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血性》 第一章 红旗中学的少年 萧见在打篮球,湿露露的长发细碎的耷拉在额前。白背心。 一蓬**的目光倾慕过来,萧见仰脸甩头,汗珠子挂着风声四下飞溅。 很多的时候,萧见都能吸引一大片女孩子的目光,不光是打球的时候。有时候萧见走在凤凰西街上,满街的大姐、小媳妇都憋头看他,就像萧见的脸上有朵花似的。 萧见瘦削高挺,一张英俊到极致的脸,长发碎碎地飘。 篮球场上很热闹,西面围墙的梧桐树影下却很宁静。 血霏很静的站在树下,在看一本寸厚的《第二次握手》。 血霏很爱看书,直至1990年春天的时候,事隔七年再次遇上强子的时候,也是在凤凰西街的路口,一家报亭前。世事人非,血霏想不到强子竟没落到靠卖报维持生计。 那个时侯的血霏也很静,泪水止不住的连缀线似的滴落…… 球场场上单杠那块一溜烟的坐着白眼、哾雕和白少年几个。 白眼撩着脚,一双厚实的黑色登山鞋,一看就知道是造船厂的子弟。 白少年说,白眼,给棵烟吧。mb的老子熬不住了。 白眼白了白少年一眼,白眼看人都这德性,看他老爸也这样。 哾雕说,nmb的不想读书啦,学校里也敢抽,你当王二麻子真不敢开除你啊。 王二麻子是红旗中学的校长,姓王,排行老二,一脸粉痘。 哾雕大哥狗子就是在王二麻子手上开除的,原因就是和三丫搞对象。三丫是高二(四)班的风云人物,媚视烟行,一嘟噜白哗哗的肉,看一眼都出油。 哾雕和校长有仇,所以哾雕老叫校长麻子。 白少年正少年,天生一头少年白,根根银丝般剔透,小国字脸,身材匀忖,肌肉纠结。 如果白少年没烟瘾的话,白少年几乎就算得上好学生了。 十六岁的白少年有了六年半的烟瘾,说出去也没人信。 不过白眼信,从小一起玩一起上学一个班的这伙造船厂的学生都知道白少年的烟瘾,几乎一多半吸烟都是跟白少年学的。论吸烟,白少年是师傅,论弄钱白眼是行家,讲打架就得说强子了。 强子是造船厂这帮子学生的老大,早几年凭两块黑砖在红旗中学砸出了一片天地。 萧见接球转身,高高的挑起,长发凌空飞舞,投篮,球刷的进了。 场外看球的女生们一个个兴奋的面颊发红,眼神里就柔情似水起来。 白眼瞅了一眼萧见说,妈的,可惜了一张戏子脸。 哾雕咯咯的笑着说,白眼你嫉妒了。你肯定是嫉妒萧见了。 白眼叹了一声说,没法不嫉妒,老天咱那眷顾萧见呢?老子要是个女生也会喜欢上他的。 白少年说,mb的你说萧见,妈的萧见是咱们兄弟,白眼你说萧见是戏子脸。 哾雕憋过头看白少年,好一会才说,少年你妈的又脑子短路了啊,是不是烟熏的,白眼说笑,你小子也当真。 白眼说,妈的别跟少年较劲,这小子就一根筋。 白少年悻悻地说,你才一根筋呢。 白眼从单杠上蹦下来说,好好好,我是一根筋,血霏要走啦。我们也走。 白少年说,不等萧见了吗? 不等了,萧见难得玩的高兴。白眼说。 夕阳已经西去了,红红的晚霞里,血霏就脸上飞起两朵红韵,艳艳地。 弟弟血性一路狂奔的从教室的那头冲了过来,草绿色的书包在羸弱的肩头甩来甩去,很快的血性的额头就见了汗。 十三岁的血性生来就羸弱,打小里见风就是雨。上初一到红旗中学后,强子就让血性跑步。每天都跑,上学放学跑着去。 四里多的路,血性每次都大汗淋漓,却从不间断。 血霏没想到弟弟会听强子的,血性人小却倔得出名,十三岁的血性在造船厂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倔了。 血性打懂事起看人目光里就有了种渗人的魇气,强子说,那是股狠劲,血性要大了,绝对不得了。 血霏那时候柔柔地看着白杨树下的强子说,你就知道瞎说,强子以后你也别打架了。 强子说,我要不打架,怎么才能护着你。 血霏就暗自神伤,郁郁地。 全造船场的人都知道,强子对血霏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泼出命的那种好。 打小就在一个弄堂里玩,血霏家在弄里,强子家在弄口。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强子就在弄口的白杨树下等血霏一起上学,一转眼都快八年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一。 白杨树也枯了再荣,荣了在枯。 一帮屁大点的少年就出落成了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了。 血霏自小就秀气,上初一那会儿就漂亮的让人目光憔悴。 高年级的混混子,那时候有事没事就找血霏搭腔,有时候也会在校外的路口堵血霏。 强子走出车站的时候,夕阳已经要红了。 强子下午向班主任黄菊芬老师请了假后,跟白眼说帮我照顾一下血霏,就急急匆匆的骑一辆破28去了车站。 二哥李伟是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崭新的草绿色军装,衣领子一片血红。 强子见到二哥的时候,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女孩子正一脸倾慕的望过来。 很精致的一个女孩,十**岁的样子,不笑都露两酒窝。 兄弟两一样的高个,强子弱显黑瘦。李伟高大白净,一脸和善的笑容。 李伟说,不是叫你别来的吗?李伟的目光里还是流露出一股暖意。 强子说,我想送你,没逃课,向老师请了假。 兄弟两都感受到了两道目光的热烈。 强子说,是文绣姐。 女孩子还是远远地站着,目光清澈如水,笑意如花般的飞进酒窝。 李伟浑身抽突了一下,握强子的手就有了汗渍。 强子隔着长条椅叫,文绣姐,我哥要回部队了。 文绣你好! 李伟你好! 强子笑的有点傻,强子觉得二哥什么都很好,就是见女孩子特拘束这一点不好。 强子想自已见血霏时就从不拘束,每次都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文绣说,强子来送你哥啊,强子都长这么高了,快赶上你哥了。 强子说,文绣姐,好久没见文革了,文革还在一中吗? 文革是文绣的弟弟。 文绣家原来也是造船厂的,文绣她爸是抗美援朝的,有很多战友在各部门,三年前文绣家调走了。 文绣毕业后就进了铁路局。文绣的老爸那时候已经是铁路分局派出所的所长了。 沿街的梧桐树上落叶纷飞,强子飞快的蹬着自行车,慢慢地额头上就见汗了。 强子短发,发隙里渐渐冒出汗珠子,额角上的两道疤痕就愈发明显了。 初一的第一个星期强子就和西街的王灭干起来了,那时候王家三兄弟还没跟潇洒哥混,红旗中学基本上还是王家三兄弟的天下,高中部的那帮混混都不敢轻易惹他们。 王家兄弟后面有人。那个人就是小七。小七是潇洒的兄弟,80年的时候,潇洒在凤凰西街已经是气吞山河了。 王灭看上了血霏,王灭看女孩子的眼光很毒辣。 读初三的王家三兄弟就去路口堵血霏,那个时侯造船厂的这一帮子人还没有起来,一个个默默无闻。 第一场架下来,强子额头多了一道豁口。第二场架下来强子的额头又有了道豁口。 第三次满头白纱布的强子再次挡在血霏面前的时候,那个黄昏如血般扑下来。 血色里强子悍狠决绝,两块黑砖砸的王家三兄弟鬼哭狼嚎,四下飞窜。 王家三兄弟再次来堵血霏的时候,那是初一时国庆的第三天,满世界里都飘着彩旗,高音喇叭里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繁荣又昌盛…… 那是强子第一次见小七,也是萧见第一次见小七。 这个时期,强子和萧见走的很近。 小七一身雪白,黑漆漆的眼珠子。叼一根过滤嘴香烟,畅怀,里面一件雪白的背心。 小七那时也就十七八岁。长发,却长而不乱,嘴角含笑。怎么看都一副斯文样。 小七笑眯眯的走过来的时候,萧见没有跑。 萧见不会跑,强子知道,萧见自已也知道。 萧见这个时侯还不懂义气,萧见就是那种天生无所畏惧的人。 遇弱不弱,遇强则强。 小七喷出最后一口烟的时候,目光中就有了一种狠戾。 萧见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血霏很静,静静地躲在强子的身后。 这个还是瘦削的身子每次都挡在自已面前,每次都如同一根忤在土里的木椿子,论你风吹雨打绝不后退一步。 小七是个很讲道义的人,跟潇洒的人多半都讲道义。 小七的目光扫过强子后,就留在了萧见的脸上。 看着萧见的脸,小七就知道自已一定会讲道义的。 萧见长得实在太象潇洒了,这是小七的第一感觉。 如果不是从小和潇洒玩到大,小七真的会把萧见当成潇洒的弟弟了。 小七说,你叫什么? 萧见说,萧见。 小七说,你为什么不跑?你胆子蛮大的啊。 萧见说,我不会跑。 小七哦了一声说,你知不知道潇洒。 萧见说,他是西街的老大。 小七笑,笑得很阳光。然后小七的手就拍了拍萧见的头说,我喜欢你。 小七是真的喜欢萧见,强子他们后来能在红旗中学异峰突起,究其原因很大得力于小七把萧见当成了兄弟。 强子、萧见还有王家三兄弟,被我喜欢你,弄得莫名其妙。 小七说,没事了,以后你们也别殭了。做朋友比做敌人好。 然后,小七很仔细的看萧见,看了很久,双手就落在了萧见的肩头。小七说,记得到西街找我,就说是小七的兄弟。记住啦。 萧见说,我记住了,七哥。 小七说,好,很好。就凭你这声七哥,无论什么事,我小七都挺你。 树影斑驳的阳光,掩一身雪白,那磊落的身影就去了。 强子和萧见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很多东西看不到,却注定了缘分。 血霏一路不紧不慢的蹬着26式女车,后坐上夹着两书包。 血性甩开两条细腿,跑的很匀速。血性说,姐,强子不送你啦? 血霏摇头,风轻轻的撩拨着额前细疏的刘海,血霏习惯的往后看一眼,见白眼他们三个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淡如炊烟的青色就从指间,开始飘散开。 血霏说,强子一准送他二哥去了。 血性说,姐,强子没和你说吗? 血霏说,没,后两节课强子都没上。 第二章:潇洒一点不潇洒 萧见穿一件白背心,的肌肤白的象雪,粒粒汗珠子在血色里滚落下来。 萧见本来不打算回造船厂的,同年级西街的徐邪带信说,小七让他去一趟,小七的姐姐小六今天结婚,在红旗饭店摆桌子。 那年代结婚基本上没上饭店的,饭店也就公家的这几家,私营的还没出现。 小七父母原本打算在家办几桌的,那天刚巧潇洒、大坤和学五来送礼。 每人十张大团结,这个礼那时代就大了去。 小七父母不肯收说,太重了。 潇洒明白,小七父母这是嫌钱不干净。 潇洒说,小六结婚,酒我得喝,小七的姐,也是我潇洒的姐。 两个老人说,那是,那是。潇洒酒直管来喝,好酒没有,三花管够。 潇洒笑着说,我姐结婚不能寒碜了,酒席就定红旗饭店。 两个老人傻了。 小七说,潇洒你妈的,别糊弄我爹妈啊,好歹小时候你还吃过我妈的女乃。 潇洒说,你妈就是我妈,我潇洒能糊弄自已的亲妈吗?酒席来之前就定下了,押金也交给了饭店的郝大嘴了。 小七说,既然都订下了,礼金你们带走。小六的酒席就红旗饭店了。 四个人出了小七家,在院门洞那儿就见小六一脸光彩的和她未婚夫往家来。 小六属哪种耐看的女人,皮肤细腻,两颗细细白瓷的虎牙,不丑反倒有种可爱气。 小六的未婚夫是八中的老师,教体育的。很会事的那种人。 潇洒说,小六,你酒席定了,红旗饭店,到时只管去啊。 小六和未婚夫都吃了一惊,小七忙说,押金都交了,爸妈都知道了。是潇洒、大坤和学五的心意。 小六未婚夫连忙发烟说,那我和小六谢哥几个了,到时小七好好陪哥几个喝一杯。 小六说,潇洒,那得花多少钱啊?小六未婚夫家农村的,当老师也才两年,整个口袋掏空了也就二百块。那时女子顾家,小六也不是虚荣的女人。 潇洒说,红旗饭店的郝大嘴我熟,花不了几个钱。 其实,红旗饭店的酒席真没定。 离开了小七家,潇洒说,我们找郝大嘴去。 小七没想到潇洒竟然还买了一条飞马烟,那时候商店还是国营的,晚上从不开门。 潇洒走到副食品商店前把两扇木门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开门的是二顺。二顺耳背,被他老爸赵屠夫打的。声小了他根本听不见。 赵屠夫好酒,量小。十喝九醉。酒后就发疯。所以夜夜二顺替他老爸值班。 二顺早年也混社会,潇洒未起来时,西街上二顺也算一号人物。 时过境迁,如今二顺已没人记得了。 潇洒记得,很多别人忘记了的小事,潇洒都记得。 很多的时候,小七觉得潇洒活的一点都不潇洒。 拿江城名气势力最大的杨老三的话来说,咱是坏人啊,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都象潇洒这样混社会,妈的还要公安干球。 二顺今天真的是累了,白天在菜场摆了一天的鱼摊,现在眼都睁不开了。 潇洒说,顺哥,打扰了,拿条烟吧。 二顺说,是潇洒哥啊,我当谁这晚了还来敲门,还以为是领导来查夜呢? 学五嫌二顺啰嗦撇了手里的烟说,别***啰嗦了,拿烟吧你。 二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潇洒说,顺哥,别理他。学五就这急性。给条牡丹吧。 二顺说,没货,都定量供货的,早让领导开后门了,最好的也就剩飞马了。 潇洒说,那就飞马吧。 二顺弯腰到底柜里拿烟,潇洒掏二元扔柜台上。 那年代一角四分的飞马已经是好烟了,象牡丹、凤凰和大前门有也买不到。 没钱的基本上抽八分的经济或是大公鸡,科级干部也就一角二分的勇士。 那时工资悬殊不大,干部也没见着太贪。都属自力更生一类的。 二顺拿了烟用废报纸包了,不肯收钱。 潇洒拿眼看二顺。小七说,二顺别推了,买东西不付钱那不是潇洒,你心意潇洒领了。 二顺说,好。找钱是看不起你潇洒,不找我二顺也不能叫人瞧扁了。二顺又拿五盒烟放纸包上。 潇洒拍二顺肩说,顺哥,你歇着。 学五拿五包散烟分了,剩一包就扔给二顺,把整烟夹腋下出了门。 晚风有点凉,潇洒和小七都一身白,大坤和学五一身黑。 潇洒、大坤都一米八的大汉,潇洒是身材匀称,面目极致的那种。大坤五大三粗,一个亮亮的额头。小七和学五都不足一米七,小七面上斯文,骨子里却极是倨傲,学五不称头,整一个横竖不分的体型,急剧暴力。 走到沿街梧桐的树影里,前面就是汽车西站了,那年月客少,入夜了就没坐车的,这里消停。对面红旗饭店旁的家属院清冷,一只恶煞煞的黑狗趴院门口,半闭半睡的姿势。 潇洒从学五腋下拿烟说,我和小七进去找郝大嘴。 见潇洒和小七消失在院墙里,学五就走到暗影墙下扯开裤门,噼里啪啦老大一泡,撒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气势。 等潇洒和小七光手出来时,学五和大坤正蹲树下一人一只的猛啃着小鸡子,身旁的一瓶三花酒已经去了一半。 小七嘴馋,见小鸡子色泽红润,学五和大坤早辣的浑身冒汗了,就心痒痒了。 大坤指指酒瓶旁的两个油脂包说,过瘾,还热着呢。 小七将两纸包都拿起,递一个给潇洒。学五憋头瞧潇洒两手空着,闷哼一声将手上的半只鸡子甩了,冲家属院就去。 小七一瞧学五眼神就知不好,赶紧上去抱住学五说,老五,你妈的发什么神经啊。同样的个子,学五横向发展,满身肉疙瘩。 小七却力量惊人,硬是箍的学五动弹不了。 学五吼,妈*的小七你放手,郝大嘴他真敢拿啊,老子这就踹死表子养的。 潇洒默不啃声,扯了油纸,张嘴咬一大口,连鸡翅带骨头嚼的咯嘣响,边嚼边蹲树下,拿酒瓶猛灌。 那边小七与学五僵持着,小七说,学五你别冲动。其实,小七也憋闷,尽管是给他姐小六办事。 小七知道凭现在潇洒的名声就算找西街派出所的齐宝华都没问题,小七内敛,拿潇洒当哥,无论潇洒做什么,小七都没二话,那是骨肉相连的信任。 酒瓶见了底,潇洒两眼血红,后颈上粗筋鼓凸扭曲。潇洒去了手中的鸡子,立了起来说,学五,郝大嘴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们是兄弟,我潇洒是个坏人。但我他妈的是个有原则的坏人。 潇洒小时候凄惨,吃女乃的时候就没了妈,六岁上又没了爹。 潇洒和九岁的姐姐就跟女乃女乃过,过的极为清贫。很多的时候到月底了就有一顿没一顿的。 那年冬天来的早,满天空里都飘着碎雪花子。 潇洒家天天喝稀粥,喝的腿肚子酸软。潇洒实在是饿的不行,就攘紧了破棉袄出门。 天阴沉着,雪花子落地见白,一路上就像洒着砂糖。 十六岁的郝坚强,那时候还不叫郝大嘴,还是个刚初中毕业的毛头小伙。在红旗饭店也就是个扫地擦桌收拾碗筷的临时工。 郝坚强命好,西街的人都这么说。 郝坚强是郝光棍五十岁上捡来的,郝光棍没工作靠搬货和拾破烂过日子。 郝光棍就是在汽车西站门前拾到郝坚强的,那时郝光棍满目柔情似水。 郝光棍一生中只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就是红旗饭店的大厨老金。老金不姓金,大家叫他老金是因为他镶了颗金色的门牙。 郝光棍抱着郝坚强去找老金,老金说,这孩子有病,光棍你养不了他。 郝光棍说,我能养,我老来还指望他给我送终呢。老金说,光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真想养过段时间我到乡下给你领个半大的孩子,包你省心。 郝光棍说,老金弄碗米汤吧。 老金叹口气说,拗不过你,米汤我留着,你天天领孩子来吧。 郝坚强就是天天喝米汤喝出来的。老金说,米汤养人,光棍是瞅对了。 郝坚强初中毕业,老金说,光棍,让坚强来饭店吧。打一年杂,跟我学做菜。 那时候的郝光棍已经要死了,眼也花了,腿也瘸了,就剩个行尸走肉了。 郝坚强见到潇洒的时候,六岁的潇洒在饭店的窗外瑟瑟发抖,浑身上下都冻得乌紫。 郝坚强那时候心就软了,就把潇洒抱到烧煤的灶前,倒一碗剩肉汤喂他。 老金说,坚强你怎么和你那个死鬼老爹一个样。这时郝光棍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郝坚强笑得很傻,嘴就越发的显得大了。 潇洒是饿的,有肉汤下肚就精神了。 郝坚强说,我认得你,你是老西街萧和平的儿子吧。 潇洒说,你叫什么? 郝坚强装了一大碗的米饭说,你吃吧,问那多干嘛。就夹些咸菜放碗里。 老金说,原来是萧和平的儿子,一家苦命人。老金就从铁锅里撩块肥肉倒潇洒碗里,瓢里顺带着沾泥带水的有一汪油汤。 灶炉的火烤的潇洒的小脸红彤彤的,很明亮的一双眼,像一泓清泉般纯净。 郝坚强说,别楞着吃啊。 潇洒说,你叫什么? 郝坚强模着潇洒的头说,我叫郝坚强。也是西街的我住草衣巷。 潇洒说,我叫潇洒,住西街的和平弄。我记住你了。 老金叼根经济嘴都笑歪了说,屁大的孩,似模学样的,象萧和平的种。 很多年后,潇洒一直都记不起这个叫萧和平的男人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直到83年严打的时候,在红旗机械厂的废旧仓库外,西街派出所的所长齐宝华才把这个男人的一切告诉他。 那时候,潇洒已经在这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院落里,坐井观天的待了三个月,生命和青春在暗无天日里像一张发黄发旧的废报纸一样,开始霉变…… 第三章:六强 小七穿一身白,皮鞋子锃亮的晃了过来。 红旗饭店的门前一溜烟的站着王家三兄弟,隔老远王灭就叫,七哥,你来啦。 小七点点头说,兄弟,幸苦了。 王灭说,七哥,笑我们兄弟了。潇洒哥在里面呢。 饭店里布置的很喜庆,小七满意的笑了。 潇洒、大坤和学五、六强他们坐一不显眼的角落里。 小七这里。大坤招手叫小七。 小七走过来的时候才看见六强,六强和小七是老根,六强是红旗机械厂的,那一带基本属他的。 六强抱小七,小七拍打着六强的两臂说,老根回来了,回来就好。 六强眼湿湿地说,昨回的,我哪事幸亏有老根了。 六强说的事是半年前,刀劈码头马棒子的事,马棒子也属西街这一块的,和六强死对头。 马棒子势大。有小七在,马棒子一直都忍,马棒子的亲弟弟马瞎子是一根筋。 没事找事的到红旗机械厂惹事,弄的又是六强小弟小飞的妹子。 小飞也是个火性子,也不管马瞎子是谁,娄根铁管子砸的马瞎子分不清西北。 马棒子见兄弟被六强的小弟雷的不像个人,当晚就领着三十几号去了机械厂。 那天晚上,六强喝高了,小飞来找六强说,把马瞎子给打了。 六强正酒精上头哩,说,小飞打就打了,你妹子没亏就行,马棒子不服,六哥给你挺着呢。 后来就出事了,马棒子一伙拥来的时候,六强连小飞一齐被围了。 那会儿六强还没来得及召集兄弟。马棒子说,老六,我不难为你,今天我马棒子只弄小飞。 六强说,棒子,小飞是我小弟呢。 马棒子说,六强我*妈的,瞎子是我亲弟弟啊。 六强酒气冲天,咆哮着说,我他妈管你什么亲兄弟啊。 一句话没完就被马棒子顶墙上了,哪边小飞已经被马棒子的人打得吐血了。 马棒子左右煽了六强七八个耳光子说,老六,醒醒吧。没小七老子早他妈的弄废你了,别他妈的给我充大头,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六强咬牙切齿的说,棒子,你他妈的教我啊。 好,好。老六你他妈的真有种。马棒子气翻了,不怒反笑着松了手,*张椅子就砸翻了六强。 六强醒来的时候,后脑上缝了六针。在机械厂医院。 六强觉得晕,酒醒了,挣扎着起床,脑子炸开了似的疼。 小弟武卫说,六哥,你醒了。 六强说,小飞呢。 武卫说,六哥你别担心,小飞死不了。小飞手脚都折了。 六强抱头,心里苦苦地痛。 武卫说,六哥,要不还是找小七哥出面吧。 小七和学五从康乐棋室里出来的时候,树梢上的一弯月牙儿象水洗了一样。 康乐棋室是潇洒、小七两人的,那年代就流行玩这个。 远远的见一个瘦高挑的长脸慌张地往这儿来,学五说,是徐邪。 小七叫,徐邪,慌张张地干嘛。 徐邪说,七哥,我正找你呢。徐邪在红旗中学念书,和强子、萧见一年级。 小七想好久没见到萧见了,正想问问徐邪哩。 徐邪说,七哥,六强出事了。徐邪走急了,有点接不过气来。 学五点根烟塞徐邪嘴里说,你别急慢着点跟七哥说。 小七和学武从徐邪那知道六强被干翻了后,两人急匆匆骑辆嘉陵去了红旗机械厂。 两人一白一黑,披一身月光,风声呼啸着在耳旁。 小七没见着六强,六强那时候爆红了双眼,象一头饿极了的狼大步的走在去向码头的梧桐树影里。 月光很清辉,水一样洒在六强的身上。 六强嘴里咬着一根粗芦苇杆子,头上线缝的伤口还在流血。 小七问武卫,你六哥呢?武卫说,七哥,六哥说找你去了,硬是不让跟去。 学五说,圏了小七,老六一准是找马棒子拼命去了。 小七点点头说,老六是和我生分了。 武卫慌了神,撒腿就往红旗医院方向跑。 学五手快一把拽住了说,武卫,你等一下,听七哥怎么说。 武卫说,我们兄弟都在照看小飞呢,晚了六哥非挺尸了不可。 小七说,老六不是没脑子的人,学五我们走。武卫你们别赶过去了,去了也没用。 学五拍了武卫一把掌说,照顾好小飞,有七哥呢,老六不会有事的。 小七和学五还是来晚了。 那时节,六强早已一刀差点将马棒子的手臂劈下来了。 马棒子喝多了,从码头食堂出来撒尿,站一高坎上,月光里一线白光划着弧线奔江水而去。 六强在暗影里已经窝了一小时了,见马棒子放单,就背着右手从一堵矮墙后冲了出来。 马棒子听脚步声急促,猛回身就见一道白生生的刀锋奔头顶劈来。 马棒子下意识的抬手,那一刀狠戾,刀锋直接砍进了左臂骨中。 马棒子撕心裂腑的一声惨叫,连人带刀的摔下了高坎。 六强转身就跑,身影还没掩进矮墙,码头食堂一窝蜂的冲出三十几号。 六强那时候跑得肺都要炸开了,就觉得腿越来越沉,眼前金星直冒。 身后马棒子的表弟蚱蜢飞领着二十几号人亡命了的追,呼喝声抢天惊地。 突然,身后嘟嘟车响,车超过了六强,学五转过身叫,老六上车。 六强都不知道自已是怎样被学五拽上车的,那时候的嘉陵摩托叫电驴子,又矮又小。 学五横拽着就把六强担在了他和小七中间,力量使得猛了,好玄没把小七撞飞了出去。 学五叫,快走。电驴子呼的声就冲了出去。 六强大口的呼着气,汗水就象河水一样的往外淌。学五问,老六你没事吧。 小七说,别问他了,老六是跑月兑了力,没法答你了。 学五说,老六*妈的,你个b养的比老子还没脑子啊,想死你妈的早说啊。 后来马棒子被小弟们从江水里捞出来,左臂残了。 小七让学武拿钱去找马棒子,马棒子彻底忤了。 蚱蜢飞嚣张着说,要六强的一只手。 学五翻着白眼,一副愣头的样子抬手就煽蚱蜢飞,马棒子拦住了说,五哥,小七面子我给,我得面子谁给啊。 学五说,棒子哥,老六的小弟还躺在红旗医院呢。学五从怀里掏出纸包丢桌上说,有事你找小七去,小七说了,这事他架了。 学五出门的时候,拿眼恶煞煞地看蚱蜢飞说,棒子哥,管好自已的小弟,别没规没矩的。 马棒子说,学五,你别计较,蚱蜢飞那是一个血愣头呢。 六强基本就这事,马棒子那是彻底的沉底了。 西街派出所却不能无视什么都没发生,六强只好跑路到临省躲了半年。 再后来小七找人说情,一来没报案的苦主,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潇洒说,自家兄弟别说了,小七,楼上楼下都弄好了。等小六来了,就让王家三兄弟别待门前了。 小七笑着说,你安排就行了。伸手把桌上的白酒开了说,哥几个先喝上。 潇洒说,小六是你姐,别没规矩的。 学五哈哈的笑着说,潇洒你累不累啊,小七都不讲究,你讲究个啥。 六强说,是啊,都半年了,没和老弟兄们喝了。 潇洒说,老六,这半年来马棒子是忤了。现在码头基本上是蚱蜢飞当家了。都是我潇洒的弟兄,以后大家尽量别在冲突了。 学五说,潇洒你当真认那个血楞头做兄弟啊。 小七说,怎么说码头都是西街这块的,不做兄弟就干沉他。 潇洒说,毕竟名义上码头还是棒子的,当年咱们干翻大力时,棒子始终没捣咱们后路。蚱蜢飞越冲的快,他就死的越快。看看吧,不行再说。 潇洒没有想到他的一念之仁,后来造就了无数血雨腥风。为此小七,学五还有后起之秀的萧见,都几乎就一头栽在上面。 为此,潇洒追悔莫及。 也因为这一念之仁,铸就了江城八勇83年前的莫大名声。 第四章:花鸡的心理缺陷 萧见披着绿色的军衣,拧着书包离开了*场。 同龄的学生里萧见和强子都算是个高的,一米七六的个头,往哪一站都显的出类拔萃。 晚霞醉了一片梧桐树影里的蒿草,藤蔓上的墙头显现出一季晚秋的凋零来。 风是不紧不慢地吹,满墙历经风雨的红纸片簌簌的响。 萧见的28自行车卧在白眼他们先前待的单杠下,没有了撑挡的自行车像一堆发绿的烂铁,一团支离破碎的景象。 萧见想得让白眼弄辆新车了,白眼天生的贼胆,属无师自通的那种。 白眼弄车有讲究,从不在江城张市,几乎一律从江哪头的临省的城乡结合部弄来的。 那年代,人讲究实惠,车都买28的,载人驼货俨然比后来的嘉陵还实用些。 城乡结合部人也不富裕,新车难见,见了人家也看得紧,自行车80年的时候,还属八大件之一。 直立起来的28车,看上去有了些活气,萧见跨腿刚要骑上去的时候,西面藤蔓上的围墙上翻滚下一个人,身子挨地一滚就冲萧见朗开了。 是哾雕。萧见的心紧了一下,两道剑眉缩成了一团。 哾雕已经是一双熊猫眼了,嘴角挂一溜血丝。哾雕叫,萧见快去,杨老四在老枫树下堵血霏了。 萧见赶上两步一把提起了哾雕,哾雕跑月兑了力,软的象要冬眠的蛇。28车在身后哐的声摔倒了,前轮挂着一根枯草半斜着夕阳嘟嘟的转。 白眼、少年呢?萧见红了眼,绿军衣耷拉下半边,露出雪白的一溜肌肤来。 在老枫树下,杨老四正侍弄他两呢。哾雕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晚霞正红的时候,枫叶如丹霞般似火。 那时候,杨老四正在一地的落叶里,四五个人蹲枫树下,肥军裤,单军衣畅怀。 其实,杨老四也不大,十**岁,一双吊眼,白多黑少。这学期才撮得学,开始在凤凰街混,新一辈的基本数他名声大。 杨氏四兄弟真正跺一脚江城乱颤的,也就是杨老三。 其他三兄弟基本上属狐假虎威,杨老四更是仗杨老三而扬名。 整个凤凰正街大半个江城都是杨老三的,年初在街头名义上出头的是程天阳,杨老四一出来混,程天阳就放风,力推杨老四上位。 那时间在对岸临省省城窝着的杨老三听说后,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线,对大巨和二炮说,天阳是想害死老四啊,老四整他妈的一个废物点心。 大巨和二炮咧嘴笑,三人发小,自小一起混社会谁不知杨家的底。更明白杨老三说的其实是程天阳。 程天阳最早时跟的是大巨,及攻心机的八面玲珑,社会背景又极其复杂。 大巨说,有蓝诺在,天阳就翻不了天去。 杨老三淡淡一笑说,没蓝诺在程天阳也翻不了天去。 说这话的杨老三并不知道,仅仅三年后,这个世道就变了。再一年后,没有蓝诺的凤凰街程天阳一枝独秀,气吞山河。俨然成了江城的老大。 83年的严打,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大浪淘沙,留下的也不完全是金子…… 老枫树下,杨老四翻着白眼看血霏。早在江城八中念书哪会就听说过血霏的大名。 各中学的校花,少年老成的杨老四基本都有个谱,用凌风的话来说,这家伙柯尔蒙分泌异常啊。 凌风这个学期才托熟人转学到的红旗中学,凌风和杨老四在八中的时候是同班同学,都混八中的,凌风不想读,凌风的二叔不让,压着凌风转学。 凌风也知道自已不象杨老四一样坏到了骨子里,凌风想,就一年了熬熬毕业算了,二叔有门路,凌风想当兵。 那年月当兵就和现在的年青人当歌星差不多,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毕竟混的,凌风来红旗中学没三天,就看出造船厂的这帮子惹不得。凌风也不想惹,只想混个毕业证。 可凌风有烟瘾,跟杨老四混八中时倒不觉的,反正总不缺烟。 现在不行了,凌风住校,一星期回一次家,抽烟就吃不上饭了。 时不时在街上遇杨老四,这时的杨老四一身光鲜,崭新的军衣,蹬一双照出影的军用靴。 杨老四见凌风落魄就说,凌风还是回来吧,咱一起混,有老四的就少不了你凌风的。 凌风这时候就动了心,怎么说原来在八中也算一号人物,人就这样,一但混了,就深陷泥足,毕竟那风光。 凌风家境不好,在凤凰街老爷弄都属穷人,时不时还靠他二叔接济。 尽管心动,凌风觉得不能对不起二叔,所以凌风这时候就说,老四,等我安生读完这一年吧。 很奇怪的杨老四是真的当凌风兄弟,坏到骨子里的人也未必一无是处。每次杨老四都给烟给钱,凌风都接的手软,晚上躺床上就一脑子胡天黑地的思潮起伏,沮丧的不行。 人就是这样子的,你落魄的时候有人对你好,能让人记一辈子。 那年代的人都纯,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大脑简单。 凌风在这个秋天落叶纷飞的时候有些迷茫,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开始的时候,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其实,好与坏,对与错之间对于年少轻狂来说,界线是十分模糊的。 这个秋天的时候,凌风只知道老四对自已好,真心的当自已是弟兄。可凌风心里还是闹心的凄惶。 凄惶的凌风心里就象是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直到遇上了花鸡,凌风想,花鸡就是这块石头,搬开了,心口的气就顺了。 刘文明其实一点都不文明。 如果不是刘文明偷看三丫洗澡的事犯了,谁也不会把流氓两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一片很老了的住宅区,暗影斑驳的矮墙,阴沉的有些发暗的天空,花鸡走出家门的时候,小弟花城正扑在屋檐的过道里的矮凳上写作业,很短的一个铅笔头,没橡皮擦的那种,套着一巴掌长的细杆。 八十年代初的学生基本笔盒里都备着这种细竹,铅笔用的捏不住手时,就套竹杆。 老城西区这一块几乎人人如此,只有花鸡例外。为此花鸡他妈没少骂他败家子,骂归骂,花鸡依然如故。 不用铅笔头的花鸡在红旗中学和整个老西城都可以说是个另类,打小里花鸡就干净,干净的出类拔萃,就是凤凰正街的那些孩子瞧上去也不如花鸡清爽。 为此花鸡他老爸花鸡公每次都在纳凉的老榆树下咧嘴骂,看看,小王八蛋倒是像个戏子似得。 花鸡家穷。其实,老西城区没不穷的。一年四季就两身换洗的,还旧。旧的还是住造船厂那块大姨家的表哥白眼穿落下的。 花鸡真得很羡慕表哥白眼那帮子造船厂的学生,个个一身草绿军衣,白背心,黑色的去毛登山鞋。横眉怒目,一脸漠视江湖的味道。 花鸡穿一条洗得发白了的旧军裤,月白色的长袖衣,扎裤腰里。 军裤昨夜叠均称了压两木箱之间,裤缝毛毛的有些磨损却还笔挺。 没有人比刘文明更清楚花鸡是怎么鼓捣衣物的,在旧的衣物到花鸡手里,穿出去就象个人样了。 