 远远地,看到了拔高百余丈,用外十余里的小竿岭。日色近午,到了岭北麓。山坡下,小径一分为二。四周没有村庄,只有-座歇脚亭,亭中有三名旅客,坐在亭中聊天。 亭前立了一座指路碑,上面刻着:“北至举州。西至信州。 南至浦城。” 金华府在唐、宋、元,皆称美州。江西广信府,本朝之前皆称信州。可知这座石碑,绝非本朝所立了。 柏青山不想歇脚,希望到曾是小竿巡检司的小竿镇歇脚打尖,因此过亭而不入,也不理会亭中的三位歇脚旅客。 走在最后面的禹德,却亮声叫道:“柏爷,歇歇脚再走。” 他止步回顾,笑道:“再走六七里,便可找地方打尖了。” 禹德将小中江放下,一面用汗巾拭汗,一面说:“小的真乏了,小主人愈来愈重,背得甚感吃力。” 他举步走近,笑道:“那么,把禹哥儿让我带……” “不必了,小的尚能支持,歇歇便可。” 走长途,绝不可操之过急,携带的物品愈来愈重,不歇脚不行的。柏青山只好同意,说:“好吧,歇会儿也好。” 一脚踏入亭中,他怔住了,分坐亭中的三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恰好将他围在当中,三双怪眼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他。 他看到三人从衣内取出了长剑,也看到了对方不友好的眼神。他悚然而惊,扭头向禹大嫂叫道:“禹大嫂,不可进亭。”话落,他取下包裹向亭外退。 后面的中年大汉冷笑一声,问道:“站住!你是柏青山?” 那话儿来了,他心中一凛。 “不错,山东柏青山。”他沉着地答。 “当然咱们知道是你。” “咱们少见,诸位高性大名,有何见教。” “你听说过括苍三奇卢氏兄弟么?” “没听说过,恕在下孤陋寡闻。” “听说过会稽双侠么?” 柏青山心中一凛,点头道:“不错,听说过。是不是十年前双剑合壁,一举击溃江南群魔会九华六十余名黑道高手,名震天下的旋风剑客马文魁与烈火剑客毕清泉两人?” 卢老大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递过说道:“两位前辈联名致书阁下,阁下可说是无上殊荣啊l” 柏青山接过书信,淡淡一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受宠若惊。” “告辞。” “不送。” 括苍三奇出亭扬长而去,他打开信封展观,上面写着:“书致柏青山阁下,太极门门墙不幸同室相残,而足下无端卷入游涡,浙境侠义门人深感遗憾。缘因禹家遗孀携走该门之拳经剑诀与武经一部,此事关系太极门之声誉门风与兴衰,至关紧要。如落在邪魔外道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足下于桐庐适逢其会,不明内情,遂予插手,固然出于侠义心肠,末可厚非。今特致书足下,叙明内情,事关太极门之家事,足下即请置身事外,免滋误会,彼此不伤和气,尚请三思,如足下见允,请即回程,至要至要。” 具名是会稽马文魁、毕清泉。两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前辈,以颇为客气的口吻,致书劝请一位没没无闻的年轻晚辈处身事外,确是无上殊荣,柏青山理该感激涕零唯命是从方对。 可是,他偏偏不识抬举,冷笑一声,自语道:“好家伙,这是什么话,这两位前辈大概老糊涂了。” 禹大嫂脸色死灰,惊恐地问道:“柏爷,信上说些什么?” 他出亭将书信递过,含笑问:“这两个武林风云人物,大嫂认识么?” 禹大嫂看完书信,不住地战抖,恐惧地道:“柏爷,贱妾不认识这两个人,却知他们是玄清师叔的方外至交。” “哦!玄清?是不是一个姓武名荣的老道?” “是。” “他修练于东天目洞灵观?” “正是,柏爷……” “这人我认识,在敝省管闲事时认识他的。” 禹大嫂泪如雨下,回声道:“柏爷,拳经剑诀的事,纯同构陷。一。” “在下不过问这些事。”他枪着说。 “柏爷,贱妾须说个明白。先夫从未打算过问门人子弟的事,只管行医济世不问其他,要拳经剑决何用?池价是先失的师兄,早已起意另立门户,拳经剑决皆由他保管,先夫从未看过也不想看这种书。先夫是否被人害死,贱妾不敢妄言,死无对正,贱妾不能妄谁是凶手。但依贱妾受迫害的情景看来,池琦难免涉嫌,他要追回拳经剑决,为何要下毒手置我孤儿寡妇于死地?此中阴谋欲盖弥彰,昭然若揭。上次九姓渔户酷刑迫供。贱妾为苟全性命,只好许言拳经剑诀藏在宅后水井中,其实并无此事。” 柏青山呵呵笑道:“禹大嫂,不必说了,在下已经明白表示,不过问这些事。” “柏爷之意……” “在下只问是非,不问其他。” “在下只知一群自命侠义英雄的人,明目张胆,胆大包天行劫孤儿寡妇,我柏青山路见不平管了这档子不平事,要管就管到底,任何威胁也吓不倒我柏青山,任何人也休想能胁迫在下放手了。”他神色庄严地说。 老少三人跪下了,最后是义仆高德也屈身下拜。 禹大嫂拜倒在地,泣道:“恩公义薄云天,此恩此德,没齿大忘,愿来生犬马以报……” 柏青山避在一旁大声说道:“大嫂请起,在下不敢生受。请节哀,咱们赶路。前途多艰,小心应付。”他背起包裹,说声走,领先踏上南下浦城的大道。 禹德仍然背了小主人,断后而行。 只走了半里地,前面矮林中人影乍现,掠出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挡在路中叫:“柏青山,你有何打算?” 冷冷一笑,扬声道:“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 “你……” “护送孤儿寡妇到地头。” “你拒绝了会稽双侠的请求?”高个儿厉声问。 他取出书信,三把两把撕得稀烂,向上一抛。纸屑迎风飞散,大笑道:“这就是在下的答复了。” “你在自掘坟墓。” “哈哈!能自掘坟墓,方是有勇气的人。两位是会稽双侠么?” 高个儿哼了一声,说:“你还不配与双使说话。” “你们最好叫双侠出来谈谈。” 高个儿拔剑在路上画了一条线,大声说:“这条线是阴阳界,希望你不要踏过此线。踏过此线,有死无生。” “好,在下知道了。” “你还有机会,阁下前面有上百位武林高手,阁下千万珍惜自己宝贵的性命。”高个儿说完向路旁退去。 他到了线旁,笑问道:“阁下,阴阳界是如何区分的?” “南是明,北是阳。生死任君择,过界便嫌迟。” “哈哈!你是说,过了界便生死相见么?” 高个儿已退林缘,亮声道:“正是此意,不要辜负了双侠爱护后生晚辈的心意。” 他发出一声狂笑,举步跨线。 禹大嫂奔上,狂叫道:“柏爷且慢!” “怎么啦?”他问。 “他们有百余位之多……” “你伯?” “贱妾……” “你是说……” “贱安跟他们回杭州好了,以免玉石俱焚……” “你回去又能怎样?后果如何?”他沉声问。 “前行是死,回杭也是死。” “那你……” “暂且苟且偷生。” 他脸色一沉,冷笑道:“我不勉强你,只告诉你一句话,我不怕死。” “恩公……” “人生自古谁无死,要死就死得光彩些,屈辱而死,饮恨九泉。” “天哪!”禹大嫂仰天长号。 “你走不走?”他沉声问。 禹大嫂一咬牙说:“定:” 他冷冷一笑,再问。“往南抑或是往北?” 禹大嫂拭净泪痕,恨声道:“往南。” 他一声狂笑,越界而走,踏过了阴阳界。 “砰”一声响,东面的树林中升起一枝蛇焰箭,直上九霄,“喷”一声在半空爆炸,火星纷坠。 一高一矮两个人不见了。禹大嫂随后跨过来阴阳界。 前进里余,野草凄迷,吉林密布,山坡上一株被雷火所焚焦的枯木上,飞起两名乌鸦,“哇哇哇”大叫了三声,向西飞走了。 “不祥之兆。”后面背着小主人的禹德大叫。 柏青山大踏步而行,豪情逸发地引吭高歌:“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邮下黄须儿……” 前面十余丈,路两旁的草丛中,升起了两个劲装入影。 他视若无睹,继续高歌:“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摹地,左右三丈外的草丛中,各射出两条人影,剑芒耀目,人影似电,四人四剑几乎同时扑到。 歌声徐落,余音袭袭,但人影已接触,人剑俱聚。 风吼雷鸣,剑影漫天。一道人影像电火流光,疾进两丈,倏然而止,乍隐乍现。 是柏青山,他已透过人丛。辟邪剑有血迹,捧剑而立点尘不惊,如同岳峙渊亭,似乎刚才并末发生过任何事。 “啊……”狂叫声乍起。 “嘭!”有人倒了。 四个人倒了一个,另三人的有肩井血流如注,剑因手已失去而丢掉了,以左手掩住剑口,脸色死灰向左右踉跄而退。 柏青山并末回头,冷叱道:“把人抬走,放在此地他便会鲜血流尽而死。” 三个右肩受伤的人,只好将小腹挨了一剑的同伴背走。 柏青山方徐徐转身向后,向惊呆了的禹大嫂母女叫道:“拾剑,必要时可以一拼。” 禹大嫂拾起一把剑,怔怔地说:“恩公神勇,杭州四霸只接下一招。n柏青山淡淡一笑,收剑道:“大嫂夸奖了,走啊!” 他的口气尽量放得轻松,其实他的确毫不紧张,一个看破生死的人,心中无所依恋无所牵挂,自然不至于紧张。 克服紧张而鼓起求生自卫的勇气,常会因情势的变化而增加或减少。而一个已知自己必死的人,不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视于死亡,甚且会生出憎恨的情绪。常会演变成冷酷、疯狂、残暴的可怕变化,所激发的勇气不但不会消失,而且有增无减,出奇地冷静,无畏无惧极为危险。 柏青山便是后一种人,他已到达极为危险的边缘。 前面的两个人,呆立在路中,用惊疑的目光,目送同伴退走。 柏青山到了,一声剑吟,辟邪剑出鞘。 两人一惊,火速拔剑。 柏青山冷冷一笑,剑尖徐降,一步步徐徐迫进。 两人左右一分,左面的人叫道:“小辈,丢剑投降……” 话末完,柏青山一声长笑,人化电闪,剑幻龙腾,猛扑发话的人。 发话的人一剑急封,向侧闪避,右面的人乘势扑上,剑出“飞星逐月”,剑啸似龙吟,内力极为浑厚。 柏青山不进反退,大旋身挥剑迎举,“嘎”一声错剑的锐鸣传出,辟邪剑已贴对方的剑切入剑尖刺向对方的胸口,“咳”一声贯入右肺。这种左旋迎击身法,双方都危险,谁先占着,谁便是胜利者。 同一瞬间,左面的人乘机扑上剑化虹而至。 他再次旋身,“铮”一声恰好崩开来剑,辟邪剑乘机吐出,又中对方的右胸。 两人先后惯例在地呻吟挣扎,去死不远。 他向后举手一挥,示意禹大嫂四人跟上,一面走一面高吟:“过了一关又一关,关关皆似鬼门关。手中青锋迫日月……” 长啸声震耳,括苍三奇从左面的树林中飞射而至,喝声似沉雷:“送你至枉死城!” “吠!”他怒吼,身形乍闪,人影如魅,剑影如幻,摹地风吼雷鸣,剑气是风扑面生寒,人影乍合,剑影漫天。 “铮铮铮!”剑鸣暴起,火星飞溅。 纠缠片刻,柏青山的身影突然从左面穿出,人影倏止。 三奇倒了一个,另一个左颊挨了一剑,血流如注。 柏青山重新向前迫进,剑尖血珠成串向下掉,脸上神色沉静,似笑非笑。他的虎目冷电四射杀机涌现。 两奇依然向侧绕走,斗志全消,脸色苍白,完蛋了。 只绕了半圈,一声怒啸,柏青山剑化龙腾,猛扑而至。 两奇心胆俱寒,不要说接斗,仅他的眼中的冷电与神色,也令两奇不敢再冒险,同时发出一声信号,撒腿狂奔溜之大吉。 势如破竹,过了一关又一关。 相青山不迫,冷笑一声,举步便走。 右侧山坡上,五个人影如流星下坠,冉冉而至。领先的是个老道,在三丈外止步,讶然叫道:“无量寿佛!唉!真是你?” 柏青山淡淡一笑,轻拂着剑道:“不错,正是区区柏青山,玄清道长,别来无蒜。” 来人正是他在东昌府结交的玄清老道,真巧。 “怎么会是你?这就不好说话了。”玄清为难地说。 “在下没有话说,你这位师侄媳却有话说。”他指着身后的禹大嫂说。 禹大嫂恐惧地向后退,但也流露着怨恨的神色。 老道脸色肃穆,问道:“施主与敝师任有何渊源?” “在桐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前,在下谁也不认识。” “那……可否请施主脱出是非,不过问敞门的家事?” “道长差矣!自桐庐至兰溪,贵门人请来的所谓自道门人千里迫杀,孤儿寡妇几乎含恨九泉,婢仆何罪,居然除杀净尽?在兰溪,浙省草莽群丑群起而攻,为何不见贵门子弟与侠义门人出面援手?你们要的是死的孤儿寡妇,而不是活的人。如果你们真的意在追回拳经剑决,岂肯任由群丑为所欲为?在下路见不平,管了这档子闹事,自不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为人谋而不忠,何以为人?柏某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们太过分了。柏某已踏过阴阳界,已经表明态度,要我脱身事外万万不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玄清向身后的人问,显然并不知所发生的事。 老道有前两名年约半百,相貌威猛的人淡淡一笑,其中红光满脸的人笑道:“马某曾经致书给这位小兄弟,希望他撒手不管,划下阴阳界,希望再三给他回头的机会,可是他并不领情。” “你们两位,定是会稽双快了。”柏青山冷冷地问。 “区区马文魁,匪号有污尊耳。” “哼!浪得虚名。” 旋风剑客勃然大怒,厉声问道:“你要污辱老夫?” “在下无意污辱你,而是你自取其辱。” 旋风剑客撤出剑鞘,大踏步而出,立下门户沉着地点手叫道:“你进招,老天要教训教训你了!” “有何不可?”柏青山傲然地说,迫进一剑点出。 旋风剑客封招左移,立还颜色回敬一剑,风度极佳,轻灵潇洒毫无火气,不愧称剑术名家,手眼身法灵活飘逸,无懈可击。 各出三招礼招,柏青山一声长啸,当仁不让,抢先进击,招出“银汉飞星”,再变“斗转星移”。强敌当前,岂能浪费精力? 因此他无畏地出狠招攻击,气吞河脑说不可当地抢攻。第三招“万鳅撞堤”攻出,已完全主宰了全局,用上真才实学。 他威风八面,风吼雷鸣,一进再进步步迫攻,剑势如同狂澜既倒,疾风骤雨齐至。 旋风剑客以出剑迅速凶猛辛辣名震武林,今天却碰上了更迅速更凶猛、更辛辣的对手,一时大意立陷危局,先机一失,形势险恶,除了闪避退走狂乱封架之外,还争乏力毫无反击的机会。 在对方凶猛疯狂的快速冲刺下,险像环生,生死间不容发,发发可危,死神的阴影罩住了他,脱不出闪电似罩来的重重剑网。 第四招,第五招……已退了三丈以外,仍然形势垂危。 烈火剑客毕清泉一看不对,拔出了红光闪闪的长剑,一声暴叱,飞扑面上,情急拼命为友解危。 辟邪剑候变招势,疯狂旋身反扑,势如烈风狂焰,剑影乍合。 “铮铮!”剑鸣乍起,人影飞射。 柏青山屹立原地,剑向前斜指,脸上神色庄严,但嘴角含着一丝冷笑,虎目冷电四射,凛然不可侵犯。鬃角滚下数串汗珠,缓缓流至下颌。 旋风剑客退出三丈外,脸色苍白。 烈火剑客侧飞丈外,右腿旁衣裂血出,呼吸一阵紧,冷汗沁体。 柏青山向禹大嫂沉静地叫道:“禹大嫂,把实情告诉你的师叔。” 禹大嫂将刚才向柏青山所说的话重说一遍,然后柏青山接着道:“道长,山东一面之缘,情义尚在,因此在下一而再手下留情。从现在起,谁要再向孤儿寡妇下手,柏某眼中有情义在,手中剑却不知情义。禹大嫂,走!” 不知何时开始的,四周己站了三十余名男女老少高手,但鸦雀无声,寂静如死。 玄清道长长吁一口气,沉静地道:“贫道完全不知此事的内情,罪过罪过。贫道即返回杭州彻查此事,后会有期。” 只片刻间,人群散去。 到了小竿山下,进入一座树林,禹德突然向左侧一审,放下小主人改背为挟,一手叉住小中江的脖子,大喝道:“柏青山,你给我滚,向南走,不许回头。” 变生仓促,柏青山大吃一惊,禹大嫂大骇,奔上狂叫:“禹德,你……” “站住!再上小主人便得死。” “天哪!你……” “你带了你的女儿,向东走,快!” “原来是你在捣鬼,你这陷主的恶奴!”柏青山怒吼。 “你不滚,在下杀了主人。”禹德厉声叫,手一紧,小中江狂叫起来,又道:“主母,还不快走?池爷在东面的山谷中等你,走!” 看禹大嫂母女哭倒在地,柏青山束手无策! 怪!荒山野岭,怎么竞有人在抚琴?琴声发自林侧,柏青山喃喃地道:“黄梁梦!我恐怕受不住。” 他举剑齐眉,浑身肌肉开始崩紧,辟邪剑发出震耳龙吟,他在以神御剑克制琴音。 禹德一跤竣摔倒,神游太虚;禹大嫂母女爬伏在地,睡着了。 小中江只哭出三五声,也悠然睡去,小孩子不易受琴声干扰。 琴声徐落,林中踱出蓝衣女郎,身后两婢皆背了包裹,一捧琴一捧剑。 “请将禹家三个可怜的人带走,此地由贱妾善后。东谷池琦与十八名无义匹夫已经就擒,贱圭将派侍女找太极门的子弟前来处理。”蓝衣女郎微笑着说。 他收了剑,拭净满头大汗,长揖为礼,肃然道:“谢谢姑娘援手,感激不尽。在下避命,有劳姑娘善后了。” 他弄醒禹家三老小;将小中江抱起,欠身一礼,向南举步。 “珍重再见。”蓝衣姑娘轻唤,语声充满感情。 他心潮一阵汹涌,暗叫道:“相见争如不见,恐怕后会无期。 姑娘,我希望再见到你,但不可能了。” 危难已过,为抗拒琴音他已用了全力,这时心情一懈力竭与疲惫的感觉无情地袭击着他,只感到眼前发黑,昏眩感徐徐君临。他身形一颠,脸色苍白。 “柏大哥,你……”绿珠姑娘惊恐地扶住他惶然叫。 “我不能倒下,毒又引发了,扶住我走,走啊:”他低叫,冷汗如雨。 他们向南又向南,不久,枫岭关在望。禹大嫂如释重负地叫:“福建到了。”—— 扫描,wabjtamocr 第 九 章 射豆成兵 这天入暮时分,从下游延平府开来的一艘小客船,缓缓驶入建宁府城西南的通都桥码头。码头在平政门外,从建溪下游上行的客货船,皆以这里为停泊站。 客人们开始下船,码头上人声嘈杂。 柏青山提着行囊,从容踏上了码头,这里他并不陌生,上次送禹家的孤儿寡妇南下延平府,便是在此地舍陆买舟下行。 为了送禹家的孤儿寡妇至延平府,在浙江历险,击走黑白道群雄,总算平安到达,可说是侥天之幸,沿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不能再过问太极门的家事,因此安顿好了禹大嫂一家人之后,便动身回程。现在,他迫切要办的事,是到武夷山小雷音寺,探听雷音大师的消息,希望在雷音大师的口中,查出灰衣使者吕定远的的下落。 上来了一名中年伙计,向他抱拳打招呼,含笑道:“客官要落店么?小的替你提行囊,早些进城找地方安顿。” 他笑笑,将包裹递过笑道:“在下明天要雇船上崇安,不打算在城里逗留,请替我在城外找一家容易雇到船只的客店。” “这……城外怎会有客栈?要不容官先找到船,在船上歇宿,可以省下一宵旅店钱呢。”伙计向他献策。 “好,那就先雇船好了。” “请随我来。” “劳驾了。” 他们到了上码头,雇到了一艘上行的小船,但船家表示要等一位亲眷,明天是否启行尚不能决定。他反正也不急于启程,也就答应了。秋冬水浅,上航不便,不易雇到上行的船只,他不得不等。 船主姓杜,共有六名伙计,船小,伙计多,并不奇怪。这一带的河流皆危险湍急,险滩甚多,上行皆需纤拉,稍一大意便有舟碎人亡之危。 安顿妥当,天色尚早,便到城根下的食店草草进膳。食毕,他一身轻松,信步走上了通都桥。 这一带的桥,型式与中原不同,通都桥也叫平政桥,横跨建江,气象万千,十一座以巨石筑成的桥墩,架以巨大的木梁,上覆屋共三百六十楹,壮观无比。 桥宽约两丈,两侧有长板可以坐卧,因此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与及那些伸手化子爷流浪汉,晚上便在桥上歇宿。一些穷旅客,为了省两文店钱,必要时也来凑合凑合。白天,一些喜爱垂钓的人也在桥上垂钓,倦了往长板上一躺,不受风吹雨打日晒之苦,乐在其中。远远看去,不像是桥,倒像是一列长屋。 江风吹来,寒气甚浓,桥上住宿的人不多,桥上往来的行旅匆匆而过,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快入城或出城。 他背着手,信步而行,一面浏览江景,一面在想:“看看过了半载,体内的余毒好像并未发作呢。鲁伯伯说我只能活一年半载。看来我在世的时日无多,大限将临了吧?近来好像头晕目眩的症状很少发生,不知是不是恶化之象?” 不管脑消之症是否恶化,他已不再重视了。这次前来武夷,能找到残废了的雷音大师,打听出灰衣使者的下落固然好,找不到雷音大师,游一趟武夷也是一大乐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只能付之于宿命了。 正走间,他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呛咳声,起初,他并未在意,等他走近,呛咳声已经停止。 木柱下,蜷缩着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身旁放着一个小包裹,一根竹杖。像是一个旅客,因病发作而停下来休息的人。 他一怔,毫不迟疑地急上走近,蹲下伸手一摸对方的额角,感到热得烫手,吃了一惊叫:“老兄,你需要帮忙……” “走开!”年轻人在叫。 “你病了……” “那是我的事。”年轻人顽强地叫,盯视着他,饱含敌意的眼睛充满血丝。 “你需要一个郎中。”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带你进城……” “不要动我!” 他怎能见死不救,三不管伸手去扶青年人,说:“你如果在此地拖上一夜,所需要的便是一副棺材了。” 青年人猛地一脚踹出,怪叫道:“我死是我的事,死了大家平安。” 他骤不及防,右膝被踹将乎跌倒,不由火起,一把揪起青年人,厉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比驴还顽强,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 “放手!放……” “你叫吧,小心我缝上你的嘴巴。” “放开我……”青年人拳打脚踢地反抗。 右首不远处躺着一个化子,叫道:“不要去惹他了,公子爷。” “这人有病,需找郎中医治……” “他在等人,怎肯离开?” “等人?等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是等人。他很固执,宁死也不肯离开,我们已劝过他好几次了,他说要在此地死呢。” “哦!你老兄照顾他一下好不好?” “你……” “在下进城去找郎中,带些药来。” “恐怕赶不及出城了。” “那……” “算了吧,公子爷,你犯不着惹火烧身。” 他怎能见死不救?断然地说:“这人浑身如火,支持不了多久便会昏厥,在下必须带他去找郎中救治。如果有人来找他,你老兄可叫他到城里去找。” 化子摇摇头,冷冷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听公子爷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出门人少管闲事为妙。” “总不能见死不救哪!” “你带他去找郎中,治好了当然是好事,万一救不了,人命官司脱不了身,何苦来哉?” “管他,在下认了。”他硬着头皮,就伸手去抱青年人。 青年人向板下退,大叫道:“不要管我!不……不要……” “你叫也没有用。”他说,将青年人拖出。 这时,附近已围了五六个好奇的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衣着华丽的英俊青年人,与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拉拉扯扯,自然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劝解道:“人家救你也是一番好意,你这少年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不……”青年人嘎声叫,抱住柱脚不放,又道:“我不……不能离开,我……与人约定在……在此地……” 柏青山正想用强制手段将人带走,突听到身后人群一分,有脚步声接近,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有人沉声叫:“放手!你敢撒野?” 他一怔,站起转身,身后是三个浓眉大眼的大汉。将他扳起的人怪眼精光闪闪,双手叉腰睥睨着他冷笑,神色极不友好。 他笑笑,不介意对方的话不客气,沉静地说:“这人在发高烧,再不急救便会昏厥,必须……” “这人与你有亲?”大汉用可震破耳膜的怪声问。 “无亲,在下是过路的人。” “过路的人,快离开是非之地。” “这人……” “这人的死活与你无关。” “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他死不了,你如果救他,恐怕你有天大的麻烦。” 他冷笑一声,说:“在下有心救人,我不信会有麻烦。” “你贵姓?”大汉问。 “在下姓柏,名青山,至武夷游山的人。” “你知道这人是谁?”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急待援手的人。” 大汉桀桀笑,大声道:“他是建阳盖竹镇的逃匪邹源,在此地约会贼首。即使他愿跟你走,恐怕也无法成行。” 柏青山一怔,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他是逃匪?” “自然知道。” “即使是匪,目下他重病在身,发高烧可能要死……” “他死不了,郎中等会儿便可带药赶来。” “哦!为何不把他带走医治……” “他如果走了,贼首便不会来了。” “哦!你们是……” 大汉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亮说:“在下是巡捕,你满意了么?” “这个……在下认为……” “不要再认为了,你没有被误认为匪首,已经侥天之幸,还不快走?”大汉傲然地说,神色中颇以自己能网开一面为荣。 另两名大汉开始赶散闲人,其实闲人一听巡捕两字,已经纷纷散去了。 柏青山不得不离开,如果他坚持己见,这些巡捕不翻脸才怪,万一给他栽上一个通匪的罪名那才冤枉也。 他向青年人看去,青年人不住呻吟,已逐渐陷入昏眩境界。 三个巡捕皆以凌厉的眼光瞪着他,似在催促他快上路。 他心中不忍,伸手想探探青年人的额角热度。 大汉哼了一声,踏出两步伸手虚拦,怪眼狠狠地瞪着他,不言不动。 他只好缩手,问:“郎中快来了么?” “快来了。”大汉冷冷地答。 “你们……” “你还不走?” 他吁出一口气,只好举步离开。回到船上,天色已经黑了。不知怎地,他对那位青年人被称为逃匪的邹源,始终不能释怀,惦念不已。他并不在乎邹源不知好歹,更不在乎邹源顽强固执,这是年轻人可贵的气质。无可厚非他难以释念的是,邹源不像是匪徒,匪徒在生死关头,岂肯白白放过别人的援助的机会? 不管怎样,事情是过去了。以那位巡捕所说的情形看来,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不能介入官与匪之间,一个外乡人在碰上这种事,除了像避瘟疫一般避得远远地之外,毫无办法,一个匪徒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 他却不知,当他走后不久,邹源便因高烧而昏厥。三个公人所说的郎中并未前来,他们只躲在远处监视着邹源的一举一动。 天黑了,城门也关闭了。 一个高大的青衣壮汉,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竹杖,从桥的那一端走来,目光不住搜视桥两侧,逐个察看以桥为家的流浪汉,终于接近了邹源。 夜色朦胧,尚可分辨人的面貌。当壮汉看清邹源的脸容时,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拍拍邹源的脸颊,叫道:“贤弟,醒醒!你……哎呀,怎么热得烫手?” 邹源知觉已失,毫无动静。 “贤弟,你……” 三个公人从两端急步而至,近了。 壮汉不曾留意有人走来,急急打开包裹自语道:“糟!他病了,先给他服下一些退烧的药……” 蓦地,身后有人冷冷地说:“不要给他服药了,阁下。” 壮汉闻声知警,火速扭身而起。 “他是你的兄弟么?”巡捕问。 壮汉已看出被人围住了,倒还沉得住气,戒备着道:“不错,他是在下的拜弟。” “你贵姓?” “姓鲁。” “哦!原来是神行太保鲁二爷鲁师父。” “你们是……” “鲁师父才来呀?”巡捕奸笑着问。 “咱们少见,诸位怎认识在下鲁祥?” “呵呵!鲁师父是建阳的名武师,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说好说,在下途中有事耽搁,船沉没在苦竹滩,几乎是赶不来了。兄台贵姓,咱们见过么?” 巡捕取出腰牌一晃,说:“在下姓李,府衙门的巡捕。” “咦!李爷……” “请鲁师父到衙门里走一趟。” “到衙门走一趟?在下犯法了么?” “在下奉推官大人手示,请鲁师父去走一趟,其他的事,恕难见告。” 鲁祥粗眉深锁,一字一吐地道:“在下来自建阳,并未犯法。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在下如不知道详细情形,既非现行犯,亦无苦主指证,要在下进衙门,恐怕难以从命。” 李巡捕脸一沉,厉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被捕了。” “被捕?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 鲁祥也脸一沉,哼了一声把手一伸,道:“拿来,阁下。” “拿什么来?” “知府衙门缉拿鲁某的手令,或者提人的提签。” “哼!你还不配发提签。” 鲁祥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提签,而阁下又未穿公服,谁知阁下的身分?凭你们口中的话,就能随随便便捕人?你们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哼!说不定你的腰牌也是伪造的呢,再拿给我看看。” 李巡捕大怒,厉声道:“姓鲁的,你想拒捕不成?” “在下并未犯法,何谓拒捕?走开!” 李巡捕从衣下抖出铐链,尚未全部取出,鲁师父已冷笑一声,猛地飞起一脚,先下手力强,后下手遭殃,“噗”一声响,踢在李巡捕的丹田上。 “哎唷!”李巡捕狂叫,屈身后退。 鲁师父一脚得手,身形未稳,另两名巡捕已一拥而上,“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铁尺,接着,右手被人擒住了,冷气森森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肚腹上,叱声震耳:“住手,咱们奉命捉人,死活不论你想死么?” 鲁师父右肩已伤,怒叫道:“在下要知道罪名……” 用铁尺打他的人扭转他的手加铐,冷笑道:“罪名是拒捕,这就够了。” “你们……” 李巡捕咬牙切齿地抱住小腹迫近,恨声叫道:“先将他勒在柱上。” 两名公人应喏将鲁师父勒在柱上,动弹不得。 李巡捕拔出铁尺,凶狠地叫:“大爷要收回本利,再替你安排好去处。” “噗噗噗拍……”铁尺雨点似的在鲁师父身上落实,只打得鲁师父叫吼如雷,拼命挣扎。 宿在桥上的流浪汉,皆被叫号声所惊醒,纷纷走近观看。 先前与柏青山说话的化子叫道:“不能再打了,公爷。再打要出人命啦!这里又不是公堂,你们……” “闭上你的臭嘴!”李巡捕怒叫。 吼的化子吃了一惊,但依然接口道:“你们这是用私刑,知法犯法……”话未完,“噗”一声响,左肩颈挨了一铁尺。 “打死你这臭化子。”李巡捕怒叫。 化子抱头鼠窜,狼狈已极。 “咱们把人带走。”李巡捕向两同伴叫。 两人分别扛上鲁师父与邹源,李巡捕则带了包裹,匆匆过桥走了。 城门已闭,三人沿城根南行,不久,便到了平政门与广德门之间的江滨,向停泊在岸旁的一艘中型客船低唤:“施三哥在么?” 舱内钻出一个黑影,答道:“不在,已到白鹤山灵泉山房去了。你们……” “我们捉到了姓鲁的,天黑了,一起带来啦!” “何不带到灵泉山房去?” “好,我们这就走。” 白鹤山,在城东三四里,西面接黄华山。本朝初拓宽府城,黄华山被包入城内,因此白鹤山便成为城的背脊,这一带也就是大户人家建筑别墅的好地方,最著名的游览区便是白鹤山房。 白鹤山的灵泉水质极佳,是煮饭最佳质的泉水。从灵泉东行至半里外的山麓,便是本城名流李鸣远的别墅灵泉山房。 李鸣远排行第二,因此本城的人皆称他为李二爷。李二爷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也是武林中颇有地位的名武师。论财势,虽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不论三教九流的顶尖儿人物,皆对这位李二爷敬畏有加。所以说他是本城的地头蛇,半点不假名符其实,李二爷一句话,比知府大人的惊堂木更为令人害怕,更有份量。 三人连夜绕城南而过,直趋灵泉山房。那是一连五进的精舍,四周花木扶疏,颇富园林之胜,附近没有人家,是避尘的好去处。 李巡捕上前拍门,里面有人叫:“半夜三更,谁在敲门?” “开门,咱们来找施三哥。” “你们……” “我李蛟,把施三哥所要的人带来了。” 院门开处,出来了一个壮实如牛的人,叫道:“快进来,施老三在书房向二爷禀报所办的事,带来的人……” “邹源与他的拜兄神行太保鲁祥。” “正主儿呢?” “整天都没见面。” “快进去吧。” “谢谢。”李蛟一面道谢,一面领人进入院门。 书房中,共有五个人。上首是李二爷鸣远,年约半百,是个粗眉大眼精力充沛的高大汉子,右首第一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师爷。第二人年约四十上下,虎目虬鬓高大壮实如金刚。 下首是两名五短身材,短小精悍的青衣大汉,看神色便知是不安分人物。 一名仆人出现在门口,向内禀道:“李蛟带了两个人请见,说是施爷叫他来的。老爷要不要他进来?” 李二爷挥手颇具威严地说:“叫他们进来。” 下首的一名青衣人欠身道:“二爷,敝拜弟可能已将人弄到手了。” “但愿如此,我希望你们很快地把这件事办妥。” 李蛟领着同伴进入,将邹源与鲁祥放下,自己将包裹放在墙角,上前行礼道:“二爷好,小的已将人带来了。” “什么人?” “邹源与鲁祥两人。” “咦!那金眼彪范德全呢?” “禀二爷,等了一整天,天快黑了才等到鲁老二……” “为何把邹源也带来了?兄弟,你把事情弄糟了。”青衣人跌脚叫。 李蛟苦笑道:“邹源病势沉重,已经昏过去了,再不带来,便会死在桥上啦!三哥,反正天色已黑,等不到人了……” 李二爷一掌拍在书案上,沉声叫:“施老三,我就知道你办事有头没尾鬼打架。” 施三哥打一冷战,惶恐地说:“二爷明鉴,小可……” “住口!你十几个人负责擒捉来自建阳的三个人,已经有了线索,有了媒子,竟然只捉了两条小鱼,跑掉了一条大鱼,你还有脸替自己分辩?简直是无耻。” “二爷请别生气,小可必定负责将金眼彪姓范的捉来。” “你如何捉法?” “也许明天……” “明天如果捉不来,你就不要来见我了。” “是,小可必定将他捉来。” “你们回去准备,这两个人留下好了。” “是,小可告辞。”向李二爷行礼后,带了李蛟与另两名同伴惶然走了。 李二爷鼓掌三下,进来了两名仆人。他沉声吩咐:“先把邹源带至地牢,找郎中替他治病,不要让他死了。” 仆人应喏一声,架着昏迷不醒的邹源走了。 李二爷怪眼阴睛不定,向师爷问:“杨师爷,如果金眼彪得到风声逃掉了,又待如何?” 杨师爷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那还不简单,就请官大人下手谕,以江洋大盗的罪名捉他归案,一了百了。私办不通,那就公办好了。” “郭推官是否……” “送给他一千两银子,保证一切圆满,有钱可使鬼推磨。东翁如果想要那块地,一千两银子就……” “一千两银子,我没兴趣。”李二爷斩钉截铁地说。 “东翁坚持要私下解决?”杨师爷问。 “正是此意。” “那就请东翁完全授权敝下办理。” “那是当然。” “敝下能调动单爷的人么?” 李二爷的目光,落在那位高大的虬须大汉身上。虬须大汉呵呵笑道:“只要大哥答应,单某听候师爷吩咐。” “好吧,二弟,你就听师爷调遣好了。” 单爷点点头,说:“好。不过,小弟认为,仍以大哥直接出面,岂不省事多了?” 李二爷淡淡一笑,摇头道:“贤兄目下的身分,不宜出面,以免引人注目,这也就是愚兄不愿师爷花银子与郭推官打交道的原因,万一事不机密,反而弄巧成拙,那罗五久走江湖,朋友众多,倚靠官府并不一定能制得住他,因此只有私底下解决。” “大哥怎么办都好,小弟必定尽力。” “这块龙眼吉地,愚兄势在必得……” “大哥会得到那块地的。”单爷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得劳驾师爷与贤弟费心了,愈快愈好。” “敝下敢不尽力?请东公将姓鲁的交由单爷带走。”杨师爷欠身道。 “带至何处?” “刑堂,今晚要将建阳方面的动静问清楚。” “好吧,一切由师爷全权处理。” 师爷示意单爷将人带走,告辞出房而去。 刑室深藏地下,是地牢的一部份。刑室与囚牢之间,只有一条走道相连,灯火昼夜不熄,地牢的入口在谷仓内,极为隐秘。内外警卫森严,阴森可怖。 一个地方名人的别墅中,有谷仓已经不近情理,有地牢更是荒唐,可知这位李二爷定然不是好东西。 神行太保早于被带离通都桥时打昏,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他打一冷战猛然苏醒,发觉眼前灯火明亮,自己被分绑住双手吊起,脚尖恰好着地,上衣已被脱光。左面,是一盆火烧着两根烙铁,烙铁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右面,小几上搁着一根铁爪,一柄锋利的牛耳短刀,一碗盐水。 前面一列三张交椅,分坐着师爷、单爷,与一名高瘦的三角眼大汉。左右,共有四名高大健壮的行刑大汉赤着上身,头戴了只露出双目的鬼面。 他心中发毛,厉声叫:“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师爷嘿嘿冷笑,捻着鼠须说“我姓杨,绰号叫做阴司秀才。论武功,杨某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对付你这种小武师,我阴司秀才足以应付裕如。” 单爷捧腹怪笑道:“你该听说过血魔其人。” 鲁祥大吃一惊,像被电殛,骇然道:“你……你是早年在……在汀州……” “不错,早年在下于汀州府,一口气杀掉当地二十八名武师的血魔单智。目下单某叫李三,知道在下真名号的人少之又少。” “你……你阁下……” “阴司秀才杨师爷有话问你,希望你识趣些,好好合作。” 高瘦的三角眼大汉懒洋洋地道:“在下鬼王班信,你这建阳小武师当然不知在下的名号,但在中原一带,我鬼王的名号,足以吓破一流高手老江湖的虎胆。目下,我鬼王在此地避风头,暂时充任地牢总管。” 阴司秀才杨师爷嘿嘿笑道:“当然,鬼王班总管负责地牢,任地牢总管确是大才小用委屈了些。他对施刑有独到的工夫,铁打的金刚在他手底下也强不起来。嘻嘻!我不信你会是铁打的金刚。” 神行太保鲁祥心胆俱寒,悚然问:“在下与诸位无仇无怨,你们为何派人假冒巡捕,将在下带来私刑处治?” “咱们要知道你为何来到府城。” “这……在下接到好……好友的手书……” “贵友是瑞峰山罗家,罗广孝铁掌罗五爷么?” 神行太保脸色一变,吸口凉气问:“你们就是迫罗兄出售白鹤山祖茔的人?” “你猜对了。” “到底是谁要买那块地?那自称姓申名苏的人真是买主?” “这件事以后再谈。你说吧,罗五派人致书建阳,找你们建阳三武师前来助拳,对不对?” “在下如果不从实招供……” “本师爷为人公平,会给你好处的。你招供之后,对你有好处。” “在下有选择么?” “本师爷已说过为人公平,当然给你另有选择的机会。” “那是说……” “受刑而死,熬刑而死。” “这是说,在下不得不选择招供了?” “悉从尊便。” “这……” “你们的老大金眼彪范德全,他为何今天没来?” “咱们不在一起,接到罗五爷的手书,在下便派人捎信给范大哥与邹三弟,说好在通部桥见面,不见不散,谁知道范大哥为何至今未到?” “你是否想熬刑?哼!” “在下句句是实……” “上刑!”阴司秀才沉叱。 两个行刑手一人拈起铁爪,一人取过盐水碗。铁爪先在神行太保的鼻尖前磨了磨,然后徐徐下滑。 另一行刑手将盐水碗中的布帛抓起,轻轻挤压,盐水往碗中滴,滴滴嗒嗒响。 “在下说的是实……实话……”神行太保厉叫。 爪尖钩划在他的右胸上,五条爪痕徐现,血珠沁出。 盐水布抹上了五条爪痕,那滋味真不好受。 “哎……唷……”神行太保狂叫,身躯猛烈挣扎,双脚开始悬空,不住摇摆晃动,痛得浑身都在抽搐颤抖。 铁爪又伸出了,徐徐下搭。 “天哪!在下句……句是……是实……”他凄厉地叫。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狂笑起来。 “你们到……到底要知……知道些什么?”他狂叫。 “知道范德全的下落。”阴司秀才说。 “在下……确是不……不知他为何失约未来,打死我也……也说不出他的下落……” “好吧,算你不知道好了。罗五还请来些什么人?” “书信上没说,只要求我们三人赶来。” “信上说了些什么?” “说有个素不相识,自称姓申名苏的人,带了四名大汉登门拜会,取出一张未书买主姓名,要求罗兄出售位于白鹤山东麓的坟地,出价白银百两的书契,要罗兄画押卖断。那块坟地是罗兄的祖茔所在地,风水先生说过,那是一处称为五龙朝日的圹穴,可惜左缺日右缺月两池,不然将出贵人。罗兄倒不是因为是福地而不肯出售,而是祖茔怎肯轻易让人?因此一口回绝,将姓申的赶走。以后便不断有人前来骚扰,来人一次比一次狠,罗兄家中先后已死了六人,因此不得已只好邀在下兄弟三人前来助拳。” 阴司秀才沉吟片刻,问:“书信呢?是否在你身上?” “在下已派人送给范大哥了。” “哦!你认识延平府的白鹤翟居敬么?” “不认识,闻名而已。” 阴司秀才离座而起,向同伴说,“好了,这厮只知道这么多,毫无用处,打发他上路,依计行事。”说完向外走,向鬼王班信挥挥手,阴阴一笑出室而去。 血魔单智也向外走,向鬼王笑问:“班兄,要兄弟帮忙么?” “不必了,小事一件。”鬼王笑答,又向阴司秀才问:“师爷,等一等,今晚要送去么?” “不错,送去。”阴司秀才扭头答。 “不要再等另两个了?” “不必了,那金眼彪像是釜底游魂,有单爷派去收拾他,这两个人送去也就够了,让罗五知道外援靠不住,也可收杀鸡儆猴之效。” 血魔呵呵笑道:“明天兄弟亲自出马,任何人也休想接近罗家。” “两个人都送去,通都桥的媒子……” “兄弟已安排好了。呵呵!班兄辛苦了,告辞。”血魔笑答,与师爷出室而去。 鬼王走近火盆,抓起烙铁笑道:“些须小事,哪算得上辛苦?”说完,“噗”一声吐出一口口水,“嗤”一声响,口水化为蒸气消失了。 烙铁伸向神行太保的嘴巴,鬼王脸上涌起残忍的笑意。 “天……哪……”神行大保狂叫,拼命将头向后仰。 两手被吊起,头仰得了多远,脚尖向后退,最后离了地,突然一滑,身躯便向前荡,向烙铁荡来。 “嗤……”焦臭味四溢。 “啊……”神行太保的厉叫声凄厉刺耳。 最后,神行太保成了个焦人。 “把那一个也牵来了。”鬼王向一名手下说。 鬼王抓起另一根烙铁,向被吊起的中年大汉笑道:“姓张的,你是浦城来的客人,咱们该好好招待你。” 中年人哼了一声,厉声道:“你瞧着办好了,张某决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张某招出罗兄的事,少做梦。” “呵呵!其实咱们根本不需你招供。” “你们……” “咱们只要借你们的尸体,来警告罗五而已。哈哈!送根烙铁给你尝尝。” “啊……”惨叫声刺耳,动魄惊心。 不久,八个人带了两具焦痕满身的尸体,出室走了。 瑞峰山在城东北三四里,也叫马鞍山,与鸡笼山相邻,是本府的主山,也是城郊群山中颇为突出的山。 山西北与鸡笼山交界的山麓下,是曾经在中原闯荡多年,返家重拾庄稼的铁掌罗广孝罗五爷的农庄所在地。 铁掌罗广孝年仅半百,返家种庄稼不足十年,可说与江湖并未断绝往来,但不能说不生疏,到底十年不外出,对江湖事已颇为陌生了。返家的前三年,他曾在城中设馆授徒,希望找到几个有根基的人传以绝学,可惜佳子弟难寻,最后只好放弃,因此他也被人称为武师。 他的祖茔位于白鹤山的西北角,相距也只有四五里。墓园在一道山脚之下,东向,后面的山丘像五条龙拱卫着墓园。本来,白鹤山本身就有不少神话。据说在晋朝时,望气者说此山有异气当局便派人挖断气脉,有两只白鹤从土中破空飞去,因此称为白鹤山,那儿便筑了一座白鹤山房以便镇压。这些神话局外人听来好笑,但那些迷信的人却认为是神迹,迷信风水的人甚多,信鬼神的人更是言之凿凿,并不好笑。 罗五爷久走江湖,并不太相信风水,但别人要强买他的祖坟,要他将祖坟迁葬,这简直欺人太甚,不像话,除了拼命,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自古以来,为了风水而械斗的事层不不穷,即使放牛践踏别人的坟山,也可能惹起滔天大祸。何况要强买别人的祖坟?罗五爷不出来拼命,那才是天下间最不孝的子孙,除非罗家的人已经绝嗣,不然这块地绝不会让人拿走的。 罗家的庄院约有十余栋房舍,四周种了刺竹作为村篱,只留前后两座村门,村门一关,连老鼠都钻不进村去。这种刺竹密密麻麻,又粗又高枝浓刺硬,是最好的藩篱。 罗家正在戒备中,风声紧急,一夕数惊,五爷已经报了官,可是买主的姓名并未查出,府中根本没有叫申苏的人,无从查起,这件事一直就在拖。 罗五爷当然知道事态严重,十万火急的求救书信已向四方传出。可是,能够平安到达罗家的人,几如凤毛麟角。 这天一早,村门的小径中,遗下两个生前曾受烙刑的尸体。 罗五爷在子侄的陪同下,前往验看尸体。这位爷生得方脸大耳,年已半百,但未现老态,留了黑油油的五绺长须,颇具威严。 尸体除了嘴都被烙焦之外,面貌清晰可辨。罗五爷一看尸体的相貌,不由心中一凉,脱口叫道:“哎呀!是浦城的张老弟与建阳的鲁兄弟。” 五爷的长子罗牧,是个英伟的青年人,切齿道:”爹,我们该出去找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五爷颊肉抽搐,虎目中怒火在燃烧,但仍然能克制自己,不安地说:“目下敌暗我明,出去找他们谈何容易?” “看来我们的人已在途中受到截击……” “是的,我们可能已断了外援,断送了不少好朋友的性命,为父痛不欲生。” “牧儿出去请人,从外面与他们周旋……” “你能出去找得到什么人?” “牧儿想去弥岩陀找成师祖叔……” “住口!不许去打扰你师祖叔的清修。”五爷烦躁地说。 罗牧叹口气,苦笑道:“爹,我们如果不请师祖叔出来,便只有坐以待毙了。” “儿子,你师祖叔已经忘怀了人世,人世也忘怀了他,你还能对他奢求什么?” “那我们……” “我们死中求生,等待一拼的机会,先把他们抬进去收殓,快!” “爹,不报官?” “报官?恐怕冤伸不了,咱们还得打人命官司。” 处理停当,已是巳牌时分了,罗牧带了一名仆人,悄俏出村扑奔府城。 刚绕下山麓,路旁树林中一声长笑,窜出三名蒙面人,劈面拦住去路,其中一人狂笑着叫道:“哈哈哈……原来是罗小狗,咱们以为你们姓罗的老少都死在村中了哩!今天总算等到你了啦。” 罗牧明知出村便有危险,因此带了腰刀,一看对方有三个人,火速向仆人低叫:“引他们退,捉一两个活的问口供。” 刚退了三五步,身后传来了可怕的怪笑,声如枭啼。 两人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只觉心中一凉,不由暗暗叫苦。五名蒙面人已堵住了退路,三人佩剑,两名佩鬼头刀,五双怪眼厉光闪闪,站在身后半弧形排开,五个人都在桀桀怪笑。 前三后五,身陷重围,除了向前夺路之外,别无他途。 中间的蒙面人穿一身蓝劲装,蓝得有点阴阳怪气,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硬闯进来,你真是罗大少爷么?” 仆人先撤刀,低叫道:“少爷,进城方有生路,冲!” 罗牧把心一横,说:“随我来,我开路。” 他拔刀一声怒啸,向前疾冲。两名蒙面人也用刀,单刀左右一分,拦住道:“来得好,太爷建此首功。” 双方闪电似的接触,刀光疾闪,“铮铮铮”三刀相接,暴出一丛丛火星,双方皆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贴身相搏拼个你死我活,但见人刀俱合,凶险万分。 仆人突然疾冲而入,刀影乍合,从罗牧的身后闪出,恰好切入右面蒙面人的左胁侧,刀锋斜掠。“噗”一声响,左面那位蒙面人突然摔倒在地,胁下血如泉涌。 同一瞬间,第三名蒙面人抢到,钢刀一闪,削掉仆人的头巾,顶门发结随刀而飞,被砍掉一层头皮。 罗牧恰好到达,腰刀挥出,但见刀光一闪,第三名蒙面人一刀未将仆人砍倒,招尚未尽,脑袋便被罗牧砍下来了,尸身仆倒。 “铮!”仆人得罗牧接应,也回身接住了第一名蒙面人砍向罗牧的一刀。 主仆俩互相策应,说快真快,两照面间,便放翻了两名蒙面人。 后面的五名蒙面人飞扑而上。中间那人到得最快,剑如长虹经天,“飞星逐月”身剑合一猛攻刚站稳的罗牧。 罗牧一看对方攻来的声势,不由心中一震,赶忙扭身扑倒避招,想向侧滚。晚了,剑已跟踪下搏,剑气压体。 正危急间,眼看生死已决,喝声传到:“要活的!” 下搏的剑虹一顿,罗牧抓住机会在上体着地的刹那间,挥刀急架下刺的剑虹。 “铮!”腰刀砍中了下刺的剑虹。 罗牧只感到一阵可怕的震撼力从刀上传来,虎口倏被震裂,刀立刻脱手,化为五六段碎铁,向四面崩散。 剑虹下射刺向他的右肩井,他毫无闪避的机会,滚动的力道亦已完全消失。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眼睁睁在等死。 蓦地刀光卷到,仆人从蒙面人的左侧切入,连人带刀撞上,拼命救主,以两败俱伤的不要命打法抢进,迫蒙面人撤招自保。 果然有效,蒙面人舍了罗牧,信手拂到,“铮”一声暴响,仆人的刀断成三段,手中只剩下三寸锋刃,救了罗牧一命。 剑虹拂过仆人的下颚,鲜血一涌。 “哎……”仆人狂叫,飞退丈外。仆人的顶门先前已被削去一层头皮,满头满脸是血,再中下颚的创口,狼狈可知。 “咦!”蒙面人讶然叫,被仆人这种拼命的打法所惊,手上一慢,未能及时追袭,仆人方能平安脱身。 仆人退出圈子,立即大叫:“少爷快走,我断后。” “并肩……”罗牧叫。 “快走……啊……”仆人狂叫,胸口挨了一剑。 罗牧心胆俱裂,大吼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重重剑网。 仆人奋勇一跃,厉叫道:“少爷快……逃……嗯……” 仆人舍命救主,向剑网中跃入,剑立即刺入仆人的胸口。 罗牧扭头飞逃,他已无能为力了,再送上一命也是枉然,他不走仆人死不瞑目,他必须留下性命继续与凶手们周旋。 六名蒙面人衔尾狂追,眼看难逃大劫。 绕过山坡的树林,前面出现了一群向此地走来的村夫,有人大叫:“有强盗杀人……” “捉强盗哪!”有人跟着叫。 蒙面人一怔,不再追逐罗牧,互相一打手式,从容退去。 罗牧全力狂奔,冲过人丛,像是脚不点地,一口气逃近城门口,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城根下喘息。 久久,他缓过一口气,怆然地叫:“我必须去找师叔祖,那些使剑的蒙面人可怕极了,爹也绝难接下一击,只有师叔祖也许能对付他们。” 他整了整衣衫,拭净手上的血迹,一咬牙,入城而去。 □□□□□□ 昨晚柏青山回船住宿,不住思索通都桥的事,对那位病势不轻的邹源十分惦念,难以释怀。 次日一早,船家声称今天不开航,请客人多等一日,因为另一位客人尚未到来,如果等不及可以另行雇舟。 柏青山并不急于赶路,同时也惦念着邹源,不愿另行雇舟,多留一天无关宏旨。早膳罢,他换了一身青衫,信步登岸走向桥头。 朝霞已散,城门口赶早市的人潮亦已消退,往来的人不多。远远地,他便看到了昨天自称为巡捕的人,带了两名手下躲在桥头的柱子后,向桥中监视。 大白天,流浪汉们已经离开这里,到城内外打活计,不再看到或躺或卧的人,只有一个人躺着,那就是昨日发高烧昏迷了的邹源。 柏青山徐徐向桥头走去,想看看邹源是否已经退烧。 三名巡捕并未留意他的接近,目光落在桥那端大踏步而来的一名大汉。 大汉壮实如牛,村夫打扮,年约四十出头,生了一双光闪闪的火眼金睛,留八字须,背了包裹,佩了一根三棱铁鞭,很像锏,重约在二十斤左右,是属于可作刀剑亦可当鞭使用的外门兵刃,长仅两尺四寸。 大汉的目光左顾右盼,终于看到了蜷缩在桥柱下的邹源,赶忙趋前蹲下叫道:“贤弟,你……” “小……心对头……”邹源全力大叫,脸色苍白如纸。 大汉吃了一惊,脚步声急促,已有人抢到,两端都有人。 “快逃!”邹源大叫。 “怎么了?” “五爷的对……对头……已……已……” 话未完,有人扑上,兵刃破风声入耳,一柄铁尺已砸临顶门。 大汉旋身回头,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击下的铁尺,“噗”一声一掌劈在对方的后心上,暗算的人连一声也未叫出,扑倒在地。 共有六个人包围住他,前面是三名巡捕,后面是两名青衣中年人,一个已被击昏,还剩下五个。 他拔出三棱鞭,立下门户,像是暴虎冯河,怒吼道:“什么人?混帐!怎敢在范某身后偷袭的。” 柏青山施施然走近,两端纷纷围上十余名看热闹的行人。 昨日与柏青山打交道的巡检李蛟,今天不敢出头,后端两大汉之一,正是施老三,手按刀把冷笑道:“金眼彪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将在下的同伴一下便击昏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金眼彪范德全与你们有过节吗?” 李蛟取出腰牌亮了亮说:“咱们是巡捕,你昨天该来的。” 金眼彪哼了一声,伸手说:“腰牌我看看,范某从不相信不穿公服的巡检。” 李蛟反而将牌纳入怀中,冷笑道:“你这恶贼居然想验看腰牌,岂有此理。有理,你到衙门里去说。” 金眼彪哈哈狂笑,笑完道:“大概你们这些蟊贼事先并未摸清范某的底,不知范某曾在福州府做了四年巡检。你们这些鬼门道,不啻班门弄斧。狗东西!你这块腰牌从何处偷来的?说!快把腰牌交出验看,真伪难逃范某的法眼。” 李蛟哼了一声,大喝道:“动手!先擒下这恶贼。” 施老三单刀出鞘,向看热闹的人叫道:“走开!休叫江洋大盗走了。” 金眼彪突起发难,一声长笑,一闪即至,三棱鞭挥出大叫道:“你才是江洋大盗……” “铮!”施老三一刀硬架,火星飞溅,但并未架开三棱鞭,刀不但缺了口,而且脱手而飞。幸而一名同伴攻出一铁尺,围魏救赵迫金眼彪撤招自卫,方救了施老三一条狗命。 双方互指对方是江洋大盗,旁观的人怎敢介人?纷纷向外退开。 四个人围攻金眼彪,一名公人悄然从侧方切入,抢近邹源,单刀指向邹源的咽喉,大喝道:“金眼彪,如敢拒捕,在下先宰了姓邹的。” 金眼彪吃了一惊,一鞭震退四般兵刃,扭头抢来。 “站住!丢鞭就缚。”公人大吼。 金眼彪心向下沉,僵住了。 “丢鞭!” 金眼彪绝望地吁出一口长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丢鞭!”公人声色俱厉地叫。 金眼彪的手伸出了,作势松手丢鞭。 旁观的柏青山已了然于胸,看穿了这些人的身分。如果真是公人,岂敢妄用杀人为要挟的手段擒人? 他不再袖手旁观,左手一扬,一颗豆粒突然飞射。 公人的刀突然失手而坠,跌落在邹源身上。 金眼彪一声怒啸,疯虎般急冲而上,一鞭砸出。 “不可伤人。”柏青山大喝。 鞭势一顿,但仍然砸在公人的右肩上,公人“哎”一声惊叫,摔倒在邹源身上。 施老三撒腿便跑,见风色不对溜之大吉。 蓦地,发结被人抓住了,叱声震耳:“老兄,你不能走,站住!” 施老三反应甚快,手按扣住抓发结的手,扭身用上了擒拿手的解脱术。 可是,抓发结的手沉重如山,扭不动分毫,反而向下一挫,屈膝跪倒。 另一面,李蛟也向相反方向逃,劈面遇上一位年轻人,拦住去路大叫:“站住,阁下。” 李蛟单刀疾挥,招出“力劈华山”夺路。 青年人年约二十三四,神清气朗高大结实。穿青袍,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刀一闪即至,青年人疾退两步,笑道:“冒充巡捕,官司你打定了。” 李蛟大喝一声,抢上又是一刀。 青年人向侧一闪,突从侧方闪电似的贴刀锲入,猛地一脚突飞,“噗”一声正中李蛟持刀的手腕,单刀脱手飞出桥拦去了。 “噗噗砰……”青年人连攻三拳,全击在李蛟的肚腹上。 “哎……啊……”李蛟狂叫,扭身屈膝栽倒。 另两名大汉见机,纵身一跃,飞越桥栏,跳下江中逃命。 柏青山见有人出面管事,向后退入人丛,且先袖手旁观。 擒住施老三的人,是个年约半百的壮年人,生了一张极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将施老三拖倒,一脚踏住冷笑道:“阁下,我听你解释。” 施老三浑身都僵了,叫道:“在下与金眼彪有仇,今天狭路相逢,因此与他当面解决。 阁下事不关己不劳心,多管闲事必将惹火烧身。” “喝!看样子,你还有撑腰的人呢,贵姓?” “在下施三,你……” “我,周宏。” “在下与金眼彪的过节,阁下不问也罢,你犯不着替他挡灾。” 周宏挪开腿,冷笑道:“你给我快滚!周某已插手管事,管就管到底,滚!” 施三爬起便跑,急如漏网之鱼。 另一端,青年人将李蛟的手扭翻踏住,向扶起邹源的金眼彪叫:“喂!老兄,这人你打算如问处理?” 金眼彪正替昏迷不醒的邹源服药,并用推拿术推血过宫,信口答道:“谢谢兄台仗义相助,感激不尽,请将人交给在下,谢谢。” 周宏走近,笑道:“几个小痞棍,何必和他们计较?揍一顿赶跑算了。” 青年人摇摇头,道:“不行,这种痞棍绝不能姑息,把他送官法办。” “呵呵!老弟要和这种人打官司呀!算了吧,说不定他们与巡捕们有勾结,弄不好还得吃亏哩。” 青年人脚下用了劲,冷笑道:“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废了你这恶棍。” “哎唷……”李蛟狂叫。 “克”一声响,李蛟的手臂被青年人踏断臂骨,挪开脚道:“你这厮走了狗运,饶了你的狗命,滚!” 李蛟痛得满头大汗,狂叫道:“在下誓报此仇,你……你贵姓……” “你大概不想活了,在下再折你另一条手臂。” 周宏赶忙向李蛟喝道:“小辈,你还敢嘴强?刚才如不是在下与这位老弟出面,你们早已死在三棱鞭下了,凭你们这几块料,绝不是金眼彪的敌手。还不快滚?口头上你绝对占不了便宜的啦!” 李蛟脸色大变闭上嘴狼狈地爬起,偕同另两名受伤不轻的同伴,匆匆溜走。 青年人瞥了金眼彪一眼,举步离开。 周宏拱手笑问:“老弟台贵姓?救人须救彻,咱们不能一走了之。” “哦!在下许文琛,前辈是……” “在下周宏,船上的客人。哦!老弟是不是建宁三英中的许公子?” “小可怎敢当三英之誉?敝地的子弟们胡叫而已。”许文琛谦虚地说。 “那么,令师是七星追魂余杰余师父了。失敬失敬。” “小可愚鲁,家师一再说小可不成材哩。” “老弟,咱们助这位范兄一臂之力。” “这……” “为防那些痞棍们纠众再来寻仇,咱们在旁保护。” “好,理所当然。”许文琛豪爽地答应了。 周宏走近金眼彪,说:“范兄,令友重病在身,此地不可久留。在下略知歧黄之术,走,将令友带至在下的舟中医治,怎样?” 金眼彪道谢毕,抱起昏昏沉沉的邹源,说:“小可遵命,请前辈领在下暂至宝舟安顿,感激不尽。” 周宏领先便走,笑道:“不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路见不平,咱们理该拔刀相助。范老弟艺业超群,如果在下不介入,老弟便要将他们毙了,人命官司一打,老弟颇多不便哩。” 金眼彪眼中有不安的神情,苦笑道:“在下的兄弟不知如何落在他们手中的,咱们与那些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可惜,真该捉一个人来问问的。” “令弟清醒时,便知其中原故了。” “对。刚才若不是前辈暗中相助,打落恶贼的刀,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咦!在下暗中相助?不是老弟用暗器将刀打落的?”周宏讶然问。 “在下正想放下三棱鞭听候他们摆布呢,难道不是前辈暗中相助?” 周宏困惑地摇头,苦笑道:“那就怪了。”又扭头向许文琛问:“老弟发了暗器吗?” “不曾,小可身上未带任何兵刃暗器。”许文琛直率地答。 “那么,可能另有人暗中相助……” “好像附近并没有岔眼的人,只有一个青年人书生,喝令在下不可伤人。”金眼彪也惑然地说。 “那位书生呢?” 众人已离开桥头,先前围观的人早已散去,到何处去找那位书生?周宏不再追问,领先走下码头。 柏青山走在后面,相距百十步外,有意回避这一群人,也有意在后跟踪。 真妙,周宏的客船,在柏青山泊舟处的上游,中间相距五艘船。 在是非未明之前,他不愿冒失地介入,虽则有一方冒充公人显然理亏,好在并未发生任何严重的人命事件,何况已经有人出面打抱不平,他一个外乡人何必再介入?因此,他也就不想再多管闲事,看清那些人的落脚处,自己也就回船。 在他的想法中,周宏将金眼彪带回船上,首先便复派人去请郎中替病人治病,其次该是许文琛事毕登岸回城。至于金眼彪与邹源的去留,暂时自然难以决定。 他坐在船间的舱面,留心邻船的动静,如果寻仇的假公人再带人前来报复,必要时可以相机出手相助。 怪,船上岸上一无动静,是怎么回事? 周宏将客人请上船,在中舱分宾坐下,将邹源安顿在客厅的一角,立即唤来船上的船医,替邹源把脉服药,先将人救醒再说。 这是一艘极为普通的客船,专走延平至福州下游诸埠,十余名船夫,都是粗豪健壮的大汉,福建的河流急湍,险滩林立,船行十分危险,不但水夫要身强力壮经验丰富,艄公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人才,因此说纸扎的船,铁打的艄公。 两名仆人献上两杯茶,周宏打开了话匣子,笑道:“兄弟包了这艘船,明天便发航福州,同行的有几位弟兄,行李早已拾掇停当了。范兄在此暂且安顿,等贵同伴病况已有起色再说,好在兄弟并不急于启程……” 金眼彪摇摇头,婉谢道:“周前辈盛情可感,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已经与人有约,而且还有一位贤弟尚未到来会合。因此等敝同伴醒来之后,即须先进城安顿,或者请人抬至敝友处医治。” 许文琛一面喝茶,一面问道:“范师父你从建阳来,但不知有何贵干?如果不便找朋友安顿,可否委屈两位至舍下暂时栖身?” 金眼彪拱拱手,笑道:“老弟台云天高义,兄弟心感,不愧称建宁三英之首,兄弟闻名久矣,总算今天能睹老弟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范兄夸奖了,愧不敢当。” “兄弟约会的人,老弟台或许并不陌生。” “是敝城的人么?” “城东北三四里瑞峰山罗家的罗兄广孝。” 许文琛剑眉深锁,问道:“是罗五爷么?你与他……” “过去兄弟与五爷是知交好友。” “他家出了事……” “兄弟知道,罗兄致书寒舍求援,因此兄弟约定两位贤弟在通都桥会合,希望先在城中安顿,暗中查访罗兄的仇家,却偏偏碰上这些人找麻烦……” “范兄真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确是不知,兄弟极少前来府城。” “兄弟与罗五爷只是泛泛点头之交,过去家师与五爷因看法不同,彼此之间并无交往,这当然牵涉到门户之见,意气之争,但彼此能和平相处……” “兄弟便不好打扰老弟了。”金眼彪苦笑道。 “范兄,话不是这样说,兄弟对五爷毫无成见,而且敬仰他……” “但令师……” “家师已听说有人要强夺五爷位于白鹤山的祖茔,正想暗中调查此事,这件事为天理国法所不容,人不亲土亲,家师岂能袖手?” “这件事到底……唔!怎么了……” “范兄,你……咦……我……” 周宏嘿嘿笑,接口道:“你们目下头晕目眩,四肢快僵了。” 金眼彪大惊,手一按几面,便待站起,可是,“嘭”一声大震,反而跌倒了。 “你这贼……”许文琛厉叫,但话未完,人向后便倒。 两人只感到天旋地转,浑身已麻木,灵智仍在,但已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他们心中明白茶中有鬼,着了道儿。 周宏哈哈狂笑,说:“咱们的人小看了你金眼彪,明袭失效,再加上你这姓许的小辈插手管闲事,几乎断送了咱们六位朋友的性命,因此老夫临时变计,干脆助你们一臂之力,取得你们的信任,果然一网将你们打尽了。哈哈!这叫做用勇不如用谋,你们是明枪容易躲,暗箭不能防,怨不得天尤不了人啦!哈哈哈……” 船立即开航,顺流而下。 隔了五艘船的柏青山一怔,心忖:“怪!他们怎么就走了?唔!其中有诈。” 他告诉船家要进城走走,沿码头下行,盯住下放的船影,暗忖:“如果他们下放延平府,我仍可将他们赶上,看他们驶往何处。” 船仍在平政门与广德门的中间江岸靠泊,不久,六名船夫抬了三只大竹篓登岸,两名船夫带了一个长布卷在前开道,周宏另带了一名随从后跟,沿城根小径,绕道直奔广德门。 距城门口尚有三五十步,突见城门口出来了两个青衣,周宏一怔,道:“歇歇肩,我到前面看看。” 他向前走,两个青衣人也看到他了,向侧一折,站在城门右侧悬挂榜文的地方,故意驻足观看上面的榜文。 他也接近城门口,靠近两人,抬头观看榜文,低声问:“有事么?为何行色匆匆?” “老周,怎样了?”一名青衣大汉低声反问。 “得手了,一网打尽。” “金眼彪到手了?” “多了一个许文琛。”他得意地答。 “建宁三英?” “不错!” “糟!怎么把他也弄来了?” “他适逢其会,不得不一并擒来。” “有人看见么?” “没有。” “那就好。老周,不可扭头,留心看看,出来这个人……” “哎呀!是小狗罗牧。” “不错。” “他怎么出来了?” “不小心估错了他的实力,又有一个仆人拼死保护他突围逃入城中。” “目下他……” “不知他要往何处去,看样子他要过桥。” “是不是想逃走?” “不知。走,助我一臂之力,跟过河去捉他。” “好,我叫我的人等一等,你们两人先走一步。”他匆匆说完,回头走向众船夫,匆匆略作交代,然后急急追随两名青衣人,登上七星桥的桥头。 众船夫在原地等候目送他去远,不曾留意身侧来了人。 柏青山徐徐走近,不动声色,手中共挟了一把豆粒,在闹区制九个人,谈何容易? 而且要不动声色,不用计谋绝难如愿,光明正大的手段办不通。 他乘众人目送周宏的机会,双手连弹,豆粒悄然一一飞出半分不差地一一击中九个人的脊心穴。 九人皆僵住了,目定口呆形如死人。 他走近掀开了第一口大竹篓,自语道:“果然不错,这厮是所有的人中,最可恶最坏的一个,好一个奸猾的笑里藏刀阴狠的恶棍。” 他指的是周宏,不出他所料,竹篓内所装的不是货,而是艺业颇为出色的金眼彪范德全。四马倒攒蹄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了布以布巾绑住,叫不出声音,原来麻药的药力已经消失了。 他就篓中替金眼彪解了绑,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位仁兄未免太大意了。幸好我留了神,不然你们将枉送了性命。” 金眼彪一跃而出,一躬到地说:“原来兄台便是出声喝阻在下的书生,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请教兄台贵姓大名,容图后报。” “在下柏,名青山。快救阁下的同伴,他们接应的人快到了。” 两人同时动手,各解一篓。柏青山救的是邹源,失惊道:“贵同伴患的是伤寒,目下正在发冷,快抱起他去找郎中,不然捱不过今天。” 许文琛过来道谢,急道:“范兄,快将贵同伴背上,随我进城求医。” 柏青山连连挥手,叫道:“快走,这里的事有我善后。” 送走了两人,他在九人的背心各拍了一掌,一笑而去,走上了七星桥头。 七星桥原称桂香桥,分为两段。此段有五座石桥墩,架木为梁,长十丈。中间是沙洲,砌了石路长二十二丈。南段有十六石墩,长三十二丈,颇为壮观,但上面未尽亭屋,因此不如通都桥的壮丽。 罗牧出村不久遇敌,幸有义仆舍命救主,拼死掩护他逃走,逃入城中心胆俱寒,一个人孤零零地,凄凄惶惶再出城去讨救兵。 过了桥北段,走上了沙洲的石道,看看接近了南段的桥头,突然身后有异动,不等他有所警觉,已被两个人左右挟住了,身后有冷森森的刀尖贯衣而入,抵得肌肤发痛,冷笑声入耳:“罗少爷,咱们往回走。” 他心中一凉,止步僵硬地问:“你们有何用意?” “咱们请你借一步说话。” “你们……” “你少开尊口,不走你得立即走上奈何桥。” “噗”一声响,右肩挨了一掌,右臂脱了臼,痛得他几乎要一蹦而起,但双手已被架住,动弹不得。 他不敢不听命,好死不如恶活,至少得暂是保住性命,以后再作打算,咬牙道:“好,在下认栽。” “不认也得认。注意,遇上熟人,如何打招呼,咱们看你的了,走。” 背上的刀尖移走了,三个人挟着他转头,真巧,只走了十余步,劈面碰上了一名中年人,止步欣然叫:“咦!是罗贤侄么?到何处去?” 他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说:“原来是冯叔,小侄与朋友回城。” “咦!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小侄病了。” “哦!快进城去歇息,病了拖不得。” “是的,小侄正在赶两步进城。冯叔好走。” “贤侄快走两步,愚叔不留你了。” “小侄告辞。” 冯叔一走,在后面的周宏冷笑道:“阁下倒还合作,希望你以后也能应付得如此得体,快走啊!” 尚未踏上北段,迎面施施然到了大袖飘飘的柏青山,四人谁也未留意这位宛若临风玉树的青年书生,毫无戒心。 柏青山突然哈哈一笑,迎面拦住去路,指着右面架住罗牧右臂的大汉叫道:“好啊!你这骗棍可让我碰上了,我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呢。” 大汉一怔,止步问道:“书虫!你胡说八道,你我见过么?” 柏青山哼了一声,怪叫道:“你这贼骨头还想装糊涂?大前天骗走了我八十两银子,就不认帐了?官司你打定了,随我至衙门理论去,走!” 声落,衣袖一掳,走近伸手劈胸便抓。 秀才动武,确是少见。大汉勃然大怒,放了罗牧伸手一抄,便扣住了他的腕门一带,怒叫道:“你这贼东西……” “哎唷……”柏青山狂叫,向下一蹲。 突变倏生,他在一蹲之下,一手抓住了罗牧的腰带向后一带。 扣住他左手腕门的大汉,突然狂叫一声,飞跌丈外。 同一瞬间,他一脚踹在架住罗牧左手的大汉右膝,大汉也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周宏大骇,一声怒叫,扑上袖底短匕倏然吐出,刺向他的胸口。 他左手一闪,便扣住了周宏持刀的右手脉门,笑道:“你是这些人中最坏的一个,跪下!” 周宏浑身发麻,脸色苍白如纸,冷汗直冒,眼中涌起恐怖的光芒,张口结舌跪下了,毫无反抗之力。 他一掌搭在周宏的左肩上,笑道:“你等一等,在下尚未决定如何发落你呢。”又转向怔在一旁的罗牧叫:“你的右臂脱了臼,过来。” 罗牧如受催眠般走近。两名跌倒的大汉,没命般飞逃,急似漏网之鱼—— 扫描,无涯ocr 第 十 章 荒坟鬼影 柏青山伸手扶住罗牧,替罗牧接上了肩关节,笑问:“兄台贵姓?这是怎么回事?” 罗牧屈身下拜,惨然地道:“恩公,一言难尽……” “请起,慢慢说。此非说话之所,咱们先将人带走。我叫柏青山。” “小的叫罗牧,家住瑞峰山罗家村。” “咱们一面走一面谈。”柏青山说,一起拖起周宏,在对方肩上拍了一掌:“姓周的,也许你并不姓周。你给我乖乖地在前领路,不然在下要用你裤带,拴着你的脖子拖着走。” 周宏怎敢不走?心惊胆跳地道:“你不要得意,我劝你不要淌入这一窝子浑水。” 柏青山冷冷一笑,向罗牧道:“你拾起他的刀,先敲下他几颗狗牙来,看他还敢不敢逞口舌之快?” 罗牧刚拾起刀,周宏便狂叫道:“我……我不说了,听……听候吩咐。” “这还差不多。罗兄,往何处走?” “往南。”罗牧说。 “好,往南,姓周的,听见没有。” 周宏打了一个冷战,赶忙答道:“是,往南,往南。” “到铁狮山弥陀岩。”罗牧大声说。 “到弥陀岩,到弥陀岩。”周宏战栗着接口。 铁狮山,在大溪的东岸,诸山势如猛虎出林,而溪西诸山像一群羊。因此,便在这座山铸一座铁狮以镇猛虎,称为铁狮山,俗称镇山,是本城的名胜区,有弥陀岩,定光岩,石龟池,宾月井诸胜。春秋之际,游客甚多。这时已是晚秋,不再有游山的人了,府城八奇游客稀少。 沿山麓小径疾趋开元寺,这座古寺位于茂林之中,红墙映掩,松柏森森,从江边向上走,便可看到一览亭。 距宏伟的寺门尚有百十步,迎面来了两个中年人,瞥了周宏一眼,看到了周宏愁眉苦脸的神情,脚下一慢,但并未多加注视,随即匆匆走了。 柏青山并未在意,向罗牧问道:“罗兄,到弥陀岩有何贵干?” 罗牧将有人强买祖茔的事一一说了,最后道:“目下寒舍已被孤立,外援已绝,唯一可以相助的人,只有家父的师叔成君豪,或可解此倒悬之急。” “令尊的师叔是否已经出家了?如果出家,你恐怕请他不动,出家人斩情灭性,不可靠。”柏青山忧形于色地在说。 “师祖叔并未出家,他住在弥陀岩附近的一栋小茅屋中修心养性。”罗牧说,语气中有一丝不安的感觉流露。 周宏冷冷一笑接口道:“八臂金刚成君豪已经是个入土大半的老废物,快三十年不曾在江湖上走动,武林中人早已将这人忘怀,一个老废物,何苦拉下水送死?即使他年轻三十岁,老实说,同样会送命。” 柏青山淡淡一笑道:“你们又请来些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 “在下不知道,只知周某只算是供奔走的小跑腿而已。” “呵呵!你老兄倒是自甘菲薄的人哩!” “这是事实!” “阁下的主子是谁?” “恕难奉告。” “如果在下迫供,阁下是否肯说?” “阁下永无机会了。”周宏说,突然向寺门飞奔。 柏青山不急于追赶,笑道:“阁下慢走,你已被制了经脉,半个时辰之后,便会手脚僵死。如果不想死,等会儿在弥陀岩下来找我,再见,不送了。” 周宏不听,发狂般奔入了寺门。 罗牧向柏青山苦笑道:“柏兄,我们该先向他迫供的。” 柏青山摇摇头,泰然地说:“他一个小跑腿,能招出多少供?何况他敢不敢招,仍在未知之数。再说,他们今后绝不至于罢手,还怕找不出他们的主子来?” “看来,他们人多势众……” “尊府位于城郊,他们难道明火执仗打不成?慢慢来,在下愿助令尊一臂之力。”柏青山慨然地说。 罗牧大喜,欣然地道:“能获恩公援手,罗家存殁均感……” “不要说这种话,兄弟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袖手。对方既然处心积虑要谋夺墓地,能孤立尊府截击外援,必定早有准备,人手众多。咱们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快走吧,但愿令师祖叔能出来主持公道,八臂金刚的名号应该还有份量。你们这件事已闹了许久,何以八臂金刚不敢出面?怪事。” 罗牧眉心深锁地道:“他老人家在弥陀岩隐修,不问外事,不许人前来打扰他的安静,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这种祸事呢。家父不许我前来,我还不知道这次前来是否错了。” “既然来了,且看情形再决走好了。” “是的,我会留意的。” 谈说间,领先的罗牧岔入了一条小径,道:“右面是弥陀岩,左面隐可见的山坡梅林,便是敝师祖叔的隐居之所。” “唔!住处倒还脱俗,但愿他在家。” “他老人家一定会在家的。” “谁伺候他的起居?” “一名老仆,我称他为吴伯。” “他两人有多大年纪了?” “都是古稀高龄了。” “还有没有亲人?” “从没听说过他老人家有亲人。据我所知,我共来了五次,从不见有别人在内。” 进入梅林深处,茅屋在望,周围静悄悄,好一处幽僻的处所。 柴门虚掩,柏青山低声道:“有外人在旁,反而不便。你进去求他,我在外面等候。” 罗牧点头同意,独自上前叩门。不久,里面有人问:“谁呀?门没上闩。” “徒侄孙罗牧。” “吱呀”两声,柴门徐开,一名仆人打扮的古稀老人当门而立,老态龙钟,手点山藤杖,眯着昏花老眼打量着罗牧,微笑道:“原来是罗小少爷,请进。” 罗牧长揖为礼道:“吴伯你好,小侄已两年没向你老人家问好了。师祖叔他老人家在家么?” 堂上的竹椅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但依然老眼明亮的人,但坐在那儿像是一堆骨架,手脚老皮包着一把骨头,瘦得不成人形。一双老眼茫然注视着门外,不知是否能看得见景物?眼球虽明亮,但与常人不同,像是患了青光眼。身材高,因此显得更瘦,更像一匹瘦马。 吴伯闪在一旁,说道:“瞧,堂上坐着的就是他老人家。” 罗牧急步而入,跪倒行礼叩拜,拜罢说道:“徒侄孙罗牧,叩请师祖叔金安。” 八臂金刚的目光仍然落在门外,颊肉略为牵动,久久方冷冷地道:“起来,你来做什么?” 罗牧再拜而起,肃立一旁欠身道:“侄孙家中出了横祸,特来请师祖叔作主。” “你父亲不知老夫多久不问外事了?” “侄孙知道……” “你走吧。” “师祖叔……” “我已经告诉你快走了。” “侄孙是走投无路……” “那是你们的事。” “上月……” “老夫不听俗务,天掉下来也与我无关。吴方,叫他走。” 罗牧只觉悲从中来,跪下泣拜道:“师祖叔,请听徒侄孙……” “你还不走?” 老仆吴方上前相扶,低声道:“少爷,你走吧,他老人家已近八十高龄,你还忍心将一些俗务来打扰他?” 门外突出现柏青山高大飘逸的身影,微笑着道:“罗兄,老人有的话确是在情在理,让成老前辈在此安度余年吧。其实,这些动刀动枪的事,是不宜让老一辈的人逞筋骨之能的。” 八臂金刚须眉俱动,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柏,刚才在路上碰见罗牧兄被人擒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罗兄,陪同他前来打扰的。” “你走吧。” “是的,本来在下有话要说,只是不好启齿。” “老夫生于斯,将死于斯,数十年不问世事,你说了也等于白说。” “在下所以不说。与一个斩情灭性的人说情义,白费辱舌。” 罗牧仍不死心,洒泪道:“师祖叔,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师祖爷临终托……” “住口!当年如不是我那师兄弟不念兄弟情义,临危弃我而去,我何至于有今日?你父亲也明白,你师祖爷并未死,他假死逃下大藏峰,目下仍在江湖上逍遥自在。你们目下有困难,为何不去找他?” “这……” “快走!不要在此打扰我的清净了。” 罗牧仍不肯走,柏青山说:“罗兄,走吧,亲友无情,要亲友何用?你就断了这条心吧,哭死了也是枉然,他连听都不想听,你哀求有何用处?” 八臂金刚毫不动容,冷冷地说:“除了等你师祖返家了结这场三十年的恩怨之外,任何人出来也无能为力。” “师祖叔,这事与祖师爷无关,而是一件极平常的……” “表面上看来,任何事也看似平常。” “这是……” “这是夺墓平常事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罗牧吃了一惊,骇然问,“师祖叔已知道这件事了?” “不久你也可知道这件事的底细了。” “这是……” “这是武夷山大藏峰旧事重演,但已没有我的事了……” 门外突飞人一把小飞剑,银虹破空射入,变生不测,谁也来不及应变,剑贯入八臂金刚的胸口,连人带椅向后栽。 老仆吴方一声悲啸,疯虎似的冲出门外。 罗牧大骇,也扭头向外冲。 柏青山眼明手快,猛地扑上,将罗牧扑倒在地叫道:“小心……” 两人同时滚倒,门外射入一丛灰蓝色的针雨,射在壁上像是雨打芭蕉。两人如果慢了一刹那,很可能被射成刺猬。 “啊……”门外传来吴方的惨叫声,显然已遭了毒手。 罗牧惊破了胆,爬起便向屋后逃。 “你怎么了?”柏青山再次将罗牧拖倒问。 “从屋后出去。”罗牧心惊胆跳地说。 “屋子已被包围,屋后最为危险。” “那……” “我冲出去。”柏青山说,随手抓起屋角的一座茶几,向外一抛。 针雨再现,柏青山贴地滚出门外去了。 一个灰影从右侧疾掠而来,像头大豹般扑上。 柏青山突然破空上升,上了屋顶。 灰影一扑落空,立以“一鹤冲天”身法扶摇上升,半空中左手一扬,又发出一丛针雨,洒向刚上了屋顶的柏青山。 他无名火起,也左手一扬,仰面躺倒,向屋右疾滑而下。 灰影的针雨落空,“满天花雨”手法居然失效,却碰上了柏青山也用“满天花雨”手法回敬的一把豆粒,打在身上势如暴雨,颗颗嵌入肉中。 “哎……”灰影猛叫,双脚一沾屋顶的茅草,突然滑倒,向下飞坠,“嘭”一声大震,起不来了。 柏青山落地便向壁角一贴,四周不见有人。他绕出屋前,只有老仆吴方的尸体,蜷缩成一团,已是死去。 灰影也寂然不动,面朝下仆倒在地,不知是否死了。 他一纵而上,伸手去拔灰影背上的长剑。 对面屋角人影乍现,来势如电。 他来不及拔剑,一声冷叱,一掌拍出。 “啪”一声暴响,掌风四散,人影乍分,两人接了一掌。 是个青衣中年人,被震退了八尺,手抬不起来了。 他掌力极为浑厚,占了优势,双脚未动分毫,立即伸手抓灰影的剑。 “放手!”身后暴叱震耳。 他向下一仆,抓住灰影急滚,只将灰影扳转在上,三把小飞剑已经到了,“嗤嗤嗤”三声轻响,三把小飞剑同时贯入上面灰影的身躯。 他拔出剑,将中剑的灰衣人一脚踹飞,砸向飞扑而来,发小飞剑袭击的蓝影。 扑来的蓝影百忙中向侧一闪,让过灰影。 他飞射而至,剑已先一步掷出,半分不差,计算得极为准确,剑虹一闪,便贯入蓝衣人的小腹。 “啊……”蓝衣人狂嚎,向下屈腰扭转着掼倒,手中跌出三把小飞剑,每把剑的剑尖皆泛着寸长的蓝芒,一看便知是淬毒的玩意。 柏青山本想取回剑,但临时折回,斜掠而去,窜出两丈外,闪在一株梅树后。 蓝衣人的怀中“嘭”一声闷响,爆起一阵蓝烟,袅袅飞散出两丈方圆,方徐徐飘散。 “好险!”他心中暗叫。 他警觉地打量四周,用目光搜寻敌踪。 梅林中野草蔓生,潜伏在内不易发现,但只要留心,仍可发觉五六丈以内的人,从草梢头便可发觉有异。 果然不错,他看到右后方四五丈处,野草有中分的异像。 “唔!那儿好像潜伏了两个人。”他想,便向侧徐徐绕出。 野草簌簌作响,草梢摇摇,潜伏的人贴地爬行,迎向他绕出的方向。 他一怔,青天白日之下相距如此之近,蛇行术用得着么? 他折了两段树枝,每段约五六寸长。在他来说,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两段小树枝,比两把小飞剑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吧!老兄。”他心中暗叫。 接近至三丈左右,他发觉不对了,不像是人呢,人的体积不可能这般窄小。他猛地一长身,跃上树枝,不由大吃一惊。那是一条锦鳞大蟒,足有三围粗细。 他犯不着与蟒蛇纠缠,两起落便到了屋前,低叫道:“罗兄,走!” 罗牧一闪而出,浑身尚在发抖,脸色苍白地道:“柏兄,我……我们……” “从屋后走,前面有一条三丈余长的巨蟒,走!”他断然地说。 他领先而行,钻入屋后的密林,一面走一面说:“今天来的人无一庸手,全是可怕的人物,不知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咱们仍然处身在危境中。” “我……我们怎办?” “敌暗我明,唯一的机会便是远离险地。” 钻出密林,前面是向东倾斜的山坡,野草丛生,怪石罗布其间。除非往山上爬,不然便得向下走。山上空旷,山下方有人烟。必须到了有人的地方,对方或者不敢公然行凶。 “下山。”罗牧叫。 “他们如有党羽,必定在下面拦截。” “但……我们总得下去的,必须冒险。” “好吧,你敢冒险,在下奉陪就是,走!” 他领先向山下急走,罗牧紧随在后亦步亦趋。 下降百十步,左侧怪石丛中突然传出一声怪笑,声如鬼哭,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两人悚然转身,不由心中一紧。怪石顶端,不知何时安坐着一个三角脸斗鸡眼的中年老道,正用令人生厌的目光,冷笑着注视着他俩,佩着的桃木剑鞘上,贴满了符-,胸前的大革囊画了奇形怪状的图案。 他向罗牧挥手示意,道:“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侧方一声怪笑,有人叫:“阿弥陀佛!施主们不必走了。” 那是一个胖大的和尚,佩了一把大戒刀,从草丛中站起,三角眼厉光闪闪。 柏青山不走了,抱肘而立怪笑道:“哈哈!有僧有道,今天释道儒三教会面,盛会,盛会。” 老道安坐石上,桀桀怪笑道:“娃娃,你能代表儒教?” “马马虎虎也就算了,何必苛求?在下虽不是满腹经纶,至少穿了这身儒衫,这年头,只重衣冠不重人,冲这身儒衫份上,你能说在下是草包不成?” 胖和尚呵呵笑道:“施主的话有道理,以我和尚来说,在开元寺挂单一月,明里守清规,做功课,吃斋念经,暗地里酒色俱全,五戒皆犯。但穿上这身僧袍,谁又敢说区区不是和尚?” “哈哈!只怪这位老道太过挑剔,大惊小怪。”柏青山豪笑着说。 老道拈须怪笑道:“好吧,不再挑剔,就算你是儒教的人好了。贵姓?” “姓柏,两位如何称呼?” “贫道紫虚。” “贫僧法明。” “久仰久仰。” “你好像并未听说过咱们的名号呢。”老道怪腔怪调地说。 “真抱歉,在下孤陋寡闻,确是未曾听说过两位名号。” “那就算了。” “哈哈!道长,如果不算,又待如何?” “这个么?等会再谈。” “哈哈!反正在下有的是时间,等会并无不可。” 胖和尚法明似乎不耐,叫道:“牛鼻子老道。有话你就说,有屁你就放,客气什么?” “嘿!你这秃驴急什么?”老道紫虚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说,我可要说了。” “好吧,你就说吧,贫道少说几句,你可多保些元气。” 法明怪眼一翻,大声问道:“小子,你把延平双煞怎样了?” “谁是延平双熬?”柏青山泰然问。 “跟踪你们至八臂金刚住处的那两人。” “一个用毒针,一个用毒剑……” “正是他们。” “你们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替他们收尸。” 一僧一道大骇,老道急问:“你把他们都杀了?抑或是成老狗下的毒手?” “在下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了。” “凭你一个黄口小儿?” “信不信由你。” 法明大踏步而上,大声说道:“佛爷当然不信,倒要看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凭什么夸海口,打!” 说打便打,相距八尺便一拳捣出。 柏青山不敢大意,向侧一跳,笑道:“百步神拳,好利害!” 拳风掠过身侧,衣袂无风自摇,隐隐可听啸风之声,及膝茅草如被拳风所刮,猎猎有声。 和尚一拳落空,被柏青山神定气闲的神情所震撼,先是一怔,接着无名火起,大吼一声,抢进再次出拳。 柏青山这次不走了,立下门户叫道:“利害!绝招‘渔阳三挝’出手了,来得好。” 他身形左右扭动,双手左挥右引,身侧罡风怒号,走石飞沙,三记可在丈外裂石开碑的百步神拳,皆被他用阴柔的引力术引出两侧。只见他大袖飘飘,身形如迎风摆柳,飘逸柔和像在舞蹈,不但未被拳风迫退,反而向前飘进。 双方齐进,接触了。 和尚的第四拳尚未攻出,他已像闪电般欺进,大喝一声,伸手便抓。 和尚立即变招,上盘手一擒一拨,用上了擒龙手擒拿。 快!快逾电光石火,“噗”一声响,柏青山收手出腿,一腿扫在和尚的左胁下,如击败革。 “哎……”和尚大叫,斜跌出丈外,骨碌碌地向下滚。 “你还有机会,和尚。”柏青山点手叫。 老道脸色一变,站起来了。 和尚狼狈地站起,一声怒吼,伸手急拔戒刀。 “啪”一声响,一段树枝击在刀把上,随即炸裂,碎枝震得和尚五指发麻。 “不许用刀,咱们赤手空拳相搏。”柏青山亮声叱喝,已欺近至八尺内。 和尚不听,急抓刀把。 “啪”一声,第二段树枝击中和尚的脉门。 “哎唷!”和尚怪叫,手软了,向后踉跄急退。 老道站在高处,急叫道:“这小子艺臻化境,和尚,你不是敌手,让贫道收拾他,快退!”和尚一跃三丈,到了石下。 老道拔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声暴喝,剑一引口中喷出一道火流。 云生西北,雾起东南,蓦地天昏地黑,日色无光,罡风怒号,雷声殷殷。 柏青山大惊,今天没带辟邪剑,偏偏遇上妖术,大事不妙。 “哎呀……”身后不远处的罗牧大叫,撒腿狂奔。 他不怕妖术,回身便走,一把拉住罗牧叫道:“沉住气,妖术伤不了人。” 蓦地一声霹雳,黑雾中突然电光一闪,一只硕大无朋,金光闪闪地约一丈的大手,从无限远处伸将过来,五指箕张像个网般抓到。 “老天……哪……”罗牧狂叫,拼命挣扎。 他不得不应变,一掌拍昏罗牧,向前一窜,落荒而走。 金色的大手追来了,速度奇快。 “嘭”一声响,他撞在一座大石上,便不假思索地向下一伏,挟着罗牧滚到石后去了。 “克勒……”金色巨手抓在石上,碎石纷飞,好险。 他将罗牧塞在石根下,自己向侧身处探索,金色大怪手不会折向,连抓三次便缓缓退入雾影中不见。 他定神,忖道:“我要脱身,妖术不会令整个地区变色,我不信老妖道追来能比我快,妖术出现时吓不倒我,他已失败了一半。” 蓦地,一道流雾而至,热流袭到。 他向后飞窜,一手在前一手向下,像瞎子狂奔,事急矣!他用上了全力,展开绝顶轻功如飞而遁,跌跌撞撞摔倒了二次,但灵台仍然清明,而且心神不乱,毫不慌张失措的,沉着地狂掠而走。 窜出三四十丈外进入密林。怪,红日当头,一切又回复原状,扭头一看,下面仍然是黑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他向下一伏,心说:“好妖道,我在等机会给你致命一击。” 他曾经亲见王敕施术,因此不胆怯,糟的是手上没有兵刃,无法反击,未将辟邪剑带在身旁他自感失策。 只片刻间,下面黑雾便完全散去。他看到远处有人移动,原来是和尚与老道,正向弥陀岩方向移动,和尚还将罗牧扛在肩上呢。 他一咬牙,心说:“好啊,咱们拼上了。” 他一侧一窜绕道向前面赶。 距八臂金刚的茅屋尚有半里地,一僧一道穿林越野而走。老道神色凛然,向和尚慎重地说:“贫道一生中,第一次碰上对神术无动于衷的人。这小狗胆气之壮,宇内无双,逃走之快,骇人听闻。日后遇上这人,咱们将有一番凶险的恶斗。” “他真逃走了,未被吓死?”和尚问。 “真的逃走了。和尚,贫道无妨,你却要特别小心了。” “下次贫僧要出其不意给他两记百步神拳。” “但愿你有出拳的机会。” 两人并肩而行,和尚正想发话,突觉脊梁一震,“嘭”一声响,肩上的罗牧突然掉下来了。 “咦!和尚……”老道讶然叫。 话未完,只觉喉头一紧,被一条铁臂锁住了。 柏青山勒昏了老道,先卸了老道的肩关节,方开始将罗牧弄醒。 罗牧已被吓昏了,神智一清便叫:“这……这是阴……阴曹地府么?” “啪啪”两声,柏青山给了他两耳光,叫道:“你没死,真没出息。” “你……” “起来看看,妖道与和尚都被我放平了。” 罗牧急急爬起,虚弱地道:“我……我果然没死。” “站在一旁,看我治一治这个妖道。” “他……他没死?”罗牧叫问,悚然后退。 柏青山不理他,将老道的桃木剑与大革囊丢入草丛,然后将老道剥去道袍,只留下亵衣裤,彻底弄清妖道无法弄鬼身无长物,方将妖道弄醒。 紫虚老道神智渐清,等完全清醒,发觉自己躺在林下的草丛中,不由大骇,猛地一滚而起,讶然叫道:“哎呀!我的衣裤呢,我的……” “衣裤都丢了。”身后有人接口。 老道大惊,火速转身,骇然道:“你……” “砰噗砰噗噗……”暴响声似连珠,刚看清人影,便感到拳头着肉的疼痛直迫肺腑,一连十余拳,最后“嗯”了一声,仰面跌了个五岳朝天。 刚倒下,又被抓起,接着是一连串的重击再次光临,浑身的骨头像是全散开了,眼前发黑,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最后喉间一甜,仰面便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再次被抓起时,凶狠的打击也接踵而至。 最后,他支持不住了,昏昏沉沉地叫道:“我……我要死……死了……” “你不能死,在下要口供。”柏青山沉喝,将他一把抓起,抵在树枝上挟牢,双脚悬空,只有任人摆布了。 柏青正待迫供,罗牧突然惊叫道:“老天!大蟒!大蟒……” 柏青山应声看去,不由大骇。先前在八臂金刚茅屋前所看到的巨蟒,正昂首吐舌飞快地破草窜来。 远处出现一个灰影,头上缠住一条五尺长的赤链蛇,手点打狗棍,胁下挟了一只蛇笼,正飞掠而来。 “原来是蛇郎君游清海。”罗牧叫,扭头撒腿狂奔。 蛇郎君游清海年约半百,人倒生得清秀,正飞步掠来。 锦鳞大蟒到了,腥风扑鼻,向柏青山冲来。 柏青山骇然,这种毒蟒如无实刀实剑,拳掌击中根本毫无用处。目下他赤手空拳,怎能与毒蟒周旋,当机立断急追,架起罗牧便走道:“蟒不会比人快,放心啦!走!” 他全力飞掠,去势如电射星飞。后追的蛇郎君吃了一惊,骇然止步道:“老天,这是什么人呢?他……会缩地术!” 追不上柏青山两人,蛇郎君的注意力落在和尚与老道身上,召回大蟒,到了两人身旁。 老道已陷入昏迷境地,被搁在树枝上迷迷糊糊。 蛇郎君并不知双方的冲突经过,也不曾看见双方交手,以为柏青山被巨蟒所惊,丢下同伴逃命,把和尚与老道看成柏青山的党羽,不问情由,立即将两人反绑在树上,一切停当,方将两人弄醒。 老道首先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盘在一旁,首昂五尺的锦鳞大蟒,海碗大的巨头恰在胸前,黑色的分叉长信,直在嘴前伸缩不定,腥风触鼻,令人感到头晕目眩。他惊得魂飞天外,一声狂叫,撒腿便想跑。 可是,哪能跑得动?手脚不能移动,方觉自己被绑在树干上。 “老天爷保佑!”他心胆俱裂地叫,浑身一软,几乎昏厥。 阴森森的语音,直薄耳膜:“老天爷不会保佑你的,你给我清醒清醒。” 他听到人声,心神一定,方看到坐在侧方的蛇郎君,也看到盘绕在蛇郎君身上的可怕赤链蛇。 他打了一个冷战,悚然地叫:“游施主,快……快将毒蟒唤……唤开……” “你认识我?”蛇郎君问。 “你……你不是摇岭隘蛇山的蛇……蛇郎君么?” “正是区区。” “贫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好说好说。” “贫道紫虚。” “哦!原来是福州白莲会秘坛的坛主移山倒海紫虚妖道,失敬失敬。” “施主请将贫道解下,有话好说……” “闭嘴!你这该死的妖道!” “施主……” “八臂金刚是在下的早年知交,这次在下前来拜会他,晚来了一步,主仆两人皆死于非命。说!你们带来了多少党羽?谁下的毒手?” “这……贫道……” “你不说?哼!”蛇郎君厉声叫,举手一挥。 锦鳞大蟒巨头上升,蛇信直往老道的口中探。 “哇……”老道心中作恶,呕得胃几乎向外翻,呕完狂叫道:“我……我说!贫道四人,是……是前来拜望八臂金刚的……” “你这贱种敢胡说八道?” “贫道句句是实,两位同伴已经死了,贫道与法明道友与凶手相搏,被凶手击昏,便人事不省了。” 老道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蛇郎君到达时,老道与和尚皆昏厥不省人事,老道且被剥光搁在树枝上,身上有十余处被打的淤伤,很明显地可看出是被害人。 蛇郎君心中相信,口中却说:“妖道,你倒会睁着眼睛说谎。” “贫道如有半句虚言,将死无葬身之地。”老道急急发誓。 “凶手又是谁?”蛇郎君的口气软了。 “贫道只知道是一个姓柏的外乡人,说的是中原官话……” “另一个是……” “姓罗,叫罗牧。” “你们认识他们?”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那姓柏的勇悍如狮,连贫道的法术也无奈他何。” “已死的另两人……” “那是贫道的好友延平双煞,死得好惨。” “他们之间有何仇恨?” “不知道。那位法明道友是开元寺的僧人,他陪同贫道前来,也无端地卷入漩涡,碰上便动手……” 蛇郎君割断两人的捆带,沉声道:“你的话如果有半字虚言,在下日后必定杀你。带了和尚滚,我警告你,在下未查明真像之前不许你离开府城,你必须在开元寺旁找地等我。” 老道跌坐在树下,愁眉苦脸地道:“施主要贫道在开元寺等候,但贫道也要寻找凶手……” 蛇郎君冷冷一笑,猛地伸手捏住老道的牙关,另一手将一颗丹丸拍入老道口中,丹丸滑入喉内去了,放手冷笑道:“你已吞下了蝮蛇延命丹,每日入暮时分,在下要去找你,你必须在开元寺前等我的解药,不然你得死。” 老道大骇,狂叫道:“老天!万一你不来……” “我不来你就死。” “那……” “因此你必须求神保估在下平安大吉。” “天哪!这……这岂不是太过风险……” “哼!恐怕你得冒这点风险了。” “施主,咱们好好商量……” “没有商量,等在下查出凶手,你便可平安无事,快滚!” “这……” “滚!带了你的同伴滚!” “施主,你不能不讲理……” “对付你这种无恶不作的妖道,不能讲理,快滚!再不走割下你的双耳来,如此对付你这妖道,在下已是够仁慈的了。” 老道打了一冷战,屁滚尿流地背了胖和尚法明,穿着亵衣裤,狼狈而遁。 蛇郎君折回茅屋,发觉蓝衣人与灰衣人两具尸体,腥臭扑鼻其色灰蓝,形如厉鬼。踏入茅屋他怔住了。 原先躺在堂中的八臂金刚尸体,已经不翼而飞。 他再奔出门外,老仆吴方的尸体蜷缩着,其色灰蓝,腥臭扑鼻,并未搬动。 “咦!难道有人前来悄悄将尸体带走了?”他愕然自语。 他在四周走了一圈,一无所见,只好罢休,自语道:“我得进城去找凶手,有名有姓,建宁的江湖朋友可获得线索,必须赶快进行,以免凶手远走高飞。” 柏青山偕同罗牧绕道逸走,同到七星桥头,匆匆奔向府城,踏上桥头他方有暇问:“罗兄,先前在桥上带人计算你的周宏,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但他却认识你,绝不是认错了人。” “兄弟确实感到莫名其妙。” “你认识一个叫金眼彪范德全的人么?” “咦!他是家父的朋友,他们是建阳三位名武师,家父曾经去信,请他们前来相助,以便对付那些暴徒,但……” “金眼彪差点儿遭到了毒手,难怪周宏要对付你了……”他将在通都桥两夭来所发生的事说了。 罗牧欲喜欲狂,兴奋地道:“如此说来,只有神行太保遭了毒手,我们这就去找许文琛许兄商量。” “也好,看许文琛敢不敢出面打抱不平。依兄弟看来,令师祖叔可能已卷入漩涡,也就是他今天被飞剑击毙的关键,大藏峰三十年前的仇恨,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牧长叹一声,道:“大藏峰血案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我尚未降生呢!家父从未提及此事,语焉不详。但我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些有关那次血案的传闻,不知其真实性是否可靠。” “可否说来听听?” “大藏峰,在武夷山第四峰。家父的恩师与八臂金刚成师祖叔的为人,我不便说,总之,他们在江湖声誉不佳。但成师祖叔在江西与人结怨,三十年前约斗大藏峰,事先要求师祖前往相助。师祖念在师兄弟情谊,如期前往相助。双方助拳的人甚多,恶斗三天之久,双方伤亡殆尽,最后双方作孤注一掷,结果是师祖追逐对方的人,追离大藏峰身负重伤,未能赶回收拾残局,反而逃得性命。但从此以后,任脉受损严重,与人动手只能出三五招,便会真力虚脱,三五天仍难以复元。” “似乎八臂金刚的口气,对令尊并不谅解呢。” “他事后怪师祖临危畏死弃他而去,宣布与师祖绝交。” “令师祖为何不加解释?” “师祖在武夷御茶园养伤百日,方返回府城,那时,师祖叔又怀有成见,拒绝见面不听解释,师祖也是个刚愎固执的人,也就不加解释一走了之,双方的误会一拖三十年,无法和解。但师祖爷半年后去世,临终将家父交给师祖叔照料,师祖叔答应了的。” 柏青山困惑地摇头,若有所思地道:“夺墓案似乎八臂金刚知道内情,但与三十年前大藏峰决斗似乎扯不上关系,为何又说是旧事重演?哦!罗兄,大藏峰决斗,令尊参加了么?” “参是参加了,但因艺业有限,家父拜师仅有两年,因此只负责传递消息,未能参与决斗,甚至负跑腿之责尚嫌勉强呢。” “真想不通,何以三十年后竟有人向令尊报复?反正日后自知,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依我看来,令师祖叔仍然在暗中照料你们,因此惹下了杀身之祸哩!快走!” 进城不久,大街上安静如恒,迎面来了一名青衣大汉,向罗牧抱拳一礼笑道:“罗少爷,好久不见,还记得兄弟么?” 罗牧赶忙回礼,笑道:“原来是张兄,怎不记得?久违了,许兄到家了么?” “到家了,特派兄弟在附近等候。” “哦!许兄……” “许少爷偕令友在家安顿,特请罗少爷至家中商量。” “兄弟正要至许府拜会呢。” “罗少爷请,这位是……” “这位兄台姓柏,名青山……” “哦!真巧,许少爷正在派人打听柏爷的下落呢。”张兄欣然行礼说,又向柏青山自我介绍道:“在下张自强,与许少爷是知交好友,请多指教。” “张兄客气了。”柏青山回礼笑答。 三人脚下一紧,走向五桂坊许家。许家是城中的大户,但近三代来人丁衰微,子弟们不争气每况愈下。到了许文琛这一代,许家的正宅已经易主,只剩下近巷角的一栋三合院小瓦房,从前是长工们的住宅,目下是许文琛的家。 许文琛一度出外经商,最后血本无归仍然回家做破落王孙,靠变卖祖产渡日,拜本城名武师七星追魂余杰为师,在城中鬼混。由于他为人颇为四海,武艺不差,一身侠骨是个血性男儿,敢作敢拼敢斗,居然混出不小的名头,号称建宁三英之首。 另两英一叫杨振寰,也是七星追魂余杰的得意门人,许文琛的师弟,此人也是个响当当一条汉子。另一英是余杰的爱女余雯,这位十八岁的大闺女,是本城的巾帼女英雄。论武艺,她比两位师兄要高明得多,艺自家传自不等闲。 七星追魂原在城中开设武馆,门人甚多,但出色的弟子只有许、杨两人,也只有这两人独得真传。三年前武馆结束,余杰急流勇退,五十壮年便在家安居纳福,不再收门徒不过问外事了。 大门有两名青衣大汉将客人接入,院子里放了四五张长凳,高高矮矮或坐或立,共有十六七个大汉,许文琛与金眼彪都在场。 “柏爷与罗少爷驾到。”将人迎入的大汉叫。 所有的人皆站起迎客,许文琛急急迎上,抱拳施礼笑道:“真想不到能将柏兄接到,失迎失迎,请厅里坐。” 柏青山向众人以罗圈揖行礼,笑道:“来得鲁莽,许兄海涵。” 许文琛与罗牧原是相识,客套毕,先替双方引见,然后迎客入厅。金眼彪把住了罗牧,不胜感伤。罗牧将神行太保的死讯说了,少不了感慨万端热泪盈眶。 茶罢,先由罗牧将有人强买祖茔的事一一说了,并将七星桥遇周宏暗算,铁狮山历险的经过一一道来。 起初,十余位小伙子本来义形于色,摩拳擦掌表示两胁插刀义不容辞。最后说到八臂金刚遇害,僧、道高手以妖术及蛇郎君以毒蟒追袭,所有的人豪气全消,一个个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垂头丧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只有两个人坚决表示,愿随许文琛至罗家助拳,斗一斗那些凶枭,为朋友两胁插刀义不容辞了。 许文琛被人暗算,几乎丢掉老命,他是本城的名人,这口气怎咽得下?为名为利,皆可令人甘愿赴汤蹈火,初生犊儿不怕虎,他可不怕那些高手名宿。无论如何,他豁出去了。 柏青山一直就在冷眼旁观,最后他表示意见,要求众人不必直接参与其事,希望许文琛能从暗中帮忙,搜集陌生人的行踪,查出凶手们的藏身处所,只须负责通风报信,不需挺身而出与凶手们争强斗胜,他希望每晚午夜时分,前来许家讨信息,此事须严守秘密,不然后果可怕。 费了不少唇舌,方将许文琛直接介入出面的念头打消。 最后决定邹源仍留在许家秘密养伤,他与罗牧、金眼彪立即出城返回罗家。但他表示护送两人入村之后,便须出村自行活动,从外面与凶手们周旋,找出真正的凶手,在村中等候乃是下下之策,智者不为。 商量妥当,三人立即动身,大摇大摆地出城,径奔瑞峰山下的罗村。 至罗村山径窄小,沿途全是丛林修竹,田野不多,往来的全是附近村庄的村夫。三人的穿着打扮,与村夫不同。柏青山穿青衫,罗牧是青紧身,金眼彪是对襟劲装。三人都从许文琛处借来了兵刃,柏青山带剑,罗、范两人带刀。 在柏青山的预料中,对方既然要封锁罗村,断绝罗村的外援,势必高手四伏,全力阻挡罗村出入的任何人,那么,他们三人这次入村,恶斗在所难免,正好捉一两个来问问口供。 看到了村口,他颇为遗憾地道:“铁狮山的消息传到了,那些人不可轻侮,早已眼线密布,消息的传递准确快捷,今后尊府前途多艰。” 罗牧余悸犹在,惶然道:“对方能请出许多高手名宿助拳,志在必得,恐怕我们没有任何机会了。” 柏青山笑道:“机会不是没有,而是内情未摸清之前,令人深感棘手而已。诚如八臂金刚所说,这件事绝不是平常的侵夺墓地事件。如果真是平常,所谓龙眠吉地尽可拱手让出,不需多久便可查出新主人,那时自然真相大白,那位新主人自然是主使人,他难道就不怕你们报复?你罗家不是没没无闻的人,我不信那位新主人敢冒了大不韪而出此下策。” “柏兄之意……” “夺墓只是借口而已,下一步歹毒的毒计,将是任何人皆无法接受的花样了,不信可拭目以待。” “那……” “在下已经插手,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在下希望能将此作一了断,义无反顾,不管是否能解决,至少在下会尽全力。” “谢谢柏兄云天高谊……” “在此事未曾解决之前,不必谢我。” 村口守望的人,已看清了小主人的身影,大喜欲狂地入内禀报,罗广孝立即率领一众子侄迎出,父子相见恍同隔世,悲喜交集自不待言。 罗牧替柏青山引见了,金眼彪也激动地上前相见。主人无限感激地将客人迎入,远远地密林边缘,有两个青衣人监视着村口的动静,立即派一个人悄然撤走报信去了。 柏青山在村中逗留了一个时辰,午膳罢告辞出村。他告诉罗广孝在近期不可轻举妄动。 只消严阵以待昼夜提防,等候他进一步追查再定对策。 他挟了以布巾卷好的长剑,大踏步出村,泰然地回城,想辞去船只在城中的找客店安顿,武夷山小雷音寺之行暂且搁下。 他以为出村入城,定然平安无事,不会有人出面拦截的。刚才有罗牧同行,正是拦截的好机会。而对方并未拦截,目下他孤身一人无所顾虑,对方更是不敢下手了。 可是他又料错了,意外地碰上了麻烦。 距城关尚有两里地,路已走了一半,降下一座土坡,小径穿林而过。正走间,前面路右的树影中,踱出一位青袍飘飘的中年人,身材修伟,人才一表,生有一双锐利的大眼,与薄薄的刻薄嘴唇。 他一眼便可看出此人来意不善,目光左右略一察看,从容举步向前走。 双方接近,中年人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笑表示友好,他也颔首一笑打招呼。 中年人止步挡住去路,抱拳一礼笑道:“老弟台,请借一步说话。” 他泰然止步,欠身友善地一笑,问道:“兄台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请到林中坐地而谈。” “在这儿说岂不便当些?” “老弟姓柏?” “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区区湖广王昌明。” “久仰久仰。” “林中有几位朋友,希望一瞻老弟的风采。” “哈哈!看来在下不去不行了。王兄请。” “柏老弟赏光了,在下深感荣幸,请。” “不敢有僭,王兄先请。” 王昌明向林右举步,感慨地说道:“柏老弟这份豪气,委实令人心仰。” “哈哈!王兄夸奖了。” “老弟明人,当知道王某的来意。” “约略可猜出三五分。” “那么,老弟是铜筋铁骨的金刚,无所畏惧,并未将咱们这些人放在心上了。” “岂敢岂敢。” “独来独往,如入无人之境,单刀赴会,做视天下群雄。老弟,你值得骄傲,胆识高一等咱们已输了一着。” “哈哈!好说好说。” “山东至福建,万里迢迢,不知老弟至此有何贵干,在何处高就?” “在下游历至此,如此而已。” “那么,老弟不是罗家请来助拳的人了。” “王兄差矣!罗家为保祖茔而迫于自卫,在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算是助拳?” “这个……” “哼!练武人如果颠倒黑白,仗艺欺人,世间岂不成了弱肉强食,无法无天的禽兽不分世界了?你们要毁灭罗村,不管你们理由是否光明正大,但以夺祖茔为启衅借口,这步棋未免太过拙劣下乘,极为犯忌。在下既然管了这档子闲事,任何威逼利诱,仍无法令在下放手,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你们绝难如意。” 王昌明站住了,冷冷一笑道:“老弟可知你目下的处境么?” “哈哈!在下毫不在乎。” 王昌明举手一挥,前面五六株大树后,闪出六名男女老少。 左后方一声怪笑,出来了五个人,中气充沛的语音震耳:“莽莽阳关道,迢迢黄泉路。” 右后方,传来了娇滴滴的语音:“寂寞少人行,不如早归去。” 又是五个人,两男三女,男的威风凛凛,女的千娇百媚。” 柏青山泰然四顾,若无其事地说道:“说是天下群雄,似乎不假,可惜在下对江湖陌生,有眼不识泰山不认识天下群雄。王兄,你们的人并未到齐。” “不错,还有一半人未到。” “何不将他们全部请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天下群雄的气概?” “不必了。” 柏青山环顾一匝,用手指指点点着道:“王兄,这些天下群雄,就是要来迫罗家挖祖坟的人?” 王昌明脸一红,说:“老弟不必出言损人……” “难道不是真的?” “咱们与罗家无关。” “哦!难道说,是柏某得罪了天下群雄不成?” “当然不是。” “那就怪了,你们……” “兄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柏某明白了,你们是各负其责,不是亲自下手掘墓的人。王兄,你有话就干脆说出来好了啦。” “这个……” 柏青山暗中戒备,神色间却表现得冷静从容,笑道:“在下正在着手查问暗中的主持人,苦于无从着手,希望从紫虚妖道身上找出线索来,可是不知他逃到何处去了。王兄,你很令在下为难。” “有何为难?” “你是请我来的,如果你不先行翻脸,在下便不好反客为主擒人迫供了。阁下一直就在用软攻,迄未有翻脸的举动,在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昌明居然沉得住气,笑道:“老弟不必用激将法,在下将老弟请来,并未打算翻脸,而是想与老弟和平谈判,希望在双方有利的情形下,找出解决之道来。” “别开玩笑,你们共有十七个人,这叫做和平谈判?算了吧。” “这是事实,希望老弟信任兄弟的安排。”王昌明说完,鼓掌三下。 后面一声长笑,出来了三个人,捧了一个拜匣,大踏步而来,往中间一放。 “打开。”王昌明叫。 匣盖打开,里面是二十锭黄金,三颗上品珍珠,一颗径寸大的翡翠,黄、白、绿三色光芒四射呢! 王昌明含笑伸手,笑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三色微物,尚请笑纳。” 柏青山呵呵笑,问:“王兄,是礼物呢,抑或是盘缠?” “两者都是。” “在下无功不受禄……” “老弟嫌轻不成?” “这些礼物有血腥,在下不能收。” “老弟你……” “在下再说一遍,沾血腥之物,在下不要。” “老弟言重了。” “咱们彼此心照不宣,总之,这份盘缠在下不能收下,敬谢。” 王昌明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道:“者弟,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 “礼已不算菲薄……” 柏青山在怀中掏出一只小盒,掀开盒盖,里面珠光耀目,十余颗拇指大的浑圆极品珍珠出现眼前,他哼了一声,大声说:“在下以加倍的奖金,收买主事人的脑袋,储金珠以待,绝不食言的。” 众人眼睛睁得大大地,暗暗心惊,一个身上随便可以掏出一盒价值千金极品珍珠的人,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王昌明更是心惊,这种人怎能用金珠来收买,叹口气颓丧地说:“在下走了眼,万分抱歉,有渎了,在下告辞。” 柏青山将珠盒纳入怀中,笑道:“生意不成仁义在,在下感谢王兄的好意。” “谢谢。” “大丈夫言出必践,希望王兄明白。” “那是当然。” “以千金买主事人的命,此话仍然有效。” “老弟……” “明天,咱们白鹤山罗氏祖茔见面,日正当中,在下正式宣布赏格,如果王兄有兴,希望能移玉前往会晤,并请将话传出,谢谢。” “在下当抽暇前往,但是否赴会尚难决定,届时兄弟如不在场,休怪。” “在下希望王兄务必拨冗前往一行。” “在下尽可能赶到,告辞了。” “不送。” 二十人带了拜匣,脚下迟疑地走了。 柏青山反而大感意外,大惑不解。这些人既然设下埋伏,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利诱失效,为何不群起而攻?二十比一,他们为何平白放弃这大好机会? 当他回到路中,不由恍然大悟。北面,紫虚老道与法明和尚都在,神色萎顿,气色灰败,但另两名年约花甲的人,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佩剑挂囊穿一式的青绸劲装,面貌相同,都生了一双三角眼和鹰勾鼻,一看便知是兄弟双胞胎。 路南,是三个人,两男一女。男的皆穿天蓝色劲装,年约四十上下,一个身高八尺像条竹竿。一个矮胖如猪生了一个小脑袋。两男丑陋吓人,女的却貌美如花,看年纪只有双十年华,穿的黛绿劲装,把浑身的曲线显得极为诱人,成熟女人的风韵令男人怦然心动,秀美的五官也极为出色,剑系在背上,大红剑穗迎风飘扬。 路对面,也有两个人,一个粗壮结实,以霸王鞭支地盯着他冷笑,另一人年约三十上下,脸目阴沉,手中抚弄着一柄流星锤,锤头在膝下徐徐摇摆。 他站在路中,笑道:“原来刚才出面的皆是二流人物。明知讨不了好,所以知机全身而退,吓不倒在下,只好临时变计,让你们这些一流高手来对付柏某,计算得很精哩!” 紫虚老道退了两步,余悸犹在地说:“不错,就是他。” 柏青山呵呵一笑,向老道走去,笑道:“当然是我,在下正要找你呢!” 老道变色而退,和尚也悚然向侧移。 双胞胎老人左右一分,徐徐撤剑,几乎同声沉叱:“站住!说清楚再走。” 柏青山呵呵笑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下要找老妖道问口供。” 双胞胎大怒,右面右手用剑的人厉声道:“你这小子好狂,死到临头居然如此狂傲。” 柏青山一面迫进,一面撤剑道:“老道的党羽杀了八臂金刚主仆,凶手已经偿命,在下要知道主使夺人祖坟的主事人,老道必须从实招来。两位如果也是老道的党羽,只管出手拦截就是。” 双胞胎同声暴叱,剑化长虹同时进击,双剑乍合,剑气迸发,一左一右招出“双龙戏珠”。这种一正一反的合壁剑术十分难以招架,配合得恰到好处,剑尖必须同时及体,令对方无法兼顾两面,一招便可伤人。 柏青山在未摸清对方的造诣前,不愿冒险接招,一声长笑,向后疾飘八尺。 糟了!陷入重围。 身后两男一女到了他的左后方,三剑布下了重重剑网。右侧方使霸王鞭的人一声怒吼,火杂杂挥鞭冲到,“大地蟠龙”攻取下盘。 使流星锤的人相距丈二,锤已破空飞到。 双胞胎狂风似的刮到,如影附形跟进,用的仍是“双龙戏珠”绝招。 他临危不乱,猛地向右侧方纵起,斜飞而出,一把扣住了射到的流星锤,剑脱手向下掷出。 流星锤一带,不啻助他一臂之力,将他带飞势如狂鹰,脱离了霸王鞭的势力范围。 这瞬间,掷出的剑疾逾电闪,剑尖刺入使鞭人的天灵盖。 转瞬间,他人犹在空中,一脚飞踢流星锤主人的脑袋。 流星锤主人大骇,丢掉锤索撒腿便跑。 他身形落地,锤头脱手斜飞,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敌众我寡,慈悲不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锤索接触对方的脖子,锤头飞快地折回,闪电似的绕了一匝,他猛地一带锤索,力道惊人。 流星锤主人的脑袋,突然向上飞,硬生生被锤索所勒断,与脖子分家,尸身向前仆倒,鲜血狂喷。 他放回流星锤,只留三尺,索抡锤飞旋,一面怒吼道:“看谁是下一名枉死鬼,谁先上?” 使霸王鞭的人,一声未出便已断气。 只一照面间,便毙了两人,尤其是那飞锤断头的惨况,令人心惊胆跳,只吓得七个高手名宿魂飞天外,浑身发冷。 锤索逐渐伸张,飞旋更急,虎虎风声似是夜鬼悲泣,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老道首先溜之大吉,不敢施展妖术。 和尚更机警,落荒而逃。 剩下的五个人徐徐向外退,脸色沉重。 “呔!”他怒吼。人似龙腾,流星锤破空而飞,罡风厉啸,锤头破风声如殷雷。 双胞胎向后飞退,远出丈外。 美女郎向下一伏,锤呼啸而过。 矮大汉脚快,撒腿便跑。 瘦竹竿不信邪,举剑急点锤头。 “铮”一声脆响,剑身折断。锤头余威未衰,“噗”一声击中瘦竹竿的右肩。 “哎唷!”瘦竹竿被击倒在地,狂叫着摔倒在丈外。 罡风呼啸,锤头再次飞舞。 双胞胎同时扬手,打出囚枚神奇莫测的蝴蝶镖。 柏青山吹口气射向五官的另一枚翩然坠地,左手一伸两指头挟住了一枚信手弹出,“叮”一声两枚同时炸裂坠地。 四枚蝴蝶镖,只有一枚掠过他的右胁下,划破了胁衣,但未伤肌肤,坠落在身后两丈左右,击中物体后便不再折向。 说险真险,能在眨眼间毁去三枚蝴蝶镖,沉着镇静不在乎生死的情绪救了他自己,事后他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双胞胎已逃掉了,瘦竹竿也窜入路旁的草丛。 矮胖子与美女郎向南狂奔,如飞而遁。 他衔尾急追,大喝道:“不收尸你们走得了?留下!” 矮胖子向侧一窜,狂叫道:“我回去收尸,我回……去收尸……” 美女郎仍向前正逃,突觉绳索套上了脖子,大骇而叫:“天哪……” 她反应甚快,左手已抓住了颈前的套索,丢剑再用另一手急抓颈后的锤绳。谢天谢地,套索并未猛烈地收紧,仅恰到好处地勒住了她。 柏青山扣住了她右手的腕门,方松了套索道:“乖乖听命,不然你将生死两难。” “你……”她脸色死灰地叫。 “不必叫了,你没有任何机会啦!走!” 她怎敢不走?乖乖被柏青山牵入树林深处。柏青山将她的百宝囊摘掉,先搜她的袖底与腰身及靴口,证实没有暗器潜藏,方将她往树下的草丛中一推,冷笑道:“四下无人,我想,你该吐实了。” 她揉动着脉门,悚然地道:“我没有什么可招的,信不信由你。” “你招不招可由你不得,先请教芳名。” “我……我姓廖,名绿绮。” “难怪你穿了一身绿,人如其名。说吧,主事人是谁?奉谁之命前来截击柏某?从实招来。” “不知道。” “哼!你要我动刑迫供?” “你动手吧。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怕死我就不会前来碰运气。” “哼!我不会怜香惜玉,你非招不可。” “你除了杀我,休想……” “我不杀你,你等着好了。首先,我要将你羞辱一番……” 他一把将廖绿绮按倒,替她宽衣解带。外衣解开了,胸围子的带子一松,凝脂似的丰满诱人胸肌半露,春光无限…… 廖绿绮不挣扎,沉静地说:“如果你做得出,我还怕什么?” “你以为在下做不出?”他停手问道。 “你如果不是英雄豪杰,便不会出头管这档子闲事。英雄豪杰,便不会羞辱一个被制住的女人。” “在下从不自命是英雄豪杰。” “那你就动手吧,反正我已无力反抗。”廖绿绮闭上眼帘说,两颗晶莹的泪珠,出现在眼角闪闪生光。 他替廖绿绮掩上衣襟,苦笑道:“算我倒霉,你走吧!” “你……” “下次希望你别再撞在我手中。” 廖绿绮缓缓站起,感情地凝注着他,幽幽地说:“柏爷,我确是无可奉告。” “你走吧!” “紫虚道人将我们请来,盛情难却,我们都来了。你所说的主事人,我们确是不知是谁,你必须从紫虚道人口中,方能问出结果来。” “好,谢谢你。” “我将离开建宁府。” “祝你一帆风顺。” “再见,我欠你一份情。” “别提了,但愿今后姑娘好自为之,好好明辨是非,珍惜自己。” “我不会再犯错了,谢谢你!” “但愿如此,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愿各珍重。”她盈盈行礼,转身走了。 不远处簌簌草响,一条蓝影飞纵而来。 “好啊!又来了一个。”他抓起流星锤叫。 “且慢动手!”蓝影叫,在丈外止步,又是个娇艳的美人儿,只是显得年轻三两岁,梳了三丫髻,一看便知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你走吧,我不想与女娃儿打交道。”他不耐地叫。 “你放走了那可恶的女飞贼,日后你休想安逸。”女郎笑道,不在意他的逐客令。 “她是个女飞贼?” “在福建,谁不知绿燕廖绿绮是大名鼎鼎的女飞贼?你不是本地人?” “在下山东柏青山,你是……” “我叫余雯。” “哦!幸会幸会,原来建宁三英的余姑娘,在下有一件事请教。” “柏爷有何见教?” “余姑娘知道瑞峰山罗家被人迫迁诅坟的事么?” “听说过这回事,但语焉不详。府城的武林朋友,大多皆接到恐吓信,不许过问罗家的事。” “余姑娘接到了么?” “家父未接到恐吓信,建宁三英皆未曾接到,大概是……” “人的名,树的影,大概他们对令尊一门三英有所顾忌,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大概是吧。”姑娘傲然地说。 “姑娘是否不加置理?” “本姑娘正加紧明查暗访。在本府横行不法的人,自然没将余家放在眼下,余家绝不因未接到恐吓信而默认这份交情。” “姑娘可曾查出头绪么?” “不曾,你……” “在下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罗家的人。刚才那位绿燕,便是主凶骗来的党羽之一。姑娘如果有兴,何不与令师兄许文琛商量?令师兄已卷入是非之中了。” “哎呀!真的?” “在下岂敢相欺?在姑娘未曾与令师兄商量之前,请勿轻举妄动,对方实力之雄厚,极为庞大惊人,贸然从事,结果可怕。姑娘如果决定介入,那么,后会有期。在下要先走一步了,再见啦!” “我这就回城去找敝师兄……” “那么,咱们是同道,走!” 回到码头,他辞退了船只,不免感慨万端,想不到为了等船,竟等出一身是非来。当然,他毫不后悔,能以在世时日无多的有用之身,为世间除暴安良伸张正义,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他入城落店,投宿在平政门内的瓯宁老店中,要了一间上房,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瓯宁老店客人不多,但店房仍不少,是一栋四合院两进式的老古土瓦屋。上房在后进的东厢,花木扶疏,颇为清幽。 掌灯时分,许文琛化装易容扮成店伙,至上房会晤,告诉他城东光禄坊的白云崇梵寺中,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借住西厢客院,出入极为神秘,希望他能抽暇前往踏探,也许可找出一些线索来。 一落店便被许文琛查出落脚处,他对许文琛有了信心,目下他不再孤单,不再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斗,至少有了耳目,能获得地头蛇的协助,他暗自庆幸。 他决定到白云崇梵寺一行,这座本城第一大寺很易找,不必操之过急,他准备三更正再出发,还足有余裕办事。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客店中的客人皆习惯早睡,二更天全店便人声寂静,只有一两名值勤的店伙悄然往来,廊中一两盏气死风长明灯幽暗如同鬼火,夜深了。 他刚换上夜行衣,佩上剑,便听到窗外微风飒然,风声有异。 他警觉心甚高,立即不假思索地将枕头塞入被中,从帐后溜出,幽灵似的升上了二梁。 房间未加建承尘,屋梁桁架皆可藏人。 怪事产生了,窗闩自退,窗门悄然而开,但不见有人。 一阵狂风卷入房中,灯火摇摇。接着,狂风倏止,而灯火开始变色,火焰上升,但红光已敛变成一道青绿色的火焰,全房顿成幽暗的鬼蜮。 微风飒然,一团小白气飘入室中,开始旋转,愈旋愈大,最后变成一个鬼物—— 扫描,无涯ocr 第十一章 夜店阴风 柏青山正准备夜探白云崇梵寺,尚未动身,但发觉窗外风声有异。他警觉地升上屋梁藏身,以为有人前来行刺。刚躲好,窗门自开。 灯火变色,变成了幽暗青绿色的鬼火。 白气入室,微风飒然,鬼火跳动,令人毛骨悚然。 小白气旋动,片刻间便涨大百倍,逐渐形成鬼物的形态。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无常。 梁上藏身的柏青山心中一冷,只用微闭的一个眼睛,冷眼旁观下面的变化,据说邪不胜正,心正的人看不见鬼魅,眼神可令鬼魅自毁,因此他只用一只微闭的左眼向下细瞧,以免将鬼魅吓跑。 白无常虚空飘浮,向前一跳,哭丧棒一挑蚊帐,发出一声鬼啸。 帐中一无动静,被中的假人毫无异状。 白无常等得不耐烦,拘魂牌猛地向床中击下。接着阴风乍起,白无常飘然出了窗口,在窗口变回一团小白气,冉冉消失在夜空中。 窗门自闭,灯火复明。 柏青山一跃而下,自语道:“妖道已探出我的住处,派鬼物来吓我。” 他掀帐向床上瞧,衾被与里面的枕头,竟然腥臭扑鼻,有一滩灰蓝色的渍痕。 “妖道邪法高明,不仅是以鬼物吓人,而是可用鬼物伤人了。” 他重新升上屋梁静候变化,床上他放了一张木桌。 三更的更鼓声传到,鬼物果然去而复来。 这次窗门不开,先是灯火的火焰跳动。变成青色的火焰,与先前一般怕人。 “妖道又来了。”他想。 绿气透窗缝而入,像一条绿色的火焰,长有三尺,入窗便变成一把钢刀,直向床上飞去,穿帐而进,帐立即出现一个碗大的破洞。 “克勒……”钢刀削掉了一条桌腿,在帐内绕飞,折木声清脆。 刚刀连绕九匝,木桌成了一堆碎木,衾被稀烂。 柏青山虎目怒睁,闪电似的拔出辟邪剑,向下飞掷。“叮”一声怪响,辟邪剑击中了钢刀。 灯火重明,鬼气全消。 他飘身而下,一把便抓住被辟邪剑压住的一柄六寸长,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小刀,冷笑道:“老道,你在自掘坟墓。” 蓦地小刀在他手中扭动挣扎,似要挣脱而飞,像是活的。 他咬破舌尖,喷出两星血珠沾在小刀上,小刀立即停止挣扎。他手急眼快,一把便撕下了刀上的一张贴在刀身上的小灵符,纳入怀中冷笑道:“你跑不掉的,妖道。” “他将小刀绑在辟邪剑的剑把上,然后熄了灯火,跳窗走了。 光绿坊是城中最大的一坊,南首便是东大街,这一带皆是住宅区,环境相当幽静,附近亭院甚多,但楼房出色的甚少。白云崇梵寺的天心阁与梵音堂,是附近最出色的建筑,只要登高一望便可一览无遗了然于胸。往北,便是黄华山的山麓,街道延伸至山腰,向上走须经过不少石级。 他不用飞檐走壁的轻功从屋顶走,而是沿街道隐起身形逐段而行,避过巡更的更夫与巡夜的丁勇疾趋白云崇梵寺。 刚折入至白云崇梵寺的街口,左面屋檐下突然射出一条黑影,以奇快的身法一闪即至,疾冲而来。 他倏然止步,左掌徐徐伸出,蓄劲待发。 黑影在他身前八尺处突然止步,袍袂飘飘,黑夜中,亦可看出是一个中年和尚,拦住了去路不言不动,用阴森森的目光冷然注视着他。 他心中有数,猛然以龙腾九霄身法上升,腿不弹肩不晃,突然冲霄扶摇直上,迅捷无伦地升上了街右的瓦面。 和尚也快,大鹏展翅跟踪跃登,表现得十分出色。 “好,咱们较量较量。”他想,立即飘身而下美妙地以“飞花落絮”身法着地。 和尚这次差了半分,在半空中略一停顿,在风声呼呼中,后发同降。刚一沾地,柏青山如劲矢离弦,又上了瓦面。 “施主留步。”和尚在下面叫。 “要不要再较量陆地飞腾术?”他站在瓦面问。 “不必了,贫僧承认施主轻功高明三两分。” “阁下也不弱。” “施主请下来说话。” “上来谈更方便些。” 和尚一跃而上,沉声问:“施主是到白云崇梵寺探消息的?” “不错。” “施主贵姓大名?” “山东柏青山,你呢?” “贫僧道生。施主要到寺中探何消息?” “看贵寺那群客人是何来路。” “施主知道所冒的风险有多大么?” “不知道。” “白云崇梵寺的方丈,号称东南第一僧,来自普陀落珈山。” “哦!是不是早年号称伏魔尊者的竺法兰大师?” “正是他。” “怪!他为何招纳亡命在寺中鬼混?” “那些人中,有一位独角蛟童贤,竺兰大师早年曾经受过姓童的救命之恩,因此借此……” “借此酬恩,不惜包庇凶手?”他沉声接口。 “施主必须体谅方丈的困难。” “哼!竺法兰未免不明大义。”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 柏青山举步便走,飘落街心。 道生和尚也一跃而下,拦住去路道:“施主仍要前往?” “不错,大师是不是想阻拦?” “施主想到后果么?” “想到了。” “施主要与东南第一僧为敌?” 柏青山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道:“在下立身行事,只问是非,理之所在,不怕任何人威迫利诱,任何人也休想阻挠在下的行事,东南第一僧的名号,吓不倒我姓柏的。大师可以返寺告知竺法兰方丈,这种以别人的鲜血作为酬恩的代价,不是佛门高僧所应为,他必须及早纠正这件错误的事。大师如果想阻拦,尽管出手便是。” 他沉声说完,举步向前闯。 道生和尚退了两步,大声道:“施主,不要迫贫僧动手。” 柏青山冷笑一声,说道:“除非你能将在下击毙,不然阻不了在下。” “施主……” “即使贵方丈能击毙在下,他这辈子休想心安,成佛无望,还得下阿鼻地狱。” “施主……” “目下已死了不少人,贵方丈不知作何感想?贵方丈为了个人的恩怨,而令别人肝脑涂地,他为何不脱下袈裟,何必混在佛门弟子中造孽?” 道生不住向后退,不知如何是好。正感难以下台,小巷中突然闪出四名僧侣,其中一人沉喝道:“道生法兄退!” 道生长叹一声,向侧退走。 柏青山一步步向四僧接近,冷笑道:“你们大概想出手拦截,让路。” 先前发话的和尚举手一挥令三僧后退,立下门户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转。” 柏青山以一声冷哼作为答复,大踏步而进。 两丈,丈五,八尺了……和尚一声冷叱,进步一掌吐出。 柏青山横挪半步,一掌斜引。罡风被他引得向侧一掠而过,令他感到掌风迫体,护体真气一阵波动,衣袂猎猎有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已试出对方的修为,掌力之浑厚是他生平所仅见,不由心中一懔。 “你练的是大摔碑手。”他沉声说。 和尚一怔,一掌无功,知道遇上行家,一面功行双掌,一面说:“施主好高明的引力术,再接贫僧一掌。” 声落,翻掌便拍,掌不徐不疾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半弧,没有掌风发出,暗劲山涌。 柏青山的掌也从容吐出,排气而进。相距尺余,劲流迸发。 双掌终于接触,“嘭”一声掌心接实,罡风四射,人影乍分。 和尚踉跄退了五六步,脚下的大青石板似有踩裂的声音传出。 柏青山只退了半步,冷笑道:“乾元一气掌,你竟练了玄门心法,那么,你不是和尚。” 和尚呼吸一阵紧,悚然地叫道:“你……你练的是六合潜能。” “所以在下知道你练的玄门绝学。” “这……” “那么、你也是隐身寺中的客人之一了,竟然穿了僧袍伪装僧侣,是不是竺法兰允许你们混迹佛门的?” “废话少说……” “你非说不可。”他厉声说,开始迫进。 和尚举手一挥,向三同伴叫道:“联手,永除后患。” 柏青山突然一声低叱,闪电似的冲进,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在对方尚来不及联手的前一刹那,突然放手抢攻。 和尚大骇,退已无及,大喝一声,推山掌双手齐出反击接招。 高手拼命,一接触胜负立判,除非有一方退让,不然硬碰硬非死即伤,双方皆了解对方的所学,如不全力施展有死无生。 柏青山怎肯与对方拼命?在双掌行将接触的生死关头,大挪移向侧扭身用上引力术,借力闪进右掌发如电闪,功行全掌,六合潜能发似山洪,一掌按在和尚的左后肩上,真力倏吐。 一瞬间,另两僧到了,双剑俱至。 同一瞬间,中掌的和尚扭身冲出,“嘭”一声撞到一名同伴身上,两人同时倒地,滚出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叫道“快……撤……”声落,蓦尔昏厥。 同伴狼狈地爬起,挟起昏厥的和尚,往小巷中一钻,溜之大吉。 也就在同时,“铮铮”两声剑鸣,两名出剑抢救同伴的和尚,剑被辟邪剑击断,大骇而退。 柏青山追逐右面的人,大喝道:“谁也别想走……” 右面一块招牌顶端,突然飞下三道黑虹,迎头罩落,急如星火。 “叮叮叮!”暴响连珠,火星四溅,三颗卵大的铁胆在辟邪剑一击之下,在剑尖前炸裂成碎片。 柏青山失去了追逐的机会,正想以牙还牙以剑掷射藏身在招牌上的人,街左的暗影中,已掠来一个黑影,叫道:“无量寿佛!施主请留步。” 他火速转身向敌,冷笑道:“走了和尚,来了老道,在下相信你必定走不了,一切唯你是问了。” 黑夜中看不见面貌,但可看出身影形态,来人确是个老道,而且留了灰髯,年岁不小了。老道稽首一礼,朗声道:“施主,贫道是来向施主求情的人。” “求情?别开玩笑,求什么情?”他冷笑着问。 “施主……” “要在下饶了这些拦截的人?” “不,贫道与他们无关。” “你是……” “贫道紫极。” “我不认识你。” “紫虚是贫道的师兄……” “好,你也算上。怪!刚才你为何不乘机施用妖术?” “贫道不会邪术。” “怪!你不是白莲会的妖人?” “家师兄本是清修玄门弟子,只因为误入歧途,交友不慎,误投白莲会。” “你的意思是……” “今晚家师兄施术惊扰施主,劳而无功,最后……” “最后他用本命元神,作孤注一掷。” “他不知自量……” “因此死有余辜。” “家师兄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但他已满手血腥。” “贫道知道他并非罪大恶极,因此斗胆请施主高抬贵手,放回他的本命元神,贫道必定带他远走……” “不行,太晚了,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以赎他的罪。” “施主……” “再见……”声未落,他已跃登瓦面,去势如电射星飞。 紫极急起直追,在后面大叫道:“施主请高抬贵手,贫道愿与施主谈交易。” 他在一处屋脊倏然止步,厉声道:“老道,你听清了,我这人不喜谈交易。你所说的交易,是不是指用别人的性命,来买妖道的生死?” “贫道绝不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 “那你打算如何交易?” “贫道愿以一瓶治百病的九还丹,与一瓶保命辟毒的玉露灵芝散,交换敝师兄的性命。” “在下不信玄门弟子的炼丹术。” “贫道的药,保证可以起死回生。施主如果存心济世,百颗金丹至少可救活三十条命,贫道以至诚祝施主成此功德。” “你将令师兄带至何处?如何管束他?” “贫道要将他带回小有凌虚之天,交给家师母严加管束。” “话说在前面,在下有三件交换的条件。” “只要贫道能办得到,将尽力而为,请说施主的条件……” “其一,在下需要一种拔毒圣药,该种毒可能是从海中一种毒鱼体内提炼而成,中毒的人可能三年两载而不致命,时发昏眩,病发时如脑消之症。” “这个……贫道恐怕无能为力,因贫道对毒物所知有限。至于各种剧毒,贫道反而有所涉猎,如鸩毒,牵机,鹤顶红等等,入口气绝,见血封喉,虽无法抢救,但仍可先期预防,玉露灵芝散便有预防之效,至于慢性毒药,非贫道之长,须经漫长时日,或可找出病源。” “在下并不想强人所难……” “施主何不去找灰衣使者?使者一生沉浸于毒物数十寒暑,极为渊博号称毒王,宇内无出其右,除了他旁人无能为力。” “灰衣使者已身死大庾岭……” “他的下落贫道不知其详,有关他的传闻大多是不可靠的,这人游踪天下,出没如神龙,可遇而不可求,贫道爱莫能助。” “好,你这人倒还坦率。其二,令师兄必须供出主事人。” “贫道可用迷魂大法将主事人找出来。” “其三,在下要破他的气门,以免他借武功挟妖术为祸江湖。” 紫极笑道:“施主何必费神,贫道带他回小有凌虚之天,家师母将追究他投身白莲会习妖术的大罪,他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重出江湖为恶了。” 柏青山不再多说,挥手道:“在下答应你,他可以活,你回去取得口供,到客店换回他的本命元神。” “施主明鉴,目下他远在开元寺,来回费时,元神归窍的期限,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 “那你就赶快些。” “施主……” 柏青山将小刀与灵符取出,说道:“道长,在下能信任你么?” “贫道尚祈施主信任。” 他将小刀与灵符递过,说道:“这是你所要的妖道的本命元神。” 老道将两瓶丹丸取出奉上道:“这是施主的九还丹与玉露灵芝散。” “口供……” “口供明晨贫道亲至客店面禀。” “道长可以走了。”柏青山接下丹丸说。 “贫道告辞,明晨再见。” 经过众和尚的拦截,与紫极老道的纠缠,天色已是不早,已不宜再前往白云崇梵寺去探了,即使勉强前往,对方必定已有万全准备,很可能凶多吉少,不去也罢。他立即动身返回客店,悄然跳落东院。 目光落在自己的窗口,夹觉心潮汹涌,毛发悚立,心生警兆。 窗下,不是伏着一个黑影么? “擒住他!”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相距在三丈外,窗下附近种了不少花草,可以说,方圆十丈的大院子,真实像是一座小型花园,何处伏了人,如不走近不可能发现警兆的,能发觉窗下有人,他的目力与警觉心已是超人一等了。 他闪在一株花树下,恩量片刻,终于决定暂时不必声张,先看看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刺客同伴再说。 怪!怎么黑影毫无动静?难道是死人不成? 他取出三颗豆粒,向伏在窗下的黑影打去。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豆全中。 有泄气声传出,黑影逐缩小。 “好啊!原来是个皮人引媒,附近定然有人……” 他知道遇上了老贼,正在心中好笑,蓦地“嘭”一声响,火光乍现。 皮人爆炸了,火光熊熊,有不少铁片向四面飞射,有两片擦胁衣与顶门而过,呼啸声令人闻之心向下沉。 如果他刚才贸然冲上擒捉皮人,结局便不知如何了? 他毛骨悚然,向下一伏。 爆出的火花直飞出两丈外,墙壁上与花树附近全被波及,如果被沾上,不皮焦肉烂才怪。幸好这些火焰片刻即自行熄灭,并未引起火灾。 “咦!”东面有人叫,显然有人潜伏。 他等到火光熄尽,方长身而起道:“诸位,出来说话。” 西面花丛中站起一个黑影,嘿嘿怪笑道:“咱们碰上了老江湖,妙计落空。伙计们,现身了吧!” 四角共出现十六个人,同声叫道:“十面埋伏擒蛟龙。” 四周的瓦面也有二十人之多,也同声道:“天罗地网诛妖孽。” 他一声长笑,撤剑在手朗声道:“柏某有幸,能获群雄枉顾,深感荣幸。哈哈!在下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夺墓贼,到底是英雄还是鼠辈。有人敢通名号么?我,山东柏青山。” 没有人敢通名号,十六个人占住了四面八方,徐徐迫近。 他移出树下,笑道:“果然不错,一群不敢称名道姓,见不得人的鼠辈而已。倚众群殴,可证明你们并不是什么高手名宿,黑夜中你们绝难围住柏某,柏某可以保证你们将有一半以上的人尸横五步,上啦!” 一声暴叱,四方有四个人疾冲而上,四剑齐聚,居然计算得十分准确,恰好四剑齐攻,不差分毫,手眼身法步无一不臻上乘,看出剑的声势便知是此道高手了。 剑啸刺耳,风雷殷殷,剑虹快速飞射,光芒急剧流转,人影乍合。 “铮铮……”剑鸣乍起。 人影修止,剑虹乍敛,在四剑合击下,柏青山屹立如岳峙渊-,一招“八方风雨”,便击破了对方的合击狠招“万流归宗”。 但他也感到真气翻涌,真力耗损至巨,昏眩感因真力急剧损耗而光临。 “啊……”右方的黑影狂叫着,突然扭转摔倒在地。 “嗯……”前方的人以手掩胸倒下了。 这瞬间,斜刺里飞来了一柄利斧,与一柄八角飞锤。 他看到了朦胧的飞来黑影,本能地一剑挥出,“铮”一声拨偏了利斧。 “噗”一声响,右肩背挨了一飞锤。他向前冲出两步,几乎栽倒。 昏眩感渐来渐猛,他的剑发出了可怕的震鸣。这时,如果有人接近,很可能同归于尽,更可能被他所乱剑分尸。 四面又出来了四条黑影,有人叫道:“咱们接着上,雷霆一击。” 先前未倒的两个黑影,瘸着腿徐徐后撤,让出空隙,一个叫道:“他已受了伤,毙了他!” 四剑进入部位,行将进击。 蓦地,东面瓦顶上有人飞坠而下,三个人几乎同时跌落。接着,惨号声惊心动魄,西、北两面也有人接二连三飞坠而下。 四方瓦面共有二十人之多几乎在同一瞬间跌下了九个人。 来了三名不速之客,都是身材矮小的人,两人穿劲装,一人穿长袍,三人用的都是剑,分立三方嘿嘿怪笑。 东面瓦顶的长袍人站在檐上面,笑着以怪异的口音说:“三十六比一,成何体统?限你们立即离开,不然有死无生……呔!下去!” 原来一名黑影乘他说话分神的机会,突从侧方飞扑而上,剑化虹而至,来势汹汹。 长袍人上身后仰,一掌斜拨,相距八尺,扑来的黑影突然一顿,如被雷殛,然后一声惊叫,像飞鸟中箭翩然下坠,“嘭”一声掼倒在两丈下的树丛中,起不来了。 北面的不速之客也用怪异的嗓音说道:“给你们半支香时间,让你们救死扶伤。不走未离开的人,全得留下。” 留瓦面上的人纷纷骇然徐退,如见鬼魅。 “不许空手离开,带人走!”南面的不速之客沉喝。 不一会儿,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柏青山已难对付,后来的三个不速之客不但形成反包围而且在刹那间便放倒了十个人,比柏青山更可怕,更利害,再不见机逃命,岂不太傻? 要有一个人心虚溜走,其他的人便斗志全消,纷纷带了受伤与被杀的人,溜之大吉。 柏青山倚树而立,耳听八方,神智并未昏迷,随时准备与接近的人作生死一搏。 人去院空,四面无人。 南、北两瓦面的不速之客,向长袍人举手示意,悄然撤走了。 长袍人飘然而下,向柏青山走去,剑已归鞘,举步从容。 