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 001 雪落山庄 雪落山庄不是一座山庄,只是一个客栈,还是个很破很破的客栈,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家客栈。它背靠一座高山,面朝一条大河。翻越那座山需要很久,越过那条河也并不容易,所以成了赶路人中途歇息的必选之地。 但是这几个月,雪落山庄的生意倒并不是很好。因为正如它名字,一场雪落了很久很久,阻挡了来路,封住了去处。萧瑟穿着白色的裘皮大衣依靠在门口,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的很是萧瑟。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萧瑟。 三三两两的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盹,偶尔醒过来也是给冻醒的,猛地哆嗦一下,惊醒过来,扫视一圈,依旧只有那个自负风雅的老板靠在那里看雪,就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大衣,继续睡去了。当然也会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几句:本来店里还有几个不愿在风雪天赶路而打算住下来的客人,但因为老板一直舍不得出钱整修客栈,以至于每个客房都是漏风的,客人们冻了几天后便宁愿捱着风雪吹刮的苦也毅然上路了。 这位名叫萧瑟的老板曾经训诫他们:“咱们这客栈,背靠青山,面朝绿水,如果房间再多些颓败之感,就更显风雅了,才是旅途中的人热衷的感觉。” 小二们不懂,问:“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萧瑟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唉,自然是在路上的感觉啊。” 小二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直到有一天,一个赶路的大汉大半夜实在受不住被风吹得吱嘎吱嘎响的窗户,一拳把那房间打出了一个大窟窿。然后,被老板留下罚做了一个月的苦力。那大汉倒不是没有反抗,只是他刚举起拳头,就被萧瑟打出了门去。他刚站起来,就见萧瑟顺手抄起一棍,那棍子还没打下去,大汉就跪倒在地了。 其实,关于那个棍子究竟有没有打下去,小二们其实是有争论的。有一位眼尖的小二说,他仿佛看到那个棍子微微抖动了一下,舞出了虚虚幻幻数朵棍花,那一瞬间,这个摇摇欲坠的客栈几乎都抖了一抖。但是毕竟那个汉子还是毫发无损的,所以谁也不能确定那个棍子是不是真的打了下去。只是那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句话都没有再敢多说。别人问他,他就跑。 萧瑟叹完一口气后就开始算账,他琢磨着把客栈卖掉,毕竟百里之外鸿路镇上的李员外早前也提过几次,可现在就算人想买,也得先找着他人才是。或者先辞退几个小二,可这天寒地冻的,几个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小二怕是辞退了以后没有去处。突然,萧瑟脑中灵光一闪,既然辞退了小二后,他们无处可去不就得住下了,住下了就是客官,就得掏银子啊。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萧瑟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当他想明白了事,心中大为舒畅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团红色闪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想是自己看错了,可那红色却分明越来越是明显了。他再眨了眨眼睛,便懒洋洋地喊道:“来客人了。” 这一声虽然喊得懒洋洋地,但所有小二都吓得瞬间站了起来。 那团红色此时却已闪到了萧瑟的面前。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 那团红色已经飘过了萧瑟的身边。 萧瑟只觉那雪下得更萧瑟了。 小二们却也是呆住了。 这样的风雪天气,来的人却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单衣,胸口还大喇喇地敞开着,可惜露出的不是诱人的酥胸,而是虬结的肌肉。那脸却长得清俊异常,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眸子亮盈盈的,倒比寻常女子更加美艳几分。 整个人乍一看,倒似将阳刚与阴柔结合的完美无缺。但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个穿着单衣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却浑身散发着一股热气。他就那么一屁股坐了下来,小二们就看到一股子热气腾腾腾地从他身上冒了上来,冷飕飕的客栈仿佛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萧瑟本来心情很不好,因为这个少年很不礼貌,而且他竟然长得跟自己一样好看。但是他很快心情就平复下来了,因为他看到了少年身后的包。那是一根很长很长,很大很大的包袱。这样的天气赶路,寻常人不会带很多东西,要带也是很贵重的东西。 所以包袱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重!所以这个客官,一定很有钱!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小二自然也熟悉这分道理,立刻谄媚地迎了上去。 红衣少年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一碗阳春面,一碗老糟烧!” 小二差点脚一滑摔倒,萧瑟靠在门上的胳膊也顿时酥了一下。 红衣少年又从兜里仔仔细细地摸出了六个铜板来,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子上:“是六个铜板,没错吧?” 小二稍微缓了缓情绪:“客官,阳春面五个铜板,老糟烧三个铜板,一共八个。” 红衣少年愣了愣:“怎么会?我从鸿路镇上过来,那边的阳春面只要四个铜板,老糟烧只要两个铜板!” 小二顿时板起了脸:“客官出门前走,两个铜板的老糟烧就在不远百里处。” 红衣少年红了红脸,头微微垂了垂,皱眉想了一想后犹犹豫豫地说道:“那这……老糟烧我不要了,就给我来碗面吧。”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又收走了一枚铜板。 小二忍不住抬头看萧瑟的反应。 却只见萧瑟早已经又毅然地转过了身,看着那漫天飞雪发呆了。 这一看又是许久,只听见身后“咻咻咻”地不停传来吃面条的声音,萧瑟也感觉到几分饿了,正要招呼小二,却又看到了一些身影在眼前晃了晃,他定神看了看,竟似有十几个人。他想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些人看着就很穷,红衣少年虽然出手小气,但萧瑟一眼就看出那一身红衣用的材质却是凤凰火,不是京城毓秀坊这样级别的大铺子,连买一匹都得卖了整个铺子才行。但这些人穿着的却都是粗布大衣,一脸横肉,而且他们都带着刀。 他们倒是仔细打量了萧瑟几眼,然后进去了。 那几眼让萧瑟觉得,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不礼貌。他很生气,但是他依旧笑着,毕竟他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得想着营生。 虽然这些事情往往都是老板娘做的。 小二一迎上去,那几个人就高声喊道:“拿你店里最贵的酒,最好的肉来!” 小二急忙点头:“要多少!” 为首的大汉呼道:“有多少来多少?” “这……”小二便犹豫了。 “怎么?”大汉冲他怒目而视。 “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钱,再上菜。所以到底几斤肉,几两酒,还是提前说好为宜。”萧瑟冲着他们微微笑着。 大汉瞪了瞪他:“你是谁?” “在下萧瑟,是雪落山庄的老板。”萧瑟依旧面带微笑,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礼貌。 “我没钱。”大汉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扔。 “哦?”萧瑟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你一定有钱!”大汉指了指萧瑟。 萧瑟猛地摇头:“实不相瞒,小店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开张了。这工钱都已经拖欠了……” “我不管!”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就算你没钱,你这身裘皮大衣也值个百十两的银子。” “胡说!”萧瑟忽然脸色一摆,怒目而视,大声叱道。 那大汉倒是被吓得浑身一颤。 “五花马,千金裘!我这身裘皮大衣乃是帝都毓秀坊定制的,光做便做了三个月,运便运了一个月,百十两银子?买我个袖子都不够。”萧瑟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那大汉被说得愣了几秒,终于缓了过来,拔起刀就把面前的桌子上一刀砍成了两半:“我说你小子到底听懂没听懂我的话!” “二两银子!”萧瑟皱眉。 “什么二两银子?”大汉这一股豪气又被熄了下去。 “我说这桌子,二两银子!”萧瑟叱道。 大汉顿时气急,整张脸憋得血红:“你小子,老子今天是来打劫的!不是打尖的!给我来上好的酒,上好的肉,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杀了你的人,烧了你的店!” “打劫?”红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碗,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大汉望了他一眼,挥了挥刀:“是又怎样?” 红衣少年一本正经地站起了身:“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你,你是谁?”大汉问他。 红衣少年微微一笑,昂起头:“雷无桀!” 他说的很自信,很响亮,甚至带着几分嚣张。那十几个大汉心中都是一惊:“雷无桀!” 红衣少年点点头:“正是!” 只有为首的大汉皱了皱眉头,接着说了下去:“是……谁?”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几分霸气,而少年说得也有狂傲,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这个名字应该属于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他们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红衣少年笑道:“这是我初涉江湖,你们自然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没关系,很快,这个名字就会很有名。” 红衣少年眉角飞扬,神色满是狂傲。 但是大汉们怒了。 原来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什么雷无桀!无名小辈也敢在大爷面前装蒜?”一名大汉拿起刀就冲着少年一刀砍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闪,手指在那刀刃上轻轻一触,却借着那大汉的力道急急地退了出去。 而大汉此刻却是心中那惊,因为他感觉那少年只是微微一触自己的刀刃,但却像是吸走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他的刀再也无法前进一分!虽然再前进一分就能斩下他的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就这样轻易地避过了自己的一刀。 他不服,他想追击。 但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细碎的一个声音,从他的刀上传来。 