刘文明窝囊。还不是一般的窝囊,崭新的衣服穿身上都象个要饭的花子。一双鼠眼,走路吧唧吧唧的小罗圈腿,外八字。 刘文明打小里死了娘,他爹刘盛给他取了个后妈,贼狠。十七岁了的刘文明把他后妈有一比,说那婆娘就象吕二嫂改嫁里面的那个婆婆,狠戾啦。 当然,刘文明私下里只敢和花鸡说,临了还叮嘱花鸡说,千万别传出去了。 刘文明偷看三丫洗澡的事发了,这多多少少和花鸡有关。 三丫比花鸡和刘文明都高一届。红旗中学高二(四)班的。三丫家也在西街桑树洼那里,对街一棵桑树后是刘文明家的一幢年代久远了的木砖楼。 说是楼,其实也算是楼,自然不能和现在的相比。楼两层,上一层矮的就像阁楼,叫人直不起腰来。临街一面是木制的板,很厚的松木,一层风沙岁月的痕迹。 桑树洼这一块基本都是这种矮楼,一片接天避地的,七绕八拐围着一遍越来越小的桑树林。 桑椹成熟的季节,红红紫紫的挂满了枝头,艳的就像九月的天空一样的丰盈。 三丫正站在一棵不高的桑树丫杈上,保定蓝的外裤,一件月白花的短衫,鼓鼓涨涨的丰胰,耀出一遍白哗哗的雪白。 阳光树影斑驳,三丫光润的两指摘一粒乌紫的桑椹入嘴里,唇齿间就像模了一层光鲜的口红。 三丫吃的很惬意,三丫嘴馋,不是一般的馋。 如果说三丫喜欢哾雕他哥狗子,是实情。可狗子觉得三丫似乎更喜欢他口袋里的糖块和零嘴儿。 狗子被学校开除了,三丫就在也没见到过狗子,隐约知道狗子去了临省,据说狗子学好了,在他爸的一个朋友的农机站当临时工。 三丫很专注,晚春的风凉凉的,三丫拈肥大乌紫的吃,吃得极有讲究。 其实,三丫很女人。不是漂亮的那种,是那种一眼无法释怀的惊艳。 那时候,花鸡和刘文明正在桑树林里,刘文明从口袋里掏一截半根的烟,一根火柴在折扁了的硝纸上一擦。 花鸡觉得刘文明吸烟的样子很特别,就像电影里吸食鸦片一样,深深地一口,烟纸嗞嗞的燃烧了半戳,浑身就开始哆嗦。 一缕似断非断的青烟从鼻孔里缓缓地飘出,然后刘文明鼻口就追赶着青烟,从新将二手烟在吸入肺里。 花鸡很看不起刘文明的猥琐像。很多的时候,花鸡觉得自已犯贱了。 直到这天在三丫站的那棵桑树下,花鸡才知道自已没事就找刘文明玩的原因。 很斯文的花鸡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睛,衬衫的口袋里憋着两支英雄牌的钢笔,平底黑布鞋的帮子上滚边雪白。 花鸡的鼻子高挺,肤色一片缺氧的白蘸,一双小眼掩在镜片子后。 刘文明沉醉在烟雾的追逐里,已经过了三丫站的那棵桑树。花鸡鼻孔里有了一股雪花膏的气息,许多年后,花鸡成了江城第一流的品酒师,在陶里流霞酒厂得瑟的不得了。 那时候,陶里流霞酒厂红火一时,你若看见一位架金丝眼镜,浑身光鲜,头发和皮鞋一样锃亮,腋下夹一扁皮夹的那就是花鸡花技术员了。 花鸡和那时的红旗少年们走了另一条不同的路,得力于他的那双独一无二的鼻子。雪花膏的气息象遥远地那个梦,深深地见证了一个少年最初的有关灵与肉的不可自拔。 顺着雪花膏的气息抬头,花鸡就浑身战栗起来。一片白哗哗的肉随着衣摆的飘扬胀满了记忆的天空。 另一个地方就像电击一样昂然鼓胀起来,花鸡下意识的捂紧了裤裆,目光就似牵了线,大脑一片窒息。 一颗桑椹打中了花鸡的额头。那时候,花鸡满面潮红口干舌燥,一颗心就似硒鼓般咚咚的敲打。 三丫在枝杈上嫣然一笑,似有意无意的靠向一根树枝。 白哗哗的肉消失了,花鸡宛若醉酒似的腿脚酸软。 三丫的一笑,花鸡的魂就飞了。 第九章:狱中龙(下) 八道岭的劳改所相对看察所来说就自由了许多。很多时候,混的好的也能偷偷地在各队之间窜,时间却很受限制,一般晚上九点后,劳改犯们都只能待牢舍里了。 清冷的一片月光,从上铺的一人多高的方尺洞的铁栅栏的缝隙间落在了通铺上。 小眼叼着烟临近了英雄说,哥,办妥了。老鹰在后房后等你呢。 英雄看一眼月光印在铺上的痕迹说,快八点了。我说怎么老鹰没动静哩。 英雄下了铺,蹬上千层底的黑布鞋。 长长的一廊通道,门前一道铁栅栏。英雄拍着栅栏,门卫里薛四听见动静出来说,英雄哥,早等你了。 英雄递上一根烟说,待会东西就放你这里,藏好了。 薛四知道英雄说的东西是拿钱找老鹰弄的方便面饼干之类的吃食,薛四说,那自然,哪次也不带出错的。薛四开了小门,英雄闪身进了一片黑暗。 深秋了,夜间的山风凉凉的。 后房其实就离二队不远,十几二十米的在伙食房后,一扇门半掩着露出老鹰一张脸。 英雄几步闪进后房,门在身后掩蔽了。 屋里暗,后房原来是宽敞的库房,空旷的一间屋子,一股子尘封的霉味。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黑暗里十几米远高高矮矮的站着四个黑影,英雄猛回头一双眼睁的如同豹眼,老鹰已经瑟瑟发抖了。 老鹰身旁一左一右又有二人从门后掩上。老鹰说,英雄不关我事啊。 英雄昂天一笑,说,灌顶。 黑暗中一人抱臂走到月光的窗口,釉亮的脑门,车轱辘壮实的身材。 灌顶说,英雄,我们之间迟早有一斗,你若怕了,你拿东西走人,我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老鹰,老鹰这么做是被我*的。 英雄冷笑,目光充满了鄙视,英雄说,别跟老子充好汉了。来吧灌顶。老子一直拿你当个人物,你妈的连大力都不如。 灌顶铁一样冷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凄苦,灌顶说,大力是我兄弟,为我兄弟我也要干挺了你。 英雄仰天怒目说,你别拿大力说事,大力几时拿你当过兄弟,你说。 灌顶眼前一片黯然,猛抬头说,你们都出去,这是我和英雄间的事。没我吩咐谁也别进来…… 80年的江湖讲道义说义气的还大有人在,很多那时的大哥把一言九鼎和一诺千金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象西街的英雄和灌顶、正街的蓝诺以及后来叱咤江城的小马、江城德华。他们仿佛一阵风的刮过那年代的江湖。 永久的义气和短暂的生命就如同划过头顶天空里的一颗流星,在阴暗的江湖耀出一遍最灿烂辉煌的光华。 尽管,流星终究会陨落。 许多年后,一直被江湖义气磨砺的伤痕累累地灌顶和他的兄弟骷髅、言放等一路枪响的远离了江城,至此亡命天涯,每每提起英雄时,灌顶都会回想起这个夜晚黑暗中的龙争虎斗。 那时候的灌顶感慨地说,灌某一生,交了大力这个兄弟是最大的错误,没有和英雄成为兄弟是最大的遗憾。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这个夜晚的惺惺相惜还没开始的时候,守在后房黑暗中的骷髅,目光有点迷离。 骷髅的人就像自已的外号一样,瘦的就只剩下了一身架子骨,而且还是一副特大号的架子骨,骷髅一米九的高个,干瘦。 其实那时候的灌顶和骷髅、言放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英雄更小,二十二。 很沉默的打斗,间或夹杂着身体与地面的碰撞声。 有时候,骷髅能感觉得到脚底蹬踏地面发出的沉闷,甚至能听见拳脚入肉的劲风。 那个晚上,骷髅至始至终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嘶吼声,屋子里静了下来,静了十分钟。骷髅觉得十分钟就如同十年般漫长。 一种巨大的让人无法控制的冲动就象是火山爆发时的熔浆,几欲着勃发而出。 当英雄摇晃着叼着一根烟挤出大门的时候,骷髅在绝望中汗如雨浆。英雄一条胳膊耷拉着,血水顺着指间一路滴落着。 月光一下子映上了那宽厚的背影,那时候骷髅的心里就似一粒石子掷入了湖水,一片荡漾的涟漪。 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下子就注满了胸腔,瘦长条的骷髅突然就想哭,想放声恸哭。 灌顶折了一条腿,当骷髅、言放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后房时,灌顶躺在一遍血海里,灌顶上下牙咬着烟,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 灌顶那晚只有一句话,妈的,他妈的真是一条汉子啊。此后,一言不发。 英雄和灌顶伤没好,就被关了禁闭。 竟管两人几乎不谋而合的说是从床上摔下了。小齐所听后依旧大发雷霆,当天就关了两人禁闭。 那个晚上,萧见终于等到了大头。 大头情趣有点低落,一张锅盖脸在阁楼昏黄的灯下泛出一遍锈色。 那年代物溅,三十元里里外外的大头给萧见卖了两套,大头哭丧着脸说,见哥我没敢给哥买好的,乡下人随意。 萧见老早就换上了一件海魂衫,萧见说,兄弟你有心了,这个好穿着不扎眼。 大头说,见哥,你生的好,穿啥都不象咱这儿的。这不好,呛眼。 萧见说,我得把长发剃了。 大头说,你等着。大头顺着阁楼的木梯下去了。 一会儿大头在楼下叫,见哥,下来,你下来啊。 萧见出了大门,一片山月融融地洒在门前的树影里,那当儿缨子披着湿露露地一头长发,她家的小黑狗匍匐在缨子脚下,软的就象是只猫。 缨子目光迷离,见萧见出来脸上就飞上了一片红晕。 大头咋咋呼呼的把萧见按在了长条凳上,大头说,低头,见哥你低矮点。大头个子不高,那年月农村的长条凳都高,凳面是整棵的树锯开的,扎实。 大头攥一把头发说,见哥,我剪了。你别舍不得啊。 萧见低着头说,你就别叽咕了,直管剪。 大头说,我真剪了。一铁剪下去,一撮长发随风而落。 缨子坐矮凳上,木梳顺着发梢梳得心里一片鹿撞,缨子弄不懂自已心下里为何慌得厉害。 大头把萧见的头剪糟了。 缨子涨红脸,嘴唇抿的笑意无限,缨子不好意思笑出声来,缨子觉得萧见的头就象是被狗啃过了一样。 大头也觉得剪的不像话,大头搬起萧见的头瞅了瞅,大头说,*,萧见你不留长发比刺猬也好不到哪去。 缨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口,缨子快速的扫了萧见一眼,萧见听声看缨子,两人就对上了眼。 很羞涩的一双大眼,水汪汪地漫。 缨子飞一样的转开眼去,脸更红了。一头秀发甩甩的顺溜起来。 萧见说,大头,你是不是给我剪了个锅盖顶啊。 大头手绕着头皮说,我不会剪锅盖啊,妈的,萧见这头比原先还扎眼哩。 萧见说,缨子给我拿镜子,我看大头把我怎样了。 大头慌忙不迭的叫,缨子你别拿,你拿了见哥非把我丢天门湖岔子里去喂鱼哩。缨子走了两步听大头说,就站住了。 大头说,缨子要不你来吧。 缨子说,我不会。缨子心里更慌得厉害了。 大头说,没不会的,就当剪麻绳吧。大头一把拽过缨子,拿剪刀塞缨子手里。 屋顶的琉璃瓦漏下一遍月光,满耳都是风过树梢的声音。 躺在硬木板的黑暗里,萧见眼睁的大大的,睡前大头说,见哥,我不走了,我陪你两天吧,山里寂静,你天天没事,就待的难受。 萧见知道大头心里有事,大头外表看似粗鲁,其实心很细。 萧见的头让大头剪糟了,缨子慢慢地俢,修好了就剩米粒长的发根了。 青青的一片头皮,和秃瓢也没多大区别。 萧见睡不着。下午,萧见在溪边的草皮上睡足了。现在的脑子就清醒的一塌糊涂,大头挨床就睡死了。 萧见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屋顶,脑子就跑起了火车,萧见总觉得自已象是在坐牢,一片环山的没有围墙的牢…… 第十章:待业青年 刘文明已经七天没上学了,知道萧见捅人后,刘文明就一阵阵慌慌。 刘文明总觉得这事和自已月兑不了干系,自已反倒象是个罪魁祸首似得。刘文明想白眼他们迟早会卖了自已。刘文明怕杨老四的人找上门来,更怕派出所。 这个时候的刘文明觉得自已还是个四好青年,尽管不爱读书,满心思的歪道道,可刘文明还没犯过大事。 其实,刘文明并不知道萧见出事的第二天白眼他们三个都没有去上学。 白眼在躲西街派出所,白眼他们不愿和派出所的人唠叨,送走了萧见的那个晚上,白眼他们没回造船厂。白眼蹬着自行车下了江堤就往西去。 白少年那当儿肚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了,白少年模样长的周正,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病好了脑子就变得不好使了。 全造船场的人都知道白少年脑子缺根筋,缺筋的白少年还倔,倔得和少年血性一样的名动造船厂。 80年的时候,造船厂还是个好单位,工资高,还有寒暑费。 因此,造船厂的这帮子弟口袋里多半有几个零花钱。 白少年在后面叫,白眼不回去了?我肚子饿了。 其实都这光景了,谁不饿啊。白眼和哾雕也觉得饿,心里想着心事倒不觉的,被白少年一朗,也觉出饿了。 白眼口袋里没了钱,钱给萧见买烟了。 白眼脚下不停,车蹬的飞快。白眼问哾雕,你那有钱吗? 哾雕是个人精,历来跟白眼混吃喝,把钱看得比命重。 哾雕说,有,我口袋里还有二块。哾雕没说实话,哾雕暗地里打了底稿。其实哾雕另一口袋里还有一块。 哾雕就这习惯,小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哾雕到老这习惯也没变。 白眼不问白少年,知道问了也没用,白少年的零用钱还不够他买烟的。 白眼他们三个在外面躲了半月,白眼门路广把三辆自行车卖了。 萧见出事的那个晚上,刘文明就躲出去了。 那时候西街上一派鸡飞狗跳,程天阳领着一帮子兄弟满西街的找,程天阳脑子活泛,那时候程天阳还不想和潇洒弄。 程天阳之所以不去造船厂是因为他早知道西街派出所在哪抓萧见哩,程天阳在做姿态,程天阳想模模潇洒的下数。 那时候的潇洒和大坤大马金刀的坐在红旗饭店的门口,一张桌,两张凳,两瓶三花酒。 喝小六结婚喜酒的人都散去了,红旗饭店也关了门。 夜风静静地吹,正街的那帮子混混始终没敢踏上潇洒待得这条街。 刘文明没躲远,刘文明甚至没有离开桑树洼。 刘文明天插黑的时候就去了四毛家,四毛家在桑树洼的最西头,背靠着山包的桑树林。 四毛有羊癫疯,犯病时满口的白沫,浑身抽抽。 四毛一老早就不读书了,四毛的大哥大毛是个人物,当兵退伍后分到西街弹子厂,十几个人的小厂,做玻璃的。 没两年大毛就干上了厂长了,还取了管街道厂主任的女儿毛毛。 毛毛人如其名,寒毛重,一张厚嘴唇上绒绒地象是一片胡须。 大毛做了领导,给四毛找了活儿在家做,糊纸盒。 那当儿大毛早搬出了桑树洼,住弹子厂了,一溜烟黑砖大窗户的平房。 四毛不发羊癫疯的时候,沉静如水。四毛成天待屋子里糊纸盒,糊的人和纸盒一样的白渗。 刘文明打小里和四毛是哥们,那时候四毛还没得羊癫疯。 刘文明一进屋就躺在四毛的床上了,四毛没抬眼地说,文明又被你后妈骂了吗?四毛嗤嗤地笑。 刘文明不吱声,想着心事。刘文明有点后悔,心说真不该把花鸡被凌风欺辱的事告诉白眼,刘文明甚至有点怪白眼太厉煞了。 没事打什么人啊你。 刘文明想白眼书是白读了,**他老人家都说过了,要文斗,不要武斗。这不不听话,犯事了吧。你犯事别连累人啊。 刘文明没想过是自已多嘴。就算想到了他也会找借口说,那还不是犯烟瘾了吗,不就是想找白眼糊弄根烟抽吗? 想到烟,刘文明哈喇子就要下来了,刘文明坐起身小眼转的象跑马灯。 四毛看他一眼说,文明,你怎不说话啊,是不是被你后妈气傻了。 刘文明说,四毛,别在提我后妈了,再提我和你急。 “有烟吗?”刘文明觉得有点憋不住了。 四毛看他一眼说,文明别老找我磳烟,一根烟我得糊好几个纸盒呢? 刘文明觉得没劲,怎么自已的朋友都没钱,一个赶着一个的穷。 四毛家这偏避,四毛独自住自家木楼旁搭的一间小黑房,月光洒一遍清辉,远远地西街那头一片犬吠声传来。 刘文明没敢出四毛家小院,扯开裤门在墙角稀稀落落的撒了一地尿水,临了还在墙上抓了一把干枯了的老丝瓜叶。 屋子里的灯暗,刘文明拿块纸盒垫底,老丝瓜叶细细的揉。 四毛叹口气说,文明,全西街没比你窝囊的了,书不会读,你找点事做啊,怎么说也能管自已啊。 刘文明一脸不屑的骂,你妈*的,少罗嗦。糊纸盒还不很老子一样穷。 四毛知道刘文明急了,四毛不愿和他一般见识,也就不搭理他。 刘文明搓好了丝瓜叶,卷成一喇叭筒。 七十年代计划经济时期,缺烟,满世界连烟叶都缺,西街的老人们那时候有拿丝瓜叶当烟叶抽的,纯粹为过个瘾。 这东西不能多抽,上火。抽多了满嘴燎泡,舌苔硬苦。 刘文明小时候见过,也没抽过,猛一口,他那吸烟的方式独到,像个吃独食的。顿时被呛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四毛看不过眼,递杯水给他。 刘文明那时憋的连死的心都有了,好半天缓过味来,一阵抢天呼地的咳,就差肺没咳出来了。 原本刘文明准备在四毛小黑屋里过夜的,合该着会出事,没倒十点的时候,刘文明鬼使神差的往回走。 一夜的月光清辉,溜溜地似水泻落在地面上。 刘文明甩开外八字脚走在黑影里,这时候的桑树洼黑灯瞎火的进入了梦乡,四下里一片寂静。 刘文明有个习惯,爱爬墙头。他那个胆,倒不是为了偷,小时候养成的,见墙就爬。 耳轮中听到左面院落里传来开门的吱呀声,那年代都是木头门,门轴一推就吱呀响。 刘文明伏底了身子,八字脚一蹬爬在了墙头。 刘文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爬,直接把自已爬成了流氓。 刘文明爬上墙头脑子就炸开了,浑身的血液一个劲的往上冲,整个身体都不由自已的战栗起来。 三丫今天回来的晚了,三丫晚上约了小银去灯光球场看蓝球。 小银是三丫最好的姐妹,小银嘴碎,话匣子开了能把人说死。 打球的是红旗中学的老师团队,另一组是造船厂的,一彪子年青汉子,个个似人似模子的高挺。三丫看着心动,三丫喜欢高大魁梧的男青年。 原来三丫和狗子恋爱时,狗子虽也生的高挺,却少一份男子汉气概。 看球的人山人海,一遍人头攒动,一些混混子斜着眼乘机揩三丫的油。 其实,小银也长的很漂亮,细细的两条长辫子,很精致的一张瓜子脸。小银嗓子大,骂起人来没轻重,知道的没人敢挨她。 因为有三丫在,这一块就格外挤得一塌糊涂,小银没心机觉得挤就扯开嗓子叫,挤什么挤,想揩你妈油啊,臭流氓,再挤信不信姑女乃女乃抽你耳刮子。 小银到没看出什么,只是张开碎嘴随意的叫。 不一会三丫觉得上被人掐了,三丫不好意思说,三丫说,小银我们不看了。 小银说,正激烈呢,咱说不看就不看了哩。要走你走好了。 三丫无奈。只好接着看。 看完球,满身是汗,三丫回家。 那当儿三丫家,爸妈和二丫都睡了,大丫在棉纺厂上夜班,三丫进了厨房洗澡,那年月还没卫生间,大家洗澡都在厨房里。月兑了长裤外衣三丫才发觉忘了拿毛巾。 大家可能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一般来说既然是在自个家里,又夜深人静的,这时候大家多半为省事,直接就去拿毛巾了。 估计三丫也是这么想的。合该要出事,三丫丰润,小衣掩不住胸前的一嘟噜肉白,一条红花色的大裤衩,两条白生生的肉腿。 那个惊艳就叫刘文明当场喷了鼻血。这时候,刘文明才知道自已爬了三丫家的院墙。 本来这件事就该这么结了,可偏偏刘文明身后有人朗了一嗓子叫刘文明,那嗓门压得低低地,在刘文明家树下。 刘文明不知道啊,刘文明那时候已经是魂飞魄散了。 三丫本来要进屋了,听见对街一声刘文明,三丫下意识的捂住了胸部,她那大,捂住了左边的,捂不住右边的。 都说人有第六感,三丫下意识里一回头,就见墙头一双贼亮的眼睛,跟个恶狼似得。 抓流氓啊。三丫扯声长叫的撞进了自家的里屋。 刘文明被抓了。刘文明后来和花鸡说这事的时候说,上下五千年除了岳武穆,就属他冤枉了。 那时候,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正流行,估计刘文明也就知道个岳飞。 抓刘文明的是大丫的男朋友大伟,大伟是纺织厂的修理工,大伟今天送大丫回家,大丫来那个了就请假提前回家来了。 大伟总算找到表现自已的时候了,大伟楸住刘文明一阵猛擂,满街月光下都是瞧热闹的人,刘文明他爹刘盛和他后妈,羞得连门都不敢出。 那年月全世界的人都恨小偷和流氓,大家还没法律意识,逮个小偷流氓的都往死里揍。 这不离文革的上纲上线也没几年,大伟揍累了还没完,直接把刘文明提溜进了派出所。刘文明解释不清啊,你说自已有个爬墙的坏习惯,谁信啊。 所以说坏习惯得改,否则早晚得吃大亏。 刘文明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七天后,本来要不了七天,主要是刘文明没人管。他爹和他后妈都说只当没生过这个小王八蛋。 刘文明苦啊,跟个没爹妈的苦孩子似的。 刘文明从派出所出来整整的瘦了两圈,小八字脚走得是步履维艰,刘文明不上学了。 花鸡在来刘文明家的时候,刘文明已经在家待了半个月,刘文明这时候还不知道那天晚上喊他的就是花鸡。 花鸡见刘文明笨的跟个木头似得,也就不提这档子事了。 原来那晚花鸡知道表哥为自已出头犯事了,花鸡烦恼的不行,花鸡就来找刘文明。花鸡那时候不知道刘文明正爬墙头流鼻血哩。 花鸡就站在阁楼的树下叫刘文明。等花鸡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法改变了。 花鸡对刘文明说,你不上学了吗? 刘文明这档儿早活过来了,刘文明翘着二郎腿吸着颗过滤嘴说,还上他妈个*啊,老子现在是待业青年了。你知道不,政府说要优先解决待业问题呢。 花鸡有点晕,花鸡觉得刘文明这趟派出所没白进,看看这都知道国策了。 这个冬天快来临的时候,西街一下子就出现了许多的待业青年,象白眼他们三个躲了半月,回来也不上学了。 凌风更不能上了,原来杨老四,小冷手下的那帮子弟兄都跟了凌风,凌风除了每天上医院瞧这哥俩,就整日的在正街混。 三丫也不读书了,三丫进了桑树洼街道的瓶子厂,整日的洗瓶子,惹得瓶子厂的老娘们一片怨声载道,那是老娘们嫉妒。 三丫就象是一群鸡窝里的一只飞不动的凤凰。 强子那晚送走萧见后,没回造船厂。 近八年来强子第一次没和血霏一起上学,血霏推车走到路口的时候,心里一片失落。 白杨树下落满了明黄色的叶片,一叶叶如同往日散落的书页。 血性疾跑的过来说,姐。强子哥呢? 血霏摇摇头,一种失去的忧伤就栖上了眉头。 强子直接去了学校,没等到上课强子就被黄菊芬老师喊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里坐着派出所的干警小涂,小涂九月警校毕业刚进的派出所。 小涂说,萧见呢,你们把萧见藏哪里去了。 强子那时候有点蒙,强子直到现在还没见到白眼他们。 强子装糊涂的说,从昨天下午,就没见他了,我藏他干嘛? 小涂冷笑说,你昨天一夜去哪了,你说,还挺能装的啊。 强子说,去红旗饭店了,喝喜酒去了。我装什么啊。 小涂说,你不装,你喝了整晚了吗? 强子沮丧地说,我自行车吃酒席时,叫贼偷了,我都找一整晚啦。 其实,小涂不信强子说得。尽管强子说的有鼻子有眼。 问的急了,强子就一言不发,无论小涂怎么恐吓,强子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毕竟是学生,小涂是个有素质的人,也不愿动粗。 这个秋天最后的日子里明飞从省城转学进了红旗中学,明飞的全家从省城调到了造船厂,明飞的老爸成了造船厂最年青的一位副厂长。 明飞是全红旗中学唯一架一副眼镜片子的学生,明飞个小,一米六二。白净斯文。淡淡的一缕忧伤,象飞一样走进了这个冬天。 血性今日爆发此章字数超多,求推荐,收藏,加咖啡。 第十一章:飞一样的感觉(一更) 满山野的枯黄在一场秋雨一场凉中逐渐萧瑟起来。 闲得无聊萧见学会了许多的农活,尽管两个萧见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缨子,毕竟萧见尽力了。 农活里萧见最怕担当子,萧见肩女敕受不得压。 萧见硬气。骨子里急剧倨傲,每次萧见都硬挺着,担一段左肩就换右肩,一件海魂衫下一片血糊。 缨子隔老远见了,心里就隐隐的疼,缨子有种要落泪的感觉。 多少年了。缨子想,都是自个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劳作在这条村与家的小径上。尽管大哥红卫体恤她,模黑早起的干些重活。 缨子从来没想过,一个俊冷的城里青年会突然走进自已的生活。缨子时常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犹如儿时把湖当成海的那个梦。 那个梦里蝴蝶飞过湖水,沧海换做桑田,雨后的彩虹挂上蓝天,云彩象棉花糖一样甜。 缨子觉得自已越来越脆弱了,也觉得自已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缨子是生自已的气,缨子想自己为什么老爱脸红,一脸红就心慌慌,像个偷吃糖果被抓的小女生。 缨子觉得自已真的很没用,缨子还不敢主动和萧见搭腔。 萧见挑不动了,肩胛骨就想要裂开了一样的痛。 萧见对自已说,不能跌份子,一担油菜籽怎能难死我呢?我是谁,我是红旗学校的萧见,强子最好的兄弟。妈的,我一米七八的汉子,不能叫人笑话了。 萧见担到家的时候,缨子落在后面,一脸的心事。 萧见长长地吐了口气,萧见以为缨子也和他一样担的吃力。萧见想缨子担当水也没这么吃力啊,缨子几时做事落后过? 萧见想缨子可能最近太累了,一个女孩子比男人做得还辛苦。萧见心里觉得难受,城里和乡下,人的命怎么会这么不一样。 萧见大步流星的下了小径,萧见对缨子说,我来担。 缨子好像被吓着了,缨子脑子里的海哗的退去了。 缨子喃喃地说,不用,见哥,我行的。 萧见脸上一片柔色,萧见说,缨子听话,给我。萧见抓住了缨子担子上的手,萧见抢过了担子,缨子低下了头,看着自已的脚尖,面上一片羞红。 萧见努力的挺直了腰,步子不敢迈大了,萧见知道步子一大就摇晃的厉害,肩上就更痛了。 咬紧了牙关萧见说,挺住,一定要挺住。萧见牙关咬得咯吱吱响,额顶上曝出一片青筋。 天渐黑里缨子大哥赵红卫回家了,很壮实的一个汉子,当一担木柴,一路脚底生风。 赵红卫每天都在牛头山的采石场打石头,回家时就翻山越岭的到赵上屋的山上打一担柴,扎扎实实的如同一座小山。 红卫大哥话不多,敦实的叫人肃然起敬。 红卫放落了柴说,萧见,你看这是什么? 萧见那时累的就想睡去,一根没把的大公鸡都要烧嘴唇了。 萧见从倚着墙的矮凳上起身应声说,啥好东西,捂得那实。 红卫掀开夸包,从里拧一只野山鸡扔地上。 萧见眼前一亮,上前说,大哥,哪来的。 红卫说,山上,早上下得套。 萧见觉得稀罕说,大哥几时你教我,怎么下套啊。萧见有些羡慕,野山鸡翎很艳丽。 缨子在灶下做饭听声出来说,哥,你回来啦。缨子没看见地上的野山鸡,缨子问,哥你带了啥好东西回来啊。 萧见拧起了山鸡说,缨子你哥下套子抓了只野山鸡,好漂亮。 或许是习以为常了,缨子说,哥,你饿了吗? 红卫说,不急,剥了山鸡,晚上和爹,萧见喝一碗。 红卫挽袖子从萧见手里接过山鸡进厨房了,缨子家的小黑狗呜呜叫着追赶上去。那年月农村的厨房都大的能跑马,一个灶台就有两三个平方,一口大锅,围着灶口还有两三个捂热水的顶罐。 红卫揭了顶罐盖,拿葫芦瓢舀瓢滚水倒木盆里,提着野山鸡滚水退毛。 那当儿缨子他爹在灶门口轧猪草,不时的往灶膛里添根柴。满目的沧桑,一脸的沟壑山川。 那晚的酒喝的真个的有滋有味,爆炒的辣子鸡吃得萧见找不到舌头了。 缨子的手艺不错,菜鼓弄的好,过山鸡水熬的汤汁一片明黄色里撒着绿色的葱花。 缨子不上桌,端碗饭夹些青菜、一勺子长豆角炒青椒忤在灶门口,碎碎地吃。 萧见见着不习惯说,缨子你桌上吃啊,别光吃青菜。 红卫捏一块肥鸡腿放缨子碗里说,见哥儿,你别费神,乡下就这习惯。来喝酒。 酒一喝话就特别多,红卫说,我妹子命苦,打下就死了娘,我爹念我娘,脑子时常疯,家里就荒废了。缨子可怜啦,小学没读完,就帮忖我做家事。 缨子变了脸低声叫,哥,你唠嗑什么啊。见哥,你别听我哥瞎嗑,他喝过酒就话唠子一个。 萧见说,缨子让你哥说,整天的闷在这儿,我憋的慌。你哥心里也苦哩。 其实,红卫年纪也不小了。 80年的乡村二十没结婚的男人,都算老男人了。红卫有对象莲花落村的,叫婉香。 婉香家境更艰难,除大哥结了婚,二哥和三哥比红卫年纪更大,婉香她妈踅模着要换亲。拿婉香换缨子,嫁婉香二哥。 红卫那也是个汉子,无论如何不干,说我妹子还不满十六,自小里没人痛,恓惶哩。我若拿缨子换了婉香那还是人吗? 缨子见她大哥酒后不遮言,心下痛极了,泪就无声的下。 婉香家说你不换亲也没事,你拿八百八的彩礼,我家老二也能娶媳妇,婉香就嫁你。 红卫为攒钱,一年前就去了赵下屋的牛头山打石头,那活儿苦。天天拧大锤砸石头,还得抬石上车,个碰个的血汗钱。 萧见是个真性子,再则酒喝下去了。 萧见想自个的生活就像天堂啊,还一个劲的瞎折腾,当时就悔的不行。 红卫说,兄弟,你是个明白人。你的事不说哥哥心里明镜似得,过了这阵风,别折腾了,是男人就得挺直了腰活。 萧见说,红卫哥你说的是,和你们比我都觉得自已不是个人。 一直不说话喝闷酒的缨子爹突然说,一家有一家的活法,一人有一人的过活,拗不来的,随风吧。 萧见心下惊醒,酒都化着了汗。一双眼看老人就看直了。 红卫说,兄弟,别听我爹的,他尽疯话。 萧见不傻啊,心说这哪是疯话,分明是点拨自已啊。 萧见再看老人的眼神心里就开始发虚,酒桌上到闷了起来,萧见对红卫说,大哥你和婉香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红卫长叹一声说,婉香今年都十九了,乡下里就成老姑娘了。婉香实在,她爹妈*她,她差点子喝药了。 萧见惊出一身冷汗说,那你还不快点筹钱取了她。 红卫仰口喝干了碗中的酒说,还差个四五百呢,亲戚朋友也穷,没法开口。 萧见就伸手掏口袋里的钱,那是小七给的,用了些还剩一百多。等挨着了钱萧见才想到这一百多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手就松了。 萧见喝的有点糊涂了,萧见洗澡月兑衣的时候,就忘了肩胛上的伤,那当儿血和海魂衫结成了块,萧见猛一月兑,右肩上撕裂了。 这个痛来得猝不及防,萧见月兑口呼了一声。 红卫下了一跳,从堂屋里冲进厨房,见萧见肩头一线血珠顺着背胛往下流。 红卫说,见哥儿你怎么啦。 萧见捂住了伤口说,没事,肩头撞门闩上了,划了道口。 红卫不信,一把将萧见拽到灯光下,一看就明白了。 红卫没问,把萧见按凳子上。然后叫缨子,缨子老早听到动静,从厢房里出来,站在堂屋下,心里正担心哩。 听她哥叫,就应了声。 红卫说,缨子你进来,拿冷水把见哥儿左肩的血痂化开。 缨子忙进来,见萧见左肩脖颈子里套着海魂衫,露个右肩一片雪白,那雪白中一线红曲曲扭扭的延了半尺。 缨子在灯下看清了萧见左肩的血痂,眼里就一下子莹光闪烁了起来。 想着萧见傍晚争着抢担子,缨子拿瓢的手就微颤,心下里一片飞一样的感动。 冷水浸湿了肩胛,按得有一会了萧见松开手,右肩上血也不流了。 缨子说,见哥,你忍着点,我揭了。 缨子揭的很轻,萧见觉不出痛来,萧见说,缨子你怎么啦,整天绷着脸,好久没见你笑了。 缨子站在萧见身后,躲着萧见的目光。萧见觉得鼻息间有了种淡淡地异常让人心动的体息,大脑嗡的声一片空白。 萧见洗好了澡,红卫提着马灯进了屋,左手里抓着一把绿色的夏桑菊,红卫把夏桑菊叶揉碎了敷在萧见肩头,又用布条给萧见缠了。 红卫始终没吭一声,沉默地就像是块黑石。 那一夜,萧见失眠了。 在一遍葱茏的夜幕里,萧见思念起强子、白眼他们了。 很多的时候,内心里的那种孤寂比**的痛更让人无法忍受。当若干年后回想起这些曾经存在过的年少轻狂时,会觉得很可笑,很幼稚,甚至很神经。而那时却叫人热血澎湃。 其实,流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亡中的那种孤寂以及一遍潮水一样蜂涌的思念…… 山林下起了雨,小雨。 天一下雨,山里的路就变得柔软,雨大点,路就泥泞。 萧见点了颗纸烟,坐在滴水的屋檐下,天似一个锅盖,山林里阴沉沉的冷。 雨点砸得四下里一遍水洗,小黑狗一路疾跑的来到屋檐下,摇头晃脑的炸起一身黑段般的毛,一片水珠溅上了萧见的裤腿,萧见没回眼。 几只半大的鸡,瑟瑟抖抖地栖在屋檐的撑木下啄着羽毛。 初冬的雨已经凉了,萧见想不知不觉都快两月了。寒潮正划过山下的湖水,一遍雨点潲过屋檐打在萧见的脸上,一片冰冷。 萧见想大头是不能来了,萧见已经半个月没见着大头了。萧见抽的烟和生活用品都让红卫带。 萧见见到小水是在雨后的正午,瘦小的小水顶着一磨盘大的斗笠,一双沾满黄泥的水鞋走起来就唧呱唧呱的响。 十多里的山路,小水走得满额子冒汗。 小水带了好些子东西,过冬的棉袄,两套圆领的老头衫,几瓶好酒,两条欢腾,还有一挂肋条子肉,最让萧见高兴地是还有一本书,厚厚地五十年代版繁体字的《林海雪原》。 