柏青山眼前发晕,看不见人,但听觉极为灵敏,听到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剑尖移位,发出了阵阵龙吟。 长袍人一怔,在丈外止步,朗声道:“柏兄,咱们是朋友。” 他不言不动,准备雷霆一搏。他见过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经验告诉他,生死关头,不可信任别人。他看不见四周的变化,耳听的动静未可信赖。 长袍人踏出一步,柏青山的剑也指出了。 “柏兄,请收剑说话。”长袍人沉静地说。 他哼了一声,强提心神说:“不许任何人接近。” “咱们是朋友。” “此时此地,柏某没有朋友。” “你……” “退回去!” 长袍人不明白他何以表现得如此乖戾,叫道:“在下姓费名芳,刚才已将那群恶贼赶走了。” “谢谢。” “你怎样了?”费芳关心地问,重新举步走近。 “不许再进!退回去。” “你……” “再进一步,生死相拼,阁下援子之情,尽付流水。” “请信任我,你……” “目子柏某谁也不信任。” “你……你是否受了伤?”费芳的嗓音在变。 “不要管我。” “老天!你……你怎能拒绝别人相助的诚意?” “柏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只是目……目下……” 他双脚一软,滑倒在树下。 费芳大惊,急急抢上。 他一声虎吼,奋余力一剑挥去。 “嗤”一声厉啸,剑尖拂过费芳的左腿外侧。费芳骤不及防,几乎挨了一剑,袍袂被划了一条缝,剑气直迫肌肤,令他大吃一惊,飞退丈外,毛骨悚然。 辟邪剑砍入树中,柏青山已陷入半昏迷境地。 “柏兄,你……你怎么了?”费芳惶然地追问。 柏青山已无法回答,像是僵了,但剑已拨出,谁也不知他是否仍能挥剑自卫,半躺在树干上虎目仍然瞪得大大地。 费芳惶乱地左右移动,进退迟疑,焦急地叫道:“柏兄,回答我,回答我……” 没有回答,他再急促地叫:“我不管,我要帮助你,你如果再动剑,我只好打昏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徐徐接近,将手伸出说道:“柏兄,你需要帮忙,请相信我,把剑交给我吧,我……” 他身形一闪,侧射丈外,然后以神奇的身法向后绕,无声无息如同鬼魅幻形,到了树后倏然伸手,便扣住了柏青山的右手脉门。 柏青山已神智昏迷,本能地左掌急伸,便扭转身躯抱住了费芳,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力道千钧,将费芳拖倒在地,抱得结结实实。 “哎……”费芳惊叫,伸左手便扣住了他的咽喉,但不知怎地,却又不忍下手,急叫道:“放手!放……你……” 他感到柏青山的力道突然消失,不由心中一震。 “柏兄……”他惊叫。 柏青山终于昏迷不醒,失去了知觉。 费芳挣脱了柏青山的手,一摸鼻息,惊叫道:“他已脱力昏迷,糟!” 救人要紧,他收了辟邪剑,将柏青山抱起,跳窗而入。掌起了灯,他发觉柏青山脸色苍白,呼吸不平静,手脚有轻微的痉挛。 “他受伤不轻,老天!”他惊叫,三不管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丸塞入柏青山的口中,一捏牙关,吹口气丹丸下喉,再找水灌了两口水,方替柏青山解衣检查伤势。 他大惑不解,不知柏青山为何伤得如此离奇。除了右后肩琵琶骨被钝器击中,有拳大的淤伤外,找不出第二处伤痕。 “是不是中毒?这点点伤绝不会令他昏迷的。”他百思莫解地自语。 他不好替柏青山检查全身,只大略地检查上体而已。下身腰裤毫无异状,不可能有其他的伤痕,只好在房中等候药力行开,看以后有何变化。 这是一间相当雅洁的客房,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床上却一塌糊涂,蚊帐已裂如被快刀乱削,一堆碎木与凌乱的衾被,可看出是被锋利的刀剑所毁遗痕。 “这是什么人把此地弄得如此凌乱不堪?他碰上心狠手辣的可怕高手了。”他摇头自语。 当然他并不明白,入侵的人为何拿家具出气?正在检查中,安置在椅上的柏青山徐徐醒来。 他正在察看碎桌的刀口,突听身后的柏青山沉声叫道:“阁下贵姓大名?有何见教?” 他心中狂喜,转身一看,柏青山站在椅前,依然生龙活虎,只是脸色苍白而已。 “谢谢天!你醒了。”他喜悦地大叫。 “你是……” “我叫费芳。刚才你……”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助在下一臂之力的人,谢谢你,费兄。”柏青山抱拳行礼道。 “柏兄,刚才你……” “没什么,老毛病发作而已。费兄请坐,兄弟去泡杯茶来。” 房中原准备有茶水,他一面泡茶,一面打量着这位仗义助拳的新朋友,那是一个年轻人,眉清目秀,可惜脸色苍黄,小嘴唇上留了稀稀疏疏的两撇小胡子,最引人注目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眉梢眼角涌现着笑意。看身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一袭青袍又嫌宽大了些。 戴了一顶儒巾佩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坐着那儿不住偷偷地向他打量,似乎在回避他的目光。 费芳确是在回避他的目光,迟疑地说道:“柏兄,刚才你的神情吓坏我了,你真的不曾受伤么?” “真的,他们虽然很了得,但还伤不了我。” “不,你就是中了他们的暗算,被他们用毒物所伤。”费芳关心地说。 柏青山心中一跳,问道:“费兄,你对毒物是否学有专精?” 费芳摇摇头,笑道:“我是个门外汉,只知道毒物可怕。但我的家传保元辟毒丹,却可预防一些令人昏眩、麻庳、窒息、呕吐等等剧毒,可是对那些见血封喉的天下奇毒无济于事。刚才我怕你受伤或中毒,所以大胆给你服下了一颗丹丸。” 他将茶奉上,笑道:“谢谢,刚才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相助,我必定栽在他们手上了。” “柏兄,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老毛病……” “没什么,刚才接了他们四剑合击,他们的剑上内力出奇浑厚,一时脱力而已,那四个高手的内力修为,至少也下了三十年苦功,我胜得十分吃力,四方聚力合击,我除了硬接之外,连借力打力的机会也抓不住。” “柏兄,内功是否受损?是否有岔气的可能?脱力而昏眩,不是好现象……” “呵呵!谢谢你的关注,不要紧,留得命在,已经是不容易了。费兄年岁甚轻,尚带童音,能将那些高手名宿赶走,兄弟自愧不如,请问费兄今年贵庚,仙乡何处?” “我是浙江人氏,今年方二八,性喜山水,想到武夷九曲开开眼界。” “呵呵!惭愧!我今年及冠,比你虚长四岁,但艺业却比你相去远甚,令师必定是非常人,方能调教你这位出色的弟子。” “别骂人了,其实你的根基比我深厚得多,我只是惯于取巧而已。” “费兄……” “你比我大,我叫你大哥,可好?” “这……不嫌我高攀?” “说这种话的人,该打!”费芳笑着说,颊旁居然出现了笑涡。 柏青山并未留意,笑道:“那么,我称你为贤弟。过几天,我陪你一同游武夷。愚兄平生无所好,只好游山玩水……” “也好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最近方不得已管些人间不平事,以武犯禁,不足为法。愚兄寄情山水,涤一已之灵性。论武艺仅略窥堂奥。论学识修养,愚兄反而见长些,虽不敢说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但学富五车,不敢菲薄。” “小弟深信大哥有此造诣……” “呵呵!好了,再吹下去,就窘态毕露罗!贤弟,今晚你我一见如故,也是缘分,但不知贤弟落脚在何处?” “小弟住在西院厢房。” “哎呀!原来还是同店,我就不留你了。我这儿很乱,你还是回房,休息休息,明天咱们再聚首,我治酒作东。” “大哥,天快亮了,何不作竟夕谈?” “这……” “大哥,床上是怎么回事?” “喝!你如果早来,便可看到怪事了。愚兄不信妖邪,偏偏接二连三碰上一些令人迷惑的怪事。今晚一个白莲会妖道先遣鬼怪前来闹事,劳而无功,最后以元神幻化妖刀,孤注一掷前来行凶,把这里砍得一塌糊涂。” “你是说妖术?世间真有妖术?”费芳骇然问。 “我的回答是有,而且千真万确。” “你……” “我不怕,邪不胜正,何怕之有。” “大哥,你在本城是否有困难……” “呵呵!贤弟不必胡思乱想,与这些小混混周旋,愚兄对付得了。贤弟,你是不是有困难?可不能瞒我,说啦!” 费芳在套他的口风,他却不想将费芳拖下水,转过话锋问费芳是否有困难,义形于色态度诚恳。 费芳摇摇头,笑道:“我没有困难,我很少管闲事哪!哦!我想起来了。” “贤弟想起什么来了?” “小弟途经浦城,去访才子江淹祠,想看看这位江郎才尽的才子故里,却碰上了一位利害的人物找麻烦。” “有人敢找贤弟的麻烦?” “是的,而且是一位少女。” “老天!你这点小小年纪便与女娃娃打交道?” “她找上我,可不是我找她。她有一具瑶琴,老天爷!她的琴音……” “且慢!她是不是穿一身蓝衣裙?” “咦!你……你知道?” “她可用琴音降龙伏虎,可用琴音杀人……” “咦!你真知道她?” “知道,贤弟,你与她……” “小弟败在她手下,大哥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柏青山脸色一变,离座在房中往复走动,剑眉深锁,不胜烦恼。 “大哥,你怎么了?”费芳追问。 他久久不答,最后在费芳面前一站,正色道:“贤弟,愚兄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但这件事,愚兄不能助你,抱歉!” “大哥……” “贤弟,不要迫我。” “她……她是你的朋友?” 他心事重重地摇头,苦涩地一笑道:“不瞒你说,她虽然不是愚兄的朋友,但她曾经三番两次帮了愚兄的忙,在紧要关头曾全力替我解围,我不能负她。” “这……” “贤弟,她不是坏人,如果日后再碰上她,我愿替你们化解这段误会,怎样?” “大哥,你知道她的底细么?” “不知道。” “她为人如何?” “不知道。但我仅知道她心硬如铁,滥用雷琴的琴音杀人,我怕她,女孩子心肠大硬,不宜交之为友。女孩子天性温柔,心肠硬便是天性易变……” “大哥,那么,你……” “我不能帮你。”他斩钉截铁地说。 费芳长叹一声,苦笑道:“大哥,我不勉强你。” “贤弟,原谅我。”他恳求地说。 “大哥……” 他倏然拔剑出鞘,神色凛然。 费芳失惊而起,惊叫道:“大哥,你……你想怎样?” 他冷冷一笑,说:“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但我不能报答你。在下歃血明心,聊算回报老弟台今夜的情义……” “大哥,你怎么啦?我与那女郎毫无仇怨,根本不要你帮忙去找她报仇雪恨,只想请你替我引见她,你……” 他吁出一口长气,收剑苦笑道:“贤弟,你怎么说话婆婆妈妈,老天!你何不早说清楚?” “嘻嘻!大哥,你并未给我说清楚的机会呢!” 柏青山走近费芳,大指头几乎点在对方的额角上,笑道:“你呀!人小鬼大,呵呵1你得小心,那是一条母大虫,日后遇上她,愚兄保证替你引见,但等到你吃到苦头,可不能怨我。” “大哥,你认为她还有其他的缺点么?” 柏青山回到座椅落坐,沉思片刻慎重地说:“没有,除了心肠硬之外,她可说是个近乎无瑕的好姑娘。我与她虽仅数面之缘,但我相信我的目光和相人术。” “这个……” “我们不谈她了,谈谈至武夷的行程。” “别忙,先谈谈大哥在此地的困难。” “我没有困难。” “那些围攻你的人……”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你千万不可过问这些小事,咱们谈谈各地风光,免得让这些不相干的事扫兴。” 费芳大笑离座,笑道:“那么,你我以后再谈,夭色不早,我得回房安歇,免得我那两位小仆担心啦!告辞,明天见。” “也好,明天见,别忘了明天愚兄作东,你我把盏言谈。” 送走了费芳,他草草就寝,结交了一位朋友,他颇感欣慰,安心沉沉睡去。 一早,店伙送来了一封书信,赫然是费芳的手书。书中说接到浙江来的家书,需立即返家,武夷之行,容图后期。因知大哥夜来辛劳,不愿惊扰,所以匆匆留书而别,幸勿见怪。 他问店伙,知道费芳一主二仆,天未明便已动身走了,不由徒呼奈何,不胜惆怅爽然若失。 “谁知咱们日后是否相见有期呢?贤弟,也许咱们只能来生再见了。”他呆视着书信喃喃自语。 他尽量休息,养精蓄锐,巳牌左右许文琛前来讨信息,他将夜探白云崇梵寺,半途遇道生和尚与一群僧侣拦截,无功而返的事说了,并将店中夜斗的经过略加说明。最后告知白鹤山约会的事,请许文琛速派出眼线在各地守候,以便跟踪赴会人的下落,千万叮咛,切不可贸然出面插手管事。 午牌初,他内穿劲装,外穿青衫,带了辟邪剑,大踏步出城,径赴白鹤山。 他先到白鹤山房走走看看形势,这座一朝名臣杨荣的读书处,已由杨家的子孙整理得焕然一新,是本城学会中的生员子弟们,前来读书游玩的地方。 今早紫极老道失信,未至客店送来紫虚妖道的口供,他认为自己受了骗,太过信任于人。今午罗家坟园的约会,两老道很可能用妖术来对付他。 他找了一条黑狗,宰了将血灌入一根竹筒,准备停当,方向罗家坟园而去。 事先已打听清楚,罗家坟园不难找到。到了坟园,他不住摇头,哪有什么五龙朝日吉地?广大的坟园后,凸起的山丘延伸出五条丘脚,如此而已。他不懂风水之学,但怎么看也不像是龙眠吉地。 有人比他先来,但似乎并未看到熟面孔,是不是对方请来夺墓的人,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他也一无所知。 但他可以断言,至少有一大半是夺墓主事人请来的打手。 只要有人前来参加,他便成功了一半。 距午正不足一刻时辰,散处在山林荒野中的人逐渐向墓前聚集,三五成群,也有些是落单的人。但不管是落单或结伴,每个人都带了兵刃,有些人扮成村夫,有些人扮成小客商,但大多数扮成游山的人,带了仆从小厮煞有其事。 墓前的祭台甚大,石案重有三千斤,巨大的三足石香炉重量也不下千斤。格局古朴庄严的坟园入口,两行松柏修整得清清爽爽。 他踏入墓园走道,大踏步走近了祭台。打开带来的一包香炉纸马,他从容上香行礼如仪。 祭台上,摆了那只小珍盒,十余颗极品珍珠宝光四射,令人眼花撩乱,珠盒左面,是三颗钱大的祖母绿名贵宝石。右面,是一座其色猩红鲜艳夺目的尺高珊瑚。 这都是无价之宝,真要以时价估计,二千两黄金不算太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方既然花钱买凶手,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重金珍宝寻找凶手又有何不可?以毒攻毒,他想这世间贪财的人多的是。 日正当中,四周已到了三四十名男女群雄。 他跃上祭台,虎目中冷电四射,举目环顾四周,亮声叫道:“日正当中,午正已到。” 四周鸦雀无声,仅松树阵阵涛声。 他发现有人在远处徘徊偷窥,不知外围到底有多少看风色的人。 所有的目光皆向珍宝集中,红、绿、白三色宝光,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眼神,群雄皆屏息以待。两妖道踪迹不见,大概不敢来了。 他游目四顾,一字一吐地道:“在下山东柏青山,行道江湖初临贵地,路见不平,管了这档子夺墓案。这件事,在下不必多费唇舌,总之,这座墓园是罗家的祖坟,夺坟人不择手段收买凶手,不择手段迫害罗家的人,已经出了不少人命。在下与罗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激于义愤出面打抱不平,所行所做与罗家无关。诸位可曾看到这三色珍宝么?” 那还用说?所有的目光皆投向宝光耀目的珍宝上了。 他冷冷一笑,又道:“在下孤身一人,无法追查夺墓的主事人,因此以这三样珍宝,赎买主事人的首级。极品珍珠十二颗,每颗可值白银三百两以上;祖母绿宝石一双,每颗可值白银千两左右;红玉珊瑚一株,在江南,可值白银四千两,在边疆塞外,可换骏马千乘。” 他说出价值,那些贪婪的眼睛更亮了。 有人跃然欲动,窃窃私语议声四起。 他瞥了众人一眼,稍顿又道:“夺墓人既然能花重金收买凶手,自然是富甲一方,财力雄厚而且与江湖朋友有交情的人。也许在下的财力不如他雄厚,但自信这三样珍品谅他也拿不出来。在下郑重宣布,谁能将那位主事人的脑袋搁在祭台上,他就是这三样宝物的得主。” 他这惊人的消息宣布,立即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人群一阵骚动。 他冷冷一笑,又道:“当然,在下的珍宝不能白给,必须有凭有据,证据确实,不能随随便便捉一个人来,诬指无辜为主事人,天下间哪有这种便宜事?在下于瓯宁客栈等候消息,在此地以人头换珍宝,绝不食言。” 他看出有些人动了贪念,似乎想下手夺珍宝,便跃下祭台,大声道:“如果有人想贪心,觊觎珍宝想不劳而获,在下劝他赶快收起这愚蠢的念头。柏某如无保护珍宝的能耐,岂敢带着这些珍宝走江湖?” 他一手抓住石香炉,一声低叱,石香炉突然凌空而飞,上升两丈余,像山岳般向下压来。 在群雄惊叫声中,他伸右手一把接住香炉脚,大喝一声,又将石香炉掷出两丈以外,在隆然大震声中,陷入地中尺余。 单手飞掷千斤石香炉上升两丈,再单手接住横掷两丈余,没有千斤神力,休想。 他拔出辟邪剑,一声长笑脱手飞掷,“喳”一声剑没入石香炉,尽偃而没。 他拍拍手,大踏步上前伸两指拔出,“喳”一声剑入鞘,从容回到祭台,将珍宝打好包裹大踏步走了,临行挥手道:“在下于瓯宁客栈恭候未来的珍宝得主,再见了。” 有人不死心,上前摸摸石香炉,看是不是石制的。 两个人上前搬,没搬动。 众人目送他扬长而去,没有人敢出面拦截。 绕过里外的山脚,进入一座密林,前面人影纷现,老老少少不下二十之多。 他止步回顾,五个黑衣人正抢出现身截住退路。 一声怪笑,左面又有五个人现身。 “桀桀桀桀……”右面怪笑声刺耳,共出现了八个人。 他陷入重围,终于被他将人诱出来了,有人拦截,尽在他意料之中,因此他毫不感惊讶,从容地将包裹背上。 挪了挪辟邪剑,他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闯。 前面二十余名男女,看到他沉着冷静的神色,颇感意外,一个个脸上皆涌起怒意。 “此路不通!”拦在路中的一名佩剑花甲老人沉喝。 他哈哈大笑道:“条条大路通长安,世间哪有不通的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在下不是在走了么?” “站住!” “是你不准在下走么?” “此路是老夫所有。” “哦!你要收买路钱?” “就算是吧。” “哈哈!你偌大年纪,收买路钱不嫌年纪太大了?” “能收钱,就不怕年纪大。” “哈哈!你太老了,有银子你也搬不动。” 左面踱出一个壮年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佩了一柄鬼头刀,怪叫道:“好啊!你嫌周老年纪大,我怒豹潘洪如何?” “很好,很好。”他点头笑道。 “哼!你的眼光不错。在咱们这些人中,我怒豹潘洪是艺业最差的一个。” “哈哈!搬银子你大概不太差。” “搬你那三样珍宝,潘某还费不了多大劲。” “哦!你要珍宝。” “不错。” “你该去把夺墓主事人的头拿来交换。” “废话!快将珍宝丢过来。” “你真想要?” “潘某连你的头也要……哎唷!” 话未完,人影一闪,“啪”一声暴响,已被柏青山出其不意欺上,一耳光击得跳撞出丈外,几乎跌倒。 这刹那间的变化,快逾电光石火,柏青山出手之快,神乎其神。 怒豹潘洪大骇,凶焰尽消,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左颊上指痕宛然,先是苍白,接着是泛红,泛肿,变紫。 “你怎么不搬取珍宝了?”柏青山扬声问。 怒豹扭头便走,远退出五六丈外了,脚下踉跄,被这神奇快速的一掌吓破了胆,哪敢回嘴? 其他的人,皆被柏青山这一击吓了一大跳。 花甲老人脸色一变,徐徐拔脸沉声道:“好小辈,你的身法像是传说中的浮光掠影。” 柏青山摇摇头,笑道:“在下所学的绝不是浮光掠影,人是不可能与浮光掠影比快的,只知练武讲究一个快字。进退快,闪避快,出手快,反应快,如此而已。因此说学拳千招,不如一快,阁下如果比在下快,当然可能获胜。假使阁下认为骨头硬了,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乖乖退开,不然可能断送一生辛辛苦苦获得的名头与声誉,何苦来哉?” “你小子该知以静制动……” “哈哈!在下也知道寓快于慢的秘诀,打!” 花甲老人勃然大怒,一剑拂出即叫:“好狂的小辈……哎!” 花甲老人只顾对付柏青山的手,却忽略了柏青山的剑。他左手是诱招,存心激怒对方,在对方拂剑攻手的刹那间,以神奇莫测的手法拔剑进击,撤手,拔剑,欺进,出剑,伤人,一气呵成已臻以神驭剑的化境,但见剑光一闪,辟邪剑危极险极地拂过花甲老人的顶门。 花甲老人大骇而退,伸手一摸顶门,发结已不见了,再摸了一手血,原来顶皮被削掉一片。 “咦……”四周传出了惊骇的叫声。 这瞬间,人影暴起,柏青山已像离弦的劲矢,追击退后的花甲老人。 老人大骇,向侧急闪。 “哈哈哈哈……”柏青山长笑震天,从老人让出的空隙中疾冲而过。 老人的身后两丈左右,已有人填补了老人原先所站的位置,这人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已撤下长剑戒备。 “此路不通,退回去……”中年人大喊,剑出“灵蛇吐信”,凶猛地出招拦截,剑上的火候相当精纯,剑气直迫三尺外,啸鸣宛若虎啸龙吟。 “铮!”中年人的剑被崩出偏门,柏青山硬接了这一招。 两侧的人吓了一跳,怔住了,忘了合围进击之举。 柏青山的剑已乘势吐出,指向中年人的左胸要害。 中年人扭身闪避,百忙中想收剑反击。 但已慢了一步,“噗”一声响,柏青山疾冲而过,不用剑用脚,冲越的闪电间,一脚踢在中年人的左胁下。 “哎……”中年人狂叫,摔倒在地,连滚两匝。 柏青山已一闪而过,突围而去,掠出五六丈外,收剑扭头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快死了硬抢珍宝的心,赶快去找主事人的罪证,取头换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还有机会,少陪了。哈哈哈……” 在长笑声中,他展开了轻功绝学赶路,后面,追赶的人像潮水,也像一群争食的乌鸦。 他急赶急走,出林半里,又进入一座树林,他一闪不见。 这是一座矮林,枝桠低垂,人往林中一钻,视度不良,追的人岂能进入? 对方人太多,青天白日易受围攻,他不愿冒险,因此运用机智制造突围的机会,果然如愿以偿,毫无困难地出困,溜之大吉。当然他不甘心,必须查出这些人的底细,机会不可错过,这些人总会有落单的时候,他必须耐心等候机会的到来。 怪!这些家伙为何不追来了? 他向侧一绕,重入丛林。 人群已散,他追上了三个人。这三位仁兄正向白鹤山走,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 妙极了,三个人容易对付。他脚下一紧,穿林而走,先一步绕至前面等候,伏身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下,借草隐身,等候猎物前来送死。 说巧真巧,路对面的草丛中,也伏着一个人,比他先到许久。他一时大意,并未先搜附近,也无暇先搜。 三位仁兄出现了,渐来渐近。不错,是刚才拦截他的人。 三人一面走,一面交谈,路径窄小,只容一人行走,因此三人鱼贯而行,走在中间的马脸中年人不住摇头道:“这小子真够狠的,这一手也太过阴险。天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珠宝?为了不相关的事,竟以万金充作赏格,出手之大方,委实骇人听闻。你们看好了,这些珠宝所掀起的风波,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哩!” 后面走的三角脸大汉嘿嘿笑道:“管他娘!在下并不想发横财。” “哈哈!你不想发,有人要发呢。”走在前面的人说。 “不错,那小子说对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会有人送命的。老实说,在下也感到心中放不下,委实有点眼红。”马脸中年人说,眼中涌出贪婪的光芒。 “大哥,你心动了?”后面的三角脸大汉问。 “三弟,你不在意?”马脸中年人扭头反问。 “别忘了,咱们已得了人家的好处。”三角脸三弟信口答。 “好处?哼!秀才人情纸一张,百十两银子的礼物,哼!” “咱们是为了道义……” “道义一文钱几斤?兄弟,别傻。” “大哥之意……” “先看他们是否能毙了柏小辈,是否能夺得珠宝。” “如果失败……” “哼!咱们何不探出主事人是谁再说?” 走在前面的吁出一口长气道:“哗!万金珠宝,我见犹喜,不喜的人才是傻瓜。大哥,我赞成你的高见。” “对,咱们留心些就是。”马脸大哥低声说。 “留心?我不干。” “你……” “为免让人家捷足先登,咱们必须赶快进行。” “不错,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找胡狼郭老大直接要人。” “这恐怕不太好,郭老大请咱们来帮忙,以道义……” “大哥不是常说道义一文钱可买不少斤么?” “这……” “不必三心两意了,这些珠宝可令咱们兄弟坐食三辈子。得手之后,咱们便不用在江湖鬼混了,讨个老婆,养他娘五男三女,岂不写意?” 马脸老大点点头,阴阴一笑道:“对,刀头舔血的生涯,真该结束了。三弟,你意下如何?” 后面脚步声突然消失,得不到回答。马脸大哥一怔,转头一看,糟!三角脸三弟直挺挺地仆倒在后面十余步处,无声无息。 “哎呀!”马脸大哥惊叫。 两人回头奔到,同时俯身伸手相扶,急叫道:“三弟,你……” 蓦地,身侧有人冷笑道:“他睡着了,不用叫啦!” 两人大骇,放手向侧方跳。 “嘭”一声大震,倒了一个。 马脸大哥反应快,已窜出丈外撤剑火速转身,骇然叫道:“老天!是……是你……” “我,山东柏青山。” 马脸大哥心胆俱裂,扭头撒腿狂奔,向林中逃命。 柏青山一声长笑道:“你逃得了?留下啦!” 声落,飞跃而出。论轻功,马脸大哥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草丛中绿影暴起,从侧方丈余窜出,一围白影斜飞而至。 柏青山一惊,本能地一掌挥拍。“噗”一声响,袭来的白影碎裂如粉。但他突然感到气血一涌,立即眼前发晕。 “哎呀!毒烟!”他心中狂叫,急急持手入怀并屏住呼吸。 晚了,身在空中,手刚入怀,便已失去知觉,“嘭”一声摔倒在两丈开外,重重地撞在树干上,人事不省。 马脸大哥像是漏网之鱼,头也不回逃入林木深处溜之大吉。生死关头,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同伴的死活算得了什么?这时候讲道义是不值半文钱了。 绿影是个年轻的女郎,急急将柏青山扛上肩,向东飞奔而去。 一整天,许文琛来来去去往瓯宁客栈跑。可是,始终不见柏青山回店。 城郊各处,血案丛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扫描,无涯ocr 第十二章 梦幻绛宫 柏青山睡得很香甜,一觉醒来,不由大吃一惊。 “咦!我身在何处?”他讶然惊呼。 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天堂。他不曾死去,到了太虚幻境。 这是一座异香扑鼻,豪华雅洁的静室。牙床,锦衾,珠罗帐织锦地毯。四面绣帘深垂,五斗檀木橱上搁了一盆剑兰。 中间的雕花书案上,金猊炉香烟袅袅,摆设着精美的茶具,纯金果盘上放了四碟蜜饯,金枣银莲子,蜜橘,水晶银杏。另三色果品,嫩藕,荔枝,福柑。床头的妆台有女性的化妆品,上面放着他那价值万金的三样珍宝。 一个艳丽如天仙的盛妆侍女,俏立在床前含笑向他注视,笑得好甜。 床柱上,挂着他的辟邪剑。 侍女含笑万福,媚声道:“公子爷在地底绛宫,请安心下床梳洗。” 他猛地一跃而起,糟!怎么有点脱力? 下床之后,他又是一惊。身上的衣物已全部换新,月白的宽袍香喷喷,伸手一摸脸颊,他发觉自己已被净了身,胡子本来是两撇不规则的乱须,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在妆台的大铜镜一照显得容光焕发,更为英俊出色,发结上加了一只白玉发环,显得出奇地秀逸。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急摘自己的剑。 侍女退在一旁,笑道:“公子爷,你已服下了家主母的顺气丹,真气不能凝聚,气散真力虚你已与平常人并无不同了。” 他不信,暗中运气,糟了!气机一无动静。 “公子爷请随小婢到后房内间梳洗,这里是套房……” “走开!我不要你伺候。”他暴躁地叫。 侍女仍在笑,接着道:“公子爷既来之,则安之,这里……” “我要见你的主母。” “不行,你这样怎能去见主母?至少你该梳洗更衣方可见人……” “你的主母是什么人?” “届时自知,主母可能已在堂上相候了。” 他开始冷静思索,毫无疑问地,他已处身在危险的困境中,不可能凭血气之勇打出一条生路来了。他必须冷静沉着,运用机智从容应付,临机应变制造脱身的机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冒失冲动激愤固执,不但解绝不了困难,反而自掘坟墓。 他不在乎死亡的威胁,但热爱生命,未至绝望关头,绝不放弃求生的希望。 他展颜一笑道:“好吧,听你的,你这位俏侍女真不简单,口才佳,才貌出众,如果我不肯合作,大概你是不会让步的。” “公子爷是明白人,小婢知道公子爷必定易于伺候,请跟小婢来。”侍女笑盈盈地说,莲步轻移,罗裙款摆,袅袅娜娜向内间走去。 他从容跟在后面,笑问道:“姑娘贵姓芳名,可否见告?” “公子爷请叫小婢为秋菊,姑娘两字,小婢不敢当。” “不必客气,秋菊姑娘,刚才你说这里是什么地底绛宫,令主母是不是玄门女冠,在地底建了黄庭九宫?” “不,公子爷猜错了,这里并没有九宫,而是地底的四间密室而已。因家主母喜爱红色,所以称为绛宫而已。” 他的合作态度果然有效,三言两语便探出了一些口风来了。 这一生中,他是从小便处理自己的生活起居,家中虽富有,有婢有仆,但双亲不许子女们倚赖别人,以养成自立自主勤劳朴实的好品德。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伺候洗漱,在他是破天荒第一遭,颇感新奇而刺激。 秋菊一面替他梳整发结,一面笑吟吟地道:“家主母性情易变,喜怒无常,等会儿见面,公子爷务请小心应对,不可触怒她老人家,不然你恐怕得大吃苦头。” “谢谢关照,在下猜想,令主母必定是孤僻古怪刚愎多疑的人。” “咦!你……你怎么知道?”秋菊满腹狐疑地问。 “呵呵!那还不容易?” “你是说……” “姑娘一再提及令主母,而不提令主人,可知此地定是没有男主人的地方。一个老大婆住在地底秘室中,与众不同,不孤僻古怪刚愎多疑,那才是反常哩!” “你又料错了,这里不是没有男人的地方。” “哦!那些男人是……” “地面建有两栋茅室,住了两家人,地底绛宫有些重活,是需要男人处理的。” “那两家人与令主母有亲有故?” “无亲无故,而是主母的忠仆。” “呵呵!说来说去,仍不是令主母家中的人。那位施用迷香擒在下的绿衣姑娘,她是……” “她是我家小姐。” “怪哉!有主母,有小姐,有婢仆,为何没有男主人?” 秋菊脸色一变,惶然地道:“公子爷,等会儿在主母之前,千万不可说这些话。” “为什么?” “我家老爷离家十余载,主母从不许任何人提及,那会触怒她老人家的。” “哦!在下知道了,不提这些犯忌的事便了。” 梳洗毕,他换了一身天蓝色长袍。衣袍鞋袜都是新品,倒也合身,他大感怪异。既然地底绛宫没有男主人,为何有男人的新衣履?” 秋菊拉动房门口一根红绒绳,片刻,房门上方一只金铃响了数声。 “公子爷,主母请你出厅相见。”她含笑说,拉开了房门。 甬道甚短,灯光明亮。秋菊叩动朱漆大门的金色门环,里面有人叫:“进来。” 这是一座两丈见方的华丽客厅,四周有四十六盏明亮的纱灯。堂上高坐着一位中年贵妇,案左锦墩上斜坐着一位少女,两名侍女在旁伺候,四双明亮的眼睛皆向他注视。 可是,他感到气氛迫人,倒不是阴盛阳衰只有他一个男人而感到窘迫,而是这间厅堂的色彩令他感到紧张窒息。 除了掀起的珠帘是白色之外,家具,壁饰,人的衣着……一色深红,红得令人感到压迫,令人感到不安。 他上前行礼,长揖道:“在下柏青山,恭候赐教。” 中年贵妇也许是久住地底不见天日,因此显得仍然年轻,看脸色,约有二十余岁而已,怎能算老?眉清目秀,神态雍容,只是眼神太过凌厉,令人不敢迫视。 “你从山东来?”中年贵妇问。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山东人氏。” “请坐。” “谢谢。”他在堂下主客座落坐,问道:“还没请教夫人贵姓呢,能否见告?” “贱妾姓徐。” 柏青山一怔,猛记起秋菊说主母性喜红色,将居室取名绛宫,心中一动,信口问:“十余年前,江湖上曾经出了一位女盗,亦正亦邪,亦侠亦盗,名叫红飞卫徐绛仙,不知这人与徐夫人有否渊源?” “老身正是红飞卫。” 他并不感到意外,泰然地说:“在下似乎不该称你为徐夫人,多有得罪。” “为何不称我为前辈?” “在下不是黑道人物,恕难从命。” “请教,你的珠宝从何而来?不是偷来的?” “那是舍下的珍藏之一。” “尊驾何以为生?” “舍下寄居小蓬莱,靠海吃海。” “山东蓬莱或许有珊瑚,但不产珍珠,更不产祖母绿宝石。” “海舶远至西洋,近届南海,皆可获得天下奇珍。” “姑且相信你好了,你在江湖行走多久了?” “游历三载,行道半年,足迹遍天下。” “哦!你对老身并无多少帮助,你出道太晚。” “但不知在下能否有替贤母女效劳之处?” “老身想向尊驾打听一个人。” “在下知无不言。” “千里旋风李飞扬。” 柏青山一怔,说:“你是说河南开封府的武林世家李大侠李飞扬?” “不错。” “在下不知道,江湖上的高手名宿,知道李家下落的人,屈指可数。” “这是说,仍然有人知道了。” “是的,但在下却是不知者之一,李家在十余前举家失踪,至今仍是武林悬案,内情不明。千里旋风李前辈是望重武林的白道英雄,与夫人结怨乃是意料中事,如果夫人仍然希望找他算帐恐怕希望不大。” “为什么?” “据在下所知,李家失踪之前半年,八月中秋夜后院起火,有人听到杀声,但李家绝口不提此事,似有难言之隐,极可能事后避仇远走他方,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要查一个避仇的老江湖,像是大海里捞针般困难。” 红飞卫神色巨变,迫视着他道:“老身先后曾经询问过不少途经敝地的老江湖,他们都不知李家八月中秋夜后院失火的事,只知李家神秘失踪而已。这是说,你比任何人皆多知道一些李家的底细。” “在下也是从传闻中得来的消息。” “那么,你应该可以查出李家的下落。” “在下恐怕无能为力。同时,在下也不会替你去查,冤家宜解不宜结,多年前的仇恨,何必再……” “你不必管老身的事。”红飞卫沉声叫。 他冷笑一声,道:“在下自然不配管你的事,目前在下已是阶下之囚。” 红飞卫也冷冷一笑道:“你的艺业修为,天下大可去得。孤身莅境,竟敢管别人三十年的积怨恨事,铁胆侠骨不畏强梁,闯白云崇梵寺,墓园藐视群豪,万金赏格挑起群雄猜疑火并,气魄机智赫然有古豪侠之风。” “谢谢夸奖。夫人似乎早已洞悉在下的一举一动了。” “不错,你在铁狮山会晤八臂金刚,我便留意你的行踪了。” “夫人似乎不是夺墓的主事人。” “哼!老身从不信风水之事。以你的为人与府上雄厚的财力,而且你年轻,寻找千里旋风的下落,谅无困难。” “在下已经表示过了,绝不替你寻找千里旋风。李前辈一代英豪,在下性命可以不要,绝不做此不义的勾当。” “哼!由你不得。老身只有一个女儿,叫徐蕙。她已经跟踪了你许久,她的轻功可说举世无双,她对你敬佩有加,慧眼识英雄。见了你,老身知道蕙儿眼力不差。” 徐蕙粉脸通红,离座开溜。红飞卫一把将她按回座,向柏青山又道:“老身的左腿有点不便不宜在江湖奔波。蕙儿年已二八,不能跟着在这地底秘室受苦受难。目下我指出你一条明路,你将招赘我家,然后带蕙儿去找寻千里旋风的下落。蕙儿虽不是人间绝色,但并不算委屈你,所以我要将她托给你……” “在下有选择么?”他沉声问。 “有,我会公平对待你,那就是死!我不希望你拒绝。”红飞卫冷冷地说。 一波未平,二波又起,柏青山管闲事至今尚无头绪,却横生枝节又碰上了红飞卫与千里旋风这档子怪事。 他并未留意红飞卫的话,不知红飞卫所说管别人三十年积怨恨事意何所指。 红飞卫的话,根本没有选择。这是说,他如果不娶徐蕙为妻,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向上面的徐蕙看去,见徐姑娘以巾掩面,看不清她的神情意向。当然,他早已看出徐蕙貌美如花,人间绝色,得此女为妻,该是艳福不浅,求之不得哩! 但他有他的打算,沉着地说:“夫人并不给在下有选择的机会。” “我希望你有所选择,老身的条件已经够优厚了。说吧,你是不是不愿招赘?” “这个……” “老身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如果不愿招赘,必定有所困难,你是不是独子?” “在下一姐一妹,下有两弟。” “那……把蕙儿嫁给你,并无不可。” 他淡淡一笑,道:“终身大事,岂能草率?没有双亲之命,在下岂不成不孝子孙?再说,在下与令媛彼此陌生,彼此一无所知……” “不要用这些话来推搪!”红飞卫大声叫。 他冷冷一笑,说:“情势迫人,在下已是俎上之肉,你当然可以任性而为。可是,别急了,你在替令媛掘墓,日后你将后悔嫌迟。” “你说什么?” “你该知道被迫的婚姻,后果必定可怕,总有一天会怨恨一生,甚至可能葬送了双方的当事人。在下即使被迫应允这门亲事,谁也不敢担保在下日后如何对待令媛。” “谅你也不敢苛待蕙儿。” “哼!在下不苛待她,冷待她又有何不可?不是在下夸口,如果令媛不是突然以迷香夹袭,论真才实学,在下对付你母女谅无困难。” “一旦成了一家人,你再狠也狠不起来。”红飞卫笑道。 “正相反,仇恨令人疯狂。这一来,仇恨深埋,等到那一天到来,你们会……” “小畜生,你真不答应?”红飞卫厉声大喝。 他不在乎地笑笑,泰然自若地说:“大丈夫千金一诺,你想威迫在下承诺,休想。” “真不答应?” “在下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你瞧着办好了,我柏青山绝不在暴力下低头,信不信由你。” 红飞卫举手一挥,怒叫道:“秋兰,先把他吊起来。” 侍女秋兰应声而出,找来了绳索,熟练地将他的手绑好,吊在壁间一只铁环上,双脚离地尺余。但他毫不在意,仅不住冷笑。 “找皮鞭来。”红飞卫怒不可遏地叫。 秋兰找来了皮鞭,呈上说:“请问夫人,皮鞭要不要浸水了?” “浸,给我打!” 皮鞭浸了水,重量增加,且有伸缩性,抽在身上,那滋味真不好受。 鞭声震耳,一鞭鞭在他身上开花。 当徐蕙用迷香暗袭柏青山,顺利得手的同一期间,不远处的山林中有一个绿衣女郎远远地跟踪柏青山,远远地看到柏青山被人所掳走。 徐蕙并不知有人跟踪,直接将人带回住处,也许是得意忘形昏了头,未留意绿衣女郎在后面狂追。 绿衣女郎是绿燕廖绿绮,这位女贼颇不简单,她是个有心人,一直就跟在柏青山左右暗中冷眼旁观。 当她发觉柏青山被带入山坳中的两座茅室内,从此就不再有何动静,而这两栋茅屋与一般的山居农合并无不同,屋外可看到工作的男女,与嘻戏中的儿童。 她既然是颇有名气的女飞贼,机智与经验皆高人一等,一看茅屋的情景,便知这里面定有蹊跷。 她不动声色,先在远处相度四周的形势,心中有数,不想打草惊蛇,立即悄然撤走,奔向开元寺,脸色沉重地自语道:“对,以毒攻毒。” 铁狮山开元寺的右首不远,有三五家专卖香烛的小店。最右首的一家店面不大,但有三进房舍,这一带的房屋,格局以四合院式为主。外面作店堂,后面是院子,在厅后是内院,两侧有厢房,内院后面是内宅,男宾止步。 但这家小店的内宅,已将女眷迁走了,寄住了一群陌生人。说寄住是客气,其实是鸠占雀巢强宾压主霸住。 为首的人是法明和尚,这位胖和尚是开元寺的挂单僧侣,目下暂充主人。 本来这里共住了十余名男女高手,往昔所有的人皆兴高采烈,没有人将生死放在心上。 今天,不但少了几个人,而且其他的人皆神色有异,显得十分懊丧,一个个垂头丧气。 这些人,就是围攻柏青山,意图夺宝而失败的人。 内房中,木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紫极老道。手脚并未上绑,但发结上置了一块所谓迷魂药饼躺在床上像个死人。原来他已被师兄紫虚妖道所制住,难怪今早未能依约至客店向柏青山回话。 当然,紫虚妖道已得回了本命元神,捡回了性命。 大厅中,紫虚妖道与法明和尚心事重重地往返踱步,心神不宁,老道看了看天色,眉心紧锁地说:“和尚,眼看天色不早,廖姑娘尚未返回,是不是又出了意外?” 法明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贫僧倒不在乎廖姑娘,而是担心天黑。” “为何值得担心?”老道问,颇感意外。 法明的胖脸上,爬上了重重隐忧,问道:“你没忘了晚上的约会吧?” 老道像泄了气的皮球,苦笑道:“这玩蛇的畜生坑死我们了。” “咱们不知柏小狗躲到何处去了,如何回话?” “这个……” “他如果不给咱们解药……” “咱们老命难保。” 和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老道,有主意了。” “有何主意?”紫虚妖道问。 “何不请令师弟去对付那玩蛇的狗东西?” 妖道不住摇头,说:“不行,敝师弟奈何不了那玩蛇的,假使我那位师弟立即翻脸,恐怕他不但不去对付蛇郎君,反而将我押回洞府交给师母处置岂不画虎不成?” “你真傻,你何不告诉令师弟,说你已被蛇郎君所控制,身不由已,令师弟怎敢将你押走?再说,他总不能将你的尸体带回去,对不对?” “这个……” “至少你还有机会,希望你师弟能对付得了蛇郎君。” “敝师弟怎对付得了那些毒蛇?这……” “对付不了,对你也无害处,是不?” “这……我不忍心把师弟也拖……也葬送在这里……” 法明的猪眼中,透出残忍阴险的冷电,嘿嘿怪笑道:“老道,想不到你居然大发慈悲了,异数。你想想看,你替你师弟打算,你师弟又是怎样替你着想的?他要迫你返回小有凌虚之天,万里迢迢将你押回王屋山洞府,接受师母的责罚,你还替他操什么屁心?” “他……他总算曾经救了贫道的命,总有……点于心不忍。” “算了吧,等会儿向蛇郎君讨解药,是否有命还难逆料,你还说于心不忍的话,简直不知死活,不明大义糊涂透顶。” “这……” “不必假慈悲了,老道,时候不早,你得赶快决定。” 紫虚妖道一咬牙,断然地说:“好,咱们就此决定,叫我那位师弟去走一趟。” 东厢里突然出来了一个相貌狰狞的中年人,阴森森地问:“道长决定了什么?” “先解决贫道与蛇郎君之间接过节。”紫虚不假思索地答。 “且慢!” “李施主之意……” “在下代表所有朋友的意思,与道长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有关柏青山的事。” “哦!李施主有何高见?” “既然柏青山已经替罗五出头,咱们显然不可能向罗家下手了。” “不错,柏青山不死……” “目下情势迫人,柏青山是死不了的。” “李施主,咱们还得试试……” “再试,咱们的老命都得断送在此地。” “这……” “咱们不想埋骨建宁村。” 厢房中接二连三出来了四个人,同声说:“不错,咱们不是傻瓜,谁也不想死。” 紫虚一怔,说:“施主们,咱们说好了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道长说好了是对付罗家的,临时变卦咱们对付柏青山……” “对付柏青山是你们同意的,大家都想获得那笔珍宝,没错吧?” 李施主冷笑一声,说:“不错,咱们同意的,但不能不说是道长的主意,对不对?” “施主的意思……” “咱们不是柏青山的敌手,与其枉送性命,不如改弦易辙……” “你……你的意思是……是拆伙?” “不错。” “李施主,凭咱们的交情,能不能再给贫道一次机会?”老道苦笑着请求。 “道长是明白人,交情是交情,送掉性命可不是好玩的。” “咱们仍有机会。” “对不起,咱们不加考虑。” 老道长叹一声,沉重地道:“既然诸位毫无信心,好吧,这件事勉强去做,成功之望微乎其微,诸位……” 李施主淡淡一笑,抢着接口道:“道长,咱们有一不情之请。” “李施主有何……” “但不知出钱请道长雇咱们前来助拳的人,是哪一位施主?” 老道脸色一变,凌厉地注视着对方,久久方沉声问:“李施主,你知道你所说的话,犯了多大的错误么?” 李施主显然对老道有些顾忌,退了一步强笑道:“道长,咱们都是同道,都是明白人,何必呢?我不相信道长对柏青山那巨万金珠毫不动心……” “住口!” “道长别生气,干这种事,你我都不是第一遭。老实说,咱们能在江湖上活得十分写意,至今仍然逍遥自在,主要是靠识时势辨强弱,永远不站在弱者的一方。道长比咱们更现实,更精明,道义不值半文钱,何苦白白地眼看巨万金珠落在旁人之手?如果这些金珠到了咱们手中,道长在福州建坛,必将左右逢源……” “哼!你们不是说不再向柏青山……” “咱们抢不了金珠,难道就领不到这笔赏么?只要道长说出那个人,由咱们去办事便可,道长可以坐享其成,岂不皆大欢喜?” 李施主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老道哼了一声,不悦地道:“贫道绝不做这种出卖朋友的勾当。” “道长……” “免谈。”老道断然地说。 法明一把拉住老道,堆下一脸好笑道:“道友,三思。” “思什么?”老道冷冷地问。 “杀柏青山无望,唯一的有利条件是站在柏青山一方,值得一试,大有可为。” “和尚,你……” “哈哈!道友,不必假惺惺了,咱们又不是善男信女,犯不着冒风险,垂手可得的金银却往外推,岂不太傻?算了吧,咱们冷静些,谈谈如何分成,怎样?” 妖道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不由意动。正迟疑不决,门外匆匆进来了满脸春风的绿燕廖绿绮。 和尚一怔,说:“咦!廖姑娘回来了?异数……” “本姑娘不能回来?”绿燕笑问。 “你不是……” “本姑娘没死,你和尚不甘心是不?” “姑娘笑话了。” “本姑娘告诉你们一件不好的消息。” 紫虚妖道嘿嘿笑,道:“姑娘口说不好消息,却叉满脸春风喜形于色,岂不令人迷惑? 请教是什么奇怪的坏消息?” “柏小辈完了,他那些价值巨万的金珠咱们只能光瞪眼,消息够坏了吧?但他完了,咱们办事便不受威胁,自然令本姑娘兴奋罗!” “什么?他怎么完了?”李施主惊叫。 “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尚也急问。 “他被人捉走了,珍宝也被人取走了。”绿燕欣然地说。 “谁捉走他了?”老道追问。 “是一个蒙面女人,本姑娘曾跟踪那女人到了一处秘窟,可惜人孤势单,不敢下手抢夺。” 李施主懊丧地拍着脑袋道:“瞧!咱们多蠢?完了!” “秘窟在何处?”老道急问。 “在两栋茅屋……” “有些什么人?” “一些村夫村妇。”绿燕若无其事地说。 “那女人如此高明……” “见鬼!她用迷香暗算的,双方根本就不曾动手。” 老道大喜,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看看。” “去看他的死活?算了吧……” “不,咱们去看珍宝,见者有份。”和尚兴奋地叫。 老道一拍大腿,说:“有了,廖姑娘,你准备带路,同时,李施主与诸位朋友也准备。 贫道与和尚找蛇郎君,干脆叫蛇郎君也去……” “不行,多一个蛇郎君,咱们便少分一份。”李施主反对。 老道嘿嘿笑道:“蛇郎君不爱财,放心啦!他要的是柏小狗,金珠他视同粪土。” 不久,绿燕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老道与和尚带了六名高手在中,蛇郎君带了他的赤练蛇与毒蟒在后,绕城而过,在夜色茫茫中埋头疾走。 茅屋灯火全无,林中幽暗,夜风萧萧,寒气袭人。 蛇郎君的蛇和蟒都不怕寒冷,委实邪门。 众人接近了茅屋,形成合围。 老道首先发难,披发仗剑出现在茅屋前的大树下,蓦地狂风乍起,黑雾升腾,鬼声啾啾,似乎兽吼隐隐,鬼影幢幢,齐向茅屋中涌。 “轰隆!”柴门倒塌了。 雾气斗腾中,传出老道一声暴叱:“进去!” 第一个抢入的是绿燕,第二个是胖僧法明。 风止,雾消,鬼影消散。 火折子一亮,灯火大明,十个人已占领了两栋茅屋,不费吹灰之力。 十余名村夫皆被吓昏了,搜遍了全屋,哪有柏青山的踪迹?搜遍了每一角落,只搜出百十两银子,毫无珍宝的形影。 老道回到厅堂,失望地说:“廖姑娘,你这不是找咱们穷开心么?” 蛇郎君苍白的俊面毫无表情,用手中的蛇皮杖不时在地面上敲打打地道:“这两栋茅屋在下来过,曾经感到可疑。你们去找东西,分别挖掘可疑的地面,尤其注意放家具的地方。” 老道会意,火速在墙角处找出一把锄头说:“对,也许这屋下有地窖呢。” 和尚向外边走边道:“地窖必有屋外的出路,我到外面去监视。” 蛇郎君冷冷地说:“外面用不着你们,你们最好不要出去。” 终于,他们在神龛下找到了一座暗门。十个人兴奋万分,拆毁了半间茅屋,找到了地穴的石洞门。 有人找来了一只大铁锤,开始击打厚约尺二的石板。几个人则开始挖掘墓穴,清除石板四周的砌石。 蛇郎君站在门外,不住留意四周的动静。 林中吹来阵阵腥风,草木簌簌而动,毒蟒在附近巡游,伺机择肥而噬。 右后方林中,突传来一声尖叫。 蛇郎君喝道:“出口找到了,快去看看。” 紫虚妖道大喜,两人向叫声传来处飞掠。 毒蟒卷住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地面的树根草丛,清晰地可以看到翻起的浮土,可知地穴口是匆匆闭上的,有人慌乱中退回地穴去了。 老道唤来两名助手立即在四周点起松明和生起篝火,把这一带照耀得如同白昼,无所遁形。 掘开浮土,果然又发现了一个地穴,穴口有土棚架,架下层是石门。 蛇郎君将侍女拖至一旁,侍女已经死了,经过仔细搜查,发觉侍女身上兵刃暗器齐全,一看女尸那细皮白肉的肌肤,便知不是村妇,再带了兵刃暗器,不问可知,定是从地穴出来的人了。 “狡兔三窟,恐怕还有一处出口,咱们小心寻找。”蛇郎君郑重地宣布。 只有十个人,分开太广便实力单薄了。 法明和尚挖得不耐烦,向同伴道:“不必挖掘了,目下咱们唯一要做的事,是严防下面的人逃走,等天亮时再挖开谁也休想逃掉。” 众人除了把守两处出口之外,立即分开监视四周,在附近生起十余堆火,防止穴内人悄然地逃走。 停止挖掘,他们在耐心等候时光飞逝,等候白昼来临。 这一着果然够狠,令穴下的人心慌意乱,摸不清外面的底细。 看看斗转星移,已是四更时分了。 林中的穴口石板突然上升两尺,滚出一名青衣老仆。 李施主恰坐在两丈外树根下,大喜过望,左手一扬,打出了三枚铜镖,同时拔剑飞纵而上,大叫道:“朋友,留下啦!” 老仆身形突然反滚,厉叫道:“闭上!” 石板闭上了,老仆虽逃过三镖的袭击,却无法滚回地穴,一跃而起,单刀出鞘,迎着射来的剑影一刀急封,“铮”一声崩开李施主刺来的一剑,揉身切入还以颜色,凶猛地一刀急挥,猛攻李施主的腰胁,反应奇快。 两人缠上了,刀如猛虎,剑如狂龙,在火光下拼个你死我活。 紫虚妖道飞掠而至,喜悦地大叫:“要活的,交给我!” 老仆飞退丈外,一刀向喉部抹去。 “铮”一声暴响,紫虚一剑将刀打落,一掌吐出,“噗”一声拍在老仆的天灵盖上,老仆应掌便倒,人事不省。 紫虚将人拖至屋内,将人制了软穴,开始拷问口供。老仆起初尚能支持,等到分筋错骨酷刑上身,只好乖乖招供。 紫虚妖道接上老仆的骨臼,狞笑着问:“下面住的是什么人?乖乖招来。” “是……是在下的主人。”老仆虚弱地答。 “主人?姓甚名谁?你的艺业已经不错了,为奴为仆未免委屈了你。” “在下只知主人姓徐,其他一概不知,在下跟随主人不足一载,一无所知。” “下面有多少人?” “约有二十老少。” “柏青山已被你们擒来了?” “是的,是被家小姐用迷香擒来的。” “那些珍宝呢?” “都在下面。” “柏青山呢?” “被囚在秘室中等死。” “能不能叫令主人出来谈判?” “不行,三处秘室出口皆已封闭,主人已知道你们封锁了附近,每一出口皆有三处石门,深入地底七八丈,必要时且可封闭地道。你们不可能在十天半月中将秘室掘开,而且即使掘开了,百十条好汉也禁不起主人全力一击。” “哼!他们困守在地底,不闷死也得饿死。” “秘室有半年水粮,共有十余处极端秘密巧妙的通风口。” 绿燕在一旁细听,笑道:“道长,这家伙在撒谎,通风口是秘密不了的,在地面上我定可找得到。同时,地道如果能封闭,难道里面的人就不打算活着出来么?他在吓唬我们,希望咱们知难而退哪!” “啪啪啪啪!”老道连抽老仆四耳光,厉声道:“秘室必定有一两处的逃生门户,你招不招呢?在何处,说!” “我……我不知道……”老仆狂叫。 “好,贫道不动毒刑,你是不会招的,先卸了你的四肢再说。” “我……我招,在……在屋的后……后篱下。” “容易挖掘么?” “不易,但……下面没有地道,不能封……封闭,挖开两重石门,便……便是后室的出口了。” 老道大喜,立即带了人奔向屋后,交待众人开始挖掘,他自己匆匆走了。 地底秘室中,红飞卫心中焦躁,地面挖掘的声浪清晰入耳,从地面的震动声已测出第一道石门已被攻破啦! 三处入口皆被封锁,出去察看的人已落在对方手中,逃回的人说出看到了一条可怕的巨蟒将一名侍女卷住,几乎被巨蟒从出口钻入。 所有的侍女与仆妇,皆分派至三处出口把守,秘室中只留下红飞卫母女,与三名侍女而已。 徐蕙心中焦虑万分,实在忍不住了,向乃母说:“娘,外面那些人到底是何来路,我们一无所知,女儿想和他们谈谈。” 红飞卫摇摇头,苦笑道:“能无声无息把屋中的人全部擒杀,而没有一人能事先示警,可知这些人都十分了得,恐怕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女儿认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依你之见……” “女儿先探他们的口风,如果毫无机会,唯一可行的……” “杀出去碰运气?” “是的,请柏青山打头阵。” “不行,纵虎归山……” “总比在此地等他们攻入好得多。” “这个……” “女儿先出去看看……” “你出得去?万一被他们挟为人质,或者恰好被他们乘虚攻入……” “女儿必须冒险,且从后地道出去试试。” 红飞卫亲自掌灯,说:“好,再去试试。” 后室的地道长有百余步,直通至后面的树林深处。 红飞卫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女儿,如果把守在外的人不多,我们便乘机出去再说,千万要小心了。” “女儿知道。” 到了地道口,这里有四名侍女把守,外面没听到挖掘声,原来负责挖掘的人,已调至后篱的秘室出口挖掘了。 听外面没有声息,红飞卫倾听片刻,断然令侍女后退,亲自将石板门徐徐移开一条缝。 外面漆黑,声息毫无。 一名侍女以右耳贴在石缝上,仔细向外倾听,低声说:“外面好像没人,土闸棚已被挖掉了呢。” 石板徐徐再移,侍女突然狂叫道:“哎唷!蛇……” “咔”一声响,石板迅疾闭合。 侍女向下滚,不住狂叫。 石板门夹住了一条吓死人的赤练蛇,头部已入内近尺,“噗”一声响,蛇身已被夹断,腥风扑鼻,蛇头向下滚,突然咬住了另一名侍女的右小腿。 “哎……”侍女狂叫,扔掉银灯摔倒在地。 红飞卫母女吓了个胆裂魂飞,惊得飞退丈余,几乎摔倒。 两名侍女只叫号了片刻,便停止了挣扎。灯光下,两侍女露在外面的脸孔与双手,全变成青灰色,但被咬处并未肿起,毒性太猛烈,片刻便攻心,人死后伤口不再肿起,因此不易找到伤口。 半段赤练蛇仍在扭动,好像是未死。 红飞卫心胆俱寒,抽口冷气道:“可能是蛇郎君来了,这魔头死了一条心爱的赤练蛇,怎肯干休?我们完了。” 徐蕙脸上变了颜色,女孩子闻蛇变色平常得很,心慌意乱地说:“娘,与柏青山联手,或许有救。” 红飞卫也心神大乱,往回走道:“好,去找他设法。” 刚到达后室,奔出大厅,后室的顶端出口突然轰隆隆连声大震,石门终于塌了下来,烟尘滚滚。 “闭上室门!红飞卫惶然道。 室门闭上了,地道中的两名侍女也被隔在了外面。 邻室,便是囚禁柏青山的秘室。 后室有一座半尺宽的窗孔,可看到大厅的一切。 两名侍女推动一座木架,挡住了窗孔,以防入侵的人将火器丢入厅中。 红飞卫奔向囚室,绞动启门的绞盘。可是,绞盘像是卡死了,怎么扳也扳不动。 “咦!门怎么闭死了?”她讶然叫。 “是不是他在里面上了闩?”徐蕙讶然问。 一名侍女接口道:“不可能的,他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能动弹,顺气丹已制了他的气机,他绝对无力将百斤的石插放下去的。” “那……怎么卡死了?谁曾经进去过?”红飞卫焦急地问。 “没有人进去过,也许是刚才的暴震,将石门的滑槽卡死了呢。” “掌灯来看。” “室内本来有灯,这时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半尺大的窗孔伸进一盏银灯,室中一亮。 不错,浑身血污的柏青山躺在床上,正有气无力地失神地向灯光注视着。 红飞卫的脸孔凑近窗孔,向里道:“柏青山,你怎么了?”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小意思,一顿皮鞭要不了在下的命。” “你……” “你少费心,柏某人顶天立地,不要你那贼女儿做烧锅的,更不替你去找千里旋风报仇。千里旋风一代英雄,白道豪侠,你这贼婆娘休想去找他。”他躺在床上冷冷地说,虎目中冷电四射。 红飞卫大怒,厉声道:“你再顽强,老身要剥你的皮。” “哈哈!你听,人家已经攻破邻室,正在清理土石,人即将下来了,替你自己担心吧! 这辈子你剥不了任何人的皮了。” “外面是你的人?” “在下不知道,但你们反正要死在此地,石室造得不好,你没想到会是你们自己的坟墓?” “你也活不成……” “咱们走着瞧。” 红飞卫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问:“你能走动么?” “当然能走动。” “你看石门是不是卡死了?” “石插掉下滑槽孔去啦!” “你把他拔起来。” “为何要拔起来?” “老身放你逃生。” “哈哈哈哈……你的话动听极了,老虔婆,你休想用这种诡计骗人。” “老身是诚意的,放你出来,给你解药,打个交道,怎样?” “哦!老狐狸,你要在下助你杀出去。” “这是你的机会……” “免谈。柏某不在威迫下打交道,这个机会,留给你自己吧!” “你不想活着出去?” “等你们死了,在下再出去。走开!在下要睡觉啦!” 说睡就睡,他故意发出震天的鼾声。 “你这该死的……”红飞卫在外面咒骂。 “嘭”一声响,后室堵住窗孔的木架被捣破了。 锤击石门声震耳,尺厚的石门,是禁不起高手以千斤真力打击的,支持不了多久,便会被击碎。 窗孔出现了法明和尚的猪脸。徐蕙玉手一抬,射出了一枝袖箭。 法明闪在一旁,袖箭射入室内,劳而无功。 和尚哈哈狂笑,道:“老天爷!里面全是美艳的花姑娘,妙哉!妙哉!” 一名中年人向里瞥了一眼,喜极大叫道:“珍宝,珍宝,里面全是珍宝,柏小辈的珍宝完全在里面。老天!里面的珍宝最少也值十万八万金银,咱们到了宝窟啦!” 红飞卫举手一挥,厅中灯火全熄。 法明怪叫道:“快将迷香的解药含口塞鼻,预防这些婆娘们用迷香。” 红飞卫心中叫苦,高叫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袭击老身的地窖?” “咱们来找柏青山小辈。” “你们是……” “咱们要珍宝,也要人。” “老身把柏青山与他的金珠皆送给你们,你们是否肯罢手?” “这个……” 李施主哼了一声,大叫道:“大师,不要与她谈条件,门快破了,把她们一网打尽岂不甚好吗?” 法明桀桀笑,道:“好,不谈,加紧打碎这道石门……” 蛇郎君突然出现,喝道:“都给我走开!” 蛇郎君不但自己进来了,他的毒蟒也进来了,身上还缠了一条赤练蛇,谁敢不听?乖乖退在一旁。他打开腰上的蛇笼,笼内窜出二十余条花花绿绿的毒蛇。他将毒蛇一一丢入窗孔,方沉声道:“里面的人听清了,限你们立即亮灯,并立即开石门。” 红飞卫不知对方是谁,问道:“是不是谈条件?” “没有条件可谈,你们身旁皆有毒蛇候命而噬,不听命行事,你们全得死。” “你……你是蛇郎君?” “正是区区。掌灯,启门,快!” “我……我们能保全性命么?” “我不管,游某要的是柏小辈,你们的死活,得看你们的造化。” 灯掌起了,石门徐徐而开。 每一个女人脚下,皆跟着两条毒蛇。有三名侍女已经不是被惊昏就是被蛇所吓昏啦! 红飞卫母女瑟缩在壁角,像是待决之囚。 蛇郎君大刺刺地举步入厅,将蛇笼往地上一放。 法明带了绿燕与六名同伴跟入,巨大的毒蟒则把守在门口,吊首吐舌,满室充满了奇异的腥臭。所有的人全到了,只少了一个紫虚老道。 和尚举手一挥,每人奔向一个女郎。和尚走近徐蕙,一指头便点在她的七坎穴上,一把拉过说:“和尚要你,妙哉!” 李施主不用点穴术,哼了一声,手一扬,“噗噗”两声便给了红飞卫两掌,然后加上一肘尖顶在她的鸠尾穴上,冷笑道:“看你的装扮,与这一屋子金银,在下知道你是谁了,你还记得我么?” 红飞卫掼倒在地,叹口气道:“你……你是神偷李辉。” 神偷李辉狠狠地踢了她了一脚,切齿道:“你躲在这儿,委实出乎在下意料之外。你这贱女人当年在下对你是一片痴心,你也曾与在下海誓山盟,到头来,你这水性杨花的贱货……” “不许废话!”蛇郎君冷叱。 神偷李辉不加理睬,一把拖起红飞卫切齿问道:“千里旋风那王八蛋在何处?说!李某要吃掉他的心肝……” “啪”一声响,蛇郎君一掌将神偷打得踉跄撞出八尺之外,把红飞卫也摔倒在壁角下。 蛇郎君扫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道:“室内之物,在下未下令发落之前,谁敢顺手牵羊的他得死!”说完,俯身抓起红飞卫,阴森森地道:“柏青山藏在何处?” 红飞卫软绵绵地像条死蛇,虚脱地道:“就在那座石室中,石门已经卡死无法开启。” “为何卡死了?” “你……你们攻破出口石……石门,震落了门内的插闩……” “叫他拔起来,快!” “他受了鞭伤……” 里面的柏青山接口道:“这女人给在下服了顺气丹,气机受制,而且鞭伤甚重,无法动弹。看样子,你们必须破门而入了。” “其实他仍可走动,与常人并无不同。”红飞卫恨恨地说,恨死了柏青山,如果不是为了柏青山,怎会有今天?她不责备自己,反而将一切罪过全诿之于柏青山身上。 蛇郎君走向窗口,沉声说:“姓柏的,你不开门,在下要放毒蛇进来了。” “哈哈!咬死在下,对你并无好处。” “哼!在下要你死,你不出来……” “好吧!在下拉开石插就是。”柏青山含笑起身道。 但他只能勉强地下床,突然立脚不牢,“砰”一声摔倒在地,一声厉叫,昏厥了过去。 看他浑身血污,定然伤势沉重,摔倒昏厥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蛇郎君重重地哼了一声,怒叫道:“姓柏的,你给我站起来。” 柏青山直挺挺地仆伏在床下,像是僵了。 “姓柏的,你装死,在下要放蛇咬你了。” 柏青山一无动静,甚至连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蛇郎抓起五六条毒蛇丢入窗孔,厉声道:“你再不起来,毒蛇便咬毙你了。” 蛇是不会咬死人的,只咬活动的东西。六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在柏青山的身上游动,候令咬噬。 但柏青山已经发僵浑然不知。 蛇郎君大怒,也无可奈何,向法明和尚道:“来几个人,砸破石门。” 绿燕首先拈起大铁锤,走近笑道:“游前辈,可否将你的毒蛇遣开些?” 蛇郎君冷冷一笑,道:“在下不下令,我这些蛇是不会咬你们几个人的。” “哦!请让开!” 蛇郎君刚退了一步,锤影一闪向蛇郎君的胁背凶猛地砸到。 “哎呀!”法明和尚惊叫。 变生不测,蛇郎君居然反应奇快,猛地扭身便倒,“噗”一声在扭倒中出脚反击,踢在绿燕的右胁下。 “哎……”绿燕狂叫,扔锤掼倒在壁根下。 蛇郎君一脚将她踏住,阴森森地问:“贱人,你这该死的泼妇,你活腻了?” 绿燕脸色泛灰,在蛇郎君脚下抽搐呻吟,说不出话来。 “说!你为何暗算游某?”蛇郎君厉声问。 绿燕痛得满头大汗,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要吞没咱们应……应得的金……金珠,存…存心不……不良,……不杀你……我一无所得,而且你……你像要控……控制紫虚道长与法明大师一……一般,用毒来奴……奴役我们。你……你不死,咱们这些人定然难……难逃你的毒手。” 蛇郎君桀桀笑,放开脚道:“不错,在下需要人手,只要你们听命,游某保证你们有好处……” 一名中年人站在蛇郎君身后,凶睛一转,左手疾抬三棱镖化虹而出。 蛇郎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向侧一闪,右脚一顿。三棱镖擦胁衣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同一瞬间,中年人一声惊呼,拼命猛蹬左脚。一条毒蛇缠在他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他一口。 也在同一瞬间,法明和尚举起双手狂叫:“游施主,贫僧并无二心,并无……二…… 心……” 中年人已经倒了,脸色渐变,手脚开始松软,并未再出声叫号。 蛇郎君抱肘而立,冷然扫视众人一眼。 以法明为首的六人,谁也不敢妄动,一个个脸色苍白,目不转瞬,恐怖地盯视着四周游走的五颜六色怪蛇,毛骨悚然浑身发僵。 久久,没有人敢移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绿燕在蛇郎君脚下呻吟,眼看要停止呼吸。 红飞卫母女与侍女们,一个个躺在壁根下待死。 蛇郎君冷冷一笑,阴森森地问:“谁还想试试?” 法明和尚惶恐地问:“游施主已经找到杀八臂金刚的凶手柏青山,何必再和咱们为难?” 蛇郎君冷笑一声道:“在下人手不够,办事不方便。” “咱们愿替施主效劳。” “但你们随时皆想反抗。” “贫僧保……保证尔后不再有同样事件产生。” “那就好,在建宁在下尚有两件事待办。” “但不知……” “找到八臂金刚的尸体,查出是谁把他的尸体藏起来了。其二,你们要把收买你们的主谋人招出来。” “这个……” “八臂金刚是在下的朋友,也是仇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八臂金刚是铁掌罗广孝的师叔,有人谋夺罗家的祖坟,八臂金刚的死,必定与这人有关。” 绿燕强忍痛楚,叫道:“柏青山替罗家出面,出重金赎买主谋人的头。你既然也在找主谋人为何要将柏青山置于死地?” 她这些话,令所有的人大感意外。蛇郎君一把将她抓起,狞笑着问:“原来你的用意是救柏青山,而不是志在珍宝么?” 绿燕淡淡呼入一口气,勇敢地道:“不错。” “为何?” “本姑娘曾经被他擒住,多蒙他手下留情饶我一命,本姑娘感恩图报。希望能为他尽一份心力。” “你准备如何救他?” “希望你们互相残杀……” “呸!你这贱妇该死!柏青山是杀八霄金刚的凶手……” “柏青山偕同罗牧去找八臂金刚援手,怎会是凶手?”绿燕大声说。 “在下亲目所睹,你居然……” 绿燕不顾死活地叫:“紫虚妖道与法明和尚,沿途拦截柏青山与罗牧,他们才是杀八臂金刚的凶手,阁下为何如此糊涂?想想看,罗家走投无路,唯一可倚靠的人是八臂金刚,怎会反而杀了他自绝倚靠,是否不合情理?紫虚妖道目下不在,阁下只须拷问法明和尚,哪怕他不从实招来么?” 蛇郎君的目光落在法明身上,冷然注视,目光阴森森得令人害怕。 法明和尚堆下一脸奸笑道:“游施主,你看这女人可恶不可恶?死到临头,竟敢花言巧语嫁祸于人,仍然希望咱们火并……” “哼!你配说火并两字?”蛇郎君傲然地说。 “是,贫僧该死,不该用火并两字。紫虚道友与贫道皆在开元寺落脚,无意中发现八臂金刚的家中发生凶案,岂能袖手旁观?因此与凶手柏青山相搏……” “住口!” “是,遵命。”和尚顺从地说。 蛇郎君脸色一沉道:“这女人是你们的党羽,她的话自然有几分可信。” “游施主,千万……” “住口!在下先将柏青山弄出来后,再问个一明二白,不怕你们不从实招来,现在,你们赶快打破石门,把那小子拖出来。” “是,先把那小子弄出来再说。”和尚恭敬地说,上前拾起大锤。 “当!”巨锤击在石门上,火星四溅。 “你们最好少打歪主意。”蛇郎君将绿燕丢在一旁,向众人阴森森地说。 蓦地,后室的巨蟒突然窜入,慌乱地急窜。 “咦!”蛇郎君讶然叫,纵向室门。 火光一闪,浓烟凶猛地入涌,僻啪声大起。 糟了!入口的破洞,投下了无数松枝和火把,干了的松枝见火即燃,火力甚旺,只片刻之间便成了一个大火窟。 在树枝见火爆裂声中,传来了紫虚老道的桀桀狂笑,语声传到:“蛇郎君,你的蛇被烧急了,会不会反咬你一口?哈哈哈哈……” 蛇郎君大惊,暴怒地道:“妖道,你不怕今晚毒发身死么?” “哈哈哈哈……贫道已得到了你的蝮蛇延命丹的解药,你放心地死吧!” 蛇郎君火速解开百宝囊察看,惊叫道:“糟!我的毒药与解药都不见了……” 法明和尚脸色大变,狂叫道:“紫虚道友,我们也在下面,你……” “别怨我,和尚,去找蛇郎君索命好了。”紫虚在上面叫。 烟火渐增,厅中受不了啦,虽用木架挡住石门,但木架怎挡得住烟火?石门已经无法闭合,支持不了多久。 地下的毒蛇被烟火一薰,四面游走找地方藏身,已经看不见小毒蛇啦!只有那条巨蟒八方游走找出路。 法明突向神偷李辉,怒叫道:“狗东西!是你偷了游施主的药物……” 神偷李辉大喝一声,一剑挥出。和尚一锤砸出,向侧一跃,急抓倚在壁角上的方便铲。 红飞卫大叫道:“快解老身的穴道,老身带你们出去。” “不许动手!”蛇郎君奔近喊叫,随手蛇皮竹杖一振,锲入剑光铲影中。 “铮铮!”剑飞出丈外,方便铲砸在墙上火星飞溅,小小的竹杖,轻而易举地拆解了两人的狠拼,委实惊人。 “解她们的穴道。”蛇郎君怒叱。 法明与众人替红飞卫众女解穴道,蛇郎君则匆匆用杖顿地发声收蛇。 火焰吞噬了挡门的木架,浓烟滚滚而入,热浪迫人。 红飞卫打开了另一间秘室的石门,众人纷纷窜入,逃命要紧,谁也顾不了旁人啦! 巨蟒窜入之后石门闭上了。 有两个人未能跟入。一个是绿燕,她已无法走动,受伤沉重。另一个是侍女秋菊,她似乎昏迷不醒。 石门闭上之后,秋菊突然一跃而起,拾起巨锤,“当”一声暴响,击毁了控制石门的绞盘。 接着,她拉下了绣帷,冒着刺鼻的浓烟,将所有的金珠宝贝包成一个大包。 囚室的窗口出现了柏青山的脸孔,叫道:“石插已拔除……” “哗啦啦!……”挡住破石门的木架倒塌,无情烟火卷入,大堆着火的树枝跌入,厅中成了火海。 红飞卫领着众人,进入石室秘道,众人鱼贯后跟,走了百余步,踏上了石级,上面石板门出现。 热流不再跟来,但这些人仍然感到心中惶急,大汗如雨。 红飞卫转动壁上的大绞盘,石板徐徐移开。 共通过两座石板,到了第三座石板门的下方,绞盘转动,石板徐移。 刚露出一条寸阔门缝,外面光亮射入,原来已是清晨了。 狂笑声震耳,一把刀尖探入。 红飞卫大惊,急松绞盘。 石板门迅疾地夹住了刀尖,“咔”一声刀尖断落。 “外面有人。”她慌乱地叫。 蛇郎君扭头叫道:“大家退,让巨蟒上来,快速打开石板门,让巨蟒领先冲出去。” 他接过绞盘,全力一绞,石板倏然滑开。 巨蟒向外一窜,恍若毒龙出洞。 蛇郎君蛇皮竹杖一挥,腾身直上。 狂叫声大作,洞外六名黑衣人已被巨蟒连咬带绞弄倒了四名。 蛇郎君人未登上,身上的一条赤练蛇已先一步飞射而出,缠上了另一黑衣人的手臂。 最后一名撒腿狂奔,厉叫道:“他们出来了!出来了……” 百步外,主出口火焰熊熊。 另一处出口,紫虚老道与二十余名青衣蒙面人正在举火。 蛇郎君一声长啸,率领巨蟒与毒蛇狂冲而来。 紫虚妖道一声怪啸,蓦地晴天里响起一声霹雳,狂风大作,黑雾弥漫,黑雾中鬼声啾啾,电闪雷鸣。 一道青芒从雾影中疾射而来,妖道今天掏出了压箱子的本领。上次他久斗力尽,妖术又被柏青山所破,被蛇郎君突然出其不意偷袭,任由宰割恨重如山。 蛇不怕妖术,妖道不无顾忌,因此先下手为强,拼了,不顾一切用上了五雷天心大法,希望能吓阻毒蛇接近。 蛇郎君大惊,进退两难。青芒射到,冷气森森。 正危急间,天宇中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琴音,每一个音符皆令人心神一震。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琴音一变,响起数音单音节的铿锵音符,似乎每一声力道万钧,直震体内令头脑炸裂,令气血下沉。 “天哪!”蛇郎君惊叫,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射来的青芒回头一闪即逝,雷声骤止,黑雾渐消,风沙徐止。 巨蟒蜷伏在地,唯一的赤练蛇已经僵死。 蛇郎君坐在草中,大汗透衣,眼中泛现疲倦的神色,委顿难起。 三十步后,红飞卫一群男女,像是久病初愈的人,爬在树下喘息。 紫虚妖道与二十余名青衣蒙面人,散坐在树林下如醉如痴。有两个像是梦游的人,歪歪倒倒艰难地走动。 北面不远处,大树下端坐着一位白衣姑娘,膝上放着一具瑶琴,神色肃穆地注视着这一群凶神恶煞。 白衣姑娘身后,是两名俏丽的侍女,一捧剑,一捧琴匣,两人本身也佩了剑,三女面相庄严宛如瑶台仙子降临凡尘。 紫虚妖道定下神,脸色苍白地站起。 捧剑的少女庄严地娇呼:“不许走动,希望你们自爱些。” 妖道拭掉额上的冷汗,迈出一步。 弦声一响,妖道大叫一声,捧着脑袋摔倒在地。 妖道两侧的人,似被雷殛,全部浑身一震,身形一晃似要躺倒。 捧剑侍女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把柏公子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谁也不敢答。 捧剑侍女用手向妖道一指,亮声道:“你说,不然你将六腑崩裂,说不说?” 妖道脸色死灰,狂叫道:“我不……不知道,贫道不……不在场……” “谁知道?”侍女问。 “下面上来的人知道。” 侍女向蛇郎君一指,问:“你知道?说!” 相距六七丈外,远得很。蛇郎君一咬牙,丢出蛇笼,蛟皮竹杖急打地面。 小毒蛇向白衣少女急窜,毒蟒也凶猛地窜去。 琴声乍起,每一声音符皆像铁锤般敲打着听音者的脑袋。 小毒蛇疯狂地挣扎,滚转,绞扭…… 巨蟒也开始滚动了,卷住了一株海碗大的巨树,疯狂地缠绕,最后树倒下了,巨蟒也徐徐静止。 蛇郎君仆倒在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疯狂地叫号,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最后,瘫软在地似已昏厥。 琴声戛然而止,捧剑少女问:“淮还想以身试法?下一个人有死无生。” 红飞卫脸无人色,叫道:“柏公子仍在下面,尚未上来。” “真的么?” “是的,他在另一座石室。” 白衣少女说话了,每一个字其冷如冰:“我们等他上来,他如果不上来,你们,所有的人都得替他偿命。” 神偷李辉狂叫道:“这太不公平,我们并未杀他!” “那么,谁杀他的?”白衣少女问,她的脸色在变,变得苍白如纸,颊上的血色迅速地消退颊肉在痉挛,双手在发抖。 她的凤目中泪光闪闪,但在她那模糊泪眼中,放射出可怕的,怨毒的,冷酷而又悲哀的种种复杂神情。 任何人皆可听出,她所说的短短六个字,不但声音已变,而且似乎并不是向某一人询问,而是向苍天询问,每一个字皆发得那么艰难,那么心酸。 她的手指,徐徐扣向琴弦。 她的手指,等于是宣告众人死亡的勾魂令。 东面的树林中,掠出一个灰影,大叫道:“且慢!姑娘手下留情。” 来人正是在半谷城,曾经向柏青山找麻烦的八荒使者于乐天。 白衣姑娘是在兰溪替柏青山解围的姑娘,雷琴的主人。但往昔她穿的是蓝色衣裳,今天换穿了白衣,罗衣胜雪,显示她的性情已经有所改变了。 她曾经追逐八荒使者三千里,为什么? 自从在兰溪她与柏青山邂逅之后,她总是在柏青山最需要援手时出现援手。今天她又出现了。 她拭掉颊边的泪珠,转螓首瞥了八荒使者一眼,哀伤地说:“为了你在无为州偷了张家一把藏锋匕,我追逐你三千里之遥,张家不是本份人,本姑娘并不想替张家出头,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你这号称游荡八荒的人,是否浪得虚名。这一追,我所受的创伤是无以弥补的。你走吧!我不怪你。” 八荒使者徐徐走近,苦笑道:“姑娘,老朽也知道你对老朽并无恶意……” “别说了!” “请听我说完。这位柏青山,是不是在兰溪……” “我叫你不要说。” “老朽……” 捧剑女脸露寒意,厉声问:“老头子,你走不走?” 八荒使者悚然后退,黯然地道:“姑娘一怒杀了这些人不要紧,老朽三十年前的一段恩怨,亦将黄土深埋。” 红飞卫是被爱情折磨了十余年的人,听白衣姑娘的口气,便知柏青山是这位姑娘的情侣,这乱子闹大了,难怪柏青山不肯做她的女婿。论才貌,她的女儿徐蕙相差太远了,丈母娘没做成,反而送掉了一家子的性命,岂不可哀? 她存了一线侥幸的希望,扬声道:“柏公子的确尚在地窟中,他并未死。” 白衣姑娘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柏公子艺臻化境,宅心仁慈,你们这些人皆不是他的敌手,除了用诡计杀他,你们休想如意,目下你们都出来了,而艺业最高的他并未出来,可知他必定已遭了毒手,何必骗我?” “真的,他被困在另一座石室内。” “地窟秘室已被火焚……” “老身带人下去救他,但需要能击毁尺厚石门的人,助老身一臂之力。” 八荒使者自告奋勇地道:“老朽愿下去一走,击毁尺厚石门谅无困难。” 白衣姑娘向捧琴盒的侍女说:“小琴,你伴同他们下去看看。” “小婢遵命。”小琴欠身答,将琴盒放下。 白衣姑娘一字一吐地道:“柏公子如果不见上来,那么,他们上来的时刻,也是你们这些人的死期到了。” 小琴领先便走,说:“我们走,赶快下去。” 二十余名蒙面人中,有一人突然一蹦而起,撒腿狂奔。 白衣姑娘的手向下一落,琴声乍起乍落,几声跳动着的散碎音符。 “哎……”蒙面人狂叫,重重地冲倒。 八荒使者高叫道:“师弟,不必自讨苦吃了,除非你能像闪电般逸走,不然在百丈以内,你绝难逃过琴音的袭击。” 尚未复原的蛇郎君讶然问:“你是不是八荒使者于乐天?” “正是老朽。三十年前,老朽与令师兄蛇叟余坤在大藏峰交过手。” “阁下有几位师弟?” “当然只有一个。” “他姓甚名谁?” “自然是八臂金刚成君豪。” “咦!你叫那人为师弟?” “他就是八臂金刚成君豪,三十年来,千方百计要将老朽骗回来,要将老朽置于死地而后快。这次,他骗来了不少人,以夺小徒的祖坟为名,用意是要迫老朽回来出面,他成功了。” “见鬼!八臂金刚已在三天前被人用毒剑击毙于住宅……” “哼!他会死?他只会让别人死,让朋友去死,让他的师兄去死。老朽已在附近潜伏多日,已经查明底细了。你,也是上当者之一。” “什么?” “当年令师兄在大藏峰替对方助拳,敝师弟恨令师兄切骨。可惜,令师兄已归道山,他只好在你身上打主意,潜离建宁,找机会与你结交,事后方告知当年大藏峰的事,故意与你绝交。他已看出你是个恩怨分明重视友谊的人,绝不会因为当年你与他师兄那些无谓冲突而放弃友谊,早晚会上他的当。果然不错,你三年两载必定前来探望他。这次,他利用你来铲除帮忙小徒的的柏青山,被他达到目的了。” “我不信,柏青山……” “柏青山来得不是时候,因此不得不借重你。事先他已经知道你来了,恰好柏青山那几天令他焦头烂额,眼看要功败垂成,便在你头上打主意。延平双煞是媒子,事先已安排妥当,他穿了一副软甲,毒剑的力道有限,他怎会死?反而葬送了延平双煞。由于配合得不够恰当,你未能及时赶来,以致他发狠杀了老仆吴方灭口,天哪!老吴方真是九泉难以瞑目。” 蛇郎君咬牙切齿地向前走。小琴叱道:“站住!你想死?” “在下要去看看他是不是八臂金刚。”蛇郎君止步答。 八荒使者于乐天哼了一声,道:“你不必看了,紫虚妖道便可以告诉你其中详情。你们这些人中,只有紫虚妖道与几个他的心腹爪牙知道底细,其他全是被利用而不自知的人。” 小琴大为不耐,叫道:“我家小姐不过问你们的恩恩怨怨,快下去办正事要紧,走吧。” 南面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三个人。浑身血污的柏青山,他步履稳健,神色从容,手提辟邪剑,大踏步而来。 后面,红飞卫的侍女秋菊,搀扶着气色甚差的绿燕姑娘,背了一个大包裹。 “咦!”所有的人,皆同声惊呼。 白衣姑娘倏然站起,喜极欲狂,流着珠泪脱口颤声叫道:“柏大哥……” 柏青山一怔,急步走近,欠身笑道:“谢谢你,姑娘。你们……” “他们说你被囚在下面石室……” “呵呵!其实,我们早该出来的,只想等他们走后再出来。” “你……你受了伤,你……” 柏青山注视着她眼角的泪珠,注视着她无比关心的表情,注视着她苍白的双颊。他看到了些什么,只感到一阵心潮激荡,一阵感激,一阵心悸,喃喃地、深情地说:“谢谢你的关心,姑娘,我……” 她抬起带泪的粉颊,朦胧地凝注着他,低喟地道:“只要你平安,我已心满意足。我后悔,我不该迟来一步令你受伤……” “我不要紧,其实秋菊姑娘已偷偷将解药给我了,只是我……我突觉不适,而且药力太缓,不得不忍耐。” “你……你怎么落在他们手中的?”她关心地问。 他将被暗算的经过概略地说了。 秋菊将解药偷送给他,已是石门行将被攻破的时候了,恰好在药力尚未行开时,他因焦虑与鞭伤发作而触发了昏眩感,却因祸得福,因昏眩昏厥而逃过毒蛇的袭击。等到秋菊前来开启石门,他已经神智恢复了。 当然,他隐下了昏眩的老毛病,只说是伤口疼痛而昏厥的。 白衣姑娘静静地听完,无限关心地道:“走吧,我伴你返回旅舍歇息裹伤。这里已没有我们的事了,饶恕他们吧!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 柏青山却不走,低声道:“我们何不看他们了结恩恩怨怨?也许我们能替他们排解呢。” “你的伤……” “一些鞭伤,不要紧。” “那红飞卫迫你……” “姑娘,你不是说饶恕她们么?红飞卫与神偷李辉之间,我希望看到结果。” “好吧,我们退在一旁作壁上观。” 小琴温柔地招呼秋菊与绿燕在一旁坐下,要她们好好养神。 蛇郎君与八荒使者,同向蒙面人走去。 蒙面人蜷伏在地,尚未能站起。 蒙面巾被蛇郎君拉掉了,不是八臂金刚又是谁? 蛇郎君大怒,掌举起了。 八荒使者伸手架住,苦笑道:“游老弟,他已是个废人,算了吧。” 蛇郎君恨恨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八荒使者取出一把光芒隐隐流转的短匕,丢在八臂金刚脚下道:“师弟,你该认识这把藏锋匕,他是龙韬剑客张斌的利器。当年在大藏峰,愚兄便是伤在藏锋匕之下的。你一口咬定愚兄临危自保逃命置你于不顾,三十年来愚兄百口莫辩,不得不假死重出江湖,万里追踪龙韬剑客,请求他前来向你述说当年愚兄九死一生的经过。可惜愚兄艺业不如人,无法请得动他的大驾,只好将他的藏锋匕偷来,足足花了六载光阴,方等到偷的机会。我想,他不久便会追来了,届时……” 蓦地,西面树后闪出一个须眉皆白的老人,朗声道:“姓于的,张某来了,快把藏锋匕还给我。你那狗屁师弟不是人,张某还不屑和他说话。” 八臂金刚吃力地坐好,仰天长叹道:“师兄,你……你为何不早些对我说?” “我说过了,你不听,你……” “我错了,三十年来,恨才能支持我活下去,不然我……” “师弟,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的师侄的。”八荒使者黯然地说,拾起藏锋匕,走近龙韬剑客将匕递过说道:“张兄,你要杀于某,动手吧。” 龙韬剑客扭头便走,哼了一声说:“姓于的,下次别忘了到舍下喝两杯,希望你别记恨,在下委实不愿见你这位无情无义狼肝狗肺师弟。” 另一面,神偷李辉与红飞卫黯然相对。双方都是死里逃生的人,已感到生命的可贵。他叹口气,黯然地问:“绛仙,飞扬兄近况还好么?” 红飞卫凄然泣下,说:“十余年前音讯全无,他……他丢下我走了,留下一个女儿,让我在地底苦度十余载空茫的岁月,我……我恨死了他。” 柏青山长叹一声,亮声道:“红飞卫,千里旋风不是不来看你。十余年前,李家一场血光之灾,千里旋风李飞扬断了一臂,左眼成残,举家悄然迁至终南山苍龙岭隐居。他已是废人,一代英豪如此下场,极端的自卑,令他不敢与任何人相见。除非你去找他,他不会出山了。” “天哪!你的话是真是假?”红飞卫尖叫。 “三年前,家父曾经去看望他,他甚至拒绝承认是千里旋风李飞扬了。当然,在家父面前他是不得不承认的,一再恳求家父休提往事,灰心已极。” 红飞卫挽了爱女徐蕙的手,泪下如雨地说:“女儿,我们去找你爹爹,万里迢迢,但此路非遥,走啊!” 人都走光了,八荒使者走近柏青山,抱拳一礼道:“柏老弟,一切谢谢,容图后报。” 柏青山整衣而起,满怀希冀地道:“老前辈,晚辈有事请教。” “请问……” “听说老前辈与灰衣使者班老前辈交情不薄,能将他的下落见告么?” “老弟与他有何过节?” “不,晚辈有事相求。” 八荒使者神色黯然,闭上老眼,久久方向西一指,沉重地说:“定远兄伤在雷音大师之手,两人都成了残废。雷音大师在武夷小雷音隐修,定远兄躲在太湖北岸的安阳山做了十余年庙祝。你到安阳山的龙湫池,找到龙神庙,便可以见到他了。” 柏青山惊愕地叫:“哎呀!你说龙湫池那位老庙祝是……是灰衣使者老前辈?” “不错!” “哎呀!我见过他了,有眼不识泰山,失之交臂了。” “老弟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了,他比老朽更孤单,更可怜。” “这……晚辈还得见他一面。” “但愿他肯见你。老朽告辞了。” “老前辈请便。”柏青山心不在焉地说,怔怔地仰天冥想。 草坪上,只留下一个八臂金刚,抬头向天痴痴地呓语,像个白痴。 白衣姑娘含情脉脉地向柏青山注视,久久柔声道:“柏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他收敛了心神,苦笑道:“没想什么。姑娘,在下能不能请教姑娘贵姓?” 她粲然一笑,低声说:“我姓费,名心兰。柏大哥,今天我极感愤恨与哀伤,但我并没有杀人。” 柏青山啊了一声,欣然地说:“哎呀!你原来,你……你是费芳哪!难怪男孩子怎会长得那么美?哈哈!”—— 扫描,无涯ocr 第十三章 太岁瘟神 夺坟案的秘密揭露了,但余波荡漾,演变得更复杂,更难善后。 紫虚妖道逃掉了,被他骗来助拳的人,发誓要找到他,替死去的朋友报仇。 紫极道长恢复了自由,他向柏青山道歉,然后仆仆风尘踏上征途,追踪这位不成材走上歧路的师兄,要将紫虚擒回王屋山接受门规处治。 八荒使者在门人铁掌罗广孝家中,只住了三天,重新在江湖流浪。看样子,他这辈子已注定了死在穷荒的命运。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不属于老死床席的庸碌人生。 灵泉山房的主人李二爷鸣远,一夜中举家南迁,走了个无影无踪。这位仁兄除了亡命,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他是出面夺坟的人,不容于乡里。他并不冤枉,如果他不贪心,怎会成为八臂金刚火中取栗的猴子? 八臂金刚疯了,最后的结局是跳下建江自杀。 在瓯宁老店中,柏青山在养伤。 绿燕养伤三日,依依地向柏青山辞行,她接受了柏青山真诚的祝福与劝告,踏上了返家做好女儿的归途。从此,江湖上的名女贼绿燕渐渐被人所淡忘。 秋菊,这位好心的侍女,不愿跟随红飞卫母女远走陕西。铁掌罗广孝收她为义女,好人是不会寂寞的。 建宁三英为了尽地主之谊,不让柏青山受到官府的干扰,封锁消息,阻止不相干的人到客店打扰他的安静,做得相当成功。 费心兰一念之慈,少死了不少人,保全了不少江湖精英。 柏青山的鞭伤算不了什么,但费心兰却郑重其事地禁止他逞强,主婢三人搬回客店,但用的身分不是费公子,她成了最好的看护,柏青山不是在养伤,而是在享福。 这天,费心兰按往例亲自替他上药,他胸背的鞭伤已经结痂良好,红肿已完全消失。费家的祖传金创药好得不能再好,药散调香油涂上创口毫无痛楚,但姑娘却显得紧张,一面涂一面嘀咕道:“红飞卫这贼婆真够狠,难怪她该受到报应。” 柏青山伏在床栏上,笑道:“她即将夫妻重圆,天伦乐聚,这种报应不妨多来几次。” “说起来委实便宜了她,偏偏让她碰上你这种宽宏大量的人,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她悻悻地说。 他陷入沉思的境地,久久,久久。 费心兰深感诧异,忍不住问:“柏大哥,你在想什么?” 他哦了一声,迷惘地说:“我在奇怪,恨真有那么大的魔力么?” “恨会有魔力?”费心兰惑然地问。 “是的,恨确有魔力。你瞧,八臂金刚为了恨,三十年来处心积虑筹划报复,他活得好好地,而且成就斐然,他忘了自己是废人,假使他没有恨,我很难相信他能平安地度过这三十年光阴。那天真相大白之后,他不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么?” “你这种说法,似乎理由不够充分。八臂金刚如果心情平静,活三十年该无困难。他之所以崩溃,会不会是自咎悔恨所以促成的呢?” “这个……当然有可能。再看看红飞卫,她痛恨千里旋风忘情薄幸,认为是千里旋风卑视她是女贼,始乱终弃一走了之。她坚强地活下去,活了十余年,等待了十余年,也准备了十余年。为了报复,她会不择手段,我在怀疑,一旦她发觉千里旋风那种生不如死的凄凉老境,她是否有勇气活下去?” 费心兰沉思片刻,慎重地说:“柏大哥,我认为她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为什么?” “恨消失了,爱取而代之,爱是不朽的,爱更能支持她活下去的勇气。如果她庸俗得不敢接受一个爱她的残废爱侣,她绝对不会万里迢迢远赴终南。同时,她的恨像是无根的浮萍,真正在她心中生根的应该是爱。不然,她不会苦守十余年,她不会在地穴中虚掷十余载大好光阴。她的恨与八臂金刚的恨是不同的。” “哦!我同意你的见解,但事实上,今后她将痛苦终生,结局是可悲的。” 费心兰将剩余的药膏交给小琴,微抬粉颊,含笑以悠然神往的神情说:“不,我不认为她会痛苦,她会为了千里旋风的爱而奉献自己,她会因双方的坚贞爱情而自傲,除非千里旋风已经再娶,不然她将永无痛苦,我祝她幸福。” 柏青山坐正身躯,笑道:“你想得真美,女孩子到底感情丰富,就会将梦编织得绮丽美好……” “柏大哥,千里旋风另娶了么?”她严肃地问。 “另娶?他躲在自己所建的草庐中,连自己的亲友也不愿见呢,陪伴着他的是一位老仆.与一头善解人意的獒犬。哦!费姑娘,今后你有何打算?要往何处游历?” “你呢?”她反问。 “本来我想到武夷山……” “去小雷音寺找雷音大师?” “我用不着去了。” “那么,你定然要到太湖。” “是的。” “柏大哥,你找灰衣使者有事么?能不能告诉我?” “没什么,只想请教他一些有关天下毒物的事。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龙神庙那位垂死的老庙祝,竟然是名震天下大名鼎鼎的灰衣使者。他这位武林中的顶尖儿的高手,怎料到会被几个小蟊贼所迫害呢?这就是人生。”他感慨万端地说。 “柏大哥,你好像有许多感慨哪!” “些少感触,在所难免。你打算……” “我要回家,出外快一年了,盘缠也快用光啦!”费心兰微喟地说,叹口气又道:“其实回不回家,对我并无不同。” “你怎么啦?伯父母安否?” 费心兰又是一声长叹,黯然地说:“家父母仙逝三年了,家中尚有一位姐姐,姐姐已有了一个孩子,姐夫是纨绔子弟不成材,目下我家只剩下空虚寂寞的高楼大厦,我怎能呆得住?” “哦!费姑娘……” “不要可怜我,其实我……我很好。” 柏青山很自然地拍拍她的掌背,柔声道:“费姑娘,世间的事,哪能尽如人意?你外表温柔随和,内心却有太多的寂寞。你需要人关心,却缺乏关心你的人,因为你拒绝别人的关心。” “柏大哥……”她颤声低叫。 “你需要一些朋友。当然,朋友必须是值得交的朋友,不管是男的或是女的,交友不慎反而害了自己。你年轻,想开些,难道说,你没有关心的你的人,或者需要你关心的人?” “哦!我关心家姐的幸福,可是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 “家姐已有了归宿,做妹妹的怎管得了人家的事?” “这……我想,你仍可用其他的方法帮忙令姐的。” 她摇摇头,不胜烦恼地说:“不谈这些了,等你伤好之后,我该回去看看久别了的家园了。” “姑娘仙乡何处?” “嘉兴府。” “哦!江南水乡,难怪姑娘的琴艺如此高明,原来是名家辈出的琴圣之乡。” “你对敝地知道多少?”费心兰笑问。 “所知不多。上次我由吴入越,乘船从运河来,在嘉兴仅逗留一日而已,便匆匆南下杭州了。” “何谓琴圣之乡?” “海盐东门外有伯牙台,台侧是闻琴村与闻琴桥,相传是俞伯牙鼓琴的地方,俞伯牙碎琴谢知音的故事,可说家喻户晓。秀水县的天籁阁,是项墨林藏铁琴的地方,他那具至宝铁琴,声如天籁。姑娘有这具雷琴,更为贵府生色。明后天上道,我陪你返家一行欢迎么?” 费心兰粲然一笑,欣然道:“求之不得,不敢请耳!” “我这人懒得很,恐怕要增加你的麻烦。”他也笑着说。 “男子汉总不会比女孩子麻烦,沿途我得向你请教琴艺哩!” “哎呀!别骂人好不好?在你这位女琴圣面前,我天胆也不敢班门弄斧。” 费心兰含笑而起,亲昵地说:“你呀!你这人深藏不露,列为危险人物。你推不掉的,不教我,我可不依,好好歇歇,等会儿我给你送些开胃的食物来。” “最好给我来两壶酒。” “不行,有伤不宜喝酒,要什么都可以,就是没有酒。”她故意扳起面孔说,最后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轻盈地偕小琴出室而去。 柏青山出神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好一朵可人的解语花。可惜,我与她无缘。” 他黯然长叹一声,闭目养神,心潮一阵激荡,难以自己。 他脑海中,涌现了鲁姑娘若华端丽的倩影。 他感到一阵心酸,人生是那么美好,但他却要死了。他遇上这两位可爱的姑娘,也许是上苍的错误安排。 两位姑娘的性格完全不同,但给予他的印象皆极为鲜明深刻。鲁姑娘温婉,柔顺;费姑娘是大方,明朗,总之,他十分喜欢两人。 喜欢并不等于爱,他并没有爱上异性的打算,尤其是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时,更不敢任意去爱了。 但在内心中,他同样需要爱,他不是不正常的人。 三天后,他们结伴北上。沿途,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意气相投,有相同的爱好,互相倾慕对方的才华,渐渐地,自然地显得亲密毫无拘束。 到达衢州,已是隆冬季节了。本好此地已可雇舟下航,免了关山跋涉之苦。 沿途风雪交加,且冬季水枯,舟行缓慢,舟子艰苦备尝。 舟抵杭州,已是二月初。换船沿运河下放,两岸已现春色。 这一月余行程中,柏青山并未发病。 他开始感到精神振奋,但也担心。振奋的是也许脑消之症已有起色,忧的是可能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病如果再发,很可能一卧而再不起。反正他知道,除了听天由命之外,他是无能为力的了。 这天巳牌左右,船抵石门塘。 这里是崇德与桐乡两县交界点,河旁的石门镇也叫玉溪镇,镇中心竖立界碑,分属两县,是附近的第一大镇。 河岸设了码头,往来船只皆在此停泊片刻,由税局派人登船查验课税证,古代这里叫石夷门是吴越两国屯兵对峙的地方。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中型客船,虽不载货,但仍得停航受检。 船缓缓靠上了客船码头,船夫早就预先打了招呼,请客人出舱,以便让税丁入舱查看。 他们包了中舱,中间分隔为二。出门人顾不得礼俗,如果拘礼便不用出门了。 前后舱的客人皆已出至舱面,柏青山首先钻出舱门,天老爷帮忙,是一个可爱的大晴天。他穿了青夹袍,外加一件乌云豹外袄,未戴冠,显得潇洒出群。 费心兰在小琴小剑两侍女的搀扶下,也出到舱面。 她穿了玄狐短袄,百褶蓝裙,外加同色披风,戴玄狐掩耳风帽,只露出俊俏的白里透红脸蛋,一双明亮晶莹的凤目,放射着灵慧的光芒。 由于他们包下了中舱,因此全船只有十余客人,而且所有的客人皆是体面人物,站在舱面上,可从衣着上分辨出客人的身分。 只有她们三位是女客,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谁不想多看看标致的姑娘们一眼呢? 不但引起了舱面客人的注意,也吸引了邻船人的目光。 右邻的一艘华丽客船,只有四名客人。 看打扮,全是仆人身分,但衣着华丽,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一名老仆,两名中年仆人,一名小厮。 两个中年仆人皆佩了剑,像是保镖护院。 舱门人影又现,出来了一名穿白狐裘的英俊青年人,戴英雄巾,佩剑,英气勃勃,人才出众。唯一的缺点,是眼神太过凌厉,紧抿着的薄唇傲气外露。 青年人的目光,落在费心兰身上了。 费心兰正向岸上眺望,未留意邻船的人。 小琴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姐,你看谁来了?” 费心兰闻声转头,不由一怔。 青年人眼中一亮,兴奋地叫:“咦!是费姑娘么?真巧,别来无恙?” 费心兰颔首为礼,沉静地说:“纪少堡主好。初春季节,少堡主来到江南游玩么?” “呵呵!在下刚从杭州来,要到南京一游,也顺便探访姑娘的消息。” “不敢当,贱妾的行踪,不劳少堡主挂怀。” 纪少堡主一跃而过,轻灵得像是飞絮灵猫,落下时船毫不晃动,笑道:“一别半年,真的,在下曾经在各地打听姑娘的消息,可惜毫无下落,想不到反而在此地无意中遇上了。怎么?姑娘竟乘坐这种船?” 费心兰淡淡一笑,说:“贱妾盘缠有限,哪有少堡主阔绰?” “姑娘笑话了。请问姑娘意欲何往?” “还不是到处游历?” “哦!这可好。”纪少堡主欣然地说,转向两名中年仆人叫:“纪忠,你两人过来,替费姑娘收拾行囊。” 费心兰一怔,问道:“纪少堡主,怎么回事?” 纪少堡剑眉一皱,显然厌恶所有的乘客,道:“姑娘万金之躯,不能乘坐这种臭气薰天的船,请移玉敝舟……” “对不起,贱妾无意打扰宝舟。”费心兰微愠地说。 柏青山看了对方那盛气凌人,独断专行的作风暗自好笑,含笑旁观不动声色。 小琴小剑两侍女,退在一旁冷然注视。看情景,这位纪少堡必定认识两位侍女,但并不打招呼,视若未见,因此两女脸上明显地看出不满的神色。 纪少堡主没料到对方竟一口拒绝,先是一怔,看到了姑娘脸上不悦的神情,接着立即堆下笑讪讪地说:“敝舟整洁,适宜姑娘乘坐,在下是一番好意……” “纪少堡主的盛意,贱妾心领,只是贱妾将抵地头,不敢打扰宝舟。”姑娘客气地说,但口气颇为坚定。 所有的客人,皆向他们好奇地注目。 纪少堡有点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地向客人们叱道:“你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佩了剑,仆人也佩了剑,客人们一看他那凶霸霸的神情,不敢不愤然转首他顾。 出门人少惹是非为妙,善良的平民百姓谁又不怕佩凶器的人? 只有一个人不在意,仍然含笑注视,他就是柏青山。 纪少堡主见威吓失效,怒火骤升,虎目一翻,哼了一声便待发作。 费心兰却娇躯半转,道:“贱妾与一位朋友同行,可否能为两位引见?” 柏青山含笑抱拳行礼,道:“在下姓柏,名青山。草字子玉,请多指教。” 纪少堡主冷然瞥了他一眼,颔首为礼道:“在下纪志刚。武林人不附庸风雅,不需要字。尊驾呼在下的名,在下不会怪你失礼。” 费心兰接口道:“纪少堡主是河南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少堡主。” 小琴也似笑非笑地道:“柏爷如果是武林人,便知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天下三堡四庄五寨的名头了。” “纪家堡便是三堡之一,老堡主八方风雨纪人杰,二十年前红透了半边天,跺一下脚天动地摇,途经光州的黑白道群豪不敢亮号而过。纪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八方风雨剑下无三招之敌。”小剑也怪声怪气地说,俏脸上挂着笑容,令人莫测高深,不知她是在捧人呢,抑或是在挖苦人? 纪少堡主傲然地道:“时至今日,纪家堡仍然是天下第一堡,无人能起而代之。” 柏青山客气地笑笑,道:“在下初入江湖,久仰久仰,可惜行脚未履中原,无缘趋府拜会,今日幸会,足慰平生。” “阁下出身何门何派?”纪少堡主傲然地问。 “好教少堡主见笑,在下艺自家传,不属任何门派。” “家父出身少林。” “哦!了不起,少林为武林北斗,名门大派,果然不同几响。” “好说好说,阁下如想在江湖出人头地,拜在名门大派高人门下,实属必要,家传武学是经不起考验的。” “多谢指教,在下年事已长,即使想拜在名门大派的高人门下,已经来不及了。”柏青山微笑着说。 这时,税丁已检查完毕,纷纷登岸走了。 船即将启碇,纪少堡主仍抱着希望问:“费姑娘,可否给在下一次机会,送姑娘一程?” 费心兰轻摇螓首,笑道:“不敢有劳少堡主了,贱妾快到达地头啦!” “请问姑娘要到何处?” “嘉兴,晚间便可到达。” “反正是顺道……” “谢谢少堡主了,少陪。”费心兰欠身道,袅袅娜娜地返回中舱。 柏青山也抱拳一礼,笑道:“纪少堡主,祝顺风。” 纪少堡主感到脸上无光,但又无可奈何,点头为礼道:“彼此彼此,咱们嘉兴见。”说完,悻悻地转身,一跃回船。 船尚未解缆,上游飞也似的驶来一艘小舟,舱面上站了两个人穿宝蓝缎辟邪宝相花裙袄,腰击铜葵花束带,头戴有朴头的金鹅帽,半统皂纹靴,佩绣春刀,十分神气。 凡是在南北两京住过的人,一看服饰便知是军官校尉。 舟子熟练地将舟靠岸,两校尉一跃上岸,拦住了两名兵勇,高声道:“去唤镇上的巡检来,封锁码头,所有的大小船只,一律禁止开航,快!” 只片刻间,驻扎在镇中古行宫的兵勇与巡捕,已封锁了全镇,所有的船只一律禁止通航。幸好是初春期间,寒风凛烈,往来的旅客不太多,船只自然的也少,不然码头便容不下往来的船舶了。 两艘华丽的客船,从上游飞驶而至。每船有四名校尉,与十余名健仆。 柏青山倚窗而立,向姑娘道:“糟!我们的行程将被耽误了。” “怎么回事?”姑娘问。 “从杭州来的大员,不知在此有何要事,反正禁止船只离埠,准不是好事。” “是什么官?” “恐怕不是官,而是一位皇亲国戚。” “怎见得?” “那些校尉佩的是绣春刀,是锦衣卫的高手。如果不是皇亲国戚,不会有锦衣卫的人扈从保护。请注意,一切得忍耐。” “哼!如果他们敢找麻烦……” “不行,那会连累了无数人,同时,万一在官府落了案,那就糟了。何况那些出京的锦衣卫校尉,无一不是可独当一面武艺高强的人物,老实说,一比一我恐怕还能胜任,一比二便毫无把握了。” “那些酒囊饭袋武艺高强?我不信。” “你不信?不错,锦衣卫中绝大多数是酒囊饭袋,百分之七十是功臣世勋的子弟,有不少是挂名的纨绔子弟,但这些人不会被派出京,出京的是全是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十几年前,山东泰山至蒙山山区的花蝴蝶三十六天罡与上百名黑道巨霸,被锦衣卫的四煞星四个人,在三天中杀了个精光大吉,你说可怕不可怕?” “哦!有机会我真想斗斗他们。”姑娘意似不信地说。 柏青山不住摇头,苦笑道:“万一被他们查出底细,灭门之祸立至,何苦?你看吧,那位纪少堡主如果仍然保持他那种态度,我保证他那天下第一堡不出一月,便会化为乌有;除非他能不通名号隐起身分。” “你说得很严重呢。” “事实如此,万一有事,你最好隐身不出。” “你是说……” 柏青山淡淡一笑,说:“纪少堡主对你是……” “不要说他好不好?”她粉颊酡红地说。 “呵呵!好,不说,世间的奇祸,十桩有九桩与情爱有关。如果你在旁,纪少堡主为了保持尊严,便会顿忘利害不顾一切,后果可怕。” 说话间,船上来了十余名兵勇,为首的人手持图卷,逐一查对旅客的脸貌。 据船夫透露,兵勇正在捉拿数名行刺王爷的凶手,凶手是乘船靠向官船行刺的,因此水陆两途皆已封锁,在凶手不曾擒获之前,任何人不许离船。 如狼似虎的兵勇,逐船搜查,叱喝之声不绝于耳,态度极为恶劣。 两人留意邻船的动静,心中颇感紧张。 由于纪少堡主带了剑,手下的仆从也带了凶器,因此不但全船被彻底搜查过,少堡主更受到极为难堪的盘问与呵责。幸而是在舱内查问,不然可能要出事。 费心兰不敢走近船窗探视,以免出事。 纪少堡主的态度,与刚才在舱面不可一世的神情完全不同,低声下气顺从地与兵勇周旋,居然未发生意外。 午牌已过仍无放行的消息。 码头上的兵勇已经撤走,大概是在彻底搜查镇内外四郊。 除了不许登岸之外,船上可以自由走动。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 两艘官船在夜色茫茫中驶离了码头,顺流航向嘉兴。 放行的信息尚未传到,反正夜间也没有船夜航。 有人登岸试探,似乎没有兵勇在岸上布哨。大胆的人往镇里走,买来了充饥食物。据返船的人说,镇外仍然哨岗遍布,盘查极严。 晚膳罢,舱中灯光明亮。 小琴焚起一炉好香,费姑娘在轻调琴弦。 前段的客舱两面有窗,灯光透过纸窗。人的影像朦胧地投射在窗上,在船外仍可分辨影像是男是女。 费心兰将琴递向柏青山,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今晚该是你奏乾坤泰乐章了。” “哦!这首乐章……”他接过琴迟疑地说。 “谱好像是以黄钟一均取元声,乐章为满庭芳,不知对不对?” 柏青山似乎心不在焉,漫声应道:“是的,好像是的。” 姑娘握住他的手,低声笑问:“柏大哥,你怎么了?” 他指指窗外,也低声说:“外面好像有人。” “人都没有睡……” “旅客都没有睡,但没有人敢出外自找麻烦。” “你有所发现?” “有人以轻灵且缓慢的身法……唔!好像是从水里上来的人。” 姑娘悄然接近窗口,正待拉开明窗。 柏青山赶忙摇手,低声说道:“不要多管闲事,也许是锦衣卫的高手前来暗探……唔! 到邻船去了。” 姑娘退回,悄声说:“柏大哥,我一无所觉,你听觉好高明。” “我乘船的经验,比你丰富得多。唔!又上来了一个人。” “我们……” “我们办我们的事。今晚不鼓那些严肃的律吕正统,来些小品妙谱,如何?”他问。 “好啊!其实我喜欢的仍是小操。” “好,你调的是正调弦,我鼓小仙的神奇秘谱中的梅花三弄,如何?” “哦!有十段之多,怎能称小操?”姑娘在他身旁坐下笑道。 柏青山开始调弦,提高了三度音阶。 “为何要改慢角调?”姑娘讶然问。 “慢角活泼些,显得轻快明朗。” “但变徵……” “这倒不用担心。”他含有深意地说,虎目中冷电一闪而没,又道:“不奏梅花三弄,必要时正好奏风雷行。但首先,我奏一曲关山月。” 一段过脉声为前奏,夜空中飞扬起数声散落的音符。 船轻微地晃动,烛火摇摇。 姑娘曳裙而起,柏青山摇头以眼色阻止她起身。 琴声悠扬,醉人的旋律充溢在空间扫荡。 第一回折未发,舱门无声而开,冷风刮入,灯火摇摇。 一个黑影窜入,是一位浑身湿淋淋的黑衣中年人,豹头环眼,满脸横肉。 电芒一闪,中年人的剑指在姑娘的背心上,大环眼凌厉地扫了众人一眼,低喝道:“不许声张,不会有人受害,不然就宰了你们。” 小琴小剑两婢坐在另一端,故意以手掩口,装得惊惶战抖。 柏青山吃惊地注视着来人,愕然惊问:“你……你是……” “不许问,继续弹你的琴,不许停止。” 琴声再起,他惶然问:“好汉爷,你……你……” “借你们的船躲上一躲。” “你……” 中年人退至舱门,向外举手一招,接二连三进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受了伤,全都是浑身水,一看便知是从水中爬上来的。 “咱们有人受伤,惜你这里躲一躲。”中年人狞笑着说。 “你……你们为何挑上我们?”柏青山一面操琴一面问。 “你们这艘船在最外侧,而且是最不起眼不受注意的一艘船。” “这……” “有人再来搜查时,咱们躲在舱下。如果你们声张,打起来你们有死而已。” “你们是……” “咱们是杀奸王的好汉。” “奸王是……” “不许多问,调你的琴。” “叫女眷回避,好不好?” 中年人摇头拒绝,说:“有女眷在,方不至于引人注意。” 揭开舱板,下面黑沉沉,霉气上冲,两名大汉替同伴裹了伤,四人躲入舱底躺下。 中年人则命小琴取来柏青山一件长袍,迅速地换上,拭干了舱面的水渍,将剑坐在身下以衣角罩住,方紧靠着姑娘坐下道:“搜查的人如果去而复来,阁下必需小心应付,不可透露口风,不然,你这位小娘子首先遭殃。好好弹你的琴,不许停止。” 外面,传来了船桨打水声,有一艘快船驶过。 接着,码头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岗哨又布上了,不久有人登船搜查,灯球火把齐明,人声隐隐。 不久,北面码头旁突传来急叫声:“快拦住他!来人哪!往北面走了,快追。” 不久,码头重归寂静。 柏青山仍在操琴,行吭高歌唱道:“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锦鱼隐刀。感君恩重许君命,泰山一掷轻鸿毛。” “不许高唱!”中年人沉叱。 他应声“是”,放低音量又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船突然摇摆,接着舱门拉开,闪入一个黑衣大汉,向中年人低声道:“人都到齐,只有九华三煞引敌未还,再就是黄山五义皆受伤沉重。” “那些鹰爪呢?” “追九华三煞去了。” “受伤的人呢?” “现在前舱安顿。” “大哥他们呢?” “不知道。” “好,叫醒船家,立即开船。” “是,小弟这就办。” 柏青山停止弹奏,叫道:“好汉爷,你们要开船?” “怎样?你不愿意?” “这……何不放我们登岸?” “废话!你们是人质……” “天哪!官府的人是不理会人质的……” “住口!” “你们不要紧,天涯海角一躲,太平无事,而船家与旅客却要担上通匪的罪名,岂不有死无生……” “呸!再多说,宰了你这畜生。”中年人恶狠狠地骂。 柏青山忍无可忍,十指齐下,一阵急滚骤拂,像是天际响起阵阵乍雷,弦声跳动,雷琴中间的龙池所发的共鸣,令人闻之脑门发炸,心血收缩。 “砰”一声响,中年人仰面便倒。 黑衣大汉狂叫一声,向上一蹦,撞在舱顶然后摔倒在舱板上。 小琴小剑迅速打开两面的明窗,姑娘则拉开了舱门,方闪在柏青山身后,低叫道:“用第五折‘迅雷被风’除恶务尽。” “不,用第二段‘雷鸣两至’,赶走他们算了。” 琴音再起,似乎正音齐鸣,可听到飒飒风声,殷雷渐近,也似乎听到骤雨倾盆的声浪,宛如置身在狂风、骤雨、迅雷中。 外面狂叫声大作,十余条黑影以手抱头,发疯似的奔上码头,奔入茫茫夜色中。 琴声终于静止,万籁俱寂。 小琴小剑两婢,拖出舱底的四个人。姑娘也拖了两个昏厥的人,向两侍女说:“把他们丢到码头上去。” 不久,小琴奉上两杯香茗。 柏青山放下了琴,松了弦,接过茶道谢毕,笑着说道:“果然是人间至室,雷琴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偎在他身旁坐下,笑道:“琴虽佳,但操琴人如不能以神驭音,此琴不值几何。柏大哥你在琴上的造诣,比我高出百倍,内力修为方面,我也望尘莫及……” “你夸奖了,听,知音来啦!”柏青山抢着说。 姑娘尚未听出他的话意,羞赧地低鬟一笑,低语道:“但愿我真配做你的知音……” 话未完,舱门口出现了一个鸡皮鹤发,三角脸黄面膛,皱纹密布的老太婆,持着一根两丈二寸长的苍木鸠首杖,鸠首是用玉制的,黑白分明。一身的黑衣衫裤,银色的鬓脚下插了一朵红簪花。 夜半三更,胆小朋友如果看到这位老太婆出现,不被吓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咦!”姑娘讶然叫,这才知道柏青山说知音来啦的意义。 老太婆的三角眼厉光闪闪,死盯着乌光闪亮的雷琴。 姑娘急急伸手,抓起了雷琴。 老太婆跨入舱门,阴森森地说:“没有用,琴的弦已经松了,来不及啦!” 柏青山安坐不动,含笑问:“老婆婆,夤夜入舟,不知有何见教?” 老太婆盯视着他,阴笑着问道:“这具是琴魔费廉的雷琴么?” “正是。”他点头答。 “刚才是谁用琴音肆虐?” “区区用琴音自卫驱贼,不算是肆虐,老婆婆言重了。” “你贵姓?” “区区姓柏,名青山。” “不姓费?” “老婆婆问姓费的人么?” “老身在问你。” “在下不姓费。” “那么,你这雷琴从何而来?” “这个,老婆婆用不着过问。” “你是不是琴魔的门人子弟?” “是又如何?有关系么?” “哼!不管你是与不是,老身认琴不认人,你不是也得是。” “你是说……” 老太婆发出一阵枭啼似的凄厉怪笑,笑完道:“多年前,老身在东天目山,曾听过雷琴的琴声,今夜你弹的曲调,老身依稀感到似曾相闻。不错,就是这段曲调。” 姑娘急紧弦码。老太婆怪笑道:“你不必枉费心机,即使你能快速将弦调好,老身也不怕琴音了。” 柏青山摇手阻止姑娘调弦,道:“且等等,咱们听她说完。” “在东天目山翔凤林。”老太婆厉声叫。 “你是生还者之一。”柏青山接口,默运神功准备应变。 柏青山知道雷琴的来历,因此对当年琴魔费廉在东天目山,以风雷引震毙三十五名魔道高手的事,也有所风闻,所以一听对方的口气,便知这老太婆是天目山翔凤林的唯一逃生者了。 老太婆咬牙切齿地迫近一步,扬了扬手中的鸠首杖说道:“三十六位高手当中,老身是唯一生还的人。” 柏青山安祥地抬头注视着老太婆,紧吸住对方阴森冷厉的眼神,从容地道:“老婆婆,你必定颇具有识音律的修为,所以见机逃得最快,得以全身而退。” “三十五名九泉含恨的人中,有老身的老伴在内。”老太婆继续往下说。 “哦!你是……” “老身隆中鬼母张玄珠。” “原来是隆中双鬼的女鬼,失敬失敬。” “老身要吃你的心肝。”隆中鬼母白发无风自摇阴厉地说。 柏青山不为所动,仍然沉着地笑道:“在下的心肝重量不轻,生吃熟食你一个人吃不了,何不将外面你那两位同伴一并唤入饱餐……” 隆中鬼母一声厉叫,鸠首杖向下疾落,阴风倏发,寒流激荡。 柏青山仰面一躺,伸脚一勾。 隆中鬼母吃了一惊,火速撤杖跃退至舱门,厉叫道:“出来,老身活剥了你。” 柏青山挺身而起,身躯似乎一震,向姑娘低声道:“老鬼婆的五鬼阴风可怕,你不要出去。外面的两个人,恐怕更为利害。赶快调弦,切记不可外出,熄灯!” 费心兰衣袖一拂,丈外的烛火倏然而灭。 隆中鬼母急退出舱,一闪不见。 邻船的舱面,出现了纪少堡主与两名健仆的身影,看到了隆中鬼母掠上码头的人影,也跃向码头叫道:“是费姑娘么?人都走了……” “铮……”剑挥出接住了隆中鬼母突然回身攻来的一杖。 纪少堡主拔剑的手法与速度十分惊人,反应之快,已至无暇的境界。 双方势均力敌,同向侧方飘退八尺。 柏青山站在舱顶上,将辟邪剑插入腰带。 纪少堡主一怔,看清了来人,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问你。” 左方,微风飒然,幽灵出现,是个瘦竹竿似的佩剑老人。 柏青山这艘船的舱面,也出现一个黑影,穿黑袍,持拂尘,灰发结道髻,但不是玄门老道,阴森森一笑,用阴冷的嗓音道:“你这小辈好狂。” 纪少堡主戒备地举目四顾,道:“你们有三个人,彼此人数相当。” 两名健仆已跟上码头,左右分立。 隆中鬼母格格怪笑,得意地道:“原来那贱女人姓费,那么,她定是琴魔的女儿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把她怎样了?”纪少堡主厉声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是小贱人的朋友么?” “不错。” “那么,你也只能活到今晚为止了。” 纪少堡主哈哈狂笑,笑完道:“本少堡主遨游天下,行道江湖,虽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在下至今尚未逢上敌手,你这老虔婆好大的口气,以为光州纪家堡的天魔剑十二真诀是浪得虚名么?” 隆中鬼母一怔,问道:“咦!你是纪家堡的人?” “这是我家少堡主。”一名健仆傲然地说。 “你知道老身隆中鬼母并不怕你纪家堡。”隆中鬼母色厉内荏地说。 纪少堡主打量着另两名黑影,也有点心惊地道:“哦!那两位定然是云岭双魔了,你们三人连袂浪迹江湖,同时出现并不足为怪。” “你猜对了。”站在船头的人冷冷地答。 纪少堡主收剑入鞘,镇定地道:“在下与三位同道前辈并无过节,咱们互不干涉。” “老身也有此同感,少堡主如能脱身事外老身深领盛情。” “你是说……” “老身与费小贱人仇深似海,请少堡主割爱。” “这个……” “天下间美女多如牛毛,少堡主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多情郎君,雨露遍地,到处留情……” “呸!你胡说八道。”纪少堡主怒叱。 “老身说错了么?” “在下从不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不管怎样,这姓费的小贱人,少堡主不管也罢,老身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断然地道:“不行,在下绝不容许你们动她一毫一发。” “你要阻止我们么?怎样阻止?”左首的瘦黑影冷冷地问。 纪少堡主徐徐重新撤剑,也冷冷地道:“如何阻止,立可分晓。” 隆中鬼母冷笑一声,道:“好,今晚咱们冲少堡主金面,暂且放过。天亮之后,少堡主如果仍不放手,那时休怪老身不留情面了。” “在下恭候赐教。”纪少堡主傲然地说。 船上的人一跃上岸,桀桀怪笑道:“纪少堡主,如果我是你,最好及早抽身,你认识紫云山庄的主人么?” “四庄之首,当然知道。” “范庄主不久便可赶到,再见。” 三人身形倏动,入镇如飞而去。 纪少堡主怔在当地,犹豫不决。片刻,他向健仆低叫:“将那些人丢在下游河滨,快!” 两仆登船,拖出四个黑衣人,拖死狗般拖至码头北端的河岸,往草丛中一丢,道:“你们的软穴两个时辰后可以自解。你们赶快向上苍祷告,希望在穴道未解前,不要被公人们找到,你们擅自闯入咱们的船上行凶,念在你们无知,不杀你们,你们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咱们少堡主从未饶过惊扰他的人。” 两健仆正待离去,草丛中突然跃出两个黑影,沉声问道:“这四个是什么人?” 纪忠一怔,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影一闪即至,捷愈电闪。 纪忠大骇,向侧急闪伸手拔剑。 晚了,“噗噗”两声,胸颈各挨了一掌,人尚未倒下,右手便被人擒住脉门,七坎穴也挨了一指头。 另一名仆人叫纪孝,两人皆是纪少堡主的得力随从。 纪忠措手不及,一照面便被制住,对方身法之快,出手之疾,委实骇人听闻,已至速度体力的极限了,纪孝也未逃过另一个的袭击,但他相当机警,大叫一声示警,不拔剑出掌,急拍而出了。 另一黑影根本不在乎纪孝拍来的双掌,手一抄,便扣住了纪孝的双手左右一分,一脚挑在纪孝的小腹上,双手一放。 “嘭”一声响,纪孝仰面摔倒在地。 码头相距不足十丈,纪少堡主刚踏上柏青山的船,便听到了纪孝的叫声,立即下船向叫声传来处掠去。 “站住!”一名黑影沉喝。 纪少堡主闻声知警,止步沉声问道:“什么人?” “钟离宇文,与日争光。”一名黑影一字一吐地叫。 纪少堡主一怔,问道:“落日岭双雄怎会在此?” “信不信由你,亮名号。” “天马行空,八方风雨。” “你是……” “纪志刚。” “哦!你是天马集纪家堡的纪少堡主?” “正是区区。” “得罪了,你走吧。” “两位擒住了在下的两位仆人。” “咱们无意冒犯,但贵仆制了咱们四位同伴。” “他们无故侵入在下的船中行凶,是以在下以指风打穴术制住他们的。” 两人将两仆解了穴道释放,道:“人还给你,阁下休管咱们的事。” “谢谢,在下无意干预诸位的事。” “请教,刚才以琴音赶走另一批人的高手是谁?” “是在下的女伴。” “哦!请转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少堡主也请检点些。” “在下记住了。请教,范庄主是否与诸位有关?” “他不是咱们的同道,但是与咱们的事有关,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时候不早,告辞了。” 目送落日岭双雄率领四爪牙去远,纪少堡主向纪忠低声道:“天明之前,你能赶到黑龙潭去么?” “这个……” “你一定赶到。” “是,小的一定赶到。” “去请万老伯来一趟,或许他能对付得了紫云山庄的阴风客范紫云庄主。” “小的必须立即动身。” “快去。你可沿河找来,明晨可能启碇。” 同一期间,一直站在舱顶的柏青山,发现邻船的舱顶人影一闪,星光下,突见三颗寒星飞射而至。 他急忙向下一蹲,黑夜中不敢冒险接暗器。 三颗寒星从顶门上空呼啸而过,奇快无比难以看清是何种暗器。 人影不见了,随即出现在第三艘船的舱顶。 他不加理会,明知不易追及,何必枉费功夫?黑夜中往水里一跳,任何人也不可能追入水中擒人。 他心中大感奇怪,忖道:“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何不去追踪官船,却在这一带惹事生非呢?” 他向下一伏,静观其变,隐起身形静候变化。 黑影已经不见了,夜风萧萧,码头上的船只灯火全无,没有人敢出外察看。 纪少堡主领了纪孝回船,打发纪孝在舱面守卫,自己一跃过船,轻叩舱面叫道:“费姑娘,是否要歇息了?” 明窗灯光乍现,舱门拉开了,开门的小琴道:“少堡主请进,家小姐有请。” 姑娘安坐舱中,琴置膝上,含笑颔首道:“少堡主名震江湖,隆中鬼母与云岭双魔见机而遁,解围之德,贱妾铭感五中。请进。” 纪少堡主入舱,在对面盘膝坐下,忧形于色无限关心地问道:“费姑娘与那些魔头结怨,深为可虑,因此在下促请姑娘移玉敝舟,以防他们去而复来。咦!先前好像听见柏兄在此,他现在何处?” “追贼去了,尚未返回。” “他去追贼?今晚来人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恐怕凶多吉少。他年纪青青,禁不起那些人一击。好,我派人去找他,姑娘请立即拾掇过船。” “这……不必了,我想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 纪少堡主叹口气,诚恳地道:“费姑娘,在下关心你的安危,幸勿相拒。我想,半年前,你我池州相遇,认识姑娘,在下三生有幸。自从姑娘悄然离开后,在下极感失望,姑娘的音容笑貌令在下梦寐难忘。姑娘清丽绝俗的身影,一直在我心中萦回,因此不远数千里追寻你的下落,以便向你道敬慕之忱。这次相逢,请给我一次倾诉心曲与为你效劳的机会。” 费心兰脸上涌起了不悦的神情,正色道:“少堡主乃是江湖名流,请尊重些,你你我我,岂不令人蜚语流长?” “费姑娘……” “贱妾一介女流,处境十分困难,尚请少堡主见谅,夜已深……” “费姑娘,请听我说,在下敬慕姑娘……” “少堡主这些话,是恭维贱妾呢,抑或是……” “在下是真诚致忱,姑娘……” 费心兰哼了一声,说,“如果贱妾记性不差,在池州少堡主也曾经向开碑手的爱女剖心示爱呢……” “姑娘……” “小琴,送少堡主。”费心兰挥手叫,面色不豫。 一向傲慢自豪,目中无人的风流自赏的纪少堡主,堆下了一脸笑意,道:“姑娘请暂缓下逐客令,在下尚有重要消息面陈呢。姑娘拒在下于千里之外,难道就为了开碑手的女儿么?” “咦!少堡主差矣!贱妾从不过问旁人的闲事。” “姑娘也错了,开碑手的女儿只算有三五分姿色,怎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 “请不要再多说好么?”姑娘不悦地叫。 纪少堡主发觉费心兰真恼了,赶忙转变话锋道:“好,在下所要说的是,隆中鬼母不肯干休,她要等潜山紫云山庄主阴风客赶到后,再向人下手,她已经向在下发出严重警告了。” “哦!少堡主大可置身于事外……” 纪少堡主拍拍胸膛,傲然而得意地说:“什么话?一切有我,紫云庄主吓不倒区区纪志刚,而且我已派人去请朋友前来助拳了。为了姑娘的安全,在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天大的事,在下挑得起,今晚赶走鬼母与云岭双魔,姑娘便知在下的心意了。” “少堡主盛意可感,贱妾心领盛情。这件事贱妾对付得了……” “呵阿,姑娘不穷费心,在下已决定替姑娘应付。夜已深,在下告辞。” “少堡主好走,不送了。” 纪少堡主恋恋不舍地走了。 费心兰不住摇头,向两侍女说道:“这色鬼像冤魂般死缠不休,再见两次面,恐怕他要叫我心肝宝贝了,死不要脸,得想办法摆脱他的纠缠才行。” 小琴噗嗤一笑,道:“这人真是脸皮够厚,而且是个双面人。在陌生人面前,他对小姐摆出不可一世傲视天下的气派,没有外人在旁,他的奸笑与无聊的话可真多。老办法,小姐可重施故技悄然一走了之。” 舱门推开了,柏青山步入掩上舱门笑问:“怎么啦?一走了之。” 费心兰的神色变得好快,变得笑面如花,笑道:“刚才纪少堡主在此唠叨了好半天,我打算一走了之摆脱他的纠缠。” “哦!原来如此,我看他对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呢!” “你胡说!”她笑嗔。 对纪少堡主,她始终以少堡主相称,甚且加上姓,自己一直谦称贱妾,对纪少堡改称你我大为不满提出抗议。 但在柏青山面前,你你我我的称呼极为自然不以为逆。在称呼上,便可知道她对柏青山有了极亲昵的感情了。 他呵呵一笑,坐下道:“我绝不胡说,走着瞧好了,瞧他那盯视你的眼神,便知……” “柏大哥,说真的,你认为纪少堡主为人如何?”她抢着问。 柏青山沉吟片刻,慎重地道:“论家世,纪家堡的人不堪领教。论人品,我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不敢妄论批评。论才貌,倒是上上之选。” “哦!你不觉得他盛气凌人傲态可憎?” “呵呵!那是年轻人的特征,年轻有力的人谁不狂傲?” “那么,你呢。” “呵呵!我?别说我,我这少年老成最没出息。夜深了,早些安歇,晚上警觉些,小小的石门镇已是危机四伏,高手云集的是非场,不小心可能要糟。晚安,姑娘。” “晚安,柏大哥。”她含笑起身,进入隔间去了。 小琴收拾茶具,向柏青山低声笑道:“柏爷,我家小姐称你为大哥,你为何叫她姑娘叫得如此生分?” 他笑笑,道:“你家小姐是以费芳的身分称我为大哥的,我总不能叫她为小弟,对不对?小鬼头,不要我管闲事。” 说完,他进入自己的隔舱。 纪少堡主返回自己的船舱,船四周戒备森严,共有六名健仆轮流负责警戒,内舱左右,也有两个人把守窗门。 一个是贴身健仆纪孝,另一人是个尖嘴缩腮的干瘦中年人,那是他的狗头军师贴身亲信谋士名叫郑秋的师爷。 名义上是师爷,其实身手十分了得,出手极为阴狠,是他极为倚重的好臂膀。 他回舱落坐,接过小厮送上的香茗,向师爷郑秋苦笑道:“枉费心机,这丫头对我仍是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那么糟?”师爷郑秋问。 “当然不至于冷若冰霜,她总是若即若离地变幻莫测,这种态度尤其令人受不了,搞得我心中痒痒六神无主。她不许我献殷勤,委实无从着手。” “少堡主从未在女人面前失败过,不必灰心。”师爷郑秋安慰他说,阴阴诡笑一声,又道:“有的是机会,而且也可制造机会哪!凭少堡主的才华、声望、风度、相貌哪一个女人不动心?放宽心啦!”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哩!师爷。” “少堡主该有自信……” “对,我该有自信,哼!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纪少堡主以拳捣着掌心说。 师爷郑秋桀桀笑道:“女人就是这样的,装腔作势,自认高贵,有了三分才貌,便自命不凡,如果软的她不吃,就给她来硬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到你脱下她的罗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会样样依你啦!” “来硬的,恐怕也不容易哪!她这人与众不同,我也不愿来硬的。” “少堡主,她对你看似有情却无情,会不会另有原因?” “她用开碑手的女儿来挖苦我。” “哦!有苗头了,大有希望,她明明在妒忌嘛!好现象,如果她对你无情,怎会妒忌你?唔!会不会是她另有意中人?” “唔!对,也许姓那柏的小子。”纪少堡主恨声道。 “今天在船上那位年轻人?” “不错。” “唔!不错,那小子人才一表,温文潇洒,倒是少堡主的一大情场劲敌。” “哼!我会埋葬了他的,师爷替我打听他的底细,他叫柏青山,北方口音。” “属下留意就是。不过,埋葬他也就算了,神不知鬼不觉,管他是何来路?” “小心为上,今晚碰上隆中鬼母与云岭双魔,几乎闹出事来。” 两人计议良久,方各自歇息。 一夜平安无事,码头上不再看到兵勇布哨。 天亮了,码头上顿形热闹,解禁的命令传到,二十余艘船纷纷解缆。 柏青山乘坐的客船尚未驶离码头,码头上跳下两名青衣大汉,背了包裹,挟着手杖。两人皆健壮如牛,年约三十出头。 一个生了满脸虬须,一个是枣红色脸膛。 虬须大汉哈哈笑,以声如洪钟的嗓音向解缆的船夫道:“伙计,搭个便船,到嘉兴,谢谢。” 水夫头儿从船板上抢入舱内,高叫道:“下去!下去!本船已没有舱位,也不在半途载客。” 虬须大汉劈面丢过一锭十两锭银,笑道:“伙计,不要将财神爷往外撵,咱们兄弟少不了你的船货,又不是白搭你的船。” “不是白搭不白搭,而是碰上公人,小的经不起风险……” “呸!运河里哪来的风险?出了事,在下兄弟去挡。” “不行,你……” 虬须大汉扣住了水夫头儿的右手一扭。 水夫头儿哎呀一声惊叫,顺势乖乖转身。 虬须大汉左手勒住了水夫头儿的咽喉,怪叫道:“你这厮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再说一声不行,大爷勒断你的鸡脖子。” 另一名船夫赶忙奔上解围,大叫道:“你们敢撒野……” 枣色脸膛大汉右手疾扬,“劈啪”两声给了船夫两个耳光,然后一把抓住船夫的腰带向上举像是举灯草般轻快,笑道:“哈哈!不撒野便坐不到船,丢你下河去洗个水澡。” “救命!”船夫扭动着叫。 柏青山恰好闻声出到舱面,悄然移近枣色脸膛大汉身侧,伸手扣住了大汉的曲池穴,控制了大汉的整条膀子,笑道:“老兄,算了,水冷得很,洗澡会伤风的。” 大汉举人的右手失去了伸缩能力,人不能放下,扭头死盯着柏青山,冷笑道:“阁下,你在玩火。” “船上玩火不要紧。”他笑答。 虬须大汉已放了水夫头儿,将手杖丢入河中,手伸向柏青山道:“阁下小心失闪……” 柏青山的左手一翻,两人的大手互相扣住了脉门,道:“人活在世间,行事总不能完全如意,失闪算不了什么,只要禁得起失闪便可。” 船开始震动,两人的脚下,厚重的舱面板开始有了异声。 客人们纷纷向外退,被举起的船夫仍在叫救命。 船开始倾侧,然后下沉、上浮:上浮,下沉,不往左右摇晃。 互相扣实的两条铁臂有颤动现象,两人的脸色徐徐在变。 “格格……”舱面板传出剥裂声,板缝徐张。 虬须大汉说话了,低声道:“两仪神功。你在用阳罡大真力,下一步准备用阴煞大真力毁在下的经脉了。” “在下从不因小故伤人。阁下好纯的乾元一气功,贵姓?”柏青山问。 两人的手放开了。 枣红色脸膛大汉将船夫放下,说道:“你走,在下兄弟两人碍不了你的事,开始。” 柏青山含笑招呼,说道:“得罪得罪,大冷天要叫人洗冷水澡,在下不得不请你老兄高抬贵手。” 枣红色脸膛大汉揉动着手肘,苦笑道:“手是抬高了,就是放不下来。阁下,你这一手值得骄傲。” 虬须大汉取下包裹,向柏青山低声道:“阁下,借一步说话。” 三人往右舷角扶栏而立,大汉又道:“在下姓太叔。请教老弟尊姓大名。” 柏青山眼中一亮,笑道:“且慢!复姓太叔的人不多。京师有一位以乾元一气掌威震北地的伏龙太岁。” “区区太叔云长。” “哎呀!大水冲倒了龙王庙。”柏青山低叫。 “你是……” “兄弟柏青山。” “咦!明伦公……” “那是家父。” 伏龙太岁太叔云长一巴掌拍在柏青山的肩膀上,大叫道:“好小子!你这么大了?只听说明伦公有三位公子,你是……” “我是老大。” 伏龙太岁拍拍脑袋,道:“该死,我已猜出你用的两仪神功,便该想到令尊的,该打,该打。来,替你引见一个人,这位是大漠瘟神仇定远,关外的蒙人游骑,见了他准活不成,这绰号是蒙人替他取的。” 两人行把臂礼,柏青山笑道:“仇兄,幸会幸会,请多指教。” 大漠瘟神豪爽地一笑,道:“指教?别开玩笑,幸好没跟你打架,我这自命是铁打铜浇的身躯,可受不了两仪神功的两种刚柔大真力的摆布。说真的,幸会幸会。” 柏青山剑眉深锁,低声问道:“两位来自京师,是否与那位王爷有关?” “不错,你知道那位王爷是谁?”伏龙太岁反问。 “能劳动两位的大驾暗中护卫,这位王爷定是位贤王,是不是在京的王爷?” “不错,未就藩的王爷。” “在京的王爷,未就藩的只有歧惠王,益端王……我猜是益端王。” “对,不错吧?” “唔!不错,他是在京的龙子龙孙中,最敦厚的一位小王爷,他来……” “到杭州游玩,查办右参政一件大案,准备回京奏明圣上,因此沿途受到右参政收买的凶手一而再行刺,意图劫夺罪证加以毁去。” “这些凶手是些什么人?” “只捉到一些小爪牙,主凶尚无下落,听说你这条船有高手隐伏,因此……” “因此两位下船来卧底?” “既然是你在此地,咱们白来了。” “我可以告诉你几个可疑的人,你并未白来……”柏青山将昨晚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伏龙太岁冷笑一声,若有所得地道:“妙极了,这得好好谢你,我知道是谁主持了。落日岭双雄听命于灵隐寺的知客僧华严大师,华严贼秃是早年的天狼乌家骇,也是落日岭双雄的师叔,远逃万里至西湖灵隐出家避仇。至于那位范庄主,定是潜山紫云山庄的阴风客范紫云,他与云岭双魔交情不薄,也是右参政那位内弟的亲家。呵呵!难怪有两拨人行凶,原来是狼狈为奸的双方当事人,皆全力召集党羽相图。老弟要不要助咱们俩一臂之力?当然,如无必要,咱们不敢请你出面。” 柏青山拍拍胸膛,笑道:“一句话,如有所命,我替你们摇旗呐喊就是。” 伏龙太岁困惑地打量着他,似乎颇感意外。 “你看什么?”柏青山问。 “年头变了,深感意外而已。”伏龙太岁怪笑着说。 “有何意外?”他惑然问。 “令尊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极少干预外事,修养到家,不屑替官府出力……” “少废话!我帮忙你们,并非是替官家出力……” “呵呵!我知道,咱们俩谢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份交情……” “也不是交情问题。假使两位为非作歹,我可不会助纣为虐。只要官家真肯为民除害去弊,我义不容辞。” “好,快人快语。叫船家靠岸,咱们前途见。” “你们……” “要及早安排,让那些黑道朋友们皆大欢喜。” “你是说……” “天机不可泄漏,主持其事的人是足智多谋的一位前辈,他会好好安排,咱们两人只负责跑腿,因此无可奉告。” 船向右岸靠,两人上岸走了。 纪少堡主的船,紧跟在这艘船的后面下航。 石门镇至桐乡不足三十里,近午时分,船驶入桐乡县北的大镇卓林镇,一上午行驶四十里,速度甚快。 船家为免麻烦早脱离是非之地,怎敢不快? 桐乡建县仅四十五年,原是崇德县的二座大镇而已,分置县治后,至今连正式的城墙也没有,小得可怜。 而卓林镇距府城仅四十余里,也是一座大镇,且地当运河要津,所以事实上要比桐乡要繁荣些。 船家利用靠岸的时间,让客人午膳,宣布停泊半个时辰登岸,游玩的旅客须及时回船,届时不候。 柏青山与费心兰不上岸,两人在舱中对奕,一盘棋已下了两个时辰,棋面上零零落落只有四五十颗子。 两人有说有笑天南地北闲聊,下棋只是让手有事做而已。 但他们的心中,仍然是有点不安的。 纪少堡主的船,他在右首系缆,偌大的码头,只有他们两艘船停泊。 天气晴和,两船的门窗都打开了。两船的中舱相对着,中间只隔了两条作为走道的舷板而已呢! 纪少堡主看清了两人对坐奕棋,有说有笑的情景,眼都红了,但又无可如何,强抑心中的不快,倚窗堆下笑叫道:“喝!两位雅兴不浅,可否上岸走走?” 柏青山呵呵而笑,应道:“小市镇人地生疏,不去也罢。少堡主有兴,请便。” “整天闷在船上,上岸散散心也是好的。走吧,兄弟作东,镇上的鱼鲜极了,恰好是午膳时分,在镇上进膳也安静些,费姑娘请。” “谢谢,不必了,荒村小镇抛头露面,有点惊世骇俗。”姑娘笑谢。 “费姑娘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在下深感失望。”纪少堡主失望地说。 柏青山过意不去,投子而起道:“昨夜闹贼,费姑娘确也有点倦意,不想走动。这样吧,在下陪少堡主到镇上走走,如何?” 能分开柏青山与费心兰,纪少堡主求之不得,笑道:“也好,咱们这就走。” 两人踏上跳板登岸,迎面来了两名背了一只大背箩的大汉,正与船夫打交道。两人皆未留意只概略地看出是两个衣着褴褛的村夫,毫不起眼。 两人在镇中巡检衙门前的小食店中进膳,喝了两壶酒,纪少堡主不住探询他的家世与出身,不着痕迹地以一些江湖动静来探口风。 柏青山机警地回答对方的探询,说自己住沂州,借祖上余荫耕田种地为生,家传武艺只够防身,出外游历以增见闻。 对江湖的动静一无所知,对方所说的武林秘辛江湖传闻表示毫无所悉,对武林各门派的秘学绝技更是一窍不通。 令纪少堡主大感迷惑,也感到心中一宽,显然已看出他是个初出道毫无所长的小伙子,不足为害容易对付。 两人看时光不早,纪少堡主欣然会帐踏出店门。 镇上只有两条街,刚从十字路口转出临河街口,便看到先前与船夫打交道的两名村夫,正背着背箩,快步向北匆匆而去。 未背箩的人,手中多了一个三尺余长的包裹。 街上行人不多,柏青山虽则看出两人形迹可疑,但并未介意。 船夫正在码头上催请客人上船,敲动着小锣大叫:“客官们快两步,开船啦!开船啦……” 柏青山向纪少堡主点头示意,说声谢谢,上船绕右舱板直趋中舱的舱门。 他感到有点不对,怎么门与窗被闭上了? “笃笃笃……”他轻叩舱门,叫道:“小琴,姑娘,开门。” 连叫三声,声息毫无。 邻船的窗口,出现了纪少堡主的上身,扶窗将头伸出问:“柏兄,怎么啦?” “怪!里面毫无声息!”他讶然叫。 纪少堡主一怔,穿窗而出一跃而过,猛地一脚踹在舱门上,“嘭”一声大震,舱门轰然倒下了。 两人抢入,大吃一惊。 小琴小剑两人,分别躺在舱角,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费心兰不见了,雷琴也失了踪。 纪少堡主见多识广,鼻翼掀动嗅了嗅,惊叫道:“子午返魂香!” 柏青山心中大急,大叫道:“船家,快来!船家……” 有女眷青天白日失踪,那还了得,纪少堡主也将手下唤出舱来,厉声问道:“纪孝,你们这些饭桶连一个人也看不住,怎么回事?” 师爷与纪孝被骂得叫屈不已,姑娘们在舱内,外面的人又不能进去,怎知舱内的动静? 救醒了两侍女,两侍女一无所知,是如何睡着的,两人皆记不起来了。 柏青山在与前舱相邻的舱壁角中,找到了一只豆大小孔,是新钻的孔穴,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有人在前舱弄鬼。 船家这才记起,当客人们皆登岸进食时,有两名村夫以三两银子搭船至嘉兴,在前舱安顿,不久又登岸说是走陆路要快,就讨回船资上岸走了。 青天白日在船中,而且是在码头闹区,谁料得到有人弄鬼?有天大的本领也难逃暗算。 柏青山听船家一提,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惊之下,立即命两婢携带行李登岸,先在码头附近的客店安顿,火速向北追凶。 纪少堡主雇的是包船,论日计算,他不落店,带了师爷郑秋与纪孝,随着柏青山向北追。 出镇北的街口栅门找人一问,有人目击两名村夫确是向北走了,走了约半刻时辰,可能已远出两里外啦! 这条大道可到府城,出镇向东北行,不与官道会合,而沿运河右岸并行,二十里外便是斗门镇,沿途村落甚多,一望无涯全是尚未插秧的水田,追人绝无困难。四人不顾惊世骇俗,展开轻功狂追。 远出五里地,大道一分为二,路旁有一座小亭,两条船一走东北一走东,路面大小,宽窄不同。 附近不见有人,无法打听消息,往哪一条路追?煞费思量只要追错一条路,一切都完了。 “我向东追。”纪少堡主断然地说。 柏青山在岔路口找脚迹,但失望了,道:“好,我追向斗门,前追五里仍无下落,在下立即折回,走!”—— 扫描,无涯ocr 第十四章 琴音退敌 纪少堡主带了师爷郑秋与纪孝,向东急急而去。 柏青山向斗门镇方向追,迫出三里地,只碰上两位行人,一问三不知,两位行人皆不曾留意有这么两个村夫。 按脚程,他早该将两村夫追上了。 他不死心,再向前追了两里地,到了一座小村落,一问之下,令他大失所望。所有的村民,皆不曾见到这些两个背背箩的村夫。 他不得不回头了,不顾一切洒开大步往回赶。返回三岔路口,小亭不见有人。他心中一紧,心说:“可能被纪少堡主追上了,他需要援手。” 不管纪少堡主是否需要援手,他怎能在小亭中等候? 救人如救火,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落在黑道人的手中,而且是被子午返魂香弄翻带走的,这种歹毒的迷香,只有一些下五门淫贼方敢使用。