不仅他一个人听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似乎只是刀刃在细细断裂的声音,但那声音虽然一开始细碎,但却忽然越来越疾,越来越剧烈…… 为首的大汉急忙大喊:“把刀扔了。” 那人立刻缓了过来,把刀往空中一扔。 只听一声巨响传来,却见那刀在空中瞬间被炸成了数十块碎片,火光四射,利刃飞舞,堂中的人急忙躲避,小二们登时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红衣少年悠然地负手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大汉。 雷无桀,绝不是无名之辈。至少他的姓,在江湖上叫的很响,响到让听到这个姓的人都不得不远远躲开,不然怕是死都没得全尸。 “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为首的大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红衣少年点点头:“正是。雷家雷无桀。” 002 高深莫测的老板 江南霹雳堂雷家世代研制杀伤力极大的火药,早年先祖曾行“封刀挂剑”仪式,立志摒弃这武林中最常用的两件兵器,而专注火器研究,以此走出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当年,没有人觉得一个不用刀剑的世家能够存活下去。但是霹雳堂雷家做到了,他们已经将火药完全地变成了一种兵器,将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成为了武林中令人听之便生之敬畏的绝顶世家。 “既然得罪了霹雳堂,我们也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纵然不是敌手,我们也总不能束手待毙!”为首大汉心知霹雳堂的人对于得罪他们的人从不手下留情,心中一横,握紧了手中的刀。 雷无桀笑着摇了摇头:“刚刚我只是在那位兄台的刀上洒下了几粒霹雳子,如果你们再敢无理,那么我就在你们身上……” “上!”为首大汉手上大刀一挥,那十数个一拥而上。 “你们!”雷无桀瞪大了眼睛,“难道一点都不怕么?” 三柄刀已经同时朝着雷无桀的头劈了下来。 雷无桀大怒,双拳向上一挥,竟一拳劈断了三柄钢刀,震得那三人飞了出去。 “好厉害的火药!”众人大惊。 雷无桀怒道:“不是火药,是我的无方拳法!当然,如果你们想要看火药的话……”雷无桀一跃而起,手上黑光一闪,数粒弹珠已经被他洒了下去。 只听到几声巨响,那些大汉一个个被炸得飞了起来,再倒地之时,却是血流不止,站也站不起来了。 雷无桀悠然然地从空中落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现在可记住我了?请记好了,本大爷名号雷无桀!还不快滚?” 那几个大汉闻言一怔,相互对视了几眼,他们本以为这少年必定会取了他们性命,可听这语气,似乎倒是放了他们一命。 “还不滚!”雷无桀皱了皱眉头,在他预想中,这帮人此时应该屁滚尿流仓皇而逃,可怎地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大汉们闻言急忙勉力站了起来,一个个扶着彼此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雷无桀很满意地点点头,从一堆桌椅的废墟中找出了自己的包裹,背上后便也准备离去。可一只手拦住了他。 雷无桀抬头,看到那个面目俊秀的老板,全身慵懒地缩在狐裘之中,只伸出一只右手,懒洋洋慢悠悠地挥了起来,拦住了雷无桀的去路。 雷无桀急忙抱手:“大恩不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应该的!便不用太客气了,我着急赶路,还望后会有期!” 萧瑟眯起了眼睛,皱了皱眉头:“大恩?不言谢?拔刀相助?” 雷无桀也甚是困惑:“要不是我,那帮大汉早已经抢了你的店,甚至说不好连你们的命也没了。难道不是大恩?” 萧瑟挥手指了指那堆废墟,怒道:“你仔细看看!” 雷无桀转身望去,只见大厅里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被炸得七零八落,几个小二也被砸得头破血流,连地上都被炸出了几个坑。 萧瑟指了指那堆废墟,忿忿不平:“你看我这店,被砸了又有什么两样!至于刚刚那些人,想要我的命?哼!” “这……”雷无桀满脸通红,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百两银子。”萧瑟冲着雷无桀伸出了手,那双手洁白无瑕,五指修长,可在雷无桀看来,却比刚才那些大汉们的钢刀要可怖多了。 “我没钱!”雷无桀退了一步。 “哦?”萧瑟的狐裘微微抖了一抖,他轻轻一挥手,整个客栈的门在瞬间合上了。 “这功夫……”雷无桀终于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些人似乎真的奈何不了这位高深莫测的老板。 “但是我马上就能有这笔钱了!”雷无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斩钉截铁地说。 “哦?”萧瑟依旧还是懒洋洋地应着,可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盯着雷无桀的那个大包袱上下打量了。 雷无桀继续说道:“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了,到了那个地方,我便有钱了?” “什么地方?” “雪月城!”雷无桀傲然道。 “雪月城?”萧瑟闻言也是一惊。雪月城不是江湖中传统的门派,它更像是一个联盟,一个由天下几大门派、各大世家共同建立起来的一个组织!自有雪月城出现的那一天起,整个江湖的规矩,便由它来定了。而各大世家门派中的年轻子弟,很多都会前往雪月城就学,因为多年经营,雪月城俨然成为了独立的一方势力,它教的不仅有别的门派没有的武学,也据说,它能教天下之术!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去雪月城的话,那么以他霹雳堂雷家子弟的身份,从雪月城中拿出百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而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像在骗人。毕竟他怎么看,除了武功高强以外,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萧瑟心中琢磨了一番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但是我得跟你同去!” 雷无桀点点头:“可以!” “还有。”萧瑟眼睛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奸笑。 那些小二们顿时在心中替这个武功高强却单纯憨厚的少年叹了口气。 “事后还账,需要利息。我要五百两!”萧瑟朗声说道。 雷无桀顿时呆在了那里。 萧瑟则根本没有等他回应,轻轻一挥手,客栈的门顿时打了开来,他望着那漫天飞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也是很多年没有走出去了。” “来呀!备马!” 两匹骏马,一个穿着狐裘,整个人慵懒地窝在其中,另一个则只着红色单衣,在寒风中裸露着胸膛。两个人就这样在雪地里一路狂奔,冲着雪月城而去。 “你这马也是神骏,在这样的雪地中竟然也能自如奔驰!”雷无桀不由地赞叹道。 “五花马,千金裘!我萧瑟用的东西,只能是最好的。”萧瑟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客栈,在那里他留下了一笔钱让那些小二为他修整客栈,只等他从雪月城取了钱回来。可是萧瑟却隐隐地觉得,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003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位身穿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坐在马车之上,手举一个酒杯,笑着望向面前的人。 一共十六个人,每个人都握着一把刀,如雪一般亮的刀。 “兄台好雅兴。”为首的刀客笑了笑,“可是酒我们可以喝,但马车上的东西,你得留下了。” “哦?”黑衣男子嘴角微扬,“这大雪天你们跟了我一路实在过于辛苦,但你们要的东西注定拿不到,便想请你们喝了这杯酒,然后……” “然后?”刀客眉毛一挑,握刀的力度大了几分。 “然后去死!”黑衣男子一跃而起,手中银光乍现。 刀客提刀而上,怒喝一声:“上!” 只听清脆的一声撞击,黑衣男子右手的银光直接撞上了刀客的刀刃。 “指尖刃。”刀客倒吸一口冷气,他似乎听到了有东西一点点破裂的声音,他急忙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那把亮得如雪一样的刀,竟在瞬间就折断了。 黑衣男子笑着将手抬起,刀客看着那柄薄如蝉翼的指尖刃在男子的手中舞出了无比美妙的刀花,一朵两朵,随即化成了千朵万朵,像是瞬间盛开的佛莲般美丽。但刀客已经看不到了,那柄指尖刃在他脖子上轻轻划出了一道血痕。黑衣男子足尖一点,掠出了三步之远,刀客的整个头颅滑了下来,鲜血直涌。 “派你们来的人或许没有告诉你们我究竟是谁。”黑衣男子回到了马车之上,重新拿起了刚刚放下的酒杯,“或许你们现在愿意喝上这最后一杯酒了?” “指尖刃,你是蜀中唐门的人?”刀客们纷纷后撤。 “或许吧。”黑衣男子衣袖一挥,一柄红尾小箭瞬间钉在了一名刀客的额头上,“你说我是唐门的人,那这一支朱颜小箭便送给你吧。” 世界安静到仿佛又只有雪轻轻落下的声音了。还有一十三名刀客站着,但是谁也没有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下一把暗器会不会冲自己飞来,他们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在唐门的暗器下,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次。 黑衣男子笑了笑,轻轻拉了拉缰绳:“驾!” 那架马车就带着他怡怡然地从那十三名刀客之中踏雪而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试图阻拦。 直到马车驶出了三里之外,一直浅笑着喝酒的黑衣男子终于放下了酒杯,重重地开始咳嗽起来,他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迹,苦笑了一下:“师尊这次托我运送的到底是什么货物,一路上引来这么多的高手。” 男子说完用力一甩缰绳,整个人一翻身,跃到了车篷之上。而车篷上竟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那人约莫三十多的年纪,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摇,手中提着一把玉剑,颇有几分仙气。 “唐莲?”那人转头冲着男子一笑,脚尖轻轻一点,从车篷上跃了出去,悠悠然地落在了旁边的一棵枯树上。 而男子手中指尖刃光芒闪动,已然刺出,却只扑了个空。 “你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瞳孔蓦然缩紧。 “我们还会再见的。”白发男子却并不回答,束剑微笑。 马车此时踏着一路飞雪绝尘而去。 “白发玉剑,轻功卓越。怎么从未听师尊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高手?”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唐莲将马车赶进了一家破旧的寺庙之中,生了一堆火准备稍做休息。可他却始终想着白天见到的那个人,那男子落在车篷之上时,杀气之盛让那一片风雪几乎逆流,可等唐莲与他正面对决时,他却似乎并没有一战的意思,以他的轻功身法和杀气之盛,唐莲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真是个奇怪的人。”唐莲将手中的稻草扔进了火中,而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唐莲立刻双手一挥,将火堆扑灭,整个人向上一跃,坐在了横梁之上。 “这雪也太大了,到底还要下多久才能消停。”一个人大声抱怨着冲进了庙中,一屁股坐了下来,听声音似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 “哼,要不是我的马是千里挑一的神骏,我们早就被雪给埋了。”