萧见见到书,高兴地要蹦起来了。 萧见说,小水,书哪来的。 小水笑,一笑眼就咪缝成了一线,小水说,大头从县里朋友哪借来的。 萧见说,大头很忙吗?萧见真的有点想大头了。大头不但有心,萧见觉得他还特仗义。 交友如此,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小水不善言辞,扰了扰乱发说,见哥你别问了,大头说过段子来看你,请你喝酒。 萧见说,自家兄弟,别说谁请谁的。活着就好。 萧见觉得小水有事瞒着自已,那时候萧见没有往深了里想,既然大头不愿让自已知道,萧见也就不再向小水打听了。 求推荐,收藏,加咖啡。 第十二章:电影少林寺(上)(二更 ) 一场霜落后,满世界里都寒风瑟瑟了,江城这个地方一到冬季江风就裂。 寒气很重的风哗哗地刮,一街道的乱纸屑夹杂着泥尘打着旋,阳历的日子已经悄然进入了1981年了。 这个新年的日子,因为一场电影的血腥冲突,强子上位了。 那个电影整整的影响了全中国的一代人,一种叫武术的运动,犹如星星之火燎原了整个的大江南北。那一年几乎全世界的人知道了一个叫李连杰的小年青,而那部成为当时最经典的电影就叫《少林寺》。 今天晚上造船厂放映《少林寺》电影的消息象蒲公英的种子一样的漫天飞舞,那个下午,消息就像是长上了翅膀,让整个西街以至于江城都沸腾了。 那时的《少林寺》还未在江城上演,之所以造船厂能够提前放映,源于新任副厂长管工会这一摊的眀副厂长。 眀副厂长很有实力,毕竟是从省城下来的。原来明副厂长在省造船厂总部的时候,就是个玩得转的干事。 那年月会多,动不动就人员上千,会完了还有些娱乐活动,多是看电影,那晚放的电影就是《少林寺》。 很震憾啊,激动人心。 明副厂长顿时就动上了脑子,看完了电影就去找自已的老上司总部的工会主席,明副厂长说,我那小地方,工人一线苦啊,整个造船厂就一部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黑白电视机,厂部工人更苦,没娱乐,下班就喝酒,容易闹事。这不找老领导帮个忙,《少林寺》借我放一晚,慰问一线工人啊。 那年月做领导的还能为工人着想,这工会主席也常常下去体念生活,知道下面工人苦。再说眀副厂长是他嫡系,就应了。只一个条件,只能明天一晚。 那年月胶片拷贝少,多少人排队等着啊。 眀副厂长那个高兴,第二天一早电话就打到造船厂工会去了。 接到消息工会还真把一场电影当做了大事,比如说,一整张红纸的大海报贴在了俱乐部门口的墙上。下级直属单位电话通知,没电话的口头通知。这下全厂沸腾了。 说来巧,那天白少年刚好路过这里,白少年这两个月来天天和白眼混一起,出门一趟回江城时就见长着光鲜。 那当儿俱乐部门前,工会干事正在摆长条椅子,一溜两排最好的位子。 白少年晃悠悠的上去瞧热闹,自从两月前萧见捅了杨老四和小冷,这几个红旗中学的都名声大震了。杨老四是谁啊?不混的都知道那是名动江城杨老三的亲弟弟。 白少年问,干什么呢?是不是又要开劳模会了。 白少年没谱,拿工会干事开心。 那工会干事是个年青的,见是白少年这个刺头,忙说,晚上有电影,《少林寺》。那不墙上都贴海报了吗? 白少年心想,没见过看电影,厂里贴海报的啊。 其实,那时候白少年还没意识到这场电影的总要性。造船厂工会也没有,眀副厂长如果知道这场电影带来的严重后果,也许打死他,他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了。 白少年这人除了对烟和混感兴趣外,其它的一向白痴。 只有这次,用明飞的话来说,白少年灵光了。那时候明飞和强子成了同班同学,逐渐和强子他们连成了一体。 白少年当时就象吃错了药一样,拾了四块砖在凳子后摆了个四米长,八米宽的长方形。白少年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又问那年青干事要了颗粉笔,白少年把四方形画出了道,然后在中间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少年。 白少年这下觉得满意了,摔下烟,摇晃着去白眼家了。白少年几乎就忘了这事。 那年代看露天电影占位子,几乎都象白少年这样,然后大家回家搬凳子,多的时候,大大小小都是方块。一帮少年放学后就守着位子玩耍,或是轮流着回家吃饭,直自电影开场。 那天下午整个俱乐部前都摆满了凳子,比庙会还闹热。 只中间这一块空着,那天看着这块地的所有人都红了眼,这位子实在是好,白少年三个字也写的好,桌面大的字,一片狂草,那年字的一竖,当真是铁钩银划,气吞山河。 别看白少年念书不行,字还真的写得有大家风范。 如果不是遇见血性,白少年这三个字可能都白写了。 那时候,正是放学后,白眼他们三个守在路口等强子,强子还读书,强子还没打算赊学。 路口的风冷,造船厂这一块在江边,风就更大。 一遍自行车,血菲不紧不慢地蹬着,血性在路边跑,血性还那样一双子细腿,头上冒着细汗,远远地后面缀着强子和明飞。 强子自行车雪亮,最近白眼弄来的。 血菲见路口站着白眼他们就停了车,单脚支着地说,等强子吗?白眼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 白眼说,那还能等谁?最近才回来的。 血性见他姐停下来,忙叫,姐,我先走了,晚了没位子了。 其实,这当儿早没位子了。 白少年突然想起来了,白少年大叫,血性你回来。 血性说,有事吗?血性跑了回来。白少年说,血性,我占着好些位子哩,在中间,有白少年三个字。别忘了把位子看好,那都是我们几家的位子。 血性没听完早跑没影了,这部电影对他影响之大,几乎是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 少年灵光啦。从后赶过来的明飞说,明飞穿的太单薄了,白白净净地脸叫风吹得通红,一双小眼在镜片子后,一片笑意。 白少年嘟啷着说,四眼,小心感冒,得肺气肿。 血菲说,少年怎么没见你一句好话呢,见面就损明飞。 明飞说,少年就这德性,血菲你别跟他计较。 血菲一扬头说,我跟他计较什么?我又不是四眼。 强子说,好了,血菲我和白眼有话说,晚上看电影见。 血菲说,强子我给你打了条白围巾,晚上给你。 强子笑,心里一阵温暖。 明飞看着血菲一路骑远了,叹口气说,强子真羡慕你。明飞个矮也骑俩26车,飞鸽牌的。 白少年经常笑明飞,说明飞是小鸡骑蚂蚁,两小玩意。 明飞这时候总是言不由衷的叹息,说都我爸遗传的,我明家盛产小一号的。 白眼他们都清楚自小里强子和血菲就好的象对小恋人,都习惯了,早见怪不怪的。 白眼说,强子,我们都想萧见了,大家踅模着要去看他。 强子脸一沉,目光里飞过一丝痛,强子说,是得去看看萧见了。 白眼说,这阵子我兜里有钱,咱吃好的喝好的,萧见还不知道苦成啥样子了。白眼说着眼圈就红了。 强子看一眼明飞说,后天吧,后天星期天。 明飞说,我没见过见哥儿,却知道大家心里都有他。 白少年打断明飞说,你就别去了,你还不认识萧见呢? 明飞说,少年说得对,大家不能都去。 白少年急了说,我说什么都得去,我想萧见了。 哾雕说,我也去,我不能让萧见看扁了,大家兄弟,要去都去。 强子拍拍白少年和哾雕说,我知道,萧见也能知道,听明飞的,明飞脑子好使。 明飞说,人多了难免出事,见哥儿这事毕竟没完,我找齐艳打听过了,西街派出所明松暗紧,程天阳隔三差五的找人,这事一会半会消不了。 强子说,小七找过蓝诺,蓝诺答应自已不插手,却不能阻止程天阳,蓝诺说不能对不起杨老三。 明飞说,齐艳是齐宝华的小女儿,这事错不了。大家都去,目标太大,弄得见哥儿换地方,就得不偿失了。 强子说,明飞说得对,就这么定了,我和白眼去。 白少年说,*,白眼你得代我向萧见问好。 白眼说,那是,忘不了你和哾雕,萧见是明白人,他不会见外的。 第十七章 悍不畏死(下)(一更) 一弯镰刀似的玄月挂在天空中,冷冷的风吹的天地间一派萧杀的景象。 苇杆子和荒草簌簌作响,离得厂外不远的坡坎上死鱼脸傲然挺立,风时不时撩起长发,露出死鱼脸右脸颊上一片干枯的血印。老远见着让人有种鬼魅的感觉。 在死鱼脸身后,五六米处一溜烟站着三十几号人。飚扇那时候扬着眉有种一眼看尽江山的意味。其实,飚扇和死鱼脸都看不起造船厂的工人,尽管飚扇他们没做准备,甚至没有几个带家伙的。 飚扇心里只清楚一点,跟着自已的这三十几号兄弟,一多半都能打,都能拼命。虽说是手里的家伙不称手,几乎都是附近围菜园子的木桩。飚扇还是笑了,飚扇有信心。 来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黑压压一遍人群簇拥着援朝大步而来,援朝一马当先,清一色的镀锌管,晃出一遍耀眼的寒光。 死鱼脸巍然不动,一丝冷冷地笑意飞上嘴角,死鱼脸背着双手,一手一块黑砖。瞧着呼喝着逐渐近了的人群,死鱼脸眼中只有援朝。 二十米,十米,五米…… 死鱼脸动了,就像是平地里刮起的一阵风,呼的声就冲下了高坎。整个身子在离着援朝不到三米的地方拔空而起,右手的黑砖凌空砸下。 强子他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那时候,造船厂的六十多号青工已经开始溃败了。 这帮子青工的主心骨是援朝和他那七八个兄弟,飚扇和死鱼脸早就预料着了,三十几号人只冲着这七八个人去。出手就是一顿扑天盖地的石块,撲一交手连援朝一共就被砸伤了四个。 这还不算完,那当儿飚扇舞着根粗木桩,振臂高呼着奔援朝去了。 还得说援朝彪悍,人家部队出生的。其实援朝没想到死鱼脸出手这么快,援朝镀锌管刚轮圆了,头顶就被黑砖砸开了。 这时死鱼脸人在空中,左手砖在想砸已经来不及了,援朝和身撞在了死鱼脸胸口,死鱼脸那也不白给,飞出去前左手砖仍拍在了援朝的脑袋上。 这一瞬间,宛如电光火石。架打到这份上,人的神经绷得象钢丝一样,气不泄,人基本还没时间感觉到痛。 这是第一波。 援朝没趴下,援朝被这两砖砸出了脾气,援朝闷头奔死鱼脸而去,援朝手中的镀锌管两头不都是平直的切口,冲前的切口是长斜的,扎上了就一窟窿。 援朝那时候,想都没想,斜上朝下的就奔死鱼脸的脖颈扎下去了。 死鱼脸被撞的摔倒了,身子一翻还没等起身,斜口的镀锌管就到了。这若扎上,死鱼脸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耳轮中就听一声巨喝,飚扇到了。 这是第二波。 援朝仍没趴下,飚扇的粗木桩轮实了砸在援朝胸口,飚扇居高临下的这一砸可谓泰山压顶。 援朝摇晃着踉跄后退了两步,心口一热,一口血几乎月兑口喷出。 第二波刚过,造船厂就开始了溃败。 这时候的死鱼脸根本不在和援朝恋战,死鱼脸抢过一根镀锌管领着大半混混呼啸着追逐。混混打架也不完全是死磕,有时候也讲策略的。 飚扇和援朝缠斗在了一起。或许死鱼脸与飚扇任何一人都无法和援朝单挑独斗,但若论经验无疑混混们更老道。 随后赶上来的强子他们那时候没有退缩,骨子里的嚣张让他们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或许混混子打架用的是同一套策略,强子在前,白眼和白少年一左一右,哾雕殿后。 无论多少的木桩砸下来,四个人都没有丝毫的停顿,疾步如飞里每次镀锌管轮出后都有人躺倒,强子和白少年都是轮,白眼、哾雕是扎。 这股子新生力量的加入,无疑是改变整个约战格局的关键,溃败的事态终于有了歇止。 四散的奔逃的人群止住了脚步,青工们完全被四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悍不畏死的气势震撼了。 血还在流,不断地有新的伤口从身体上绽放开。 这一战无疑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死鱼脸疯了,人们很多的时候习惯把城乡结合部的混混称为土流氓,死鱼脸就是典型的土流氓,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死鱼脸更土,更流氓。 这个土,不是指土气,猥琐。是指上不了台面。 八十年代初的混混和后来的混混有很大的区别,这时候的混混义气,讲规矩。不是深仇大恨几乎没赶尽杀绝的。 大家约战是为了面子,赢了叱咤风云,输了或整旗摇鼓在战或是从此不现江湖。 当然这是指大多数的混混,例如西街这块早先的豹子哥,后来的大力,直至潇洒、小七他们莫不如此,死鱼脸是个例外,绝对的例外。 这人心大,而且狂的不知深浅。 毕竟这儿是西街,几十上百年西街鱼龙混杂,出人物。 死鱼脸脑子一热就忘了这茬,忘了这是人家的地盘。 死鱼脸真的是疯了,无论是躺倒的,转身逃的,遇上了,死鱼脸就扎,往胳膊腿上扎。 这时候,强子他们已经冲出了道缺口,哾雕掉了队,只剩三人了。 强子他们红了眼,任谁不顾只冲死鱼脸去,死鱼脸是个人来疯,见这架势也不避,嗷的一嗓子怪叫就扑上去了。 小五子玩命的跑到俱乐部那黑角时,援朝他们早没了影。 小五子人精一个,心想坏了,援朝准是先走了。 小五子这人估模着要坏事,转身往厂外跑,在援朝一伙中,小五子也是个有威信的,等小五子回身到厂外时,这个时候都乱了套。 小五子一看就明白了,小五子这时候大叫一声,是爷们的咱们打回去,跟我冲。 小五子泼出命去了,他来的急,赤手空拳的往人多处冲。 这下子青工们反映过来了,没跑远的,愣了神的纷纷回身,喊杀声一片。 强子一管子轮圆了由下至上的扫在了死鱼脸的右额下,这下子扫的瓷实,两人都是在高速奔跑中,死鱼脸当场就翻倒了。 白眼手快顾不得背上连挨两下,一管尖扎在了死鱼脸的大腿上。白少年更愣头,镀锌管轮的风声雷动,只管照脑袋瓜子上抽。 死鱼脸翻到了想起身腿上就被扎了,这人真的悍狠还想着轮管子砸腿呢。强子脚上的大号军靴迎面踢在了他下巴上,死鱼脸后脑袋直接嗑地上了,就觉得眼前一黑,右手腕整个被踩在了军靴底下,强子怒吼一声,噗一声管尖扎透了手掌,硬生生将死鱼脸钉在了地上。 其实,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也没几分钟,这和电影电视上演的不一样,群殴单挑都如此,几分钟的事,都是挺着一股子气,气不泄就能打,气一泄就没劲了。 象那种动不动都打上几十分钟的,那得多好的体力啊。当然不是没有,就是不多见。 援朝就算能打的了,飚扇硬是没能干翻他。 飚扇也是个硬茬,飚扇手上没称手的家伙,轮了援朝十几下,援朝居然还能挺着,援朝在部队那是特种连的,练过拍打功,特能扛。 死鱼脸一倒,小五子领着四十几号从新冲上,十里的混混们扛不住了,这一次青工们都热血了,敢往死里砸。 飚扇知道不跑不行啊,想救死鱼脸已经没了可能,强子他们三个缀着他赶,飚扇明白输了。 强子他们没赶多远就停了,白眼那是多精明的人啊,白眼说,强子别赶了,在赶就成世仇了。 强子喘着粗气,浑身是汗是血,白眼和白少年也一样。 强子接过白眼递上的一颗烟说,回吧,也不知哾雕怎么样了。 白少年说,准没事,哾雕干仗不行,好像崴了脚。 强子他们上了坡坎的时候,那时都已烟消云散了。 哾雕崴着脚,一步三瘸的拐过来,头上还开了口,血都糊了脸。 强子说,你没事吧。哾雕一甩长发说,有*事,再来两还能干。 白眼笑一声说,*,你他妈的厉煞了。 这时候,满坡坎的都是人,援朝被人扶着只知道喘了,小五子更是披血见骨的,小五子空手,伤的似乎比谁都重。 强子他们四个走进人群的时候,大家目光一片肃穆,强子说,朝哥你没事吧。 援朝说,没事,就五子伤的挺重的。五子手臂是折了。 强子说,赶紧送五子哥上医院。强子再看死鱼脸时,死鱼脸都不成人样了,青工们恨他,死鱼脸手黑,扎了好几个人手脚。 援朝缓过气来说,散了吧。把死鱼脸拗保卫科去,强子跟哥喝酒去。 强子说,朝哥,别送保卫科了,这不合道上规矩,既是约战,输赢了都得讲个谱,十里的不服也只能在约战,一送保卫科道上人笑话,人家准背后黑你。 援朝没混过不知道这茬,援朝说,强子,你说怎么办吧。 强子说,都放了,让飚扇拿医药费。 援朝说,人放了,还能拿钱? 白眼说,朝哥没事,放人吧。飚子不拿钱道上笑话他,他也不用在混了,这是规矩。 第十八章 祸起萧墙(二更) 远远地一遍枯黄的落叶景色,在冷风掠过的满目枯槁里萧瑟起来。 湖水很凉,刺骨的风象刀子一样的砍在湖岸的蒿草上,离得远,远山和湖水一样的黯淡。 萧见走进一片竹林,脚底的竹叶落了厚厚地一层,软软地,头顶的天空被竹枝遮掩了,林中越发的显得阴暗了,依如萧见此刻的心情。 竹林里很寂静,瑟瑟的摇摆声宛如划过头顶的一片雨,山林振响,耳旁就有了牛头山炸石的轰鸣回应声。 萧见是半个月前学会套竹鸡的,其实套竹鸡也不难,竹林里仔细的搜寻就能发现竹鸡的行踪,多半是有蒿草灌木藤刺的地方,那些泥地上的痕迹,刺藤草窝子里的羽毛。 找到了这些,说明此地曾经有竹鸡出没。 套竹鸡的套子很简单,简单的叫人有些不敢相信。 关键的是用细麻绳做个活套,套子铺在竹鸡出没的地方,另一头绑在竹根上,然后用竹叶遮掩麻绳,再在活套附近撒上谷粒。 鸡啄食的时候都有个扒拉的习惯,只要它在活套里扒拉就逮着了。这种方法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萧见今天的运气背,十几个套一无所获。 萧见悻悻地从新换地方布上套,稀疏的撒上谷粒。 冬天了,是农闲的季节。 歇的慌,萧见就不知道干什么好。 出了竹林,眼前似乎亮了些。萧见往回走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强烈见大头的愿望。离小水来又过了十天了。 萧见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很多的时候,强烈的令人无法自控。 萧见裹紧了棉衣,发梢在山脊的凉风里飞舞,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随着离乡镇府越近越觉不妥了。 萧见下山前和缨子说了声,那时候缨子在自家门前,缨子嗯了一声,缨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见说,我去见大头,我想他了。 缨子不敢看萧见的眼,缨子说,你别去,你真的别去。 萧见说,为什么?萧见觉得缨子的眼神有点慌乱,缨子似乎在掩饰什么。萧见说,缨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听话,告诉见哥。 缨子不说话,脸上一片郁郁地。 萧见不愿*缨子说,萧见换上了那套绿色的军衣、登山鞋,披上棉袄就出了门。 很窄的一条羊肠子路,萧见没有回头,正如有些事一样,一但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山风更劲了,暮色笼一遍葱茏于远山…… 萧见潲一身冷风进了小水家的门,堂屋里燃着堆火,大头在火下,一条白纱布斜肩的吊着右臂。 大头没抬头,神情极尽疲惫地说,小水别忙了,杰哥儿猖狂不了几天,早晚咱得废了他。 萧见静静地没做声,萧见的心觉得裂开了的痛,萧见现在才明白大头的用意,大头不原连累自已。 屋里静静地,大头似乎觉出了些什么,大头昂起头来,就看见了萧见,看见了那双落进了一遍深海的眸子。 大头叫了起来,见哥,怎么是你见哥。 听到堂屋里的动静,大水拧着把菜刀阵风的冲了进来。见哥。大水尴尬的说,见哥,你怎么来了。 萧见走到火堆旁,萧见按住了起身的大头,萧见说,闷得慌,我来看看你们。 大头惨淡一笑说,我没事,见哥,我真的没事。 萧见一动不动的盯着大头看,萧见没有说话,很多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可怕。 大头说,大水,你做饭去。 大头接过萧见点燃的烟,闷头抽。 萧见说,大头,我们是不是兄弟。大头说,是。见哥你别说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萧见看着大头,一直看了很久,萧见长叹一声说,大头我不能答应你,这件事是我兄弟我都不能答应。 大头倔强的抬起头说,见哥,这事我自已能行。 萧见捏住大头的手说,大头,我知道你行。可你不能跑路,你要是跑路了我咋办? 大头泪下来了,五大三粗的大头满目泪水婆娑,大头说,见哥,我憋屈啊,我他妈的真的憋的慌。我叫自已最好的兄弟给卖了。 一片阳光,大头满怀心事的走在去乡政府的路上。 那是一个月前的阳光,阳光里飞扬着黄尘,天色临近正午了。 前两天大头家的远房二表舅从福建回来了,二表舅七六年的时候当的兵,在福建石狮那一块,退伍后就在当地找了个姑娘,做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姑娘家有海外亲戚,二表舅知道大头在乡里混,私下里对大头说,有个发财的路子。 大头一听乐了,大头是真的穷疯了,大头就问,啥路子。 表舅说,简单,收银洋。 大头有点晕,大头见过银洋,袁大头,大头家就有几块,旧时爷爷辈留下来的,大头妈压箱底的货。 那时候,农村只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那当儿这东西没人知道值钱,只知道是银的,金银金银,除了金就是银了。 老人不行了,多半就留给了下一代,一项着如此。也没人敢收这东西,那时候有个名称叫投机倒把,抓着了游街批斗。 表舅激大头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胆。 大头身子一晃,满身横肉直突突,大头说,只要他妈的来钱,还没啥我大头不敢的。 表舅说,那就好,四块、五块的收上来,到福建我给你五十。 大头傻了,大头说,二表舅,你拿我开心啊。 表舅笑,表舅拿颗外烟递给大头说,要是龙洋我给你一百。 大头没见过龙洋,只听老人说,龙洋是大清朝晚些时候的银元,上面盘着条五彩祥云的龙。 表舅留个地址给大头说,有多少我都要,大头你留意着,钱来的快。 大头真的是心动了,可大头手头上没钱。 那时候,天门湖那块有个矿山,铜矿。七二年上的马,一直不痛不痒的。 天门乡还就算铜矿吃香,矿里的工人毕竟拿工资,铁铮铮的饭碗,乡下里姑娘赶着嫁矿上的职工。 大头初中有个同学是矿上的,叫马建设,他爸老马是矿食堂的采购员,很肥的缺。 大头和马建设关系不错,在校的时候老护着他,私下里两人也来往。 大头就到矿上找马建设借钱,大头说,建设,哥等钱急用,借我二百,一月后就还你。 马建设吓一跳,那年月二百那是个大数字啊,马建设说,大头,我一月也就三十八的工资。我爸倒是有,可没法开口啊。 大头说,你爸那就算了,真没有?大头不敢把想贩银洋的事跟马建设说,怕吓着他。 马建设就掏口袋,只四五十元,马建设说,就这些,你拿去吧,别急着还。 大头说,不经事,大头没拿。 马建设觉得对不起同学,知道大头不会轻易开口。马建设想起了什么,就说,大头,你能弄到猪肉吗? 大头说,没钱,有钱他妈的女人也能弄到啊。 马建设说,那就好,我爸是矿上的采购员,矿上做粗活的人舍得吃,每次县里都定指标,还凭票买。这缺口老大了,我爸也犯愁,你若弄得到肉,多给几个钱都要。 大头说,行。我都是个杀猪的,肉没问题。 其实,大头真杀过猪。那不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快小年了家家杀猪等过年,大头家也等,全乡没几个敢杀的,就请人杀,得等得给二元钱,附带一条刀条子肉。 大头等的心焦,脾气就上来了,叫来大水和小水帮忙,没等他爹把杀猪佬叫来,就把猪开膛破肚了。 后来附近人知道了,就请大头杀猪。 大头乐意,大头不拿钱,只要一块刀条子肉,把个杀猪的气的吐血,又不敢跟大头装狠,知道大头是个二愣子。 大头回家就打听谁家要往乡收购站卖猪,大头虽然浑,却不祸害乡里,还有把子人缘,他出价还比乡收购站高了二分,你想啊,那年代乡村里人家就指望着这点收入啊,多二分,整只猪就多了好几块,谁傻啊。何况大头还实在,秤叫人家自已看,不短秤。 大头没钱啊,一开始大头要了他大伯家的猪,大头说,大伯,钱下午就给你。他大伯心虚说,给现钱,大头堂哥知道大头往矿上送肉,就说,爹,没事,我弟弟还敢忽悠您吗?大头忽悠您,他还是个人吗? 他大伯还是不放心说,大头,给你哥定亲都指望这猪了,我…… 大头堂哥说,爹,你瞎估模什么啊,我们老赵家里几时出了白眼狼,大头敢忽悠你,他爹不剁了他才怪你,您放一百个心。 大头也讲信用,刚过午,就把钱送来了,还给他大伯买了瓶好酒。这样一来二去的大头就攒了几个钱,就想着收银洋这事了。 不巧的是,这事让矿山那一带的另一个叫和尚的混子知道了,和尚就让人带话给大头说,矿上那是他的地盘,要在送肉也行,每次给五元,要不就砸大头。 大头一听就光火了,你想啊,找个弄钱的事那年代多难,光乡领导都找大头他爹谈过好几次了,说别影响了乡收购任务,这还是乡领导怕大头找上门闹事,换别人早不让干了。 那天刚好下雨,大头上县里给萧见买衣服。还巧,就遇上了光的发小赵杰,赵杰也是赵上屋的,全赵上屋的就他爸和他叔叔有出息,他爸从村会计做到乡干部,再从乡干部做到县农委的干部,三年前就搬县里了。 他叔更牛*了。原来是村小学的赤脚老师,就是拿工分,没工资的那种。也不知怎么忽悠的,不但转了正,现在都成了县政协委员了。 大头见着赵杰真的高兴,原来除了逢年过节还真不多见,现在赵杰是城里人了,妆扮还时髦,围个一米多长的白围巾,和过去革命青年似的潇洒。 赵杰就拉大头上了饭店,酒一喝开了,大头说话就没谱,大头说,和尚和他不待见,要肉钱,要砸兄弟我。 赵杰一听也光火了,赵杰两年前就没读书了,整天在街上混,虽说在县里混的不咋样,在乡里名气就大了去。 当天下午就在县里叫了一帮子弟兄和大头去了矿山,大头惦记着萧见就让小水去了山里,和尚见到赵杰就忤了,光陪好话,在不敢提向大头要五元钱的事,还请赵杰喝酒。 原本这事大头以为就过了,大头见天着还往矿上送肉。 没想到没过几天,和尚又让人带话说,别送了,现在给五元钱也不行,在送就砸断大头的腿。 大头觉得菜啊,一打听就晕了。 这事坏就坏在大头自已嘴上,大头那天酒一喝就不靠谱,说送肉真的赚钱,估计一月下来能好几百。 这就叫言者无意,听着有心啊。 别看赵杰和大头是发小,这人黑,当真是翻脸无情啊。 而且,赵杰不自已出面,私下里就找了和尚。 和尚是一百个愿意啊,可和尚那时还说,杰哥儿大头可是你发小啊。赵杰瘪个嘴说,*,发小怎么啦,发小也就请个酒,也不见分一半的。 你说这都什么人啊,赵杰若真给大头说了,大头人仗义,多半也不会拒绝,何况赵杰真的是帮了忙。 大头那个睹啊,直要闷过去了。 这是发小啊,光就在一起了,真个是心里难受。 大水就劝大头说,杰哥儿是白眼狼,迟早遭报应,大头算了,天无绝人之路。 小水是个闷葫芦,轻易不肯说话,骨子里却比大头更埂张,小水年龄小,也就十五岁,小水吼,哥你说什么啊,这种白眼狼就他妈的该给他放血。 大水饶头说,小水你别放狠,杰哥儿那是县里的。 大头说,都别说了。 大头真的心里睹的厉害,大头路过乡政府那店时,就要了瓶酒干喝。 其实,大头这时候,都准备放弃了,毕竟是发小,大头还做不出这不给力的事。 更何况大头手里也有了二百多块,大头踅模着过两天就去收银洋。 大头想,忍了,谁让背后捅刀子的是自已最好的兄弟呢,不待见的让人笑话。 这时候,就有一辆四轮车在乡政府门前下客,看店的眼尖对大头说,那上面坐着的不是你兄弟杰哥儿吗? 大头真是喝多了,大头一喝多了就不靠谱,大头说,我*他妈的,我他妈前世怎么就修来了这种白眼狼兄弟。 看店的还觉得奇怪呢,看店的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心说,这都怎么啦。 大头醉了,这样干喝没不醉的。 后来,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赵杰耳朵里,赵杰那是真白眼狼啊,立马找人把大头手给砍折了。 大头住了半个月的院,那二百化完了还不够,这不天天待大水、小水两没爹没妈的兄弟家,心情郁闷得都要爆了。 第十九章 菜刀温暖(一更) 出来混没有不被人卖的,道上人最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自已兄弟卖了。 萧见体会很深,那夜逃亡时,强子不让白眼他们知道逃亡路线。后来,白眼他们不回造船厂一路西行,都是为了成全兄弟义气。 道上有句话,帮你的是你兄弟,出卖你的也是你最亲近的兄弟。 萧见临见大头的时候,不让大头问自已究竟犯了什么事,就是为了保护大头,大头若知道了,萧见被抓,大头就是窝藏罪。 同样,大头被砍瞒着萧见,就是怕萧见为他出头,也就是不想连累兄弟。 义气的定义准确的说,不是为兄弟出头,而是如何的维护兄弟。也许这才是义气的真正涵义。正是有了这种涵义,血腥的江湖才热血,才澎湃,才永远的张扬着血性。 一日做兄弟,终身是兄弟。 堂屋的火逐渐暗淡了下去,萧见随手加了几块劈柴。 火星在噼吧声中冒着烟又燃着了起来,小水回来了,小水提一挂烟熏的腊肉进了厨房。萧见拍了拍大头,牙缝里一阵咯咯的嘶响。 萧见问,大头你打算怎么办? 大头低着头,半天才说,见哥,我咽不下这口气。杰哥儿是我发小,光的发小啊,我*他妈的,他竟然为几个破钱砍我。 萧见说,忘了吧,大头这事你必须忘了。 大头仰起头看萧见说,见哥,你叫我怎么忘。*,一个大屋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他妈的怎么见人啊。 萧见说,你很快就见不到他了,要见他也得瘸着腿见你。 大头冷不丁打个寒战说,见哥你要干什么,你千万别犯傻啊,要不我没法和强哥交代。 萧见轻轻一笑,英俊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萧见说,你不用和强哥交代,杰哥儿有遭报应的一天。 大头说,是,见哥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吃过晚饭,酒大家都没多喝,大头说,见哥这段时间我想好了,咱和大、小水不能这么混了。 萧见说,大头你脑袋好使,说来听听。 大头说,咱们不是没钱吗? 小水沉不住气,小水说,废话,有钱咱早笼出一帮子弟兄了,杰哥儿他妈的算个屁。 大水说,没人当你哑巴,听大头说,少咋胡。 大头说,可咱有树啊,满山遍野都是,虽说现在田也分了,地也分了。但山没分那么细,还一村共一片子山林,再说还有林场的那片大林子,树都几十年的。 大水说,树是好偷,可没地方卖啊。 大头说,有,我大姑父是船运公司开船的,跑南京。哪儿没林子缺木头,船上人也一两根的带,一趟也能争点钱。 大头吸口烟接着说,咱天门湖岔子又通码头,就是远了点,一条小木船一趟也能拉十几根,咱早晚走,苦是苦,几趟下来咱有了钱,就收银洋,在到福建去卖,这一转手,就是钱了。 小水说,苦不怕,咱都是从苦水里泡大的,大头这法子行,木头满山是,林场虽说是封了山,抓住了也就是个屁大的事,罚几块钱了事,不会惊动派出所。 萧见笑,萧见说,大头你这刀没白挨,湖岔子那一带就缨子几家,咱早晚弄,树藏在湖边草窝子里,就怕连累了缨子家。 大头一笑说,没事,一趟船来回也得几天,咱白天躲王屋山对面湖边那山上,哪里有日本鬼子早年修的岗楼,我老早想好了,咱把那收拾干净,白天睡觉,晚上干事。 大水说,是啊,那岗楼子都是大石块磊的,好些年没去过了。 萧见说,这法子行,也省的我在山里闷死了。 大头说,见哥,别说这二十多天,我也想你,你别不信,我真的想。 萧见说,那你快点养好伤,咱早一天干事。萧见说着从军衣上口袋里掏出钱,还剩一百多一点,萧见拿一百给大头说,你拿着,养伤。 大头不接,大头说,见哥你留着,这钱我真不能要。 萧见眼睛一横说,是兄弟你就别和我客气。 大水、小水也说,见哥,这钱大头真不能接,这是你救命钱,本来大头还指望弄点钱帮你,你就这么多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你咋办。 萧见说,别乌鸦嘴,没有万一,大头我就等你伤好呢。萧见拿钱塞大头口袋里说,别不待见的,再推我和你急。 大头郁郁地说,见哥…… 萧见说,别不给力,没点爷们样。萧见将手里零钱拿一张整十块的装兜里了,剩下递给小水说,小水你跑趟,买两条烟,在买点吃的咱兄弟喝个一醉方休。 小水听说喝酒,两条眉炸开了,小水说,晚间喝的不得劲,哥你在炒碗腊肉大蒜,我马上就回。 大头说,大水,你弟弟他妈的是个小酒鬼啊,一有酒喝,就高兴的不成样子了。 大水说,这还好得了,这是见哥在,早一年上学时他都敢带酒,常常上课都喝醉。 萧见吃了一惊,平时里见小水话不多,一副老成的样子,怎么着就是一个见酒没命的呢。 