姑娘的命运可怕极了。 他向东面的大道赶,急如星火。 纪少堡主自与柏青山分道之后,焦急地沿东面的大道急赶。 远出里余,稻田已尽,眼前出现一片连绵无尽的荒野与一些土坡小丘,有不少茂密的树丛散布其间,野草荆棘,高与人齐。 在这一带,像这种土坡小丘,已是极为罕见了。 道路左边不远处,一名樵夫正在挥动樵斧,砍伐一棵被雷击倒的枯树,有韵律的斧声清晰地传到。 “去问问看。”纪少堡主向纪孝叫。 纪孝应喏一声,奔入林中一手按剑,一手叉腰问道:“喂!采樵的,在下有话问你。” 樵夫年约花甲,眯着老眼打量他片刻,大声问道:“喂!你说什么?老汉耳背呢。” “倒霉,碰上个耳背的。” “你看见刚才有两个人经过此地么?”纪孝凑近樵夫的耳畔大声问。 “人?有,有人。” “我要问两个背了背箩的村夫。” “村夫?南面村子里有。” “见鬼!” “鬼?老汉没见过,不知道有没有。” 缠夹不清,纪孝火起,一把揪起老樵夫厉声大叫:“刚才有两个人经过此地么?” 老樵夫吓得打哆嗦,惊叫道:“有,有两个人,背……背了东西,挟了东……东西……” “过去了多久了?” “不久,不久,就在前头。” 老樵夫所指的方向,不是路前端,而是指向北面的树林。 “他们进树林去了?” “是……是的。前面三十步,有……有一条小路。” 纪孝将樵夫一推,扭头奔出,将老樵夫的话禀明。 三人大喜,立即转入小径急追,不错,林湿气重,有点泥泞,可清晰地看到脚印,其中的确有薄底快靴留下的痕迹。 追入林中里余,仍一无所见。 师爷郑秋心中一动,道:“少堡主,且慢!” “怎么啦?”纪少堡主问。 “这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可能通向他们预定的会合处。” “他们沿途似乎不见派有断后的人。” “走得愈快愈好,不必留置……” “那老樵夫……” 纪少堡主咦了一声,突然叫道:“哎呀,咱们上当了,如果他们早有所计划,为何不杀樵夫灭口?回去找……” “恐怕来不及了。” “那么咱们追对了方向啦!咦!瞧,那株大树上……” 大树干被利器刮掉一层皮,上面用利器刻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到此为止,穷追者死!知名不具。” 纪少堡主虎目怒睁,脱口叫道:“是老虔婆与云岭双魔。” “少堡主,追是不追?”师爷郑秋秃眉深锁地问道。 “难道本少堡主怕他们不成?” “但紫云庄主……” “不要被老虔婆唬住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紫云庄主真来了……” “紫云庄主在潜山极少外出,不会那么巧吧?” “属下说的是只怕万一。” 纪少堡主沉吟片刻,断然地道:“不行,本少堡主追了费姑娘半年之久,行程数千里,岂能眼睁睁拱手送人?” “少堡主,到处杨梅一样花,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实说,少堡主心中也该明白,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的,不管美丑,并无不同。少堡主阅人多矣,曾经到手的美女,姿色与费姑娘不相上下难分轩轾不是没有,热不了几天还不是被你弃如敝履?” “费姑娘不同,她有一种令人永不生厌的气质……” “哈哈!没到手的东西都是好的,真正弄到手之后,保证你热不到十天半月,费姑娘的气质与众不同么?哼!到了床第之中,她与天下间的女人绝无不同……” “不许你胡说!” “少堡主……” “我发誓要将她夺回。”纪少堡主坚决地说。 “少堡主,犯得着为一个女人而……” “天下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必须尽力去争取。” “即使牺牲生命亦在所不惜?” “正是此意。” “好吧,少堡主自行定夺,属下唯命是从。” “当然咱们得见机行事,不可鲁莽从事。纪孝,你先回去告知船上的人,如果纪忠已将万前辈找来了,火速命他将人带来相助。”纪少堡主的口气软了。 “是,小的这就走。” 纪孝正欲由原路退,师爷叫道:“纪孝,你想找死?” “师爷这……”纪孝莫名其妙地问。 “后面必定已有人截断退路,你由原路走岂不是睁着眼睛往鬼门关里闯?” 纪孝会意,向西面的草丛密林中一钻,一闪不见。 纪少堡主与师爷将剑改系在背上,掖好衣袂,将暗器挂在顺手处,方大踏步向前闯,戒备着沿小径探进。 前行半里地,前面一处林空的小丘顶端,出现一座两楹的庙宇,远远地、便可看清院门上的匾额,刻的五个大字是:“敕建止止庵。” “咦!一座尼庵。”纪少堡主颇感意外地说。 师爷郑秋摇摇头,道:“庵,也是伽蓝之一,并非仅由尼姑所住持。正如少林寺的初祖庵一般,仍由僧侣所住持。荒林僻野,尼姑怎敢在此清修?” 话未完,右侧的树林中,一个中年尼姑的身影从树后闪出,冷然注视着他们,不言不动,不像是活人,姜黄色的脸膛,一双大眼射出似可透人肺腑的寒芒冷电。左手握着一把银亮的如意,似玉非玉幻着耀目的银芒。 “如意神尼!”纪少堡主脱口叫。 前面路侧的灌木丛中,踱出一个人影,正是隆中鬼母,挡在路中阴阴一笑道:“纪少堡主,你真不想撒手?” 纪少堡主左右顾盼,林深草茂,看不出附近到底藏了多少人?他虎目怒睁,沉声道: “隆中鬼母,你把费姑娘怎样了?” “她正在静候宰割。” “在下要将她带走。” “你?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可以全身而退。” 纪少堡主沉着地一步步接近,厉声道:“你敢掳劫纪家的贵客,心目中哪将敝堡放在眼下?” “哼!别臭美,你纪家堡能奈何得了我隆中鬼母?给你留三分情面,你居然吹起牛来啦!退回去,再进一步,你将埋骨此地,纪家堡永远找不到你的尸体,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下落。” 纪少堡主不加理睬,不但再进一步,而且急进三步。 四步,五步…… 右侧草丛一晃,银芒似电,人影如狂风,暗器先出,人随后进。 纪少堡主一声沉叱,人影急动,剑光一闪,罡风乍起。 人影突然静止,死一般的静。 纪少堡主屹立原处,仍保持“狂鹰展翼”的招术身法,神色肃穆庄严,向前直视三丈外的隆中鬼母,斜伸出的剑尖,有淡淡的五寸长血晕。他的左手掌心,有三枚钢镖闪闪生光。 右侧五尺,一名穿灰袍的中年人,剑徐徐下降,僵立在路旁,死死盯视着纪少堡主的剑尖。心坎上,鲜血透衣而出,血渍逐渐扩大。 久久,“嘭”一声响,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下了,一声未出。 左侧草丛中,升起了两个人影,是云岭双魔。 纪少堡主徐徐收势,向前迈步,左手一扬,三枚钢镖抛落在尸体上,冷冷地道:“二流小辈偷袭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如意神尼身形倏动,一声低啸,闪电似的飞射而来。 “慢来!”师爷郑秋低叱,剑光一闪,截住了。剑涌千朵白莲,如意幻起万道银芒。双方由左方相错换位,再旋风似的绕回,这一照面间,已换了十招以上,胜负即判。 风雷乍息,如意神尼飞退丈外,右上臂外侧鲜血如泉,姜黄色的脸膛变成青灰色,嘴唇发黑身躯抽搐,呼吸不靖。 师爷郑秋神定气闲,三角脸泛着阴笑。附近的野草,被剑气震得纷纷折断。 如意神尼吸入一口长气,屏息着问:“你是谁?” “区区郑秋,纪家堡八师爷之一。” “能一照面击伤贫尼的人,武林中屈指可数。” “承让承让。” “报你的真名号。” “师爷郑秋。” 云岭双魔的老大天魔昌隆举步上前,叫道:“如意神尼,让老朽埋葬了他。” 师爷要死不活地道:“你们附近大概有四五个人尚未现身,如果全是与诸位一般脓包的人,最好不要出来,本师爷不打算要你们的命。” 说完,收剑入鞘,背手退至纪少堡主的身后。 天魔昌隆几乎气炸了肺,勃然大怒急步而上,挥剑冲进。 师爷郑秋拔剑伸出,笑道:“你不行,双魔齐上也许济事些。” 天魔昌隆向左闪避开正面,但师爷的剑尖跟着他转,不管是任何兵刃,伸出便可阻止对方进击,等于是封住了中宫。 想进击的人必须由中宫取得进招部位,便得将阻止兵刃震开或诱离,当然也可以快捷的身法从侧方切入。 天魔闪不开,只好用剑震,“铮铮铮”连震三剑,火星飞溅。 师爷伸出的剑像是铸在空中的,对方的剑丝毫未能震离原位,根本不让对方近身。 天魔大骇,退了一步叫道:“老二,双剑合壁,夹攻他。” 师爷郑秋笑道:“在下早就告诉你们并肩上,你偏偏不信邪,自取其辱,何苦?” 纪少堡主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师爷郑秋,似乎很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错,师爷郑秋仍是他纪家堡原来那位师爷,猥琐的脸容与单薄的身材丝毫未变,但一击伤了大名鼎鼎的如意神尼,仅伸剑便令天魔近不了身,从容应变语气狂傲,未将眼前这些宇内一流魔头放在眼下。 据他所知师爷郑秋是他父亲手下的爪牙八位师爷之一,智谋并不见得突出,武艺也不算太佳,怎么今天居然脱胎换骨了? 困惑是一回事,眼前的困境又是一回事。 郑师爷出乎意外的高明,令他在惊奇中大感兴奋,心中大定,眼看双魔要联手进击,他不想加入,退至一旁监视着隆中鬼母,暂且冷眼旁观。 地魔铁云帚一扬,左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一尺二寸的短剑。 师爷郑秋剑垂身侧,桀桀怪笑道:“两位,手下留情,攻得太猛,在下吃不消,上啦! 老夫候教。” 云岭双魔左右一分,脸色冷厉地滑步迫进。 师爷郑秋徐徐左移,盯着地魔笑道:“你阁下善攻下盘,看你能不能变穿山甲打地洞?” 天魔紧紧跟上,首先发难,剑化虹而至,身剑合一猛扑而上。 地魔一声怒啸,铁云帚一挥,罡风四起,短剑划出一道奇异的扭光弧,帚攻上剑攻下,奋勇抢进。 在三股兵刃乍合的刹那间,师爷郑秋突然向后疾退,身形急转,奇快绝伦地脱出三种兵刃的左右夹击,反而到了地魔的身后,大喝道:“转身接招!” 地魔右旋自救,反而挡住了天魔的进路,铁云帚后拂,短剑还来不及吐出反击,只感到右臂一震,接着手肘发冷。 “唰”一声锐啸,师爷的剑拂过地魔的手肘,皮开肉绽,铁云帚不见了。 地魔惊叫一声,挫身贴地飞退丈外。 天魔发觉有物劈面袭到,百忙中止步大喝一声,一剑拂出急架。 恶斗一招结束,三人分立三方。 天魔的剑上,缠着地魔的铁云帚,拂丝断了不少。 地魔右肘受伤,铁云帚丢掉了。 师爷郑秋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两人还不走,要老夫送你们至鬼门关投到么?” “罢了!咱们认栽。”天魔铁青着脸说。 纪少堡主大喜,叫道:“要不服气,到纪家堡讨公道,本少堡主扫径以待。” 地魔扭头就走,恨声道:“好,咱们江湖上见。” 天魔也向师爷郑秋说:“咱们后会有期,阁下今日之赐,咱们兄弟记下了,日后见面本利全清。” “哈哈!郑某随时恭候,下次见面,两位小心脑袋。”师爷郑秋狂笑着答。 两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向右面的树林中狂奔而去。 纪少堡主向隆中鬼母迫进,冷笑道:“老虔婆,快把费姑娘乖乖的送出来。” 隆中鬼母退了两步,举手一挥。 四周树后与草中,共出现了六个人,全都是年约半百的骠悍高手。 师爷郑秋扫了众人一眼,向纪少堡主道:“这些朋友们不值得计较,少堡主可将老虔婆先行废了。” 纪少堡主不再对师爷摆主人的架子,顺从地应喏一声,挺剑向隆中鬼母迫进。 如意神尼已裹好伤,叫道:“准备暗器,不可与这人拼命。” 剑拔弩张,眼看恶斗一触即发,庵门突然现出一名小童,高叫道:“传庄主的话,不可慢客,请客人入内相见。” 隆中鬼母急向后退,师爷郑秋阻止纪少堡主追袭,叫道:“少堡主,强兵不压主,咱们先见过主人再说。” 纪少堡主一怔,迟疑地问:“师爷,你认为我们应该入庵?” “不错。” “如果是陷阱……” “咱们如不进去,岂不灭了纪家堡的威风?” “但……” “属下认为,即使咱们不进去,他们仍会追出来的,何况少堡主必须将费姑娘救出来,不进去是不行的。” “这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昨晚他们就定下了诡计了。” “哦!范庄主真来了?” “属下猜想可能是他。” “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属下有自信可以挡得住范庄主。” “好,这就走。” 两人无畏地大踏步到了庵门,小童欠身道:“家主人有请,请进。” “小兄弟领路。”师爷抬手说。 “小的遵命。”小童欠身答,领先入庵。 通过院子,大殿钟声一响,出来了两名黑衣人,降阶行礼道:“请客人入殿相见。” 纪少堡主神色一懔,说:“紫云双卫,果然是范庄主来了。” 师爷郑秋知道他有点心怯,给了他两声鼓励的大笑,伸手虚抬请他不必迟疑大胆进入可也,同时说:“既来之则安之,走!” 拜台上,安坐着一个年约花甲,高大魁伟的紫袍人,长髯拂胸,相貌威猛,左右,八名劲装大汉叉腰而立,拜台后的神案两侧,左是一位英俊的三十余岁紫袍壮年人,右是一位穿紫色劲装粉脸桃腮,一双凤目水汪汪、浑身曲线诱人的二十余岁女郎。看她那身喷火的阑体,不会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但却梳了代表待字闺中少女的三丫髻。 所有的人皆配了剑,紫云山庄的人,本来就是以剑术享誉江湖。 纪少堡主定下了神,抱拳施礼道:“晚辈纪志刚,前辈定是范庄主了,幸会幸会。” 阴风客紫云庄主范紫云,是武林三堡四庄五寨十二武林世家的第一庄紫云山庄庄主,声誉不见佳,但凶名却动天下。 紫云双卫把住了殿门,纪少堡主两人身入虎穴。 隆中鬼母、如意神尼、与六名高手则鱼贯而入,站在左侧偏殿门两旁。 紫衣女郎目光灼灼地打量纪少堡主,凤目中涌现着亮晶晶的动人光彩。 阴风客范庄主傲然颔首回礼,目光却向师爷注视,粗眉轩动,以洪钟似的嗓音问:“阁下尊姓大名?在下眼生疏得紧。” 师爷郑秋背着双手,站在纪少堡主身后侧,毫不起眼,脸上堆着莫测的笑意,说道: “区区姓郑,名秋,纪家堡八师爷之一,范庄主称在下师爷便可。” “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哩!” “好说好说,郑某本来就是个真人,绝不是化身,如假包换。” “阁下身怀绝技,却自甘菲薄委身于纪家堡任一名师爷,如不是别具用心,便是另有所图。能将真名号见告么?” 这几句话,说得纪少堡主心中发毛,忍不住扭头瞥了师爷郑秋一眼。 师爷郑秋却桀桀笑道:“在下获纪堡主的知遇,在纪家堡一住十年,纪堡主待郑某不薄,委以重任,郑某感恩图报,如此而已。庄主这番话,但不知用意何在?” “在下只想知道阁下的真正身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好吧,在下再说一遍,我,是师爷郑秋。” “你来有何贵干?” “这得问在下的少东家少堡主。” 纪少堡主冷笑道:“特来向隆中鬼母讨回费姑娘。” “你知道隆中鬼母与姓费的有何过节么?” “晚辈不管任何人的过节。费姑娘是晚辈的好友,她自然是纪家堡的佳宾。前辈既然帮忙鬼母与敝堡为难,晚辈已别无抉择。敝堡贵庄之间彼此虽无往还,彼此亦无成见,各处一方,也无利害冲突。请教,前辈是否已决定替鬼母撑腰了?” 师爷郑秋笑道:“少堡主,你这不是多废话么?人家早已知道你纪少堡主的身分,如果怕纪家堡,就不会将你引来了,也不会干预了,对不对?” 范庄主冷冷一笑,道:“纪家堡吓唬不了紫云山庄,你这些话白说了。给你一次机会,你们走吧。” “不将费姑娘交给晚辈带走……” “你想怎样?” “有你无我。”纪少堡主一字一吐地说。 “你好大的口气。”紫庄主厉声说。 “庄王划下道来好了。” “好,老夫成全你。”范庄主拂袖而起说。 师爷郑秋上前两步,冷笑道:“郑某不才,想请教庄主是否肯赐教一二?” 殿门外人声喧哗,突然跌入一个人。 纪少堡主吃了一惊,叫道:“纪孝,你怎么了?” 纪孝胸前血迹斑斑,吃力地站起道:“小的无……无能,被……人伏击,只……只走出里余便……” 话未说完,再次跌倒昏厥。 这等于告诉纪少堡主,信息未能传出,后援已绝。 师爷郑秋首先撤剑,沉声道:“少堡主,他们已经不怀好意,拼了!” 范庄主举步上前,冷笑道:“本庄主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你们哪一位先上。” “嘻嘻!笨鸟儿先飞,师爷我当然先上罗。” 双方各占方位,正待出剑,后殿右偏门突然踱出三个花甲老人。 领先那人魔目炯炯冷电四射,五短身材,穿了一身灰布两截衣裤,外披破棉袄,腰带上插了一根斑竹箫,缓步而出叫道:“范庄主,不可鲁莽,即使你能接得下他的剑,也妨不了他出手给你一记无坚不摧的天罡掌。” 范庄主脸色一变,急退三步,讶然问道:“旭老,你说他是……” “他是二十年前,大闹汨罗江秀山村,一举击杀二十五名白道名宿与黑道群雄的煞神甘坤。咱们只要将他仍然健在的消息传出,保证他吃不消兜着走。” 师爷郑秋脸色大变,讶然叫道:“吸血无常厉旭,你还没死?” 吸血无常厉旭阴笑道:“我死了,天下间就少了一个克制你的人啦!你想得倒好,当年秀山村血案,在下的好友青面兽,就是死在阁下的天罡拳下的。” 师爷郑秋徐徐向殿门移,吸血无常笑道:“你如果走得了,我姓厉的从此退出江湖,江湖上吸血无常的名号不用叫了。” 师爷郑秋徐徐举剑,咬牙道:“你无奈我何,来吧,煞神甘坤还不至于怕你。” 纪少堡主浑身冒冷汗,大叫道:“厉老前辈,家父曾经退还你老人家一批珍玩……” “不错,令尊也陪了礼。” “晚辈……” “老夫并不打算要你的一命。”吸血无常冷冷地说,举手一挥。 右偏殿又出来了四个人,将一身白色衣裙的费心兰向前一推。 费姑娘花容惨淡,脸色苍白,双手被捆住,白衣裙沾有血迹,并有不少条斑,而且有些地方有裂缝。 一看便知受了鞭刑,更可能受了内伤,连站都站不牢。她挣扎着要站起,一试再试,也一次次重新摔倒。 最后,她总算能坐起来了。 她抬头注视,恰好看到纪少堡主正以无限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她。 看清了四周的情景,她的心中一震,做梦也没有料到花花公子纪少堡主,竟然会冒险前来救她呢,一时感上心头,颤声叫道:“纪少堡主,你……你不该前……前来冒险救我。” 纪少堡主急步上前,惨然伸手扶她。 吸血无常叱道:“住手!你还不能动她。” “老前辈,你……”纪少堡主惶然叫。 “这丫头的死鬼父亲,当年在东天目山翔凤林,杀了三十五名宇内名宿,其中有一位九头鸟薄明山,他是老夫的知交好友。当隆中鬼母昨晚返报时,老夫欣喜欲狂,因此放下大事,离开华严大师,设计擒捉这丫头报仇雪恨。” “费姑娘并非凶手……” “住口!父债子还……” “费姑娘是女流……” “琴魔绝了后,无子偿债,女儿同样可以抵罪。” “这……” “老夫不想与令尊结仇,因此给你一次机会。” “老前辈……” “你必须置身事外,不然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纪少堡主打了一冷战,徐徐后退,道:“晚辈遵命,费姑娘只是晚辈在途中相识的普通朋友而已。” 费心兰的眼中,流露出轻蔑与不屑的神色。这家伙贪生怕死,终于在暴力下低头,刚才她还为了这家伙的勇气与对她的情意而兴奋呢。 吸血无常哼了一声,又道:“老夫也要将你这位师爷留下。” “这个……” “当然也要留下的你的仆从。” “晚辈……” “同时,你得当天发誓,不将今天所发生的事,向令尊透露半个字,当然更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纪少堡主沉思久久,尚未回答。 吸血无常又道:“记往,今天的事你毫无所知,毫无所见。至于在令尊面前如何圆谎,那是你的事情。” 纪少堡主欠身道:“好的,晚辈记住了。” “那就好,你跪下发誓好了。” 师爷郑秋突然飞向殿门,宛如疯虎出阱。 紫云双卫同声怒啸,双剑齐出。 剑影飞腾,人影疯狂接触,“嘎”一声错剑锐鸣传出,人影乍分。 “啊……”有人倒了。 “砰”第二个人也摔倒在地。 师爷郑秋的身影刚射出殿门,吸血无常已乘他刺杀双卫的片刻耽搁追到他身后了。 “蓬!” 师爷郑秋旋身剑掌齐出,夭罡掌力击中了吸血无常的小腹。 “噗!”吸血无常一箫敲在师爷的左肩上。 师爷郑秋左肩碎裂,右膀飞脱,鲜血狂喷而出,铁打的金刚也完了。 吸血无常向后飞退,“嘭”一声仰面摔倒在拜台下,“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起不来了。 他以为师爷志在逃命,做梦也没料到师爷却旋身回去与他拼命,雷霆一击,两败俱伤。 一名老人抓住了师爷提入,丢在堂下。另有一名则扶起了吸血无常,塞一颗救伤丹入他的口中。 吸血无常吞下丹丸,怒叫道:“纪少堡主,你给我分了这恶贼的尸。” 纪少堡主一咬牙,应喏一声,一剑便将师爷的右手砍下来了。 师爷郑秋仍未断气,厉叫道:“少堡主,你……你好……” “咔喳!”纪少堡主砍下他的右腿,叫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不必怨我。” “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师爷全力大叫,终于失去知觉。 “咔喳!”纪少堡主砍下他的左腿。 “卸下脑袋……” 殿门外人影再现,有人喊叫:“进去!” 柏青山被五花大绑推入,“砰”一声跌倒在地。 押他进来的人向上行礼道:“禀庄主,又捉了一个,他伤了咱们两个人。” 柏青山挺身站起,向费姑娘叫道:“咦,你……你受了刑?” 姑娘凄然点头,凄然地道:“柏大哥,我……我连累你了,我……” “哈哈!谁都不要说连累的话,生有时,死有地,怕什么?” 吸血无常狼狈地坐下,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纪少堡主接口道:“他叫柏青山,是费小贱妇的情夫。” 隆中鬼母说:“这人功力奇高,昨晚硬承受下老身的五鬼阴风神功一击而无恙。” 紫衣女郎突然叫道:“厉爷爷,可以收他为奴,将是得力的助手。” “丫头,你间他肯不肯投降?”吸血无常居然同意。 紫衣女郎走近,向柏青山笑问:“姓柏的,你愿不愿意替我们效力?” 柏青山咧嘴一笑,反问:“费姑娘能不能活命?” 吸血无常厉叫道:“免谈,你答不答应?” “你想在下会答应么?” “不答应就得被分尸,你人才一表,多可惜?”紫衣女郎装腔作势地道。 “只要费姑娘能不死,在下或可商量。”他微笑着说。 身历绝境,他竟然在笑,只笑得费姑娘心中发冷,心中叫苦道:“他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消三言两语,他便要投降了。” 紫衣女郎格格发笑,道:“我相信你不是糊涂虫,不会为了这小丫头枉送性命。” “那是当然,在下与费姑娘只是朋友而已。”他泰然地答。 “不是她的情夫?” “废话!咦!你这位姑娘胆子真人,说出这种话来居然脸不变红,大概你……” “不许废话!你答不答应?”紫衣女郎娇叱,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羞态。 “哦!答应什么?” “答应投效我们。” “这件事在下委实左右为难……” 吸血无常不耐地叫道:“把他拖出去砍了,准备启程。丫头,你没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么?” 纪少堡主欠身道:“晚辈可以告退了么?杀这小辈,晚辈愿为代劳。” “你可以走了,但须在发誓之后。”吸血无常高声说。 纪少堡主急于离开,多留片刻便多片刻的危险,万一有人表示要杀他灭口,谁敢保证吸血无常不变卦? 纪少堡主跪在菩萨前发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紫衣女郎乘机走近柏青山,低声道:“傻瓜,只要你答应一声,留得命在,以后的事谁管得着你?” 柏青山摇摇头,道:“大丈夫千金一诺,你以为答应很容易么?” “你难道真想与这姓费的小女人同死?” “那又不然,谁又不想活?人如不想活,必定有不想活的理由……” “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保证你活得如意。” “如果在下不答应……” “哼!你不答应,我要亲手杀你。” “哦!你的心肠这么狠?” “不要说废话。” “好,不说废话,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不管是否答应你们,反正总是死路一条,在下宁可与这位费姑娘同死,岂不死得快乐些?” 紫云庄主听得真切,大声道:“你这厮岂有此理,咱们只要你答应之后,歃血发誓,你便是咱们自己人。目下咱们正在用人之际,旭老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要你的命。真要杀掉你,何用多费唇舌呢?你又不是什么名人高手的,杀你如同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以为你是什么高人么?” 柏青山摇摇头,道:“在下并不认为你们会食言而胡说八道,而是实话实说。老实说,除了白痴,谁都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你到底要说什么?”紫云庄主问。 “在下要说的是,你们都要死。”柏青山无可奈何地说,又加上一句道:“当然在下也在必死之列。” 这时,纪少堡主已发完誓,大踏步地出了殿门。 吸血无常听清了柏青山的话,勃然大怒问道:“你说咱们这些人都要死?是不是指纪家堡的人日后要报复?” 柏青山的目光,落在殿门外扭头回顾的纪少堡主身上,淡淡一笑。 纪少堡主沉下脸,怒叫道:“姓柏的,你想恶意挑拨煽火么?” “那可是你说的,在下并未存心挑拨呢。”柏青山怪声怪气地说。 紫云庄主桀桀地笑道:“他两人都是姓费的小贱妇忠实的裙下不二之臣,眼看情敌能活着离开,所以要挑起旭老的怒火,宁可同归于尽。人在生死关头,自私是人之常情。” 纪少堡主转向吸血无常道:“厉老前辈,这姓柏的城府甚深,奸诈狡猾不可信任,如不杀他必定后患无穷。擒虎容易纵虎难,不杀他灭口,后果堪虑。”说完,仓皇走了。 “把他宰了!”吸血无常沉声叫。 “等在下说完,再宰好不好?”柏青山高叫。 “老夫不听你的鬼话。” “你要听的生死大事,你们的生死也与在下有关。” “鬼话!” “在下不肯立即答应你们,原因是你们也要死……” “胡说!” “真的,在下是从北面找来的,曾经发现八名行踪诡秘的人,其中有四名是曾在石门镇搜查的校尉。在下已听到他们所定的计策,所以知道你们也难逃大劫。” “你这小辈信口开河,该死!”紫云庄主怒叱。 柏青山呵呵大笑,笑完说:“所有的人中,对死最看得开的人,该是在下柏青山,明知今天死定了,因此在下什么也不在乎啦!据他们说,已捉住了另一批人,对什么逃到此地来的人,要一网打尽全部格杀,不留活口。所以你们即使不杀我,我也活不成,要杀你们就动手啦!” 吸血无常举手一挥,沉声道:“准备用刑,要他招出所见的事。” 柏青山嘿嘿笑道:“不劳用刑,在下说就是了。” “是些什么人?”紫云庄主紧张地问。 “不知道,只知四名是校尉,另两人互称呼为太叔兄与仇兄,另两人不知姓甚名谁……” “是伏龙太岁与大漠瘟神两个匹夫。”吸血无常脱口叫。 柏青山不管对方的反应,往下又道:“他们说已抓住了和尚与什么双雄,又说往这一带逃的人不知为何事先逃走了,而且知道是逃来这一带荒野潜伏。” “他们要怎样?”紫云庄主问。 “他们说已在荒野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和埋伏的人手,有三批人进入搜寻,据说只留一个叫什么庄主的主谋,其他的人一一格杀。我想,即使你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但在荒野中出现的武林人,大概谁也活不成。” “你知道老夫是谁?”紫云庄主问。 “在下陌生得紧。” “老夫紫云山庄庄主范紫云。” “哎呀!你……你是四庄之一的第一庄范庄主?” “正是老夫。” “对,他们所说留活口的人就是你范庄主,你是最幸运的人。” “他们目下在何处?” “在北面两里地,正在搜那一带的树林,不久便可搜到这里了。” “只有八个人?” “是的,只有八个人,且分为两拨分头搜,说是要与从斗门镇到达南面的人会合,再大举穷搜。” 紫云庄主向吸血无常送过一道询问的眼色,吸血无常道:“咱们大事已了,撤走!” “哼!你们走得了?荒野外围皆有埋伏与眼线,除非你们会变,会飞。” 紫云庄主道:“旭老,唯一可行的是……” “范兄有何妙策?” “擒住那八个人……” “咱们恐怕力不从心,我已经受了伤……”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咱们也来设伏,先用暗器袭击,只要一下子便能放翻他们三两个人,便稳站上风了。擒几个活的,不但可做人质,更可平安撤离。” 吸血无常倏然站起,说:“好,就在此地设伏,他们看到了此庵,必定会进来查问的。” “这两个小辈……” “把他们捆在神案上,那些人如果进来,必定走近神案察看这两个小辈,咱们便可八方暗器齐袭了,两小辈如果不被暗器误杀,事成后再活剥了他们,快准备。” 立即上来了两个人,将柏青山与费心兰绑在神案上,一切香案法器全都扫落在地,以便引起进入的人注意。 只片刻间,殿中鬼影俱无。 地上,血腥触鼻,师爷郑秋的六块碎尸,惨不忍睹。任何人进入大殿,除非不是武林人,不然便会上前察看究竟的。 人皆隐伏在四周,庵外自然也放了伏桩传递警讯。 柏青山与费心兰并排躺在神案上,他低声问:“费姑娘,伤得重不重?” 费心兰心中难受已极,低声道:“柏大哥,我害了你了!” “废话!我问你伤得重不重。” “我……我担心你……” “我不要紧。” “我真怕你和纪少堡主一般……” “你真傻,凭他们这几块料,能擒得住我?” “你……” “我是故意让他们抓来的,希望能找到你被囚禁的地方。” 费心兰喜极欲狂,也芳心焦急,低声问道:“老天!你现在怎样脱身?你……你太冒险了,你……” “绳索我一挣便断,我只担心你,你走得动么?” “不行,软穴被制,我被他们打得好惨,内腑也受了伤,老鬼婆狠狠地打了我三记五鬼阴风掌,我这时还感到冷呢。” “不要紧,我会用两仪真气的柔功替你迫出阴风奇毒。” “你说有人要来……” “不错,我碰上了两位朋友,他去召集同伴,我是故意拖延时间,引这些恶贼坐以待毙的。你的雷琴呢?” “在后殿的神龛上,藏在佛像的金身后,有人看守。” “我必须得到雷琴,因为我那两位朋友不可能多来几个人。这些恶贼们为了擒你泄恨,从石门镇临时变计赶来此地下手事出意外,我那两位朋友因此而失去他们的下落,行踪,所以大部分散在各地侦查,不可能在短期间召集前来,必须靠雷琴制伏这些要犯主凶。” “雷琴恐怕不能用来制敌了。”姑娘绝望地说。 “什么?” “琴上的六根蚕丝线主弦,已被隆中鬼母取走了。” “糟!我必须凭真才实学和他们决生死了……唔!来啦!准备把你身躯转过,我先替你解手腕上的绑。” 庵门外,传来了一声鸡鸣,暗桩的警讯传到。 不久,远远地传来了叫声:“那边有一座寺庙,去搜搜看。” 不久,庵门口又有另一个人用京师口音道:“且慢!先搜四周。杨大人守住庵门,先不要进去。” 好半天不见动静,外面的人就是不进来送死。 吸血无常躲在神幔后,一名紫云山庄的爪牙从偏殿掠入,伏在神龛下向上道:“只有四个人,其中有两名校尉,他们并不打算进来,请老前辈定夺。” “等一等,退去!”吸血无常低叫。 庵门外,传来清晰的语音,是两人在说笑:“杨大人,四周鬼影俱无,是一座废弃庙。” “进去看看。” “不要进去了,只有傻瓜才会往屋子里躲藏,等人瓮中捉鳖。” “那就走吧。” “不!且在此地进食,等候陆大人带人前来会合。” “好吧,咱们就在此地,酒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一壶,我算定这些冤崽子躲得牢。不易找到,所以带了些食物来充饥。” 这一来,庵内埋伏的人就沉不住气了,等另一批人搜到就麻烦啦! 柏青山已解了费心兰手上的捆索,低声道:“他们在等我的信号,准备了。” 吸血无常心中焦躁,闪出急趋左面的神龛,向藏在龛内的范庄主道:“他们不进来送死,咱们不能再等了。” “旭老之意……” “出去,他们只来了四个人。” “他们后面……” “等后面的人到了,咱们的处境更恶劣。” “好,出去毙了他们。” “要活的做人质,走!分三面抄出,看是否有用暗器愉袭的机会。” 十余名高手分为三拨,两拨从偏殿绕走,紫云庄主带了四名手下从殿门闪出,留下紫衣女郎看守神案上的俘虏。 紫衣女郎等众人走后,闪在案侧向柏青山摇头道:“你这人外表聪明,为何如此愚蠢? 我看你定是被这小贱人迷昏了头……” 话未完,柏青山双手一挣,五花大绑的牛筋索,断成百十段,他手一伸,便挟住了紫衣女郎的头,发出了一阵震天长笑。 后殿奔出三名和尚,但笑声已止,一名和尚大叫道:“咦!神案上的人呢?” 人不见了,紫衣女郎昏倒在案下。 紫云庄主一听笑声便知不妙,火速向前急掠,冲出了庵门。 距庵门六七丈左右,四个人早已严阵已待。门口的台阶上,酒菜包仍在,显然是听到笑声之后,及时离开的。 庵门外是一块六七亩大小的广场,只生了些及踝短草。 四位不速之客一字排开,中间两人是校尉,两侧是伏龙太岁与大漠瘟神。四人双手叉腰而立似有所待。 从庵两侧的人到得太晚,无法形成包围,用暗器偷袭的机会未能抓住。 伏龙太岁虬须戟立,狂笑道:“哈哈哈哈……紫云庄主,真是你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下以为你们已经见机逃掉了呢,哈哈哈哈……” 吸血无常大踏步前行,似乎伤势毫无影响。第一个跟上的是范庄主,第二个跟上的是一位花甲老人,老人身后跟了一个小后生,年约十三四岁。 双方列阵,面面相对,相距三丈余,像两排待斗的羔羊。 后门口传来一声佛号,两名大和尚连袂而来。 走在前面的和尚年约四十左右,肥头大耳,点着禅杖,亮声道:“厉施主,本住持也算一份呢。” “谢谢大师支持,请在一旁观战,希望不要劳动大师的法驾。”吸血无常道。 “贫僧是主人,必须先尽地主之宜,施主请让开。” 吸血无常求之不得,让在一旁。 和尚在越过时低声道:“你们的两个死囚不见了,范姑娘被人所击昏。” 左侧的范庄主听得真切,吃了一惊,回头便走。 隆中鬼母也听到了,对头逃掉了,岂不糟透?也迫不及待向庵门狂奔。老虔婆活该倒霉,跑得比紫云庄主快得多。 一脚奔入庵门,远处殿门侧有一名和尚狂叫道:“小心门后……” “噗”一声响,鬼母被门后飞出的一脚横扫击中,靴尖正中心坎。接着,人影就出现在门外了。 隆中鬼母倒飞出丈外,刚摔倒便被人抓起了。 踢飞隆中鬼母的人是柏青山,他背上背着费心兰。 柏青山从鬼母怀中掏出一只布包,里面盛着雷琴的六根主弦,先加察看不误,方纳入怀中,向奔到挺剑冲来的紫云庄主笑道:“别忙别忙,小心摔跤。” 说完,将昏迷不醒的隆中鬼母向对方的剑尖前一推,信手已经拔出鬼母的鸠首杖来,飞纵而上。 紫云庄主向左一闪,让过撞来的隆中鬼母,恰好迎住抢来的柏青山,百忙中大喝一声,一剑攻出,左手跟着一掌疾吐。 “叮”一声脆响,柏青山一杖震开刺来的一剑,大敌当前,他不得不用上了不可妄用的阴煞大真力。 两仪神功如用来进击,可发两种刚柔绝对不同的劲道,称为阳罡大真力与阴煞大真力,前者阳刚,后者阴柔。 但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收发由心极为神奇,威力奇大,不宜妄用行霆雷一击。 柏青山修为不够精纯,内力火候仍差,如不是紧要关头,他不敢妄用,以免真力不继,有损气机。 紫云庄主绰号阴风客,阴风掌威镇江湖,号称武林一绝,在三尺内掌风所及,可以将对方的经脉全部震断而肌肤不伤。 即使未被击实,彻骨阴风仍可令人发冷发僵。 柏青山面对强敌,事先已知道对方的绝技,岂敢大意?用上了阴煞大真力。 “匍嗤嗤……”异啸乍起,两种阴柔的掌力汇合。 冷气四荡,碎草飞射。 紫云庄主突然向侧后方飞退,在丈外落地,突然凶猛地摔倒,连滚三匝,脸色泛灰,踉跄爬起。 眼中光芒隐去,一步步往后退,手在发抖,退了四五步,突然扭头狂奔。 柏青山则连退五步,方稳下身形,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消失,手在发抖。 “柏大哥!”费姑娘叫。 他上身不住晃动,突然向前一颠,但总算站稳了。 他的病又发了,雷霆一击引发了老毛病。 昏眩感凶猛地,像潮水般的袭来,眼前一阵黑,头重得像顶了一个千斤石磨,喉间逆恶,难受已极。 “柏大哥,你……”姑娘急叫。 “不要紧,我……我脱力。”他强按心神答。 “快放我下来,你好调息。”姑娘惶乱地叫。 “不,你不能走动。” “恶贼们来了……” “不怕,有我。” “你已经脱力……” “仍可一拼。”他咬牙说,身形摇摇欲倒,脑袋如被斧劈,他有点支持不住。 “天哪!你……” “告诉我,他们的方位与进招的远近。” “老天!你……你看不见了?你……” “不要管我,你说就是。” 两名紫云庄的高手飞射而来,狂风似的掠到,剑化虹而至。 “左后方,两人,八尺……”姑娘叫。 “铮!”鸠首杖半分不差地崩开第一人的剑,杖立即挥入。 鸠首杖长仅二尺二寸,近身搏击十分凶险,“噗”一声响,敲破了第一人的脑袋。 “右前五尺刺中!”姑娘急叫,她的意思是说:右前方五尺有剑刺向中宫。 柏青山左闪,反手一杖疾挥,依然快速如电,挥出后人方向前冲倒,屈一膝着地,鸠首杖前伸,左手侧引,急忙调息。 第二名大汉的右腰胁挨了一击,鸠首杖硬将大汉的内脏勾出来了,死得好惨。 “右方有三个人奔来,五丈。”姑娘惨然地叫。 “他们呢?”他喘息着问。 “并无败象,贼人快死光了。”姑娘答,令他安心。 他挣扎着站起,说:“引我退入庵中。” “左转,好,直行。”姑娘依言出声指示。 他一步步迈进,一步一顿,尽量保持身形的平衡,步履沉重。汗已湿透重衣,生死关头,他仍然强打精神一步步往庵门走。 “追的人快到了,最快的一人用刀,四丈、三丈、两丈、力劈华山……”姑娘急促地叫。 他大旋身。 “当!”鸠首杖崩开砍来的一刀,杖影再闪,一锲而入,“噗”一声击中了那人的脸部了,五官内陷。 他横杖而立,勉强站稳。 “嘭!”中杖人摔倒在地。 “另两人在两丈外止步,不敢再进了,在正前方,皆用剑。”姑娘低声说。 他的杖徐徐前伸,沉静地迈进一步,又一步。 两名黑衣人向后退,退了三步。 他再进两步,大喝道:“上!亮名号。” 两个家伙打一冷战,扭头飞遁。 “他们走了。”姑娘叫。 “快指引我到墙角。”他叫。 终于,他到了庵右,立即将姑娘解下说:“快上弦,用雷琴制敌。” 姑娘倚墙坐下,他则在前横杖戒备。 第一弦上妥,第二弦…… 庵门,涌出十余名和尚,戒刀与方便铲闪闪生光。 两校尉与伏龙太岁四个人,已将吸血无常、如意神尼、与三名高手困住,四周,散布着七具尸体。 里外,三名和尚,二十余名老少,落日岭双雄,六名妇女,三十余名高手如飞而至。 “和尚们涌到。”姑娘叫。 “快整弦!”他低叫。 他浑身在发抖,颊肉可怕地抽搐,脸色铁青,身形不稳。 “谁是住持?”他沉喝。 住持胖和尚早已被伏龙太刚击毙了,十余名和尚在他身前丈余成半弧形布阵。他负墙而立,宛如暴虎冯河。 一名瘦削的中年僧人挺戒刀徐进,厉声道:“贫僧首座维那,你该死!” 他循声疾进,大喝一声,闪电似的从刀侧切入,鸠首杖刺入和尚的小腹,凶猛的冲撞力,令两人同向前跌。 “噗”一声响,一柄方便铲击中了他的腰背。 “嘭嘭!”他与首座维那僧同时倒了。 另一名僧人抢出,戒刀举起。 他奋身一滚,“喳”一声戒刀砍入地中,生死间不容发。 两柄方便铲跟到,眼看要拍下。 生死将判,蓦地琴声破空而飞,徵弦发出一串令人脑门发炸的音符,接着是狂风暴雨似的快速节奏。 姑娘在生死关头,激发了生命的潜能,伤势已像是平空消失了,十指尖尖落在六根天蛮丝弦与一根九合线弦上,一阵滚拂,大小扫,单挑,揉…… “哎……”方便铲尚未拍下的两和尚狂叫,随举起的铲摔倒在地。 十余名和尚,只有两名能逃近庵门,其他的全倒了。 柏青山吃力地坐好,虚脱地叫道:“试奏‘海上生明月’。” “青山哥,我……我不会。”姑娘凄然地说。 “试一试‘瑶台春早’。” 琴声再起,泛音前奏。 “减去过脉。”他低叫。 过脉,也就是正曲前的一段过门,也称过声。琴音一转,生机勃勃的柔和音符充沛于天宇下,悦耳的琴声在空间里萦回。 大敌将至,贼人的大援已到了百步外。姑娘神不守舍,琴音的威力仅及一二十步。 一声怒叱,大漠瘟神一剑将一名大汉刺倒,剑尖透背而出。 同一瞬间,“铮”一声暴响,伏龙太岁硬接了吸血无常一剑,把吸血无常震飞八尺外。 啸声震天,叱喝声急促,群贼来势如潮。 首先醒来是三名和尚,扫了柏青山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入庵而去。 琴声悠扬,宛如天籁君临。 柏青山的身躯停止抽搐,停止出汗,脸上痛苦的表情徐徐消退,浑身的肌肉开始松动。 他安坐寂然不动,闭目垂帘如同老僧入定。他感到头如斧劈的椎心痛苦在缓缓消失,天旋地转似的昏眩感像在退潮。 南面的树林中,钻出另一批人,人数也有二十余名,其中赫然有纪少堡主。 西面来的三十余名高手,也潮水似的涌到。 伏龙太岁已看出不妙,喝道:“退!退至墙根下避免围攻。柏老弟需要援手,咱们不能一走了之。” 四人急速退走,迅速在柏青山的前面排开。吸血无常与如意神尼自保尚感困难,怎拦得住他们? 柏青山的脸色渐渐回复红润,呼吸也已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瑶台春草”一曲共有十段,最后一段已近尾声。 伏龙太岁焦虑地瞥了柏青山一眼,向同伴低声道:“设法拖延片刻,柏老弟便可度过难关。” 大漠瘟神颇感焦虑地道:“咱们必须忍耐,希望能与对方指名叫阵方能拖延,只怕他们不肯上当。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不会放弃大好机会的。” “我来对付他们。”伏龙太岁硬着头皮说。 两面赶来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伏龙太岁收剑入鞘,独自上前双手叉腰而立,傲然扫视着两拨人。 吸血无常神色委顿,迎着从西面来,领先飞掠的大和尚苦笑道:“大师竟然不期而至,在下感激不尽,诸位并未落在他们手中么?” 大和尚气色不佳,咬牙道:“如果贫僧迟撤一步,必将死伤殆尽。京师八虎全来了,咱们栽得够惨。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何自行离开柳树湾?范庄主呢?” 大和尚语气不善,充满了责难的口吻。 吸血无常竟然忍下了,苦笑道:“范庄主从东面走了,恐怕凶多吉少。谁的错误暂且搁下,目下咱们有强敌必须对付,事后再说好不好?瞧,这几个鹰爪几乎杀光了咱们的人。” 大和尚鹰目炯炯,几乎像在喷火,切齿道:“原来是这几个走狗,怪你不得,他们只有这几个人么?那一批人……” “那一批人由在下打发。”吸血无常说,向纪少堡主一群人走去。 伏龙太岁心中暗喜,乐得袖手旁观。 纪少堡主身旁是纪忠,两人站在一名高大的花甲老人身侧,其他二十余名老少,全都是黑衣劲装佩剑的大汉。 其中一人举了一面三角黑旗,上面绣了一个大红字:万。 吸血无常走近,方看清旗上的字,含笑抱拳施礼道:“在下厉旭,兄台定是斗门镇黑龙潭的万当家万兄天雄了,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足慰平生。” 万天雄哼了一声,不屑回礼,向纪少堡主问:“是他们这些人么?他们之中,哪一个是紫云山庄的范庄主?” 纪少堡主摇摇头,道:“万伯伯,紫云庄主不在,这人的绰号叫……” “我知道,叫吸血无常。” “他……” 吸血无常怪笑道:“纪少堡主,我希望大家忘了庵中的事,大家说开了,仍然是好朋友,些少误会,计较起来多没意思,是不是?如果老朽有错,我这里向你道歉。” 纪少堡主心中有鬼,一看柏青山与费姑娘不但未死,而且活得好好地,脱离了吸血无常的控制,不由心叫苦,等于是有了活证人,他怎能让吸血无常揭发他杀死师爷与纪孝的罪行?只要吸血无常不讲道义将这件事说出,有柏青山在旁作证,他这辈子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恐怕万天雄也要大发雷霆呢。 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一咬牙,沉声问:“紫云庄主目下在何处?” “他走了。” “为何走了?” “伤在柏小辈手中,向东走了。”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道:“好,在下只找范庄主算帐,后会有期。” 吸血无常桀桀地笑,道:“少堡主,俗语说得好:冤仇宜解不宜结;希望少堡主看开一些……” 话未完,纪少堡主已和万天雄向东走了,一群人分为四拨,向东急追。 吸血无常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了。 姜是老的辣,纪少堡主怎斗得过他这个老狐狸? 假使他先前杀了纪少堡主,不过是一时快意而已,而目下的情势是,纪少堡主已被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这一着真够狠够毒,纪少堡主这辈子休想找他的麻烦。 琴音已止,气氛紧张。 吸血无常打发走纪少堡主,回到大和尚身旁,低声道:“叫所有的人以物塞耳,那位少女膝前的琴,是琴魔费廉的雷琴。” 大和尚冷哼一声,傲然地道:“天下间任何魔音,也撼动不了我华严和尚的禅功定力。 即使是琴魔再世,也无奈我何。先搏杀这四个魔爪孙狗腿子,全交给我啦!” 说完,向前迈步,拂尘轻摇,宝相庄严地独自向前接近。 伏龙太岁仍然叉手而立,虬须怒张,如同天神当关,不言不动注视着和尚。 华严和尚接近至丈内,厉声道:“狗腿子,通名。” 伏龙太岁大笑,笑完说:“我!太叔云长。你,是天狼乌家骐,出家多久了?” “你认识贫僧?” “当然认识。你放下屠刀,仍然成不了佛,虽则你已出家二十年,万里迢迢避仇杭州,你仍然暗地里为非作歹,你,脱下袈裟不是很好么?” 华严和尚哼了一声,厉声道:“这次贫僧一时大意,没料到京师八虎竟然来了,他们杀了贫僧不少朋友,你们几个必须偿命。” “哈哈!和尚,你承认失败了。” “贫僧实力仍在,不算失败。” “哈哈!王爷已经远出数百里外,这里恐怕已经平安到达苏州了,在斗门的官船上,只有王爷的几名随从与一位假的小王爷,你还不承认失败?” “鬼话!贫僧不会上你的当。” “信不信由你,王爷在六天前,已由良乡四猛兽护驾秘密启程,留下来的人,已布下圈套等你们送死,你们上当仍不自知……” 大和尚一声怒啸,冲上一拂抽出,罡风乍起,潜劲如山洪骤发,拂尘的帚丝张开像网,千丝万缕迎面罩来。 伏龙太岁身形一闪,让过正面招出“灵蛇吐信”,反击和尚的左胁,喝道:“且慢,说清楚再动手尚未为晚。” 落日岭双雄同时抢进,高叫道:“不可让这狗腿子拖延时间,他在等狐群狗党们赶来救他们的命。” 吸血无常也奔上叫道:“上啊!乱剑分了他们的尸。” “对付狗腿子,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大家上!”有人大叫。 伏龙太岁四个人并肩而立,两刀两剑形成一道冲不破的铁网,响起一连串刀剑交鸣响,挡住了三十名高手蚁阵似的进攻。 大和尚反而被同伴挤得向左方转移向大漠瘟神,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恰好大漠瘟神对行兵布阵的战斗经练丰富。 在片刻间,便遏止了大和尚的十余招狂攻。 大和尚火起,怒吼道:“都给我走开些!” 左右四名高手火速闻声后撤,大和尚这才获得施展的空间,一声怪啸,狂风暴雨似的攻出了十八招。 果然把大漠瘟神迫得向后退了丈余,阵势终于出现了缺口。 吸血无常对柏青山恨入骨髓,假使不是柏青山在庵内发出狂笑,惊走在庵门外进食的伏龙太岁四个人。 也许三面偷袭的妙计已经成功,如不是柏青山拼走了紫云庄主两败俱伤,说不定早已解决了对方四名狗腿子了。 老贼愈想愈火,看到大漠瘟神让出了缺口,立即从右面悄然撤出,急趋左翼,突然向前飞跃而起。 从缺口中凌空扑入,剑化长虹,穿过空隙猛扑阵后端坐的柏青山。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瞬间,恰好碰上柏青山神智清明,痛楚消失昏眩感完全退去的紧要关头。 费姑娘不知柏青山恰好停止调息行功,心中大急。 前面有伏龙太岁四个人在拒敌,她不能使用雷琴,以免误伤到自己的人,但是目下生死间不容发…… 她丢下琴,奋起余力一跃而上,向飞扑而降的吸血无常撞去。 吸血无常也恨透了费姑娘,一切祸害皆由她而起,一声怪叫,刺向柏青山心坎的剑尖急移,拂向她的脑门。 剑刚移位,柏青山出其不意跟着站起,半分不差,右手扣住了吸血无常的腕门,左手轻轻一托姑娘的胸部向上带。 “咔!”吸血无常的右腕骨碎皮不伤,手失去了作用。 几乎在同一瞬间,柏青山“呸!”一声喷出一口淤血,正中吸血无常的眉心,淤血直透脑骨的内部。 “嘭”一声大震,吸血无常的尸体掼翻在地。 柏青山扶住了费姑娘,柔声道:“退回去,谢谢你。” 姑娘脸色苍白,浑身软绵绵地垂泪道:“青山,你……你……” “我很好,坐下。”他将姑娘扶至墙下坐好,拾起雷琴盘膝坐下,置琴于膝,舌绽春雷大喝道:“住手!” “叮咚”两声弦响,突然人影倏止。 所有的人,皆停手发呆。 “退!”他再沉喝,琴声再起。 所有的人如受催眠,一步步向后退,眼中有茫然的表情,似是不由自主。 伏龙太岁四个人,也茫然直视向后退,呼吸急迫,大汗如雨。 退,退抵院墙,“砰砰嘭”数声闷响,背部撞在墙上,震得倒了三个人,只有伏龙太岁能稳住身躯,也向前一颠,幸未倒下。 四人如被雷殛,神智倏然恢复。 “咦!”大漠瘟神吃惊地叫,狼狈地爬起满脸惊疑,不知所措。 “快坐下调息,但不可行功抗拒琴音。”柏青山叱喝。 一名校尉正想发话,伏龙太岁赶忙低叫道:“快坐下依言调息,不必多问。” 其他的人包括功力最了得,修为最深厚,自以为不为外力魔音所撼惑的华严和尚在内,三十余人神情木然地向外退,三丈、四丈、五丈…… 琴音倏止,万籁无声。 众人如同大梦初醒,神智一清。 第一个溜走的是如意神尼,第二第三是落日岭双雄。 柏青山神色肃穆,平静地注视着大和尚华严知客。 大和尚吃惊地注视着他,意似不信地再看看他膝上的奇异雷琴,久久,方沉声问道: “你是琴魔?” “在下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咦!柏青山?你……你是管了太极门家务事的那位柏青山?” “正是区区。” 和尚一手掩住心坎,念了一声佛号,向前迈步迫进。 一阵弦声随指而起,疾风迅雷般君临宇宙。 大和尚仍向前迫进,口中不住念着佛号,但只进了五六步,身形开始晃动,佛号声渐低,终于几不可闻,人亦砰然坐倒,浑身在抽搐,大汗如雨,脸色死灰。 琴声倏止,风雷声似乎仍在天宇下震鸣。 片刻,大和尚停止抽搐,张开无神的怪眼,悚然地叫道:“老衲是玄清道友的知交。” 玄清老道修真东天目洞灵观,是太极门禹鸣远的师叔。 这老道在山东与柏青山结交,柏青山替老道化解太极门的家务恩怨,情义仍在。大和尚说出这句话,讨饶的用意极为明显。 柏青山的目光移向伏龙太岁,答道:“和尚,在下不管,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在下无权发落你。” 伏龙太岁很够朋友,沉声道:“你能负责管教你那两位师侄么?” 大和尚扭头一看,不见了落日岭双雄,气得一声怒啸,一蹦而起,大骂道:“这两个畜生贪生怕死溜掉了。” “不错,他们溜掉了。” “贫僧要剥他们的皮……” “那么,你可以走了。” 大和尚大踏步而走,走了五六步扭头道:“贫僧不管杭州的事了,但阴风客范庄主贫僧无能为力。” 伏龙太岁淡淡一笑,大声道:“不出半月,南京将有上命至杭,右参政解京候审在所难免,他那位内弟难保自解。沿途行刺的事,在下负责疏通代为首解,是否侥免,看你们的造化了。” 大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垂头丧气地踉跄而去。 爪牙们像丧家之犬,一哄而散—— 扫描,无涯ocr 第十五章 心园遭劫 船发皂林镇,但已不是先前的客船,而是另雇的小舟,轻快地顺流而下嘉兴。 伏龙太岁一群人已经走陆路到斗门镇去。 舟中只有柏青山与费姑娘主婢三女,颇为清净。 费心兰伤势不轻,但柏青山有得自紫极道人的疗伤圣药九还丹,已能控制伤势。姑娘一直就不曾发烧,已不用担心了。 患难见交情,两人在生死关头互相维护,不惜舍身保护对方,彼此息息相关,情义将两人的心拉近了。 女孩子感情丰富,费心兰自己明白,她已陷入爱河了,她这颗心已经赤裸裸地献给她的爱侣了。 她感到奇怪,柏青山为何在与阴风客紫云庄主全力一击后,为何会陷入那种可怕的绝望境地呢? 难道紫云庄主的阴风掌,真有那么歹毒么? 她向柏青山提出疑问,但柏青山支晤以对,并未详加解释,她也就不好多问。 她在船上养伤,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不感痛苦孤单的一次养伤,不但不感孤单痛苦,相反地却满怀欣喜与兴奋。 因为有柏青山陪伴着她,柏青山是第一个进入她心坎的人,也是她情愿付出全心全意去爱的人。 船过斗门,至嘉兴府西门的西水驿只有二十里,伏龙太岁的官船,已经走了。 柏青山反而显得落寞,意兴阑珊。病发情形一次比一次严重,他知道,他在世时日已无多了,不久于人世的念头常纠缠着他,尽管他求生的欲望依然强烈,但总不能完全将生死大事置诸于脑后。 这次如果不是费心兰以雷琴奏出瑶台春早,及时替他诱起生机,结果难以逆料,也许死于病发,也许死于众魔围攻,谁知道呢?日后…… 他不想日后了,听天由命劫。 他必须去找灰衣使者,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打算送费姑娘返家后,赶赴太湖安阳山龙湫池。 运河经西水驿,称为西漕河,下游分为三支,东流一支,贯府城东出称为市河。北流一支是运河主水道,东北出杉青关至王江泾,西出一支,汇为鸳鸯湖。 府城南郊,有两座大湖,其实水道相连,只算一座湖而已。 两座湖一是鸳鸯湖,也叫南湖,距城三里左右,广一百二十顷。东面,是马场湖,也称东湖或彪湖。 东湖属嘉兴县,南湖属秀水县,不相隶属。 南湖上游的三里地,运河经过三塔湾,湾内便是白龙潭。古老相传,白龙穴于潭中,风涛时起,因此建三座塔于潭畔镇之,所以称为三塔湾。 湾底有一座小村镇,叫三塔镇,镇上颇有名气的景德寺,也是三塔的所在地,因此俗称三塔寺。 后来大清皇朝的乾隆皇帝于乾隆二十七年南巡,曾经到过此寺,御赐匾额改称为茶禅寺。从三塔镇至府城,仅四里左右。 村西南角有一座庭园优美的大宅,那就是费家。 费家在三塔村落业,仅十三四年左右,故宅的主人姓冯,举家北迁搬到南京去了。 费家将宅院略加修葺,改称心园,极少与人往来,亲朋稀少。这里也确是适于隐居的好地方呢! 园中亭台花树颇具匠心,幽雅清静古意盎然。 费家人丁不旺,主人主母先后凋零。大小姐的婆家姓江,夫婿江怀忠,是王江泾江家望族南迁的世家子弟,家住鸳鸯湖南岸。 但江家这一代家道中落,江怀忠自从父母双亡后,便成为府城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好食懒做游手好闲。 不足三年工夫,把万贯家财挥霍净尽。 目下,江怀忠为了乃妻返回娘家掌管家业,他也搬来心园赖着不走,反客为主赫然以心园的主人自居了。 也开始偷偷摸摸将心园的一些古董珍玩往外搬,整天呆在跨塘桥间的风月场与赌窟中,流连忘返,囊中不空绝不回家。 大小姐费心芝,二十岁于归,当年便举一男,取名小珂,谁不认为她是个贤妻良母?但她的夫婿却是个不成材的货色,她只能认命。 她替乃妹照顾家园,乃妹出门游历,一去年余音讯全无,她已感到力不从心,难以支持心园的琐事了。 收来的田租不但被江怀忠偷光,家中的珍玩也相继失踪,几名双亲手上留下来的婢仆,已被江怀忠先后赶得只剩下一名老仆,与一名中年的仆妇。 田园荒芜,庭阶生杂草,厅堂蛛网尘封。 最糟的是大小姐不是练功的材料,自小多病,只练了几年运气吐纳术,练了几手防身基本功夫,严格说来,她是一事无成。 但她的夫婿江怀忠,却是个纠纠武夫,少年时代便是个街头的问题少年,也练了几年正宗拳脚,足以对付三五个村夫。 因此,她被江怀忠吃定了。 费家在三塔村谁也不知道主人是武林一代魔头,谁也不知道主人会武技。 江怀忠也不知道二小姐是个练家子,更不知琴、剑两婢皆是内外交修的武林高手。 他只知二小姐不轻易见人,这位小姨的香闺对男女客人皆是禁地。 由于少来往,少接触,因此他只知道二小姐美如天仙,与人相处不假以词色,很难相处而已呢。 与妻子结婚四年余,他与这位小姨子见面尚不足十次,在他的记忆中,费心兰似乎与他说不上三句话。 这就是三塔村费家,琴魔费廉的身后事不堪回首。 跨塘桥横跨在鸳鸯湖上,风光如画。桥北一带,是游湖的码头,有一条小街,通向城南的水门附近。 这一带是不三不四的地方,龙蛇混杂的是非场,有赌场,有杂楼酒肆,有半开门倚门卖笑的粉头,有卖儿卖女的奴婢市场,当然也有规矩人家。 这天入暮时分,城门行将关闭,城外的游客纷纷返城,不返城的大爷们,则在一些有粉头的荡湖船上留宿。 小街的夜市颇不寂寞,城外反正是三不管地带,官府不愿多加干涉,因此便成为浪子们的天堂。 江怀忠穿一袭青夹袍,外穿獭皮背心。红光满脸,大概已有了六七分酒意,提着他的钱囊,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小街。 走向码头,口中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 他的脸蛋倒也中看,五官端正,唇红齿白,一表人才。身材虽不壮实,倒也修长合度。 当然如不中看,怎会被琴魔选为东床佳婿? 三十余岁的人,正是男人的黄金年代,他在府城可不是默默无闻的人,挥金如土酒色财气无一不精的。 自然颇有名气,见面谁不客气地称他一声江爷或江大爷? 他到了码头,眯着醉眼打量灯光隐约的一排荡湖船。 真巧,其中一艘画船头人影朦胧,一阵浓郁的脂粉香中人欲醉,有人在下船,他听到一阵银铃似的甜笑声,接着有悦耳的声音说:“三妹,留步,不必送了。” 接着,是另一位女郎的声音:“二姐好走,请替我向春姨问好,明后天我也许抽暇去探望她们。” 码头上停着两乘小轿,二姐与另一位女郎在两名仆妇的伺候招呼下,乘轿走了。 合该有事,他被那位三妹的悦耳嗓音迷住了,情不自禁向船头走去,摇摇晃晃踏上了跳板,踏上了舱面。 舱面有两名体面仆妇,这一带操荡湖船的水手,几乎清一色是女流,船上没有男人是不算奇事。 这两位仆妇居然不生气,也不阻止也不招呼。 他掖好钱囊,向舱门走,向仆妇轻佻地问:“大嫂,里面是哪一位三姑娘?” 一名仆妇上前搀扶,格格娇笑道:“老爷,你醉了。” “我醉?笑话。”他怪声问。 即使真醉,他也不会承认的,这是酒徒的通病,不足为奇。 “不是笑话,你真醉了。里面是红姑三姑娘……” “哦!是不是小桃红三姑娘。” “不错。” “是熟人嘛……”他拉开舱门信口说。 “但今晚三姑娘已约了冯大爷,你……” “哪一位冯大爷?” “东湖放鹤洲冯家的大爷嘛。” 一听是放鹤洲的冯大爷,他的酒醒了一半。 但他的目光看到了舱中的光景,他又醉啦! 里面有两名侍女,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舱中是花厅,银灯高照,看得真切。两位姑娘中,其中之一是他并不陌生的小桃红三姑娘。另一人他从未见过,极为出色。 十四五岁,含苞待放,粉脸桃腮,有一双令人神魂颠倒想做梦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十分动人啊! 夹缎子鹅黄坎肩,黛绿袄衫百褶裙,坐在锦垫上摆出的优美的姿态,含情一笑居然风情万种,眉挑日语另有一股青春娇艳的气息,撩人心弦。 他忘了放鹤洲冯大爷,忘了脑袋是否已经搬家,一脚跨入舱中间:“咦!这位小娘子眼生得紧,可否请问芳名?” 小桃红不禁摇头,娇声道:“江爷,你怎么啦?请出去好不好?” “出去?”他含糊地问,一头钻入,目光灼灼死盯着那位小姑娘,眼都直啦! “江爷,你知道冯大爷今晚……” “叫他明天晚上再来好了。”他抢着说。 “江爷……” 蓦地,外面传来了粗亮的嗓音说道:“是谁叫大爷明天晚上来?出来说给我冯某人听听好不好?” 小桃红脸色一变,叫道:“江爷,冯大爷来了,快出去吧。” 他的酒又醒了一半,赶忙退出舱外。 舱面上多了三个人,中间那人身材高壮,从舱内射出的灯光,照亮了来人的面貌。那人穿一袭紫团花长袍,狐裘一色白。 身材虽高壮,但却长了一张三角脸吊客肩,一看便知不是善类,四十出头年纪,神色阴森狞笑而立。 身后两人是护院武师打扮,膀阔腰圆,豹头环眼,骠悍之气外露。 他的酒醒了八分,抱拳行礼陪笑道:“在下不知是冯大爷,失礼失礼。” 冯大爷不怀好意地狞笑,回了一礼道:“怎么?江老弟,你明知是我,为何要我明天来?” “呵呵!岂敢岂敢,在下喝多了,醉糊涂啦!胡说八道,大爷休怪,休怪。” “小意思,不知无罪,请里面坐,请。” “冯大爷……” “昨天春姑娘从杭州请来了一位清倌人,小曲唱得迷人极了。里面坐。” “在下不敢……” “小意思,你老弟大驾光临,兄弟深感光荣哩!请勿见外,里面请。”冯大爷狞笑着说,像是黄鼠狼对鸡在寒暄。 他正想推辞,一名护院笑道:“江大爷,要咱们敲锣打鼓促驾么?请啦!” “里面又没有老虎,怕吃掉你不成?哈哈哈!”另一名护院怪笑着说。 冯大爷脸一沉,向两护院喝道:“少多嘴,给我滚!胡说八道吓坏了客人,打断你们的狗腿。去叫师爷来一趟。” 两护院应喏一声,上岸走了。 “请到里面坐。”冯大爷肃客入舱,神色友好。 江怀忠顺从地重新入舱,终于,他面对这位令他一见销魂的女郎了。 小桃红与两名侍女含笑上前招呼、卸裘、请坐、奉茶,令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他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但今晚居然感到有点不自然。 小姑娘沉静地颔首向冯大爷为礼,并未离座,安祥地微笑,笑容极为动人。 冯大爷倚着小姑娘坐下,笑道:“绮姑娘,今晚上你就不用回去了。” 小姑娘粉脸酡红,羞态可掬以巾掩面说:“大爷笑话了。” “哈哈!绮姑娘,请勿误会,今晚我并不在船上过夜,等会儿有几位朋友前来,商量一些买卖上的事务,事毕我得走,那时可能已经半夜了,你怎能回去?放心啦:大爷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桃红姑娘,吩咐厨下治酒。” 接着向江怀忠桀桀笑道:“老弟,见过这位绮秋姑娘么?你这位风月场中的江公子,可能并未见识过杭州佳丽哩!” “没见过,在下很少到杭州。”江怀忠强笑着说。 “绮秋姑娘不但人美如花,她的歌喉更是珠圆玉润世无其匹,等会儿酒过三巡,保证你耳福不浅。” 不久,酒菜已备,在冯大爷与小桃红的强哄硬骗,与绮秋姑娘的悦耳歌喉下,江怀忠色授魂予,喝了个烂醉如泥。 先后来了五名客人,舱中的残肴已撤走,姑娘们皆已避至后舱,主客围炉而坐,互相低声的交谈。 冯大爷向身侧的粗眉暴眼大汉道:“宋兄,咱们的会址已有眉目了,该办的事可以放胆进行啦!” “找到了么?”宋兄问,颇感意外地又道:“你不是说附近无法可想么?” “本来嘛,确是不易找到,既不能距城太远,又不能太近,不能引人注意,也不能太过偏僻,委实难觅如此理想的处所……” “老大不是说你那放鹤洲的宅院,可以暂时加以利用么?” “老天!我那儿怎可利用?放鹤洲冯家这一支人丁旺,洲附近有上百户人家,我族中那些不成材子弟,不断往我家中讨口食,人多嘴杂,走漏消息岂不糟了?老大自己不亲自来看看,信口说说当不了准的。” “你找到的地方……” “说巧真巧,刚才在码头上碰上了湖对岸的江怀忠。” “哦!那位花花公子?” “不错,我心中一动,福至心灵,他替咱们解决了难题。” “怎么回事?” “你回去禀知老大,会址已找到,只须花上三两天工夫,便可迁来了。” “你是说,那位花花公子替你找到了?” “不错,湖南岸江家,不是很理想么?既近水滨,宅院附近一箭之地没有邻居,水陆两途接近皆不虑被人看见,宅中庭院深广,即使住进三两百人,不显得局促,太好了,我早该想到江家的。” “哦!他愿将宅院借给你?” “借?笑话,他将双手奉送……” “咦!你可不能闹出事来……” “放心啦!兄弟办事,一向稳健得很。” “你打算如何进行?” “兄弟自有妙计,先给他吃点甜头。” 江怀忠醉得人事不省,醒来时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感到头重身沉,天旋地转喉间发苦本能地叫:“水,水,我要冷的水。” 他想挺身爬起,手一掀棉被,只感到寒气侵骨,情不自禁打一冷战,又往被里钻,被子里暖和多了。 他嗅到了熟悉的脂粉香,手触到身旁一个温暖腻滑的胴体。再一摸,咦!触手处竟然是女人的胸膛,不用多想,一摸便知是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接着,他发觉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他记起自己是在冯大爷的船上喝酒,男男女女一而再与他干杯。一想起冯大爷,他打了一个冷战,酒醒了一半。 冯大爷,这位嘉兴府的土混头地头蛇,巧取豪夺无恶不作的恶棍,拥有众多打手横行乡里的毒蛇,结交官府心狠手辣的豺狼。 嘉兴府的本分人家,谁不把这畜生看成毒蛇猛兽? 但他,却在冯大爷船上作客,而这艘荡湖船的粉头小桃红,是冯大爷的相好。 “糟了!”他想。 作客有作客的道义,他竟做了入幕之宾,反客为主睡在女人的床上,大事不妙。 “咦!你……你是……”他推动着裸女问。 裸女醒了,用鼻音嗯了一声,软绵绵地说:“睡吧,外面好冷。” 裸女像一条蛇,缠住他了,肉体一接触,他气血浮动,又忘了身外事啦!也成了一条蛇,发出了兽性的呻吟。 天亮了,他头脑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看床上的同床人不见了,他自己仍然是赤条条地睡在床上。 当然睡处没有床,而是睡在舱板上铺设的锦衾绣被中。 进来了两名侍女,端来了盥洗用具,漫声笑道:“江爷,日上三竿啦!该起来了。” 他仍在迷糊中,手伸出被外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侍女拉开窗,日光透入。 她看了看天色,说:“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快到清明了吧。嘻嘻!江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家是桃红姨的丫头小芝兰哪!记不得了么?” 他从窗口向外望,船不在码头上,而是泊在干枯了的芦苇中。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鸳鸯湖南岸嘛,西面距江爷的宅第不足一里地。” “咦!冯大爷呢?” “冯大爷五更天已进城了。” “哦!昨晚谁在此地陪我?” 小芝兰羞郝地一笑,说:“江爷怎就忘了,昨晚冯大爷十分大方,他将绮秋姑娘留在船上伴你……” “什么?”他吃惊地叫,挺身坐起。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绮秋姑娘刚从杭州来,而且是清倌人,身价甚高,冯大爷竟大方得将人让给他,岂不是太阳从西山升起来一般奇迹? “绮秋姑娘呢?”他追问。 “一早就回城去了,要不要奴家去找桃红姨来伺候江爷洗漱?” 他心事重重地找衣,惑然地自语:“怪事,我与冯大爷无亲无故,平时难得一见,素无交情他……” “你们是意气相投的赌友与寻芳客,怎说素无交情?”小芝兰问。 “他……” “他大概在午牌左右可以带人到尊府清点接收。江爷不必急于前往,早着呢。” “什么?他带人到我家?这……” “嘻嘻!江爷,不是我说你,你这种赌法,即使有金山银山,你也赌不了几天的,醉了的人怎能如此狂赌?” “什么?你说我昨晚上……” “你把尊府押银子五千两,骰子投下去,可怜,说摆嘛,也摆不了那么巧。” “什么?” “么二三,豹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将宅院输掉了,立下了契约,盖了手模脚印,三天内不还五千两银子,宅院押断。 中人是冯大爷的五位赌友。” 江怀忠如遭雷劈,惊得赤条条地一蹦而起,骇然地狂叫道:“胡说!我……” “咦!江爷是忘了不成?” “天哪!这……这事从何说起?”他软倒在地叫。 小芝兰出舱,带门时说:“冯大爷说你够朋友,他也够情义,所以将绮秋姑娘陪你一宵。你这一宵嘛!整整五千金。” “不!不!天哪,送我上岸。”他发疯般狂叫。 船回到码头,他像个丧家之犬,奔向街尾的一间木屋,那是冯大爷的磕头爪牙坐镇处。 不久,两名泼皮伴送他上船。 东湖与南湖有水道相连,放鹤洲在东湖的西岸,据说是唐朝的大儒裴休放鹤处,也就是陆宣公放鹤处,不知是真是假。 冯大爷的宅院并不宏伟,是一座三进的大厦而已。一进门,厅上高坐着满脸春风的冯大爷,堂下是八名青衣大汉抱肘而立。 冯大爷哈哈狂笑,向脸色苍白抢入的江怀忠抢先发话道:“江老弟,怎么啦?不在温柔乡中享福,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不用谢我,那小妮子心肠软,她看上了你,自愿与你结这一段情缘,你老弟获美人青睐,艳福真不浅呢。哈哈哈哈……” 江怀忠上气不接下气,激动地叫:“你……你……” “哈哈!昨晚一场豪赌,兄弟承让,承让。”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什么?你问我什么意思?你听清了,是你借酒壮胆,提出赌一场……” “住口!我根本没跟你赌……” “哼!原来你是来赖帐的。”冯大爷沉下脸说。 “昨晚在下被你们灌得一塌糊涂……” “呸!你江怀忠是什么东西?你不上太爷的船要求豪赌,太爷还不屑与你下注呢。好一个醉得一塌糊涂,五个证人与四位姑娘,亲见你写下欠条押据,捺了手模打了脚印,你难道也醉了么!哼!” 冯大爷沉声说,从怀中取出押据扬了扬,又道:“宅院押银五千两,太爷并不想要你那栋破房子,有三天期限,舍不得房子,你去找银子取回押据,太爷不与你计较,出去吧。” “押据是假的,不是我立下的,我要看看……” “唷!你想得真妙,你正要赖帐,将押据三把两把撕掉往肚里吞,我这五千两银子岂不是掉下海了?要看可以,咱们到衙门里看去,去秀水或者嘉兴公堂,冯某一概奉陪。来人哪!将他赶出去!” 江怀忠快急疯了,狂叫道:“天哪!你……你这不是要将我迫死么?你……” “你死是你的事,你死了,房子仍然是我的,你去死好了。” “天哪!那座房子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什么?” “五天前已经卖给赐福坊的温老爷子,一千两银子卖断了。” “砰”一声响,冯大爷一掌拍在桌上,怒叫道:“混帐!卖断了的房子,你为何用来押赌?你不要命了,你把太爷看成什么人?瞎了你的狗眼!” “天哪!” “给他吃一顿生活!”冯大爷怒吼。 八名泼皮如狼似虎,飞扑而上。 江怀忠向外逃,大吼一声,一拳打翻了一名大汉,一脚又踢翻另一名,夺路而奔。 但一拳难敌四手,最后被打得头青面肿,躺在堂下像条死狗。 一盘冷水将他泼醒,冯大爷的语音在他耳畔轰鸣:“你给我滚回去,筹措银子来还债。 三天没有银子也没有屋,太爷要将你沉入湖底喂王八,快滚!” 两名大汉架起了他,将他丢出大门。 “天哪!”他哭倒在地呼叫。 冯大爷的家门口,哭死了也没人敢过问,谁不怕冯大爷的淫威? 他忍住满腹的痛苦和辛酸,一步一颠地走了。 东面的小径,大踏步来了两名青衣人,进入了冯家的大门。 冯大爷迎客入厅,含笑问:“咦!两位贤弟喜气洋洋,有事么?” 一名大汉呵呵笑道:“报喜不报忧,有好消息见告,老大传来口信,要大哥后天到西水驿会面,据说有几位江湖大名鼎鼎的人物,要助咱们到新城镇弄到那笔红货。” “妙极了,咱们正愁人手不足,来的是些什么人?” “听说是天下第一堡的人。” “天下第一堡?人呢?” “还没到,老大已和两名打前站的人接头谈妥条件了。” 江怀忠凄凄惨惨上了一艘船,船放南湖,出南湖驶入运河,航向白龙潭三塔村。 大小姐费心芝刚在宅内自建的佛堂做完午祷。她遇人不淑,感到万念俱灰,心灰的人,佛经有极大的诱惑力。 这玩意对丧失人生斗志的人来说,不是强心针而是一瓶迷幻药,最容易在里面求得解决,当然经里面的确也有些吸引人的东西。 四岁的小珂在佛堂门口,惶恐地叫:“娘,爹回来了,好怕人,珂儿怕!” “小珂乖,爹回来了怕什么?”她问,清秀的粉脸也随着涌上疑云。 “爹的脸色好青,好怕人,不会走路。”小珂牵衣惶然地说。 她大吃一惊,抱起小珂直奔内堂。 偌大的宅院,大小房舍总有二三十间,五进院,还有东西两院两厢,但只有她母子俩,与一名老仆一名仆妇。 内堂阴森森,未修剪的草木已四处蔓生,内院的三面窗紧闭,因此光线幽暗。江怀忠跌坐在太师椅上,仆妇正焦急地替他用巾拭脸。 “哎……哎唷!不……不要抹了……”江怀忠虚脱地叫。 她放下小珂奔近,大惊道:“天哪!官人,你……” “我死不了!”他乖戾地大叫。 小珂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向仆妇叫:“三嫂,把小少爷抱出去。” 她立即进入后房,取出一些药散香油药酒等物,熟练地调药,含着一泡眼泪说:“官人,忍着些,我替你调药……” “不要管我!” “官人……” “我死不了,我不要紧,要金银。” “什么?” “有金银,我死不了,药没有用。” 她右手倒了一杯药酒,左手盛了三颗丹九,走近柔声说:“官人,你先服下药,保往元气……” 他手一挥,将酒杯与丹丸扫飞,喘息着叫:“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希望我死?” 心芝掩面而泣,痛苦地叫:“官人,你……你怎么说这种话?你……” “一夜夫妻百夜恩,对不对?” “官人……” “目下我已到了生死关头,念在夫妻情分,你一定要在三天内找五千两银子来救我的命,不然,我死了也要拉你们母子两人走一条路。” “天哪!你……你说五……五千两银子?” “是的,五千两银子。” “这……”心芝如中雷殛般吓傻了。 “不要多问。” “佛祖慈悲!官人哪!家中已无隔宿之粮……” “少废话!把你娘家的珍宝古玩拿去卖了,再不够,你可以向亲友去借,佛祖慈悲救不了命,只有金银才是救命菩萨。” “这……这些东西都……都是妹妹的……” “你的与她的并无不同……” “但……但她不在家,而且也……也卖不出那么多银子,有好些值钱的古玩,都被你偷偷地给……” “呸!事到如今,你还给我算这些老帐?”他厉声叫。 “官人,请息怒,请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给你听有屁用,总之,我欠人银子五千两,三天内不还,我将尸沉湖底。你不替我去张罗我……我只好带你们母子一同投湖自杀。” “天哪!我到何处找五千两银子?”她仰天狂号,声泪俱下。 江怀忠挺起上身,喘息着叫:“把这座宅院卖了。” “这……没有妹妹出卖据,卖不出去的,官人,何不将我们的宅院……” “我们的房子已经换了主人了。” “什么?” “你少管闲事,快去各处把值钱的东西找来。” “即使整座宅院卖了,也卖不了三千两银子。” “把小珂卖给温老太爷,他年老无子,早就……” “官人,你……你说什么?你……”她惊骇地问。 “你没听清楚么?没有银子他得死,卖了他反而是救他。” “你这没良心的……” 江怀忠突然一脚喘出,踹在她的小腹上。她骤不及防,“嘭”一声仰面便倒。 江怀忠戟指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贱人,自从娶了你以后,我江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目下我眼看命在旦夕,你竟不替我设法,居然敢骂我?你听清了,筹不了五千两银子,别说儿子我要卖,连你也卖掉并不是不可能,卖掉你们是救你们,免得与我同归于尽。” 心芝寂然不动,已痛昏了。 江怀忠向内房走,恨声道:“别装死,死你也得替我把家产变卖掉。” 第一天,江怀忠躺在床上养伤,呼喝咒骂声扬于户外,催促乃妻赶快去找买主。 心芝一个妇道人家,不曾做过买卖,急得几乎要上吊。 最后,她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去塔寺,找到了真如方丈,请方丈到家中看看她收集好的一批珍玩古董字画等物,恳求方丈去找买主。 但真如方丈直摇头,声称这些珍玩不易找到买主。 即使有人肯买,最多卖个三四百两银子而已,而且不可能现钱交易,仅答应尽力去找买主,不必寄以厚望。 一晃眼就过了一天,在费心芝的感觉中,她已是个麻木不仁的人,她耳畔整天只有一句话在萦回:“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 把心园卖掉,五千两银子不难找到买主,但时限太仓促,到何处去找买主?再说,心园是费家的产业,她是江家的人,谁敢与她做这笔买卖? 费家在此地无亲无故,告贷无门。她一个娇生惯养不曾与外界接触的少妇,到何处去筹措银子? 果真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也除了抱着四岁的孩子哭泣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唯一的希望在真如方丈身上,也许者方丈可带几个施主前来买珍玩,但愿能筹得一二千两银子应急。 次日一早,江怀忠已经可以走动了。冯大爷的爪牙并不曾下重手打他,打坏了岂不是断了财源? 她到了内堂,大叫道:“三嫂,吃的东西准备好没有?” 三嫂不见了,唯一照管门户的老仆也不见了。 费心芝一夜不曾合眼,抱着爱子在空茫的大厅坐了一夜,秀目红肿,失魂落魄欲哭无泪。 他到大厅,不由无名火起,厉声问:“贱人,昨晚你到何处去了?” “我在此地坐了一夜。”心芝木无表情地说。 “哼!昨天你找到了多少银子?” “妹妹房中剩下的一些首饰,约可值一二百两银子。” “见鬼!两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付利息。” “官人,这些帐到底……” “不许你多问,快弄早餐。” “三嫂行前,已准备好食物,官人可到厨下……” “三嫂呢?” “她走了,她们都走了。” “这老贱狗!哼!你还不快去找银子?” “官人……” “你去不去?”他一把抓起她的发髻厉声问。 她怀中熟睡的小珂被惊醒了,大哭了起来。 “啪”一声响,他一掌把小珂打得哭声更猛,咒骂道:“哭衰哭败,再哭打死你这小畜生。” 心芝紧紧地抱住小珂,尖叫道:“官人,你怎么打他出气?你……” 他勃然大怒,抓住心芝的发髻一拖,拖出大环椅向后一扫,母子俩跌成一团,小珂的哭声惊天动地。 “我出去找钱,回来再收拾你。”他恨恨地说,出厅便走。 “天哪!”心芝椎心泣血地伏地痛哭。 刚降下阶,他脸色大变,骇然止步。 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院门口人影出现,冯大爷背着手踏入花径,后面带了四名打手,远远地便看到他了。 他正想溜走,冯大爷已桀桀大笑道:“江老弟,你果然搬到此地来了,听人说你已来了一年多,如果不亲见,我还不相信呢,我冯大爷真是孤陋寡闻,真不好意思。不过,女婿常年住在岳家,毕竟大逾常情,也难怪在下不知就里。怎么,要出去?” 江怀忠硬着头皮迎上,谦卑地说:“小的正要出去张罗银子,大爷请里面坐。” 冯大爷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荒芜了的亭园,摇头道:“令岳这座心园,格局不俗,可是无人整修,多可惜哪!老弟,我已经去拜望过温老太爷。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做事未免太荒唐,既然已经将宅院卖断了,而且已将一千两的银子花光了,怎能又将房屋转押呢?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说话间,已踏入厅门。 心芝母子见有客人光临,正忍悲含泪向内堂退去。 冯大爷一怔,叫道:“这位是江娘子么?请留步,在下有事相商。” 心芝仍在后走,江怀忠大喝道:“回来!站在一旁。” 心芝久慑他的淫威下,打了个冷战,站住了。 冯大爷在主客位上落坐,堆下笑道:“江娘子,请坐。在下姓冯,与尊夫是好友,请勿见外,坐下来谈谈。” 心芝像一头在饿狼注视下的小羊,惊惧地问:“冯爷,拙夫的事,冯爷知道么?” “知道,知道,江娘子,坐下谈。本来,这件事在下也深感为难,这五千两银子,并不是在下一个人的,只不过以在下出面而已……” “哦!原来冯爷是……是债主。” “咦!尊夫不曾告诉你么?” 江怀忠苦笑道:“妇道人家,告诉她有何用处?” 冯大爷的目光,不住在心芝浑身上下转。 心芝虽双目红肿,神色憔悴,但五官秀丽,肌肤白净,有一股出俗的气质与风华流露,伤心之余,流露出的楚楚可怜风韵,似乎更为动人与引人怜惜。 他眼中涌起阴险贪欲的笑意,说:“江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夫妻本是一体,做妻子的怎能不替丈夫分忧?一个人办事总没有两个人容易,是么?明天是最后期限,老弟是否已筹措停当了?” “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芝强打精神问。 冯大爷堆下一脸奸笑,说:“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尊夫赌性大发,与几位朋友在荡湖船上的小桃红香闺中,酒后一场豪赌,尊夫不幸连战皆北,一口气输掉了五千两银子,事后无钱付现,立下了押屋契,言明三天内如不付钱,房舍即行押断,当夜尊夫在小桃红处住宿,一夜风流,第二天他就赖帐,江娘子,要知道这五千两银子是六个人的,由在下出面负责垫支并负责追讨,尊夫这一赖帐,岂不是令在下为难么?今早在下从新城内的温老大家中来,已查明尊夫南湖南岸的江家产业,确已在六天前以一千两银子卖断了。这一来,我看尊夫除了以命还债之外,恐怕已经别无他途了。俗语说:父债子还,夫债妻偿。江娘子,即使他死了,你恐怕也脱不了身的。” 心芝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冯大爷一蹦而起,上前急扶,怜惜地说:“江娘子,保重要紧,千万……” “不要碰我!”心芝厉叫。 “哇……”小珂惊惶地大哭大叫。 冯大爷被她疾言厉色所惊,赶忙放手,讪讪地说:“江娘子,在下并非有意前来迫债,只是作不了主,钱是六个人的,在下的一份可以不要,但……” “明天,我……我会设法还债的。”江怀忠惶恐地说。 “那就好,明天在下何时前来取银子?”冯大爷笑问。 “这……” “不是在下不信任你,万一你走了,在下担不起风险,因此在下派四个人在此,两人跟着你去筹措银子,两人看守人你的家小。请注意,这几位朋友也担了天大的风险,也许脾气不太好,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老弟休怪。” 江怀忠确是打主意溜之大吉,这一来,他出走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惶然地说:“冯大爷,不要派人跟着好不好?我不会逃债,大不了……” “大不了把命豁上,对不对?阁下,你千万不可做出愚蠢的事来。在下告辞了,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一天的期限。” 江怀忠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弄到五千两银子,脸色泛青地急叫道:“冯大爷请等一等,这座心园给你好了。” 冯大爷摇摇头,说:“心园距城太远,又建在村中,谁要?我要你那座湖滨的宅院,你可以去找银子向温老太爷赎回来,千余两银子也就够了。” 其实他对心园十分满意,想要得紧。 四名大汉衣下皆露出短刀的刀鞘,大马金刀地往大环椅上一坐,一个叫道:“江怀忠,咱们早餐还没有着落呢?你是不是准备让咱们喝西北风?” 江怀忠打一冷战,向心芝叱道:“懒婆娘,你还不去准备吃食?” 近午时分,两大汉跟着他到了城北的温老太爷家中,恳求温老太爷让他赎回宅院。温老太爷早已接到警告,推说已经转卖给别人,卖价是三千两,买主目下已到杭州去了,何时返回不得而知。 他完全绝了望,除了自杀,他别无他途。 他到了放鹤洲冯家,要求冯大爷宽限三日。 但是冯大爷不但不肯延期,更限定明日午正时分登门讨债,如果无钱交款,便须将人带起处死。 这一天,心芝像是处身在恶梦中,她在佛堂祷告,希望乃妹赶快返家。 第二天一早,江怀忠又到了冯大爷的家中。 两名大汉自然也回来,寸步不离。 他涕泪交流向冯大爷磕头苦苦哀求,哀求放他一条生路,他已完全屈服了。 冯大爷有一副铁打的心肠,根本不加理睬。最后是师爷出面打圆场,提出了可怕的条件,好说歹说,总算给他留一条生路。 其一、以心园作抵。心园虽是费家的,但只要费心芝捺下手印画下押,冯大爷就敢要,费家只有一位孤女费心兰,他冯大爷怕什么? 其二、江怀忠必须立下休妻的休书,转卖给冯大爷为妾。 其三、江怀忠限三天之内,带了儿子小珂离城,远走他方,从此不许回来。 江怀忠天生贱骨,乖乖答应了,当堂立下了休书与转卖契,赶回心园要迫心芝捺手印书押。 冯大爷有事要到西水驿,说好了午牌未申牌初,前往心园验收。 纨绔子弟的江怀忠,他遭受到眼前可悲的处境,原是罪有应得的。 可是贤淑美丽的费心芝,这突遭横祸的悲惨命运,岂不是已走到了人生的绝境? 她在佛堂中祷告乃妹快些回来…… …… 就有四乘小轿向着心园而来! 西水驿的码头上,静静地泊了两艘船。 其中一艘是纪少堡主纪志刚的,同行的爪牙们今天都不出舱,躲在舱内似有所待。 一艘小舟来自南湖,是冯大爷的船。 另一艘船上有几个青衣人在舱面闲聊,其中一人举手相招,船徐徐傍在左舷系缆,伙计们帮着泊船,冯大爷已一跃过舟。舱门钻出一名魁梧的虬须大汉,含笑招手道:“冯兄弟,舱里面说话。” “大哥你好,小弟赶上了吗?”冯大爷抱拳含笑问。 “刚好,咱们也是刚到。” 舱内坐着六个人,主客位上坐的是纪少堡主。 大哥向冯大爷示意上前行礼,说:“冯兄弟,见过纪少堡主,河南天马集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 冯大爷上前行礼,谦恭地道:“在下冯大海,少堡主请多指教。” 大哥接口道:“冯兄弟是嘉兴府的负责人,为了那一笔红货,他正在找寻宽敞秘密而又方便的地方作为聚会所,以安顿应召赶来的弟兄。” “地方已经找到了,明后天咱们的人便可陆续安顿进去。”冯大海洋洋自得地说。 纪少堡主淡淡一笑,说:“汤桂,在下与贵地的海上弟兄向无往来,既然汤兄找上在下帮忙,但不知贵地的弟兄,对在下是否肯信任?” “少堡主但请放心,咱们皆信赖少堡主的声威。”大哥汤桂急急接口。 “在下能请教贵地的首领是谁吗?” “嘉兴府一带,完全由兄弟负责。” “东海王东海神蛟洪大王,是否完全授权汤兄了?” “是的。” “在下深感狐疑,海上的当家,为何派至内地来了?运河似非海上豪杰的势力范围,洪大王是否吃过界了?” 汤桂呵呵笑道:“不瞒你说,王爷在东海沿岸的靠海大埠,皆派有弟兄潜伏作为内应。 由于运河不是王爷的势力范围,因此王爷不能亲来,所以授权在下便宜行事,而在下却又人手不够,特请少堡主帮忙。” “洪大王难道就派不出几个人前来行事?” “这……不瞒少堡主说,王爷目下远在黑风洋,正与定海卫的水师周旋,无暇派出得力人员来主持此事。” “哦!原来如此。话说得明白,先小人后君子,这笔红货得手之后,咱们是二一添作五,汤兄意下如何?” “这……可否按江湖规矩,四六分折?”汤桂迟疑地问。 纪少堡主摇摇头,说:“在下从不与人讨价还价。老实说,这笔红货并不是诸位盯上的,在下于杭州动身时已有所风闻,如不是在下有事在石门一带闹了事,很可能跟下来呢! 再说,在下在贵府要找人,为了红货的事,势必有所耽误,很可能顾此失彼,甚至得不偿失呢!汤兄如果认为不公,请另请高明。” 汤桂不是傻瓜,听口气,便知纪少堡主不但不会让步,而且弦外之音表示得够清楚够明白,这笔红货还不知到底谁属呢,他一咬牙,说:“一切依少堡主的意见分配,只请少堡主多费心。” “那是当然,在下会多请几位朋友前来助拳。至于你们的人,希望在红货到达的前一天准备停当,听候差遣。” “好,在下不会误事。” “那么,一言为定,在下要亲自前往认人,有消息可直接传交船上照料的罗师父,他会全权处理的。告辞。哦!贵地的弟兄,有没有对府城附近熟悉的人?” 冯大爷拍拍胸膛,笑道:“少堡主有何差遣,我冯大海定不辱命,府城附近五十里内,人事地物皆在冯某掌握之中。” “那么,日后还得有劳冯兄呢?” “但不知少堡主所问何事?” “武林魔道中人,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琴魔,可能隐居贵府,冯兄知道他的下落吗?”纪少堡主问上正题。 冯大海先前话说得太满,这时闹了个脸红耳赤,下不了台,嗫嚅着道:“在……在下没……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也……也许不在本府。” “请冯兄代为留意,告辞。”纪少堡主站起说。 纪少堡主带了两名手下,从后艄过船,钻入中舱向一名手下问道:“有消息吗?罗师父。” 罗师父摇摇头,说:“刚才老三乘快船赶了来说费姑娘的船平白失了踪,的确不曾通过彩湖镇,可能在途中有耽搁,尚未驶过彩湖镇咱们的监视区。” “再派两个人去,不要错过了。” “是,船是逃不出咱们的眼下的。” “注意她换船。” “不会吧?属下交代下去就是。” “好,这里由你招呼,我去找两个人助拳,这笔买卖咱们势在必得,不可放过。” 午牌末申牌初,冯大爷带了十二名爪牙,得意洋洋踏入了心园的院门。 大厅中,江怀忠垂头丧气,坐在大环椅上有气无力,等候宰割,四名爪牙也在一旁落坐,有说有笑旁若无人。 “哦!大爷来了,”一名爪牙叫。 江怀忠如中电殛,一蹦而起。 五人将冯大爷迎入,冯大爷桀桀笑,向江怀忠问:“江老弟,你准备好了没有?” 江怀忠在椅下拖出一只小包裹,失魂落魄地说:“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冯大爷怪眼一翻,哼了一声道:“混帐!准备好了?你的老婆孩子呢?” “小……小的立即唤她们出来,当……当面交……交代。” “唤出来呀!还要在下请你吗?” 江怀忠打着哆嗦,踉跄入内,不久,带了心芝母女出堂。 心芝莫名其妙,讶然瞥了众人一眼,向冯大爷问:“冯爷,这座心园真要给你们吗?” “江娘子,不错。”冯大爷说,取出了几张单据,狞笑道:“看光景,尊夫还有事情没告诉你。” “官人,怎么回事?”心芝向乃夫问。 “娘子,这……”江怀忠语不成声。事到如今,他后悔已来不及了,天良发现愧对妻儿。 “江怀忠,字据呢?”冯大爷高叫。 江怀忠脸色苍白,惶然从怀中取出两张单据送上。一张是由心芝捺手印画了押的卖屋契,一张是他盖了手模脚印的休妻书。至于卖妻书,昨天他已交给冯大爷了。 冯大爷将卖屋契纳入怀中手中,握了休妻书,狞笑道:“你不好说,要在下替你将这张书交给她吗?” “这……” “这是你的押契。”冯大爷将五千两银子的押契丢入他怀中。 他居然泪下如雨,一咬牙,将押契撕得粉碎。 冯大爷桀桀笑,挥手道:“把你的孩子带走,永远不要回头。” 他默默地走向心芝,伸手去抱小珂。 心芝已看出不对,但尚未疑心他已将妻子出卖,将小珂交过,凄然地说:“官人,我们就此空手离家吗?” “我……” “官人,你还年轻,世间饿不死人,只要你今后改过自新……” “不要说了。”他暴戾地叫。 “好吧,走吧。我们暂时离开……” “我离开,你不能离开。”他大叫。 “官人,你说什么?你……”心芝吃惊地问。 冯大爷桀桀狂笑道:“娘子,我替他说明了吧……” “呸!你说话怎么不干不净?”心芝怒叱。娘子两字,岂是旁人可叫的?难怪她愤怒。 “哈哈哈哈……”冯大爷狂笑,将休书向她一丢,再扬扬另一张契据,说:“娘子,你这位郎君,已将你连休带卖,你已经是我冯大爷的人了。” 心芝大骇,向江怀忠举起了休书,厉声问:“江怀忠,这是你写下的休书?” “我……”江怀忠向后退。 “你……你把我卖给这恶贼了?” 江怀忠颓丧地叫:“心芝,我……我对不起你……” “你……哇……你这……哇……”心芝狂叫,连喷两口鲜血,身躯一晃,向后挫倒了。 “你还不滚?”冯大爷向江怀忠叱喝,火速急扶心芝。 心芝猛地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兜心便扎。 冯大爷眼明手快,伸掌一拨一勾,便扣住了她持匕的手,狞笑道:“小娘子,还没圆房,你就要谋杀亲夫?你好大的胆子。” 他夺过匕首,信手一抖,心芝跌出丈外,跌了个昏头转向。 “哈哈哈哈……”众人仰天狂笑。 小珂凄厉地号哭,凄厉地狂叫:“娘!娘……” 江怀忠抱实小珂,一咬牙,冲出了厅门。 院门外,四乘小轿停下了。 第一乘小轿的轿帘一掀,费心兰清秀苍白的秀脸出现,咦了一声说:“怎么院门大开? 我的老天,花园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她抢出轿门,后面的三乘轿的人出来了。小琴挽了包裹,捧着琴盒,小剑也挽了包裹佩了剑,最后是柏青山,他挽了一个大包裹,佩了不起眼的辟邪剑。 他们是半途易舟登陆,换乘小轿回来的,费心兰为了避免有人追踪,事先已有了妥善的安排了。 柏青山急走两步,心兰姑娘已经踏入了院门。 江怀忠恰在这时奔到,怀中的小珂仍在狂哭狂叫:“娘!我要娘,娘……” “哈哈哈哈……”厅内传来的狂笑清晰入耳。 江怀忠猛抬头,看到了一身白衣,当门而立,凤目带煞的费心兰,不由一惊,他并不怕费心兰,只是心中有鬼,赶快扭头夺路。 “站住!”费心兰铁青着脸叱喝。 首先是小剑闪入,拦住去路叫:“大姑爷,听见没有?” 厅门口,出现了冯大爷与十六名爪牙。 江怀忠恼羞成怒,大吼道:“让路!该死的东西!你是什么人?” 小琴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小琴,费心兰的这两名爱婢,从不见外客,但她们却可偷偷看客人,因此认识他。 柏青山抢入,冷笑道:“阁下,对女眷们说话,你要规矩些。” 江怀忠奋勇夺路,一脚向柏青山的小腹踢去。 柏青山一闪而入,大手叉住了江怀忠的咽喉。 心兰急忙接过小珂,急叫道:“小珂乖,还记得阿姨吗?别哭,小珂乖。” 小珂已经记不起一别年余的阿姨了,仍啼哭不止。 柏青山知道这位仁兄是心兰的姐夫,不忍下重手,擒住对方的手,顶起对方的咽喉冷笑道:“阁下,你最好安静些。” “哎……哎唷!放手!”江怀忠发狂般大叫。 费心兰看清了远处厅门外的十七个人,不由大惑。这些人都带了腰刀,看神色就不像是善类。她哼了一声,向江怀忠沉声问:“你抱着小珂往外奔为了什么?厅口那些人是何来路?怎么回事?” “你……你少管我的事,放开我。”江怀忠厉叫。 柏青山拖了江怀忠便走,说:“先到里面再说,在此地有理说不清。” 踏上台阶,阶上站着冯大爷,双手叉腰厉声叱道:“站住!你们这几个男女,青天白日乱闯私宅,是何道理?”—— 扫描,无涯ocr 第十六章 设美人局 费心兰举步上前,沉声道:“本姑娘是本宅的主人,你们是……” “什么?你……哦!原来你是费二小姐,失敬失敬。”冯大爷奸笑着说,一双色眼狠狠地在主婢三人身上转,似乎乐不可支。 “你们是……” “二小姐刚回来,大概还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你说不说?” “在下冯大海,目下已是心园的主人。” “什么?” “令姐已将心园卖给我了。” “哼!心园不是家姐的产业。” “二小姐不在家,她做得了主。” “家姐呢?” “她?哦!在里面,令姐已是在下的第五房小妾……” “啪”一声暴响,费心兰给了他一耳光。 “嘭”一声大震,冯大爷仰面倒地。 厅口出现了胸口全是血的费心芝,摇摇晃晃地厉叫:“妹妹!替我做……做主……” 声未落,突然摔倒在地。 冯大爷倒地,十六个爪牙大吼一声,拔刀冲上。 柏青山一掌将江怀忠拍昏,喝道:“不要让一个人走了。” 小琴小剑皆放下行囊,一声娇笑,扑入人丛。 费心兰抱着小珂,奔近乃姐狂叫道:“天哪!姐姐,姐姐……” 柏青山奔到,抱起心芝说:“她昏倒了,吐了这许多血,很糟,先安顿下她再说。” 厅口,琴剑两婢像是虎入羊群,不用兵刃,掌劈指点像两只蝴蝶,在人丛中飘舞,只片刻间十六名爪牙倒了一地。 内室中,柏青山与费心兰对心芝施行急救,九还丹绾住了心芝的一缕芳魂,醒来时抱住乃妹哭了个哀哀欲绝天昏地黑,昏厥了两次。好不容易止住哀声,痛心疾首地将近来的变故,以及这三天来的恶梦一一说了。 费心兰病体尚未痊愈,只气得娇躯发抖,脸色泛青。 柏青山倒还沉得住气,加以温和劝解,出堂先打发轿夫回程,在大厅审问冯大爷一群爪牙。 小琴小剑两婢早就对江怀忠怀有成见,她两人负责上刑,这一群痞棍无赖,哪还会好受?冯大爷一概否认他的罪行,一口咬定皆是江怀忠自作自受,自愿押屋卖妻,他只是情面难却成全对方而已。 江怀忠已是吓破胆的人,怎敢否认自己的罪行,将受迫被骗的经过一一说了。 柏青山不动声色,先安顿好了一切,然后亲自跑一趟府城。本来,他不是执法人,原想将这群恶贼交给官府处治。但经他在府城半天的打听,知道冯大海在府城的势力情形,立即打消了交给官府治罪的念头。 撇开冯大爷交官府横行不法的事实不谈,这场官司打不得。冯大爷有人证物证,证明江怀忠押屋卖妻皆出于自愿。而江怀忠的自辩,于法站不住脚。而且牵涉费心兰姐妹,要她们抛头露面上公堂,后果堪虑。不论是否能获得公平的审判,后果皆极为严重,根本不必打官司。 返回心园,他与心兰主婢有一番商量。 心园内房屋甚多,大户人家有三五处秘密地窟平常得很,冯大爷与江怀忠十八个人,被放入地窟不见天日。 一天中,有三批人前来询问冯大爷的下落。柏青山出面挡驾,一问三不知,声称从未听说过冯大爷其人。 他自称是费家的亲戚,是心兰姐妹的表哥,入村找到里正,出重金招请人整修庭园。仅一个下午,全村的男女几乎全来了,心园立即神奇地恢复了原来面目,气像一新,不再是庭院荒芜的破落户了。 曾经有一批人想强行进入找冯大爷,但看到园内人太多,不得不见机溜走。 他请来了五名村妇与三位村姑,负责内堂诸位姑娘的起居饮食。再请四名村中老实健壮的长工照管门户,内外有一个大男人,那是完全不同的。 入暮时分,他穿了一袭青袍,外披玄狐裘,出现在南湖跨塘桥码头,找到一名船夫,塞一锭银子在对方手中,笑道:“兄台,劳驾指引,在下想到小桃红的船上歇歇。” 船夫一看是十两银锭,眼都直了,恭顺地说:“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上了船,船夫说:“小桃红的船,在对岸一处湖湾,今晚恐怕她已有了客人,但公子爷慕名往访,小坐片刻谅亦无妨。” 有钱可使鬼推磨,船夫贪重赏,将他带至对岸的河湾,在湾底的一艘荡湖船旁插篙,荡湖船一看便知,前舱高而宽敞,像是楼,所以也叫楼船,是专为游湖而制的花船,前舱面有布篷遮阳可自由张撤,一看便知。 舱内有灯光,传出隐隐笑语莺声,后舱面有一名仆妇,照管着舱面,亮声叫:“靠远些么不懂规矩?” 柏青山要船夫稍候,他自己越船而过。 “咦!你这人怎么敢乱闯?”仆妇大叫,沿船舷奔出舱面。 柏青山先不愿造次,将一锭银子递过,低声道:“大嫂,小生有请桃红妹出舱一见,感谢不尽,一锭银子暗示敬意。” 老鸨婆见银眼开,接过银子低声笑道:“你等一等,姑娘舱内有客,老身去唤她出来。” 不久,老鸨婆带了小桃红出舱,掩上舱门低声道:“有何体己话不妨多说,里面有你两位姐妹招呼,不妨事。” 小桃红低声应喏,袅袅娜娜地向柏青山走来,媚声问:“是哪一位公子爷哪?怎么这时才来呀?” 柏青山颔首招呼,笑道:“小生姓赵名钱。姑娘就是桃红姑娘吗?” “奴家正是桃红,公子爷……” “姑娘,大事不好。”柏青山低声说。 “咦!什么不好?” “三天前桥头,姑娘与冯大爷定下的美人局事败了。” “咦!你是……” “费家已向衙门告发,知县大人已发签四处捉人。小生是冯大爷派来通风报信的,姑娘必须及早躲避……” “哎呀!这……冯大爷的事与我无关,也不是我引诱江爷上船的,我……” “你总算是得了好处吧?” “天知道,说这种话不怕遭雷打火烧……” “你如果不想打官司,就得赶快跟我走,冯大爷已准备了去处,要我带你藏起来暂时避避风头。” “这……” “走不走?等会儿公人便会找来了。” “走,我进去交代一声……” “你还去交代?还怕公人找不到线索吗?” “总该带些首饰……” “你还怕没有人照顾你吗?快过船吧。” 小桃红已乱了方寸,惊惶地随他过船。船发码头,小桃红人在舱中向他诉说那晚的骗局情形,抱怨冯大爷不该拖她下水。 柏青山装得像个局外人,笑着说:“美人局如果没有你和绮秋姑娘,便不能说是美人局了,对不对?” “天知道,其实我并未出面引诱江爷,那晚陪宿的人也不是绮秋,而是历来对江爷有些少温情的簪玉小妹,这件事根本就与我们无关。” “绮秋姑娘目下在何处?簪玉呢?” “绮秋已返回杭州,簪玉今晚到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应局去了。” “好,我们去把簪玉也接走。” 谢员外的湖滨小筑在湖西南角,很容易找,船在小筑右面湖岸靠好,柏青山给了船夫十两银子,打发船离开,方搀扶着小桃红摸黑绕至房前叩门。 三更天,他回到心园,带了两个粉头,两个粉头已累得走不动了。 他马不停蹄,连夜入城找到了温家。温家老太爷赎买江宅的宅院,是经过中人从中作成的买卖,价钱相当公道,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但温老太爷说出曾受到冯五爷的警告,不许江怀忠取赎,由于怕惹是非,因此将房舍转手卖给冯五爷,价款是七百两银子而非三千两,破财灾未消,平白丢了三百两银子。温老太爷取出了转卖的卖据,证明此事绝无虚假。 任何房屋地等重要买卖,契据最少也有三份,买卖双方各一,中人也持有一份,柏青山不但将温老太爷的一份借来,也将中人那一份弄到手,警告他们不可声张,不然将有飞来横祸。 一切证据齐全,这件事已比青天白日还明白,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冯大海的否认与狡辩谎言皆不攻自破。 天刚破晓,园门被人拍得山响。请来的长工拉起园门,闯入了八名凶神恶煞。 两名大汉挟住了长工,喝道:“领路,咱们要见你们的主人。” 长工早已得到关照,来者不拒,泰然地说:“主人的两位爱婢,正与表少爷在厅前的广场活动筋骨,诸位请随我来。” 园门距院门约百步,院门距大厅也有百步。踏进院门,花径尽头便是厅前的广场,绕过长春藤修剪成的绿色巨屏,便可看到广场的一切。 柏青山与小琴小剑,正在广场中活动手脚。费心兰坐在阶上的大环椅上一身绿裳,端丽高雅的风华,予人一种清雅脱俗生气盎然的特殊感受。 八名大汉绕过绿色巨屏,几乎不约而同站住了。八个人屏息以待,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死一般地静,几乎可以听到飞花落叶的声息。 原来小琴正单足点地,一手高举原放置在阶右的石狮。这对石狮,每一头的重量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一个娇小的美丽侍女,一脚着地单手举起,简直不成比例,岂不令人吃惊? “嘿”一声娇叱,石狮脱手飞掷丈外,向柏青山砸去。 丈外的柏青山一声长笑,挫虎腰伸猿臂,单手接住了石狮,像是接住一个大灯笼,再向上一抛,直上丈余方以雷霆之威向下砸。 小剑一声娇笑从侧方冲上,来一记扫堂腿,猛攻柏青山的下盘。 说险真险,这简直在玩命,石狮砸下,两人都会被压成肉饼。 柏青山哈哈一笑,腾空而起躲过一腿,单手抓住了石狮向前飞跃丈外,大喝一声,半空中将石狮掷出,“隆”一声大响,地面似乎也在震动,石狮在丈外落地,深深陷入地中。 “你顽皮。”柏青山拍着手掌向小剑说。 “凭几斤蛮力,算不了什么。表少爷,赐教几招剑术,可好?”小剑娇笑着问。 “你先把石狮放回原处。” “是,表少爷。”小剑做个鬼脸说,到了石狮旁,抓住石狮的前腿,喝声“起!”将石狮高举过顶,从容到了阶下,方用双手将石狮安放停当。 这时,小琴已将两把剑取来了,并不按规矩将剑分给对方,拔剑出鞘,一剑植地,一剑在手,立下门户叫:“表少爷拔剑!” 她的剑尖,距植下的剑尖不足半尺,任何人也休想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对方的手只消触剑把,她的剑定可闪电似的攻出。 柏青山距剑三尺,立下户左手突然抓出。 剑虹疾闪,风雷骤发,小琴已点出了五剑之多,两人换了方位。 柏青山并未得手,绕剑准备。 小剑一旁拍手娇叫:“表少爷拔剑呀!拔呀!” 柏青山身形一闪晃,双手一挥。 小琴的剑再吐,将植立的剑完全控制在剑下。 剑虹突然向右张,原来柏青山的左手已经抓出。但见剑虹吞吐,快速如电,而柏青山的左手却从泼水不入的交织剑虹中探入,剑到手了。 接着是一阵令人心惊胆跳,空前猛烈的一场恶斗,剑虹漫天彻地,八方飞腾,剑啸声似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剑气直追三丈外,人影快速闪动,依稀难辨。 没有兵刃的接触声传出,也没有错剑的异鸣,旁观的人只看到剑光已将两人裹住,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令人心胆俱寒,目眩神移。 最后,是旁观的小剑娇笑道:“表少爷让招,不算,不算。” 剑虹已止,风雷乍息,两人双剑遥指,从容一笑收招,行礼,退步。 八大汉不知是谁领头,一个个扭头开溜,老鼠般溜走了。 柏青山向阶上的心兰颔首示意,立即换了一身短装,匆匆走了。 巳牌初,他回到心园,告诉心兰说八大汉不是来自放鹤州冯家的人,而是来自东湖的一座湖畔小屋。日后如果有人再来,将不会是吓唬人的小混混,今后必须小心。 地窟中,所有的人皆在场,只有小珂不在。 江怀忠总算受到优待,坐在墙角像一条病狗。 以冯大爷为首的十七个人,全被五花大绑拴在墙上的大钉上,一个个脸无人色。 两个粉头有座位,坐在一旁发抖。 柏青山将所有的契据摊在桌,向冯大爷说:“阁下,把你的阴谋罪状招出来,目下除了一个绮秋姑娘之外,三头六脸让你们对证,狡辩哄供的人,按律罪加一等,现在,你先说。” 小琴将一把尖刀,一碗水,一碗盐,一把铁钳,一把银针,数枝点燃了的巨香,一一排列在桌上,冷冷地说:“人说我们女孩子心肠软,不敢用刑,我却是不信,等会儿上刑时,看我的手会不会软?” 说完,取过一根巨香,用火头在一名大汉的咽喉前一晃。 大汉心胆俱寒,拼命向后躲,狂叫道:“我不知情,但我……我招,我……招……” “现在不要你招,让这位冯大爷先招。”小琴移开香火冷笑着说。 大汉已惊出一身冷汗,浑身脱力。 冯大爷知道狡辩无益,好汉不吃眼前亏,为免皮肉受苦,乖乖招供,但他并未招出其他的事,仅承认谋产夺妇,起意于贪,罪不至死。他却忘了自己曾威胁过江怀忠,要将江怀忠丢入湖底喂王八。 他也没想到此举是否会闹出人命。心芝身怀匕首,已抱定了必死之念,如果柏青山与心兰迟来一步,心芝岂不是尸骨早寒了? 柏青山恨得直咬牙,这种人留在世间,委实对不起那些善良的人。 小剑个性刚强,她阴森森地向柏青山建议道:“这种人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祸害,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尸身绑上大石头丢下白龙潭算了。” 柏青山命小琴带走了两个粉头,命心兰将乃姐带离地窟回房歇息。 冯大爷开始魂飞天外了,狂叫道:“不要杀我!我……我愿以……以千金赎……赎罪。” 小剑抓起了尖刀,冷哼一声。 “饶命!”冯大爷魂飞魄散地叫。 柏青山冷笑道:“你这种人杀掉了,未免太便宜你了。小剑,把那十六个爪牙的双耳割下来,再挑断他们的右脚大筋,放他们走。” “救命……”有人狂叫。 “你。”柏青山指着冯大爷说,哼了一声又道:“除了割耳鼻之后,在下震毁你的督脉,这辈子你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能活多久,看你的造化了。” “饶命……” “饶你不得,让你少害一些人,也是一大功德。”柏青山说,一手翻过他的身躯,在他的第十四节脊骨拍了一掌。 这地方是要害,两旁是肾门与命门,冯大爷浑身一震,全身一软,督脉毁损,脊骨亦折,立成瘫痪。 “你……你杀了我吧!”冯大爷厉叫,声如鬼哭狼嗥。 柏青山向小剑挥手,说:“晚上再来处置他们,这时让他们多安逸半天,以免惊动村邻。我先去租船,以便晚上接他们走。” 江怀忠吓得溜下地矮了半截,叩头如捣蒜,声嘶力竭地叫:“我该死,饶我一命,我……我该死……” “我会慢慢治你的,你等着好了。小剑,拖他上去。”柏青山冷冷地说。 “拖你污我之手,你还不给我爬上去?”小剑指着上面的秘室门沉声叫。 次日一早,小桃红与簪玉两个粉头,带了行李登上了至杭州的客船,从此不敢返回嘉兴,到杭州另树艳帜去了。 放走了冯大爷,麻烦大了。 近午时分,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上写着:“书致心园主人,午正一会。” 没有具名,但不用猜也知道是冯大爷的爪牙在捣鬼。 午正,三个彪形大汉昂然进入心园,柏青山独自在厅外立候,见来人踏入广场,方降阶相迎。三个来客皆未带兵刃,似乎不是寻衅而来的。 为首的虬须大汉是老大汤桂,在丈外止步抱拳一礼,大声道:“在下汤桂,来得鲁莽,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可是心园的主人?” 柏青山也未带剑,回了一礼客气地说:“区区姓柏,与心园的女主人有戚谊,费姑娘一介女流,不宜见客,汤兄有何见教,在下如果做不了主,必定代为转达,诸位请移玉客厅待茶。” “柏兄请。” “请。” 进厅后分宾主落坐,长工奉上香茗,双方都相当客气。 “汤兄,咱们素昧平生,但不知汤兄与敝表妹是否认识?”柏青山首先发问。 汤桂淡淡一笑,道:“柏兄对在下的来意,谅必有所了解。” “不错,汤兄想必是冯大海的朋友。” “冯大海是在下的拜弟。” “失敬失敬。” “在下一介莽夫,说话开门见山,如果言词问有得罪的地方,休怪休怪。”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武林朋友有话就说,言出肺腑,不怕说错只怕不说,汤兄快人快语有何指教尚请见示,在下洗耳恭听。” “在下是讨公道来的。” “请教。”—— 扫描,无涯ocr 第十七章 红粉人质 “冯兄弟向江怀忠夫妻以五千两银子赎下心园,正正当当有凭有据,贵主人竟然仗势行凶,由柏兄出面将冯兄弟十七人囚禁地窟,下毒手震毁督脉,致命冯兄弟成为残废,夺去契据……” “且慢!”柏青山接口叫。 “柏兄何以教我?” “汤兄知道冯大海设美人局胁迫江怀忠,谋产夺妻的经过详情吗?” 汤桂摇摇头,冷笑道:“双方各执一词,冯兄弟另有说法。” 柏青山脸一沉,也冷笑道:“这么说来,汤兄并不打算讲理,而是故意颠倒黑白,前来问罪的了。” “柏兄未免太过武断。” “请问,汤兄主持其事能得到多少好处?”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汤桂变色问。 “你知道在下的意思。” “看来柏兄也不打算说理了。” 柏青山呵呵一笑,道:“在下如果是不讲理的人,便不会花一天一夜工夫去搜集证据,也不会废了冯大海纵虎归山,将他沉尸白龙潭岂不一了百了?本来任何江湖人碰上这种卑鄙恶毒的人绝不会让他活命的,目下柏某尚未查出唆使冯大海做此伤天害理勾当的人,因此并未有所举动,假使在下查出此事有汤兄一份,对不起,在下会找你讨公道的,汤兄,你与此事有关吗?” 汤桂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你在向汤某提出警告吗?” “你认为在下向阁下提出警告吗?” “不错。” “那就对了。” “咱们不能谈下去了。” 柏青山淡淡一笑,冷冷地说:“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谈的,是非曲直彼此心中有数,谈来谈去不但浪费唇舌,而且极为可笑?汤兄,这个事未曾了结,在下仍在查,不会轻易放手,绝不能便宜那些伤天害理的狐群狗党,当然汤兄也不会甘心,有何意见,何不开门见山说出来商量商量,岂不痛快些?” 汤桂离座而起,冷笑道:“好吧,反正这件事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有理说不清,看来,只好诉诸武力了,柏兄意下如何?” “呵呵!汤兄真不够意思,口说快人快语开门见山,到头来绕了半天圈子,这时方将来意表明,一句话,柏某听汤兄吩咐。” “一个时辰后,江怀忠的宅院前见面,不见不散,请柏兄偕同费二小姐前来。” “费姑娘不会去,家中需人照料,柏某全权代表,一个时辰后准到。” “好,一个时辰后见,在下告辞。” “在下送客。” “免了。” “请。” 送走了汤桂,心兰从内堂转出,说:“大哥,你怎不答应我去?” 他呵呵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他们真要在那儿相决?我保证他们另派人前来此地,调虎离山要将令姐掳走……” “你怎知道?” “三个恶贼进园后,目光便在四周转,在厅中交谈,目光仍在里里外外瞟,你准备雷琴捉人,小琴小剑可助你行事。” “你……” “我认为他们可能布下高手,双管齐下。” “那……你人孤势单……” “呵呵!我一个人从北到南,游踪万里,从未感到孤单。”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不放心?你……” “我知道你……你有些事瞒着我,我没忘记在了了庵前,用瑶台春草一曲度过生死边缘的可怖经历。”她颤声说,凤目中泪光闪闪,突然忘情地扑入他怀中,饮泣道:“大哥,我……我要在……在你的身边,大……青山哥,答应我。”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拍拍她的香肩,柔声道:“心兰,你……你得顾全大局……” “什么大局?” “贼人志在相图,两面下手明攻暗击双管齐下,用意不但是志在必得,而且也在探测我们的实力,他们必定倾巢而至,我们如果不利用机会显示出实力,一举将他们击溃,日后将永无宁日,他们将像是附骨之蛆,冤魂不散驱之不去死缠不休。心兰,我不能永远在此与你们厮守,不能日防夜防永无了期……” “青山哥……” “心兰,不要多说了,该好好准备了,不要替我担心,我却担心你这里哪!” 她依偎着他坐下,不胜酸楚地问:“青山哥,能告诉我你不愿让我知道的事吗?” “我能说些什么呢?”他幽幽地问,像在问他自己。 “那天了了庵前所发生的事,你接了紫云庄主一记阴风掌……” 他突然收敛了淡淡的哀愁,挺挺胸膛豪情骏发地说:“那天我接了紫云庄主阴风客的全力一击,他用上了毕生心血聚积的神功内劲,我也不得不以十余载修为的精力反击,以致出现脱力的现象,潜山紫云山庄名列四庄之首,阴风客威镇江湖,盛名岂能幸致?他的真才实学自非等闲,我之所以能击败他,并非修为比他精纯深厚,而是我年轻占了便宜而已。” “青山哥,你……你言不由衷……” “呵呵!你就会多心。”他大笑着说。 内堂中出来了小琴,捧着琴盒笑道:“表少爷,我家小姐兰心蕙质,心细如发,有事怎瞒得住小姐呢?” 他大笑而起,笑骂道:“小琴,你也会作怪,真是个精灵刁钻的小妖怪,小心我……我该准备了,也许得先一步去看看虚实。” 小剑佩剑出堂,将他的辟邪剑奉上,笑道:“这把剑叫辟邪,愿公子佩此剑百邪回避,为人间伸正义,为所爱的人……” “呵呵!你们三张嘴,我甘拜下风。” 心兰粉脸酡红,说:“小剑,你跟柏大哥去一趟。” “小姐,遵命。”小剑欣然地说。 “心兰,你这里……” “青山哥,那么,我跟你去。” 柏青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好吧,我先替你安排安排,把大姐安顿好,以免我担心。” 临行,他叮咛道:“大姐与小珂藏身在地窟中,谅无大碍,大厅四面皆可接近,不宜扼守,心兰,你可以登上妆楼,居高临下以琴音制敌,任何人也休想接近至百步内,十分安全,在我未曾返回前,切不可下楼,知道吗?” “青山哥,我会小心的。” “大姐以德报怨,仅将江怀忠驱出心园了事,这无耻匹夫脸呈忠厚,心怀奸诈,眼神不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为逞私欲,他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出来的,他可能认为大姐对他尚有些小温情,很可能厚颜无耻地前来哀求大姐收容他……” “哼!他敢来?” “他为何不敢来?当然他知道你冲大姐分上,不会要他的命,好汉怕赖汉,他跪在地上向你哀求,你能打他个半死吗?因此,须防他前来胡缠,你千万不可心软,这种人已无可救药了,心一软他便得其所哉啦!” 他在附近巡视一周,方带了小剑走了。 心园寂静如弃屋,长工与下人皆被遣走免被波及,近来天气晴朗,晚春的寒意已消,偏西的阳光晒在人身上,令人感到有点懒洋洋地。 江怀忠浑身污泥,胸前血迹斑斑,衣襟破裂,裤管裂开处,现出一条血迹触目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心园。 推开院门踏上花径,他哀叫一声,突然摔倒在地,似已昏厥。 妆楼在第三进,比大厅要高,且位于东院稍后处,隔着珠帘,仍可看清园四周的动静,而下面却看不清楼上的景物。 窗户大开,心兰端坐于珠帘后,书案上搁已调好音的雷琴,香猊炉中升起一缕袅袅清香,她在凝神候敌,后窗下,小琴一身劲装,佩剑挂囊,监视着后园一带。 心兰也佩了剑,水湖绿的衫裙,显得生机活泼,日来养伤,花容虽略现清减,却平空增添了三分娇慵柔顺的神韵,不是叱咤风云的女英雌,而是娇嫩妩媚的可爱深闺佳丽,她完全恢复了女性的的风华。 也许,她认为自己已浴于爱河,芳心已有寄托,不但心情已有极大的改变,外貌上也起了显著的变化,变得更为女性化,更为动人,不像往昔那样不可亲近了。 她冷静地注视着远处狼狈而来的江怀忠,看了这位没心肝的人,无名火起,这个已经休妻而被逐出的无耻恶棍,没有丝毫骨气与自尊,竟然厚颜无耻地回来了。大概是回来摇尾乞怜吧? 但接着她看清了江怀忠的可怜狼狈相,不由在心中兴起了一丝怜悯的念头。 假使江怀忠衣冠楚楚登门,她的反应如何? 毕竟江怀忠曾经是她的姐夫,即使心中恨极,她也无可如何,当然,江怀忠已经写下了休书,写下了卖妻契,她可以插手过问了,但她抹不掉这无耻恶棍与乃姐的四年夫妻的事实,乃姐已原谅了这无情无义的薄幸人,她何必再落井下石徒增怨恨? 江怀忠的狼狈情景,一看便知是被人打了。 “小琴,去看看。”她无可奈何地说,徐徐离座。 小琴应声奔近向下望,咦了一声道:“是……是那无耻小人。” “是的。” “他像是被人打了。” “看样子伤得不轻,我们去看看。” “这种人死了活该。”小琴恨恨地说。 “但……算了吧,他已经受到报应了,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这……好吧,小婢去看看,小姐不可离开。” 心兰摇摇头,笑道:“小琴,你比我还要恨他,你还小,心肠硬嫉恶如仇……” “唷!小姐,似乎小婢一向都受教于小姐,八载薰陶如师如母……” “死丫头,你……你就会作怪。” “嘻嘻!当然,柏公子为人洵洵温文,宅心仁厚,小姐已受到他的……” “不许说!”她半真半假地娇叱,粉颊红潮涌现,红似一树石榴花,连粉颊都红得艳丽已极,羞态中泛现着喜悦的神色。 小琴向梯口奔去,笑声如银铃,道:“小姐平生不知情滋味,且把芳心付……” “小妖怪,小心你的皮!”她叫,举步跟下。 主婢俩下了妆楼,忘了柏青山的叮咛,一念之慈,为自己带来了横祸飞灾。 江怀忠跌倒在花径上,寂然不动,双目半张脑袋歪在一旁,看到心兰主婢急步出了厅门,毫无戒心地向他走来,他心中狂喜,手抓住了袖口伸出的一条小绳。 脚步声入耳,香风入鼻。 他发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不胜痛苦地低唤:“心芝,快……快逃!快……逃……” 心兰在八尺外止步,向小琴道:“他说快逃,不知有何用意,去问问他。” 小琴上前蹲下,大声叫:“江怀忠,起来,你……” 江怀忠大叫一声,抬起头又突然向下一耷,似已昏厥。 心兰急步上前,说,“先把他抱入厅中再说,他被人打得差不多了。” 小琴依言抱起了江怀忠,举步向大厅走,心兰在后紧跟,不知大祸临头。 江怀忠的袖口,泄出了大量无色无臭的异烟。 距大厅的石阶十余步,“砰”一声响,走在后面的心兰突然倒地,未发出任何声音便昏迷不省人事。 小琴听到后面有异声,扭头一看,大吃一惊,三不管丢掉江怀忠,奔近心兰赶忙伸手急扶,骇然叫:“小姐,小姐……” 江怀忠突然站起,撒腿便跑。 小琴刚扶起心兰的上身,突觉眼前一黑,蓦尔倒地昏厥。 江怀忠发狂般奔出园外,狂喜地大叫:“倒了倒了,泼妇中计了……” 远处小径旁的树林中,纵出一群青衣大汉,争奔而来。 柏青山偕小剑沿河岸小径东北行,不久便到了南湖,岔入湖南岸东行的小径,两人一面走一面闲谈。 小剑在费家长大,比心兰小两岁,是心兰的侍女,也是玩伴,名虽主婢,情同姐妹,主婢三人可说是一块儿长大的人,除了口头上的名分外,其他与亲姐妹毫无不同,主婢间无所不谈,休戚相关。 她跟在柏青山身后,一面走一面说:“这里就是鸳鸯湖,里外的茂林深处湖滨,便是江家老宅了。” “很偏僻嘛!”他信口答。 “江家在王江泾是望族,迁至府城已有四代,富甲一方,老宅是江老太爷隐居的别墅,取其幽静远僻尘俗,也算是嘉兴的名宅哩。” “出了一个败家子,名宅易主并不足奇,南湖何以称为鸳鸯湖?”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湖中港汊甚多,湖湾深处水草繁茂,鱼介甚多,盛产鸳鸯,也说东湖与南湖相连,形如鸳鸯,是与不是,已无可考证了。” 柏青山指指湖中往来的五彩画舫,笑道:“这些荡湖船,与杭州一带的江山船相差不远,只不过华丽些而已,与其说湖中产水禽鸳鸯,不是说湖中有这些鸳鸯船来得恰当些…… 唔!后面有人,我们已被跟踪,不必回头看打草惊蛇,让他们跟来。” 小剑不信身后有人跟踪,她一无所觉嘛,便徐徐用左手悄悄拔剑,拔出五寸余,利用剑身作镜察看,她这把剑经过精工打磨,亮晶晶比铜镜更平滑光亮,果然不错,剑上反映出两个细小的人影,远着呢,反影太小,看不真切,只概略看出是两个青衣男人,亦步亦趋紧跟不舍。 “小剑,你会水性吗?”他问。 “这……会些少,柏爷……” “万一敌势过强,恐怕得从水中脱身。” “哦!这……”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但愿……” “但愿不至于这么糟。” 小剑颇为乐观地说:“一些地棍歹徒,柏爷足以应付裕如,这我倒不用担心,柏爷,对我家小姐的日后,柏爷是否有所安排了?” 柏青山一怔,道:“你们已经平安返家,而我必须万里迢迢返回山东故里……” “柏爷,家小姐能独自支撑心园的大局吗?” 柏青山沉思良久,方审慎地说:“费老前辈隐居此地十余年,一直平安无事,安度余年得以善终,可知贵地民风淳厚治安良好,不易引起武林朋友的注意,假使雷琴的事不为世人所知……” “但江湖上早就知道小姐的身分,也知道雷琴的底细了。” “但他们并不知费姑娘的住处……哎呀!如果这次费姑娘用了雷琴。你赶快回去告诉小姐一声,如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用雷琴制敌。” 小剑向前面一指,说:“柏爷,恐怕已来不及了,他们已在等候,这时撤走已不可能啦!” 前面已是江家的宅院,背林面水,附近两里内没有其他村落,前面的广场中,高高矮矮站了十余名青衣老少,全用凌厉的眼神向他们两人注视,为首的人不是汤桂,而是一名手长脚长鹰目暴牙的中年人。 汤桂站在外侧,地位不高,在一旁指指点点,向同伴说明来人是谁。 中年人直等到两人走近,方大刺刺地向汤桂招手。 汤桂会意,独自举步上前打招呼,扬声道:“柏兄果然是信人,准时前来赴约,佩服佩服。” 他呵呵一笑,步入广场说:“言而无信,岂不成了小人?在下既然答应前来,怎能失信?” “在下深感光彩,难怪柏兄近来名震浙江,在下替柏兄引见几位朋友。” 双方客气一番,并肩到了人群前。 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咱们各报名号,不用客气了,在下娄元章,请多指教。” 右首一名形容枯槁的人,有气无力地说:“老汉姓屠,名平原,年已花甲,已是入土半截的人,你老弟如果肯帮忙,拉老汉一把好了,千万别再替老汉加上,老汉想活得紧哪。” 柏青山呵呵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练武人只要勤练不辍,七八十岁的人依然龙马精神,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不争强斗胜怨天尤人,与世无争安贫乐道,活上百岁或两个花甲,平常得很,老伯年方花甲便自以为已入土一半,必定是机心自用患得患失所使然,在下年轻识浅,福薄才疏,要在下拉一把或者加两铲土,只要老伯认为在下才堪大任,在下义不容辞,呵呵!” 屠平原自以为风趣,以玩世不恭自誉,其实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登时便感到脸上挂不住,老脸一阵青,沉下脸冷笑道:“小辈,你知道老汉的名号吗?” “抱歉,在下初临贵地,恕在下孤陋寡闻,还没听说过老伯的名号。” “难怪。” “你能见告吗?” “不必了,你知道老汉姓屠便是。” “在下知道了。” 其他的人,皆一一自报名号,柏青山对两个人的印象甚深,一叫程苍松,一叫原天成,前者生得高头大马,带的兵刃是重家伙狼牙棒,是武林中罕见的狠家伙,后者的姓很少见,所带的兵刃是分水刀,比大河南北大江上下的水上朋友所用的分水刀要厚些长些,身材矮小,人不出众其貌不扬。 柏青山也替小剑通名号,说她是费二小姐的堂妹费小剑,也是费二小姐的全权代表,他自己也称是半个主人。 客套毕,娄元章嘿嘿笑道:“阁下既然算半个主人,那么定然作得了主了。” “不错,阁下有何高见?”他沉静地问。 “敝友冯大海合情合理合法取得了心园,你们为何仗势欺人,将他囚禁地窟,下毒手废了他,阁下何以教我?请给咱们还个公道来。” “正相反,冯大海设美人局,胁江怀忠迫妻书卖屋契,更写休书休妻然后卖妻,登门霸屋抢人,天理国法难容,请教,心园的主人是谁?” “心园只有两位姑娘,江怀忠的妻子当然也算是主人之一。” “费大小姐已是江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怎配称心园的主人之一?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规矩?目下她不姓费,称江氏,她如不经过费二小姐的允许,即使动了心园的一草一木都算是违法的,你们不配称执法的人,如有疑问,何不向官府告发?要不要在下陪你们到公堂上分说?在下奉陪。” “哼!咱们不与官府打交道。” “那么,你们是一群玩法的骗棍,见不得天日的恶霸奸徒。” “住口!你这小畜生怎敢骂人?” “呸!你们配口口声声要还你公道?分明是一群无法无天的恶棍痞氓……” 人影飞射,刀光似电,一名大汉突然纵出,单刀一摆吼道:“咱们分了他的尸,何必浪费口舌?” 吼声中,飞扑而上,刀出“力劈华山”,凶猛地无畏地进击。 柏青山疾退三步,小剑恰好截出,人影一闪,剑芒倏吐。 人影一触即分,小剑侧掠八尺。 大汉身上一顿,踉跄几步,突然失手丢刀,以手掩住右肋,“嗯”一声低叫,扭身一头栽倒在地挣命。 小剑手一抖剑,尖前的几星血珠被震落,未留下丝毫血迹,剑芒刺目,她冷冷一笑,徐徐退向柏青山身后说:“以杀止杀,对这些人慈悲,便是对善良的人残忍。” 她以闪电似的可怖快速手法一招杀人,把其他的人吓了一大跳,谁敢相信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能如此快速、凶狠、准确地一招杀人? 柏青山脱下狐裘抛在一旁,沉声道:“你们如果想倚多为胜,不择手段突袭,休怪在下心狠手辣,说吧!你们要不要公平一决?” 屠平原哼了一声,挥手令众人退后,沉声道:“好吧,公平一决,老夫要领教阁下有何惊世艺业,一比一,你上。” 柏青山举步上前,冷笑道:“这才像话,请教。” “你划下道来。” 柏青山抱拳一礼,说:“强宾不压主,客随主便。” “那么,剑上见真章。” “奉陪,是否点到即止?” “生死一决。”屠平原一字一吐地说。 “这……” “你怕死?” “咱们似乎无此必要……” “你已别无抉择,由你不得。” “哦!看来今日之会……” “咱们十六个人,不杀你绝不罢手。” 柏青山不再多说,移至下首道:“会无好会,你阁下既然已表示态度,在下已无可选择,恭敬不如从命,请指教,在下舍命陪君子。” 双方站好部位,拔剑,献剑、后退、立下门户、引诀出剑。 柏青山吸入一口气,举剑滑进。 屠平原老眼突现厉光,滑进的身法十分敏捷,不再是有气无力快进棺材的老朽,而是一头矫捷凶猛的豹子。 双方相接,各吐出一朵剑花,一沾即走,移位争取空门,剑上开始发出龙吟,双方肯开始将内力注入剑身了。 一声低叱,屠平原开始抢攻,招出“射星逸虹”无畏地冲刺迫进,连攻九剑之多,剑虹急剧地吞吐,一剑连一剑连绵不绝,势如排山倒海,锐不可当,占尽上风。 柏青山从容闪避,辟邪剑左右封,架响起一连串刺耳的交鸣,他接下了九剑,换了五次方位退了三步,最后他抓住机会切入,立还颜色回敬了三剑,方抢回原位。 两人第一次照面势均力敌,重新开始制造机会进击。 柏青山脸上涌起了困惑的神色,淡淡一笑道:“冯大海只是一个地方痞棍,身手艺业不登大雅之堂,竟然能请出你这位剑术出神入化,内力修为将臻炉火纯青的人助拳寻仇,委实令人莫测高深大惑不解,阁下,你绝不是没没无闻的人。” 屠平原神色凝重,先前的傲态全消,不敢再放胆进攻了,哼了一声道:“老夫也小看你了,太湖贼的消息并不假。” “哦!阁下知道太湖的事?” “老夫风闻其事。” “那你还敢与柏某生死相决?” “哼!江南无主孤魂屠平原怕过谁来。” “哦!你的绰号委实难听,准不是什么好路数……” “嘿!”无主孤魂屠平原沉叱,再次抢攻,剑涌干朵白莲,幻出万道光华,招出“万鳅撞堤”展开了凶猛绝伦的霸道剑术,疯狂进击,快速绝伦的冲刺,将柏青山完全控制在剑光中,要以快速取胜。 这次柏青山不再拆招,而是以攻还攻,在怒涛似的剑浪中快速移动,以快打快反击,不时从空隙中抢空而入,剑尖从不可能的方向刺进,攻向对方的要害,压迫对方自救,不令对方有肆无惮忌完全发挥攻击威力的机会。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旁观的人看得手心冒汗,目眩神移,忘了身外的一切,已被这凶猛的恶斗吸引住全部注意力了。 双方各攻了百剑以上,方位的变换已难看清,之后,无主孤魂慢下来了。 年轻力壮的柏青山取得优势,一声长笑,剑势一变,变得更狂、更野、更泼辣,威力大增连续飞出的剑影可怕地冲刺不休,只迫得无主孤魂不住绕圈子暴退。 无主孤魂被迫得完全失去了自制,一退再退退得险象环生,狂乱地封架怒叫如雷,始终摆脱不了对方如长江大河似的连绵不断攻势。 激斗中,突然“铮”一声暴响,同时传出柏青山的一声暴叱:“撒手!站住!” 一柄剑飞腾而出,是无主孤魂的剑。 无主孤魂不肯站住,飞仆扭转滚出丈外,站起时已脱出危境,脸色苍白如纸血色全无,满头大汗,胸前,左襟裂了一条缝,有血沁出。 老家伙从死神手中逃出来了,但明眼人已经看出,柏青山不想要老家伙的命,并未将剑刺出,仅点在老家伙的左胸上而已,血缝是老家伙不愿受辱,拼命扭身仆倒而自己触剑受伤的。 不管怎样,老家伙总算保住了老命。 “杀!”老家伙尚未站稳,愤极厉叫,声出双手急扬,打出了六把柳叶飞刀。 同一瞬间,十五名高手同声大吼,撤兵刃飞扑而上,来势如潮。 柏青山向后退,辟邪剑振出,震飞了三把飞刀,另三把被他一一接住了。 “乾坤合壁。”柏青山叫。 小剑一闪即至,叫道:“是静是动?” “见机而行,相辅相成,右移。”柏青山急叫。 两人右移,动如脱兔,恍若电光一闪,便迎住了最右翼扑来的人,首先接触的是金刚巨人程苍松,狼牙棒恍如天雷下击,砸向柏青山的脑袋。 柏青山伸剑便搭,借力打力向侧一引,竟将沉重的狼牙棒引偏了。 他身后的小剑突然贴身闪出,一剑刺入程苍松的胁肋。 “嘭!”狼牙棒斜砸在地上,陷地近尺。 “哎……”程苍松狂叫着倒了。 同一瞬间,柏青山叫:“易位,左!” 小剑向左冲入人丛,长剑疾挥。 柏青山从她的身侧掠出,撒出了千重剑浪。 两人交互切入,双剑一攻一守,一静一动神出鬼没,在冲越人丛后,地下已倒了六个人,惨叫声震耳。 在刚冲越重围的刹那间,无主孤魂已拾起了程苍松的狼牙棒,恰好衔尾追到,狼牙棒拦腰便扫,力道万钧,走在最后的小剑完了,来势太急大猛,势难闪避。 柏青山像是背后长了眼晴,大旋身伸手抓住了小剑的手猛地一带,倒飘丈外。 狼牙棒“嗤”一声掠过小剑的背部,狼牙刮破了她的背部衣裳,幸未伤及肌肤,但已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柏青山火速放了小剑,从腰带上拔出夺来的三把柳叶刀,喝道:“飞刀还给你。” 无主孤魂百忙中忘了狼牙棒是重兵刃不趁手,躲闪不及,本能地挥棒打击飞刀,飞刀是同时打出的,但有快有慢,“叮”一声打落了一把,另两把已一闪即逝,无情地贯入无主孤魂的胸口与小腹。 无主孤魂似乎并不知道,一声怒啸,仍向前冲。 柏青山已和小剑到了另一面,反而盯在娄元章一群人的后面,但并不急于冲上,叫道: “阴阳合运,乾坤倒旋,你领先,不可太毒了。” 地下已倒了七个人,没有一个活的,几乎全是小剑下的毒手。 小剑站在他身前,她身材矮小,再放低马步,显得更低更矮,道:“我们不毒便脱不了身,他们可不让我们活。” “啊……”无主孤魂直冲出两丈外,狂叫着冲刺,狼牙棒扔出三丈外。 柏青山与小剑同时冲进,势如狂飚。 第一个急退的是娄元章,然后是汤桂,这些人已惊破了胆。 只有一个人不退,那是原天成,分水刀一抡,火杂杂从侧方冲进。 柏青山只见一个人接战,叫道:“退,交给我。” 但小剑不退,已经先一步冲出迎上,剑出“飞虹似日”。 钢刀一闪,“铮”一声暴响,分水刀奇准地崩开了剑,扭身钢刀再挥,这一刀,小剑万难全身而退,太急太快了。 柏青山及时赶到,辟邪剑及时上挑,“铮”一声将分水刀向上抬,刀锋掠过小剑的顶门,掠发髻上空而过,危极险极,生死间不容发。 小剑得理不饶人,疾闪而入,剑尖横掠而出。 原天成的小腹被横切了一条尺长大缝,肠子向外冒。 柏青山飞跃而退,叫道:“不可追赶!” 小剑不再追袭,退回他身边。 原天成丢掉刀,双手掩住了流出来的内脏,鲜血不住外涌,他吃力地举步向江家的大门走去厉叫道:“弟兄们,替……我……报仇……” “砰”一声响,倒在阶上挣扎,竟走了二十余步方行倒下。 娄元章与汤桂已退出丈外,另五名青衣贼人已吓得走不动了。 柏青山摇摇头,向小剑说:“我们走,让他们收尸。” 小剑惊魂初定,脸色苍白地道:“柏爷,我……小婢的命……” “不要说了。” “小婢没齿不忘,走……咦!他们怎么也来了?” 西面的小径中,十余条人影飞掠而来。 小剑定神细看,也讶然道:“咦!是纪少堡主,啐!这种人无耻已极,不理他,我们快走。” 他们走不掉了,纪少堡主已扬声叫:“柏兄,留步,你不能走。” 西面至东面的小径中,也奔来五名青衣人,领先那人向湖滨狂叫道:“骆统领,屠旗主与程、原两位舵主,皆被姓柏的小子杀了,拼了他!” 西面的湖湾驶来一艘快船,来势如箭,船上有十余名穿水靠的人,船距岸尚有两丈余,第一名大汉已飞跃而上。 江家自设有码头,宅院距码头不远,三五起落,为首的三名大汉已扑向柏青山,怒吼如雷,三把分水刀破空而至。 柏青山已别无选择,挥剑迎上,目光落在为首的大汉身上,只觉心中一动,忖道: “咦!这人的相貌好面善……” 已不由他多想,双方已经接触。 为首的是个年约半百的中年大汉,大马脸,山羊眼,雷公嘴,生了一个大酒糟鼻,一脸的面疱红红黑黑十分难看,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或忘的人,这位仁兄一看清挥剑迎来的是柏青山,吃了一惊,不接招扭身侧窜,一刀后挥阻敌。 另两人却凶猛地扑上,双刀左右齐出。 “杀!”柏青山沉叱,招发“乱洒星罗”,剑芒如潮连续飞点,幻出千道电虹。 柏青山接住了两名大汉,其他的人也赶到了,小剑像幽灵般从柏青山的身后窜出,一声娇叱“咔喳”两声,砍断了一名大汉两条腿。 “啊……”狂叫声乍起,另一人被柏青山一剑刺入右胁。 “杀啊!”小剑大叫,狂叫似的卷向后退的人。 “铮”一声暴响,她崩开了一名大汉的剑,柏青山恰好赶到接应,一剑贯入那人的咽喉。 一照面间,杀了三名,逃走了一名。 其余的人心胆俱寒,呐喊一声,回身逃命,纷纷跃回船中。 山羊眼长面疱的人,已先一步上了船,直着嗓子叫:“开船!开船快走!” 船似劲矢离弦,如飞而去,岸上还有两名赶不及跃上,慌忙向水中一跳,往水下一钻,不见了。 柏青山并不追赶,向飞掠而来的纪少堡主迎去。 纪少堡主与三名爪牙首先进入广场,止步抱拳行礼道:“果然是柏兄,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你好。” 柏青山冷冷一笑,剑眉深锁,并未理会纪少堡主话中的含义,似有所思。 “柏爷,不理他,我们走。”小剑叫。 柏青山虎目中神光倏然,大叫道:“哎呀!我记起来了,那家伙是东海神蛟的贼党,是龙须岛的悍贼,那次数十名海贼围攻时,有他在内,正好找他讨消息。” 他回身追向码头,可是,贼船已早失了踪。 小剑跟在他后面,急问道:“柏爷,有何要事?” “追那艘船。”他绕湖岸一面追一面答。 纪少堡主先是一怔,不知他为何发疯般撤走,最后神智一清,大喝道:“柏青山,站住,你不想管费姑娘的死活吗?” 柏青山一惊,火速止步扭头回望,尚无折返的举动。 纪少堡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阁下如果不管费姑娘的死活,你就请吧!”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亮声问。 “你知道在下的意思。”纪少堡主冷冷地道。 “在下不知道,你何不干脆说出来?柏某可没有工夫去猜你话中的意义,你不说在下就要走了。” “费心兰心落在本少堡主手中了。”纪少堡主得意扬扬地说。 “什么?” “你要本少堡主说第二遍?” “柏某认为你在痴人说梦。” “好,给你看一样东西。”纪少堡主说,举手一挥。 一名大汉将一只长布包打开,高举取出的雷琴。 “你认识这具琴吗?”纪少堡主狞笑着问。 柏青山大吃一惊,心中发冷,虎目中冷电乍视,一步步向纪少堡主走去,神色冷厉,显然已怒火上冲。 小剑更是心胆俱裂,花容惨变,一声惊叫,急向前冲。 柏青山一把将她拖住,低喝道:“定下心神,激动必定偾事,冷静些,一切有我。” 他一步步向前迈进,神色肃穆宝相庄严。 纪少堡主十二个人雁翅排开,严阵以待。 万籁无声,寂静如死,只有柏青山与小剑稳健缓慢的脚步声,每一声皆十分沉重。他的目光不时落在雷琴与纪少堡主身上。 终于,双方接近了。 他的嘴角,出现了阴冷的怪笑线条。 接近至一丈左右,他仍向前迈进。 “站住!”纪少堡主沉叱。 他不加理会,听若未闻,迈出了一大步。 纪少堡主打一冷战,身不由己退了一步,吼道:“站住!不然在下……” 他又迈出一步,冷冷一笑,辟邪剑发出了隐隐龙吟。 纪少堡主急退两步,急叫道:“在下先毁雷琴,再下令杀费心兰,站住!” 他哼了一声,又踏进一步。 小剑却心向下沉,情不自禁打一冷战,下意识地站住了。 纪少堡主高举左手,喝道:“准备碎琴。” 柏青山终于失败了,止步屹立,沉声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畜生也比你高尚三分。” “阁下出口伤人,你将会后悔。”纪少堡主色厉内荏地说。 “说吧,你想要些什么?”柏青山厉声问。 “你是不是不愿费姑娘送命?”纪少堡主反问。 “不错。” “她就死不了。” “有何条件?” “当然有。” “这条件大概苛得让人难以接受了。” “正相反,容易得很。” “你就说吧。” “在下需要阁下的合作。” “合作?不是听命于你,接受阁下的驱策?”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毕竟咱们曾经是朋友。” “呸!有了你这种朋友,保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活该倒霉,奇怪,你居然厚颜得说‘曾经是朋友’五个字而毫不脸红。” “哈哈!不管怎样,你就认了吧!” “说吧,如何合作法?” “替在下去办一件事,事成,费心兰是你的,不成,你……那就不用说了。” “在下如果拒绝……” “你不会拒绝的,因为你爱着费心兰,费心兰也深爱着你。” “哼!” “不要哼,世间只有财色两字,能令人奋不顾身,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去争取,甘心为所爱的人牺牲一切,甚至豁出老命而在所不惜。” “恐怕你看错柏某人了。” “看错了也无所谓,人总不能不犯错的,即使看错了你,死的是费心兰,本少堡主并无损失,一个情有所钟心已他属的女人,勉强夺来据为己有也毫无意思,费心兰的心中只有你柏青山一个人,杀了她在下可说毫无遗憾。” “你这无耻……” “你骂吧,希望你三思。” “说,要在下办哪一件事?” “你答应了?” “在下也有条件。” 