另一人慢悠悠地也跟着走了进来,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声音却似乎听着要稍长几岁。 “喂喂喂,你这一路说了多久,你是个卖马的么?”少年有些不耐烦。 “先来生个火吧。”另一人也不理他。 “庙里似乎却也不冷。”少年声音里带着些困惑,“似乎……” “刚有人生过火?”另一人俯下身,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地上的草灰,转头看了一眼少年,“是热的。” 一直躺在横梁上闭目的唐莲瞬间睁开了眼睛,他轻轻一个翻身,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垂直落下,指尖刃夹在手中,笔直地冲着那人而去。 “太好了。这样就方便了!”少年喜形于色,“我还怕草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呢。” 唐莲一愣,心道:莫非只是两个寻常的赶路人?他急忙从袖中扔出一条细线,缠在了横梁之上,又将自己拉了回去。 下面二人此时已经将火生了起来,坐在边上烤起了手。唐莲就着火光望去,只见其中一人只穿着单薄的红衣,面目俊秀,而另一人却是穿着厚厚的狐裘大衣,整个人缩在其中,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 “雷无桀,你说要带我去雪月城,却是已经走错了两次方向,这一次你确定路是对的?”这二人自然便是从雪落山庄出发的萧瑟和雷无桀,可出发了有十天有余了,因为风雪实在太大,二人却是在原地徘徊了很久。 雷无桀无奈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雪月城,不过我发誓,这一次一定是对的。” 听到雪月城三字,唐莲心中一动,望向雷无桀。 他姓雷?莫非来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可是雷无桀这个名字,却从未听人说过。 萧瑟看着雷无桀冷笑了一下,也不理他,闭上了眼睛。 “萧瑟……”雷无桀忽然皱了皱眉头,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味道?”萧瑟睁开了眼睛,吸了吸鼻子,“是花香,蔷薇之香。” 雷无桀站了起来,望向门外:“蔷薇会在下雪天开么?” “不会。是蔷薇露的香味。蔷薇露,出大食、占城、爪哇、回回国,只有帝都的百花阁才能买到……”萧瑟没有站起身,只是扭头看向门外,那里不知何时却已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薄衫,风轻轻吹气她的长衫,银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整个人莹白如玉,她冲着门内的人微微一笑,蔷薇的淡淡清香随着她一笑,似乎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她的声音却也是温柔无比:“想不到在此荒郊之地,还能遇到能识辨风雅之人。我苦求百花阁主多日,她才卖给了我这一瓶,你却一下就闻了出来。” 萧瑟笑笑,回她:“风高月冷,我们在里面生了火,很暖和,姑娘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女人依旧温柔地笑着,伸手捋了捋鬓发。 “你很美,当风吹起你的鬓发上,那种风情就更美了。”萧瑟转头看向雷无桀,“可是我的这位小兄弟,一心只有一颗英雄梦,美人心,他怕是还不懂的。” 雷无桀此时手中已经夹着一张金贴,那是女人伸手捋头发之时从她手中飞出来的,速度极快,连雷无桀都吃了一惊。雷无桀拿起金帖一看,上面四四方方,只写着一个字。 死。 雷无桀想起了一个传说,他虽是第一次涉猎江湖,但是从小他就喜欢听江湖上的各种传说。比如,江湖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004 黄金棺材 雷无桀猛地抬头看向院外,只见不远处的庙墙之上,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把大得出奇的巨刃,正冷冷地望向这边。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雷无桀喃喃地说着。 萧瑟皱皱眉头:“什么对了。”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对上了!他们就是月姬和冥侯,江湖杀手榜上能排进前五的杀人王组合!”雷无桀惊喜地喊了出来。 萧瑟却一脸困惑:“那你说,既然他们送了我们帖子,那就是……” “要杀我们!”雷无桀点头,倒没有半分紧张,倒有些兴奋。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我们?”萧瑟看向门口的月姬,她依旧微笑着看向这边,也不反驳。 “不知道。”雷无桀摇头。 月姬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了:“其实帖子是送给里面的另一个朋友的,不过我们的规矩就是,接了帖子的都得死。所以,今夜二位的命,也请一同留在这里吧。” “我接过你们的帖子,但我却没有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雷无桀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他面前,挡在了他和月姬之间。 “这位兄台又是……”雷无桀凑上前去。 “唐莲。”月姬又是温柔地一笑,“所以我们这不是又赶来杀你了吗?” 站在庙墙之上的冥侯将手中的巨刃抗到了肩膀之上。 “唐莲!你是唐莲!”雷无桀惊讶地喊了出来,“你是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莲!那你就是我的……大师兄了!我是雷无桀,从江南霹雳堂雷家而来,正要去雪月城……” “小心!”唐莲怒喝一声,将雷无桀一把推开,手中银光闪动,指尖刃稳稳地挡住了那柄从十步之外直奔过来的巨刃。 月姬咯咯地笑着:“冥侯天生不爱说话,所以他最讨厌话多的人了。” “好大的刀!”虽然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巨刃,但是近距离看到,萧瑟依然觉得很惊讶,那何止是刀,简直似乎是一块门板了,寻常的三四个人都不一定抬得动,可是冥侯却能够单手握刀,挥洒自如。 但相比之下,唐莲的武器却又是出奇的小,比平常的匕首还要更小,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似乎只是一道光流淌在唐莲的手中。 “你受伤了。”冥侯往后一撤。他的声音很低沉嘶哑,像是从喉咙间硬挤出来一般。 “你中的百香散也没有完全解,不然刚刚那一刀我挡不住。”唐莲擦了擦嘴边渗出的鲜血。 “下一刀,你一定挡不住。”这次说话的却是站在门口的月姬。 “我来挡!”雷无桀往前一步,站在了唐莲面前,“师兄为我挡了一刀,那我也为师兄挡一刀!” “噢?小兄弟竟然也是雪月城的人,那杀了你,也不算枉杀了,只是冥侯的刀不轻易拔,你先试试我的剑吧。”月姬轻轻在腰间一抽,银色的腰带轻轻一弹,竟生出一柄剑的模样,在月光下闪着冷艳的光。 “束衣剑?”萧瑟赞叹,“你们二人的兵器倒是绝配。” “束衣剑,金巨刀,能一晚上见识到这两件兵器的人不多,小兄弟你可看好了!”月姬一跃而起,长衫飞舞,只见紫影一闪,月姬的剑已经刺到了雷无桀的胸前。 “来得好。”雷无桀大笑,双掌一握,一把夹住了月姬的剑。 月姬弯身一脚踢向雷无桀的胸口,雷无桀急忙弃剑撤身。月姬的脚尖闪着银色的光芒,竟藏着一片极薄的锯齿,从雷无桀的胸口划过。 “素闻江南霹雳堂雷家火器天下第一,但没想到小兄弟的内力却也是惊人,竟能赤手握住我的束衣剑。”月姬赞叹道。 雷无桀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你的剑我见过了,可我的拳,你还没有见过。”他双拳紧握,身上猛然腾起一股热气,怒喝一声,一拳冲着月姬打出。 这一拳出力之时极刚极猛,拳还未到眼前,月姬身后的雪却已经被打散了一片。 “是雷家的无方拳,拳未到,气先到。据说雷家三当家雷烈曾在十米之外将慕容家主击伤,用的便是这套拳法。”唐莲心中也是一阵赞叹,雷无桀虽看着年幼,但拳法上的造诣,却已经非比寻常。 月姬在此时避开拳风一跃而起,她举起束衣剑,银色的剑身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忽然光芒大盛,在场的众人不由地想要捂住眼睛,束衣剑便像融化在了月光里一般,月姬举剑轻笑,风华绝代。 萧瑟忍不住赞叹:“难怪她的名字叫月姬。” 雷无桀也抬头看着这片清冷的月光,那些月光在瞬间凝聚在了剑上,而也在瞬间,光芒四散! “那不是光,是剑!”唐莲急忙提醒。 雷无桀就在此时一步跃出了庙门,而数道月光也紧跟着他急追而来。雷无桀在庙院之中双拳狂舞,竟舞出一个圈,硬生生将那月光抵挡在了圈外。远远望去,就像是雷无桀笼罩在一片月光之下狂舞。 而此时,在院中竟出现了数个月姬,她们或在平地之中握剑起舞,或在高空之中腾飞沐月,有的甚至就在雷无桀一米开外举剑而刺,她手中的束衣剑银光闪耀,可却无论如何,都破不了雷无桀所舞出的那个圆。 二人此刻都在等待一个时机,月姬在等待雷无桀的圆露出一隙破绽,只需要一隙,她的束衣剑就能轻易撕开雷无桀的防守,而雷无桀也在等待月姬的攻势衰竭之时,那时,就是他转守为攻,一拳定胜之时! 月姬忽然收剑,月光在那一瞬间消散。 “就是现在!”雷无桀大喜,左手依旧挥圆,而右手却已经破圆而出,一拳击向正站在他面前的月姬。 不,不是现在。唐莲心中一惊。 雷无桀心中更惊,因为他的一拳穿过了月姬的身体,击到了虚空之中。月姬冲得他微微一笑,身影瞬间消散。 是残影?雷无桀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仅仅是残影。雷无桀猛然瞥到地上月姬的影子在此时忽然立了起来,银光乍现,那黑影变成了一道紫影,正是身穿紫色长衫的月姬,而那片银光冲着雷无桀的胸膛散射而去。雷无桀的圆已经不完整了,他防不住,而他也来不及退了,那他只能攻,但是也来不及了! 可是对于雷无桀是来得及,因为,他姓雷!江南霹雳堂雷家的雷! “破!”雷无桀怒喝一声,双脚猛地向地上踩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将那些月光炸得四分五裂,雷无桀急忙后撤,倒退了三四步后倒在了地上。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身后衣襟已是湿了一大片。 而月姬则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雪地之上。 “月影剑,仿影术。都是绝等的杀人之术。”唐莲看着院中的月姬,赞叹道。 月姬摇头:“再绝等的杀人之术,没有杀掉该杀的人,也是没用的。” 雷无桀坐在地上重重喘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这一局,你是胜了的。” “小兄弟说笑了,我们杀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月姬再度将剑举起。 雷无桀也站了起来,神情却似乎更加兴奋了:“想不到初入江湖,就能遇到这样的对手,这是我雷无桀的幸运。”雷无桀身上热气翻腾,红衣飞舞,像是月光下的一团火光一般,而他的瞳孔竟也在瞬间变得火红。 “这是……”唐莲皱眉,他从未听说过雷家有这样一门奇怪的武功,连瞳孔都会变得火红。 “月姬,我们走。”冥侯扛起了手中的巨刃,忽然缓步朝院外走去。 月姬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剑,将其重新缠绕在了衣间。 “喂,怎么说走就走。”雷无桀不解,伸手向前,想要拉住冥侯。 冥侯猛地转身,手中的巨刃朝着雷无桀横劈而来。 雷无桀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刀势,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你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雷无桀毫不怀疑,这一刀能轻易将一个人拦腰砍断,它不像月姬刚才的剑气一样温柔危险,它是毫不讲道理的危险,很直接,但让人无处躲,无处防,唯一能破它的。 只能是更强的进攻! 雷无桀毫不犹豫地双拳推出,拳气与巨刃相撞,雷无桀被推出三步之外,他只觉胸中气涌翻滚,努力平息之后仍咳出一口鲜血。