大水手快,一碗腊肉炒大蒜没几分钟就弄好了,现在大家心情畅了,喝起来就格外有滋有味,大头说,小水怎么啦,半天没影的了。 萧见开玩笑说,不会半道就喝醉了吧。 大水喝一口说,我弟弟不是那样人,小水灵清着呢,估模着叫啥事绊了。 萧见吃腊肉喝水多,起身说,撒尿。就从厨房后门出去了。 萧见站门外的树下撒尿,憋得久了。老大一泼,撒的寂静里一遍雨点声。 萧见刚记好裤门,就见小水一路疾跑的过来,空着手。 萧见一把拉住了小水问,怎啦。小水将钱塞进萧见裤兜里说,杰哥儿,见哥,我见到了杰哥儿了。 萧见眉头一奏,目光中一遍厉煞,萧见说,几个人? 小水说,见哥,你放手。有三个。我得给大头报仇。 萧见说,好,别惊动你哥他们,咱们走。 小水挣开了萧见手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已经捏着一把菜刀。那个样子猛的让萧见头皮都发乍了。 两个人一路疾跑的往乡镇府去,天黑的象墨,冷风子刮得面上生痛。 萧见说,菜刀给我。小水不愿,拧拧子犯倔。 萧见一把抢过来说,别给我恨,小水这样拧着叫人见了扎眼。萧见将菜刀捂在了怀里说,在哪? 萧见不认得赵杰,萧见还得靠小水指人。 其实,小水人小,却不傻,精明着,早随手拾了两块石头捏手上。 远远地见到乡镇府那小店,门檐子下灯火昏黄,一人倚在墙角,围脖子上一条长长地白围巾,离得远萧见也看不十分清楚。 小水住了脚,掩在屋角后说,见哥,扎白围巾的就是杰哥儿,刀给我,杰哥儿放单了,我一个人就行。小水一脸兴奋。 萧见转身左手就把小水按墙上了,萧见说,小水你听我说,这没你的事,你快走,越快越好,回屋去,把你哥、大头连你自已一起灌醉。 小水一听就急了,哭腔都带出了,小水说,见哥,你不待见啊,见哥。 萧见那时候,已经热血冲顶了,萧见一耳刮子抽小水脸上了,萧见说,你在不走,信不信我连你都打昏了。 萧见下手真狠,小水半片脸辣辣生痛,萧见说,你照面了要连累多少人啊,快走。萧见一狠心一脚踹倒了小水,小水恹恹地一步一回头的瘸拐着走。 萧见捂紧了棉袄,右手紧紧地攥着刀柄,菜刀捂在腋下一片温暖。 那年代的菜刀都沉,刀背有一指厚,半片窗玻璃那么大,斩骨切肉,钢口特好。 赵杰双手窝成一团点烟,目光斜斜地瞅派出所的院门,砍大头的小弟早跑路了,毕竟赵杰闻得了些风声,赵杰托了人给派出所的吕指导员送礼。 吕指导员这人特神经,情绪无常。赵杰怕见他,知道全乡人都叫他吕神经。 赵杰吸口烟,见一人缩着脖颈打面前过。赵杰有轻微近视,没看清。那人突然就转身了,一刀面拍在了赵杰面门上,赵杰鼻梁顿时塌了,眼泪,鼻涕,血水糊了脸。 赵杰痛的要张口,冷不丁那人一拳砸在了赵杰嘴上,赵杰身不由已的低头双手去捂脸孔,那人丝毫不见拖泥带水的一刀,斜肩带背的砍进了赵杰的背甲骨,这一刀真狠,抢骨头里了,若不是天冷衣服多了,只怕直接就透胸而出了。 萧见一刀得手,涌身而上,一膝盖顶赵杰腰眼上。赵杰再也立不住,趴地上了,萧见登山鞋踩住了赵杰脖颈子,赵杰抬不起头,脸面扎在泥灰里,两腿直扑腾。 那时候,乡政府还没有水泥、柏油铺路,天晴的久了,路旁尽黄泥灰,足有一寸子厚。 萧见拔出刀来,照定赵杰后脚跟就斩了下去,昏暗的灯影下标出一线雾状的血。萧见手腕一翻一刀背拍赵杰后脑上了。 这一切发生在数秒之间,赵杰趴地上不动了,腿脚直抽抽。 萧见刀一背攘紧了棉袄一阵风的进了黑暗,至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小水没走远,小水不放心又憋了回头。小水没敢再原来的位子,小水攥两块石头掩在远处的草堆后。 小水看得心惊肉颤,两手心往外冒汗。小水去了手里的石块顺着田埂往家走,小水心里说,原来见哥这么猛。 小水回到家后,大水和大头都喝得有点糊涂了。 大头问,见哥呢?小水你买的东西呢? 小水说,见哥回去了,见哥说你让他回去的,说山里安全,不能出错了。 大头说,大水我说过吗?大水说,妈的我不记得了,见哥儿说撒尿,估计掉粪坑里了。 小水不愿他哥和大头担心,就说,*,你们俩也不等我,菜都让你俩吃光了,小水晒满了酒碗说,这一会一罐还没完啊,你俩腻没劲。 小水牢牢记住萧见的话,拼命激他哥和大头,自已仰脖子一口干了一大碗,大头和大水都高了,一激也张大口喝,没喝两口都不行了。 小水也不管那么多了,硬生生给二人往嘴里灌,灌完了那两人都趴凳上人事不省了,小水也觉得心里发慌,这一碗就喝的急了。 小水要的就是个醉,当下又灌自已一海碗,还没等喝尽,眼就花了。 萧见一路黑灯瞎火的往山里走,足足走了二里地,上了一道山梁才松了口气。 萧见点颗烟抽得 第二十章 我们是兄弟(二更) 躺在一片如潮水般退去的惊心动魄里,萧见觉得浑身都软的象一根退去了骨头的蛇,没有月兑衣,四野里一派宽厚地风声。呼呼地吹,似乎有许多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阁楼下的西厢房里,缨子已经开始迷糊了。缨子一直睡不着,直到门轴的响动一路的上了阁楼,缨子一颗心才放下了。 黑暗里不知那来的风,吹的缨子潮红的脸一片冰冷,缨子无意识的伸了伸舌头,一股很羞涩的感觉涨满了脑海。缨子往被窝里缩了缩,云样乌黑的发乱了,缨子沉沉地睡过去了。 萧见觉得冷,曲卷在被窝里浑身都冰凉的冷,眼皮沉沉地往下坠,脑海里却不时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画面乱极了,象走马灯似的。有强子,也有白眼他们,还有小七;有大头,有小水,有缨子,还有公安…… 一遍山里的阳光碎碎地落在门前,缨子坐在屋檐下的阳光里纳鞋底,指间的顶针在起落里一闪一闪。 风停了。母鸡们在树下相互嬉戏追逐,黑狗睡在阳光里和萧见一样无精打采。 萧见含着烟卷,哈气连天的走出门外,血丝密布的眼在阳光里睁不开,萧见柔着眼,脑子昏沉沉的。 缨子停下了手中的活,缨子说,见哥,你什么时候回的。缨子脸又红了,缨子心虚的慌。 萧见适应了阳光,萧见这时候还没反映过来,萧见说,缨子你说什么啊。缨子更慌了,缨子说,见哥你还没吃吧。缨子赶忙起身,缨子说,我给你去拿。 萧见看着缨子,心里一片温暖,萧见说,不用了,我不饿。 看着萧见逐渐消失在小径里的身影,缨子想,该给见哥剪头了。 大头醒来的时候,脑子还醉得不清醒。 那时候,大头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吕指导员和乡武装部的人员来过。三个人都醉的不成样子,冷水泼不醒。 大头知道赵杰被人砍得人事不省的时候,大头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 到派出所问完话出来的时候,大头和大水看小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回到家,大头就楸住了小水,小水还装一脸委屈样。 大头明白那是萧见干的,大头还是想从小水的嘴里得到证实。 小水*急了说,大头,哥,你们打我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喝醉了。 大头放开了小水,大头模着小水的后脑,眼圈红了。大头说,你妈的,我大头不会打自已的兄弟,我干嘛要打自已兄弟啊。 大头很难过,大头觉得是自已害了萧见。 小水安慰大头说,大头,你应该高兴啊,象杰哥儿这样的白眼狼不被砍,老天不公啊。 大水也明白过来了,大水说,小水长大了,象爷们。大头,你别想太多,这白眼狼怎么着就不死呢? 赵杰没有死,赵杰昏迷了三天四晚才醒过来的,医生说,好在天冷送的急时,要不淌血也淌死了。 赵杰的叔叔听到后,一言不发,眼镜片子后的眼一片刺冷。 那段时间,乡里和县里一派风声鹤唳,后来重点还是落到了县里的一个流氓团伙头上,据说,那个团伙和赵杰团伙有仇,半年前赵杰砍了其中的一个,现在那人失踪了。 乡里也查大头,可那时候大头伤了右手,在养伤呢。再说那晚都醉成死人了,再查大头朋友圈,基本没对的上号的。 萧见又极为低调,足不出山。再说山里人淳朴,萧见白白净净的一副斯文,山坳里几家人那会往这档子事上想。 再说萧见都来了几个月了,缨子哥红卫对人讲这是咱外省的亲戚,没考上大学,躲山里没脸见爹妈。 那年代,考个大学真的不易,一个学校也没几人。特别是农村都指望着考大学呢,那是个跳板。若有人考取了,跟中个状元也差不多,全乡都震动。红卫这么说,山坳里人也不疑心都信了。 一遍很淡然的血色无力的点缀着冬日的黄昏,满眼的衰草随风飞舞,萧见无限疲惫地走出竹林。 山林振响。那时候,寒风象鞭子一样的抽打在萧见瘦削高挺的身躯,很乱的发,一双满布血丝的倦眼。 很多的时候,在历经过后去看一个人,你会发觉最为强大的还是时间。时间这个机器就象是最为忠诚的一部磨光机,在磨砺峥嵘的同时,它把一种叫岁月的东西免费的赠送给你。 它会在青春的生命里谱写最为黯然的一曲华章,而思念、孤独、寂寞以及内心里的憔悴,则分别是序曲、延续、*和尾声。 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那个曾经的稚气年少…… 萧见没有抬头,他还不知道远处的高坎上正有三双目光凝视着他,是强子、白眼和大头。 晚风呼啸着扑过头顶,强子目光一下子就湿润了。 曾经的红旗中学最为英俊高挑的学生,已经不存在了。而今走入视野的是完完全全和这山这水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另一个农村青年。 萧见。萧见。 三个人扑下了坡坎,一路的呼喊声。 那些在记忆中无限熟悉而遥远的呼唤,就像是刺入神经的一根刺,萧见豁然惊觉,眼前飞过一片濛濛的雾水。 萧见手中提拧着的竹鸡跌落了,竹鸡在一片枯萎的枝草里无谓的挣扎。 兄弟。我终于又见着你了。 兄弟。你还好吗?兄弟,兄弟…… 大头扭过头去,大头不敢看抱成一团的三人,大头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使不上太大的力。 阁楼上的灯很昏暗,大头从楼下拿了一床被褥上来,萧见扯下了木床上的被褥也跟着打起了地铺。 很松软的稻草,带着一股阳光的气息,强子和白眼看着萧见忙活,也不阻挡。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就溢上了脸颊。 四个人半躺在酥软的地铺上,白眼说,萧见你受苦了。 萧见半挑着眉说,白眼你真喝多了。 其实,大家都没喝多,加上红卫和缨子爹,六个人也只喝了三瓶。 在缨子家,四个小年青都喝得有些顾忌。 强子知道萧见的性格,见白眼说的不给力,就插话说,萧见,哾雕和白少年向你问好呢,大家都想你。 萧见点颗烟,深吸一口说,我也想他们,回去带我问好。 大头说,山里寂寞,见哥还不习惯。 强子说,萧见你那事小七还在跑,程天阳不按规矩办事,明飞打听过了,西街派出所所长齐宝华的小女儿给透过风,这事还没完。哦,对了,明飞是咱们的新兄弟,用脑子的那种。 白眼也说,明飞是个好兄弟,以后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萧见一笑说,你们都赞明飞,这兄弟错不了。 白眼说,可惜,是个小白脸。 大头不想事张口就说,见哥也不错啊,除了猛一些,也算小白脸了。 强子和白眼捂嘴笑,萧见瞪一眼大头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大头没反应过来,大头说,怎么啦,见哥就你这张脸迷死人都不带赔钱的。大头见强子白眼笑得厉害忙说,怎么啦,是不是我又说错了。 萧见已经要晕了。其实,萧见小时候就有人叫他小白脸,萧见不乐意,为这事萧见还把人给干伤了。 大头不知道啊,大头是哪壶不开提那壶,正碰萧见痛脚上了。 萧见无奈地说,大头,你没错,真的,没错。 大头更糊涂了,强子忙说,明飞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个花痴,见美女就挪不动脚。 白眼说,萧见,你知道不,连小银他都敢惹,小银那碎嘴,是爷们都躲三里远。 萧见张大了嘴,半天才缓过味来说,这小子真的不一般的口味啊,是个人物。 白眼说,*,这小子也不知使了什么**药,是个美女都不跟他待见的,就说齐艳那丫头片子吧,那是多高傲的性子啊,硬是被明飞唬得一愣一愣的。 萧见说,这是个什么鸟啊,真敢招惹。 强子一笑说,明飞会哄女孩子,可不白哄,这小子有脑浆,心思缜密着呢。 萧见说,别老说明飞了,说说家里的事吧。 萧见还不知道白眼他们缀学的事,更不知道造船厂外的那场约战。 白眼说,家里你别记挂,你老娘健壮哩,就是想你想的厉害。白眼大事不糊涂,知道萧见牵挂着啥,有些东西瞒不住不如说出来更让人舒心。 你姐萧冉工作的事也有了着落,是明飞找他爸帮得忙,现在你姐在工会办公室弄个收发、打水做些杂事。明飞说过了,等开年洪老妈子退休了,你姐在去俱乐部,那事清闲,好些人都眼睁着呢。白眼见萧见低头吃烟又说,忘了告诉你,明飞他爸是才调来的新厂长,管着工会那一块,这事瓷实呢。 萧见说,你们回去见着明飞兄弟,替我问声好,说我萧见领他这个情了。 强子奏了奏眉说,都自家兄弟,说什么情不情的,没由来的生分了。 萧见说,虽是那么说,毕竟咱还和他没见过面,这情份不小,我心里记得了。 白眼说,*,萧见你妈的还让兄弟们活吗?就许兄弟们见你的情,兄弟帮你,你就见情。*妈的萧见,你他妈的真伤啊。 白眼是真的动了情,一支烟抽的跑起了火车。 萧见说,白眼我真的没那意思,我心里真的也拿明飞当兄弟啊。 白眼寖一眼泪说,萧见,你他妈的真伤人,本来不打算给你说的,可现在我就想让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缀学了,妈的,咱不是怕派出所,是怕管不住自已的嘴,把你卖了。 强子说,白眼你别说了,萧见也别那不待见的,大家是兄弟啊。 大头一直插不上话,这时候也说,见哥,上次那事我还没问你呢? 强子说,啥事啊。萧见拍了拍白眼对大头说,哪事啊?大头话别乱说。 强子一笑说,大头不该说的,不该知道的那是为你好,心里明白了也就行了,有些事还是忘了吧,惦记着没好处。 大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强哥。 萧见握住白眼的手说,白眼别心里去,兄弟我错了还不行吗? 白眼眼珠一翻说,谁他妈的往心里去了,咱好不容易见上,高兴还来不及呢。 强子说,咱们帮着厂里的援朝干挺了十里的飚扇和死鱼脸,这事挺风光的。 萧见说,强子你不会为这事缀学的吧。 白眼说,不完全是,这事轰动江城,七哥也找过强子,咱造船厂毕竟是西街一块的,潇洒哥放出风去了,十里在敢约战,就是跟整个西街作对。 萧见说,这事飚扇只怕只有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了。 强子说,不错。萧见有个事给你说,七哥有意思让咱们跟他,这事你觉得合适吗? 萧见想了想说,强子,你怎么想的,明飞的意思呢? 强子说,我和明飞的意思咱的靠着西街,若不然咱们要起来,迟早得和潇洒、七哥翻脸。这是咱兄弟都不愿见到的结果。何况七哥对你那份情,是人就该惦记着。尽管七哥不图报,咱也不能翻脸不是。 萧见说,我也是这意思,但咱不能依赖七哥,咱得有自已的地盘。 强子说,这个你放心,其实七哥早想到了,七哥说红旗电影院那块原来是英雄哥的,让咱们先帮小眼管着。 白眼说,那块原本就是英雄的另一个小弟神经管着,英雄进去后,神经是越来越不待见了。学五早就想砸他了,却模不过英雄的面子。据说神经现在得瑟的不行,眼里没英雄,现在和小眼犯劲呢。 萧见说,英雄哥是什么意思? 强子说,英雄哥有意思让小眼当家,神经不乐意,小眼才出来,没辙。七哥他们不好插手,咱们刚好没顾忌,以后也不怕见英雄。 萧见说,那就把神经干挺了。 强子说,那是,不过咱也不能毛糙了。 一夜的话语总是有尽得时候。 大头看上去很鲁猛,甚至让人觉得粗枝大叶,其实这人心很细。那时候,大头走在前面,大头想让他们三兄弟好好话别。 山梁上的风很劲,白眼穿一件细方领的纺呢大衣,一双黑皮子锃亮。萧见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黑色的半统军靴,神采飞扬。 强子披着棉军大衣说,别送了,春天的时候咱们就能见了。 强子解下大衣给萧见披上。萧见说,强子不用。强子说,山里冷,回去我穿少年的,少年放着也是浪费。 白眼从怀里掏出五百元钱给萧见说,别苦了自已,有空再来看你。 萧见笑着说,别啊,跟生死离别似的。萧见想这五百还真拿的急时,萧见说,还有没有,都给我。 强子和白眼互看一眼笑了,腾空了口袋也不足百元,白眼说,就这么多了。 萧见接过钱,抽两张十元的递给白眼说,做路费。 白眼说,*,我以为你想让我和强子走回去呢。 萧见说,我急用,别问我啥事。 强子在萧见肩上雷一拳说,咱们是兄弟,别不给力。 那天晚上,萧见把红卫叫了出去,很冷的一玄月,满树梢就像淌着水。 离得山坳远了,萧见停下脚。 山风撩着红卫黑实的脸,红卫说,见哥儿,你要走了吗? 萧见淡淡一笑,递颗烟给红卫说,大哥,我想问问你和婉香姐的事。 红卫眼前飞过一片阴影,红卫说,见哥儿别问了,婉香真的太苦了。 萧见说,有了八百八的彩礼,能取婉香吗? 红卫不抬头,烟抽的星火飞舞。 好半天红卫说,见哥儿,你究竟想说什么,别绕弯了。 萧见从裤兜里掏出伍佰元塞红卫兜里,红卫急了,红卫说,见哥儿,我不能要你钱。 萧见按住了红卫手,萧见满目的凶光闪闪,萧见说,这钱不是给你的,大哥你记住这钱你得还我,一分也不能少。 红卫蹲地上了,双手撕扯着头发说,见哥儿,你别*我,我真的不能要。 萧见扯起了红卫,萧见吼,大哥,你听好了。咱是爷们啊,别为点破尊严,你也别觉得欠我。我不是为你,我就是不想看着缨子劳累下去。 萧见控制不住自已,狠狠地推搡着壮实的红卫,萧见说,拿了这钱你觉得犯睹了是吗,你想想缨子,想想你爹,想想婉香,老天不会再给你任何一次机会了。 老天给每个人的机会是一样的,我们通常也这么认为。 我们可以选择自已的生活,却无法选择自已的出生。 看上面这句话的时候,老天给每个人的机会真的是一样的吗?我持怀疑态度。 机会的一不一样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机会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而我们却并不知道。 第二十五章 向古典侠义致敬之四以狂对狂 以暴制暴(上) 这事后来蓝玫大哥蓝天知道了,蓝天也不管什么表舅了。把秦殇一顿臭骂,当天晚上就准备找教语文的老师拼命。还是秦殇来得绝,秦殇说,蓝天你跟老师急个啥啊,你总不能看你妹子一辈子都惦记着这片蓝天吧。*,你们蓝家果然都姓蓝。 蓝天当时就忤了。好半天蓝天追着出去说,小表舅,你这是啥意思啊。 秦殇甩甩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回去问你妈去。 蓝天那时候上高中,比秦殇还大两岁。蓝天想不明白啊,回去就问他妈秦仪。 秦仪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拍了蓝天一把掌说,你臭小子找老师拼命,你小表舅是告诉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秦仪打完了也奈闷,觉得这个小表弟让人琢磨不透。 绿色的茶水在紫砂壶里逐渐浓郁,逐渐孕育出淡淡的茗香。 秦殇轻哾一口,那种绿茶的清香在口齿间盈盈泱泱的散发开,秦殇满足的对蓝诺说,你说蓝玫这丫头片子是不是口是心非啊,这茶不知谁送你老爸的。 蓝诺不啃声,知道这时候小表舅又要感慨了。 秦殇点颗烟说,这丫头片子除了嘴碎,不知道拿点烟过来。唉,诺子,你说你爸那些好烟我要不帮着抽点,那还不要霉了。 蓝诺很晕,这时候小表舅的感慨基本上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没个谱。 蓝诺说,小表舅这茶怎样?蓝诺懂得转换话题。 秦殇说,还凑合,云山云雾嘛,嘿嘿,有钱也买不到这种货。山顶的不行,山底的也不行,就山腰间的好,终年云雾缭绕,涤尽人间三千烦恼啊。 蓝诺从书本上抬起头,见门外空地上三先子领着三五人气势汹汹而来,三先子更是黑了一张鞋八字脸。蓝诺说,小表舅你麻烦来了。 秦殇说,是吗?秦殇凑窗口一看,就笑了说,大巨就这点货啊,我愿以为二炮不来,至少是飚旗兄弟。嘿嘿,看样子大巨心里还念个情份呢。三先子,*妈的,这是八宝的亲弟弟啊! 秦殇想几时大巨脑子灵光了,也懂拿面子当枪使啦,秦殇也端着紫砂壶准备出去,看看蓝诺,见蓝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架势,又埋头看《小五义》了。 这时候,三先子在门外已经骂的天界的响。 以三先子的脾气早冲屋子里开砸了,临来时大巨一再叮嘱,说秦殇你想也别想动他,那蓝诺别把人弄残了就行,屋子千万别进,进了回来我拧断你脖子。 三先子一听就不愿意了。说,巨哥,吓唬人随便找个人就行了,这也不行,哪也不让的事,我三先子办不来。 大巨说,三先子你他妈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的话也不听了。大巨伸手要掐三先子脖子。三先子个矮一早躲开了,三先子说,巨哥,你别动手啊! 大巨恶声说,三先子,你去是不去? 三先子忙说,去去去,巨哥,我去还不行吗? 三先子真的不愿去,毕竟他姐喜欢秦殇,这一弄说不定他姐八宝恼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三先子也留了一手,三先子这名有个来由。 他这个三先,第一说得是他的浑,浑人都不爱动嘴,要不也不叫浑了。你才开说,理得说在明里啊。三先子不管,立马抢先动手,这是第一先。 三先子那身板和气力,基本不属力量型的,讲得是个狠字。三下子把人砸趴下了,也就搞定了。搞不定三先子多半就输了,三先子这人不死扛,准保第一个跑,跑得贼快。这是第二先。 这第三先嘛就比较雷人了,三先子这个跑和人家不一样,他这个跑是拿称手的家伙,别人还没来的赢跑,他又先到了。你想啊,已经输了,你单个的再回来,手上虽说有家伙,终究是架不住人多啊,于是,三先子又跑,找更称手的家伙,当然也再一次招集人手。三先子就有个不服输的个性,来来回回的折腾,是个猛人都被他折腾烦了。 这时候的三先子比谁都忙,漫天里找帮手,混的都说三先子跟个劳模似得,不给个先进工作者都对不起人,这是第三先。说得多了就有了三先子这绰号了。 三先子服大巨,那是大巨比他还能折腾,早些时候,三先子不服大巨,三先子领一帮子来弄大巨,大巨恼了,三先子先动的手,大巨那身板是一等一的壮实。 三先子三板斧完了,大巨跟没事似得。大巨一拳劈头盖脑下来,三先子趴下了。三先子只好跑,大巨硬还楸不住他,三先子被砸的晕啊,这次跑出了三条街,就学模着找称手的家伙,一回头见大巨又赶上来了。 三先子没辙只好跑。 大巨虽看着粗,其实心细,早模透了三先子,知道不弄服了他,这小子就是个折腾着没完。 所以大巨在后往死里赶,这一赶跑出四里地去,把个三先子累的只想吐白沫。这都要出城了,三先子好不容易看见一柄锹支在半堵墙下,三先子拿锹在手不跑了,拄个锹在那喘气呢。 大巨也跑的辛苦,实在是没想到三先子这么能跑。大巨不敢放手,咬着牙在后面逮。 三先子见大巨一点不停的往上冲,三先子这时候就玩上了命,指望着一锹劈倒大巨。锹轮的圆,锹口锋利处照大巨脑袋劈。三先子是真下得了手。 大巨人高臂长,伸胳膊架上了铁锹,呼的声另一只拳头到了,直接把三先子砸进了路旁的水沟里了。 三先子一身水淋的爬上对岸又跑,大巨仍紧追不舍。这一追又出了两里路。 三先子脚打软了,到座小石桥上不跑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大巨也好不到哪去,大巨在石桥下,浑身淌汗,水洗一样。喘得比三先子还厉害。 三先子是挨了重拳,要不大巨无论如何追不上他,这家伙跑惯了的。 两人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对喘,好半天大巨说,你妈的怎不跑了,你不是挺能跑的吗? 三先子说,我*妈的,你不追老子干嘛跑啊。你说你今天想追成啥个样吧。 大巨说,都老爷弄里的,今天老子要是不弄服了你,咱也不用混了。三先子说,拉倒吧你,我看你也差不多了。***的还能追吗? 三先子到自信,跑路那是他的强项。 大巨说,你他妈的能跑老子就能追,跑北京老子也追。 三先子说,*,你妈的还得理不饶人了,犯浑啊你。大巨被气极了,不怒反笑说,我不跟你个浑人说,今儿非打服了你不可。 大巨嘴上虽硬,心里打鼓,倒不是怕三先子浑,是怕三先子还能跑。大巨实在没把握追上。 大巨从口袋里掏烟,点一颗大口大口的吸,三先子也不跑,还没缓过劲来。三先子也不清楚大巨还能不能追,三先子口袋烟叫水淋了,馋的流口水。 三先子说,你别追来,老子买烟去。卖完烟老子还回这里来等你追。 大巨心说,三先子啊三先子,老子是见识了。这他妈的真个是个浑人啊。大巨冷笑说,我凭什么信你,你浑,爷们也跟你浑啊。三先子说,那你他妈的就追吧。三先子犯浑了,咬紧牙关,撒腿就走,这一动不打紧,脚真的软了,一急就跪倒了。 大巨乐了,扶着桥栏杆往上赶。三先子想完了,这下跑不了啦。眼见着被大巨撵上,三先子也是个狠啊,心一横转身滚一人多高的河床下去了,吧唧一声摔哪儿不动弹了。 这当儿是枯水季节,满河床里是鹅卵石,三先子头也破了,腰也扭了,背也搁痛了,手脚都擦破了皮。 这下想跑也不能跑了。 大巨总算把三先子撵上了,大巨不心慈,知道这时候也不能心慈,按住了三先子就擂。擂一下问三先子,服不服。三先子还犯浑说,我他妈的就是不服。 大巨继续擂,三先子真的能挺,头肿的跟个开花馒头似得,还不松口。 大巨火大了,拽三先子一条腿硬生生拖到水边,头下脚上的把三先子按水里了。一连来回过了几趟,开始三先子呛水还挣扎,后来没动静了。 大巨这时候也累了。把三先子丢一边一坐地上,点颗烟猛抽。 好一会三先子嘴里往外冒水,浑身开始抽突,吐着吐着三先子灌饱水的肚子憋下去了,身子不动,一双浑眼还死盯着大巨。 大巨说,*妈的老子服了你行吧,你他妈的别看了,再看老子挖了你眼珠。三先子没法说啊,浑身都痛,眼神照样浑。 大巨实在没法,耗看样子是耗不过三先子了。大巨点颗烟塞三先子嘴里,起身月兑了外衣。 等三先子抽完了烟,大巨红了眼,大巨说,三先子我大巨轻易不服人,今天老子是服了你。不过老子没功夫陪你折腾,也丢不起这个脸。大巨捏快石头在手上说,我最后问你一次服不服,再不服老子就弄死你。 大巨是狠了心,准备亡命天涯了。 这时候,抽完了烟的三先子闭上了眼。大巨说,兄弟,别怪哥哥,老子这就送你上路。大巨举起了石头照定了三先子的脑袋就要砸。 三先子这时候又睁开了眼说,再给颗烟。大巨晕了,大巨说,你他妈的真正是浑啊,等你去了老子整盒烟都给你。 三先子说,我服了行不行。*妈的,巨哥,我服了你了。 大巨愣了。 实在没敢想这个时侯三先子开口说服了,大巨丢了石块,震天大笑,大巨说,三先子啊三先子,你妈的还是怕死啊。 三先子说,巨哥我真是服了,死有什么好怕的。大巨说,*妈的还给老子嘴硬。三先子说,我服你不是怕你弄死我,我三先子知道你有这个量,我服你是你能给颗烟我抽。 大巨真傻了,大巨想这是什么人什么混蛋逻辑啊。 (求推荐,求收藏!) 第二十六章 向古典侠义致敬之五以狂对狂 以暴制暴(下) 秦殇端着紫砂壶出了门,三先子不骂了,三先子说,诗人叫你表弟出来,妈*的听说他能打是吧。 秦殇真不愿理他,秦殇也觉得三先子不够份。再说了跟个浑人有什么好说的。 秦殇在门前的矮凳上坐下,抿口茶,模颗烟点上。秦殇说,三先子没你事,别掺和没好处。 三先子鞋八字脸拉得老长,三先子说,你他妈的说什么呢,吓我怎的? 秦殇二郎腿一搭,冲房里说,诺子,敢情没我事,你的麻烦。 蓝诺在屋子里答说,是吗?就丢了书。 蓝诺走到门外时,阴沉沉的天空里时不时飘下一两滴雨。 秦殇耷拉着二郎腿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秦殇说,三先子你不敢进屋,现在诺子出来了,别给我面子,大巨的话你也别听,快点别磨蹭,这都要下雨收衣服了,说不定还打雷什么的。 蓝诺往前走,蓝诺真听明白小表舅的意思。三先子听的有些糊涂,三先子身旁的那四个小弟也不明白啊,一个急性的说,先哥,这诗人真能装*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妈的厉害。 蓝诺已经站到三先子的面前了,蓝诺还眯缝着小眼,蓝诺说,找我。蓝诺不喜欢废话,通常看的比说的多,听的又比看的多。 蓝诺只说了两个字,“我”字话音还没落,脑顶壳就被三先子砸中了。 三先子果然是三先子,根本没话。好话废话都没有。蓝诺个高挑,三先子黑瘦个矮,三先子一蹦老高,右臂轮圆了由上直下狠狠地砸在蓝诺的脑顶壳上。 三先子的这一手快,是真的快。快的蓝诺没反应过来脑顶壳就被砸了。 三先子生平对这个第一先最为得意,从未失过手,这一次也不列外。 这件事过去以后,秦殇问蓝诺说,你是不是故意让三先子砸的。那时候蓝诺毫不犹豫的说,没,我话还没说完呢,都不懂三先子是怎么练出来的,他那是真快。 其实,三先子也不知道。很多人都防着三先子,一动手。论谁都挨砸,三先子就这么绝,绝得蓝诺都惊诧不已。 三先子的出手就三招半,上砸,左搂拳打下巴磕,右手直拳崩眼眶,剩下的半招就是不过腰的瞪膝盖骨了。一般人根本扛不住,扛住了,三先子就没戏了。 三先子只会这三招半,跟陈咬金的三板斧半有的一拼。三先子是翻来覆去的使,他和大巨弄的那时候也是这一手。三招半一过,大巨一拳,三先子就砸趴下了。 这得说大巨身板过人,那不是一般的能扛,直至83年严打抓杨老三团伙的时候,大巨拒捕,在两把手枪顶脑壳的情况下,大巨硬是放倒了两个刑警、三个武警,身中一枪的情况下和原中原放对,后来死在乱枪下。 三先子一招得手,紧跟着左手的搂下巴拳就到了。不过这一拳见着是快挨到蓝诺下巴磕了,不知咋的就越来越低了去。 原来蓝诺挨了砸后,浑身一震,一股冲天怨怒勃然而发,左拳一提也砸在三先子的脑顶壳上。蓝诺天生神力,宛若挥锤砸木桩似的。 三先子膝盖骨承受不起,顿时软榻,吧的跪地上了。那力道还往下传,三先子连跪也跪不住了,当场趴下。 三先子带来的那四个小弟先前见三先子动手,也都冲了上来,还没进前,蓝诺疾如电闪侧身,右脚朝前滑半步,手秏实了一人长发,往后一带,腕臂同时发力。那人一声不啃的一头撞上趴那里的三先子了。 这个时候秦殇拿脚在小屋门槛上直跺,秦殇说,唉唉,诺子,悠着点,别没轻没重的啊,咱昨天才吃人家拿人家的,别不待见的。 蓝诺已经控制不住自已了,只要一动上手,这人就没自制力,何况早先还被三先子砸中了。 秦殇话说完,剩下的哪三个也躺下了。 那最后一个说秦殇装*的更惨,被蓝诺迎面里一个大劈腿,咂嘴上了,门牙掉了两颗,整个嘴一会儿肿的跟猪嘴巴似的。 秦殇摇摇头,见雨点儿落下了就起身,还不忘对蓝诺说,下雨了,是该收衣服了。 雨珠子落得满地噼啪响,八宝撑把黄油纸伞走在雨弄中,八宝的心情有些郁闷,倒不是为三先子挨打的事。 八宝一想到那双小眼心里就恨的痒痒地,听着身后一阵阔步踏水声,八宝的心一阵揪紧了的痛。 八宝三天没见秦殇了,八宝心里就想的要命,很多时候,八宝觉得只要看一眼秦殇心情就舒畅了。 身后的阔步赶了过去,很厚实象山一样的背影,披件雨披,浑身上下张扬着一股霸气。 八宝觉得象是大巨,老爷弄里只有大巨有这种身板。八宝叫,大巨,赶魂啊! 雨是越来越大了,过水檐上象开了河,雨披打横里转过来,映入八宝眼中的是两道挂着雨珠的浓眉。 山一样的身板,面盆子阔的一张大脸,两道粗重的浓眉。 同是老爷弄里的人,自小里就相识,八宝似乎从来没有细看过大巨,其实大巨不怒威的时候,看着很敦实很男人。同是混混子大巨几乎在老爷弄没啥恶名声,人们怕他只不过是大巨这人实在是太猛太能打。 就说大巨早年和三先子那事,原本也并不是啥大事,在道上混,打打磕磕的事很普遍,几乎无时不刻的发生,通常都是打,不服在召集人手再打,不打个三五回合的没消停。 虽说三先子是个浑的有些异类的人,也确实让人烦。遇上了大巨,从大巨头一次就要弄死三先子这件事上看,大巨绝对是个埂张的无法无天的狠人。 他的这个狠,就是直接要了人命。 道上混的人人嘴上说要你的命,其实大多数是嘴上说说,不是真要,多吓唬人,都敢真要那就乱套了,天天出人命。 大巨不一样,大巨是真敢。象大巨这种人不是没有,是不多。 