纪少堡主桀桀一笑,摇头道:“没有你提条件的份儿,免谈。” “你……” “在下等你的回答。” “好吧,你说说看。” “三天后,杭州驶来五艘官船,船上有琉球国中山王尚圆的入贡专使,与及浙江布政使进呈朝廷的各地上贡方物。第三艘般中,前舱是中山王的贡品,后舱是布政使的土贡方物,在下要这艘船。” “什么?你竟打起贡船的主意来了?” “有何不可?” “你想抄家灭族?” “在下所以要劳驾阁下帮忙,因你阁下是一个无家无累的浪子……” “你休想。” “好吧,你不答应在下也不好勉强,费心兰大概不值得阁下争取……” “三天后下手吗?” 柏青山大叫,显然他已经屈服了。 “第三天午间,贡船可抵赤杨湾附近河面,正好前后十余里无村无镇,下手易如反掌,船上有浙江的二十余名顶尖儿高手,阁下是否有把握?”纪少堡主喜不自胜地问。 “独木不成林,在下……” “本少堡主自然会派人接应。” 柏青山心中一转,冷冷地说:“贡船到手之后,在下要分三成,而且费姑娘须毛发未伤交给在下,不然免谈,今天咱们放手一拼。” “哼!你……” “天下间美女多的是,费心兰还不至于令在下颠倒得以生命孤注一掷,你不答应,在下先宰了你再说,然后自己去抢贡船。” “杀!”小剑大叫,挺剑便待冲出。 纪少堡主举手一挥,十一名爪牙同时撤剑,剑影幻日生光。 柏青山又拉住了小剑,说:“且慢,刚才你我两人双剑合壁,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分成功。” “不错,柏爷,千军万马,双剑合壁足以杀他个七进七出,血流成河。”小剑豪壮地说,不像是个黄毛丫头。 “只是,你下手太狠了些。” “敌众我寡,仁慈足以误了自己的性命。” “等会儿动手,要几个活的。”柏青山指指点点地说。 “交手刀剑无眼,敌众我寡,柏爷,要活的恐怕很难。” “必须留下几个人代罪,同时,切不可让他们逃脱。” “我将尽力而为。” “你现在已跟在我身边,是否仍以费心兰姑娘为念?” “我不能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 “好,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主婢?我们杀他个痛快淋漓,上!” 纪少堡主反而有点失措,叫道:“且慢!你们真不以费姑娘的生死为念?” 柏青山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在下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已迫得在下无路可走,哼!你以为在下闯荡江湖,游踪万里,岂会是个为了女人不惜生命的人吗?在下与费姑娘相识不久,在下不否认肯为她赴汤蹈火,但赴汤蹈火是有条件的,柏某还不至于缚住手脚睁着眼睛往汤火里跳,你们十二个人,哼!一照面之下,能活命的恐怕不足一半,你认为你这十二个人,比在了了庵向柏某围攻的人强?” “哼!你不会动手的,你对费心兰……” 柏青山突然一声长啸,飞扑而上。 纪少堡主大惊,向后飞退。 剑光一闪,人群大乱。 柏青山退回原处,大笑道:“人多没有用,没有人能接下柏某三五招,哈哈……” 一名大汉突然双膝一软,扭身摔倒,一剑正中心坎,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倒在地上抽搐,气息渐绝。 两名大汉将人扶起,回声惊叫:“剑中心坎,完了……” 柏青山向躲在爪牙后面的纪少堡主叫道:“阁下,你下令碎雷琴杀费姑娘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纪少堡主脸色铁青,厉声道:“姓柏的,你在迫在下走极端。” “正相反,是你阁下迫柏某走极端,条件太苛,柏某无法接受你单方面的条件。”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柏爷,上啊!”小剑也叫。 纪少堡主一咬牙,说:“在下答应你的条件。” “好,条件必须双方互惠,你总算不糊涂,阁下决定何时动身赴赤杨湾?” “明天入暮时分动身。” “动身之前,在下必须面见费姑娘,当面问清她是否无恙,不然你将后悔莫及。” “好,给你们安排一次会面,明天入暮时分,就在此地会合,见面后立即乘船动身至赤杨湾去。” “不,在心园见面。” 纪少堡主冷笑一声,厉声说:“在下已不能再让步,就在此地见面,一言为定,不然免谈。”声落,转身飞掠而走。 十名爪牙带了尸体断后,掩护纪少堡主脱身,直等到纪少堡主去远,方急速撤走,显然他们并不知柏青山不敢追赶。 柏青山确是投鼠忌器不敢追,能争回一些上风,在他来说,已是心中不安冒了不少风险,其实他已经毫无讲条件的本钱,他怎能置费心兰的生死大事于不顾?想不到居然走险吓住了纪少堡主几乎反而占了上风。 他表面上强硬,心中却虚,只要纪少堡主敢断然下令,雷琴击毁,他便完全崩溃任人宰割啦!可惜纪少堡主不够精明,又舍不得毁了武林至宝雷琴,被他行险争到了一些上风,纪少堡主走了,他不敢追,深恐影响费心兰的安全,对方的人完全撤走后,他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侥幸。 至少,在明晚之前,费心兰是安全的。 费心兰为何会落在纪少堡主手中?纪少堡主是不是冯大海一群恶棍的人?那些东海神蛟的海贼,为何在嘉兴的南湖出现? 一连串的谜团,令他悚然而惊。 由那位面熟的海贼,勾起了他的回忆,也生出了无穷希望。 在当时,山东以东向南延伸的海城,称为东海,现在,称渤海,东海神蛟洪淇,是横行东海的海盗巨魁,建窟于龙须岛,拥有艨艟数十,横行海疆号称无敌。 去年初春,他与乃父驾舟出大海觅传说中的三神山,舟泊一座荒岛,三神山没找到,找到了在岛上分赃的海盗群,以东海神蛟为首的数十名海贼,群起而攻,父子俩在生死关头奋起自保,大发神威,把海贼们杀得落花流水,而在激斗中,他不幸碰上一个会洒毒雾的海贼,当时并无感觉,此后即时感昏眩。 他记得,刚才逃走的那位仁兄,正是海贼之一。 东海神蛟已迁离龙须岛,去向不明,山东附近海域,找不到这群海贼的踪影,据说已远至高丽与日本附近抢劫去啦!又说他们已经南下,很可能远漂闽粤纵横七海去了。 在这里碰上了海贼,他的机会来了,也许能问出那位洒毒雾海贼的下落,去找海贼讨解药岂不甚好?不管怎样,他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可是,费心兰的事他岂能在这紧要关头撒手不管? 目送纪少堡主一群人去远,他感到心乱如麻,焦躁不安。 小剑不知他的心情,惶然地问:“柏爷,你……你真答应他们的条件吗?” 他搓着双手,不安地问:“你想,我能不答应吗?” “但……他们……” “他们的调虎离山计成功了,只怪我愚蠢。” “纪少堡主阴险毒辣……” “我知道,我替他火中取栗,他不会放过我的。” “真糟!刚才我们该动手捉住他的。” “你真傻,要能捉住他,我早就下手了,你不见他一而再退不让咱们近身吗?他那十几个爪牙皆是心腹死党,必定拼死掩护他逃走,那时,咱们便无可挽回,费姑娘危矣!” “那……你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在这两天中有转机,只要我能接近这恶贼至一丈以内,便大事定矣!走,回去看看。” 回到心园,心兰与小琴皆失了踪,但心芝与小珂躲在地下秘室,反而平安无恙,宅中没有任何打斗的遗痕,也没有搜索过的迹象,大概贼人志在心兰主婢,得手后并未入宅搜查。 细察各处的痕迹,他甚感焦躁,心兰主婢绝不是在妆楼被人掳走的,来人堂而皇之从大门而入,人为何被掳,令他百思莫解。 两人皆未想到江怀忠身上,还以为来人必定是可怕的高手,不怕雷琴的声浪袭击,轻而易举地将心兰主婢擒走了。 这一天中,柏青山奔波在城郊各处,马不停蹄穷找线索,却一无所获。 他带了不少金银,向市井地棍收买海盗的消息,但也枉费心机。 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心悬费心兰的安危,整夜穷谋对策,心乱如麻。 第二大一早,他再次外出查访,希望未绝,绝不放弃希望,他希望能找到纪少堡主藏匿费心兰的地方。 他准备远起北郊,希望有奇迹发生。 沿运河东岸北行,逐段搜寻,留意南岸旁每一艘可疑的船只,往复探查附近的村落是否有可疑的人逗留,因此极为费时。 直至巳牌末午牌初,仍然毫无音讯,仅搜了北郊附近三里内的三十座村落,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线索。 重新回到运河,继续北行,前面柳林深处,出现了一座河旁的三家村。 早上尚未进食呢,饥火中烧,他向三家村走去,忖道:“看来今天又是白费工夫,他们不会将人藏到北郊来的,腹中空空,找地方填饱五脏庙再说。” 两头大黄犬狂吠着迎客,茅舍中出来了一名农夫,困惑地打量着他,他上前抱拳施礼,含笑问:“大叔,在下是游春的人,从城里来,腹中饥饿,可否请大叔方便些儿,弄些食物果腹?当致薄酬,尚请方便。” 他穿了青衫,挽发未戴冠,手持以布囊盛着的辟邪剑,英俊温文仪表不俗,容光照人,自称游春客倒也适合身分。 村夫堆下笑,说:“公子爷如不嫌乡下的粗茶淡饭,小可无任欢迎,请坐,请坐。”一面说一面拖了一张长凳放在树下让客。 他道谢落坐,信口问:“大叔贵姓?在下姓柏,请问此地是何名称?风景倒是极佳哩,大叔真好福气。” “敝姓吴,在此地已祖居数代了,此地属北乡,北面里首的河湾,叫做死亭湾,再往北便是杉青闸,哦!公子爷不知这地方?” “不知道,在下是从杭州来访友的人。” “哦!难怪。”村夫坐下道。 “死亭湾,这地方怎么如此难听?” 村夫淡淡一笑,道:“那是朱买臣的下堂妻,投水而死的地方,这婆娘改嫁杉青闸的守闸吏,后来投水而死,墓在北面十余里,叫羞墓。公子爷听说过马前泼水的故事吧?” 柏青山一怔,说:“那就怪了,朱买臣是会稽人,他的下堂妻怎会在嘉兴投水而死?他的下堂妻改嫁一名农夫,怎又成为杉青闸的闸吏?朱买臣的功业且不必论,他为人刻薄寡恩,得了功名富贵,竟向下堂妻滥施报复予以羞辱,是个不折不扣的心胸狭窄小人,因此不得好死,贵地的人竟如此卑视这位可怜的妇人,是何道理?据在下所知,朱买巨是将那位下堂妻,从她的后夫手中夺回置于后园,这可怜的女人是被迫得走投无路方自缢而死,马前泼水的故事,是靠不住的。” 村夫耸耸肩,苦笑道:“这些事都是故老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里叫做死亭湾,北面十余里有羞墓,城东三里的东塔寺后,且有朱买臣的坟墓,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嘉兴古称由拳,由拳属会稽郡,说嘉兴是会稽也不算错,你们读书人不是说春秋责备贤者吗?责备退位可怜的下堂妇固然有失忠厚,但也因此而显出朱买臣量窄刻薄的本来面目,不是很好吗?” 柏青山又是一怔,肃然道:“大叔是非常人,在下失敬了。” 村夫仍然淡淡一笑,道:“公子爷也是非常人,不是游春客。” “大叔……” “公子爷不是冲北亭湾那一群人而来的?” “咦!大叔……” “你那布囊中盛的是剑,目朗鬓丰,定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眉梢眼角隐有重忧,杀机上透华盖,定不简单。” 柏青山失惊而起,长揖为礼道:“小可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小可山东柏青山,请教大叔的大名。” 村夫泰然站起回了一礼,笑道:“在下吴允文,老弟真是山东柏青山?” “咦!大叔像是……” “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给老弟的。” “什么?有人留给小可一封书信?”他惊问,油然兴起戒心,除了纪少堡主之外,谁知道他柏青山出来查问消息? 吴允文已经入屋而去,不久执一封书信,扬了扬说:“昨天有一位道长经过敝地,说是今天午牌初,老弟必定到来,嘱在下将这封书信面交给老弟拆阅。” “老道道号如何称呼?他人呢?” “走了,未留下名号,同时,他留下了话。” “还留下了话?” “他说,死亭湾那些人,不是老弟所要找的主儿,但可以利用他们,又说胆大心细,无畏无惧,机警缜密,事必有成。”吴允文说完,将书信递过,笑道:“酒菜准备停当,进去一面进食一面看信,请。” 听口气,是友非敌,他心中一定,沉着地道谢毕,随吴允文入屋,果然不错,八仙桌上酒菜已备,三菜一汤一壶酒,热气蒸腾。 吴允文肃容默座,笑道:“在下到前面干活,者弟自斟自酌,少陪。” “大叔何不也来喝两杯……” “别客气,在下确是有事,告罪。” “那……大叔请自便,小可放肆了。” 他先不急于进食,取出信看,上面龙飞凤舞以行草写着:“柏兄青山大启。” 他一怔,迫不及待取出了信笺,首先察看署名,讶然叫:“哎呀!是他。” 具名是:历城王敕百拜。 王敕,那位卧牛山寺的寄读书生,会神术的奇人,剑术通玄的高手。 在龙山驿,王敕用神术吓走了蝎王,要求他接到手书,赶赴卧牛山寺,他答应了,大丈夫千金一诺,一言九鼎,他必须守信。 他不信在闯荡江湖期间,萍踪无定,间关万里,王敕怎能将书信送到他手中?可是书信竟然送到了,传信人竟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未免太不可思议啦! 他急不及待展开书笺,上面写道:“青山吾兄如晤:龙山一别,倏忽经年,欣悉吾兄威震苏杭,慰甚,昔承吾兄金诺,允接手书即至卧牛山寺会晤,不知吾兄肯践此约否? 初夏小满节日,弟将届应劫之期,盼吾兄能如期前来援手,如大旱之望云霓,弟之生死存亡,机契皆在吾兄手中,午正吾兄如不能及时赶到,后会无期。 吾兄如念往昔情谈,务请先至江西怀玉山不归谷炼狱寨,找寨主无盐魔女程黛借用灵犀甲一用,如无此甲防身,吾兄即使能及时赶到,亦将徒劳往返,甚至与弟同归于尽,因此吾兄如未能获得犀甲,必须中止返鲁之行,弟不愿吾兄涉此万险。 吾兄之辟邪剑千万不可遗失,此剑乃唯一能助弟之神刃。 此颂旅祺,弟王敕百拜。” 屈指一算,他心中暗暗叫苦,小满是四月十六,为期不足一月,仅二十八日而已,从此地赶返济南,万里迢迢,即使沿途毫无耽搁,一切顺利,也仅勉强可以赶到,再要到怀玉山去借灵犀甲岂不是要老命吗? 怀玉山不归谷炼狱寨,是天下三堡四庄五寨的五寨之首,那位寨主女大王程黛,丑得像个母夜叉,所以号称无盐魔女。 丑似无盐复称魔女,她的为人不问可知,就凭她那住处的称谓,便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跳了,不归谷已令人心中发毛,炼狱寨三字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去向这位女魔“借”灵犀甲,老天!这岂不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吗?真是要命! 炼狱寨其实并非绿林大盗的山寨,仅以寨为名而已,在北方,称寨的村庄平常得很,但在南方,便会令人联想到盗寨与山大王,因此,这位女寨主有人也称她为女大王,令人心惊胆跳。 其实,那是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中小村,是武林圣地也是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禁地,建寨于本朝初群雄逐鹿中原之秋,已有近百年历史,名手辈出高手如云,三年前,无盐魔女程黛方升任寨主,首先便将前来寻仇的江西二十名豪杰埋葬在谷前,接着是追杀黑道大豪黑风帮的帮主地府幽魂公孙云长,从福建追至山西杀虎口,万里追袭大开杀戒,沿途屠杀黑白道高手百余名之多,江湖哗然,武林震动,声誉鹊起,成为武林中令人心惊胆跳的女魔头。 这位女魔头人生得丑陋,混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手中一把七星剑霸道绝伦,剑出鞘不见血绝不归鞘,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他柏青山与炼狱寨一无亲二无故,凭什么他敢去“借”灵犀甲? 信上的口气极为严重,事关王敕的性命,他能毁约而食言? 灵犀甲如果容易“借”到,这位王敕神术惊人,艺业深不可测,善用奇门遁甲,能知过去未来祸福休咎,为何自己不去借而要假手于他? 去?不去?他进退两难。 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也绝非最近这几天,只要找到那位海贼,他便有希望找到东海神蛟讨到解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只能等病发而死,机会稍纵即逝永不再来,岂不冤枉? “暂且不去想他,我的烦恼与困难已经够多了。”他心烦意乱地想。 心中有事,他有点坐立不安,烦躁已极,一口气喝干了一大壶酒,匆匆食罢,踱出大门向在劈柴的吴允文道:“吴大叔,谢谢你的慷慨,小可已酒足饭饱,请问,那位道爷……” 吴允文放下斧头,抢着说:“老弟,不瞒你说,我确是不知老道的来历,委实无可奉告。” “哦,这……” “信上有令老弟为难不安的事吗?” “没什么,请问死亭湾那些人……” “往前走百十步,树荫下有一艘小竹排,是附近的人渡河的竹筏,你过河后沿河岸的小径向北走,河湾偏西一面,便是报本禅院的死亭湾下院,对岸可看到巍峨的懒石庵,那几人就藏在报本寺院内,大约有二十五六名高手,你如果前往,必须小心了。” “吴大叔,能不能助小可一臂之力?” 吴允文摇摇头,苦笑道:“老弟,在下放下屠刀,拿起耕具已经是十年于兹,你能要我重拾屠刀吗?” 他抱拳一礼,也苦笑道:“如此说来,小可不敢请了,谢谢大叔的酒饭,告辞。” “老弟客气,不送了。” 报本寺下院很好找,是河西岸的一处规模不算小的寺院,距寺院尚有五十步,路旁的草丛中突然跃出一个青影,悄然向他的背部扑来,身法迅捷绝伦,无声无息势如飞隼。 他早怀戒心,已听到了轻微的草动声,便知有强敌偷袭,并不转身回顾,全凭经验判断对方的来势。 快!快得如同电光一闪,对方的指尖则将接触他的脊心背,他侧移,旋身,出招反击,连消带打招出“鬼王拨扇”,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妙到颠毫。 “啪!”他一掌拍在对方的脑户穴要害上。 青影一声未出,应掌昏厥,“嘭”一声大震,扑倒在地前滑丈余。 他跟上将人抓住,拖至草丛中藏好,掖好衣袂,大踏步奔向寺门。 寺门大开,里面有一名和尚在扫落叶,他一怔,忖道:“中午扫落叶,这和尚未免太勤快了些。” 他运功戒备,踏入了寺门。 扫落叶的僧人并未转身,信口道:“要找人,到西院,佛门清净地,请勿在本寺动刀动剑。” “又是一个非常人。”他想。 他举步越过僧人的左首,道:“谢谢大师指引,事非得已,恕罪恕罪。” “施主盛气而来,何不先定心神压下酒意?”僧人连头也不抬地说。 “谢谢指教。”他信口答道。 踏入西院的院门,两名青衣人左右齐出,拦住去路喝道:“姓柏的,不可欺人太甚。” 他困惑地打量对方,讶然道:“朋友,咱们面生得紧。” “哼!” “咱们认识吗?” “咱们认识你。” “哦!请教两位朋友贵姓大名。” “哼!” 人影纷现,八名青衣人先后纵出,形成合围。 他看到两名面熟的人,恍然地道:“原来是紫云山庄的好汉,在下找对人了。” “咱们埋葬了你。”一名大汉怒吼。 他脸一沉,沉声道:“叫你们的庄主出来,叫他将纪少堡主的藏身处招出,不然,到外面出来再说。” “到外面去?” “佛门善地,咱们必须尊重,出去剑上见章,你们的血,不能玷污此地。”他厉声说,酒意上涌,声落,人化龙腾,出其不意倒飞上院墙,轻而易举地脱出重围,十名大汉毫无拦截的机会了。 一名大汉左手一扬,三枚外门暗器飞蜈蚣破空而飞,成品字形袭向柏青山的背影,迅疾绝伦。 柏青山脚一沾墙头,似乎并未停留,但也并不向下跳,鬼魅似的向右一滑,三枚飞蜈蚣贴身左而过,他信手一抄,轻轻地拖住了向右一侧飞越的一枚飞蜈蚣。 所谓飞蜈蚣,其实是两头尖,中间有两排倒刺的特制暗器,外形并不完全像蜈蚣,倒刺的排列是精巧似翼,可以折回十分奇妙,并可将接的人手掌割伤,淬有奇毒,皮破毒入,中者如无独门解药,必死无疑。 柏青山接暗器的手法十分巧妙,他不抓不握,掌心摊开,就这样一托一吸,便托住了歹毒的飞蜈蚣。 另两枚飞越两三尺,突然划出一道光弧折向急射,绕向他的身右。 他右手扣指轻弹,两枚飞蜈蚣突然炸裂而坠。 他徐徐四顾,瞥了掌心的暗器一眼,冷笑道:“使用这种暗器的人,该死!可惜在下不能在此杀你,你们出不出去?” 一名大汉从两丈外跃登,脚刚沾墙头,柏青山信手一抛,掌心中的飞蜈蚣便向大汉飞去。 大汉大骇,缩腿扭身闪避,跌下墙去了。 “你们不出去,在下只好进去啦!”柏青山说,沿墙奔掠六七丈,跃下飞扑内厢,十名大汉在下面急追,但脚下比他慢得多,无法赶上。 刚抢入廊中,厢房门倏开,先打出三枚钢镖,接着人影扑出。 他已闪在门旁,三镖落空,猛地扭身出腿,捷逾电闪地踢在扑出的人的小腹上,狂风似地抢入。 六名中年人大汉迎面阻道,六柄长剑指向他。 追来的十名大汉到了,堵在门外退路已被封死。 卧榻上,脸色苍白的紫云庄主挺起上身,满脸病容,讶然向他注视。 不下重手伤人,血溅佛寺,他脱不了身。 他徐徐撤剑,冷笑道:“好吧,佛寺本是普渡众生之所,你们既然要将此地变为屠场,柏某成全你们的心愿便了。” 后面的房门只能一次冲入一个人,他不在乎,前面虽有六名高手,但这些人显然不敢妄进,志在保护卧榻上的紫云庄主,有所顾忌,他也不在意区区六个人。 看了紫云庄主的脸色,便知在了了庵这家伙以阴风掌全力一击,他固然被引发毒病,这家伙必定也被他的两仪神功所震伤,至今尚未复原。 身后,一名大汉突然奋身扑入,身剑合一猛攻他的背心要害,形如疯狂。 他连头也不回,向右一闪,挫腰挥剑上拂。“铮”一声架住剑向上托,伸左手托住了大汉的小腹,大喝一声,脱手急送。 大汉收不住势,身躯凌空而起,更急更猛地撞向前面的六个人。 六个中年人一惊,左右急闪。 大汉急飞而过,“嘭”一声大震,冲上了床,压倒了紫云庄主。 “哎……”紫云庄主惊叫,两人在床上跌成一团,大汉的剑,危极险极地从紫云庄主的鼻尖拨过,好险! 这瞬间,风吼电闪,柏青山已随后冲进出招,如山剑浪向前一涌,以一敌六豪勇地进击,展开所学招出“逐浪分波”,排众而入。 响起一阵铿锵的金铁交鸣声,剑影飞腾中,辟邪剑突然八方飞射,电芒急剧吞吐,接着人影乍分。 “嘭砰!”两名中年大汉震倒在壁根下,撞碎了一张木桌。 另两人的剑“当当”两声暴响,飞堕墙下,人亦退至壁根,脸色大变。 他未能接近榻前,有两名中年大汉仍然挡在前面,一人左颊血流如注,一人的右胸襟出现被剑刺破的创口,有血沁出,但伤势轻微,在他的雷霆一击下,居然未能将六人全部击溃。 他冷哼一声,声色俱厉地道:“诸位如想血溅佛门清净地,下一招必定有人如愿以偿。” 紫云庄主重新撑起上身,叫道:“收剑,不必阻止他,退!让他杀我好了。” “哼!在下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在下的条件,招出纪少堡主的下落。”他大叫。 紫云庄主并不糊涂,看形势便知毫无希望,落得大方些,干脆喝退手下,以免徒增伤亡。 爪牙们不敢不遵,迟至一旁戒备。 柏青山收了剑,缓步到了榻前,沉声道:“阁下打算何时将纪少堡主的下落说出?” 紫云庄主这辈子第一次在暴力下受迫,仍然不太习惯,哼了一声,冷然注视着对方,余威犹在,桀骜地说:“阁下吓不倒我阴风客姓范的,在下仍可一拼。” “好吧,你站起来,再拼一掌试试,柏某想再次领教阁下的阴风掌绝学。”柏青山也毫不让步地说。 “有何不可?你出手啦!” 柏青山徐徐举掌,冷笑道:“即使你赖在床上,在下仍要出手的。”—— 扫描,无涯ocr 第十八章 闯寨借胄 他酒意上涌,脸上可看到显明的酒晕。紫云庄主终于胆怯了,对一个已有六七分醉意的醉汉江湖规矩失去了效用,任何意外事情皆可发生,嘴硬必定倒霉,不由凶焰尽消,道: “在下如果知道那小畜生的下落,早已派人找他算帐了。” “你找他算帐?胡说八道。” “那天在了了庵,在下被你的诡异掌力震伤,阴风反走,内腑受伤不轻,因此狼狈而走。却不料那小畜生带人赶来,杀了在下六名弟兄,如无本庄主的子侄舍命掩护,在下已丧身于纪家堡的王八蛋狐群狗党手中了。” “哼!鬼才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在下在此地养伤,准备找那小畜生算帐,乃是千真万确的事。” “好,姑且信你,可是你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报仇无望。” “哼!在下的庄中高手,目下住在对岸的懒石庵,本意是吸引那小畜生的注意,不然你阁下也近不了在下的身。” “你认命吧!” “你……” 柏青山心中一动,冷笑道:“你别慌,柏某还不至于向一个失去了抵抗力的人下手。” “你想……” “你想找纪少堡主算帐,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 “那么,你死定了。” “你的是意思是……” “今晚入暮时分,在下与纪少堡主在南湖对岸江家约会,你如果前往,凭你这副德行,不死何待?” “你阁下与纪少堡主有约会,却又向在下打听他的下落,你骗谁?” “在下为何要骗你一个垂死的人?” “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咱们有志一同。” “哼!他绝不是你的敌手,你……” “在下另有困难。” “哼!你的神色,已表明你另有阴谋。” “不是另有阴谋,而是需要阁下相助。” “见鬼,你……” “只要你肯相助,你我的仇恨一笔勾销,如何?” “这……” “不然,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挺身而斗。” “在下得考虑考虑。” “在下并不想勉强。” “你说说看,范某是成名人物,不能轻于言语,岂能随随便便答应你?” “好吧,我告诉你,你只要……”他将所要求的事一一说了。 紫云庄主静静地听完,伸出右手道:“一句话,在下答应了。” “谢谢。” “一言为定,日后你可不能向本庄的人报复寻仇。” “贵庄的人只要不找柏某的麻烦,在下当然,不再寻仇报复。” 紫云庄主呵呵大笑,道:“当然当然,在下希望咱们成为朋友。” “是敌是友,完全看你范庄主的了,再见。”柏青山也欣然地说。 “再见,恕在下不送了。”紫云庄主抱拳道。 离开报本寺下院,他在西北一带走了一圈,方在申牌左右返回心园,将遇见紫云庄主的事向小剑说了。 小剑秀眉紧锁,不胜忧虑地道:“他们其实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你信任他?” “不信也得信哪!”他无可奈何地说。 “一个纪少堡主已难对付,你再将一个紫云庄主找来,恐怕会弄巧成拙,事情更棘手呢?” “这叫做急病乱投医,我必须冒这个险。” “好吧,一切由你做主。” “咱们养养神,时光不早了。” “要不要先前往布置一番?” “不必了,去了反而打草惊蛇。” 两人静静地养神,半个时辰后,由小剑下厨弄些食物果腹,草草结扎上路,踏着落日余晖奔向南湖江家。 两人各怀心事,生死关头,少不了有点忧心忡忡,患得患失,他们并不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而是为了费心兰而焦虑不安。 江家的广场在望,夜幕方张,但仍可看清景物,晚霞满天,广场上人影幢幢。 湖畔泊了两艘快船,船夫们已准备停当架桨待发。 左面一艘快船的舱面,安坐着纪少堡主与八名爪牙。 一看清纪少堡主坐在舱上,柏青山喜上眉梢,向小剑低声道:“妙极了,这恶贼占不了上风吧。” “柏爷的意思是……”小剑不解地问。 “他在船上,无路可逃啊!” “他人多……” “人再多也没用,在水中他难逃厄运。” 岸上,广场中,共有六个青衣人相候。柏青山从容步入广场,向左面的船头走去。 六个青衣人劈面拦住,为首的人叫道:“柏兄留步,右面那艘快船,方是两位的座舟。” “在下有事向纪少堡主请教。”他沉着地说。 “少堡主不需与柏兄打交道……” “有关费二小姐的事……”远处的纪少堡主向江家的宅院一指,亮声叫道:“柏兄,你要见的人就在那边。” 江家的大门倏开,四名青衣劲装大汉,押着费心兰踏出大门。 柏青山哼了一声,叫道:“费姑娘的侍女小琴呢?” 门内人影再现,又是四名青衣大汉押着小琴奔出。 纪少堡主哈哈大笑道:“在下是守信的人,费姑娘主婢毛发未损,本少堡主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柏青山凝视着花容惨淡的费心兰,一步步接近。 一名大汉一声沉喝,叫道:“不许走近,以免误事。” 他只好站在远处问道:“费姑娘,他们虐待了你吗?” 费心兰长吁一口气,恨声道:“他们将我主婢两人,囚禁在江家的地窟中不见天日,总算未曾受到虐待。” “目下你感到怎样了?” “气血二门皆被制住,浑身脱力,感到无比软弱。不要管我们,快毙了那卑鄙无耻的畜生。” 纪少堡主桀桀大笑道:“柏兄舍不得你哪!费姑娘,你何必自寻烦恼?等柏兄事成之后,本少堡主保证恢复你们的自由,绝不食言,你可在此安心地等候好消息,在下与柏兄需立即动身了,柏兄,请上船,哈哈哈……” 柏青山向费心兰踏出一步,一名大汉突然拔出一把短刀,飞快地抵在费心兰的咽喉下,冷哼一声,不言不动,一双怪眼阴森森注视着柏青山。 他只好止步,心中暗暗焦急,看光景,他没有任何机会接近纪少堡主或费心兰,纪少堡主太精明太机警了。 “柏兄,请上船,咱们要启碇了。”纪少堡主叫。 一名青衣大汉也冷冷地说:“柏兄,不必枉费心机妄想救人了,千万不要误了费姑娘的性命,为了大家好,阁下还是全心意为明天的事多用些心机吧。” 费心兰心中焦躁,大叫道:“柏大哥,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受他们胁迫,我死事小,而你是万金之躯……” 柏青山沉静地一笑,一字一吐地说:“费姑娘,请勿为我担心,我会将你平安地救出,不许任何人伤害你的,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会将纪家堡杀个鸡犬不留,在下要前往办事,你两人可安心等候消息,再见。” 说完,带了小剑向左面的船举步。 纪少堡主却向左面六七丈外的船伸手,笑道:“柏兄,那艘船是你的座舟。” “你不去?”他硬着头皮问。 “哈哈!蛇无头不行,在下岂能不去?” “那你……” “你先走,本少堡主还得去接几位朋友。” 说话间,柏青山已走近自己的船头,无法再拖延了,心中暗骂紫云庄主混蛋!怎么这时还不见赶来? 他仍然不放弃希望,停下身问道:“是请一些海盗助你吗?” “咦!你怎么知道?”纪少堡主讶然问。 其实柏青山并不知纪少堡主与海盗有勾结,信口胡猜而已,纪少堡主也不知他曾经看到那位海盗的事,因此颇表惊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沉着地说。 “你既然知道,也好,免得在下费唇舌解释,请上船,天色不早了。”纪少堡主说,举手一挥。 押解着费心兰主婢的八名大汉,退向大门。 柏青山心中叫苦,不得不踏上跳板,心中咒骂道:“阴风除非你死了,不然我会找你算帐的,你这混蛋!” 刚走了两步,广场左面,从屋角转出了一队威风凛凛的黑衣人,踏着整齐的步伐,一对一对并肩齐步而出。 右面的树林中,也出来了一队人,两队人共是三十六名,全都是刀剑系于背上的劲装高手。 “咦!”纪少堡主讶然叫。 两队人左右列阵,突然同声大叫:“潜山龙腾,紫云虎跃。” 最后有两人同声叫道:“恭请庄主示下。”东面的树林中,六名中年人拥簇着徐徐而行的紫云庄主,步出林外缓缓而来。一名中年人在前引路,踏入广场大叫道:“纪少堡主,将雷琴的主人交出,追杀本庄六名弟兄的仇恨,一笔勾销。”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举手一挥,两艘船上的人纷纷跃登湖岸,尚未进入大门的八大汉发出一声唿哨,宅中飞鸟似的陆续飞出十二条好汉,双方人数相当,实力相等。 纪少堡主咬牙切齿地抢出,尚未列阵,江宅突然冲出十余名大汉,把押解费心兰主婢的八个人围住了,其中一人大吼道:“紫云八太保在此,反抗者死!” 八大汉却不如理睬,不受恐吓,剑抵在费心兰的咽喉下,为首的人沉声道:“谁敢上,在下宰了这丫头,大家都不要,紫云八太保岂奈我何?” 纪少堡主仰天长啸,声震屋瓦。 湖湾深处突然射出二十余艘快船,每一艘船皆有七八名海贼,船以奇快的速度飞驶而至,有人大吼:“海上豪杰腾蛟先锋队在此,紫云山庄的人留下命来。” 阴风客吃了一惊,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对方人多势众,拼起来绝对占不了便宜。东海神蛟的盗群中,腾蛟先锋队是其中精锐中的精锐,攻城陷寨全靠这一队亡命,每一个队员皆是佼佼出群可独当一面的悍贼,东南海一带府州的人,提起该队悍贼,莫不心惊胆跳。 阴风客怎肯为柏青山拼命?一看风色不对,断然发出撤走的信号,向纪少堡主叫:“纪小狗你既然勾引海贼,与范某拼骨,范某目下人手不够,暂且放过你,但愿你从此入伙海贼,不然咱们江湖上见,除非你不再返回河南光州了。” 说撤便撤,众人纷纷向屋后飞退。 纪少堡主怎肯放手,大吼一声,衔尾狂追。 但紫云山庄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脚色,退时断后的人皆以暗器断路,追得最快的三名高手,皆被暗器所击中,天色将黑,暮色朦胧,不易闪避暗器,倒了三个人,谁还敢放胆追? 纪少堡主追过屋后,知道追不了,赶忙止步叫道:“不必追了,回去上船。” 声落,转身举步,突然怔住停顿了,喝道:“你想怎样?” 柏青山站在他身后,一转身便双方照面。 柏青山手中有一把短刀,刀尖恰好顶在他的咽喉下,冷冰冰的刀尖,令他感到头皮发麻,四肢发僵。 原来一庄一堡的人相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追逐之下,竟忘了柏青山与小剑,谁也没留意纪少堡主身后盯上的人是谁。 柏青山嘿嘿笑道:“阁下,叫你的人退出三丈外。” 四周共有三十余把刀剑遥指着他,但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前。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顽强地道:“纪某从不在暴力下低头,你少打如意算盘。” “真的?”柏青山冷笑着问。 “当然……哎……” 柏青山的刀尖,已刺破了喉皮,入肌分余力道渐增,纪少堡主的脑袋不敢再往上抬,死的恐怖神色涌现脸上,急叫道:“且慢!你不……不顾念费姑娘的生……生死吗?” “你这条命换她的命,柏某并无损失。呵呵,再上升一寸,你就站不住了,站不住只好忍受刀尖贯喉的痛苦了,你要死了,一切也都完了……” “住手……” “噗噗!”柏青山两记劈掌,劈在他的双肩上,捷逾电闪,劈得他浑身麻木,痛彻心脾。 柏青山已智珠在握,人到手大事定矣!两劈掌将他劈软,飞快地将他反抱住,刀横在他的咽喉下,大笑道:“阁下,已轮不到你耀武扬威发令了。走!到屋前谈谈。” 海贼们的船刚靠岸,柏青山也恰好将纪少堡主押至广场中心,纪家堡的高手们将他围在中央谁也不敢接近。 小剑站在柏青山身后,背对背监视着后方。 “怎么回事?”首先奔到的海贼大声问。 一名大汉上前,叫道:“诸位暂时退远些,千万不可上前碍事。” 面对百余名恶贼,柏青山毫无所惧,向纪少堡主笑道:“阁下,最好叫你的人管束那些海贼,如果有些风吹草动,死的可是你阁下。” “叫……叫他们退……”纪少堡主悚然地叫。 这群人并非真的海贼,而是由六七名海贼率领的一群嘉兴歹徒恶棍,如果真是腾蛟先锋队,海贼们便用不着忍痛请纪家堡主的人出面劫贡船啦! 一名大汉走向赶来的汤桂与两名海贼,沉声道:“汤兄,叫你的人上船,候命进退。” “这里的事……” “不要你们操心,咱们应付得了。” “是,咱们回船候命。”汤桂欠身恭敬地答,举手一挥,众贼像潮水般退去,纷纷登船候命静观其变。 柏青山冷笑一声道:“阁下总算是明白人,不愿冒险的。” “你逃不掉的。”纪少堡主咬牙说。 “哈哈!你倒关心我呢!免了吧,关心你自己好了。” “你……你想怎样?” “我不急,你倒急得很呢?” “你……” “首先,叫你的人将费姑娘主婢放过来。” “你休……休想……” “其次,雷琴当然得完壁归赵。” “你……哎……”纪少堡主狂叫。 柏青山的刀一紧一轻,又道:“其三,你得送咱们四个人安全离开。” 纪少堡主一咬牙,道:“办不到,你……哎……住手!你……” 柏青山这次不松刀,冷笑道:“办不到,你先死,你要计算费姑娘,还不是为了逞你自己的兽欲?你如果死了,一切成空,我不信你肯甘心。” “你……” “你给我少废话,你以为在下为了费姑娘便甘心受你摆布,甘心将性命交在你的手中吗?少做你的清秋大梦,费姑娘与在下无亲无故,在下不会傻得把自己的老命也给赔上。即使她与在下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彼此是朋友?” “我不……不信你……你会眼看她死……” “哼!在下先要你死。” “哎……慢……” “你如果真不怕死,何不下令杀费姑娘?她死在你前面,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下令,我给你下令的机会。”柏青山厉声说。 “我……” “下令呀?怕死鬼。” “你……” “那么,你先死好了……” “我……我答应放……放她。”纪少堡主狂叫,终于崩溃了。 “我这时得考虑了,放了人将是纵虎归山……” “你不能食言。” “混帐!柏某食什么言?” “你说过以她交换换我的命……” “呸!我说过了吗?” “你……你说过了的。”纪少堡主硬着头皮说谎。 柏青山在了了庵,已看出这家伙贪生怕死,为了活命,肯将自己的心腹爪牙置之于死地,这种人怎会为一个女人而送命? “你这畜生倒会诬赖哩。”他恨恨地说,心中却感到可笑已极。 “我……我把费姑娘还……还给你。” “你这猪!你丢尽了纪家堡的声誉。”他再次咒骂。 小剑听得心中发抖,抽口凉气道:“柏爷,不要迫他了,狗急也跳墙……” “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呀!他连钻粪坑也做得出来的,只要饶了他的狗命,他连祖宗的坟墓也会去掘的。” “阁下不……不可欺……欺人太甚。”纪少堡主羞愤地叫。 “欺人太甚?你欺负费姑娘是否过分?” “我……” “我要割断你的喉咙……” “哎……住手!住……” “快将人放过来,雷琴也送上,饶你一命。”柏青山不再羞辱这家伙了。 纪少堡主喉下皮破,血已染红了胸颈,这时方神魂入窍,向爪牙们叫道:“快……快依他将人放……放过来。” 爪牙们不敢不遵,乖乖地将心兰主婢解了穴道松绑,不久,雷琴也从船上取来了,四人重聚恍如隔世。 柏青山沉得住气,不露喜色地道:“费姑娘,调弦。” 费心兰长叹一声,柔声道:“青山哥,不必了,饶他们吧。” “他门人多势众,会追来的。” “我想,他们不敢追赶的。琴音太霸道,这些人有些修为不够,恐怕……” “好,饶了他们,走,纪少堡主,叫你的人全部退至湖滨,上船。” 所有的人皆依言到了湖边,一一登船。 柏青山将纪少堡主一推,冷笑道:“滚你的蛋,下次犯在我手,在下要卸了你的一双爪子,让你在人间活现世。你记牢了,柏某已经警告过你啦!滚!” 纪少堡主连滚带爬向湖边窜,狂叫道:“快上啊!宰了他们这些狗男女,宰了他们……” 暮色苍茫,柏青山四人已经走了,追不上啦! 在返回心园途中,费心兰长叹一声道:“去年我与他在江东邂逅,还认为他人才出众,对他甚有好感,错认他是虎父虎子定是英雄豪杰。他好色,男人的本性无可厚非,但贪生怕死丧心病狂,便无可救药了,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人,大概是纪家堡主八方风雨纪人杰造孽太多,天道往还,生出这种犬子奴才来,良可慨叹。” 柏青山不愿批评纪少堡主,转过话锋道:“心兰,你是怎么落在他手中的?老天爷,这两天简直要把我和小剑迫疯哩!” 心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悔不该不听你的劝告,几乎把命送掉。” “心园并无打斗的遗痕……” “一切都是江怀忠那畜生……” “江怀忠?” “他用苦肉计陷害我们……”心兰将被擒的经过一一说了,恨声不绝。 柏青山叹口气,苦笑道:“一个利欲薰心的浪子,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我真替心芝姐难过。” “我要找到他的。”小琴咬牙切齿地道。 心兰经过多次磨难,心肠已比往昔软得多,黯然叹息道:“小琴,不必去找他了,这种人已堕落得无可救药,他活不长久的。” 柏青山却不以为然,感慨万端地道:“好人不长寿,小人祸千年,这种人活得最长久,他死不了的。像纪少堡主这种人便是活榜样,只要他有一分骨气,岂不早就死了?” 小剑忍不住叫道:“柏爷,那时你真想杀纪少堡主吗?” 他笑笑,扭头问:“你以为如何?” “小婢……真怕你迫杀了他,但愿你不想。” 他不好说明,笑道:“那你去猜好了。” “为了小姐,你当然……” “小剑,不许胡说。”心兰急急叱止。 柏青山不作答复,催促道:“快走吧,心园没有人照顾呢,我们已中了那些畜生的调虎离山与苦肉计了,一次上当一次乖,小心些赶路吧,说不定他们再来一次绝户计,出动海贼倾巢来犯心园,甚至把三塔寺村一举扫平呢!” “青山哥,真有那么严重吗?”心兰惊问。 “目下他们有足以屠尽一村的力量,但他们不敢浪费工夫,也怕暴露行藏,自然不敢妄动,但不可不防,这是心园的心腹大患,我得设法将这大患消弭。” “你的意思是……” “紫云庄主恨小畜生入骨,正好用驱虎吞狼妙计,给他们来一次总结算。呵呵!紫云庄主有权找纪少堡主算帐,对不对?” “恐怕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 “有我加入,双方不是扯平了吗?” “你……” “我必须助他们一臂之力,成全他们,同时,我有极重要的事要找那些海贼。” “你要找那些海贼?”心兰讶然问。 “是的,找那些海贼,哦!到家了,我不进去啦!” “你……你马上就走?” “对,事不宜迟,我已和紫云庄主约好了。” “我们一起去。” 柏青山坚决地摇头,说:“不行,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宜公然出面,必须暗中出手相助,以免日后恩怨索缠无止无休,你们一加入,便不可收拾了。今晚也许我不能回来,你们早些歇息不必等我,再见。” 他说走便走,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龙潭的西南,运河两岸树林密布,右岸的密林前,八名黑衣人席地而坐。已经是三更初时分,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可看出人的轮廓与脸型。上首坐的是紫云庄主,以及一位花甲老人,与一名年约半百的高大汉子,另五人是紫云庄的爪牙,全是可派用场的高手。 紫云庄主轻咳了两声,说:“雷兄,依兄弟之见,目下咱们人手不够,还是放过那小畜生,等他离开嘉兴,没有海盗助他,再杀他并未为晚。” 花甲老人雷兄安坐不动,不置可否地道:“兄弟尊重范兄的意见,去否悉从尊便,反正以咱们的交情来说,只要范兄招呼一声,水里火里,兄弟走上一遭,小事一件。” 中年汉子却哼了一声,道:“范兄,你请咱们前来助拳,却临事打退堂鼓,未免令人气短。” “鲁老弟,不是兄弟打退堂鼓,而是敌势过强,不得不慎重其事。”紫云庄主无可奈何地说,叹口气又道:“那姓柏的说好要前来助拳,恐怕加上他也无法稳操胜算。风险太大,何况他与兄弟有过节,是否肯前来仍在未定之天。” 鲁老弟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知道,范兄年事已高,已没有当年的英风豪气,深思熟虑畏首畏尾,确是不能怪你,上了年纪的人,大多是这样的,那些海盗只是些乌合之众,纪少堡主一个纨绔子弟贪生怕死,范兄竟然被他们吓住,岂不可怪?算了吧,既然范兄不愿冒险,兄弟该回去了。” “鲁老弟先别生气,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从长计议。”紫云庄主陪笑道。 鲁老弟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范兄,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计议的,要动手,就杀他个落花流水,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动手那就散伙。” 一名爪牙也道:“庄主明鉴,那小畜生胆敢乘庄主受伤而落井下石,无故追杀不舍,杀了咱们六位弟兄,此仇不报,岂不令弟兄们泄气?” 打铁趁热,鲁老弟立即接口道:“范兄,这件事已足令贵庄的弟兄气愤难平,再加上江家你老兄不战而走,这些事日后传出江湖,紫云庄岂不声誉扫地吗?” 这把火烧得够旺,紫云庄主果然愤火中烧,武林朋友对名之一字,看得比利更重三分,有关声誉威信的事,是不甘马虎了事的,紫云庄主一掌拍在大腿上,沉声道:“那就走。” “等一等,姓柏的该来了。” 黑影突从北面的草丛中升起,柏青山的语音传到:“范庄主,纪少堡主的船队,不会在今晚经过此地了。” 众人一惊,八名高手坐在此地,竟然被人接近至三丈内毫无所觉,怎能不惊?紫云庄主挺身站起,问道:“是柏兄吗?请过来坐。” “不必了,纪少堡主已派人另请高手,因此船可能在明早巳牌左右方能经过此地,大白天不易拦截他们啦!” “他目下藏身在何处?” “仍在江家,那些海盗其实不是什么腾蛟先锋队,而是几名海盗与嘉兴的小痞棍,稀松平常的乌合之众,一赶即散。他们在江家不走,在下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了。” 雷兄徐徐站起,冷冷地说:“阁下,何不过来说话?这样说话岂不太没礼貌,没将咱们这些人看在眼中吗?” 柏青山不走近,也冷冷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不能坦然面面相对坐谈。” “你知道老夫是谁?” “不知道,请教?” “老夫独眼丧门雷鸣。” “少见少见。”他一语双关地说。 独眼丧门勃然大怒,厉声道:“小子无礼,老夫要教训你。” 声落,飞纵而上。 柏青山飞退三丈,大笑道:“留些劲,少陪。” 等独眼丧门再次纵起,他已一闪不见。 “柏老弟,你不能走。”紫云庄主大叫。 可是,他已经形影俱杳。鲁老弟冷笑一声道:“没有这狂小子帮忙,咱们同样能将事情办好,走,去南湖江家,恰好可赶上四更天,杀他个措手不及。” 四更天正之间,五艘船悄然在鸳鸯湖的西南角靠岸,紫云庄主的人已倾巢而至,人数有六十余名之多。 纪少堡主因失去柏青山相助,不敢带了一些派不上用场的人去冒险劫贡船,连夜派人去催朋友前来相助,自己带了所有的爪牙在江家住宿一宵,料想紫云庄主不会再来,也认为柏青山不会想到他敢在江家投宿,因此十分放心。 那些海贼们不住在陆上,十余艘小舟已远离江家湖湾,远至东湖放鹤州冯家的湖湾停泊,只留了一艘快船泊在江家码头作为交通传信船,船上仅留有十名海贼。 两名黑影接近了江家的西院,先在后面与东面绕了一圈,解决了后面的两名警哨,直绕出前门,蛇行鹭伏向把守前门的两名警哨接近。 一名黑影爬至东面的墙角下,然后沿墙根蛇行而前,距大门的两名警哨约三丈左右,猛地长身发出了两把飞刀,人亦现身飞扑而上。 说巧真巧,一名警哨一时心血来潮,突然离开了所站的廊柱。 “嚓!”飞刀钉入了廊柱,警哨无意中逃过大劫,立即狂叫道:“有人入侵!”叫声中,闪在柱下拔刀应变。 “啊……”另一名警哨倒了,惨叫声刺耳。 “铮铮!”黑影与警哨缠上了,另一名黑影则发出了信号跟到。 两飞刀虽击毙了一名警哨,但警哨已发出惨号声,因此可说完全失手,也可知道警哨的身手已相当了得。 这一来,偷袭的大计失败了,后到的人现身,里面的人也惊起备战。 第一枝火把点燃,大门倏开,纪少堡主首先抢出门外,两剑便毙了夹攻警哨的两名黑影,吼道:“到前面列阵。” 屋两侧冲入了左臂缠白巾的两群人,上了屋面,跳入院中,立即反客为主,见人就杀,反从屋内杀向屋外。 黑夜中,除了混战之外,一切江湖规矩都用不上,谁艺业差劲谁倒霉。 码头上停泊的贼船中,窜出两名海贼,便看到舱面站着一个黑衣人,左臂上缠着白巾,看不清脸形相貌,只概略看出是个白脸膛的人,一名海盗一面冲出一面问:“你是谁?怎么回事呢?你……” 黑影向岸上一指,道:“有人袭击纪少堡主,你们炔去相助。” 第三名海贼钻出舱门,叫道:“抄家伙……” “噗”一声响,第一名海贼被黑影一掌劈倒了。接着,黑影人化龙腾,飞跃而起,“噗”一声一脚踹在第二名海盗的胸膛上,好快! “砰砰!”两名海贼全倒了。 第三名海贼连人影也未看清,黑影已经到了,脑门上挨了一击,仆倒在舱门口。 第四名海贼在门内大吼一声,分水刀扎出,人随刀进,冲出了舱门。 “果然有你在内。”黑影叫,一脚飞蹴。 海贼是上次见了柏青山便跑的人,没听出柏青山的口音,一刀急截叫道:“卸了你的狗腿!” 柏青山以腿进攻,这一腿是虚招,引诱对方出刀截击,猛地收腿,上体前扑,左手急沉,一把便扣住了刀背。 海贼拼命夺刀,左手抓向他的面门,用的是“二龙争珠”要掏双目,也暗含鹰爪扣腕手法反击解危。 他的右手一翻,便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第五第六两名海贼同时抢出舱门,同声虎吼,两把钢刀火杂杂地冲进,刀光疾闪。 “滚!”他沉喝,将海贼从顶门上空倒摔至身后,夺了分水刀,招出“猛风拂柳”锲入刀光之中,“铮铮”两声暴响,荡开刀山抢进,刀发如惊电,人头落地。 两海贼一个丢了斗大的头颅,另一个胸膛大开。 水声暴响,有人从后艄跳水逃命。 柏青山将两名死海贼的尸体丢上岸,将船撑出六七丈外,插篙定船,方将那位被摔得浑身骨节欲散的海贼拖过,抓住双脚将贼头往水里浸。 拖上舱来,海贼已被湖水冻醒,哼哼哈哈连打喷嚏,浑身全软了。 他坐在一旁,冷冷地道:“老兄,你清醒了没有?你最好清醒,放明白些。” 海贼不知人间何世,晕头转向地要往舱门爬。 他一脚压住贼人的膝弯关节,叱道:“不许动,不然先给你卸下一双狗腿。” 贼人神智一清,惊惶地叫问:“这……这是何……何处?” “这是你的船上,听,岸上惨叫与叱喝声惊心动魄,一堡一庄的人在拼死活。可惜火把已熄不然你可以看个一清二楚。” “你……” “朋友,别来无恙,你怎么如此健忘?年余不见,便把老朋友忘了不成?” “我……我不认识你。”海贼硬着头皮说。 “在下却认识你,贵姓?难道你连自己的姓名也忘了吗?” “在下桑……桑本立。” “东海神蛟目下藏在何处?” “在……下不知道谁是东……东海神蛟。” 他哼了一声,扣住对方的脊骨翻过,压住小腹,一指头插在最下一根肋骨缝中,冷笑道:“你这厮敬酒不喝喝罚酒,这时还敢嘴硬,不给你三分颜色涂脸,你还不知道你是老几呢?你这根肋骨长得不是地方,我给你拨到另一边去……” “哎……哎唷!住手。” “你叫吧……” “请住手,我招。”桑本立发狂般厉叫。 他松了手,指头并未离开,冷笑一声问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兄最好放明白些,凡是经过分筋错骨治过的人,即使有好郎中医治不会成为残废,也将在床上躺上三两个月,你招吧,在下洗耳恭听。” “首领目下在……在黑风洋,正与官兵捉……捉迷藏,距……此约有一月海程,远…… 远在天边。” “我不信。” “阁下请相信桑某的实情,如果首领在附近,还用得着请纪家堡的人劫贡船?岂有眼睁睁将稳可到手的财物送人?” “哦!说得倒有道理。” “桑某与浪里鬼汤桂一群人,是走散了暂时在嘉兴隐身的,劫了贡船之后,再行出海去寻找首领。” “去年你们在荒岛上围攻在下的人中,那位施放毒雾的人是何来路?” “他……他,他……” “老兄,你不打算多活些日子?”他指头上略加压力,不耐地问。 “他……他不是咱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 “他是首领的朋友,很要好的朋友,叫万里孤鸿公孙无咎。” “哼!这家伙名不符实,使用毒雾害人,岂敢取名无咎?他目下何在?” “他随首领遨游四海,半年后意兴阑珊,便返回中原,谁也不知他的下落,这人本来就是个风尘浪子,绰号称万里孤鸿,谁知道他流浪到何处去了?也许咱们的首领知道他的下落,其他的人从不敢问首领的事。” “你们的首领何时可来嘉兴?” “谁知道?东南海风涛险恶,海域数万里,船上通常备有三月粮水,除非看到首领派来的信使,不然谁也不知他们的行踪。” 柏青山本来抱有一线希望,这一来,希望又告破灭,感到十分懊丧,不死心地问:“你们打算劫了贡船之后,不是说去找寻你们的首领吗?” “首领目下在黑风洋,海程需一月左右,虽有这种打算,但谁知道首领是否仍在黑风洋呢?” “你们总该有会合的地方。” “有是有,但会合的地方只能找到首领留下的去向暗号。” “附近有会合的地方?” “最近的会合处在大冲山岛,位于珞珈山东南,约需二十余日海程。” 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去找东海神蛟,除非他不理会王敕那封近乎求救的韦信。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这两条路可决定他的命运。一是至大冲山岛,找到东海神蛟的下落,追出万里孤鸿的去向,找那家伙要拔毒药。一是走一趟不归谷炼狱寨,取得灵犀甲赶赴济南援助王敕,前一条是活路,后者是死路一条。 他心中天人交战,不言不动形如痴呆,浑身在冒冷汗。 “哎……”桑贼突然狂叫。 原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向下沉,桑贼怎受得了? 走哪一条路?他煞费思量。 与朋友交而无信,岂是大丈夫所为? 守信重要呢,抑或性命重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久久,久久,他仍然难下决心。 岸上,仍在作生死之斗,一庄一堡的人,正在舍死忘生狠拼。 他听到了濒死者的呻吟和叫号,嗅到了血腥,看到了飞腾着的刀光剑影,残杀在进行中。舱面上,另五名昏迷不醒的海贼寂然如死,这几个人的性命,完全控制在他的手中。 人的死太过平常,生与死似乎不值得大惊小怪,在这种场合中,喜怒哀乐已经不再存在,只有杀人与被杀两个念头主宰了一切,没有工夫去体会七情六欲的痛苦与快乐,没有工夫表达自己的感情,一刀挥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怜悯,没有悲哀,全凭本能挥动杀人的利器,生命在这种场合已失去了估计的价值。 他是唯一冷静思索的人,也是唯一受到人性严格考验的人。 久久,他终于如释负重地长吁一口,徐徐站起道:“你们可以走了,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要再让在下看到你们。” 他将船撑至岸旁,一跃上岸走了。 江宅前,尸骸零落,血腥触鼻,濒死者的呻吟声惊心动魄。 紫云山庄的人死伤惨重,阴风客本人内伤未复,不但不能参与拼搏,反而需人保护他的安全,纪家堡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已占了上风。 纪少堡主一把剑狂野绝伦,展开了威镇武林的剑术天魔十二真诀,威风八面,锐不可当,出神入化的剑术,加上目无余子的豪气,所向披靡,共毙了八名高手之多,这时从北面冲到,劈面撞上了刚好宰了一名堡中高手的独眼丧门雷鸣。 右侧不远处,四名高手保护着紫云庄主阴风客,正受到六名高手的围攻,四人的剑阵已呈散乱,眼看要被对方攻入内圈了。 纪少堡主一声低啸,身剑合一猛扑独眼丧门。身后,两名纪家堡的高手紧跟在后,相机接应,也免了纪少堡主后顾之忧。 独眼丧门不知来人是淮,反正对方左臂不缠白巾,是敌非友,下毒手绝不会错,剑花疾叶,硬接来招。 “铮铮!铮”双剑狂野地纠缠,火星飞溅,双方谁也没占便宜,各向侧飘掠,重新抢进,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侧方人影射到,有人叫:“少堡主请退,属下收拾这家伙。” “不用你们,这人是劲敌,我要亲手杀他。”纪少堡主边叫边狂攻五剑,把独眼丧门迫退了三步了。 独眼丧门哼了一声叫道:“好啊!可找到你这正主儿了,杀!” 叫声中,反击了八剑,剑上风雷俱发,居然抢回了原位,但却再也无法再进一步,被纪少堡主霸道的剑术封锁了攻势。 双方已摸清对方的实力,纪少堡主一声长笑,豪气飞扬地说:“你大概尚可支持十招左右,你是这些人中剑术最佳的一个,着!着着!” 说话间,已攻出了三招九剑之多,又将独眼丧门迫退了六七步,退至广场边沿了。 独眼丧门心中骇然,斗志迅速地瓦解,暗忖:“这小子果然可怕,名不虚传,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要走,必须退出广场,利用草木脱身,不然摆脱不了连绵不绝刺来的凶险剑影,刚要急向后退,后面传来了一名大汉的叱喝声:“往侧方退,此路不通。” 纪少堡主一声低叱,乘机错开剑切入。“嚓”一声刺入独眼丧门的右肩井。 “哎……”独眼丧门狂叫,剑脱手抛坠,扭身急倒,忍痛连滚三匝,想滚入草丛中逃命。 “啊……”先前阻止独眼丧门向外退的大汉,狂叫着向前踉跄冲出。 这瞬间,纪少堡主到了,剑出“月落星沉”,刺向独眼丧门的小腹。 冲来的大汉身后,突现另一人影,左臂有白巾,是敌非友,这人超越大汉身侧,剑光如匹练闪电似的冲到,“铮”一声架开了纪少堡主下刺的一剑,顺势拂剑进击。 纪少堡主毫无戒心,看到人影还以为是自己人,剑被崩开便知要糟,但已来不及闪避了,不等他有何反应,剑光已一闪即逝。 黑影突然飞退,一跃三丈。 两名负责保护纪少堡主的人,还不知变生不测,连人也未看清。 “噗”一声响,纪少堡主的剑无故自坠。 纪少堡主还不知手臂已肘裂,一跃而前,要追赶退走了黑影,一跃两丈,脚尚未落地,突感手臂传来彻骨奇痛,低头一看,不由吓了个胆裂魂飞,狂叫道:“我的手……哎……” “嘭”一声响,他立脚不牢,摔倒在地几乎昏厥。 黑影是柏青山,他不想要纪少堡主的命,伤臂聊施薄惩,退入林中向侧绕,再次掠入广场右方,一声怪叫,冲入围攻紫云庄主的圈子。 紫云庄主五个人,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五个人全受了伤,仍在浴血苦撑,被对方六个人迫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危急间,柏青山到了,怪叫声震耳欲聋,“砰”一声响,一名围攻的人冲出丈外重重地掼倒。 另一名大汉扭身截住了柏青山,一剑急攻右胁。 柏青山身形急进一步,扭身接招,顺手一拂,“铮”一声崩开对方的一剑,立还颜色乘势点出,不偏不倚刺入对方的右期门要害,直透肺部。 他拔剑飞退叫道:“在下已经尽力,再见。” 声落,人已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已占了上风的纪家堡好汉,由于纪少堡主臂受重伤,艺业了得的高手又被柏青山宰了三名,形势逆转,立即,被紫云庄主的人及时反击,陷入苦撑的困境。 紫云庄主听出是柏青山的口音,大叫道:“柏兄,助人助到底……” 柏青山已走了个无影无踪,他才懒得管这些人的死活呢! 破晓时分,江家附近静悄悄,血腥触鼻,尸首皆被从东湖赶来的海盗加以掩埋了。海贼们也知风声紧急,不敢再打劫贡船的主意了,一溜烟逃离了嘉兴,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保命要紧。 一庄一堡鸳鸯湖大火拼,两败俱伤,死伤八成以上。从此,一庄一堡结下深仇大恨,互相报复,绵延数代了无尽期,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柏青山返回心园,已经是五更正未之间,园门口,心兰主婢不顾寒风侵衣,眼巴巴地等候他归来。 老远地,心兰便看出他的身影,像只小鸟般飞出园门,欢叫着迎来:“青山哥,青山哥……” 她忘情地扑入青山的怀中,喜极而泣。 青山挽着她,惊道:“心兰,你的手冷冰冰,你……你一直就在外面等我?” 心兰长吁一口气,幽幽地道:“你要和大批海贼及纪家堡的群雄拼命,我怎放得下心? 你的手也冷,快回去喝碗参汤暖暖身子。” 两人相偎相倚入园,默默无言地缓步踱上花径。心兰屏息着,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哥,你的心跳不正常,手在痉挛,此行辛苦危险,你……” “与辛苦危险无关。”他强抑心头的痛苦,故作从容地说。他竟然忽略了心兰对他亲昵的称呼,并未察到称呼的改变,可知他心中紊乱已极。 “为什么呢?”心兰追问。 “没什么。” “哥,告诉我,但愿我能为你分忧。”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定下神,谁能替他分忧?分忧又有何用?他能将王敕的事,与及万里孤鸿的事告诉心兰,让心兰担上心事?让心兰可怜他这个傻得为信诺而不惜性命的可怜虫?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转变话题道:“一堡一庄的人两败俱伤,尸横遍野,海贼亦已星散,心园在近期间可保无虞。雷琴主人的住处已传出江湖,心兰,你得好好打算,心园已非安乐土了。” “哥,我……我该怎办?” “卖掉它,迁地为良。令姐对江怀忠余情犹在,这件事很难处理,我对这件事不敢置喙,管了将是一大罪过。” “家姐已带了孩子走了。” “什么?” “白天你过门不入,不知园内的事,家姐认识吴江慈云庵的一位老尼心如大师,她决走至慈云庵带发修行,教养小珂成人,已经乘船走了。” “唉,令姐……” “这是她最好的归宿,能摆脱姓江的畜生,她已心满意足了。” “唉,令姐宅心仁厚,她不该受到……唉!别说了,天道无凭,不说也罢。”他感慨万端地说。 回到客厢,小琴送来了参汤,他将经过向心兰说了,及劝姑娘返回妆楼安心歇息。 送走了姑娘,他打坐半个时辰,已是破晓时分了。他立即收拾行囊,换了一身青衫,佩上剑取过笔砚,振笔直书。 房门悄然而开,心兰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身后。 他心绪紊乱,而且多日奔波心力交疲,耳力未免大打折扣,神意不能集中,姑娘又是有意悄然而来,因此竟未发觉。 刚嗅到姑娘身上传出的少女特有芳香,素笺已被背后伸来的纤手按住了。 “咦,心兰,你……”他讶然叫道。 心兰取过素笺,凤目中泪光闪闪,颤声道:“哥,你……你怎能不辞而别?” “心兰……” “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我也配不上你,但我希望你将我看成知心的朋友。” “心兰,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我将你看成唯一的红颜知己,你应该知道的。” “哥,你认为不辞而别,便是对待知己朋友的态度吗?” “我……我有急事待办,此事十万火急,必须立即动身,见了你,我很难说别离,希望你谅我苦衷。” “既然有急事,我不会强留你的,哥,这件事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不能。” “这……” “请不要多问,好吗?” “我们就此相别吗?” “这样比较好些。” “哥,何时相见?”她颤声问。 他心中一阵乱,岔开话题道:“心兰,我希望你早些离开心园,闻风而来的人,可能已在途中了,令尊在世时,结下了不少仇家……” “哥,不必转变话题。难道说,我们从此便是陌路人,不再相见了吗?” 他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心兰,江湖人浪迹江湖,犹如水上飘萍,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吉凶难料,谁知道日后能否相见?” “哥,我……我不要听……” “心兰,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世间如果有令我怀念的女孩子,那就是你。” “哥……” “心兰,请你转身望向窗外。” 心兰顺从转身,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在胸襟上。 他挂起包裹,酸楚地道:“从今一别,相见无期。如果我留得命在,我会来找你。柏青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我必须斩情绝义。心兰,保重……” 心兰一声尖叫,倏然转身扑来。 房空寂寂,柏青山已经不见了。 “哥……”她终于哭出声音,哭倒在地。 柏青山沿运河东岸的官道,以快速的脚程向杭州赶,当天便赶到杭州,进城仅是申牌左右,他已赶了一百八十多里。 他后面二十余里,三位黑褐色脸膛的少年,沿途打听他的去向,也以奇快的脚程,不顾一切的急赶。官道上打听一个人的去向,乃是毫不费劲的事。 赶,他心中只有一件事赶,分秒必争。 路不熟,他不敢赶夜路,以免迷途欲速则不达。晓行夜宿,倍极辛劳,第四天,他远出千里外,踏入了江西地境。 怀玉山,在广信府玉山县西北一百二十里,地当吴、楚、闽、越之交,跨衢州府、饶州府、广信府三郡,盘亘三百里,奇峰峻岭与怪石深池罗布其间,古称山灵之窟宅,九峰二岭三墩三池,奇景二十四,山势奇幽邃,上干天际,势连北斗,也称玉斗山,或辉山。 从玉山县到怀玉山,可沿上干“干溪”河谷上行。该溪水浅,冬夏不通舟楫,所以也叫干溪。溪有二源,一涌发自三清山金龙冰玉洞。这条路不好走,多走不少冤枉路,如果改走县西小径,则须经过上饶县北面的大镇童家坊与郑家坊巡司,这两镇西面是饶州府德与县境。 山深处百亩大的平原,称为大洋阪,大洋阪以南地区,游山的人不受干扰。以北便是外人进入可能发生意外的禁地。 从金刚岭向北走,三十里便是人迹罕至的不归谷。四周群峰峻峭插天,古林密市,终年云雾缭绕,显得阴森可怖。谷底一处台北顶端,建了一座武林大名鼎鼎的炼狱寨,名列天下五寨之首是一处江湖朋友不敢正视的地方。 一早,柏青山离开玉山县城,大踏步向怀玉山赶。事先已问清了路径,沿途只要多打听便不会迷路。 巳牌正,他到了郑家坊巡检司北面二十里的一座山岭下,前面已可看到怀玉山的峰峦,大概午牌初正之间,便可赶到山下了。 郑家坊以北,小径如鸟道羊肠,罕见人迹,也不易看到村落了。 小径绕山西而过,真糟,路分两条,大小相同,方向相差不远,既不设将军箭,也没有指路碑,该往何处走? 右面那条小径似乎路面要光亮些,一看便知经常有人走动,而且在里外的山脚下,居然有一座小茅亭,正好歇脚。 附近没有村落,真糟,找不到人问路,岂不是进退维谷僵在这儿了?乱走冤枉路反而误事,欲速则不达,不如先找地方歇歇脚,也许可以等到行人旅客问道呢。时光尚早,已经走了八九十里,该歇歇脚了。 进了小亭拾下行囊,在亭柱下落坐打量四周。这一带是无尽的山,满眼是无尽的远古森林,飞禽走兽见人不惊,空山寂寂,没有任何村落的痕迹。 “这一带好荒凉。”他想。 他倚柱假寐,但神意无法安息,脑海中前情往事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一些恼人的与影响情绪的幻影往事挥之不去。 但他的心情仍然是平静的,一个个性坚强,已下定决心的人,绝不会被过去的往事所拖垮。 他听到了杖点地与脚步声,心中大喜,火速起身循声看去。前面绕过山角的小径转弯处,出现两个人影。 “咦!这里竟然有瞎子跛子走山路,岂不怪事?”他自语。 两个人一跛一瞎,跛子跛右足,支着拐杖一撑一撑地前行,左手牵着瞎子的竹杖,瞎子另一手还有一根探地的苍木杖。两人的年纪都在半百出头,满脸风霜,各背了一个小包裹,居然是走长途的客人呢! 他背起包裹,回到路中等候来人,等来人至切近,方抱拳施礼道:“两位大叔请了,小可有事请教。” 瞎子翻着的白眼珠,不言不动,神色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神情令人怜悯。 跛子老眼的神色也相当冷漠,日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佩剑,点头回礼道:“公子爷何见教?” “请教至怀玉山该走哪一条路?尚请大叔指引。” 跛子用手向北一指,说:“瞧,那就是怀玉山。” “哦!这条路……” “你走对了。” “谢谢大叔指引。” “不必谢,公子爷是来游山的?” “是的,也前来访友。” “晚春不是游山的时光,雨水多,山险路滑,公子爷来得不是时候。老汉家往九峰之一的天门峰,这位瞎子徐兄住在狮子峰,怀玉山附近的隐居人士,我们两略有所知,公子爷前来访友但不知贵友是谁?” “小可要到不归谷,敝友姓程。” 跛子一怔,打量了他片刻,迟疑地问道:“咦!你要找炼狱寨程家的人?” “是的,这里到不归谷,该如何走法?” “哦!你到前面去问至大洋阪的路,便知道如何走法了,还有三四十里,晚间方可到达,这时告诉你也是枉然。” “小可到前面再问便了。” “请问公子贵姓大名?” “敝姓柏,名青山。” “贵友叫程什么?” 柏青山竟未看出危机,笑道:“她叫程黛……” “原来是魔女请来助拳的,打!”跛子沉喝,老眼中神光乍现,打字出口,左掌疾伸,一招“五丁开山”劈到,迅疾绝伦,潜劲直迫内脏。 他一惊,飞退八尺,从对方的掌下奇快地退出,只感到潜劲如山岳般压到,令人气血翻腾,如果慢了刹那,这一掌难以承受哩! “咦!”跛子讶然叫,似对一掌失效甚感惊讶。 瞎子哼了一声,毫无表情地说:“无盐魔女已是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请来助拳的人,岂会是庸手?你这一掌只用了六成劲,而且先发声示警后出招,岂能伤得了他?” 柏青山又是一怔,这瞎子怎知跛子掌上用了六成劲?他不愿多事,急道:“在下并非是前来助拳的人,只是专程前来拜访炼狱寨寨主而已。在下与尊驾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见面便以内家掌力相向,未免太说不过去罢?在下要赶路,不愿与你们计较,少陪。” 说完,绕左侧夺路而走。 瞎子像是有眼睛的人,晃身截住喝道:“站住,小辈。” 他向右一窜,跛子一跃三丈,喝道:“站住!在跛仙瞎怪之前,你想逃走,未免太不自量了吧。” 他脸色一变,讶然道:“原来是跛仙王前辈与瞎怪徐前辈,风尘四杰中的两位,久闻侠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你年纪轻轻,像是初出道的人。”跛仙冷冷地说。 “不错。” “初出道便与炼狱寨勾搭,你不是个好东西。” 他气往上冲,冷笑道:“风尘四杰侠名四播,名震江湖,行侠仗义声誉甚隆,有口皆碑人人敬仰,想不到今日一见,在下大失所望。” “你失望吗?” “原来你们却是浪得虚名,自以为是的匹夫而已。” 他这两句话分量太重了,成名人物谁也受不住。风尘四杰四个人是:跛仙王瑞、瞎怪徐川、穷神石玉、矮魅方中,这四个游戏风尘的奇人,一身侠骨行仁仗义,在江湖位高辈尊,艺臻化境各具绝技,声誉极隆,黑道宵小闻名丧胆,名震江湖号称四杰。而他一个初出道的人,竟敢挖苦他们是匹夫,这乱子可闹大了。 跛仙怒极而笑,退至路中道:“哈哈!骂得好,你出来,我跛子要替贵师门管教管教你目无尊长,免得日后走上邪路在江湖兴风作浪。” 他退回路中,淡淡一笑道:“王大侠,你如何管教法?” “当然我会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前三招是你的。” “是点到即止吗?” “当然,看你眸正神清,人才一表,不是奸恶之徒,老夫教训你一顿也就好了。” “如果在下不接受你的决斗呢?”他笑问。 “不接受?你……你要生死相决?” “并无不可。” “算了,年轻人说话太没分寸,好勇斗狠拿老命当儿戏……” “在下年轻气盛,可是并不好勇斗狠,因此不接受你任何方式的决斗。” “你的意思是……”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这小子在撒赖?瞎子,你听见没有?” 瞎怪徐川接口道:“听见了,我瞎,但没有聋。这样吧,叫他远离怀玉山也就算了。” “但……这小子好狂。” “哪一位年轻人不狂?大人不记小人过,叫他走算了。”瞎怪徐川说。 跛仙抹弄着胡子,向柏青山道:“好,小辈,你走你的独木桥,但独木桥在南不在北,你得往南走,远远地离开怀玉山。” “为什么?” “怀玉山高手云集,来自天下各地的高手们,要找魔女算帐你如果前往助拳,小命难保。” “哦!你们与魔女有何不解之仇?” “两年前她追杀黑风帮主,万里追杀沿途滥开杀戒……” “前辈与黑风帮主有亲有故?” “呸!老夫怎会与那凶手恶棍有亲有故?” “那么,你为何替黑风帮主前来寻仇?” “见你的大头鬼!她追杀黑风帮主与我屁相干。” “那你……” “她在河南与山西途中,先后逞威立万杀了二十余位白道英雄,看不顺眼她便拔剑行凶,不问青红皂白乱杀一气,因此激起了武林公愤,所以咱们来找她算帐。” 他摇摇头,苦笑着自语道:“真要命,来得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紧要关头……” “你来得的确不是时候,快走吧。”瞎怪沉声叫。 他怎能走?时限急迫,他必须去见无盐魔女借灵犀甲,不容任何人阻扰他的行事,任何人任何凶险事,也打消不了他进入不归谷的意念。 他虎目倏睁,剑眉一挑道:“在下必须到不归谷去见魔女,这两天内请勿前往不归谷打扰。” “你说什么?”跛仙怒声问。 “你又不是聋子?” “你是什么意思?” “好小子,你心甘情愿替魔女挡灾了,老夫……” 他向侧退,冷笑道:“在下懒得与你磨牙,以免耽误在下的脚程,再见。” “你走得了?” 他一跃三丈,窜入后面的树林,跛仙跟踪掠到,大喝道:“留下啦!”喝声中,拐杖点向他的膝弯。 他突然挽住左面的树干急冲,飞快地绕树而转,闪电似的贴树绕至跛仙身后,伸脚一拨。 跛仙骤不及防,一声惊叫,向前一栽。 他侧射丈外,突感脑后生风,不假思索地向下一伏,右脚后伸,“虎尾脚”反击,捷逾电光石火。 罡风掠顶而过,瞎怪的苍木杖间不容发地贴顶门横扫。 “噗!”他扫中了瞎怪的右腿,力道如山,高手相搏,他不敢大意,这一脚他用了七成劲。 “哎呀!”瞎怪惊叫,几乎栽倒。 他贴地窜前,一声长笑,去势如劲矢离弦,射入林木深处如飞而去。 跛仙狼狈地爬起,惊叫道:“咦!这小子好快,艺业深不可测,将是一大祸害。” 瞎怪踉跄站稳,揉动着被踢处,凛然地问道:“跛子,咱们都栽了吗?” “瞎子,你不承认?”跛仙反问。 “认了。” “罢了,快通知其他的人小心提防。” “希望能阻止他与魔女会合。”瞎怪忧心忡忡地说。 柏青山摆脱了两人,在前面五六里处方折出小径,走上路旁的山坡,看清了小径的去向,自语道:“真糟,群雄风云际会不归谷,我想硬闯进去,难上加难,不用计谋,准到不了不归谷。先避开路径,以免麻烦。” 他避开小径,认准方向越野而进,翻山越岭向前面的高峰下急赶。 走了不少冤枉路,近午时分,终于平安到达山下。可是,小径不知在何处,深山野岭不见人烟,想找人问路也毫无机会。 他开始绕山麓寻找小径,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六七丈宽阔的溪流。早些天下了不短的几天雨,溪水仍然浑浊,真巧,溪旁就有一条小径。 是不是原来那条至怀玉山的小径,他并不清楚,反正看方向确是通向山区,便不假思索地沿溪上行向北走。 妙极了,前面传来了脚步声,他脚下一紧,绕过一处岩角,看到了前面有两个青袍人的背影,前面的小径转角处,建了一座茅亭,亭中竟然有两名村姑,两担柴枝四平八稳地拦放在亭前。 走了半天不见人影,这时竟然男女有四名之多,不会迷路啦! 两个青袍人距茅亭尚有二三十步,听到了他急促赶上的脚步声,扭头回望,目光首先便落在他那把不起眼的辟邪剑上,两人互相打眼色示意,转头重新举步向茅亭走。 亭中的两个村姑居然不怕生,见了两人并不惊慌,也不注意两人的佩剑,仅停止说话微笑着避出亭外,像是有意让旅客入亭歇脚。 两个青衫客到了亭前,后面的柏青山也匆匆赶到了。 两人皆是年已半百出头的中年人,身材修伟,相貌威猛,剑眉虎目一表人才,而且相貌相差无几,一看便知是亲兄弟,也可以是双胞胎。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掩口长髯,气概不凡。两人的宝剑光芒四射,是价值连城的神刃。 器宇轩昂的柏青山到了,右面的中年人止步回头含笑道:“老弟台,何不歇歇脚?” 他颔首为礼,笑道:“小可先问问路,再行歇息。” 说完,走向两名村姑,不由一怔。两位村姑恰好抬头向他注视,因此看清了相貌。村姑娘脸色似乎缺乏红润而略显苍白,但眉清目秀,琼鼻樱唇,秀逸清丽别具风韵,身材适度,刚发育完成的胴体可真动人,荆钗布裙极为脱俗。 “山川灵秀之气,都钟于这两位村姑身上了。”他心中激赏地自语。 他不敢摆出色迷迷去打量她们,抱拳行礼含笑问道:“两位姑娘请了,可否指点至大洋阪的路径?” 两村姑羞答答地以裙半掩秀脸,其中一人说:“客官只要往前走,就可到达大洋阪了。” 先前向他打招呼的中年人接道:“此至大洋阪尚有六七里,绕过山西北便到了,老弟至大洋阪有事吗?” “到不归谷。”他干净利落地答。 “咦!到不归谷有何贵干?” “找炼狱寨的魔女算总帐。”他不假思索地答,脸上神色庄严。 中年人不住打量他,淡淡地一笑道:“老弟贵姓大名?” “在下柏青山,两位……” “在下姓易,单名一字山。那位是舍弟易水。” 他心中一惊,暗叫侥幸,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关中双侠龙虎双剑两位前辈,久仰久仰。两位不远万里光临江右,是游山而来了。对不起,在下有事先行,告辞。” 关中双侠互相打了个眼色,淡淡一笑—— 扫描,无涯ocr 第十九章 不归炼狱 柏青山一听对方的名号,便猜出他们是侠义道英雄,是风尘四杰的人,怎肯留下歇脚? 赶忙告辞上路。 但关中双侠却不让他走,两人互相打眼色,龙剑易山淡淡一笑,伸手虚拦道:“老弟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岂敢岂敢?不敢当请教二字,有何要事,前辈但请吩咐。”他客气地说。 “请问老弟与无盐魔女有何过节?” 他沉思片刻,审慎地笑道:“万分抱歉,这是晚辈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幸谅幸谅。” “柏老弟一个人,便想进入不归谷寻仇?”老二虎剑易水以不寻常的语气问。 “在下必须进入,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他用坚定的语气答。 龙剑易山淡淡一笑,摇头道:“老弟,你恐怕难以如愿以偿了。” “哦!前辈话中之意……” “目下不归谷已被封锁。” “晚辈无所畏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不畏虎,封锁不住晚辈的。” “老弟如果决意要向魔女寻仇……” “当然。”他抢着接口。 “咱们有志一同。”龙剑一字一吐地说。 “咦!两位……” “咱们也是前往寻仇,找魔女算帐的,这样吧!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这……” “老弟,你一个人势孤力单,成不了事的。” 他怎肯与关中双侠同行?万一碰上了风尘四杰,岂不糟透?摇头拒绝道:“不!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的事岂可假手他人?个人恩怨自行了断,不能连累旁人,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告辞。” 他向两位美丽的村姑示意,含笑说声谢谢,迳自走了,步履从容不迫。 龙剑易山冲他的背影含笑摇头,向乃弟说,“二弟,你看这就是年轻人最大的缺点,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鲁莽冲动,他居然敢独自往不归谷闯,简直不要命了,大概想一去不归啦!要不要阻止他?” “前面自然有人接待他,我们不必管,走吧。” 两人缓步而行,逐渐去远。 两村姑向两人的背影冷冷一笑,其中一人向同伴低声道:“人愈来愈多,哼!保证他们不入谷便罢,入则不归,哼!这些浪得虚名的匹夫,可恶!” 另一名村姑脸上的神色反而沉重,说:“这些老江湖并不足虑,我认为那年轻人反而可怕,恐怕他将是本谷一大劲敌呢?” “别开玩笑。” “真的,年轻人敢作敢为,所以很难对付,况且他独自一人便敢前来寻仇,必有所恃,咱们快将信息传出,让寨主早作准备。” 从大洋阪向北走,山深林密,奇峰壁立,渺无人迹,从山峡中进入,附近峡谷参差,远古森林中不见天日,奇禽异兽结队,见人不惊。 只有一羊肠小径,在峡谷中蜿蜒二十余里,是进入炼狱寨的唯一通道。 柏青山急急趱赶,心中暗暗叫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天下白道群雄至不归谷问罪的时候到达,糟得不可再糟,不但可能被程寨主误会他是入侵的人,更可能被天下群雄把他看成不归谷的程家子弟,而且在这种双方即将生死决斗,风雨飘摇事关生死存亡之际,无盐魔女怎肯将护身至宝灵犀甲给他?他来得不是时候。 转过一座山脚,前面一株大树后,闪出一名中年和尚,拦住去路合掌叫:“阿弥陀佛! 施主请留步。” 那是一个宝相庄严,红光满面,佩了戒刀的中年和尚,一双虎目神光炯炯,两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大手指粗掌厚,一看便知是个修为精纯的内家高手。 他在丈外止步,沉静地流目四顾,方镇静地说:“大师父,请问有何见教?” “打扰施主了,贫僧有事与施主情商。” “不敢当,大师请明示。” “贫僧远山,请教施主。” “在下柏青山。” “柏施主至此有何贵干?” “至不归谷炼狱寨。” “哦!施主与炼狱寨有交情?” “没有。” “真的?” 他淡淡一笑,点头道:“在大师面前,在下说的是字字皆真,请教,大师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是至炼狱寨讨公道的人,施主既与炼狱寨并无交情,尚请回转。” “回转?大师差矣!在下有事前来……” “但不知有何要事?” “去找炼狱寨寨主有事相商。” 远山大师虎目生光,冷冷地说:“贫僧不信任施主的话。” “信不信由你。”他微愠地说。 “那么,贫僧得罪。” “大师之意……” “请施主随贫僧一走。” “到何处去?” “去见贫僧的同伴,他们之中,也许有人知道施主的底细,因此委屈施主去走一趟。” “对不起,在下有要事待办,不克分身,恕难应命,告辞。” 远山嘿嘿笑,一字一吐地说:“施主请放明白些,不去不行。” 他心中不悦,说:”大师未免强人所难。” “事非得已,施主请谅。” “如果在下不答应随大师前往呢?” “恐怕由不得施主了。” “真的?” “真的。”远山大师语气肯定地说,用手向左右一指,又道:“施主看看就明白了。” 和尚手指处,人影纷现,四周共现了九名劲装高手,虎视眈眈,气氛一紧。 他有点不安,问道:“大师为何在此设伏,何以教我?” 远山大师冷冷一笑道:“这几位都是秦晋两地的白道英雄,施主应该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哦!你们都是白道英雄吗?” “不错。”和尚傲然地说。 “不是拦路行动的人?”他冷冷地追问,嘴边泛现一丝揶揄的笑容。 远山大师对这种嘲弄性的话毫不欣赏,脸色一沉,不悦地说:“施主说话小心了,俗语说:祸从口出。” 他也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就听不得老实话,在下一个过路的人与诸位素昧平生,无亲无故,无恩无怨,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们的独木桥,彼此毫不相关,对不对?” “不错,但……” “白道英雄四字,得来非易,像你们这种强人所难,拦路示威挟持的行径,难道也算得是白道英雄?与拦路打劫强行胁迫有何不同?” “哼!施主请不必逞口舌之能,天下白道英雄齐聚怀玉山,向炼狱谷讨公道,已经封锁不归谷三天之久,绝不许有人出入,老实说,除非咱们能证实你的身分底细,不然你想退出山区也势不可能。” “大师的意思是……” “贫僧怀疑施主是到炼狱寨助拳的人。” 他不愿多费口舌,也不愿多耽搁,在他来说,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宝贵,任何无谓的逗留,皆可影响他到济南赴约的行程。 他一咬牙,说:“在下不是炼狱寨助学的人,也不认识炼狱寨任何人。在下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办,幸勿耽搁在下的大事,在下已经表明身分了,让路。” 远山大师粗眉一挑,沉声问:“施主拒绝贫僧的请求了。” “正是。”他斩钉截铁地答。 “阿弥陀佛!贫僧只好得罪了。” “大师如果要强行留客,必须考虑后果。” “贫僧不才,总算担待得起。” 他举步向前闯,沉声道:“你会后悔的,但愿你知道你做错了。” 远山大师拉开门户,立掌待发,厉声道:“旋主止步,不然贫僧只好被迫出手了。” 他徐徐迫进,一字一吐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尚,你如果出手:在下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切后果,皆由你负责,让路!” 远山大师自然不肯让路,冷哼一声,踏出一步,右掌吐出,拍向他的胸口叫:“阿弥陀佛!退回去。” 一股暗劲袭到,力道不轻不重,要将他的身躯向后迫退,掌随劲道近身了。 他左手一抬,斜拨来掌冷笑道:“和尚,你动手了。” 远山大师被他一拨之下,马步虚浮,身躯右移,被带动了马步,要不是收招快,能被他的掌拂中脉门哩! 和尚脸色一变,退了一步说:“施主真人不露相,贫僧几乎走眼,再接我一掌。”声落掌出,来一记“小鬼拍门”,真力倏吐,这次用了八成劲,仍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柏青山却不再留情,扭身出掌斜对,连消带打无畏地切入,“噗”一声响,一脚扫在远山大师的小腹上,快得令人目眩恍若电光一闪。 远山大师竟然没有丝毫闪避的机会,更不用说反击了,嗯了一声,连退三四步,几乎摔倒,脸色骤变。 八名高手全部吃了一惊,有人脱口叫:“好快的手脚,利害。” 青影一闪,一名中年人掠出,从中插入,立下门户迎面一拦,阻止柏青山追袭。 柏青山并未追袭,站稳冷冷地说:“诸位让路,以免在下失手伤人。” 中年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要让路可以,阁下必须将咱们八人一一击败。” “你这是什么话?”他怒声问。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炼狱寨获得外援,必须阻止任何人入谷,因此不能按规矩与你公平决斗。”中年人讪讪地说。 “那么,你们为何不一拥而上,倚众群殴?” “这……这可是你说的。” “不错,是我说的。”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中年人硬着头皮说。 “你阁下真会利用机会。”他冷然地说。 八人正待合围,在一旁调息的远山大师急叫道:“不可,我辈岂可倚众群殴?” “大师之意……”中年人迟疑地问。 “挡他两阵,他如果胜了,让他通过。” “这……” “如果咱们也效江湖歹徒所为,岂不被天下所耻笑。” “好,谨遵大师吩咐。”中年人欠身说。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猫哭老鼠假慈悲,和尚真会打算。” 中年人勃然大怒,厉声道:“小辈你倒会损人,接招!” 声落扑到,右掌来一招“吴刚伐桂”,左手同时扣指疾弹,一缕指风破空射向柏青山的七坎要害,进击的身法极为迅捷,出招老练霸道,虚实难测,搏斗的经验十分丰富。 柏青山早怀戒心,身形一扭,不退反进,以手架住了劈来的一掌,指风贴胸掠过,毛发未伤分毫。 中年人的右掌被架住,只感到右臂欲折,痛彻骨髓,“哎”一声惊叫,急急收招后撤。 柏青山进步切入,反手就是一掌劈出,“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右耳门,得手了。 中年人左冲三四步,砰然倒地昏厥。 一名虬须大汉虎跳而出,一面伸手拔虎头钩,一面大吼:“咱们拼兵刃……” 话未完,柏青山已一闪即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飞身前踹,恍若迅雷疾风。 “噗噗!”双脚全踹在大汉的胸口上。 大汉的虎头钩仅拔出一半,虽已闪身躲避,但并未躲开可怕的一击,“啊”一声狂叫,“嘭”一声仰面便倒,像是倒了一座山。 柏青山向前飞跃,扑进夺路。 对面当路的是个干瘦汉子,快速地拔剑挥出叫:“此路不通。” “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溅。 柏青山的辟邪剑,取得中宫排空直入。 干瘦汉子剑被震偏,便知大势已去,不假思索地扭身便倒,奋身一滚,让开去路逃脱一剑之危。 但仍然慢了些,辟邪剑仍然在干瘦汉子的左耳轮刺过,把耳轮刺裂了一条大缝,耳轮成了两片啦! 柏青山一掠而过,去势如电射星飞。 远山和尚发出一声警啸,方向众人叫:“追!接应前面的人。” 柏青山夺路而走,心中不住思量,忖道:“不归谷已被封锁,进去不易,难在我不能杀这些白道人物,如何是好?” 最后,他决定离开入谷小径,从西侧的山峰攀越,多辛苦些免得与群雄冲突。 同时,他也动了与主脑人物磋商的念头,除非能劝告这些人离开,不然,无盐魔女不可能将灵犀甲借给他的。 他向右首的山峰攀爬,不久,便登上了山脊,登高四望,群峰四合,看不见不归谷,下面的山谷小径绕过峰北,折入另一座山脚去了,看峰东的山脚,有一条溪流从北面向南流,水声如雷但看不见上源下游,只能看到脚下的一段溪床而已,不知来处,不明去向,溪岸左右不可能有路,乱石泻奔流,人烟绝迹。 他沿峰脊急走,上升下降手脚并用,不久,山势下降,前面山势开展,出现一座峡谷中的平原。 不错,溪流是从峡谷左侧的一座谷口流出来的,流过峡谷的平原,谷口从高处向下看,狭窄得只能容下那条小溪,无路可入。 但那条小径,确是隐没在谷口的溪右岸,毫无疑问,小径是从那儿折入谷内的。 很不妙,他猜那就是不归谷的谷口,他白爬了一座山,因为他想入谷,必须下降至山脚下的峡谷平原,仍然得经过那条小径,小径对面的谷两侧高峰,山势峻陡,草木稀少,即使能爬上去也难逃出监视下。 除了硬闯,别无他途。 “好吧,闯!”他下了决心。 在山上向下看,景物尽收眼底,一清二楚一目了然,但降下峡谷的平原,古木参天不见天日,连方向也摸不清了,除了草木,一无所见。 他认准方向急走,进入了峡谷。 “只要找到了溪流,便可沿溪而行了。”他想。 溪流在峡谷平原一段,水流平缓,听不到水声,他只能凭日色认准方向搜寻,穿林入伏排草急走。 不久,树已尽,眼前一亮,妙极了,这一带是开阔的河滩,溪流出现在眼前,河滩附近怪石林立,平坦处野草及腰。 他记得,这处河滩距谷口已不足两里地了,前面里余便与小径会合,直趋谷口啦! 他一阵急走,只走到河滩的中心,便心生警兆,不由脚下一慢,举目四顾,一面将小包裹系好,一面将辟邪剑改系在背上,方戒备着向前闯。 距前面的溪旁树林尚有一箭之地,他有所发现了。 三月中,该是晚秋季节了,草木欣欣向荣,鸟语花香,正是飞禽走兽最活跃的季节,但这一带,见不到一只大些的鸟儿,地下连兔子也不见一只,听不到一声鸟叫,没看到走兽惊鼠。 “危机来了。”他想。 森森草木似乎隐藏了不少杀机,四周似乎流动着令人窒息的气流。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站住了。 头顶上空有物移动,抬头一看,看到了三十余丈高空,盘旋着两头大鹰。 “咦!是金鹰。”他心中讶然。 这是关中北西地带的一种大型兀鹰,羽色苍黄,翼展八尺,称为掠户者的猛禽,仅比雕小些,这种兀鹰在河南一带尚可看到,但大江以南便极为罕见了。 难怪附近鸟兽绝迹,连最小的山雀也不见形影,有了这种庞然大物出现,并不足为异。 他想起了一个人,云中鹰王尉迟英,山西的第一条好汉,已退休的白道奇人,云中山的隐世者。 他心中懔然,但并不畏惧,瞥了前面的树林一眼,他重新举步,引吭高歌道:“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 黄影急射而下,宛如雷霆下击。 他一声长笑,向右飞掠。 两头金鹰随后转向,穷追不舍,宛如流星自天飞坠,奇快绝伦。 他窜入林中,速度并不比金鹰慢。 “劈啪啪……”枝叶纷坠,碗大的树枝亦被金鹰的翅膀摧折,声势惊人。 金羽飞散了一地,狂风大作。 他站在五丈外,眼看金鹰坠地,眼看两头扁毛畜生狼狈地退出树林,怪唳着一飞冲天而去。 他重新出林,笑道:“小小的教训,下次还敢来吗?” 他回到原地,一声长笑,叫道:“山西云中山鹰王尉迟前辈,何必派你的大鹰戏弄人? 请出来一见,如何?” 没有人回答,他冷笑一声,举步向前走。 两头金鹰又回来了,急躁盘旋,高度渐降,似乎不死心要再来一次搏击。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下一次,这两头扁毛畜生,保证回不了云中山,不信且拭目以待。” 距树林尚有百十步,金鹰始终不敢下来了。 有灵禽在上空跟踪,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脱出对方的监视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有什么可怕的,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入谷我无盐魔女。 出现林缘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中年文士打扮,佩了剑,气度雍容相貌堂堂的人,缓步向前迎来。 他向前走,脚下毫不迟疑。 双方相遇,相距丈余同时止步。 中年文士抱拳施礼,含笑道:“区区唐璧,请问老弟台贵姓大名?” “区区柏青山,山东柏青山。”他回礼笑答。 “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区区不是客套,而是确是久仰大名。” “柏某第一次来到江西……” “唐某曾在丐帮的人口中,听说过老弟的名号。” “哦!原来如此,唐兄,有何见教?” “请问老弟台坚持要进入不归谷,有何贵干?” “在下的私事。” “可否见告?” “抱歉,无可奉告。” “唐某有一不情之请,尚请俯允。” “要在下不进不归谷?” “正是此意,在未曾了解老弟的意向前,咱们不能让老弟进入不归谷。” “抱歉,办不到。” “老弟坚持……” “是的,在下坚持进入,务请诸位让路。” “唐某也抱歉,不能让你进入。” “唐兄要拦阻在下吗?” 唐璧向林中一指,说:“里面有十余位前辈在内歇息,等待主持大局的三位前辈到来,老弟如果认为能闯得过,请便,但在下的忠告是,千万不可轻于尝试。” “是鹰王前辈吗?” “尉迟前辈是其中之一。” “哦!在下要走了,告辞。” “老弟仍然要往里闯?” “不错。” “好,小心了,唐某告退。” “唐兄请便。” 唐璧转身举步,入林而去。 他等唐璧的身影消失在树后,方从容举步。 接近林缘,右方一株大树下闪出一位年轻人,向他善意地一笑,朗声说:“柏兄,走入林之前,尚请三思。” “在下已决定了。”他止步朗声答。 “事关生死,岂可遽然决定?” “在下已经慎重决定了。” “在未弄清阁下的根底前,咱们不想为难你,阻止你入谷,乃是最低的要求,合情合理,请勿误解咱们的善意,尚请三思。” “尊驾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你真要一意孤行?” “在下也是不得已,必须入谷会晤无盐魔女。” “你要替她助拳?” “不,仅有事与她商量,是敌是友,目前下定论未免早了些。” “你知道那魔女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吗?和她商量,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管结果如何,在下必须一试。” 青年人叹口气,沉声道:“咱们必须阻止你入谷,不管你是敌是友,向前走,你便是公然与白道群雄为敌,林中高手如云,你一人孤掌难鸣,想通过势比登天还难,交手时刀剑无眼,你很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退回去,是两全其美的活路,咱们不追究你的事,不过问你的行止,彼此留一分情义,言尽于此,请权衡利害。” 青年人说完,闪入林中隐起身形。 他必须入谷,不管对方的忠告,沉思片刻,深深吸入一口气,举步入林。 林深草茂,不易发现人踪,反正任何地方皆可能有人潜伏,人行走其中十分凶险,随时皆可能受到暗袭发生意外,可说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怪,通过了近里宽的古林,竟然无人出面袭击,他心中感到十分诧异,但也因之而更为担心了。 出了林,又是一处河滩,对面是另一座树林,林后面半里左右,便是宽仅三四丈的谷口,溪水从谷内流出,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奇峰,飞崖绝壁,猿猴也无法攀登,好一处险要的所在。 远远看去,谷口像是巨灵之斧劈开的刃口,将山劈为两片,以便泄出谷中溪水,两崖壁立百仞,只露顶出一线天,看不见谷口有人,只听到流水而已。 他向谷口走去脚下一紧。 头顶上空,两头金鹰跟着他在上空盘旋,但并无一搏的意图,只是监视着他而已,金鹰由于体型巨大,猎食不易,因此喜欢不劳而获,常跟在猎人附近,等候着受伤的猎物,猎人如果射伤或击伤飞禽走兽,而又不幸被受伤的猎物逃掉,只消奔至高处观看,凡是有金鹰盘旋之处,必是受伤猎物逃到那儿去了,如能早些赶到,或许可以将猎物擒回。 金鹰在他的头顶上空盘旋,他的行踪绝难隐起。 他不在乎金鹰了,马上就得入谷啦! 刚超越一座大石,石后突然闪出一个年约花甲的老道,拦住去路,亮声道:“贫道一清,请施主转回。” 他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让路。” “施主一意孤行,贫道只好慈悲你了。” 他大踏步而进,沉声道:“刀山剑海,在下也要无畏地前闯。” 老道一清不再多说,徐徐撤剑立下门户等候。 他不敢大意,撤下辟邪剑喝道:“让路!” 一清不让路,作势进招沉声叫:“你上!” 他举剑碎步迫进,冷冷地说:“得罪了。” 一清也剑尖徐扬,沉静地说:“施主请。” 一声低叱,他攻出一招“灵蛇吐信”,轻灵地抢攻,敌势不明当然是虚招,但虚中带实,中途无穷变化,这种最平常的进手招式,在他手中使出,竟然暗隐诡奇杀着,对方反而不敢大意接招。 一清小心地斜闪一步,谨慎地用“云封雾锁”封招,一开始便采取守势,分明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转向移位,紧迫进攻,剑虹一闪,去势如电,仍然用的是“灵蛇吐信。” 一清也不换招,仍然斜移一步,仍然用“云封雾锁”,仍然采守势,但这次是有意接实,部位恰到好处。 “铮!”双剑接触,剑气迸发,传出了龙吟虎啸声,双方已心中有数。 他再次迫近,仍然用“灵蛇吐信”进击。 一清大概也心中有气,也不改招,仍用“云封雾锁”封招,而不用招化解反击,但这次剑尖略沉,争取空门的意图已极明显。 柏青山已看破对方的心意,立即出绝招制敌,一声长笑,剑山怒涌,真力注于剑身,吐出了千朵白莲。 “铮嘎嘎……”剑啸刺耳,人影飘摇。 一清突从剑山中飞射而出,侧射丈外,单足点地时几乎跌倒,脸色大变,左襟期门穴上,襟上的剑孔清晰可见,似乎并未受伤。 假使剑尖刺入,一切都完了。 “贫道认栽,一剑之赐,永志不忘。”老道铁青着脸说。 “承让了。”他沉静地说。 一清收剑便走,头也不回向左面的矮林踉跄而去。 他收了剑,再次举步。 草丛中站起一个中年人,在三丈外叫:“阁下止步,接我天雨花范世明的‘满天花雨’。” 他双掌一分,向前直闯。 “打!”叱喝似沉雷。 百十颗指大的晶莹小圆石,像暴雨般迎面射来,笼罩了一丈方圆,势难闪避。 身右,喝声直薄耳膜:“接我满天星卫长江星形镖。” 十二颗寸大的星形镖飞旋而至,歪歪斜斜划出十二道莫测来路的奇异光弧,漫天彻地射来。 他向下一伏,贴地飞射,斜跃八尺,再转向迳扑天雨花范世明,身法之快,令人望之心惊,所有的暗器皆落了空,连衣袂亦未沾上。 “打!”天雨花沉喝,向侧急闪,双手先后齐扬,左手是五颗飞蝗石,右手稍后些打出一枚枣核镖。 五颗石是诱饵,一枚枣核镖方是追命家伙。 他这次不再闪避,已看破对方的手上劲道了。足可应付裕如,何所惧哉?左手一掌拂出,五颗飞蝗石全被掌风所拂偏,右手一勾一带,枣核镖到了他的掌中,立即斜向飞走,射向又打出三枚星形镖的满天星卫长江。 他不理会星形镖,大喝一声,已到了天雨花的身前,来一记鸳鸯连环腿。 “哎……”身侧远处的满天星惊叫,被枣核镖击中右大腿,向后急退。 同一瞬间,“噗”一声响,他踢中了天雨花的左肋。 天雨花还来不及第三次发暗器,他来得太快,躲得了他的左腿,躲不开右腿的袭击,狠狠地挨了一脚,大叫一声,想早些脱身。 前面人影再现,喝声震耳:“一失二关不算关,三关方是鬼门关,我,第三关活报应孔应龙,你留下啦!” 他拔剑急进,吼道:“挡我者死!” 活报应孔应龙的外门兵刃天王伞已迎面捣来,等他的剑递出,九合金丝织成的伞盖倏张,“嘭”一声挡住了他的剑,凶猛的扭力将剑震偏,伞盖一转,飞旋如轮,铁伞骨锋利的带刃尖端像无数钢刀,向他的胸腹急削。 他知道利害,对付这种比盾牌更为灵活霸道的奇形兵刃,轻灵的剑毫无用武之地。 他火速撤招,斜飘八尺。 活报应一声长笑,天王伞一旋,又挡住了他的进击正面,伞盖一旋,削向了他的双腿。 他递不出招式,再次侧飘闪避。 活报应人随伞转,伞盖一收,拦腰便扫,伞重有二十斤以上,如被扫中,那还了得? 他不得不跃退,心说:“看来,不用暗器难过此关。” 假使伞始终张开,必定运用不够灵活,因此不可能始终张开进招,只要暗器快捷,不难乘虚攻入。 他开始游走进击,换了十余次照面,终于被他抓住机会,射出一枚制钱,从伞隙排空渗入。 活报应认为自己已取得了绝对优势,一阵凶猛狂野的袭击,主宰了全局,正感到意气飞扬,目无余子得意非凡,这种不怕刀剑砍劈,不怕暗器袭击的天王伞,一比一公平交手,确是威力奇大,攻击凶猛诡异对方难以招架,防守泼水不入毫无顾忌,占尽了上风,对方很难找得到空隙与弱点反击,无往不利。 岂知今天遇上了劲敌,柏青山发射暗器的速度,已接近肉眼难辨的境界,这时用细小的制钱袭击,天王伞碰上了克星。 激斗中,响起柏青山的一声暴叱:“打!” 活报应刚合伞劈向他的右胁,总算看到他的左手一扬,老江湖见多识广,看手势听喝声,便知对方要使用暗器,本能地收招,天王伞倏张。 可是,仍然晚了一刹那,制钱已先一刹那锲入,伞张慢了些,制钱没入活报应的右肩。 “哎……”活报应惊叫,虎跳后退。 柏青山人化龙腾,奋勇前跃,“嘭嘭”两声大震,双脚全踹在张开的天王伞上。 活报应右半身发僵,支不住伞,重重地摔倒,天王伞跌在身旁。 柏青山一跃而上,一脚再飞。 活报应刚挺起上身,下颔便挨了一脚,再次躺倒,尚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已被辟邪剑抵住了胸口。 柏青山冷冷一笑,说:“你这一关也算不了什么,你完了。” 活报应躺在地下动弹不得,也不敢移动,沉着地说:“天下间能用暗器从正面射中在下的人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你不服气?” “你赢了。” 柏青山收了剑,举步便走。 活报应忍痛挺身而起,叫道:“如果我是你,就不要往前走。” 他止步扭头问:“阁下仍想阻拦吗?” “不,在下已不配拦你,前面比在下高明百倍的人多的是,尊驾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回头是岸,阁下。” “可惜在下不能回头,谢谢阁下的忠告。”他沉静地说完,重新举步。 但他不得不考虑后果了,活报应只算是负责外围拦截的二流人物,已经不易对付,再碰上他们把守谷口的高手,岂不更是棘手? 目下他们为了保持身分,一比一按规矩出面拦截,公平交手,万一失手杀了人,他们被迫急了,群起而攻大有可能,他何必死心眼硬闯? 欲速则不达,看情势,他想进谷千难万难,即使能闯到谷口,也将筋疲力尽,而不归谷的人是不会一比一与他交手的。 在此大敌环伺风雨欲来之际,不归谷的人怎肯让他入谷?即使有生花妙舌,也难说服那些紧张过度愤慨万分的炼狱谷徒众,对方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求见谷主,除非他能任由宰割被擒或投降,而且被擒或投降也不见得能见到无盐魔女。 他终于意动,不再前进,向左一折,扬长而去。 头顶上空,一双金鹰仍然紧跟着他。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自语道:“晚间再活动,我不信这两头扁毛畜生晚上仍能监视着我。” 白天的希望微乎其微,他只好寄望夜间。 眼巴巴等到天色入暮,是时候了。 谷口必定戒备森严,群雄必定集中把守,他想:“我何不爬上西面的高峰,从侧方越山进入呢?” 他却未想到,如果越山可以进入不归谷,不归谷怎配称为天险?群雄何必枉费心力苦守在谷口? 天黑了,两头金鹰早就不见啦! 他动身向西绕山而走,小心翼翼像一个幽灵。 有三个黑影一直在监视着他,但不久便被他仍掉了。 转明为暗,他足以应付那些老江湖,半刻间便扔脱了三个跟踪的人,绕道悄然的开溜。 远出六七里,看山势似乎不再峻陡,便打定主意从前面的山坡登山。 到了山坡下,突听到前面有人声,心中一动,立即隐起身形,蛇行鹭伏向声响传来处摸索。 山坡下竟然有一间茅屋,内有灯光。 下弦月尚未升上东山头,早着呢! 那是一栋三进茅屋,厅堂灯光明亮,屋外的半亩大广场堆放着一些晒干的药材,门前,五名劲装大汉席地而坐,一个穿了破直裰的中年村夫,坐在一张矮凳上,正与劲装大汉聊天。 屋后,也有两名劲装大汉把守,似在监视着四周的动静,也留意屋中人的举动。 村夫抬头看看天色,话锋一转,说:“诸位爷,天色不早,不会有人来了,何不到屋内坐坐,小的替你们点一盏灯笼来挂在外面,贵同伴如果看到灯光,自会赶来的。” 一名劲装大汉似乎等得不耐烦,说:“好,进去弄些食物充饥也好,鲁兄弟,你在外面留心些。” 四个人入屋,留下一个鲁兄弟在外面监视。 四人在厅堂落坐,村夫站在廊口向里叫:“娘子,快取些酒菜出来,与诸位爷……” “不要酒。”为首的劲装大汉叫。 “这……小的这里没有米面。” “有些什么?” “只有小米饭,棒子粥,菜倒是现成的煮兔肉。” “弄些小米饭好了。” 不久,里面出来了一个中年村妇,青帕包头,荆钗布裙,脸色苍白,像是营养不良健康状况不佳,五官倒还清秀,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黄澄澄的小米饭,两盘野菜一盆煮兔肉,六七副碗筷,慢斯条理地将饭菜一一放上八仙桌。 为首的劲装大汉含笑称谢,说:“有劳大嫂了,等会儿咱们离开时,自当厚谢。” 村夫呵呵笑,说:“大爷客气了,山居小民,食物粗涩,大爷们别见怪,请勿见笑。” “大哥客气,咱们这些粗人,什么都能吃,不瞒你说,在咱们故乡,碰上大荒年,啃草根树皮平常得很。”为首大汉笑答。 “大哥何不同进食。”另一名大汉含笑招呼。 “不了,小的已经吃过了。”村夫笑容满脸地说。 四大汉匆匆进食,不久,门外一声唿哨,进来了一个中年佩剑大汉,笑道:“诸位贤弟这时才进食呀?” 为首大汉离座而起,笑道:“二哥这时才来?葛前辈何时可到?” 二哥走近,摇头道:“葛前辈不来了,到谷口去啦!” “哦!这……” “业已传下后来,要咱们往后山,听雷老前辈差遣,也许这两天便可攻入谷中去了。” “好,且唤他们进来用食,食罢动身到后山。” 村夫突然脸色一沉,走近食桌,一把抓起肉盆,信手一丢,肉盆“啪”一声掼碎在壁角,一盆兔肉撒了一地,吃不成了。 众人一惊,莫名其妙。 村妇出现在堂口,冷然袖手旁观。 二哥一怔,讶然问:“这位大哥是怎么回事?” 村夫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冷笑道:“你们的人不来,在下不供给你们任何食物。” “你……” “老娘要等你们的火灵官葛一德前来送死,他不来,老娘的食物岂不是白替你们弄了?”村妇乖戾地接口。 众人都是老江湖,一听口气不对,纷纷离座戒备。 二哥如坠五里雾中,但也知大事不妙,沉声问:“你们是……” “老娘程凤,寨主无盐魔女的堂姐。” 二哥大骇,伸手拔剑。 程凤一声冷笑,双手疾扬,银芒脱手而飞,打出了二十余枚肉眼难辨的银莲子,中间更有数枚令人难觉的细小毛银针。 一名大汉手急眼快,一脚踢翻了食桌,灯火倏灭,碗盘乱飞轰隆暴响中,厅中伸手不见五指了。 “啊……”惨叫声乍起。 一条黑影飞射门外,是村夫,刀光一闪,在外面把守的大汉人头落地,做了枉死冤魂。 村失身形再起,直射屋后。 把守后门的两名大汉刚听到惨叫声,发觉有警,正想入屋,便看到飞射而来的村夫,黑夜中看不清人的相貌,本能地叫问:“前面是怎么回事?” “前面的人都死了。”村夫叫,人已射到。 “你说什么?” “你两人也得死……杀!” 杀字出口,刀光一闪,最近一名大汉脑袋已经分家。 另一人刚拔出剑,一技袖剑已射入咽喉,叫不出声,仰面便倒。 村夫回到厅堂,厅中的恶斗已止,五个人没有一个活的,全倒了,灯已重新点亮,五具尸体仍在抽搐。 程凤拔出一名大汉的钢刀,向奔回的村夫叫:“快把他们的脑袋全砍下,带回谷中复命,快呀!” 她自己亲自动手,砍下了三颗脑袋提在手中,正待砍下第四颗脑袋,村夫突然叫:“这位二哥尚未死。” “未死你砍不下他的脑袋?”程凤扭头不悦地问。 “何不留个活口?” “根本用不着留活口,快砍!” “嘭”一声大震,大门被踢开了,柏青山疯子般抢入,死盯住程凤手上提着的三颗血淋淋脑袋,厉声问:“住手!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程凤火速丢下手上的三颗脑袋,戒备着问:“你是什么人?” “你们为何在此地杀人?”他反问,向前迫进。 村夫闪身挡往,大喝道:“你也是狐群狗党,杀!” 喝声中,也丢下手上的一颗人头,人似狂风,单刀一闪,火杂杂地扑上,“力劈华山” 疾劈而下,突下杀手刀下绝情。 柏青山忍无可忍,不退反进,左手闪电似的架住了对方的操刀右小臂,贴身抢入右肘撞出,“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左肋。 村夫“嗯”了一声,踉跄急退。 他的右小臂跟进反拍,“啪”一声掌背击在村夫的眼鼻上,奇快绝伦。 村夫仍向后退,左手绝望地急封。 但封不住柏青山凌厉快速的急袭,柏青山已经两击皆中,掌下沉反转,身形仍然健进,“噗”一声掌力骤吐,按在村夫的胸口发力一登。 三记狂野的打击快捷绝伦,紧迫急袭一气呵成,肘撞,掌背下击,翻掌登吐。中肋,中面部中胸口势如风卷残云,一招三变防不胜防,村夫毫无闪避的机会。 “嗯……”村夫闷声叫,向后便倒。 程凤救应不及,这时方行扑到,一声娇叱,手中的单刀势如长虹而至,狂风暴雨似的连攻五刀,将柏青山迫退两步换了三次方位。 柏青山知道遇上了高手,沉静地闪避,避过五刀,他闪至程凤身后,探手便抓对方的肩颈,喝道:“你得招供。” 程凤侧闪旋身,一刀后截,反应奇快,脱离危境避开一抓。 双方拉开至丈外,柏青山作势上扑,厉声问:“你这人心如禽兽,人性全失,为何要砍下死人的首级?这些人是你两人杀的?” “你是什么人?”程凤反问。 “你还没回答。” “本姑娘谅你也不配问。” “在下只好擒下你再问了。” “哼!凭你一个小辈,竟敢在炼狱寨的人面前夸此海口,该死!” “哦!原来你是炼狱谷的人,你们这种杀人的手段,未免太毒辣了,人死了,一死百了,何必再砍下他们的头?难道说,你们就忘了你们也是人吗?”他激愤地说。 程凤阴森森地怪笑,笑完说:“你以为炼狱寨的名头,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哼!对付入侵的人,手段必须毒辣,不然何以做效尤?砍下他们的头,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假使他们侵入谷中被擒,死状之惨,将千百倍于砍头,抽筋剥皮上火坑下油锅,还是最痛快的死刑呢?” “你这畜生不如的女妖……” “住口!本姑娘要擒住你,押回谷中处治,那时,你将跪下来哀求本姑娘赐你速死……” 他勃然大怒,一声低吼,疾冲而上,“金雕献爪”闪电似的急抓。 程凤冷哼一声,一刀拂向他抓来的手。 手是诱招,脚方是进攻的主力,“啪”一声响,他一脚踢中程凤持刀的右手小臂。 程凤飞退八尺,左手一扬,方换手握刀,这一脚似乎未起多大作用。 他飞跃而起,喝声“打!” “嗤嗤嗤……”无数银针从他的脚下飞过,全部落空。 他打出的三枚制钱,也被程凤全部躲开了,双方都是暗器大行家,在幽暗的灯光下各怀戒心全力闪避,因此双方俱未得手。 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饥鹰搏兔”向下猛扑,半空中撤下了辟邪剑,“铮”一声震开程凤上封的一刀,人已如雷霆下搏,左手与双足,全部落在程凤的身上。 程凤一声惊叫,砰然倒地。 这瞬间,门口一声怒吼,罡风来势如潮,一名和尚与一名花甲老人鬼魅似的抢入,不问情由两双肉掌齐出,行雷霆一击,用的是内家掌力中最霸道的风雷神掌,风雷声入耳,掌力已及体。 柏青山背向外,人刚下搏,双脚尚未沾地,也没料到有不速之客光临,更未料到来人的艺业已臻化境,等发现有警,掌力已经及体,来不及了。 两位不速之客只看到满地尸骸,看到放在一处的成堆人头,也仅看到村妇打扮的程凤遇险,而柏青山却是背了包裹的劲装大汉,一眼便认为凶手定是柏青山,因此一时激愤,情急救人,不问情由不约而同抢入出掌救人,铸下了大错。 柏青山骤不及防,虽已运功护体,但一僧一俗修为精纯,功力浑厚,在毫无防备之下,想得到要糟。 “砰啪!”浑雄的掌力,在他的背部汇集。 他只觉浑身一震,眼前一黑,未沾地的身躯向前飞,“嘭”一声大震,撞倒了堂壁,烟尘滚滚,势如山崩。 仅受了轻伤的程凤,也被凶猛可怖的掌风所波及,滚了两匝,爬起便往内堂一钻,溜之大吉了。 壁角受了针伤的二哥,在砰然大震中踉跄站起,吃力地大叫道:“两位前辈打……打错人了啦……”说完,再次摔倒。 花甲老人一跃而上,扶起二哥急叫:“你……你是高贤侄……” “我……我中了妖妇的绝脉牛……牛毛针,救……救我……” 烟雾弥漫中,柏青山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站起,他背上的小包裹,已完全粉碎无影无踪。 他倒提着辟邪剑,脸上冷汗如雨,颤抖着说:“你……你们是谁?亮……亮名号。” 和尚神色肃穆,讶然地叫:“你……你依然无恙?” “亮名号。”他大叫。 “中州双奇,贫僧释心如,施主……” “我,山东柏青山,好……好一双武林奇侠,你……你们的偷袭本领好……好高明。” “这……” “柏某记下了,后会有期。” 他一咬牙,向后急急撤走。 心如大师还来不及阻止,门口又抢入三个人,惶然大叫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和尚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回身应变,暂且放下柏青山的事,沉声道:“天地?你们……” “玄黄,在下临潼三英余宏谋,咦!是心如大师吗?这里……” “不知道,咱们的人死伤惨重。” 中州双奇,是大河南北的武林耆宿,在武林声誉甚隆,颇受各方人士尊敬,他们的名号是大悲佛心如,和无尘居士皇甫云深。 无尘居士正替叫高二哥的人取针服药,扭头叫:“刚才那村妇是不归谷的人,快搜附近。” 高二哥不住战抖,叫道:“刚才那位柏兄擒……擒住了一……一个凶手……就……就是那位村……村夫。” “你们是怎么回事?”无尘居上紧张地问。 “咱们在……在此等候火灵官葛前辈,葛前辈却到……到后谷会……会晤风雷剑客雷前辈去了,这两个恶贼男女,听说葛前辈不……不来,即突起袭击,把我们全部击倒,再砍咱们的脑……脑袋要带回……不归谷,恰好那位柏……柏兄到来,哎……唉……”高二哥话未说完,痛昏了呢。 大悲佛只感到心中一凉,倒抽一口凉气说:“老衲该死,竟用风雷神掌打他。” 无尘居士直流冷汗,苦笑道:“咱们中州双奇闯了一辈子江湖,今晚却恩将仇报,用风雷神掌偷袭一个晚辈,惭愧。” 临潼三英不久返回,老大余宏谋说:“附近鬼影俱无,后房有四具尸体,是一双村妇与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儿,皆被一刀杀死藏尸床下,可能是此屋的主人。” 大悲僧已将假扮村夫的人弄醒,沉声叫:“你,从实招来。” 村夫嘿嘿笑,骂道:“秃驴,你少做梦,不归谷炼狱寨的英雄,每个人都是玩命的好汉,要杀就杀,你们这些狗王八反正死期将至,太爷认了,你瞧着办啦!” “老衲不信你会不招。” “哈哈哈哈!要命,你拿去,要口供,没有。” “好,咱们看谁狠。”余宏谋沉声叫,上前从大悲僧手中将人接过。 柏青山挨了四记风雷神掌,受伤不轻,但他居然撑住了,他急急离开了山坡,昏昏沉沉地举步前行,不分东南西北,硬撑着能走就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委实难以支持了。坐倒在一处山崖下,忖道:“让他们追来吧,在他们追及之前,我必须看看是否可用真气疗伤术自救。” 包裹已被击散遗失了,里面的一些救伤药物自然也化为乌有,目下,他只能倚靠真气疗伤术了,真气疗伤术如无药力相助,效果大打折扣,但他已别无选择,必须在可能被人追及而岔气伤身的危险中疗伤自救,死中求活不得不孤注一掷。 他恨透了中州双奇,两个老贼是不该悄然在后面猝然偷袭的,尽管对方可能认为偷袭自有道理,但他这受害者却认为是不可原恕的罪行。 很幸运,几经挣扎,他终于将真气凝聚了,气机总算未损生机未绝。 半个时辰过去了,先天真气从尾闾攻上了督脉,开始排出淤血,真气每攻入一穴,他像是经历了一次可怕的磨难,出入一次鬼门关,痛苦不可名状。 他浑身冷汗彻体,进入了紧要关头。 他心中稍安,这次重大的打击,竟然不曾诱发体内余毒,侥幸极了,当然他也明白,这次打击来得突然,受袭之前他并未经过艰苦的恶斗,如果在精疲力尽后,必定毒发无疑,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天爷保佑哩! 糟了!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不能停止使用真气疗伤术,不然后果可怕。 脚步声渐近,他正在紧要关头,除了赌运气之外,他无能为力,无助地等候噩运光临。 有人走近他了,像一个幽灵出现在他身前。 他闭目安然,浑身的肌肉皆在跳动抽搐。 他不明白,用真气疗伤术疗伤,怎会如此困难,如此痛苦? 他却不知,是体内的余毒在作怪。 有火折子的擦动声,接着火光一闪,闭着眼睛,他仍能感觉到光亮在眼前照耀,甚至可感觉到火焰在跳动。 “完了。”他想。 这时想散去真气,与对方一拼,事实已不可能了。 耳畔,突听到有人用北地嗓音说:“无量寿佛!这是辟邪剑。” 他心中狂跳,心说:“是个老道。” 心一分,真气一窒,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收敛心神,沉着地行功,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感觉中,他知道对方正在审视他的相貌。 火折子熄灭了,久久仍无动静。 一刹那好像一万年般难挨,而他却希望时光赶快溜走,他需要争取时间,因为真气已上升至灵台,还有十六穴需要打通呢。 正焦虑中,耳畔语音又响:“施主身受重伤,正用真气疗伤术自救,贫道要助你一臂之力,让贫道先行试探,不可反抗。” 试探,那是万分危险的事,稍一失误,便会将他的真气引岔,可能成为残废的机会是一百比一,这老道好大胆,居然敢轻言试探。 但他无法拒绝,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探入他的气门,是那么温柔,几乎轻柔得令人难觉,小心翼翼,下手极为谨慎。 他心中一宽,来人是行家。 只片刻间,老道便察觉他的真气运行方向,掌被引至背后的督脉,徐徐停留在神道穴上,他的先天真气刚打通灵台穴,流注向神道。 老道的手收回了,语音入耳:“你被可怕的掌劲所震伤,幸而未被击实,可是,你体内有异物,即使真气能打通督脉,也不易在短期间复原,贫道送给你三颗九转紫露丹,助你疗伤,但去除不了异物,短期间你切记不可再妄用真力,在六个时辰之内,你如果不听贫道的忠告而妄用真力,很可能诱发异物,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可能毒发而死,六个时辰之内如无意外,你便可复原了,记住,目下是三更正,明日正午,方可完全复原。” 不管他肯是不肯,三颗丹丸已连续投入他口中,老道捏了他的牙关,不由他不吞下。 片刻间,他感到丹田中暖流上升,气机转旺,真气运转如潮,真气所经处,痛苦渐消。 久久,真气上升至陶道与大椎之间,进入最艰难耗精力的经脉旅程。 生死关头,他获得了一个陌生人的助力。 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世间并不冷酷仍值得留恋,这位陌生的老道,既不问他的为人,也不追究是非,竟然见难援手,在生死关头慨赠灵药助他渡过难关。 耳畔,又传来老道的语声:“你的修为,比贫道所料更佳更精纯,很好。”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以上的人,正急掠而来,速度甚快。 他处身的崖下,可说是绕山而行的人必经之路,前面是密林,夜间不辨林中方向,非沿山崖而走不可。 老道悄然离开了,临行低声说:“放心行功,一切有我。” 他不得不放心,这时他绝不可停止行功。 接着,他听到老道一声长笑,亮声叫:“施主们,此路不通。” 一个洪亮的声音问道:“道长为何阻道?” “哈哈!贫道在此地放了些碍脚之物,因此请诸位施主绕道而过。” “哼!老道,亮名号。” “名号?贫道只有道号。” “道号如何称呼?” “贫道大风。” “大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在何处修真?” “在天下各地修真。” “老道,你少给在下耍滑头。” “真的,贫道不打诳语,确是云游天下,在各处修真,目下准备北上云游访友,怎敢相欺?” “哼!看你的神态,定是关中来的人。” “关中?贫道十年前曾经到过终南访友。” “牛鼻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以为不归谷的人会轻易相信你而放过你吗?” 老道哈哈狂笑,说:“你们这些人必定不是好人,贫道怕你们好不好?哈哈!走也,走也!” 说走便走,往密林中一钻,溜之大吉。 “你走得了?留下!” “走也!走也……” “快追!休让他走了。” 脚步声渐远,终至完全消失。 一个时辰之后,柏青山终于渡过了难关,散去真气挺身而起,天宇中斗转星移,四更天了。 不能妄用真力,这是说,在中午之前,他不能用内力与人交手,他必须找地方藏身,直至中午方可以外行走!不然必定会碰上不归谷的人或者关中群雄。 他举步离开,这里不宜藏身,到了崖侧,原来是一座奇峰的西麓,但看不清远景,不知山峰在不归谷的哪一面,看前面突出一座悬崖,崖上挂下不少藤萝,半空伸出一株奇形怪状的苍松,宛如神龙探爪。 他到了悬崖下,忖道:“天色不早,且找地方歇息。” 要躲开双方的人,崖下不安全,他警觉地离开崖下,钻入对面的密林。 不久,眼前出现一株巨大的半枯古树,粗有五人合抱,下面曾被雷火所殛,树身中空,正好藏身,钻入树洞,信手将辟邪剑塞在树隙中,倒头大睡。 入梦前,他嗅到了血腥味,但并未在意,他太倦了,需要休息,夜黑如墨,他也无暇追寻血腥的来源,而且血腥并不浓,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这一觉睡得好香甜,终于被一阵鸟鸣所惊醒。 张开双目,灰色的晨光令他觉得精神一振,微带寒意的清风带着一些土壤的芳香飘入鼻端,也带了些腐叶的霉味。 “唔!有晨雾。”他想。 本想再行入睡,突又嗅到一阵血腥味。 这次他不再无动于衷了,钻出头来举目四顾,林间雾像是在这深山古林中,罩上一重神秘的轻纱,视界仍可远及六七丈外。 昨夜不曾察看四周景物,原来他处身在森林的边沿,前面是倾斜的小山坡,生长着一丛丛灌木与荆棘,三四丈外便是森林的边沿,那些合抱粗的大树下,似乎有不属于树林的朦胧怪影。 是破晓时分,天色尚未大明。 他定神细察那些怪影,只觉心中一冷,悚然地自语:“老天!是尸体。” 不必走近察看,他已看出是尸体了,他看到的尸体有三具,一具被钉在树干上,一具倒吊在横枝下,脑袋不见了,另一具一时不易看清,许久方分辨出那是一具没有手脚,吊住发结,挂在树枝下的所谓“人尸”,但由于流血过多,人已死去多时。 三具尸体死状极惨,令人望之毛骨悚然,他感到一阵惨然,心中发冷,悚然地说:“凶手们太过残忍了,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人死入土为安,他正想爬出树洞,找地方掩埋那些尸体,以免被野兽所膏吻。 左后方,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午前不能与人交手,不想与两方的人照面,赶忙缩回树洞,定下心神向外偷窥。 五个人影穿雾而来,脚下甚急。 他看清了五人的相貌,自语道:“是他们,幸好我没出去。” 领先的是个年届古稀的青袍老人,国字脸膛,灰髯拂胸,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身材修伟,步履从容,未现老态,一看便知是修为精深的内家高手。 另四人他全认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是风尘四杰、跛仙王瑞、瞎怪徐川、穷神石玉、矮魅方中。 瞎怪竟然比有健康眼睛的人看得远,突然叫:“瞧,那是什么?” 领先的古稀老人一惊,向尸体奔去叫:“是尸体,看是些什么人?” 相距尚有三四丈,穷神石玉惊叫道:“是该在昨天赶来会合的马五湖三位老兄。” “天哪!他们遭了毒手,死得好惨。”跛仙切齿叫。 古稀老人解下断了手脚的尸体,咬牙道:“除了炼狱寨的魔女之外,世间再也没有如此残忍的人了,这次杀入谷中,不杀他个鸡犬不留,誓不罢手。 矮魅方中长吁一口气,解下无头尸体愤然地说:“迄今为止,咱们被截击被杀与失踪的人,总数已经有三十出头了,咱们自以为已封锁了前后谷,但魔女的人仍然进出自如神出鬼没,可知她们必定有秘密的出口,再拖下去,咱们将未战先溃,万方兄,咱们到底何时发动?” “终南隐叟已在昨晚到达,今天该动手了,因此咱们到谷口听候三位前辈差遣。”古稀老人万方兄愤愤地说。 “华山二老昨天入暮时分,不是已到了吗?” “万兄已将消息传到后谷口了。” “三位前辈都到了,还等什么?” “等不归谷的信。” “魔女如果置之不理……” “咱们便可师出有名,大举进攻……哎呀!我的手怎么……不好!”古稀老人万方兄骇然注视着双手,脸色大变地叫。 “砰!”解下无头尸体的矮魅方中,突然失闪摔倒在地,厉叫道:“我的手不行了……” “嘭!”瞎怪一头撞在大树上,摇摇晃晃向下滑倒,也张口厉叫:“我的双手……天! 木钉上有……有奇毒。” 矮魅方中双手下垂,脸色泛灰地叫:“吊绳上有侵肤奇毒,未中毒的人快走,快去…… 报……信……” 三具尸体由四个人解下,四个人是万方兄、跛仙、瞎怪、矮魅,只有未沾尸体负责戒备的穷神无恙。 中毒的人先后爬起,但双手已不能移动,手掌徐徐变成灰色。 穷神石玉一咬牙,厉声道:“我不走,要死大家死,在下要等候……” 话未完,树上青影飘然而降,像是飘下六块飞絮般轻灵,降下了六个人,全都是女的。 首先落地的人,是个内穿墨绿劲装,外罩青色披风的年轻女人,脸色红润,五官秀逸,那只大眼冷电四射,不怒而威。 其他五名有三名中年美妇,两名清丽的少女。 年轻女人哼了一声,阴森森地接口道:“穷神姓石的,即使你想走,也没有机会了,你还未哀求本寨主是否肯开恩呢?” 穷神玉石一怔,讶然问:“你是寨主无盐魔女?” “有何不对吗?” “你不像,贵寨主绰号称无盐魔女……丑如鬼怪,你却是……” 话未完,女郎已飞扑而来,穷神火速拔剑,一剑疾挥,迅疾如电。 剑砍在女郎的右胁下,女郎毫无感觉,双手已分扣住穷神的右肘与右肩,一声娇叱,双手一振。 剑已到了女郎手中,穷神却被扔出两丈外,“砰”一声撞在一株大树上,“嗯”了一声,浑身发僵,几乎昏厥,睁着眼睛等死。 一招被制住,甚至可以说双方并未交手,一照面便胜负立分。 远处偷看的柏青山,只看得毛骨悚然,大名鼎鼎的风尘四杰,誉满江湖的穷神石玉,被人毫不费力地抓住摔出,而毫无发挥所学的机会,如果不是他亲见,他绝对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匪夷所思!”他心中暗叫。 其余四人双手皆僵,皆分别被四名女人擒住了。 最后一名少女一跃而上,抓小鸡似的抓住了穷神。 女郎走近万方兄身前,冷冷一笑。 万方兄被一名中年美妇所挟住,浑身在发抖,脸色死灰,大汗如雨,牙关咬得死紧,正在抗拒体内可怖的彻骨奇痛,死瞪着女郎发抖。 “把他放下。”女郎叫。 “是。”中年美女恭敬地答,放了手。 万方兄扭身摔倒,无法站牢。 女郎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问:“你是万雷剑客雷万方?” “正……正是老……老夫……”万方兄抖索着答。 无盐魔女向右首押着矮魅的少女举手一挥,少女将矮魅向前一推。 无盐魔女玉手一挥,冲来的矮魅右臂如被刀所劈,应掌坠地,接着,被无盐魔女一脚踏住了。 “你这人性已失的女……女魔!”风雷剑客切齿厉叫。 “你骂吧!押你回去,让你见识见识炼狱寨的魔宫炼狱。”无盐魔女阴森森地说,举手一挥以示。 众女同时动手,将四个俘虏抗上肩头。 “啊……”穷神发出了一声警啸。 无盐魔女发出一声娇笑,说:“你发警啸召党羽,等于是叫他们前来送死,可惜本寨主要回谷了,不要叫人啦!等他们应声赶来,本寨主已入谷了,他们只能赶上替你的同伴收尸,走吧!” 六个人带了四个俘虏,举步急走。 活该有事,她们恰好经过古树下。 带了风雷剑客的少女走在最后,树洞内的柏青山只恨得咬紧钢牙,忘了自己不能妄用真力,愤怒令他失去理智,猛地钻出树洞,跟上便是一掌,劈向少女的后脑。 岂知他的脚步声,难逃高手的耳目,少女向下一蹲,旋身就是一腿急扫,“噗”一声扫在他的胫骨上。 他毫无抗拒之力,想发力也力不从心,“哎”一声惊叫,扭身仆倒了——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章 无盐魔女 前面空着双手的少女狂风似的卷到,一脚将他踏住了,一把揪住他的发结向上提,讶然叫:“咦!是你。” 无盐魔女到了问:“是谁?” 少女制了他的软穴,拖起他说:“他叫柏青山,就是昨天在谷口勇斗关中那些匹夫的人,也就是三姐传来的信息中,所指的寻仇年轻人,他的所作所为,委实令人起疑,怎么会是个不会武功的人?” 一名中年美妇说:“可能是程凤所说的小畜牲,昨晚他误了咱们的大事。” 无盐魔女似乎并未将同伴的话听进耳中,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柏青山,脸上却毫无表情,而目光却暴露了内心的秘密,闪耀着兴奋火热的异样神采,久久方问:“你便是柏青山?” “哼!”他恨恨地以哼作答。 “你既然不是他们的同谋狗党,为何而来?” 他吁出一口长气,切齿道:“在下本想至贵寨与你有事相商,没料到你竟是人性已失的狂人疯子,罢了,落在你手,在下认命。” 无盐魔女沉静地一笑,柔声道:“我要带你入寨,你的生死看你的造化了,走!” 柏青山重伤尚未复原,无法抗拒,更被制了软穴,连站都站不稳,只好认命。 少女正要将他抗上肩,他大声说:“为何不解在下的穴道?在下跟你们走就是。” 少女冷笑道:“你在谷外通过关中那群小丑的三关拦截,身手极为高明,沿途你可能会反抗的。” “你们怕在下反抗吗?”他问。 “不能不防范于未然。” 无盐魔女突然问:“你的艺业既然敢向关中群雄叫阵,为何却这么容易便被我这位侄女擒往了?我看你到底有何阴谋诡计,本寨主必须弄清楚。” 他叹口气,苦笑道:“在下已是半条命的人,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怎么回事?” 他将昨晚误闯茅舍,看到村夫妇杀人枭首,激于义愤出面救人,被中州双奇从背后偷袭,内腑重伤功力已散的事说了,但对行动自疗绝处逢生,遇老道赠药相助的事,只字不提。 无盐魔女一怔,说:“在中州双奇的风雷神掌合力一击之下,你仍然活着,恐怕难以令人相信,脱下他的上衣。” 少女应声脱去他的上衣,无盐魔女在他的背部察看片刻,再伸手探索他的胸部经脉,方满意地说:“唔!不像是苦肉计,你共挨了四掌,幸而掌未及体,你也曾运动相抗,因此心脉未受波及,你能在如此恶毒的雷霆一击下苟全,可能是你的祖上有德。” “别挖苦人了,落在你手中,反正也活不成了。” “等我查出你确是与他们无关,也许你死不了。” “在你这种恶毒魔女的不归谷炼狱寨逗留,在下不敢存任何奢望。” “你倒是看得开。” “在江湖上混的人,谁又看不开。” “你似乎胆气不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好说好说,寨主夸奖了。” 无盐魔女解了他的软穴,笑道:“你的伤要不了你的命。” “能活多久,在下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魔女信口说,脸上的肌肉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寨主言外有物,在下可听出弦外之音,但未解其意而已。” “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 “百日之内,伤可复原。” “在下能活一百天?” “那得看你是不是想活。” “寨主之意……” “以后再说,时光不早,走。” 少女走近,将外衣给他穿好,说:“走,你得放明白些,沿途你如敢有所异动,休怪姑娘心狠手辣。” “姑娘似乎对在下颇有顾忌呢?”他笑着说。 “你少给我油嘴。”少女微愠地说,将他向前一推。 至少,目下他是安全的,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顺从地依命举步。 不久,到了一处阴森的山坳,少女将他一掌拍昏,抗起便走。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身在山谷内的遮天蔽日古林中,朝霞满天,但雾气仍浓。 少女命他自行走动,一行人穿林而过,他看出所经处虽然不是路,但仍可分辨有人行走的迹象,两侧的大树干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不易为人察觉的记号。 他明白,已经进入不归谷了,不归炼狱,来者不归,他已身入险地,不知是否能归了。 出林不久,雾气渐消,只见四周群峰四合,绝崖插天,谷道狭窄,依山势曲折蜿蜒北行,眼看山穷水尽,转过山壁,却又别有洞天又现佳境。 小径出现,小溪一线水色清澈。 对面一座百寻绝壁,刻了三个径丈的擘窠大字:“不归谷。”两侧,共有八个稍小的字,刻的是:“不归炼狱,来者不归。” 转过绝崖,眼前视野开展,进入了烟雾弥漫、奇岩怪石罗布、处处有不测、杀机四伏的谷堑中险要所在。 怪,走了这许久,竟然看不见半个人影。 谷上空,昨天曾经袭击柏青山的两头金鹰,不住在高空盘旋,这是说,谷外群雄已跃然欲动了。 无盐魔女抬头注视着悠然盘旋的金鹰,向众人说:“鹰王的这两头金鹰,将是本寨的心腹大患。” “寨主多虑了,两头金鹰何足惧哉?”一名中年美妇笑着说。 “如果派不上用场,鹰王岂会派来浪费光阴?瞧,它们只在寨上空盘旋,必有用意,可惜没有能将它们射下来的射雕手。” 穿越一丛怪石,眼前惨象入目,血腥触鼻,迎风飘来了三两声令人心弦震动的可怕呻吟。 迎面一座木牌坊,上面的横匾刻了四个朱红大字:“情天炼狱。” 这处两亩大的乱石地,利用原有的怪石刻了十八座高矮不等的裸女像,最高的约有丈五六,最矮的也只有八尺左右。 有六座裸女像的身前,各吊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双手缠捆在石像的脖子上,双脚不沾地,要命的是,裸女像的前半身,嵌满了寸长的铁钉,钉并不锋利,但长时间钉在肉上,那滋味怎会好受? 因此,被吊着的人,必须尽可能将脚蹬着裸女像的下身,令身躯躬起像个大虾,等到力尽支持不住,身躯便会无情地压在裸女石像的身上,铁钉便会无情地刺入肉中,慢慢地贯入体内。 六个人浑身都是血,有两个已经寂然不动了,有两个仍在作绝望的挣扎,浑身在战抖,吃力地蹬住石像,拼命将身子远离那些要命的铁钉。 石影后窜出一男一女,上前行礼道:“情天炼狱管事,迎接寨主。” 无盐魔女举手一挥,颇为威严地说:“退下,小心了。” “属下遵命。” 越过情天炼狱,柏青山毛骨悚然地说:“程姑娘,你不感到于心不忍吗?” 她嘿嘿笑,说:“炼狱寨多少年,一直就如此将人置于死地,看多了,也就不感到不忍了。” “我看,贵寨的人,可能都是些狂人与疯子。” “你说话小心了。”她不悦地说。 “他们到底犯了些什么罪?”柏青山硬着头皮问。 “有两个是前天被捉来的关中群丑,有四个是饶州府公然向本寨的弟兄寻仇的人。” “你太残忍了。” “世间人太多,多杀一个,可多省一分粮食,本寨替天行道,不残忍何以收震撼人心的功效呢?” “你这种谬论,简直是坑尽天下苍生,就说你们嗜杀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死百了,何必这样对付他们?一刀杀了岂不仁道些?” “嘻嘻!一刀杀了,谁还怕我这不归谷炼狱寨?你怕不怕?” “在下能不怕吗?”他含糊其词地反问。 “由此至寨门,共有十八处炼狱,代表了十八层地狱,但比幽冥地狱的刑罚更为可怕,看吧,这是第二处炼狱,你可以开开眼界。” 这处牌坊的匾额,刻的是“轮回炼狱。” 两排木桩,左面挂了十九张撑开风干了的人皮,右面则挂了十九具只露出人头,身上包了狗皮或山猪皮的死尸,不远处有两座大木笼,分别囚着一些巨犬与两百斤重的山猪,吠声与猪号声刺耳。 迎接寨主的是四名孔武有力赤着上身的大汉,上前参见请安。 无盐魔女向柏青山冷冷一笑,说:“这里应该算两种刑罚,一是剥皮,二是换皮,前面那座台也叫剥皮台,人送上去,先将猪狗的皮剥下,再将人皮剥下来,将猪狗的皮换上,我这些行刑手经验丰富,手艺天下无匹,人皮剥下,几乎可以保证尚未断气,你既然来了,开开眼界也是好的,来人哪!” 一名赤膊大汉上前行礼,欠身道:“轮回炼狱管事朱栋,听候吩咐,恭请寨主示下。” “准备动刑。” “是,属下遵命。” 无盐魔女向扛风雷剑客的少女挥手,说:“把老匹夫交给朱管事,剥了。” 朱管事再次欠身禀道:“请寨主明示,换何种皮?要否留名牌?” “换狗皮,标示名牌,准备日后送至江湖示众。” “遵命。” 柏青山只惊得魂飞魄散,硬着头皮说:“程寨主,目下外面的关中群雄正设法入谷,你却有心情在此看剥皮,而不想及早设法阻止他们入谷吗?” “阻击的妙汁早就定好了,看剥皮要不了多少工夫。”无盐魔女不在意地说。 救不了风雷剑客,柏青山心中焦急,目前他自身难保,怎能救人?他必须设法避免惨剧发生,保全这位武林中侠名四播的老前辈,人急智生,他看到了头顶上空的金鹰,心中一动,急道:“在下不知寨主的妙计,但确知寨主并未将金鹰计算在内。” “你是说……” “请问寨主打算如何对付金鹰?” “两头扁毛畜生,根本就不敢下来送死,即使敢下来,也伤不了人。” “在下曾与这两头金鹰搏斗过。” “不错,本寨主那时正在谷口的了望台上。” “寨主认为金鹰不敢下来,却阻止不了它们从高空下手。” “你在说笑话吗?” “在下岂敢?瞧,金鹰的脚下,是否有异?” 不错,金鹰的脚下,似乎多了一个黑色的尺大异物,像是抓在爪中,也像是绑在爪下。 “唔!似乎带了东西。”无盐魔女点头说。 “寨主能不加理睬?” “根本无需顾忌。” “如果带的是火器,丢在贵寨,后果如何?” 无盐魔女扭头急问:“火灵官葛一德是否真的来了?” “禀寨主,老贼确是来了,昨晚被他漏网,他到了后谷口与这雷老狗会晤,逃掉一劫。”一名中年美妇答道。 “快走,回寨再说。” 风雷剑客死里逃生,已惊出一身冷汗。 