而冥侯却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望了雷无桀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月姬跟在他的身后,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唐莲皱了皱眉头:“奇怪,冥侯和月姬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萧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将它丢给了还在那边发愣的雷无桀:“什么人的刀你就敢接。” 可雷无桀只是愣愣地接过了药丸,眼神空洞,他依旧在回想刚刚那一刀的威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刀,那一柄刀像是将他的世界劈开了一个洞,他在那个洞中,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都别发呆了。那边站着的那位黑衣大哥。”萧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后院是不是停了什么东西,那里有人偷偷溜进去了。我想冥侯和月姬怕是不想让人渔翁得利……” 不等萧瑟说完,唐莲已经冲着后院飞奔而去。 萧瑟将地上雷无桀那个长长的包裹捡了起来,丢向了雷无桀。 雷无桀接住了包裹,缓过神来:“怎么?” “跟上去啊!”萧瑟伸脚踹他,“我们不是要找雪月城吗?现在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就在我们面前,不跟着他,难道还跟着你瞎晃!” “噢噢噢,对!”雷无桀恍然大悟,也急忙往后院跑去。 二人跑到后院之中,却只见唐莲已经站在车篷之上,四周散落一地刀的碎片和几具尸体,唐莲不屑地说道:“一些杂碎,只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可其他二人完全没有理会他,此时拉车的马已被刀割破了喉咙,躺在了血泊之中,马车里面的货物滑了出来,落在了雪堆中露出了它的模样。 那竟然是一口棺材,金色的棺材! 萧瑟走上前,完全不理会此时唐莲的指尖刃已经触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忘乎所以地轻轻触摸着这具金色的棺材以及上面雕刻精美的花纹,良久之后呼了一口气,赞叹道:“是纯金的,绝对不是镀金,这完完全全是一口纯金打造的棺材!” “值大钱了!”他点了点头,下了最后的结论。 005 天女蕊 “素未谋面,你就这样相信我们?”萧瑟整个人缩在狐裘之中,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之中。 唐莲坐在他的对面,摇了摇头:“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他。”他指了指外面。 此时一身红衣轻衫的雷无桀正袒露着自己的胸膛,迎着风雪正奋力地赶着马,如果你能从正面看到他,那你会看到一个少年,正满脸含笑,仿佛驾着马车走在春天和煦的微风中一般,满是找到了人生春天的感觉。 “这我倒是认同你的判断。”萧瑟叹了口气,“这小子武功虽高,可是脑子不好,骗人这事,他还做不到。” 唐莲放下了卷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雪:“那你呢?” “我?我将我的两匹上好的夜北马用来给你拉货物,你还不信我?”萧瑟不满。 “师兄,别理他!”一直不说话的雷无桀也开口了,“他就是个马贩子,和他走了一路,除了夸他的马好外,没听他说过别的话。” 唐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雷兄弟,你暂时还没过门,哦,不对。你暂时还没拜入师门,师兄这二字……我想,你可以不用叫得这么着急。” “好的,师兄!”雷无桀用力一甩缰绳,两匹马加快了脚速,踏出了一路风雪。 唐莲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说,你真的不知道这口棺材里是什么东西?”萧瑟拍了拍身边的这具黄金棺材。 唐莲摇摇头:“师尊并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让我将它运送到毕罗城的九龙寺。另外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千万不要试图打开这具棺材。”唐莲一把将萧瑟放在上面的手拍了下来。 “毕罗城过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国,九龙寺更是边境之地第一佛寺,里面装的莫不是什么帝王将相,笃信佛教,希望前去圣地超度?” “不要对它感兴趣。我这一路已经遭遇了十几波杀手,那么多人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拥有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你的伤就是被那些杀手打伤的?” “只是月姬冥侯,其他的那些杀手只不过是一些……”唐莲忽然住了口,他想起了那个白发玉剑的中年文士,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三顾城,美人庄!” “三顾城?美人庄?”萧瑟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我知道啊!”正在赶车的雷无桀在外面喊道,“三顾城中红尘笑,美人庄里醉风流。那可是,叱咤天下的……妓院啊!” 萧瑟愣了半饷,望向唐莲,缓缓道:“唐兄……好雅兴啊!” “呸。”唐莲正色道,“三顾城是通往九龙寺的必经之路,在那里有接应我们的人!” “美人三顾,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倾我心。这里地处偏僻,竟会有这样一座香艳的城市。”萧瑟看着周围一个个身材曼妙的艳姬穿着轻纱,举着酒壶款款走过,不由感叹。 “这里是前往毕罗城的必经之地,毕罗城过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国。那里既是边境,也是自由贸易城市,在那里进行的贸易,不必上缴税负,所以每年都会有大批大批的商人经过这里前往毕罗城。”唐莲解释道,“一开始这里只是有几间歇脚的客栈,可是后来来这里的商人越来越多,不乏一掷千金的豪客,是这些商人建立起了三顾城。这里不仅是温柔乡,这里也是帝国数一数二的……” “赌场?”萧瑟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几个衣服上镶着金丝的豪商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面前,一位穿着红衣的妖娆女子坐在桌上,长腿撩人,双手拿着一个骰蛊摇了摇后魅惑地一笑,然后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商人们纷纷拿出了他们的赌注,也放在了桌上。 那竟是一颗颗闪耀的明珠,整个大堂在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美人庄是三顾城最大的妓院,能来三顾城的都是一方豪客,而能进美人庄的,只能是豪客中的豪客。他们的赌注太大,如果用帝国的金钱来算的话,怕是几箱才够赌一局的。所以这里的赌局,都是用这样的明珠来计算,这样的明珠,只要小小的一筐,就能够在金陵城最繁华的地带盘下一间大铺子。是寻常的商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 “用商行发行的金券不就行了了,何必用明珠?” 唐莲摇头,指了指坐在商人中间的一个黝黑的汉子:“来三顾城中的,可不止本国的商人,爪哇、大食、吐火国的人都有,他们不认金券。不过说到底,商人们还是觉得那一筐筐的明珠才能显出他们的财力,他们的豪气。” “那既然来了这,我们不妨也去赌一把吧。”萧瑟整个人依旧缩在狐裘中,懒洋洋地望向那边。 唐莲苦笑:“我可没有钱。” “怎么没有。”萧瑟笑笑,“我们可有一座,纯金打造的棺材啊。” “闭嘴!”唐莲低声怒喝,“商人们都会雇佣一等一的护卫,你很小声说的话,他们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我们来这里,必须丝毫不引人注意。” “呦,这不是莲吗?”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忽然响起。 唐莲和萧瑟抬头,只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抱着悬挂在梁上的一条红绫从空中飘然而下,有无数的红色花瓣也在这一刻倾泻而下,大堂中的客人此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她。 “是天女蕊!”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那女子应声一笑,手轻轻一挥,竟将那些花瓣全部聚在了手中,重新聚成了一朵玫瑰的形状。 “好!”有人喝起彩来。 女子将玫瑰往下面轻轻一抛,双手在此时放开了红绫,一跃而下,足尖在玫瑰花朵上轻轻一点,那些花瓣在瞬间炸裂开来,往四处散去,女子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唐莲和萧瑟的面前。 “大师兄,你不是说不能引人注意吗?”萧瑟四处环顾了一下,“现在整个美人庄的人都在看我们呢。” 唐莲脸色有些难看,干咳了一声:“蕊……” “莲,距离你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十六个月零七天了哦。”天女蕊一副心伤的样子,捂住了胸口,“就这么不挂念人家吗?” “你们一个叫蕊,一个叫莲。听上去倒真像是一对老相好。”萧瑟笑道。 天女蕊望了萧瑟一眼,盈盈一笑:“真是个好看的少年郎。刚听少年郎想要赌一局?” 萧瑟摇摇头:“我没有钱。” 天女蕊也摇头:“不,你一定很有钱。” “哦?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寻常人看到这样庞大的赌局,早就瞪大了双眼。寻常人看到我这样的美人,也早已迷了心神。但你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这样倾城的财富,这样倾国的美人,在你眼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你说,你是不是很有钱?”天女蕊笑道。 “蕊!”唐莲低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天女蕊一步凑了上来,轻轻搂住了唐莲,唐莲一愣,天女蕊的嘴已经凑到了耳边:“你的接头人至今也没来,但是这几天不断有顶尖的杀手涌入了三顾城,你想不引人注意?这座城里现在全是要杀你的人!他们这一次不是为了生意而来的,而是为了你而来的!” 唐莲闻言心中也是一惊,那座纯金打造的棺材固然金贵,但是很明显,里面装着的东西要贵重上千百倍,贵重到即便在云集天下财富的三顾城中,它依然是最贵重的! 天女蕊放开了唐莲,依旧望向萧瑟:“公子还想赌吗?” 萧瑟点头:“我有一座山庄,叫‘雪落’,在金陵城外十里桃花林附近。它值10筐这样的明珠,我用它做抵押,姑娘可愿意先借我一笔钱?” “好说。”天女蕊轻轻拍了拍手,有两个健壮的光头大汉一人提着一筐闪耀的明珠,摆到了萧瑟的面前,又有两个大汉抬了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子过来。 天女蕊朗声说道:“今日美人庄这位公子包下了,要赌的留下,不赌的,就请先回吧。” “天女这可是说笑了,区区两筐明珠就能包下这美人庄?”一位身着金袍的商人站了起来,“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生,怕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天女怎么也糊涂了么?” “糊涂?”天女蕊轻轻一笑,脚尖一点,一跃而起,在空中长袖飞舞,煞是好看。众人忍不住便想叫好,可再仔细一看,却是吓得惊呼一声。 “刀!” 天女蕊的长袖中隐隐透出一丝寒光,她双手一合,再打开后便已双手各握着一柄短刀,她双手挥刀,已冲着刚才说话那个商人袭去。 金袍商人已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无法动弹,正当天女蕊的刀即将插入他的胸膛的时候,两柄剑突然出现,将她的刀挡了回去。 一柄剑通体乌黑,一把剑莹白如玉。 