雨中黄油纸伞下的八宝带着一腔暗恋的心事,尽然也很女人,很风姿绰绰。 犯起浑来得八宝可能是老爷弄中唯一不怕大巨的人,打小在老爷弄里对大巨都是呼喝来吆喝去的,成名后大巨很怕八宝,你想啊,一个逐渐有了声望的男人,整天被个女人当孙子一样的糟践,任谁也不愿意不是。 大巨的眉奏到了一块,大巨勉强的挤一副笑脸,大巨说,是宝姐啊,有事吗? 其实八宝比大巨年龄小,大巨和三先子是兄弟,所以大巨跟着三先子叫,是敬重八宝。那时候基本都这样。 八宝一听就不乐意了,若平时大巨这么叫八宝也觉不出什么来,暗恋中的女人特多心,八宝踅模着大巨是不是讽刺她。 女人多起心来就小心眼,何况是八宝啊,八宝心里窝不住火,八宝说,还姐呢?大巨怎不叫妈啊。 大巨连死的心都有了,大巨心想是不是八宝为三先子的事跟我犯浑啊,大巨也多起了心。 八宝说,你是不是想找秦殇啊,大巨我跟你说,你还别不愿意似得,三先子那事我没心思找你,你要找秦殇的麻烦,别怪我跟你没完。 八宝嘴一咧就没完,伸个指头点大巨脑门子上了。 大巨是真没辙,心里个气啊,心说,姐啊,我是啥人,你那指头瞎点点什么啊,再点我非厥断了她不可。大巨心里想面上不敢露出来,嘴上一时也犯痛快,月兑口而出说,你想怎样和我没完?话一出口,大巨后悔了。 八宝说,你说什么?跟我犯浑?八宝急了,劈胸楸实了大巨,左手就要弃伞来饶大巨。大巨忙说,姑女乃女乃,我说错了,真说错了,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大巨进了秦殇的小屋,去了雨披,身上都潲了半身水。秦殇说,大巨来坐,刚上桌的酒。唉,雨披漏吗?潲一身水。 大巨不敢说遇八宝犯浑的事,腻没面子。大巨说,好大雨。大巨从门后拿条毛巾擦脸说,蓝诺呢? 秦殇看一眼厨房说,在弄菜,诺子做别的事不行,菜做得将就。 大巨说,是吗?大巨捏一块红烧鱼块吃了,说,凑合。 秦殇说,大巨,你嘴叼了。大巨说,现在不和往年比,一比就觉得伤,真的伤。 秦殇笑笑说,喝酒。 大巨和秦殇、蓝诺的这场酒喝的异常畅快淋漓,双方好象没了早间那事一样。 大巨既不开口,秦殇就装着什么事没有,蓝诺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酒就痛快的一口干。 最后大巨喝高了,舌头有些大,大巨出门时说,诺子,老爷弄是你的了。行也是这份,不行也这份,哥们这正街也得来不易,没有双手奉人的。 蓝诺还眯缝着眼,蓝诺说,正街有巨哥一天,我蓝诺誓不出老爷弄,江城水漫船高,天下大了,自有不平人管不平事。 大巨酒醒后,想起蓝诺最后那句话,没有来的惊出一身汗。 再后来,人人都说蓝诺跟了大巨,以蓝诺的性情如何会去解释,久而久之,不知情的人就把蓝诺划在了凤凰正街之内。 有了蓝诺的老爷弄至此可谓风平浪静,但凡老爷弄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找蓝诺出头,蓝诺也热心,可谓豪情万丈,79年底的时候为花儿姐出头,单人独刀力闯南面火车站与大兴兄弟死磕,勇冠江城。 80年初时,江城人与湖北九头鸟之一的老雀子约战,当时江城道上几乎所有的脸面人物都出场了。九头鸟更是积聚了四头九翎,两方在隔岸江堤上火拼,几百号子。蓝诺横空出世,一马当先,铸就了江城第一勇之威名。 与九头鸟之战后,但凡渡口两岸从此湖北人自此不再涉足。 往事悠悠,亦如江水流逝…… 第二十七章 向古典侠义致敬之六三先子 一派萧杀的江风里,老魏子叹了口气。想和江城不死鸟蓝诺对话,自已的确不够格,不是差的一点点,而是十万八千里。 以老魏子的性情自然不愿和蓝诺打,也根本没法打。蓝诺靠得是气吞如虎的盖世强悍名动江城,老魏子自叹俢世一身也未必能及其三分中的一份。何况老魏子走的是阴柔札幌的放勾一路,根本不善搏。 就算十八羽翎中的张小剪刀蓝诺只怕也未必放在眼中,老魏子有些丧气,出来混总有要还的一天,或许今个这个坎就算能过去,再跟着张小剪刀也是西山落阳,威声不在了。 行骗的和纯粹争强斗狠的混混不一样,义气在他们眼中或许更为淡薄。 蓝诺眯缝的小眼不经意的扫过老魏子落在了薄嘴皮子的少妇身上,蓝诺双臂一振,短寸的黑发如针刺般炸立起,霹雳一样的声音破喉而出。 薄嘴皮的少妇忍不丁打了个寒颤,不觉间已经被这种气势所摄。 蓝诺说,张小剪刀! 少妇目光中充满了幽怨,少妇说,是,我就是十八羽翎之一的黄皮张小剪刀。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强子几乎不敢相信的黄皮张小剪刀竟然是个女的,竟然还是十八羽翎之一。若说张小剪刀没有过人之处,又如何能让一群老爷们信服? 女人出来混未必都靠的是张脸,张小剪刀更不是。她靠得是一个字“粘”。 显然蓝诺这种人无论用什么样的粘都不适合,这一点无疑张小剪刀比谁都明白。 如果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么张小剪刀就不是张小剪刀了。 一年前的火拼看似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一战的蓝诺横空出世,却叫人记忆犹新。 张小剪刀说,究竟你要怎样才放过我,渡口这一块其实我也不想插手,但实在是没办法,我一个女人家,领着这一帮子人总要一个活路吧。 蓝诺小眼眯得更小了,江风扯着他的衣襟发出一派飒飒的响声。 蓝诺当然不信张小剪刀,如果信了那么蓝诺也就不是蓝诺了。 张小剪刀所以示弱在于张小剪刀,在于还分不清蓝诺到底有多大的哈数,很多时候道上的人并非象人们想象中那么不可理喻,或者说动不动就生死相见。 当然这是在同一起跑线下作为前提的,如果是个团队对个人,而这个人又不是很有名气那就另当别论了。 持强凌弱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中外如此,古今亦如此。几千年间都一项如此,以前存在,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就是社会,零零种种的碎事构成了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道上其实不过是这个零零种种社会的一个缩影。而江城只不过是这个缩影的一个特定时期的一个小小的冰山一角。 蓝诺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今天的放钩子而来,每件事情都存在着因果,因为因而有了果。 老爷弄可以说是凤凰正街最为贫穷的地方,这个贫穷当然也是针对正街来说的,针对凤凰西街的老爷弄人就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那个年代工人看不起农民一样,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社会有钱人看不起没钱人是一样的。 因此,最普通的阶层也必须学会装,装高调,装幽雅,装富贵,装有靠山,甚至于装腔作势。 老爷弄里唯一对装腔作势不感兴趣的可能就是三先子了。 三先子打小里就不知道什么是自卑,自贱和悲哀。三先子感兴趣的可能就是混了。不是有一句话说,混也是一种生活吗?三先子的混当然不能和人家比,人家的混是种境界,而三先子的混就是一种本能。 三先子是个浑人,他的浑不是装,是真浑。 三先子要服一个人,就是真服。尽管大巨对三先子指手画脚的三先子是一点没辙,这是三先子服了大巨,换个人试试,毕竟原来三先子在老爷弄也算二号人物。 三先子自从被蓝诺一锤砸趴下后,躺在二炮家的自制破沙发上三天都觉得腿软,三先子那时候扒拉着一盒勇士,吸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的。 大巨说,三先子你妈的还琢磨着那事啊,别想了你不行,妈的我大巨服过谁,蓝诺那小子天生着一个猛人,我大巨也不行。 三先子说,我知道。大巨说,你他妈的知道还瞎琢磨啥? 三先子说,我就想不通,那瞎*养的哪来的那大的劲,妈的,老子现在腿还软筋呢。三先子是浑人脑子要一根筋了多半就出不来。 大巨懒得和三先子踅模,就说,三先子这事就这样算了,别觉得丢脸,要说丢脸哥哥我丢的比你大。大巨说的是实话,三先子是他的兄弟,再说是他叫三先子去的,三先子丢脸也就是大巨丢脸。 三先子没听大巨的,三先子腿不软筋了就去找蓝诺了。 这时候,蓝诺在老爷弄已经是声名大振,老爷弄的年青人都知道连三先子都被蓝诺一锤砸趴下了,三先子是谁,老爷弄的头号刺头啊。 据说蓝诺是硬架子,老爷弄新辍学的林良子、小军有事没事就找蓝诺套近乎,蓝诺这人也不掖着,问啥说啥,学啥教啥。 三先子再次见着蓝诺的时候,林良子和小军正在小屋门前的空地上和蓝诺扎把式。见是三先子蓝诺说,找我。还是那天那两字。三先子没动手,三先子说,我认栽了。我找你就想知道你哪来的那劲。 蓝诺有点晕,蓝诺心说真够浑啊。 三先子说,要不咱们再来过,不过你千万别砸软了我腿。要不走道不方便。蓝诺哭笑不得,心说这都什么人啊?这不待见的。 三先子尽管浑,却也看出了蓝诺的心思。三先子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不掖着,想哪说那。三先子说,这次你在砸软了我,我就赖上你。 蓝诺冷冷一笑说,你威胁我?三先子说,没这意思,我粗人一个不会说,心里老是有点不服气。想找你在试试。 蓝诺说,不用试,再试还那样。 三先子倔劲上来了,三先子一浑就忘了所以,然后就动了手。 蓝诺还是避不过三先子的这出手第一先,蓝诺也觉得特不给力,怎么着就避不开呢。蓝诺头顶盖又被砸了,蓝诺还是那样一锤自上而下,三先子趴地上了,腿又软了三天。 三先子躺地上说,***的,腿又叫你砸软了。 蓝诺说,我也不想啊。三先子说,你不想还用劲砸,都和你说过了别把我腿砸软了。*,我没法走路了。 蓝诺说,叫你别试你偏不听,一上手妈的老子就控制不住自已。 三先子听了说,你他妈的是什么架势,控制不住你也敢砸,砸出人命来看你怎么扛? 蓝诺这次是真晕了,蓝诺说,你真赖上了。三先子说,我都说过了,谁让你不听的。 蓝诺气的胸腔子里直胀气。这个时候,秦殇打着哈气出门对林良子和小军说,扶三先子进屋吧,*,好话是没人听的,三先子你姐包不定几时剥了你皮。 三先子一听就忤了,三先子说,林良子还是扶我去二炮哪儿吧,*。 第二次被砸软脚了的三先子脚不软了后,三先子是真正的服了。 浑人的好处就是不计较,三先子三天两头的往蓝诺那跑,三先子学乖了,再不敢轻易动手。一来二去的三先子才知道自已和蓝诺间的差距,到后来蓝诺横空出世勇冠江城,两人隐隐有了点朋友的意味。 渡口这件事其实蓝诺是无意中听三先子说的,这天中午在秦殇小屋中几个人喝上了,酒菜都是三先子拿来的,三先子菜抄的好,这上面的天分蓝诺就远远不如。 林良子和小军都是白吃的货,两人闲散着下着三脚猫的象棋,秦殇那当儿才从南门湖诗会上回来,拿壶云山云雾当牛饮。 林良子和小军的棋艺,秦殇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知道两人棋臭,臭的就差飞象过河了。 五个人小酒下肚了,秦殇和三先子和林良子、小军列来说不到一块,三先子却是个话唠子,酒一喝话就特天南地北的。 三先子说,诺子你说你成天待老爷弄的你烦不烦啊,程天阳那货现在是得瑟了,连我都不放眼里了。也不知巨哥是怎么想的,老四被人捅了,眼见三个多月过去了,也不见个说法。 蓝诺说,三先子这事你别参合,嘿嘿,老四那事牵连着西街,整个江城也就西街潇洒他们让人瞧着还象是个人。 秦殇说,诺子,像人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混社会都象潇洒那样早晚得嗝屁。 三先子说,是啊是啊,杨老三都说过了象潇洒那样混还要公安干嘛。*。西街早晚得成蚱蜢飞的了。 秦殇、蓝诺吃了一惊,两人对一眼。蓝诺说,这话怎么说的? 三先子说,蚱蜢飞现在起来了,手下鼓捣着几员猛将,象横生、卫蛮子和周小鱼都火着呢。据说大力回来了。 秦殇说,没灌顶的大力,硬撑着也翻不了天去。 三先子说,大力这人不待见,跟他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早年的灌顶那是怎样的人物,硬是栽了。要不潇洒也起不来。都这份上了这家伙还不死心,最近有风声说大力在鼓捣蚱蜢飞,要干翻潇洒。 蓝诺说,蚱蜢飞不行,蚱蜢飞是个血愣头。 三先子说,诺子你别小看了蚱蜢飞,这家伙最近和西街红旗电影院那块的神经,十里的飚子,对岸的九头鸟都有来往。 秦殇说,三先子你说蚱蜢飞和九头鸟也有往来嘛,可不可靠? 三先子说,绝对可靠,前阵子湖北人又在渡口放钩子了。听三里街的粪头雄说他那街口的范大喇叭上星期在渡口就叫人骗了。唉,诺子渡口是你的啊,要不那我替你看着。 蓝诺和秦殇在对一眼,蓝诺说,不用。三先子这事我自已来办。 (求推荐。求收藏。) 第二十八章 向古典侠义致敬之七仇恨中的微笑 三先子走后,秦殇和蓝诺站在门前一片午后的阳光里,秦殇说,诺子,这个年西街要动荡了。潇洒虽仁义,这仁义也迟早要害死他。 蓝诺没吱声,点颗烟吸着。从内心里说,蓝诺更佩服潇洒的为人。 秦殇接着说,一马归一码,你和小七虽有一面之源,杨老四那事咱不掺和,这事咱也别管。*,谁上位还不都是个混,江城看样子是要腥风血雨了。 蓝诺说,我不看好蚱蜢飞,渡口这事这两天我就把它办了。 一连蹲守了两日的蓝诺终于等到了张小剪刀一伙的出现。 张小剪刀想拿话先稳住蓝诺,可惜她看错了蓝诺。很多的时候蓝诺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对不平事,蓝诺自然有不同的做法。 蓝诺的做法通常都简单直接,趋于暴力。 其实跟张小剪刀这样的人跟本就不需要讲理由,或许你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给你找一百个理由。一百个行的通的理由。 原先扎立在周边的四个清一色穿军衣裤,外面照着黄棉袄的光头汉也不知不觉中围拢了过来。 渡口的阳光还是一派淡然,蓝诺的眯缝眼突然就睁开了,耳轮中是一声急促的军靴蹬在车顶的刺耳暴戾,一个察蓝的身影就像是只巨鹰般自天而降。 人未落,一股巨大的如同秋风扫落叶的气势扑天而至,那种毅然决绝永不回头的果敢让人心神为之旗摇。 张小剪刀一伙人里老魏子年龄是最大的,老魏子十几岁上就在江湖中混,吃过百家饭,地当过床天当过被,风光过也蹲过大狱。可谓见多识广。 年青时的老魏子也嚣张,二十五岁上老魏子在天水与人相冲,被人一掌打的吐血,老魏子醒来时明白了,遇上高手了。 天之大,地之广。这个世上有多少藏龙卧虎老魏子不清楚,但此后老魏子就改了行事为人的方式,极为低调,能不显山就不显山,能不露水则绝不露水。 和老魏子同期出道的多少风云人物都如同雨打芭蕉似得去了,出来混迟早要招报应的,老魏子相信。 其实真正从骨子里老魏子并看不起张小剪刀,跟张小剪刀完全出自一种师门关系,在黄皮张家早年几代人都是放钩子的,可谓世家。 五、六、七十年代后,张家未落,男人几乎都死绝了,没死绝的都七老八十了,黄土淹在了脖颈子上。剩个张小剪刀勉强能硬撑门面,不过终归是个女人。 九头鸟名动天下,十八羽翎却未必名至实归。何况是张小剪刀这最轻的一翎。 不是每个人都象老魏子一样目光独到,也不是每个人都象老魏子似的审时度势,很多的时候道上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还是为了口气,为了一张面子。 以蓝诺在大江两岸的悍狠决绝的冠勇之名,张小剪刀自然不会轻触锋芒,然而蓝诺根本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三句话没说完已经一拳凌空砸落。 蓝诺砸的正是围拢上来的那四个穿黄棉袄的光头汉,显然这四个人才是黄皮张家撑门面的人。 在黄皮四张兄弟名头很响,也很能打。 无论是大张、二张、三张还是四张都是黄皮年青一辈中的翘楚,特别是大张和四张,一身横肉,急剧暴力。 蓝诺砸的就是大张,他的这个凌空气势横蛮以极,这一砸用的正是北披挂中的单鞭。 大张避无可避,只能抬胳臂硬扛。 若论身板之强悍大张和大巨也有得一拼,但无论怎么看大张骨子里都缺大巨的那种霸气,那种与身居来的霸气。 大巨仿佛天生骨子里就是做大哥的料,许多的时候,大巨不怒威看上去很敦实,很真诚。有一种居家好男人的意味。 这个时候的大巨多半不是在道上的时候,比如说在街上遇上了帮老爷弄的大娘拧个菜,扛袋米,或是在十字路口扶瞎眼瘸子的老娘们过马路什么的,大巨就极为热忱。 当然,那时候马路上的车不像现在这么多,川流不息的,所以象扶老娘们过马路这种事机会就不是很多。老爷弄这儿穷,满弄子里人都烧煤。 那年代都上西边的老皇城那儿的煤场拖散煤,一架方盒似的平板车,竖辕横档把手都是铁焊的,光板车那个分量都瞧着吓死人,别说拖了。 家家户户那当儿都是家里的小年青约好了上午拖这几家的,下午拖那几家的,隔天参合着黄泥在门前空地上做蜂窝煤。一流阳光里一片黑压压的蜂窝煤,整整齐齐的横线竖线斜线都似笔画似的。这是那年代特有的风景。 老爷弄也有绝户的,老俩口拖媒那个吃力就看得人心酸,大巨遇上了没不搭手的,或推一段或直接给人拉回家去了。他那身板,力气活都不在话下。 大巨混社会那是真混,论狠比谁都狠。但在老爷弄大巨就像活雷锋似得,全弄堂里人十有**都赞大巨一声好。 三先子就不一样了,三先子是个浑人。 在里在外,三先子都是个祸害。比如说打小里偷只鸡套只狗打牙祭,或是摘李家黄瓜,模王家葡萄之类的坏事三先子是没少做。 这是小事。象盗砖瓦厂的电缆线,偷市农机站的电动马达等等,多了海去。 所以在老爷弄大巨的名声好,三先子基本就属刺头了。 大张兄弟四个不像大巨也不像三先子,大张兄弟在黄皮属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基本上就靠争强斗狠过日子。和张小剪刀家是一族,爷爷辈上共一个爹。 大张家没落的更早,几乎爷爷辈上就衰败了。他家这一败,人丁反而旺了起来。 解放后,张小剪刀爷爷辈上的男丁几乎逃的逃,抓的抓,该毙的不该毙的都叫**给专政了。因此张小剪刀家盛极而衰,反而抵不上家族的旁门了。 而黄皮张家的祖技唯张小剪刀家剩下的七叔爷传回了张小剪刀这一房,七叔爷早年最不成气候,终老孤寡一个。 大张家人丁旺了,祖技反而失传了,就靠四张兄弟的蛮狠。 张小剪刀虽说不上惊才绝艳,毕竟从启了黄皮张家,俨然在十八羽翎中占了一席。 大张见来势猛恶,双臂交叉护住头顶。电光火石间一碰,只听咯的一声脆响,大张双臂已经被蓝诺砸断,蓝诺这居高凌下的一砸,猛恶的可怕。 大张也极为悍勇,蹬蹬退出三步,硬是一声不吭,一双长臂已经耷拉了下来。 此时蓝诺人在半空,左足踢向大张右边的三张,左臂上扬仍是一个北披挂中的左单鞭砸向四张。腿踢是虚,单鞭是实。 四张识得厉害在不敢硬抗,身子左撤,避开了头顶盖,却避不过左肩头,顿觉半片身子麻木了。 蓝诺左右单鞭连环砸出,四张兄弟最为悍勇的大张、四张先后伤了,大张更是直接没了再战的能力。 蓝诺的这个两鞭后还紧跟着南派的两直踹,南拳注重拳法的刚猛,讲究的是力量和速度,因此大家看南拳的练家子使招,那是个干净利落和虎虎生威的眼花撩乱,当真是气势非凡。脚法在南拳里使用频力相对北腿来说就少了许多,而且多半腿不过膝,讲的是个稳字。 这就是南拳的特点,拳打上三路,脚踢下三路。 蓝诺足尖刚落地,右脚踹二张迎面骨上了。 二张直接趴地上了,右腿迎面骨折了。 唯一没伤的三张心中寒意顿起,顷刻间兄弟四个已经是两残一伤。平时都是他兄弟打人,现在变成了被人打。论谁心里也不平衡啊。 这时的四张更是疯了,四张是个狠人。嚣叫着,老三,日他先人板板的,干翻他。四张左臂麻了,右臂没事啊,四张碗大的右拳头攥紧了,合身直上雷向蓝诺的左下颚。 四张也是个打架有经验的人,人的下颚猛受击打,不经事的多半失去平衡,十有**要翻倒。 蓝诺腰身一矮,人向一边去了,一个直拳打四张肋下。 四张经不住这一拳的力道,就觉得肋下叉巴骨子都断了。身子禁不住伏了下去,蓝诺一击得手,后招更是接踵而至,身子拔起,右膝盖直挺挺的顶四张下巴上了。 四张下牙堂撞上牙堂,一米八的高大身躯,直接后摔了出去。 已经是心寒了的三张,气势早变得羸弱不堪。蓝诺一膝盖骨撞飞四张后,左手接住三张右拳,右掌横斩在三张下颚上,紧接着又是个直踹,宛如窝心脚般,三张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从蓝诺跃下到四张兄弟非残即伤也就十几秒的时间,当真是看得人目瞪口呆,有种宛如隔世的意味。 张小剪刀、眼尖的,说普通话和广谱话的都傻了,实在是大家反应不过来,这种摧枯拉朽的架势当真是锐不可挡。张小剪刀还好,老魏子早已经悄然离去,余下的一轰而散。所以说放钩子的和争强斗狠的绝对走不到一块,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江中的轮渡逐渐的靠近了铁架桥下的泊船,汽笛鸣响。 暮色在辽远的天际间云集,那种黯淡的天光象影子一样从西边的天空遮掩过来,黄昏匆匆,如驹过隙。 张小剪刀幽怨的望了蓝诺一眼,那种绝煞的幽怨象一根刺样扎伤了蓝诺的眼。那时候,蓝诺心里呯然震动,一股隐测之情跃然飞上眉梢。 张小剪刀倔强的搀扶起二张,另一只手挽住三张,那伶伶弱小的淡薄身子在一派寒风渐咧的江堤上突然着就让微笑挂上了薄嘴皮子的嘴角上。 那种微笑让蓝诺、强子和白眼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微笑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扎进去的是刺,滴出来的是血。 第三十三章 西街大火拼之二冬日淡阳下的午后(二更) 其实,小眼远远低估了强子他们的实力,自从萧见扎了小冷,捅了杨老四后,强子他们不但在红旗中学威名霍霍,就是整个西街也有了一席之地。再加上与十里的飚扇和死鱼脸一战,更是如日中天。就算造船厂的那帮子青工,也与强子他们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援朝也说,强子的事就是咱造船厂的事,怎么说咱是一个造船厂的,一致对外。 红旗中学也不单单是强子他们,还有西街的徐邪、蒋歪和朱不正一伙,徐邪列来和小七、学五走的近。再加上红旗机械厂的魏红兵,西郊的赤脚。强子他们振臂一呼也能聚齐四五十号。 小眼当下还不清楚这些。 哾雕不屑的说,神经有多强,未必强的过十里的飚扇吧? 小眼知道造船厂外的约战,那一战在小眼的眼里侥幸的成分太多了。 飚扇是何许人?那是飚旗的弟弟,当年杨老三手下的兄弟双刀之一。正街的老桶爷就是沉在他们兄弟手上的。 明飞一笑喝尽了杯中的酒说,哾雕话不能这么说,毕竟神经和咱们共一个大哥,门内门外这得分清。神经若真的反出西街,不用咱,潇洒哥早就灭了他。 强子也说,明里弄绝对不行,要不潇洒哥也不至于忍到现在。 哾雕说,要不你们说咋办吧,玩脑子我哾雕不行,动手老子绝不含糊。 明飞说,这就要看白眼的了。 大家拿眼望白眼,白眼深吸一口烟说,这事不靠谱,前两天遇上刘文明,刘文明说最近神经和码头的蚱蜢飞走得近,据说酒精和卫蛮子、周小鱼老扎堆。这里面绝对有事。 小眼点点头说,原来英雄哥在的时候,神经和蚱蜢飞过节很深,几次若不是英雄压着,我们早把蚱蜢飞砸沉了。这是老事了,原来大家顾忌着马棒子的面子下不了手。要说有过节的两人能走到一起,要说没事谁信啊? 一片冬日午后的惨白色日光洒下来,映得西街这一块低矮的老屋,东一块西一块有一块没一块的。 弄巷口的小风飕飕的刮,生冷骨硬。 卫蛮子打了个阿乞,顺墙走了几步,重新靠墙倚在了薄薄的光影下,一双横眉揍到了一齐。 单薄瘦小的周小鱼从神经家走出来的时候,卫蛮子的烟烧到了尽头。 周小鱼一笑,知道卫蛮子等得不耐烦了。 卫蛮子很少有这样的耐心,打小里就没有。卫蛮子家境苦,一出生前面一溜烟有兄弟五个,他爸老卫说,就当多养了头牲口吧…… 卫蛮子懂事前从未穿过新衣,每件都是接他家老五的,补丁缀补丁,比花子好不到那里去。 卫蛮子本不属西街,凤凰南街临近西街这块的。就读十二中。 卫蛮子从小没人管,是不讨人嫌也不叫人厌的那种。 卫蛮子十六岁那年被周小鱼的半只叫花鸡俘获了,其实那档口周小鱼比卫蛮子还小一岁。 周小鱼跟个孤寡,居无定所,四处要饭。 那个早春,风寒料峭。硬硬地雪粒子在背阴处还未化尽,一眼望去河床上一片灰蒙蒙地景象,天际处一行大雁北去。 卫蛮子手上捏一弹弓,揣半口袋的石子,一身补丁的身子在风中很孤单。 放晴了的河床上老家雀扎堆的飞,那种密集划过天空的流溢阵型让卫蛮子眼前逐渐晴朗起来。 卫蛮子打老家雀经验老道,几乎从未落空。 卫蛮子打了三只老家雀的时候,已经是嘟噜鸡肠了。一碗照影的水泡饭也早化成一泡尿了。 卫蛮子来到河床洼,想弄把稻草烤家雀,没成想就遇上了周小鱼。 周小鱼真瘦,缩在河床洼子火堆前的周小鱼穿着比卫蛮子还凄惶。 唯一叫卫蛮子羡慕不已的是周小鱼手里刚拨开泥热气腾腾的叫花鸡,周小鱼似乎傻了,两眼直钩钩的望卫蛮子。卫蛮子咽了口唾沫,尽管羡慕卫蛮子多半猜出这鸡是偷来的,但看上去十分强壮的卫蛮子还是没有动据为己有的心。 卫蛮子坐在了火堆旁,唾沫子旺盛的分泌,喉结上下直咕噜。 卫蛮子不敢过多的去看周小鱼手里的叫花鸡,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周小鱼从最初的惊吓中苏醒了,周小鱼也看出穿着和自已一样凄惨的卫蛮子不是来抓他的。 周小鱼挤一脸笑容说,大哥,你哪的? 卫蛮子瞟了一眼周小鱼手上的鸡说,南街下关店的。你吃,冷了就走味了。 周小鱼看一眼卫蛮子将鸡扯着两半,递一半给卫蛮子。 卫蛮子脑袋轰的就炸了,香气一股脑的往鼻孔里钻,卫蛮子心说,老子豁出去了…… …… 日光里的周小鱼一身紧凑的黑色中山装,一缕黑发耷拉在额前。 卫蛮子军棉大衣敞着怀,两人顺着巷道往前走。 卫蛮子一般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雷死人。通常都是周小鱼打破沉默。 周小鱼说,成了。 卫蛮子不吱声,横眉立目,走出一遍风声雷动来。 周小鱼说,小眼回来了,神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次他非合作不可,不干迟早小眼要干了他。 卫蛮子说,飚扇呢?周小鱼说,蚱蜢哥本来就没指望他,飚扇不是神经,没来由的到时尾大不掉就麻烦了。 卫蛮子鼻子哼了一声,说,饿了,先吃东西再说。 周小鱼说,大力这步棋是看准了,蚱蜢哥也没选择的余地。 卫蛮子喝了三两酒从西街招待所出来的时候就开始摇晃了。 还是那样惨白色的一片日光里,冬日的景象萧索。 周小鱼抬头,云层疾走的天空景象莫测。很多事很多人莫名的就成了往事,连同青春年少的梦想一起。 自小就靠乞讨维生的周小鱼可谓尝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从懂事的那一天起,不知父不知母的周小鱼就明白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帮助他的不是天也不是宿命,只能是自已。 一字不识的周小鱼自从和活着象头牲口一样的卫蛮子成为朋友后,仿佛一夜间两人的命运改变了。 那一年卫蛮子在十二中初露头角,名声渐响。与周小鱼相依为命的孤寡也死在了第二年的春天,转眼漫山红遍的时候,周小鱼仅凭一把片刀在码头站住了脚。所有乞讨要钱的都成了他手下,不出三月十六岁的周小鱼成了码头逐渐当家蚱蜢飞的得力干将。 再过半年,卫蛮子和十二中的八大金刚放对,一柄斧杀的八大金刚鬼哭狼嚎,仅此一战声威鹊起。卫蛮子缀学后也跟了蚱蜢飞。 这一年,卫蛮子十七。周小鱼十六。 十六岁的周小鱼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冷静,一双眼眸里时常泛出一片针刺般的冷来。 卫蛮子不爱雀舌,自小里养成的孤独性子。骨子里却急剧埂张。 一个人的性格与所处的环境和习惯息息相关,很多的时候这种性子能影响人的一生。 就卫蛮子来说或许人生更简单一些,能吃好穿好,活的自由,这就够了。周小鱼则不然,饱受凌辱和白眼的周小鱼活着就是要出人头地,就是要成为人上人。 对于一字不识,无亲无势的周小鱼来说这个目标就像水中捞月般虚无。但周小鱼认准了的目标就从不回头,即便是一路荆棘密布刀山火海也只能是奋不顾身了。 多年后周小鱼成了江城道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沧海沉浮起起落落,二十年过去了,浪淘尽英雄人物,可周小鱼始终不倒,这和他年少时养成的隐忍性格不无关系。 卫蛮子真的喝高了,走的跌跌撞撞。 周小鱼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脑子里跑起了火车,许多的时候,周小鱼都把事儿想的很细,细到由面到线,由线到点。对于某些人来说,能错无数次,而且上天总是能眷顾。但对周小鱼来说一次的错也许就是一生。 无亲无势的周小鱼更多的是一个人在改变自已的人生,就这一点的局限性来说正是周小鱼始终没法爬上江城黑道巅峰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或多或少都和卫蛮子有点关系。 卫蛮子撞人了。 那时候,周小鱼刚走过西街十字路口前的岗亭不远,身后“碰”的一声炸响了。没有回头,周小鱼脑子里还想着事。 卫蛮子睁了睁眼,眼前一遍花色的重影。觉得还是晕,卫蛮子不知道自已已经撞人了,抬脚踉跄的往前走。 就在卫蛮子刚抬脚的那一瞬间,自岗亭前的补鞋摊前一位系着皮裙的瘸子闪电的疾冲而来,由于腿瘸,那种奔跑的姿势极为怪异。 周小鱼猛地回头,就看见卫蛮子被那瘸子斜斜的撞开了,卫蛮子一连跨出四五步才稳住脚下的惯性。 卫蛮子撞得是一位穿花袄的姑娘,直到此时周小鱼才明白身后的炸响是保温瓶。 姑娘摔倒了,瘸腿修鞋匠扶起姑娘时,卫蛮子还没清醒。 卫蛮子虎吼一声骂,*妈的。 周小鱼拽住了卫蛮子说,你妈的,不能喝就别喝。撞人了你知道不? 八十年代初的混混子基本还算个人,大多数混混子除了争强斗狠外,几乎都讲个理子。 尽管,卫蛮子与周小鱼很另类,但都不属欺善凌弱之流。不过混混子毕竟是混混子,你若想要混混子象一般人一样,那也实在没有这个可能。 周小鱼见姑娘没见血也没吱声,看一眼满路上摔落的饭菜从兜里模一张钱扔地上了。转身拽卫蛮子就走。 第三十四章 西街大火拼之三周小鱼(一更) 周小鱼转身的时候,隐隐觉得身后有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在燃烧…… 这种眼神周小鱼太熟悉了,周小鱼下意识的手伸进了口袋,手指牢牢地抓住了片刀柄。转身目光毒蛇一般的*视了过去。 周小鱼有点意外,那双怒火焚烧的眼竟然就是那个奔跑姿态怪异的鞋匠。很倦意的一张脸,手糙黑粗粝。 花袄姑娘紧拽着鞋匠的手,嘴里喃喃劝说着,似乎不愿鞋匠惹事,或许是花袄姑娘和鞋匠都看清楚了周小鱼他们的身份。鞋匠眼中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周小鱼抽回目光,撇了姑娘一眼。周小鱼觉得眼前有点错位的感觉,直到看清了姑娘的眼,周小鱼才明白为什么不对劲了。 很清秀的一个姑娘,残了一只眼。原来两个都是残疾人。 周小鱼的心顿时纠结了一下,周小鱼朝姑娘说,我兄弟喝多了,不好意思,有事到码头找周小鱼。 说这话的时候,周小鱼突然就觉得心情很不好,周小鱼到没有报名号吓唬人的意思。其实周小鱼也觉得没这个必要,尽管感觉那鞋匠不简单,也就是个不简单,周小鱼没太放心上。 卫蛮子甩开了周小鱼的手,嘟噜着说,那几把啰嗦的,倒是走啊你? 周小鱼的心情已经不是很不好了,而是变得很坏很坏了。周小鱼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这样,转过身没走两步周小鱼就知道了。 街旁的梧桐树丫上最后一片枯叶凋零了。 隔不远百货商店的一圈台阶上两人倚在门框上,一个斯文,一个不称头,整一个横竖不分的体型。 似乎一直在看着,穿一身白,外披一件海军蓝薄呢大衣的斯文青年叼着烟,左手指勾了勾说,过来,就你两呢,过来,过来…… 周小鱼一惊,月兑口而出,是小七和学五。 卫蛮子一激灵,酒醒了一半。 这个冬日淡阳下的午后,有些事注定了会发生。也有些事注定了会开始。