众人一阵急赶,连越十六处惨绝人寰的炼狱,猛听半空中一声鹰鸣,金鹰丢下了包裹,俯冲后再冲天而起。 “轰隆隆”连声大震,地动山摇,炼狱寨中先是烟尘滚滚,然后是火焰上升。 呐喊声大起,锣声大鸣。 峡谷中心,依山势建了一座有百余座大厦的大寨,寨门楼上,高高挂起一块大匾,上面刻了三个漆金大字:炼狱寨。 金鹰丢下的两个火药包,威力并不大,仅损伤了两座楼,不久便在寨中的人全力灌救下,扑灭了这场出乎意外的大火。 无盐魔女站在火场外,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火灵官葛一德老狗,与云中鹰王尉迟英老杂种,胆敢利用扁毛畜生来袭击我这炼狱寨,罪该万死!将这些老猪狗杀光之后,本寨主将亲率寨中子弟,重临关中,杀绝他两家老小寸草不留。” 眼看火已熄灭,她方气乎乎地回到议事堂,大眼中杀机怒涌,利簇似的目光首先便落在风雷剑客身上。 议事堂下,跛仙、瞎怪、穷神皆被捆住手脚,丢在堂上像死猪,风雷剑客则坐在地上,脸无人色但神态依然从容,他们手上所沾的毒,已经不再恶化了。 柏青山由于已失去武功,而且受到无盐魔女的另眼相看,因此并未上绑,站在一旁暗自焦急罢了。 看天色,已是辰牌正末之间了。 堂四周,有三十余名男女严加戒备。 他一看到无盐魔女目中所发的冷电,便知风雷剑客完了。 无盐魔女登堂,坐上了中间的虎皮交椅,大叫道:“炼狱刑主何在?” 堂上一名中年大汉疾趋案前,行礼道:“属下在,恭候寨主示下。” 无盐魔女似已怒极,用手向下面的风雷剑客一指。 炼狱刑主转身而下,举手一挥喝道:“架住!” 上来了四名大汉,抓小鸡似的架住了风雷剑客。 炼狱刑主重又转身,向上欠身道:“启禀寨主,今天是万剐亭炼狱管事当值。” “不能让他死得太早。” “是。” “该下何狱?” “属下建议,将他放入子夜炼狱。” “那不是片刻间便死了吗?” “上复寨主,万鼠坑的老鼠,昨日已经吃掉三个人,腹中已饱,只有少数仍在饥饿状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急于争食。” “好,拉下去。” “遵命。” 风雷剑客嘿嘿笑,切齿道:“妖妇,老夫先走一步,不消多久,不归谷将被天下群雄攻入,寸草不留,你等着报应临头好了。” “先割下他的舌头来。”无盐魔女叫。 四大汉立即动手,撬开风雷剑客的嘴,一把铁钩伸入,钩住舌头向外拖。 柏青山一阵惨然,叫道:“程寨主,群雄如果攻入,这些人不是正好做人质吗?这时杀掉他们,岂不平白放弃一分制胜的把握?” “没有人能越雷池半步,不归谷如不开放,除非胁生双翅,不然任何人也休想进入。” “那么,等擒住他们的首要人物,一同处死岂不快意?”柏青山仍不放弃救人的努力。 他要争取时间,还有两个时辰,他功力便可完全恢复了。 无盐魔女意动,叫道:“好暂勿送入万鼠坑,但活罪难饶,割下他的舌头,动刑!” 刀光一闪,风雷剑客的舌头应刀而断。 大汉上堂奉上铁钩,钩上的一段舌头仍在淌血。 炼狱刑主接过钩,呈上说:“请寨主验刑。” 无盐魔女举手一挥,说:“好,将这四个死囚,暂且丢入死囚牢,严加看管,不许他们自戕,拖下去。” “遵命。” 无盐魔女注视着柏青山,叫道:“玉环姐,将这人带至幽冥院,好好看管。” 一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应喏一声,上前向柏青山招手道:“年轻人,跟我来。” 看管他的少女向中年女人说:“这人曾受内家掌力所伤,功力已失,但不可大意,别让他离开视线外。” “我理会得。”中年女人笑答,带着柏青山从东厅门走了。 幽冥院,那是一座大厦,没有窗,进入后闭上大门,里面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两名侍女打扮的人,掌了两盏绿色的灯笼,将玉环姐与柏青山迎入,灯笼光线幽暗,绿色的冷光照在人的脸上,人的脸变得恐怖已极,都成了鬼脸啦! 进门不久便向下走,进入地底了。 推开一间内室的门,玉环姐向两侍女说:“退出去,将门反锁。” “是。”两侍女欠身答,随手掩上了房门。 室中也有一盏绿色的灯笼,光线幽暗,令人感到窒息与恐怖,一床、一几、一桌、一椅,之外别无长物。 玉环姐招呼他坐下,笑道:“这里是幽冥院的雅室,幽冥院属于寨主的私室,你是寨主接任三年来,第一个受到礼遇召入此室的人。” “在下深感荣幸,在下柏青山,能请教大姐的芳名吗?”他定下心神问。 “我叫程玉环,是寨主的堂姐。” “贵寨一直是由姑娘们任寨主的?” “不是,是由族中长者,根据族中子女们的艺业,机智、声望来决定继任人选,再经过比赛方能膺选为寨主,上一任寨主,就不是女的。” “哦!贵寨是一姓族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请教。” “当然此谷是程家的产业,名义上是一姓族,但程家的姑娘们,不能不嫁外姓,因此如不将外姓招入,岂不是要嫁出谷外吗?而程家的姑娘,绝不嫁出谷外。” “哦!那……” “本寨主的子弟,可在行走江湖期间,在外娶妻带回,姑娘们也可物色心爱的人,带回谷中成家,不管是男是女,进了本谷之后,便不许外出,直至子女成人,而子女的艺业必须能在江湖独当一面,方可出谷见见世面,一般说来,程家的女婿能获准外出的人,少之又少。” “这么说来,贵谷的人丁,岂不是愈来愈旺盛,谷中能容纳多少人?” “你错了,本谷除了本支子弟可生养三位儿女之外,其他只许生育两人。” “那……怎能如此如意?” “多的,丢下兽坑了事。”程玉环若无其事地说。 “我的天!”柏青山抽口凉气叫。 “不要大惊小怪,其实,要不是谷中不宜多建房屋,以本寨的财源来说,养一两万人毫无困难,本寨的人丁虽少,但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高手。” “难道说,任何外人入谷,都不能再出了?” “不然,真正的贵宾造访,仍可平安出谷,来者不归,仅指陌生人而言。” “那么,在下……” “你不可能活着出谷了。” “真的?” “看寨主的意思,你当然也有出谷之日,假使她对你钟情,你……目下言之过早,老实说,寨主的性情很难捉摸,你只能小心些伺候她,不然后果可怕。” 他呵呵笑,说:“程大姐,你在为寨主作说客吗?” 程玉环也笑道:“但愿她有此心念,她确也该找个合适的夫婿了,二十四岁的大姑娘啦!” “二十四岁的姑娘仍未结亲,确也惹人说闲话了,难道说,这些年来,她就没找到一个情投意合心爱的人?” “年初,她的一位好友来访,可惜对方自认是浪子,无意成家,错过了一段大好姻缘,她一直为了这件事烦恼,一直后悔没将那人硬留下来。” “哦!寨主的容貌并不差,偏偏取上那么一个可怖的绰号,大概把那位心上人吓走了。” “嘻嘻……”程玉环笑了个花枝招展。 “你笑什么?”他困惑地说。 “不笑什么?”程玉环敛容说。 “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 “哦!那位仁兄是什么人?” “叫万里孤鸿公孙无咎,听说在江湖颇有名气。” 柏青山心中一跳,万里孤鸿公孙无咎,岂不是用毒雾伤了他的人吗? “万里孤鸿就此一走了之吗?”他按下激动的心潮,平静地问。 “听说他前些日子在南京,目下不知又流浪到何处去了。” “他是不是善用毒雾?” “不错,他的毒雾很霸道,但并不太毒,一年半载方可致人于死,即使是平常的人,也可以拖上三两月,为人虽无所不为,但心肠却不够硬。” “贵寨的人也善用毒,可以解他那种奇毒吗?” “不行,用毒的人各有独门解药,谁也不敢乱用。”程玉环不假思索地说。 房门响起轻叩声,外面有人叫:“大姑,寨主有请。” 程玉环含笑而起,说:“寨主唤我,你耐心等候啦!” “请便,在下不得不耐心等候。”他泰然地说。 幽暗的地底陋室中,只有他一个人了,外面当然有人在监视,但并不妨碍他的思索,面对鬼火般的孤灯,他思潮澎湃。 王敕的手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要他来借灵犀甲,这个借字,是不容误解的。 像无盐魔女这种凶残恶毒的人,能“借”灵犀甲给他?不杀他已是万般幸运了。 如果魔女不借,怎办? 他曾亲见穷神一剑砍在魔女的胁下,剑毫无用处,显然,魔女身上必定穿了灵犀甲,因此毫不在乎,此时此地,魔女肯将灵犀甲借给他? 入了不归谷,有家归不得了,是否能生离,仍在未定之天呢? 借不到,他必须硬夺。 夺,必须有夺的本钱,如果惹火了魔女,他除了束手待毙,别无他途。 “我必须在午前保全自己的生命,不然一切打算皆属徒劳。”他向自己说。 还有两个时辰左右,这是他最漫长最难熬的两个时辰,如果熬不过去,一切都完了。 假使他幸运地熬过午刻,而未发生任何意外,在这高手如云的魔宫中,他单拳只手孤掌难鸣是否能下手强夺? 他能否脱得了身?成功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灵犀甲穿在魔女身上,除非杀死魔女,不然他毫无取得灵犀甲的希望。 他想得很多,很远,当然想得最多的,该是如何挨过这要命的两个时辰。 除非他不想活,不然就得委曲求全,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他如果想保持尊严,想保持英雄气概,那很简单,只消挺起胸膛表示出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的态度就够了。 风雷剑客就是威武不能屈,视死如归的人。 但他不能从容就义,这个义字,在此地似乎用得不切题,视死如归并不能代表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王敕需要他援手,他如果在此地被打入十八重炼狱,不但不能忠人之事,而且死得太冤,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目下,他面临泰山与鸿毛抉择。 他下了决定,决定无论如何,要拖过这两个时辰,要拖,必须付出代价,他要等待事态的发展,看看代价是否能付得出。 自从偷听到鲁神医的话,以后这段岁月中,他从未将死放在心上,但不倒下他仍不愿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能活下去,毕竟是好事。 正胡思乱想心潮澎湃中,门外传来了程玉环的叫声:“柏青山,出来。” 房门开处,程玉环含笑俏立向他招手,笑容暧昧,神情古怪。 他举步出房,从容问:“程大姐,有事吗?” “寨主唤你在灵霄阁相见。” 他泰然一笑,镇定地说:“贵寨外不但有十八重炼狱,寨内也有幽冥院,完全以地府自居,想不到又有灵霄阁,那是三十三天的天府胜境呢?不归谷不但有地狱,也有天堂,贵寨的人野心不小哪!” 程玉环颇为自负地说:“炼狱寨程家并不想称霸江湖,但必须保持天下第一寨的声威,有天堂有地狱,小小的炼狱寨,包含了人间百态,所有的人,皆必须尽力争取丰衣足食予取予求的地位,在赏罚分明下,每个人可以公平争取他的荣誉与享受,最高地位的人,便可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灵霄阁。” “哦!你们争取地位的手段,必须是为非作歹是否尽力,杀人多少,与心肠狠毒的程度而定高下的了。” “正是如此。” “高论。” “你的口气有嘲弄的成分。” “岂敢岂敢?” 程玉环不再多言,领着他出了幽冥院。 在一座大楼的雅洁香闺中,他与无盐魔女单独相处了。 无盐魔女仍是阴森森地脸无笑容,但换了一身宝蓝色的衣裙,显得另有一股清新的,属于女人的特有气质,虽则脸蛋不出色,但配合了适当的衣着,仍可算得上富有女性气息,也有相当动人的风韵。 香闺中幽香阵阵,面对这位威震江湖的炼狱寨主,他自然有点心中懔懔,再想起这鬼女人的残忍手段,更令他忐忑不安,坐在窗下的锦墩上,他生出了无边的恨意,真想一把扼杀这个凶残恶毒杀人如麻的女魔。 无盐魔女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目光柔和了些,久久方说:“有关你的底细,本寨的人不知其详,但有关你在苏杭一带的传闻,本寨已有所风闻,你,很了不起。” “寨主夸奖了。”他心中略宽地说。 “以华山二老与终南隐叟三个老不死为首的关中群雄,不久前在前后谷同时发动进袭,死伤甚重,已经知难而退了。” “哦!他们想必不会罢手的。” “在三五个时辰内,他们无力再次进攻的,可能要等中原白道小丑赶来后,再来枉送性命。” “不归谷天险,他们势难得逞,除非有人里应外合,不然势难如愿。” “炼狱寨绝无吃里扒外的内奸,你可以放心。” “这件事与在下无关。” “不错,与你无关,你曾经说过,要入寨与本寨主情商一件事,何不说来听听?” “哦!这……” “也许我能够答复你。” “算了,反正在下很难活着离开,不说也罢。” “你倒看得开呢?” “看不开就不必在江湖闯荡,对不对?” 无盐魔女眼中有了笑意,转过螓首问:“玉环姐已向你说了不少有关本寨的事?” “不错。”他沉着答。 “说了些什么?” 他将所能记得的都说了。 “你对本寨的看法如何?”魔女问。 “贵寨的举措,大违常情,但在下不愿妄论是非。” 无盐魔女沉默片刻,问道:“柏青山,你愿留在本寨吗?”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心中暗喜,看情形,魔女并不打算杀他,只要他应对得体,这两个时辰应该可以挨过的,他淡淡一笑,沉静地问:“请问寨主,在下有选择吗?” “恐怕没有了。”无盐魔女不带表情地说。 他沉静地一笑,说:“寨主有权安排,在下听天由命。” “对,这才是识时务的明智抉择。” “好说好说。” 无盐魔女拍掌三下,进来了两名侍女。 “将柏爷领至玉环姐处。”无盐魔女向侍女吩咐,口气变了,称呼也变了。 他不亢不卑地告退,被领至另一座雅室中,那儿,玉环已在等候着他。 程玉环笑面如花,挥退侍女掩上房门笑道:“恭喜!柏爷,请坐。” “喜从何来?”他茫然地问,沉静地落坐。 “你是第一个受到寨主如此礼遇的人。” “真的?” “你是否愿留在敝寨?” “在下听天由命。” 程玉环走近,突然媚笑着搭住他的肩膀俯身低声问:“你今年贵庚?成家了吗?” “虚度二十一春,浪迹江湖,没想到成家。”他局促地说,他感到体态撩人的程玉环,娇躯压在他肩上,令他有不胜负荷的感觉,俊脸通红。 他想挣脱对方的手,但程玉环却不放过他,俯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地低笑道:“我想,你对做程家的女婿,不会拒绝的了。” “什么?”他惊问。 “嘻嘻!别装傻,寨主眼界甚高,她对你是一见钟情,我做你两人的月下老人,你如何谢我呢?” “这……” 程玉环一声媚笑,扭身抱住了他,大胆地肆无惮忌地坐在他膝上,暖玉温香抱满怀,粉颊贴上了他的嘴唇。 他吃了一惊,本能的急推,手按在对方的腹胁上,要将对方推开。 程玉环发出一阵荡笑,敏感地带被按住,岂能不笑?抱得更紧,偎在他耳畔说:“小弟弟,敝寨的姑娘们,都是有情有义的情种,你不能辜负寨主的一番情意。” 他抗拒无力,挣扎着说:“老天……你,你是寨主?那……” “傻瓜,我不是寨主,我负责检查你身上是否带了小型的暗器。” 这种检查,他委实吃不消,不消片刻,他便被逗得激起了情欲之火。 花窗闭上了,室内暗沉沉。 迷乱中,他被推入邻室,邻室也是暗沉沉,但幽香扑鼻。 他跌入另一人的怀中,从此便有点迷迷糊糊。 但他不甘心,灵智未泯,他记得,自己跌在床上,这位女人的上身,似乎传出一阵寒意,与程玉环那火热温润的娇躯完全不同。 怪,情欲之火反而冷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他问。 “不要多问好不好?”对方缠着他说,是无盐魔女的声音。 他摸到对方的身躯,心中一动,本来健美的胴体,为何冷气森森?原来魔女只脱了外衣,胸围子之外,多了一件摸着柔软但有点寒凉的怪衣,这点寒意,把他那被程玉环撩起的欲火消灭于无形。 他奋身一滚,总算滚至床后,问:“你的身子怎么冷冰冰的?” “我……” “不要缠我。” “你……” “青天白日,我们谈谈好不好?” 无盐魔女突然坐起,伸手挑亮一盏纱灯。 柏青山以衾掩住身子,大吃一惊。 床上坐着的无盐魔女,脸孔完全变了,变得满脸疙瘩,肌肉一块青一块红,鼻子扭曲,眉如秃帚。 可是,手腿却晶莹如玉,上身穿了一件短袖的掩襟怪衣,乳色的光芒耀目,下面掩至下体,似革非革,似锦非锦,用一根同料的带子扎在腰间,因此仍可看到高耸的酥胸和细小的蜂腰,身材喷火,但脸蛋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骇然抽口凉气,惊问道:“你……你是谁?” “这是我的本来面目。”无盐魔女冷冷地说。 “我的天!” “你还愿意在炼狱寨吗?” 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大叫道:“我宁可死,宁可下十八层炼狱。” “你会如愿以偿的。”魔女凶狠地说。 “我宁可少活几年,不愿受苦一辈子。” “在炼狱寨你是娇客,受什么苦?” “陪你这种人性已失,又如此丑陋的人,恶心之至,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魔女居然未暴怒,说:“你倒是个直性人。” “哼!” “我允许你弄四个美貌的侍女来陪侍你。” “我不考虑。” “你不怕死?” “活着难堪,死反而是解脱,何怕之有?” “你嫌我丑?” 他叹口气,苦笑道:“要说不嫌,那是违心之论,世间有些貌丑的人,如果能具有善良的德性,相处久了,自会不感其丑,而你,凶残如狼,毒如蛇蝎,与你相处,谁知道哪一天你会杀我。再说,即使你是个集天下美德于一身的女人,而在下刚与你相处不足半日,要我不感其丑,你未免太过分了。” “为了活命,你难道就……” “在下宁可死。” 魔女终于动怒了,五手疾挥,“劈啪劈啪”给了他四耳光,将他击倒在床上,一掌拍熄灯火切齿道:“再给你一些工夫去思量权衡利害,生死两途任你抉择,如果你选的是死,我要让你遍尝十八重炼狱的滋味,那时你将悔之晚矣!” 房中一黑,死一般的静。 这是柏青山最难挨的时刻,局外人无法领会其中苦况,果真是度日如年。 情势的演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他束手无策啦! 无盐魔女在盛怒之下,四耳光发泄了不少怒气,灯火熄灭,她脑海中却幻出柏青山那雄伟英俊的身影与面容,渐渐地,她也开始难以忍受了。 假使她不曾亮灯看到柏青山的身躯,也许不会那么糟,如果她不曾拥抱过已被程玉环撩起欲火的柏青山,当然她不会被撩起无边情欲。 她不是破天荒第一次与男人拥抱销魂,羞耻之念根本不曾在她心中生根,她之所以大白天仍然需要黑暗,不是怕羞耻而是怕她那副尊容吓坏了娇客。 渐渐地,她不安静了,情潮欲之火渐升,她的呼吸出现异象了。 柏青山说她的身躯冷冰冰,她真冷吗? 她一咬牙,脱下了灵犀甲。 这一来,情欲之火便一发不可收拾。 柏青山正在凝聚真气,想试试功力是否已经恢复,蓦地,火热的胴体,像蛇一般缠住了他,他所摸到的是温暖腻滑的胴体。 他第一个念头是:魔女的灵犀甲已脱下来了。 想起魔女那吓脸的尊容,他感到一阵恶心,本能地挣扎,突然摸到魔女发髻上的一枝金钗。 他心中一动,一手按上了魔女的酥胸。 魔女嗯了一声,蛇一般扭动,情欲高涨,浑忘身外一切,在他手下颤抖。 他悄然拔下了那枝金钗。 不归谷前后谷口,群雄正在探索进攻,但皆被谷内岩壁上的弩箭所指,那万斤巨石下砸时的巨震,连炼狱寨也隐隐可闻,难越雷池半步。 而在谷右的高峰中段,三十余名高手正悄然向上爬,利用树桩打在石缝内,一步步向上升,挂下一条条长绳,让下面的人能向上攀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三百丈的高峰,他们已快登上峰顶了,飞渡天险,他们毫不畏缩。 三十余个人,每人皆背了一捆韧绳,准备作为下降之用,走在最后的有三个小黑子,其中一人背了一个三尺长的大布囊。 终于,他们登上了峰顶了。 领先的是中州双奇,和尚大悲佛心如满头大汗,钻入矮林解下腰中系着的一大串爬山用具,方身圆头钉桩、抓钩、铁锤、绳索、索钩环、坚木制的代用木桩……一大堆,他放下杂物,接过无尘居士拉住的长绳,系牢在一块笋状石角上,说:“你接应他们上来,我去看是否能从鬼母尾峰下去,如果那儿已长了树木,便不必从枭峰下降了。 不久,下面的人皆已平安登上了峰脊,大悲佛也回来了,匆匆地说:“鬼母尾峰已长了不少草木,但草木稀疏而短,不易隐身,走,大家去看看。” 沿山脊线绕过北面一座峰头,一座秃山出现眼前,大悲佛在矮林止步,说:“十年前,老衲曾经到过此地,江山未改,山顶仍然童山濯濯,东面,便可以看到炼狱谷,以下有一段百尺峭壁,目下只长了一些矮林与野草,很可能被炼狱寨的人所发现,百尺之下,是峻陡的土岩,那一带的树不但可以隐身,也可挂索下降,直下约两百丈,直降谷底,如果从枭峰下去,必须经过三道斜行的峭壁,十分危险,而且只能降下不归谷的谷道口附近,距炼狱寨尚有五里以上,咱们必须经过艰苦的血战,方能通过重重关隘抵达寨前,从此地下去,如果让他们发现,那么一个也休想下去,他们可在下面,以强弓将咱们一个个射毙在峻陡的土岩矮树草丛中,现在,是三位施主决定的时刻了。” 主事的三位老人,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华山二老,四海游龙庞汉宇,与黑衫客黎典元,另一人是隐世二十年不出的终南隐叟祝怡,他老人家早年的绰号叫乾坤一掷,因为他出手管事,从不顾虑后果,任性而为。 三位前辈先到崖口伏下身躯察看下面的情景,久久方退回,终南隐叟神色肃穆地说: “咱们一个一个下去,小心些必可平安降下谷底,逐个下降危险增大,诸位之中如有人不愿下去,可留在此地,老朽领先下去,汉宇兄第二,典元第三个下去,并负责中间策应。” “没有人会留在山顶的。”一位中年人笑道。 四海游龙庞汉宇的目光,落在三位黑脸小后生身上,善意地一笑,正想启口,为首的小后生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笑道:“老前辈不要看我,我们三人追随骥尾,水里火里绝不迟疑,够了吗?” 一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摇摇头,说:“逐个下降,得不到旁人的援手,上山容易下山难,极耗体力,你们三个小娃娃,委实令人担心,不如留在上面好了。” 小后生待出言反讥,四海游龙赶忙说:“胡老弟,不必替他们担心,我们只要有三个人能平安降下谷底,便大事定矣,后下来的人便没有顾忌了,让费小友三位走在后面,料亦无妨。” 终南隐叟乾坤一掷,说:“咱们三十二位自告奋勇抢渡天险的人,已经上来了,岂有畏难而退之理?准备,这就走,请记住,如果老朽三个人无法平安降下,其他的人必须退走,不能再冒险降下枉送性命,现在老朽先走了。” 众人皆俯身急走,每人带了两根小树枝,沿崖口散乱地插好,掩住了身形。 有人打下两根大木桩,放下了缒绳。 终南隐叟在身上插了不少乱草,小心翼翼地沿缝而下,缓缓降下了百尺绝崖。 他小心地打下了两根桩,一根固定上面挂下的缒绳,一根系上向下挂的第二根缒绳,往下一段的两百丈土岩陡壁,散乱地生长着野草与小树。 虽陡峻但下降并不困难,怕只怕被下面的暗桩发觉而已,他并不向下直降,而是利用小树曲折下走,沿途将缒绳缠住小树干,让上面的人可借树掩身。 上面的人爬伏在崖口向下瞧,一个个屏息着,心已提至口腔,紧张得手心直淌汗。 久久,终南隐叟的身影,隐没在谷底的岩石丛中。 四海游龙像一头猿猴,迅速地滑下缒绳,临行,尚咧嘴一笑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朋友们,下面见。” “下面见。”黑衫客黎典元豪放地说,又道:“不管你是否能降下,兄弟是必定要下去的,华山二老像是人影,人到影随。” 炼狱寨中,柏青山也在生死关头。 无盐魔女像蛇般缠着他,肉帛相见,最后之防已撤,情欲之火已令魔女意乱情迷。 如果他不曾见到魔女那丑似无盐的真面目,他可能难逃这次风流大劫,很可能掉入风流炼狱。因为无盐魔女的胴体,丰盈温润并不比程玉环差,黑暗中,天下间的女人胴体并无多少不同,控制情欲是心与目,色字是需要眼睛来欣赏的,手岂能辨色? 因此,他仍能控制自己。 他,艺臻化境叱咤风云的柏青山,今天竟然被一个丑如无盐魔女逼迫野合,而又毫无抗拒之力,岂不荒谬绝伦? 他一咬牙,手中的金钗徐降。 紧要关头,壁间突然响起一阵金铃声。 无盐魔女双手一松,大声问:“有何急事?说!” “前谷总管有急事禀报。” 外面传来了程玉环的语声,像是从某一处小孔传入。 “有何急事?” “他说前谷进袭的人,似乎无意攻入,而不见华山二老在内,恐怕他们另有阴谋。” “他们在等中原群丑赶来助拳,当然不愿全力进袭,急什么?” “总管认为他们可能正在寻找秘道。” “废话!” “那些老江湖,很可能找出一些出入的痕迹,不可不防。” “那就派炼狱的人去守秘谷口好了。” “是。” “一切由你调遣,由你全权负责,去告诉长老们,在我未下楼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是。” 柏青山抓住机会接口道:“程寨主,关中群雄中,有不少是寻踪觅迹的高手,只要有人走过的地方,便会留下让他们找到的痕迹,你岂能大意?” 时限未到,他必须争取时间,这时即使能一钗刺入魔女的要害,自己仍然难逃大劫,何况他目下力道有限,是否能一击奏功刺中要害,成功的机会不大哩! “你少管本寨的闲事。”无盐魔女似嗅非嗅地说,本来这句话有打情骂俏的意思在内,但在她口中说出,却硬得像石头,毫无情趣可言。 柏青山还想用话拖延,但火热的胴体已缠住了他。 他的手抱上了魔女的腰脊,金钗猛地全力插向魔女的丹田要害,无法拖延,他只好孤注一掷,他毕竟不是个肯委曲求全的人,不愿再与魔女虚与委蛇,不肯让魔女如意,受不了这种屈辱,真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魔女突然身躯一紧,金钗突然屈折,无法刺入,劳而无功。 “啪啪啪啪!”无盐魔女挺身坐起,抓起他狠狠地抽了他四记耳光,打得他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你这该死的东西!”无盐魔女狠狠地咒骂,将他往床上一丢,一面穿衣一面骂道: “我早就知道你这小畜生讨厌我,拖拖拉拉没安好心,你想死,我偏不叫你如意,我要你饱受折磨,在我面前求我饶你的狗命。” 他吃力地站起,怒声道:“你少做梦。” 无盐魔女将床头的拉绳狠狠地拉动数次,咬牙说:“等你到了生死两难的境地,再说这句话方算英雄,但你并不是英雄。” 房门响起叩门声,魔女叫:“进来!” 进来的两名侍女,同声叫:“小姐有何吩咐?” “拉开窗,把这人给我吊起来,准备动针刑。” 窗拉开了,阳光透入,房中大放光明,将近日正当中了。 柏青山手忙脚乱穿衣,被两名侍女抓小鸡似的抓住了,立即将他绑了手脚吊在墙上的一个铁环上,双脚离地三尺左右,上衣来不及穿上,露出壮实的胸膛。 一名侍女取来了一只五十斤的石锁,吊在他的双脚下,再取来了一盒银针,点上了一盏火焰猛烈的油灯,灯上有一只搁针的铁圈。 十二枚八寸长的银针,全部放在火焰上了。 “请小姐动刑。”侍女欠身说。 柏青山双手被吊,双脚被五十斤的石锁向下拉,哪还会好受?片刻间便感到受不了,但他只能咬紧牙关忍受,心中暗暗叫苦。 无盐魔女恶狠狠地拈起了一枚烧红的银针,恶狠狠地问:“你屈服了吗?” 他虎目怒睁,恨声道:“大丈夫,宁死不屈。” “嗤”一声响,银针刺入他左足内侧膝上方的血海穴稍下处,这处血海属足太阴脾经,下一穴是阴陵泉穴主脾之水。 银针拔出,鲜血激射。 “哎……”他压抑着声音叫,浑身在抽搐,肌肉跳动,猛烈地挣扎。 两名侍女将他抓实,不让他乱蹦。 “你屈服了吗?”无盐魔女再问。 “呸!”他用呸作为答复。 第二枚烧红了的银针,刺入了右脚足阳明胃经的阴市穴下方。 刺至第九枚针,他终于昏厥。 一盆冷水将他泼醒,无盐魔女手中的第十枚针,指向他的颈左外侧手太阳小肠经的天窗穴下方,厉声问:“你讨饶吗?” “不!”他迸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他知道,魔女并不急于要他的命,仅是迫他屈服,魔女对他仍恋恋不舍怀有三分温情,所刺的穴道皆是流血甚多,极为痛苦,但并不致命的部位。 无盐魔女的确不急于要置他于死地,所刺的部位,距致命处约半寸之差,开始鲜血如喷泉,片刻便缓缓流出,针口被灼伤,血容易凝止,她认为柏青山血流得差不多了,人便会软弱虚脱,便会受不了而讨饶。 但她料错了,柏青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第十一针是手少阳三焦经颈右的天牖。 第十二针,是足太阳膀胱经的脑后玉枕。 第二经脉皆已刺过,他又昏厥了。 “再泼醒他。”无盐魔女怒叫。 一名侍女苦笑道:“小姐,他的血要流尽了。” “他死不了。” 冷水泼上,他并未醒来。 再泼,仍未醒来,但他浑身在颤抖,仅智觉麻木。 “咦!怪事。”无盐魔女讶然叫。 一名侍女突然叫:“小姐,你看头部的三针所流出的血有异。” 无盐魔女一怔,赶忙定神细察,针口的鲜血与冷水相混合,流至下端自然冲淡了许多,猩红的血水中,可看到一些淡淡的灰影,如不是行家,很难看出异处来。 无盐魔女察看许久,粗眉深锁地说:“怪事,他头部的血液中,怎会有异物?” “小姐,会不会是他受伤甚重,得了败血症?” “不可能的。” “但……” “唔!像是毒物。”无盐魔女一面说,一面沾了些血液放在鼻端猛嗅,不久,摇头道: “不像是毒物,放他下来,给他服两粒清血丹,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止血吗?”侍女问。 “不必。” “但……服下清血丹,不止血岂不血液流尽而死?这……恐怕反而要……” “止住肩以下九针的血便可。” “是。” 头部三针孔的鲜血,缓缓地流出,血中那淡淡的灰影,因浓度高而更显明了些。 柏青山仍在抖搐,躺在楼板上浑身直冒冷汗,人并未清醒,脸上可清晰地看到痛苦的线条。 无盐魔女在等候他醒来,在她丑陋的脸容上,居然可以看到一丝怜惜的表情,异数。 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宝贵的,柏青山的强硬,反而引起魔女的怜惜,又爱又恨,并不足奇。 时光飞逝,日色近午。 蓦地,警锣声狂鸣。 远处,清晰地传来吼叫声:“鬼母尾峰有人下降,前寨护卫速往堵截。” 无盐魔女一蹦而起,向侍女说:“好好照顾他,如有三长两短,唯你两人是问。”说完,取过枕畔的宝剑配上,匆匆走了。 两侍女抬起人事不省的柏青山,放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说:“珠姐,怎办?万一他醒不过来,岂不糟了?” 珠姐也忧心忡忡地说:“也许是流血过多,我想,应替他止住血。” “你如果替他止血,反而出了意外,岂不坑了我们两人?” “这……且等一等再说。” 不久,珠姐惊叫道:“糟!他的气息快绝了。” “快去请寨主回来,不然……” “请寨主?你听,有人攻入谷中了,寨主哪能回来?我们必须自行设法。” 远远地,杀声隐隐传来,显示恶斗正惨烈地进行,入侵的人正逐渐接近。 两侍女心中大急,手足无措,不住拍打着柏青山的脸颊,焦急地呼唤:“柏青山,醒醒,醒醒……” 柏青山毫无醒意,气息渐来渐弱,似乎任何时候皆可能断气,任何时候皆可能呜呼哀哉。 “该找些药物保住他的元气。”珠姐断然下了决定。 “找什么药?”另一名侍女问。 “这个……” “珠姐,你并不知道如何用药,乱投药物,出了意外岂不完了?” “他死了,我们也完了。” “病急乱投医……” “不错,小姐的妆台内,不是有一瓶褐色的丹丸吗?何不偷几颗……” “你是说,小姐在练气练力出了意外时,便吞服一颗调息的那瓶丹丸?” “是的,快找出来试试。” 玉瓶找出来了,里面尚有十余颗指头大的褐色丹丸,打开瓶盖,异香扑鼻,由收藏如此隐秘的情形看来,里面的丹丸必定十分宝贵。 瓶外刻了三个字:霹雳丹。 这是一种助气血运行极为霸道的虎狼之药,体弱与精力衰竭的人服了,如不用其他的保元药物相引,又不用调息保住气机,一颗便足以致命,精力过于旺盛的人不慎误服,半颗之量便可令人五脏崩裂而死,所以称为“霹雳丹。” 侍女不识字,事急乱投药。 珠姐以为柏青山即将气绝,一颗丹丸可能无效,一发狠,取了三颗丹丸,捏碎腊衣,两人取水将三颗丹丸灌入柏青山的腹中。 只片刻间,柏青山的手脚开始痉挛,气息转旺,三个针孔中鲜血流速加快。 两侍女心中一宽,珠姐说:“有救了,谢谢天!” “老天爷保佑,不要让他在小姐回来之前断气。”另一名侍女也合掌向天祷告。 她们的欣喜表现得太早了些,接着便坠入绝望的深渊,突变乍起。 “嘭”一声响,柏青山突然滚倒在床下。 接着,是一阵可怕的翻滚、吼叫、呻吟、喘息。 两侍女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绝望地阻止柏青山发疯,三人滚成一团,衣衫凌落,狼狈万分。她们制不住柏青山,一阵子扭打滚转,房中的家具一塌糊涂。 闹了许久,蓦地,柏青山大叫一声,手脚一松。 珠姐狼狈地爬起,一扪柏青山的鼻息,突然脸色灰败,惊怖地叫:“天哪!他……他死了。” 确是死了,气息全无啦! 珠姐一蹦而起,向房门冲去。 另一名侍女一把将她抓住,颤抖着问:“珠姐,你要往何处去?” “我要逃。”珠姐颤栗着吐出三个简单的字。 “逃?怎样逃?” “乘乱从秘道口出谷。” “这……” “反正是死,不如冒险死中求活。” “恐……恐怕……” “没有恐怕,非走不可,你不走我走,走不了便自杀,你知道小姐处死人的手段是多么可怕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走?” “好,走,走不了我们自尽。”侍女说。 珠姐再次探索柏青山的脉息,柏青山的肌体已开始变冷,不由抽口凉气说:“脉息已绝,身子已开始变冷了,快走。” 午正已过了。 从鬼母尾峰降下的群雄,经过千难万难,逐一向下降落谷底,先降下的人,在下面准备应付突变。 降至第二十一个人,三名炼狱寨的巡哨,突从南端的半里外崖角转出,一眼便看到有物在峭壁的矮草丛中向下急滑。 相距仅半里地,看得真切,下降的人身上披了草,仓促间不易分辨是人是物,但那两根缒绳却看得一清二楚,那还不明白? 为首的人大惊失色,这不可能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多少年来,妄想入谷寻仇的人为数不少,但从没有人能从前后谷口以外的地方侵入。 从没有人想到有人敢冒万险从山上侵入,数百丈高峰无法飞越,人兽绝迹,失足掉下不粉身碎骨才是奇迹,从来没有人敢于尝试。 但今天,终于发生了有人从上面降下入侵的重大事故。 三名巡哨大骇,一名巡哨发出了警讯,同时向来人下降处扑去。 下降的人距谷底尚有五六十丈,巡哨已飞扑而来,一名巡哨大叫:“山上有人侵入,快传讯号。” 距寨只有两里左右,叫声很快地传到,把守寨四周的人闻声细察,果然发现有人。 不再是一个人,峰顶的人发现行藏已露,不再守秘,开始鱼贯急速下降了。 姓费的黑脸小后生不甘人后,等不及跟随,连忙取来了遗留在峰顶的大量缒绳,三人合力迅速将绳下放,两人在上,先将姓费的小后生向下缒降。 三名巡哨不知崖下已有二十人潜伏,狂风似的奔到,叫啸着向崖下冲,在下面等候上面那人降下截击。 相距尚有百十步,乱石丛中闪电似的跃出无尘居士皇甫云深,大喝一声,长剑如经天长虹,剑到如穿鱼,贯穿了巡哨首领的咽喉。 大悲僧也从矮树下暴起,双掌齐出,大喝道:“我佛慈悲!打!” “嘭”一声响,一名巡哨的身子飞起三尺高,摔飞出两丈外去了。 无尘居士剑取最后一名巡哨,叫道:“和尚,不能慈悲,走脱一个妖孽,日后又将有不少无辜的人遭殃。” “铮”一声暴响,巡哨的剑齐锷而折。 无尘居上的剑疾探而入,贯入巡哨的胸口。 终南隐叟在警锣声中现身,叫道:“按计行事,接应谷口的人。” 六名高手应声向谷口飞赶,奋勇向谷口方向疾冲。 峰上方的人急剧下降,行藏已经暴露,用不着偷偷摸摸了,不久便全部安全降落谷底。 炼狱谷的上百名男女,也潮水似的涌来。 二十六条好汉只有二十三人列阵,黑脸姓费的三位小后生向侧方悄然溜走,绕道奔向炼狱寨,他带了那怪异的布囊断后,两位同伴双剑在前开道。 三人借草木掩身,悄然避开了两处警哨,不久便到了一处距寨门不足半里的第十八重炼狱侧方,那是一处怪石如林的数亩大平地,腥臭触鼻,可看到牌坊上的字:“天灯炼狱。” 每座怪石皆大有丈余,最高的有三丈,最矮的也有一丈上下,在六座石顶上,各绑了一具死尸,以草绳缠住全身只露出头部,浇上了油与蜡,放火焚烧,这就是天灯。 六盏天灯早已熄灭,尸体已成了焦黑的炭状物,烧破了的肚腹肝肠仍未干,引来了大群虫蚁,焦味与尸臭中人欲呕。 三位小后生可能并不知道炼狱寨的情形,并不知石顶上的黑炭状物体是人,嗅到了尸臭,一位小后生以手掩鼻,禁不住恶心发呕,脱口叫:“老天!这是什么臭?” 这一叫叫坏了,暴露了形迹,不远处一座大石后窜出四名手执钢叉佩了单刀的狰狞大汉,大吼道:“这是天灯炼狱,石顶上的是死尸,是本寨从外面带回的违抗本寨旨意的死囚,放在此点天灯处死,你们是什么人?来到本炼狱,使得受点天灯刑罚。” 领先的小后生目眦欲裂,厉声道:“想不到世间居然真有你们这种凶残恶毒的人,你们该死,杀!” “要两个活的。”姓费的小后生叫。 两位小后生飞跃而上,势如狂风。 两把钢叉势沉力猛,在厉吼声中,叉影漫天,接住了两名小后生,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另两名大汉从两侧抄出,猛扑姓费的小后生。 小后生一手挟住布囊,一手拔剑出鞘,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杀你们,惨死石上的人必定不会瞑目。” 双叉俱合,暴叱似沉雷,叉尖冷电四射,来势如山崩地裂。 剑虹似电,突从漫天叉影中透过。 剑虹倏止,人影乍合乍分。 两大汉急冲而过,直冲出三丈外方止住冲势。 “砰!”一名大汉倒了。 另一名大汉徐徐转身,暴眼中厉光闪闪,徐徐举叉,张口说:“通名……号……” 话未完,身形突然向前一栽,手脚一松。 姓费的小后生一跃而上,抓起最先倒地的人,叫道:“我留了一个活口。” “啊……”惨号声震耳,与两位小后生恶斗的两名大汉倒了一个。 不远处,另一名小后生一把抓住了对方的钢叉,剑抵在对方的胸口上,叱道:“跪下,丢兵刃。” 姓费的小后生将人向这面拖,冷不防草丛中飞出一枚细小的青色绣花针,在她身后一闪即没,无声无息地射入左肋背。 “咦!”他发觉有异,丢下俘虏迅速转身。 草丛中跃出程玉环与两个女人,程玉环狂笑道:“你已中了我的淬毒针,千万不可运气行功或忿怒出手,不然奇毒立即行走百脉,浑身麻痹任我宰割,解剑投降,跪下。” 姓费的小后生不信邪,拔剑冷笑道:“你这鬼女人吓不倒我的,你是不是无盐魔女?” “你还不配与本寨的寨主见面呢!” “嘿!”小后生叫,挥剑直上。 身形刚冲出,便突然摔倒在地。 程玉环向前走,冷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哼!” 不远处,两名小后生大骇,飞掠而来。 两名中年女人同声娇叱,急迎而上。 程玉环刚赶到姓费的小后生身前,好奇地俯身拾取长包裹,想看里面盛了些什么怪物。 蓦地,右肘突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捉住了,她大吃一惊,猛地扭身出左肘后攻。 身形转过,一肘虽无功,但已脱出对方的控制,右肘已恢复了自由,侥天之幸。 可是,她发觉手中的剑已经失了踪。 身后,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高年老道,轻拂着原属于她的长剑,左手伸在她身前,咧嘴一笑道:“女施主,拿来。” “拿什么来?”她惊疑地问。 “解药。” “你……你是他们的人?” “不是。” “你……” “呵呵!别多问好不好?” “你……你是怎样进来的?” “贫道从你们那条秘道进来的。” “你……” “女施主,到底你肯不肯给……” 她乘机疾冲而上,要切入反击,淬毒绣花针再飞。 老道的剑,突然点在她的胸口上,大袖一拂,三枚淬毒绣花针蓦尔失踪。 “女施主,这一剑递出,啧啧!岂不可惜?一个活生生的美娇娘,死在剑锋下未免便宜了这把剑。”老道笑嘻嘻地说。 程玉环知道大势已去,乖乖地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小玉瓶。 老道呵呵笑,接着说:“劳驾,你的百宝囊中有吸铁石,一客不烦二主,劳驾你替那位小姑娘起针。” 说完,左手虚空向她的鸠尾大穴一指。 程玉环浑身一震,打一个冷战。 老道将剑丢出三丈外,说:“贫道已制住你鸠尾大穴,保证你走不出七步,必将经脉崩裂而死,你如果不尽心将那位小姑娘彻底救治,不如乖乖离开,免得多费手脚。” “你说那黑小子是姑娘?”程玉环反问。 “我猜是。” “你并不知道她?” “不知道,贫道独自一人前来贵谷,找修真胜境,遇上了不能不管,快动手救人。” 老道避至一旁,任由程玉环替姓费的小后生取针服解药,神色泰然,似已断定程玉环不敢弄鬼。 小后生并未失去知觉,仅四肢麻痹而已,解开衣衫,果然是个女的。 她是费心兰姑娘,赶上了这场热闹。 不远处,侍女小琴小剑,正与两个中年女人恶斗不休,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未能主辛全局。 远处山峰下,杀声震天,似乎已向炼狱寨移动,入侵的人似已占了上风。 谷口方向,隐隐传来了惨号厉叫声,关中群豪里应外合夹攻,已攻入谷口天险了。 老道始终不理会其他的事,对双方的搏杀无动于衷。 程玉环刚将针吸出,药力已经行开,费心兰突然挺身而起,一掌便将程玉环打倒,正待下手揍人。 老道本来背转向不远处一无动静的炼狱寨观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叫道:“喏喏喏! 不许动手,小姑娘,贫道要她救你,不是要你打她的,放她走。” 费心兰余怒未消,叫道:“道长,你看到她们所做的伤天害理没人性的事吗?饶她不得。” “算了,下次贫道不管,反正这次你不能杀她。” 费心兰只好罢休,切齿道:“下次碰上你,我必走杀你,滚!” 程玉环浑身是软的,无力反抗,爬起踉跄向老道走去,一面扭头咬牙叫:“下次本姑娘要射你一百针,你记住了。” “本姑娘一时大意,被你偷袭得手,哼!不会有下次了,你的毒针会替你带来杀身之祸,本姑娘定然给你有发射毒针的机会,免得你死不瞑目。”费心兰恨恨地说。 程玉环不再多说,向老道叫:“道长,该替我解穴了吧?” 老道转过身来,大笑道:“哈哈!贫道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制你的穴道?你走罢。” “你……你制了我的鸠尾……” “贫道只虚点一指,并未制你的穴道。” “但我浑身发软……” “疑心生暗鬼,那是你自己心虚,不信你何不运气试试?贫道刚才吓唬你而已。” 程玉环先是不相信,试行运气行动,果然毫无异样,发出一声咒骂,扭头便跑,奔出五丈外发声招呼同伴快撤。 两名中年女人立即摆脱小琴小剑的纠缠,向寨门方向急撤。 费心兰过来向老道行礼,苦笑道:“谢谢道长援手之德,不敢或忘。” “呵呵!好说,好说,你们三个人,便想入寨?老天!不要命了?” “晚辈不得不进去,有同伴陷身在内,请问道长号如何称呼?晚辈姓费。” “贫道大风,今早发现入谷秘道,一时好奇进来看看,你们的事与贫道无关,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声落人影疾射,两起落便隐没在乱石丛中不见。 小琴小剑奔近,小琴急问:“小姐,怎么了?” “倒霉,被一个女人从背后打了一枚毒针……伏下,有人来了。”费心兰急急地说,抓起盛琴盒的布囊,闪在一座大石后。 前面人影急窜,珠姐与另一名侍女飞掠而来。 费心兰闪出拦住去路,伸剑叫:“来得好,有话问你。” 珠姐太惊,惶然叫:“我……我们两人是被掳来的,正要逃走……” “我问你,有一位叫柏青山的年轻人目下在何处?” “柏青山?” “是的,你……” “他……他他……”珠姐脸无人色地说。 “他怎么了?” “他死了,死在寨主的酷刑下……” “天哪!”费心兰叫,突然摔倒在地。 杀声渐近,炼狱寨出寨截击的人正向寨中溃退。 炼狱寨的寨墙两侧倚绝壁,不可能飞渡。前后的寨墙高有四丈,任何轻功高手也无法跃上。天下间能跃上三丈的高手,屈指可数。 三丈,是轻功的极限,再高一寸,可能得花上十年岁月,方可增高这区区之数,是否能增高在未定之天,四丈,那是不可能的事。 整座寨静悄悄,寨门大开不见人影。这一来,反而显得阴风惨惨,杀气腾腾。任何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冒失地进入——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一章 猛虎出柙 寨中心建了一座六丈高,以巨石垒成的敌楼,上面不见有人,仅飘扬着三面大旗。 中间那面旗,是炼狱寨在江湖亮万的标记图案:一个青蓝色的鬼头,下面交叉着两把三股托天叉。 左首一面,是白底红字大旗,上面绣的是:炼狱寨。 右首一面,黄底红字,是个斗大的“程”字。 费心兰主婢拦住了珠姐两侍女,听说柏青山已死在寨主的酷刑下,她只觉如被五雷轰顶,浑身冰冷,像是一跤跌在冰窖内,只叫了一声天,便蓦尔晕倒。 小琴小剑大骇,急急上前抢救。 珠姐一看不对,火速开溜。 小剑一蹦而起,大喝道:“站住!说清楚再走。” 小琴则拍着费心兰的双颊急叫:“小姐醒醒,醒醒……” 费心兰悠悠而醒,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掩面哀号:“天哪!你……你何其残忍? 你……” 珠姐走不了,只好将柏青山入谷的经过一一说了。 费心兰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蹦而起凄厉地问:“你说他被中州双奇用风雷神掌击散他的气功?” “我……我没说……”珠姐惶然叫。 “该死,你说了的,你……” “那是柏青山说的,他被擒时确已成了个废人。” “我不信!”费心兰尖叫。 “寨主曾详加检查过,确是被击中背部,需百日功夫用药医治,方可痊愈,因此寨主想……想留他在寨中做……做……” “别说了。”费心兰凄厉地叫。 “我……我说的都……都是实话。” “上刑时你们是帮凶。” “这……我们是不……不得已。” 费心兰银牙紧咬,久久方迸出了一个字:“杀!” 珠姐两侍女悚然跪下了,哀叫道:“这件事与我们无关,饶了我们,请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都是被魔寨的高手掳来执役的奴婢……” “小姐,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小琴凄然地说。 费心兰一面解开琴囊,一面冷厉地说:“好,叫她们走。” 珠姐两女侍慌忙磕头,一溜烟逃掉了。 “小姐,我们怎办?”小剑泪下如雨颤声问。 “先找中州双奇。”费心兰斩钉截铁地说。 炼狱寨的人以强弓断后,潮水似的退入了寨门,寨门闭上了,片刻间全寨沉寂,如同死寨一般声息全无。 由于谷道狭小,群雄无法抵挡强弓的攒射,未能紧迫追逐,眼睁睁让恶贼们进入寨内,追之不及。 群雄不再穷追,在半里外等候。不久,从前谷攻入的群雄到了,共有六十余名高手到达。 不久,近百名高手分为三拨,砍木为盾,开始向寨门迫进,来势如潮。天空中,一只金鹰已到达寨上空盘旋。 距寨门还有一箭之地,路旁的一座六七丈高的山崖上,出现了费心兰主婢三人的身影。 费心兰坐在石上,膝前置了她那张可怕的雷琴,神色肃穆宝相庄严,但她的凤目中杀机怒涌冷电四射,死盯着渐来渐近的人丛,不言不动。 小琴小剑站在她后面,左右并立,剑隐肘后神情阴冷,屹立不动如同化石。 第一批群雄已接近至三十步内,近了。 小琴踏出一步,厉叱道:“来人止步,叫中州双奇上前回话。” 人丛中出来了终南隐叟,讶然问:“咦!小老弟,你们怎么了?”他还认为小琴是男的。 “叫中州双奇上前回话。”小琴再叫。 “小老弟,你们……” “终南隐叟姓祝的,没有你的事。” 小琴的话相当无礼,立即引起一名中年人的不满,大踏步上前说:“祝前辈,晚辈早猜出他们靠不住,果然是替魔女助拳的人,待晚辈去迫她们下来毙了。” 不管终南隐叟是不是应允,这位仁兄傲然向崖下大踏步接近。 “站住!再走一步有死无生。”小琴沉声叫。 中年人哼了一声,脚下一紧。 一声弦响,天宇下突然跳动着两声散乱的音符,异象发生了。 “哎……”中年人狂叫,猛地向上一蹦,一跳八尺高,“嘭”一声大震,摔倒地面手脚一阵抽搐,再也起不来了。 “谁敢再试?”小琴大叫。 群雄大骇,感到莫名其妙。 “叫中州双奇出来。”小琴再叫。 一名豹头环眼大汉不信邪,一声虎吼,举木盾障身,一跃三丈。 音符跳动,琴声再起。 大汉的脚刚沾地,“嘭”一声摔倒,木盾丢出丈外,人翻了两匝方寂然不动。 “好吧,你们既然自寻死路,那就一起上好了。”小琴大叫。 人在三二十丈外自行倒地,既没箭射来,也不见三人发射暗器,怎么出去的人自行倒了? 群雄悚然而惊,不敢再进。 终南隐叟若有所思,老眉深锁地扭头道:“诸位不可妄动,老朽上前试试。琴音有古怪,千万不可鲁莽再试。” 说完,亮声道:“小兄弟,老朽双目不盲,绝不相信你们是替炼狱谷助拳的人,可否当面商谈?” “与你无关,叫中州双奇来。” “他两人在后队,老朽先与你们商谈,不管你们与中州双奇有何过节,老朽希望能替你们双方化解。” “不许过来。” “老朽请见费老弟。”终南隐叟亮声叫,徐徐举步向前走,一步一踏实,运气行功全力戒备了。 琴声乍起,音符跳动,每一个单音,皆如利斧般斫劈人的脑门,也如利镞般直贯心坎,令人感到心向下沉,气血欲散,毛发森立,肌肤发紧。 终南隐叟脚下一顿,打一冷战,深深吸入一口气,再运功护体,沉静地向前举步。 琴音渐急,刺耳的弦声激越地飞扬。 群雄中修为稍差的人,纷纷向后退。 终南隐叟仍然向前走,可是脚下渐慢,趔趄难进,脚下不稳了,每迈出一步,似乎耗尽一分精力。额上膏筋跳动,脸色逐渐变青。 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他身形一晃。 四海游龙脸色大变,急叫道:“怡老,快退!” 终南隐叟不听,第八步迈出了。 小琴哼了一声,退回原位。 琴声突变,徵弦爆出了一阵刺耳的音符。 终南隐叟迈出的脚一软,几乎挫倒。 琴声转急,声如雨打残荷。 终南隐叟终于坐下了,运功相抗显然不支。 琴音倏止,小琴叫:“退回去!不然将枉送性命。” 中队群雄赶到,有人叫:“是琴魔费廉,大家快退。” 小琴又踏前一步,大叫道:“叫中州双奇出来,不然一曲风雷引奏出,你们将互相残杀,死而后已。” 终南隐叟急急退回,神色灰败,像是突然间苍老了十年,满脸冷汗,骇然向众人道: “大事不妙,今天咱们将前功尽弃。” “咱们抢了三张弓,射他下来。”有人低叫。 一名花甲老人抢出,冷笑道:“你的箭如果射出,咱们都完了,琴魔的雷琴可降龙伏虎,里外可令人入迷,三五百步同样可致人于死,千万不可妄动。” 云中鹰王接口道:“老朽命金鹰将火器向他们投下。” 花甲老人摇头道:“琴音可裂石穿云,金鹰无能为力。” “那……咱们眼看功败垂成,就此罢手吗?” “等双奇前来再行计议。” 第三人拨到了,有人将信息传到,中州双奇急急上前,不知前面到底发生了何种意外。 高崖上的小琴已看到了大悲佛,叫道:“中州双奇,你两人上前,免得连累同伴,如果你们两人不出来,将玉石俱焚。” 大悲佛一怔,急步越众而出。 终南隐叟拉住大悲佛,苦笑道:“大师不可逞能,老朽已经栽了,不如暂退。” 大悲佛摇头道:”他们既然指名叫贫僧出去,不出去不行的。” “这……” “施主不必管,贫僧非出去不可。” 华山二老联袂而出,四海游龙沉静地说:“咱们华山二老,伴同两位前往一行。” 终南隐叟领先便走,说:“老朽也陪你们走一遭,咱们握手度真元,也许可抗阻琴音,走。” 五人挽手而行,迈步而进。 小琴冷笑一声,用原来的女性嗓音叫道:“既然你们五人同来,休怪我家小姐下毒手了。” 终南隐叟一怔,叫道:“姑娘们,且慢动手,可否给老朽一次解说的机会?你们如果志在中州双奇,在山颠你们有的是机会下手,但那时老朽看不出丝毫敌意,请问是何缘故?” 大悲佛也高叫道:“贫僧远在中州苦修,不曾与施主们结怨……” “住口!” “这……” “你认识一个叫柏青山的人?” 大悲佛心中一跳,硬着头皮说:“贫僧不认识,但确知其人。” “昨晚你们中州双奇,同时出手偷袭,以你们的成名绝学风雷神掌将他击散气功,而他却是见义勇为救助你们那些濒死同伴的人,你们恩将仇报,对不对?” “这是一件误会……” “误会?柏爷因你们恩将仇报的一击,而落在无盐魔女手中,身受炙针刺十二经脉酷刑,惨死炼狱寨中。你们说吧,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大悲佛心中暗暗叫苦,冷汗彻体,悚然地说:“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中误会……” “你还说是误会?” “这……贫僧无心之失,绝非有意将柏施主……” “住口!” “这……诸位姑娘与柏施主有何渊源?” “他是我家小姐的夫婿。”小剑不假思索地叫。 “我家小姐刚才已获得了柏爷的死讯。”小琴咬牙切齿地说。 众人只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终南隐叟深深吸入一口气,高叫道:“那晚的情势,确也不能完全怪罪大悲佛与无尘居士,那时……” “住口!难道该怪我家姑爷吗?”小琴厉声问。 “柏老弟并无错处,错在老朽一时不察,急怒之下铸下大错。”无尘居士朗声说,放开与众人握住的手,又道:“这件事是老朽失手之过,与大悲佛无关。好汉做事好汉当,姑娘意欲如何尚请明示。” “你无尘居士在江湖声誉甚隆颇有侠名,依你看该如何处理?难道说,就此道歉便罢了不成吗?” 无尘居士一咬牙,说:“大错已铸,老朽无话可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命还一命,老朽以自尽相偿,如何?” 大悲佛一挺胸膛,说:“阿弥陀佛!老衲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柏施主当时离开,看不出有何异状,至少贫僧认为他的死,并非贫僧两个人必须负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姑娘将过失诿于贫僧两人身上,是不公平的。” 和尚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身受其痛的费心兰,感受却又不同,登时火起,仇恨的火焰骤然上升,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是罪魁祸首,居然不肯认罪,死的人不能白死,本姑娘也不打算与你们讲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声落,琴音乍起,首先是一阵令人沉闷的音符跳跃,像是风雨在酝酿中,压迫感浪潮似的君临,令人烦躁不安,心浮气躁难以压抑。 四海游龙一惊,暴躁地叫:“咱们快上,先发制人,岂能让一个小女人,误了咱们的大事?” 声落,猛地向前飞掠。 琴音骤变,暴风雨提前光临,声势骤壮,一阵以滚拂指法揉出的音符,宛如疾风迅雷般光临,骤雨声像排山倒海似的传到。 疾风,迅雷,骤雨,震撼着下面的江湖群雄。 “嘿!”黑衫客怒吼,也向前疾冲。 终南隐叟发出一声长啸,想压制令人发疯的琴音。 大悲佛不住念佛号,用上了佛门禅定收敛心神。 人群大乱,有人向后急退。 烈风迅雷之声,主宰了所有的一切,雷琴秉天地灵气的魔音,任何声浪也无法制压。 “嘭”一声响,四海游龙奋力腾跃,摔倒在地蓦尔昏厥。 黑衫客感到头脑似要炸裂,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滚倒,像是发疯。 终南隐叟突然坐倒在地,脸色苍白,浑身在颤栗。 大悲佛也颓然坐倒,口中仍在吃力地念佛号,但声音渐低,看来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无尘居士坐倒在一座大石下,仍然合掌低念佛号,居士是在家修行的佛门弟子,对禅定下过不少工夫,但仍然挡不住琴音的袭击。 琴音渐紧,排山倒海似的君临宇宙。 正危急中,对面山崖下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歌声:“身在深山不纪年,红尘冷落日未央……” 琴声乍止,费心兰缓缓站起,凤目中冷电四射,盯视着转过崖角长歌而来的一位高年老道,沉声问:“老道,你要用万古云霄太清玄音与我一拼?” 老道脚下如行云流水,飘然而至,呵呵大笑道:“俗语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雷琴属丝,贫道的太清玄音属肉,在先天上,女施主便占不了先。” “好吧,我们来试试。” “且慢,女施主何其残忍,这一试不打紧,试死了百十条人命,贫道罪过。”老道微笑着说道。 “他们本就该死。” “为了何事,能见告吗?贫道不才,愿作鲁仲连。” “无可奉告。” “女施主请冲贫道薄面,暂息雷霆。” “我不认识你。” “贫道三元极真之天西玄洞天炼气士,请问琴魔费廉是施主的什么人?” 费心兰一怔,讶然问:“你……你是家父在戴云山结识的西玄仙长。” “正是贫道,令尊一向可好?” “先父已仙逝多年。” “哦!贫道抱歉。”老道惋惜地说,但脸上并不带多少悲容。 “仙长请不要管晚辈的事。”她切齿地道。 西玄炼气士一把揪起大悲佛,冷冷地说:“费姑娘不说,和尚,你说好了。” 大悲佛浑身发软,惨然一笑道:“道友,贫僧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将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贫僧与无尘居上两人不是不认错,而是情有可原。这样好了,贫僧两人自杀相偿,请不要迁怒贫僧的同伴。” “你们都得死!”费心兰切齿叫。 西玄炼气士摇头苦笑,慨然地说:“费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贫道替这些人请命,就要他两人偿命也就算了。” 费心兰久久长叹一声说:“好吧,冲仙长金面,要他两人偿命也就算了。” 大悲佛念了一声佛号,亮声道:“费施主,贫僧在自尽之前,有一不情之请,尚请施主俯允吧!” “你说” “首先请问一事,施主是否打算向魔女报复。” “当然。” “那么,可否让贫僧与无尘居士,在诛杀魔女之后,再自杀于施主之前?” “你想找机会逃走……” “贫僧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绝不食言。” 西玄炼气士冷笑一声道:“谅你也逃不掉。” “贫僧不是惜命的人。” 费心兰略为沉吟,说:“好,本姑娘允许你。如果你两人打算逃走,本姑娘将杀尽你们这些人。” “施主但请放心,贫僧先行谢过。” 西玄炼气士呵呵笑,说:“且慢,你们既然要杀入炼狱谷,贫道有一事相托,如何?” “道友有何见教?” “无盐魔女有一把宝剑,剑名七星,贫道要这把剑,务请相让。” 大悲佛冷瞥了对方一眼,问道:“道友的太清玄音已练至化境,可制琴音,必已天下无敌,何不随同杀入寨中夺剑?” 西玄炼气士阴阴一笑道:“贫道不愿开杀戒,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抱歉。” “好吧,贫僧将尽力设法将剑奉上。” “谢谢。” “不客气,但愿贫僧能攻入寨中。” 被琴音制倒的人,在群雄的救助下幸而无恙,仅精力衰竭而已,略加调息便恢复体力。 西玄炼气士站在崖侧一座石顶上,注视着正在整顿队势的群雄不住阴笑。 费心兰心中酸楚,噩耗令她感到无比哀伤,悲痛令她神智大乱,并未留意西玄老道的阴狠诡异神情。 小琴总算能控制自己,仍能保持清明,突然低语道:“小姐,西玄炼气士是老爷的朋友,按理他该严厉地指责中州双奇,但他没有。” 费心兰叹口气,不在意地说:“他不愿开杀戒,只好息事宁人了。” “据小婢所知,老爷在世期间,所结交的朋友,皆是残忍好杀,得理不让人的武林怪杰。这位老道鹰视狼顾,颊上无肉,绝不是修真有成不开杀戒的人。” “不可胡说。” 小琴的目光,落在老道先前现身的山崖,又道:“小姐,西玄仙长的太清玄音,真能克制雷琴的魔音吗?” “这得看修为是否精纯而定,他可能已练至化境,而我的以神御琴火候不足……” “小姐请看。”小琴向山崖一指说。 “看什么?” “西玄仙长先前现身处,前面那重光滑的斜壁,将琴音折至崖上方的悬崖,然后反折出谷口方向。” “哦!这是说……” “西玄仙长并未受到琴音袭击,而他的太清玄音,却是从斜壁折出,再在前面汇合,向这一面以双倍的声势传来,因此惊动了小姐。” “有道理,他是否帮忙我们,我们并不在乎。” “小婢怀疑他另有所图,很可能趁火打劫。” “不许胡说。” “是,小婢多疑了。” 西玄炼气士并未留意她们的举动,全神留意列阵准备向寨门挺进的群雄。 群雄各以树枝制成的木盾障身,开始挺进了。 寨门外有一片广场,宽广约百步,如无木盾障身,谁也挡不住箭雨的袭击。 寨墙上并无箭矢射下,鼓声震天,寨门倏开,人影出现。 无盐魔女仍戴上她那不算难看的人皮面具,穿宝蓝色劲装,佩了她那把古色斑斓的七星剑,带了一个革囊,威风凛凛地领先出寨。 她身后,是炼狱寨八地煞,步伐整齐地成两路鱼贯而出,脸上画了彩绘花纹图案,形如鬼怪一般。 然后是程玉环与八名女高手,威风八面地出了寨门。接着是四十名男女,全都是在江湖凶名昭著的人物。 双方相距约三十步左右列阵,旗鼓相当。 第二通鼓震天,寨门楼上出现了炼狱寨十余名元老。 第三通鼓震天,寨墙上的每个垛口,皆有两名男女箭手现身,男女老少约有八十名上下,全寨的人皆参与这次生死存亡的恶战。 大批高手侵入不归谷,这是二十年来破天荒第一次,事态不寻常,双方将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只能胜不能败,败则后果极为严重。不是炼狱寨覆没,便是关中群雄败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门楼上,三名刀斧手架住跛仙王瑞,将王瑞的脑袋伸出垛口。 “哈哈哈哈……”十余名元老皆仰天狂笑。 刀光一闪,跛仙的脑袋向外飞,“噗”一声响,飞坠三丈外恰好落在寨门外的入寨小径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寨墙上弓弦狂鸣,四十余名箭手各发一箭,四十余枝箭齐飞。 跛仙的人头几乎被箭所钉满,惨极。 第二拨三名刀斧手出现,将风尘四杰的老二瞎怪徐川架住。 终南隐叟心中大痛,大踏步而出厉声道:“无盐魔女,老夫要求与你公平生死一决。” 无盐魔女格格笑,举步迎上说:“有何不可?反正你们已经来了,不归炼狱,来者不归,你们的尸体已注定埋葬在此地,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免得江湖朋友说闲话。你是浪得虚名的终南隐叟乾坤一掷祝怡吗?你隐世多年,这时出山埋骨万里外,委实遗憾之至。本姑娘给你一次机会别错过了。” “你是无盐魔女吗?” “不错。” “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免了,你还不配见到本寨主的庐山真面目,上!” “在交手之前,老夫有几件事请教。” 无盐魔女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姑娘从不与人饶舌,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如果认为本寨主要听你评理,你就大错特错了。本寨威镇江湖三十年,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强存弱亡,谁强谁有理。你们如不想动手,来做什么?难道你们不动手,便能全身而退吗?少做你的清秋大梦。拔剑吧!” 终南隐叟知道无理可喻,拔剑道:“寨主既然如此不留余地,老夫只好拼了。” “少废话,上!”无盐魔女威风八面地叫。 终南隐叟忍无可忍,但神色依然从容,立下门户说声“请”,功行剑尖全神候敌。 无盐魔女毫不客气,冷哼一声,七星剑出鞘,光华耀目光,似乎幻出七颗流着的银星,森森剑气远及三尺外,令人望之彻体生寒。 “嘿!”魔女冷叱,碎步滑进,走中宫攻入,剑出“射星逸红”,一出手便是凶猛无比的杀着。 终南隐叟被对方这种无礼狂妄的举动所激怒,也就不再礼让,立即避招反击,不愿与对方的宝剑接触,斜飘八尺身形疾转,剑似电火流光,猛攻魔女的右胁。 魔女似乎早有打算,要在一照面中取胜,不闪不避,七星剑划出一道慑人的光弧,七星流动招出“白练横空”反手一剑挥出。 终南隐叟并不知对方有灵犀甲护身,误认这一剑已经得手,但魔女不避招,却令他心中一懔了。 剑点中魔女的右胁,魔女的剑也挥近他的肩头。 他知道不妙,魔女不像是用两败俱伤的打法自救呢!同时剑身一震,传来的反击力奇大。他经验老到,立即向下一挫,向后飞退。 慢了一刹那,只感到顶门一凉,发结飞走了,顶门丢掉一层油皮,短发下披,剑气令他浑身发冷。 “哼!浪得虚名。”魔女冷冷地说,并不追袭。 他惊出一身冷汗,一摸脑门,摸了一手血,骇然叫:“你练成了金剑不坏法体!” 魔女轻拂着七星剑迫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本寨主可让你先刺一二十剑,再追取你的老狗命,嘿!” 声出剑到,“飞星逐月”无情地进击,七颗星影似乎连续飞出,剑气迸发宛如虎啸龙吟。 终南隐叟不敢接,一声低叱,挫身斜掠避招,招发“潜龙入地”,试攻魔女的下盘。 无盐魔女的下盘没有保护,怎敢大意?但却又不愿示弱,更不希望露出马脚,金刚不坏法体任何部位皆不怕宝刀宝剑攻击的,她岂能轻易放过心理上的优势? 因此采取了大胆的举动,不理睬来剑,扭身七星剑来一记“月落星沉”,光华向下疾射,剑气漫天。 终南隐叟心中已虚,因此上了大当,赶忙撤招斜窜,白白放弃可能两败俱伤的大好机会。 假使他能拼死魔女,群雄入寨的机会岂不成功有望? 他心中叫苦,这局面太糟了,对方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哪还有什么希望? 这次魔女追击了,在进击声娇叱声中,攻出了狂风暴雨似的十八剑,把他迫得手忙脚乱,亡命游窜,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 盾阵后抢出一名中年红衣人,大叫道:“怡老请退,在下来对付他。” 终南隐叟乘机脱身,飞跃三丈外,脸色苍灰,老眼中涌现疲态,叫道:“老弟小心她的剑,她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 “在下小心就是。”红衣人说。 无盐魔女冷哼一声,朗声道:“你前来送死,很好。” 红衣人逐步欺进,手中的红色金瓜短锤一抡,说:“还不知鹿死谁手,寨主说早了些。” “立可分晓,不算早。你是不是姓葛?” “不错。” “那就是火灵官葛一德了。” “寨主好眼力。” 无盐魔女向后退,格格娇笑道:“你的火器利害,本寨主得特别小心。” “金刚不坏法体水火不侵,你怕什么?”火灵官一面迫进一面问。 “小心总是好的。” “那就证明你并未练成金刚不坏法体,你这凶残恶毒的魔女,也不会是佛门弟子,练金刚禅功如想有成,须万念俱消超然物外,下一甲子苦功勤修方能有成,你一个二十来岁的贱女人,怎配练……嗯……” 火灵官话未完,突然止步。 “你要死了。”无盐魔女怪叫。 火灵官浑身开始发抖,双目睁得大大地,瞳孔在迅速扩大,猛地大叫一声,五官出血,人向前全力一跃。 无盐魔女向侧一跃两丈,叫道:“断魂毒雾送你归西……” “砰砰……”火灵官的金瓜锤自行爆炸,身上的红色革囊也轰然一声,立即烟火四溅,烈火远飞三丈外。 无盐魔女被烈风所刮倒,滚出两丈外,沾了一些火焰,幸而滚动中扑熄了余火,但已衣衫凌乱。 片刻间便成了火海,三丈方圆火焰飞腾。 火灵官不见了,只看到一些碎衣残片,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血腥与尸臭刺鼻。 终南隐叟一阵惨然,厉叫道:“火龙队上!” 十名大汉飞步而出,左手擎盾掩身,右手伸出一具儿臂粗三尺长的霸道九龙筒。 无盐魔女早已侦悉对方的实力,飞掠而回叫:“鸣梆!退!” 梆子声急鸣,箭如飞蝗而下。 无盐魔女已退入寨门,群魔一涌而入。 寨门闭上了,铁叶门是烧不破的,箭下如雨,火龙队也难以接近。 终南隐叟失声长叹,下令撤回火龙队,面对四丈多高的寨墙,既没有云梯,也没有冲车,又无法用飞爪攀墙,简直一筹莫展。 远处观战的西玄炼气士,满脸失望地踏上费心兰主婢所占据的高崖,苦笑着说:“想不到这些关中群雄如此脓包,看来他们绝难攻入寨中。那么,他们只好埋骨此地了。” 费心兰不住向寨内打量,她所立处比寨墙高出三丈左右,看得真切,信口答道:“是的,他们除非像寨上空的两头金鹰,不然休想杀人。” “费姑娘,你不是报仇无望了?” “不然,我要等寨中的人出来后,再对付他们。” “刚才你不是可以用琴音克制他们吗?” “相距百步,琴音的威力有限。” “你可以向前接近……” “晚辈要等他们互相残杀,再一网打尽。” “但他们进不去……” “进不去便得退,炼狱寨的人岂肯让他们平安退出吗?那时便是大好的机会了,我可以等。” 西玄炼气士却大为不耐,问道:“如果你接近至寨墙附近,能将守寨墙的人制死吗?” “可以办得到。” “那你何不助关中群雄一臂之力?” “那一带地势不佳,我不愿冒险接近。反正有的是机会,我并不急。” 西玄炼气士冷笑一声,突然一掌贴在她的后心上,冷笑道:“恐怕你必须冒这个险了。” 小琴大惊,一剑挥出。 西玄炼气士先下手为强,一掌拍出叫:“退远些,你想要你家小姐送命?” 罡风将小琴的剑荡开,小琴也退了三步,几乎跌下崖去,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想怎样?”费心兰沉着地问。 “把你的手离开琴。”西玄炼气士叫。 “你的太清玄音,不是不怕雷琴吗?” “小心总是好的。” “你不是先父的好友吗?” “那是以前的事了。” “人在人情在……” “人死两丢开。”西玄炼气士厚颜接口。 “你这算是什么朋友?” “交朋友不利于己,交来何用?呵呵!” “你到底有何用意?你是关中群雄的人?” “我就是我,关中群雄还不配与贫道打交道。” “那你……” “我要将无盐魔女碎尸万段。” “哦!是何缘故?” 西玄炼气士阴森森地说:“贫道复姓公孙,黑风帮帮主地府幽魂公孙云长,是贫道的堂弟。前年,贱人万里追杀,将舍弟追杀于山西杀虎口,去年,敝堂侄万里孤鸿公孙无咎,曾经入谷与魔女谈情说爱,想觅机行刺。却未料到魔女防范森严,并未为情所颠,舍侄见机离开,探出魔女不但身怀绝技,她那把七星剑尤其可怕,也只有这把剑可置魔女于死地,方能破得了她的护体奇功,舍侄善用毒物,而那贱妇更是高明,因此见报仇无望,便前来找贫道通风报信,要贫道出头。” “原来如此。依我看,你也不是魔女的敌手。” “所以要你助贫道一臂之力,两全其美。” “如果我不肯呢?” “你会肯的,贫道相信你不会做傻事。” “但我不会冒险。” “不冒险,你更是危险。” “真的?” “贫道立即取你的性命。” “你下得了手?” “姑娘,贫道与令尊一般,杀人不眨眼,我会毫不迟疑搏杀不肯合作的人。你要找魔女报杀爱侣之仇,自然肯与贫道合作,对不对?皆大欢喜的事,你会合作的。” 费心兰心中恨极,但她不动声色,冷冷地说:“看来,我已别无选择了。” “是的,你已别无选择了。” “好吧,我答应你。” “琴先交给我,你先下去。” 费心兰只好依言将雷琴交给老道,沉静地说:“在到达墙下三十步之前,你必须负责挡箭,不然大家都被射死,岂不冤哉?走!” 精明的西玄炼气士控制了费心兰,自然不肯放弃自己已得的优势,命小琴小剑两侍女先行,他挟了雷琴跟在费心兰身后,右掌按在姑娘的背心上,向寨门方向徐徐接近,提防姑娘反抗,步步小心。 费心兰故意放缓脚步,一面走一面说,“先父在世时,有关在外交友的事,从不进一步详加叙述,但不知道长与先父的交情,到了何种程度?” “那次在戴云山,令尊曾助贫道逐走戴云疯婆。” “哦!那么,先父是在戴云疯婆手下救了你的命。” “废话!令尊如不相助,贫道仍可脱身。” “那么,先父是管闲事了。” “过去的事,不说也罢。”老道讪讪地说。 “这些事……” “我说不许再提,知道吗?”老道不耐地叫。 “提起来有损你的尊严,对不对?” “闭嘴!你敢忽视贫道的警告吗?”0 姑娘淡淡一笑,冷冷地说:“你该知道我活在世间,并无多少生趣。” “但你复仇之念比任何人皆强烈。” “所以你并不敢杀我。” “什么?” “你甚至不敢制我的穴道。” “你不要太自信了,贫道立即制你的穴道。” “制了我的穴道,琴音如何克敌?你要利用我强烈的复仇之念,来完成你向无盐魔女报复的心愿。没有我的琴音,你除了光瞪眼之外,毫无希望。” “哼!你少臭美。” “你我心中有数,对不对?现在,你必须先叫关中群雄后撤,你是否有此声望,就看到你的了。” “为何要叫他们后撤?” “他们如不后撤,琴音一起,他们将首先遭殃。” “他们死了,岂不两全其美?这些自命是白道英雄的小辈,死光了天下太平。”西玄炼气士阴森森地说。 “他们死光了谁替你攻入寨中?” “有你的琴音制敌,不需他们卖命了。” “不可能的,寨中地下秘室必定为数可观,人藏匿在内,你一个人进去搜寻魔女,枉送性命而已。” “有你一同入寨,何所惧哉?” “我怎能一面走,一面运功鼓琴?那是不可能的,我尚未修至此种境界。” 西玄炼气士沉思片刻,突然制了她的软穴,说:“你等一等,我去叫他们后撤。” 他带了雷琴,向关中群雄走去。 小琴将费心兰扶到一座大石后坐好,愤然地说:“小姐,小婢两人可以收拾这狼心狗肺的杂毛。” “不必操之过急,我会找到机会的,这时不知他的底细,不可妄动。万一你两人不是他的敌手,岂不糟了?”费心兰慎重地说。 小琴也顾忌到老道如果被迫急了,可能毁去雷琴,反而不妙,也只好忍住了。 不久,关中群雄果然听命后退,老道兴匆匆赶回,解了她的穴道说:“交涉停当,走吧!” “你能说动终南隐叟,与大名鼎鼎位高辈尊的华山二老,可知你的神通不小哩!”她悻悻地说。 西玄炼气士阴阴一笑,颇为得意地说:“贫道的名望,并不在华山二老之下,自然可以应付裕如,他们不敢不听命于我。” “当然你与他们交换了条件。” “这……贫道答应事后你不追取中州双奇的命。” “什么?你……” “目下是我作主,你知道吗?”老道凶狠地说。 她愤怒如狂,厉声道:“你做梦,本姑娘绝不与你合作。你杀我就得偿命。” 小琴小剑双剑出鞘,候命动手。 老道不敢迫得太紧,奸笑道:“好姑娘,中州双奇釜底游魂,杀不杀大权操在你手,你何必认真?闹翻了大家没好处,只便宜了无盐魔女,对不对?你难道不想向魔女报仇了?” “本姑娘不信任你。” “贫道保证不干涉你报仇的事,够了吧?而且全力助你,你必须信任我。如果你坚持己见,那就……休怪贫道心狠手辣了。” 费心兰不得不忍痛答应,恨声道:“如果你干涉本姑娘的事,你得死。” 老道在一座大石顶端,架起从群雄手中借来的数具木盾防箭。费心兰端坐石上,纤纤十指疾下,裂石崩云的琴音,充溢在天宇下,向四面八方轰传。 她奏的是十面埋伏,弦声渐急,宛如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以狂风暴雨似的声势,向寨内传去。 寨墙上,突传来一声可怖的叫声:“杀……” 只片刻间,寨墙上刀光闪闪,剑光飞腾,箭矢乱飞,四十余名男女箭手竟可怕的自相残杀。 站在她身后的老道,只看得心惊胆跳,喃喃自语道:“想不到琴魔这具雷琴,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早知如此神妙,我早就将琴弄到手了。唔!目下仍算不太迟,琴仍然是我的。” 他眼中涌起了贪婪的神色,盯着费心兰的背影不住狞笑,脸上杀机怒涌。 远处,云中鹰王发出一声长啸。 右面山峰顶端,两头金鹰像流星般向寨上空俯冲,丢下了两只包裹。 琴声仍急,但寨内杀声渐稀。 两声轰然大震,寨内硝烟上升。 远处爬在山崖上向寨中监视的群雄,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有人大叫道:“没有人救火,咱们快攻进去。” 琴声徐止,关中群雄像潮水般向寨门冲,飞爪扔上了墙头,人如猿猴般向上揉升。 墙头尸横遍地,尚有几个昏昏沉沉的人,发狂似的胡乱挥刀,向四面八方乱砍。 寨门被打开了,群雄一涌而入。 西玄炼气士的右掌,按在费心兰的背心上,喜悦地催促道:“快!我们入寨,你登上墙头,等他们双方死得差不多了,再奏一曲让他们死光,妙极了,黑白道的高手一网打尽岂不快哉呢?走!” 费心兰终于完全看透老道的恶毒心意了,但她并不为黑白道双方的人担心,她已万念俱灰,这些人的生死与她无关。 她整衣而起,入寨登上寨门楼。 寨中的形势,并不如老道所想的如意。寨中的房屋大部分是利用岩石建造,坚固无比,窗窄门厚,闭上了门窗,琴音传入的威力大灭。关中群雄逐屋苦斗,双方皆在屋内作生死存亡的惨烈狠拼,杀声震天,地动山摇。 老道仍然贴在费心兰身后,急急地叫:“快奏琴,把他们一网打尽,杀光他们。” 费心兰冷笑一声,摇头道:“不可能的,人在屋内杀搏,里面密室甚多,琴音传入困难,如不能等到恶斗结束胜负已判,必定枉费心机,你将前功尽弃,寨内必定有未死的高手在等着你。” 老道哼了一声,说:“好吧,我们等好了。” “等他们都死光了,你当然也要杀我灭口了。” “贫道保证绝不伤你一毫一发。”老道拍着胸膛保证,但眼神中却泛出阴险的笑意。 “你的保证比镜花水月还要靠不住。” “你也只好相信贫道的保证了。” 当珠姐两侍女逃离灵霄阁时,她们发觉柏青山确是死了。但柏青山其实未死,而是受到药物的煎迫,暂时停止了片刻呼吸而已,两侍女不察,恐惧地乘乱逃生,怕被魔女处死。 当他开始清醒恢复神智时,只感到浑身火热,十二经脉中像有异物在蛇行蚁走,脑疼如被斧劈,只痛得他失声大叫。 原来他是痛醒的,他在受煎熬。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只穿了一条血污触目的长裤,浑身血污,床褥上血迹斑斑。 十二处针口已经不再流血,他熬过了生死关头。 他想挺身而起,但头晕目眩,浑身脱力。 耳中,听到外面传来呐喊声。 “我得走。”他想。 房中不见有人,他看到了从窗口透入的朦胧日光,本能地想:“已经是未牌时分了,我定然已昏厥了将近一个时辰,我并未死。” 午牌已过,他可以运功了。房中无人,正是他脱身的好机会。可是彻骨奇痛征服了他,胸中如被斧劈的痛楚令他无法忍受,连思路也无法集中,眼前朦胧。 他刚挺起上身,却又一声呻吟,重重地又倒下了,天旋地转浑身骨肉欲散,痛苦的浪潮淹没了他。 “我的病又发了。”他绝望地想。 他听到了房门开启声,有人入房。 朦胧中,他看到了无数个旋动的人影,而无法将视力集中,只要稍为试行集中视力,便感到晕眩感到剧,恶心欲呕。 他其实只看到两个人,其他都是幻影。 进来的是无盐魔女与程玉环。魔女的衣衫有焦痕,相当狼狈,进得房来,将七星剑解下,恨恨地说:“火灵官这厮虽已粉身碎骨,但此恨难消,等杀尽这些狗东西,立即带人重入关中,把葛家一门老少杀他个鸡犬不留,方消心头之恨,分厘之差,险些被他用自杀的火器所伤,要不是我先用断魂毒雾先下手为强,便中了他的诡计了。玉环姐,小珠她们呢?” 程玉环不住打量低声呻吟的柏青山,信口答道:“下面好像没有她们两人,也许在后面雅室。咦!他似乎不太妙呢?” 无盐魔女在换衣,突发现床脚下的玉瓶,吃了一惊,拾起怒叫道:“谁斗胆敢动我的灵丹呢?” 程玉环翻动着奄奄一息的柏青山,接口道:“他快死了,绝不会是他。” “小珠,小芳!你两个贱人还不给我滚出来?”无盐魔女大叫。 一名稚婢匆匆进入房中,行礼说:“珠姐与芳姐说是奉寨主之命,到幽冥院去了。” “什么?谁叫她们擅离此地的?” “小婢不知道,是珠姐她们自己说的。” 程玉环一怔,说:“寨主,恐怕不对,她两人必定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无盐魔女不解地问。 “本寨恐怕终于发生叛逃的事了?” “不会吧?” “如果我所料不差,两个贱人定然是用霹雳丹意图毒死柏青山,乘乱叛逃了。” “霹雳丹并非毒药,且是解毒与提神的霸道药物。” “但她们并不知道。” “快,派人将她们拦回来。”无盐魔女暴怒地叫。 程玉环摇头苦笑道:“目下出不去了啦!必须尽早解决关中群丑,方可派人出谷…… 咦!琴声怎么传到这一带了?难道那三个小辈不对付关中群丑……哎呀!不好……” 话未完,杀声震天,下面突传来急促的叫声:“快,禀报寨主,咱们自己人不知怎地,发疯似的自相残杀,无法制止。” 无盐魔女大惊,向程玉环叫:“那是琴魔费廉的霸道雷琴,快叫从人以蜡封耳,闭上门窗与他们在屋内决战。” “轰隆……”爆炸声如同天雷狂震,地动地摇,尘埃四起,烟屑味刺鼻,大楼摇摇欲坠。 “前楼倒坍了!”有人在狂叫。 程玉环开了房门,冲出叫:“寨主快走,楼要倒坍了。” 无盐魔女抓起七星剑,向外疾跃,到了门外,她突然折回,抱起了浑身血污的柏青山,急急下楼而去。 出了灵霄阁,刚钻入幽冥院,整座灵霄阁向下坍倒,好险! 柏青山的神智并未散乱,但他不知道无盐魔女在这生死须臾间,为何要救走他这个垂死的人呢? 他已听到了琴音,知道费心兰到了。 幽冥院中仍然安静,几名侍女与小厮,镇静地执役,毫不慌乱。 无盐魔女将他交给一名侍女,匆匆地说:“看他还有没有救,救不了丢入血池算了。” 说完,匆匆走了。 炼狱寨的房舍,共分为三种,前寨、中寨、后寨,每寨各有三十余栋坚牢的房舍,各寨之间有地道相通,上面则有百步左右的空旷广场,平时作为练武场,发生事故则可断绝通路,不怕火攻。 后寨没有人侵入,从后谷进攻的人未能飞渡谷口,因此后寨是安全的。 关中群雄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总算逐屋清除了前寨的人,占领了前寨,双方的死伤皆极为惨重。 目下,群雄面对中寨前的广场。广场广百步,中寨的楼房中,射出了致命的劲矢,要冲入大寨,不知要枉死多少冤魂。 中寨的人匿伏不出,贼人门皆用蜡封耳,门窗紧闭,只从小箭孔中发箭,箭发出孔即封闭,琴音已经没有多少威力了。 终南隐叟必须面对事实,是否要不顾死伤一鼓作气向中寨进攻,他必须早作决定了。 西玄炼气士押着费心兰,登上了一座高楼的楼外厅,面对中寨沉静的形势,已看出了困难重重。天宇中只有箭矢破空的厉啸声,四外寂静得可怕。 “你再用琴音试试。”西玄炼气士下令。 费心兰不住摇头,说:“没有用的,不但枉费工夫,而且反而阻止了关中群雄不能乘势追袭的。” “不管,试试看。” “好吧,试试看。” 琴音一起,中寨内锣声四起,金鼓震天,数十个金锣,三十余面大鼓,更加上梆子声急如骤雨,琴音已被压下,威力消失。 费心兰极为不悦,冷笑道:“我说过的,要等他们出寨方收拾他们,你偏不听,目下咱们恐怕退出去也来不及了。” 西玄炼气士不在意,阴阴一笑道:“天色尚早,我们还有机会。万一有变,我们退出仍无困难,有你的雷琴在,谁敢追上来送死?” 他们却不知,无盐魔女正领着寨中的精锐,开始从地道挺进,要重新夺回前寨。 前寨虽被群雄占据,但房舍甚多,而群雄却人手有限,百名高手经过攻占前的血战,只剩下六十余名尚能动手的人,怎能守住三十余栋楼房? 终南隐叟正待下令进攻中寨,蓦地,后面寨墙附近,传来了一声惨号,把守寨门的人遇上劲敌。 寨门楼传出鼓声,旗杆上升起了代表炼狱寨的一面大旗。 终南隐叟大惊,叫苦道:“糟了,咱们退路已绝,寨门被他们夺回了。” “快去与费姑娘计议。”华山二老同声说。 费心兰所占的这座大楼下面,后院伏了两名关中高手,楼上楼下空荡荡,鬼影俱无,三具尸体倒卧在厅中,血腥触鼻,其中一具尸体,是关中群雄之一。 三人到了后院口,终南隐叟大声向后院的两名同伴叫道:“候命进击,小心防备。费姑娘在上面吗?” “在楼廊,怡老最好不要接近她。”一名同伴答。 “为何?” “我看她已被那位老道所挟持,老道的来路与意图,十分可疑。” “哦!我会小心应付的。” 三人登上了二搂,出了楼廊,首先便被小剑所发现,相距四丈外便娇喝道:“不许过来,站住!” 终南隐叟依言止步,苦笑道:“小姑娘,咱们的退路已绝,寨门已被他们夺回,老朽希望与费姑娘商量……”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们与炼狱寨都仅有两条路可走,不是死就是活,简单得很。” 西玄炼气士大声叫。金鼓声震天,不大声根本听不见语言。 “不错,不是死就是活,难道仙长是局外人不成?”隐叟也大声问。 “你们的事,与贫道无关。” “如果老朽的人死亡殆尽,道长能全身而退吗?” “贫道自有脱身之计,当然希望你们成功。” “道长想已看出,目下咱们唯一的生路,便是攻入中寨除去魔女,蛇无头不行,方有成功之望,不然唇亡齿寒,道长除非胁生双翅,不然万无生理。” “哼!你说得倒是严重。” “确是事实。目下情势迫人,惟有请道长与费姑娘,全力协助我们从右侧山崖方向接近中寨孤注一掷。” “费姑娘已助你们攻下前寨,难道你们就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费心兰抓住机会,冷冷地说:“本姑娘当然愿助你们一臂之力,只是这位老道控制本姑娘的后心要害,因此不能全神贯注以琴音制敌。你们如能将老道请开,本姑娘的琴音威力可增一倍了呢。” 终南隐叟早已看出老道的意图,沉声问:“道长可否离开费姑娘远些?” 老道大怒,厉声问:“姓祝的,你敢对贫道如此说话?” 终南隐叟向前举步,脸色冷厉。 四海游龙哼了一声,叫道:“老道,如不闪开老夫便活劈了你。” 老道鹰目一翻,沉喝道:“站住!再进一步,贫道便毙了费姑娘,你们便得全部埋葬在炼狱谷。” 终南隐叟冷笑道:“照目下情势看来,除不了魔女,谁也活不成,你当然也算在内,魔女嗜杀成狂。你不要梦想活着离开不归谷,目下咱们的希望全在费姑娘身上。你如果伤了费姑娘,老夫要先将你碎尸万段。让开!” “费姑娘,用琴音毙了他们。”老道厉叫。 费心兰突然鼻翼掀动,突然叫:“咦!这是什么香?这……” 一阵弦鸣,她伏倒在琴上了。 老道身形一晃,叫道:“是黄粱暗香……” “砰”一声响,老道冲倒在栏杆上,“咔勒勒”连声暴响,栏杆折断。幸而老道身躯已倒,并未栽下楼底。 小琴站在另一端,相距在三丈外,闻声知警,反向另一端跃出。 小剑心悬小姐安危,惊叫一声向前抢,“嘭”一声大震,也倒了。 四丈外的隐叟与华山二老向后急退,火速撤剑。 “嘭”一声大震,木壁暴响,无盐魔女破壁而出,狂笑道:“你们谁也不要妄想活着离开不归谷,不归炼狱,来者不归,你门是首次攻破本寨的人,也是片甲不回的人。关中的武林精英全部丧身于此,百年内后继无人,今后不归谷声威更壮,江湖上无人敢再正视炼狱寨。借你们的尸骨血肉培育本寨的声威,妙哉!” 随她钻出破壁的是炼狱八地煞与程玉环,程玉环一把抓起了费心兰,叫道:“要不是那位老道救了假小子,本寨何至损失如此之惨,就在此地将她剁碎了。” “不行,这岂不太便宜她了?带走。”无盐魔女叫。 终南隐叟大骇,急叫道:“退!下去再说。” 楼外廊地方窄小,不宜动手,不退不行。 “你走得了?”无盐魔女叫,飞扑而上。 终南隐叟与华山二老飞越栏杆,跃落下面的瓦面,三人一分,列下了三才阵。 小琴一声娇叱,就在楼廊上向八地煞急冲,剑涌千重浪,舍命狂攻。 地方窄小,只能一比一,一名地煞挥剑招架,你来我往舍死忘生狠拼。 三名地煞将费心兰、小剑、西玄炼气士上绑,并制了软穴,上了解药,一人带一个在一旁候命。 楼下各处杀声震耳,从地道出来的人与群雄展开惨烈的恶斗,各找对手。 金鼓声已止,杀声震天。 瓦面上,四名地煞与程玉环,将三位老前辈围住监视,魔女独自上前,轻拂着七星宝剑厉声道:“你们攻破了本寨的前寨,杀死了本寨七十名子弟,你们该被剥皮抽筋化骨扬灰。 本寨主给你们一次三打一的机会,要你们死而无怨。杀……” 那一声“杀”,声如狼嗥,刺耳已极,七星闪动,猛扑首当其冲的终南隐叟。 隐叟已是败军之将,先前已败在魔女手中,这时怎敢硬接?火速后退,阵势发动。 两侧后方的华山二老及时冲上接应,双剑齐出,风雷骤发,用上了一甲子苦修的十成功力递剑,隐叟也一声怒吼,贴地回攻。 三剑乍合,石破天惊。 七星剑突然八方分张,幻起千万颗星星,剑气迸发,光华如电,向八方迸射。 乍合乍分,剑气撕裂声刺耳。 魔女屹立原地,冷哼一声。 终南隐叟退在正北,手中剑短了尺余。 四海游龙右胸裂了一条缝,鲜血涌现,脸色苍白。 黑衫客击中魔女的右胁背一剑,剑却反弹而出。他伤得也重,右大腿外丢掉一块八寸长三寸宽的肉,鲜血染红了裤管,几乎跌倒滚落地面,脸无人色。 魔女森森一笑,阴恻恻地说:“你们不能死得太早,本姑娘要擒住你们,让你们遍尝十八重炼狱的滋味。哼!这一次,本寨主要活擒你们了,第一个是终南隐叟。” 说完,举步向终南隐叟走去。 终南隐叟一咬牙,举断剑迎上。 四海游龙也忍住痛楚,举剑迫进。 黑衫客脸色铁青,咬紧牙关举步。 三人的脸上,涌现悲壮的神情,毫不迟疑地迎上,视死如归毫不退缩。 这是一场绝望的挣扎,生死已判的屠场。 一声娇叱,无盐魔女闪电似的冲进。 四海游龙与黑衫客,双剑几乎同时击中魔女的左右胁,不但未能刺入,人反而被震得连退四五步,几乎失足跌倒。 “嗤”一声轻响,终南隐叟的断剑,划破了魔女的胸衣,但伤不了肌肤。 魔女的剑,削断了终南隐叟拍向她胸口的左掌。“噗”一声响,她的左掌劈在隐叟的耳门上了。 终南隐叟“嗯”了一声,飞抛八尺摔倒在瓦面上,恰好被程玉环一脚踏住,蓦尔昏厥。 魔女徐徐转身,狞笑道:“下一个,是华山二老的老大四海游龙。” “你来吧!”四海游龙豪气飞扬地叫,一手掩住胸前的创口,挺剑迎上。 楼廊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一声长笑,有人叫:“无盐魔女,你该将十二银针刺穴放血的债还给我了。” 无盐魔女吃了一惊,脱口叫:“柏青山,你还活着?” 柏青山的上身赤裸,浑身是血,脸上的血迹已干,如不细看,不易分辨他的相貌了。 他两手空空,并未带兵刃,大踏步沿廊道走来,冷冷地说:“我这人如不砍掉脑袋,死不了的。” 一名看守着小剑的地煞放下小剑,大喝一声,鬼头刀出鞘,冲上叫道:“小辈纳命!” 费心兰与小剑皆已苏醒,见了浑身血污的柏青山,只觉一阵惨然,心神一懈,欲叫无力。 柏青山仍向前走,向地煞叱道:“你敢动手?呸!” 地煞一怔,鬼头刀已挥出一半,停住了。 快!柏青山一闪而入,飞起一拳来一记“霸王敬酒”,“砰”一声正中地煞的下颔。 地煞会飞,一声未出便向后飞退,鬼头刀掷出三丈外,落向屋下去了。 “嘭!”地煞仰面掷倒,恰好倒在小剑身旁,脑袋的下半部已凹入破裂,呜呼哀哉,像大铁锤击碎的鸡蛋,血肉模糊。 “嗨……”柏青山怒啸,像是疯了,沿楼廊飞扑,势如猛虎出柙。 看管三名俘虏的三名地煞,皆站在楼廊上,死了一名,还有两名,见柏青山急冲而来,来不及转念,不约而同丢下俘虏,拔剑截击。 楼廊的另一端,小琴与一名地煞正杀得天昏地黑,冲刺、后退,后退、冲刺,直进直退各展所学硬攻硬架,地方窄小施展不开,只能直进直退。谁强谁占便宜,但双方皆未占得上风,彼此势均力敌。 柏青山被送至幽冥院,侍女以为他已无救,将他丢在一旁不加理睬。那时,魔女正调兵遣将进入地道。 他命不该绝,突然间,身上热度消退,头不再昏眩,似乎浑身活力澎湃,先前那椎心奇痛神奇地消失了,灵台清明,病状完全消失啦! 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奇迹,本能地挺身而起。 一名侍女恰好经过他身旁,在鬼火似的灯光下,他像一个复活的尸体般挺身而起,反而把整天在死人堆中打滚的侍女吓了一跳,脱口惊叫:“咦!尸……尸变。” “我没死。”他叫。 侍女惊魂初定,伸手便抓叫:“你没死就得送入囚牢。” “啪!”他一掌拍出,自卫的本能,令他不假思索地用上了全力。 他的两仪神功用上了,那还了得?阳罡阴煞两种大真力全部汇聚,岂止是可怕而已?简直是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谁也禁受不起,平时他不敢妄用两仪神功伤人,这次是死里逃生,无意中用上了全力。 侍女叫不出声音,掼在石壁上成了扁鸭。 他吃了一惊,接着欣然叫,“我的功力恢复了,恢复了!恢复了!” 他兴奋地向外冲,见人就打,幽冥院地底的贼人,被他杀了个一千二净,最后捉了一名小厮带路,沿地道追踪无盐魔女,他来得正是时候。 他曾经听到雷琴声,知道费姑娘来了。可是,费心兰主婢是男装打扮,成了三个黑小子,他怎会认识?但他看到了一名地煞脚下放着的雷琴,因此疯狂地冲进。 琴已落在炼狱寨的人手中,姑娘必定凶多吉少,他怎能不疯? 两名地煞丢下俘虏迎来,他来势如电。 第一名地煞是看守西玄炼气士的人,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他功贯全身,力注双臂,反手一抄,便抓住了锋利的剑,右掌反劈而出。 “咔!”一掌劈在对方的颈旁。 地煞的脑袋如被刀砍离体飞抛丈外。 他的目光,凶狠地落在扑来的第二名地煞身上。这位仁兄是看守费姑娘的人,先前雷琴就放置在这位仁兄的脚下。 地煞刚看到同伴的脑袋突然飞起,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便被柏青山双手扣住了双肩,一切都完了。 “琴的主人在何处?” 柏青山厉声问,声如狼嗥。 “我……我不知道……”地煞咬牙叫。 他双手一分,硬将地煞的双手拉掉了。 “啊……”地煞狂叫,滚倒在地立即痛昏了。 他问坏了,魔女立即飞跃而上,猛扑楼板上的费心兰,想先将费心兰擒住。 躺着的费心兰远在丈外,神智一清,急叫道:“青山哥。” 他心中狂喜,飞跃而上。 无盐魔女也到了栏杆外,似要抢先一步。 他大吼一声,双掌齐出,左掌是阴煞大真力,右掌是阳罡大真力,全用劈空掌以气伤人的无上绝学。 首先是栏杆被无形的魔手所摧,“嘭”一声大震,栏杆与魔女同向外飘,飘落在丈外的瓦面,发出一阵暴响,声势之宏,如同地裂山崩。 他向前扑倒,不但抓住了雷琴,也抓住了费心兰。 “我的天柱穴被制,软字诀。”姑娘急叫。 他不管,一手抱住雷琴,急道:“委曲你忍耐片刻,先制他们再说。” 原来魔女被击落瓦面,被程玉环所接住,另四煞已呐喊一声,飞纵而来。 他咧嘴一笑,说:“来得好,滚!” “叮咚”两声弦鸣,四煞突然失足,一声狂叫,摔倒骨碌碌向下滚。瓦面高有三丈,跌下去一切都完了。 程玉环大骇,猛地向下飞跃,溜之大吉。 无盐魔女更是心胆俱寒,猛地躺倒向下滚,逃命去了,不走才是傻瓜。 远处站着的华山二老,抢前抓住终南隐叟发呆,被柏青山的神勇所惊,更被柏青山的神奇以神御音术惊呆了。 “与那位凶汉交手的是小琴。”费心兰叫。 柏青山一手捧琴,一手前伸,向那最后一煞的身后走去,相距丈外叫道:“转身,阁下。” 地煞闻声知警,大旋身招出“回龙引凤”抢攻。 他向侧一闪,重施故技抓住了来剑,一脚踢出叫:“该死的东西!” 这一脚正中了下阴,地煞怎受了呢?“嗯”了一声向后挫腰急退,恰被小琴一剑刺入后心了。 他将雷琴向小琴递过,说:“跟我来,琴你好好保管。” 他先解了费心兰的捆绳与穴道,苦笑道:“你顽皮,化装易容跟我来受罪。” 费姑娘泪下如雨,泣不成声地叫:“青山哥……” 他再解西玄炼气士的捆绳与穴道,一面扭头向费心兰凄然地说:“你哭吧,哭个够吧! 我们几乎要相见于泉下呢?” 他最后上前解小剑的绑,距费心兰与西玄炼气士已在两丈外。 谁也不知变生肘腋,他们都忘了西玄炼气士。 蓦地,四海游龙抢出大叫:“小心妖道!” 他扭头一看,虎目怒张,大吼一声,一跃而上。 西玄炼气士擒住了费心兰,滚出丈外大喝道:“站住!不然贫道毙了这丫头。” 四海游龙慢了一步,首先站住。 柏青山不敢前冲,咬牙切齿地问:“狗杂毛,在下救了你,你为何如此可恶?” “你救我,我领你一份情。”老道阴笑着说。 “你是这样回报在下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贫道这次抱歉,下次必当图报。” “狗东西!你是谁?” “贫道西玄炼气士。” 小琴咬牙切齿地说:“他姓公孙,是死鬼黑风帮主地府幽魂公孙云长的堂兄,也是万里孤鸿公孙无咎的堂叔,也是老主人生前的知交好友。他要魔女的命和七星剑,把小姐迫得好苦,这恶道不是人。” 柏青山心中大喜,他正要找万里孤鸿讨解毒药呢?忍住一口恶气,冷静下来了,镇静地问:“狗杂毛,你有何所求?” “哈哈!贫道有三事相求。” 西玄炼气士得意地说。 “你说说看。” “其一,是取魔女的命。” “好,小事一件。” “其二,贫道要魔女的七星剑。” “在下答应了。” “其三,雷琴送给我,快拿过来。” “在下当然也有条件。” “废话!免谈。” 他冷冷一笑,说:“你先放了费姑娘吧,在下三件事全答应你,不然就拉倒,这笔交易算吹了。” “哼!你不要费姑娘活?” “你也活不成。” “贫道活腻了,生死等闲……” “你要是活腻了,就不会要雷琴对不对?” “哼!贫道不与你晓舌。” “给你十数决定,数尽贫道便毙了费丫头。” “你敢?” “敢不敢不久便可分晓。一……” “不能答应这妖道。” “他是个无信无义的畜生。”费心兰急叫。 柏青山可不这么想,他岂能不答应? “二!三!四……” 老道慢慢叫数。 柏青山拉过了小琴手中的雷琴,缓缓的向地下放,并一面说道:“琴在此地,要不要递给你呢?”——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二章 大风老道 柏青山受胁迫,已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他不再慌张,不再激动,一次经验一次教训,他变得老练多了。 西玄炼气士既然想要雷琴,用意极为明显,使用雷琴必须具有用琴的秘诀,必须知道以神御音的心法,并不是有了雷琴,任何人皆可以音制人的。老道已有将雷琴攫为己有的贪念,自不会唾手放弃可传援心法秘诀的费姑娘。也就是说,如不迫得太紧,费姑娘仍是安全的。 不等老道数至第十数,柏青山已取过小琴手中的雷琴,缓缓放在楼板上,镇静地说道: “琴在此,要不要递给你?” 老道冷冷一笑,精明地说:“你们都走开。” 柏青山向后退,冷笑道:“好,咱们走开,可惜你未练过琴,琴到了你手中,毫无用处。” “你放一万个心,贪道自有主意,现在,你去擒魔女与取七星剑。” 柏青山向华山二老举手一挥,沉静地说:“老前辈,你们请便,此地的事,不劳诸位来担心的。” “谢谢老弟台援手之德。”四海游龙感激地道谢。 “不敢当,诸位是否想杀入中寨?” “但咱们无法飞渡……” “跟我来,从地道走。” “谢谢。” 柏青山转向身侧的小琴低声道:“你两人也随我离开。” “但……小姐……” “在炼狱寨的事未决定前,小姐无妨。离开之后,你两人藏身远处监视等我,不可妄动,我会制造机会置妖道于死地的,走!” 临行,他又向老道问:“妖道咱们等会儿在何处见面?” “就在此地。”老道颇为自信地说。 他呵呵笑,说:“好,就在此地,不见不散。” 他领着小琴小剑跃下瓦面,飘落后院向小琴道:“等会儿你收集引火物,听我的招呼放火烧屋。” 房屋虽以石为墙,但内部仍然用木材所建造,不怕从外面用火攻,但在内部放火,同样受不了。 暂且放下妖道的事,柏青山领着关中群雄,肃清了从地道反攻的炼狱寨高手,更以雷霆不及掩耳的奇速,从地道突入中寨。 火龙队听从柏青山的指挥,首先便从内部放火,十八具火龙筒,烧得炼狱寨的高手们焦头烂额,大败亏输。再加上勇悍如狮的柏青山放手搏杀,炼狱寨便注定了覆没的命运。 占据了后寨,关中群雄反客为主。 炼狱寨死剩的人四散,逃入谷中各自逃生。 主凶无盐魔女从前寨杀出,去向不明。 柏青山悄然回到前寨,示意小琴放火。 楼上怎么躲得住呢?西玄炼气士只好带了心兰与雷琴,很狼狈地下楼逃命,走的也是谷口方向。 柏青山带了小琴小剑悄然跟踪,找机会救人。 这时候,他暂且放下了魔女与灵犀甲的事,费心兰的生死,在他来说,才是最迫切,最重要的大事了。 无盐魔女被他两掌所震飞,虽不曾受伤,但头脸手脚暴露在灵犀甲外的部位,被两仪神功震得肌肤发麻,骨痛欲裂,已吓破了胆。 但魔女不甘心,她怕柏青山,但却不在乎关中群雄,她仍在各处作困兽之斗,搏杀那些搜寻她的人。 炼狱八地煞全部葬送在柏青山手中,直接导致炼狱谷败亡的命运,中后两寨被焚,子弟们死的死,逃的逃,星散而走,死伤大半,空前惨败无可挽回,她怎肯甘心? 前后谷口皆被后来赶到的中原群雄所封锁,唯一的出路是秘道了。 魔女知道大势已去,但她不甘心,不肯一走了之,仍留在谷内截杀追逐她的群雄,希望能避开柏青山,而能击毙终南隐叟与华山二老。 她却不知,头顶上空,云中鹰王的那只灵禽金鹰,已经盯住了她。 西玄炼气士带了费心兰与雷琴,离开大火冲天的炼狱寨,急急奔向秘谷口,打算先离开不归谷再说。 妖道在脱身期间,用不着姑娘使用雷琴,因此制了姑娘的双曲池,令姑娘双手不能动弹,等于是绑了姑娘的手。 妖道自己挟了雷琴,催促姑娘急走。 已经通过了十八重炼狱,沿谷道向南急赶。 姑娘一面走一面问道:“妖道,你以为这样便可逃出谷口么?” “咱们不走谷口。”老道傲然地说。 “那你……你打算在附近等柏大哥找你?” “你是他的妻子,他会来与贫道联络的,贫道何用找他?出谷之后,贫道只消放出消息,他自会送上门来,那时……哈哈!贫道便可高枕无忧了。” “你能出去?” “贫道整整花了三月工夫,方发现不归谷的秘道口,保证可以安全出谷,……伏下,有人来了。”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但等他们伏下,脚步声已止。 老道十分精明,低声道:“绕过去,走右面山崖的溪岸。” 刚绕出一座石壁,前面突传来急促的叫声:“禀寨主,大事不好,秘道口有一个自称大风道人的贼妖道,堵住了秘谷口,谁也不许过去,请寨主赶去毙了他。” “他只有一个人?”是无盐魔女的声音,发自前面的乱石矮树丛。 “是的,只有他一个人,五叔三位老人家,距妖道丈余,便被妖道大袖所发的罡风震得浑身骨肉欲散,跌出三丈外。幸而老道似乎无意杀人,不然……” “你们可由谷口冲出。” “不行,赶来助关中群雄的中原一群高手,已经把住了谷口,夺了我们的滚雷木炮,不许任何人出谷。” “好,我去看看。” 西玄炼气士一惊,低声道:“糟!秘谷口不能走了。” “你出不去啦!妖道。”姑娘冷笑着说。 “你别高兴,贫道如果出不去,你也休想安逸。” 姑娘把心一横,大声说:“你同样是待毙之猪……” 老道吃了一惊,低叱道:“噤声,你想死不成?” “唰”一声响,有人从前面窜来。 老道一把拖了姑娘,向左急窜,窜抵溪旁的乱石杂树丛,火速伏倒。 蓦地,前面三四丈一座巨石顶端,出现了无盐魔女的身影,喝道:“给我滚出来纳命!” 一声怒啸,左侧小树下跃出一个花甲老人,剑虹飞射,向石顶扑去。 无盐魔女一声娇叱,连人带剑向下俯冲。 双方半空中相遇,花甲老人扭身一剑挥劈。 无盐魔女的七星剑一振,“叮叮”数声轻鸣,花甲老人的剑断成数段,剑虹再起。 两人同时落地,花甲老人的身躯先降,半片脑袋飞坠石下,脑浆洒了一地。 西玄炼气士心中一震,脱口低叫:“七星剑果然利害,大名鼎鼎的大河黑龙竟接不下一剑。” 姑娘冷笑道:“还不解了我的穴道,以便用雷琴毙了魔女?” “这……” “你不是要魔女死,和要七星剑么?” “这太过冒险。”老道迟疑地说。 “冒什么险?” “谁敢保证你不会乘机也用琴音制我?” “你这妖道……” “闭嘴!” 姑娘把心一横,突然大叫道:“无盐魔女快……” 西玄炼气士一掌将他的口掩住,不让她再叫。 晚了,左右方衣袂飘声大起,跃出三男四女。 无盐魔女也突然出在前面的短乱草石中,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名中年女人切齿叫:“是用琴的黑小子与一名老道,分了他们的尸。” 西玄炼气士大骇,人急智生,挺身而起奸笑道:“是程寨主么?贫道西玄炼气士,是暗助寨主而来的。这位是琴魔的女儿费姑娘,贫道已将她擒来了。” 姑娘突然爬起,大声说:“妖道是黑风帮主公孙云长的堂兄,是他指使关中群雄杀你报仇,并妄想夺取你的七星剑,他的堂侄万里孤鸿公孙无咎,上次前来拜会寨主,用意是想行刺为叔报仇,可惜无机下手知难而退……” 西玄炼气士急急接口,道:“寨主,请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她贪生怕死,事急的时候便含血喷人……” 魔女亲见费姑娘以琴音对付关中群雄,也亲见老道替群雄说情,怎会相信老道的话呢? 怒叫道:“你这妖道该死一万次,本寨主亲见你与这贱人在楼廊上对付本寨的子弟,你才是贪生怕死。三婶,拿下他,不可便宜他了。” 中年女人三婶一声暴叱,剑如电闪一发即至,千朵白莲怒涌,猛扑西玄炼气士。 妖道向侧飞退,急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三婶折身跃上,挥剑叫:“丢你入十八层地狱,你再说好了。” 妖道再次急闪,大叫道:“程寨主,你请听贫道……” 无盐魔女哼了一声,喝道:“再上去一个人,免得他用游斗术干耗。” 应声跃出一名中年壮汉,一声虎吼,迎面截住了。 妖道被迫得火起,将雷琴向侧方的草丛中一塞,一声怒啸,长剑出鞘“铮!”一声暴响,震开中年壮汉的长剑,大旋身扭头反扑,“回龙引凤”反击中年女人,形如疯狂,剑光如匹练,剑气发如狂飚,剑气泼辣万分。 三人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令旁观的人心中发毛,但见剑虹凶猛地吞吐、纠缠、旋舞、流转,快速的冲刺与迅疾的闪避,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险象横生,每一剑皆生死间不容发。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凶险搏斗,吸引了所有旁观者的目光,把心兰忘了。 乱石堆中的心兰双脚是自由的,但身侧不远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只消她有所举动,便难逃对方的眼下,她怎能冒险爬起溜走?走不了,她心中暗暗叫苦,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机会溜走。 双手曲池被制,双脚力道仍在,她紧盯着中年女人的侧脸,留意对方的眼珠活动情形,悄然向侧挪动。 真不巧,刚挪离原位,中年女人恰好转头,阴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哼了一声,大踏步向她走来。 “糟了!”她想,接着她凤目放光,开心地一笑。 无盐魔女注视斗场片刻,再抬头盯着上空盘旋着的一只金鹰,粗眉一轩,说:“这一对金鹰讨厌得很,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三婶,快下杀手。” 她催促三婶,三婶剑势一紧,向妖道全力进攻,可是,妖道却改采守势,沉着应战,以一敌二仍然守得严密,以静制动反而稳住了,令三婶浪费不少精力,另一名中年人也难以近身。 她大为不耐,向一名中年人叫:“去把那张雷琴拾来,毙了那小丫头,分尸。” “是,属下遵命。”中年人欠身恭敬地答,转身向不远处草丛中的雷琴走去。 她的目光落在妖道身上,叫道:“三婶,你两人退,本寨主亲自收拾这妖道,你们先走一步吧。” 蓦地,一个女人惊叫道:“咦!小丫头怎么不见了?哎呀!二婶,你怎么了?你的……” “砰!”先前走向心兰的中年女人,突然倒下了。 心兰确是不见了,平白失了踪。 无盐魔女一怔,不悦地叫:“你们为何不早将那小丫头擒住!没用的东西,快搜附近。” 声落,她一声低吼,向妖道扑去,七星剑前指,身剑合一硬往对方的中宫迫进切入。 三婶与中年人左右一分,撤出圈子。 妖道心中一寒,向左飞闪,急叫道:“寨主,贫道愿倾力相助……” “嘿!”无盐魔女沉叱,折向追到,剑出“飞星逐月”,来势如电。 妖道不得不拼老命了,猛地向侧一闪,一剑急挥,拼命了,劈向魔女的腰脊。 无盐魔女根本不理会妖道的剑,旋身扭腰剑光流转,“嗤”一声轻响,把妖道的左耳挑飞丈外。 “噗”一声响,妖道的剑劈在她身上,衣裂了一条缝,剑却被反击上扬,妖道的身形一晃,马步虚浮竟然未发现左耳丢了,只知耳侧一凉,似有液体流出而已,一声虎吼,惶然飞退。 “这次要右耳。”无盐魔女厉叫,飞扑而上。 妖道心胆俱寒,剑伤不了魔女,情势之险恶不问可知,一切都完了,人急智生,一面闪避一面大叫:“无盐魔女在……此……地哎……” 光华一闪右耳飞走了。 “第三剑削你的头皮。”无盐魔女叫,紧迫追击。 妖道魂飞天外,脸色苍白惶然将剑一丢,悚然地叫:“贫道认栽。” 光华耀目的剑虹一闪,妖道的顶门丢掉一层油皮,道髻向上一跳,跌落在地脚下。 妖道脸色死灰,闭上双目等死。 “你以为认栽便罢了?”无盐魔女阴森森地问。 西玄炼气士绝望地叹息,绝望地问:“寨主能否开恩?” “不能!” “贫道……” “你该知道本寨主的为人。” “贫道听候发落。” “不怕你不听。” “贫道认为寨主目下形势险恶,需人正殷,贫道愿受驱策,将功赎罪。” “哼!你这种卑鄙无耻狡诈如狐的人,不可信任。” “贫道可当天发誓……” “哼!你这种人发誓,比狗吃屎一般,平常得很,你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天地鬼神,修仙原是骗人的幌子。跪下!” “寨主……” 剑虹一闪,“嗤!”一声轻响,妖道的鼻尖裂开,血流如注。 妖道魂飞天外,“噗”一声跪下了。 “把外袍长裤脱了。” 妖道这次乖得很,脱掉道袍与长裤,快极。 “爬下。” 妖道爬下了,像条狗。 “脑袋伸长些。” 妖道认为对方要砍他的头,惊得手脚发软伏下了,哀叫道:“寨主……” “爬!” 妖道不敢不爬,刚爬了两步,口中被塞入一根人颈骨。颈骨肉已脱尽,但仍然腥臭刺鼻,这一带散布着不少人体碎骨,那是野狗拖至此地吃剩的骨头。 妖道性命要紧,咬着臭骨头吃力向前爬。 无盐魔女桀桀笑,道:“现在你有四条腿,应该比两条腿的人快,本寨主由一数至十,数尽便追取你的性命,看你在这十数中,能爬得了多远。记住,不许站起来,追时本寨主也数十,数尽而追你不上,你可以挟尾巴滚,一……” 妖道精神一振,像丧家之犬般急爬,数呼至八,他已爬出百步外去了。 十数尽,无盐魔女一声厉笑,呼出一数,如飞而追。 这明明是捉弄人,魔女自己呼数,快慢随心所欲,她可以一个时辰数一声,老道却昏了头,信以为真,拼老命向前急爬。 呼至三,魔女已到了三十步以内了。 “快爬呀!四!”魔女的叫声渐近。 妖道急得浑身冒冷汗,手掌鲜血如泉。刚爬过一座大石,石后赫然蹲着心兰姑娘,向他点头低叫:“你这条笨狗!还不快逃。” “姑娘救我!”他痛苦地叫。 “随我来。” 妖道已别无抉择,跟踪便追,不再爬了,钻入石后的荆棘丛,溜之大吉。 无盐魔女看不见石后的景物,仍向前狂追叫道:“快爬,五!” 蓦地,后面长笑声震天,有人叫:“把雷琴递过来,饶你不死。” 魔女大骇,脱口叫:“柏青山!雷琴不许交给他,把琴毁了。” 一面叫,一面转身飞掠,不再理会妖道了。 她回来得太迟了,所有的同伴皆倒地昏迷,雷琴不见了,柏青山也不见了。她感到毛骨悚然惶乱地拉起了三婶,发觉三婶并未毙命,只是被打昏了。 三婶的伤处在脑后玉枕,这地方不易救醒,大难当头,自身难保,她顾不了属下的死活,心中一寒,丢下三婶独自逃去。 妖道跟着心兰逃,相距约两丈,他看出心兰只顾赶路,似乎并未提防身后的人。 刚脱出魔女的掌心,逃过死神的魔手,他不但不感恩,反而生出再次掳劫心兰的歹毒念头。 他一咬牙,放轻脚轻,脚下一紧。 近了,丈五、一丈、八尺……心兰仍一无所觉。 他向前一跃,一掌拍向心兰的背心。 心兰突然向侧一闪,恰好避过他一掌。 “噗”一声响,他的玉枕穴一震,收不住脚步,昏昏沉沉向前冲。 心兰扭身一脚扫在他的腰背上,骂道:“你这该死的妖道,已经无可救药了。” 小琴小剑从后面跟上,小琴笑道:“这妖道艺业了得,竟然吓破了胆,只顾逃命,不知背后有人追随,想不到他如此怕死。” 妖道爬伏在地,像条死狗,双耳没有了,头皮也掉了一层,浑身血污,耳孔已被血块凝塞,不知后面有人追随并不足怪。 小剑上前制了妖道的环跳穴,拍醒妖道叫道:“站起来,不要装死。” 妖道伸手摸摸脑袋,摸到了伤处,哎一声惊叫,摸了一手血,战栗着想撒腿狂奔,岂知举步尚可,奔却不行,人向前一冲,“砰!”一声摔倒狂叫道:“我……我要死了,不中用了……” “你死不了,一石子打昏你的头,制了你的双腿,你可以走路,但不能逃跑而已。站起来,少在世间丢人现眼。”小剑不屑地说。 小琴的性情温柔些,不忍折磨这位贪生怕死的狡诈鬼祟的妖道。小剑却不同,说完,踢了妖道一脚。 “哎……”妖道叫,退了三步几乎栽倒,抽口凉气恐惧地问:“你……你们为……为何救……救我?” 小剑拨剑出鞘,哼了一声。 妖道惊骇地后退,骇然叫:“你……你们救我又……又要杀……杀我?” “我家小姐有话问你。” “你……” “你如不吐实,杀!” “要……要要……要问什么?” “你那位堂侄万里孤鸿公孙无咎,目下在何处?”心兰接口问。 妖道打一冷战,惶然道:“我……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小剑厉声问。 “我……我确是不知道。” “好,我斩下你的一条爪子,你就会知道了。”小剑扬剑说,挺剑踏进一步,作势递剑。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心兰冷叱。 老道反而将双手藏在背后,急叫道:“我……我说,我说。” “在何处?” “他……他往北方去了,可……可能到……到京师一游,并未留……留下去向,他的行踪谁……谁也不……不知道。” “你这岂不是废话?” “我……我只知道这……这些。” 心兰叹口气,颇为失望地说:“好吧,这件事不问你了。” “贫道可……可以走……走了吗?”妖道满怀希冀地问。 “不行,还有一件事。” “是……是……” “公孙无咎所用的毒雾,是不是你公孙家的家传独门毒药?” 妖道摇摇头道,说:“不是,舍侄的毒雾,是他的师父妙手郎君马俊,早年向灰衣使者偷弄来的。” “可有解药?” “他有。” “你呢?” 妖道摇摇头,说:“那种毒雾是一种很轻的粉末,必须吸入甚多方可致命,而且毒发期如果份量不够,要一年半载方能置人于死地,谁愿意用这玩意来对付强敌?因此舍侄如不是事急,也不愿作用。贫道不用,所以也没带有解药。” “妙手郎君有吗?” “他当然有。” “目下他在何处?” “在沉沙之洲。”妖道信口说。 “你带我们去找他。” “什么?” “你要带我们去找妙手郎君。” 妖道忘了身在险境,居然笑了,说:“不必去了,只有阎王爷知道他的下落。” “可恶!你刚才说他在沉沙之洲……” “不错,沉沙之洲在安庆府大富泽,人掉下去连尸骨也无着落,他死在沉沙之洲已有五年,不但尸体早寒,恐怕早就化为泥污了。” “那么,只有公孙无咎有解药了。” “不错,用毒的人没有解药,岂不早就完了?” “你走吧。”心兰挥手叫。 妖道大喜,指指双腿说:“贫道的环跳穴……” 小剑上前踢了他两脚,把他踢翻在地喝道:“快滚!” 妖道狼狈地爬起,转身逃命,逃出十余步,扭头凶狠地叫:“丫头们,贫道将在江湖等候你们。” 三位姑娘早已走了,踪迹不见。 他一咬牙,恨声自语道:“贫道发誓,非将她们宰了不可,她们亲见贫道被那该死的魔女所折磨,被她们将话传出江湖,贫道岂不无脸见人?且到外面去等候她们,暗中下手……” 话未完,身后突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 他大吃一惊,倏然转身。 身后两丈一株大树下,站着中州双奇。大悲佛脸色沉重,无尘居士也脸色阴沉。 妖道心中叫苦,精疲力竭之际,碰上这两个要命的高手,大事不妙,硬着头皮陪笑道: “两位……” “你不用到外面去了。”无尘居士阴森森地说。 “施主,忘了贫道救你们于琴音下……” “哼!” “大丈夫恩怨分明,你们关中群雄欠贫道一份情,对不对?” 远处心兰主婢突然现身,高叫道:“两位请放他走。” 无尘居士吁出一口长气说:“费姑娘,这妖道将于你不利哪!” “不要紧,晚辈已答应放他了。” “老朽敢不遵命?妖道,你还不走?” 妖道撒腿便跑,急如漏网之鱼。 中州双奇举步向心兰主婢走去,欠身行礼,大悲合掌垂眉,念了一声佛号,神色庄严地说:“炼狱寨大事已了,贫僧与皇甫居士正要寻找姑娘,践贫僧先前的诺言……” “大师,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心兰急急接口。 大悲僧苦笑道:“这件事并未过去,言而无信……” “青山哥已经不计较你们的事,他仍然健在,因此你们的诺言已没有存在的理由。你们走吧,请珍重。”心兰诚恳地说。 无尘居士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欣然地说:“谢谢姑娘宽恕老朽的罪行,可否让老朽与大悲大师亲向柏老弟谢罪?” “他追魔女去了。” “哦!姑娘知道他的去向吗?” “两位请跟我来。” 无盐魔女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她知道山谷各处都有人在搜寻她的下落,危机四伏,她必须早些离开,不然便得葬送在此地,果真是全寨覆没啦! 抬头看看上空,两头金鹰已经不见了。炼狱寨方向,浓烟直冲霄汉。 她一咬牙,顿脚大恨道:“罢了!一片大好基业,竟然断送在姓柏的小辈手中,我好恨!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我要活着逃出去,召集各地的子弟,报此不共戴天之仇,走!” 唯一的出路是秘道口,那是一处奇峰下的天然石缝,形成一个里面有无数大小洞穴的秘径,有三里左右,前面皆有荆棘与藤萝掩覆,内面更增建了出入的石门,外人不易发现,发现也不敢深入探看,人在内行走,必须靠火把认明记号走动,不然可能迷失在内饿死。 她已获知秘道口已被一个叫大风的老道所堵住,但她仍冒险,只消能冲入秘道口,她便无所畏惧了。 秘道在一座不起眼的横谷中,草木繁茂,谷深仅半里地,一眼便可看到前面的峭壁,不易引人注意。 距秘道口尚有三二十步,便看到秘道口左端的一株矮树下,一名老道正在倚树大睡,鼻鼾声隐隐可闻。 修道人注重吐纳术,道行根基深厚的人,不可能有鼾声传出。她心中一宽,心说:“可能不是这虚有其表的妖道,脱险有望。” 她隐起身形,悄然掩进。 距老道不足两丈,她尽量挫低身躯,并不希望惊动老道,能无惊无险到达秘道口岂不万全? 可是,当她接近至一丈左右时,却又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不杀了老道逃命,委实不甘心。 她悄然一拔剑,正待扑上。 老道突然老眼倏张,咧嘴一笑道:“女施主,你才来呀?” 她一声怒叱,飞扑而上,剑化长虹,猛刺老道的心坎,要将老道刺钉死在树干。 “嗤”一声轻响,剑贯穿了树干。但老道却不见了,像幽灵般平空幻灭啦!像在用隐身法。 她一声娇叱,大旋身一剑后挥。 身后不见有人,白费劲。 “怎么?你这把七星剑真好,用来刺树,未免太大才小用了。”原先的大树下传来了老道响亮的笑声。 她再次骇然转身,老道似乎刚才并未离开原地,仅挪动些少部位而已,仍然倚躺在树下,用手指拨弄着她刚才留在树上的剑孔,脸上笑容依旧,盯着她怪笑。 她悚然而惊,不敢再冒失扑上了,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我吗?哈哈!云游四海的修真老道,道号叫大风,女施主有何指教?” “让路!” “咦!怪事年年有,不归谷似乎特别多,贫道挡了你的路吗?” “没有挡路就好,本姑娘错怪你了,抱歉。” 她镇静地用话套上对方,绕路而走,突向秘道口一跃而进,在超越老道的刹那间,她洒出了断魂毒雾。 老道向上飘,端坐在树端的嫩枝梢上,树梢成为一个大蒲团,坐在上面似乎没有丝毫重量,轻如鸿毛屹坐如山,笑道:“女施主,秘道门口已被贫道闭上了,进不去啦!开启的机捩已经陷死了。” 她发疯般拍打推撞着秘道口的石门,砍掉了附近的藤萝与树木,但堵住秘道口的那座形如巨石的门,丝纹不动确是陷死了。 她绝望地退出,扭头凶狠地注视着安坐树梢的大风老道,心中暗暗叫苦,有点毛骨悚然。老道像是悬空坐在树梢头,这种不可能的情景,竟然千真万确地出现在她眼前,怎不令她心惊胆跳呢? “你闭死秘道,有何用意?”她色厉内荏地问。 老道依然笑容满面,说:“防止另一批人再来重建杀人秘窟。” “你是关中那群匹夫请来的人?” “不是。” “你何苦多管闲事?” “世间如果没有多管闲事的人,你们这些以吸血为生的人,岂不是更为恶毒更为嚣张?” “你……你想怎样?” “贫道堵塞秘道的心愿已了。” “你这该死的妖道。”她愤然叫,向树下走来。 老道大风笑嘻嘻地说:“刚才你使用的毒雾,差点儿要了我老道的命,我怕你好不好?” 声落,像一团轻絮般,飘落树下撒腿便跑。 她胆气一状,衔尾狂追,怒叫道:“我非宰了你不可。” 只追了三二十步便追上了,一声怒叱,她一剑点出。眼看要将老道一剑穿心,得手了,老道要命归天了。 “救命!”老道叫。 她突觉眼前一花,老道竟鬼魅似的消失了。 按理,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眼睛,但她竟然未看出老道是如何消失的。 她骇然转身,怔住了。 老道仍在原处倚树而睡,可听到鼾声。 “我碰到鬼了。”她脱口叫,不由毛发森立。 人怎能与鬼斗?她扭头撒腿便跑。 “不说再见吗?”身后传来老道的叫声。 如果往右逃,便是前谷的出口,那儿已被后到的中原群雄所占领,封锁了出路。往左,便是进炼狱寨的路。 炼狱寨大火冲霄,等于是阻断了走后谷的道路,后谷口是否已被人所占,难以逆料,这场大火不易熄灭,必须等火场冷却方可穿越逃向后谷。 她不走了,往一处石缝中一钻,忖道:“且在此地躲上一两天,除非他们带了猎狗,不然休想找到我的藏身处,等他们走后再出谷,召集子弟报仇雪恨,杀他个日月无光血流成河,不然难消此恨。” 先后有五批人从崖脚下搜过,谁也不知她躲在草丛中的崖下石缝内。她可以从草隙中看到外面的动静,外界的人却忽略了她。 她有两次忍不住想冲出,把经过的人宰了,却又怕留下痕迹,或者怕对方出声呼援,那时便不易藏身了,因此不得不强按心头的怨恨,定下了心神躲藏。 不知经过多久,终于,她感到疲倦了,闭上双目养神。 朦胧中,突听到一阵清越的琴音,令她悚然而惊,睁开双目从草隙中向外瞧,只觉心向下沉,情不自禁打一个冷战,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叫苦。 三十步外的一株大树下,死对头柏青山安坐在树下,膝上放置着那要命的雷琴,正在泰然自若地鼓琴,优美醉人的音符充溢在天宇上,悦耳动听毫无火气,神态悠闲,似已全神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浑忘身外事物。 “他是不是冲我而来?”她悚然地想。 但在意识中,她知道柏青山不会是冲她而来的。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无盐魔女,会不顾身分将声誉置于不顾,躲在这种毫不引人注意的洞穴石缝中藏身。除了巧合,她想不出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柏青山的头徐徐抬起,目光落在她的藏身处,似乎淡淡一笑,笑得她打一冷战,心中发毛。 “他好像知道我藏在此地。”她悚然地想。 有了脚步声,不远处施施然来了大风老道。 她又是一惊,暗叫不妙。 柏青山停止弹奏抱拳一礼笑道:“大风仙长,晚辈感谢仙长解救敝女伴之德,铭感五衷,请过来坐地一叙。” 大风仙长脚下如行云流水,大袖飘飘含笑而来,呵呵大笑在一旁坐下说:“施主琴上的造诣出神入化极见功力。” “仙长夸奖了。”柏青山谦虚地说。 “呵呵!能赶兔子吗?” “仙长笑话了。” “呵呵!你不是为赶兔子而来的?” “不是……” “呵呵!当然,施主琴艺通玄,更有神物雷琴相辅,相得益彰,可降龙伏虎,百丈内石破天惊,要说你是为赶兔子而来,未免委屈你了。” “仙长言中有物。” “呵呵!贫道猜想你在操琴伏魔。” “仙长泄漏了天机。” “施主打算怎样?” “这件事深令晚辈为难。” “因何为难?” “这个……” “不能说?不可说?不便说?” “晚辈确是不便启齿。” “是为了那借字?”大风反问。 柏青山一怔,惑然问:“老前辈亦能未卜先知?” “施主是不信?” “信,王敕兄就是个神乎其神的人物。” “你信仙道之事?” “晚辈即以为仙道无凭,但王敕兄的事,却令晚辈深感迷惑。” “世间无凭之事,确也不易解释。但真要是此道中人,并不认为神秘难解,这些事不能说,不可说,施主如果存疑,便是着魔。” “仙长认识王敕兄吗?” “认识,他是石匣函书的得主。” “哦!他是……” “他其实已是我道中人,绝非白莲会妖匪。” “晚辈知道他不是。” “施主有何疑难?” “晚辈接到王兄的神秘书柬,要晚辈……” “要借灵犀甲?” “是的,咦!仙长似乎已知……” “那书信是贫道代送的。” 柏青山吃了一惊,恍然道:“原来仙长早有安排。” 大风摇摇头,苦笑道:“又不尽然,王道友远处山东,所获有关江湖的动静消息,皆从传闻中得来,并非未卜先知,他不知不归谷炼狱寨内十八重地狱的可怖内情,那借字是贫道建议他写的,他原意是说取。” “哦!其中用意……” “当然,王道友也确有些神通,他曾因施主的事,向贫道问计,贫道概略地知道炼狱寨的内情,这个借字对你可能有好处,如果说取,你将杀入谷中,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因祸得福了。佛门弟子重视因果,我道中人则重视劫运天意。” “仙长从山东便一直跟在晚辈身旁吗?” “你对了一半,你能应付逆境时,贫道便撇开不管,让你自己去磨练。” “仙长为何不早些将书交信给晚辈?” “早些交给你,便赶不上天下群雄铲除不归谷十八重地狱的热闹了,你一人前来,毫无机会可言。” “哦!仙长有先见之明……” “只消在江湖留些神,不需先见之明。说吧!你到底有何打算?”——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三章 千里赴约 柏青山沉吟片刻,说:“晚辈认为,可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这样,贫道便可以不管了。”大风道人说完,整衣而起。 “请问仙长,晚辈还能依限赶回山东吗?” “呵呵!你认为能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朋友交,岂能无信?晚辈将全力以赴。” “那就好。” “晚辈请仙长指示迷津。” “呵呵!天机不可泄漏,点穿了,你岂不成了个废人信差?你只需问问自己是否已尽了心力不问其他。” “这个……” “记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古训,呵呵!后会有期,贫道走了,有人来了,呵呵……” 笑声摇曳,老道冉冉而去,眨眼间便失了踪。 “好一个神奇人物,费解,费解!”他苦笑着自语。 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心兰正如飞而来,兴奋地大叫:“青山哥,怎样了?” 两侍女小剑小琴上前含笑行礼,退至一旁。 “心兰,等会儿告诉你。”他答着,目光落在急步而来的中州双奇身上。 大悲佛先到,合掌行礼道:“我佛慈悲贫僧与无尘居士,特来向施主领罪的。” 无尘居士也行礼道:“老弟台以德报怨,老朽无地自容,特来……” 他整衣而起,笑道:“两位前辈不必自责,那晚一时误会,说开了就算啦!哦!炼狱寨的事怎样了?” 大悲佛一阵惨然道:“如不是施主相助,恐怕我们将全军覆没,即使如此,咱们的人也死伤惨重,风尘四杰只救出一位穷神,华山二老亦受重伤,唉!真是天意。” 无尘居士则优形于色地说:“逃脱了主凶无盐魔女,日后江湖仍不得太平,不归谷派在各地的爪牙,实力依然雄厚,等魔女出山时登高一呼,江湖上将重新掀起血雨腥风,冤冤相报永无尽期后果委实令人不寒而栗。” “诸位又如何打算?” “魔女可能仍留在谷中,云中鹰王已派金鹰监视谷口四周,至今迄无讯息,因此咱们仍在探索中,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柏青山沉吟片刻,问道:“如果魔女不能出山,不归谷的爪牙,是否便群龙无首,不能为祸江湖?” “是的,炼狱寨中的首脑人物,已经全部伏法,各地的爪牙失去统驭人物,蛇无头不行,不得不各自为计销声匿迹。” “难道他们在外面没有主脑人物起而代之?” “不会的,这件事,咱们早在两月前,便已放出风声,让他们的主脑人物能及时赶回,以便一网打尽,这次袭击如不是估错了对方的实力,本来是成功的。” “原来如此。”柏青山若有所悟地说,他想起大风老道的话,有感而发。 “老弟曾否发现魔女的下落?”无尘居士问。 “不错。” “那……” “在下希望诸位高抬贵手,饶了魔女。” 大悲僧抽口冷气,悚然地说:“施主,这件事……施主知道饶了她的后果么?” “知道。” “那可能日后将有千百条性命,因此而断送掉,不知将有多少孤儿寡妇,因此而……” “大师不要说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大悲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施主坚持,老衲立即前往知会众人一声,就此撤走不再追索魔女了。” 柏青山淡淡一笑,说:“在下保证她今后永不会为害江湖,她将成为废人,大师满意了么?” “真的?” “真的。她一个丑女人,心性易变情有可原,大师能作得了主么?” “不但老衲能作得了主,这些参与袭击的人中,只要是施主交代的事,任何人也可以作主,只消将话传出,保证没有人有丝毫怨言,他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施主便请放心。”大悲僧神色肃穆地说。 柏青山将琴交到心兰手中,向众人说:“好,请诸位退在一旁。” 心兰不假思索地在一旁坐下,备琴以待防范意外。 柏青山向崖下走近,招手叫:“程寨主,你已经听了许久了何不出来谈谈?” 无盐魔女知道躲不住了,吸口气功行百脉,突然飞跃而出,七星剑似长虹经天,猛扑而上。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住手,你不愿听在下的忠告么?” 无盐魔女一扑落空,扭身叫:“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你该反省反省了,程寨主。” 无盐魔女眼都红了,一声怒叱,再次冲进,剑出“白虹经天”,凶狠地进击。 柏青山再次闪避,不敢用赤手空拳硬接。 他经过金针刺穴的劫难,重生后感到真气出现了异象,似乎平空精纯了许多,两仪神功的威力,大得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安。 因此,他对这种特殊的进境抱着怀疑的态度,深恐这种异象会突然消失,那时岂不糟了?况且魔女的七星宝剑可破内家气功,用掌相搏凶多吉少,所以必须巧。 他斜身贴上魔女的右侧,伸手擒找对方的脉门。 魔女反应奇快,扭身招变“回风拂柳”,快极,光华一闪,剑光及体。 “哎呀!”大悲僧惊叫。 柏青山更快,虎腰一扭,鬼魅似的反而闪至魔女的身后,贴身而转如影附形。 “噗!”一声响,魔女的左膝弯挨了一踹。魔女向前一仆,一声怒啸,扭身反扑,剑出“回龙引凤”,剑气迸发如潮。 柏青山向下一挫,从剑下向侧逸走,“噗”一声响,一脚扫在魔女的右胫骨上。 魔女存心拼命,马步一乱,扭身一剑下劈,人剑同向下落。 柏青山却突然反退,“噗噗”两声,两脚飞踢,全踢在魔女的胁背上。 这次魔女浑如未觉,剑光一闪,“嗤”地一声,扫过他的左靴底,靴后跟脱落,危机间不容发。 这瞬间,柏青山的掌已拍出,如山潜劲骤发,掌风击中魔女的面部,势如疾风迅雷。 魔女已来不及用剑震散掌劲,灵犀甲也护不住五官,“哎”一声惊叫,掩面后退,一面舞剑自卫,在身四周布下了重重剑网,犹作困兽之斗。 柏青山摇摇头,退至心兰身旁说:“她已存心拼命,交手她必定毙命,请把雷琴给我,只有用雷琴制她就范了。” 琴音乍起,像是山雨光临。 无盐魔女一手掩住双目,一手疯狂地挥剑,形如疯狂八方冲突,厉叫声刺耳。 琴声渐紧,魔女剑舞得更急。 但见光华飞旋腾舞,附近飞沙走石,草叶纷飞。 终于,魔女慢下来了,满头大汗,脚下踉跄,气喘如牛,手虽不曾掩住双目,但目光已呈现疲态的散光。 “砰!” 她终于力尽倒地。 柏青山放下琴,一跃而上,一手抓剑,一手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魔女略加挣扎,终于昏厥了。 柏青山放手,取下了七星剑回到心兰身旁,低声说:“心兰,你将魔女抱到僻静处,脱下她身上穿的灵犀甲给我,破她的气门,用金钗刺她的手脚大筋,刺穿一孔便可,从附骨处轻轻下手,不可毁了,拜托拜托。” “我听你的吩咐,青山哥,放心好了。”心兰柔声地说,她这时已经没有恨了,反而有点怜惜。 不久,她抱着魔女重回原处,将折好的灵犀甲递给柏青山,将魔女放下说:“难怪这魔女不怕刀砍剑劈,原来如此。” 柏青山在魔女的气门旁点了两指,方向大悲僧说:“目下她气门已毁,上下经脉亦经在下半闭,即使有艺臻化境的回春妙手郎中,也不能令她的气门复原了。人交给你们带走,切记不能杀她,找地方把她幽禁起来,让她终养余年,如果你们食言,休怪柏某翻脸不认人。” 大悲僧念了一声佛号,沉声道:“老衲将带她至桃林渡清净庵,交给菩提自在圣尼度化,如有恶意损伤她的情事,老衲愿粉身碎骨以谢天下,施主唯老衲是问。” “好,两位可将她带走了。” “谢谢老弟成全。” 无尘居士欠身称谢,抱起昏迷不醒的无盐魔女,偕大悲僧告辞走了。 柏青山目送两人去远,长叹一声,坐下说:“等他们撤走后,我们再出去,心兰,西玄妖道怎么说?” 心兰将迫问的口供一一说了,反问道:“青山哥,这些口供到底有何用意?到底谁需要万里孤鸿的解毒药?” 青山后悔不迭,唉声叹气地说:“真糟!我该早些去找灰衣使者的,天哪!只差两天工夫,从嘉兴到太湖两天便够了,这……鬼使神差,偏偏碰上这档子事,命也。” 心兰紧偎着他坐下,握住他的大手,关心地问:“哥,你到底说些什么?” 柏青山浑身一震,他第一次听到心兰如此亲密地称呼他,如在平时,他求之不得,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他已是个将死的人,他已经下决心挥慧剑斩情丝,这亲密的叫声反而令他悚然而惊,这说明了姑娘并不因为他的有意疏远而知难而退,反而进一步表露自己的爱意。 他并不糊涂,心兰对他的痴情,他怎能不知道?数千里随后跟踪,舍死忘生入谷相救,如不真是…… “哥,不要怪我啊!你……你生气了?”心兰凤目含着泪水,幽幽地说着,似有无穷幽怨在心头。 “唉!我不生气,而且得谢谢你,现在,你赶快回嘉兴。” “哥,你……你又赶我走?” “你得回家,在江湖流浪,我一万个不放心。” “我……” 小剑哼了一声,大声说:“小姐,请回避,小婢要问问他。” “小剑,不许放肆!”心兰微愠地叫。 小剑不怕,气呼呼地说:“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小婢得把话说得明白。” “小剑你……” 小琴更放肆,一把挽起心兰,笑道:“小姐,小婢陪你到处走走,走啊!” 不管心兰肯不肯,连拖带拉,将心兰拉走了。 青山注视着鼓着香腮的小剑,困惑地问:“小剑,你要说些什么?” 小剑重重一哼了一声,恨恨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女子负心汉,半点不假,你知道我说谁?” “你……” “柏爷,你对我家小姐,真如此绝情么?” “你胡说!” “我不胡说,也不相信你是个木石人……” “小剑,求你别说了。”他焦躁地叫。 “我要说,我要说个明明白白。请教,我家小姐的才貌与她对你的痴情,你到底有哪一点不满?” “老天!你……” “是不是柏爷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如此决绝,大丈夫平生不二色是美德,我不怪你,只怪小姐命薄。” “小剑,你……” 小剑毫不放松地说:“事实柏爷家中并无妻室,却一而再向我家小姐表示亲近,最后来个绝情绝义,将一颗痴爱你的心踩在脚下,这并不能表示你……” “住口!”他尖叫。 小剑接口叫:“柏爷,到底为什么你这样残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青山被迫急了,一把抓住她沉声问:“你真要知道为什么?” “小婢正在洗耳恭听柏爷的解释。” “因为我曾被万里孤鸿的毒雾喷中,恐怕只有二三十天的寿命。我这次到江南,就是要找解药。目下,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为道义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马上就得万里奔波赶至山东济南府。期限只有十余天,一天要赶七八百里,否则便误了朋友的性命。你说,我能带着你家小姐走么?” “天哪!”小剑骇然叫。 “你家小姐一片痴心,我不是木石人,我也深深地爱她,但我不能自私,我是个将死的人,我激斗后为何昏厥?这就是原因。我要走了,请转告你家小姐,柏青山今生与她无缘,愿结来生缘,请她忘了我……”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虎目中有了泪光。 他正想走,林影中闪出泪下如雨的心兰与小琴。心兰脸色苍白,一字一吐地说:“哥,你不能如此残忍地要求我忘了你,那是不可能的。今生缘未了,来生事渺茫。有了你这些话,费心兰死亦心甜。” “心兰……”他掩面叫。 心兰沉静地走近,任着珠泪大串地碎在胸襟,幽幽地说:“他生未卜此生休,我要把握住你在世的美满时光,地老天荒……” “心兰,我……” “哥,我不追问你的事,我只知道我要不择手段来帮助你,走吧,我们出谷。” 她领先挽了青山的手,举步向出谷小径走去。 群雄仍在谷中,等候未到的人前来会合,接到他们之后,引起了一阵欢呼。 数十条好汉将他们围住了,向他们面致诚挚的谢意。 心兰突然举起双手,高叫道:“诸位前辈,请听小女子一言。” 众侠的目光向她集中,人声倏止。 她流目四顾,久久方说:“我青山哥不是挟恩要胁的人,小女子有一事请求诸位相助一臂之力,不知诸位肯否俯允?” 华山二老的黑衫客黎典元,腿上丢了一条肉,伤不算重,豪笑道:“费姑娘,你只要吩咐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咱们这些人如果言行不符,神灵殛之。” “青山哥目下要赶赴山东济南府,限期只有十余天,每天需赶六七百甚至千里路程,请问诸位是否找得到千里驹?” 关中群雄的坐骑皆留在广信府,怎会有千里驹?中原群侠未带坐骑,更是束手无策,彼此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心兰叹口气,说:“诸位无法可想,也就算了,我们到饶州去乘船,告辞。” 年轻人唐璧急叫道:“姑娘,且慢走!” “哦!有事么?” “兄弟认识龙王樊强,他的水上朋友遍天下,如果走水路,昼夜兼程,快舟一个时辰可走五十里,由云中鹰王派金鹰传信,穷神沿途照顾,请水路朋友相助,每一百里一站换船,沿大江出运河,直放京师走山东,十天半月保证可以到济南。” 穷神哈哈大笑道:“唐兄弟,你真傻,金鹰怎能传信?龙王樊强的水上牛角传音,一天可传三两千里,他只要发出要前面准备快舟的消息,沿途的朋友便会及时辗转相传,顷刻百里快得很呢。走,哪几位够情义的仁兄,愿随咱们陪伴柏老弟上山东?” 无尘居士笑道:“等后谷的天雨花闻人杰过来,叫他用飞鸽传书给江南镖局九江分局的朋友火速知会龙王樊强兄,派快船在湖口等候,保证水陆两途皆有人接应。” 柏青山大喜过望,诚恳地说:“诸位前辈慨然相助,柏某铭感五衷,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了。” 穷神哈哈狂笑道:“柏老弟,你这些后咱们担当不起。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老弟救了咱们这些无勇无谋的匹夫,铲除炼狱寨的万恶凶魔,不仅是间接救了无数江湖豪杰,也为世除害造福江湖,咱们只是稍尽绵薄而已,无法报答万一。我穷神这条命是你救的,为你而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现在,咱们算算看有几位愿一同北上。一、二……” “我算一份!” 登时有二三十个人同声叫。 大悲僧笑道:“慢来慢来,你们以为要这么多人去鸣锣鼓开道么?快舟除了水夫之外,最多只能乘坐十个人。你们可以自己问问,第一,须对此地熟悉。第二,沿途排除万难。其三,有时起旱须能一个时辰赶四十里的长途脚程。其四,任劳任怨敢于拼死,临机应变可以独当一面。即使诸位人人合此条件,咱们也只能去六个人。” 无尘居士接口道:“目下限于人数,只好谢绝自告奋勇的人。我和大悲大师,加上唐老弟、穷神、天雨花闻人兄,只差一个人了。” 云中鹰王笑道:“也许我的金鹰能派上用场,当然我这半个郎中沿途能照应伤病时疫,对不对呢?这份差事舍我其谁?” 六个人中,大悲僧辈高位尊,便成了当然的首脑人物,立即开始分配人手。 唐璧水性高明,对水路熟悉,负责与龙王樊强的朋友联络,应付水上的意外。 天雨花闻人杰,与天下各大镖局皆有交情,足迹遍及南北十三政司,负责与陆上的朋友打交道。 穷神是个吃八方的浪人,在风尘四杰中,论见识经验与黑白道朋友的交情,他稳坐第一把交椅,在江湖声誉极隆,由他应付江湖朋友,无往而不利。 大悲僧主持全局,责任重大。 无尘居士负责内部安排,包含了食宿及内部警戒。 