天女蕊微微一笑,右腿微微一抬,持黑剑的刺客只觉眼前掠过一道寒光,他急忙后撤,却见天女蕊此时除手中双刀挥舞外,竟又多了一柄刀。 “三刀舞?”堂中有人惊呼道。 006 生死局 寻常人大都只能驾驭一柄兵器,双刀双剑已是极少,因为其中的平衡感甚难掌握,稍不留神就会露出极大的破绽,而天女蕊竟能同时使用三把刀! 唐莲皱眉道:“三刀舞最大的特点就是它近乎霸道的进攻,当三把刀同时出现的时候,那么它的进攻将不会停下,只能是不死不休!” 两名剑客此时心中已是骇然,只能急退,却见天女蕊左手挥动手中短刀,用力击了那把犹在空中的短刀,右手一转,身形是一个优雅的旋转,裙角飞舞,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好看。空中的那柄短刃疾速地像金袍商人袭去,黑剑客举剑欲挡,却感觉到短刃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钧之势,手被剧烈地一震,手中之剑脱手而出。 “这……这……”金袍商人惊骇地喊了出来。 白剑客急忙挡在了金袍商人的面前,用力一挥手中之剑,将短刃击飞到了空中。 而天女蕊此时已一跃而起,她将左手之刃收回了袖中,然后一把握住了那柄短刀,急落而下,冲着商人袭去。白剑客冷笑一声,刺出了手中之剑。 天女蕊微微一笑,身形在空中一转,放慢了下落之势,足尖在白剑客的剑刃上轻轻一点,借着他的剑势再度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金袍商人的后面,手中之刃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金袍商人吓得浑身都是冷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不知在下做错了何事,竟让天女动怒至此!在下……在下……” “好啦。”天女蕊收起了手中之刃,走上前,在那个满头是汗的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我也就是吓吓你,不会真的杀你。至于为什么吓你,也只是让在场的人知道。” “这位公子的赌局不单是金钱局了,他赌的东西可要比这两箱明珠要贵重得多了。”天女蕊转身,冲着在场的其他商人朗声道。 众人相视一眼,吸了一口冷气:“生死局。” “没错,就是生死局。”天女蕊浅笑。 萧瑟皱了皱眉,问唐莲:“什么是生死局。” 唐莲想了想:“大概就是输的人不仅要把钱留下,也要把命留下。” 萧瑟脸色顿时煞白:“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这么赌了。” 天女蕊此时已经走了回来,笑吟吟地看着唐莲:“莲,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经过这番后,大概有人会知道美人庄对你的这笔货也有兴趣。那么一大半人会从三顾城里退出去,但是有些人我可搞不定。” 陆续有商人带着侍从离场了,只有寥寥几人仍留在场中,萧瑟望了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绝望感:“呵……他们倒也来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形魁梧的巨汉,手中提着一把大的就像是门板一样的刀,整个人站着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样。而另一个身形曼妙的姑娘,正坐在他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晃着修长的双腿,冲他们微微一笑,手中轻轻一挥,袖中一张金贴已冲着他们飞来。 天女蕊脸色一变,那帖子竟然冲着她直飞而来的,她足尖轻轻一尖,轻跃而起将那张金贴一脚又踢了回去。月姬双指将名帖一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天女蕊笑道:“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你们的帖子我可不接,接了可得死。你要杀的是他们,我跟他们可没关系,姑娘别误会了。” “你!”萧瑟怒道,扭头望向唐莲,却见唐莲根本没有注意这边,他顺着唐莲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那里,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是满头白发。他的面前放着一把剑,那柄剑出奇的精致,竟像是一整块美玉打造的一般,闪耀着流动的光芒。 中年文士微笑颔首:“又见面了。” “你也是冲着那件事物来的?”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却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两日前我初见你时,你的伤还很重。” “那当然,我的蓬莱丹可是帝都药王殿才有的灵药,即便你带着这一筐明珠去,也得看药王殿的心情才卖不卖你。这点伤,我的药还是糟蹋了。”萧瑟得意地说道。 中年文士转头看向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笑道:“想不到唐公子身边还有这样一位高人。” 天女蕊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这些天,虽然涌入三顾城的人很多,但是离奇消失的也很多。莫非……” 中年文士点点头:“为了不给唐公子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多余的人已经帮唐公子除掉了。” “说得好听,不过是一句‘先把和我抢的人杀了,再来和你抢’。”萧瑟不屑道。 中年文士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也是这个道理。” “那是雪月城的东西,抢雪月城的东西,阁下真的做好决定了。”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摇摇头:“看来你并不知道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并不属于雪月城。只不过你们动作比较快,先拿到罢了。” “看来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长笑一声后正色道:“是魔物!” “阁下或许弄错了。”萧瑟突然说道,“现在这美人庄内最重要的事乃是在下的赌局,如果阁下对我的赌局没兴趣,那么就请移步吧。” “赌局?” “生死局。” 天女蕊盈盈一笑:“对啊,在美人庄内,生死局可是难得一见的。来这里的人都腰缠万贯,能过人世间最奢华的生活,又怎么会参与这种亡命之徒才参与的赌局呢。” “我是个剑客。”中年文士抚摸着摆在他面前的那把美玉一般的剑,“掌握我生死的只有剑,而不是几个骰子。不过今晚我倒愿意陪二位玩这个游戏,如果二位赢了我,那么我就再给两位一夜的时间去逃。” “一夜的时间去逃?”萧瑟淡淡一笑,“你太自信了。” “自不自信赌过就知道了。”中年文士右手一挥,远处红木桌子上的骰蛊已经整个地向他飞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隔空取物?”唐莲微微皱了皱眉。 “江湖术士拿来变戏法的功夫你也用。”萧瑟倒是一脸不屑,自顾自搬了条凳子慢悠悠地拖到了桌子前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唐莲,发现他仍在发呆,只能无奈地用力拍了拍凳子。 “怎么?”唐莲不解,问他。 萧瑟无奈道:“过来坐啊,你们雪月城的人,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就没别的了么。” “哦哦哦。”唐莲急忙跑了过来。 中年文士手轻轻摇晃着骰蛊,说道:“一局定输赢吧。你们赢,我走。我赢,东西留下,你们也可以走。” “听着倒很公平,至少不管输赢,都不用把命留下。”萧瑟舔了舔嘴唇,眼神紧盯着骰蛊。 中年文士见状莞尔一笑:“想不到公子竟是个赌徒。之前看公子一副对何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可当自己坐上赌桌,却突然发现公子整个人都变了。” 萧瑟眼神依旧紧盯着骰蛊,没有抬头:“我曾在帝都最大的赌坊千金台连着赌过三天三夜,最后赢了一座城池,你可相信?” “千金台乃是北离第一大赌坊,即便是美人庄也不能相比,别说一城,即便是赢下一座小国也不是没有可能。”中年文士淡淡地说道。 萧瑟嘴角微微一撇:“说得好听,你明明就是不信的。” 中年文士手中骰蛊稳稳地扣在了桌子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子既然能赌赢一座城,那么赌术想必惊人,那么……” “五五六,十六点,买大。”唐莲在一边提醒道。他乃是暗器高手,听风辨位的能力已达极致,听骰子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简单的一件事了。 “你们这些江湖人啊。”萧瑟摇头叹道,“就是没有情趣。赌博最好玩的乃是一个‘赌’字,如果结局都已料到,那么这场赌局还有什么意思呢?” “公子说得有理。”中年文士点头。 “那你想压什么?”唐莲急道。 “五五六。”萧瑟将双手拢在了袖中,腰板一挺,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我压大。” “你……”唐莲顿时为之气结。 中年文士手指轻轻地在骰蛊上点了一点:“压定离手?” “不好!”天女蕊和唐莲同时惊呼一声。那中年文士虽然只是轻轻一点,但二人都看出了那一指间却俨然是佛家碎空指的力道。白马武僧戒空曾以碎空指杀人,那人外表看着毫无伤痕,可五脏六腑却全被震碎。中年文士那一指下,骰蛊中的骰子究竟如何,现在连唐莲也根本无法猜测。 “当然是不好。”萧瑟站了起来,冲中年文士笑道,“可既然是赌局,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呢?” “公子要改吗?”中年文士问道。 “改?”萧瑟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骰蛊,“所谓赌局必胜之法,就是信自己会赢,当你相信自己会赢时,那么。” “你就一定会赢!”萧瑟一把拿起了骰蛊。 在场众人均愕然。 在中年文士那一指下,三颗骰子早已瞬间化成了粉末,莫说分辨大小,连一个点数都找不到了,无论你猜大亦或猜小都是输,就算你赌豹子也没用。可是当外面那种的粉尘散去之后,骰蛊上的场景却让中年文士也不禁愕然。 “这……”中年文士皱了皱眉。 那堆粉末竟凝聚成了一个个的小圆点,在桌子上排列出了一个骰子应该有的点数,分别是…… “五,五,六。”唐莲喜道。 007 佛怒唐莲 “公子好武功。”中年文士站了起来,点点头。 萧瑟挥手:“不才不才,就是一个小戏法。我可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中年文士一笑,“接下去的可都是险路,公子要不会武功,恐怕还是不要趟这滩浑水了。” “怎么?”萧瑟一挑眉毛,“你要反悔。” 中年文士摇头:“我自然不会反悔,但是我说我不会动手,可是我的同伴们不同,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我想,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动手了。” “哦?”萧瑟笑道,“可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手上功夫很好。你的同伴可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哦。” “如果你知道我们是谁,就一定不会这么说。”中年文士傲然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天外天,白发仙。往后倒推十二年,的确是一个能镇得住的名字。” 中年文士一怔,眼中寒光乍现,一贯淡然的声音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你是谁!你怎认得我!你怎会知道天外天!” 萧瑟耸耸肩:“这有何难认的,知道你们的人不多,但总归是有人知道的……” 萧瑟没有能够把话说完,因为中年文士此时已瞬间掠了过来,左手出爪正欲一把将他抓住。 唐莲急忙出手格挡,却被中年文士右手玉剑一击逼退。瞬间中年文士已经一把抓住了萧瑟的衣领:“你得跟我们走!” 萧瑟一脸无辜道:“可我明明赢了。”