或许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西街大流血会因为这个下午而来得猝不及防,来的异常的猛烈。 为此,潇洒追悔莫及。 整个西街元气大伤…… 七哥。五哥。 卫蛮子和周小鱼叫得很亲热,尽管内心里很纠结,面子上还是一副崇敬的样子。 小七拔口烟,吐出说,你们老大是谁?嗯…… 周小鱼愣了愣,卫蛮子随口说,蚱蜢哥。 学五和小七对了一眼,学五说,我说谁呢?原来是蚱蜢飞的小弟。 小七迷上眼说,知道蚱蜢飞跟的谁吗?别他妈的跟老子说是马棒子。 周小鱼说,蚱蜢哥当然跟的是潇洒哥、七哥和五哥,棒子爷虽不问事了,依旧是咱们老大。 周小鱼内心一动,明白有些事已经到非摆上台案不可了。 小七一笑,手一抬一巴掌拍周小鱼脑壳子上。周小鱼一激灵,马上目光低垂。卫蛮子横眉一凑,没等来得及发作,就被学五横竖不分的身体撞了个趔趄,学五骂,还不服了你。 卫蛮子和学五的身材几近相似,同样地粗蛮。十七岁的卫蛮子和二十二岁的学五比起来,无论哪方面都差了个档次。 当年学五为六强砍马棒子之事,只身前往码头,一句不合当着马棒子的面就要煽蚱蜢飞,那种悍狠强势当真是蛮霸已极,虎威气势便是蚱蜢飞也为之心仪。 小七弃了手中的烟说,知道错了? 周小鱼张开眼,目光清澈。说,七哥,小鱼真不知道错在哪里。 小七说,你装,你他妈的还给我装。知道那皮匠是谁吗? 周小鱼说,七哥,小鱼去年底才跟的蚱蜢哥,我真的不认识那皮匠。 小七点点头说,好。不知道就好。小七反手又煽了周小鱼一耳刮子说,妈的你们记清了,他叫七绝。打西街的老兄弟,同门你俩也欺负。知道错了吗? 周小鱼诚恳的说,知道了。 学五说,知道还杵在这干嘛,等七哥教你吗?*,整他妈的小板儿(小孩)。 周小鱼拖着满月复烈火的卫蛮子给七绝赔礼道歉的时候,小七不知道祸根已经种在了周小鱼的心里,隐忍的周小鱼三天后一丝常态的挥舞着片刀,将耻辱和怨恨用鲜血洗的一干二净时,江城的第一场雪猝然至天而降,洁白的雪却掩不住冬日里的伤…… 那一天,是小年夜。 目光淡然的七绝,不抬头不停手中的活,说,别叫哥。西街早没七绝这号子了。也别说对不起,哥俩没对不起我的,我媳妇一只眼,只能一边看,我真没怪二位。 周小鱼低头沉思了会说,七绝哥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们?周小鱼仍是心平气和的说,这一点不得不说,周小鱼有过人之处。 七绝说,我早不混了,真的不敢怪你两位。 周小鱼淡然一笑说,七绝哥还是不肯原谅我们啊。也是,谁让不懂事的小弟惹了嫂子呢?周小鱼说着说着,右手已经抓起了鞋摊前装材料板箱上的割刀,刀光一闪,一截断指从周小鱼的左手小指上滑落了。 花袄姑娘惊叫一声躲七绝身后去了,七绝站起身来看着眼都不眨一下的周小鱼说,这是何苦呢?快上医院吧!行了。我原谅你们了,再不走那就是*死我了。 七绝不知道,许多年后,自已会为这根指头付出预想不到的代价。 小七和学五更不知道,有时好心的结果会造成不可预料的伤害。 周小鱼咬紧牙关说,谢了,七绝哥。周小鱼裹了断指,头也不回的去了。卫蛮子眼睛血红的捡起断指追了上去。 小七啐了一口,燃根烟。 学五说,妈的蚱蜢飞果然有两像样的小弟,还真狠啊! 小七说,别说了,这小子真能装。*,早晚弄死他,看他妈的还装*不?! 学五说,别管他妈的装不装了,就他妈的一小板,早晚弄沉他。走,看看七绝去。妈的这小子都没人样了。 真正走近了鞋摊的时候,小七心头还是蒙上了一遍阴影,昔日骁勇的七绝真的不在了。难道这就是所有混混子的命运吗?小七问自已。 七绝的笑容很无奈。 一瘸一拐迎上前,七绝说,七哥、五哥谢了!看得出来七绝是真心的想谢谢哥俩。 学五拍了七绝一巴掌说,七绝你妈的再说个谢字试试,信不信我掀了你摊儿。 七绝笑,糙黑手捏两支大公鸡递上,小七没让,接了火。烟吸得跑起了火车,小七心里实在是难过。 小七说,七绝别摆摊了,小眼回来了,你们兄弟挺起来,强子现在在帮小眼,干沉了神经,给英雄也有个交代。 七绝苦笑,望一眼去买吃的花袄姑娘说,七哥,我媳妇,才认识三月,老爷子望年后成婚,抱孙子哩。 小七就觉得眼中酸涩,半响说,七绝,你妈的真能委屈自已,七绝你听着,你是七绝啊,英雄的兄弟!别没汰兄弟们了。 七绝说,我想好了。我家老爷子指望我送终呢!我媳妇一边眼,我不也瘸着一条腿吗? 学五实在耐不住了,学五火燥性子,学五说,我*妈的七绝,你还有点爷们样吗?瘸了又怎么样,瘸也得挺直了瘸啊! 七绝说,五哥你也跟我急,我不能两支脚都瘸了。 学五说,七绝你咋说话的?真铁了心吗你…… 小七拦住了学五,小七说,学五别说了,七绝你想清楚了,路是你自已选的,有些东西即使你想回头,也未必由不得你。 看着小七和学五远去的背影,七绝抬头仰望天空,满身落寞,一股酸涩溢上心头。 往事不可追忆,往事都已成风。 谁没有过年少轻狂呢?一经梦回,就已经是不堪回首了。 失去的终将是失去了…… 七绝或许还不知道,有些事一错就是一生;有些路一走,就永远回不了头…… 小七走出自家院门洞的时候,乌沉沉的老西街时不时还有一溜串燃鞭子响在寒冬的暮色中。 很冷的风带着一股硝磺烟纸的气息,很喜庆。 没有月光,一片低矮的老屋,一遍小年节时的灯火。 小七背风燃了根烟,鞋底的铁掌踏出一片轻快。小七想,潇洒和大坤也该回来了吧。小七不知道此时的潇洒和大坤依然逗留在八道岭和莲花乡之间的山道上。 汽车抛了锚,潇洒背靠着路边的一颗栗树上,远处黑憧憧的山林里风声渐响,满世界里都是那种风过树梢的浪涛声。 黄昏时车就抛锚了,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开车的司机还在那不得要领的鼓捣。 大坤从燃着的火把那块走过来,神情有些焦躁。 一股山风潲过,落叶和黄尘飞舞。 大坤伸手抹了把脸,手心里有股冰凉的湿意。大坤抬头望着沉沉的夜空自言自语的说,要下雪了。 很稀疏的雪花子,碎碎的飘。 潇洒伸出手,那种晶莹状的结晶物在掌心化成了水。潇洒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朝蹲在栗树下地吸烟的大坤说,还不成? 大坤深吸了一口,纸烟滋滋燃烧的星火里,大坤啐了口说,*他妈的,咱遇上个二调子了,能开不能修,尽他妈的瞎鼓捣。 潇洒苦苦一笑说,这小年饭是没法赶了,大坤你说小年节的英雄能有肉吃吗? 大坤楞了楞说,*他妈的,这老子还真没想过。大坤把半截烟在泥地上死劲的按熄了说,老兄弟五个,妈的就苦了英雄了。 潇洒走上前,蹲下拍了拍大坤的肩说,别想太多了,既然出来混,迟早有这一天…… 第三十五章 西街大火拼之四流血夜前的那场雪(二更) 血霏打开门就惊诧的叫了起来,下雪啦。 弄巷口的灯影映得碎碎地雪凌乱的飞,血霏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是一块电子表,蓝色塑料皮的表带,两天前强子送的,电子表是强子二哥李伟从部队寄回来的。最初的电子表还没有男式女式之分。 血霏很喜欢,没和强子客道。 那年代江城只有两种手表,一种是上海产的梅花牌,要一百二十好几,另一种就是江城本地云山牌的六十八。 手表在八十年代初还属八大件之一,从这点上看不是一般普通人能带得起的。 你想啊,结婚就要八件,其中之一就手表,可见这东西那时有多精贵。就算六十八那也是两月的工资啊。 电子表那会还是从香港走私过来的,也就五块钱一只。到八二年的时候,满江城人都带电子表了,也有了男女式之分。那时候,西街桑树洼的刘文明在战前广场前发了家,就是靠卖电子表。 血霏进屋拿了血性的军帽和手套,裹上了粉红色的围巾出了自家的院门。 弄口外灯影朦胧,强子、白眼和明飞几个跨坐在自行车上正抽着烟说着话,血性和白结巴几个疯了似的在灯影下的碎雪里嬉戏。 阵阵风刮得地面上燃鞭子的红色纸屑打着旋,血霏缩了缩脖子说,好冷! 白少年冲血性和白结巴叫,别闹了,走啰……白少年尾音啦的好长。 血性和白结巴、白乌鸦欢快的跑向了自行车,血霏叫,血性,帽子和手套。 明飞拿后脚跟磕了一下已经坐在了自已车上的血性说,你姐叫你呢,没听见吗?一身单薄蓝衣的血性跳下车嘴里嘟噜着说,又不冷,姐。你别叫了。 血霏说,还说不冷,小心生冻疮。血霏拿帽子给血性戴上,两手替血性捂着脸说,还说不冷,这么冰手。 白结巴对白乌鸦说,姐,你坐哥的车吧! 白乌鸦翻着眼说,才不呢?我要坐白眼的新车。白眼的车崭新,车架上封皮还未揭。白乌鸦说,结巴,你别跟我争,小心我揪你耳朵,要不你坐哾雕的吧,反正少年的车我不坐。 白乌鸦十六岁,从来嘴碎,和他哥白少年的朋友一起时,列来直呼其名。 白结巴磕巴地说,我才——才不坐哾雕的,哾雕的更——更——破。 哾雕说,我稀罕么?少年你——你——你姊妹就——就势力。 白乌鸦一听就炸了,说,死哾雕,叫你学我弟弟结巴,总一天磕巴死你…… 白眼笑着说,好啦,好啦。别瞎磨蹭了。乌鸦,我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能温柔一点吗?怎么说哾雕也是你哥不是? 白乌鸦拿手套在车坐上狠狠地抽,嘴里还磨叽,什么哥啊,我就不温柔了怎么着?嫌我,我不坐了行吗? 白眼要晕了。白眼忙说,乌鸦你能消停吗?算哥说错了还不行吗?走走走,这小年夜的别扫大家的兴。 这时,明飞已经蹬上了他那二六车,明飞个矮,每次都走在前里。 血性张开两臂做飞鸟状,嘴里催促说,快点,明哥你能再快点吗?顺手用左手捏着的手套在白无鸦后脑上一掸。 明飞一乐,脚下猛蹬说,血性,小心乌鸦和你没完。明飞话音未落,身后就听白乌鸦一个劲地在咋呼。 小七进了康乐棋室,没见着潇洒和大坤。 小七问看场子的王家三兄弟之一的老三王囚,潇洒哥还没回吗? 王囚眨着眼很大声的说,没哩!人太多了。七哥,五哥在里屋呢! 小七往里走,一屋子认识不认识的都叫七哥,小七心不在,点头应付着。临近里屋进门那一桌是徐邪那帮子学生在玩,徐邪老远就叫七哥,近了递一支牡丹上来。 小七笑笑,平时和徐邪及其随意,徐邪和萧见年龄差不多,家是汽车修配厂的。徐邪两个发小也在,歪脖的那个叫蒋歪,五短身材白净的叫朱不正。 小七接了烟说,哥几个玩好,我上里屋,你五哥在等我。 徐邪说,七哥你随意……徐邪人不大,却有花花肠子,本来想找小七说个事,话又咽了回去。 蒋歪晃着瘦条干般的身子府过来说,干嘛不说,*。小邪你妈的不是矬了吧! 朱不正弃了手中的烟说,老歪。不是我说你,你丫真缺心眼,没见七哥心不在焉嘛。蒋歪脖子咧得更歪了说,我怎没看出来,七哥平时也这样的啊。 朱不正打了个响指,撇撇嘴说,妈的,跟你个短心眼的没法说。朱不正拿棋杆打了一杆,母棋撞得棋子满桌飞。朱不正说,靠,跟你说话累啊…… 小七进里屋见学五和王灭、王困两兄弟还在喝。小七说,靠,在家没喝够吗? 学五说,没事。你也别靠了,坐下也喝点。 小七摆摆手说,学五你妈的也快成酒篓子了,小心喝死你。 学五说,你妈的少咒我,没喝死也被你咒死了。王灭兄弟忙说,七哥来来喝点,没事,这不小年夜吗? 小七说,真别喝了,你两收摊子吧,我有话和五哥说。 学五说,小七真没意思,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小七说,学五,你说潇洒和大坤怎么这时候了还不回来,我觉得心里慌得狠,不会有什么事吧? 学五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了说,有几巴事。八道岭来回就那一趟车,还破,每次都颠得老子生疼。没事放心吧,一准他妈的是抛锚了。 小七将手中的牡丹点着了说,或许我多心了。 学五说,这是小年夜,要平时你至于吗你?小七点点头说,元宵我俩去看英雄,顺便把神经的事给英雄提个醒。 学五说,要英雄不答应呢?学五看小七,小七说,不至于吧?这个短,英雄万万不会护的。 学五说,不护就好,小七我可跟你说了,元宵一过无论谁也别想拦我,我非帮小眼砸沉了神经不行。 小七一笑说,也不知强子和小眼最近弄得怎么样了,要不问问徐邪吧。小七手在板墙上拍。 王灭推门进来说,七哥啥事?小七说,让徐邪进来,我有事问他。 学五对进门的徐邪说,放假了,最近干嘛呢?西街的这一骠学生里学五和徐邪很投缘,学五粗胚子一个,在大家眼里反倒觉得小七更随和。 徐邪说,还能干啥子啊,五哥你也看见了我和我兄弟们整天泡你这儿,五哥有事给小弟做最好,看强子他们都占了电影院了,要不我也去…… 小七说,等等,徐邪你不还在读书吗?妈的,红旗中学我还指望你呢,别瞎想了。 徐邪有点恹恹地说,七哥,你要答应我去帮小眼,书我不读了,反正也读不进,每次考试都垫底,蒋歪和朱不正比我还次。哥几个早想好了,正找机会和你说呢? 学五哈哈大笑说,我*妈的,怎么出来混的就没一个会读的啊。 小七说,那倒是,老六除外呢。那会儿六强成绩都没少个前三的。六强要不出来混,读个师范、农大的估计都不用考。 学五说,别说六强真的是会读书,都叫大纲害的。 小七说,待砸沉了蚱蜢飞,连着小飞的那笔帐咱们好好和马瞎子算一算,这次马棒子也护不住他,妈的,可把老六屈死了。 徐邪听着就兴奋,说,七哥我的事你答应了。 小七眼横过去说,徐邪,别想了。这事以后说,说说电影院那块怎样了吧,知道你小子消息灵通。 徐邪悻悻的说,自从眼哥前段子领着强子他们砸了酒精,神经孬了,就没露个面,听说神经想找六哥出来和眼哥说和,这消息不一定实,只是有人在放风。 小七和学五对一眼,小七说,你信吗? 学五摇摇头说,神经要是为这事孬了,那还是神经吗? 小七点点头,横食指在鼻孔间一抹说,真不是。 潇洒真的等得不耐烦了。一车的乘客有一半围在火把前悻悻的怨骂。 司机更是急得头顶冒烟,越急还修得不得要领,满身子都黑油。买票的更没闲着,一个劲地告饶。 潇洒望一眼江城方向站起身说,这家伙到底行不行啊,我*,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个电话打。 大坤苦笑一下,说,你也别**的了。*也没用,别说,司机他妈的也可怜,泪都要急出来了,别管了等那会是那会吧,有本事叫老子待一晚。 潇洒拍自已一脑壳子说,得了,不闹心了,上车睡一会吧。 白乌鸦没赶上血性,白眼蹬的不紧不慢,急得白乌鸦用手尽擂白眼后背了。白眼说,乌鸦你能不能消停点,再擂下去哥要吐血了。 白乌鸦这时也意识到了,忙说,白眼,我这不是气没地方出吗?哼哼,臭血性早晚姑女乃女乃要灭了他。 白眼说,乌鸦敢情我成出气筒了啊,你多大了,能不闹吗? 白乌鸦说,你也别光说我,赶紧蹬,就属你落后了。白眼你是不是故意落后啊? 白眼有点晕,心说,三半大少年就属你沉了,怎么一个女孩子竟长了个白少年似得身材,看着匀称,其实结实。 白乌鸦将碎发往围巾里塞了塞,蒙了半张脸,觉得不是那么冷了说,干嘛不说话了,心虚了。 白眼不想纠缠下去了,说,乌鸦,这片子都看过了,咱还要看呢? 白乌鸦想都不想说,喜欢呗,血性白天又看了,加晚上都三遍啦。血霏姐不也看么? 白眼说,都搞不懂,一个少林寺就这么吸引人吗?血霏,那你不明白的。 白乌鸦哼一声说,谁说我不明白,当我小啊。 白眼笑笑,觉得很没趣,突然就感觉白乌鸦真的成大姑娘了。 第三十六章 西街大火拼之五再见周小鱼(一更) 雪。碎碎地下。 小七和学五走在小年节西街的马路上。路面湿湿的还没见白,灯影中街边的枝柯上缀着层明晃晃的晶状体。 很硬的风,抽鞭子似得刮。 门楼上三五面黄、红、蓝彩旗,顺风扑啦啦拽出一股子劲风力道,很劲势。 偶尔,耳畔响起一两声燃爆,把城市的夜晚装点的愈加宁谧。 在往前走,就是红旗电影院那条主街了。通常这条街叫凤凰西街,七十年代建的。小七他们康乐棋室那条街是江城传统意义上的西街,年代久远。现在叫老西街了。 其实,西街真实意义上并非几条大大小小的马路,十几条岁月沧桑的弄巷,而是涵盖了整个江城的西部及相邻的厂矿工厂。比如临近长江边的造船厂、码头、山边的红旗机械厂和砖瓦厂等等。 潇洒、小七和大坤家在和平弄,学五住离老街更远的大坟里,大坟里沿袭旧名。六七年文革时就铲平了,横七竖八的搭建起一片土砖混合式的民居,大坟里没弄堂,更多的像是城乡结合部的郊区。 八十年代初的西街还是一派古老的残败…… 小七、学五很有力的走上主街,那年月里还没什么娱乐,电影院、工人文化宫等几乎算得上西街夜晚最繁华的地段了。 电影院在路的右边,斜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工人文化宫,现在的文化宫除了三楼的图书阅览室,几乎都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二楼现在是制衣厂的临时车间,清一工,许多未成家的年青人都爱往这钻。 制衣厂的门卫是小伟,也就是三丫大姐大丫的未婚夫大伟的亲弟弟。小伟眉清目秀二十的样子,一双桃花眼瞧得女孩子心儿一个劲地扑蹬。底楼是西街最大的康乐棋室,两排一溜烟四十张棋桌,这儿也是小伟开的。 小伟早熟,十九岁上就娶了英雄的妹妹英子,英子是制衣厂的会计。 小伟不混也不浑,因为是英雄的妹夫,任谁也不敢到这惹事。 小七进门的时候,小伟正坐在正对大门的楼梯口处,一张桌,一杯茶,一盒牡丹烟。 小伟一身海军蓝的制服,眉清目秀中透着一股*人的英气。如果不是一双桃花眼的话,小伟几乎算得上完美了。 几个年青的姑娘围着桌前,叽叽喳喳。一个十六七岁扎马尾辫的小姑娘正抓着小伟的手,不依不饶的说,小伟哥,给弄几张电影票吧,求求你啰,就四张。 小七打了个惊颤,被马尾辫小姑娘嗲里嗲气的声音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七想,妈的,小伟也受的住,英子也不管吗? 小伟笑了。看见小七的时候小伟就笑了。 隔着几个姑娘小伟说,七哥,你也来了。看电影吗?小伟隔远递颗烟给小七,自已也叼一颗说,别嗲了,叫你嫂子看见了又得闹了。我头疼。 马尾辫小姑娘说,真不给力吗? 小伟摇摇头说,叫七哥,赶紧。要多少票七哥都能给弄来。 四个小姑娘看着小七,小七很英俊,也很洒月兑。其实小七更出名,在西街都快成偶像了。小七和后来才知道的张国荣长得有八分相似,不过小七看上去却更狂野一些,毕竟是混的。 四个小姑娘脸变得红红的,马尾辫小姑娘不那么嗲的叫,小七哥。那个眼神看的小七心有些乱。小七没恋过爱,不懂得和陌生女孩子打交道。 小七说,得啦。别叫了。小七没看马尾辫问小伟,见徐邪没。 小伟笑着说,在里头呢。和他兄弟们在一起。小伟对马尾辫说,去去赶紧叫徐邪来,说七哥找他。快去。 徐邪来也没多久,也是来赶二场的,那个年代放电影都这样连轴转,时不时还通宵,好片子几乎不愁没人看。电影院也大的老了去,一排排,楼上楼下。一千好几百个座,中间的一角八分,次点的一角五,再次就是边角落的一角三。 小七见徐邪就说,找小眼要四张票,说是我要的,别回头了带姑娘们去。 四个小姑娘说,小七哥,谢你啦。小七头又痛了,小七说,徐邪赶紧去,别耽搁了。快去。 小伟一口茶差点子喷出口,半天说,七哥,没见你这么不待见的,这是咋啦? 小七摆摆手说,小伟,哥又叫你摆一刀了,妈的,英子呢?好久没见她了。 小伟说,英子回娘家了,商量二十八去看英雄,二十九里劳改所就该放假了,去也见不到,英子妈和舅舅这次也去,我找了部车,要不顺带着大家一起去,省事。 小七说,不用了,今天潇洒大坤去了,元宵我和学五去。免得英雄寂寞。 小伟眼中有点红,拍拍小七手说,七哥,我大舅哥没白交你们这几个兄弟,过年了,又大一岁了。 什么又大一岁了。学五进门问,学五上厕所回来,头顶双肩挂层雪。 小七问,雪大了?学五说,大了。老大了。学五拿桌上的烟点燃深吸一口问小伟,好久没见你哥大伟了,大伟啥时候办事啊? 小伟说,五哥,这你该问我哥去,我都弄不懂,我哥是怎么恋爱的,四年了我还管大丫叫姐,你说我哥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学五骂,滚你个傻吊,有这样编排你哥的吗?都像你啊,小二十的,孩子都一岁出头了。 小七笑,说,小伟,照这个速度,不用四十你该做爷了。 小伟说,我已经够亏了,哪能叫咱儿子也亏呢?跟你俩没法说,说也不懂。 学五说,小伟别得瑟,小心我告英子。 小伟说,别介,要让英子知道了,那还有完啊。我头疼,真的。头痛…… 小伟没结婚那阵子也*,满世界里飞。 后来英子就有了,小伟不想结婚,想着还飞几年,要英子把孩子打了。 英雄知道后直接上小伟家,英雄对小伟说,赶紧结婚,我英雄丢不起这个脸。这你也别飞了,在飞老子要你两只脚都瘸了。 大伟急了说,英雄,你别介,小伟敢不听你这大舅哥的吗?小伟和英子不都还小嘛,你看是不是能打个商量。 英雄眼一瞪说,大伟,这不关你事,这事没商量,小伟这婚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要不让小伟赶紧找根绳子嘞死自已算了。 英雄浑不讲理,那是啥事都敢做的人。 小伟焉了。知道找谁也不好使。结婚后小伟不飞了。英雄揣张刀上管工人文化宫的张局家了。 十天后,小伟开了康乐棋室,顺带着当起制衣厂的门卫。 雪真的下大了,一片片洁白优雅。 灯光照的到的地方,雪象羽毛一样悠悠的打着转至天而降,一转眼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小七望一眼深邃里的夜空和学五走出了文化宫,对面电影院放的前一场电影已经要散了,后一场要看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附近的屋檐下,小眼和强子他们站在影院对面的小卖部前,一排自行车堆积在台阶的左下方。 雪。下地无声无息。 即将穿过马路的时候,学五说,没烟了。我买两盒烟去。 学五半转身朝小卖部走去,小七没在意独自走向了电影公司旁的冷饮店。 那年月卖什么都分开的,不像现在几乎是个店,都有饮料、香烟。小七突然就想吃雪糕了,这个时代这个季节的冷饮店也只有雪糕,很单一的货色。 小七要了两支女圭女圭头,一支留给学五。独自倚在柜台前。 冷饮店里人不少,夏季吃冰水的四五张桌成堆的坐着人,基本都是买了女圭女圭头等着看电影的。小七没想到马尾辫竟然也在这里。显然马尾辫早看见了小七,那四个姑娘正坐一桌。 马尾辫朝小七招手,叫,小七哥,你也来了啊。声音仍是很嗲,却透着一股兴奋劲儿。 小七点点头,目光有些子游离。小七不想搭理马尾辫,拿起给学五的那支女圭女圭头转身要出去。 一阵很劲的风带着雪花从半敞的门刮了进来,雪下的更大了。 卫蛮子和周小鱼手插口袋里渡了进来,一抬眼看见了小七。两人站住了,眼中都有些诧异。 周小鱼一笑说,七哥,你也看电影来了。这片子不错,我兄弟看了说都硬架势,好几个全国武术冠军呢?那时候称武术还是武术,不叫功夫。叫功夫是后来的事了。 小七突然心情变坏了。一看周小鱼他们就变坏了。 自从潇洒说压着蚱蜢飞那天起,小七见蚱蜢飞的小弟就坏心情。道上的事基本都这样,很多的事就是不顺眼不顺心而结下了仇恨。 就应了那句话,不是朋友就只能是敌人。 小七盯着周小鱼,周小鱼的城府还是让小七有些震动。小七虽然不属那种鲁猛类型的,但也不是个十分心计的人。 很多时候,小七都很直接,甚至于磊落。 小七不喜欢周小鱼,就像后来小七不喜欢明飞一样。所以说性格有时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就是命。 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永远逃月兑不了…… 看着小七逐渐阴沉下来的脸,卫蛮子依然是那种油盐不进的神态。 周小鱼笑了,周小鱼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一分钟后西街血流成河。 小七更没有想到,或许唯一有预感的就是住在老爷弄里的那个异类诗人秦殇了。 这个流血夜过去后,整个江城都认为蚱蜢飞有备而来。其实,这一点真的有点屈了蚱蜢飞。尽管,周小鱼断指后就与卫蛮子有了随时弄死小七与学五的想法,但毕竟一切还没到这个份上。 今天是小年夜,碰巧又放得是电影《少林寺》。几乎所有码头的混混子都来到了电影院,但事实上蚱蜢飞没有来,这时候的蚱蜢飞正和大力在一起,蚱蜢飞还有点犹豫。 小七瞅一眼周小鱼说,记住别惹事,这是西街。 第四十一章 西街大火拼之十小年夜后的那个凌晨 二顺有点伤感。也有点庆幸。 电驴子改装的三轮车在积雪中开得很慢,二顺觉得自已是幸福的,离开了道上,有了真正属于自已的鱼摊,结了婚,还有了儿子。 活着真的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二顺想。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绽放出花一样的微笑。 二顺的车没敢在正街上开,二顺早年也混,很多东西都明白着,七绕八转二顺绕到了潇洒他们开的那间康乐棋室门前。 门前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影冥灭。 二顺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硬了的手,走到车后,抱起了裹着棉大衣的学五说,老五,咱到家了。总算是到家了。 二顺抱着学五抬脚准备踢门的时候,两扇大门突然就开了。 走出仓库,飞雪里的两个高大魁伟的身影都有点没落。 大坤说,齐宝华有话传出来了,齐所说正月十五前谁弄抓谁,齐所不希望年前在流血。 潇洒说,大坤你能利索点吗?嗯。你知道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个。小七呢,学五呢? 大坤说,小七被周小鱼捅了。学五应该没啥事。 潇洒拳握紧,仰首望天,雪一片片落下,落在了那张因狂怒而面部肌肉绷紧的脸上。 大坤说,王囚带人在那一带找过,没见小七和学五。小伟通知了六强,估计六强带着他的兄弟们,还在找。小伟怕你失态,一早就叮嘱了兄弟们。大坤叹息一声又说,你别怪小伟了,其实,这事咱得给齐所面子,要不弄了后都得跑路。 咱不能在出事了啊,如今这么多兄弟跟着我们,不能说打就打。大坤说。 潇洒低下头,满脸融化了的雪珠子连缀般滴落。 大坤说,你别这样,老七不会有事,有事学五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 潇洒擦把脸说,没事,我就想清醒点。多少年咱都挺过来了。小七也一定能挺过去的。 大坤苦笑一下,掏两棵烟点燃,递一支给潇洒说,咱们等,等到老七的消息为止。 西街派出所所长齐宝华走出急症室那幢楼时,就看见风雪中蜂拥而至的黑压压人群。 齐宝华掏出盒没把的青岛前门,点燃了根深深地吸了口。 干警小涂压低了嗓子说,齐所,是潇洒。 齐宝华看了眼,缓缓吐出烟,国字脸上一双浓眉挤到了一块。 小涂说,齐所,要不我打个电话到刑警队给蓝天队长。 齐宝华摆摆手说,没事。就几个混混子,没啥好紧张的。 一阵阵嘎嘎地踏雪声,潇洒、大坤和六强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小飞、武卫等一帮子小弟。 潇洒大衣敞着怀,面目俊冷。脚底走的一派毅然决绝。 夜已深,雪落如故。 齐宝华手里的烟在雪色里冥灭,即将燃到了尽头。很冷的一阵子风从楼顶的暗中卷着雪花潲下来,楼前仿佛一道雪的门帘。 潇洒一头撞进了雪帘,一只手伸过来抵在了潇洒的胸前,很有力。 潇洒止步,身后所有的脚都齐刷刷的停了下来。潇洒目光从前方坠下盯着齐宝华,眼里血意更浓了。 齐宝华扔了另一只手中的烟,从新点燃一棵烟。抬头看一眼门外说,想干嘛呢? 看我兄弟! 看兄弟要这个架势吗?这他妈的是医院,不是菜场,知道吗?有你这样来事的吗,嗯!齐所接着说,你眼里还有没有人啊,把派出所当什么了?嗯! 潇洒说,齐所,我潇洒真没闹事的意思,只想看我兄弟。 齐宝华嘴角微微一笑,拍拍潇洒肩说,让你兄弟都散了,别再聚一起了,我看着就扎眼。 潇洒说,齐所,到底怎样才能看我兄弟? 齐宝华猛一抬头,目光锥子般盯着潇洒,犀利已极。 六强踏上半步说,齐所…… 齐宝华转身就盯上了六强,拿烟的手指六强的鼻子说,你闭嘴!这轮得到你说话吗? 潇洒伸手握住了齐宝华的手说,齐所,我潇洒从不求人,究竟怎样才能看我兄弟,你说什么都是,我潇洒绝没二话。 齐宝华吸口烟,转回目光看潇洒说,你兄弟死不了。你们三个上去,其他都散了。别在说啥了,老子今天真受够了,这他妈的啥小年夜啊? 潇洒目光一敛对六强说,都散了吧。 潇洒递颗烟给齐宝华点着说,齐所,谢谢了。 齐宝华深吸一口说,潇洒我不说什么了,就一件事记牢了,西街要过一个祥和的年,十五前谁闹事我抓谁。 潇洒苦笑,齐所,有的事我也不想,可很多事也由不得我。 齐宝华说,这个我不管,总之西街要安宁,要祥和。这事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得给办了。再说你那些很久没回家过年的兄弟不也得回来聚聚吗?这个我不多说了,你明白就行…… 潇洒沉思会说,我记得了,齐所。这一夜给你添乱了。 齐宝华说,你知道就好,听说大力也回来了是吗?好啦,你看你兄弟去吧!我也得回去睡了。 齐宝华没回家,交代好干警小涂就开着派出所那辆破三开门的吉普车回了派出所。 那年月派出所穷,那都穷。 整个派出所就这辆破车,再加一个手摇式的门式电话,连对讲机也没一个。 到了晚上,基本就留一个正式职员加一个临时工值班,这种状况在九十年代未有些乡镇派出所还存在。不过那时候,派出所穷,个人却未必穷。很多来事的干部都有了手机,有事电话一拨,再打个车都到了。 八十年代就不行了,出了事。就得开着破吉普一家一家的找人,这还得看人在不在,等人凑齐了,黄花菜都凉了,更别说抓人啦。 所以那会儿被当场抓的很少,多半属命不好撞枪眼的。 指导员黄跃进正坐值班室烤火哩,很旺的一盆炭火,铁钳子上靠着两馒头,金黄。 齐宝华进门抖落帽檐上的雪,凑近了烘烤。 黄跃进年龄和齐宝华差不多,性子斯文,鬓角却多了一缕丝白。 齐宝华问,啥时回的?老墨呢?老墨叫墨建国,四九年的,副所长,原来是市公安局的人事科的科长,年前犯了生活作风问题,才到西街派出所当副所长来了。 黄跃进蠕蠕嘴说,刚睡下了,医院哪啥事? 齐宝华咬口烤的金黄的馒头,喝口水说,袁小七,叫码头的周小鱼捅了两刀。死不了,小涂在哪守着呢,大冷天的,真他妈的叫人不消停。 黄跃进笑笑说,这事消停不了,这都要过年了,这帮人是怎么想的。 齐宝华说,还能咋想,都吃饱的撑的。年前估计是不敢闹了,我警告过潇洒,谁闹抓谁。谁要叫咱年过不安生,我让他进牢里过年。 黄跃进拍拍齐宝华的肩说,下午文远来电话了,说哥几个聚聚,老邢子估计来不了,说上面督着查东面老桶爷那案,他分不了身。 齐宝华说,是不是原来正街的那个老混混子?黄跃进说,是。就是那个一刀断喉的案子。 齐宝华说,谁这么深仇大恨啊,不过话说回来,那老混混子也该死。 黄跃进一笑说,话不是那么说的,一刀断喉啊,蓝武城震怒,把老邢子好一阵臭骂,连带他那前途不可限量的宝贝儿子蓝天。 齐宝华点颗烟说,老邢子也真难为了,挡着人家儿子的道,整天受那个气还不如出来算了。 黄跃进说,老邢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他就爱干那活。 齐宝华说,也是,听说文远那丫头水灵着呢,在车站段上班,不知有没有找朋友。 黄跃进哈哈一笑说,是不是想那丫头做儿媳妇了,别说你家小齐也真不错,现在也和咱一个级别了吧。要不我和文远说和说和,你两个亲上加亲,没准能行哩。 齐宝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家小齐有了对象。我是说小涂,我觉得小涂这年青人真不错。 黄跃进楞了。 西街派出所所长齐宝华知道小七当天凌晨从红旗人民医院失终了的消息是在午饭前,一夜没睡的干警小涂很郁闷。 指导员黄跃进对齐宝华说,小涂都不肯睡,就等你了,你劝劝他,这都不是个事,小家伙还浅呢。 齐宝华点颗烟吸着,问小涂什么时候人没了。 小涂恹恹的说,估计是天亮前。 齐宝华说,潇洒他们呢? 小涂说,你走后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个都走了,我守在病房外,真没睡。 齐宝华说,没事,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从后窗跑的吗?小涂说,是。估计有人从后窗爬进来,袁小七哪个伤自个没法跑,至少的有两个以上的人。 齐宝华说,行了,你睡会。 小涂说,齐所你处分我吧!要不我心里难受。 齐宝华笑了,拍拍小涂的肩说,你来多久了?小涂有些疑惑的说,我九月报到的,小半年不到。 