云中鹰王主要是负郎中重责,一双金鹰相机而动。 柏青山去取回辟邪剑,天雨花闻人杰也就赶来了。 这位中原群雄中的佼佼人物,在江湖道上声誉极隆,潜势力极大。 上次无盐魔女万里追杀黑风帮的帮主公孙震,途经许州,碰上了无雨花的拜弟霹雳火的篷车,为了争路,魔女一怒之下,把霹雳火的十二名同伴杀了个七零八落,十三个人只逃掉一个马车夫。天雨花闻人杰闻耗带人追赶,在郑州赶上了,十八条英雄几乎全军尽没,与魔女结下了不解之仇,誓在必报。 天雨花年方半百,闯荡江湖三十年,饱历风霜见多识广,身材中等,表面上看,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 他设在开封府的马车行,路线远及山东京师一带。重要的大站皆以信鸽传讯,消息传递极为快速,是全国设备最佳的少数车行之一,提起中原车行的车主天雨花闻人杰闻大爷,可说无人不晓,盛誉得来非易,他一听说要以快速舟车送柏青山与费姑娘到山东,拍着胸膛保证说:“从水路便可到山东,这条路我负责,咱们尽量赶。我这就派人把信鸽放出,命九江敝拜弟飞燕子徐老三,速与龙王樊兄联络,这就走。” 柏青山获得这群老江湖全力相助,兴奋万分,立即动身踏上万里归程。 本来他不愿心兰主婢跟来受风霜之苦,但心兰坚决地表示,要伴他返回山东故里。 群雄早已听心兰公开宣布她是青山的妻子,因此并未怀疑,将他们看成夫妇,谁也未留意两人的真实情形。 一阵好赶,次日一早便到了饶州府,在此地以重金雇快舟,扬帆驶入鄱阳湖。 船到湖口,接的人真多。 不归谷炼狱寨毁灭的消息,已由信鸽带到九江,信息立即以奇速向各地轰传,江湖上人心大快。 天雨花的三弟飞燕子与龙王樊强,带了不少慕名求见的水陆朋友,亲在码头迎迓,两艘快船早已立桨相候。 双方寒暄毕,船立即扬帆下航。 柏青山上了龙王的快船艇,彼此相见恨晚,极为投缘。 顺风顺流,船快逾奔马,大江行舟,不需换船,扬帆下航不用操桨,近午时分便赶了两百余里,进入安庆府地境。 飞燕子与龙王在安庆告别登岸,船继续下放。 船昼夜兼程,在镇江进入运河,船速锐减。每百里左右换舟,水上朋友以牛角声传讯,沿途早就有人接应,快舟不分昼夜皆在码头相候。 这天近午时分,船进入淮安府的管家湖。以北进入黄河一段河面,称为清江浦,起自管家湖北抵鸭程口。 河口没有四闸管制大河的水位,平时开启两座闸门通航,漕舟称便,是本朝新辟的旧沙河故道。 逆流上航,六枝长桨经过半天的劳顿,已经慢下来了,六名水夫脸上皆带了倦容。 唐璧与柏青山坐在舱面上,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午间便可渡过黄河,黄河对岸的运口镇有船在等候,晚间可进入徐州地境。今晚走一夜,明日午间可望进入山东地境啦!” 柏青山颇为放心,其实船行数千里,他既未受风霜之苦,也不曾操桨费劲,有这些义薄云天的武林豪杰相助,他深感欣慰。 这一生中,这次长途昼夜急赶,令他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他欣然一笑,说:“今天是四月十一,还有五天期限。兄弟做梦也未料到舟行如此快速,叹观止矣!这次承蒙诸位全力相助,委实感激不尽,不然,恐怕兄弟尚未赶到南京呢,也许累倒路旁,永远也到不了山东。” 穷神石玉恰好踱出舱面,笑道:“可惜无法找到凤阳的江湖大豪飞熊乐大爷帮忙,不然从扬州起旱,五天便可赶到济南哩!” “有这么快?”柏青山讶然问。 “他与官府中有往来,有办法利用各地的急报站,每三四十里换乘,怎能不快?” 其实,从南京到京师,全程只有二千四百里,急报规定是每天四百里,南京至京师只需六天工夫。 后来正德年间,宁王在江西准备造反,在京师派有密探,传递朝廷的重要消息,从南昌到京师,前后只需十天,消息传递奇快绝伦,所谓八百里飞传,确有其事。一昼夜八百里,其实并不难办到。 当然,那只限于递送书信。 唐璧笑道:“石前辈,五天赶到京师,马可以换,人怎么吃得消?除非将柏兄打成包裹,逐站递送方能办到……咦!前面下来艘小客船,有点不对。” 河面宽仅二十余丈,水的流速并不大,上下的船只各靠左驶,彼此互不干扰,河面足够十余艘船同时航行。 但上游百步外的那艘船,却放乎中流,八支大桨运转如飞,毫无顾忌目中无人向下急驶,为了越过同方向行驶的船只,因此侵至上行的河道向下冲,声势甚猛。 柏青山的船桨也够长,长便可以令船速加快,因此所占的河面足有四丈左右,恰好有四十余艘漕船正向上航,用的是纤夫,沿河堤向上牵拖,虽说是靠岸上航,但这些运粮船体积庞大,装载量也大,所占的江面足有六丈以上,占了四分之一的河面。 这一来,柏青山的船必须走外侧,已接近河心了。 而对方下驶的小客船,却侵越了河心向下急驶。 双方如果互不相让,必将迎面相撞,柏青山的船小而轻,而且是向上航,不撞则已,撞则必定破裂沉没。 为首的水夫已看出危机,急叫道:“弟兄们,尽量向左靠,放慢些。” 说话间,双方对进,势如奔马,已接近至三十步左右。 上游的船,声势汹汹急泻而下,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像是开道的官船。 柏青山一怔抽出舱顶旁的长篙说:“右舷停桨,让他们先下。” 小客船的舱面,站了四名彪形青衣大汉,佩了刀,叉腰屹立,为首的人大吼道:“王八蛋狗养的!让开船航道,停桨!” 双方眼看要撞上,唐璧大怒道:“狗养的你骂人?你驶到咱们的航道……” “撞翻他们!”大汉向后艄的艄公怒叫。 船首一扭,猛撞而下。 唐璧大惊,向前冲出。 柏青山已先一步纵出,长篙疾伸,斜搭上对方的船首,猛地身形下挫。 对方的船突然折回,斜冲而过,船舷几乎相擦。 柏青山的船右舷三支长桨已经挂上停住。 在哗叫声中,“克勒勒”一阵暴响,对方的右舷四支大桨,全被船舷擦折。 唐璧飞跃过船,大吼一声,双掌一分,撞入四大汉的中间,突下重手。 “砰砰!”倒了两名。 人影如怒鹰,飞回本舟,唐璧一去一回,两船恰好相错而过。 小客船一阵大乱,有人厉叫:“反了!这些狗东西胆大包天,竟打起咱们的人来了,快传出消息,叫老三拦住他们,转回去,追!” 后舱面上,无尘居上向云中鹰王说:“这些人怎么这样不讲理?看来咱们有麻烦了。” 前面的穷神叫道:“这些人是黄河蛟的爪牙,确是麻烦来了。” 黄河从河南流入南京地境,至淮安清江浦的西面清口,与淮河会合,从阜宁入海,这就是当年的黄河。 小客船转航向上追,只有四支桨,怎追得上?但消息以芦管传音传出了。 上航六七里上游,东岸的一处河湾中,从芦苇里冲出两艘梭形快艇,箭似的迎面拦截而来。 第一艘快艇上,一名穿水靠的大汉怒叫道:“停桨,亮万!” 大悲僧已出到舱面,亮声道:“中州大悲僧,借道。” “靠岸交代。” “贫僧要赶路。” 大汉哼了一声,大喝道:“弟兄们,准备捉鱼。” 舱中突然传出一阵急骤的琴声,势如疾风迅雷。 “哎……” 大汉厉叫,突然以手抱头,奋身向水中跳,一声水响,浑浊的河水吞没了他。 狂叫声大作,快艇上的人接二连三往下跳,快艇摇摇晃晃向下漂。 琴声徐疾,快船已向上驶出五六步外去了。 心兰在舷窗口以琴音制敌,她脸上毫无笑容。 柏青山拉开了舱门,心事重重地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道:“心兰,恐怕我们要有麻烦了,我听说过黄河蛟这个大水贼,他的爪牙众多,在船上不安全,最好改走陆路,但我怕你吃不了这种苦。” 她脸上绽起笑意,伸手握住青山的大手说:“哥,我受得了,不要为了我要耽搁你的行程。” “心兰……” “哥,不要说。”她强颜欢笑地说,伸纤手掩住了他的嘴。 他默然,久久方说:“心兰,这几天来你太辛苦了,你似乎失眠多日,心事重重……” “哥,我很怕,我很快乐,你不能乱猜。”她妩媚地笑答,其实她的心在沥血。 柏青山说是为朋友数千里奔波,并未将详情告诉她,而她的猜想却可怕得很,她认为心上人如此急赶,很可能是想赶回家中,与父母亲友诀别呢!怎不令她心痛? 她认为与心上人相处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强颜欢笑的日子,也不会太多啦! 船从移风闸驶入黄河,正是春汛期间,浊水滔滔,风涛大作,两里阔的河面,浊浪排空而至,小快船开始在浪涛上跳跃,惊心动魄。 船向东北下放,斜向飞驶,冲向对岸的运口。 上游,四艘浪里钻快船,正鼓风而来,衔尾紧追。 柏青山出舱,一看形势便知不妙,迅即脱下衣裤,带了一把匕首,向众人说:“我下去阻止他们,咱们在运口镇见。” 唐璧一怔,问道:“柏兄,你的水性如何?” “马马虎虎。” “我先去。” “不行,船上要你照顾。” 一声水响,他已钻入浪中,不久,他在上游百步外冒出水面,向唐璧挥手示意。 唐璧大喜,向大悲僧笑道:“黄河蛟碰上对手了,这位柏兄的水性骇人听闻,他比黄河鲤鱼要高明得多。” 大悲僧却忧心忡忡地说:“唐施主,他双拳难敌四手……” “哈哈!大师外行了,水色浑浊,尺外不见物,人再多也派不上用场,放心啦!咱们到运口镇等他。” 船行似箭,向三里外的运口镇驶去。 大悲僧并不因唐璧的话而宽心,苦笑道:“他们的船势如奔马,柏施主怎阻得住他们?” 舱门口出来了罗衣胜雪的心兰姑娘,泰然地说:“青山哥家住小蓬莱,距登州八十里,他两个时辰可以横渡大海,水中的事不必为他担心。” 船下放里余,四艘浪里钻有一艘突然被大浪一掀,在哗叫声中,船底朝天,人全成了落汤之鸡四面漂浮。 只片刻间,第二艘也遭了同一命运。 “水下有人,下去护船。”有人狂叫。 “转南岸,不必追了。”有人下令。 船距运口镇码头尚有百十步,一声水响,柏青山像条大鱼般跃上舱面,抖落一身水珠,笑着道:“在这种浑浊的河流中,水性高明也英雄无用武之地,黄河蛟这次栽定了。” 穷神向码头一指,忧形于色地说:“瞧,他们并未认栽,码头上那十余名挑夫打扮的人,全是他们的眼线。” 唐璧的目光,落在码头北端最后一艘八桨梭形快艇上,船首有一名大汉,高举着三角杏黄旗佩了一把分水钩,正向他们挥手示意。 船梢控尾桨的中年人向坐在后艄的云中鹰王说:“北运河飞鱼关兄的船,已经在等候着接应了。” 运口镇,是北运河的第一站,也是漕舟渡过黄河后,在此验关停泊聚会的地方。 漕舟,那是向北京运送粮食的船,皆是官府征用的民船,南方的粮食,昼夜不断向北运至京师,每年不知要出多少人命案,每天都有船向上航,空的船队也不断驶回南方,如果带了货,须在淮安钞关查验。事实上,南下的船多数是空的,北方南运的物资,委实少得可怜。 两艘船靠上了,两船的主事人互相打招呼,大悲僧与柏青山向原船的人道谢,向新船的主事人道劳,略加寒暄,立即易舟。 码头上,来了两名童家营巡检司的官兵,喝道:“不许易舟,须报关查验。” 新舟的主事人一跃登岸,笑道:“三哥,怎么啦?” 三哥嘿嘿笑,反问道:“怎么?江老四你竟然赚起私货钱来了?” “三哥,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了?”三哥沉下脸说。 江老四一怔,脸色一冷,冷冷地说:“胡巡检,有话你就说吧!” “载的是什么人?” 码头上,立即围上不少看热闹的。 人丛中挤出一名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应声道:“他们是关某的朋友,胡兄,借一步说话。” “这个……” “呵呵!兄弟的信用,胡兄难道就担待不起么?” “关爷,不是在下……” “是那几位吃八方的仁兄么?”关爷指着远处那几位叉手而立的挑夫问。 “这……关兄是明白人……” “说开来彼此皆有不便,这样好了,兄弟负责与他们打交道,不致令胡兄为难,船先发怎么样?” 一名挑夫冷笑道:“南运河当家的传来了信息,刚才河心滚了咱们两条元宝,你关勇这条飞鱼,担待得起么?” “哼!” “别哼!你姓关的可是规矩人家,玩命玩法不是你老兄的专长,对不对?” 穷神哈哈狂笑,说:“关老弟,你就别管这档子闲事,我老要饭的留下来,看谁能把我老化子吃掉不成?” “你是什么人?”挑夫沉声问。 “你别管老化子是谁,黄河蛟几个小蟊贼,反正吓不倒我老要饭的,我老要饭的算不了什么的,船上任何一位朋友,报出名号也可令那条泥鳅屁滚屁流。” “在下却是不信。” “不信?他们是……” 柏青山一跃上岸,笑道:“在下姓柏,山东柏青山,这样好了,咱们公事公办。请问这位胡巡检要查些什么?” 淮安府山东毗邻,是南北往来要冲。 柏青山在山东声威四播,从水路传来他在太湖的英雄略闻,早已在江湖不胫而走,成为江湖传奇性的人物。 这一报名号,胡巡检检沉得住气,但黄河蛟的爪牙却悚然而惊,脸色大变,互相一打眼色,接二连三溜之大吉。 胡巡检脸上一阵青,讪讪地说:“不用查了,但在下有件事奉告。” “兄弟感激不尽。” “他们已传出信息,从此地到宿迁一段河面,水上水下……唉!柏兄是明白人,请多保重,你们可以走了,得罪啦!告辞。” 柏青山悚然而惊,群贼上下齐来,明暗下手,他不要紧,要让姑娘主婢三人落水,那还像话? 他与唐璧两人,怎能在全程中上下招呼?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他不能出半分差错。 他一咬牙,向飞鱼关勇问:“关兄,从此地起旱,能否买到坐骑?” 飞鱼关勇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柏兄,兄弟担当得了,立即将兄弟找来……” “不,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兄弟不希望关兄与黄河蛟结下不解之仇。” “这……” “关兄的盛情,兄弟心领了。” 飞鱼不住搓手,苦笑道:“柏兄,高邮郑兄将信息传来,要兄弟好好招呼客人,而…… 老夫兄弟如何向郑兄交代?这……” “这件事与关兄无关,事出意外,尚请关兄向郑前辈加以解释。” 穷神也审慎地说:“关老弟,船上有柏老弟的夫人,真闹起来,水上水下确是棘手,这样好了,咱们到王家营镇起旱。” “那么,兄弟领路。” “好,咱们下船。” 飞鱼关勇说:“往此不远就是王家营镇,是陆路入京的大站。” 天雨花闻人杰大笑道:“兄弟的车只抵徐州,东北一线往东昌至济南。王家营镇是齐鲁车行跑车线路的南站,该地马少,但找车行的车可张罗,走吧!” 所有的人上了码头。 无尘居士突然低声说:“石兄,认识上面清河栈前那位仁兄么?” 穷神抬头一看,神色一变,冷冷说:“丐帮五大长老之一,宇内狂乞陆丹,五大长老中他是比四海团头古飞扬稍好些的货色。” 说话间,店前那位宇内狂乞已经不见了。 进入镇中唯一的大街,走在柏青山身后的心兰,突然伸手牵住柏青山的衣袖,跟上低声说:“青山哥,看看右首那条巷口……” 青山转首望去,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是个壮实的青衣大汉,急走两步便消失在巷内了。 “你认识?”青山问。 “好像认识。” “谁?” “不知道。” “呵呵!你顽皮……” “不要笑。” “哦!你不像是在……” “他好像是纪少堡主的一个爪牙,我记得他的相貌,却从未问过纪少堡主那些爪牙的名号,因此不知是谁。” 提起纪少堡主,柏青山一肚子火,恨声道:“看样子,他阴魂不散,又要来找麻烦了。” “他最好不要来找麻烦。”心兰悻悻地说,眉宇间涌现着杀机。 走在后面的云中鹰王看出两人的形色不寻常,笑道:“贤伉俪不像是说体己话,有事么?” 柏青山扭头道:“前辈知道有关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消息么?” “哦!略有风闻,听说八方风雨纪堡主的长子,在江湖闯荡,倒也有声有色。老弟问起纪家堡……” “纪少堡主是否有人在这一带活动?” “我去问问关老弟。” 飞鱼关勇是本地的地头蛇,当然不含糊,云中鹰王一提起纪家堡,他便不假思索地说: “不错,纪少堡主从太湖来,半个时辰前船泊南码头,二十余人在镇中进食,可能还没离开,听说他们要起旱走徐州返回河南。” 柏青山赶忙说:“那么,我们快点离开。” 大悲佛已感到有点不对,问道:“柏施主,是不是怕纪家堡的人找麻烦?” “在下与纪少堡主在浙江闹得很不愉快。” “哦!天下第一堡的人,确是讨厌得很。” “他如果真敢出头找麻烦,在下可以应付得了。” 那无尘居士忧形于色地说,“他最好不要生事,不然确是麻烦。” 心兰哼了一声,凤目带煞地说:“这次他如果不死心,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说话间,众人急急出镇,洒开大步急赶。 远远地,王家营镇在望。 镇前的风水林中,人影依稀,有人在内藏身窥伺,不易看出是何路数。 众人不想耽搁,不加理睬径奔镇口。 走在最后的云中鹰王却不动声色,发出一声唿哨。 两头金鹰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改由林南掠入林中,巧妙地穿枝而入,从一个藏身树后的人身侧掠过,再侧飞从林西穿出,一飞冲天。 林中传出一声惊叫,人影闪动。 “是什么人?”无尘居士扭头问。 “是两个化子打扮的人,相当精明。”云中鹰王答。 穷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看来,老要饭的要给他们三分颜色涂涂脸了。” 入镇到了齐鲁车行的南站站旁,由天雨花闻人杰入店打交道,车行的站主恰是天雨花的故交一口答应帮忙。只片刻间,便接上了一部双头轻车,并且在附近的大户人家,借来了六匹健马。人熟好办事,只耽误了一刻工夫,便万事俱备,立即启程。 车马刚驰出镇口,车行的站主亲自追到,说出水贼已传出音讯,召请陆上的匪盗加以拦截。另一件不好的消息,是丐帮竟然以飞鸽传书,召集山东与京师一带的帮众,沿途发动袭击,要他们必须终止行程,必须留下来与这两股难缠的人物先行解决,不然凶险莫测。 大悲僧不是怕事的人,但为免麻烦,改变计划转奔沂州,改变路线穿山区到济南,但走沐阳而不走宿迁大道。 云中鹰王的一对金鹰,立即开始捕猎信鸽,总算派上了用场。 走沐阳道是小路,虽说小路仍可通车马。一阵好赶,夕阳西斜,车马驰入沐阳城,赶了一百八十里。 车马不比船,船不用自己费心,车马则需全部精力。因此必须歇息,不能昼夜兼程了。 次日城门一开,车马便又冲出城门口,向北急赶,以每个时辰五十里的奇速,不要命地飞赶着。 天雨花计算得相当精确,驾车的马与坐骑只赶一百里,预计在边界更换。 边界踏入山东的第一站是红花埠,那儿有两座马驿,道平驿与解村驿,找马匹更换容易得很,有金银则事无不成。 巳牌正末之间,山东边界在望。 无尘居士与唐璧双骑先行,在前面五六十步领先开道,每个时辰歇一次脚力,这时坐骑已有点吃不消了。 半里外的树林中,大路中间掘了一条小沟,里面埋了一根绊马绳,上面仍用泥土掩好,即使是仔细察看,也难发现路上有鬼。 绊马索的一端捆在一株大树干上,另一端在路对面圈在一株大树上,由两个青衣大汉所控制着。 只消用劲一拉,绊马索便会崩紧,从土中脱颖而出,高度恰好绊住马的膝盖附近。 左右的树林中,埋伏着三十六名凶悍人物,每个人皆隐伏在路两侧的树根下草丛中,利用草隙死盯着渐来渐近的人马。 高空中,两头金鹰突似流星般向下俯冲。 这两头受过训练的鸟中之王,看到了刀剑的闪光,自动地向下猛扑示警,主动地向下面的人袭击,像流星般穿云直下。 谁也没留意天空中有飞禽下搏,谁也没想到苍鹰敢向人袭击。 两声惨叫,罡风乍起,草叶纷飞,钢翅的扑扇声急骤,金鹰一落一起,快逾电光石火,一击奏功,立即斜冲而上,一飞冲天。 一声鹰鸣,马嘶震耳。 绊马索拉离地面,但两匹健马已在这千钧一发中勒住了,人立而起,距绊马索不足半尺。 无尘居士与唐璧得金鹰示警,及时勒住缰,立即兜转马头,向回路狂奔。 马车急冲而至,车声隆隆,也刹住了。 路两侧埋伏发动,三十四名大汉同时现身,有两人已被金鹰所伤,叫痛声刺耳。 车顶上,突然出现了心兰的身影,白衣飘飘端坐车顶,膝上搁了威震武林的至宝雷琴。 小琴小剑左右屹立戒备,小琴的叱喝声震耳:“诸位后退,我家小姐要对付他们。” 琴声叮咚,飞起六七声散乱的音符。 七匹健马退至车后,大悲僧大声道:“什么人在阳关大道设绊马索?出来交代清楚,说明来意。” 出来了一位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大声道:“山东道的好汉,黄河蛟的朋友,把在黄河撒野的人交出来,不然咱们敞开来算。我,刘一飞!” “贫僧留下还你们的公道,其他的人要赶路,让开,休误了朋友们的行程。” “少做梦,人全得留下,谁要是不服气,刘某等他出来,按江湖规矩解决,胜者有理。” “你真要留人?” “你该明白。” “好,贫僧先与你解决。” 心兰大为不耐,叫道:“大师请退!他们人多,按江湖规矩,咱们每人得接下三场,如果他们用游斗术,两个时辰解决不了,至少耽误咱们百里行程。” 大悲僧仍不愿姑娘以琴音制敌惊世骇俗,说:“姑娘请稍候,老衲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好,但大师不可出手。”她让步地说。 大悲僧转向刘一飞道:“刘施主,贫僧抱息事宁人之念,诚意向施主借路,尚请……” “住口!秃驴少废话。”刘一飞蛮横地叫。 “施主为朋友两肋插刀,无可厚非,但总不能不问情由,不分是非……” “闭上你的臭嘴!” 心兰忍无可忍,娇喝道:“大师请退,人岂能与畜生讲理?” “你这泼妇说什么?”刘一飞厉声问。 大悲僧也知无可理喻,一跃而退。 刘一飞拔刀出鞘,大吼道:“兄弟们上,留一个算一个。” 一阵裂石穿云的琴声骤发,恰好与众贼的呐喊声齐飞,三十余人的呐喊声,不但掩不住琴音,似乎琴音反而更显得清越。 刘一飞一声狂叫,手抱头扭转狂奔,只奔出五六步,砰然摔倒在地。 只片刻间,三十四个人连滚带爬飞逃入林。 “启程。”心兰叫。 车声辚辚蹄声得得,向北绝尘而去。 一头金鹰突然从西面贴树梢飞了来,一声鹰鸣,铁爪一松,在云中鹰王的头顶上空丢下一件物体。 云中鹰王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死鸽。 他解下鸽书,略一变色道:“是丐帮传给泰山贼的书信,告知泰山贼速拦截对头柏青山。丐帮放鸽通常须放五只以上,以免误事,看来,信将传至泰山,咱们前面凶险重重。” 大悲僧勒住坐骑,说:“柏施主只有三天时限,而目下距济南尚有八百余里,绝不能有片刻逗留,现在唯一避免被人拦截的良策,是请柏青山独自化装易容上道,咱们先走诱敌,用金蝉脱壳计,由皇甫施主改扮为柏青山。” 唐璧哈哈大笑道:“如果要改扮柏兄,人选舍我其谁?皇甫前辈年纪不符,瞒不了贼人的。” 柏青山也知道大事不妙,目下他确是不能任何耽误,说是三天,其实只有二天半,他必须一昼夜走四百里以上,方能及时赶到卧牛山寺应约。 因此他不得不同意大悲佛的计策,说:“形势迫人,晚辈的事确是不能有片刻耽误,只有劳驾诸位替晚辈冒风险了。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晚辈这就易装,诸位到了郯城,便在城中藏身只要能吸引对方的注意便可,千万不可和这些亡命之徒冲突,等晚辈济南事了,再前来与诸位会合。” 无尘居士一跃下马,说:“此计可行,老弟快至树林中易装,老朽认为马可以不要了,老弟能赶路么?” “能,事实两条腿要方便些。” 心兰提了包裹下车,说:“青山哥,我陪你走。” “不,心兰……” “我一昼夜赶四百里,小意思……” “不行,你……” 心兰脸一沉,大声说:“青山哥,不要迫我。你也许有一千个理由赶我走,但我绝不离开你,除非你杀了我。” “小姐,把琴带去,要不要小婢去伺候?”小琴高叫。 “不,你留在郯城,人愈少愈好。”心兰断然地说。 柏青山无奈,说道:“好吧,我两人一同赶路,但不能缺少坐骑。” 两人进入树林更衣,车与马先行动身向北飞驰。 不久,两人扮成村夫村妇,策马上路,雷琴仍由心兰系好背上,青山则带了行囊。 车与马在距郊城的五里亭,被一群化子爷拦住了,为首的人赫然是四海团头古飞扬,丐帮的五大长老之一。 这位仁贝上次被柏青山赶出山东逐走河南,把柏青山恨得牙痒痒的,认为是奇耻大辱,一直就在找机会报复,逃到河南之后,便开始准备,在其他四大长老前下功夫,搬弄是非拨风煽火,说动了四位长老,四出召集丐帮中的高手,不断向山东集中。 因为柏青山的行踪飘忽,不易追踪,他们便在山东守株待兔,希望柏青山能回到山东入阱进罗。 他的希望没落空,终于将柏青山等着了。 穷神石玉并不知丐帮何以与柏青山结怨,当然不肯让这群化子撒野,一怒之下,众人立即封垒,一言不合,开始相搏。 穷神名列风尘四杰,在江湖声誉甚隆,丐帮的人对他不无顾忌,有些不愿与他正面冲突,不战而退。六位江湖高手加上小琴小剑两侍女,把四十余名化子高手赶散,车马突因而走,直趋郯城。 在县城落店,他们不走了,客店位于县衙前街闹区,丐帮的人天胆也不敢在县衙前聚众行凶。 他们按计行事,吸引对方的注意,深居简出,假扮柏青山的唐璧更是昼间绝不出房。他们在等候柏青山的消息,认为必可让柏青山安全上路。 丐帮的信息传得十分快速,各地的高手纷纷向此地急赶。 可是,他们吸住了丐帮,却忽略了泰山贼。 从沂州至济南,虽说是一条大道,但所经的路线,却全是山区,蒙山,泰山,路上确是不好走,是绿林朋友的安乐窝,做没本钱买卖者的温床。后来江湖上有名的山东响马与教匪,皆是这一带山区培育出来的。 在大悲僧与丐帮的人在县城纠缠时,柏青山已和心兰在县城换了坐骑,出城北行,急如星火。这时,已是未牌初。 傍晚在沂州换坐骑,正式踏入了山区,在这里,他们共带了四匹马上路。 山路不好走,午牌时分,已先后损失了两匹坐骑,两人都有点乏了。 冲上一座陡坡,走在前面的柏青山不知地势,也由于天空中云淡星稀,皓月当头,视界可及半里外,未免大意了些,马儿向上飞驰,突然马前失蹄,坐骑一沉,出其不意将他向前扔出。 幸而已有过一次经验,他脱蹬飞射而出,财道:“小心失蹄……” “砰!” 一声大震,马儿倒地不起。 后面的心兰来不及勒缰,百忙中向上跃起脱离鞍桥,飞落路旁。 “砰!” 心兰的坐骑也倒了,被前一匹坐骑绊倒的,相距太近,无法避免碰撞。 “心兰,你可无恙?”他奔下急问。 “不要紧,看看坐骑。”心兰沉着地说。 他检查马匹,苦笑道:“前蹄已折,两匹坐骑都完了。” “糟!我们……” “只有用腿走路,希望天亮时可找到人家买马。” “那就走。” 他拔剑出鞘,刺死废了的坐骑,叹口气动身赶路。只赶了一个更次,两人都累了,赶得太急需要歇息。 他看看天色,说:“天快亮了,咱们找地方歇息,不能再赶了,不然明天便得躺下啦!” 刚倚树假寝,听到了蹄声,两人并不介意。 不久,两匹健马从南面飞驰而来,骑士伏鞍策马,急掠而过,黑夜中看不清身影,不知骑士的来路。 他确已倦了,倚坐树干上,不久便进入梦乡。 心兰则倚在他的怀中,比他睡得更沉。 马群不断地飞驰而过,他们不加理会,休息要紧。 一觉醒来,红日在天。 这天是四月十五日,距约会期仅有一天半,而他们距卧牛山寺还有四百余里。 柏青山首先醒来,注视着偎在他怀中睡得正香甜的心兰,看了她那清澈的脸容,不由心潮一阵汹涌,无限怜惜地,轻抚着她的秀颊,轻轻叹息一声,自语道:“痴心的姑娘,我恐怕要辜负你了。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我不得不慧剑斩情丝,君子爱人以德,我…… 唉!造化弄人我不得不如此待你了。” 他轻轻地挺身而起,佩上剑,正想唤醒心兰,蓦地,感到一阵心悸,没来由地心潮激荡,油然而生警兆。 他举目四顾,沉静地掖好袍袂,最后,目光落在路北山坡上的树林前缘,沉静地叫道: “什么人?不必鬼鬼祟祟,出来说话。” 心兰一惊而起,本能地一手抓剑,一手抓住琴囊,急声问:“青山哥,怎么了?” “我们已身陷重围。”他沉静地说。 “是什么人?” “不知道。” 心兰迅捷地佩上剑,熟练地取出了雷琴调弦。 北面的林缘,首先出现了十六名凶悍大汉。 接着,出来了三名身材像门神般的巨人,领先那人怪眼似铜铃,挟了一根精光闪亮的铁棍,吼道:“横行天下,立寨蒙山。我,蒙山山君飞豹卞豪,小子,你是什么人?” 柏青山哼了一声,亮声问:“卞当家,你要找什么人?” “柏青山。” “正是区区。” “你来得好。” “我柏家祖居沂州数百年,似乎从未与蒙山的好汉有过节。卞当家在蒙山建寨不足十年,柏家已经北迁,咱们似乎并无交往,但不知卞当家找柏某有何贵干?” “卞某是受朋友之托,你不能怪我。” “我不怪你,把你那位朋友叫出来。” 飞豹卞豪鼓掌三下,道:“瞧,卞某的朋友来了。” 路对面的树林中,钻出八名衣裤褴褛的化子爷。 柏青山哼了一声,他认得其中之一,那是四海团头古飞扬。 古飞扬啧啧笑,笑完说:“姓柏的,老要饭的早就说过,你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不错吧?” 他也哈哈狂笑道:“柏某已从南半壁江山倦游归来,似乎游踪万里写意得很,一无梗阻,二无风险,你阁下的话,并不符实,对不对?你把蒙山的好汉请出来挡路,要卞当家替你挡灾,太说不过去吧?” 飞豹卞豪厉声接口道:“小辈,你说什么挡灾?说话给我小心了。” 他示意心兰准备动身,举步走上小径,大声道:“诸位,柏某要赶路,没有闲工夫与诸位磨牙,柏某请卞当家允许借路,尚请慨允。” “你明知咱们不会允许的。” “不允许又如何?” “去年你在望鲁店管闲事,在塘官屯打了什么人?” “哦!你是指泰山双雄展文展武兄弟俩?” “在鲍山……” “在下打发了泰山双雄的一些党羽爪牙。” “这就够了,蒙山的英雄与泰山的好汉唇齿相依,你打了泰山的好汉,蒙山的英雄自不会坐视。所以即使不冲丐帮的梁子来出头,凭展兄昆仲与你的过节,咱们蒙山的英雄便有足够的理由留下你了。”飞豹声色俱厉地说。 “咱们丐帮的弟兄也打算埋葬了你。”四海团头恶狠狠地接口。 他向路南瞥了一眼,问道:“你们另一批人又是谁?” “如果咱们留不住你,你就会知道是些什么人。”飞豹冷冷地说。 “是不是天下第一堡的人?”他又问。 “你先为应付咱们这两拨人操心吧。”飞豹叫。 他拔出辟邪剑,突然大吼道:“在下要夺路了,让我者生!” 心兰却冷冷地说:“青山哥,我打发他们,你先走,不能再耽误了。” “不……” “琴音一起,你便夺路。”心兰沉静地说着,立即盘膝坐下,琴置于膝上,双手十指作势操弦。 路南的树林中,有人大叫道:“毁那女人的琴,快下手,不然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不可有误了。” 蒙山贼中,有人悄然发出了三枚镖枪,这种枪可远及百步外,枪沉力猛,威力奇大,可惜长了些,容易被人及早发觉而可从容闪避。 三枪飞射心兰,划空而至。 同一瞬间,飞豹率手下众贼同时发动,怒吼如雷猛扑而至。四海团头也与丐帮的众化子大喝一声一拥而上。 琴声乍起,势如迅雷疾风。 柏青山接住了第一枝镖枪,震飞另两枝,无法威胁心兰,远攻失效。 远攻失败,琴音大发神威,首先是四海团头下令撤走,八名化子早已有准备,塞住双耳跳下路旁的深沟,伏地潜行。 十九名蒙山的悍贼们,虽早已受到纪家堡的人事前的警告,但并未在意,根本不相信琴音会伤人,等到琴音入耳,想应变已来不及狂叫声乍起,十九个人开始互相残杀,缠成一团。 柏青山喝声“走”,挽了心兰向北飞奔。 越过山坡,林中钻出两个人,是天雨花和穷神,牵了四匹马。 穷神大叫道:“柏兄,快上马。” “咦!你们也赶来了?”柏青山讶然问。 “咱们昨晚赶过了头。要不是金鹰指示你们的行踪,咱们白跑了呢。”天雨花兴奋地说。 头顶上空,果然看到一双金鹰在高空盘旋。 两人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四人四骑向北狂奔。 天雨花一马当先,一面说:“咱们在郯城牵制住不少贼人,为了万全,老朽与穷神先走一步沿途准备接应,发觉贼人已在沿途布下埋伏,咱们必须小心了。” 柏青山向前一指,说:“前面是紫金关,入关我便可找朋友帮忙了。” 到了一处岔路口,一声锣响,路旁钻出十余名青衣人,拉起了绊马索,拦住去路。 天雨花飞身下马,拔剑上前叫:“我挡住他们,诸位绕道走。” 他砍断了绊马索,人化狂风,卷入了人丛,杀开一条血路,将贼人迫回路侧。 穷神领先夺路,叫道:“闻人兄,快赶来会合。” 声落,三匹健马已冲过岔路口。 西面的小径蹄声如雷,十余名骑士飞骑驰出,衔尾狂追。 穷神策骑向右移,叫道:“两位先走,老化子挡追兵,快!” 柏青山不敢耽搁,高叫道:“前辈小心了,不可恋战,咱们前途见。” “不必以我为念,快走吧!”穷神豪放地叫,兜转了马头,迎上潮水般涌来的人马,无畏地举起了打狗棍。 柏青山与心兰双骑飞驰,如飞而去。 他一面策马,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回来找这些狗东西算帐。” 前面传来一声鹰鸣,两头金鹰自天空下搏,然后一飞冲天,急躁地飞鸣。 “前面有警,绕道。”他断然地说。 蒙山属青州府管辖,兑州府与青州府两地,可以说是柏青山的故乡,这一带的地势他了然于胸。 健马越野而走,穿林入伏绕道紫金关。 在紫金关换了坐骑,拼命赶,一口气赶到蒙阴城,找到朋友再找坐骑,驰入济南府泰安州地境。 日正当中,接近了徂徕山,距州城尚有四十里。 州南一带,不是泰山贼的势力范围,泰山贼的活动地区,是泰安州以北一带山区,因此,这一段路两人甚为放心。 马的脚力已有不济的现象,离开蒙阴,已奔驰了二百三十里,再不放慢脚程,马匹便会力竭而死了。 以目下的行程来说,到华不注山卧牛寺,余程只有两百四十余里,尽可从容赶到了。 大道沿山北而过,仍在山区趋赶,马匹浑身湿透,口吐白沫,举蹄甚感吃力。 他看到了徂徕山,心中一宽。 随即勒住坐骑下马说:“我们不必再赶了,牵着骑走几步,前面有座石沟口镇,到镇中换坐骑,以免累死这两匹可怜的马。” 心兰也心中不忍,说:“不如纵走算了,牵着也是累赘。” “好,依你。” 两人解下鞍辔,丢在路旁,将两匹精疲力尽的马纵入山林中,徒步上路。 石沟镇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山脚下的旱沟旁,一眼望去可看到远处的玲珑、独秀、才石诸峰。 进得镇来,柏青山剑眉深锁,低声说:“气氛不寻常,我们得小心了。” “怎样不寻常?”心兰惑然问。 “你留心些,便可发现不对了。瞧,大多数人家的大门半掩,鸡犬惶乱,最令人起疑的是看不见村童在外嬉戏。” 心兰也悚然地说:“我发觉了,镇民故示镇静,不向我们注视,但却可察觉到他们失措惊惶的神情,青山哥,我们怎办?” “希望是咱们疑心生暗鬼。” “不会吧?” “我们试试不加理睬,穿镇而过再说。” 两人定下神,匆匆通过镇中心,直向镇西的栅口走,表示无意在镇中逗留。 路旁的小食店中,钻出一名店伙,含笑上前,劈面拦住去路,拱手笑道:“两位客官辛苦了,晌午快过啦!该是进食歇脚的时光,何不到小店歇歇,进些食养足精神,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请啦!” 柏青山的目光向店中转,看不出任何异状,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柜上打瞌睡,灶间里烟火不很旺。 店堂内有八张食桌,没有客人。 他向心兰打眼色,向店伙说:“好吧,劳驾店家替咱们准备些食物。” 说完,领先向店门走去。 店伙抢前两步,陪笑道:“客官请店堂里坐,小的吩咐大师傅准备酒菜。” 他却站在灶间前,摇头道:“不必坐了,把橱里的卤牛肉与蹄筋替我包起来,再带上二十个包子馒头,在下要带着上路。” 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一锭银子,向店伙手中一塞。 “客官,这……”店伙变色叫。 “快!贵店的东西到底卖不卖?”他大声问。 他两人不落店,只买食物带走,事极平常,店伙岂能拒绝? 店伙有点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堂中,挺着大肚皮的大掌柜突然说:“小店的食物不外卖,客官请在店内食用,客官要买小店岂敢把财神爷往外撵?委实是店规所限,不便外卖,请进来歇歇。” “不卖就拉倒。”柏青山冷冷地说,收回银子扭头就走。 “咦!客官慢走。”店伙张手急拦叫。 “你想怎样?”他虎目怒睁地问。 “客官不能……” “你给我滚开!即使你们开的是黑店,也不能强将客人往店里拖,对不对?” 心兰突然纤手一抄,便扣住了店伙的右手脉门,冷笑问:“阁下,谁授意你留客的?” 大肚子掌柜一跃出柜,大笑道:“是我授意的,不错,大爷开的是黑店,要弄翻你们两头肥羊,哈哈……” 在狂笑声中,火杂杂抢出了店门,飞抢而至。 柏青山冷哼一声,突起发难,迎上双手齐出,招发“双风贯耳”。 肥掌柜不知是虚招,以“童子拜佛”化招。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半途撤招,“噗”一声响,一脚挑在肥掌柜的肚皮上。 “哎……” 肥掌柜狂叫,仰面飞跌入店,声如雷震,砸倒了两副食桌。 同一瞬间,心兰将店伙扔飞两丈外,抢近灶头,将橱内的食物取出塞入怀中,顺手从琴囊中取出雷琴。 “先出去再说。”柏青山叫。 两人向镇西的栅门飞掠,但晚了一步,栅口一声长笑,两侧抢出十余大汉,其中赫然有纪少堡主。 店堂后厢飞出两个人影,是一僧一道。 僧人叫:“施主慢走,既入地狱门,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贫僧留客。” 几乎在同一瞬间,街两旁的门窗内,突然喷射出二十余道水柱,全向两人集中。 老道后发先至,一声长笑,一掌拍向断后的柏青山背心要害。 柏青山大惊,二十余道水柱不知是啥玩意,如果是毒汁,岂不一切都完了?变生仓卒,街道宽仅两丈,前后左右上下一齐下,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涌起另一念头:“和尚与老道为何并不怕毒汁?” 已无暇多想了,他向侧一跃,顺手一带心兰的手肘,“砰”一声大震,撞毁了一扇明窗,冲入一间木屋内,隐起了身形。 他俩逃过了老道一记急袭,但却避不开漫天彻地的毒汁喷洒,浑身上下湿透了。 “嘭啪!” 和尚与老道几乎同时失足滑倒在街心,狼狈已极,原来街面是大石板所砌成,沾上毒汁其滑无比,无法站牢。 柏青山伏在窗下,心兰却大喝一声,一掌拍翻一名持喷筒的青衣人。 不等她擒人问口供,柏青山已叫道:“是菜油,他们是专用来对付琴的。” 确是菜油,青衣人手中的喷筒也是草草剖木所制成的,可知对方并无充分的工夫准备对付他两人。 两人浑身油光闪亮,雷琴的丝弦经油一浸,成了废物,失去了作用。 “显然是纪少堡主在捣鬼。”心兰狠狠地说,一脚踏住了青衣人的小腹,真力徐徐而发。 “啊……”青衣人狂叫。 “你是纪家堡的人?”心兰问。 “是……是的,姑娘饶……饶命……”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你们怎么来碍比咱们还快?” 青衣人喘息着,哭丧着脸说:“少堡主与各地的绿林好汉皆有交情,咱们是沿途按站换马赶来的,比你们沿途买马要快些。” “哦!外面来了些什么人?” “小的不清楚。” 柏青山向外看,外面静悄悄,和尚和老道部失了踪,整个镇像是死镇,低声说:“我们从后面撤。” 心兰盛好失去效用的雷琴,一掌击昏了青衣大汉,两人向后门开溜。 镇后有一条通向徂徕山的小径,出了后门便是一处山坡,满山皆是松柏。徂徕山以松柏知名于天下,山附近也是松柏成林,不足为奇。 柏青山奔上山坡,讶然道:“咦!他们为何不在四周设伏?” 声落,山坡顶的松荫下,出现了纪少堡主的身影,狂笑道:“姓柏的,算定你该从此地出来,来得好。” 心兰银牙紧咬,向上急掠,怒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哈哈哈……”纪少堡主发出一阵狂笑,身形向下一伏,蓦尔失踪。 柏青山赶忙叫道:“不可追赶,小心上当。” 两人沿山坡的南端急走,然后践出西北角,想走上大路穿越树林,林尽眼前出现了一片乱石错落的峡谷。 为了践友之约,期限急迫,目下他们除了不顾一切赶路之外,别无他念,任何耽搁皆可影响行程,他们必须全力扔脱对方的纠缠,尽可能与对方保持距离,免被牵制住,便大事不妙。 一进入峡谷,柏青山心中懔懔,说:“不好恐怕他们故意留这条路给我们走的。” “不会吧!”心兰意似不信地说,她根本就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迄今尚示有人现身拦截,可能么?快退!”柏青山断然地说。 身后,突传嘹亮的歌声:“天苍苍兮,海茫茫,登泰山而小天下兮,唯我独尊,小辈们,退不了啦!” 柏青山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跟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高瘦老人,灰袍飘飘,长髯拂胸,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一双老眼冷电四射,脚下轻灵,轻如鸿毛般飘然掠近。 他抱拳一礼,镇静地说:“晚辈柏青山,老前辈万安。” “你认识我?”老人冷冷地问。 “晚辈猜想老前辈定是武林三老之一,天下闻名的‘神剑至尊’泰山老人独孤老前辈。” “唔!你总算眼力不差。” “老前辈夸奖了。” “你知道你两人的处境么?” “尚请老前辈明示。” “老夫与八方风雨纪人杰小有交情。” 柏青山知道不能善了,但仍希望逢凶化吉说服这位亦正亦邪的老怪物,欠身道:“晚辈与纪堡主从未谋面,闻名而已,无缘识荆,自无恩怨过节可言。” 神剑至尊的目光,落在心兰身上,冷冷地说:“但你横刀夺爱,夺了纪少堡主的爱侣,老夫岂能置之不理?” 柏青山强忍心头怒火,沉静地说:“老前辈明鉴,纪少堡主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住口!你还敢强辩?” “不是晚辈强辩,而是事实。费姑娘与纪少堡主乃是行道江湖所相识的朋友而已,他怎能一厢情愿地硬指费姑娘是他的爱侣?目下费姑娘在此,她……” “住口!你说纪少堡主胡说么?” “老前辈,费姑娘能不能表示意见?” “男女间的事,没有女人表示意见的余地。”神剑至尊乖戾地说。 心兰忍无可忍,大声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老悖无理的……” “呸!你敢辱骂老夫?那还了得?”神剑至尊暴怒地叫,须眉皆张,似已怒极。 “你有什么了不起吗?哼,少吓唬人!”心兰毫不畏缩地顶回去。 “贱婢无礼,老夫要……”神剑至尊暴怒地说,一面说,一面举步迫进,长须无风自动,老眼凶光暴射,杀机怒涌。 柏青山知道要糟,事已临头,冲突无法避免,他也就把心一横,挡住去路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前辈,不可欺人太甚,老前辈年高德劭,理该留一条路给后生晚辈走,故而请前辈……” “你小子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晚辈不敢。” “事实你却没将老夫放在眼下。” “不平则鸣,晚辈……” 神剑至尊突然一闪即至,鸟爪似的大手无所顾忌地劈胸抓到。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慢来!老前辈自重。” “老夫要废了你。”神剑至尊厉声说。 “咱们说清楚再交手,难道你就不珍惜你自己的声望、身分和地位,像痞棍流氓般出手乱来么?” “哼!你想说些什么?” “柏某与你公平一决,你胜了,柏青山认栽,如果你神剑至尊不幸失手,又待如何?” “哼!你在做清秋大梦。” “别管在下是否做梦,说事实。如果你失手,在下只要你置身事外,如何?” “哼!你……” “你敢是不敢?” 神剑至尊激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地叫:“老夫答应你了……” “老前辈是比剑呢?抑或是比划拳脚?” “老夫由你选。” “晚辈选剑。” “你是不是找死?” “老前辈以剑术名震天下,号称神剑至尊,晚辈不敢自甘菲薄,如不在剑上向老前辈教几招不传之秘,岂不虚度此生?老前辈请赐招。” 柏青山豪迈地说完,首先亮剑献剑,立下门户,冷然待敌。 神剑至尊一怔,定神看他的辟邪剑,由于他浑身皆被菜油所染污,剑鞘也因此而变色走样,直至剑出鞘,方看出剑身的原形,狭锋、无血槽、未开锋,毫不起眼。 “你是沂州柏家的子弟?”神剑至尊突然问,口气变了。 柏青山不知对方有何用意,答道:“不错,但寒舍已北迁蓬莱。” “令尊如何称呼?” “家父明伦公。” 神剑至尊哦了一声,淡淡一笑道:“父是英雄儿是好汉,不错,你手中的可是辟邪剑? 令尊目下可好?” “托福,家父目下隐居蓬莱,剑确是辟邪……” “哦!令尊未将老夫的事告诉你?” “不曾,家父从不谈论武林是非。” 神剑至尊点点头说:“令尊为人厚道,令人肃然起敬,你走吧!” “老前辈……” “老夫欠令尊一份情,而这份情只有令尊与老夫知道其中原委,既然令尊不说,老夫也就不再多言,总之,令尊是个可敬的人,你走吧,这一带没有人再敢冒犯你。” “谢谢老前辈成全。”柏青山喜极收剑道谢。 “不必谢我,请代向令尊致意,不送了。”神剑至尊挥袖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柏青山出了一身冷汗,一面走一面向心兰说:“两世为人,好险。真要和这老怪物碰运气,准倒霉,幸而他放过了我们。” “他真有那么可怕么?” “他是武林中以剑术神奇威震江湖的名宿,也是目下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少数元老之一,为人乖戾性情莫测,亦正亦邪任性而为,天下间能接下他十招八招的人,屈指可数,我恐怕接不下他三招。” “青山哥,你不能小看了自己呀!”心兰不以为然地说。 “心兰,满遭损,谦受益,收敛些总是好的,走!” 一口气奔了二十余里,果然平安无事。 接近二十里,后面隐隐传来急骤的蹄声。 “他们追来了。”心兰忧形于色地说。 “走泰山山区,避开他们。”柏青山断然地说。 “走山区你熟不熟?” “熟,咱们加快。” 他们从南十里河向北岔出小河谷,走范家庄,从泰山的北面爬上牛山口。 本想从狼窝降下丘家庄高而庄,却发现西北角山下有不少青衣人走动,猜想可能是泰山贼,只好改走斜谷下山。 到了王爪谷,天色已经黑了。 到处都是荒山野林,兽吼声四起,加以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心兰心中大急,忧虑地说道:“青山哥,晚间恐怕会迷路,怎办?” 柏青山颇有把握地说:“瞧咱们右首的小河,那就是绵阳川斜谷的上源,只要沿河向下走,便可到达中宫镇。中宫镇以北,村庄便多了,全是些小土岭。中宫镇距济南只有三十余里,我希望能赶到那儿歇息,你支持得住吗?” “我支持得了。” “还有三五十里……” “三四百里我也支持得住。”心兰坚定地说。 “其实,如无意外,已经用不着赶路了,全程已不足八十里,明天早些走,一上午尽可以赶到的。” “早些赶到岂不更好?明早不知云中鹰王的两头金鹰能找得到我们么?”心兰岔开了话题问着。 柏青山苦笑道:“如果前途无警,算是侥夭之幸,假使前面有人拦截,也是意料中事。” “为什么?” “金鹰曾两次袭击示警,贼人并不傻,他们定然也循金鹰飞行的方向追赶,咱们从南十里河岔出,瞒不了有心人,毛病可能也出在金鹰上。” “你是说……” “他们可能先传出信息,同时跟踪追来,前后夹击,乃是情理中事。” 斜谷向东北延伸,中间一段称为王爪谷,南面的山峰是火焰山。 从历城六镇之一的中宫镇往泰山,必须走斜谷这条小径,可说是往来的要冲,但极少有人走动,谁也不愿在这一带无尽的山野中冒险,不但贼多,也有虎狼猛兽出没,火焰山的西面一带山脊,便是有名的狼窝。 因此游泰山的人,宁可走远些,先到泰安州,再从泰山的南面登山。 山谷最宽处仅有百十步,狭窄处仅可容两人行走,两侧峭崖如削,路右溪水一线,人行走其中,有时滑不留足。 两人小心地向下走,不敢丝毫大意。 正走间,左面的高崖上方,突传出一声异啸,山谷应鸣,令人悚然而惊。 柏青山心中一懔,低声道:“是人在发啸,危机来了。” 是的,危机来了,半夜三更,深山之中发啸,绝非好路数。 天宇中云层薄了些,皓月悄然钻出了云隙,洒下满地银光,视界一清。 前面一座三数丈高的崖顶,隐约中可看到一个人影,踞坐崖顶如同幽灵。 后面上方,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两人心中一紧,相挽住的手紧紧一握示意。 “恐怕难免一场生死恶斗了。”柏青山低声说。 心兰银牙紧咬,恨恨地说:“要不是纪小畜牲用诡计毁了我的琴弦,任何人也休想拦阻我们的。日后如不将那畜生废了,此恨难消。” “我会去找他的。”青山也切齿说。 “哥,进呢?还是退?” “前后皆有人,有进无退。” “那么,闯。” “且慢,万一敌势过强……” “哥,没有万一,我们生死同命,虽无抉择,你为朋友道义守信诺,不惜万里奔波,已经尽了朋友之义,目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义无反顾。” “我……” “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要等后面的人追近,哥,杀出一条生路来。” 柏青山一咬牙,低声道:“心兰,记住,除非我不支,不然你绝不可出手,免我分心,我们闯了!” 说完,大踏步向下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距高崖尚有有五六丈,崖上一声怪笑,声如枭啼,黑影飘然而降,是个黑袍人,拦在路中不言不动,月色下,可看出是个留八字须的人,佩了剑,雄壮魁伟,气概不凡,轻功已臻化境,三四丈高飘下轻如鸿毛,点尘不惊,落地腰不挫腿不弹,显然有意卖弄——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四章 雷琴被毁 柏青山向前闯,笑道:“好俊的轻功,至少下了半甲子苦功。” 黑影嘿嘿笑,阴森森像是鬼在发笑,笑完说:“好说好说,阁下好眼力。” “呵呵!只是在下眼拙得紧,阁下如此高明,绝非武林末流,但在下却不知阁下的名号,惭愧,可否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至丈外。 黑影又是一阵冷笑,说:“阁下侠名震江湖,哪将区区的名号放在心上。” “哦!尊驾是冲柏某而来的?” “姓柏的,你当然明白。” “柏某必须问问,以免得罪旁人,对不对?请教咱们有仇怨么?” “没有。” “那你……” “为朋友两肋插刀,纪少堡主的事,也就是我云中燕范朋的事,何况范某与四海团头交情不薄,他两人联名情商,范某义不容辞。” 柏青山咦了一声,冷冷一笑道:“原来阁下是泰安范家庄的前庄主范大爷,难怪。范大爷上山落草大概有六七年了吧,这几年到底发了多少横财?听说三年前阁下曾经以二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声威,冲入肥城洗劫了肥城六大户,得了金银万两,连伤六十四命,一骑不损,平安撤回十八盘老巢,高明。” “你少给我油嘴,范某颇以此事自豪,你多奉承几句,范某并不因此而放了你。”云中燕傲然地说,居然没听出青山的话意。 后面脚步声已近,急啸声传到。 柏青山沉声道:“姓范的,柏某无暇与你攀交情磨牙,特向阁下借道,让开!” “好小子,你……” “你不是柏某的敌手,让路。” “你知道咱们来了多少人?” “站出来我看看。” 右面崖上站起十余个人影,有人叫:“北泰山十八盘大高尖的好汉全到了。” “南泰山黑黄岭花果谷的英雄全在。”左面的山崖上有人叫。 云中燕狞笑道:“花果谷的朋友中,有泰山双雄在内,但他们不在此地,他兄弟与你是死约会,要与你算算塘官屯的帐。” “后面即将追到的人又是谁?” “纪家堡的精锐,与丐帮的众多高手。” “在下要走了,少陪。”柏青山大声说,举步向前闯,无畏地向对方撞去。 云中燕大怒,拔剑吼道:“小子你好狂,杀!” 杀字出口,剑出“毒龙寻穴”,剑尖直指柏青山的心坎,迅捷如电。 “噗”一声轻响,正中心坎。 “得!”剑尖突然断了尺余。 云中燕大骇,向侧急窜。 走不了,“噗”一声响,小腹挨了一脚。 柏青山一不做二不休,双掌齐下,同时落在对方的肩上,有骨折声传出。 “哎呀……”云中燕狂叫,“噗”一声摔倒在路右的小溪中,水花四溅,起不来了,躺在浅水中狂叫救命。 柏青山偕同姑娘向下飞掠,急急夺路。 前面的山崖上,怒吼声震耳,众贼纷纷向下落,潮水般向上涌,堵塞了谷道,刀枪齐举向上杀来。 柏青山拔剑出鞘,吼道:“挡我者死!” “由崖上走!”心兰姑娘低叫。 柏青山醒悟,不宜与这些贼伙死缠,脱身要紧,后面追兵已近,缠住了大事不妙,黑夜中不宜对付群殴。他仍向下冲,却低声叫:“你先上,左面。” 心兰奋身一跃,上了三丈高崖。尚未站稳,黑影入目,吼声震耳:“下去!” 刀光一闪,锋镝临头,她临危不乱,娇躯一扭,整个人从刀侧切入,左肩一晃,“噗” 一声一肩撞在对方的心口上,再向下一蹲,左手抓住对方的腰带向上送,喝声“下去!” “啊……”黑影向崖下飞坠,惨叫声刺耳。 她拔出了剑,恰接住扑来的第二名黑影。 崖上伏了不少人,还来不及合围,下面上来了柏青山,仗灵犀甲护身,不顾一切突入人丛,剑劈掌挥恍若虎入羊群,领着心兰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走。 远走里外,真妙,找到了从王爪谷伸上来的小径,攀过山脊,小径下降。 后面,追的人不住呐喊,火把齐明,衔尾狂追不舍。 降下山脊,小径越过小溪,一条独木桥,架在小溪上,溪宽约三丈余,必须从桥上渡过。 柏青山负责断后,心兰领先上了独木桥,心急赶路,未料到桥上有鬼,一脚踏下去,“嘭”一声响,跳起一个纸包,恰与胸部同高。 她本能地一掌拍出,”啪”一声纸囊粉碎,淡青色的粉末洒了她一身。 “哎呀!”她惊叫,倒纵而退。 后面的柏青山一惊,挽住她叫:“心兰,怎么了?” “我……头晕,桥上有……有毒物……”心兰软弱地叫,浑身一软。 桥对面,狂笑声震耳:“哈哈哈哈……我万里孤鸿这一关,大罗天仙也过不了,回去等死吧!” 柏青山大骇,也大感兴奋,数万里奔波要找这恶贼讨解药,想不到恶贼今晚却在此地现身。惊的是心兰也被这恶贼的毒雾所伤,如果抓不住这恶贼,一切都完了。 上次在荒岛与这恶贼相遇,他只嗅到些少毒雾,便痛苦了年余,眼看大限将至毒发旦夕,天下间难找这种独门解药,他只能眼睁睁等死。而这次姑娘嗅入的毒雾必定很多,不然怎会立即不支? 他不假思索地挽住心兰,屏住呼吸,涌身往水中一跳,要借水冲洗余毒。 四月中旬,溪水不冷。“噗通通”一阵水响,一双爱侣落水。 追的人到了,象一群恶狼。 柏青山像鱼儿出水,飞越登上岸,向万里孤鸿刚才发声处扑去。他左手背起了心兰,收了剑,想活捉万里孤鸿。可是,对岸不见有人,万里孤鸿已经溜掉了,追的贼人却赶过桥来啦! “万里孤鸿,你出来。”他厉声怒叫。 “哥,快……逃吧……”心兰虚弱地说。 “不!我要……” “那你就要放……放下我,你一个人……” “不!” “哥……” “好,我走。”他悲愤地叫。 他沿溪下奔,一阵好赶。 远远地,山势一转,山尾从东南绕向西南,开阔的绵阳川上河谷重新复合。 火光大明,前面山脚下有大队贼人列阵,而且可听到马嘶声。 他心中大乱,说:“前面是金炉山,可能是凤凰岭的龙虎四大王的人马,糟!” “哥,你一个人走吧……”心兰嘶声叫,要挣扎下地。 他哼了一声,厉声道:“你以为我是没心肝的人么?你……” “哥……” “你要我做出猪狗不如的卑鄙事?” “哥,听……听我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心兰,我……我心好疼,不要说了,要死,就死在一起吧,我不会放下你的。卧牛山寺之约,不践也吧,我宁可失信也不能负你。” “哥……” “且躲上一躲,抱紧我,我要上山。” 他向北走,攀上了金炉山东北的高峰。这坐山向北伸出一条腿,他到了山尖端,举目北望,吁出一口长气说:“西北角那一带无尽的山岭,便是凤凰岭贼巢。这下面有一片广大的河谷,有一条从十八盘大高尖流下来的锦绣溪,直流至中宫镇,我们就在此躲一躲。” 他放下心兰,凄然地问:“心兰,你感到怎样了?” “哥,头晕目眩,心头发虚,似要窒息,我……我恐怕不……不行了。”心兰战栗着说。 他抱紧心兰湿漉漉的软弱娇躯,颤声说:“心兰,不可灰心,你大概屏息得快,所以吸入的毒雾不算多,不然你早该倒下了,定然与我一样,日久方可毒发,只是比我稍严重而已。只要你想活,你会活下去的。万里孤鸿这恶贼既然在此,短期间不会远走,你放宽心,一切由我操心,好么?” “我……” “心兰妹,答应我。”他热泪盈眶地叫。 “哥,我……我答应你……” “哦!谢谢你。” “哥,我们好可怜,我们是一对同命鸳鸯。” “心兰,受人追的滋味,真不好受,为了一句诺言,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哥,你……你后悔么?” 他拍拍心兰的背肩,苦笑道:“即使后悔,但也感到心安。” 他掏出怀中的食物包,又道:“食物仍可食用,进些食好好歇息。”一面说,一面替心兰解下剑和琴囊,两人饥火中烧,放心进食。餐罢,互相拥抱着钻入草丛中,沉沉睡去。 远远地,马嘶声隐隐传来。 五更天,心兰醒来时,发觉柏青山呆坐在她身旁,盯着行将落下西山的明月发呆。她挺身坐起,只觉一阵昏眩感无情地袭来,浑身筋骨像有无数虫蚁在残酷地爬行,眼前一黑,重新倒下了。 柏青山赶忙扶住她,惶然问:“心兰,感到怎样了?” 她失声长叹,强打精神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支。哥,你还不想动身么?等天亮后就走不掉了。” 他淡淡一笑,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说:“我不走了。” “咦!你……” “你好好歇息,天亮后,找他们要万里孤鸿。” “你……你要与数百泰山贼一拼?” “当然,我不会傻得与他们大群悍贼拼命。” “哥,听我说好吗?” “你……” “目下他们人多势众,你不但孤掌难鸣,而且还得照顾我,没有雷琴,怎能与悍贼们拼搏?我想,泰山贼共有三伙,他们不会永远聚在一起。纪家堡与丐帮的人,也不可能留在泰山不走,等明天赴约之后,再来找他们并不晚。” “但那万里孤鸿行踪飘忽……” “半天工夫,他能遁往何处?” “这……” “除非他们搜遍山区,证实你已经不在,他们是不会分手的,等回来时,他们必定尚未撤走。” 柏青山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依你,咱们这就走。” 他背起了心兰,用腰带扎系妥,向北下山,降下锦绣溪河谷。 锦绣溪向西流,在中宫镇的西南与绵阳川会合。这就是说,此路不通,贼人必定在两处河谷口守株待兔,封紧了两条出路。 他不向西走,向北行,进入了北面的丛山峻岭,翻山越岭认准方向急走,他相信只要离开山区,便可到达北面的济南平原。 可是,这一带山区他不熟,必须顺山势而行,不可能向一定的方向走、因此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那时,这一带山区人烟少得可怜,想找人问路也难似登天。而且即使发现有人,也不敢现身问路,以免对方向山贼通风报信。 西面是凤凰岭贼巢,他得尽可能向东避。 天亮了,他发觉正处身在一座山谷中一条小溪向南流,两旁高峰夹峙,无路可走。如果向北走,岂不是上山?水向低流,北面定比南面高,怎么走了三四十里还未离开山区?但不管怎样,他必须向北走。 终于,他到了小溪的尽头,已是日上三竿了。 越过一道山梁他心中一宽。北面,谷道向北伸,山势下降,可看到二十里外的广大丘陵平原。平原一片绿,可隐约看到一些村镇。 “谢谢天!我们快脱离山区了。”他兴奋地说。 “还有十余里山地呢。”心兰仍然心情紧张地说。 “至少,泰山贼追不上我了。瞧,连金鹰也找不到啦,咱们该找地方进食了。” 天空中有不少兀鹰在盘旋,但都不是云中鹰王那双灵禽金鹰。 他心中一宽,脚下一缓。这些天来,昼夜兼程,食宿完全脱了节,疲劳令两人的脸色走了样,如果这时碰上熟人,对方很可能不认识他们了。 两人衣裤已干,但饥火中烧,必须找食物充饥。心兰突向前一指,说:“瞧,前面山根下好像有座草屋。” 他心中大喜,说:“对,妙极了,好像刚升起炊烟呢。” 一阵急走,右面山势急降,山根下的树林中,果然有一栋茅屋,炊烟袅袅,但屋前不见有人。前面,山谷一分为二,一向北一向东。 他大踏步走向屋前,不由一怔。这栋茅屋柴口虚掩,门窗都呈现朽败的痕迹,连门柱下也伸出一丛野草,土壁上竟然生长着青苔,屋顶大部已经腐烂,只是不曾塌下而已,一看便知是久无人居的废屋。 废屋,里面为何有炊烟上升? 他想伸手推门,却又忍住了,油然生出戒心,说:“里面可能有人生火,但决不是此宅主人。” “试试看。”心兰说。 里面突传出一阵怪笑,有人破锣般的嗓门叫:“宅主人骨肉早已化泥,谁在屋内谁就是主人,怕死的就不要进来,好好拿定主意。” 他将门一推,怔住了。厅堂不大,没有任何家具,积尘盈寸,蛛网遍布。中间生了一堆火,两根树叉作架,一根树枝穿了一头十来斤的山羊,正烤得香气扑鼻。火堆的东面,坐着一个干瘦的白发老人,膝上置了一把剑,面目阴沉,一双老眼漠然地盯视着火馅,对来客不加理睬,视如未见。 西端,负责转动烤羊的人,却是个金刚般的中年巨汉,发如飞蓬,虬须如戟,暴眼海口狮子鼻,骠悍之气外露,穿的青布衣裤已泛灰色,补丁不少,倒像个化子,体脏不堪。左膝旁搁了一个大酒葫芦,右腿旁放了一把大剑。 所谓大剑,指的是将爷们用来搏杀的宽锋剑,可作刀用,比江湖人所用的佩剑重约三倍左右,招路以冲刺砍劈为主,花招派不上用场。 巨人桀桀笑说:“有种,进来吧,你们来得好,咱们正需要一两位证人,把妇道人家解下,青天白日背上就不怕人见笑?” 柏青山一看就知对方不是善类,说:“对不起,打扰了,在下是问路的。” “哈哈!问路?东面是老鼠谷,可到大龙潭。西北面二十余里是济南六镇的王舍人店。 进来啦!太爷不叫你走,你绝对走不了。惹得太爷火起,剜出你的心肝来下酒。” 柏青山心中叫苦,打主意开溜。 柏青山久经风浪,心中有数,看了两人的相貌与神情,再一听巨人般的大汉说话的口气,便知又碰上了可怕的江湖邪字号人物,大事不妙。 目下他疲惫不堪,背上又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心兰,动起手来,可能凶多吉少。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他必须及早溜之大吉。 他正想转身狂奔,那白发老人却阴森森地说:“小子,你跑不掉的,你知道老夫与这条狗熊是什么人?请你进来那是对你客气,你不要不知好歹。” 虬须大汉接口道:“大爷与这位黄泉孤魂在此地与朋友约会,需要几个人坐见证。你给我乖乖留下,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你如果想逃走,那就死在眼前。如不想立时毙命,你给我坐在一旁,先吃饱再说,免得做个饿死鬼。” 心兰大骇,俯在柏青山的耳旁悚然地说:“黄泉孤魂上官泉,宇内三魔之首,我们完了。” 柏青山向后退,刚退出一步,虬须大汉哼了一声,右掌一拂。 “砰”一声大震,门右的一堵墙,竞被他一记掌风所震倒,尘埃滚滚。相距在六尺外,这一记劈空掌的威力,委实骇人听闻。 柏青山也被震波所撼动,向左退了三步。 虬须大汉怪笑道:“你如果认为挨得起我山魈凌杰几记摧山掌,那你就跑好了,不然你就乖乖给我坐在一旁,听见没有?” 柏青山心中一紧,向心兰低声说:“咱们只好等机会了,这时撤走形势不利。” “哥,看来我们没有希望了。”心兰惨然地说。 他沉着地一笑,低声说:“未至绝望关头,绝不轻言绝望。宽心吧,一切有我,我应付得了。” 他大踏步入屋,在屋角解下心兰,走向火堆笑问:“在下留下就是。能分些羊肉充饥吗?” 山魈凌杰点点头,狞笑道:“当然有你们的份,但你得掌火。好小子,你像是镇静得很呢。” 他接过烤羊的木棒,坐下沉静地说:“不镇静又能怎样?除死无大难,反正在下已落在你们手中,生死操在你们之手,明知大事休矣,一切也就无所谓啦!” 山魈怪笑,盯着倚坐在壁角的心兰,向柏青山问:“小子,那是你的什么人?烧锅的?” “不错。”他不假思索地答。 “你小子艳福不浅呢。” “好说好说。” “怎么啦?碰上麻烦?” “是的。” “整个泰山山区的小蟊贼,闹了一天一夜,你们大概碰上了。” “对。” “你那位烧锅的如果落在他们手中,保证会成为他们的压寨夫人。” “所以在下要急急离开。” “别怕。他们不敢到老鼠谷这一带来找死。” “可是……” “你少给我可是,不然我剥了你,像剥羊一样。”山魈凌杰狞恶地说。 “好,不可是,两位要在此地等人?” “对,等人算他肚娘的八代老帐。” “对方何时到?” “今天。” “没有时刻?” “没有,反正是一天,死约会,不见不散。” 柏青山暗暗叫苦,但不动声色地说:“看样子,八成对方不会来了。” “你少废话,咱们成名人物,一言九鼎,绝不会爽约自贬身价。” “对方是什么人?如果他知道两位宇内顶尖高手连袂到场,还敢来?” “用不着你担心。烤好了吧?劈开来吃,你来分。”山魈坐在一旁说,像在役使仆人。 柏青山不用剑砍用手撕,将两条羊后腿分给山魈和黄泉孤魂,两条前腿由他与心兰分享。 他坐在心兰身侧进食,一面低声说:“时限急迫,我们得走。” “哥,如何走法?这两凶魔功臻化境,我们怎逃得出他们的掌心?”心兰不胜忧虑地问。 “咱们必须碰运气。” 心兰神色肃穆地说:“哥,你走吧,你一个人脱身,毫无困难……” “心兰……” “与其两人齐陷此地,不如你一人脱身。” “你这是什么话?”他沉声问。 “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不起,我不加考虑。” “本来,我不该跟你来的。” “我不听你这种话。” “哥,我有件事求你。” “你少说几句好不好?” 心兰目闪泪光,凄然地说:“我明知你活不多久,但仍然跟在你身旁。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所爱的人。我希望死在你面前,希望你怜我对你的一片痴情,践约事了之后,回来收我的骸骨,在墓前立一块碑,刻上柏门费氏的碑文。哥,答应我。” 柏青山一阵惨然,只觉心潮汹涌,难以自已,接着气涌如山。 “噗!”他扔掉了吃剩的羊腿,俊面生寒,倏然而起,虎目中冷电森森。 心兰大惊,伸出颤抖着的手,拉住他的衣袖惊叫:“哥,你……” 他凄然一笑,抢着说:“中州双奇他们,皆误认你我是一双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也无法保护,事急只顾自己脱身逃命,有何面目活在世间? 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我们不是鸟,是人,人便该有人的高贵情操,不然便是畜生了。告诉你,畜生也有这种珍贵的情操,人怎可连畜生都不如?” “哥,你……” “唯一的脱身良策便是击败这两个宇内凶魔……” “不,不可……” “心兰,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不要令我死不明目,让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他一字一吐地说完向门旁走去。 门旁山魈与黄泉孤魂并肩而立,一面啃着羊腿一面向外注视不住低声交谈目光落在远处的谷口,似有所见,根本没将柏青山两人放在心上。当然柏青山年纪轻轻,一直就表现得很温驯,两个宇内声威慑人功臻化境凶魔哪会将一年轻人与一个残废女郎放在眼下?因此毫不注意他两人的举动。 黄泉孤魂听到了脚步声,转首回望,阴森森的可怖眼神,落在柏青山的脸上,凌厉的眼神如同透心利箭,似可透人肺腑。 蓦地,山魈讶然叫:“来了,但不是咱们要等的人。” 黄泉孤魂转首首向外望,也说:“怪!怎么是个老家伙?” 一个孤零零的白发老人,点着一根木杖,老态龙钟出现在谷口,胁下挂了一个小包裹,正一步步踉踉跄跄地向茅屋走来,弯腰驼背脚下踉跄,是个已入土大半,时日无多风前残烛似的老人。 “他像是要到茅屋来呢。”山魈说。 “把这糟老头轰走。”黄泉孤魂懒懒地说。 “把他敲倒不就完了?”山魈狞恶地说。 “随便你。”黄泉孤魂阴恻侧地说,重新进食。 说话间,白发老人已经到了六七丈外,猛抬头,便看到塌墙破门内的三个人,眯着老眼叫:“咦!怎么有人?” 山魈桀桀怪笑,跨步出外,不怀好意地向老人迎去。 柏青山心中一急,不假思所地叫:“老伯,快回头,不要来。” 老人并未止步,仍向前走,不悦地叫:“你们怎么回事?这是老夫的房子,为什么不能来?” 黄泉孤魂扭头瞪了柏青山一眼,阴森森地问道:“小子,谁准许你大呼小叫的?” 他耸耸肩,苦笑道:“那位老伯偌大的年纪,已是风前之烛,迎日之霜,你们又何苦坑了他呢?” “哼!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替别人担心?哼!我看你杀气直透华益,怒火已升上顶门,眼神带煞,是不是想打主意反抗?” “在下……” “你给我滚开些。” 外面,山魈屹立相候,不住狞笑,鬼眼炯炯,死盯住逐渐走近的老人。 老人无畏地向前走,镇静而略带忿怒地向山魈道:“这是老夫留下的茅屋,每年的四月十六老夫都要回来,到屋后祭扫我那老伴的孤坟,你们为何把我这栋茅屋弄成这样?” 山魈一怔,问道:“你说这是你的茅屋?” “不错。” “那……天荒叟是你的什么人?” “天荒叟?没听说过呀!”老人摇头答。 “三年前,咱们在此地与天荒叟会晤,他说他是茅屋的主人。咱们亲眼见他在此地死于非命的……” “胡说!老夫的茅屋快十年没有人在内居住了。” “咦?那就怪了!” “怪什么?十年前,我那老伴在屋内撒手尘寰魂归天国,老夫便离家远游,此后便无人在此居住了。” “你才见鬼!天荒叟在此住了好几年,一面修真一面避祸,江湖人谁不知道老鼠谷口是禁地?” “什么叫江湖人?”老人问。 “江湖人是……呸!你竟不知什么是江湖人?” “不知道,只知屋后有老夫的老伴长眠地下,你们不要去打扰她的安宁,每年今日,是她的忌辰,这一天老夫不许人前来撒野。” 门内的黄泉孤魂叫道:“大狗熊,问问他的来历。这老鬼每年都在这天回来替他的老伴安魂,倒难得呢。” 老人站在山魈的身前,高不足五尺,山魈却有八尺以上,老人却不害怕,哼了一声向侧绕走说:“看你们都不像是好人,哼!老夫不与你们计较。茅屋你们可以歇脚,但千万不可到屋后踩了我那老伴的坟头,那会令我那老伴在天之灵不安的。” 山魈的巨灵之掌举起了,狞笑中杀机怒涌。 柏青山大叫到:“山魈,如果你下毒手杀害无辜的老弱,柏某拒绝做你们的证人。” 老人颤巍巍地相错而过,山魈的掌并未拍下,向回走,狞笑道:“小子,你好大的狗胆。” “算了,这小子心肠软,不必与他计较。”黄泉孤魂叫道。 后面的山坡密林中,突传来一阵震耳狂笑声。 山魈哼了一声,大叫道:“五岳瘟神,你来了吗?” “哈哈哈哈……”狂笑声不绝于耳。 黄泉孤魂向柏青山喝道:“跟我来,小子,咱们要等的人来了。” 柏青山心中一动,道:“这时与他们翻脸,并无好处,不如等他们拼个三败俱伤之后,再见机行事便了。” 他向心兰打眼色示意要她安心等待,便随黄泉孤魂从后面进入荒草的屋后草坪。 老人点着木杖,也出现在屋后。 山魈向山坡上细看,叫道:“五岳瘟神,下来吧,咱们已久候多时了。” “哈哈哈哈……来了。”密林中的人叫。 青影倏现,向下飞降,宛若星跳丸掷,时隐时现急速向下飞掠。 右面的松林中,突然走出一个鸡皮鹤发配了剑的老太婆,阴沉沉的脸色摆出一副债主面孔,冷笑道:“还有不速之客,老身来得正是时候。” 黄泉孤魂嘿嘿一笑,冷冷地说:“天荒叟的事,你地老婆婆最好少管。哼!你地老婆婆来得不是时候。” 地老婆婆阴笑道:“你无法拒绝老身前来,对不对?” 山魈怪叫道:“谁不知你与天荒叟早年有过一段情?你来插上一腿,谁知道你安的什么鬼心眼?” “说吧,你是敌是友?”黄泉孤魂冷冷地问。 “你们去猜好了。”地老婆婆毫无表情地说。 黄泉孤魂重新恢复阴阳怪气的表情说:“你地老婆婆一辈子行事皆令人高深莫测,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即使你表明态度,也无人敢信。” “那你为何要问?”地老婆婆阴森森地说。 “问问也是好的。” “这就表示你心虚。” “老夫为何要心虚?” “你心里明白。” “哼!话必须讲在前面,想当年,天荒叟在此地死于非命,老夫可是追查凶手的第一人……” “你阁下与天荒叟交情有限,无人敢相信你会仗义出头追查凶手!你黄泉孤魂也不是仗义的人,却可能是做贼心虚……” “住口!你……” 地老婆婆冷哼一声,抢着说:“你少大呼小叫,不久便可分晓,反正三年前的血债,今天将要真相大白,留点精神吧,你吓不倒我的。” 青影出现在上面的林缘,是个相貌狞恶的花甲老人,配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狞笑道:“不错,三年前的疑案,今天将水落石出。我五岳瘟神如约赶来了,南海人魔为何尚未现身?” 屋前一声鬼啸,风声呼呼,一个灰影衣袍箕张飞上屋面,再从屋面飘落屋后,像是振翼飞翔,袍袖拍震猎猎有声,轻功高明极了。人未落地,充满鬼气的语音传到:“我南海人魔不是善男信女,但却是天下间最守信的人,在下已来了一个时辰以上了。” 是个手持尺八玉如意的灰发高瘦的人,年届古稀,暴眼凸腮满脸皱纹,冉冉而至,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草坪中间的一个土丘前,屋主人已焚香奠酒,坐在祭品前垂首低声祝祷,语音喃喃,字音难辨。 所有的人,皆未留意这位入土大半的原来主人。 山魈大声道:“好了,三年前咱们四个客人都到齐了,闲话少说,咱们办正事要紧。” 黄泉孤魂嘿嘿笑,说:“对,都到齐了,该找找主人了。” 五岳瘟神嘿嘿嘿笑,接口道:“当年咱们四个人,亲自将主人埋在此地,你没忘记吧? 天荒叟不明不白挺了尸,有咱们四位朋友替他送终。” “当然没忘记入土处,就在咱们脚底下。” “那你……” “咱们先把他的骸骨挖出来,他死了仍是主人。” “好,动手。”山魈叫。 除了地老婆婆之外,四个人同时以树枝掘土。许久,仍不见骸骨出现。 南海人魔首先不耐,丢下树枝叫:“算了吧,这里土质潮湿,骨肉早已化了,挖至阴曹地府也是枉然。” 五岳瘟神也丢下树枝冷冷地说:“对,骨肉早已化泥,不挖也罢,抓把泥土权代主人,并无不可。反正大家都是朋友,死鬼不会见怪的。” 黄泉孤魂讶然道:“尸骨化泥有此可能,但他陪葬的剑,难道也化了不成?” 山魈也不挖了,拍拍手说:“宝剑通灵,也许遁走了呢。我赞成捏土代人,反正主人是否在场无关宏旨,死人也无法指证凶手。” 五岳瘟神捧把泥土捏成一个人头状,放在坑底,自己在北面坐下,盯着四个人同挖的三丈宽土坑底说:“不错,死人是无法指证凶手的。三年前的今天,咱们同至此地,应主人天荒叟之召,前来验看他在泰山石室获得的九天狂客遗留世间的九天剑谱。我五岳瘟神是第一个到达的人,在厅中等候主人出堂相见,主人没等到,等到了南海人妖。” 黄泉孤魂接口道:“在下最后到达。” 山魈哼了一声,接口道:“在下是第三个到达的人。” 南海人妖嘿嘿笑,阴森森地说:“咱们四个人在厅堂苦等,不见主人出堂接待,最后则黄泉孤魂入内察看,他出来时说主人天荒叟暴毙在内室。” 五岳瘟神冷笑道:“主人尸体尚温,下毒手的人只有一个人涉嫌。”一面说,一面死盯着坐在坑南的黄泉孤魂。 黄泉孤魂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天荒叟的艺业修为,比老夫只强不弱,在下如果要杀他,五招之内也休想占便宜。再说,天荒叟不聋不瞎,怎么会在客人全到之后,仍不出来会晤?显然他在咱们聚会之前,已经遭了毒手,那么,也只有一个先到的人涉嫌杀人灭口夺去剑谱。” 坐在不远处的地老婆婆冷笑道:“你们四人之中,谁都有涉嫌的可能,并不因来的先后而有所改变。” 山魈接口道:“咱们当时并未多想,也未加深究,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指证对方是凶手,因此决定三年后在此相会。三年来,凶手必已将剑谱上的绝学练成,今天只要咱们逐一交手,便可看出谁练了九天狂客剑诀中的绝学了。目下有地老婆婆在场,在下也找来了一个年轻人,由他们两人做见证,咱们可以各展所学了。” 五岳瘟神整衣而起,厉声道:“在下怀疑是黄泉孤魂下的毒手,因此首先要与他印证所学,也算是为友报仇。” 黄泉孤魂嘿嘿笑,站起说:“在下也怀疑阁下是凶手,你是第一个先到的客人。来吧,只要你露出马脚,便会受到三人的夹攻,替天荒叟报仇分了你的尸。” 南海人妖冷笑道:“且慢!咱们何不冷静地谈谈?” “谈什么?”山魈沉声问。 南海人妖冷笑道:“咱们这些人嘴巴说的话都十分动听,其实谁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你胡说什么?” “算了吧,老兄你阁下别假仁假义,说穿了不值半文钱。打开天窗说亮话,与其说咱们冲天荒叟的交情而要替他报仇,不如说大家都为了九天狂客的剑诀来得恰当些。在下认为,独得剑诀的人,已经练了三年,俗语说:三年有成,他该将剑诀交给别人练了,彼此一同切磋,必可参透剑谱中的绝学,交几个朋友,总比结儿个仇人好得多,对不对?天荒叟是咱们魔道中才智天份极高的人,他也无法参悟其中的玄机,因此请咱们来共同切磋,咱们其中一个竟不择手段加以吞没,我敢保证他这三年来所得,必定有限得很,所以我劝他及时拿出来大家参详,免伤和气,这是上上之策,诸位以为然否?”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久久无人启口。 地老婆婆冷笑道:“你们四个人当年订下后会,各怀鬼胎,得了剑谱的人,为了避免涉嫌不得不来。未获剑谱的人,则想将得主杀了据为己有,必须前来,哼!那位得主如果傻得将剑谱公开,当年便不会费尽心机劫夺剑谱了。你南海人妖这些鬼话,分明是别有用心。 哼!说不定你就是得主,是杀天荒叟的凶手。” 山魈怪叫道:“对,可能是他。三年前在下从京师来,他比我早走了一天,定然是他抢先来了,却故意晚到一步……” “你这狗王八倒会含血喷人。你最后到,定然是最先到达的人,杀了天荒叟,然后最后现身以表示自己是清白的。”南海人妖怒吼,向山魈走去。 山魈一声怒啸,大剑出鞘。 两人就在坑旁,你来我往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交手,南海人妖的玉如意长仅一尺八寸,山魈的大剑又重又沉。一阵凶猛狂野的砍、劈、冲、刺,大剑似乎已主宰了全局。 但玉如意依然能递得出招式,南海人妖的身法诡异如魅,在漫天彻地的剑影中飘掠闪动,快速绝伦如幽灵幻影,不时蹑在山魈的侧背,出其不意贴上攻出一记闪电似的神奇一掌,把山魈迫离原位避招。 双方半斤八两,势钧力敌。 一旁做证人的柏青山,只急得五内如焚。他这个毫无作用的公证人,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看天色,已是巳牌初正之间,距卧牛山寺约会的时刻,只有一个时辰了,而路程尚有三十里左右,再拖下去便赶不上了。而看光景这些自命不凡的妖魔鬼怪一比一相决,互相小心应付,各怀戒心,并不敢大意走险进击,两个人可能拖上三五个时辰不分胜负并不足奇,那么,他…… 他心中一急,便打主意开溜。 看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恶斗中的一对高手身上,似乎没有人留意他的举动。 那位怪客老人仍坐在坟前,香烛已烧了一半了。 他悄然向后退,正待开溜。 地老婆婆突然叫道:“小子,你敢走?你不怕被人误会群起而攻?” 他强忍怒火,沉声道:“在下与他们无关,这里也用不着在下做公证人。” “你给我乖乖坐下。” “在下……” “坐下!”地老婆婆厉叱。 两人打交道,立即影响了恶斗中的一对。山魈是强迫柏青山作证的人,自然为此而分心,稍一大意,便被南海人妖所乘,出其不意切入,“噗”一声响,玉如意敲在山魈的右肩背上,力道如山。 铜筋铁骨的山魈,竟挨不起一击,吼叫一声,向下一挫,挥剑自保。 但慢了些,“噗”一声响,背脊挨了一脚。 “哎……”山魈叫,人向前动,脚下失闪,骨碌碌滚下坑底,挣扎难起,腰脊可能折了。 黄泉孤魂一惊,叫道:“好人妖!你……竟下毒手?你……” 五岳瘟神急冲而至,厉叱道:“该你我解决了,接剑!”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黄泉孤魂接下了一剑,双方同向侧飘出八尺外,力道相当。 “狗东西!你是啥玩意?”黄泉孤魂厉叫。 五岳瘟神再次扑上,剑出“灵蛇吐信”当胸点到叫:“你敢在我五岳瘟神前吹大气? 杀!” “铮铮铮铮!”两人硬攻硬架,各不相让,硬碰硬拼上了,双方都想以力压倒对方,不屑以快速身法闪避。 南海人妖突然冲上叫:“五岳瘟神,我助你一臂之力……哎……” 原来这家伙有意相助瘟神,却不知瘟神却反而计算他,刚到了瘟神身右,刚向黄泉孤魂递出一剑,便被瘟神顺手一剑斜拂,恰好拂断他左肋三根肋骨,狂叫着飞退,“砰”一声摔倒在丈外起不来了。 南海人妖一倒,黄泉孤魂便乘机猛攻九招,把五岳瘟神迫退了两丈余,尚未挽回劣势。 柏青山心中一动,高叫道:“在下以公证人身份说话,五岳瘟神不讲武林规矩,偷袭同伴,居心叵测。” 他要这些人早些结束,所以火上浇油,这一叫,叫得五岳瘟神怒火上冲,突然折回,舍了黄泉孤魂,怒啸一声,猛扑柏青山。 这瞬间,黄泉孤魂抓住机会,也来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突然左手急扬,打出三枚白骨钉,也用上了偷袭绝着。 三枚白骨钉只中了一枚,贯入五岳瘟神的左腰。 五岳瘟神前冲的身躯突然停顿,猛地转过身来,哼了一声,举步向黄泉孤魂走去,神色狞恶已极。 黄泉孤魂屹立在三丈外,厉声道:“阁下你走吧,老夫不取你的命。” 五岳瘟神一步一顿向前接近,咬牙切齿地问:“是你夺走了剑诀?” “不是我。”黄泉孤魂语气坚决地答。 “是谁?” “不知道,难道不是你?” “那么,是他们两人之一了。”五岳瘟神叫。 “老夫猜不出来。” “你……你去问南海人妖……” “好,我去问。”黄泉孤魂点头应允,向痛倒在地上的南海人妖走去。 “五岳瘟神要逃走,他是凶手。”柏青山大叫。 其实五岳瘟神并不是逃走,而是想坐下来摸索左后腰的暗器上药。 黄泉孤魂倏然转身,左手一抖,又是三枚白骨钉,两枚射五岳瘟神,一枚袭向三丈外的柏青山。 五岳瘟神已到了山穷水尽境地,无法在举步了,白骨钉一闪而至,避无可避,两枚白骨钉全贯入胸口,一声厉叫,终于坐了下去,手一紧,剑身突然自行折断成十余段,厉叫道: “孤魂,你你……你你……” “你该死!”黄泉孤魂冷冷地说,举步向柏青山走去,收剑归鞘,脸上涌起胜利者的狞笑。 柏青山仆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地老婆婆也举步走近,向黄泉孤魂问:“黄泉孤魂,剑谱真在你手中么?” “见你的大头鬼,鬼才见过那本剑谱。”黄泉孤魂恨恨地咒骂。 “他们都不曾断气,你不打算问下落?” “你活剥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招出剑谱的下落。” “你……” “要问你去问好了。” “你打算……” “杀了所有的人,今天的事便在世间消失无踪,成为江湖悬案。” “你打算杀我?哼!” “你是天荒叟的老相好,你不死……” “你做梦!”地老婆婆怒叫,挥剑直上。 两人缠上了,剑影漫天。 柏青山口中咬着一枚白骨钉,立即乘机向后爬,要乘机脱身。 蓦地,他听到了衣袂飘风声,同时屋后传来心兰的尖叫:“青山哥,小心……” 他挺身而起,张口吐出白骨钉,钉以奇速向掠近的灰影射去。 来人是那位怪老人,木杖一挥,“得”一声击中了白骨钉,钉斜飞出五丈外去了。 柏青山拔剑出鞘,立下门户叫:“好家伙,原来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哩!” 怪老人一声狂笑,木杖来势如电,“毒龙寻穴”当胸点到。 “得”一声响,他架开杖急急切入,剑取对方右胁,只感到虎口发热,反振力奇大,但他仍然放胆抢攻。 怪老人侧身八尺,“咦”了一声叫:“好小子,你比他们那群忘恩负义的畜生都强呢,好,打!” 说打便打,“庄家劈柴”兜头就是一杖敲到。 柏青山不再硬接,杖长剑短,硬接占不了便宜,杖上内力骇人,出奇地沉重,剑削不断杖,怎可硬拼?他不向左闪避招,却向右移,大喝一声,从斜前方冲出,一剑急挥。 怪老人以为他必定本能地向左闪,因此下一招扫击他该闪的地方,却料错了,一杖落空,几乎挨了他一剑。 两人各展所学,好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三丈内风行草偃,罡风厉嚎。 心兰吃力地爬离屋后,一步步向斗场爬来。 柏青山奋勇搏击,在对方深厚的内力压迫下,他浑身开始冒汗,但有惊无险,仍能支持,而且不时排杖直入,辟邪剑竟能行雷霆一击,把怪老人一而再迫退,无奈他何。 终于,心兰爬近了。 “老前悲请住手!”她狂叫。 身后微风飒然,一把剑抵住了她的脊心,地老婆婆冷如寒冰的嗓音,令她毛骨悚然: “小丫头,你早走一步。” 激斗中的柏青山心胆俱寒,猛地飞跃两丈外,吼道:“地老婆婆,你不能杀她。”声落,飞跃而至。 地老婆婆阴森森地盯着他,冷冷地问:“老身为何不能杀她?” 怪老人也到了,支杖狂笑道:“对,为何不能杀她?” “咱们都是局外人,途经此地,被黄泉孤魂与山魈迫来做见证,咱们……” “今天的事,见者必死。”怪老人说。 “老前辈……” “你也得死。”地老婆婆说。 “青山哥,你快走。”心兰狂叫。 柏青山虎目圆睁,切齿叫:“我不走,你我生死同命,我要拼死这两个老狗,我柏青山不是任由宰割的人。” “好小子,你倒会吹牛,哈哈!”怪老人狂笑着说。 “老前辈,不要欺人太甚。让我两人离开,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不然,在下只好与你们生死一决。” “哼!别做梦。” “老前辈,你未免太低估了一个决死者的能耐。” “你真肯决死?” “在下已是将死的人,决死小事一件。” “鬼话!” “在下二人皆中了江湖恶贼万里孤鸿的奇毒,命在旦夕,信不信由你。” “哦!你们是夫妻?” “是的。”他坚定地答。 “你想不想救你的妻子?” “当然。” “好吧,咬下你的舌头,老夫让你夫妻活命。” “这……” 怪老人将一包药散丢过,说:“这是最好的金创药,含在口中便可止血止痛。为免你将今天的事说出,非割下舌头不可。” 心兰狂叫道:“哥,你可以逃,不必管我。” 柏青山抬起金创药,沉声道:“老前辈,在下答应了。” “青山……”心兰尖叫,蓦而昏厥。 柏青山一阵惨笑,说:“老前辈,在下信任你,希望你守信。” “那是当然。” “好。”柏青山说,舌头向外伸。 正当他要咬下舌尖的刹那间,怪老人却大叫道:“且慢!” “你还有条件?”他问。 “你答应不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大丈夫一言九鼎,在下绝不向外泄漏半个字。” “哼!这年头,守信的人太少了。” “在下如果不是守信的人,便不会在不足半个月中,不顾生死万里奔波。” “怎么回事?” 他将与人在卧牛山寺有约,从江西至山东的经过概略地说了。 怪老人深为动容,抬头看了看天色,叹口气说:“小友,你的时限快到了。” “不错。” “好吧,老夫信任你,你带你妻子走吧。” “咦!你……” “不必咬下舌头了。” 他大喜欲狂,长揖为礼道:“老前辈此恩此德,晚辈永铭心坎,容图后报。” 他匆匆背起心兰,临行,欠身问道:“老前辈肯赐告大名么?” “我,天荒叟!” “什么?”他骇然问。 “老夫从地府爬回阳世,其实老夫并未死。” “那……他们……” “他们四个人是老夫的好友,都想宰了老夫,每个人都潜入老夫的内室找剑谱,在老夫的心坎穴上点了一指,再逃开转回来探其他同伴的口气以示清白,他们都该死。” 地老婆婆盯视着柏青山远去的背影,向天荒叟问:“老伴,真放他们走?你不该放他们走的。” 天荒叟沉静地一笑,沉声道:“这一对青年人相爱甚深,杀之不祥。如果我所料不差,小伙子他要存心拼命,咱们不一定能将他置于死地。老伴,你不爱惜这一双真诚相爱的好佳侣?” “但……这里的事……” “算了吧,这里的事,就让他公诸天下吧。” “那……” “这四个狠心狗肺的,死有余辜,让江湖人知道他们的下场,也是功德无量。” “但……日后咱们将永无宁日。” “让他们来找好了,天荒叟岂是怕事的人?” “这样吧,老伴,我们迁至江南隐修,如何?” 天荒叟沉吟片刻,说:“好吧,我们到江南,能抛却尘缘,也是福气。动手,我们把这四个畜生埋了吧。” “黄泉孤魂尚未断气。” “埋了。”天荒叟凶狠地说,恢复了狞恶的神情。 柏青山背了尚在昏迷状态心兰,向北面的山谷狂奔。他的真诚居然感动了被江湖人视为毒蛇猛兽的天荒叟,居然令天荒叟大发慈悲网开一面放过了他,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奔出三五里,心中的大石方行落地。 他听黄泉孤魂说,历城六大镇之一的王舍人庄在西北,但这一带没有路,必须越野而走,便认准方向,在这一片丘陵地带全力飞赶。 看日色,已是午牌初。距约会时刻,仅半个时辰。 终于,他看到前面出现一条河谷,河旁有一个小村庄,一条小径向北行,有路可走了。 山坡下,樵径中出现一位樵夫,挑着一担枯枝,正向两里外的小村走。 他大白天背了一位姑娘赶路,未免有点扎眼,因此看到了村庄,心中狂喜,打算将姑娘安顿好,自己便可安心独自前往卧牛山赴约。 他飞掠下冈,赶上了樵夫,叫道:“大哥请留步,小可有事请教。” 樵夫闻声止步,放下了担,转身讶然问:“咦!客官为何这般狼狈?” 他拭掉额角的汗水,苦笑着行礼道:“一言难尽,小可在山区遇上贼……” “老天!遇上贼?” “是的,小可逃了出来了,但女伴受了伤。请问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港沟。” “到华不注山还有多远?” “哦!远得很。你沿沟溪向北走,到王舍人店再问问。” “华不注山不是在小清河旁么?” “对,港沟溪经过王舍人店,向北流入小清河。” “谢谢大哥指引。请问港沟村有店投宿么?” “呵呵!这里一年到头不见半个外客,哪来的客栈?老弟台放心,到村中还怕没人款待你们么?” “谢谢,小可先走一步……” “且慢!” “大哥……” “不久前,有一批小贼从南面的燕窝棚山谷出来,在港沟村逗留了片刻。如果老弟是避贼的,最好不要入村,恐怕他们在村中留有眼线。” “那群小贼往何处去了?” “往北走了,每个人都有坐骑。” “哦!你们不怕贼?” 樵夫摇摇头,苦笑道:“怕什么?附近一带没有大户,贼人眼高于顶,还不屑光顾我们这些苦哈哈哪!” 辞别樵夫,他洒开大步急走。听说贼人曾经过此地,不由他不心中懔懔,把心兰留在此地,他委实不放心。 通过港沟村,他不敢将心兰留下,背着人向北赶,沿小径向北又向北,急如星火,不敢耽误片刻。 小径沿溪向北行,沿途仍有不少山丘,可看到田地了,麦浪起伏,人烟渐众。 自从由淮安府渡过黄河之后,沿途便不断发生意外,虽有中州双奇六位义薄云夭的朋友替他挡灾,仍然难脱厄运,一而再被人袭击,不断地拦截追袭,千里凶险令他焦头烂额,最后又把心爱的爱侣断送在万里孤鸿的毒雾下。这一切,已令他愤怒如狂,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忍无可忍,已到了疯狂的边缘。要不是卧牛山的约会一而再压迫着他,他早已不顾一切放手大干了。 绕过一座山脚,前面突传来一声马嘶。 他吃了一惊,心说:“会不会是樵夫所说的那群小贼?我看有点不妙。” 他不能再绕道了,时不我留,约会的午正时刻快到了,已不容许他绕道回避,人生地疏,他非沿路走不可,他一咬牙,仍然向前飞赶。 果然不错,是二十余名青衣贼,头上裹着红巾,正在小径旁的树下歇息,马匹散布在山坡的草地上吃草,贼人一个个倚树低声坐谈,马匹的鞍辔皆不曾卸下。 相距还有五十步,路旁突然跳出一名警哨,单刀一领,大喝道:“站住,亮万。” 他向前急冲,一面叫:“在下的同伴患病,要赶往王舍人店就医,请让路。”声落,人已到了切近。 小贼大怒,吼道:“不听话就宰了你,杀!” 刀光一闪,一招“力劈华山”攻出,刀临肩头,生死须臾。 他忍无可忍,刀光迫出了久郁的无边愤怒,挑发了他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残忍天性,一切后天的教养蓦而消失无踪。 “杀!”他凄厉地叫,奋身抢入。左手一抄,捞住了锋利的钢刀,右掌探出,五指箕张,闪电似的落在对方的脸部,五指急收,像五只利钩插入对方的头颅。 “砰!”贼人的尸体被摔出三丈外,滚下小溪去了。 他将夺来的刀交在右手,疯虎般向前冲。 远处的贼伙们大惊,呐喊一声,纷纷抄家伙涌塞在路中,有些则向他迎来,有人叫: “凤凰岭的好汉在此,谁敢撒野伤了咱们的弟兄?亮万!” 凤凰岭的人,泰山三寨贼伙,中凤凰岭的贼势最雄,建寨在济南城东南附近,如果实力不够,早就该被官兵剿灭了,能站得住脚,可知定不等闲。 昨晚,就是这些人堵住至中宫镇的唯一去路。 他更是怒火焚心,一声怒啸,挥刀急进夺路,吼道:“山东柏青山,挡我者死!” “是正点子,快传信号。”有人叫。 角声凄厉,信号传出了。 双方半途相遇,不再多费口舌,刀光霍霍,剑气飞腾人影乍合。 人如疯虎,刀似狂龙,一冲错之下,迎来的八名悍贼中,六个悍贼尸横八尺,另两人吓得滚地逃命。 他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向前飞奔。 等在路中的十余名悍贼同声怒吼,接二连三掷出了十余枝镖枪,像暴雨般飞到。 他一声怒啸,向右前方急射,跃过三丈宽的小溪,跃登对岸的山脚,顺流急走,十余支镖枪全部落空。 贼人们也纷纷涉水过溪追赶,最先跃过溪流的有三个人,全都是高大骠悍的狠贼,拦住去路。 领先那人一摆手中的金背大砍刀,怒吼道:“姓柏的,天堂有路你不走,我金刀追魂石勋要你的命,你走不了的。” 他急冲而至,一言不发奋勇抢近。 金刀追魂一声怪叫,一刀挥出。 “铮!”他也恰好一刀抢攻,双刀相接,火星跳跃,硬碰硬互不相让。 “哎……”金刀追魂惊叫,被震得大砍刀向侧荡,带动身形立脚不牢,退了五六步几乎摔倒。 另一名悍贼不容许柏青山追击,一剑急截叫:“小子慢来!” 他钢刀一挥,“铮”一声震开一剑,揉身抢入,刀发“青龙入海”,从对方露出的空门中锲入,直取下盘。 第三名悍贼在侧方,手一抖便打出了一枚三棱镖,无声无息一闪既至,飞向左胁肋。 心兰恰好在这瞬间苏醒,惊叫道:“左侧暗器。” 柏青山急急撤招转首,左手一抄,间不容发地接住了三棱镖,怒吼道:“还给你!” “啊……”发镖的悍贼狂叫,右胸被镖贯入,“砰”一声摔倒在地,跌了个手脚朝天,镖的震撼力惊人,镖尖直透背部。 心兰狂喜,抱住他的肩颈叫道:“哥,你……你并未断舌……” “抱紧我。”他叫,挥刀再进。 他重新陷入重围,过溪的贼人已蜂拥而至。金刀追魂与那位使剑的悍贼一前一后,死缠住他,此进彼退配合得宜,他被缠住了,因为他必须顾虑背后的心兰,不得不全力对付从后面袭击的人。 金刀追魂看出了良机,大叫道:“咱们用暗器对付他背着的小女人,要他首尾难以兼顾。” 柏青山心中叫苦不迭,但并未绝望,大喝一声,向左急冲,砍翻两名悍贼,突围而走,奋身一跃,跃过了小溪,重回路面。 金刀追魂怎肯让他走?恰好有四名看守坐骑的贼人,从坡下奔到,拦住了北面去路。 “用暗器拦截。”金刀追魂大叫,一跃过溪。 岂知柏青山并不急于逃走,突然大旋身一声低啸,钢刀疾挥,来一记凶猛狂野急如电光石火的“长空新月挂金勾”,刀锋斜旋而下,快极。“嘎……”双刀相错,错鸣声令人感到头皮发紧。 “砰噗!”金刀迫魂的尸身栽倒,丢掉了一半天灵盖,也断了一条右臂,这一招好狠。 柏青山再次旋身夺路,背上的心兰叫道:“小心剑……” “咔嚓!”他一刀急封,刀身倏折。 一个梳道髻的青袍人,手中宝光四射的宝剑,剑尖光临胸口。 他吸口气临危目救,在千钧一发中向后飞退,剑气彻骨生寒,心坎穴上,衣襟出现一星孔口,是被剑气所点中的,剑尖并未及体,衣襟被剑气所迫出,棉纱尽成粉末,危极险极。 一声水响,他失足坠落溪中,水深及膝,不要紧。 “其他的人退!”青袍人冷叱。 贼人悚然后退,有人低叫:“玄天剑客!” 柏青山拔出辟邪剑,一声低啸,飞扑而上,剑出“飞星逐日”势如山崩。 玄天剑客挥剑急封,“铮”一声龙吟隐隐,剑气向四面八方散逸,声如裂帛。 “铮!铮铮!”柏青山奋勇抢攻,连攻三剑,无畏地放手狂攻,气吞河岳。 辟邪剑未损分毫,是宝剑的克星。 玄天剑客封出三剑,心中一震,知道宝剑无功,削不断柏青山那把毫不起眼的钝剑,不免心中发紧,一声长啸,反击了,招发“平地涌莲”,朵朵剑花向上吐,虚实莫测的千万幻影向前涌。 柏青山吸口气全神运剑,拆招“骇浪惊涛”锲入对方罩来的如山剑影中,撒出了风雨不透的重重剑网,被对方迫出了他的真才实学。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两人都打出了真火,皆动了好胜的念头,浑忘一切全力以赴,似乎除了取胜之外,任何外界杂念皆摒于六合之外了。 激斗百招,双方仍未慢下来,剑势似乎更为猛烈,更为凶险,进退迅疾如风,三丈内涌起千重剑浪,万道光华八方迸射。 众贼目眩神移,惊呆了。 心兰浑身发冷,紧张得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看了看天色,心中更急,低声叫:“时光不早了,快午正了。哥走吧!” 柏青山如遭雷殛,争胜之念尽消。 这瞬间,他分心了。 “嗤!”宝剑穿透护身两仪真气的锐啸声传出了,光华破网而入。 “唰!”啸风声乍起。 柏青山连换五次方位,方脱离绵绵不绝快速绝伦的剑网所笼罩。 他一声低啸,向北如飞而去。 地下,洒落了十数滴鲜血,是从他左小臂上流下的。 玄天剑客一怔,跟踪便追叫道:“阁下,留步……” “啊……”惨叫声刺耳,挡路的四名悍贼,有三名飞掷丈外,另一名直跌下丈深的溪底。 柏青山狂冲而过,去势如电射星飞。 玄天剑客衔尾急追,怒叫道:“你这恶贼好狠的心肠,老夫饶不了你。” 众贼呐喊一声,也向前急追。 一名悍贼急急截出拦住去路,喝道:“不许追!等玄天剑客查明咱们的身份,谁也别想活,追去送死么?” 不远处,柏青山抓住了一匹健马,一抖缰飞跃而上,蹄声震耳,他飞骑向北狂奔。 奔了半里地,后面的玄天剑客已经落后了三四十步。长程奔驰,人怎能与马相较? 他扭头厉声大叫道:“玄天剑客,在下会找你的,你等着好了。” “留下名来。”玄天剑客叫。 “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玄天剑客突然止步,自语道:“柏青山,这名字好熟。” □□□□□□ 大明湖的湖水,从城西北绕过城北水门,会合济河,弥漫无际,形成一段烟波浩瀚的江流,遥望华不注山如在水中。这条河,也就是小清河。 华不注山东麓的卧牛山寺,今天空荡荡地不见半个僧人,僧侣们一早便下山到府城化缘去了,寄读的大户人家子弟,也在前一天纷纷离寺返家。 整座寺院,从早上起,便只有王敕这位神仙中人逗留,整座寺笼罩在一重神秘的气氛中。 巳牌时分,云生西北,雾起东南,整座华不注山像是突然消失了。 东园的小亭中,端坐着英气照人的青年人王敕。四根亭柱下,分坐着四名中年盛装老道。 王敕的手中,左手握着一柄玉如意,右手是拂尘,闭目垂帘安坐不动,但浑身已被汗水所湿透,脸色苍白,持拂尘的手已出现颤抖现象。他浑身雾气蒸腾,像是坐在火炉中。 四老道身四周,淡青色的云雾不住翻涌,头顶上空,隐约可见到青蓝色的奇异虹影,夭矫腾跃如同活物。 雾影深处,不时传出神奇的呼啸声,也似乎可以听到从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四老道四支桃木剑,遥指着中间的王敕。 王敕的神色渐呈委顿,似乎四方上下,有一种无形的可怖压力,正加在他身上,压得他不胜负荷,几乎喘不上气来。 如果他们能透视云雾,必定从日影中看出时光不早,午正快到了。 东首亭柱下的老道脸目阴沉,鹰目勾鼻,高颧薄唇,山羊胡已略现斑色。手中剑一拂,雾气一涌,雷声殷殷,鹰目一翻,冷冷地说:“姓王的,你在剑气的重压下,支持不了多久的。” 王敕的拂尘无风自摇,淡淡一笑:“在下自信尚能支持,诸位尽管施展吧!” “哼!难道你真要贫道以魔火炼金刚么?” “呵呵!魔火炼金刚,乃是佛门弟子的口吻,出于玄门弟子口中,未免不伦不类。” “哼!贫道平心静气与你商量。” “好说好说。似乎在下正处身在妖术与剑气的重压下,这算是平心静气么?” “这只怪你先前太过决绝。” “真的?难道就不怪诸位无礼?” “你还嘴犟?” “在下怎敢?在京师白云观四灵面前,在下天胆也不敢撒野。” “哼!” “白云观是全真教教主座下的首席真仙,丘真人直系真传的门人,道力通玄,神术无边……” “你要挖苦贫道么?” “不敢不敢。” “哼,你……” “天机仙长到底有何商量?”王敕改变话锋问。 “去年本观掌教真人致送阁下的手书,阁下定然已经收到了。”天机仙长沉声问。 “收到了。” “怎样?” “在下的复函,贵掌教当然也过目了。” “阁下的复函,并未提及石匣函书的事。” “贵掌教难道没有看出函中的语气么?” “当然已看出了。”天机仙长阴森森地答,哼了一声又道:“但贫道奉命前来,要从阁下口中证实其事。” “仙长想已证实了。” “不错。” “那么,仙长又何必多问?事实上,诸位在奉命前来时,便已决定不顾一切巧取豪夺了。” 天机仙长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石匣函书,乃是敝教祖师获自东海神山大罗金仙留下的经笈,岂能落入你这种凡夫俗子之手?你敢拒绝交还,贫道只好硬取了。” 王敕呵呵笑道:“仙长差矣!想当年,元鞑子入主中原,贵教祖师为保全我族元气,冒大不韪出辅元酋,在大雪山会晤可汗,率四大弟子随军出塞,远涉穷荒深入不毛,数万里远征异域,立下汗马功劳,深获元酋宠遇。返回中土后创下全真教,暗中庇护大宋皇朝遗下的孤臣孽子,功不可没,极受世人尊敬。 据在下所知,贵教祖师曾经西行,并未东往,从没听说过他到过东海神山取得仙经宝函。而贵教掌教真人居然编出这些谎言,不知是何居心?石匣函书如果真能令人修成大罗金仙,诸位前来岂不是白费功夫?以诸位的道行来说,只怕未必能胜得了我这位石匣函书的得主,也幸而在下不曾修成大罗金仙,不然……” “住口!你一个凡夫俗子,获得真经也成不了道。” “这……” “不如乖乖交出,物归原主,贫道绝不为难你。” “如果在下不……” “如果你不肯,你这点区区道行,在三昧真火一击之下,将化为飞灰,大罗真仙难逃此劫。” 王敕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石函匣书已在前年沉于华泉,在下无能为力。” 小清河流经华不注山,汇合华泉的水,当时的所谓华泉,是华不注山流下的一股溪流,据说泉眼甚多,深不可测。 “你敢胡说?”天机仙长厉声问。 “在下字字皆真,仙长奈何不信?”王敕无可奈何地说。 “好,贫道只好慈悲你了。” “仙长……” “师弟们,发动。”天机真人沉喝。 四剑齐伸,四掌遥吐。 “仙长请……” 一声霹雳,四面八方金蛇乱舞,烈焰流动,齐向王敕汇聚。 小亭附近异象出现,四周的花木升起袅袅青烟,云雾飞腾汹涌,隐雷殷殷,云雾中似有异物飞腾扑击,金虹闪烁不定,风生云起,热浪迫人,像是宇宙末日。 王敕的如意与拂尘不住挥动,俊面逐渐变成红色,浑身的汗水逐渐蒸干,不久浑身起了痉挛,似若不支。 “噗!”玉如意失手掉落。 “啪!”暴响中,玉如意碎如齑粉,幻化一道青烟,向上腾升。 王敕头顶上的金色飞虹,也随着上升,云腾雾涌,隐雷渐远。 “嘿!”四老道同声大喝,桃木剑一阵急挥。 片刻间,又恢复原状,王敕重新受到更猛烈更凶险的妖术袭击,但局外人是无法看出异样的。 四老道额上也现汗影,剑与掌挥动得更急,风雷声渐烈,看不见的热浪,更为凶猛地向王敕集中。 亭顶突然消失了,像是化阵青烟飞散了。 王敕一阵战栗,突然打一冷战。 “嗤”一声响,王敕的发结不见了,青红色的头皮暴露在外,令人望之悚然。 “大劫将至,不可自误。”天机仙长叫。 北首的老道哼了一声,喝道:“饶不了他。” 天机仙长似乎有点不忍,叫道:“师弟,叫他交出函书也就算了。” “他执迷不悟,无可原恕。” “且等等。” “好。” 天机仙长转向王敕叫:“王施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王敕虎目流血,叫道:“石函匣书确已投入华泉。” “哼!休怪贫道心狠手辣了。”天机仙长怒声说。 王敕身形一晃,几乎仆倒。 一道金虹突然下射,霹雳声乍起。王敕大喝一声,拂尘上挥。 “啪!”拂尾化为一阵青烟,形影俱消。 金虹消失,另一道金虹随之急剧下射。 王敕向下一仆,“唰”一声响,他的青袍上身一段,化为青烟消失了,赤红的上身出现十余道焦灼的遗痕。他挺腰再起,张口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一声雷鸣,云雾上升。 天机仙长哼了一声说:“你这内丹一击,已耗尽元神,将立化飞灰……” 雾影中,突然冲出一个老道,一声怒啸,抛来一条剖了腹的黑犬尸,鲜血飞洒。 南端亭柱下的老道哼了一声,左掌一拂。 黑犬尸回头反奔,“嘭”一声大震,把奔来的老道击倒在地,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 王敕狂叫道:“大风道友,你不该来……天哪!” 天机真人冷笑道:“那妖道以为贫道在用妖术幻术呢,可笑之至,原来你有大援,难怪你一再拖延要用缓兵之计。你枉费心机了,认命吧,你尸化之期已至。” 王敕仰天大叫道:“柏兄弟,你误了我……哇……” 他喷出大口鲜血,仰面便倒。 远远地,传来了午正的钟声。 蓦地,一声怒啸起自正南,人影来势如电,是浑身汗水的柏青山。 他终于在生死关头,如期赶到。 午正的钟声未绝,他已冲至亭下。 南首柱下的老道一声冷哼,又是一掌拍出。 辟邪剑突然出鞘,光华乍现。不起眼的辟邪剑,在妖术的吸引下,突生异像,幻起了耀目的光华,迎着袭来的掌风急进。 风止雷息,幻象俱消。 蹄声得得,心兰摇摇晃晃策马赶到了。 “哎呀!”老道狂叫,掌心被辟邪剑所贯穿,惊跳而起,桃木剑急挥。 柏青山势如疯虎,一剑急振。 “啪!”桃木剑炸裂成碎片。 同一瞬间,另三名老道几乎同时到达,三把桃木剑无情地落在柏青山的胸腹间,行雷霆一击。 “哎……”柏青山屈膝挫倒,胸部腹部着剑处,衣衫碎裂如粉。 灵犀甲排除了剑气,但三人沉重的力道齐聚,力道如山,依然令他感到压力太沉重,有点吃不消难以支撑,腿一软便向下挫。 最先毁了剑左掌被刺穿的老道,也在这刹那间迫到,右掌行雷霆一击,拍向柏青山的天灵盖。 没有灵犀甲保护,如被拍中,那还了得?但他已无力自卫,想躲闪也力不从心。 心兰就在这生死间不容发的紧要关头,纵马赶到了。她心中一急,用尽了吃奶气力,将雷琴囊向老道掷去,并纵马前踹。 老道不知来物是啥玩意,砸向脑袋来势甚急,而且体型甚大,不敢不改变拍向柏青山的掌势向琴囊挥去。 “啪!”击中了琴囊。 武林畏之如妖魔的人间至宝雷琴,便在这一掌中化为乌有,寸裂而散,也救了柏青山的性命。 老道手急眼快,向侧一闪大叫道:“小心马匹……” “砰嘭嘭”连声大震,人马撞成一团。 “哎呀……”心兰惊叫,飞坠马下。 马与三名老道,将柏青山压在下面。 他一惊之下,用上了毕生修为所聚的精力,不假思索地以全力发出了两仪神功,手脚齐动。 “嘭嘭!”神功倏发。 马儿一声嘶鸣,摔出丈外。 三老道骤不及防,同向三方飞去,飞出三丈外,跌得四仰八叉,全撞昏了。 形势逆转,四老道只剩其一,而且这位老道亦手空拳,左掌且被刺穿。 柏青山一跃而起,辟邪剑的光华消失了,跌在一旁黯然无光。他无暇拾剑,急向老道扑去,吼道:“妖道,有多少幻术,你全抖出来吧,在下要看你的道行深到何种境界。” 老道怎敢再用妖术?用上了真才实学,周旋,大喝一声,一掌斜拨,右手探入,重重地一指头点在他的心坎要害上,快逾电光石火。 他不加理睬,但对老道此种快速绝伦的手法,有点悚然而惊,不敢大意,大喝一声,飞起一腿。 “噗!”踢中老道的下阴。 老道只退了一步,居然禁受得起,也一声怒吼,连攻三拳,最后一拳击中他的胸口。 他也全力反击,击中老道两拳一掌。 双方都有神功护体,禁受得起打击,展开了一场空前剧烈的近身拼搏,拳掌着体声暴起如连珠。 不久,两人真力渐虚,近身的机会更多了。 心兰连滚带爬进入小亭,高叫道:“这里由我照顾,不必分心。” 妖道一怔,心中叫苦,对方还有帮手,而自己却人孤势单,岂不糟透?心中一急,便给了柏青山可乘之机,斜身贴入,“砰”一声一拳正中妖道的鼻梁。 “哎呀!”妖道狂叫,向后退。 接着,是一阵无情的凶狠拳脚光临,“砰砰啪啪”一连十余记重拳,把老道打得招架不住,最后一声闷哼,“嘭”一声摔倒在亭脚下,呻吟着叫:“你……你打得好,今……今后全真教的门……门人子弟,将……将会大举兴……兴师问罪,你们将……将……” 柏青山亦已力尽,咬牙切齿迫近说:“妖道,不要管日后,目下你就难逃兵解大劫。” 他拾起了辟邪剑,剑尖伸出了。 老道已无力挪动,闭目等死,叫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柏青山。” “你与王敕……” “咱们是好朋友。” “你……” “你得死!” 小亭中,衣衫凌乱的王敕已坐正身躯,叫道:“柏兄弟,不可杀他。” “咦!王兄,他们……” “饶了他们。” “但日后……” “渡过此劫,日后我不怕他们了。” “他们全真教门人众多,山东地境可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叫他们走吧。” 柏青山只好罢休,帮着老道将另三名老道救醒,赶他们离开,方向亭中走来,拭掉满头大汗,苦笑道:“王兄,小弟总算按期赶到了。” 王敕无法起立,长叹一声道:“兄弟,你如果晚来一步,愚兄骨肉已成灰土了,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人。” “王兄约小弟来,是为了此事么?” “是的。天下间除了你之外,无人能解救了我这场大劫。” “哦!谢谢皇天庇佑,我总算赶到了。王兄,你精通神术,能知过去未来,为何不知先行避祸?” “兄弟,这叫做劫难,避不了的,固然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但却会连累不少无辜,全真教将大举搜索天下,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同时,经此一来,愚兄如能不死,必将道力精进,更上一层楼,此中神秘因果,说出来老弟将不会相信的,因为你不是我道中人。” “这个……” “瞧,大风道友就是应劫的人。愚兄请他南下跟在你身后相机行事,请他事毕后即远走高飞置身事外,但他却义薄云天赶来应劫,岂不痛哉?” “小弟也是应劫的人?” “可以这样说,恕我不能详加解释。兄弟,愚兄已功行圆满,即将云游尘寰积修外功,今后恐将无缘相见,临别之前,愚兄想以人力回天,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你是说……” “你愿随我参修神学么?” “你是指神仙之学?” “是的,也是指长生之学,功参造化,羽化登仙。” 柏青山坚决地摇头,苦笑道:“仙道无凭,我俗眼凡胎,仙籍无缘。” 王敕叹口气,点头道:“上次你我会晤,我已知你不是此道中人。好吧,这件事勉强不得,没有信心修仙,修亦枉然。” “王兄,恕兄弟冒昧,兄弟有一不情之请……” “是指这位姑娘的事么?” “这……” “你经过了一场大劫难,死里逃生,身上余毒已清,已不必寻求解药了。” “咦!这……” “至于这位姑娘,你可以放心,自你走后,我已三赴崂山,采齐了药物,炼就一瓶辟毒金丹,半月之内,毒将尽除。劳驾,请抱我入寄读静室。大风道友的灵骸,也请劳驾暂寄后殿灵堂。”——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五章 天涯双娇 卧牛山寺甚小,不宜女施主留宿,柏青山将心兰安顿在寺旁的民宅中,按王敕所说的治疗术下药。十天之后,心兰已经复原了。 半月后,心兰病毒离体。前十天中,姑娘确也吃了不少苦头,排出余毒时头疼欲裂,腹疼如绞,每天三次,苦不堪言。 姑娘受苦,柏青山却恨得牙痒痒地,暗中发誓,要找万里孤鸿算这笔帐。 王敕在半月后告辞,飘然而去。后来,在山东境地积修外功,神绩昭著,百姓小民奉之为神,各地皆建了祭奉他的祠庙。他的生死下落无人知悉,据说在万历年问,仍有人看到他在京师出现,依然是白衣飘飘的年轻人,但相距已是百余年的事了。 柏青山与心兰也要动身,回去寻找中州双奇六位朋友的下落,生死见交情,他岂能将他们这些义薄云天的朋友忘了? 两人叹息着将碎了的雷琴残骸,埋在卧牛山寺后面的石峰下,方拾掇上路。 两人先到济南,柏青山找到朋友,借了三百两银子盘缠,在兵器店买了两张强弓,四袋箭,一百支六寸长的铁翎箭作暗器。不用猜,便知到他已横了心,要大开杀戒了,不顾一切胡来啦! 买了坐骑,两人披星戴月向下赶。 两人经过多次患难,感情急剧增进,同行同宿不避嫌疑,行迹上已是亲昵的爱侣,只是未及于乱而已。 但在柏青山的口中,始终就不曾吐露心意。心兰不是俗人,她并不想柏青山向她山盟海誓,而在心目中,她已认为是柏青山已默认的妻子了。 北上时,两人急如星火,昼夜兼程,十万火急。南下时,同样而要命地飞赶。 第二天近午时分,蒙山在望。 这里,是两人与天雨花闻人杰、穷神石玉最后分手的地方。柏青山曾在沿途打听,蒙阴以北消息毫无,便知道两人不曾北上,是否被蒙山的贼人留下或杀死了,他必需查出下落来。 蒙山山区不大,几座山头容易找。两人两骑从山北进入,沿小径奔向卧虎藏龙的贼寨。 进入一座山口,前面一声厉啸,一枝响箭破空而至,伏路小贼发箭示警了。 柏青山一马鞭卷往箭,一折两段,丢下吼道:“柏青山费心兰驾到,你们出来领死。” 柏青山这次偕心兰重临蒙山,要查出穷神与天雨花的下落,盛怒而来,来意不善,击毁了响箭,报出了名号,已明白地关闭了和平解决之门,要用武力解决。 伏路小贼一听“柏青山”三字,已骇得乱了分寸,连信号也来不及发出,立刻向后撤。 柏青山的弓早已扣上了弦,一看是两个贼喽罗,一不做二不休,火速扣上一枝狼牙箭,大喝道:“留下,看箭!” 一声狂叫,倒了一个。 心兰也扣上一枝箭,尚未发射,柏青山却伸手轻摇,示意不必发箭,说:“留一个回去报信让飞豹卞豪下山来送死。” “要不要进去?”心兰问。 “当然要进去,但须把坐骑留下。走,把坐骑藏好,跟进去。” 怪,一直就不再有人现身。两人直跟至山寨外,眼看那小贼奔入山寨的寨门,从此便再无动静,既不见山寨的寨门楼有人出现,也没听见惊锣,一切皆显得反常,反而令两人不敢冒失地向上抢。 最后,柏青山命心兰留在百步外,独自前往,小心地直趋寨门。 已经到了寨门下,仍然毫无动静,偌大的蒙山贼寨,平时啸聚了数百喽罗,今天竟然鬼影俱无,岂不邪门? 他壮着胆伸手推动千斤重的大寨门,发觉寨门是虚掩着的,推开一看,怔住了。 整座大寨空无一人,门窗半开半闭,到处是杂乱的景象,一些家具,杂物、破衣、旧席……散乱地丢弃在四周,触目是荒凉、破败、凌乱、肮脏,哪像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咦!怎么回事?”他困惑地自语。 不久前,他亲眼看到那名小贼逃入寨中,至少,这小贼应该还藏在里面。 他先在寨门附近寻视一遍,遍搜每一角落,看是否有人在附近隐藏或埋伏,他失望了,根本不见人踪。他向寨中心打量片刻,方招呼心兰上来,惑然地说:“像是一座空寨,贼人们早就撤走了。你把守往寨门,我到里面搜搜看。” “一起进去好不好?”心兰建议。 “为防意外,你必须控制住寨门。”他说。 “这……” “我进去看看就来,恐怕咱们来晚了。” “好吧,我把守寨门,有警招呼一声,小心了。” 他大踏步通过演武场,到达忠义堂下,堂门半掩,里面乱糟糟,他吁出一口长气,自语道:“果然是座弃寨,贼人们都逃走了。” 看光景,当然不像是被兵赶走的,官兵破寨,不可能留下山寨让第二批贼人重新占为盗窟的。 “我给你放上一把火,免得你们东山再起,死灰复燃。”他恨恨地说。 他找来了一些破旧衣物与家具,一些枯草,堆聚在堂上的神案旁,亮出火折子。 正待点火,角门里窜出三名精壮大汉,三把钢刀左右一分,为首的人大喝道:“住手! 你要干什么?” 他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在下猜想人不会走光,果然不错,你白问了,任何人一看便知在下要放火。” “姓柏的,你不要太过分了。”大汉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你说……” “我说,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柏青山怒不可竭,厉声道:“狗东西!你听清了,柏某与你们蒙山的强盗土匪一无仇二无恨,你们竟然纠合那些亡命无赖,拦路袭击明暗俱来,直追至泰山境地仍不肯罢手,说吧,你说谁过分?不说个一明二白,柏某要剐了你,说!” 大汉打了一个冷战,悚然后退说:“咱们为朋友两肋插刀,向你伏击固然不该,但你并未受到任何损伤……” “住口!未受损伤,就罢了不成,柏某如果将你捆上双手,用绳牵着你在大街上走一圈示众,你也不会因此而受伤……” “那又不同……” “啪!”暴响震耳,人影一闪又现。 大汉挨了一耳光,眼冒金星向后退,口角沁出血迹,骇然叫:“你……你……” “这个不同?”柏青山厉声问。 这一耳光,把大汉的胆气完全打落了,脸上出现了四条青紫色的指痕,恐惧地急道: “这……这……不管怎样,你……你未受损伤却是事实,而……而你那,那位姓王的朋…… 朋友,却废……废了咱们十八位头目……” “胡说,我那两位朋友不姓王……” “是……是姓……” “一是中原车行车主天雨花闻大侠,一是穷神石前辈。” “他们被咱们擒住……” “因此柏某前来索人。” “这……” “人呢?” “四天前,有位姓王名敕的年轻人,说是奉命前来索人,你差他来……” “咦!”柏青山呀然叫。 “他连闯三道寨门,登堂入室,捣毁了忠义堂,连伤本山一等一的十八名高手头目,不但将天雨花与穷神从囚牢中公然带走,更将卞寨主吊在山下的一株大树上二个时辰之久。” 柏青山心中一宽,暗暗称奇,这位王敕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奇人。 “他把人带到何处去了?”他宽心地问。 “谁知道?” “你不说?” “这……在下确是不知道,只知他是向沂州府方向走的……” “你刚才说不知道……” “确……确实不知道,下山南行到了山口,便失去了踪迹,平白地消失了。” “你们把闻大侠与穷神怎样折磨……” “天知道!咱们将人从陷坑中把他们捉上来,打入地牢,冲江湖道义,咱们并未虐待他,反而被他俩把地牢砸得乱七八糟。” 柏青山不再多问,哼一声,扭头便走,大踏步出厅而去。 三名大汉不知他有何用意,呆呆地目送出厅,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方如梦初醒,惶然地奔出,口中低叫好险! 柏青山的背影,正步出寨门。 “咱们快走,免得他去而复来脱不了身。”一名大汉心惊胆战地说。 “真的,这人可能比王敕更难缠,再不走便糟了。”另一名大汉脸色苍白地说,扭头向里狂奔。 柏青山站在寨大门外四处张望,不见心兰的身影,暗感奇怪,怎么不见姑娘在寨门外戒备? 久久,他心中暗叫不妙,大叫道:“心兰,心兰……” 空谷回音,久久不绝,就是没有心兰的回音。 “心兰妹……”他心惊地再大声叫唤。 只有回音袅袅不绝。 他登上寨门楼,举目四望,空山寂寂,下面山野林深草茂,哪有半个人影? 心中一急,他回头直奔忠义堂,要找贼人算帐,他认为定是贼人暗算了心兰,把心兰掳入寨内去了。 这次真是空无所有的空寨了,先前那三名大汉也踪迹杳然,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反而不敢放火了,万一姑娘被囚在内,放起火来岂不害了心兰?他只能发狂般满寨乱闯,穷搜每一角落。可是,贼寨的房屋平凡得很,即无地窟,亦无复壁密室。最后,全寨的房舍七零八落,仍然一无所见。 急得他五内如焚,方寸大乱。 寨内既然无踪,他发疯般冲出寨外,四面八方猛找,并不住呼唤。 到了藏马的地方,两匹坐骑仍在,唯独不见心兰,把他急得六神无主,焦躁万分。 在附近等了半个时辰,他又回到山寨,凌乱的大寨依然空无一人,鬼影皆无。 他不得不绝望地离开,牵着坐骑走上了官道。他已认定心兰的失踪,定然与蒙山的寨主飞豹卞豪有关,咬牙切齿地想:“飞豹,你这恶贼跑不了的,即使你躲上三十三天,藏入十八层地狱,我都要把你找出来活剐了你。” 官道向南延伸,迎面出现了一队驮商,百十匹驮着货物的健骡,在百余名强悍的汉子保护下,浩浩荡荡北上,是到济南府的商队。 这种商队不但请了甚多保镖,本身也有自保的力量,每个人都具有硬朗的防身工夫,随身带了刀枪,必要时可以拼老命。通常,这种大型商队由于需集合众多货主,因此需花不少工夫用在集货等人上,而且得花重金请保镖,自然成本增加,利润相对地减少,所以有些货主宁可跑单帮,虽冒的风险大,但跑单帮的利润高,诱惑力相当大,有些人就敢冒险上路。 盗匪通常不愿向大队驮商下手枪劫,死伤太重不是生财之道,即使能到手也得不偿失划不来,只好眼睁睁让这些驮商大摇大摆地过境,无可奈何。 他缓下坐骑,希望在这些人口中获得一些消息。双方逐渐接近,有三匹坐骑领先探道,三名大汉全用戒备的目光迎着他。 他在相距三四丈勒住了坐骑,插好马鞭向三人抱拳为礼,强笑着问:“诸位兄台请了。” 三位大汉见他带了弓箭佩了剑,自然怀有戒心,但看他仪表不俗,气盖不凡,不敢小看了他。为首的骑士回了一礼,问道:“老弟台有何指教?” “诸位曾否看到一位佩剑带了弓的白衣姑娘么?” “没有。”大汉沉静地答。 “打扰了。” “老弟走失了同伴?” “是的,诸位从沂州来,不知见到蒙山贼的眼线没有?在下走失了一位女伴。” “蒙山贼?你……”对方戒备着问。 “在下拆了蒙山的贼寨,飞豹卞豪逃掉了。”他泰然地说。 大汉意似不信地盯着他,惊异地问:“你……你拆下了蒙山贼寨?” “是的。” “请问兄台贵……贵姓大名?” “敝姓柏,名青山,草字子玉。” 大汉吃了一惊,三人不约而同,肃容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原来柏大侠侠踪出现山东道上,难怪这条路上三天来不见贼踪。” “好说好说,在下走失了一位女伴……” “咱们并未看到单身女客……哦!有了,两个时辰前,咱们在青驼寺北面的五里地,曾看到一群岔眼的年轻女人,人数有九名之多,还有三乘小轿,好像全是带了刀剑的江湖女杰,神色颇为紧张,像是唯恐轿内出意外,戒备森严……” “她们往南走的?” “不错,像是赶得甚紧。” “谢谢。”柏青山匆匆地说,匆匆策马驰出。 沿途询问,终于追到沂府,打听出那群女英豪另有一群人在南大街的鲁南客栈落脚,目下已经向西南官道走了一个多时辰,可能奔向徐州。 据店家说,那些女人中,确有一位白衣美姑娘,行动不便,从轿内扶出,像是神色痴呆,但脸色红润,不像是病瘫的人。 他心中略宽,涌起无穷希望,本来,他想到郯城与等待在那儿的中州双奇及两位侍女小琴小剑会合,商量如何搜寻心兰的大计。这一来,他不得不独自向徐州追赶了,便借来纸笔,修了一封书信,以重金请人送至郯城面交大悲佛心如大师,详述心兰失踪的经过,然后独自向西南官道急赶。 河南开封府东面的归德州,本朝初年原称府,后来降为州,但本地人士,仍然自称为府,认为称州有失身份。州东北七十里,有一座小小的虞城县。这座古城真是小,小得城围只有四里地,防水的城堤便是城墙,全城只有三四百户人家。 全县辖地东西距是一百里,南北距仅五十里,平畴百里,一望无际,全境只有三座冈,居民一辈子就不知什么叫山,水倒是不少。 县东北四十五里地接山东地界,有本县三冈之一的柱冈,这一带荒野甚多满眼全是野林荒草。冈东南五六里,有一座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星河庄,庄主独眼灵官邓星河邓二爷,十年前曾经是威震大河南北的开封府名捕头,中年退休返回故里纳福养老,他那根三十二斤的竹节钢鞭,百斤巨石轻轻一下便碎如齑粉,金钟罩铁布衫也禁不起他全力一击,内力修为已臻化境,艺业深不可测。黑道朋友对这位邓二爷,可说颇为头疼,却又无奈他何,退休的十年中,曾经不断有人前来讨野火,却从没有人能占了便宜,上门寻仇的人愈来愈少了。 星河庄的南面六七里,则是默默无闻的集益牧场。西南角五六里,则是当地往来要冲的三槐集。这三处地方,形成一处颇为富裕的三角地带。 邓二爷这位老江湖,对近邻的集益牧场似乎颇为惮忌,不许庄中的子弟,踏入集益牧场的地界。 至于三槐集,则是附近三里内的大集,集期是一三五日,每逢集期,邓二爷也不时带了子侄前来赶集,但从不与集益牧场的人打交道。 集益牧场雇了不少牧工,这些牧工似乎极少在赶集时惹事生非,安份守己,附近的人对该牧场的人并无反感,至于邓二爷为何对集益牧场有反感,谁也不知其故。 这天破晓时分,一群神秘的女人,悄悄地绕过星河庄的东面,并未惊动庄内的人,奔向集益牧场,显然,这群神秘的女人曾经赶了一夜路,对避免引人注意的工夫极为熟练,星河庄守夜的人,也不知有人经过庄外。 心兰姑娘一觉醒来,只感到浑身发软,四肢麻木,头脑昏沉。 她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巨砖垒成的斗室中,躺在一堆霉气冲天的干草上,壁间唯一的小窗只有八寸见方,黑暗、潮湿、窄小、空气污浊、霉臭刺鼻…… 她想挺身坐起,身躯一动,昏眩感与软弱感突然加剧,挺起一半的上身,又重重地跌落在草中。 “哎……”她痛苦地叫。 等到痛苦的浪潮消失,她开始冷静地思索自己的处境了,首先她自问:“这是什么地方?” 不用多想,便看出是囚人的坚实囚室,壁上有扣手扣脚的铁链,顶上巨木垒成的室顶有吊绳。 再进一步,她想:“我是怎样来的?为何浑身酸痛脱力?” 她当然无法摸清,无法了解。接着,她冷静地回忆往事。 记起来了,她应该在蒙山寨的寨门外,替柏青山把守寨门的,这里会不会是蒙山寨的囚室,难道她与柏青山已落在贼人的手中了? 她只觉心中一寒,大叫道:“青山哥……” 小小的窗口,出现一张鹰目勾鼻的脸,用不耐的口气沉叱:“闭嘴!鬼叫什么?即使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听得到,更没有人理睬你的。” “这是什么地方?” 她挺起上身吃力地问。 “这是囚室。” “什么地方的囚室?” “少废后。” “你是什么人?” “少废话。” “谁在本姑娘身上弄了手脚?” “你服下了软骨散。” “什么?” “哼!你又不是聋子。” “你是谁?” 对方不再回答,脸孔消失了。 她的骨头并不是真的变软了,而是举动艰难,举手投足是皆感吃力,关节部位有难忍的刺痛感。她咬牙摇摇晃晃地站起一而再几乎栽倒。 但她站起来了,一寸寸迈腿向前挪动,终于接近了窗口向外张望。她看到的是一条走道,一座高墙,一名先前禁止她叫唤的带刀看守,之外再无所见。 “我完了。”她绝望地想。她重新跌坐在枯草中,尽量集中神智细想。 又想起来了,她站在寨门外,曾经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之后,她再也想不起什么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能想起的都是嗅到异香之前的一切往事而已。 “我被他们用迷香暗算了。”她心中狂叫。 她是个处事颇为冷静的人,目前,她替柏青山担心,不知他目下怎么样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蛇似的爬上了她的心头,机伶伶打一冷战,心中狂叫道:“青山哥,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你不能……” 如果柏青山未曾落在对方手中,她仍有一线希望。但她也知道,这希望太过渺茫了。 腹中咕噜噜一阵怪响,胃似在收缩、抽紧,口中发干,这是饥火中烧缺水的现象。 这表示她至少也有一昼夜未沾水米,被囚的时光不算短啦! 她要设法脱身逃走,不能在此地等死,要制造逃走的机会走一步算一步。 她重又到了窗口,向外叫:“给我一些水喝。” 看守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不加理睬。 她大叫道:“囚犯也该有囚粮,你们是怎么回事?” 看守恶狠狠地走近,向她喷出一口口水。 她闪在一旁,怒骂道:“你这贱狗!本姑娘要……” “哼!你要骂人?大爷一个大男人,与女人斗口,只赢不输泼贱货,大爷要……” 走道的转角处,突出现两名年轻女郎的身影,看打扮便知是主婢,主与婢同样俏丽,同样妖艳。走在前面的女郎十分出色,一身墨绿色骑装,体态丰盈,隆胸,细腰,丰臀,眉目如画,可惜脸型生得长了些,正是女人最忌讳的长脸,这种脸型不太受异性欢迎。 “你叫什么?”长脸女郎向看守问,柳眉一挑意似不悦,居然颇具威严。 看守立即堆下笑,欠身恭敬地说:“回禀小姐,这女人破口大骂小的……” “呸!谁叫你去惹她?”小姐叱骂。 “小的……” “你还敢回嘴?” “小的不敢。” “哼!打开门。” “是,小的遵命。” 小小的沉重囚室门拉开了,小姐带侍女进入囚室。 心兰早已候在门旁,猛地用尽全力扑出。 小姐举手一挥,冷哼一声。 “嘭!”心兰飞跌在壁根下,跌了个昏天黑地。 小姐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如果不死心,可以再来一次,看本姑娘能不能要你讨饶。” 心兰痛苦地呻吟了两声,挣扎着问:“你是谁?” “我,王绿凤。” “你是蒙山贼?” “这里距蒙山已在千里之外。” “什么?这……这是……” “这里是河南归德州地境。” 心兰大吃一惊,不住打量王绿凤,迟疑地问:“你把我弄来有何用意?咱们似乎陌主得很。” 王绿凤冷冷一笑道:“把你接来,自然有用意。” “是你把我弄来的?” “不错。” “是用迷香暗算我吗?” “大概你在江湖行走,并未留心江湖动静,虽则你的名头颇大,但仍算是孤陋寡闻的初出道晚辈。” “你的意思是……” “听到我王绿凤的姓名,如果你是行道江湖的人,便该知道我的绰号。” “我承认见闻孤陋,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痴鸾孤凤,彩雾香风。” 心兰点点头道:“原来你是天涯二娇,号称大乔小乔的小孤凤。” “原来你并非一无所知。” “咱们似乎并无过节……” “你认识光州天马集的纪少堡主。” “不错。”心兰直率地承认,芳心怦怦跳,知到有点不妙。 小乔孤凤冷笑道:“你认识纪少堡主,这就是罪过。” “我不懂。” “哼!你就会懂的。” “你们这种艳名四播人尽可夫的贱女人,大概曾经是纪小狗的情妇,因此……” “噗”一声响,王绿凤给了她一脚,将她踢得翻了一圈,痛得浑身冒冷汗。 “小心我撕裂了你这张贱嘴。”王绿凤恨恨地骂道。 她忍痛无畏地冷笑道:“你小乔孤凤还怕人骂?真是奇闻。你说吧,把本姑娘用诡计掳来,到底有何用意?” 小乔孤凤一把将她抓住往上提,狞笑道:“彩鸾大姐与纪少堡主是一双互相深爱着的爱侣,就因为世上有你这种自以为美如天仙的贱女人,不断勾引纪少堡主,所以令他们俩的感情有了变化,你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你的生命。” 她衣领被抽紧,脖子被勒得痛彻心脾,几乎喘不过气来,直至被重重地推倒,方回过气,依然强忍痛楚,不屑地冷笑道:“只有你天涯二娇这种下贱女人,才把纪小狗这种畜生当成活宝,你何不去问姓纪的畜生,问他……” “这两天他就会赶来了,彩鸾大姐可能在今天晚间返回的,生死操在大姐手中,你趁早求老天爷保佑。” “你从蒙山将我用香风熏倒……” “本姑娘在徐州,听说纪少堡主在山东行道,便赶到沂州去找他传达大姐的口信,人没碰上,不料却打听出他追踪你与一个叫柏青山的人,往济南方向走了,所以向济南赶,不想在蒙山遇上你。我跟踪你们二人,在蒙山寨终于擒住你这罪魁祸首,将你带来此地,交与大姐处置。我已将擒获你的信息传出,并且派人传给纪少堡主,他必定乐意前来看你就死的。” 心兰暗暗叫苦,但脸上神色不变,也冷冷地说:“我那位男伴柏青山,不久便会闻风赶来的了。” “你少做梦,任何人到了此地,也休想留得性命,你快死了这条心。何况本姑娘做事一向不留痕迹,你那男伴跟本就不知你的下落。” 心兰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至少她知道柏青山并未落在对方手中,但她喜忧参半,柏青山如果不知她的下落,怎能前来救她? 除了柏青山,她没有可以救她的朋友。希望已绝,她反而看开了,冷笑道:“也许你百密一疏,留下了痕迹哩,咱们走着瞧,你们不见得能高枕无忧。” 小乔孤凤哼了一声,狞笑道:“集益牧场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虽毫无印象,但却是卧虎藏龙的虎穴龙潭,不要说你那位男伴只是个初出道的后生小辈,即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老三仙到了集益牧场,也进来容易,出去却势比登天还难,你最好祈求老天爷保佑,保佑你那位男伴不要找到线索前来送死,当然,如果他不是你的情人,又当别论。马上有人将饮食替你送来,你最好放明白些,反抗对你毫无好处,这里的人脾气暴得狠,保正你受不了。”说完,带了侍女出室而去。 心兰仰天长叹,向天祝告道:“苍天哪!保佑青山哥不要找来。” 当天晚间,小乔偕同一位娃娃脸女郎前来看她。娃娃脸女郎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倒有六七分姿色,成熟的胴体似比小乔丰满些,与带有稚气的脸型不大相称。 小乔孤凤向心兰一指,向同伴说:“大姐,就是这个女人。” 心兰就灯光向来人打量,一看对方穿了一身彩裳,便知是大乔痴鸾杨彩鸾来了。 大乔痴鸾的娃娃脸,涌起了甜甜的笑意,亲热地挽起心兰的膀子并肩而坐,笑道:“费姐姐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娇美如花,国色天香,兰心慧质,我见犹怜,难怪我那冤家纪郎为你颠倒,怪你不得。” 心兰哼了一声,挣扎着说:“你少猫哭老鼠假慈悲,少给我来这一套,谁不知你大乔痴鸾是个口蜜腹剑的鬼女人?说吧,把你的居心用意说来听听,你一笑,必然不是吉兆。” 大乔痴鸾不以为忤,仍然甜笑道:“唷!怎么说话这样硬梆梆的?” “哼!我还要骂你呢!” “费姐姐先别生气,凡是总有商量。绿凤妹是此地的主人,她并不知姐姐的底细,因此多有得罪,且先替你准备洁净客室我们再找机会倾谈。哦!听说你的雷琴是以音克敌的神物,为何不带在身边?” “你少管本姑娘的闲事。”心兰冷冷地说。 “好,不谈雷琴,谈谈姐姐与纪郎的事,可好?” “免谈。” “求求你,费姐姐,也许我了解内情之后,会请绿凤妹周全。” 心兰有点心动,说:“其实没有什么可谈的,我与纪少堡主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如此而已。” “但他却念念不忘姐姐……” “他自作多情。” “费姐姐,他为你神魂颠倒,千里追随,难道姐姐就毫不动心?纪郎才貌双全,翩翩浊世佳公子,江湖声望正如旭日初升,姐姐就……” “我不听这些无谓而肉麻的话。” 大乔彩鸾叹口气,说:“人各有志,小妹不想勉强。好吧,且安顿你再说,来日方长,以后你我好好亲近,请移至客厅安顿。” 不管心兰肯是不肯,挽了便走。 心兰对这间肮脏的囚室毫无好感,恨不得插翅飞走,因此也就不加抗拒,任凭两人挟持出室而去。 她看出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庄院,不时传来隐隐的马嘶声。她被安顿在一间雅室内,有两名侍女服侍她梳洗沐浴更衣等事,她自己只能勉强可行走,想拒绝也力不从心。 换了一身绿裳,她回复清丽出尘的本来面目,只是略现清减了,显得娇弱些,我见犹怜别具风韵。 有一名粗手大脚的仆妇照料她,只许她在房内与小小的院落中活动。院门外是一条宽阔的走道,两旁槐树成荫。前不种槐,后不种柳,院门有槐树,可知小院并不是主宅,院门也不是常有人走动的大门。 一晃两天,这两天中,天涯双娇并未为难她,仅与她先后作了三次倾谈,询问她与纪少堡主之间的感情发展经过。她没有隐讳的必要,一一说了。 天涯双娇对她的解释颇为满意,也对她的良好合作态度甚有好感,但始终回避她询问生死去留的问题,有关她的食宿事项却颇为优待,她是个相当幸运的俘虏,除了行动失去自由外,一切倒令她颇为满意。 她仍然虚脱软弱,天涯双娇坚决拒绝给予解软骨药的解药。 这天一早,院门外蹄声震耳,两匹健马驰近院门,两名骑士扳鞍下马。院门外有一名中年仆妇把守,迎上行礼道:“大少爷万安。小姐与杨姑娘皆不在……” 为首的骑士雄健如狮,年约二十四五,剑眉虎目,脸型平而直,骠悍之气外露,白净脸皮,倒也人才一表。另一名青年人牧工打扮,像是仆人,也像是保镖,环眼虬须,不怒而威。 大少爷哼了一声,抢着说:“小姐不在,本少爷就不能来么?哼!” 仆妇惶然退了两步,惶恐地说:“奴婢怎敢……” “让开些。” “大少爷……” “叭”一声响,仆妇挨了一马鞭,被打得惊叫一声,恐惧地后退。 大少爷冷冷地说:“你再给我罗唆,我把你送到小湾的牧寮去。” 仆妇打一冷战,脸色苍白地说:“大少爷,奴婢天胆也不敢罗唆,只是小姐交待下来,不许任何人走近……” 大少爷哼了一声,跨前一步虎目怒睁。 仆妇骇然跪倒,磕头道:“大少爷开恩……” 大少爷一脚将仆妇踢倒,厉声道:“下次再敢斗胆,本少爷饶不了你。” 说完,大踏步进入院门。厅门的阶上,照顾心兰的仆妇一看来的是大少爷,脸色一变,赶忙降阶肃立一旁,欠身相迎。 大少爷昂然而进,问道:“小姐捉来的人呢?” “回禀大少爷,她在房中静养。” “她是不是叫费心兰?” “是的。” “哼!外面为了这姓费的女人失踪,山东地境闹了个鸡飞狗走,说不定有人会找上门来,替咱们集益牧场带来横祸飞灾。” “奴婢不知道这些事……” “呸!谁说你知道了?” “是,大少爷。” “去把那女人叫出来。” “是,奴婢遵命。”仆妇恭敬地答,急急登阶进入厅门。 心兰的卧室就在厅后,已听得一清二楚,不等仆妇入室,便已启门出厅。 她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深怕柏青山不知厉害闯来入陷,喜的是山东地境为了她失踪的事闹得鸡飞狗走,证明柏青山不但健在,而且正出动朋友大索踪迹。 大少爷盛怒而来,来意不善,正跟在仆妇身后入厅,站在厅中双手叉腰,虎目彪圆大有一见到人,便带走加以处决毁尸灭迹的神情。 但当清丽出尘的心兰突然出现在内厅口时,这位火暴的大少爷眼中一亮,怒意全消,怔住了,目光灼灼地死盯着秀丽脱俗的心兰,喜意渐升。 心兰不在乎对方的迫视,神色肃穆地说:“我就是费心兰,有何见教?” 大少爷脸上堆下笑,拱手为礼笑道:“区区王飞虎,本处牧场的少场主……” “哦!你该是王绿凤的……” “那是舍妹,费姑娘受惊了。” “令妹到底有何打算,你真不知道?” “在下今早方得到消息。” “你有何打算?” “这……在下请姑娘至前庄安顿,保证姑娘平安无事……” 蓦地,门外传来了王绿凤不满的叫声:“哥哥,你真会乱作主张,也真会管闲事呢。” 王绿凤一身绿,话未完人已入厅,险上明显地挂着不满的冷笑。 王飞虎脸色一沉,沉声道:“大妹,你知道你所闯的乱子有多大么?” “总不会比天大吧?”王绿凤不悦地反讥。 “你知道中州双奇已联名传出觅人的口信么?” “两个老不死的匹夫而已,你怕他?” “你知道爹不愿招惹这些江湖名人,你掳人的事也未向爹禀告。” “哼!芝麻绿豆似的小事,何必禀告爹爹,掳人又不是第一次,你操的什么心?” 大少爷王飞虎虎目一翻,大声说:“事关本牧场的安危,我为何不操心,将人让我带走,我要向爹陈明一切。” “你敢?”王绿凤大声叫。 一个做妹妹的人,如此对兄长说话,自然引起做兄长的反感。王飞虎自然受不了,勃然大怒,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厉声道:“你愈来愈胆大妄为,愈闹愈不象话……” “五十步笑百步,你比我好得了多少?哼!少臭美。”王绿凤毫不让步地说,态度也极不驯顺。 王飞虎哼了一声,语气更厉,冲口说:“女生外向,半点不假,你不会老死在集益牧场,集益牧场的存亡荣辱与你不关痛痒,所以你敢如此对我说话,真是……” 话未完,王绿凤已变色前冲,暴怒地先下手为强,飞脚急攻,同时怒叫:“你滚出我的地方吧……” 王飞虎真的恼了,扭身闪开正面,“五丁开山”一掌向对方的膝骨劈去,以攻还攻硬接。 王绿凤出招已预留退步,这一脚可实可虚,立即扭身沉腿避招,身形急闪,“手挥五弦”急取乃兄的耳门,快逾电光火石,反应极为迅疾,身法之灵活十分惊人。 王飞虎挫身避招,斜飘三尺出腿飞扫回敬。 兄妹俩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双方势均力敌,就在厅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掌拍腿飞各展所学周旋,旗鼓相当半斤八两,一场好快的恶斗。 双方皆留了五分情,不敢使用狠招,因此短期间难分胜负。 旁观的心兰暗暗心惊,这一对难兄难妹的艺业不等闲哩!出招化招迅速绝伦,诡计万分出神入化,足以跻身于江湖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她即使目下能动手,恐怕也难在兄妹俩手下占得了便宜。 她心中一动,脱口叫:“王少场主,你怎能不念手足之情?” 王飞虎因乃妹的无礼而愤火中烧,心兰却说他不念手足之情。 一个愤怒中的人,禁不起半句话的挑拨,这一叫,等于是火上浇油。乃妹抢先动手,已经不念手足之情了,怎能怪他?他怒火上冲,大喝一声掌势一变,排山倒海似的向乃妹攻去,用上了内家真力,潜劲逐渐加重。 