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可你既然知道天外天,那就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说罢,他便一把将萧瑟拉起,往外掠去。唐莲欲追,刚刚中年文士身边的侍从立刻提剑迎了上来,将他挡了回去。 可萧瑟却冲着那边一直冷眼看着的冥侯月姬喊道:“十三年前,望衣楼内的红衣血案,凶手他是……” “什么!”月姬立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冥侯也猛地转身,握紧了手中的巨刃。 而此时萧瑟却已经被中年文士抓着,掠到了美人庄外。 冥侯和月姬丝毫没有犹豫,急忙跟了上去。那几名侍从也转过来阻拦他们。可月姬腰间银光一闪,冥侯手中巨刃猛地一挥,那几人顿时不是被割破了喉咙就是被拦腰砍成了两截。 “好大的杀性!”天女蕊都忍不住惊呼。 唐莲皱了皱眉:“我跟他们交手过两次,却第一次看他们的杀性如此之重。萧瑟刚刚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天女蕊摇头:“望衣楼红衣血案,那是十三年前的一桩迷案,不知道你那同伴为何忽然提及此事。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追上去么?” 唐莲想了想,摇头:“不。红衣血案想必和冥侯月姬有关,萧瑟是故意引那白发人带走他的,然后他再引去冥侯月姬,为的是引起他们的争斗。我们现在去找雷无桀!” “雷无桀又是谁?在哪?” “就在后院!他守着那事物,如果那白发人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恐怕此刻的他……”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突然传来,在场的人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我乃江南霹雳堂雷家雷无桀!还有不敢死的要上来吗!”雷无桀站在黄金棺材之上,双手各握着一大把霹雳子,冲着下面的人大喊着,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 围绕着马车的一群黑袍人此时似乎也被他唬住了,略略往后退了几步。 雷无桀才终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刚刚他在马车中躲着,忽然感觉十几道阴冷的掌气从马车外传来,他急忙运起真气抵抗。却发现那十几道掌气诡异无比,绵柔而阴毒,他的真气与其一碰便立刻被化解融合,他感觉整个人被那十几道掌气压着,完全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只得用尽浑身真气,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身体上的重压顿时感觉轻了很多,他勉力站了起来,朝天怒吼了一声,终于将那十几道掌气弹了出去。但马车车篷也在瞬间分崩离析,雷无桀想也没想,就冲着外面扔出了一把霹雳子,才终于将那些人逼出了十步之外。 这时雷无桀才终于看清了那群人的模样,竟是清一色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都没有拿着兵器但是露出的一双手却都无一例外的惨白无比。 “你们是谁?”雷无桀问道。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为首的黑袍人手轻轻一挥,一瞬间他身后的八个人已经一跃而起,八只阴冷的鬼爪冲着他抓去,一只直取他的下盘,一只欲夺他的头颅,一只攻向他的后背,另一只掏向他的心脏,而另外四只,则欲直接锁住他的双手双脚。如果一个人被这样控制住的话,那么他必定只能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一个人只有一双手,他如何抵挡八个人同时的进攻。除非他有三头八臂! 可是此刻的雷无桀此时真的变成了三头六臂,同时出现了四个雷无桀,他们背靠着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姿势。 为首的黑袍人愣了一下:“好快的速度!”他仔细望向雷无桀,却见雷无桀整个人瞬间身上热气腾腾,一双瞳孔变得火红火红。 “火灼之术?难怪……”为首的黑袍人手轻轻一挥。 此时那先行而去的八个人的攻势已经被雷无桀全部地挡了回去,可瞬间再度又有八个人一跃而起,袭去的方向与刚刚一模一样。可是此时的雷无桀却来不及抵挡了,但此时,却从他身后飞出了一朵莲花。 妖冶的,鬼魅的,夜色之莲。 莲花在空中瞬间炸裂了开来,七瓣花瓣顿时冲着七个人袭去,它的速度奇快,那七个黑袍人丝毫不怀疑这片鬼魅的花瓣能轻易地刺穿他们的头颅,因为他们都听过这件暗器的名字——佛怒唐莲!唐门最可怕的暗器之一,分为千瓣莲、重台莲、复瓣莲以及七瓣莲。这一朵只是七瓣莲,否则他们甚至连躲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们立刻急退。 但还有一人!那个人没有退,他右手急取雷无桀的心脏,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了断了他的命。但是他却没有再往前一步的机会了,因为一个身影从雷无桀身后一跃而起,手中光芒闪耀,仿佛握着一束月光,那束月光在瞬间就将那只鬼爪直接砍断了!随即那身影右脚一抬,将那人用力地踢飞了出去,随即稳稳地落在了棺材之上。 “唐莲。”为首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你竟然还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唐莲扭头看向雷无桀,问他:“怎么样?” 雷无桀擦了擦身上的汗,此刻他的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一样,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一双眸子通红通红,他呼了口气:“这功夫我也是刚练成不久,还不够熟练。现在好了,打他十个八个不是问题。”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黑袍人冷笑道,“可火灼之术乃是燃烧自己心中之火,以短暂获得神力之术。你的薪柴,又能燃烧多久呢?” “燃烧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打你们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还是可以的。”雷无桀向前踏上一步。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黑袍人却只是冷笑。 唐莲忽然伸手拦住了雷无桀,雷无桀困惑地望向他,却见唐莲伸手一指夜空,说道:“你看。” 雷无桀抬头,只望见一个满月正挂在空中,问道:“怎么了?” 唐莲说道:“你觉得有什么异样吗?” 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犹豫地说道:“倒像是纸糊的一般……” 唐莲叹了口气:“今天是二十二,天空中挂着的本应该是一轮下弦月,又怎么会出现满月呢。” “师兄的意思是……” “这是孤虚之术!所谓孤虚之术,是一种邪门阵法,孤虚阵中的人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一般。接下来,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也一定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唐莲说道。 雷无桀苦笑:“师兄你说得是什么啊,我听不懂啊。” “小心!”唐莲忽然望向雷无桀地脚下怒喝一声。 雷无桀猛地低头一看,只见棺材中伸出了无数只枯烂惨白的手,正欲抓住他的双腿。雷无桀急忙一跃而起,可半空中却另有一只鬼爪正直掏他的心脏,他一拳打出,却像是打在了虚空中一般,全身的力道都落了空。他急忙稳住气息,才保住了平衡,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他从小习武,也见过不少高手,可这般诡异可怖的阵法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背后出了一阵冷汗,转头望向唐莲:“师兄!” 却见唐莲微微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 雷无桀喊道:“师兄!你也不要就这样放弃啊。” 正当他怒喊的时候,唐莲手一挥,袖中一支朱颜小箭已经破空而出,向着雷无桀身后一只忽然出现的鬼爪飞去,瞬间洞穿了那只手掌。雷无桀只听见一声惨呼,回头望去,却见那只鬼爪已经消失,地上却留下一滩鲜明的血迹,不由惊道:“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这次这个是真的。” 唐莲依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孤虚之中,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无数杀机却藏在这不真实之中。所有这个时候,你需要放弃你的眼睛,用你的耳朵去感受。听风辨位是雪月城的必修课程之一,今日我就先教给你了。所谓听风辨位,在于这个‘风’字。天地偌大,风无数不在。而孤虚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将隔绝一切外切的声音,所以在孤虚之中,你只许仔细聆听,当你身边那阵风被撕裂的时候,就是敌人的武器撕开风的声音,那个时候,就是他暴露出自己位置的时候!”唐莲说完后一跃而起,竟在半空中将一个黑袍人一把拉了出来,手中指尖刃流转,一下子割破了对方的喉咙,随即将他一脚踢在了地上。 而此时雷无桀双手狂舞,浑身上下舞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鬼爪无论真假全都挡了出去,而随即也闭上了眼睛。他努力凝神,初时只听耳边狂风乱舞,那正是自己舞出的拳风,而再仔细辨别,却能听出自己拳风之外,却是一股平稳安和的风在缓缓流动的声音,而忽然间,有什么撕开这阵平缓的风。雷无桀心中一动,冲着那个方向挥出了一记无方拳。只听一身惨叫,一个黑袍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吐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天赋异禀!”唐莲赞道。 雷无桀睁开了眼睛,笑道:“毕竟从小习武,听觉也是练了许久的。”正当他得意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地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雷无桀一惊,却见一支朱颜小箭破空而出,刺入了土中,那只手便立刻失去了力道。 “可惜心智不熟。”唐莲叹了口气。 008 紫衣侯 “听风辨位,障目杀人。”身出孤虚之外的黑袍人首领冷笑一声,“若是以为这样就能破了孤虚之阵,那也太天真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管笛子,随即一首清冷凄厉的曲子便响了起来,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孤虚阵中的二人也同时听到了这首曲子。唐莲不由皱紧了眉头。 雷无桀只觉一瞬间,那刚才感觉平和舒缓的风忽然也变得凄厉起来了,可却不像是有人撕裂了那阵风,可正当他犹豫间,几道攻势却已经向他袭来。虽然在片刻间他已经反应过来一一挡了回去,却依旧还是挂了彩。 “凝神!”唐莲怒吼道,声音洪亮无比,尽带着佛门狮吼功的功力。 那笛声随着这一声怒吼竟然一滞,雷无桀也喘过一口气息来,将突然袭来的一只鬼爪一拳打了回去。 唐莲笑道:“虽然这的确是孤虚之阵,但跟三师公与我所说的他当年所遇的孤虚阵相比,却还是相差了太远。据说当年魔教东征,在祁连山下所布的孤虚之阵覆盖足足有百里之大,其中鬼魅百现,如人间地狱。而当时三师公的年纪也不过比现在的我大了三岁,三师公能破那般奇阵,这小小的孤虚阵,我要是败下阵来,也是愧对雪月城这多年的教导了。” “师兄有破阵之法?”雷无桀喜道。 唐莲足尖一点,已掠到了雷无桀的身后,两人双背相抵,互相守住了彼此后方的空门。二人在孤虚阵中,犹如瞎子一般,攻势从四面八方随时而来,而这样一来却减少了许多偷袭。 “师兄厉害!” “这是常识!”