齐宝华说,这都不是个事,为这处分你,大伙儿早都不用干了。你别瞎想了,没事,赶紧睡去,说不得晚上还有行动。 小涂模模脑壳子,觉得还是一脑子浆糊。 弄小七出院的是六强的小弟小飞、武卫和老臭。 老臭原来跟的是他表哥雁儿,雁儿是灌顶的兄弟。雁儿自小练得一身飞檐走壁的好本事,全江城没几个知道,雁儿也基本属独行盗之类的。从不和人搭伙。 雁儿出事是在隔江的临省,早灌顶一年入得荆北劳改农场。 老臭是六强跑路时在火车上无意撞上的,大家同病相怜,又是老乡,也说的来。后来老臭的事了啦,就跟了六强。 第四十二章 这个雪夜有点伤 凌晨天未亮时,老臭顺着下水管道的铸铁管子爬进二楼的,老臭的身手极为敏捷,上个二楼都不叫个事,把小飞、武卫看直眼了。 老臭是用床单和被套搓成绳把小七从楼上缒下的,小飞和武卫早备好了一床棉被,将小七一裹也不等老臭就出了医院,顺墙根走了不到二十米,就上了停在一树下的一辆车上。 小伟脚一蹬,车刷地就出去了,车上还坐着潇洒和六强,一直没熄火。 车是小伟找的,小伟的一个发小在制衣厂开车,平时小伟老找发小蹭车开,时间久了,小伟车也开得很不错。小伟原本二十八里去看英雄就是跟发小定下的车。 大伙儿商量定了,小伟就去敲发小的窗,他发小正睡的迷糊,随手把钥匙给了小伟,也没问。 小伟还郁闷了,想想编排了老半天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心说我这发小真可以,这车就象他家似的,就这么给了。 其实,这还得说小伟为人好,两人关系在哪里,要不他发小也不至于一声不啃。 这也是义气,江湖中的义气有时候也管用,有的时候却会害死人。 不过,有江湖就会有义气,任何时代都如此,这个道理恒古至今不变。 白少年的叙说很有点混乱,听完后萧见沉默了。 屋外的雪映得窗口煞白,风停了,雪止了。有些东西却还要继续。 很多的时候,我们去看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会发现,一个细节能改变人的一生。 离小年夜的这一晚仅仅只过去了一天,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就像一盘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格局变了,事态也变了。发展的轨迹也变了。有的人借势而起,有的人顺势而落,此为时事造英雄。 一条路。远离了街市的路。雪覆盖着,几株被积雪压弯了腰的荆棘在路旁的坡坎上很倔强的样子。 一夜雪白,视野很空阔。下玄月隐在一片厚厚的云层后,就像很多的江湖中人一样,都站在暗影里。不是喜欢,是习惯。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两行雪地里的足迹从很远而来,往很远而去。捕捉不到尽头。 萧见和白少年脚底的军靴踏着积雪,发出嘎嘎的响。两个人很有力的走。 四面很静,偶尔有积雪从枝头坠下,声音沉闷。白少年捂着手心擦亮了火柴,脚步不停递一颗烟给萧见。 路愈来愈颠簸,脚底的雪忽深忽浅,路两旁开始出现半堵的墙,两人的裤管湿了半截,隐隐有种牛粪和泥土纠结的气息飘来。 还是一条屈曲坡折的雪路通往山前的村庄,一面临水,水面空阔。 很破败的那个年代才有的土砖混合屋,黑色的瓦掩在厚厚的积雪下,村前一棵华冠如盖的香樟树冠,顶着一丘雪白,远远看去就像一株白色的巨大蘑菇。 愈往里走,萧见的心愈纠结。 四五条土狗暴戾的吠,追逐着两人的脚步不离不弃。 突然从香樟树下的草堆后传来一声呵斥,去。几只土狗吠声减小。两个披军大衣的黑影从草堆后转了出来,一个高大,一个瘦小。高大的嘴里不断发出“去去”的呵斥声,几只土狗,呜呜地不愿离去。 白少年叫了声,海哥。 临近了,海哥看了眼萧见,目光里多了份怨责。 白少年说,萧见,七哥的弟弟,我兄弟。海哥一蓬浓密胡须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海哥说,你等着潇洒哥骂你吧!我懒得说你,就你事多。 白少年一笑,从口袋里拿两盒烟出来说,哥两个抽着,幸苦了。 海哥接过烟,递一盒给身后的瘦小个子。瘦小个子也没客道,始终不发一言。 海哥说,赶紧走,嫌天不凉么? 萧见看一眼瘦小个,朝海哥说,走了。两人顺着屋巷往里走。 萧见说,少年,那个瘦小个子叫啥? 白少年说,怎么啦?萧见一笑说,也没什么,就觉得怪怪的。 白少年说,哦,那是老臭,最近才跟的六强哥,别看他瘦小,很本事哩,七哥就是他从医院弄出来的。 往里七拐八绕的走了六七十米,离得山麓脚下一片茂密的竹林,林前一个院落,灯火幽暗。 萧见进了门就被强子抱住了,强子说,怎么回来了,啥时回来的。 萧见觉得眼角有点湿,笑一笑说,旁晚才回的,七哥,怎么样了。 强子拍拍萧见说,醒过一次,现在睡着了,估计没多大事,医生说失血太多了。 萧见说,你手没事吧。强子左手吊着布带,强子说,没多大问题,小臂骨折了。你先进里屋看看七哥吧,潇洒哥也在里面。 堂屋里除了强子,火堆旁还坐着小飞和武卫。 萧见朝两人点点头,竟管不熟,却有些印象。 潇洒坐在床头,左边小七吊着盐水,右面学五斜躺着一张小床上,一脸枯容。 学五小年夜伤得其实并不重,都是些皮外伤。 学五跑伤了,一夜狂奔,内忧外患,学五后来吐了血,幸好遇上了二顺,若不然准的大病一场落下病症。 这还得说学五身体素质过人,换个人早不行了。 见有人进来,潇洒抬起头。 在萧见的印象里,潇洒一直都是高大魁伟、阳光洒月兑。仅仅一天一夜后,这个下颚上布满了青色胡渣子的大汉,目光焦灼,面容憔悴。 萧见紧走两步说,潇洒哥,五哥……萧见说不下去了,握住小七的手,萧见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小七的面容还是很惨白,床架上的盐水瓶里,水珠缓慢地滴。 很寂静的一片沉闷,忧伤里注满了忿怒。 潇洒走出里屋的时候,屋檐上的冰凌已经挂了一尺长了。 寒气很重的风拍打着窗纸,夜空中零星的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潇洒走到后屋外,在劈材堆上抓了把雪搽脸,刺骨的寒意从面部急速的扩散开,潇洒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娑娑的竹涛声就碎了一夜宁静。 学五从被窝里伸出脚,轻轻的踢了踢萧见,萧见放开了小七的手,回过头看学五。 学五枯容的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笑,学五说,*妈的萧见,跟七哥玩柔情啊。 萧见苦笑说,没呢,五哥。学五又踢萧见一下说,还知道叫五哥啊,都半天了,妈的。都受伤了,眼里就没五哥。 萧见说,对不起啊,五哥,真的给忘了。 学五说,萧见,你当真了?萧见有些疑惑。 学五叹息了一声说,你跟潇洒都闷死了,别死了爹娘似的一张苦瓜脸,你七哥没多大事,缓过这口气又是一个磊落洒月兑的汉子。 萧见说,五哥,七哥这两刀都是周小鱼扎的吗? 学五说,怎么,想给七哥报仇了?萧见点点头,眼神里爆出一股锋寒。 学五说,萧见,给哥来棵烟。学五深吸了一口,说,这个事你别费神了,等七哥好了在说,你知道的,小七的仇只能小七自已来报。要不那就不是小七了。 萧见伸手在学五手面上拍了拍说,五哥,谢谢你了。 学五说,*妈的咋跟五哥也玩起柔情来了,不知道五哥粗还是咋的?萧见一笑说,五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原本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越想越难受。跟五哥就聊了这一会,现在没事了,我谢你,是五哥解了我心结。 学五楞了。学五说,萧见,哥真没觉得你有什么心结,就觉得别太闷了。我学五喜闹。 萧见说,五哥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了。 萧见再次见到潇洒时,潇洒仿佛换了个人似得。 那个洒月兑不拘的潇洒哥又回来了。潇洒灌了口酒对萧见说,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萧见说,无意中听到七哥出事了,旁晚才赶回来的。 潇洒说,也好。这时候能回来也算多了个帮手。 强子说,哥,萧见那件事派出所还没消呢…… 潇洒说,这个暂时没事了,至少十五前不会有事。 萧见和强子精神一震,喜上眉梢。 潇洒摆摆手说,萧见,十五前你不用躲出去,十五后就说不准了。 萧见心里欢喜,也没再问潇洒,突然间就觉得解去了枷锁,整个人都放松了,很自由很舒适。然后就是身心俱疲的倦意袭来,萧见坐在了火堆旁,眼皮越来越沉重。 蚱蜢飞简直是要疯了。 当晚得知西街大火拼后,蚱蜢飞把桌子掀了。满桌的酒菜全都飞到对面墙上去了,除了大力和横生外,所有的人都躲的远远的了。 蚱蜢飞的谩骂声不时的响在码头的夜雪里,大力叹了口气,心里很失望。竟管大力看不起蚱蜢飞,但从来也没今晚这么的失望。 这一刻起,大力知道蚱蜢飞完了。码头也完了,不再是马棒子做主的码头易帜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大力还能坐在这里,很大一个原因是大力已经没有实力,昔日西街的老大大力除了身边还有一个叫褚建飞的老兄弟外,已经成了个空架子。 大力被潇洒他们砸沉后,远离了江城。待伤好后,大力不甘心了,大力要报仇。 褚建飞先行一个月回到了江城,后一个月大力秘密的回来了。 几个月来的心血眼见着就白搭了,大力很失望。 周小鱼和卫蛮子硬着头皮走进屋子,狂怒中的蚱蜢飞失控了。 蚱蜢飞一脚将周小鱼蹬墙上了,反手一拳砸卫蛮子脸上,本来就面上开了花的卫蛮子脸上的血又下来了。 卫蛮子一声不吭,硬抗着头。 第四十三章 穷途末路 蚱蜢飞气坏了,蚱蜢飞说,你他妈的还给我倔是吧!蚱蜢飞上去还要打,被大力拦住了。 大力说,蜢子,你打死他有用吗?这事潇洒能撒手吗?早晚的事,别怨了,想想怎么善后吧。 蚱蜢飞吼,都说多少次了,叫你们给老子消停点,消停点,现在好了。妈的,想不打都不行了。 尽管蚱蜢飞是个出了名的血愣头,但蚱蜢飞心里还是明白自已的实力的。 蚱蜢飞想砸潇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实在是实力不济。所以蚱蜢飞犹豫。蚱蜢飞这个时候,还抱着一份侥幸心理。 其实侥幸是人类最原始最易自我麻痹的心理之一。 蚱蜢飞发小横生却比他看得更清楚,横生扔了条毛巾给卫蛮子说,能确定小七没死吗? 卫蛮子搽脸上血看眼周小鱼,周小鱼说,两刀都扎月复部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死,生哥,要不咱们召集人手再干。 横生摇摇头说,潇洒大坤都回来了。若预先咱们合计着动手,还有五层胜算。现在六强也到了,有消息说强子也说动了援朝,何况咱们还伤了这么多人。 横生没往下说,横生怕蚱蜢飞听了心里不痛快。自小的发小,横生了解蚱蜢飞。 蚱蜢飞现在冷静了。 蚱蜢飞这人实在太冲动,一冲动起来比卫蛮子还管不住自已。冷静下来了,蚱蜢飞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要不大力鼓捣了几个月,蚱蜢飞早动手了。 蚱蜢飞说,小七绝没有死,如果小七死了,齐宝华也未必压得住潇洒。现在潇洒没动静,估计是齐宝华那起作用了。现在咱也得给齐宝华面子,你两个躲远点,这个年别露脸了。 大力知道劝不动蚱蜢飞了。大力下套子忽悠蚱蜢飞说,这些天我亲自去找神经和飚扇,神经这次是绝没有后路了,他死也得跟咱联手,神经已经没有退路了。飚扇那我先找他兄弟死鱼脸,只要死鱼脸应下了,飚扇那也没问题。 蚱蜢飞说,力哥,这个事你得早点弄妥了,十五一过齐宝华只怕也按不住啊。 大力说,你放心,如果蜢子你能说动程天阳,咱们就万无一失了。 蚱蜢飞想了想说,程天阳太油了,我尽力试试吧。 大力知道凭蚱蜢飞永远说不动程天阳的,这个时候的凤凰正街,程天阳在风光也只是杨老三手上的一张牌。 何况,程天阳还未成气候,等程天阳成了气候的时候,那已经是八三年严打以后的事了。程天阳躲过严打这一劫,很大的原因是他有个在市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叔叔,程清远。 程清远这一年还仅仅不过是八里湖水上分局的一个局长,比西街派出所齐宝华的级别也高不到哪里去。 周小鱼和卫蛮子出了码头就钻暗影里了,脚下的积雪绵绵地,周小鱼觉得很伤。 卫蛮子不知道往那躲,卫蛮子在家就属姥姥不爱爹妈不疼的那种,老卫家六个崽,缺哪个都不嫌少。何况是最末的卫蛮子,那个家卫蛮子就当是个能歇脚的旅馆。 卫蛮子点了两颗烟,递一颗给周小鱼。周小鱼手还捂在月复下,精神有点萎靡。 卫蛮子一口气吸了半截,吐出口浓烟说,你别记恨蚱蜢哥,我欠他的,我不能动他。 周小鱼拍了拍卫蛮子说,蛮子别说了,你给我说这个真见外。周小鱼知道卫蛮子所说的欠,究竟怎么回事。这个事还得从卫蛮子斧劈八大金刚说起。 十二中的八大金刚跟的是南街火车站的大兴兄弟,大兴兄弟都属贼和惯偷之流,那年代里大兴兄弟属有钱的混混子。 卫蛮子斧劈八大金刚后,就一直躲周小鱼哪儿了,大兴兄弟放话要活剥了卫蛮子。 这事是蚱蜢飞主动出面的,跟大兴兄弟相比,蚱蜢飞还差的远,蚱蜢飞就想收了卫蛮子。找了不少人,钱也没少花,终于摆平了这事。 卫蛮子口拙,有话说不出。捂了半天才对周小鱼说,小鱼,咱这样混真的不行,老挨揍,还不能还手。 周小鱼一听就明白了,周小鱼说,蛮子。这都不叫个事,三两年间咱们得起来,不起来咱们也不混了,混也白混。 卫蛮子说,不混,我都不知道该咋办啊。 周小鱼说,你有力气,我有脑子咱就饿不死。 卫蛮子看一眼周小鱼说,我听你的。我这脑袋不能想事,想事就痛。 周小鱼淡淡一笑说,蛮子,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卫蛮子一撇嘴说,你卖我,我也不怨你。命呗! 周小鱼叹了一声,内心里说,蛮子,我周小鱼卖谁也不会卖你,咱们是兄弟,磕过头,喝过血酒的兄弟。 少年的周小鱼直至死都遵守着自已的诺言,周小鱼在江城道上的二十余年里也不知出卖了多少兄弟。竟管周小鱼手法高明隐藏之深,很多人被周小鱼卖了还在感激周小鱼的好。 但对卫蛮子周小鱼始终如一,用周小鱼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活着坏事可以做绝,唯一就是不能没有朋友,哪怕只有一个。有时候一个比十个还管用。 雪花飞舞,午夜风寒。 这个雪夜很多人心里都觉得伤,或许很莫名。 但雪终究是掩盖不住血的…… 周小鱼或许想过,大力或许也想过,但萧见没想到。 一张网静静地张开了口,等待着一个契机,手轻轻一拽,猎物落网了。 从小七待得那屋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半的光景了。 天空有些阴沉,满山满世界里都是厚厚的积雪,冷风飕飕的刮,屋檐下一溜长窜的冰凌,晶莹的有些魔幻的感觉。 小飞拿着一把平地铲在撬雪,从门前到院子口已经撬好了一半。 萧见走到门口,望望天,目光就落在了小飞一只微跛的脚上。 哪只脚去年留下的残疾,在红旗机械厂。就是小飞砸了马瞎子,马棒子围攻机械厂,后来六强单人独刀砍马棒子那次。 萧见说,飞哥,还要下雪呢。 小飞直起身弃了铲说,知道,这不闲的发慌吗?七哥醒了? 萧见点点头,递颗烟给小飞说,醒了。没事了。 小飞笑笑说,道上混都这样,别多想了,这都不是个事。 萧见问,强子和少年呢?飞哥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小飞说,早上你还睡着,七哥醒来了,大家没叫你,半饷后潇洒哥领着强子、少年回西街了。潇洒哥还给你留了话,让你回家看看,就是低调点,有些事说不清的,你那事还没消。 萧见吸了口烟,目光突然就远去了…… 刘文明从床头的木椅上拿了半戳子烟点燃,靠在墙板上又开始迷茫了。 刘文明这阵子老是迷茫,越是临近年关越迷茫的厉害。 他爹刘盛在楼下的厅堂里也不知道在敲砸着什么,叮叮咚咚的锤击声里,一遍指桑骂槐吆喝的骂。 刘文明起床。边套衣服嘴里边叨咕,*妈的,又神经了。刘文明从来没觉得刘盛是他爹,自从他妈死后,刘文明就是个没爹没妈的苦孩子了。 刘文明没从楼梯口下,刘文明是从阁楼的窗口攀着横生过来的树枝丫滑下来的。树丫上覆凝着一层雪,冰冷。 刘文明缩着脖颈,撒着脚丫子离开了桑树洼,一片暮色盖下来,黯淡的光景里刘文明就有了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临近年关的老西街还是喜庆的,一盏盏灯火逐渐的在暮色只盛开,偶尔风中飘荡着年节才有的肉香。 刘文明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吃过肉了,记忆中的肉味也遥远的模糊不清了。 走到街口,刘文明更迷茫了。 刘文明不知道该往哪去?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肚子很饿,眼前很穷途末路,感觉里还很迷茫。 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的刘文明,站在老西街的路口,就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世界很大,人很小。那里才是我的路啊。 十八岁的刘文明在一九八一年春节前的前三天的夜晚,流泪了。 滚烫的泪水象出闸的洪水一样倾泄不止,同样的十八岁,同样地一片蓝天,同样的活着,人和人为什么会那样的不同? 为什么自已的活着就这么难?刘文明不断的在问自已这个问题。 从来都被人看不起,从来就活的卑微的刘文明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失了。 看不到未来,甚至也看不到眼前。十八岁的刘文明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活下去了。 活着对于这时候的刘文明已经不是一种快乐和幸福,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折磨。 许多许多的人们在年节前的饭桌上,开始感慨日子的逐渐丰胰时,或许对未来还充满了憧憬。而我们十八岁小伙刘文明在第一次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体无完肤了…… 萧见低着头一刻不停的吃,方桌旁陪坐着萧冉目光很温情。 屋子里很暖和,炭火冉冉的烧。白石灰水粉刷的墙面很洁净,张贴着四套格的年画。 刚洗完澡的萧见头有点湿,一缕发耷拉额前,在碗沿上晃。萧冉伸出两指捏住了发往萧见头顶上搙。 萧见吃得很快。他姐萧冉时不时的给萧见夹着菜。 萧冉说,萧见,你不能吃慢点吗?喝点汤。 萧见没抬头,萧见说,姐,你别管我,我自已吃就行了。 萧冉压低了声音说,你出事后,妈*死了心。想你呢!发角都见白了。萧见你别在惹事了,让咱妈省省心好吗? 萧见筷子停了。 萧冉轻轻拍了拍萧见的手说,别多想了,吃完饭给妈认个错,多陪陪妈,妈真的想你。知道吗?听话。 第四十四章 初见明飞(一更) 萧见筷子停了。 萧冉轻轻拍了拍萧见的手说,别多想了,吃完饭给妈认个错,多陪陪妈,妈真的想你。知道吗?听话。 萧见点点头,突然很愧疚。 萧见走到他妈门口的时候脚上就象灌注了铅,说不出的心情沉重。 萧冉在炭火旁坐在矮凳上给萧见洗衣服,木盆里的水很脏。 萧见妈在书桌前改试卷,背影单薄。 萧见红着眼叫了声妈,就如鲠在喉了。 齐宝华和黄跃进走进铁路招待所饭店时,文远和老邢子已经聊了小半小时了。 齐宝华和黄跃进都觉得很奇怪,两人看老邢子的眼神都有点飘。 老邢子叼根烟说,你两咋啦,又什么不对你们眼了。反正你俩来晚了,我不多说,自罚三杯啊! 文远没说话,看着哥几个闹。 齐宝华拍拍老邢子肩说,老邢子啊老邢子,哥是真的服你了。说不来是你,到头来比谁都跑得快。 黄跃进说,刑哥,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老邢子嘿嘿一笑,说,我说过吗?你两那个耳朵听到的,是不是啊,文远,我说过吗? 文远笑着摇摇头,知道他们对惯了嘴,也不为宜,拿桌上烟散给三人。 黄跃进说,邢哥,咱们没见面时间也不是很长啊,怎么改性子了。 文远说,好了,好了。别斗嘴了。老邢子也不容易,老邢子退二线了。 齐宝华和黄跃进都楞了楞。 老邢子说,楞啥呢?老规矩一人一瓶,喝! 黄跃进说,喝!你别撒赖就行。 老邢子一口干了说,至于吗? 齐宝华说,老邢子终于想开了啊,挡年青人道,这真的不对。 老邢子叹口气说,哥几个知道,我老刑子闲不住,就爱刑侦…… 文远打断了老邢子说,你别说了,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谁不了解谁啊。 黄跃进一口干了说,蓝武城还是耐不住了,不过老邢子你下来也好,那个大队长级别不高,又吃力不讨好,你都干多少年了。该歇歇了。 老邢子说,跟蓝武城有屁关系,这次真不是他宝贝儿子蓝天。 齐宝华“哦”了一声,显得很吃惊。 老邢子说,这次是八里湖水上分局的程清远。奇怪吧?老邢子看了看三人说,程清远厉害啊,一个小干警,三年里跟坐飞机似的。 文远说,这家伙后台不小啊。 老邢子点颗烟说,听说后台是省公安厅的,也是个狠角色。蓝武城资格老,论实力未必强的过程清远那后台。 文远说,别管了,咱们喝酒,不*这闲心了。 老邢子说,是是是,说心里话,真下来了,还真舒适。到时候有时间陪哥几个喝。 黄跃进说,这个话实在,我爱听。 四个人轮流着喝,不一会就喝了不少,四个瓶子都剩小一半了,酒也不高档,都是那年月的家常三花酒。 齐宝华正想问文远闺女文绣有没有找男朋友的事呢,就见隔两桌的一伙人吃完了起身,一个结完帐的走在最后。文远要的这一桌在不显眼的角落里,那时的饭店都这样一个大堂,没雅座包厢之类的。 那个结完账的人走了过来说,文所喝着啊。 文远点点头说,我几个战友,难得一聚。 那人二十三四的年纪,头发茬短的能见头皮的那种,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外面不伦不类的照着件短棉军衣,不过人看着一脸善相,说话也不带匪气。但齐宝华三人还是一眼能看出是个混的。 那人朝齐宝华他们点点头说,叔,你们喝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从棉衣口袋里掏出四盒烟放桌上了。 文远说,你这是干嘛?那人说,文所,没别的意思,好!你们喝着。说完就走出了饭店。 文远说,我一个单位的子弟,南街他说了算。 齐宝华三个见惯了的也不已为宜,老邢子说,这不是南街的老大小兴吗? 齐宝华和黄跃进都说,看不出来,南街老大还这般善相,不知道的,谁信啊? 文远说,别管他了,咱们继续喝。 齐宝华喝着喝着就忘了提文绣找没找男朋友这事,四个人脚步都有点颠,文远叫服务员结账时,服务员说,已经结了,是小兴结的。 文远有点郁闷,齐宝华看出来了说,文远有什么不妥吗?文远说,没事,没事。 萧见拧着礼物刚要出门,就被他妈云老师拦住了。 云老师埋怨着说,你这孩子这是这么啦,出门办事也不知道讲究。 萧冉也在旁帮衬说,萧见啊萧见,你都十八大小伙子了,我们家就你这个大男人,让姐说你什么好呢! 萧见说,妈。没事。这个礼真的不用送,送了我兄弟还得损我。 云老师有点生气了,云老师说,敢情这半天都跟你白说了是吗?听话,咱家真的要感谢人家,要不你姐还得在家待着呢。 萧见说,好了,妈,听你的还不行嘛! 萧见上自已屋里换了套丈青色的套服,萧见觉得别扭。云老师看着高兴了,萧冉说,把鞋也换了。 萧见苦笑一下,也不吭声了,心想随你们折腾吧,大过年的,高兴就好。 萧见换上了崭新的回力鞋,白白的半寸后的底,十分舒适。 回力鞋是白天萧冉给买的,十四块半,顶小半月工资了,萧冉有些心痛,但心里高兴。 萧见收拾好了,本来萧见就长得极致的英俊,这一来更显得英气里带着一份书卷气。 云老师很感慨地说,不早了,去吧。晚了人家睡了。 很冷的风刺骨的寒,泛黑的水泥路旁堆积着雪,路灯在雪光里透着惨白。 一天没出门的萧见心里就有了种很莫名的滋味,说不清是怎么了,就觉得鼻孔发酸,眼前有点模糊。 萧见点了颗烟,忍了一天,一口吸了小半截,十分过瘾。 走到俱乐部三层筒子楼哪里,萧见丢了烟觉得有点紧张。萧见还不习惯送礼托人情这种事,更主要的是萧见怕明飞跟自已急。尽管这时候萧见还没和明飞见过面,但内心深处萧见还是把明飞当成了兄弟。 明副厂长听见敲门声就喊明飞去开门,明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十四寸黑白的才从省城托人买的。 明飞磕着傻子瓜子,矮几上泡着一杯清茶。明飞很惬意的翘着二郎腿,听见他爸喊,明飞不情愿的起身开门。 门口的灯光有点暗,明飞看一眼,习惯的说,爸,找你的。 萧见有些尴尬的笑,明副厂长从卧室出来说,进来坐!进来坐。明副厂长想不起来在那见过,似乎记忆里怎么也没有这个人。 萧见拧着东西进了门,说,明叔,我是萧冉的弟弟。昨才回的,替我姐,我妈来还有我自已来谢谢你了。 明副厂长总算明白了,说,这都不是个事,举手之劳,这么客气干嘛啊! 明飞本来要坐下去了,突然就转身盯着萧见问,你说你是谁的弟弟? 萧见已经猜出了是明飞,萧见说,明飞是吧,我是萧见。 明飞傻了。好半天明飞扑上去就抱住了萧见,明飞说,哥,你可回来了。 明副厂长觉得有点晕说,你们认识吗? 明飞朝他爸说,爸,我兄弟没你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明副厂长说,哦,没我事吗?好好,招呼好你兄弟。明副厂长朝萧见说,你们聊,我还有个年终报告要写,回头见啊。 萧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明飞侧眼看着萧见,眼镜片下的一双小眼里飞过一模忧伤。 萧见绕了绕头说,我都说不用了,我妈我姐非让拿不可,要不她俩不高兴。 明飞一笑说,萧见别管那个了,来坐。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一直听兄弟们说你,你看你进门了,弟弟我还把你当外人了,这要传出去,那还有面子啊。 萧见心说明飞果然是个人来熟。 萧见也笑着说,这不咱俩不是没见过吗?你也别管那么多了,谁爱说谁说去。昨天回的,和强子、少年见过。就没见到白眼和哾雕。 明飞说,白眼、哾雕伤了,都是刀伤。也没多大事,估计过年了这两天也该回来了。你那事消了吗? 萧见说,潇洒哥说十五前还得躲出去,可我不想躲,都躲小半年了,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明飞拍拍萧见手说,我找齐艳问问,这个事齐宝华也不想小题大做,就程天阳拿住了不放,程天阳也就是想给杨老三一个交待,面子上的事,看一步走一步吧! 萧见说,别的还好说,就怕我妈伤心。你知道的我爸死的早,我和我姐都是我妈一手拉扯大的,我妈苦啊! 明飞也有点神伤。 明飞想了想说,要不还上学吧!听强子讲你学习还可以,转省城去读,让我爸找人帮忙,再说省城我也有兄弟。 萧见惨然一笑说,我还回得去么? 明飞说,你想,就一定能。还来得赢。 萧见摇摇头说,有些事我不能和你说的太明,说明了就是害你。在外面我身上还有事,出来了判七年八年的都不算过。 明飞大吃一惊。初见萧见明飞还是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第四十九章 风云(上)(二更) 一身蓝色牛仔衣裤的小飞从家里出来,满满的月,银盆似的挂在头顶。 篮球场边的桂树下围坐着一圈人,领头的是六强。 很书生味道的六强,嘴角叼着半尺长的一节枯黄的芦苇杆,月光洒下来,满身清辉如水。 小飞癫着脚,走路的姿态有点跛。 小飞的这只脚是去年初,砸马瞎子后,马棒子围攻机械厂时被打折的。那晚的月光也很清辉,六强含节芦苇管,单人独刀劈沉了马棒子。 小飞养了三个月,落下了残疾,六强跑路。 马瞎子从此不再弄小飞妹子了,小飞一走路就牙关紧咬,恨的眼里充血。 武卫常劝小飞说,算了。总有一天咱会还给马瞎子的。 小飞这时很平静,小飞拍着自已的残腿说,这腿是横生砸折的,一铁棍就砸折了。小飞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得还给横生! 武卫听得明白,没来由的心头阵阵发寒。武卫拍拍小飞什么话都不再说,却觉得异样沉重。 六强起身迎上小飞搂住了。六强楼得很紧,嘴角叼着的芦苇杆咬瘪了下去。 六强说,小飞,六哥今天带你去报仇,咱别的不干,咱就弄横生,往死里弄。 小飞笑笑,所有人都看清了小飞的笑比春寒还料峭。 小飞知道六强是个好大哥,为自已六强能单人独刀闯滴水不进的码头。 六强为此再一次跑路,小飞不说什么,心里却异常温暖。 六强搂着小飞往前走,后面七八个在推二八自行车,月光洒下来,一条树荫里的水泥路泛着波光。 魏红兵领着五六个穿军衣的学生,从球场的另一边插了过来,堵住了路口。 魏红兵十八岁,红旗中学高一的学生,和强子一届,不同班。强子缀学后,徐邪、赤脚和魏红兵在红旗中学风声水起。 赤脚是西郊那一块的,现在只仅仅在校园里混。 魏红兵黑瘦,和他身旁的兄弟大高相比就象是小一号。 大高白净魁伟,总是满脸白痴似的笑容,叫人瞧着揪心。 六强松开了小飞,双手抱在胸前,嘴角的芦苇杆子左右摆着。 魏红兵说,六哥,带上我! 六强没说话,紧走两步一把搂住了魏红兵,六强很用力,魏红兵觉得脖颈处一阵疼。 六强压低了嗓子说,红兵,你想好了。六哥不劝你,这条路走上了就没头可回了。 魏红兵说,六哥,不用想了,我都想了一下午了。这就是我和大高的意思。 六强咬紧了苇杆,拍拍魏红兵说,那就走! 一辆接一辆后载着人的二八自行车接踵的驶出红旗机械厂,叮铃铃的一路铃铛声碎了一夜月光,风云已然际会,又是个即将开始的流血夜。 马棒子一夜间老了,在蚱蜢飞与横生的眼里。四十三岁的马棒子宛如掉了牙,折断了利爪,真真的成了一匹离开了狼群的孤狼。 雄心壮志,气吞万里的那种超然辉煌好似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而有过的只是那壮志暮年的暮落,马棒子在这个寒雪过后的初春最早的月色下,刁然孤身,成了西街又一个开始活在回忆中的话痨子了。 离开马棒子家,蚱蜢飞叹了口气说,棒子哥完了,真真的完了。 横生冷笑说,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六强那一刀棒子哥就完了。 蚱蜢飞说,我只是没想到棒子哥完蛋的这么彻底,原指望棒子哥能帮咱撑过这个难关,没曾想…… 横生苦笑。横生说,你以为棒子哥还能撑吗? 蚱蜢飞猛拍脑门子一把掌,有种当局者迷的味道,蚱蜢飞说,横生,大力沉了,十里飚扇不过是大力的一个幌子,神经能指望吗?咱真的没路可退了。 横生说,退路?出来混的那一天我就没想过还有什么退路。大不了就是个死,猛子,你在犹豫不定得害死多少人啊! 蚱蜢飞拍拍横生肩说,横生,咱不犹豫了,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蚱蜢飞和横生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马棒子家的那一刻,学五领着强子和萧见他们已经悄然于夜色的掩映下,偷偷的模向了周小鱼和卫蛮子的住地。 以周小鱼的谨慎细微本来绝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发现周小鱼的住处完全处于一次偶然。这个提供消息的人竟然是刘文明。 刘文明自从拥有自已的书摊后,已经不转悠了,实在是没时间转悠。 很多的时候,在电影院这块刘文明都能见到白眼。白眼这时候在刘文明的眼里无异于神祗一般,猥琐的近乎于垃圾一样的刘文明也有一颗报恩的心。 刘文明不知道怎么报答白眼,当然也不知道怎样算报答。 白眼见着刘文明的时候,有时也会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的小马扎上坐下,通常这时白眼会从书架上拿本小人书,很随意的翻,然后和刘文明说上几句。 