无手足之情的任性兄妹,都打出了真火,拳掌愈来愈加重,开始向对方的要害进击了。 眼看兄妹相残的惨剧即将发生,门外彩影入目,大乔杨彩鸾人化轻烟,突然插入娇叱道:“住手!” “啪啪!”她同时接了兄妹俩的两记重掌。 劲风四荡,人影悠分。 兄妹俩各退了三四步,脸色一变。 杨彩鸾脸色苍白,站在厅中呼吸一阵紧。 王飞虎哼了一声,沉声问:“强宾不压主,杨姑娘是不是有意管王某的家事?” 杨彩鸾的娃娃脸上涌上了笑意,平静地说:“小妹怎敢?王大哥请勿误会。” 王绿凤也哼了一声说:“你少发横,快滚离我的地方。” 王飞虎从怀中拔出一把尺长匕首,冷笑道:“我要将人带走,谁敢拦阻,我给她十七八刀。” 王绿凤猛地抓起一张木凳,尖叫道:“你竟敢动刀子?好吧,要想将人带走,万万不能。” 杨彩鸾晃身拦在两人中间,苦笑道:“这是何苦,贤兄妹有话好说,千万不可……” “你站开些,不然……”王飞虎怒叫。 身后,突传来洪钟似的嗓音:“不然又怎样?” 王飞虎大吃一惊,火速转身收匕欠身道:“孩儿不敢怎样,只是妹妹太过不像话,她……” 身后的不速之客穿了青袍,生了一张大马脸,高大健壮相貌威严,双目冷电四射。他是兄妹俩的父亲王环,集益牧场的场主。附近村庄的人,极少看到王场主的庐山真面目,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附近村庄土著们的心目中,他是个高不可攀颇为神秘的人物。牧场对外交涉的人是副场主谈玉峰谈三爷,是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 王场主哼了一声,抢着说:“不然你就要动刀子,砍你妹妹几刀是不是?” “爹,妹妹把姓费的姑娘掳来三天了,藏在这儿要替咱们牧场惹祸招灾,孩儿前来要将人带走交给爹处理,她却与杨姑娘联手对付孩儿。”王飞虎恨恨地说。 杨彩鸾苦笑道:“伯父明鉴,侄女岂敢天胆对付大哥?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王场主扫了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心兰的身上,说:“你们都不要说了,我要问问这位姑娘。” 说完,背着手走近心兰,问道:“你就是琴魔的女儿费心兰?” “是的。”心兰坦然地答。 “多年前,老夫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 “那么,大叔不是外人了。”心兰满怀希冀地说。 可是她失望了,王场主哼了一声说:“令尊的脾气很不好,咱们几乎成了生死对头。” 心兰吁出一口长气,把心一横,说:“大叔定然时思报复了。” “老夫不是向晚辈计较的人。” “那……” “你与小女的事,老夫不加过问。” “我知道你会说这种话。” “中州双奇是你的长辈么?” “是的。” “那就怪了。以令尊的为人来说,该与中州双奇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你凭什么把家父看成邪魔外道?” “哼!令尊本来就是邪魔外道,他的绰号就叫琴魔。”王场主冷冷地说,扭头便走,向王绿凤沉声道:“你就会给为父惹事招非。” “女儿……” “人交给你,切记不可令风声外传。” “是的,爹。”王绿凤欣然地说。 “下次不许有同样事发生。” “是,爹。” 王场主向王飞虎举袖一挥,道:“你少管你妹妹的事,走吧。” “但爹,这件事可不是好玩的……”王飞虎急急地说。 “你不要管,为父担待得起,走。” 父子俩出厅而去,王飞虎仍不时回顾,恋恋不舍地走了,走时脸上神色不豫。 杨彩鸾与王绿凤含笑送至门外,方欣然返厅。 王绿凤向心兰撇撇嘴,冷冷地说:“今后你最好少出外走动,呆在房内对你有好处。如果你落在家兄手中,保证你生死两难,他是个大名鼎鼎的花花太岁,好色如命的色鬼。” 心兰哼了一声道:“你喜俊男,他喜美女,你们一对难兄难妹,的确替令尊增添不少光彩了吧。” “啪”一声暴响,王绿凤给了她一耳光,把她击倒在地,挣扎难起。等她狼狈地挺起上身,天涯二娇已经走了。 仆妇扶起她送入内室,好意地劝道:“费姑娘,家小姐脾气不好,你何必自讨苦吃?顽强对你没好处,你该知时务才是。” 北面不远的园林深处,是集益牧场主人的家小安顿处,建了六七个四合院式的楼房。 往西一箭之遥,方是集益牧场的办事处所,有二三十间土瓦屋,有一条西向大道,衔接通向县城的大道。 囚禁心兰的小屋,是场主的园中三处静室的一处内眷专用静室,有一条小径穿越桃林,通向大宅内院的院门,对庄中的人来说,两地分称前庄后庄。 天涯二娇并肩返回内院。 大乔彩鸾一面走,一面问:“绿凤妹,纪郎可有消息?” 王绿凤柳眉深锁,颇为困惑地说:“屈指算来,他也该来了,难道他未曾接到消息?上次我知道他在泰安府藏身,蒙山到泰安不到两天脚程,信息传到他手中,至迟不会多于两天,他该来的。” “会不会被姓柏的人拦住了?”杨彩鸾不胜忧虑地说。 “怎么会呢?他手下有不少人,都是些数一数二的高手,姓柏的如果有拦住他的能耐,怎会被他从淮安赶入泰山深处亡命?” “据愚姐所知,姓柏的并非被他所逐走,而是姓柏的有急事赶往济南,无暇与他计较,他的艺业,比姓柏的相差甚远。” “彩鸾姐,你在长他人志气,减自己的威风,你对纪少堡主似乎毫无信心。” “话不是这样说,就事论事……” “你就会杞人忧天,算了吧。” “哦!绿凤妹,你见过姓柏的……” “我没有见过姓柏的。”王绿凤急急接口。 “咦,你不是说费心兰与姓柏的在蒙山寨,你跟踪前往……” “我只看到他俩人的背影,是一名蒙山贼的眼线指示给我的。我追至蒙山寨,只看到费心兰独自在寨门外把风。我的侍女们皆留在山下,只有我一个人跟入,用香风擒了人立即撤走,因此并未与姓柏的照面。” “那你并不认识他了。” “只知他的身材高大而已,不知他的面貌如何。” “如果姓柏的找来……” “那等于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谈谈说说,进了内院。 内院的楼房宽广宏丽,王绿凤的香闺在二楼,一排有三间雅室,前面是花厅,布置得十分精巧华丽,这里除了四名心腹侍女之外,连仆妇也不许擅登二楼。 姐妹俩携手登楼,楼下却有一位仆妇向上叫:“启禀小姐,老爷派人捎信来,请小姐至前庄一行,说是徐州来了信息。” 王绿凤转身下楼,问道:“谁来传信?人呢?” “是总管派来的麻小六,已回庄场去了。” “好,知道了。” “小姐,要不要备坐骑?” “不必了。” 从场主的住处,至牧场与外界联系的前庄庄场所在地,相距仅一箭之遥,如果没有果林挡住视线,一目了然,何用备坐骑?恐怕坐骑尚未备妥,人已经走到了。 她沿小径走向前庄,穿越广阔的桃林,便看到前庄的后栅门了。栅门外,一辆骡车拖了一大车干草,向西拖向西屯子牧圈。 到了庄中心的大楼前,阶上站着场主王环,见了她老远便招手叫:“丫头,快过来。” 她急步走近,问道:“爹,唤女儿前来有何要事?” “你从山东回来露了形迹?” “这……女儿只放出信息。” “哼!” “女儿的住处,只有纪少堡主知道,信息对其他的人毫无用处。” “你敢担保纪少堡主不向外人透露?” “不会的,纪少堡主不是这种人,爹,到底徐州方面有何信息传来?” “中州双奇已在徐州一带神秘失踪,为父猜测他已查出你的底细,可能正往这一带来了。” “那就让他们来吧。” “你说得到轻松。” “爹,咱们为何要怕这些浪得虚名的人?” “哼!你愈来愈大胆了,难怪你哥哥说你。” “爹,女儿……”她向乃父撒娇。 “好了好了。记住,那姓费的女娃,绝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几天,小心在意从东面徐州来的人。” “是,爹。” “风声甚紧,你最好早点离开。你的绰号叫天涯二娇的小乔孤凤,只要你不时在江湖走动,就没有人知你的底细,为父可以永远不受外人注意。” “爹,等纪少堡主前来,解决了彩鸾姐的事,女儿便远走天涯。” “好吧,不要让纪少堡主来见我。” “哼!他敢来见你老人家?天晓得,哦!哥哥呢?” “他到西庄去了,可能到三槐集,与从开封来的买主,做一笔交易,同行的有谈副场主和你妹妹。” “爹还有事吩咐么?” “没有,这几天留些神,少出门亮相。” “是,爹,女儿回去了。” 今天是三槐集的集期,日中为市,集上近午时分,已是乱轰轰,人头攒动不已,热闹非常的景象。 集西有三间客栈,接待从远道前来买货易货的客商,地近三省交界处,客人们形形式式五方杂处。 三槐客栈内,远道客商皆在厅堂与货主谈交易。 店门外来了一位身体壮实,脸色如古铜的年轻人,剑眉虎目,留了小八字胡,显得生气勃勃,浑身都是劲,挑了一担柳条筐,往店右的墙角一站,放下筐揭开筐盖翻转放置,捡出数块碧色的蓝靛,吆喝道:“卖蓝靛哟!陈州来的大蓝,保不退色,退色包换,陈州来的上好大蓝!” 陈州出三种蓝,颇为盛名,蓼蓝染碧,槐蓝染青,皆称靛,这玩意的主顾当然以染坊为主,但乡村土著通常买回自染土织布料,不将布匹送至大镇集的染房。 这一带不是市场,因此贩卖货物的人不多,街道宽阔,偏偏就是那么几个冒失鬼走街边,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大汉,一脚挂在拖下的筐索上,向前一带,“嘭”一声响,一只柳条筐应脚而倒,靛块倾出撒了一地。 青年人一惊,脱口叫:“糟!你这人走路怎不带眼睛?” 中年人大怒,手急眼快先下手为强,“啪”一声响,给了青年人一记耳光,大骂道: “狗养的你骂大爷是瞎子?揍死你******!” 青年人骤不及防,跌倒在墙下,猛地一蹦而起,一声怒啸,向中年人冲去,莽牛头凶猛地撞出。 “噗”一声闷响,撞在中年人的胸口。 “哎唷!”中年人狂叫,仰面便倒。 立即引来一堆看热闹的人,有人急急劝架叫道:“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说……” 中年人共有三名同伴,三人同时聚拢,两人左右一靠,四条粗膀子架住了青年人的双臂,另一名大汉在前面欺近,双拳倏出“砰噗砰噗噗”连攻五拳,拳拳落实在青年人的肚腹上面开花了呢。 “要出人命了。”有人大叫。 青年人大吼一声,奋起反抗,一脚踹出,把大汉踹倒跌出丈外。但双臂被制,未能脱出两人的掌握。 架住他的两名大汉,将他抵实在墙上,偷出一手在他的脊背狠命地擂了三四拳,方松手后退。 “哎!……”他支持不住了,向下滑倒在墙根。 先前被踹倒的大汉爬起凶狠地冲到,跳在他身上狠狠地踩踏,凶狠地咒骂:“狗养的! 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太爷非弄死你不可。” 立即引起了公愤。 有人大叫:“抄家伙,砸断这几个凶徒的狗腿,打!” 一唱百和,人群骚动。 四凶徒一看不对,拔出腰刀大喝道:“不要命的上,怕死的让路。” 谁不怕死?四人向外一冲,溜之大吉。 店门突然涌出一群人,领先的是集益牧场的少场主王飞虎,吼道:“乱什么?怎么回事?” 一名村汉急急地说:“有四个家伙不讲理,把一个从陈州来卖蓝靛的小后生打了,四打一打得好惨。”有人驾起了半昏迷的年青人,叫道:“快去找郎中,这后生快断气了。” “什么人行凶?”王飞虎大声问。 “是归德州前来贩铁器的一帮人。”有人叫。 青年人神智一清,猛地一挣,便挣脱了扶住他的两个人,抡起扁担叫道:“我要找他们赔……赔我的蓝靛……”话未完,摇摇欲倒,又被人扶住了。 货筐早已翻倒,蓝靛撒了一地,小本买卖的人,怎禁得起损失?当然他不甘心。 王飞虎向手下举手一挥,叫道:“去把那帮人找来,他们不能打了人就拍拍手走路,叫他们来讲理。” 两名牧工打扮的人,应喏一声走了。 王飞虎走近青年人,说:“你先到店里躺下,找些伤药服用,这里的事,在下替你照管。” “不,我要去找……” “少逞能吧,你连一步也支持不了。哦!在下姓王名飞虎,你贵姓大名?” “我……我叫周三。” “快进去躺一躺,走吧。” “不必了,小可支持得住,谢谢。” “你真能撑得住?” “除非把小可的脑袋砍下来,不然我死不了。” “唔!我看你好像不要紧。你从陈州来?” “是的,想不到贵地的人如此欺生,毁了小可的买卖,小可血本无归,恐怕连返乡的盘缠也无着落,不知如何是好。”周三愤然地说,一面开始捡拾靛块。 “唔!看你这人,倒像一条汉子。” “汉子?一钱迫死英雄汉,看样子,小可恐怕要流落贵地讨口食了,哦!王爷,贵地有大户需雇人干活么?” “你能干些什么活?”王飞虎问。 一名观众接口道:“汉子,要找地方干活,你可找对人了。这位爷是集益牧场的少场主,牧地大得一眼望不到头,还怕少了你一份活?” 周三摇摇头,说:“小可能干的活计甚多,可就是不会放牧照顾牲口,那不是小可熟悉的行当。” “赶车、整地、巡更、种庄稼会么?” “当然会……” “那就好,在下雇了你啦。”王飞虎神气地说。 “真的?小可接受了。”周三欣然地答。 派去的牧工匆匆回来了,为首的人恭敬地上前禀道:“少场主,那些贩铁器的人,已经离集走掉了,他们都有坐骑,追之不及,请少场主示下,是否要派人追赶?他们走的是县城方向。” “走了就算了,下次他们再来,打断他们的狗腿。” “是。”牧工恭敬地答。 王飞虎转向周三道:“你到店中打点,一个时辰后在店堂见面,在下带你前往牧场。” “小可遵命,一切还得仰仗少场主提携了,小可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你走吧。” 散集后,王少场主带了手下返回集益牧场,随行的人口,多了一个周三。 草料场在庄西的西屯子,距庄仅两里地。夏日草料正欣欣向荣,仓中草料未集,不需牧工照料。 周三被派在草料场看管牧草,工作倒还轻松。 整座草料场只有六名牧工,却要照管千亩以上的草地,但牧草不需费神照料,只须防止走散了的马匹与牛只糟蹋牧场便可。 心兰只能在屋内活动,四名健壮的仆妇,不分昼夜轮班看守着她,不许她越雷池半步。 三更天,一个夜行人接近了大小姐的妆楼。 大小姐王绿凤的香闺中,她与义姐杨彩鸾挑灯夜话。这两个绰号称天涯二娇的年轻女郎,在江湖闯荡了四五年,已算是老江湖了。但是江湖朋友只知她们是孤零零的女光棍,在江湖广结善缘,游戏人间与年轻英俊的武林朋友结交,是艳名四播的雨露菩萨,但她们一不做贼,二不胡乱杀人,因此并非十恶不赦的坏女人。真正知道她们底细的人,少之又少,纪少堡主便是其中之一。 姐妹俩并肩坐在锦墩上,一面品茗,一面剥食着四色干果,细语倾谈,天南地北穷聊。 王绿凤的话题,转入杨彩鸾与纪少堡主的事,说,“彩鸾姐,你认为纪少堡主会赶来么?” 杨彩鸾的娃娃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这种笑容极易令人误解,像是有点憨,有点痴,因此获得痴鸾的绰号。其实她怎会痴?只不过她天生了一张带笑的脸而已。 她左手食拇二指轻轻一捏,“啪“一声捏破了一颗核桃,微笑着剥出一瓣核仁,说: “我想,他会赶来的。” “但似乎毫无音讯呢。” “为了费心兰,他会赶来的。他这人就是这副德性,怎能不来?” 王绿凤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不是我说你,你这人真是痴得无可救药。像纪少堡主这种人风流成性,到处留情,见不得年轻貌美的女子,见一个爱一个,这种人何足留恋? 你……” “绿凤,不要说他好不好?”杨彩鸾痴痴地说。 “我不敢苟同你这种呆念头。” “你是想要我……” “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可是,那冤家与众不同,我……唉!真是冤孽,我明知他对我是一片虚情假意,明知他是个喜新厌旧的风流浪子,可……唉!也许是我前生欠了他的,无法忘怀他……” “噤声!”王绿凤低叫,手一抬,银灯倏熄。 杨彩鸾急道:“是他来了,掌灯。” 银灯再次亮起,杨彩鸾推开窗,低叫道:“你好大胆,还不进来?” 青影一闪纪少堡鬼魅似的飘入房内,笑道:“我知道牧场附近警哨已撤,当然大胆。 哦!绿凤妹,小兄这里谢过。” 他笑嘻嘻地向王绿凤长揖为礼,但色眼流转,用目光搜寻要找的人,可是,他失望了,房中只有天涯双娇姐妹俩,不见心兰的身影。 王绿凤哼了一声说:“看你这色鬼油滑相我就生气,你为何而来?” “嘻嘻!不是你传出信息要我来么?”纪少堡主喜气洋洋地说。 “如果不是为了费心兰,你会来么?” “好妹妹,你以为我从徐州回来,不是为彩鸾妹而来的?” “哼!” “当然,这次急急赶来,确是为了费心兰,但在此之前,小兄却千真万确是为了前来与彩鸾妹小聚的。” “说得好听……” 杨彩鸾赶忙接口道:“绿凤妹,不要难为他了。” 纪少堡主嘻嘻笑,张开双臂说:“到底是彩鸾妹向着我。好亲亲,一向可好?” 杨彩鸾一声腻笑,投入纪少堡主怀中,两人拥抱得紧紧地,痴迷地说:“冤家,快一年了,你知道我想得你好苦么?” 纪少堡主缠绵地吻着她的粉颈,吻得她浑身脱力几乎瘫痪,在她耳畔说:“小兄走了一趟江南,游踪万里,不能长侍妆台,小兄深感抱歉。好亲亲,我不是来了么?不是拥抱着你么?我又何尝不想你?我……” 王绿凤冷笑道:“老天爷,瞧你说得多肉麻?哼!口是心非,虚情假意,你的心……” “我的心已给了你姐妹了,不信么?”纪少堡主接口道,突然带开杨彩鸾,一声轻笑,轻狂地伸手一把抱住了王绿凤。 “嗯……你……”王绿凤挣扎着含糊地叫。 可是纪少堡主,已吻住了她的樱唇,一双手放恣地在她身上爬行,只片刻间,她便软倒在纪少堡主怀内了,不一会儿,她已是罗带儿解,胸怀儿松。 杨彩鸾吹熄了银灯,香闺中春意漾溢。 久久,黑暗中传出了纪少堡主的声音:“好亲亲,你真把人弄到此地来了?” “你心目中就只有一个费心兰?”王绿凤问,语气中显然流露出不悦。 “好亲亲,不要作难好不好?” “哼!你……” “你要知道,我栽在她手中,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不会再来你集益牧场。” “你……” “好亲亲,答应我。” “十天后,人交给你。” “老天,你不是存心吊胃口么?” “十天。” “一天我也不愿等。” “八天。” “好亲亲……” “叫亲娘也不行,我姐妹俩不能把你往别的女人怀里送。” “那么,我走。” “你这贼!你走就走吧。” “冤家,你……给你三天,这三天你全心全意陪我与绿凤妹,不然……”是杨彩鸾的声音在腻着。 “不稀罕,叫他走。” 王绿凤愤然地叫。 “嘻嘻!真恼了?好吧,三天。”纪少堡主说。 “哼!” “这三天,我足不出房,怎样?” “哼!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 “你说吧,我在听。” “离开徐州,我好像发现不对,似乎被人盯了梢,因此我在砀山留下我的人,独自前来,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是什么人跟踪?” “不知道,好像是穷神石玉一群人。” “哼!连一个老朽你也害怕,你的胆子未免太小了。” “不是胆小,而是怕他们惊扰了贵牧场。” “放心啦!集益牧场并不是纸糊的。” 同一期间,一个黑影在大索牧场的庄院各处。 一早,西屯子东口的牧草地,周三正与一名中年牧工巡视牧田。 三匹健马来自北面,蹄声如雷,势如排山倒海,越野飞驰,所经处牧草被践踏得成了一条大巷。骑士皆穿了青骑装,带了兵刃,直向屯口驰来。 中年牧工一怔,拔出腰刀叫:“这三个家伙来路不明,不是咱们牧场的人,拦住他,免得他糟蹋了咱们的牧草。” 周三未带腰刀,只带了一根赶兔子的枣木棍,迎上大叫道:“勒住坐骑,不许乱闯。” 三骑士左右一抄,为首的中年骑士勒住坐骑大喝道:“天马集的纪少堡主藏在何处?唤他出来。” 周三抡棍迫上,怒声道:“这里没有叫纪少堡主的人,私人牧田,你们为何趋马乱踹? 你们是何来路?” “咱们是纪少堡主的死对头,前来烧你们的屯子。老二,冲入屯子放火,把纪少堡主熏出来吧。” 右面的中年骑士应喏一声,一带缰,坐骑转回,要向屯口冲。 中年牧工发出一声厉啸警告,扑上挥刀急截。 中年骑士左手一抬,一声机簧响,“打”字出口,袖箭同出,幻化一颗寒星,一闪即没,射入牧工的右肩。 “哎……”牧工狂叫,摔倒在地。 周三矫捷如豹,一蹿即至,枣木棍来一记“横扫千军”,“噗”一声击中了马后蹄。 “砰”一声大震,坐骑倒了。 骑士飞跃下马,拨剑回身猛扑周三。 周三木棍一探,从剑侧探入,喝声“躺!” “噗”一声响,正中骑士的左膝。 “哎哟!”骑士叫,扑地便倒。 另一名骑士到了,大喝道:“打!” 周三突向下一扑,大叫一声,倒地侧滚。 一匹坐骑就在他滚开的刹那间冲过,生死间不容发,被他滚出铁蹄下,几乎被踹死。 这瞬间,他将棍掷出。 第三名骑士正策马衔尾冲来,棍一闪即至,击中了右腿,大叫一声,偏向疾冲而出。 “点子扎手,走!”丢了坐骑的中年骑士大叫。 远远地人影入目,三匹健马来自本庄。 屯子里的五名牧工,也闻警抄家伙赶来。 三骑士留下了一匹伤马,三人两骑向西撤走。 周三逃出大劫,赶忙扶起中年牧工。中年牧工肩窝挨了一箭,伤势颇为严重。 周三的左小臂,也挨了一枚三棱镖,总算尚无大碍,创口未伤骨,只是流了不少血,起下镖他自己裹伤。 接着,本庄来的三位骑士到了,是两女一男,领先的那位少女脸型略呈鹅蛋形,粉脸桃腮凤目中光彩流转小樱唇两角略向上翘,流露出五七分傲漫与自负的神情,一看便知是个不饶人的骄傲少女。 少女飞骑冲到,来势汹汹。 周三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急窜而出,一把抓起了丢落的枣木棍,迎着飞驰而来的健马,一棍扫出。 健马突然人立而起,一棍落空,少女的骑术极为高明,马的前蹄刚起,她已飘落地面,一声娇叱,人化电闪,贴近了周三。 周三棍尾疾挑,反应甚快,抢攻少女的胁肋。 少女手一抄,便抓实了挑来的棍尾。 周三鬼精灵,脱手丢棍奋身抢入,大喝一声,抱住了少女滚倒在地。 少女做梦也没料到他用上村夫打架的摔跤术,猝不及防一摔便倒。 被袖箭射伤的中年牧工已经站起,骇然叫:“周三,不可无礼,那是二小姐。” 周三一怔之下,手上一慢。“啪”一声响,便挨了一耳光,接着身躯上升,侧滚,滚出丈外狼狈地叫:“哎哟……” 人尚未站起,便被一男一女制住了。两男女皆是仆役的打扮,两把剑抵住了他,不让他站起来。 二小姐已飞跃而起,厉声问:“怎么口事?刚才那往西走了的三人两骑是不是星河庄的人?这匹快死了的马又是怎么回事?” 中年牧工以手掩住创口,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要不是周三骁勇与他们拼命,西屯子草料场恐怕完了。” 二小姐的目光,重又回到周三身上。当她看清周三的相貌时,先是一怔,然后是脸露喜色,最后是粉脸泛霞,芳心怦然而跳。 周三沉静地打量着她,躺在剑尖下无所畏惧,人本就生得一表人才,他那双奕奕有神的大眼充满了男性的魅力。手臂流着血,仍然一无所惧,雄狮般的身材,浑身都是劲。古铜色的脸膛,显得粗犷,骠悍,倔强……总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粗豪大男人,而且年轻。 二小姐也许是想到刚才被他出奇不意摔倒的光景,也许是被他看得芳心不安,粉脸一红,半喜半嗔地叫:“你看什么?还不起来?” 周三也许是真的不懂风情,盯着指在眼前的剑尖说:“起来挨剑么?不干。” 二小姐噗嗤一笑,举手一挥,两支剑同时撤走了。周三挣扎着爬起,二小姐居然失态地伸手去扶。 “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周三大声说。 二小姐缩回手,笑问:“你为何向我动棍?” “我怎知你是二小姐?还以为是那些人的党羽呢。” “冒失鬼。” “哼!你就不冒失?” “好了,别说了,快回去裹伤吧!你不认识我?怪事。” “天知道,我昨天才来。” “昨天才来?你是……” “我叫周三……”他将前来的经过说了。 “哦!难怪。你回去裹伤,我去追查那些人的下落。你听清他们是来找纪少堡主的人?” “是的,他们说来找纪少堡主算帐,要放火烧仓,要杀人,小可情急只好拼命。” “很好,今天真是亏了你。”二小姐欣然地说,回身上马,向他粲然一笑,举手一挥,带了男女两随从,循蹄迹向西飞驰而去。 中年牧工在他的搀扶下向屯内走,一面苦笑道:“周兄弟,今天如果没有你,我这条老命准完了,兄弟感激不尽,谢谢老弟再生之德……” “好说好说。” “看样子,二小姐对你极有好感呢。” “好感?我看她横得很,是个很难伺候的人。” “不错。她是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今后你得小心。” “我要小心?” “是的,你要小心,老弟,场主一家大小都是怪人,二小姐可能提拔你,你不要高兴,祸福难料呢。” “谢谢老兄的忠告,小可会小心的。” “但愿如此。走吧,咱们的人来了,快回去裹伤。”——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六章 牧场风云 二小姐带了两名男女从仆,循蹄迹向西追,追了六七里,牧地已尽,便是县城至州城的大道,蹄迹在此地消失,已被南来北往的车马痕迹所掩没了。 大道上不时有车马往来,即使最高明的追踪能手,也无法找出痕迹,何况对方必定有意灭迹因此更是难以寻迹。 车声辚辚,南面县城方向,驰来了一辆轻车,有三匹健马前后护送,不徐不疾向南行。 那是一辆青色双头马车,一看便知不是本地的车辆,轮辐中等,车座不高,车厢没有任何标记,是大户人家而门第不高的自用轻车,车把式是个青衣大汉,雄壮魁梧粗眉大眼,驾车的技术十分高明熟练。 护车的骑士是两男一女,两男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半百,一表非俗。小的年仅十五六,英俊健壮但稚气犹在,在车侧的少女骑士穿一身翡翠蓝骑装,年仅十三四,刚发育往上长,小得很,但脸庞秀丽之气外溢,一双明亮的大眼焕发出智慧的光芒,年纪虽小,已出落得清丽脱俗,已是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 三老少未带兵刃,小丫头带了一只新百宝囊。 二小姐失去了入侵者的踪迹,颇为暴躁,向从人说:“拦住那些人,问问看。” 男从人应喏一声,驱坐骑当路驻马,迎面拦住去路,高叫道:“慢来,在下有事请教。” 中年骑士举手示意令车停住,独自策马上前,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含笑问:“小哥有何指教?” “你们曾看到三个人骑了两匹马么?” “小哥问他们……” “他们是贼。” “贼?这……” “少废话。”男从人不客气地叫。 中年人仍然微笑,不以为忤地说:“他们往南走了,追不上啦!” 后面车旁的少女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厮的态度恶劣极了。” 二小姐杏眼一翻,鞭梢一指,不悦地问:“小丫头,你说什么?” 少女不是好相与的人,也不悦地说:“你耳朵又没聋,听不见本姑娘的话吗?” 中年人扭头叫:“丫头,不可无礼。” 可是,二小姐却哼了一声,驱马向少女冲去,叫道:“本姑娘要教训你。” 少年人大为不满,叫道:“小妹,打她下来。” 双方相距甚近,马一冲便至,谁也无法阻止双方接触,眼看两人难免动手。 高踞车座的车把式突然长鞭一抖,鞭梢夭矫如龙,“叭”一声在二小姐的马额前发出暴晌,手法之准之熟,令人大叹观止。 二小姐的马受惊,突然人立而起。 中年人举手一挥,叫道:“走吧,不许生事。” 车与马几乎同时前冲,向北绝尘而去。 二小姐总算骑术高明,未被摔下马来,勒住坐骑向男从人叫:“跟上去,探明他们的落脚处火速返报。” 男从人应喏一声,策马走了。 二小姐气呼呼地又向女从人叫:“回去,带人来找他们算帐。” 女从人苦笑道:“小姐,这些人……” “他们跑不远的。” “小婢是说这些人不好招惹,一个赶车的已经够高明,其他的人……” “你少废话,走!” 车马过了三槐集,并未停留,向星河庄走了。 三人都发觉有人跟踪,但毫不介意,仍然不徐不疾地赶路,不加理睬。 星河庄在望,大道通过庄西,有一条路岔入西庄门,路两侧槐树成荫。 车马折入岔道,直向西庄门驰去。 庄的栅门外,有一名老苍头把守,看到车马折入,不由一怔,自语道:“定是庄主的客人造访……唔!像是山东地境的轻车,定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车马到了,老苍头迎出叫:“缓下坐骑,诸位是……” 中年人在三丈外下马,牵着坐骑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拜贴递过说:“在下山东柏明伦率子女,前来拜望庄主邓二爷,相烦通报,感激不尽。” 老苍头接过名贴,拉开栅门笑道:“柏爷请进,先到里面安顿,小老儿即派人前往禀报,请吧。” “有劳大叔了。”中年人客气地说。 老少三人下马入庄,轻车也灵快地驰入庄门。 一箭外便是庄主邓星河的大宅。 不久,瞎了一只左眼的独眼灵官邓星河,带了两名庄了急急奔来,大叫道:“明伦兄,今天吹的什么风?” 柏明伦呵呵笑,将缰绳交给老苍头,迎上笑道:“呵呵!东北风,兄弟从山东来,多年不见星河兄像是发福了,大概万事如意养尊处优……” “哈哈!明伦兄,不要挖苦人了,快到屋中相见。” 柏明伦笑向一双少年男女说:“孩子们,过来,见过邓二叔。”又向邓二爷说:“这是小犬青岱,小女绮玉,星河兄请多关照。” 青岱、绮玉双双上前行礼,齐向邓二爷请安。 邓二爷受礼捻须大笑,赞道:“好一对灵秀的金童玉女,明伦兄,我好羡慕你。我只有一只眼睛,已看得心中舒坦万分,衷诚为老友贺。” “星河兄,你那双佳儿女必定更为出色哩!小孩子嘛,不要奖坏了他们。” “明伦兄,车中……” “车中有兄弟一位侄女,不是武林中人,车能进入阶下么?” “什么话?老天,你尽给我客气。车放内院,贤侄女可先至内院由拙荆招呼,咱们这就到屋里一叙。” “星河兄,南面六七里地,那一片广大牧地谁是主人?” 邓二爷脸色一变,讶然问:“明伦兄,你与他们有冲突?” “他们在追贼,一位女郎问话的口气太狂傲,孩子们看不惯顶了她几句,她竟派人跟下来了呢。” “哦!那倒无所谓。” “那些人可怕么?” “没什么。”邓二爷支唔着说。 “呵呵!星河兄,你的脸色都变了,还说没什么?”柏明伦故作轻松地说。 邓二爷吁出一口长气,沉重地说:“那人是南海之鳌洪海,目下改姓王,名环,已落业十余年。” 柏明伦虎目放光,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这老捕头居然与隐身退休的强盗为邻,你就不怕外界蜚语流长说闲话?哈哈!你们到底谁在计算谁?” 邓二爷一面向堂屋走,一面摇头苦笑道:“老实说,兄弟等于是坐在火山口子上,你老兄还有心情打趣?” “怎么?他不规矩?” “在五百里之内,他倒还规矩,但狗怎能不吃屎?” “在外作案?抑或是坐地分赃?” “爪牙仍在东南海做强盗买卖,赃物一年半载便往此地送。他一家子改头换面,完全脱身事外。” “高明。” “海盗开牧场,这是他成功之处。” “你不告发?” “向谁告?向咱们河南告呢,抑或是到江浙去告?” “在你来说,不难办到。” “我?退休了的老残废,你抬举我啦!” “那你担心什么?” “天网恢恢,他总有一天会事败,等那一天到来,兄弟的处境……” “你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 “因此兄弟委实日困愁城,日虞大祸之将至。” “你在姑息养奸。” “咦!明伦兄,这不像是你平日的口吻。” “我怎么啦?” “谁不知道你是个好好先生?懒得过问江湖事,寄情山水与世无争,对武林恩怨的事,你的主意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唉!这叫做事不关己不劳心。” “你的意思是……” “兄弟与东海神蛟有过节。” “咦!你是为南海之鳌而来?” “非也,兄弟不知南海之鳌在此。” “那你……” “犬子柏青山的事!星河兄听说过么?” “咦!那位名震天下的年轻人,竟是令郎?” “正是犬子。” 邓二爷欣然叫道:“哈哈!这叫做报应。” “什么?” “你一辈子没替江湖做几件好事,欠了江湖一笔道义债,如今由令郎偿还,不是报应么?快哉!我老残废得为此浮三巨觥。” “星河兄,你知道兄弟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么?”柏明伦神色怆然地说。 “明伦兄,你……” “他已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邓二爷骇然问。 “他身中东海神蛟一位爪牙的慢性奇毒,已经到了毒发期的最迟期限了。” “老天!” “我带了解药出来找他,晚一天便少一天希望。” “早些天他在山东,与泰山贼冲突……” “消息是我在郑州接到的,因此往回赶,可能来晚了,不知他是否已动身返家。昨天到达归德,想起你……” “你总算想起了我这位老朋友。” “星河兄,不必打趣了。” “放心啦!令郎可能会走这条路上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独眼灵官造孽太多,退隐后自然有自保的能耐与打算。” 星河庄来了贵宾,一阵子好忙。集益牧场跟踪的人,悄然退去。 当天午后,周三被少庄主从西屯子草料场调回本庄,安置在巡场队中任小领班。这在本庄的牧工中,已是颇不寻常的机遇了。 整座牧场暗桩密布,外弛内张。庄外四屯,则眼线四出,在外地刺探消息,飞骑传信十分快捷。 未牌时分,东屯子派人送来一封拜贴,说是有一僧一俗,投贴请见场主。 王场主看了拜贴的具名,粗眉深锁,但毫不迟疑地派人传话,请来人入庄相见。 拜贴上的署名是心如与皇甫云深,正是中州双奇两位风尘奇人。 半个时辰后,三名庄丁领着中州双奇,飞骑入庄,王场主已在阶下相迎。 大悲佛心如扳鞍下马,稽首为礼神色肃穆地说:“老衲心如,那位是皇甫居士。来得鲁莽施主海涵。” 王场主爽朗地一笑,抱拳施礼客气地说:“弟子王环,大师法驾光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请客厅待茶。” 双方客气一番,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坐,庄丁奉上香茗退去,厅中肃静无哗。 王场主神情镇静,客套毕话锋转入正题,问道:“大师修真中州,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呢?” 大悲佛肃然地说:“老衲此来打扰贵牧场,深感抱歉,只是事非得已,务请施主见谅。” “大师之意……” “老衲有一不情之请,尚请施主慨允。” “区区力所能逮,敢不如命?但不知大师有何吩咐,请见示。” “老衲有位施主的女眷,落入一群来路不明的女人手中。那群女人经过徐州府的砀山西行,在龙坑口分道不走虞城,便尔失踪,龙坑口距贵牧场仅二十里地,可能潜身贵牧场附近,因此老衲冒昧前来拜候,请求施主协助。” “哦!有这回事?那位女眷……” “姓费,名心兰。” “本牧场占地甚广,周围数十里,其中野林甚多,荒野错落,但本庄牧工甚多,似乎不可能有人潜藏在内,何况一群人,怎藏得住?大师恐怕被那群女人愚弄了,也许她们早已远出数百里外啦!” 无尘居士淡淡一笑,接口道:“王场主猜想她们已远出数百里,但并不知她们何时逸出在下的监视外。如果她们是昨天逃来的,即使有千里驹,也难逃出数百里外。” 王场主脸色一变,冷冷地说:“皇甫兄的话带有弦外之音,到底用意何在?” 无尘居士泰然地说:“在下并无其他用意,只是感到场主的话意,似乎对此事并非毫无所知的。” “你这是什么话?”王场主不悦地叫。 无尘居士呵呵一笑,说:“王场主请勿误会,在下如果言出不慎,尚请多担待。还有一事,请问场主认识光州天马集的纪少堡主吗?” “纪少堡主?在下从未听说这个人。” “王场主……” “在下不是江湖人,极少在外走动,对这些江湖人物,陌生得很。” “哦!真的?” 王场主冷笑一声问:“皇甫兄认为在下撒谎?” “在下怎敢?信口问问而已,休怪。” 大悲佛接口道:“纪少堡主从山东匆匆赶来,定与费心兰姑娘有关,他将一群爪牙留在砀山用金蝉脱壳计偷偷溜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知仍被咱们查出了底。” “你是说……” “那厮也逃至贵地来了。” “不会吧?” “咱们有人看到他晚上逃来的。” “抱歉,没发现有人进入本牧场。” “王场主,能不能襄助在下搜寻这些人?” 王场主略一沉吟,断然拒绝道:“敝牧场养了上千匹马,近两千头牛,散落各处放野,稍一大意便可能出纰漏,不能让陌生的人入内乱闯,以免惊扰牲口,恕难从命。” “王场主不肯方便……” “不是在下不肯方便,而是确有不便,这样吧,在下尽可能派人搜遍牧场各处……” “在下不能伴同前往搜寻了?” “是的,敝牧场人手众多,为了牲口的安全,从不许外人踏牧地。你知道,那些牧工都是些血气方刚的人,万一引起误会,便难以收拾了。” 大悲佛离座而起,庄容说:“施主既然不肯让陌生人进入,老衲的朋友们,只好自行追索了。” 王场主也冷然离座道:“只要不在本牧场的地段内走动,大师的朋友尽可自由追索。” “如果不小心误入贵牧场地境……” “那么,后果自行负责。” “老衲记住了。” “送客。” “告辞。” 王场主送至厅口,抱拳道:“恕在下不送了,两位好走。” “不劳相送,后会有期。”无尘居士说。 “打扰施主了,再见。”大悲佛也一语双关地说。 两人的语意,已表示不会就此罢手。 无尘居士站在阶上举目四顾,四周有不少牧工打扮的人,有意无意地怒目相向。 左面百步外的一排房舍中,周三与四名巡更的人大踏步外出,目不旁视地向高大的庄门走去,大概是要到外面巡视各处。庄门两侧的栓马桩上经常有已备妥鞍镫的坐骑,五人上马走了。 大悲佛在厅外转身,不死心地问:“王场主,别无商量了么?” 王场主断然地摇头,一字一吐地说:“别无商量,请吧!” “好,老衲这就走。” 无尘居士淡淡一笑道:“咱们的人暂住在龙坑口,二十里路不算远。” 王场主也淡淡一笑道:“龙坑口距本牧场东屯子,仅只七八里地,那一带禁止外人乱闯,诸位最好留些神。” “多承关照。” 两人到了庄口,取回坐骑,仍由三名牧工相送,向东驰向东屯子。 集益牧场开会召集首脑人物,自有一番周详的安排。 晚膳罢,二小姐带了一位侍女,悄然从后庄院绕出,飞骑驰向东屯子。 十里路驰马要不了多久,接近东屯便可感到气氛迫人,老远地,便看到高悬在屯中心旗杆上的警号灯,迎风摇曳明灭不定。 天色已尽黑,沿途似乎不见人影。 路两侧栽的有两种树,一种是柳,一种是槐,高度皆有三丈以上。 蹄声急骤,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前面路旁的树影中,突传出一声呼哨。 二小姐缓下坐绮,回了一声短啸,徐徐小驰而进。 “月!”路旁有人低叫。 “黑。”二小姐也低叫答。 一条黑影从沟中窜起,奔近讶然道:“咦!原来是二小姐,小的东屯子陈全。” “场主来了么?”侍女问。 “来了,副场主也在。” “有何动静?”二小姐问。 “没有。龙坑口传来的消息说,中州双奇那群人毫无动静,好像没有前来踩探的准备。” “那就好。本庄派来的巡场队,目下派在何处?” “哦!场主来时,已命他们撤回本庄去了。来人不来便罢,来了必是艺臻化境的高手名宿,巡场队不但派不上用场,反而碍事,因此场主把他们遣回。” “走了多久了?” “刚走不久,是从北小径走的。” 她吩咐侍女自行返回,独自绕走北小径急追。追了两三里,一无动静。 蓦地,马蹶前蹄,只感到马头一沉,重重地向前冲倒,人便在千钧一发间脱离鞍桥,向左飞坠。 由于事出仓促,如换了旁人,绝难逃过厄运,她竟然逃出危境,飘落丈外,落在沟旁身躯一晃,几乎摔倒。 这瞬间,沟中黑影暴起,一把便抱住了她的小蛮腰向沟中栽,喝声震耳:“捉住了!” 她骤不及防,毫无反抗的机会,而且抱她的人力大无穷,抱得她浑身发软,被压在沟中转动困难,压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 这一生当中,她第一次,被人迫得如此狼狈,而且,是被一个大男人压在沟底,令她几乎发疯。 她的手仍可活动,猛地勒住对方的咽喉。 可是,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由手指一松,散去真力抱住对方的颈脖娇嗔道:“又是你,你这冒失鬼。” 沟上有人叫:“下去两个人帮忙,要活口。” 沟深六七尺,夜黑如墨,因此上面的人无法看到下面的情形。 抱住她的人是周三,向上大叫道:“不要下来,是二小姐。” 接着,他站起歉然地说:“二小姐,小的该死,咱们五个人听到后面蹄声急骤,以为是贼人因此布下绊马索……” 二小姐在他的扶持下站起,笑骂道:“你呀!真是个笨虫,也不先问问,摔坏了我,看你怎办?” 上面一名大汉期期艾艾地说:“回小姐的话,这件事是小的出的主意,不能怪周三。本来今晚不许单骑乱走……” “你少给我废话。”二小姐跳上沟说。 “是,小的不说。” “你们先走吧!” 周三钻入路旁的矮树丛,牵出坐骑,将缰绳递过说:“二小姐骑小可的马走吧!那匹马前蹄已折,不行了。” 二小姐接缰上马,招手叫:“上来,坐在我后面。” 这大胆的召唤,把周三吓住了,退了两步说:“小的与吴二叔同乘……” “叫你上来就上来。”二小姐泰然地说。 周三略一迟疑,四位同伴已经策马走了。 他不能再反对,手忙脚乱地扳鞍上马。 二小姐缰绳一抖,说:“抱紧我,咱们要赶回庄。” 暖玉温香抱满怀,这一双不算陌生的男女,内心起了剧烈的变化,奔出三四里,默默无言。 终于,二小姐打破了沉默,问道:“周三,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排行三,名也叫三。”他沉着地答。 那年头,平民百姓以排行为名,平常得很。 “你怎不问我?”二小姐问。 “小可……不……不敢。” “我叫琼瑶。” “小可……” “你叫我琼瑶好了。周三,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五年前陈州大饿荒,族里的人都逃荒远走他乡,已没留下几个族人了,我家中没田没地,不然怎会落得做小贩讨口食?” “大丈夫,何处不可谋口食?你在集益牧场,没有人敢亏待你。” “那就仰仗二小姐照顾了。” 二小姐的纤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掌背。他只感到心中一跳,极感不安。 他同时感到二小姐的娇躯,起了轻微的痉挛。 远远地,传来了隐隐警锣声。接着北面天际红光烛天,逐渐明亮。 二小姐一惊,脱口叫:“北屯子失火,不好。” 马头一转,脱离小径越野而走。 等他们赶到北屯子,火势已成燎原,据牧工说有三个黑影入侵,伤了四个巡更的人,四面放火溜之大吉,来人以黑巾蒙面,无法分辨面貌,也无法看清身材,他们的身法快极了,飘忽如电火流光,谁也拦阻不住。 回程时,两人仍然同乘一骑。周三似乎受了惊,用不稳定的声音说:“牧场天天有人闹事,我……我感到害怕。” “你怕什么?”二小姐问。 “小……小可是规规矩矩怕事的人,像这种刀里来枪里去杀人放火的事,小可害怕得很,还是回陈州吃碗太平饭吧,过清苦些小可不在乎。” “咦!你……” “明天小可去向少场主辞工,回陈州算了。” 二小姐哼了一声,说:“说来说去,都是纪少堡主惹出来的是非。” “纪少堡主?是不是那几个杀入西屯子的人,所要找的纪少堡主?” “是的。” “人真在牧场?” “这件事你不可多问。” 周三不肯放过机会,转变话锋问:“今午来的老和尚……” “他们为了一个姓费的女人而来,也与纪少堡主有关,两件事其实是一个事。” “那么姓费的女人也在牧场了。” 二小姐不再多说,加了一鞭,坐骑向前冲刺,可明显地察觉到她甚为此事烦恼。 周三不敢多问,再问便引起二小姐的疑心了。 回到后庄,后庄戒备森严,但表面仍然平静。 二小姐扳鞍下马,向已跳下马来的周三说:“周三,你不要胡思乱想,家兄不会让你辞工的,为了你的安全,你到后庄来掌理一些轻松的活计,外面的人绝对无法在后庄行凶。” 说完,将缰绳交给一名健仆,向健仆说:“王贵,你带周三到总管处报到,这几天不允许分派他干活,以后再说。” “小的遵命。”王贵欠身答,牵着坐骑带周三走了。 不久,二小姐悄然扑奔乃姐的妆楼。 东屯子与北屯子有警,但前庄后庄仍然点尘不惊,仅不时传来一阵阵信差的急骤蹄声。 到了厅门,黑暗中闪出一名仆妇,欠身道:“二小姐好,这么晚还来么?” “我不能来?不到三更天……”她怒声问。 “上禀二小姐,奴婢天胆,也不敢……” “你的口气可恶。” “不是奴婢放肆,而是大小姐吩咐下来,不让人进入绿凤楼……” “你给我滚远些,连我都不能来?” “奴婢……” 二小姐左手倏出,出其不意一指头点在仆妇的七坎穴上,一把将人抓住冷笑道:“你给我安静些,不然我要废了你。” 她将人塞入墙角暗影下,用匕首撬开一扇明窗,钻入一灯如豆的大厅,幽灵似的登上楼梯,轻灵得脚下声息毫无。 费了不少工夫,她到了乃姐的香闺外,在花窗下拔下凤头钗,沾上口水轻轻在油纸窗上钻了一个小孔向里张望。 这一望,只看得她浑身发热,只看得她芳心怦怦跳,看得她气血翻腾。 房内共有三个人,纪少堡主、大小姐王绿凤、乃妹结拜义姐杨彩鸾。短几上摆了酒菜,已是酒残肴冷。而褥上的三个男女,在明亮的银灯映照下,身上未穿寸缕,春光不堪入目。 她一脚踢在墙壁上,哼了一声。 房内灯光倏熄,想必极为狼狈。 片刻,房门有了声息。 她退离窗下,叫道:“掌起灯,不要出来了。” “咦!是二妹么?”窗内有人问。 房门倏开,窜现带了剑的扬彩鸾,衣裙不整,云鬓散乱。 明窗倏开,纪少堡主仅穿了亵衣裤仗剑飞跃而出。 两下里照面,走廊上没有灯光,只可看到模糊的人影。纪少堡主尚未听完王绿凤的话,本能地一剑刺向站在壁下的二小姐。 二小姐本来就心中有气,猛地一剑封出。“铮”一声震开刺来的剑尖,立还颜色招发“画龙点睛”回敬。 王绿凤随后一跃出窗,叱道:“住手!自己人。” 纪少堡主飞退避招,几乎挨了一剑。 二小姐不再追袭,收招冷笑道:“大姐,你还记得是自己人?” “二妹,你这是什么话?” “绿凤楼不许任何人进来,你还认自己人?” “二妹,你……” “我说话难听,是不是?你就不听好了。” “二妹,你是怎么回事?是来与我吵架的?” “吵架?做妹妹的不敢。” “你……” “我是来叫姓纪的滚蛋。” “二妹……” “爹在东屯子辛苦,提防中州双奇与穷神一群人蠢动。北屯子被人烧了,伤了咱们四个人。大姐,你知道为了什么?” “你的意思……” “姓纪的在我家一夭,集益牧场一天不得太平。大姐,趁伏祸未发,快将这祸胎赶走。” 王绿凤脸一沉,问道:“二妹,这是你的意思?” “是全集益牧场四百多名男女老少的意思。”二小姐大声说。 纪少堡主将剑植在壁根下,上前施礼笑道:“原来是二小姐芳驾光临,时才多有得罪,在下这里专诚道歉。”又转向王绿凤笑道:“绿凤,想不到你竟然有这么一位天仙化人似的绝色美丽二妹,该打,你早该替在下引见的。” 二小姐杏眼一翻,哼了一声说:“你少在本姑娘面前油嘴滑舌,本姑娘不吃这一套,说吧,你准备何时离开?” 纪少堡主淫笑道:“二小姐,请进房内商量商量,可好?你只要说一声,在下敢不从命?说真的,二小姐别生气,在下……” “我已经叫你走,你听见了没有?” 王绿凤抓往纪少堡主向后拖,沉声道:“这里是爹给我拨出的住处,我有权处理我自己的事。二妹,管你自己的事好了,少管我的闲事。” “牵涉到集益牧场生死存亡的事,我怎能不管?” “哼!你比爹还有权威哩!爹已答应我留纪少堡主住几天,你凭什么横加干涉胡乱作主?哼!你为何不向爹诉说?你去试试好了。” “哼!你……” “你再不走,休怪做姐姐的翻脸无情。” “难道我怕你么?”二小姐怒叫,拔剑出鞘。 剑拔弩张,眼看姐妹俩要动手拼命,楼下匆匆奔上一名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小姐,大事不好。” 王绿凤一怔,大声问:“鬼叫什么?天坍下来不成?” “费姑娘被……被人掳……掳走了……” “什么?” “费姑娘不见了。” “说清楚些。” “小婢按时前往替换六婶子,发现六婶子倒在房门外,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房内不见了费姑娘。小婢救醒了六婶子,她说被一个白无常鬼吓昏了。” “六婶子呢?” “吓坏了,浑身发软走不动,仍在……” 杨彩鸾不再多听,急奔下楼。 纪少堡主也不约而同,与王绿凤随后便追。 二小姐心中一动,也跟下来了。 到了囚禁费心兰的秘室,果然不见了费心兰。六婶子惊吓过度,软倒在房中脸色灰白,余悸犹在。 六婶子口中,问不出所以然来,只知来了一个白无常鬼,身高丈余,血红的舌头伸下两尺长,一见面便把六婶子吓昏了,后来的事她已一无所知。 王绿凤在房中仔细察看线索,久久,她冷哼一声,向外走愤愤地说:“是哥哥在搞鬼,我去找他。” 杨彩鸾芳心焦急,费姑娘失踪,她已失去了羁绊纪少堡主的法宝,怎能不急?娃娃脸上痴憨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凤目带煞,脸色冷厉,向二小姐沉声问:“二妹,是不是你搞的鬼呢?” 二小姐哼了一声,说:“见你的大头鬼!我刚从北屯子回来,找我你是打错了主意,昏了头了。” “哼!准是你这小浪货。” “贱淫妇,你说话小心了。”二小姐恶毒地咒骂。 杨彩鸾大叫一声,一剑刺出,“寒梅吐蕊”突下杀手,剑虹疾吐,五道如虚似幻的淡淡剑影攻向二小姐的胸腹要害。 二小姐也一声娇叱,侧闪、切入、出招,“天外来鸿”回敬猛攻上盘。 “铮!”杨彩鸾封住了这记狠招,双剑相交火星飞溅,“划地为牢”反击下盘,剑气骤发声如龙吟。 二小姐毫无所惧,口中发出一声咒骂,晃身侧飘避招,再次扑上“飞星逐月”奋勇进搏,也用内力御剑进击。 两人拔剑拼命,棋逢敌手势均力敌,谁也休想在三十招内取得优势,展开了一场凶险惊人的恶斗。 纪少堡主为获得费心兰,不得不委屈自己,答应陪伴天涯双娇三天,反正对他并无损失,天涯双娇也具有七八分姿色,他并不感到太乏味,但他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美绝尘寰的心兰姑娘,这时一听心兰已被王飞虎弄走,他急得愤火中烧,好好一块眼看要到口的天鹅肉,却被癞蛤蟆所衔走,他怎受得了? 他不管二小姐与杨彩鸾的事,一拉王绿凤急道:“去,去找你哥哥要人。” 王绿凤奔出院门,向前庄狂奔。 可是,王飞虎不在庄中,据庄丁说,场主父子天未尽黑时,已在东屯子等候入侵的人,前庄目下主持大局的人是大总管。 两人大感奇怪,如果王飞虎在东屯子,掳走心兰的人又是谁? 回到囚人的秘室,杨彩鸾已和二小姐打到屋外拼命,谁也不肯罢手。 王绿凤奔到,大叫道:“住手,我们到东屯子去找哥哥要人。” 杨彩鸾虚攻一剑,斜飘丈外脱出圈子,叫道:“那就走,延迟不得。” 二小姐却不理会,冷笑道:“姓纪的,如果你不知趣赖着不走,明天,你将后悔嫌迟。” 纪少堡主呵呵一笑,怪腔怪调地说:“好姑娘,你说得好绝,何必呢?”接着,语气一变,阴森森地说:“今晚上如果找不到费姑娘,或者费姑娘有了三长两短,哼……” 可是,二小姐已经走了,并未听到他后半段饱含威胁性的话。二小姐对费心兰的死活,毫不感兴趣,只希望罪魁祸首的纪少堡主,尽早离开集益牧场,免得牧场卷入江湖寻仇报复杀人放火的漩涡。 回到后庄,这位二小姐芳心甚乱,自有一番安排。 集益牧场占地周围数十里,而全牧场的人,男女老少全算上,也不足四百人,偌大的牧区,想处处设防阻止外人入侵,那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扼守牧场的精华处所,以快速的马队相机策应以暗桩伏线监视各地,以音传讯严加防守,实力则放在前后庄步步设防,戒备森严。想进来的人很难突破庄外围以地道连成的交叉伏弩阵,百十条好汉来攻,庄中足以应付裕如。 天亮了,一夜中全庄未现敌踪。 巳牌初正之间,场主父子怒容满脸回到前庄。 不久,大厅首脑云集,气氛紧张。 主位上,坐着场主王环。右首是脸圆圆一脸福相的副场主谈三爷谈玉峰。左首,是大总管宣五爷。然后依次是少场主王飞虎,各屯子的屯长。 东廊门内,人影依稀。 堂后珠帘低垂,可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当然是女眷,女眷不与外客见面。 客人只有一个,纪少堡主。 王场主怒容满面,但语气仍然沉着,一字一吐地说,“纪少堡主,你说吧,你到底是何用意呢?” 纪少堡主一脸重霜,态度强硬地说:“很简单,在下要求将费姑娘毛发无损地交给在下带走。” “你明知费姑娘已被人劫走了。” “场主相信其事么?” “这是事实。”王场主脸上忽红忽白地说。 “前后庄戒备森严,飞鸟难入,在下不信。” “哼!” “王场主,不要哼,这分明是内贼所为,令媛已经表明态度了。” “拿证据来。” 纪少堡主冷冷一笑,阴恻恻地说:“王场主,在下一个人在贵庄作客,拿证据来这句话,未免有点强人所难,而且可笑已极。” “纪少堡主,不要欺人太甚,别忘了你作客的规矩,我不相信你天马集天下第一堡的纪家堡不曾留过外客,易地而处,阁下何以教我?”大总管宣威怒声问。 纪少堡主虎目怒睁,倏然而起说:“天马集纪家堡接待外客,必定宾至如归,绝无这种不讲道义的混帐事发生,这点在下敢拍拍胸膛保证。大总管,在下是否欺人太甚,你该比在下更明白的。” 王场主冷笑道:“我警告你,姓纪的,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哈哈哈哈……”纪少堡主仰天狂笑。 副场主谈三爷呵呵一笑,问道:“纪少堡主,你笑什么?” 纪少堡主脸色一沉,冷笑道:“笑你们坐井观天,贵庄的人自负而又短视。” “凭什么你说这种话?”王场主厉声问。 “你以为在下一人在此,你们便自以为是刀俎,我是鱼肉么?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反正你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不错,在下明白得很。在下来时,将手下留在砀山,这时该已到了左近,因此在下并不是孤身一人,如果在下不能平安离开贵牧场,后果不用在下多说了。” 谈副场主也哈哈大笑道:“纪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贵堡主如不是自我陶醉,便是患了自大狂绝症。哈哈!你知道集益牧场的底细么?” “当然在下并非一无所知。” “说说看你知道多少?” “在下并不傻。” “那么,算你知道不少好了。” “那又如何?” 谈副场主向王场主笑道:“场主认为如何?” “副场主有何高见?”王场主笑问,笑得阴险万分,笑得纪少堡主心中发毛。 谈副场主捻着八字短须,笑道:“这几天死了不少马。” “不错。” “也有不少不速之客,前来索取纪少堡主。” “对。” “把他与死马一同埋了,或者把他送给那些索取他的人。” 王场主举手一挥,说:“把他埋了。” 谈三爷点点头,说:“很好,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帘内突传出大小姐王绿凤的惊叫声:“爹,不可。” “丫头闭嘴。”王场主怒叫。 “爹……” “砰”一声响,王场主一掌拍在案上,吼道:“你这吃里扒外忤逆不孝的贱人,你再护着他连你一同埋了。” 纪少堡主一声狂笑,举步向外走,大声道:“在下要走了,看谁留得住纪某。” 厢门倏开,冲出一个黑衣人,年约半百,尖嘴缩腮,身材干瘦,生了一双火眼金睛,阴沉沉地飞跃而进,一蹦两跳便堵住了厅门,冷然而立。 纪少堡主脸色一变,骇然叫:“千手苍猿程云。” 千手苍猿火眼眨动两次,咧嘴一笑不予置答。 纪少堡主傲意一消,惶然道:“在下明白了,想不到集益牧场竟然是卧虎藏龙的地方,牧场只是幌子而已。” 王场主一声怪笑,举手一挥,立即离座。 所有的人,皆急步散去,只片刻间,偌大的厅堂空荡荡地,鬼影俱无。 只留下了两个人,千手苍猿与纪少堡主。 千手苍猿冷然而立,不言不动,只有一双火眼眨动不休,其他一切似已僵死停顿了。 纪少堡主伸手拔剑,绕左旋走争取空门,也想绕至厅口先出去再说。 千手苍猿并不随着对方转换方向,屹立原处像个石人,视若未见不理不睬。 纪少堡主逐渐绕近厅口,终于到了千手苍猿身后。 千手苍猿分毫不动,甚至眼神也未离开原位,以背授敌,毫不在乎。 纪少堡主到了厅口,惧意全消,看外面广场中鬼影俱无,不由胆气一壮,怒火渐去,顿忘利害,盯着千手苍猿的背影,忖道:“如果我跃上给他一剑穿心,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为何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 想到就做,猛地一跃而上,无声无息地飞腾搏击,招发“天龙行雨”,凌空扑下,洒出千颗寒星,用上了天魔神剑十二真诀的杀着偷袭,行雷霆一击,志在必得,不管对方往何处闪避,皆难逃出他撒下的重重剑网。 千手苍猿身形突然下挫,像是突然缩小了两倍,像是个不足两尺高的侏儒,也像是一堆泡沫突然融化,只剩下了一小堆泡沫继续萎缩。 纪少堡主大骇,杀着落空,剑够不上部位,人从对方的上空越过,毫无阻滞。 他在丈外落地,火速转身,又是一惊。 千手苍猿仍站在原地丝纹不动,仍是那阴阳怪气点尘不惊的神情,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只有那只火眼金睛是唯一可动的器官,眨动着注视着他。 太糟了!又回到原处啦! 他抽口凉气,重施故技向左绕走。 千手苍猿这次不再置之不理了,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走了。” 纪少堡主怎敢不走?哼了一声继续绕至左侧方,徐徐移向厅口。 一击失败,他确是有点心怯。 千手苍猿并未回头,冷冷地说:“你还有机会。” 纪少堡主打一冷战,说:“纪家堡的人,已潜伏在庄四周,你千手苍猿是横行大江上下的大盗,潜身在此必有苦衷,何不随在下离开此地,重震声威另立门户。” “你真要走,我给你三声数送行。”千手苍猿仍用他那阴厉的嗓音说。 纪少堡主仍不死心,说:“前辈如想另创局面,纪家堡将全力相助……” “现在,我计数,一!” “二!” 纪少堡主撒腿便跑。 “三!”千手苍猿叫。 声落,人并未转身,但见满天电芒急闪,三四十件暗器齐飞,其中包括了刀、箭、弹、针、镖、刺…… 厅顶的承尘突然“嘭”一声大震,破了一个大孔,人影飞坠,接着狂风大作,罡气迸射。 是一个灰袍老者,击破承尘向一降,一双大袖疾挥,人如怒鹰下搏,袖风发如怒涛,劲风如山岳下压。 暗器向下急坠,被袖风所击落。 同一瞬间,门外冲出一个黑影,截住了刚奔出门外的纪少堡主。 同一刹那,千手苍猿转过身来,第二阵暗器以更为威猛更为霸道的声势,猛烈袭击尚未着地的灰袍人。 另一个人影从内厅门射出,猛扑灰袍人,势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变化太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嘭”一声响,纪少堡主被黑影一记出其不意的劈空掌所击倒,飞坠阶下,被黑影跟上一脚踏住了。 “哎……”千手苍猿惊叫,扭头狂奔。右胁下,被回头反奔的一把飞刀贯入,受伤不轻。 从内厅门扑出的人影,已贴近灰袍人的身右,一声冷笑,就指便点,指距灰袍人尚有两尺,这一指似乎够不上部位。 灰袍人却沉身一震,双手下垂,身形一晃,几乎栽倒,骇然叫:“天罡指!你……你是魔指太岁鱼隐泉……” 魔指太岁鱼隐泉,是个年约花甲,发如飞蓬,三角眼鹰钩鼻,相貌奇丑阴沉沉的人,向左闪开冷笑道:“你阴山人魅也有这一天。” 阴山人魅一声厉啸,挥袖扑上。 魔指太岁向左再闪,天罡指再次点出。 可是,阴山人魅这次扑上是以进为退,在指风袭到前,已飞退而走,身形一闪便已出了厅门了。 门外,纪少堡主已被人擒走了。 阴山人魅不走庄门,反而窜入一座大楼下,三闪两窜便形影俱杳。 庄中大乱,开始大索阴山人魅,可是白费劲,这人竟然形影俱消,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大厅中,首脑们重新聚集。 王飞虎少场主嗓门特大,大声道:“这姓纪的畜生欺人太甚,非活埋了他不可,人交给我,我亲手埋葬了他。” 副场主谈玉峰三爷这次却反对,慎重地说:“少场主,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大总管不解地问,耸耸肩又道:“主张杀的是副场主,不主张杀又是副场主,岂不可怪?” 谈副场主苦笑道:“彼一时,此一时……” “有何不同?” “先前咱们以为这小畜生说大话唬人,目下却发现他并非虚言恫吓。事实证明,他的爪牙不但已到了庄左近,而且高手们已经潜入庄中了,阴山人魅便是人证。除非咱们能宰了阴山人魅,不然纪家堡必定前来大兴问罪之师,集益牧场便多事了,因此在阴山人魅未搏杀之前,绝不可毙了纪少堡主,老实说,与纪家堡结仇,咱们集益牧场今后前途黯淡,凶多吉少。八方风雨纪人杰岂能忘却杀子之仇?不跟咱们拼命才怪,咱们怎受得了天下群雄群起而攻?再说,那时咱们恐怕会原形毕露,一切休矣!” “依副场主之见……”王场主问。 “咱们全力搜杀阴山人魅,暂留下纪少堡主。如果不幸,让人魅逃掉了,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是……” “放走纪少堡主。” “即使放了他,他也不肯善了的。” 王飞虎也力加反对道:“缚虎容易纵虎难,这厮万万放不得。” “不能杀,只有放。”谈三爷正色说。 王场主摇头苦笑道:“这件事确是棘手,放恐怕也不易哩。” 谈三爷笑道:“咱们当然不能轻易地放了。” “副场主之意……” “咱们派人至纪家堡送信,要八方风雨前来接人。这次的事,错在纪少堡主,八方风雨是个要面子的人,岂敢为了此事撒野发横?” “好吧!就依你之见行事。”王场主无可奈何地说,情势令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怨气。 谈三爷叹口气道:“咱们仍有希望,阴山人魅仍藏在庄中,只要杀了人魅,咱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宰了纪少堡主小畜生了。” “好,咱们加紧搜。”王场主离座发令。 直搜至未牌时分,全庄皆搜遍了,只差没将地皮翻过来,人魅的身影硬是平白消失了。 全庄仍在乱,远处突传来了阵阵警号声。 不久,两匹健马从东屯子方向驰来,骑士到了庄门外便大叫道:“中州双奇偕同二十余名男女击溃了咱们东屯子的人,人马正向庄场赶来,咱们的人阻挡不住。” 蓦地,北屯子方向,又传来了警号声。 全庄立即戒备,男女老少各就定位,庄中一静,严阵以待。 首先,是东屯子的大道上尘头大起。 北屯子方向,也可看到上升的尘埃。 不久,从东屯子来的人马,出现在视线内了。 北屯子方向,八匹健马越野而来,与东屯来的人马,双方逐渐接近。 站在敌楼上观看的王场主,眉心紧锁地说:“北屯子方向的人马,不是咱们牧场的弟兄。” 谈三爷不笑了,说:“是另一批人,他们好像要合流联手呢。” 北屯子方向来的八人八骑,骑士是柏明伦,独眼灵官、柏青岱、柏绮玉、与独眼灵官的一子一女,另两名是星河庄的子弟。 从东屯子方向来的三十余骑,是中州双奇、云中鹰王、天雨花、穷神、心兰的两侍女小琴、小剑与一群江湖道的白道高手名宿,他们是来助拳的血性道义朋友。 柏明伦与星河庄主独眼灵官邓星河,向东屯子来的人马迎去,双方渐近。 大悲佛一马当先,向后叫:“诸位小心了,这八名男女定非庸手,先解决他们,最好要活口的。” 这老和尚已动了杀机,为了柏青山,他忘了佛门弟子的戒律。 人马一分,形成弧阵相迎。 八人八骑在百步外缓下坐骑,柏明伦高举右手的马鞭,独自驰出叫:“是友非敌,在下请见中州双奇。” 独眼灵官也策骑跟上,欣然叫:“大师还认得弟子邓星河么?皇甫兄,一向可好?” 中州双奇骑并进,大悲佛喜悦地叫:“原来是邓施主,久违了。” 四骑接近,双方在马上抱拳行礼。 邓星河向双奇道:“两位是不是为柏青山而来?” 大悲佛一怔,说:“咦!施主认识柏施主?” “故友之子,但不认识。” “哦!老衲并非为柏施主而来。” “那……你们……” “柏施主的女友,落在一群妖女手中,妖女们在集益牧场附近失去踪迹,恰好天马集纪家堡的纪少堡主也在此地出现。因纪少堡主曾与柏施主结仇,而且曾经苦苦追求柏施主这位女友不遂,老衲认为这件事必非巧合。因此偕朋友们前来向集益牧场索人。邓施主与这件事……” “且慢!柏青山柏贤侄现在何处?” “不知道……” “咦!他不在?” “老衲在山东郯城,接到柏施主的手书,书中说及女友失踪的经过。老衲接到手书,立即沿途赶来,请来不少朋友,方打听出一些眉目,怪的是迄今仍不知柏施主追到何处去了。” “糟!”独眼灵官叫。 “邓施主,糟什么?” 无尘居士也问道:“星河兄,你知道柏老弟的下落?” 邓星河吉笑道:“兄弟以为他与你们来了,没想到……哎呀!这就不妙了……” “为什么?” “两位先见过柏兄明伦,他是柏青山的父亲。” 柏明伦脸带重忧,强打精神抱拳施礼道:“在下柏明伦,两位前辈请多指教。” 中州双奇一惊,赶忙行礼。 大悲佛歉然地说:“老衲失礼,施主海涵。令郎义薄云天,老衲追随令郎至山东……” 他将与柏青山结交的经过简要地说了。 邓星河叹口气,接口道:“柏贤侄的所作所为,并不足奇,父是英雄,儿是好汉,些须小事何足道哉?目下要紧的是,诸位务请帮忙找到柏贤侄,费姑娘的事且搁下再说。” 无尘居士一怔,急问:“星河兄,为何要找柏老弟?” 柏明伦苦笑道:“小犬年前被东海神蛟的一名爪牙,用奇毒喷中,毒发期已届,生死须臾。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了解药,如果在短期间找不到他,那……唉!恐怕这是天意。” 大悲佛大惊,向无尘居士道:“皇甫居士,费姑娘好像知道这件事。” 无尘居士点点头,悚然地说:“费姑娘的神色,已明白地告诉了我们,可惜她不说。我们……废话少说,我们赶快离开,先到各处找找看,事不宜迟。” 两方人马会合,潮水般退去。 集益牧场的人莫名其妙,不知他们为何退走的。 接着,西面三四里外,出现了另一彪人马,也有三十余骑之多。 这一队人马并不急于接近,在视界内驻马不前。 领先的两人并骑向庄院观望,右首那人向同伴说:“依我看,这位王场主绝不是等闲人物,经过咱们这几天的骚扰,他居然沉得住气,竟然不想将少堡主打发走,咱们得另打主意了。” 同伴粗眉深锁,迟疑地说:“也许费心兰真的不在里面,少堡主仍未查出底细,因此不肯离开呢!” “不会吧?如果他们未将费心兰擒来,又怎知少堡主与费心兰的感情纠纷?”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 “人魅前辈与天凶地煞两位高人,今天该接应少堡主出来的,为何至今尚无动静?天色不早了呢!” “咱们再等半个时辰,少堡主再不出来,咱们就攻进去。” “不可!咱们必须等少堡主的消息。再说,咱们已经表明态度,是向少堡主寻仇的人,如果就此进攻,王场主一口咬定少堡主不在里面,难道咱们真要攻进去搜么?少堡主只要咱们四面骚扰,迫王场主将费心兰交给少堡主带离牧场而已,并不要咱们真的毁去集益牧场,少堡主与那姓王的女人仍余情未断哩。” 他们在等,集益牧场的人也在等。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了,牧场一无动静。 三十余骑开始列阵,开始向庄院接近。 警锣声狂鸣,集益牧场的人也开始准备迎击。 蓦地庄南一声怒啸,一个灰影从庄外围的地道下杀出,一只大袖比刀剑还要可怕,片刻间,便将看守伏弩阵的几名庄丁击毙,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伏弩阵,落荒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 是阴山人魅,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接着,冲出二十余匹健马,奋力狂追。 纪少堡主的人马,开始前冲。 阴山人魅跑得比马还快,已远出半里外了。 集益牧场中,传出一声警号,召回追赶阴山人魅的人马见机撤回。 纪少堡主的人马,向阴山人魅迎来,为首的人叫:“前辈,少堡主怎样了?” 阴山人魅倏然止步道:“已落在他们手中了,双方翻脸,老夫照应不到。” “哎呀!那……我们杀进去救少堡主。” “不可。” “咱们……” “三五十个人,进不了伏弩阵,出来容易进入难。” “那……” “他们不敢怎样,天凶地煞会在暗中照顾。” “到底是怎么回事……” “集益牧场的主人,来头不小。少堡主以为他是武艺平常的牧场主人而已,其实不然,庄内高手如云,连千手苍猿与魔指太岁也为他卖命,这人的底细与来历神秘莫测,咱们必须从长计议。且先撤走,晚上再说。” 阴山人魅平安脱险,外面且有接应的人,王场主对处死纪少堡主的事,不无顾忌,只好将纪少堡主押入囚室,等候对方派人前来谈判。 夜来了,全庄戒备更为森严。 二更天,东西两面皆有人悄然接近。 囚室位于前庄的中间大厦后面,深入地下三丈余,上上下下皆有人把守,外人绝对无法进入囚室救人。 二更末,两个黑影,接近了大厦左侧的东院,好像是鬼魅幻形,起伏之间轻如飞絮,捷逾电闪。 两人都穿了黑衣,黑得令人心头发紧,鬼气漾溢。 院角站着一名守夜的警哨,刚发觉眼角有物移动,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身后突伸来一双大手咽喉便被扣住,浑身一软,动弹不动。 黑影前后掩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警哨制住,拖至壁根下,由一名黑影把风,一名黑影问口供:“小辈,要活,你给我乖乖安静些。要死,老夫弄断你的喉管送你归阴,只要你叫出丝毫声音,你死定了。纪少堡主被囚在何处?” 警哨倒肯合作,低声道:“好汉,手下留情。纪少堡主囚在西院后的秘室中,那儿不会引人注意。” “带路。”黑影怒声低叫。 “在下不……不知走……走法。” “不知走法?是否安了机关陷阱?” “是的,路面墙角都……都有陷阱……” “谁知道走法?” “西院管事郝五爷。” “郝五住在何处?” “就在对面那排房舍的第一间。” “噗”一声响,黑影一掌劈在警哨的天灵盖上,天灵盖向下陷,呜呼哀哉。 黑影将尸体塞入壁角,掩向对面那排房舍。 刚到达第一间房舍的大门前,大门倏然而开,里面有人叫:“算算诸位也该来了,请进。” 话未完,四周已是火把齐明。 领先的黑影一怔,向同伴说:“咱们上了那警哨的恶当了,这里已有人久候多时,要在此诱咱们入罗进网。” 另一名黑影冷笑道:“天凶地煞岂是怕事的人?走,向他们要人。” 火光下,两人的狰狞相貌,显得更为狰狞更为可怖,胆小朋友一见之下,不被吓死也要脱层皮。 两人无畏地踏入大门,向对面的院阶走去。阶上,有八支火把,中间有三名年约花甲上下的人,其中之一赫然是魔指太岁鱼隐泉。站在左首,可知在三人中,这位可怕的魔道高手辈份与声望,皆低人一等。 两人在阶下叉腰而立,向上打量。 “天凶地煞!”魔指太岁颇感不安地叫。 右首的黑衣人是天凶,桀桀怪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括苍神君与天台木客,竟然在河南的偏远僻壤中隐身,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你魔指太岁也算是魔道中名号惊人的高手,也在此听人使唤。这位王场主,必定是令人心惊胆跳的宇内名宿了。” 中间那人生了一张苍白的大马脸,点手叫:“你天凶是宇内数一数二的杀人魔王,名列天下八大杀星之一,也甘心替八方风雨卖命,异数。来来来,我括苍神君不才,要领教你两位杀星有何惊世奇学,打了再说。” 天凶举步向上走,阴阴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打就打吧,你叫我上,我就上。” 声落人急进,人抢上阶宝剑已撤在手中,大笑道:“杀星天凶,宇内称雄,哈哈哈哈……” 括苍神君也一声长笑,撤剑立下门户说:“天下间好手难逢,今晚碰上功力悉敌的人,能放手一搏,不亦快哉?哈哈……” 笑声中,剑幻千朵白莲,人剑俱合,剑气直迫八尺外,龙吟乍起,虎啸倏生。 “铮铮!嘎……”双剑相触与及锗剑的刺耳锐鸣,就在接触的刹那间传出,剑虹夭矫吞吐,森森剑影漫天彻地八方腾跃,各展所学凶猛地各抢机先,缠上了。 地煞也徐徐举步向上走,撤剑傲然大叫道:“天地八杀,地煞当头。哈哈!天台木客,你也别闲着,你不下来,我只好上去了。” 天台木客一摆鸭舌杖,大踏步向下走,狂笑道:“哈哈哈!天台木客陪你玩玩,看谁在宇内浪得虚名,准不叫你失望就是。” 同一期间,后庄二小姐的香闺内,周三正与二小姐款款深谈,孤男寡女并坐在锦墩上,二小姐那喷火的胴体,已经半偎入周三怀中,大有投怀送抱百无禁忌的意图,她正无所顾忌向周三张开了情网。 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纸一张,男女相悦,男有情女有意,那就没有任何阻隔了。 周三虎腕一紧,挽住二小姐的绣腰加了三分劲,低笑道:“二小姐……” “不要叫我二小姐,我叫琼瑶。”二小姐沉迷地低叫,贴在周三怀中,粉颊红似一树石榴花凤目半闭意乱情迷。 “琼瑶,你到底是真心呢抑或是虚情假意?”他偎近二小姐的耳畔轻问,虎掌并未忘了在对方的温润动人胴体敏感地带爬行,挑逗对方的情火,最后的杀着,是在对方的香喷喷粉颈,来上一记温柔而又火热的一吻。 二小姐整个人溶化了,用梦也似的声音娇喘吁吁近乎迷乱的声音腻腻地说:“三哥,你……你知道我……我是真心对人的,但愿你……你也以真诚待……待我……” “琼瑶,你如果是真心对我好,那就告诉我纪少堡主与费心兰藏身的地方。” “你……你想……” “如不将他们放了,今后集益牧场将永无宁日,天知道我哪一天死在他们的党羽手中? 那天在西屯子,我这条小命就差点儿完了哪!琼瑶,你难道希望你我,只做短暂的露水鸳鸯?” “不!我不要做短暂的露水鸳鸯,我要的是天长地久的比翼鸳鸯……” “只有放了他们……” “但……纪少堡主囚在前庄楼下的地牢,不易进去。” “费心兰呢?” “她被哥哥藏在前庄的后院秘室,也不易进去。” “是不是马厩与后院阁楼旁那间秘室?” “是的,那间秘室原是收藏喂牲口用的青盐地方,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三的手指向上滑,按上了她的脑户穴。二小姐话未完,人已昏睡在周三怀中,衣裙凌乱酥胸半掩,春光无限。可惜周三是个虚情假意的木头人,将她放在牙床上,吹熄了银灯,佩上她的剑,猫似的溜出了香闺。 在他们调情的同一期间,大楼下的囚牢中,也起了特殊的变化。 纪少堡主被捆了手脚丢在牢中,牛筋索捆得他手脚发僵,无法挣断那紧韧而有伸缩性的牛筋索。假使再捆一夜,他的手脚废定了。 他不断地咒骂,不断地怒吼,而那位看守却充耳不闻,像是又聋又哑,仅不时走近小窗口,向他冷笑一声。 他口干舌燥,终于有气无力,气愤消失了,继后而来的是怕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本来就是个怕死鬼。 人在生死关头,怕不得,一怕便垮。怕固然可以迫使人激发求生的意念,但也可以令人崩溃的。 他踢着沉重的木门,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叫:“老兄,请去告知场主,在下愿毫无条件地离开贵牧场,我发誓今后绝不向贵牧场寻仇报复,请……” 看守的脸孔出现在小窗口,哼了一声,又消失了。 “老兄,求求你去禀告王场主……” 门外,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喀啦啦……”门链发出轻响。 他以为看守必已被他的话所感动,要来放他去见场主呢,不由心中狂喜,五行有救了。 牢门倏开,他狂喜地叫:“好亲亲,快放我出去。” 来人是天涯双娇。 王绿凤把住了牢门,大乔痴鸾抢入扶起他,泪水闪闪无限怜惜地替他解绑,颤声低叫: “纪郎,冤家哪!苦了你了。” 手脚的捆绳一松,他无法站牢,揉动着手脚问:“亲亲,怎么了?” “我和绿凤来救你,我们三人远走高飞。” “这……费心兰呢?” 这时候,他还想着费心兰,该死。 “你呀!到这种地步,你还想着费心兰?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薄情郎。”杨彩鸾满怀幽怨地说。 “不带走费心兰,我不离开。”他悻悻地说。 “冤家你……” “没有费心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了她,我们四人回天马集,快快乐乐恩恩爱爱,长相厮守我不复他求。” “冤家哪!你……” “好亲亲,答应我,我们去把费姑娘带走,我会爱你不渝,我会……” “冤家,绿凤妹已将费姑娘救出来了。” 纪少堡主大喜欲狂,心花怒放地问:“好极了,人呢?” “放在外面。” “走!” 果然不错,费心兰被绑住,放在墙角下。 彩鸾首先将费心兰背上,王绿凤低声道:“走,你们出去向西走,在庄外的柳树底下等我。” “绿凤妹,你不一起走?”纪少堡主问。 “我去看看银库,走总得带些金珠。”王绿凤匆匆地说,领先抢上地道。 女生外向,半点不假。这也难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她总不能跟着父母过一辈子,嫁人之后,她将与所嫁的人生活一辈子,她怎能不外向? 王绿凤恋奸情热,做得太过份,不但放了纪少堡主,救出费心兰送给纪少堡主带走,临行还想偷一些金珠远走高飞,不管乃父目下正在危难之中。 痴鸾背了心兰,扶着纪少堡主,径奔庄西。庄中的布置她了然于胸,避过不少警哨,悄然出村。 庄中火把通明,不时传来叱喝声,刀剑交击的声浪清晰可闻。 “庄中怎样了?”纪少堡主问。 杨彩鸾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有人入侵,正在厮杀。” “那……我们怎能在外面等?”——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七章 落荒而逃 “你……你想助王场主一臂之力?”杨彩鸾颇感意外地问。 “助王场主?别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 “咱们必须快走,以免波及。” “冤家,你不等绿凤妹?你……” “再不走便嫌晚了,不管哪一方得胜,咱们都会被波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冤家,你不能……” “亲亲,你真傻,绿凤妹不会赶来么?难道怕她找不到天马集?” “冤家,我总认为不妥……” “走吧!咱们目下没有坐骑代步,而我又手脚不便,再不走,万事全休。好吧!你既然不以我的安全为念,我们就等吧。” 费心兰突然冷笑道:“杨姑娘,你难道不知道这畜生是多么怕死的英雄么?你就不想想他的喜新厌旧可恶性情?扔掉王姑娘,他正求之不得,扔掉你也是早晚的事,你……” “不许你多嘴。”杨彩鸾执迷不悟地叫。 “你也是个聪明美丽的姑娘,为何……” 杨彩鸾拍了她一掌,向纪少堡主说:“好吧!我们先走。” 心兰不死心,继续煽火,叹口气说:“杨姑娘,趁早悬崖勒马。痴心女子负心汉,将来你会痛苦终生,至今你仍不知这畜生是个风流成性,心狠手辣的淫贼,未免太愚蠢了。” 庄中仍在厮杀,天凶地煞与括苍神君天台木客四个人,已到了生死关头。 周三摸至囚禁心兰的秘室,心兰不在内,他只看到两具死尸,不由大惊失色。 连找个活口也无能为力,他一咬牙,向庄中心奔去,脸上杀机怒涌。 从东西两面接近的人马,正人含枚马摘铃疾走,已接近至三里内了。 从内院侧方的巷道通过,突见绿影一闪,院墙内飞出一头绿鹰,翩然飞降。 不是绿鹰,而是绿凤,背了一个小包裹,两人在巷道中碰头,无法回避,前面火把通明,看得真切。 王绿凤一怔,咦了一声问道:“你不是周三么?为何不在后庄?” 周三虎目放光,大踏步接近道:“在下前来看看情势,也许帮得上忙。” 王绿凤已获得一包金珠,不愿逗留,也未留意周三自称“在下”而不称“小的”,主从的名份是不允许牧工自称在下的。 她不耐地挥手说:“好吧,你到前面去好了,也许用得着你。” “大小姐不去?” “少管闲事。”她不悦地叫。 “也好,在下正要找你。” 王绿凤终于听出口气不对了,粉面一沉,厉声道:“你这奴才,你说什么?” 周三一步步欺近,冷冷一笑道:“我说,我要找你这天生媚骨的王大小姐。” 王绿凤已看出事态不寻常,对方来意不善,但由于平日极为自负,从不让人,被话一激,登时怒火上冲,大发雌威,本能地一掌掴出,捷逾电闪。 周三哼了一声,上盘手轻轻一拨,“啪”一声掌心与掌背接触。 王绿凤只感到掌心一麻,火辣辣的,奇大的反震力,直撼臂肩。 周三浑如未觉,冷笑道:“好大的小姐脾气,天涯双娇果然名不符实,你应该娇滴滴才对的呀。” 王绿凤身材娇小,高度仅及他的腋下,出手打他的耳光,徒劳无功乃是意料中事,一掌被拨开,居然不死心,一声娇叱,改攻中盘,拳掌指齐施,势如狂风暴雨,“啪噗噗”连声怪响,整整在他胸腹要害攻了十招之多,总计是三拳四掌五指,上起璇玑下至丹田,记记着肉指指中穴道要害。 可是,他叉腰而立不住冷笑,屹立如山,双脚分毫不移,甚至连身形也不曾晃动。 “你还得苦练二十年。”他冷冷地说。 王绿凤冷静下来了,脸色苍白骇然后退,伸手去旋开袖底的香风喷管,要用她藉以横行天下的迷魂香风,来对付这位铁铸的金刚。 周三早有准备,人化狂风疾冲而上,快得令人目眩,“啪啪”两声脆响,他给了王绿凤两耳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一扭,迅速地夺下藏在袖底的喷筒,再将那绣了一头飞凤的百宝囊搁下,往地下一丢,脚向下一踏喷筒破裂陷入地中。百宝囊中的百宝,他全部没收了。 “救命……”王绿凤狂叫,完全被制住了,浑身发僵,只能狂叫救命。 周三将她向墙上一堆,抵在墙上沉声问:“说!费心兰藏在何处?” 王绿凤怎受得了?恐惧地狂叫:“救……我……我不知道……” 她的叫声引来附近的庄丁,巷头巷尾都有人,纷纷挺兵刃向里抢。 周三挟住了王绿凤,一鹤冲天扶摇直上,轻灵地登上了两丈高的瓦面。 这一带的地势,他已完全摸清,往一座仓房中一钻,将王绿凤捆好,塞在仓角冷笑道: “在下去找你哥哥问下落,回来再问你。按秘室中的情形看来,很可能是纪少堡主的爪牙抢先了一步,回头再与你算帐,在下要用你向纪少堡主交换人质。” 说完,飞掠出仓。 玉绿凤昏沉沉,想挣扎也力不从心,只能等他去远后,狂叫救命! 楼前的广场中,恶斗行将结束。 天凶与地煞已是强弩之末,在括苍神君与天台木客的迫攻下,不但攻不出招式,而且封架亦感困难,这两个杀星今晚要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四周高手形成合围,即使能逃出神君与木客手下,也难逃其他高手的围攻。 阶上,王场主父子、副场主谈三爷、大总管宣威等牧场首脑,皆兴奋地袖手旁观。 周三从东北角接近,鬼魅似的到了一名高举火把的庄丁身后,看了广场的形势,他脚下迟疑忖道:“人太多,我双拳不敌四手,如何是好?” 他不能再等,救人如救火。 纪少堡主已是王场主的地底之囚,而心兰很可能已被纪少堡主的爪牙所掳走。除非他能迫王场主将纪少堡主交给他,以便向纪家堡的爪牙交换人质,不然,夜长梦多,心兰的安全堪虞。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目下他已别无抉择,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义无返顾,岂怕人多? 他悄然掩上,一劈掌击中持火把大汉的脑勺,接过了火把,顺手将人放倒,大踏步的走向斗场。 附近的人一怔,有人叫:“那是周三,他怎么了?” 阶上的王飞虎一惊,大叫道:“周三,你好大的胆了,退回去。” 他充耳不闻,举着火把向前走。 一名青衣中年人急步跟进,大喝道:“周三,你找死?回去。” 他不加理睬,大踏步向前走。 中年人大怒,急进两步一掌劈向他的耳门要害。 他突然下蹲,身形扭转,火光一闪,火星飞溅,火把半分不差,烙在中年人的脑门上。 “啪!”中年人一掌击中了火把,同时狂叫一声,以手掩面向后退。 周三丢掉已熄的火把,仍大踏步向恶斗中的四个人走去。 他奇快绝伦妙到颠毫的制敌身法,把旁观的人镇住了,王飞虎大惊失色,便待向阶下抢。 王场主一把拉住他,低喝道:“不可妄动,且拭目以待,看看他有何所图。” “爹,他会坏事……” “不一定。儿子,希望不是你引狼入室。” “孩儿去擒他过来……” “你?算了吧。” “他的艺业有限得很……” “你走了眼了,儿子。如果不是艺臻化境,胆气超人的高手,此时此地,他敢盲目出头,铁打的金刚也不敢在此地撒野,可知他……” 话未完,周三已到了斗场中心,舌绽春雷大喝道:“住手!” 四个一流高手已到了生死关头,谁敢大意听命? 周三哼了一声,撤剑一声低啸,突然锲入最近的一对高手中,剑上风雷骤发,像电火流光般从中间穿过,远去丈外方倏然转身,从容收剑归鞘,冷然注视着不远处的另一对冤家死敌狠拼。 被拆开的一对,是天凶与括苍神君,这两位仁兄在他猝然的袭击下,不得不分开。 天凶连退六七步,突然力尽挫倒,浑身大汗透衣,脸色死灰,右小臂血汩汩流出袖口,显然挨了不轻的一剑,幸而小臂未废。 括苍神君的左肩裂了一条缝,血如泉涌,也退出四五步,呼吸一阵紧,脸色也苍白得像是死人面孔,以那双无神的眼,死瞪着周三发呆,以乎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伤得很不情愿。 周三不理会其他的人,向另一对大喝道:“你们再不住手,在下要废了你们的爪子。” 天台木客是占尽优势的一方,还不知括苍神君已受到惩戒,豪气飞扬地叫:“小子,你也上吧。” 周三大踏步欺进,沉声道:“好,在下要废了你。” “铮!”暴响震耳,火星飞溅,天台木客击飞了地煞的剑,乘势追袭,鸭舌杖招发“毒龙出侗”,点向地煞的胸口。 地煞剑已脱手,空门大开,只能眼睁睁挨揍,对急点而来的鸭舌杖,连闪避的力道也完全消失,只好张开眼睛等死,恐惧绝望地叫:“我完……了……” 蓦地,救星自天而降,周三已到了天台木客身后,怒叱道:“该死的东西!” 天台木客大骇,叱声直薄耳膜,像是焦雷击顶,不由一阵心悸。但高手应敌,反击与避招,皆出自本能,心虽惊,但却本能地放弃地煞,一声沉喝,撤招反击,招出“虎尾翦征”,火杂杂地旋身反击周三的虎腰。 周三抱肘而立,不闪不避。 “完了!”有人脱口叫。 “周三快躲!”有人同时大叫。 “噗!”鸭舌杖扫在他的右腰上。 他屹立如山,不言不动。 鸭舌杖是水磨精钢打就,这一棍谁也受不了,不被打成两段才怪。 但异事发生了,鸭舌杖被震得回头反扫,带动了天台木客的身躯,天台木客几乎旋了一圈,方吃力地定下杖的震势,骇然叫:“咦!金刚不坏身法。” 周三淡淡一笑,阴森森地说:“在下说过要废了你的。” 天台木客不信邪,再次大吼一声,一杖兜心便点,一面吼道:“我不信你是铁打铜浇的人。” 一连点了三杖,全点在周三的胸口要害上。 周三仅身形略晃而已,杖力道如山,他却浑如未觉,不闪不避,硬以血肉之躯,承受铁杖的猛击。 他哼了一声,沉声道:“阁下自断一臂,饶你不死。” 天台木客大骇,拖杖惊怖而退。 “咦!”四周的人脱口叫。 “动手!”周三厉叱。 天台木客脸色死灰,语不成声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废话!你见过鬼么?”他冷叱。 “但你……” “你要在下亲自动手断你的臂?” “你……你是谁?” “柏青山,山东柏青山。”他大声答,声如雷震。 四周上百名高手,骇然变色。 天台木客脸色灰败,打一冷战,扭头狂奔! 柏青山急步跟进,喝道:“你敢逃走?留下一臂。” 天台木客知道走不掉,大喝一声,“回风拂柳”一杖回头猛扫。 “噗!”又扫在柏青山的右腰胁上,杖立即反弹。 柏青山手一动,便挟住了鸭舌杖,冷笑道:“你恶贯满盈。” 天台木客忘了夺杖,丢掉杖撒腿狂奔。 “噗!”杖及时扫出,击中天台木客的右肘。 天台木客惨叫一声,摔倒在两丈外。 柏青山丢掉鸭舌杖,拍拍手冷然四顾,向四周脸无人的色的人大声问:“谁不服气?出来表示意见给柏某听听,不要命不怕死的人,出来让柏某看看。” 他身上穿了灵犀甲,大胆地承受天台木客的重兵刃重击,出面通名叫阵,冒了极大的风险。 敢冒险的人有福了,把集益牧场的群寇们镇住,皆认为他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一个个心中发冷,谁也不敢出头,面面相觑心胆俱寒。 “怎么?没有人出来?”他大声问。 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的毕剥声入耳。 他冷然四顾,突向王场主招手叫:“王场主,你父子两人下来谈谈。” 王场主一打冷战,用发僵的嗓音问:“你……你要谈……谈什么?” “下来!” 王场主如遭电殛,双脚发软,浑身发僵,叫:“你……你……你……” “你不下来?” 王场主向大门内退,浑身在发抖。 “你敢走?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在下一把火把你这鬼地方烧光,看你敢不敢走?” 王场主脚下像生了根,不敢再退。 副场主谈三爷突然向下走,硬着头皮说:“周三,本副场主……” “你叫谁周三?”他大喝厉声问。 副场主谈三爷打一冷战,悚然地说:“柏……柏老弟……” “你谈玉峰是集益牧场的智多星,想鼓如簧之舌替王场主脱罪?” 谈三爷到了阶下,抱拳行礼道:“柏老弟,咱们无冤无仇,凡事该可以商量。你老弟化名来投,王场主待你不薄……” “你知道在下为何而来么?” “是……是为了费心兰姑娘。” “你知道就好,把人交给柏某,万事全休,在下拍腿便走,不然……” “柏老弟……” “不然,此地必将血流成河,集益牧场将化为瓦砾场,柏某说得到做得到。” 谈三爷大喜,鼓掌三下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柏某一言九鼎。” 谈三爷扭头向王飞虎叫道:“少场主,还不去将费姑娘带来?” 王飞虎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人交给他好了。” 蓦地,屋角转出脸色苍白的王绿凤,叫道:“哥哥,你不用去放人了。” “咦!你……”王场主惊叫。 “费姑娘已经不在牧场了。” “什么?” “我把她救走的。”王绿凤大声说。 “天哪!”王场主叫,摇摇欲倒。 王飞虎如同在万丈高楼失足,抽口凉气叫:“你……你说什……什么?” 王绿凤以手掩面,痛心地叫:“我……我该死,我救了费心兰,将她交与纪少堡主和彩鸾姐要他们在庄西等我,可是……” “他们在庄西?” “他们走了。” “真的?” “我已经去看过了,走了,他们不等我,我……”王绿凤哭泣着叫。 王飞虎发出一声凶狠的咒骂,拔剑向乃妹走去,咬牙切齿地叫:“你这贱女人,你该死……” 柏青山强按心头恐惧,拦住喝道:“不许动手,王绿凤,说,他们到何处去了?” “他们说要到纪家堡。” 柏青山突然一跃三丈,向西如飞而去。 王绿凤长叹一声,毫无留恋地向南走了。 王场主一咬牙,吼道:“先把天凶地煞两个老狗埋了。” 西面夹传来呐喊声,有人大叫:“纪家堡群雄到了,杀!” 东面也传来了警锣声,有人叫道:“四五十匹健马从东面接近,像是中州双奇的人,快挡住他们。” 从归德到汝宁府的光州,迢迢千里,这一带四通八达,一步追错,便可能永远失去踪迹。 纪少堡主说动了杨彩鸾,带了费心兰走上千里归途。他以为把爪牙们留在集益牧场捣乱,自己独自溜走,便可神不知鬼不觉逍遥自在了。 当然,他并不想回光州,只要找个机会吞下心兰这块天鹅肉,再摆脱杨彩鸾的痴缠,他便可一切遂心了,在附近快活几天,再派人召回爪牙,岂不妙哉?为了获得费心兰,其他的事他一概置之脑后,懒得问闻了。 他们越野而走,认准方向,摸索而行,少不了多走不少冤枉路,直至破晓时分,方接近了虞城。 青天白日,杨彩鸾当然不能背了费心兰赶路,而他们必须远离虞城县境,以避免泄露行藏。 他们找到一座小村庄,雇了一部大车,开始南下陈州,由纪少堡主掌鞭,草草登程。 这种村民用来拉货的大车,只用一匹骡拖动,笨重缓慢,一天走百十里而已,好在纪少堡主并不急于赶路,一路他都在打主意如何方能摆脱杨彩鸾。 自从上了马车,费心兰便有计划地绝食拒饮,半天后,她开始感到不支好像是病倒了。 杨彩鸾并不傻,她知道,只要她能控制心兰一天,纪少堡主便一天不会离开她,她必须设法保全心兰,也得巧妙地不让纪少堡主太早得偿。 半天的奔波,进入了州城东面的十八里屯河。 杨彩鸾在车内叫:“纪郎,费姑娘在发烧,病势不轻,得找地方安顿,找郎中替她诊治,不能再拖了。” 纪少堡主并不介意,笑道:“练武人谁不是风邪不侵的金刚?放心啦!她不会有事的。” “纪郎,她不像是被风邪所侵,额上烧得烫手,车里面又热,再不设法,恐怕她拖不了多久呢。” 纪少堡主一惊,刹住了车,钻入车厢伸手一摸心兰的额部,惊道:“咦!真是病了呢。” “怎办?”杨彩鸾问。 “先找地方安顿再说。” 心兰秀颊赤红如火,嘴唇有干裂的迹象,星眸无神,呼出的气热呼呼肌整个人像是瘫痪了。 纪少堡主重新登上车辕,鞭声急响,车通过十八里屯河庄。出庄西有一条十字路,车向南一折。 杨彩鸾已感到变是换了方向,问道:“纪郎,是不是找地头安顿?” “是的,必须找偏僻的地方安顿,路旁恐生意外。” 车行两里,仍不见村落。 纪少堡主心中不安,安顿处如果距村庄太远,一切皆感不便,太近了又怕泄露行藏,在三里左右最为理想。 这是一条小路,路宽仅容车行,路面一无蹄迹,二无车辙,已表示出这条路上从无车马行走,不知通向何处。 三里一过,路愈来愈窄小,路面有野草蔓生,往前看,像是进入荒野了。 “糟!要转回头。”纪少堡主烦恼地说。 刚找到一处草坪,正好可以回车,却在东南角荒野的林影深处,看到了一角红墙。 “妙极了,里面有庙宇。”纪少堡主兴奋地说。 车距树林尚有半里地,便无法再进了,小径两侧有雨水冲刷而成的深沟,阻住了去路。 纪少堡主跳下车,解一健骡说:“彩鸾妹,你把人带出来,先走一步。” 杨彩鸾应声将心兰抱出,举步向林中的庙宇走去,到了庙前,她站在庙门外高叫道: “里面有人么?请开门。” 没有人回答,用肩轻推,庙门应肩而开。院子里收拾得倒还清净,花木都经过剪修,殿门大开,但神案上没有香火。 四周静悄悄,不见人踪。 她泰然向内走,刚踏入殿门,便看以神龛下神案前,有一个和尚跪伏在神龛下,看背影,这和尚穿着整齐,披了袈裟。 她将软弱虚脱的心兰安置在殿角,门外纪少堡主恰好举步跨入,问道:“有人接待么? 像是绝了香火的弃庙呢。” 她向隐在神案下的和尚一指,说:“不是弃庙,弃庙怎会如此整洁?瞧,神龛下不是有一位和尚么?” 纪少堡主挥掉身上的尘土,叫道:“大和尚,打扰了。” 和尚毫无动静,跪伏如故。 纪少堡主剑眉一挑,不悦地绕过神案,走近跪伏着的和尚,冷冷一笑道:“和尚,这是你对付施主的态度?” 和尚声息毫无,脸朝下跪伏着像在入定。 纪少堡主怒火上冲,一脚挑出。 和尚身躯上翻,向下滑倒。 纪少堡主一怔,和尚脸色青紫,而且有点浮肿,眼珠外突,口鼻有干结了的淤血,一股血腥味与恶臭突然散发在空间里。 “和尚已死多时。”他退后叫。 “晦气。”杨彩鸾掩鼻说。 “我到里面看看还有没有人。” “先把尸体弄出去再说。” 纪少堡主直摇头,断然拒绝道:“我不干,我从没替人掩埋过尸体。” “好吧,我来。” “何不到后面禅房去安顿?” “禅房没有大殿清爽,而且……” “噤声,有人来了。”纪少堡主轻叫。 “有人来岂不甚好?” “先躲一躲,免得让人误认咱们是凶手。” 两人带了心兰,闪入偏殿,门外已传出脚步声,有两个人先后进入大殿。走在前面是一位年届古稀的扶杖白发老太婆,后跟的是一个文弱中年书生,手摇折扇身材瘦削,脸上无肉,生了一双精光四射奕奕有神的大眼。 “咦!真的没有人。”老太婆说。 脚步声又起,进来了一名中年虬须大汉,穿青直裰,佩了一把腰刀,踏入殿门,便用破锣般的大嗓门叫:“法华寺的和尚死了么?为何不见一个秃驴?” 文弱书生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叫什么?好没规矩。” 虬须大汉脸貌狰狞,但却不曾发作,瞪了书生一眼,和颜悦色地说:“喝!你老兄火气倒是旺得很呢。哦!咱们好像面熟得很。” “你难道就记不起……” “呵呵!记起来了,原来是魔扇书生辛啸天辛兄,难怪面熟得很。” “哼!” “辛兄一向讨厌和尚尼姑,今天怎么居然光临法华寺随喜来了?呵呵!是不是想放下屠扇立地成佛?” “你少废话。你江汉屠夫罗坤,也不是什么喜欢佛门弟子的人。” “呵呵!据说杀孽太重的人,过了中年便会心中不平静,转而向佛门求解脱,罗某已过中年了,求礼佛平常得很。” 老太婆出现在神龛前,叫道:“善哉,这里有一个死和尚,哪一位施主行行好,给一两银子埋了他。” 魔扇书生哼了一声,掏出一锭银子,“啪”一声丢在神案上,阴沉沉地说:“这里有十两银子,你去埋十个吧。” “呵呵!辛兄,哪来的十个死和尚?”江汉屠夫怪腔调地问。 “和尚太多,世间的人岂不绝了种?因此多死几个,天下虽不至因此而太平,但也不会比目前更坏。”魔扇书生语气愤懑地说。 “是你下的毒手?”江汉屠夫问。 “见你的大头鬼,在下只比你早到一步。我魔扇书生确是厌恶佛门弟子,但并不滥杀无辜,法华寺的和尚与在下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江汉屠夫的目光,凌厉地射向偏殿,叫道:“那么,必定另有其人了。偏殿里藏身的朋友,何不出来谈谈?” 纪少堡主知道藏身不住,现身踏入大殿,老远便抱拳行礼道:“前辈们幸勿误会,晚辈也仅早到一步而已。” 江汉屠夫的目光,落在抱着心兰入殿的杨彩鸾身上,突感意外地问:“咦!还有堂客呢。你们是何来路?” “晚辈纪志刚,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人氏。偕同伴返乡,同伴染病在身,暂且前来觅地安顿。” 魔扇书生哼了一声,冷冷地说:“纪家堡的人,最好避出在下的视线外。给你片刻工夫拾掇快滚!” 纪少堡主打一冷战,欠身道:“好,晚辈就动身……” “且慢!”老太婆叫。 “前辈有何见教?” “你知道老身是谁?” “晚辈见识谫陋,请示名号。” “千手婆婆。” 纪少堡主大惊,退了两步悚然地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你那老鬼堡主应该告诉你的。” “家父确曾提过前辈的名号……” “哦!原来你是纪少堡主。” “前辈请多指教。” 千手婆婆举步走近,嘿嘿怪笑道:“令尊早年伙同三十余名黑道煞星,围攻我千手婆婆的故事,你应该知道。” “晚辈……” 江汉屠夫扬声道:“老太婆,冤有头债有主,你总不能在八方风雨的后人身上,发泄多年前的愤怨,对不对?” “老身并未打算向一个后生晚辈报复。” “那就叫他滚蛋吧,留在此地碍事得很。” 纪少堡主抓住机会向后退,行礼道:“晚辈遵命,告辞。” “且慢!”千手婆婆叱道。 纪少堡主脸色苍白,止步问:“前辈有何吩咐?” “听说你出道历练,为期不久,但却败坏了不少女流的名节,是真是假?” “前辈请勿相信流言。”纪少堡主急急分辩。 “至少,目下你带了两位女郎……” “她们都是晚辈的朋友。”纪少堡主硬着头皮说。 “老身不信任你。” “前辈……” “老身要问问这两个女人。” “这……” “叫她们站到一边去。” 纪少堡主心中叫苦,却又不敢反抗,向杨彩鸾送过一道求援的目光,说:“先把心兰放好,小心不要让她受到惊扰。” 杨彩鸾会意地踱在一旁,轻轻地放下心兰,顺手机巧地制了心兰的昏穴,站起苦笑道: “心兰妹高烧不退,必须快找郎中诊治,不能再拖了,还是赶快到镇上设法吧。” 千手婆婆哼了一声问:“女娃儿,你是他的什么人?” 杨彩鸾淡漠一笑道:“晚辈姓杨,家父与八方风雨纪堡主是世交。” “那一位女娃儿是谁?” “是晚辈的堂妹。” “她怎么了?” “从虞城来,途中染病昏迷不醒,纪大哥在此地找地方安顿,正准备到镇中找郎中诊治。” “为何不在镇中安顿?”千手婆婆一面问,一面探索心兰的脉息与察看眼中症状。 心兰已经被制了昏穴,一无所知。 杨彩鸾有恃无恐地答道:“镇中不安全,有人在追踪我们,我们是乘马车来的,此地恐怕不能久呆。” 千手婆婆疑团尽释,淡淡一笑道:“老身在此地等人前来应约,你们尽可安心,如果真有人追来,老身可以挡上一挡,虽则纪小辈这种人不值得保护,老身只负责病人的安全。去吧!你们到偏殿安顿,快去找郎中。” “我们到镇上安顿好了,照顾也方便些。”纪少堡主急急地说。 “不行,你们必须在此地安顿。”千手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不容对方反对。 纪少堡主不敢不听,乖乖地到偏殿安顿,自己至镇上去找郎中捡药。 临行,他向杨彩鸾面授机宜镇定地走了。 殿中,三个人各占一方,江汉屠夫笑道:“老太婆,真巧,在下也是与人约会而来的,你约会的是什么人?”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你少管老身的事。”千手婆婆沉静地说。 魔扇书生在拜台上坐下,冷冷地说:“在下是来找秃驴法正和尚的,看样子,有人抢先了一步,全寺的和尚可能已经死光了。也好,省得在下大开杀戒。” “既然人死光了,你为何不走?”江汉屠夫问。 “在下走不走,与你有关系么?”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请教。” “在下约会的人,是八指头陀昙明,这头陀也许误以为你是为在下助拳而来的,池渔之灾何昔来哉?” “在下倒得看看谁敢在辛某头上动土。八指头陀虽则凶名昭著,但辛某并未将他放在眼下。” 千手婆婆举步向后殿走,一面说:“你们只管互相挖苦,互相憎恨吧,老身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且到里面找口水喝喝。” 江湖人在安全有顾虑的地方,有不随便吃现成饮食的禁忌,因此,她直趋后院的水井。 当她开始放下吊桶打水时,未留意右方不远处的一丛老梅树下,贴地伏着一个人。 她拉上吊桶,放在井栏上,先喝个够。本想离开,但又心中一动,提着水桶转回大殿,将水桶放下说:“喝水的就来,想不到这小小寺院中,居然有如此甘美的井泉哩!” 江汉屠夫性情直爽,不假思索地走近,端起水桶仰面狂饮,久久方放下说:“谢谢你,老太婆。” 魔扇书生站在和尚尸体前,仔细地打量尸体,剑眉一挑,扭头叫道:“和尚像是中毒,你们喝的水……” 魔扇书生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胆大心细,在江湖道上声誉甚隆,死去甚久的尸体,死因仍难逃他的神目,他警觉地叫出水可能有问题。 话未完,“砰”一声响,千手婆婆突然摔倒在地。 江汉屠夫大骇,赶忙在殿角坐下,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颗丹丸,急急吞下腹中,盘膝而坐静候变化。 魔扇书生脸色一变,奔近千手婆婆身旁,伸手拨开老太婆的眼皮,叫道:“好利害!瞳孔已经放大,没有救了。” 人影乍现,香风入鼻,杨彩鸾从偏殿掠出,急问道:“前辈怎么了?” 魔扇书生摇头苦笑道:“有人在井水中放了毒,千手婆婆死得太冤。” “哎呀!”杨彩鸾惊叫,蹲下急把老太婆的脉门。 魔扇书生冷笑道:“即使有脉,也无可救药了,眼已散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除非立即获得独门解药。” 杨彩鸾颓然放手,站起惨笑道:“她……她果真要……要死了。” 魔扇书生解下老太婆的包头,掩盖住她的脸说:“人死如灯灭,一死百了,死了也好。” 杨彩鸾突然问:“前辈,你死不死?” “谁也逃不过这一关。”魔扇书生伸直腰说。 “你就死吧。”杨彩鸾说,彩袖一挥。 一团彩雾向魔扇书生涌去,相距不足三尺,再高明的人,在骤不及防之下,也难逃大劫。 魔扇书生刚说完一句话,本能地、不自觉地吸气,恰好吸入一些彩雾。他总算机警立即屏住呼吸,飞退八尺脸色大变道:“你是淫妖大乔痴鸾。” 杨彩鸾远飘两丈外,娇媚地笑道:“你知道也好。” “你……” “怎样?你也想与本姑娘亲近么?” 魔扇书生身形一晃,蹒跚举步向殿外退。 杨彩鸾远远地跟进,笑道:“我知道你在用内功迫毒,可是,任何深厚的内功,也迫不出本姑娘的奇毒彩雾,你还能支持片刻。你是我所遇见的人中,支持得最久的人,其他的人入鼻即倒,你可说是高手中的高手。” “砰”一声响,魔扇书生突然仰面便倒。 杨彩鸾一声轻笑,止笑说:“姓辛的,你少在本姑娘面前用诡计,诈死毫无处用,本姑娘不会上当的,我认为你仍可支持片刻。” 殿门人影倏现,纪少堡主兴奋地抢向魔扇书生,叫道:“我宰了他……” “不可!”杨彩鸾急叫。 纪少堡主想退,已来不及了。魔扇书生一蹦而起,折扇倏张,银光刺目,向纪少堡主拍去。 生死关头,救星乍现,殿门跟踪抢入一个老和尚,大红袈裟耀目,一把抓住纪少堡主的衣领信手一抛。 罡风乍起,声如殷雷。 “砰!”纪少堡主跌出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仍感到扇上所发的潜劲,把右半身迫得发麻气血一阵翻腾,不由高叫“救命。” 杨彩鸾大吃一惊,脱口叫:“八指头陀!” 八指头陀双手的食指皆被砍掉了,所以叫八指头陀,贼头陀怪眼一翻,桀桀怪笑道: “丫头,你也认识和尚我,很好,很好。” “大师与江汉人屠约会么?” “不错,死约会。” “他已被晚辈制住了。” “知道,我亲眼看到你在厨下的水缸与后院的水井下毒。” “大师……” “佛爷我早就来了,怕法华寺的同道走漏消息,因此把全寺的同道全毒死了。” “大师真是大英雄大丈夫。”杨彩鸾由衷地赞道。 八指头陀桀桀狂笑,笑完说:“丫头的嘴好甜,但佛爷喜欢听。这里的事已了,佛爷乐得置身事外,你们是杀他们的凶手,日后得小心他们的朋友报复。” “咦!大师……” “佛爷善用毒,你用毒也不差,冲同道份上,佛爷将今天的事秘而不宣。日后,咱们得好好亲近亲近。”八指头陀怪笑着说,一双怪眼不住在杨彩鸾的身上转,笑得暧昧,目光在她的脸蛋、高耸的酥胸、下身等各部份停留得最久。 她阅人多矣!八指头陀的目光中,看到了欲火与得意的淫念。如在以往,她求之不得哩!但今天,她的心已完全被纪少堡主牢牢绾住,已容不下这狰狞、阴险、老得快进棺材的肮脏头陀。 “希望大师言而有信。”她平静地说,厌恶之感不敢现于词色。 八指头陀桀桀笑,向殿外走,一面说:“佛爷还有件小事待办,等会儿再来。” 声落,已跨出殿去了。 纪少堡主一面活动筋骨,一面悚然地说:“彩鸾,我们快离开此地。” “就走?”她问。 “就走,马上走,等贼头陀回来后,想走也不走不成了,我不能把你往贼头陀怀里送。” 杨彩鸾乐不可支,媚笑道:“看来,冤家你倒还有良心,舍不得我,我在你心中仍然占有一席地呢?” “少废话了,快走。” “这些人……” “我把他们全丢下井去。” “带走吧!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两人刚将中毒的人拖起,突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狂笑声。 纪少堡主脸色一变,丢下拖起的人惶然道:“不好,是贼和尚,他快回来了,咱们必须抢先一步离开。” 两人带了心兰,从庙后溜之大吉,落荒而逃。 八指头陀离开了法华寺,沿小径向五里外的小镇赶。 经过纪少堡主遗留下来的大车,粗眉一扬,说:“车留在路上,碍眼得很,回头得叫那纪小辈把车弄走。” 重新举步,却看到里外大踏步迎面来了一个佩剑的青衣高大汉子,他粗眉一挑,哼了一声道:“大概是助拳人赶来了,收拾一个算一个。好小子,宰了你再说。” 双方对进,渐来渐近。 贼头陀披了大红袈裟,如不是树木挡住视线,七八里外也可看到,红色最为明显,极易吸引视线,所以来人早就发现了他。 双方在茅草坡前碰头,相距丈外,双方不约而同止步,你看我看你,虎视眈眈,对方年轻气盛,忍不住首先发话:“大和尚,你好。” “小子无礼。”头陀阴森森地说。 “对你这种带了鬼头刀,满脸横肉不像善类的和尚问好,已经够客气了。” “哼!你是江汉屠夫请来助拳的人么?” “江汉屠夫?在下只闻其名,素昧平生。” “你想否认?有何诡谋?” “在下不懂你的话。” “那么,佛爷先慈悲你。”头陀跃然欲动地说。 “且慢!” “你等什么?” “想问清楚再说。” “佛爷不跟你罗嗦。” “并不罗嗦,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这……好,你说。” “在下有事请教。” “你最好问问该怎样死,江汉屠夫已经死了。” “在下要问的是前面那部弃车,车上的人躲到何处去了?” “你问弃车的人有何用意?” “车上原有一男两女,车是从虞城的小村购下的,不久前在后面的小镇分道,岔入这条路上来,可能就是前面那部车,这条路不通车辆。” “你问……” “男的是纪家的堡的少堡主,两个女的千娇百媚……” “你认识他们也没有用,佛爷同样不饶你。” “这是说,你见过他们?” “不错……” “他们目下在何处?” “你不必问了,反正你活不成……” “在下为何活不成?” “因为佛爷要宰你。” “如果你宰不了我,是否将纪少堡主的下落说出?” “哈哈哈哈……”头陀仰天狂笑,声如殷雷震耳欲聋。 青年人不在乎,不受笑声震撼,沉静地问:“你笑什么?” “哈哈!笑人不知死活。你年纪轻轻,修为有限得很。佛爷横行江湖四十年,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小子居然说佛爷宰不了你,还要佛爷向你说出纪少堡主的下落,岂不可笑?” “在下认为并不可笑。这么说来,你和尚定然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人物了,请教。” “江湖朋友,如不认识我八指头陀,那就不要在江湖鬼混了,安份些,回家抱老婆孩子种庄稼。” “在下就不认识你。” “这表示你嫩得很,你在江湖鬼混可有名号?” “有名,没有号。” “是不错,嫩得很。报上名来,佛爷好替你招魂,你可以在阎王面前告我佛爷一状。” “报名就报名,在下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八指头陀一怔,意似不信地问:“你就是柏青山?是冒充的吧?” “如假包换,在下是货真价实的柏青山。” “佛爷不信。” “信不信由你,这样吧,在下让你在胸腹上拍三掌,听说你的掌力可以裂石开碑,敢不敢一试?”柏青山拍拍腹部问。 八指头陀勃然大怒,一声怒叱,愤怒地踏前两步,一掌向柏青山的胸口劈去,潜劲山涌,力道千钧。 “噗!”一掌击实。 八指头陀疾退四步,讶然叫:“你……你练了九阴真气?” “还有两掌。”柏青山淡淡笑着说。 八指头陀疑惑地打量着他,见他一不运气,二不行功,三不屏息,不由心头大感震骇。 但不死心,双掌一提,气涌丹田,力贯双掌,大喝一声,抢近双掌连环发出,凶猛地击向他的胸口正下方骼骨与胁肋。 “噗噗!”两掌击实,但反震力极为猛烈,罡风四逸,劲气八方消散。 八指头陀飞退丈外,脸上一阵青,双臂无力地下垂,惊怖地叫:“你……你练是的…… 是什么功?不……不是九阴真气……” 柏青山拍拍胸口,平静地说:“该你说出纪少堡主的下落了,说!” 八指头陀哼了一声道:“小子,佛爷……” “你如果不说,还给在下三掌,欠债还钱,对不?” “你……” “你愿还债呢,抑或是说出纪少堡主的下落?” 八指头陀怎敢还债?女色固然值得一争,但要付出老命的事,不争也罢,忍痛道:“佛爷曾见到纪少堡主,与两个自称是他的堂妹,善用毒的美丽少女……” “他们目下……” “在前面那座法华寺中。” “谢谢。”柏青山匆匆地说,向法华寺飞掠,势如电射星飞,好快。 八指头陀脸色大变,抽口凉气自语道:“这小辈小小年纪,出道不到一年,便获得如许成就,真才实学确是惊人,假以时日,等他江湖阅历够了,咱们这些人就不用混啦!哼!好小子,你不死,江湖将永无宁日,咱们拼了。” 头陀一念之差,终于惹来杀身之祸,丢下要办的事,回头径奔法华寺,正应了一句话: 生死有命。 假如头陀见机一走了之,岂不是太平无事了? 柏青山晚来一步,抢入大殿,只看到四周发僵的身躯,遍搜全寺,不见活的人,后面的禅房却有十余具僵了的僧侣尸体。 他心中大急,却又无可奈何。 柏青山回到大殿时,他想:“那恶贼在此地行凶,我必须找个活口来问问。” 他发觉盘坐在壁下的江汉人屠并未断气,仍在作生死挣扎。 中毒不太深的魔扇书生,仍有游丝似的一口气在。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两颗丹丸,强纳入两人口中,静观其变。 千手婆婆的尸体已僵,回天乏术了。 久久,第一个醒来的是江汉屠夫,上吐下泻排出大堆污积脏物,狼狈万分。 魔扇书生也醒来了,同样狼狈。 两人都委顿衰弱,好像是个久病不愈的人,看气色,他们像是突然衰老了十年,英风豪华消失殆尽。 江汉屠夫无力站起,有气无力地问:“是阁下救了我么?” “是的,你曾在鬼门关徘徊了许久。”柏青山沉静地说,坐在拜台上神态安祥。 “你有解药?” “有。” “那……你定是那泼妇的党羽了。”江汉屠夫不安地说。 “正相反,在下与那泼妇是死对头。” “但你……你有她的解药……” “那鬼女人有一位女伴……” “对,叫小乔孤凤。” “在下制住了小乔孤凤,夺了她的解毒药。大乔痴鸾的彩雾毒性剧烈,小乔孤凤的香风则是迷魂药物并无毒性,但小乔怀有大乔的彩雾解毒药,以防不测。两位命不该绝,在下恰好赶来此地。” 魔扇书生已经挺身坐好,脸色苍白,苦笑道:“惭愧,阴沟里翻船,咱们栽得好惨,罢了!老弟台,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在下辛啸天……” 柏青山指着遗落在不远处的阴阳魔扇道:“尊驾定然是魔扇书生辛前辈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老弟台尊姓大名,能否见告?” “在下柏青山。” “咦!你这么年轻?江湖道上,将老弟说成金刚般的铁人,人言人殊,委实可笑。” 江汉屠夫叹口气,无限感慨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虚,在下罗坤,匪号称江汉屠夫。” “久仰久仰。”柏青山客气地说。 “再生之德,恩比天高,罗某……” “在下不是施恩望报的人,只想请两位说出那三位男女的下落。” 江汉屠夫刚牙挫得格吱吱地响,咬牙切齿道:“他们本待将我们丢下井中,以为咱们已经死了,但突听到传来一阵怪笑声,认为八指头陀即将返回,因此匆匆逃掉了,从寺后逃走的。” “他们没说到何处去?” “没听他们说过。” “好,谢谢。哦!另一位女郎怎样了?” “纪小畜生说是他的另一名堂妹,病得不轻,高烧昏迷,相当危险。” 柏青山脸色大变,切齿道:“她如有三长两短,纪家堡将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请两位传信江湖,纪少堡主如不将费姑娘毛发无伤地释放,纪家将被杀得鸡犬不留。” 魔扇书主恨声道:“信息不久便可传出,但在下必须去找那妖妇算帐,即使她逃上天,在下也要从灵霄殿里把她揪出来。” “一切谢谢,在下先走一步了。”柏青山抱拳告辞说,向后殿举步。 踏入后殿的院子,他突然闪入了廊下的甬道。 魔扇书生元气未复,强打精神说:“罗兄,你要不要去找那妖妇?” 江汉屠夫咬牙道:“除非在下死了,不然哪怕上刀山下油锅,在下也要肢解了这妖妇,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罗兄认为纪少堡主是否返回纪家堡?” “可能。” “跟踪追查,你去不去?” “只要罗某有一口气在,必定跟去。” “好,咱们埋了千手婆婆与和尚的尸体,结伴同行,如何?” “一言为定。” 蓦地,殿门外狂笑声震耳,八指头陀大踏步狂笑着追入,笑完说:“佛爷认为,你们谁也别想去了。” 两人大骇,目下元气未复,手上没有四两力,碰上八指头陀,大限临头。 江汉屠夫拔出腰刀,魔扇书生也拾起了自己的阴阳魔扇。 “咱们联手一搏。”江汉屠夫向魔扇书生叫。 八指头陀狂笑道:“福无双至,你们已侥天之幸,死而复活,福尽殃至,看这次你们是否仍能碰上福星?” 魔扇书生立下门户,冷笑道:“贼和尚,你想乘人之危,不见得能如意,咱们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江汉屠夫腰刀一领,厉声道:“辛兄,笨鸟儿先飞,我先出手。” “在下夹击,上。”魔扇书生说。 八指头陀阴森森地笑道:“瞧,你两人站都站不稳,还敢说大话?佛爷……” 话未完,偏殿门出现了柏青山高大的身影,阴森森的冷笑充满杀机,缓步上前道:“在下站得稳,和尚,冲我来。” 八指头陀大骇,拔出鬼头刀向殿门口退,脸都吓青了,握刀的手在发抖。 柏青山举步沉实稳健,哼了一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闯进来。” “你……你没……没走?”八指头陀恐惧地问,语不成声。 “在下如果走了,便无法发现你是纪少堡主的爪牙,对不对?” 八指头陀浑身一震,惊怖地叫:“冤枉!贫……贫僧不……不是纪……纪家堡的爪牙,贫僧是……” “你目下是百口莫辩,事实俱在……” 八指头陀指着江汉屠夫急急分辨道:“罗施主可……可以替贫僧作……作证,贫僧事先并不认……认识纪少堡主……” 江汉屠夫冷笑道:“在下为何要替你作证。你没有昏了头吧?” “你……你忘了咱……咱们的约……约会?你……你不能落井下……下石……”八指头陀急得大叫,额角青筋跳动。 魔扇书生在一旁发怔,困惑地说:“贼和尚,你的威风到何处去了,你八头指陀在江湖名号响亮,人见人怕确也艺业不凡,今天竟像个吓破了胆的老鼠,岂不可怪?你放心,咱们不会三个人一起上,你与柏老弟一比一,公平一决,为保全你的名号挺身而斗吧,你这种窝囊态度,委实令武林朋友失望,令江湖朋友蒙羞,至少你得保持一点武林人威武不屈的尊严哪!” 魔扇书生这番话,并未能激起八指头陀的豪气。 贼秃哼了一声,愤然叫:“你有种,来跟佛爷一比一公平一决好了。有你垫棺材背,佛爷就敢与柏施主一拼。” 魔扇书生挥扇直上说:“在下当然可以和你一拼。” 柏青山伸手拦住,说:“你身上余毒未尽,元气大伤,在下不许你动手,贼和尚的事,在下不许任何人干预。” 说完,向八指头陀走去,遥遥地劈出一掌。 八指头陀突然扭头狂奔,好快。他口中含着渗出的血水。 柏青山摇摇头,说:“可惜我没工夫去追他,暂且放过他一次,下次这凶僧休想脱身逃命。这一掌已要了他九分命,能否逃出生天,要看他的修为了。” 江汉屠夫也大感困惑,问道:“柏老弟,这和尚有名的凶暴恶毒,今天他如此怕死,委实令人费解。老弟的声威,确实是……” “他的逃命,与在下的声威无关。”柏青山泰然地说,并未因此而显得得意。 “那……他是……” “在下不久前碰上他,向他讨消息,他硬指在下是替罗兄助拳的人,因此起了冲突。” “他……” “在下让他在胸腹两处劈了三掌,换他的消息。” “老天!贼秃的掌力可以裂石开碑,老弟你……” “在下受得了,他招了供。” “难怪。”魔扇书生说,但口气仍然存疑。 “在下要走了,须防贼秃去而复来,两位小心,后会有期。” 纪少堡主在前觅路,杨彩鸾背了心兰后跟,像是丧家之犬落荒而逃,全力奔窜,希望摆脱八指头陀的追踪,却不知八指头陀在法华寺所发生的变故。 如果他知道柏青山循踪追来了,恐怕会吓得魂飞胆落逃得更快哩。 心兰昏迷不醒,真的生起病来了。 纪少堡主不敢白昼赶路,尽量避免在官道上亮相,昼伏夜行,向南又向南。 第三天破晓时分,到了项城北面三十里的诱城镇附近。 这三天来,他们昼伏夜行,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因此并不知外界消息。 再就是心兰的病势愈来愈沉重,既未得于适当的治疗,心兰自己又了无生趣不想活,人已到了奄奄一息的生死关头,纪少堡主自然极感烦恼,也就没有心情向人打听消息。 他在距诱城镇两里地的一条小河歇息,避开大路约有半里地,河边的树林浓密,野草繁茂人在内藏身,极为安全。 他将小包裹放下,不胜烦恼地说:“天亮了,就在此地歇息。” 杨彩鸾将不往呻吟的心兰放下,疲倦地坐下说:“志刚,到了什么地方了?” “南面是诱城镇。”他闷闷不乐地说。 “志刚,镇里有你的朋友么?” “屁那么大的小镇,哪来的朋友?” “那……这里距光州……” “还有两百六十七里。” “该是天马集天下第一堡的地盘了,我们就找部马车赶路吧,费姑娘病势沉重,唯一的生路是早带她回堡医治,不然……” “我不打算回堡。” “咦!那……你打算……” “到汝宁投奔舍亲安顿,明晚赶一晚便可赶到。” “为什么?” “你真糊涂还是装傻?” “你是说……” “我那烧锅的,是信阳青面兽江天龙的女儿,把你们带回去,你们有何好处?” 杨彩鸾吃了一惊,惊叫道:“你……你已有妻子?天哪!怎么从没听人说过?你……你也没说。你……” “哼!我那烧锅的丑似无盐,青面兽又是江湖朋友众手所指的不体面人物,你以为纪家会向外宣扬这件事?” “你……你骗得我好……好苦。”杨彩鸾委屈地叫,掩面饮泣。 心兰气若游丝,但灵智仍在,虚弱地说:“杨姐姐,被他所骗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何必那么痴?明知他是个风流浪子,你却……” “闭嘴!”纪少堡主怒叱。 “你对我到底有何打算?”杨彩鸾泪流满脸,不胜幽怨地问。 纪少堡主长吁一口气,神色恢复正常,紧拥住杨彩鸾,柔声道:“好亲亲,我不是已对天发誓,永不负你么?” “但……你……你已是个有家室的人……” “好亲亲,你怎么这样傻了呢?我终年不在家,常年在外,与你双宿双飞,总对得起你了吧,不是吗?” “我……我不知你对我到底有多少真心……” “傻姑娘,咱们都是志趣相投的人,人生几何,咱们只要能真心相爱,能双宿双飞,又何必在乎名份?我将一颗心完全交给你……” “哼!说得好听,费姑娘你又如何安排?” 纪少堡主热情地吻她的粉颊,低笑道:“等我占有她之后,三天两天便打发她走。像她这种毫不解风情,自以为是圣女的黄毛丫头,你以为我会对她留恋么?你真傻,你我的交情,已不是一天,如果我真是喜新厌旧的人,怎会维持你我的多年情爱?放心啦!好亲亲,除了你之外,我与其他的女人绝没存长远的打算,我可以发誓,今后……” “你到底发了多少次誓?你这冤家。”杨彩鸾破涕为笑,点着他的额角半痴半嗔地说。 两人缠成一团,在纪少堡主的甜言蜜语与热切的爱抚下,杨彩鸾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情欲美梦中不克自拔。 久久,纪少堡主向她说:“好亲亲,你好好安歇,我到镇上去买食物,顺便找位郎中捡药,千万不可乱跑,我去了。” 他脸上抹上了褐色尘埃,穿的是青直裰,剑用布卷起挟在胁下,谁也看不出他是英俊傲岸的纪少堡主身份。 诱城镇,千年前原是一座古城,称诱城。但沧海桑田,城的遗迹早就湮没了,目下是一座小得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小村镇。 另有一条街,官道穿镇而过,两旁形成自然的街道,共有两家的小客栈,管食管住,住客皆是到四乡贩货的客商,也不时有赶不上宿头的客人落店,但为数甚少。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赶路的人必须早早启程,小客栈门前人声嘈杂,居然有几匹坐骑且有一辆轻车,昨晚客人不少。 天色尚未大明,灯火照耀。 纪少堡主一脚跨入店堂,抓住一名店伙说:“伙计,给我准备些吃食。” 店伙向对面的食堂一指说:“要吃到食厅去,那儿有人张罗,小的忙得很,请勿打扰好不好呢?” 他将一锭五两银子塞入店伙手中,陪笑道:“在下要带走,劳驾啦!热馒头,好烧卤,每样替我包一些,谢谢。” 店伙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立即换上一副面孔,笑道:“好,好,大爷请在堂屋里坐坐,小的这就去办。” “哦!别忘了一葫芦酒。办好了放在柜上,在下去去就来。” “客官请便。” “哦!附近可有郎中?” “郎中?镇上没有。” “那你们镇上的人治病……” “咱们有病,去村南的庙里求菩萨保佑……哦!往东两里地,双槐树霍三爷,是陈州的名医。前天刚返乡,真有病去找他准没错。” 他心中狂喜,问明去向,等食物弄妥,赶忙出镇返回河湾,兴奋地说:“往南里余是双槐树霍家,那儿有位名医,食罢咱们去找他。” “志刚,方便么?”杨彩鸾担心地问。 “那儿距镇两里地,从无外人前往,镇东一带田地,皆是霍家的产业,关上门,谁也不知里面的事。霍家的家小皆在陈州,这里只留了几名长工与奴仆而已。” 食罢,仍由杨彩鸾抱了心兰,直奔双槐树霍家。 老远地,便看到几座大门前的两株枝浓叶茂老槐树,迎接他们的是一群猛犬,然后是一名健仆,拉开栅门伸出脑袋问:“请问大爷有何贵干?” 纪少堡主堆下笑,抱拳施礼道:“在下的小妹有病,听说三爷回来了,特地前来请三爷救命的。” “哦!请进,请进。” 仆人将客人请至大厅,客气地说:“诸位请小坐,小的入内禀报……” 话未完,内间里踱出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接口问:“霍权,什么事?” “禀老爷,这位爷前来请老爷治病。” 纪少堡主赶忙趋前施礼道:“在下杨忠,光州人氏,途经贵地,舍妹不幸染疾在身,幸蒙客店的大哥指引,特前来请三爷诊治,感激不尽。” 霍三爷笑道:“杨爷枉顾,区区深感荣幸。请至书房,区区当尽心替令妹诊治。” “谢谢三爷。” 霍三爷转向霍权道:“霍权,你立即命徐六到镇上走一趟,把凌五爷、曹四爷、马公玉堂等几位长老请来。命老二伯准备坐骑,我替客人诊病后,亲至小沟口李家去请李伯。” “是,小的即吩咐下去。”霍权欠身答,便待外出。 看光景,不久后将有大批客人前来。 而纪少堡主却希望在此地让心兰养病,人多了,便可能泄漏消息,将对他大大的不利。 他脸一沉,喝道:“霍三爷,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离开贵庄。” 霍三爷一怔,讶然问:“杨爷,你这话是何用意?” “你已经听清了,听吩咐准没错。”杨彩鸾大声说。 霍权大怒,沉声道:“你们这些恶客太岂有此理,存心到此地撒野么?” “你少废话。”纪少堡主喝道。 霍权怒吼道:“你们出去,走!走!” 纪少堡主一脚疾飞,“噗”一声正中霍权的心窝。 霍权嗯了一声,身形飞抛,“砰”一声倒飞丈外,立即七窍流血,在地上猛烈地抽搐,气息渐绝。 霍三爷大骇,扭头便跑狂叫道:“来人哪……” 纪少堡主一跃而上,一掌拍在霍三爷的前心上,霍三爷应掌昏倒。 他将霍三爷拖至一旁,向杨彩鸾说:“看住他,你负责本宅,我到外面走一趟。” 五栋大宅中,上上下下只有十八名男女仆人,佃屋里有十五六名长工。 这里人皆不知大祸临头,天刚亮,人都在屋内,只片刻间,纪少堡主便以快刀斩乱麻的残忍手法,杀了个血流成河。 只留了两名吓破了胆的仆妇,闭上了庄前庄后的栅门。由杨彩鸾把守住栅门拒客,纪少堡主则弄醒了霍三爷,推倒在太师椅上,阴森森地说:“霍三爷,你听清了,我这位女眷的病,你必须好好小心诊治,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在下便一刀一刀地把你剐了。” 霍三爷直打抖,但强硬地说:“你这恶贼,强盗,土匪……” “啪!”纪少堡主给了他一耳光。 霍三爷口中汩汩流血,仍顽强地叫道:“医家有割股之心:任何人我都会救活。你不该为了救你的人,而杀了我全庄老少。我宁可死,也不救活你的人,你剐了我好了。” 纪少堡主拔剑出鞘,脱手掷出。 “嚓”一声响,贴霍三爷的颈右插入椅背,冷笑道:“剐了你便罢了不成?太爷会到陈州杀绝你一门老少。快,治好人,你可以活命,不然,你将后悔莫及。” “我……我宁可死……” “啪啪!”纪少堡主又抽了他两耳光,然后将他的头徐徐向右压,压向锋利的剑锋,狞笑道:“你想死,也不会死得痛快,你等着。”说完,拖来剩下的两名仆妇,绑在太师椅上,撕掉仆妇的上衣,露出洁白饱满的酥胸,移近霍三爷的面前。 “救命!”两仆妇羞急地狂哭狂叫。 纪少堡主取回剑,剑尖抵在一名仆妇的右乳尖上,狞笑道:“霍三爷,你不答应,在下杀两个人给你看看。” 剑尖无情地割破仆妇的乳房,仆妇扭动着狂叫:“老爷,救……命……” 血不断汩汩流出,剑尖划开了肌肤,嚎叫声凄厉。 “放了她们,我答应你。”霍三爷惊怖地狂叫。 纪少堡主这种迫人就范的手段,确是够狠够毒辣,霍三爷一个平凡的郎中,怎受得了? 受不了只好屈服,狂叫道:“放了她们,我答应你。”——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八章 八方风雨 纪少堡主收了剑,阴森森地说:“老家伙,咱们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如果你治不好舍妹的病,你陈州的家小也得垫棺材背,所以你千万别马虎。” 霍三爷已吓软了,成了个半死人。 纪少堡主解了两名仆妇,大喝道:“别装死,起来,将病人抬入书房,好好伺候。” 两仆妇掩面放声大哭,无法动弹。 纪少堡主拔剑,吼道:“哭,哭什么?再装死,太爷一剑宰了你。” 剑气森森,“铮”一声拍在椅背上,两仆妇顾不了上体精赤,顾不了乳伤,一蹦而起狂叫道:“大爷饶……饶命……” 就这样,纪少堡主与杨彩鸾,控制了双槐树霍家,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霍三爷毫无抉择,心惊胆跳地替心兰诊治。 一天,两天,心兰的病渐有起色,霍三爷的医道果然高明,家中的药材也多,不敢不尽心医治。 两天中,前来求见霍三爷的人,先后共有十二名之多,皆被纪少堡主与杨彩鸾所杀,尸体丢入一座枯井中,彻底断绝霍家与外界的联系,邻近的村镇议论纷纷,皆说霍家出了可怕的怪事。 第三天一早,两名中年人到了院门外,粗暴地上前拍门,并沉声大叫:“开门!开门!” 一名仆妇拉开了院门,探头问:“怎么啦?两位……” 两人不客气地抢入,领先的中年人一把揪住了仆妇的衣领,厉声问:“霍三爷在不在? 我们要见他。” 仆妇吓了个胆裂魂飞,惊惶地叫:“放手,放……手,三爷在……在家。” “带我们见他。”中年人冷笑着说,将仆妇向前一推。 仆妇仰面跌倒,骇然叫:“三爷在……在堂屋里……” “领路。” 仆妇狼狈地爬起,踉跄向里去。 一丛树后突闪出凤目带煞的杨彩鸾,冷然问:“你两人找霍三爷有何贵干?” 中年人一怔,打量片刻,说:“咦!咱们好像有点面熟。” “面熟你就该死。”她一面说,一面疾冲而上。 中年人向侧急闪,叫道:“且慢动手i你是不是痴鸾杨姑娘?” 她一声娇叱,跟踪扑到。 中年人向上风方向闪避,大叫道:“在下勾魂一剑孟启明,是纪家堡的人。” 她一怔,收招问:“你怎么找来的?” 勾魂一剑苦笑道:“你们果然躲在此地,霍家是这一带的名医,在下猜想少堡主可能受了伤在此地医治,因此前来碰碰运气,杨姑娘,少堡主在么?” “在后堂,你们来得好。” “来得好?” “此地乏人照顾,正缺人手,我领你们去见少堡主,走。” 后堂中,纪少堡主与霍三爷谈论心兰的病势,他火气甚大,拍案厉声叫:“你说三五天便可复原,但人今天仍离不了床,怎么回事?再给我敷衍,看我不活剥了你才怪。” 霍三爷这几天人整个变了形,瘦得颊上无肉,双目发青,有气无力地说:“纪少爷,老朽该用的药已经用了,令妹也大有起色,老朽确已尽了心力。” “放屁!” “老朽不是神仙……” “啪!”纪少堡主抽了对方一耳光,把霍三爷击倒在地,戟指怒吼道:“明天人离不了床,太爷就剐了你,明知太爷急于上路,你却存心拖延。” 霍三爷口角流血,吃力地站起说:“纪少爷既然迫老朽走险,好吧,明天令妹便可离床,绝不误事。” “怎么个走险法?” “老朽用虎狼之药。” “你这老狗!”纪少堡主咒骂,又将霍三爷击倒,接着吼道:“你敢用虎狼之药?你想死快些么?” 霍三爷哀叫道:“请多给老朽几天工夫,不是老朽的药不灵,而是令妹不想早日痊愈……” “你这是什么话?” “令妹不肯合作,熬好的药吃一半丢一半……” “有这种事?” “不信可问问令妹。” “哼!下次我亲自看她服药。” “因此老朽要将药量加重……” “不必了,一切有我。” 院子里突传来杨彩鸾的叫声:“志刚,孟启明与马雄飞两位找来了。” 纪少堡主一怔,向霍三爷挥手:“滚进去!快!” 勾魂一剑孟启明抢入堂中,抱拳行礼苦笑道:“少堡主果然在此,委实令属下失望。” 纪少堡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下脸道:“孟启明,你说什么?” 勾魂一剑叹息道:“少堡主大概还不知外面的事呢。” “怎么了?” “属下首先请问,少堡主为何悄然离开了集益牧场,沿途为何不留信记,又为何走时不留信记,又为何不招呼一声?” “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招呼你们……” “少堡主,这不是……” “你在责难我么?” “属下不敢。” “哼!你还说不敢?听你的口气,倒像是问罪来了,岂有此理。” 勾魂一剑摇摇头,不满地问:“少堡主可知其他弟兄们的消息么?” “快说!” “集益牧场的王场主,向入侵的中州群雄投降,王绿凤姑娘招出少堡主的一切。” “哦!这贱女人可恶!” “咱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死伤极惨。” “什么?就凭他们那几个人……” “来人中除了中州群雄之外,有一位姓柏的中年人,与一双少年男女,加上星河庄的独眼灵官,把咱们的人杀得落花流水,咱们以为少堡主仍在牧场内,因此拼死抵挡,最后…… 少堡主,好惨。” “你们……” “阴山人魅尸分三段,无凶地煞被剑穿心……少堡主,咱们三十八名好汉,只逃出四个人。” “哎呀!” “不但中州双奇一群人赶向天马集,连集益牧场的高手也一同前往了,柏青山曾经在集益牧场现身,已经独自追踪少堡主来了。” “真的?” “他已传下江湖口信,要少堡主速将费姑娘送出,不然将血洗纪家堡……” “哼!他的口气可不小。” “属下与马兄逃得性命,躲躲藏藏,沿途打听少堡主的下落,天可怜见,总算被属下找到了。” “其他的人呢?” “不知道。” “你们打算……” “少堡主,为保全纪家堡,必须将费姑娘送出,姓柏的便不会前往本堡……” “不行!”纪少堡主断然地说。 勾魂一剑长叹一声道:“女人祸水,半点不假,既然少堡主不愿将费姑娘送出,那就赶快回堡应变……” “我不能赶回去。” “那……” “你们别管我的事。” “这……好吧,属下告辞。” “你不能走,我这里需要人手,你两人都留下。” 勾魂一剑摇头道:“属下共有四个半人逃出集益牧场,在虞城又失败了,李超与花芳两位老弟自保不易,赵诚兄断了一手只算半个人,恐怕凶多吉少,目下,属下必须赶回堡中报信去,让堡主及早准备应变……” “放心啦!天下第一堡不论何时,皆可应付千百人马入侵,不要多说了,你们留下。” 杨彩鸾在一旁冷冷笑道:“你们已经听清少堡主的话了,要不要说第二遍?” 马雄飞拉拉孟启明的衣角,笑道:“启明兄,少堡主叫咱们留下,你已经听得够明白了,咱们就照办吧。” 孟启明突然向门外一窜,好快。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右手疾扬,电虹破空而飞,在门口贯入孟启明的背心。 “砰!”孟启明摔倒在院子里,仍伏地向外爬。 几乎在同一瞬间,杨彩鸾袖底喷出的彩雾,薰翻了正欲穿窗逃走的马雄飞。 纪少堡主一脚踏住了马雄飞的咽喉,劲道骤发。 杨彩鸾一惊,叫道:“纪郎,你……你要杀他?” “不错。”纪少堡主沉声答。 “天!他……他们是你的下属……” “他们是家父的忠实弟兄,如果让他们活着回堡,我怎受得了?非灭口不可。” 杨彩鸾只感到心中生寒,机怜怜打一冷战,用奇异的目光向他注意,呼吸像是停住了。 纪少堡主察觉到了,问道:“亲亲,你为何用这种目光看我?” 杨彩鸾突向后退,退至门旁摇头道:“纪志刚,我总算梦醒了。” “你说什么?” “你弃绿凤妹,是无情,杀忠心耿耿的下属,是无义,你不肯放弃费心兰,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绝对不知道爱为何物,谁知道在你得到费心兰之后,将置我于何地?” “彩鸾妹……” “我走了,慧剑斩情丝……” “你不能走!” “我再不走,等你不需要利用我时,我恐怕比这两个人的下场更惨。”她惨然地说。 “好亲亲,你别胡思乱想,我俩曾有合体之缘,曾经海誓山盟……” “绿凤妹同样与你……” “亲亲,你我的交情不同,你怎能舍我而去?我答应你把费心兰丢弃,如有贰心,神灵殛之,请相信我。”纪少堡主恳求着说,一面向她走近。 她向后退,退出门外,退至院子,叫道:“你不要靠近我,我已从你眼中看到了杀机,我不愿与你翻脸,毕竟你我曾经相爱过,少堡主,目下你已到了众叛亲离困境,须好知为之。” “彩鸾……” “我走了,不要迫我。”她一面说,一面退入前面的后堂门。 纪少堡主猛地飞射而出,迅捷无比。 彩雾一涌,杨彩鸾人已失踪。 纪少堡主对彩雾怀有戒心,火速侧闪,跃上瓦面大叫道:“彩鸾妹,请听我解释。” 彩鸾已穿出厅门,向外飞掠。 他展开轻功狂追,颤声叫:“彩鸾,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无助地听任敌我双方的人宰割?千不念万不念,念在我对你的一片真心,请让我表明心迹,让我把话说明,我死也心甘。” 杨彩鸾芳心一软,止步转身苦笑道:“纪郎,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些什么?” 他心中狂喜,但脸色却流露出痛苦、哀伤,千般委屈万般无奈的神情,几乎流出了眼泪,满怀颓丧地说:“彩鸾,你怎能怪我无情无义,目下我的处境,可说杀机四伏,内外交煎,稍一大意,即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保全自己,我不得不硬起心肠,锄除异己以苟全性命,这是万不得已……” “但你太过份太狠了,我……我确是心寒,我害怕,等到你不需要我时……” “彩鸾,你至今仍然不能了解我对你的感情,我……我感到心中好痛苦。”他声泪俱下地说。 “志刚……”杨彩鸾颤声叫。 “在世间,你是我唯一深爱,唯一不愿伤害的爱侣,我可以无畏地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但却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可以杀尽天下人,但绝不肯伤你一毫一发。” “纪郎……” “我话已说得够明白了,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目下我处境险恶,留你在身边,反而害了你,我说过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君子爱人以德,因此你还是早些离开,我可以专心对付即将到来的逆境,无惧地放手一拼。” “志刚,但愿我能信任你……” “彩鸾,你信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我还能有多少时辰证明给你看?没有了,我已是时日无多的人了,好在我对你所说的话,字字出自肺腑,爱你出自真诚,昭昭此心,天日共鉴,彩鸾你快走吧,让我叫你一声,亲亲,我们来生相见,缘断今生“纪郎……”杨彩鸾哭泣着叫,张开双臂,投入他怀中,痴迷地亲吻着他。 久久,就在她意乱情迷,不知人间何世的痴迷幻境中,祸起萧墙,变生肘腋。 捧着她粉颊亲吻的手,变成了索命的魔爪,两个指头深陷入她的耳后根部藏血穴,不但血脉断裂,头骨也变了形。 不等她有何反应,“嘭”一声大震,她飞跌丈外,五岳朝天四仰八叉。 她灵智仍在,眼前朦朦胧胧地看到纪少堡主狞恶的脸容时隐时现,耳中却听到陌生冷厉的语声:“贱婆娘,你认为纪某拿你这败柳残花做活宝上供么?你是昏了头,瞎了眼,死有余辜,你死吧!” 她渐入弥留境界,耳中仍不住响起这陌生而又万分熟悉的声音:“你死吧!你死吧! 你……死……吧……” 她在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死了……” 当然,她是死得极不甘心,可是,她已经无能为力,拼全力大声吼叫道:“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你……” 叫声倏落,一缕芳魂飞向离恨天。 同一瞬间,霍三爷操刀扑奔病室,冲近病床,举起柴刀咬牙切齿地叫:“我早该用毒药杀死你们……” 费心兰虽病骨支离,但仍有余力自保,不向床内滚避,反而向床前一翻,生死关头,她必须全力谋求自保,右手一举,便撑住了霍三爷操刀的手,左掌本能地反劈,“噗”一声正中霍三爷的左肩头。 “嗯……”霍三爷闷声叫,摇摇晃晃向下倒,跌翻在床下无力爬起。 “霍三爷,你怎么了?”心兰撑起上身问。 “我要跟你们拼了,你那畜生兄长要杀我。”霍三爷目眦欲裂地叫,挣扎着要爬起来拾刀力拼。 心兰沉着地问:“杀了我,你逃得掉?” “我还有什么指望?拼一个算一个。” “你能杀我?我是你的病人哪!” “那……我不杀你,但你们却要我的命。” “我看,只有我能救你。” “你能救我?” “是的,我能救你,那两个男女,是我的生死仇敌,你我是一条漏船上的人。” “你……他……你不姓纪?” “我姓费,叫心兰,被他们掳来的。” “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你不但杀不了我,我杀你却是举手之劳,没有骗你的必要。” “这……这倒是真的。” “因此,你得信任我。” “我……我信任你。” “好,你可以躲在床后。” “躲在床后?” “事急从权,就委屈你一下吧,我将设法令他们离开尊府,但请在事后到镇中放出消息,说我费心兰被姓纪的掳经此地养病,你办得到?” “这……我能办到。” “最好是报官,那两个男女,男的是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少堡主。