唐莲斥道,“孤虚之阵破解之法在于布阵之人,我现在需要找出这个人。只要找出了这个人,将他击退,阵法自然随时可破。” “可是我们现在身处孤虚之中,如何能找到他呢?”雷无桀问道。 唐莲微微一笑:“笛声。他不该吹笛子的,布阵之人应该保证绝对的隐蔽,但是他心急了。你来为我掠阵!” “得命!”雷无桀大声应道,双拳一挥,将那些试图迫近的黑袍人全都打了出去,但同时他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重,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最多还能撑一百招,而百招之后如果唐莲还未破阵,只怕自己得力竭而死了。 唐莲此时紧闭着的眼睛,他听风辨位的功夫最多稍逊于唐老太爷、唐门三老这样的顶级暗器高手,只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便寻觅到了笛声的踪迹,他的心神顺着笛声逆风而去,终于寻觅到了那个吹笛的黑袍人,此时他正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上。 “就是那儿了!”唐莲眼睛猛地睁开,手中一朵佛怒唐莲破空而出,随着那朵佛怒唐莲的破空而出,孤虚之阵像是被撕裂开来了一样,周围正常的场景一点点显现出来。 站在枯树之上的黑袍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他看着那朵妖冶鬼魅的七瓣莲花冲着自己急飞而来,急忙一跃而下。但是那朵莲花在空中忽然炸裂了开来,七瓣莲花冲着七个不同的方向散射出去,其中有一瓣就那样直接贯穿了老人的胸膛,鲜血顿时汹涌而出,老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阵破了。”雷无桀喜道。 “是的。阵破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雷无桀大惊,唐莲也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何时,在唐莲和雷无桀之间竟站着一个紫衣长袍之人,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微微含笑。 “你!”唐莲猛地转身,紫衣人手中折扇却猛地一转,一把将唐莲击飞了出去,唐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紫衣人转身问那些黑袍人:“白发去哪里了,按照约定此时他此时早已得手才对。他不在,以你们这些人,怎是唐莲的对手。” “你卑鄙!”雷无桀咬牙骂道。 “哦?”紫衣人转回身看他,“你又是何人?为何说本侯卑鄙?” “你趁人不备,怎不卑鄙?”雷无桀怒道。 紫衣人轻笑一声:“难道我还应大喊一声,唐莲我来杀你了,然后彼此鞠躬之后再拔剑相向吗?” 雷无桀气急,骂道:“你们本就以多欺少,再加上我师兄刚破孤虚之阵,心神未定,你暗施冷箭,又怎不卑鄙?” “你怕是搞错了。我们不是来比武的。我们是来杀人的。”紫衣人目光忽然一凛,手中折扇一挥,就向雷无桀袭来。 雷无桀一拳迎上,却觉得虽然紫衣人只是轻轻一挥,但折扇上的力道却似有千斤之般,他的拳素以霸道为主,却被他那折扇击得往后猛退。 “火灼之术,燃烧内心薪柴,获得短暂神力。我还以为雷轰之后,霹雳堂已经没人会这门武功了。你很好。”紫衣人一边说着,手中折扇一边挥舞,将雷无桀迫得往后节节退去,“可惜经历刚刚的孤虚之阵后,你早已是强弩之末。” 紫衣人停住了身,仰天一叹,折扇往空中一挥,竟将雷无桀整个人也击飞了出去。雷无桀只觉那折扇一挥之下,有一股内力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他觉得整个人被这股气息压得透不过气来,心中那一股灼热之气也在瞬间崩溃,他重重地落地之后,原本变得火红的瞳孔也黯淡了下来。 “当年雷轰祭起七重火灼之术时尚且只能勉强抗住本侯的紫气东来,又何况你呢?”紫衣人摇头叹息,转身竟欲离去。 “你不杀我?”雷无桀本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机会。 紫衣人停下了脚步:“即便我有心放你,这些人想必为了你身后的棺材也绝不会放你。不过倘若你能够活下来,那么有朝一日,我还你公平的一战。” “我师父将我赶出门,我初时不解。直到昨日我见到了一柄刀,今日见了你的扇,方知师父所说的‘天地偌大’。”雷无桀双拳紧握,运起内力,瞳孔再次被点燃成了火红色,一身红色长衫无风自舞,“然而,见天地偌大还不够,我也想,成为这天地。” “倒是个有趣的小子。”紫衣人笑了笑,看了那群黑袍人一眼,“你们可要小心了。” “尊上,这二人非同小可,还是早些料理了的好,以免留下后患。”一个黑袍垂首劝说。 “杀两个重伤的人,你们做不到吗?白发调教出的属下,真是一群废物。把棺材拿到手,我去寻白发。”紫衣人没有再说话,足尖微微一点,几个起落,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倒是个有趣的人。”唐莲此时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如果此时他留下来,我们没有胜算。”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们有胜算?”一名黑袍人冷笑一声。 唐莲走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杀你们几个杂碎,有什么难的。”唐莲虽装作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但雷无桀知道,唐莲与其说是拍他的肩膀,不如说是勉强扶着自己的肩膀才不至摔倒。 “师兄……”雷无桀正欲回身扶他,却被唐莲止住了:“蕊刚刚收到了讯号,接头人已在城外,她如今已去接应。我们此刻必须拖住这些人,等到他们回来!” “好。”雷无桀点点头,随即大喝一声:“你们一起上吧。” “一起上?”黑袍人伸出了他那只惨白的手,“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的虚张声势能吓退我们?可既然你说一起上,那我们便如你所愿!上!” 一瞬间,十几个人,同时攻向了他们。不,他们同时攻向的,只有唐莲! 唐莲咬牙道:“他们看穿了我的伤势。” “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紫衣侯的掌力,中了那一掌,你必定身受重伤!” 然而此时一个人挡在了唐莲的面前,他当然是雷无桀,但是此时的雷无桀,也只是凭借着最后一口真气强撑的,随时都会倒下。十几道掌力同时击在了他的身上,他怒喝一声,双瞳变得赤红。 “退!”为首的黑袍人急忙下令。 但已经来不及了,只是一个瞬间,十几个人同时被雷无桀震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雷无桀也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摇头叹息:“早知道当年和师父学武时,少偷点懒了。” “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唐莲叹了口气,抬头看到那些黑袍人一个个又站了起来,虽然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但伤势却并不严重。 雷无桀苦笑:“我现在已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唐莲也叹气:“那紫衣人的掌力着实厉害,我到现在也无法运起真气。” 为首的黑袍人冷笑:“看来二位的命,今晚却要留在这里了。” “留不留在这里,却也不是你能说的算的。”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打断了他,雷无桀惊喜地回头,唤道:“萧瑟!” 却只见一个身穿狐裘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黄金棺材之上,说完后更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萧瑟却又是谁? 009 无心和尚 唐莲低声问道:“刚刚在美人庄内,萧瑟曾声称他不会武功,他来了又有何用?” 雷无桀讶然:“不可能啊。我曾见过萧瑟用过武功的,空手运气便将八扇门扉同时合上。” 二人交谈间,黑袍人望着突然出现的萧瑟,也不该轻举妄动。而萧瑟在棺材上站了片刻之后,忽然往后一跃,抬脚就将棺材上的盖子踢飞了出去。 “住手!”唐莲怒喝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棺材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棺材中伸了出来! “诈……尸?”雷无桀呆住了。 那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了棺材边,一个人影支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是个和尚?还是个活和尚?”雷无桀凝神望去,却见是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和尚,穿着一身白色僧袍,虽是在黑夜之中,可面目却依然清晰可见,白净秀气,出尘脱俗,但却紧紧闭着眼睛。 “先带走再说。”为首的黑袍人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其他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那和尚听到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势,他们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惊恐,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之后无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一个个都抬起了那只阴森可怖的手,丝毫没有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穿了进去。 “这……”唐莲和雷无桀此刻也被黑袍人们的自杀惊呆了,不由地望向僧人,但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了僧人的面前。 是冥侯!他将金巨刀抗在了肩膀上,垂头望向白袍僧人,白袍僧人也抬头望他,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可只是一眼,却极尽峥嵘! 素来面无表情的冥侯在那一瞬间面目几近扭曲,眼睛中流露出了无比的惊骇。 “冥侯!”月姬落在了冥侯的身边,伸手想要挡住僧人的目光。 冥侯挥手拦住了她,脸上惊骇的神色也一点点慢慢散去。 “老和尚他不愿意告诉施主的,无心已经告诉你了。老和尚早就和你说过,此事你要得知真相,必将成为心底之魔。”白袍僧人语气淡然,倒似与冥侯早已相识。 “忘忧大师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但是知道是心魔,不知亦是心魔。”冥侯的声音低沉喑哑。 “一念是仙尊,一念又生了魔魂。这是施主的劫,施主好自为之。”白袍僧人叹息。 “作为报答。我们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月姬在一旁说道。 “这是我的劫,你们走吧!”白袍僧人猛地抬头,瞳孔中流淌着妖冶的光芒。 “走!”冥侯一把拉起月姬,转身遁走。 而一直望着他们的唐莲和雷无桀却终于对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是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唐莲却觉得眼前僧人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一个熟悉的场景慢慢地在眼前扑散开来…… “闭眼!不能看他的眼睛!”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唐莲顿觉心中似有佛光一亮,脑海里一片清明,那些幻象顿时消散。 