刘文明这个时候,总想找些话题。经常性没创意的问,眼哥,最近干啥呢?年节没过去,书摊的生意这时都红火,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顺台阶坐一溜,人手一本小人书,看的津津有味。 白眼随口说,也没啥事,这不找周小鱼吗? 刘文明一听周小鱼三字一把抓住了白眼,刘文明说,眼哥,你信我不? 白眼说,文明你和我闹什么玄虚?有话只管说,哥若不信你,还搭理你个啥! 刘文明左右望望,小眼珠子滴溜溜转说,眼哥,这不前阵子我老迷茫了,尽瞎转悠,我见着周小鱼了,在小坟里的薛宝雄村。 白眼浑身一激灵说,文明,你确定。真能确定吗? 刘文明小眼珠子滴溜溜转说,眼哥,我要骗你我刘文明还能算个人吗?千真万确初一里我真见周小鱼和卫蛮子了。虽隔得远,却瞧得分明。 白眼哈哈一笑,离了马扎,说,文明,哥真的要好好谢你了。 望着白眼疾步如飞而去,刘文明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迷茫,有点真实有点美好…… 刘文明的一次意外地发现最终没有成为周小鱼道上生涯的终点,或许是运气的成分或许是命中注定。当学五领着众人正要破门而入时,谨慎细微天生具备异乎寻常感应能力的周小鱼在不远处的一棵百年沧桑的老树下说,蛮子,只要你我活着,迟早江城还是我们的,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回来了。 头脑简单,思维神经极其粗糙的卫蛮子更多的是在想,所失去的,我就要一定自已亲手拿回。 周小鱼和卫蛮子几乎同时选择了小林渡过江,三月后,从新回到江城的周小鱼才知道一切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西街真正的一统了。此时的周小鱼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待一个契机,为此,整整三年,这个契机出乎周小鱼的预料的在极度漫长而纠结里终于来临了,那时八三年的严打才刚刚落幕。 江城道上的格局早已经是世事人非了…… 一行八辆二八自行车穿过长长地两排树荫,停在了码头的空阔场地前。 车未停稳六强以从后座上蹦了下来,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月光下星火飞舞。 六强见着潇洒时,那时候潇洒和大坤叼着烟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一样的高大威猛的身材,一样明晃晃两柄扎在泥地上三尺长的砍刀。 见着六强,潇洒吐了嘴角的烟卷。大坤说,老六就等你了。六强说,蚱蜢子在吗?今个儿我打头阵。六强说着挽起了袖子,伸手从背后拽出了刀。 大坤按住了六强说,老六,别跟我和潇洒争,这一次咱非灭了蚱蜢飞不可。 潇洒仰头望望月影说,都到齐了么? 王灭说,都齐了,除了五哥那帮子外,都齐了。蚱蜢飞哪儿就他和横生,还有神经那一伙。 六强说,可惜了,十里飚扇没来,要不多少能对阵一会儿。 潇洒说,老六,这一战自关要紧,蚱蜢飞、横生和神经一个不能少,咱直接叫他沉了。西街大一统,咱就能和杨老三斗斗。 六强说,放心吧,只要蚱蜢飞不歇菜,咱就能叫他沉一辈子。 潇洒说,行,咱就叫他沉了。潇洒伸两指入嘴,嘘溜溜的尖哨声响彻空旷的码头上空,月冷清辉,正是江风初起时。 很冽的一阵江风吹得屋中的灯影摇晃,蚱蜢飞长身而起,一把抓住了桌上的长刀,目光决绝的说,横生是福是祸咱们刀下和潇洒见个真章吧! 横生淡淡一笑说,猛子,这才是你,这才象原来的蚱蜢子。两人单手一握,不在看屋角中的神经一眼,大步而出。 江风正凛,吹得两人长发飞舞。 酒精也扔了酒杯,朝神经说,哥,没啥好想的了,是死是活就在这一战了。 神经偏头风又开始抽抽了,自从西街一战后,神经抽抽的就更厉害了。 神经至今想不明白那日为何就败了,其实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根本上神经不愿接受这个结局。很多事很多人不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有的事有的人或许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辉煌。 满头白纱布缠绕的酒精才出院不久,从来用臀部思考多余大脑的酒精,很直接的为蚱蜢飞和横生那种凛然赴死的气势所夺,以至于血管里的血一瞬间象酒精般燃烧了起来。 酒精突然有点看不起神经,酒精甚至有点想不明白这个从小到大一直是自已大哥的男人,为何一夜间如残花般萎了。 酒精想不明白的事就绝对不会去多想,一个被酒烧坏了脑子的混混子通常用刀也比用脑子更利索得多。 酒精拧着一尺长的三棱刮刀走出门时,神经已经要醉了。 第五十章 风云(下) 一身中山装笔挺的程天阳坐在凤凰正街最高建筑的东风饭店的八楼临街的窗口前,沉静如水。 顶层单调的萤红掩映着周匝低矮的一片年代久远的楼宇,岁月沧海,俯瞰如蚁,很多东西都在以肉眼不能分辨的时速变化着。 程天阳也很年青,比杨老三、大巨和二炮都年青。 年青的程天阳很喜欢每晚一个人静静地俯瞰着这座城市,无论是静止的楼宇还是极速奔驰而过的车辆,都能让他的思想敏锐,让他的感觉极度地膨胀。 在这座城市,在这座最高建筑的窗口目光能及的地方,只有偏北角的那个全凤凰正街都为之感叹不已的老爷弄能让他的俯瞰如蚁变得不真实起来。 因为那条残败的弄巷里一直都住着个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蓝诺,一个号称全江城第一勇的不死鸟蓝诺。 有蓝诺在的老爷弄就象是根扎在心口里的刺,随时都会成为伤口。 月光很清辉,俯瞰中的楼宇象镀上了一层薄薄地水银,盈盈的有种波光荡漾的感觉。 程天阳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快叠得方正的白手绢轻轻地在嘴角一抹,嘴角挂上了一丝令人无法扑捉的无奈。看似无奈,却似讥讽。 程天宇陪着飚扇和死鱼脸走进房间里的时候,程天阳嘴角的那丝讥讽才刚刚隐去。 凉凉的一阵风带着白色的乔其纱窗帘轻轻摇摆,程天阳站起身来,转身的时候,已经是双臂大张,笑靥如花。 飚哥,好久不见了。程天阳抱紧了飚扇。 飚扇哈哈一笑说,天阳,好久不见。 程天阳很感慨地说,飚哥,咱们坐下说。 透明的一张有机玻璃的茶几,程天宇仔细的将几上的酒杯斟满。满屋子飘着一股醇厚的酒香。 飚扇一口干了说,好酒。真的是好酒。 程天阳说,上了年头的老汾酒,天宇他爸珍藏了好些年了。来,脸哥咱们也喝一个。 死鱼脸说,行。干一个。 程天阳微笑着憋了眼死鱼脸右手,死鱼脸是用左手端得酒杯,死鱼脸仰头一口干了,右手背上有五分硬币大得一个硬疤。 那个疤是去年冬天造船厂外,叫强子扎的,伤好后,死鱼脸右手攥不紧东西。 程天阳拆开盒良友,分别给三人一支。程天阳说,飚哥,听说大力没沉前,曾约了你,怎么这次飚哥不想报仇了。程天阳看一眼死鱼脸,点燃了烟。 飚扇说,想。我做梦都在想,我兄弟的仇,就是我飚扇的仇。 程天阳哦的一声说,西街乱,飚哥难道看不出来吗? 飚扇哈哈一乐说,我看出来了,正因为看出蚱蜢飞迟早完蛋,所以不躺这浑水。 程天阳微微一笑说,这水有多浑,竟然叫飚哥都止步了。 飚扇说,天阳,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不管怎么说,当年我们都跟的是三哥。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说白了,你不是也没趟这浑水么? 程天阳点点头说,是。这水太浑了。我趟不起,三哥的这个家我还得给三哥看着,就是老四被扎的那个事,我都忍了,咱不能对不起三哥啊! 飚扇嘿嘿一笑说,是,说的是。蚱蜢飞和神经……飚扇摇摇头说,都是没脑子的货,要说换着我,咱也得和潇洒斗斗,毕竟马棒子的码头,轻易谁撒得了手? 程天阳说,飚哥,我真的佩服你,不管怎么说飚哥是能拿得起放的下的。 飚扇说,不说这个了,天阳,这次我找你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字“钱”。 程天阳哦的一声,看着飚扇,程天阳真没想过会是钱这方面的事。 飚扇说,你放一百个心,不找你借钱,是赚钱。 程天阳很是兴趣的问,说来听听。 飚扇说,我那有一批组装电视机的配件,现在电视机是抢手货,天阳,这个生意做不做? 程天阳说,做,干嘛不做。不犯法又能挣钱的事,我一定做。何况还是飚哥介绍的啊。 飚扇喝了一杯说,痛快,这事也不难,找个会无线电修理的来组装,一台三百八,有得赚。具体的事我让粪头雄和你说。 程天阳说,飚哥你行啊,三里街的粪头雄也成了你的人了。 飚扇嘿嘿一笑说,天阳这个世界只有嫌命短的,你几时见过嫌钱多的哩。 程天阳说,那是,这个事也不用找我,找天宇就行了。飚哥,你就没别的要求了么? 飚扇说,别的都好说,只有一点,配件到了得现钱。 程天阳举起酒杯说,来,现钱没问题。四个人都干了。 酒精拧着一尺长的刮刀出了门,被风一呛,酒醒了一半。 酒精睁大了眼,一片水洗后的夜色中,树荫婆娑,对面黑压压的聚着人群,一遍星火点点的烟头闪烁。 两个大汉,身高都超过了一米八。在人群前。一身白的面目极致,一身黑的额头精亮。一阵江风吹过,风卷落叶,天地苍茫。 酒精酒全醒了,看着周围的二十余人,冷汗直冒,心望下沉。 小飞目光在人群里寻找,武卫知道小飞在找马瞎子,武卫摇摇头说,别找了没马瞎子,马瞎子都没那个种,他能来吗? 小飞说,马瞎子不来,我找横生,我这腿就拜他所赐。 六强拍拍小飞,牙尖一咬芦苇杆说,*,蚱蜢飞和神经就这实力吗?这还用打吗?这两个打一个还富裕哩,没挑战,太没挑战了。 潇洒说,六强别废话了,大坤咱们上。 潇洒手一伸握住了脚旁的刀柄,脚步急冲,长发缀在额前,三尺长的砍刀在地面拖出一溜星火。 两帮人马对冲,一遍震天霹地的嘶吼,蚱蜢飞、横生狂吼,挺刀疾上。 没有电影录像中的那种刀来剑去,也没有拳脚劈空的那种招法趋避,几乎是相撞的那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双方已有一半被砍翻了,很浓的血腥气随风弥漫。 潇洒和蚱蜢飞相对的那一霎那,两柄刀硬碰硬的对在了一起,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面对面的相撞,一个高大威猛,另一个强势凶悍,两人都退了一步。 潇洒长刀一扬,抢先一步劈头盖脑的斩了下去。 一片乌云掩住了满月,天空为之一暗。 远远地通向码头的林荫道上突然传来一遍楸心裂肺的警笛声,大坤一刀砍退了横生,甩头一看,警车的蓝红灯已出现在眼角。 码头顿时为之一乱。 屋中的神经突然就像是被打了强心剂一样跳了起来,崴着脚出了后门,奔江堤而去。 潇洒一刀得手,紧跟着第二刀又斩了下去。 满头浴血的蚱蜢飞眼睁睁的看着刀锋破空而至,已然是避无可避了。 许多年后,大坤仍记得那一瞬间,是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刀锋,救了蚱蜢飞一命。很义气的横生以残了一只手,硬扛大坤一刀的代价换回了蚱蜢飞一命。 越来越来越响的警笛,越来愈近的灯光里,大坤拽住了潇洒,大坤狂吼,走。 人群逐突,掩入了黑暗,一丝雨从深邃的遥远里猝然而降,世界清静了…… 雨丝飘摇,六强满耳都是风过竹梢的簌簌声,魏红兵顶一头雨水进了屋,魏红兵说,六哥,我都打听过了,潇洒哥那里没啥事,多半都是刀伤的,不过没人见着飞哥和武卫。 六强点根烟说,谁最后见着小飞和武卫的。 一屋子都摇头,有的说,飞哥和武卫一开始不都和六哥在一起的吗? 也有的说,最后见着飞哥和武卫时,不是你们三砍翻酒精么? 六强狠狠摔了甩头说,妈的,老子只记得武卫拽我和小飞跑,进了柳树林后就没再见过他俩,要不大家再想想,哪儿失散了的呢? 大家都说,光顾跑了,谁还记得那么多。六哥你就别担心了,飞哥准和武卫在一起,有武卫在准出不了大事。 六强说,红兵,学五那围捕周小鱼和卫蛮子有消息过来么? 魏红兵说,六哥,五哥那扑空了,听徐邪那的朱不正说,潇洒哥他们都避到山边去了。 六强燃根烟猛吸,六强说,红兵你叫人再跑一趟,找强子,他们那伙没去码头,让强子找人打听小飞和武卫有没有进去。 魏红兵说,那行,我去了。 六强觉得脑袋见风着大了,六强不知道小飞根本不想让某些人清静。 没进柳树林,小飞一崴身贴柳林边望江堤去了。 武卫进了柳林见没了小飞,立住脚,探头张望,见一黑影猫着身一路疾跑。 武卫心想坏了,小飞这是昏了头啊,这时间还想着横生哩。 武卫心思敏捷,连忙跟了上去。 这时候的码头都是公安和武警,四下里手电乱照,见人就抓,能抓住的都是被砍翻脑筋迟钝没跑掉的。 警是神经叫人报的,神经留了个心眼,知道非输不可,神经却不甘心。所以神经就有了鱼死网破的想法,神经还指望着公安将潇洒和蚱蜢飞都拿了。 神经也真够狠的,连亲弟弟的酒精也没招呼。 神经这次是真神经了,不管怎样,道上从此再也没路能让神经混了。 蚱蜢飞搀扶着横生一头扎进了黑夜,雨丝凉凉的打在脸上,横生清醒了。 蚱蜢飞心内焦急,横生过了江堤走不动了。横生说,蜢子你走,别管我。 蚱蜢飞苦苦一笑说,横生,你扎我一刀算了,你说过的生死相依,不弃不离。 横生说,我说过吗?走一个是一个,总好过被拿一双吧! 蚱蜢飞说,横生,是兄弟就别说了,走不动咱就不走了,由命吧,爱咋咋地。 武卫上了江堤就惊呆了,不远的月影雨丝里,小飞象只狸猫一样绕到了蚱蜢飞他们的身后,接连两道刀光起落,蚱蜢飞和横生都翻到了,小飞疯了似的抬脚猛踹,势如疯狂。 武卫不在掩饰身形,几个箭步冲上,对小飞吼,走,快走。几道手电光划过头顶,武卫抓住小飞就跑。边跑边将手中的刀扔进江水中,深秋季节江滩未枯,武卫和小飞跑错了方向,离着西街远去。 身后的雨大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跑路(上)(一更) 门前的杜鹃花开了。 小眼从矮屋里出来的时候,萧见捧着本卷边了的《水浒》在一片光影斑驳的桃树下打瞌睡,阳光过了正午,山风暖暖的。 小眼走到井台边从木桶里掬瓢井水,仰头牛饮。小眼自小年节流血夜后,一直闹头痛,小眼知道这偏头疼就是那夜砸出来的。 一个来月小眼都在强忍,一矮屋五六个人都看出来了,都没敢问。小眼忍的辛苦,整日的精神萎靡,好些时候都是一躺一整天。 自从码头砸沉了蚱蜢飞后,整个西街的混混子几乎一夜间全都避出去了。小眼和强子他们没躲远,就在离南面下关店不远的一座山里。地方是白眼找的,白眼门路广,有点路路通的意味。 一转眼在林场的山上,五六个人已经待了半月了。 满山都绿了,正是山花烂漫时。 小眼在井沿上坐下,燃根烟,慢慢地吸。 阳光很明媚,山野很宁静。 一条羊肠的道顺着山势,弯弯曲曲的延伸出山外。夹道的石壁上依稀能辨别出“封山育林,造福后代”几个年代久远的字。 小眼甩甩头,感觉头不是那么痛了。小眼觉得饿得实在厉害,肚子里的清水一个劲的往上翻。 小眼叫,萧见,还有吃的吗? 萧见听见喊,从瞌睡里醒来,喃喃地说,强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萧见伸个懒腰,一身半旧的军装掩不住一身勃勃英气。萧见说,眼哥,饿了吧。 小眼说,废话,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能不饿吗? 萧见笑笑说,我们断粮了,那几个出山弄钱去了,估计天不黑回不来。 小眼摇摇头说,饿得难受,萧见想法儿弄点吃的吧,这干熬着,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萧见说,没别的了,就竹笋多,我是不敢吃了,都吃半月清水煮笋,闻着都想吐。 小眼叹口气说,萧见,我俩个大老爷们的,总不成被饿死吧! 萧见想想说,这么干熬着真能饿死人,这么坐大山,还真要叫饿死了那还不叫个衰吗? 小眼说,可惜没气枪,要不顿顿吃肉。 萧见说,眼哥,你别不待见啊,别提肉字,一提就胃酸。 小眼哈哈大笑说,这他妈的跟坐牢也没啥区别啊,不管了再熬几天我是不能在这儿待了,这日子过的跟个要饭的都不如。 萧见拍拍脑子说,有了,眼哥咱今个有肉吃了。萧见说着进了矮屋,从一溜通铺上拿了件换下来的线衣。矮屋光线黑暗,萧见转身出门。就听小眼在骂,又他妈神经了,脑子短路了是怎么着?还肉呢,哎,萧见,你别说咱为什么不能弄点鱼来吃,这么坐山,山涧里不长鱼么? 萧见拿着线衣站门口傻了。心里说,真他妈衰啊,整个是一群白痴脑袋,放着一座宝山,竟然天天清水煮笋,这不是诚心和自已过不去吗? 小眼说,别傻站着了,走走抓鱼去。小眼起身要走,见萧见手里还拿件线衣,小眼摇摇头说,见哥儿,你真清水竹笋的脑袋,哪能网得住鱼吗? 萧见说,别急,我这不是准备弄点能飞的肉吗? 萧见看准了线衣袖上的线头,边扯边望胳膊上绕。 小眼说,干啥你,线衣惹你了吗?萧见说,没你事,等会儿,眼哥你先养养神,很快就好了。 绕好了线,萧见把线从中一份,从门扣里穿过去,一头咬实了,另一头搁掌心里搓。 小眼这才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在搓线啊。 小眼说,我去砍竹竿去。小眼还想着是钓鱼呢。 萧见说,别烦了,用不着,又不是钓鱼。小眼说,那是弄哪门子啊! 萧见说,做套,捕竹鸡。小眼眼里放光说,见哥儿,这能行吗?那学来的。 萧见说,试试吧,或许还真能行。这不去年跑路,跟山里人学得,运气好也能逮着。 小眼乐了,小眼说,跑路有好处啊,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萧见叹一声,就想起了在天门乡的哪些日子,脑海里的湖水倒影出许多熟悉的面影,有大头,有大小水兄弟,红卫还有那个总爱脸红的缨子…… 几十里的山路,走得四个人都有了点颓废的架势。 强子和白少年还好,白眼和哾雕俩已经是疲态尽出了。更难过的是饿得厉害,胃里面苦水一阵阵往上翻。 头顶阳光明媚,白眼月兑了小方领的外套,白眼说,不走了,他妈的老子走不动了。白眼寻棵树坐下,十点的阳光蒸发了植被上的水分,绿色的草皮,青女敕柔软。 田野里散发出新翻泥土的气息,一厢厢一卯卯相连,一眼无尽的接天避地中,一丘茂密竹林的山岗里掩着三五户人家。 哾雕也一坐下了,哾雕感慨地说,累死我了。早知道何苦当初呢? 白眼横哾雕一眼说,你他妈怎那多屁话,早知道我还不姓白呢?我干脆和省委书记一个姓算了。 哾雕说,靠,跟省委书记一个姓打死了也就一个地方干部,我倒是想和中央领导一个姓啊!天天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大鱼大肉。哎,白眼你说那些人都抽啥烟啊! 白眼说,估计档次不低,牡丹、前门是不能抽了,大中华上档次。喂,哾雕,你管人家抽啥烟干嘛。我靠,少年来颗烟。 白少年说,就剩最后这一轮了,富裕一颗,白眼省着点吧。 白眼眼一翻说,别废话了,你烟瘾大,富裕的你留着,赶紧拿来吧你。 强子说,别瞎闹了,休息会,咱们得赶紧到镇上去,我们饿也就硬扛着,家里的萧见也不能有事,眼哥就不行了。这些天眼哥不说,我们也不是瞎子,他头疼的厉害呢! 白眼说,眼哥是为了我,他要不扑我身上,不至于被砸成那样。 强子说,白眼,这个事不是那么说的,都是兄弟,换你也照样往上扑。 哾雕说,眼哥看着不咋地,但关键时候真没话说,能为兄弟舍命的我哾雕服他。 强子说,哾雕你总算说出了心里的话,你也不想想,眼哥一早是跟谁的,就他为七绝筹钱偷电缆坐牢那个事,不是义气中人,能干那事吗?唉,少年呢? 三个人起身张望,白眼眼尖见一厢一卯相连间白少年的身影往那丘山岗去了,强子说,少年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等白少年回来时已是半小小时后,白少年顶一头密密粗汗,军衣没了,鼓露出一身虬结筋肉,手里拎着一化肥袋。 白少年扔了化肥袋,趴树下了,气喘如牛。 哾雕手快扒开袋子,眼前是红白的番薯,三人在看白少年时,什么都明白了。 白眼拍拍白少年,替白少年点燃了富裕的那根烟,白少年吸一口,递给白眼。 白眼什么都不说,接过吸一口给了强子。 田野静静地,天透明的蓝。 许多许多的故事在若干年后都成了往事,连同树下的红白番薯。 很多的故事也有着相同的巧合,强子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江城的格局转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发生这个事的地方就叫草头庄。草头庄不是个村是个乡,一条黄沙路通往山外。 强子他们进了草头庄时,正值十五的庙会。 人山人海,满街都是十里八乡汇聚来的各色货物。 那年月的庙会说白了就和个变相了的超级农贸市场差不多,卖啥的都有。 人是真多啊!白眼一瞧就乐了。 其实,这四个人里除强子外,白少年和哾雕去年底跟白眼没少出去,回来时就光鲜。 强子没干过,强子还不懂得门道。 白眼说,行了。理个发。白眼进了家理发店,强子他们三个在门外蹲着,白少年早买了条两头烧的大公鸡,每人一包,剩下的揣怀里了。正午阳光照下来,眼前人影憧憧。 白眼剃了个平头,付二角钱出了门。 强子起身要跟过去,哾雕伸手拽住强子说,别跟过去。强子有些疑惑,见白眼进了家百货商店。 白眼出来时,腋下夹个人造革的黑挂包,包上还有一溜白字“为人民服务”,怎么看都是个乡干部的派头,另一只手里拿着件蓝色的布衣。 白少年迎上去,白眼把蓝布衣扔给白少年,嘴一噜,进了人群。 哾雕拽强子跟着白少年往前走,不紧不慢的缀在白眼后,无论白眼往那转,始终在三人目光所及之中。 这当儿人比正午前少了些,虽不是满街道挨肩搭背的人群,但也不少。 不一会白眼出来了,白少年斜身进了两屋间的一条巷道,四人聚在一起时,白眼说,赶紧走,今儿没准要出事。 强子没来的有些紧张,强子说,被公安盯上了吗? 白眼脚步不停说,有不少同道上的,这庙会叫人包圆了。强子听不太明白,强子说,啥叫包圆了。 白眼说,别问了,一会跟你解释。右眼皮老跳,今儿不顺。 四个人出了巷道另一头,眼前一片水洼平整的稻田,屋角处几个漏风的茅厕,气味薰人。 白少年左拐,贴墙而走,惊得一遍鸡飞狗叫。 四人绕了一圈从新回到街口的时候,远远地街心那块已炸开了锅。 阳光移开了正当头的位子,四个人一肚子生番薯,不觉得饿。白少年披着蓝布衣,总觉得别扭,他那件军衣在一丘山岗那就换了番薯了。 街口这个位置人烟稀少,白眼从兜里模出几个手绢打的包,那年月很少用皮夹子的,钱基本都是用个手绢抱着。 几个手绢包凑一块也就五六十块,白眼说,没法子,都是挑富裕的主下的手,乡下地方就这样。 哾雕接过钱说,别嫌少了,这都能买一堆了。 强子低了头,虽然早知道白眼他们干这个,强子还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白眼看出来了,白眼是过来人,没怪强子。 白眼说,强子你待这儿吧,我右眼皮老跳,买完东西咱们赶紧走。 强子点点头,燃根烟。一抬头黑压压一片人群围了上来。 第五十二章 跑路(下)(二更) 其实,强子他们一直都很谨慎的,围上来的这伙人显然不是从街道上来,更多的象是跟随在强子他们身后,也是绕过来的。 这一下兔起鹘落强子大叫一声,跑啊!率先钻入了条短巷。 四个人里强子速度最快,强子出了短巷,身后已是一片呼喝声。强子回头,身后是白少年和白眼,哾雕反应稍迟落在了最后。 一线阳光落在短巷的壁墙上,强子俯身从地上捡起两块残砖,这时候白少年和白眼已经一前一后的出了短巷,白眼叫,强子,快闪。都他妈的是道上的。 强子没跑,知道没法跑,也跑不掉。身后是一溜一马平川的田野,离山还有段不近的距离,老是叫人在身后撵着,迟早会被追上。这一点强子最清楚不过,何况近半个月来,四人是饥一顿饱一顿,体力上明显处于弱势,所以强子决定不在瞎跑。 此时,哾雕离着巷口也就三米不到了,身后人群汹涌。 强子大叫声,哾雕,低头。强子手里的板砖呼啸着飞过哾雕头顶砸进了人群,随着一声惨呼,强子第二块板砖又出手了。 两块板砖砸出,人群为之一滞,一蓬鲜血如花盛开。 哾雕垮出巷口,背上就被强子狠推了一把,强子叫,跑,往最近的山上跑。 由于惯性哾雕刹不住脚,一个踉跄冲下坡坎,眼前一条白带似的田埂,哾雕一瞬间糊了脑袋,没了命的狂奔,耳畔风声呼啸,头顶蓝天白云,哾雕觉得脚下越跑越轻快起来,那种感觉仿佛是月兑缰的一匹野马,面对一遍浩瀚无垠的草原。 哾雕跑疯了。 哾雕的这个跑,许多年后都让白少年和白眼记忆犹新,叹为观止,哾雕的这个跑在江城跑路榜上绝对无可质疑的入围前三甲。 用哾雕事后的话来说,我不是用脚在跑,用脚已经不能体现我的境界了。这是一个为自由和生命而奔跑的过程,我已不需要结果,任何结果对于一个用毅志和灵感而奔跑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亵渎,我注重的只是过程,知道吗?过程,那种飞一样的感觉。 为此,白眼愤愤不已,白眼说,我知道这小子二,没想到能二成这样,知道这他妈的叫什么吗?这就叫坑爹! 强子一把推走了哾雕,短巷里的人已经冲倒了眼前。 两个人,速度都很快。显然这帮人仗着人多势众,手里都没拿家伙。 强子也没拿家伙,本来也没准备出来干架的,何况还在跑路中,整个山上除了把切菜的刀还趁手,几乎就没有能开瓢的东西了。 更何况也没想到,要想到了,也不用干别的了,先让白眼弄几把菜刀在说,保命要紧啊! 这个时候,强子要转身跑都来不赢了。对方前冲,速度也起来了。 强子拳攥紧了,正要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耳畔就听一个声音春雷般炸响,我*妈的!两块板砖啪啪两声拍两人太阳穴了。 来人正是白少年,白少年和白眼冲出短巷,白眼边跑边叫强子跑,两人跑出七八米,没见强子跟上来,都是从小到大一块长大的,知道强子的奔跑速度,两人心叫不好,止住了脚步。 白少年哈腰拾起两块半拉残砖,泼命的往回冲。白眼也想捡点什么,地上光秃秃的没见啥能使的,白眼也真急了,转身就闯进一户人家。 白少年这两砖使得贼狠,直接将两人砸趴下了。强子得此一缓之时又从地上拾起两块板砖来,这巷口原本就是并排的两家之间留的一个通道,强子站得地方是一家坍塌了的鸡窝,草窝子里还卧着两鸡蛋。要板砖使还真不缺。 历经西街大火拼后的强子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哪些红旗中学的懵懂少年了,强子和白少年都知道再不下狠手,对方一但冲出短巷,将不堪想象,那时对方扑天盖地而来,将势不可挡。 白少年砸趴下两人后直接冲上去猛踹,短巷里的人还顺势前冲,强子看准了一板砖又搁到了一人,另一手作势要砸。 强子和白少年的一连五砖,终于将对方的冲击之势化解了。冲在前面的土混混子们显然没想到这四人如此借势打势,悍狠异常。 现在是冲在前面的纷纷后退,后面的却纷纷前冲,两下子挤成一窝粥。 强子见势拽住白少年就走,之所以强子不跑,是怕一跑给人造成胆怯的想法,对方气势一聚,在无势可守,那后果将更不可想象。 强子和白少年两人边走边退,看似闲庭散步,其实,内心里波澜起伏,两人心里都明白着,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也就是最能打的几个,都被板砖撂倒了,只要缓过这口气,最好的局面也就是个两倍俱伤。 此时,两人根本没法顾忌白眼,从白少年出手到现在也就几十秒的时间,期间的凶险,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想象。 强子和白少年渡下坡坎,强子说,白眼呢?怎么不见白眼?白少年瞥一眼哾雕狂奔而去的方向,见哾雕身影已经远远地缩成了一个黑点。 云淡风轻,哪里还有白眼的踪影…… 强子的心随即沉下去,强子的脚底一股热血蓬勃的往头顶冲,强子已经要发狂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似的一个人冲到巷口,两张明晃晃的菜刀交错起落,一连砍翻两个冲出巷口俯身拾板砖的大汉,力猛刀沉,都砍在后脑壳上。 光影明媚,洒在那人新剃的小平头上,一双悍狠决绝的眼,这一瞬间有如凶神降世。 强子和白少年都看得痴了。 临近半山腰的一片竹林在阳光里摇曳,萧见和小眼出了竹林,顺着山势往下走。 山势不算陡峭,路旁杂草丛生。 小眼说,这法子好使么?萧见笑笑说,没准,这儿不常见人,看路数多半能成。 其实,萧见也就是个半吊子的水平,萧见在天门总共也就逮过几只竹鸡,十次下套,能有七次落空。那时候,红卫大哥常说,萧见你看路数不对,竹鸡这东西觅食的地方有新有老,老路子下套,十次没一次能得手的。 萧见就问,新路、老路咋区别呢?红卫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通,萧见看似明白了,缓一天在下套时,仍分不灵清。 红卫说,这就象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一样,乡下人进了城看那条道那条街都一样,分不清,所以老迷路。城里人进山也迷糊,一条道也能把自已走迷了。 萧见想想也对,人家从小生在山里的,成天介张眼见山,自已才几天啊,这个真不能比。 两人到了溪涧,那会儿春雨还未绵绵,涧底水面较阔,浅浅地一层卵石。 阳光从夹缝的两壁间盖下来,水面斑驳,银光闪闪。 萧见在天门的时候,也常抓鱼,只是季节不对,那时已经暮秋了。 很多东西是相关联的,道理路数都想通。 或许是饿得,也或许是头痛,到了溪涧小眼就找块被阳光照得温热的大石块躺了下去。 小眼说,见哥儿,这都看你的了。咱哥俩这午饭晚饭看样子得并一块吃啰。这两样咱总得弄正了一样,要不又得清水煮笋了。 萧见苦笑一下,萧见说那能哩。这会儿萧见早月兑了鞋袜,赤一双脚站卵石上,真正下了水,萧见还是哆嗦了一下。三月的溪水,虽不至于寒冷刺骨,却也叫人一下子禁受不住。 等萧见适应了水温,小眼一颗烟抽到了底。 萧见寻一处水位只一脚面深的地方,一路顺对岸用大点的卵石码了过去。 小眼见着稀奇,却见怪不怪地,眯缝着小眼没吱声。 萧见码完了,溪涧也不宽就一丈的样子,那码得一溜卵石间留着一个尺长得缺口,原本不急的水面一时间受阻,在缺口处喘急了起来。 小眼这时候总算明白了,鱼都有个上水的特性,越是水浅越是水流喘急,鱼是越成群结队的往上涌。 只是这方法近似于守株待兔,若是枯水季节里绝对好使。三月里的溪流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时没鱼上水,萧见坐溪涧岸也觉无聊,轻轻山风夹杂着几声翠鸣的鸟语,当真有种出尘的感觉。若不是午间打够了瞌睡,萧见只怕早就睡过去了。 这半月来,天天望山,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人人都闲出病来了,个个的养出瘦条形。 一本缺中、下的《水浒》五六个轮流看,都等的白头了。 白少年觉得看得窝心,索性不在看。余下的没法只好分好时段,象萧见几乎都是晚上时段,只好点松明子看。 小眼见半天没动静说,见哥儿,这么等着真不是个事儿,这都啥光景了啊。 萧见看看头顶的天空,实在是分辨不出时间,两人都没表。萧见原来白眼送他的那块上海牌机械表,萧见送红卫大哥当订婚礼了。 萧见也觉得这样处着不是个事,想起小时候哪些捉鱼模虾的事,就又下了溪涧顺着溪岸一块一块的翻卵石,翻了两块见水里静静地趴着一只小蟹。 萧见右手一扑按实了,蟹不大也就拇指盖大,小蟹顿时在萧见掌心里簌簌地爬,有种酥痒的感觉。 小眼瞧着来了精神,小眼起身也要下水。 萧见说,眼哥,别价。你要下水了这蟹也没的方搁啊。 小眼说,那搁哪儿呀? 萧见说,咱没筐没捅的要不搁你口袋里吧?小眼军装是四个口袋的干部服,下面两个口袋老大了。 小眼说,搁是没问题,这东西也不安生啊,老招呼也不是个办法。 萧见这时左掌心里已经握了五六只了,萧见也不管那多,两步就淌到小眼身旁,将蟹搁小眼口袋里了。 小眼说,这不是个事啊,见哥儿,你还是想个法吧! 萧见说,想不了,你也别闲着,我负责抓,你负责招呼蟹。就这么定了。 小眼说,要不咱俩换换行不?萧见说,墨迹啥啊,在墨迹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