女的叫杨彩鸾,他们杀了府上不少人,你如不报官,日后麻烦大了,快!躲进去。” 外面已响起脚步声,霍三爷只好躲入床后,大户人家的床后面,皆设了大型的衣物橱,人躲在后面,如不掀帐察看,不易发现。 木门推开了,抢入神色冷厉的纪少堡主,向心兰问:“那该死的郎中不在后面,他来过了没有?” 心兰冷冷地说:“你没看见床脚下的柴刀?” “咦!这是……” “不久前,那郎中用柴刀行凶……” “什么?那老猪狗不要命了,找到他我要剥他的皮,把他剁成肉酱。” 躲在床后的霍三爷,几乎吓昏,心中不住念佛,也不往咒骂心兰,认为心兰马上就会将他交出处死了。 心兰哼了一声道:“他已经走了许久,你找他不到了。” “即使他跑了,也跑不了多远。” “你们虽有两个人,但人地生疏,他逃出庄外,你们怎知道他往何方逃掉了?” “我去找……” “慢着,你如果在半个时辰内找不到,大事全休,我也得葬送在此地。” “什么?” “他已经说过,逃至邻村立即报官,以信号传警,不消多久,附近数千里的村镇,都会组成搜捕你的人,后果你去想好了。” “哎呀!这……目下……” “目下你必须赶快离开。” 纪少堡主一咬牙,急急地说:“好,我背你离开此地。” “谁要你背?叫那贱婆娘来。” “杨姑娘她……” “她怎么了?” “不……不在了……” “哦!准是你杀了他,你想除去她的念头……” “废话!起来。” 不管心兰肯是不肯,他撕床单作背带,背起心兰带了些金银,匆匆离开了后堂。 心兰料想霍三爷在家破人亡之后,报复的念头必定极为强烈,脱险之后,必定急急报官,并向邻村告警,她必须设法迟滞纪少堡主的行程,得救的机会便会增加。 她不能让这淫贼背着走,背着走行动受拘束,尚未离开霍家,她说:“姓纪的,光天化日你堂堂一个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竟背着一个妇道人家赶路,日后传出江湖,你还能在江湖道上混?而且沿途旅客甚多,启人疑窦,消息传播甚快,你走得了?沿途关卡必定有人盘查,你休想脱身。” 纪少堡主心动,说:“好,我去套一部车。” 不久,马车驰出官道,向南飞驰。 心兰靠坐在车中,不住思索应变良策,目前她无力反抗,浑身虚弱近期难望复原,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殚精竭智筹谋对策自保。 坐上了马车,她认为大有希望。 马车向南又向南,并未离开官道。 她巧妙地弄下了车厢的几块木板,用金钗在上面分别刻上两行字:“我被纪少堡主绑架囚于马车南行,拾获者请传信张扬,费心兰叩。” 第一块木板丢下,不久便被一位村夫拾获,但村夫不识字,认为木板丢在路上有碍人行,拾起往路侧的草丛中一丢,从此再无下落。 第二块……第三块…… 她不能向路上的旅客求援,以免纪少堡主另出主意,而且旅客也不可恃,说不定反枉送旅客的性命,纪少堡主不是善男信女,连痴情的杨彩鸾也遭了毒手,杀几个管闲事的旅客平常得很的。 “如果到了大城镇闹区,我就可以叫救命了。”她心中不住地盘算。 纪少堡主并不想回光州,他有他的打算,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不在乎这把刀,他要找地方安顿,要占有心兰过一段快活日子,如果他不回光州,柏青山与中州群雄至纪家堡闹事索人,只要他不在,一无见证二无主事人,乃父八方风雨岂会让人来撒野?他如果回去,反而不利,因此他打算扑奔汝宁,而目前唯一可做的事,便是逃脱任何人的追踪。 马车以全速南奔,速度奇快。 马车绕过项城城西,不穿城而过,继续南行。 霍三爷已报了官,沿途警讯频传,可惜警讯跟不上马车,但消息已传出了。 城南十二里是颖河渡口,马车向渡口急奔。 心兰心中渐感绝望,怎么老半天仍然不见经过大城镇?已经丢下四块刻了字的木板,难道就没落在江湖朋友手中? 第五块木板掷出了窗口,也是最后一块,车厢内已无可用的木板了。 木板长有两尺,静静地躺在尘埃中。 不久,北面来的一人一骑绝尘而来,骑士老远便看到了路中的木板,自语道:“如果尘埃半掩,马蹄踏上板边,岂不糟了?丢木板的人真缺德。” 马勒住了,骑士扳鞍下马,伸手拾板自语:“为免后人遭殃,我只好拾起……咦!木板上刻了字呢。” 这位中年骑士穿了青紧身,佩了剑,一看便知是个武林人,但却不是江湖朋友,因为他并未带了马包行囊,他看了木板上的字,剑眉一挑,将木板插在路旁,飞身上马,双目盯视着车辙,说:“车刚过去不久,也许能追得上。” 健马飞驰,绝尘而去。 距渡头仍有半里地,大型的渡船正缓缓离岸,马车平稳地绑牢在舱面,两匹驾车的马由一名渡夫照料。 骑士跃马飞驰,大叫道:“渡船请不要驶离,等一等。” 渡夫一怔,叫道:“船不能多载人马了,客官等一等,船马上转来。” 骑士叫道:“我不上船,请等一等。” “怪,不上船,为何要等?” “船上有歹徒,在下要留住那辆马车。” 叫唤声中,健马向渡头飞驰。 渡夫一怔,五名渡夫不约而同停篙,目光全向纪少堡主集中。 纪少堡主心知不妙,猛地拔剑出鞘,剑光一闪,一名渡夫脑袋分家,尸身落水。 “开船!不然你们全得死。”纪少堡主怒吼,剑尖指向另一名渡夫。 渡夫们胆裂魂飞,拼命将船撑离码头。 另一艘渡船,也在对岸离开了码头。 健马驰抵码头,渡船已驶出五丈外了。 渡船上还有二十余名旅客,全吓得缩成了一团,有两个人被吓昏了。 船至对岸,纪少堡主背上心兰,弃了车,乘了一匹光背马,飞骑上道。 这一带平原千里,只有些起伏的丘陵,道路广阔,适于马匹驰骋,纪少堡主对这一带地头甚熟,不久便岔入小径。 小径向西南行,道上行人稀少,田野也逐渐稀疏,荒野显著地增加,村庄也愈来愈少了,离开官道十余里,便地广人稀,满目全是草木萧萧的莽莽荒原,那时人口稀少,并不足怪。 五里后,中年骑士循骑迹急赶。 一个时辰后,纪少堡主心中焦躁,眼看着坐骑已支持不住,后面尘头渐近,显然追的人快到了。 一声马嘶,坐骑人立而起。 路左的树林中,有物向林木深处急窜。 纪少堡主费力地勒住了坐骑,咒骂道:“该死的狼,到了狼窝原了。” 他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在发抖,挨了一鞭,不但跑不动,反而屈蹄便倒。 他及时飞跃下马,大骂道:“畜生!几条狼怕什么?有我在……” 话未完,树内传出一声凄厉的狼嗥。 马匹一阵蹦跳,挣断了缰绳,落荒飞驰。 他叹口气,苦笑道:“时衰鬼弄人,倒霉。” 心兰哼了一声道:“后面有人追来了,你没有坐骑,逃不了啦!” 他也冷哼一声道:“这里叫狼窝原,五六里外那座山冈,叫做秦母冈,赶到那在下便可以找到坐骑了。” 他洒开大步急奔,心兰问:“你要带我到何处去?” “到汝宁。” “不逃回天马集?” “你少管闲事。” “反正你已逃不掉了,管不管我无所谓。” “在下抄捷径到秦母冈,在那儿有座小村,定可找到马匹,你放心吧!没有人能够追得上我的。” 他越野而走,分枝拨草一阵好赶,林深草茂,所经处群兽惊窜,禽鸟飞鸣,视界仅可及一二十步外,可是无法防止留下踪迹。 不久,前面冈阜在望,他脚下加快,说:“冈西端有座小村,那儿可找到马匹。” 左方草声簌簌,传来了刺耳的沙嘎嗓音:“冈西哪有村落?见鬼。” 他吃了一惊,手按剑把转身喝道:“什么人?出来说话。” 草木一分,钻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化子,挟着打狗棍,手中抓了一条烤兔腿,桀桀怪笑道:“咦!你紧张什么?” “咦!你是……” “不要管我老要饭的是谁?” “那么,你快走。” “走?往何处走?秦母村上月闹瘟疫,死了上百人,接着起了一把天火,全村只剩下三五栋破屋,人已经逃光了,你还想找马匹?” “这……” “前面冈下住了一个牛鼻子老道,他有一匹代步的叫驴,也许可以找他商量商量,要不要老要饭的领路?” “这……也好,有劳老伯了。” “哈哈!不要谢我,老要饭的正要去找牛鼻子盘桓,一同走吧,咦!你背的是……” “是拙荆。” 老化子领先便走,怪笑道:“这一带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女人。” 中年人飞骑急赶,赶到了狼窝原,便发觉不对劲,怎么蹄迹变了?小径罕见车马行走,因此蹄迹分明,不易追踪,蹄迹转向一看便知。 他下马察看,端详片刻自语道:“马从此地回头,蹄迹变轻,唔!他们在此弃了坐骑,步行走了。” 不久,他找到了足迹,立即拔出剑,在树干上砍出一个三角形图案,三角的中间另架了一个圆和一把剑的图案,蓦地,他转身戒备,沉声问:“阁下好轻灵的身法,有何用处?” 身后三丈左右的树下,站着一个高瘦中年人,目光锐利,瘦脸上涌着诡笑,鹰钩鼻薄嘴唇,手中握了一把连鞘长剑,胁下挂了一个小包裹,缓步而来说:“阁下耳力通玄,佩服佩服,在下姓高,名明,当然并不真的高明,在三丈外便被阁下发现了。” “原来是夜游神高兄,久仰久仰。” “哦!阁下已知道在下的名号,那就好说话了。” “希望大家都好说话,彼此彼此。” “请亮万。” “匪号见不得人,不说也罢,在下万,行三,名三,以排行为名。” “万三?好像……” “好像没听说过,是么?在下不是江湖人,是打鱼为生的。 “呵呵!带剑的人打渔为生,罕见,哦!万兄留下这个图案,不知有何用意?” “在下后面有同伴,沿途留下信号,催促他们早些赶来会合。” “哦!原来如此,假使在下毁了这张图案,在另一处留下另一个颠倒了的同样图案,后果如何?” 万三哈哈大奖,笑完说:“夜游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果然名不虚传,你说吧,要怎样才能避免劳驾阁下另刻图案?” “呵呵!很简单,很简单。” “万某在听。” “首先,高某得明白阁下的身价。” “身价?很简单,万某家住东海小蓬莱,天生就一副打渔郎材料。” “哦!小蓬莱大概很不错吧?座落在何处?” “距山东登州府有八十里,到登州卖鱼远得很。” “看阁下的穿装打扮,并不寒酸。” “马马虎虎过得去。” “呵呵!高某在此地访友不遇,缺少盘缠,这样好了,打渔的人并不富裕,而且你来自远方把你的腰囊留下,坐骑也暂借一用,来日璧还。” 万三大笑道:“高兄,你认为腰囊中有多少财货?” “约有三百两银子。” “不错。” “拿来。” “哈哈!高兄几时做起剪径的来了?银子在下要沿途零用,在下将更值钱的珍宝给你好了,至于坐骑,恕难割舍,接着!” 声落,抛过一个小囊。 夜游神不敢用手接,伸剑一挑,便挑住小革囊的锁口绳,小心地打开一看,眼中异彩涌现,惊叫道:“珍珠与宝石!天!小蓬莱出产这些珍宝?” “小蓬莱不产珠,也不产宝石。” “这……” “休问来路。” 夜游神眼中涌起贪婪的光芒,说:“腰囊给我,坐骑你也得割爱。” “如果在下不肯呢?” “高某就宰了你,不然你可以拔剑而斗。” “哦!你要钱又要命?” “你如不乖乖奉上,恐怕高某只好要钱又要命了。” 万三将手一伸,笑道:“把珍宝囊还给我。” “还给你?你……” “在下先收回珍宝,再拔剑而斗。” 夜游神将小珍宝囊纳入怀中,脸色一沉,说:“高某等会儿又得从你的尸身上搜出来,何必呢?我先收下了,你拔剑吧!” 万三徐徐撤剑,仍然笑意盎然地说:“恭敬不如从命,请赐教。” 夜游神拔剑出鞘,左手将剑鞘塞入腰带中,举步迫进,一个甘愿将珍宝献出的人,艺业必定是有限得很,因此夜游神毫无所惧地步步迫进,自以为稳操胜算,不消三招二式,便可将对方刺倒啦! “接招!”夜游神暴叱,招发“飞星逐月”,毫无顾忌地从中宫攻入,袭取上盘。 剑花疾吐,万三剑一起便吐出一片耀目银花,裹住了袭来的剑影,乘势锲入,出手轻灵飘逸挥洒间气度雍容,看气概风标,赫然是名家身手。 “嘎”一声错剑锐啸传出,人影倏分。 夜游神狂妄地递招,心中轻敌,认为一招便可将万三击溃,可轻而易举地控制全局,岂知大出意外,招出一半,方看出万三出招的手眼心法步有异,接招出剑赫然名家身手,想后悔已来不及了,只感到剑网罩到,奇幻莫测的剑虹,四面八方齐至,排空直入锋尖及体,没有任何机会可脱身,只觉右胸一凉,奇大的剑气震撼力传出,硬把他震退丈外,遍体发麻,恐惧的念头,令他彻体生寒。 万三屹立原地,收剑入鞘淡淡一笑道:“你还是把珍宝退回吧,在下不与你计较。” 夜游神凶焰尽消,骇然地问:“你……你出身是……是何门派?你的剑……剑术太…… 太神了。” 万三伸手笑道:“隐身海岛的人不知名利事,弥就不必多问了,请将珍宝囊璧还给我。 如何呢?” 夜游神乖乖将珍宝囊丢回,长叹一声道:“一招落败,在下认为是奇耻大辱,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百宝囊是从怀中取出来的,沾了血迹,原来他右胸已受了伤,一剑仅伤皮肉,对方手下留了情。 万三将百宝囊纳入怀中,笑道:“在下极少在各地走动,足迹仅限于登州沿海小地方,要找我,可能很费事,你得找船到小蓬莱,不过,在下劝你死了这条心。” “为何?” “你到小蓬莱玩玩,岛主自必十分欢迎,如果去寻仇,你可能不会全身返回中土了。” “贵岛主是……” “敝岛主是名不见经传,是个老好人,他姓柏。” “姓柏?” “目下轰动江湖的柏青山,便是岛主的爱子。” 夜游神大骇,扭头便跑,逃之夭夭,快极。 万三向来路眺望,自语道:“他们该很快赶来了吧?我得先走一步。”说完,循踪向前追去了。 纪少堡主背了心兰,随在老化子身后,前往秦母冈下老道的住处去借叫驴代步,他久走江湖已看出老叫化子不是什么好路数,但他必须找到坐骑代步,而且他并不在乎老化子弄鬼,艺高人胆大,他认为自己应付得了。 秦母冈也叫秦王冈,本名叫秦丘,据说早年秦王符坚南征时,在此丘驻驿,丘旁的一座古城遗迹,称为秦母城,也叫秦王城,王与母混淆不清,城是湮没了,后人在原址建了一座村,叫秦王村或秦母村,人烟稀少,是一座毫不引人注意的村落,但却是项城至汝宁府的小径中途站。 纪少堡主对这一带不算陌生,但许久不曾走过这条路,秦母村是否真的已被瘟疫所毁被天火所摧,他将信将疑,既然有地方借坐骑,先弄到手再说。 远远地,便看到冈下的树林前,炊烟袅袅上升的茅屋,柴门虚掩不像有人。 “那就是牛鼻子修真之所。”老化子说。 渐走渐近,看茅屋小得可怜,住一个人仅能勉可容身,当然不能加上一条驴同住屋内,驴该拴在屋外,但四周却不见驴影。 纪少堡主终于忍不住问道:“咦!驴呢?” 老化子哈哈怪笑,向他一指道:“这不是驴吗?” 蠢驴是骂人话,但通常不说出蠢字,口说“你真驴”,纪少堡主一听便无名火起,也深怀戒心,知道受骗了,手一动,长剑出鞘,但见电虹一闪,老化子伸出的手齐肘而折。 “哎……”老化子厉叫,扭头撒腿便跑。 “哪儿走?”纪少堡主冷叱。 柴门倏开,接二连三跳出五个狰狞大汉,呐喊一声,挺刀枪而至。 “点子扎手!”老化子狂叫。 “并肩上。”有人叫。 五人一拥而上,刀枪耀目,纪少堡主急步迎上,怒吼道:“天马行空,八方风雨。” 五大汉大惊,骇然止步,为首的人警觉地问:“纪家堡的?亮万!” “纪志刚。” “老天!是纪少堡主,在下刚刚多有得罪。”大汉脸色泛灰地说,火速收了刀,上前行礼陪罪。 “你们是些什么人?亮万。” “在下出山虎袁远。” “在下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咱们兄弟在混世魔王项楚手下当差。” “哦!原来是绿林朋友。” “项大哥目下在秦王村与朋友约会,要咱们在附近等候,不知少堡主驾到,多有得罪,少堡主海涵。” “好说好说,在下需要坐骑,诸位有办法么?” “如要坐骑,须到秦王村。” “秦王村不是已毁了么?” “是的,但仍有几栋尚算完好的房屋。项大哥与人在那儿约会,来人可能有坐骑。” “好,谢谢指引,告辞。” 别了众贼,他扑奔秦王村,半途将心兰捆在一处浓林中,绕道重返茅屋。 他不能留下行踪,必须杀了众贼灭口,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不能留下祸根,先前他怕贼人围攻,伤了背上的心兰,因此不得不离开。 五贼在茅屋中替老化子裹伤,未料到他去而复回,被他从屋后掩入,三把飞刀便出其不意射倒了三个人,等发觉偷袭的人是他,已一切都嫌晚了,剑光如匹练,另两人连逃避的机会也未抓住,便倒在血泊中进了枉死城,老化子先前幸免一死,这次却在数难逃,眼睁睁被他一剑贯入心坎,呜呼哀哉。 迅急宰了六贼,他重回浓林,背起了心兰,很小心地奔向秦王村,因此一来,耽搁了不少工夫。 冈上的秦王村确已成了废墟,一片焦土中,错落地散布了不少残壁颓垣,仅北面外围有三栋略为完整的土瓦屋,看外表尚可略蔽风雨。 一栋瓦屋外面的枯树下,拴了三匹坐骑,鞍辔齐全,妙极了。 他大踏步到了屋外,正想取了坐骑就走,但心中一动,忖道:“既然来了,何不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人?” 屋内突传出一声狂笑,声如洪钟,笑声落语音起:“诸位,天下第一堡有了困难,咱们是否隔岸观火,全在诸位一念之间,这些年来,咱们确也在八方风雨的照顾下,得了不少好处,咱们也替他挡了不少灾,多年来,纪家堡雄峙江湖,雄霸天下尊称为天下第一堡,八方风雨纪堡主传柬求援,可说是破题儿第一遭,如不是碰上棘手的难题,岂肯出此下策?咱们江湖人以道义为先诸位该不该为朋友两肋插刀,请即决定,以定行止。” 另一位操山西口音的人说:“要去就去,穷叫唤徒乱人意,朋友有急难,而隔岸观火,算哪门子朋友?” 纪少堡主心中嘀咕,心中作难,听口气这些人全是乃父的朋友,正商量是否至纪家堡赴援,假使他出面,势必随众人一同返堡,如不出面,偷走坐骑岂不悖理?万一被他们追上认出他的身份,岂不丢人现眼? 正迟疑不决,突听到后面传来急骤的蹄声,扭头一看,发现在渡头追踪他的中年人,一人一骑已到了半里外,正飞骑驰来。 他已别无抉择,心中一转,突然推开木门抢入。 里面有八名老少,七男一女,为首的花甲老人一怔,跳起来叫:“咦!原来是纪贤侄到了。” 他火速登堂上前行礼,谦恭地说:“唐老伯好,小侄……” “贤侄是来催请老朽上道的?” “不,小侄被人追得上天无路……” “哎呀!对方是什么人?” “不知道,仅知是个中年人,听蹄声急骤,他追来了。” 唐老伯抓起身旁的剑,挥手叫道:“贤侄到里面去躲一躲,咱们去送那小子归天,朋友们,走啊!” 八男女冲出门外,他从后门溜,不敢走小径,钻入树林越野而走,让那些傻瓜去替他挡灾,他必须及早脱身扔脱追踪的人,远走高飞。 后面叫啸声刺耳,他已远出视线外了。 不久,前面林尽屋现,是一间孤零零的茅屋,经过长途跋涉,他感到口干舌燥,要找地方讨水喝,不然便难以支撑啦! 柴门虚掩,他不顾一切推门而入,厅内鬼影俱无,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屋。 他解下心兰,放在墙角下说:“你给我乖乖地安静些,我到里面找水喝。” 心兰哼了一声说:“我还不想离开你,我要亲眼看到你受报。” “哼!在下即使要受报,你也没好处。” “你吓不倒我的。” “咱们走着瞧。”他冷冷地说,向屋后走。 门帘一掀,里面踱出一个干瘦老人,叱道:“小子无礼,为何乱闯?” 他眼中一亮,行礼欣然地说:“欧阳老前辈,还认得晚辈纪志刚么?” 老人怒意全消,笑道:“哦!原来是纪少堡主,稀客稀客,请坐。” “晚辈口渴的紧……” “老朽替你取水解渴。” “不敢当,晚辈自去井中打水……” “屋后不洁,你也不熟,别客气,坐啦。” “晚辈甚感不安。” “好说好说,老朽去去就来。” 欧阳老人入内去了,他向心兰笑问:“小宝贝,认得这位老前辈么?” 心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谁认识你那些猪朋狗友?” “你说话小心了。”他吃惊地说。 “哼!我怕什么?” “他是宇内大名鼎鼎的槁木老人欧阳雄,你触怒了他,小心他活剥了你。” “原来是这凶暴残忍的人性已失的老魔。”心兰惶然地说,脸色大变。 “他是家父的贵宾,三年前,曾在舍下小住月余,现有他老人家在,在下可不怕任何人追来了。” 槁木头人恰好提水出厅,问道:“少堡主,什么人追来了?” “晚辈不知道,只知他是要追杀晚辈的人。” “好,叫他来好了,一切有老夫作主,咦!这女娃娃是……” “是晚辈相好的。”纪少堡主奸笑着说。 “呵呵!你小子的毛病改不了。” “老前辈笑话了,后面追来的人,与这丫头有关。” “来救她的。” “是的。” “哼!他们不来便罢,来了就别想走了,你先进里面安顿,老夫有几位朋友要来,你在此地有些不便。” “晚辈遵命。” “来人是老夫的好友,涂山双邪巫家兄弟,他俩与令尊并无交情,因此你不必见他们。” “晚辈告退。” “到最后一间小室安顿,外面的事不要你管。” “是的,”他应喏着,抱起心兰向里走。 后房窄小,仅一榻一桌一椅,四壁萧条,但倒还清爽,窗开得不小,光线充足,与一般的住宅完全不同,毫无阴暗局促之感,他将心兰放上床,先看看四周的出路,喝足了水,他将水壶递给心兰说:“在下不想走了,住在欧阳老前辈的屋中,阎王爷也拉我不走啦!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他脸上涌起淫笑,捧着她的脸蛋,狂吻着她的粉颊,心兰全力挣扎,但毫无力道,急得上天无路。 纪少堡主放了他,狂笑道:“小宝贝,你真不知道我笑什么?我打算将此地作为洞房……” “呸!你这……” “哈哈!别骂别骂,我等了这么久,再也等不及了,你的病算不了什么,我保证让你快乐,保证你欲死欲仙,保证我比那姓柏的小畜生强一万倍……” “你这畜生!你……” “哈哈!你发怒时另有一种超脱的美……”话未完,他发狂般抱住了心兰,发狂般吻她的粉颈敏感地带。 心兰不住咒骂,不住挣扎,不住拳打、脚踢、抓撕、推拒…… 这一来,反而激起了纪少堡主的欲火,猛地按住她高耸的酥胸,一手替她宽衣解带。 “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她声泪俱下的咒骂,惊得魂不附体。 纪少堡主更为快意,呼吸急迫,眼中淫欲之火在燃烧,三把两把拉下她的罗裙,狂笑道:“好宝贝,看你还像个处子之身,我保证会怜香惜玉,但如果你仍然拒绝合作,那就……” “嗤”她的外衣被撕下了,胸围子外露,酥胸半掩,晶莹的肌肤暴露在眼下。 她欲哭无泪,厉叫道:“畜生你纪家堡……” “哈哈!纪家堡威震天下,你那姓柏的情人,动不了纪家堡一木一石,哈哈!你……我的好亲亲……” □□□□□□ 威震天下的纪家堡,目下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生死关头的地步,天下第一堡的声誉,受到了挑战。 三天前,柏青山便到了纪家堡。 柏青山追索纪少堡主,人孤势单,人生地不熟,想追踪一个地头熟的人,谈何容易。 他心中焦躁,失去了线索,愤怒得像头疯虎,一怒之下,放弃追索纪少堡主的希望,狂怒地奔向光州,一直南下,向纪家堡赶去。 光州隶属汝宁府,下辖三县,州城十分奇特,共有南北两座城,出南城南行五十余里,便是在江湖颇负盛名,但在一般平民百姓耳中并无多少印象的市镇天马集,只有百十户人家,是一处极为平常的市集,集期是一三五,平时冷冷清清,既不是大道所经的要地,也不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 集南十余里,便是群峰拥抱,清流萦绕的车谷山。 纪家堡就在车谷山的北麓,距夭马集仅六七里,目视可及,地属天马集管辖。 那是一座寨高地深的赫赫大堡,楼阁连云,比寒酸的天马集,不知神气多少倍,堡四周连冈起伏,翠岭围绕,溪流襟带堡前,滴翠楼居高临下,雄视着堡四周五六里方圆的林野田畴。 堡中虽楼阁连云,但与天下各地的建筑一般,全是木造的楼房,并不怎么出色,是无法留存久远的。 纪家堡中已有所准备,从集益牧场逃回的人早已到了,这两天堡中已经进入戒备状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已经发出,召请友好前来助拳,以应付中州群雄的挑衅,同时,召回纪少堡主的信息也在次日传出了。 中州群雄尚未到达,柏青山却先到了。 年轻的柏青山不理会江湖成规,他有他的办事策略,心兰陷入情敌纪少堡主之手已经多日,一个女孩子落入色狼手中,其后果委实令人不寒而栗,要他冷静处事,那是不可能的。 他盛怒而来,像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 纪家堡风雨欲来,暗桩在堡四周一里以内布下了监视网,四人一组的巡哨在四周三里以内巡逻,堡内的四角碉楼有人不断监视四周的动静,各处不分昼夜皆有人负责巡查,堡内,更是戒备森严,严格管制出入,堡中的子弟如是受命外出,不许远离出巡逻圈外,夜间更是不许闲人走动。 申牌左右,一组巡哨从堡南回巡,距堡尚有两里地,但冈阜起伏,树林错落,仍看不见堡影。天色不早,远处的村落炊烟四起,倦鸟归林,外出办事的堡中子弟,必须及时回堡了。 四名巡哨皆是精壮结实的大汉,皆是堡中的精锐,已经在外围巡逻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见,因此回程时未免大意了些。 领先的大汉佩了一柄虎头钩,手中点着一根打狗棍,沿小径缓行,向同伴说:“依我看,中州双奇一群匹夫,无胆也不敢来咱们天下第一堡讨野火,在中州一带,他们算是人物,但在江湖道上,他们算哪一门子货色?就凭他们几个人,怎敢前来送死?哼!” 第二名大汉笑道:“我说二哥,你未免把他们看扁了,他们为何不敢来?前来找堡主探口风问消息,难道堡主能不许他们来么?没有这个规矩。” 二哥冷笑道:“明来有屁用,咱们纪家堡并未禁止朋友上门拜望,任何江湖朋友皆可前来拜会。” “我倒希望他们能前来找场面,也好松松筋骨。”第三名大汉傲然地说。 第四名殿后的大汉接口道:“他们不会来的,谅他们也没有这份豪气,他们把少堡主的人几乎杀了个一干二净,还敢明来?怕咱们报复,我想他们已逃回中州隐姓埋名去了呢,哼!我倒是真想会会那姓柏的小子……” 话未完,前面路旁的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个穿着紧身,挂囊佩剑,皮护腰宽大的人,雄壮如狮,俊面生寒,劈面拦住去路,冷笑道:“在下柏青山,谁想会我?” 四大汉一惊,二哥沉声问:“阁下前来……” 柏青山突然急冲而上,伸手便抓。 二哥一声虎吼,身形侧闪,挫腰出棍,“拨草寻蛇”反击下盘,袭取胫骨。 柏青山突向前飞跃,避过取下盘的一棍,“猛虎扑羊”凶猛下搏,扑上了。 大汉临危自保,挫腰贴地飞退,棍向上脱手掷击,退动间伸手拔虎头钩。 但变化太快,已来不及自救了,柏青山已抓住了他的双肩,膝盖凶猛地顶在他的小腹上,手一松,他“嗯”了一声,仰面飞跌丈外。 另三名大汉发出了警哨,怒啸着前冲,三剑齐出,剑虹急剧吐出,声势惊人。 柏青山从容拔剑,人化狂风,剑似狂龙,身剑合一锲入重重剑网中,朗声道:“天马伏枥,风歇雨息。大劫已兴,在数难逃,着着着!” 最后一个“着”字声落,人影飘摇。 “砰!”一名大汉摔倒在丈外。 “啊……”另两人向两侧踉跄急退叫,嗥声震耳,两人的右手皆齐肩而折,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 柏青山抓起掩腹倒地,似乎即将痛昏的二哥,指着二哥的鼻尖,厉声道:“你竖起驴耳听清了,替我把话传到,明日午正,柏某在南城的鸿宾酒楼,等候贵堡主前往谈判,过时不候,尔后柏某将拆了你纪家堡龟窝。” “砰”一声响,他将二哥推倒,扭头瞥了远处一眼,方扬长而去。 远处有另一组巡哨,正飞掠而来。 当晚,纪家堡如临大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次日午正,南城的鸿宾酒楼形势紧张,四周皆被纪家堡的高手封锁,酒楼中除了柏青山之外没有任何食客。 楼上留了两名酒保招呼,全酒楼的伙计皆躲得远远地。 鸿宾酒楼的东主是八方风雨纪人杰堡主,柏青山竟在此地约会八方风雨,就凭这份豪气已令纪家堡的人心惊胆跳,令八方风雨脸上无光。 柏青山踞案高坐,桌面上是整桌全席,一旁摆上两个,十斤的大酒罐,没有碗筷与酒杯,只放了两把尖刀代筷,用不惯的人只好用手抓。 他向窗外看了看日色,向店伙问:“伙计,该是午正了吧?” 一名伙计欠身道:“回爷台的话,确是午正了。” 他冷哼了一声问:“贵东主会不会来?” “小的知道敝东也必定来。” “但他并未前来。” “这个……” “准备撤席。” “小的……” 话未完,梯响入耳。 首先出现的是鸿宾楼大掌柜白额虎史寿,巨大的身躯像个大猩猩,青面膛堆下笑意,抱拳行礼道:“柏老弟,敝东主驾到。” 他冷冷一笑,挥手道:“柏某有请。” 楼门口出现了八方风雨纪人杰,这位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堡堡主,中等身材,但精壮结实,脸色如古铜,剑眉虎目,留了三绺长髯,眼神极为锐利,神光似电可透人肺腑,不怒而威,未佩带兵刃,穿一袭紫色围花长袍,也未带随从,步履从容向桌旁走来。 柏青山离坐而起,抱拳施礼道:“在下柏青山。” 八方风雨极有风度地回礼,笑道:“区区纪人杰。” “请坐。” “请坐。” 双方对面落坐。 柏青山淡淡一笑道,说:“堡主信人,依约前来会晤,在下深感荣幸。” “好说好说,老弟既然留下话,区区怎可不来?” “在下约堡主前来,有事请教。” “呵呵!光棍眼中不揉沙子,老弟有话请说,纪某力所能逮,愿尽棉薄。” “堡主一代名宿,慨然允诺在下明说,在下受宠若惊,自当面陈所请,来,在下先以一罐水酒相敬。”柏青山仍笑容可掬地说,掂起一把尖刀,轻轻搭住一只酒罐的口子,若无其事地徐徐抬腕。 酒罐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黏起来了,吸在刀尖上连成一体,十斤酒连罐该有十六七斤,竟然神奇地被吸起,轻如鸿毛。 他将酒罐向前送,脸上笑意盎然毫无异状。 八方风雨心中暗惊,但老江湖沉得住气,脸上神色丝毫不变,笑道:“不敢当,在下自己来啦。” 他不再多让,笑道:“那么,在下先干为敬。” 声落,若无其事地收腕,收回酒罐至面前,手腕上抬,酒罐随尖刀在升,且徐徐侧转,酒从罐中流出。他以口就罐,咕噜噜一阵响,片刻间便喝了个罐底朝天涓滴不剩,脸不红气不喘,徐徐放回酒罐又道:“堡主幸勿见笑。” 八方风雨不动声色,也掂了一把尖刀笑道:“老弟台海量,果然后生可畏,呵呵!” 笑声一落,刀尖插入罐底,向上抬,罐口一侧,酒似箭般激射入口,也在片刻间喝了一罐的酒。 同样的以刀子吸罐,仅部位不同,一搭罐口,一搭罐底,表面上看去并无不同,似乎功力悉敌。 但在行家看来,八方风雨在取巧,托罐底侧倒时,酒已逐渐减轻份量,而搭罐口侧倒,罐底上升重心前移,所费的功力比吸起酒罐要增加数倍之多。 八方风雨放下酒罐,刀尖伸入汤内,又道:“借花献佛,在下回敬老弟一口八宝汤。” 刀尖离开碗面,尖锋前端出现一个鸭卵大的汤球,稀薄的汤比水浓不了多少,竟然结成一团而不坠下。 柏青山的刀也插入汤内,笑道:“不敢当,在下也自己来。” 刀起处,尖锋前挂下一根尺长的汤柱,粗如拇指,久悬不散不坠。 一是点,一是线,内力吸点易,吸线难,柏青山抢先了一步。 八方风雨将汤球放入口中,笑道:“高明,高明,在下眼福不浅。” 双方心中有数,柏青山不再卖弄,脸上笑容未改,开门见山地说:“堡主如将费姑娘毛发不损地释放,在下与令郎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不知堡主意下如何?” 八主风雨淡淡一笑道:“犬子的事,在下还不知其详。” “堡主尚不知令郎的事?” “知道,但内情不明,他人尚未返堡。” “在下不信。” “信不信由你。” “这么说来,堡主是不过问此事了?” “那是当然。犬子未返堡之前,在下不能凭老弟一面之词以及一些江湖流言,便断定犬子掳劫费姑娘的罪状,据在下所知,犬子与费姑娘曾经是要好的朋友。” “哦!请问,在下怎知令郎是否已经回堡了?” “他回来后,老弟自会知道的。” “恕在下无礼,能否偕朋友至贵堡内着看他是否回来了?” “这个……恐怕办不到。让老弟入内找,在下并无意见。但人言可畏,日后江湖朋友如何想法?如何说法?纪家堡岂不声誉扫地?” “那么,堡主何以教我?” “老弟可在城里等候,他回来后,在下再派人来知会老弟一声。” “如果令郎一年不回……” “老弟恐怕得等上一年了。” “他十年不回。” “你得等上十年。” “费姑娘落在令郎手中,她一个女流,清白与名节将何以保全……” “那是她自己的事,与老弟有何关系?你与费姑娘沾亲?带故?”八方风雨含笑问,面有得色。 柏青山终于沉不住气了,拂袖而起道:“这么说来,在下已明白堡主是如何纵容令郎作恶了,这次在下白来啦!堡主已推得一干二净,在下只好告辞了。” “老弟言重了……” “事实如此。” “老弟,在下有一良言相劝。”八方风雨仍然含笑说,神色似乎正在转变中。 “在下听得进忠言,不怕逆耳,堡主请说。” “老弟已伤了敝堡四位弟兄。” “不错。” “敝堡的人已群情汹汹。” “这是可想而知,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在下奉劝老弟,在日落之前,远离光州五十里外,敝堡的人已到光州来了。” “哦!这得要很快的脚程。” “对街长兴客栈,已替老弟准备好坐骑,老弟尽早动身,远出八九十里,谅无困难。” “呵呵!堡主照料得周到极了。” “老弟投宿的汝南客栈,在下已派人送去一百两程仪以壮行色。” “在下不乏盘缠,心领了。” “别客气,小意思。在下堡中有事,不克亲送老弟登程,恕罪恕罪,告辞了。” “在下相送。” “不必客气,请继续用酒。” 柏青山送至楼口,笑问:“堡主就此返堡?” “是的,还有五十里路好赶呢。” “请好好准备。” “纪家堡随时皆在准备。” “在下这就放心了。不送了。” “请留步。” 送走了八方风雨,他冷笑一声,丢下十两银子,举步下楼。 酒楼的大门口,一名大汉抬头看日色,喃喃地说:“唔!西斜了,西斜了。” 柏青山扭头问:“你看什么?” “看太阳何时可下西山。”大汉奸笑着说。 “快了,还有两个半时辰。”他答,向街心走。 对街的长兴客栈,一名店伙牵了一匹坐骑过来问:“客官何时动身?坐骑已准备妥当。” 他呵呵笑,挥手道:“别急,该动身时在下便动身了。” 在走向汝南客栈后段街道旁,不少青衣大汉虎视眈眈。 他不加理会,踏入了汝南客栈的大门。 掌柜的带了两名店伙,捧着他的行囊,迎上去含笑道:“听说客官要走,小的已替客官一切拾掇停当。” 一名店伙强笑着说:“包裹中有纪大爷奉赠的一百两纹银。店钱已由纪大爷会帐,客官不必破费了。” 他呵呵笑,说:“等一等,在下要迟片刻动身,行囊暂且寄柜,等会儿再说。” 他重行出店,信步到了右邻不远的一间食店前,说:“刚才只喝了十斤酒,腹中空空,得找食物填五脏庙,就在此地用些面食好了。” 正待跨入店门,一名店伙伸手劈面拦住了,惶然道:“客官止步。” “怎么啦?”他问。 “小店已打烊了。” “什么?” “小店的食物已经卖光,正在关门打烊。” 他淡淡一笑道:“好,在下今天如果再发现贵店开门,保证贵店将真的关门办丧事。” 说完,他转身便走。 一名大汉笑嘻嘻地走近,阴笑道:“客官,到息县方有食物卖,早些动身还来得及,沿途如有耽搁便赶不上了。” 他一指头点在大汉的喉下,笑道:“你的嘴太碎,还不回家找郎中治你的嘴?” 大汉打一冷战,狼狈而遁,嗓子破了从此成了哑巴,永远不能说话。 他知道,八方风雨已控制了光州南北两城,把他孤立起来,要赶他离境,武林人如非必要,绝不在闹区生事的,以免殃及无辜,也怕闹出了人命,在官府落案。他也不例外,打定主意先离开再说。 他不向北走息县,反而向南行,一人一骑上道,出了南门,跟踪的人反而乱了手脚。 三匹健马跟下来了,全是劲装大汉。 离城五六里,岔路上驰出一匹健马,马上的劲装骑士吆喝一声打招呼,并骑跟进笑问: “嘿,老兄,咱们同路,住何处去?” “天马集。”他泰然地答。 “哦!无色不早了。”大汉一语双关地说。 “还有两个时辰。”他也针锋相对地答。 “最好不要去天马集。” “怎么?有人拦阻?” “不,日落之前,不会有人拦阻。” “日落后有鬼魅横行?” “当然有。” “好,在下一辈子从没看见过鬼魅,能看到,眼福不浅哩!” “你不怕?” 他拍拍马包,马包内藏着一张弓两袋箭,笑道:“要怕,就不会来了。” “你老兄定然有同伴,人多就不怕鬼。” “呵呵!正相反,在下是单枪匹马,走啊!时光不早了。” 他的马突然放蹄狂奔,狂奔了半里地,他发觉坐骑突然慢了下来,马似乎在发抖。 他扳鞍下马,开始卸下行囊。 骑士的马驰近,问道:“老兄,怎么了?” 他淡淡一笑道:“鞍褥内有异物,异物逐渐刺入马背,马怎受得了?” “哦!你打算……” “打算徒步赶路。” “哦!日落前怎赶得了五十里?” “呵呵!那就借阁下的坐骑一用吧,下马!” 他右掌拍出,闪电似的击中大汉的右膝,再五指一收,大汉怎受得了?大叫一声翻落马下。 他将马包背上,抽出里面的弓取了三枝箭,弓弦狂鸣中,后面追来已接近至三百步的三人三骑,人喊马嘶乱成一团,一一落马。 他跃上马背,一声长笑快马加鞭走了,远出半里外,马儿向西驰入茂密的丛林,落荒远走。 当天四更时分,纪家堡东南角,十余枝火箭破空而飞,落入堡中各处房舍,片刻间升起了六七处火苗,柏青山发动袭击了—— 扫描,无涯ocr 第二十九章 袭击堡巢 八方风雨一代枭雄,表面上和和气气,风度极佳,骨子里却是笑里藏刀,把柏青山恨入骨髓了。 当然,这也难怪他,柏青山竟敢在堡外光天化日之下,一无警告二无通知,便向巡哨袭击,伤人留话限期要他至鸿宾酒楼谈判。在他来说,一辈子没受过这种侮辱,如果是一个武林赫赫名人生事倒还罢了,但柏青山却是个出道不久的后生小辈,他怎受得了? 他以为凭自己的笑面外交可以令柏青山就范,激柏青山反脸动手,岂知柏青山却毫不激动,表面和骨子里强硬和他周旋,为保持身份风度,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在城外置柏青山于死地。 他的手段颇为毒辣,限令柏青山在日落前离境五十里,禁止各处酒楼店栈收容柏青山,而又在坐骑的鞍下弄鬼,坐骑只能奔驰十余里,估计柏青山那时恰好到达他的设伏处,落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他完全估计错了柏青山的实力,做梦也未料到柏青山如此大胆,不向北远走反而南奔,一切计算落空,反令他措手不及。 一步错,全盘皆输,柏青山藏匿在堡附近的林中,全堡的高手也找不到下落,在十里内穷搜毫无结果。 柏青山早有打算,并不在十里内逗留,在堡东五里左右丢弃坐骑,一口气远出北面二十里外。偌大的山区,到何处去找一个计算极精的人? 纪家堡风声鹤唳,严防对头夜袭,提心吊胆直守到四更天,方松了一口气,戒备便松懈了。夜行人活动,四更以前必须停止,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四更以后,活动的时间有限,天一亮便走不了啦! 柏青山在天黑后不久,便潜回堡附近隐蔽处埋头大睡养足精神,四更后发动,以准备好的火箭射入堡中。 木造的楼房,怎禁得起火攻?火箭漫天射入,势如暴雨。盛夏久未下雨,天干物燥,不消多久,各处便冒起十余处火头。 警锣声中,绝大多数的人皆急于救火,仅派了十余名高手,出堡追捕发射火箭的人。 柏青山射完三四十支火箭,在搜捕的人到达前,已经悄然溜走,变换位置后,向堡内发射冷箭,阻扰救火,确也射伤了好几个人,谁也不知他躲在何处发箭。 见好即收,黎明前他从容离开了。 纪家堡被焚毁六七栋楼房,老少妇孺饱受惊吓,天下第一堡的声威,受到了严重的考验。 群雄四出,大举搜索纵火的凶手。 巳牌初,四匹健马出了大南门,四骑士皆是年已半百出头的江湖名宿,带了兵刃行囊,飞骑南下。 领先的骑士穿了灰短袄,佩了一根九合金丝如意鞭,豹头环眼血盆口,虬须如戟相貌威猛,向并辔急驰的同伴大声道:“纪兄派在城里接待的人,怎么如此不济事?只说昨晚堡中受到了袭击,却又语焉不详,无法将底细说出,到底是不是中州双奇前来弄鬼?” 同伴眨动着三角眼,冷冷一笑道:“中州双奇是什么玩意?他们只配替纪堡主提鞋。不是我双头鹰瞧不起他们,凭他们中州那几块料,天胆也不敢前来讨野火,谅他们也不敢正视天下第一堡,何况向纪家堡突击,这不是找死么?” 后面一名骑士叫道:“双头鹰,少吹大气死不了的,少说几句废话吧!赶路要紧,纪大哥定然希望咱们能早些赶到,希望咱们能帮得上忙替他分忧,快加上一鞭啦!老兄!” 双头鹰扭头哼了一声道:“急不来的,阁下,即使你已经赶到了,还轮不到你人熊姜泽阁下出面打头阵呢!” 前面四五十步一个岔路中,折出一位英俊的佩剑青年人,拦住去路含笑举手大叫道: “慢来老兄们!” 为首的人缓下坐骑,接近至十步左右勒住了,大环眼一翻,问道:“你是纪家堡的人?” “咦!诸位是……” “在下夺魂使者马福,与几位朋友接到纪大哥的手书,昼夜兼程赶来助拳的。” “哦!为朋友两肋插刀,马兄诸位赴义来了,失敬失敬!” 夺魂使者勃然大怒道:“你这厮说话也不怕犯忌讳,咱们来助拳,怎么说赴义?见你娘的大头鬼。” “哈哈!说就义你还不配,说赴义也抬举了你,你可说是赴枉死城!” “闭嘴,你……” “在下来劝你们回头的,纪家堡不需要你们的尸体填地。” “气死我也!你……” “你如果不听劝告,你会死的,但不是气死,而是兵解归天,臭皮囊剑尖饮血!” 双头鹰大怒,猛地飞离鞍桥,凌空扑下道:“小子该死……” 叫声中,手脚齐下,鹰爪功来一记“饥鹰搏兔”,双脚也缩起蓄势待发作势踹出。 青年人冷笑一声,身形下挫双手上抬,“天王托塔”放手上接。 双头鹰心中暗骂“小子该死”,“天王托塔”怎接得下凌空下搏,手脚齐下的雷霆一击?立即放胆下落,手脚同向下急攻。 青年人的“天王托塔”是虚招,就在双方行将一搏的刹那间,身形更低,低得高不及三尺,不退反进,撤招向前一窜。 这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双头鹰叫声糟!人向下落。 青年人只窜出两步,倏然转身,掌出如电光石火,一掌向双头鹰的背心拍去。 这瞬间,夺魂使者看出危机,来不及下马,抽出如意鞭猛地抽出,弹性极大形似柔软的如意鞭,夭矫如龙,罡风呼啸,破风之声刺耳,卷向青年人的颈项,出手便是狠招。 青年人右掌拍向正向下落,失招来不及转身的双头鹰暴露在眼下的背部,身形半转,左手一抄。 青年人以一敌二,三方在刹那间接触。 “砰!”双头鹰向下扑倒,跌了个大马爬狗吃屎。 “哎……”夺魂使者惊叫,飞摔下马。 青年人的手中,多了根如意鞭。 人熊姜泽恰好拔出鬼头刀,挥舞着刀驱马火杂杂地冲来。 青年人如意鞭疾挥,全长一丈八,灵蛇般向前抽出,破风声似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人熊挥刀急架,猛绞卷来的如意鞭。 “铮!”鬼头刀断了尺余刀身。 如意鞭竟毫无阻滞地缠住了马头。 青年人大吼道:“倒也!” 马儿一跳,“砰”一声大震,尘土滚滚,马儿倒了,骤不及防的人熊姜泽被抛下鞍桥,跌出丈外。 夺魂使者如意鞭突然被夺,来不及丢手,便被拖下马来,人并未受伤,这时刚好跃起,悄然向青年人背影扑去,掌作势拍向对方的脊心要害,机不可失,偷袭必可得手,这一掌已用了十成真力。 鞭形突然化虹而至,罡风呼啸中,缠住了夺魂使者的脖子,吼声震耳:“你要死还是想要活?” 夺魂使者怎肯死?乖乖站住,脸色如厉鬼,冷汗彻体,手脚皆在发抖。如意鞭前段沾满了鲜血,在脖子上缠了三匝,血腥触鼻,难怪这家伙胆都快被吓破了。 人熊狼狈地爬起,握着断了的鬼头刀发愣。 马儿倒在血泊中,已经断气,马颈被如意鞭勒开了一圈肌肉,喉管已断,只有颚骨相连未折,死状极惨,像被利刀割了一圈。 第四名骑士不见了,已策马向北逃向光州城,顾不了同伴的死活,一看情势不对,便逃之夭夭。 双头鹰爬伏在地,已是半条命。 青年人握住鞭,瞥了三人一眼,目光回到夺魂使者脸上,冷笑道:“如不是鬼头刀挡了挡,马脖子必定折断,马儿必定身首异处。” 夺魂使者打了一冷战,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青年人手上略紧道:“你的脖子有马脖子硬么?” 夺魂使者剧颤,终于道:“我……认……认栽……” “在下只要手一带,你的脖子断不断?” “断,断……在下……” “你还去不去纪家堡?” “不……不去了……” 青年人丢了鞭,挥手道:“带了你的同伴,滚!” “是,是……” “你们由何处来,便回何处去,不许停留,也不许回头。” “是,是……” “这次饶你,没有下次。记住,没有下次。” “是,是!” “在下柏青山,纪家堡的死对头。” 夺魂使者大骇,惶恐地道:“老天!你……你是毁了不归谷炼狱寨的……的……” “我柏青山。” 夺魂使者收回如意鞭,向坐骑奔去,吃力地爬上鞍,扭头一看,柏青山已不见了。 四位仁兄一到光州,便传出消息,不怕丢人,将被挫辱的经过向外透露,把那些前来纪家堡助拳的好汉们,吓走一大半。 柏青山从天马集侧方越野南行,绕至车谷山西麓,距山北面的纪家堡约八九里,小心翼翼地潜伏在一处草深及肩的平冈下。 已经是未牌时分,这一天快过去了。 等,半个时辰过去了。 他像一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等候。 终于,猎物来了! 六名中年大汉出现在对面百步外的树林前,一看便知是搜山或巡逻的人。 他坐在草中,拔剑出鞘,扣指弹剑,剑身发出清越的震鸣,随着弹剑的节奏,他唱道: “干戈动,日影斜,漫无风雨打残花,刀风砭骨,剑气出寒,惜命的人儿快回家,莫等到,斜阳西下,莫等到斜阳西下。” 六个中年大汉,闻声不知警,互相用手势示意,展开轻功循声飞掠而来。 蓦地,草丛中人影乍现。 为首的大汉骇然止步在十步外,脱口叫:“柏青山!” “对,我,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为首的大汉瞥了同伴一眼,五个同伴已形成合围,剑已出鞘,立即胆气一壮,沉声问: “昨晚是你用火箭袭击本堡?” “不错,这叫做以牙还牙。” “你好大的胆子!” “胆不大就不会向天下第一堡讨公道。” “小辈你……” “不必斗口了,你们不是来逞口舌之能吧?” “你跟咱们回堡……” “呸!在下没空,相反的,在下要你们替在下传口信给堡主,从明日午刻起,柏某开始血洗贵堡。” “你小子狂得不像话,在下先擒下你再说。” “你们是不是一起上?” 大汉冷哼一声,傲然地道:“对付你一个小辈,还用得着倚多为胜?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小辈,拔剑!” 柏青山徐徐撤剑,若无其事地说:“拔剑就拔剑,只怕剑出鞘将有人剑锋沥血。既然阁下要坚持一比一单打独斗,在下保证你能留得性命回堡,你就上吧!” 大汉后撤剑,先发招,一声暴叱,剑出“笑指天南”,抢制先机放手进攻,走中宫切入,朵朵剑花疾吐,剑气骤发,迅疾如电无畏地进袭。 柏青山剑尖下垂,虎目中冷电四射,不转瞬地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并未作接招封招的准备,仅冷哼一声,纹风不动屹立如山。 大汉的剑已经及体,直指心坎。 “咦!”旁观的五个人讶然叫,感到不可思议,这位柏青山难道疯了,想自杀不成?不然为何不闪不躲,睁着眼等死? “叮!”大汉的剑突然折断。 “噗!”柏青山一脚踢在大汉小腹上。 “哎……”大汉叫,丢了断剑抱着小腹,踉跄后退,脸色死灰,退了五六步,“砰”一声,一头栽倒在草中,“哎哟哟”怪叫起来。 旁观的五个人,不约而同骇然惊叫,对方胸口中了一剑,部位且是心坎要害,可是仅胸前出现一个小孔而已,剑却被反震而断,怎不令他们吃惊? 柏青山用剑向第二人一指,冷笑道:“你,动手上!” 第二名大汉沉声道:“在下不与会妖术的人动手。” “在下如果会妖术,你不动手也得死!” “哼!” “上!”柏青山冷叱。 大汉一声怒啸,身剑合一疾冲而上,“飞星逐月”凶猛地扑到,剑吐千颗寒星,全力进搏。 柏青山这次接招了,剑一起,龙吟虎啸声隐隐传出,但身形未动,信手挥洒,神色从容,若无其事的接招,剑在柏青山的手中似乎毫无劲道发出,不像在与人拼命,倒像是鬼画符,形同儿戏。 “铮铮!铮!”他架偏了对方形如疯狂的三剑,火星飞溅中,大汉剑向侧荡,人却向前冲,视若无睹地冲向他伸出的剑尖。 “你要自杀?”他沉叱。 大汉身不由已,胸口抵上了剑尖,但总算刹住了脚步,恐惧地注视着抵在心口的这把毫不起眼,而又形式古怪的辟邪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剑影一闪,“啪”一声脆响,柏青山用剑抽了大汉一耳光,喝道:“留下几颗大牙,滚蛋去吧!” 大汉侧退八尺,“呸”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水,里面有几颗牙,不知是不是大牙? 这瞬间,其他四人互打手势,一声暴吼,四剑齐聚,剑山乍合,行雷霆一击,对手太强,不得不孤注一掷,寄望在倚众群殴上了。 柏青山一声低啸,剑涌万丈波涛,在四方剑山聚合的前一刹那,用上了两仪神功御剑,辟邪剑无情地反击,剑影乍合。 剑影漫天,剑气嘶啸声刺耳,五剑一合即分,聚合的四把长剑猛地一分,铿锵的金铁交鸣声同时传出。 被剑气震折的草叶八方飞射,急骤闪动的人影倏然静止。 四个人退回原地,一个丢了头巾并带走了一层头皮,一个左颊血流如注,一个右胸裂了一条三寸血缝,一个左大腿被刺了一孔。 “喳!”柏青山掷剑入鞘,冷冷地道:“你们只是些巡逻小走狗,饶你们一次,下次杀无赦,快滚!记往,把话传到。” 声落,身影倏动,去势如电射星飞。 日落西山之前的一段短暂时光中,纪家堡派在外面巡逻的六组人,有五组受到并不致命,但极为凶狠的袭击。 五组人共计三十名,全部受伤无一幸免。 这些受伤的人,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不是小走狗,而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高手,因此,纪家堡人心惶惶,纪堡主又惊又骇。 夜色苍茫,堡门紧闭,暗桩已撤至堡外围半里内,不敢远出了。 “啊……”东南角传出了凄厉的狂号声,夜暗中显得更为刺耳,更为恐怖。 不久,东北角惨号又起,动魄惊心如同狼嗥。 大批高手分四方掩出,大搜堡外围四周。 西北角,柏青山幽灵似的接近一株大树下,声息全无,像个无形鬼魅。 树下躲了一处暗桩,树上也藏了个人,可是他们皆不知死神已接近。 树上那人事实看不清树下的情景,只能凭耳力留心下面的响动,下面的人倚在树干上,耳目并用监视四周。 柏青山并不知暗桩的确实位置,他逐段蛇行而进,凭他的经验与本能,来估料暗桩可能潜伏的处所。 前面有几株大树,四周空荡荡,草高及腰,树下正是监视四周的好地方,如果有人走过,绝难逃过暗桩的耳目。 他伏地蛇行,手脚小心轻灵地压草辟路,逐寸前移,向树下接近。 接近至四五丈内,他拾起一团小泥,向侧方一抛。 “唰唰”一阵草响,泥团落地。 树下的暗桩可能心中恐惧,疑神疑鬼有点发虚,听到响声竟沉不住气,忘了暗桩只传警讯不可露迹的禁忌,急急移位,向响声传来处伸刀戒备,用目光搜寻可疑的响声来源。 糟了!夜间最忌讳的事便是移位,人一动便暴露自己于对方耳目下。 这位仁兄倒不含糊,无所发现,便向下一伏,以耳贴地留神倾听。 仍然毫无声息,刚才的响声一定不是人。 暗桩心中一宽,回到原位以指叩树三响,询问树上同伴,可有何发现? 树上传回了叩击声,共叩二次,每次两声,表示没发现。 柏青山已经逐寸接近,到了暗桩身后,手一抬,铁翎箭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地贯入树上那位暗桩的腰脊。 枝叶噗簌簌怪响,有人向下坠落,“砰”一声,跌昏了。 树下的暗桩大惊,千里火一晃,看清是树上同伴,赶忙伸手相扶急急低声道:“徐兄,你是怎么了?” 肩后突搭上一只大手,有人在耳后道:“他死了,要找你垫棺材。” 暗桩反应奇快,猛地一肘后攻。 肘像被一只大铁钳夹住了,半身发麻。 接着,肩关节被错开,背肋骨被指头徐徐拨动,耳后的声音直震耳膜:“叫吧!老兄。” 暗桩怎能不叫?痛得冷汗彻体,委实受不了,受不了只好拼老命狂号。 “啊……”叫号声震撼着山野,宿鸟为之惊飞,声传十里外。 堡门楼上,两名警哨毛骨悚然,一个向同伴说:“二哥,咱们又损失了一组暗桩。” 另一个长叹一声,悚然地说道:“明晚上将轮到咱们出去,想起来就有点心寒。” “心寒也得去,二哥。” “兄弟在想,晚上派暗桩出去,是否明智?” “二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算了吧!姓柏的又不是三头六臂,小心些,何惧之有? 堡主快来查夜了,咱们警觉些。” “兄弟,警觉给堡主看么?该向外面警觉才对呀!小心姓柏的飞上来,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 “放心啦!二哥,即使他长了翅膀,也飞不过宽濠,飞不上高墙,自从纪家堡建成以来,还没听说过有人能从外面侵入堡内的。” 暗桩的叫号声引来了一队出外声援暗桩的人,十余名高手循声急赶,像一群嗅到了血腥的狼狗。 暗桩的叫号声仍然刺耳,只是已微弱了许多。 相距约有百十步,走在后面的一位仁兄,突然一声惨叫,“砰”一声摔倒在地。 另一位中年人吃了一惊,掠近伸手相扶问道:“你怎么了?” 手一扶到同伴的背心,便知糟了,一根狼牙箭贯入腰眼,已经是半条命的人了,不由心中一寒,大叫道:“点子在咱们后面暗算,纪福完了!” 十余名高手不再前掠,向后左右一抄。 但鬼影俱无,偷袭的人已不知去向。 三更天,寨门外小溪南岸,一支劲矢破空而飞。小溪南岸距寨门楼仅四五十步之遥,箭呼啸着划空而过。 站在垛口向外监视的警哨,突然惨叫一声向前一伏,惨叫声摇曳,向下飞坠。 第二名警哨还以为是同伴失足,抢至垛口伸上体向下瞧,大声叫:“三爷,你…… 哎……” 这名警哨也向前栽,掉下墙外的深壕中去了。 这座天下第一堡,枉有一二百名高手,却防不了柏青山神出鬼没的骚扰,寨门楼的两个警哨一死,全堡男女人人自危。 天亮了,全堡的人松了一口气。 一夜中,损失了十二名子弟,重伤了六名,但没有一个人能看出袭击的人是谁,把堡主八方风雨气得暴跳如雷。 赶来助拳的人,并没有预期的多,幸而来的全是够交情的高手名宿,总算并未被朋友所弃。 近午时分,一匹骏马来自州城,接近了天马集。天马集距州城有五十余里,接近夭马集四五里时,马匹已经疲累不堪,大概一路上马不停蹄在拼命赶。 路旁的矮林中,突然钻出一个青年人,拦路叫道:“歇会儿,老兄。” 骑士勒住坐骑,擦抹额角的汗水道:“阁下拦路有何指教?” “你是传信的人?” “是的,你……” “你不认识我?” “抱歉,咱们该认识么?” “这几天你阁下没在州城混?” “在下从许州返回。” “好,难怪你不认识我。许州来了什么人?” “矮仙天钧羽士老前辈大驾将至,在后面偕同阎婆桂三娘赶来助拳。” “哦!矮仙天钧羽士,不是煞神甘坤的师兄吗?” “正是他老人家。” “哦!他来得好。” “咦!你也是敝堡助拳的人么?请示名号。” “在下不是来助拳的,在下是在此等朋友。老兄,你走吧!快赶回堡去送信,还有十余里路呢!” “你老兄是……” “无可奉告,再见!” 骑士困惑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方摇摇头策马走了。 不久,蹄声震耳,两匹健骑疾驰而来,骑士是一名老道,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两人都佩了剑,风尘仆仆,并辔驰近。 青年人再次现身路中,叫道:“矮仙阎婆,下马谈谈。” 青年人口中气颇狂,因此立即激怒了老道与老妇,两人勒住缰,扳鞍下马。 老道的身材不足五尺,老太婆则满脸皱纹,老态龙钟,仅一双锐利的老眼依然明亮。 老道挂上缰,冷冷地走近问:“青年人,你怎认识贫道?咱们见过么?” “没见过,闻名而已。” “哼!你这小子说话不怀好意。” “呵呵!在武林以剑术称霸江湖的老凶魔面前,在下怎敢不怀好意?老道言重了!” “找我到底有何用意?亮万。” “在下有消息奉告,亮不亮名号……” “你虽不敢亮名号,但贫道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真的?道长会术数未卜先知不成?” “在光州,纪家堡的人已告诉贫道,说是有人截击与吓阻前往纪家堡助拳的人……” “对,确有此事。” “这人叫柏青山?” “不错。” “那么,该是你了?” “道长知道也好。” “你可以拔剑了!”矮仙冷冷地说。 “在下有重要消息奉告……” “贫道不会听你的话,拔剑!” “是否听信无关宏旨,但你们不先听在下说完?” “少废话!” “你这人偌大年纪,仍然如此火爆,不像个修真有成之士……” “贫道警告你……” “在下好心奉告令师弟的消息,你反而向在下提出警告,未免太不够意思。” “敝师弟的事,不劳奉告……咦!难道你把敝师弟……” “道长不知令师弟的事?” “敝师弟在纪家堡隐身多年,是纪家堡八师爷之一,承蒙纪堡主照顾信任……” “他已经死了。”柏青山冷冷地说。 “什么?” “他死在浙江一座小庵堂中,名叫了了庵。” “胡说……” “哈哈哈哈……”柏青山狂笑不止。 矮仙大为不悦,厉声道:“你笑什么?” “当然笑你。” “笑我?我有何好笑?” “你居然不知令师弟已死,岂不可笑?而且竟然前来替杀害师弟的凶手助拳,难道这还不可笑么?” “你说什么?”矮仙惊问。 “目睹令师弟惨死的人,是吸血无常厉旭,他也是命纪堡主分令师弟之尸的凶手。在下已毙了吸血无常,但另有对证。道长如要问真凶,何不去找紫云庄主?如意神尼与云岭双魔,皆可能知道此事。道长可问问纪少堡主,令他在神前发誓,以证明他的清白,不过,在下认为他不敢发誓,因为他是杀令师弟的凶手……” “你这厮挑拨离间……” 柏青山一声长笑,飞射入林。 阎婆急追而出,喝道:“小辈你走得了?留下!” 声出手扬,三枚五虎断魂钉破空而飞,全射在柏青山的背心上,但钉皆被震落,翩然落地。 阎婆大骇,倏然止步不敢再追。 柏青山在林内扭头叫:“阎婆,你这三枚五虎断魂钉,在下给你记下了,回头见。老道,记住在下的话,帮助八方风雨那是你的事,只怕令师弟九泉难以瞑目,后会有期,下次在下准不教你失望。” 声落,一声长笑,如飞而去。 矮仙站在骑旁,脸上神色瞬息百变。 阎婆脸色不正常,退回说:“矮仙,你看见老身射中了他么?” “看见了。”矮仙简要地答。 “他共中了老身三枚可破内家气功的五虎断魂钉。” “不错。” “钉皆被震落。” “是弹落而非震落。”矮仙纠正地说。 “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身法?” “不可能,他年纪太轻。” “但你已经亲眼看见了!” “这……” “我们要不要去纪家堡?” 矮仙哼了一声,大声道:“为何不去,敝师弟现在纪家堡隐身,做师兄的怎能不去?” “那姓柏的小辈……” “贫道不信任他的话。” “如果令师弟真不在纪家堡?” “那……贫道必须查出他的下落。” “何不先去找紫云庄主?”阎婆善意地说。 “老阎婆,你可以及时退出,贫道已势在必行,非去不可。” “这个……” “老实说,那小子如果真练成了不坏金刚奇学,你我去也枉然,多添一个冤鬼,地狱里也不会拥挤。” 阎婆长叹一声道:“老身与八方风雨的交情,不许老身畏死退缩,既然你非去不可,老身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两人重新上马,老道说:“老阎婆,见了八方风雨,请隐下刚才的事。” 阎婆苦笑道:“说出去丢人么?人有脸,树有皮,提起来并不光彩!走!” 纪家堡事先已得到通知,因此两人距堡门尚有半里地,八方风雨已率堡中三十余名首脑人物,在堡外列队相迎。 两人在十余步外勒住坐骑下马,八方风雨大踏步迎上抱拳行礼笑道:“两位前辈光临,迎接来迟,恕罪恕罪,请移至堡内一叙,请!” “堡主客气了,接到堡主手书相召,贫道与阎婆昼夜兼程赶来相助,幸而来得及时,希望能为堡主分忧!”矮仙客气地说,目光在人丛中搜视。 显然,他的师弟煞神甘坤并不在内。 八方风雨笑道:“仙长辛苦了,为了晚辈的事,劳动两位前辈披星戴月兼程赶来相助,晚辈铭感五内,也万分惶恐。” “好说好说。咦!纪堡主,好像敝师弟甘坤并出来相见呢?” “哦!令师弟带领犬子出门历练,经年未曾返堡了!”八方风雨沉静地说,其实他心中极感不安。 矮仙脸色一变,仍沉着问道:“目下令郎在何处?” 八方风雨心中暗叫不妙,硬着头皮道:“犬子早些天在归德失踪,目下不知在何处……” “真的?” “仙长的意思是……” “敝师弟是否仍在令郎身边?” 八方风雨并不知了了庵所发生的事,只知道爱子带了三四十位亲信高手外出历练,在浙江死了不少人,其中有师爷煞神甘坤。 在集益牧场,爱子下落不明,所带去的人,只逃回两名,也就是说,这次纪志刚带了三四十名高手外出历练经年,只有两个平安返堡,其他的人包括纪志刚,全部死伤殆尽,全军覆没。 纪少堡主对了了庵发生的变故,仅派人返堡概略提及,从集益牧场逃回的两个人,并不知了了庵惨案的经过详情,语焉不详,所知有限,师爷被何人杀了,这两个并不知道。 八方风雨心虚道:“这得等犬子返家后才知道,目下他……” 矮仙走了大半辈子江湖,见多识广人老成精,察言观色便知八方风雨心怀鬼胎,立即不悦地问:“那些前来寻仇的人,是冲令郎来的么?” “是的,是个姓柏的年轻人,他硬指犬子夺了他的女友,竟然不问情由前来杀人放火……” “堡主知道了了庵的事么?” “什么了了庵?”八方风雨讶然问。 “浙江的了了庵。” “晚辈不知道。” “敝师弟身死浙江了了庵,堡主竟然不知道?” 八方风雨弄巧成拙,不由心中叫苦,本来,他打算暂且隐下这件事,等柏青山的事情解决之后,乃子返堡再行打算,以免影响老道的心情,他做梦也没料到老道已经知道煞神的死讯,这件事弄糟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糊涂装到底,道:“犬子一直没回来,早些天竟然在归德失踪,犬子的事,晚辈确是一无所知。” “哦!令郎是不是有了意外?” “晚辈确是不知道。” “归德州距此不远,按理如无意外……” “如无意外,他会赶回来的。” “哦!希望他赶快回来。” 堡门楼上,一名警哨突然大叫:“里外有一匹马狂奔而来,后面有一个人用轻功追赶,好像比马快。” 八方风雨一怔,叫道:“咱们迎上去,两位前辈请先入堡。” 尘头大起,已可看到人马了。 八方风雨眼尖,大叫道:“后面追的是柏青山,迎上去毙了他。” 双方对进,人马先到,马上的骑士大叫道:“在下是万里孤鸿公孙无咎,快挡住那姓柏的。” 柏青山相距在百步外,止步不追叫道:“万里孤鸿,寄下你一颗狗脑袋。”说完,闪入路侧的树林,冉冉而逝。 矮仙在远处观望,心中一动,向阎婆说:“阎婆,我不进去了。” “咦!你要走?”阎婆讶然问。 “是的。” “你……” “我要去找柏小辈谈谈。” “但……你这一走,岂不……” “我去追人,一追不回顺理成章。” “你真相信柏小辈的话?” “易地而处,你相信么?” “这……” “我走了,目下正是机会。” “我也跟你走。” 两人说走便走,向桥那边的把门人叫:“贫道去追柏小辈,相烦知会堡主一声。” 由于矮仙的出现,柏青山灵机一动,对方有致命的要害被他抓在手中,为何不好好加以利用呢? 暂且丢开万里飞鸿的事,他在等候机会散布了了庵的惨案始末。 他看到矮仙与阎婆绕道追出,心中大喜。 矮仙是追踪的能手,追出四五十里,便紧蹑在他身后了,一个有心引诱,一个有意追踪,自然各得其所。 接近了南面的车谷山麓,矮仙脚下一紧,向阎婆低声道:“老太婆,贫道绕过去等他。” “好,老身盯紧他,前后截住,他走不了的。”阎婆欣然同意。 其实,老阎婆有点胆怯,不愿与老道同时现身动手,希望老道打头阵,以便见机行事。 如果与老道一同到前面拦截,岂不是必须同时现身么? 老道一打手势,向右一抄。 柏青山有意诱敌,故作不知身后有人,不徐不疾地穿林而走,奔向车谷山。 前面草丛中跃出矮仙,拦住去路冷笑道:“柏小辈,你才来呀!” 他哼了一声,淡淡一笑道:“又是你,是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矮仙撤剑在手,一步步迫进道:“贫道要知道你所说的话是否可信。” “如何方能令阁下相信?” “拔剑就知道了。” “在下不懂。” “拔剑!” 他徐徐拔出辟邪剑,冷笑道,“原来你是个迷信武力的人,公理属于强者,你进招吧! 老道。” 老道立下门户,点手道:“你说得不错,这世间,强者的话是金科玉律,上,不必迟疑。” 他一声长笑,剑闪电似的吐出,“寒梅吐蕊”招法极为平常,走中宫无畏地进击,吐出的一朵剑花,猛攻老道的胸口要害。 老道先入为主,怎敢大意?把他认作劲敌,剑招虽平常,也不敢贸然拆招,向侧移位让招侧进,剑化长虹急取他的胁肋要害。 他沉剑扭身一拂,“铮”一声封出袭来的剑影,乘势切入,还以颜色招出“飞电沉雷”,猛攻下盘,剑气骤发,攻势如潮。 两人各展所学,展开一场武林罕见的疯狂恶斗,先是平常的试探性招术,不久便奇招迭见,剑上所发的内劲逐次加重。 三十招后,矮仙打出了真火,手上一紧,身法加快,灵活地八方冲错,每一剑皆恶毒地攻击五官与下阴要害,希望能找到柏青山的弱点行致命一击。 柏青山沉着地应付,以不变应万变,并不急于将对方击败,留心对方的剑路,仔细把握几微的空暇反击。 起初,他颇感吃力,几乎难以封锁老道无孔不入凶猛如狂涛的快速狠招,有几次剑已及体方被他封出偏门。 他并不怕对方的剑及体,但在高手名宿的观念中,让对方的剑触体,便等于是栽了,因此他必须凭真本事硬功夫公平与老道决斗,不能倚仗灵犀甲护身取得优势。老道以剑术称霸江湖,名列凶魔之林,他必须令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五十招,六十招…… 他稳下来了,最凶险的一刻他挨过去了,他已摸清了老道的剑路,也试出了老道内力修为的火候。一句话:并不足畏。 胜算在握,他该反击了。老道内力火候虽极为深厚,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久斗气虚乃是常情,他年轻力壮后劲足,真力久斗不竭,此长彼消稳操胜券。 他剑势一变,压力渐增,辟邪剑如获神助,开始猛烈地进攻,洒出了重重剑网,吐出了万朵白莲,奇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冲刺再冲刺。 “呔!”他沉叱,凶狠猛烈的奇招“浊浪排空”出手,完全主宰了全局,排空直进,长驱直入。 矮仙感到不起眼的辟邪剑上压力渐增,再发现攻来的剑影如水银泻地般一一钻隙而入,再加以本来就有三分怯念,久攻无能更为心虚,招架不住,赶忙封招自保,大喝一声,以“云封雾消”自卫,也封出了绵绵无尽的重重剑网,护住了全身要害。 短兵相接,强存弱亡。 “铮铮铮……”响起一串铿锵的金铁交鸣,已到了生死关头,谁抢得中宫,谁就是强者。 剑影漫天,人影飘摇。 “铮铮……”辟邪剑已取得了中宫,排空直进。 剑影如潮中,矮仙的叫声倏扬:“老太婆,助我一臂……” “铮!”火星飞溅。 人影终于分开了,矮仙侧飘八尺。 “接住!”柏青山豪勇地叫,如影附形地迫进,剑虹破空跟到,手下绝情。 矮仙急闪封出一剑,力不从心,一招走空。 “嗤!”辟邪剑击破老道的护身真气,从右肋下一吐一吞,衣破肉伤。 老道脸无人色,飞退丈外。 柏青山不追击,掷剑入鞘冷冷地说:“不管你是否认栽,咱们点到为此。念你成名不易,你走吧!不要做糊涂事,帮助纪家堡,令师弟将难以在九泉瞑目,日后你有何颜面见令师弟于地下?” 阎婆缓步而出,沉声道:“老身也想领教阁下几招绝学,看了你刚才那招雷霆万钧的‘浊浪排空’,老身不觉技痒。少年人,你能再战么?希望不致令老身失望。” 柏青山冷哼一声,双手叉腰虎目圆瞪,沉声道:“老阎婆,你的话似乎十分中听,表面上情义俱到,但骨子里乘人之危。哼!你一个成名人物,不久前居然从在下的背后用暗器偷袭,你是这样扬名立万的?” “没有人敢对老身说这种话。”阎婆恼羞成怒地说,老脸泛白。 “在下认为你今天已经尝到被指摘的滋味了。” “哼!老身……” “在下曾经说过记下你三枚五虎断魂钉的帐,现在,本利一起算,三加一公平得很,你准备接在下四支铁翎箭。恐怕你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接不下柏某四支箭,便没有与柏青山较量剑术的机会了!” “老身不是赖帐的人。”阎婆色厉内荏地说。 “好,你准备了,右肩井!” 声落,左手徐招,蓦地寒星脱手,六寸长的铁翎箭幻化为一颗寒星,难辨箭影,可知速度委实惊人。 他在箭中用上了阳罡大真力,箭快得把破空的锐啸抛在后面。 箭一闪即至,射向阎婆的右肩,这是最易躲闪的部位,指名射穴更易事先防范。 阎婆向左一闪,行家身手不等闲,伸手一抄,硬接铁翎箭,有意卖弄。 第二支铁翎箭来势如电,更快,不见寒星,像一道闪光,喝声后至:“手肘!” 阎婆抓住了第一支箭,掌心血汩汩流出指缝,浑身一震,被带动马步向后退。 “嗤!”第二支箭贯入右肘。 阎婆大叫一声,撒腿狂奔逃命。 矮仙的叫声及时传到:“施主手下留情!” 柏青山收了第三支铁翎箭,冷笑道:“大名鼎鼎的阎婆,浪得虚名,委实令人失望得很,她还欠在下两箭。” 矮仙老脸一红,讪讪地道:“施主年轻,后生可畏。” “你不服老?” “贫道认栽。” “那你还不走?” “贫道要知道了了庵的事,望施主坦诚相告。” “你真想知道?” “施主请见告。”老道客气地说。 他将了了庵的经过说了,最后说:“纪少堡主为了惜命,竟然分了令师弟的尸,杀忠仆纪忠灭口,他虽不是直接杀死令师弟的人,但……” 矮仙已不再往下听,撒腿狂奔而去。 他冲老道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还得找几个爪牙,把这件故事多说上几遍,不怕纪家堡的走狗不信,八方风雨众叛亲离的局面指日可待。” 他花了半天工夫,拦住五批巡哨,将了了庵的事说了,劝这些爪牙们及早为计,不要为无情无义的主人卖命。 他的话够份量,不需加油添醋,便足以令人信服,纪少堡主所带的人全军覆没是事实,爪牙们不得不信。 大名鼎鼎的阎婆,逃至纪家堡裹伤,说出恶斗的经过,把纪家堡的人吓得人人自危。 矮仙也回来了,向八方风雨公然要求解释了了庵的事,要求和纪少堡主对质。 可是纪少堡主不在,矮仙却认为是八方风雨有意护短,有意将儿子遣走,生死两无对证,有理说不清。 矮仙得不到满意的解释,一怒告辞。 老道等于是在纪家堡埋下一包炸药,引火待发。 夜来了,纪家堡谣言满天飞。三更天,有人开始逃亡,连警哨也开始缒墙向外逃之夭夭。 破晓时分,火箭又从西南角的丛林升起,三四十支火箭暴风雨般落向易燃的楼房。 这次救火的人少了一半,幸而天色很快就亮了,火势较易控制,但已烧毁了六七栋房舍。 八方风雨沉不住气了,派人出外求见柏青山约期解决,由柏青山择定时间地点,务期作一了断。 可是,派出的人找不到柏青山。 柏青山远在天马集的北面丛林中,在隐蔽处埋头大睡,养足精神准备午后大举骚扰纪家堡,迫八方风雨出外决战了断。 八方风雨找不到柏青山,恨得几乎咬断满口钢牙。堡中豢养的百余名爪牙,以及一些前来混迹的食客,偷溜了一半以上,怎不令这位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堡主心焦? 近午时分,北面尘头大起。 堡上空,一对金鹰在四周翱翔,不住盘旋。 一匹健马直奔堡门,老远便大叫道:“中州群雄到了,快禀知堡主应变。” 堡内高手齐出,六七十名高手在门外列阵。 蹄声如雷,到了三十八骑人马。 人马在半里外停止,三十八名男女开始解下马包,在路右侧支起了八具牛皮小帐,有章有法从容安顿。 一群化子从北面急步接近,共有三十名之多。 一声唿峭,八名高手到了路中,拦住去路,中间的是柏明伦,依次是独眼灵官邓星河,中州双奇大悲佛大师与无尘居士、中原车行东主天雨花闻人杰、云中鹰王尉迟英、穷神石玉、年轻人文士打扮的唐璧。 穷神石玉迎出,大叫道:“丐帮四大长老全来了,咱们好好了断。” 四海团头古飞扬叉腰大叫道:“穷神石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咱们丐帮四大长老了断?” 斜刺里跃出少年人柏青岱,沉声喝道:“石叔叔,这些人曾经向我大哥袭击么?” “是的。”穷神石玉答。 柏青岱一声怒啸,狂风似的向前抢。 无尘居士一惊,叫道:“柏贤侄,不可冒险……” 柏明伦伸手相阻止,淡淡一笑道:“皇甫兄,让小孩子见见世面也好。” “嘭”一声大震,古飞扬突然掷倒在丈外,只一照面间,便被柏青岱摔翻了。 老四宇内狂乞陆丹大惊,正待扑上抢救,大悲佛一声佛号,掠出叫:“谁要想倚多为胜,贫僧只好超度他。” 古飞扬滚跃而起,伸手探怀要取防身兵刃。 慢了一步,柏青岱一闪即至,大喝一声,一脚踹出,飞跃踹击,势如雷霆。 “砰!”古飞扬再次倒地,跌了个手脚朝天。 另一名中年化子打狗棒一挥,疾射而至,棒如灵蛇急点少年人的胁肋要害。 柏青岱扭身避招,一把抓住了他的打狗棒,顺势一带,“噗”一声响,掌凶狠地落在化子的耳门上。 “嗯……”化子闷声叫,向下挫倒立即昏厥。 独眼灵官扬声叫道:“丐帮的人听清了,限你们立即散去,不然休怪我独眼灵官要得罪你们了!” 柏青岱一脚踏住古飞扬道:“邓伯伯,凡是曾向我大哥递过爪子的人,谁也休想漏网,不能让他们散了。” 唐璧也接口道:“这些人在山东行凶已经不可恕,竟然追踪而至,且欲至纪家堡助拳,情理难容,除恶务尽,杀!” 柏明伦一直得不到爱子柏青山的消息,父子连心,忍耐已至极限,虽然脸上仍看不到怒意,但不阻止次子柏青岱出手,便可证明他心中已油然兴起强烈的报复念头,他脸色一沉,向独眼灵官道:“星河兄,事已至此,不必和他们讲仁义道德了。” 独眼灵官叹口气道:“丐帮中也有好人,可否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个……” 对面,丐帮的人已潮水般退去。 独眼灵官这位早年的名捕头,一生中专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手面广,交情满天下,官府中人,要人破家易如反掌,那些经常惹麻烦的人,对这位名捕头又敬又怕乃是常理中事。独眼灵官刚才亮出名号,用意就是警告丐帮的人,他独眼灵官在此,你们还不见机退去? 人的名,树的影,丐帮的人,谁不知道独眼灵官大名?因此不敢不见机退走。同时一个少年人柏青岱,举手投足之下,便放翻了两名长老,其他的人还用说?要镇服江湖朋友,真才实学最为可靠。 丐帮的人见机退走,柏明伦也就不为己甚,示意柏青岱退回,向独眼灵官道:“星河兄,咱们到纪家堡讨公道,走!” 可是,纪家堡已闭上了堡门,八方风雨本来准备与中州群雄打交道,但一看情势不妙,一个小后生便把丐帮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真要让对方在大门口撒起野来,岂不脸上无光? 他不想受辱,赶忙撤回堡内,闭上了堡门,不加理会。 独眼灵官只带了一名从人,递名贴拜堡。 八方风雨看到名贴吃了一惊,脸上变了颜色。 纪家堡在江湖上称雄,不怕任何江湖朋友前来讨野火,凡是落叶生根的江湖名流,绝不会傻得在当地玩法逞强,以免在官府落案,落了案便站不住脚了,江湖再狠,也狠不过官府。独眼灵官虽是已退休的名捕头,但目下声誉仍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代的江湖成名人物,除非是那些没有根的亡命,不然谁都得卖他三分帐。 从集益牧场逃回来的两个人,只说独眼灵官曾经在牧场出现,与牧场的王场主冲突,这次他带了人光临纪家堡,哪还会有好事? 八方风雨把心一横,按礼数迎客入堡。 大厅中,宾主双方客套一番,独眼灵官神色从容,毫无火气,风度极佳,身在虎穴竟毫无所惧。 八方风雨则神色不豫,客套毕开门见山道:“邓兄难得在江湖上走动,听说在星河庄纳福,不再过问江湖事。今日邓兄前来,枉顾敝庄不知有何指教?” 独眼灵官呵呵一笑道:“冒昧拜望,首先请堡主多多包涵,兄弟确是难得在江湖上走动,可是天生劳碌命,为道义不得不披星戴月奔波,为他人作嫁,好教朋友们失望。堡主既然动问,兄弟为人直肠直肚,也就不客气地直说,请教,堡主可知道集益牧场的事么?” 八方风雨心中早有准备,点头道:“不错,知道,可是所知有限。敝堡的一些朋友,像天凶、地煞、阴山人魅等等,皆是纪某的好朋友,皆不幸命丧集益牧场,不知邓兄一共收拾了纪某几位好友?” 独眼灵官仍然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正相反,邓某只向王场主办交涉,他是大海贼东海神蛟洪淇的亲手足,叫南海之鳌洪海,至于令郎所带的好朋友,兄弟并未见过呢!” “哼!邓兄的话可信么?” “邓某为人,固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所说的话倒还能见信于江湖朋友。” “好,纪某权且相信。邓兄来此,有利于敝堡么?”八方风雨冷冷地问。 “当然,兄弟希望和平解决贵堡与山东柏家的纠纷,彼此能合理地商量化干戈为玉帛。” “邓兄带了大批人手前来,在堡门外便赶走了兄弟约来助拳的丐帮朋友,这算和平?这算合理?” 独眼灵官也冷冷一笑道:“柏家的人与丐帮有过节,纪兄绝非不知,丐帮的人协助令郎,从黄河北岸追赶柏贤侄至山东泰山,纪兄定有所闻。刚才要不是兄弟做和事佬出面说情,丐帮三十余位朋友,休想有一人全身而退。” “哼!你阁下到底有何指教,何不明说?” “好,兄弟请令郎当面谈谈,柏家人要求不多,一是请令郎送回费姑娘,二是……” “犬子自从离开集益牧场之后,至今音讯全无。哼!敝堡的人全军覆没在集益牧场,犬子也可能断送在柏家的人手中,是么?” 独眼灵官一惊,讶然道:“令郎竟未返堡?这件事就难办了!” “犬子的事,纪某至今还不知其详……” “纪兄,令郎带了费姑娘,偕同痴鸾杨彩鸾妖女早半夜离开集益牧场,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如今……” “如今,哼!如今柏青山在敝堡闹了四五天,逐走纪某赶来助拳的朋友,两次火焚敝堡,敝堡死伤之惨可说空前绝后,到处造谣中伤,极尽挑拨离间的恶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他的人赶来了,公然兴问罪之师。邓兄,姓柏的欺人太甚,纪某除了生死一决之外,别无他途。”八方风雨脸色铁青地说,激怒得长髯无风自摇。 独眼灵官又是一怔,总算得到柏青山的消息了,沉着地说:“纪兄,这次赶到的人,是柏青山的……” “兄弟不管他来的是什么人,纪某不是怕事的善男信女,敝亲家青面兽即将从信阳赶来,届时咱们再觅地公平一决。纪某无暇奉陪,纪禄,送客!” 独眼灵官没料到对方的竟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知道已无可理喻,知趣地离座笑道: “好!兄弟就将堡主的话带到,打扰了,告辞!” “不送!”八方风雨恨恨地说。 柏明伦得到爱子已到了多日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即派人四出寻找,并在显明处留下信记知会爱子,以便前来相会。 柏青山根本不在附近,怎能找得到? 人没找到,却捉住了两名暗桩,一问之下,总算知道了爱子这几天来的一切,深感宽慰。至少,依情形估料,并未届毒发期,只要能早些将爱子找到,还来得及。 信阳州的人赴天马集纪家堡,就必须先至光州,然后出南城南行。 柏青山不知道乃父明伦到达,就在独眼灵官入堡请见八方风雨的同时,从天马集北面动身,押了一名纪家堡的爪牙,一马双乘扑奔光州,就在距南城六七里处的一座小山岗下,驱马入林藏匿,在路旁埋伏静候鱼儿入网。 半个时辰后,十余匹马来自光州。 尘土滚滚,骑士们纵马疾驰,来势如潮。 他抓住爪牙的发结,沉声道:“是不是他们?” 这个爪牙早已魂不附体,丧胆地道:“是……是的……” “哪一个是青面兽?” “前……前那位青……青面人,就是……江老太爷……” “噗”柏青山一掌劈出,把爪牙劈昏了。 人马渐近,蹄声如雷,赶得其急,急如星火。 柏青山抓起埋在草中的坚韧三合牛筋索,冷冷地一笑,绕过大树干,自语道:“擒贼擒王,把青面兽弄到手,纪家堡外援全断,哪怕八方风雨不情急出来拼命?” 人马到了,来势如潮。 他猛一拉牛筋索,埋在地面横截大道的牛筋索出土,向上一崩,两端勒得死紧。 人喊马嘶,尘土飞扬,暴响震耳,十余健马跌成一团,骑士们纷纷坠马,跌得鬼叫连天压坏了四名骑士,马匹有七匹爬不起来了,其他的马落荒逃散,乱成一团。 青面兽受伤不轻,右腿脱臼几乎报废,爬起窜至一旁,大叫道:“有人用绊马索暗算咱们,快搜附近,杀!狗娘养的可恶!” 柏青山举步而出,仰天长笑,声如雷震直撼耳膜,笑完道:“青面兽,你迟来了几天,如果你早些天不至湖广做买卖,便赶上贵亲家纪家堡的两场大火了。哈哈哈哈!你来了,还不算是太迟!” 青面兽吃力地扶树站起,变色道:“你是谁?” “山东柏青山。” 两名爪牙突然拔剑飞扑而上,来势似奔雷掣电。 青面兽脸色苍白,全力厉叫:“毙了他!毙了……他……” 剑影漫天,刀光刺目,劫后余生的八名黑道一等一的高手,潮水似的向柏青山涌去。 柏青山不再浪费工夫,只保护头部与手脚,无畏地追搏,辟邪剑像怒龙,排山倒海似的向人潮冲去。 剑刺在他的身上,剑折人反弹,而他的辟邪剑所经处,剑不虚发,逐一将对方刺翻。 只片刻间,八名一等一的高手,有六名躺下了,重伤待毙,没有人能接下柏青山的雷霆一击的。 逃走了两名,地下呻吟声刺耳,人马的躯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柏青山向扶树而立,面目可怖的青面兽走去,轻拂着辟邪剑,冷笑道:“青面兽,现在轮到你了!” “你……你想怎样?”青面兽扣住剑鞘问。 “想要你走。” “你来吧!” “你如果妄想反抗,保证你受不了!” “我青面兽英雄一世,宇内称霸,即使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在下不要你死。” “你……” “你如果反抗,在下要剥光了你,用马拖着,在光州南北两城绕城示众,看你这横行天下的黑道巨霸,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你死了,也遗臭江湖。” “你……” “你走不走?” “你这小畜生好恶毒……” “恶毒的手段还在后头呢!你走不走?”柏青山咬牙切齿地说,脸上杀机怒涌。 青面兽打一冷战,悚然地问:“你要把江某如何处置?” “这得看你那位可敬的好女婿,如何对付费姑娘,方能决定你的生死。” “你……” “纪家堡的存亡,也系于纪少堡主一念之中,要死要活,不久便可分晓,少废话了,走!” “我那女婿到底怎样了?他闯了些什么祸?”青面兽强捺住心间恐怖问。 “他掳走了在下的女伴,一再纠众行凶,向柏某不择手段袭击。” 青面兽心中一凉,跌脚道:“那小畜生好色如命,女孩子落在他手中,我的天!这…… 这是不堪想象的事……” “你最好往好处想,不然,哼!” “你……” “你自己想想好了,你纪、江两家身败名裂,那是意料中事。柏某血洗纪家堡已成定局,至迟明日午时,在下便要杀入堡中,鸡犬不留。” “给老夫一些工夫,让老夫去找他。” “他不在堡中。” “我知道。” “你能找到他?” “可以,这一带他可能投奔的地方,老夫心中有数,不难将他找到。” “给你两天工夫够不够?” “不行。” “那你说吧!” “三天好了。” 柏青山点点头道:“好,三天。三天之后,此时此地见面,如果你不来,信阳江家也将烟消火灭,天下第一寨与天下第一堡前车可鉴,柏某绝不留情,三天后见。” “且慢……” “少废话!记住,不许你向纪家堡通风报信!”柏青山凶狠地说,一跃三丈,飞射入林中走了 当费心兰到了生不如死的重要关头,兽欲大发的纪少堡主并不知纪家堡也到了绝境。 槁木老人欧阳雄出堂会客,房中的纪少堡主欲火如焚,替心兰宽衣解带,不理会心兰仍是个病骨支离的人,要不顾一切的占有心兰的身子。 心兰无力挣扎,只能大声咒骂。 纪少堡主欲火更炽,疯了似的抓住她的胸围子,作势向下拉。 生死关头,心兰的舌头向外伸,她认了命,要为保全清白而嚼舌自尽。 外面突传来一声暴叱,有人沉喝:“这里没有纪少堡主其人,滚!” “哈哈哈哈……老伯,在下要搜!”另一个人洪亮的嗓音狂笑着说。 笑声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纪少堡主势如燎原的欲火,正是那位追踪而来的中年骑士口音,这人的追踪术委实惊人。 他放下心兰,抓起了剑火速整衣,带上门奔向前厅。 “嘭”一声大震,茅屋簌簌而动,气流啸风声刺耳,劲气迸射。 他冲出前厅,不由一怔。 槁木老人站在堂屋中间,脸色不正常,须发无风自摇,一双鸟爪似的大手不住伸屈,一双衣袖像是被撕成条状,有几片布帛仍未飘落。 中年人万三当门而立,脸色泛青,额上在冒冷汗,一只大手相合不住揉动。显然,两人曾经拼了一招,双方皆未占到便宜,势均力敌,下一招将是生死一决。 客座上,坐着两名面目阴沉的花甲老人,一高一矮,两只三角眼阴晴不定,坐在椅上冷眼旁观,像是局外人,不言不动泰然自若,两人都佩了剑,身旁搁了一根寿星杖。 他认得,这两个老家伙是江湖上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涂山双邪,巫龙巫虎兄弟俩。 他不认识万三,但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早年凶名昭著,艺臻化境的槁木老人,竟然未占上风,对方艺业之强,令他心中悚然,如果他先前被追上了,那还了得? 一看风声不对,他又打主意开溜。 槁木老人似乎也靠不住,早走为妙。 他想溜走,万三却抢先一步,向槁木老人道:“阁下的摧枯掌已有了九成火候,定然是大名鼎鼎的槁木老人欧阳雄,在下几乎走眼啦!” 槁木老人哼了一声,沉声道:“你用的是奔雷掌,你姓万?” “阁下不愧称老江湖。” “万景瑞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父。” “他目下怎样了?” “很好。” “老夫要留下你,等他前来清理旧帐。” “不久在下的同伴便可赶到。” “来再多的人也毫无用处,送死而已。” “不见得,你并不比在下高明。” “那两位你认识?” “是不是涂山双邪?久仰久仰!” “老夫还有一位同伴。” “死灰婆婆。” “对!老太婆当然比老夫高明得多。” “在下要先告诉同伴一声,告辞!” 门外突然出现一个鸡皮鹤发的灰衣老太婆,冷笑道:“不叫你走,你敢走?” 万三一惊,倏然转身。 老太婆右手点杖,左手大袖一挥,叱道:“留下啦!” 万三一掌斜拍,“啪”的一声击中了大袖,风雷乍发,却又突然劲气全消,身不由己的向后暴退。 槁木老人抓住机会,一指点在万三脊骨下身柱穴上。 万三沉身一震,直挺挺倒下了。 槁木老人冷笑一声,抓起万三道:“万景瑞如果不来,你死定了!” 灰衣老婆婆踱入厅堂,扫了众人一眼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涂山双邪也来了,稀客稀客!” 双邪的老大巫龙并不离座,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死灰婆婆要来此地,与槁木老人共参绝学,咱们兄弟不甘寂寞,也赶来凑热闹。槁木死灰混在一起,不知能参出什么盖世奇学来,咱们兄弟想开开眼界,不知槁木死灰中是否能冒出火花来?” 死灰婆婆哼了一声道:“你少给我贫嘴,不服气你可以站在一旁看热闹。目下要办的事,是有几个男女正向此地赶来。欧阳雄,你我联手,用咱们的乾坤大法一试锋芒。” “人快到了?”槁木老人问。 “快了。” 槁木老人将万三安放在当中,自己席地坐在左首,死灰婆婆则在右首席地坐下,杖则搁在身旁。 “咱们兄弟要回避么?”大邪巫龙问。 “你们可躲在一旁开开眼界。”死灰婆婆冷冷地说。 槁木老人也向纪少堡主挥手道:“纪少堡主,如怕受惊,可到内室暂避。” 纪少堡主怎肯放过机会?他要看看乾坤大法是怎么回事,反正大敌将临,哪有心情入内找心兰姑娘快活? 同时,他也想看看风色,万一这些老邪魔不可恃,他必须溜之大吉,因此他退到壁角说:“晚辈也想开开眼界。” 壁角旁有一座窗,风声不对便可跳窗逃命。 蹄声入耳,不久重又寂然。 “快了,他们在百步外下马。”死灰婆婆说。 不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略一迟疑,叩门道:“里面有人么?” “进来!”槁木老人叫。 木门推开,进来了一位中年人,讶然道:“咦!万兄你……” 万三苦于无法开口示警,急得满头大汗。 又进来了一名中年汉装女人,瞥了两个老魔一眼,讶然道:“这两位老前辈怎么了?” 中年人向万三抢去,伸手相扶。 槁木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向死灰婆婆的顶门上空一掌击出。 死灰婆婆大袖上拂,猛地向下一带一抖。 风吼雷鸣,袖底灰雾腾涌,劲风上下急旋,势如龙卷风急剧凶猛地旋舞。 “砰!”中年人与万三同时旋转着向侧冲,毫无抗拒之力,撞倒在壁角下。 中年女人大惊,奔上伸手急扶。 “砰!”中年女人也昏头转向摔倒。 绿影疾射而入,是一位小姑娘。 “槁木!”槁木老人叫,再次发掌。 “死灰!”死灰婆婆也叫,大袖疾挥重施故技。 “哎呀!”小姑娘立脚不牢,也凶猛地扭旋而倒。 门口又出现一位朴素的美丽小姑娘,惊叫道:“哎呀!你们怎么了?” 槁木、死灰两个男女老魔,用他们参悟出的所谓乾坤大法,逐一解决了入侵的不速之客。两人联手合力,威力大得惊人,入侵的三位男女,禁不起一击。 其实,他们用的是所谓聚力术,以毕生功力联手一击,力道奇妙地折向汇聚,令人无从抗拒,正面抗拒,劲道却从后面袭到,后果不问可知。 更霸道的是:死灰婆婆袖底泄出了她肆虐江湖的死灰毒物,令人防不胜防。 万三、中年男女、绿衣小姑娘,四个人倒下便失去知觉—— 扫描,无涯ocr 第三十章 琴剑和鸣 柴门外,那位小姑娘被眼前的景况惊得花容变色。 槁木死灰两老魔真力耗损过巨,额上已现汗影。 死灰婆婆死盯住小姑娘,冷冷一笑。 小姑娘举步入厅,惶然地问:“天啊!你们把我的同伴怎样了?” 槁木、死灰两老魔不予置答,冷冷一笑。 小姑娘莲步轻移,向死灰婆婆走去,惶然地问:“老婆婆,请告诉我……” 死灰婆婆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手一带。 “哎……”小姑娘惊叫,无助地倒向老太婆脚下。 死灰婆婆一惊,说:“咦!是个没练武的丫头。” 小姑娘娇怯怯弱不禁风,惊惶地叫:“老婆婆,你抓得我好痛。” 死灰婆婆哼了一声,问道:“你没练武?” “练武?我……怕刀枪,怕……” “难怪你这么娇嫩,这些练武高手是你的什么人?” “他们是柏叔叔的朋友,那位妹妹是我的柏妹妹。”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你跟他们来的?” “是的,他们带我去找大哥。”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鲁,叫若华。请问婆婆贵姓?” 死灰婆婆脸色在变,变得柔和了些,说:“你不该跟这些练武的人走,丫头。” 若华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婆婆,我必须跟他们走,我要去找我大哥,他快死了,中了人家的毒,我带了药去救他,我……” “恐怕你自己也活不了呢!” “婆婆,我并不怕死,我一个深闺弱女,死了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担心我大哥,他不能死,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找到他。” “哼!你的手足之情倒也够真挚的。” “我那大哥不是亲手足,他……” “哦!那么,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救我全家的恩人,他是个可敬的大哥。” “哦!可敬,也很可爱,对不对?”死灰婆婆居然开心地说。 若华粉面酡红,羞得抬不起头,掩面轻声说:“婆婆打趣了,我……我……” “好了,起来,告诉我,你那大哥是什么人?” “婆婆,他叫柏青山,是个可敬的人,他对我恩重如山。” 一旁的纪少堡主本来看呆了,被若华那超脱的美与娇柔的气质所迷,却被柏青山三个字吓了一大跳。 接着心中狂喜,胆气一壮,涎着脸上前道:“老前辈,这小女人可交给晚辈带着……” “啪”一声暴响,死灰婆婆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哎……”纪少堡主狂叫,掩面急退,直退至壁角方行止步。 “你是什么人?”死灰婆婆沉声问。 槁木老人一惊,苦笑道:“陶大嫂,不要难为他,是我的错,事先没叫他向你执礼拜见,他是八方风雨的长子纪志刚。” 死灰婆婆哼了一声,向纪少堡主冷冷地说:“小子,你听清了,下次在老身面前插嘴多事,小心我废了你,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 “晚辈……” “论辈份,你父亲只能算老身的徒孙辈,你竟敢在老身面前插嘴管事,不教训你,你早晚要遭殃!” “晚辈记住了!”纪少堡主惶然地答。 “记住就好,你给我站开些。” “是。” 死灰婆婆取出药囊,丢给槁木老人说:“先把那些人救醒,制住穴道免费手脚。” 槁木老人将众人救醒,制住穴道收在一旁。 死灰婆婆不住打量众男女,久久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雄,你说。” 槁木老人坐下说:“这些人追杀纪少堡主,老朽念在八方风雨的情义,管了这档子闲事。” “不是他们上门找你寻仇?” “呵呵!陶大嫂,你也知道不是的。老朽在此隐居,为期甚暂,仇家还不至于就找上门来的。” “那就好,先把这些人囚禁起来,等咱们再将乾坤大法参透,再废了他们。” 若华爬偎在老太婆身旁,无限希求地说:“婆婆,我能说几句话么?” “你要说什么?” “婆婆,我求求你,我大哥命在旦夕……” “那是他的事。”死灰婆婆乖戾地说。 “求婆婆给我一次机会……” “你怎能救他?” “这位纪少堡主,掳走了我大哥的爱侣,我大哥正在找他,也许就在这附近,求你放我们出去寻找。我们不追究纪少堡主的事,同时请婆婆作主,要纪少堡主将费姑娘放了。婆婆,如蒙恩准,我愿一辈子为婢侍候你老人家,尚望婆婆开恩。”若华泪流满面地说,说完,趴下磕头。 死灰婆婆一怔,向槁木老人不悦地问:“欧阳雄,你竟让这小淫贼把一个女人掳来此地藏匿着?” 槁木老人老脸尽赤,苦笑道:“陶大嫂,男人家的事,算不了什么……” “什么?日后这件事传出江湖,你竟不成了老龟公?看你的老脸往何处放?” “陶大嫂言重了,这些人一个也休想活着离开,日后谁知道这件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好杀好戮,但却不能沾这种无耻的事,你……” “这……” “你知,我知,小淫贼知、涂山双邪知,你敢说日后大家都能守口如瓶?” “陶大嫂,何必说得那么严重?”槁木老人苦笑道。 “咱们都是快进棺材的人,你想带了污名进棺材?” “依你之见……” “叫小淫贼离开,不然就要他到后面山洼柴房去住,这几个男女,男的暂且囚在前房,女的在后房执役。这几天咱们要将乾坤大法参至随心所欲境界。巫家兄弟也可在一旁切磋。 西华宜山的约期已不足半月,咱们四人这次必须同心协力,将天南隐叟老匹夫置于死地,这次如不成功,乾坤大法仍然敌不过老匹夫的须弥天罡轮回手,咱们这辈子便永无机会雪耻复仇了!” 槁木老人接口道:“巫老弟哥儿俩与天南隐叟仇不深恨不重,这次犯不着参与宜山约会,两位愿否留下共参绝学互相切磋,悉从尊便。” 大邪巫龙冷笑道:“你老兄不是多废话么?如果这次咱们兄弟不参与,便不会与你约定在此会面的。陶大嫂说得不错,咱们都是入土大半的人,这次如果错过最后一击的机会,便永远没有雪耻复仇的机会了,便得将二十年来所受的耻辱带入坟墓,九泉亦难以瞑目。” 死灰婆婆点点头道:“两位愿留下,当然无任欢迎,咱们四个人皆须专心练功,无暇兼顾饮食杂物,这几个男女来得正好,不愁没人使唤了。” 槁木老人乘机为纪少堡主求情道:“这样好了,老夫用对时逆经手法制住他们,让纪少堡主负责督促他们执役,分派他们工作,免得他们偷懒,也可防止他们冒死逃走。” 死灰婆婆沉吟片刻道:“也好,但女的不归小淫贼督促,由这位鲁姑娘负责,如果小畜生敢不规矩,老身要活剐了他。” 大邪巫龙接口道:“最好把这小辈也制了穴道。” “为什么?纪少堡主是老朽的客人,你不放心他?”槁木老人问。 “不是不放心他,而是这小辈眼神不正,胸隐机诈,不可不防他捣鬼乱咱们的心神。” 大邪巫龙不客气地说。 声落,扣指疾弹。 相距在八尺外,纪少堡主突然打一冷战。 大邪巫龙又道:“在下制了他的幽门穴,十二个时辰以内,在下再替他换穴。” 纪少堡主脸色一变,惶然问:“如果前辈来不及换穴呢?” “小意思,你的冲脉经将逐穴闭死。幽门附近是任脉的巨阙穴,很可能连带毁了任脉,后果不用说了,你最好向老天爷祷告求菩萨保佑。” “保佑什么?晚辈从不信鬼神!” “你最好早些信鬼神。” “哼……” “如果老夫出了意外,你只能活至时限后两刻时辰。” 纪少堡主的眼光,涌起了重重杀机,但他已转首他顾,厅中的人皆看不出他眼中神色的变幻不定。 若华心中焦急,恳求道:“婆婆,求求你……” “不许多说,老身答应事后送你平安离开。”死灰婆婆沉下脸。 若华知道已经绝望,只好等候机会,道:“姓纪的掳来了费姑娘,但不知他将人藏在何处,婆婆可否令他将人交出?” “她现在内房,你们三个女的一并至内房安顿。记住,你们如果妄想逃走,除死之外别无他途。”槁木老人一面说,一面制了众人的穴道,缴了众人的兵刃暗器。 最失望最愤恨的该是纪少堡主,到口的天鹅肉竟然飞掉了,他恨死灰婆婆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叹口气道:“在下的物品放在内房,且让在下取出来。” 绿衣姑娘柏绮玉已看出情势不对,居然沉得住气,领先便走道:“为防小畜生捣鬼,我们跟进去。” “你骂谁小畜生?”纪少堡主厉声问。 他并未将柏绮玉放在眼中,尽管柏姑娘美如天仙令他心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挨骂,当然不是滋味,因此极为不快。 “当然是骂你。”绮玉也厉声道。 所有的人皆被制了经脉,功力仅减去二三成,这种慢性的定时制经术,有些功力高强的高手,甚至可令对方在毫无所知功力不减的情形下,直接至经脉变异时仍不自知,等发觉有异时已来不及挽救了。 纪少堡主委实受不了,羞愤交加,恼羞成怒当时火起,一声咒骂,一耳光掴出。 绮玉姑娘更快,一把接住来掌,扭身一带,来一记干净利落的大背摔,但见人影一动,“砰”一声大震,纪少堡主摔了个四脚朝天。 纪少堡主艺业不差,足以跻身于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像这样极平凡的大擒拿术,绝对制他不住。 但这次却栽了,一来是对手手脚太快,二来是这种搂摔术女孩子羞于使用,因此他毫无准备,便着了道儿。 绮玉并不想擒他,也不想毁他的手臂,因此将人摔出便放手,便宜了他。 “起来,再试试!”绮玉冷冷地说。 四个老魔皆忍不住狂笑起来。 这一来,纪少堡主更是脸上无光,下不了台,一声怒吼,猛地挺身而起疾冲向上,也想用贴身搏击术,以牙还牙搂摔术对付绮玉。 绮玉已看出他的心意,急退两步一脚飞踢。 “噗!”靴背踢中了他下颚,结结实实,如果使用靴尖,他不死也脱层皮。 “砰!”又仰面摔倒了。 他刚翻身而起,“噗”一声响,胸口又挨了一踹,身不由己第三次躺下了。 这次他不敢贸然起来啦!脸色灰白地叫:“总有一天,在下要洗雪今天的奇耻大辱!” 是洗雪被绮玉击倒之耻?抑或是被死灰婆婆打散他的好事之辱?他没说。 说完,他挺身坐起。 身旁,绮玉正瞪视着他,要等他站起来再出手攻击,令他心中发毛,不敢起来,恨恨道:“在下认栽了,认了!够了吧?” 绮玉退后道:“认了就好,早晚本姑娘饶不了你。” 槁木老人冷笑道:“丫头,下次你再撒野,小心老夫废了你,你们还不进去?” 绮玉哼了一声,举步向里便走。 纪少堡主不得不最后跟入,而且恳求槁木老人陪同前往,怕被众人在内对付他。 房内,费姑娘衫裙凌乱,气息微弱,经过刚才受辱的惊怒交加,她病势突然转剧,眼看要魂游太虚。 中年女人、绮玉、若华三个人,皆不认识费心兰,但一看床上的景况,皆气涌如山,紧咬银牙,全用怨毒的目光,死盯着纪少堡主。 如果不是槁木老人跟来,纪少堡主不被撕碎才怪。 中年女人扶起了心兰,心中一阵惨然,向若华道:“鲁姑娘,快来看看,也许你能够救她,可怜……” 若华急急上前,鲁神医之女,歧黄之术自然家学渊源,她可没有中年女人慌乱,从容替心兰检查五官气色,仔细地把脉。 绮玉堵在房门口,双手叉腰怒视着挟了包裹正欲窜出的纪少堡主,拦住去路作势进击。 纪少堡主打一冷战,趔趄不前。 槁木老人看出不对,厉声道:“丫头,你想死不成?” 绮玉冷笑道:“老伯伯,这房中的光景你亲眼看见的?” 槁木老人居然老脸一红,沉声道:“看见了又怎样?让路!” 一面说,一面拉了纪少堡主便走。 绮玉不敢不让路,恨恨的闪在一旁。 纪少堡主畏缩地窜出房外,老鼠般溜走了。 二更时分,心兰方神智清醒。 若华随身带了不少药物,这些药物自然名贵而实用,足以应付一般重症,治疗心兰的病是绰绰有余。 当她第一眼看到守候床畔的若华时,不由一怔,讶然问:“咦!这位姐姐是谁?工她的叫声,惊醒了睡在壁角草堆中的中年女人与绮玉,挺身而起到了床前。 若华首先将她扶起,递过一碗药汁说:“我叫鲁若华,心兰姐姐,请先喝下这碗药汁。” 心兰顺从地喝完了药汁,道谢毕,问道:“这里好像还是槁木老畜生欧阳雄的居室,你们是老狗的人?” “不是……” “是那姓纪的爪牙?” “也不是。” “那你们……” 若华含笑道:“心兰姐姐,我先替你引见两位同伴。” 中年女人叫万大嫂,是万三的妻子。 手向柏绮玉一指道:“这位是绮玉妹妹,柏青山大哥的妹妹柏绮玉。” 心兰大惊,猛地挺起上身道:“我……我在做梦么?” “心兰姐姐,你不是做梦……” 心兰颓然倒回床褥,掩面颤声道:“不是做梦,定然是死了,我已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青山哥的亲人。天啊!自从雷琴破毁之后,我便知道大限将至,琴亡人亡,自在意料之中,没想到大限来得这么快而已。” 绮玉在床沿坐下,笑笑道:“心兰姐,你错了,你并未死,活得好好地,若华姐医道精深,她救了你。” 心兰苦笑道:“不要骗我的,我知道……” “我们为何要骗你?如果你真死了,又怎能骗得了你?” “那……你们……” “一言难尽,总之,我们是出来找青山哥的,没料到为了跟踪你和姓纪的畜生,在此地被这几个魔头制住,一同被囚禁在此。” 若华将寻找柏青山的经过,加以简略地说出。 鲁神医一家子,在神奇人物王敕的护送下,平安到达登州,由小蓬莱柏家的人接至小蓬莱安居。 会见了柏明伦,鲁神医将柏青山的病况据实告知老友,柏明伦早已知道爱子中了奇毒,并不感到震惊,便将中毒的经过说了。 鲁神医突想起有一位专治奇难杂症、且善制解毒药的好友四海华陀公孙谋,听说半年前到京师访友,极可能在顺天府的长辛店沙家庄流连忘返。 长辛店沙家老庄主号称酒中仙,四海华陀则是千杯不醉的酒虫,两人聚首,一年半载也舍不得离开。 因此,他打算到京师找四海华陀,希望能从四海华陀处得到解毒奇药。 柏明伦伴着鲁神医远走京师,四海华陀却在半个月之前离开了长辛店沙家庄,到山西恒山去了。 两人风尘仆仆,戴月披霜远走山西,在恒山逗留一个月,四海华陀踪迹杳然。 偌大的山西,找一个人简直像是在大海里捞针。 两人到处打听,到处请教高明的名医,但完全失望了。他两人在山西大雪纷飞中找寻,直到开春时分,方打听出四海华陀在河西走廊的祁连山采药。 他们找到了四海华陀,如愿以尝得到了解药,赶回小蓬莱,已是初夏时节了。 第二次离开小蓬莱,带来了大批人手,全力找寻柏青山下落,鲁神医精神不济不能跟来,爱女若华记挂着青山哥的安危,不顾一切跟来了。 在集益牧场,总算得到了柏青山的消息,可是柏青山始终不曾返回牧场,他们白等了几天,最后等不及了,分为三批南下光州。 柏明伦与中州群雄循路南下。 另一批人以王环、琼瑶二小姐、王绿凤所带的集益牧场高手为主,心兰的两婢小琴小剑偕行,走的是汝宁道,沿途打听纪少堡主的消息。 万三夫妇、若华、绮玉、另一个中年人叫柏威,是绮玉姑娘的堂叔,他们保护着不会武的若华,徐徐在后面跟进,行程太慢,已不知第一批人到了何处。 没料到万三在路上拾到心兰的刻字木板,无意中得到了纪少堡主的行踪,突然杀出这四个魔头来,五个人俱皆成了俘虏,被迫执役,眼看着凶多吉少。假使前面的人来不及赶回援救,大势去矣! 若华叹息着说完,抹泪又道:“青山哥大限将至,如果短期得不得解药,天啊!我死也难瞑目。” 心兰握着若华的手,笑道:“你请放一万个心,青山哥死不了!” “你……” “他已经获得了解药,好心的人,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什么!你是说……”万大嫂与两位姑娘同声问。 心兰将与青山万里赴卧牛寺之约的事说了,也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说出。 若华兴奋若狂,喜极而泣。 绮玉却困惑地说:“怪事,这位王敕活神仙,到底是神?是神,却又为何如此自私?” 若华却含泪笑道:“绮玉妹,不可乱说亵渎了神仙。” 绮玉苦笑道:“姐姐,我无意亵渎神仙,但他的行事,却是不可思议,也确是自私。他既然是活神仙,需要大哥替他度劫,当然也知道大哥身中奇毒,为何不早些替大哥治好?再就是他该知道心兰姐有难……” “妹妹,心兰姐已和青山哥分开……” “依我看,他知道此事,并不因为大哥和心兰姐分开而不知两人的遭遇,记得中州群豪的事么?” “他们……” “他们为了掩护大哥和心兰姐赴约,分开诱敌不惜赴汤蹈火,最后除了小琴小剑两位姐姐之外,几乎全被那些巨寇歹徒所擒,饱受折磨。然而不久之后,便被这位活神仙王敕,不费吹灰之力从贼人手中救出,一一送至郯城,却又不说出大哥已经病毒离体,飘然而去,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不是他为了要大哥助他度劫,这位神仙才懒得管凡人之事呢!” 万大嫂接口道:“青山哥既然平安无事,用不着咱们担心了,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如何逃出老魔们的掌心。” 万大嫂的话,不啻在众人兴头上浇冷水。 绮玉长吁一口气,苦笑道:“天下间能解对时逆经术的人,屈指可数。除非爹能赶到,不然我们脱不了身,即使能离开,但时辰一到,一切成空。” 若华秀眉深锁地问:“万婶婶,万大叔也解不了禁制吗?” “他无此功力,毫无把握。”万大嫂不胜忧虑地说。 心兰不胜悔恨地说:“为了我这不祥之身,害苦了你们,我百死莫赎,我要和他们拼了!”说完,便待下床。 若华赶忙道:“心兰姐,少安毋躁!”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心兰饮泣着说。 若华凤目一转,低声道:“心兰姐,你没受到禁制吗?” “没有,我只是想死,因此不吃药不饮食,整个人崩溃了。” “我想,我能在两天内让你下床走动。” “这……” “姐姐,你能借药物之助,逃出去求救。” “真的?”心兰兴奋地问。 若华神色一正,低声道:“问题是姐姐能否有决心,同时危险性颇大。” “我一个必死的人,为何没有决心?至于决心,死且不惧,何危险之有?” “药物只能让你支持两天工夫,如果两天内你体力损耗过巨,尔后……” “尔后生机便绝,是么?” 若华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不忍回答。 “我会珍惜自己的。”心兰毅然地答。 “柏叔叔可能已经到了光州,你……你两天之内恐难赶到,如果昼夜兼程,你将可怕地损耗体力,那……姐姐,这条路行不通。” 心兰凄然一笑,向众人问:“之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 心兰一咬牙,断然道:“若华妹,不要替我担心了!” “可是……” “我落在小畜生手中多日,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条命活着已是多余,能在死前替你们尽一份心力,我感到万分安慰。若华妹,别顾忌太多了!” 若华芳心大急,颤声道:“心兰姐,你千万不要存有这种可怕念头。” “算了!千言万语一句话,目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出去讨救兵,姐姐,你就不必担心其他的事了。” 万大嫂也说道:“若华姑娘,咱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一切就看你的了,你就不必诸多顾忌啦!” 绮玉担心地说:“心兰姐如果脱身之后,咱们的处境就更为险恶,如何应变,必须有所准备才是。” 若华点点头,胸有成竹地道:“这件事诸位必须沉着应付,我准备如此这般……”她将应付的办法一一说了。 她并未练过武,但在紧要关头,却能冷静地筹谋对策,比其他的人镇静得多。 两天过去了,厅堂中,四个老魔练功极勤,禁止众人接近,他们的进境似乎颇为惊人。 午后不久,他们歇息一个时辰。 所有被制的人,皆替老魔们更衣,端进洗漱用具。 若华端了一托盘茶水外出,奉上茶水,向死灰婆婆恭敬地说:“婆婆,请用茶!” 死灰婆婆接过茶水,淡淡一笑道:“很好,丫头,你想不想练武?” 她沉静地笑笑,笑得十分温柔,道:“婆婆,练武有什么用呢?人生几何?不练武同样活得好好的,练了武反而担心受怕!像那位费姑娘,空有一身傲视江湖的武艺,到头来还不是含恨九泉!” “她怎么了?” “她快死了,恐怕挨不过今晚。” “真的?” “婆婆何不去看看?” “等会儿我去看看。” 一旁的纪少堡主冷笑道:“那丫头就会装死,陶老前辈不要被她骗了。” 若华淡淡一笑道:“纪少堡主,你怎知道她装死?你去看过她几次,绮玉妹与万大嫂并未让你进去呢!”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在下这两天从未进过内院。” 若华仍在笑,道:“如果我的记性不差,你共进去四次,有三次是绮玉妹挡了你的驾,没错吧?” 纪少堡主脸一红,分辩道:“胡说,在下只……只是和绮玉姑娘……说……说几句话而已。” “真的?” “不信你何不去问绮玉姑娘?是她找我说话的。”纪少堡主急急表白。 死灰婆婆不耐地挥手道:“不要说了!你们都进去。” 内房与前房隔了一座小小天井,相距很近。不久,死灰婆婆和槁木老人到了内房,看看心兰是否真的不起。 半点不假,躺在床上的心兰气色灰败,披头散发。 死灰婆婆把脉良久,向槁木道:“看样子,真过不了今晚。” 槁木老人也亲自把脉,久久才放手道:“趁早拖出去埋了,免触霉头。” 一旁站立的若华道:“老伯伯,就让她平安地升天吧!人还没有断气便活埋了,于心不忍啊!我们同房的人都不怕呢?兔死狐悲,老伯伯何不念在她也是武林一脉,让她平平静静的善终?” “好吧!明早拖她出去埋了!”槁木老人被她两声老伯伯,叫得心软了。 “老伯伯,她是纪少堡主带来的人,要不要叫纪少堡主带她出去埋了?” “这个……好吧!” 入暮时分,绮玉站在天井中等候。 脚步声入耳,纪少堡主出现走廊中。 她含笑向纪少堡主招招手,嫣然一笑。 纪少堡主早就将快死的心兰忘了,注意力全集中在绮玉和若华身上。 这小子见一个爱一个,目光不住跟着两位姑娘转,色胆包天,不时站在走廊中向后面的内房张望。 他曾经吃过绮玉姑娘的苦头,但色心依然不死,从昨天上午开始,绮玉姑娘竟然一而再向他举手含笑招呼,乐得他昏头转向,浑忘一切,他也就乘机搭讪,竟然认为绮玉已对他动了爱念之意呢。 本来嘛!他一表人才,在情场上无往而不利,能说会道极获姑娘们的欢心,绮玉姑娘对他假以词色,在他看来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心中大乐,急步趋前,大胆地踏入天井,欣然的说道:“绮玉姑娘宠召,在下深感荣幸,请问……” 话未完,绮玉突起发难,纤手疾扬,“啪啪”两声暴响,两耳光干净利落。 不等他清醒,“噗”一声响,胸口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踹。 “哎哟!”他大叫,仰面栽倒。 前厅突传来槁木老人的怒叫声:“怎么回事?” 绮玉姑娘先发制人,叫道:“小畜生要来夺取费姑娘,我把他放倒了!” 纪少堡主狼狈地爬起,吃力地道:“你……你……是你……” 槁木老人已急步奔至。 绮玉退到后面冷笑道:“是我打你的,就是不许你前来夺人。下次你再侵入天井,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此情此景,有理也说不清。 倒地处确是天井禁区,而他与绮玉曾经交过手,是死冤家活对头,要说是绮玉勾引他进来,谁能置信?在这场合里,女人永远占便宜。 槁木老人想偏袒,也苦无机会,因为死灰婆婆也赶来了,只好脸一沉,向纪少堡主叱道:“你真没出息,还不滚出去。” 纪少堡主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恨恨地离开,临行切齿地骂道:“贱人,咱们走着瞧!” 半夜里,前厅烛影摇红,四老魔在演练四人联手的乾坤大法,劲风呼啸,气流震撼着整座茅屋,似乎茅屋摇摇欲倒。 万三幽灵似的接近了纪少堡主身后,悄然一指点在对方胸户穴上,一把扶住拖入房内,由柏威把风,急急脱了纪少堡主靴子穿上,悄然从后面溜走。 心兰姑娘已在初更时分,离开了茅屋。 半个时辰后,万三悄然返回,换回了自己的靴子,把纪少堡主安放在床上,解了睡穴,神不知鬼不觉。 四更初,侍候四老魔歇息,各自回房安顿。 一早,练功毕,已是卯牌初,她们替老魔们准备洗漱物件,也是规定的应卯时刻。 死灰婆婆漱毕,向若华道:“姓费的丫头怎么样了?” 若华似乎一怔,讶然道:“咦!三更天她便断了气,不是婆婆差纪少堡主前来将人拖出去埋了么?” 死灰婆婆鬼眼怒张,厉声道:“谁说老身差他去埋人了?” 万大嫂接口道:“这可是纪少堡主自己说的……” 纪少堡主刚押着柏威端水进来,大声道:“泼妇,我又说了什么啦?” 若华接口道:“咦!纪少堡主,昨晚不是你亲自到内房叫门,说是奉欧阳雄伯伯与陶婆婆所差,带心兰姑娘的尸体出去掩埋么?你还带了把铁铲……” “呸!你胡说,你昨晚见了鬼……” “哎哟!我……我怕鬼……”若华装腔作势地叫,往死灰婆婆怀里躲,居然浑身颤抖,可怜兮兮地,我见犹怜。 死灰婆婆大怒,厉声道:“小畜生,你把死人怎样了?” 纪少堡主脸色苍白,惶然道:“我没有……冤枉……我……” “你竟丧心病狂侮辱尸体?” “天啊……”纪少堡主狂叫。 死灰婆婆抓起了杖,暴怒地道:“小畜生,你该死一万次,你……” 槁木老人急急伸手相拦,急叫道:“陶大嫂请息怒,我来问问,此中定有蹊跷。” “你有脸问?”死灰婆婆阴森森地问。 “纪少堡主不是这种人,你不能相信一面之词。” 万三接口说道:“昨晚三更天,这混蛋出去了半个更次,回来时抖衣拍靴,惊醒了在下的好梦呢!” 火上添油,罪证确实。 经过查证,纪少堡主的靴底,有一些不属于附近的污泥,这种泥只有冈北四五里的小溪旁,才有这种润湿的污泥。 小溪向东流,流入沙河宽有四五丈,深有两丈左右,溪水浑浊,污泥深有一两丈,尸体沉下去,到何处去找? 他们找到了一根凤钗,那是心兰姑娘的遗物。 附近留有显明的脚印,半点不假,确实是纪少堡主留下的。 纪少堡主百口莫辩,只能亟口呼冤。 槁木老人老着脸皮替纪少堡主说情,最后由大邪巫龙解了纪少堡主的穴道,被死灰婆婆两杖赶得落荒而逃。 一天,两天,若华五男女仍在危境中,眼巴巴等候救星,希望在两天之内,柏明伦能率众赶来援手。 他们在为心兰祈祷,心中不住念佛。 若华她另有打算,五人中她是最沉着的人。 这天近午时分,四老魔散去功力。 大邪巫龙道:“咱们功德完满,苦练有成。宜山约期将届,咱们先前往探道,现在,把这五个男女送上路。” 死灰婆婆抹掉额角上的汗水,冷冷地道:“老身要留下鲁丫头,其他的人我不管。” 槁木老人急道:“陶大嫂,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千万留不得……” “哼!你怕日后她传出纪家堡的丑事么?” “这……” “你算了吧,要不是你为那小畜生求情,老身早把那小王八活剥了!” 大邪巫龙也劝道:“陶大嫂,这丫头确是留不得,日后……” “日后老身自会善后,你们少多嘴。”死灰婆婆不悦地叫。 四人中,死灰婆婆修为最深厚,谁也不敢拂逆她。 二邪巫虎打圆场,笑道:“算了吧!留下一个不会武艺的小丫头,于咱们毫无危险,怕什么?陶大嫂自会处理,咱们犯不着伤和气,对不对?” “这还像话,唤他们出来。”死灰婆婆展颜地说。 万三一马当先,若华居次,五男女泰然出堂。 “婆婆,有事么?”若华含笑问。 其实,她们早已经听到四老魔的话了。 槁木老人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咱们要动身赴西华县的宜山应约,除了陶大嫂要留下你这丫头带走之外,其他四人,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周年忌辰。” 大邪巫龙接口道:“你们被对时断脉手法所制,不久断脉的威力便可发作,死状极为痛苦。因此,咱们给你们四人一次机会,闯一闯咱们四人的乾坤聚力大法,即可一试咱们乾坤大法的威力,又可免去你们的痛苦,一举两得,你们取回兵刃,准备上。” 若华不慌不忙,缓步上前笑道:“且慢!我有话说!” “你要说什么?”死灰婆婆问。 “你们练成了乾坤大法,志在找天南隐叟报仇雪限,这一辈子你们只有这次的机会了,对不对?” “不错!” “如果诸位没有机会赴约,将含恨九泉了。” “不错!” “可惜你们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什么?你……” “诸位今晨的早餐,里面有奇毒,如果不信,诸位可运先天真气走一趟心包络经试试。 然后气走阴维,阴维平时极少运行真气,上起结喉下的廉泉,下迄足内的筑宾,区区七穴,却遍全身,极为费事麻烦,你们气走心包络经时,气抵天池,便可发觉气有反波现象,如不留心概难发觉。气转阴维,重穴期门将发生隐痛,上行至天突,喉部即像被人所扼,极为危险。” “你胡说什么?”死灰婆婆厉叫,但却坐下去,一看便知她要运气试试。 若华淡淡一笑说:“家父一代神医,我家学渊源,能医人,亦可死人。世间无药不毒,只视份量多寡而定,任何药物到我手中,我皆可置你们于死地。你们还有半个时辰可活,大家同归于尽,有你们垫棺材背,我们并未白死,你们动手吧!先死后死并无不同。” 万三豪迈地大笑道:“咱们不闯你们的乾坤大法,不让你们有施展的机会,要你们死都不瞑目。” 若华接口道:“天南隐叟在宜山等候你们,将在那儿笑掉大牙。你们练成奇功绝学,报不了仇雪不了恨,将九泉含恨,多么可悲啊!” 大邪巫龙一声怒啸,抓起剑吼道:“贱妇,老夫早知你不是好东西,我要碎剐了你!” 若华娇笑如花道:“杀了我,你们除死之外,毫无机会活命。一死百了,杀一刀与一万刀并无不同,本姑娘如怕死,也不会说出来了,动手吧!” 大邪巫龙的剑尖,已递至她的右肩,但她含笑俏立,毫无所惧。 大邪打一冷战,剑不敢刺下。 槁木老人是第一个运气试经脉的人,坐在那儿宝相庄严,突然大叫一声,沉身一震,头部痛苦扭动,大汗如雨,张口结舌,状极痛苦。 若华笑道:“不要再试了,再试只有早促奇毒加速发作。老伯伯,你只有一刻时辰活命了,珍惜你这短暂的一刻吧!不要再虐待你自己了。” 死灰婆婆也开始颤抖,开始张口结舌了。 二邪巫虎也在痛苦中,突然散去真气,一蹦而起狂叫道:“我不……不要死,我不…… 要死。” 若华泰然向大邪嫣然一笑,在剑尖下笑容极为动人,道:“你只运气走心包络,很幸运,因此,你将死在最后,正好替他们收尸,别忘了替自己留个坑啊!” “你这妖妇!”大邪恨恨地骂,作势递剑。 “你快死了,我不怕你!”若华笑说。 槁木老人散去真气,站起来苦笑道:“老夫横行天下,称霸江湖一甲子,今天却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阴人手中,罢了!” “而这位阴人,只有二八年华。”万大嫂笑说。 死灰婆婆也散去真气,叹了口气道:“丫头,没料到老身一念之慈,却栽在你这个丫头的手中。” 若华也叹口气道:“婆婆,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并不想毒死你,可是我……” “算了吧!老身不怪你!” “婆婆,我……我留了一份解药给你……” 槁木老人一跃而至,沉声道:“丫头,有商量么?” “商量什么?” “你只留了一份解药?” “解药当然有四份,但……” “有何条件?” “有,化干戈为玉帛,解了我这四位同伴的禁制,我便指引你们去找解药。” “哼……” “你不愿意?” “老夫不怕你不说出解药的藏处来……” “老伯伯,你以为我怕死?” 死灰婆婆厉声道:“老鬼,你瞎了眼,你还想迫她?她如果怕死,早将你毒死了,还等到今天你来杀她?” 槁木老人气结,恨恨地道:“罢了,阴沟里翻船,我认了!” “还不替他们解禁制?”大邪巫龙大叫。 大概四个老魔当中,只有他最怕死了。 槁木老人极不情愿地替四人解了禁制,怒叫道:“丫头,拿解药来!” 若华得意地娇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解药就在诸位的午饭中。” “老失非宰了你不可。”槁木老人厉叫。 知道解药在何处后,他的杀机又起。 若华笑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善男信女,更不是个守信诺的人,因此,这顿午饭中,只是第一服解药。” “还有第二服?” “共有三服。”若华笑答。 “老天!”大邪懊丧地叫。 “好聪明的小姑娘。”死灰婆婆由衷地称赞。 “另两服在何处?”槁木老人怒叫。 若华指向后门,说:“内房点了一只信香,香尽时,由檐角阴影所指处,向下挖,可获藏药的原图,上面已经详加注明,一找便着。现在,诸位可放心进食,信香点燃不久,早着呢!我们先告辞了。” “你不能走。”槁木老人断然地说。 “不能走?” “你已说出解药所在地,你也知道老夫是不守信诺的人。哼!” 蹄声入耳,来自东北面。 大邪一惊,道:“有人来了,咱们快进食!” “先宰了她们。”槁木老人怒叫。 “好,送他们进枉死城。” “你们敢?”死灰婆婆沉声叫,拦在中间跃然欲动。 槁木老人冷哼一声,阴森森地道:“有何不敢?陶大嫂,你让开的好。” 蹄声更近,来势如潮,有好几匹马。 且说柏青山,他放走了青面兽,并未离开,暗中跟下了。 青面兽找到一匹坐骑,飞骑退返光州,他的黑道朋友多,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出纪少堡主确未返抵光州,便带了三名伴当,飞骑北行。 日暮时分,赶抵了息县,他在息县找人打听,自己也亲自向各处打听,果然不错,有人从项城传来消息,数天前颖河渡口,有人杀了渡夫,弃车背了一名少女,骑光背马逃逸,这人可能就是纪少堡主。 同时,双槐树霍家的血案详情,也传到了息县。 官府的消息传得并不慢,只是行文上有所延误。 项城属陈州,陈州属开封府。项城以下县一是新蔡,新蔡属汝宁府。新蔡以南是息县,息县属光州,光州虽是汝宁府的府属州,但管不了新蔡的事,一条路上三个县,各有隶属,公文往来有所延误,平常得很。 得到了确实消息,青面兽天一亮便带了三名随从,等城门一开便向北上路。他准备到新蔡之后,昼夜兼程赴汝宁,料定女婿纪少堡主,可能投奔汝宁亲友避祸了。 离城十余里,红日东升。 远远地,宽阔的官道上空荡荡,北行的客商尚未跟来,南下的各乡小贩早已进城,因此路上行人绝迹。 前面官道折向处,出现了一个衣裙飘飘的身影,踉跄南奔,像个疯婆子。 后面半里地,一个青衣佩剑的蒙面人,正急步追赶。 领先的青面兽一怔,挥鞭道:“前面的两男女来路不明,准备插手。” 一名随从下马道:“大爷,咱们不能管闲事了,后面有一人一骑,像是跟踪咱们的人,得扔脱他。” “先不必理睬跟踪的人,咱们管闲事,用意就是要看看后面跟踪的人是何来路。”青面兽老练地说。 白裳疯妇到了,脸色苍白,清秀的脸蛋血色全无,呼吸紧促,口角白沫,无神的双目半闭,吃力地举步奔跑。 一脚高一脚底,随时可能倒下。 青面兽率众下马,四个人一字排开,叫道:“快接住这位姑娘!” 一名随从迎上,叫道:“姑娘止步,你有困难……” 白衣姑娘那一身白衣裙,已脏得成了泥土色,污迹斑斑,极为狼狈,失神地向前冲,闻声不止步。 白衣姑娘背后隐着一把匕首向前一指,虚脱地道:“我要到光……光州……” 随从闪身让过匕首,擒住了她。 “我好……恨……”白衣姑娘叫,昏厥在随从怀中。 半里外追来的蒙面人,没看清挡路的四人面貌,一面飞奔一面大叫道:“天马行空,八方风雨。不许管纪家堡的闲事。” 青面兽冷哼一声,迎上大吼道:“畜生!你做的好事!” 蒙面人大骇,倏然止步。 “还不过来?”青面兽大吼。 蒙面人略一迟疑,但仍然举步接近。 青面兽叉腰屹立,须发无风自摇,等对方走近,方大吼道:“还不摘下你脸上的遮羞巾,既然要掩去本来面目,为何又叫出切口亮万,你简直无耻!” 蒙面人终于走近,扯下蒙面巾,赫然是纪少堡主,讪讪地上前行礼道:“岳父万安,小婿先前不知是您老人家……” “哼!畜生!你连父母都可以不要,还认得我这岳父?” “岳父请息怒,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畜生,你掳劫了费姑娘,柏青山已杀到纪家堡,两次火焚庄院,堡中高手死伤过半,目下群雄围困纪家堡,内无可斗之人,外无援兵,眼看将烟消火灭,全堡涂炭,你却在此地追逐女人。你还算是人吗?” “岳父,小婿不知……” “你不知?上起陈州,下至湖广,江湖上谣言满天飞,连一个江湖小混混也知道这件事,你却说不知?你……气死我也……” 纪少堡主大骇,做梦也没料到纪家堡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确是不知,离开秦丘槁木老人的住处仅两天一夜,他并未与外人接触。 冤家路窄,不久前在前面的十里亭,追上了星夜亡命南奔的心兰姑娘,为了怕被认出他的身份,因此蒙面追逐心兰,怎知纪家堡的变故? “小婿确是不知。”他惶然地说。 “你躲到何处去了?” “秦丘,在槁木老人欧阳前辈处小住。” “畜生,你倒是躲得够偏僻。费姑娘呢?” “这……” “柏青山追索费姑娘,就等你回去。很可能已经晚了,令尊可能已经横尸八尺流血五步,天啊!你这畜孽,跟我走,也许赶得上。” 纪少堡主心胆俱寒,怎敢回去? 他不安地道:“岳父,那女人……就是费心兰。” 费心兰倒在随从怀中,气息将绝。 青面兽大骇,战栗地叫:“她快要死了,赶不到光州,快!你带了她的尸首回去,咱们谁也别想活!” “小婿不回去。” “你……” “小婿去找朋友再找姓柏的……” “住口,你敢说这种话?快走,咱们回去,听天由命,看咱们的造化了,上马。至少,她可以救我江家的基业。” “小婿……” “上马!”青面兽怒吼。 纪少堡主一咬牙,道:“好,上马就上马。” 他一面走近,一面泄出了夺自痴鸾杨彩鸾的歹毒彩雾。 无毒不丈夫,他简直失去了理性。 一名随从首当其冲,剑光一起,心坎被贯穿。 青面兽做梦也没料到祸起肘腋,发觉不对已来不及了,吸了一口彩雾,屏住呼吸身形暴退,狂怒地叫:“屏住呼吸,退!” 纪少堡主已经返手递剑,手下绝情。 青面兽临危不乱,拼全力扭身便倒。 纪少堡主一剑走空,怎肯罢休?旋身反挥,剑虹一闪,快逾电光石火。 “喳!”一声响,青面兽的右臂齐肘而折。 “砰!”青面兽摔倒在地,逐渐失去知觉。 另两名随从扭头便跑,向坐骑奔去。 其中一人仍带着心兰,忘了丢下。 纪少堡主怎肯放手? 他必须杀人灭口,飞跃而上。 蹄声如雷,跟踪的人马到了,健骑前驰,骑士飞跃而下,喝声似沉雷:“纪志刚,你这个畜生!” 纪少堡主大骇,见对方来势如电,剑虹划空而至,剑上风雷大作,势如山崩,想躲闪已力不从心,只好自保封招。 他左手洒出了重重彩雾,骇然惊叫:“柏青山?” 柏青山早有提防,屏住呼吸冲进,剑出“乱洒星罗”无畏地长驱直入。 剑影乍合,风雷骤发,“铮铮”两声暴震,人剑俱分,双方全力相搏,要在刹那间拼个你死我活。 一接触便优劣立判,强存弱亡。 纪少堡主向侧飞退,脚下大乱。 退势未止,辟邪剑已如影附形而到,排空直入,“铮”一声暴响,纪少堡主的剑脱手飞出三丈外。 剑虹再闪,“嗤”一声响,纪少堡主的右臂大筋齐肩被挑断了。 剑虹再进,急如电闪。 “在下认栽!”纪少堡主狂叫,“砰”一声坐倒。 剑尖顶在他的咽喉上,柏青山叱声似沉雷:“把解药拿出来,你这恶毒的狗。” 纪少堡主绝望地道:“在在百宝囊中。” 柏青山拉脱了他右手关节,一脚将他踢翻,解腰带将他绑上,方取出解药丢给呆立一旁的两个随从叫:“把那位姑娘放下,用解药救你们的主人。” 柏青山先前飞驰解围,并不知昏倒的白衣姑娘是心兰,等他走近一看,不由大骇,慌忙收剑将心兰扶起。 看见她那副样子,心中悲痛,大叫:“心兰……心兰……你是怎么了……啊……心兰……我……是青山……” 他的叫声,像是暮鼓晨钟,令心兰一惊而醒,浑身一震,竭力大叫道:“快……快到秦丘,救……救……” “心兰……你……” “快……快去救绮玉妹……若华妹……” “你说什么?心兰……”柏青山大叫。 “小心槁木死……死灰……”心兰全力大叫,再度昏厥。 这次昏厥声息全无,出气多入气少,生机绝望。 柏青山大惊,火速掏出救伤保元的丹药,度入心兰口中。他知道,心兰已到了生死关头,可能已嫌晚了。 放下心兰,他凶狠地向纪少堡主走去。 青面兽已被救醒,随从正替他裹伤,他急叫道:“柏老弟,请将人交给在下处治!” 柏青山不加理睬,在腰带上拔出了一支小铁翎箭。 纪少堡主一震,知道完了。 眼珠子一转,毒念骤生,忖道:“这小子绝禁不起槁木死灰与涂山双邪的乾坤大法一击,我何不引他去送死?” 看到柏青山脸上凶狠的表情,他毛骨悚然,情不自禁直打冷战,叫道:“不要将在下交给家岳……”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岳父存在吗?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青面兽凶狠愤怒地骂着,踉跄走近。 “我要寸裂了你。”柏青山咬牙切齿地说。 纪少堡主心胆俱寒,叫道:“放我一马,我指引你去救令妹。” 柏青山心中一震,知道刚才心兰的话,他并未听错,乃妹绮玉确是到了中原,为何若华姑娘也来了。 他不假思索地向青面兽说:“江天龙,在下要借你两位随从办事。” 青面兽苦笑道:“这六亲不认的畜生,所说的话你还相信?” “他如果骗人,我要剥他的皮传示天下。” “老弟……” “你借不借?” “好。” “那我这就走了……” “等等,他两人跟你办事,江某也跟随前往。” “你如果跟来,这小畜生便可借故推诿了。” “小畜生即使不领我们前往,在下已知在何处。” “在下也知道,秦丘在项城……” “但你不知槁木老人住处。” 柏青山略一沉吟道:“好,你如果支持得了,可一同前往。” “老弟,你如前往,必须找一个人同行。” “找谁?” “天下间能克制槁木老人的人,只有一个天南隐叟,如果经常在一起的死灰婆婆也在,更是麻烦。” “到何处去找天南隐叟?” “得到粤东一带……” “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下……” “但那槁木老人……” “即使他是十殿阎王,在下也要前往一行。走!” 两个随从一个在前领路,一个带了纪少堡主。 柏青山抱了心兰。 青面兽只有一条左臂可用,但乘坐骑仍可应付裕如。 一阵急赶,过了新蔡,便抄捷径沿洪河西北行,马不停蹄急如星火,顾不了牲口,全速地赶路。 槁木老人栽得不甘心,知道解药留置处,发狠要将若华等人置于死地,准备出手,涂山双邪拨风煽火,也随声附和。 死灰婆婆对若华颇有好感,因此阻止槁木老人行凶。 但槁木老人已横定了心,一意孤行,向死灰婆婆冷笑道:“陶大嫂,多年来,老夫一直就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这次,你得听我的。” 死灰婆婆木杖徐伸,沉声道:“欧阳雄,你未免太输不起了,你不是第一次言而无信,但这次我坚持要求你守一次信诺。” “老夫坚持己见。” “哼!你必须通过我这一关。” “三比一,陶大嫂,你要以身试你所创的乾坤大法?希望你不要试。” 大邪巫龙接口道:“陶大嫂,死几个小辈你就心软了,何苦?这几个小辈不死,日后这件事传出江湖,咱们有何面目在江湖鬼混?你就让开吧!何苦……” “咦!蹄声已止,有人来了!”二邪巫虎说。 “去看看是谁?”槁木老人叫。 大门倏开,滚进被绑住的纪少堡主。 随着现身的是柏青山,沉声道:“我,柏青山,不必问了。哪一位是槁木老人欧阳雄? 到外面来说话,在下要看看你这宇内魔头,到底有何惊世绝学。” 若华正想出声呼叫,却被绮玉及时阻止,低声道:“不是时候,我们尚未脱险。” 槁木老人大怒,这种指名叫阵的挑衅手段,不要说是名震天下的高手名宿,连初出道的年轻后辈也受不了。 老魔阴沉沉地向门口走,厉声道:“你,老夫要将你碎尸万段。” “吹牛没有用,出来试试看!”柏青山一面说,一面向外面退出,冷然撇撇嘴,意在激怒老魔。 二邪巫虎最见不得比自己狂傲的人,一声怒啸,突然一跃而出,抢在门外叫道:“好狂的小辈,老夫毙了你。” 声落剑出,人如疯虎般前扑。 “天外来鸿”身剑合一猛扑而上,淡淡的剑芒一闪而至。 门外,站着青面兽与两名随从,一名随从抱着气若游丝的心兰。 柏青山盛怒而来,志在速战速决,蓦地大吼一声,用上了两仪神功,阳罡大真力注于辟邪剑,阴煞大潜能后一刹那发出,招出“飞虹戏日”,看起来招术极为平常,迎着刺来的剑芒,排空直入。 “铮!”阳罡大真力行雷霆一击,二邪巫虎的剑化为千百颗碎屑八方飞散了。 阴煞大潜能将二邪的身躯向前吸引,无可抵抗。 柏青山左手一伸,便扣住已完全失去自制的二邪脑袋,向下一按。 二邪“嗯”了一声,趴下了。 柏青山一脚踏住二邪的背心,冷笑道:“这种货色,也敢前来撒野,简直不知自爱。” 他这手一招碎剑擒人的神奇绝技,把跟出来的大邪与槁木老人,惊得吸口凉气,心中猛打寒颤。 “咦!你……你在用妖术?”槁木老人惊叫。 屋内,死灰婆婆向若华两人举手一挥,沉声道:“你们走吧!老身不难为你们。” 两人道谢毕,抢出屋外。 若华大叫道:“青山哥,小心他们的乾坤聚力大法围攻。” 槁木老人与大邪,已分两侧欺近。 柏青山仰天狂笑,笑完道:“原来是聚力术,这玩意并不稀罕,在两仪神功的阴煞大潜能所吸引下,势将被所发的劲道反震,更为凶险,看你们能否受得了自己所发的劲道反震? 好!让你们尽量发挥,免得你们死不瞑目,滚!换兵刃来!” 他将二邪巫虎一脚踢飞,二邪直跌出三丈外。 踱出门外的死灰婆婆大叫道:“欧阳雄,你还不见机而退?真要被自己所发的真力反震而毙么?你还没有看出这个少年人身怀绝学么?他敢前来挑战,凭着人家这份豪气与胆识,你怎能不服老?” “老夫不信邪。”槁木老人怪叫着。 二邪浑身发软,右虎口血如泉涌,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向外走,叫道:“大哥…… 快……走……不要枉送性命。” 大邪巫虎毛骨悚然,垂剑向外撤。 “你不能溜走。”柏青山大喝。 大邪打一冷战,突然扭头撒腿狂奔。 绮玉大叫道:“大哥,那老狗可恶,不能让他逃走。” 若华却叫道:“他们不会逃的,解药还在屋内呢!” 槁木老人命该如此,在数者难逃,突然扭头一声怒啸,扑向若华姑娘。 “打!”柏青山怒吼,一支铁翎箭脱手疾飞。 槁木老人太过自信自己的速度,以为暗器的速度绝难追及,同时他已运功护身,即使有可破内家气功的外门暗器,也近不了身便会被震落,因此不加理睬。 人的名树的影,面对宇内大名鼎鼎的槁木老人,柏青山志在救人,不得不用两仪神功驭箭行致命一击。 斗内力气功,功深者胜,箭的速度骇人听闻,无情地贯入槁木老人脊心要害。 “砰!” 槁木老人冲倒在地,剑脱手丢掉了,尘土滚滚中,身躯向前滑,直滑至若华脚下方行停止,伸出颤抖的手,狂乱地抓住了一块拳大的卵石。 石突然碎裂,扭曲着的脸上的肌肉令脸部变了形,嘶声叫:“我……我好恨……死…… 死在一个手……手无缚鸡之力……的阴人手中……” 语音一落,头向下一耷,蓦尔断气,身躯仍在抽搐。 死灰婆婆叹息了一声,道:“欧阳雄,果然不幸而言中,你仍要我替你收尸。”说完,她入屋而去。 涂山二邪也垂头丧气地跟入,绮玉哼了一声追上。 “大妹,算了!”柏青山叫。 若华欢叫一声,张开双臂向柏青山扑过来,颤声叫道:“青山哥,天可怜见,你终于赶来。”她哭了起来。 柏青山抱住她,柔声道:“若华,你受惊了,好好哭一场吧!” 她反而不哭了,叫道:“心兰姐怎么样了?” 柏青山黯然地摇摇头。 若华大惊道:“啊……是她把你找来的?” 柏青山叹息道:“是的,她找到了我,可是……可是……” “青山哥,她……” “她恐怕不行了!”柏青山痛苦地说,向抱着心兰的仆从走去。 若华情急地接过心兰,放下尖叫道:“心兰姐,你……你不能死,你……” 心兰伸出颤抖不止的手,失神的目光茫然地搜寻,气若游丝地道:“青……青山哥,我……我要走了……祝福你……” 青山紧握着她的手,凄然的向若华道:“若华,她有救么?” 若华掩面而泣,颤声道:“她……她……是我害了她,我不该请她去请救兵的,她生机已……已绝,我害了她……” 心兰突然清醒,脸上涌起稀有的红潮。 明眼人一看便可看出,她正到了回光返照的境界。 心兰看清了围在她四周的人,脸上爬起一丝笑意,握住了青山的手,道:“大家都平安了,我好高兴,死得瞑目了!” “心兰,你……”青山心酸地叫。 心兰的手在放松,语声轻柔得像从天上飘下来:“哥,我很快乐。爹在世时,把雷琴传给了我。他说:琴在人在,琴亡人亡;孩子,你珍惜它。在卧牛山寺,我用琴行破釜沉舟一击,便知道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哥,死在你怀中,我很快乐……若华姐……她兰心蕙质……你要……好好待……她……” 她脸上的红潮,在迅速地消失,语音逐渐微弱,眼中散光已现。 提起卧牛山寺,勾起了柏青山的记忆,往事如烟,但这时却幻影重现,要不是为了救神乎其神的王敕,雷琴何至于损毁? 卧牛山寺的雾影,金蛇,窗声……依稀重现在他的幻觉中。他拔剑而起,厉声叫道: “王兄,王敕兄,王……” 蓦地,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清越的琴声。 “雷琴!”他惊呼。 小径前,出现了一大群男女。领先的是侍女小琴小剑,两旁呵护的是集益牧场场主王环,跟他的爱女王绿凤。 小琴抱着琴,一面走一面弹奏,急步而来。 柏青山飞跃而前,大叫道:“快把琴给我,快!” 接了琴,他大吃一惊,确是雷琴,焦痕宛然,半点不假。他无暇追究来源,飞掠而回,在心兰身旁端坐,诚心正意地鼓出一曲“瑶台春早”。在了了庵中,这一曲曾经将他从鬼门关里拖回阳世。 小剑并不急,她从容取出三颗金丹,纳入心兰口中。 天宇下,生机勃勃的琴音充沛在六合内。除了琴音,万籁无声,众人皆肃容而立,沉缅在悦耳的仙乐中。 心兰的脸上,逐渐出现了血色。 久久,她张目道:“雷琴!我的雷琴!”声落,她沉沉睡去。 琴音仍在缭绕,柏青山也陷入忘我的境界中。 小剑神色肃穆地说:“公子爷,小婢带来了王爷的口信。” “他来了么?”青山定神问。 “他回去了,他说:三颗九转金丹,绾住了小姐的芳魂。这部雷琴不是原物,是他从崂山取得的神物,要公子爷不要向小姐说出底细,以免小姐胡思乱想。” “哦!还有么?” “还有,说公子爷不是神仙中人,速返蓬莱不要多管中原的血光刀影。再就是柏老爷已偕群雄攻破天下第一堡消灭了江湖余孽,目下正启程北返,公子爷可至项城相迎。” “小剑,谢谢你。”他由衷地道谢。 小剑突然站起:“还有,王爷说,家小姐已无家可归,要请公子爷安排……” 若华突然站起道:“小剑妹妹,你请放心,一切全在我身上。” 小剑注视着她,问道:“小姐可是鲁姑娘?” “是的,我叫若华。” 小剑展颜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当然,一切皆仰仗小姐关照了。” 若华不由脸上一阵热。 小琴抱起心兰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青山收琴整衣而起,将琴交给了小剑,转向众人说道:“你们先走一步,我要处理一些事务再跟来。” 绮玉姑娘哼了一声,脸现怒色道:“我也要慢走一步,不亲手剐了纪小畜主,我难消心头这口怨气!” “大妹,不可胡来!”柏青山喝阻。 “怎么?你要亲自动手?” “不,把人交给他的岳父处理。” 青面兽欠身咬牙切齿地说:“谢谢老弟台厚赐,容图后报。” 王场主上前行礼道:“柏老弟,这件事你处理得不公平,人交给了他的岳父,这岂不太便宜了他……” 柏青山接口道:“王场主,瞧江前辈的右臂,那是早上纪少堡主下的毒手,小畜生用痴鸾的彩雾,下毒手杀尊长犯下逆伦大罪,你想他会有好下场?” 王绿凤粉脸带煞,恨恨地说道:“我们不能让他受家法的制裁,我认为必须把他交给官府去治罪。” 青面兽不再坚持己见,道:“双槐树霍家的案子正在缉凶中,在下非常同意把这畜生交给官府。” 青山冷笑道:“你们想替霍家惹下灭门之祸么?纪家堡的朋友们会不会反牢劫狱?算了吧!诸位,在下把人交给你们处理,告辞了!” 暮色四起,晚霞照耀下,项城在望。 若华与柏青山走在最后,相扶相偎徐徐前进,两人娓娓长谈,互诉别后。 若华拉着他的手,向她胁下的个大革囊探,笑盈盈地柔声问道:“青山哥,你猜猜看,那是什么?” 青山展颜一笑,摇头道:“我不说。” 当然,青山知道那是自己送给她的珍玩盒。 “哥,你……你说嘛!” “你要听丽儿贝龙宫传信使的故事?” “不……我……” “那故事多凄艳,多动人啊!” 若华嫣然一笑,偎近他悄声道:“并不比心兰姐的故事凄艳,神仙也有人情味,幸而王神仙并不是冷酷无情的自私神仙,大妹这次可没话说了,她……” 走在前面的绮玉扭头笑道:“怎么?你女诸葛在背后挑拨是非,小心我这个小姑不饶你!” 谈笑中,一行人进入了项城的南门。 (全书完)—— 扫描,无涯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