白袍僧人则依然注视着他,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此时一个身影从唐莲身边一掠而过,飞奔到了白袍僧人面前,只见他指尖飞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轻点,一共点了十八下之后,白袍僧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瘫倒下去。 天女蕊此时也已赶到,搀扶起了唐莲和雷无桀:“你的接头人终于赶到了。竟然是个和尚?” 两人一惊,抬头望去,那人此时也已转身,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穿着一身灰色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念珠,与刚才妖冶的白袍僧人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贫僧无禅。”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唐莲微微点头。 唐莲也冲着和尚微微点头,可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个白袍僧人。 无禅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那白袍僧人胸口一点,他才慢慢地瘫倒下去,无禅将他扶住,说道:“隐瞒施主一路,此时也该坦诚相告了。这是我的师弟,无心。” “天下三大寺:嵩山少林、洛阳白马、南海云林,大师是哪座寺庙中的高僧?又为何让我千里护送贵师弟来此?”众人如今都进入了美人庄内,唐莲服下了萧瑟的蓬莱丹勉强压制住了伤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无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眼正躺在一边的无心:“我们不是三大寺的弟子,而是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弟子。” “什么!”唐莲大惊,胸口一阵气血汹涌,急忙捂住胸口,几乎跪倒下去。 天女蕊见状急忙上前扶他:“你一堂堂雪月城大弟子,怎么听到个名号也能吓成这样。” “寒山寺忘忧,那是……”唐莲紧皱眉头。 “昔日的禅道大宗。”萧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清啜了一口,“如今的……魔僧。” “魔僧?”雷无桀惑道,“既是禅道大宗,又怎会变成魔僧。” “天下三寺,少林、白马、云林虽然声名鼎赫,但是论天下禅道第一大宗,却公认是寒山寺中的忘忧大师。据称忘忧大师一人便修习佛家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其中尤以他心通最为不凡,来寒山寺参拜的香客只需注视忘忧大师一眼,无需言语,便往往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最后大都哭晕过去,醒过来后便大彻大悟,忘却凡尘琐事。” “这么厉害?都不用说话?”雷无桀惊叹。 “据说他心通修炼至极致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也能改变人的内心,无需言语,便能以佛法度人。” 无禅点头,目光却忽然变得凛然:“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可我收到来信,护送师弟的只有雪月城大弟子唐莲,你二人是谁,信中却并未提及。可否告知一二?” “我?我不过是一间小客栈的老板,客栈虽小,赶路来去的江湖人却多,这点事江湖上怕是早已传遍了。而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笔钱,他正要赶往雪月城,我怕他赖账便只能跟上了,谁知路上遇到了唐莲。本以为就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却是差点丢了性命。”萧瑟轻轻叹了口气。 “萧瑟你还没讲完呢。既是那么厉害的佛道大师,又怎么变成魔僧了?”雷无桀插嘴道。 萧瑟望了无禅一眼:“我可以说吗?” 无禅双手合十:“这本就与此事有关,公子但说无妨。毕竟事情有关师尊名誉,由贫僧这个弟子来说本不合适。” “好。”萧瑟点点头,“忘忧精通佛门六通,且佛法高妙,以至于寒山寺虽只是一座小庙,但香客却是络绎不绝。可是就在两个月前,忘忧在一次接见香客之时忽然疯了。” “疯了?”雷无桀瞪大了眼睛。 “忘忧忽然一跃而起,竟将寺庙中持国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剑拔了出来,将面前香客的头颅一刀砍了下来。” “什么?”雷无桀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殿之外的香客见到此番情景,顿时吓得转身就跑。可忘忧竟追了出来,他本是武学大师,持剑追出殿外,手中长剑挥舞,当时庙中数十位香客,竟一个也没有逃出来。护寺武僧赶来阻止时,已为时也晚,可依旧无法将其制服。最后据称是他的嫡传弟子赶来了,忘忧看弟子赶来,丢下了手中之剑,口中喃喃道:一念是仙尊,一念又生了魔魂。之后便坐化了,尸体倒地后便成粉尘,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了。”萧瑟望了眼昏过去的无心,“江湖传言便是这些,尸体倒地变成粉尘,听上去就像是神怪话本里的事,事情究竟如何,想必只有二位大师知道了。” 无禅轻叹了口气:“传言并没有错,师父坐化后尸体便倒地为尘,都是寺内的僧人亲眼所见。众人皆道师父在‘他心通’上的修为已窥天道,所以才遭反噬。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师父练得早已不是‘他心通’,而是‘心魔引’。” “心魔引?这是什么武功,我从未听过。”唐莲皱眉道。 无禅继续说道:“‘他心通’能窥人心,悟其道。然而人心难测,若无佛心之人,终究难以窥得内心,像师父那般望一眼便能令人自知心中之恶,由此大彻大悟本是不可能的。然而‘心魔引’这门武功,窥的却不是人心,而是心魔,甚至还能让你忆起你所忘却的事情。但这本是佛门禁术,封在寒山寺罗刹堂中。祖师曾说过,修炼这等禁术,本意虽是降魔,已是自身先入了魔。一念之间便能由佛入魔。” “一下佛一下魔的,倒是快听糊涂了。总而言之,就是忘忧大师练功走火入魔了?”雷无桀听得似懂非懂。 “不,是见了太多心魔,所以疯了。”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萧瑟!不可妄言!”唐莲闻言急忙喝道。 无禅摇头道:“不妨。九龙寺住持大觉师父也是这般说的,说师父虽不断度人,但见过的心魔太多,终将自己的心魔也引了出来。” “你既是忘忧的弟子,却又为何跑到九龙寺来了?”雷无桀问道。 “师弟无心跟随师父学习佛法六通之术,而我在年幼之时,曾遇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山寺论道,他觉得我在金刚伏魔神通上颇有天赋,欲带我回毕罗城修行。师父允了,我便在九龙寺中,一住便是十二年,期间只见过师父三次。” “不是大觉觉得你有天赋,而是忘忧想送你走。”萧瑟忽然说道。 无禅微微一皱眉,垂首:“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金刚伏魔神通乃是佛门正统第一外门武学,习练之人必定一身凛然正气,便如大师你。而你的师弟,虽只匆匆一面,却……”萧瑟顿了顿,环顾望了众人一眼后说道,“却是好邪的一个和尚。” 此时在场众人包括唐莲都微微点头,那个白袍武僧面目俊秀,但眉目间却丝毫没有出家人的内敛沉稳,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的确是配得上一个“邪”字。 “若我没有猜错,无心练得也不是佛门六通,而是‘心魔引’,或者说,罗刹堂内的所有武功?” 无禅愣了愣,叹了口气:“公子猜得不错。” “我斗胆猜测,忘忧大师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究竟是佛降得了魔,还是先成魔,再降魔……”萧瑟微微一皱眉,“对了。你们不远千里将无心送到此处,又是因为什么?” “大觉师父得到师父坐化的消息后大惊,他便托雪月城将无心送至此处,他想要召集周围三十二佛国的高僧们一起运伏魔神通,联手除去无心身上的禁术。” “这岂不是废了他?”雷无桀低声道。 “可据说无心师弟在收到消息后就躺进了转轮棺中,对此并没有异议。” “那天外天又为何会对你师弟感兴趣?” “天外天?什么是天外天?”无禅摇头,“虽然师弟身负罗刹堂武功,消息难免走漏,必然会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争夺,但是公子所说的天外天是何门何派?我却从未听过。” “天外天是……”萧瑟正欲开口,却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我们。”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紫衣长袍之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010 三步唐门 雷无桀大惊:“是你!” “他们果然还在这里。”一个白发之人落在了紫衣人身边。 “唐莲和那雷家的小子都中了我一掌,没三个时辰运功疗伤是走不了的。”紫衣人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躺在长椅上的无心,“是他?” 白发人此时也注意到了无心,他一皱眉,喝道:“带走!”话一说完,紫衣人已经一跃而起,冲着无心掠去。然而一个人比他更快,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无心的面前,一拳向紫衣人击去。正是无禅! “不自量力。”紫衣人冷笑一声,也一掌打了过去。 “小心他的掌力!”雷无桀急忙提醒,他与紫衣人对过招,明白他掌力的可怕,可拳掌相交之后,无禅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紫衣人却急退了三步。 “这是金刚伏魔神通?”白发人微微一皱眉,望向无禅,只见他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面目刚猛犹如金刚,“怕是已有八重功力。” “佛家第一外门武学?”紫衣人虽然被一拳打得急退,但却依然神色悠然,“倒是低估了这个和尚。” “小心点。”白发人低声提醒。 紫衣人一笑:“九龙寺大觉和尚我倒也见过几次,你是大觉的弟子?” “在大觉住持座下学习武艺已有十二年,然而只传武学,未悟佛道,不敢称师。”无禅拳重重一挥,“请施主赐教。” “好。”紫衣人掏出怀中折扇,悠然地扇了扇,“赐教就算了,把命留下吧。” “紫衣,不要恋战。把人先带走。”白发人手持玉剑,冷冷地望着躺在长椅上的无心。 “你就是心慈手软,杀光了这些人不是更好,不然就算你抢了人,他们还不是要追上来。”紫衣人瞥了雷无桀一眼,“小子,刚刚念在雷轰的份上没有杀你。可你们不自量力,却不要怪本侯了。” “你!”雷无桀想要运气,可胸口却一阵血气上涌,几乎昏倒过去。 “没用的。”萧瑟摇头,“你中了他的掌,若没有人为你运功疗伤,怕是十天之内都运不得真气了。” “你小子倒是见多识广,你是……”紫衣人好奇地望着萧瑟,手中折扇轻挥。 “紫衣!别多话了!”白发人怒吼一声,身形一闪,已掠过了众人,冲着无心而去。他的一声怒吼之下,唐莲和雷无桀都不由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萧瑟和天女蕊则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只有一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无禅!他在白发的起身的那一瞬间也立刻动了! “挡住他。”白发人目光凛冽,去势未减。 紫衣人手中折扇猛地一挥,向无禅袭去。无禅不敢恋战,运起金刚伏魔神通,转瞬间已三拳挥去。但紫衣人手中的纸扇与无禅的拳相交,却未有半分退让之势。刚才无禅一拳将紫衣人击退三步,心中对此人的功力已有了几分了解,可此时三拳挥去,却感觉拳力如泥牛入海,不由心中大惊。紫衣人冷笑道:“便还给你吧。”他折扇猛地撑开,无禅感觉一股内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无法控制地往后猛退了三步。 紫衣人刚刚退了三步,便还了无禅三步! 而另一边,白发人早已站在了无心面前,他望着无心的眉眼,低声说道:“像,实在太像了。”他伸出手去,正欲搭在无心的肩膀上,却忽然缩回了手,他看到一根极细极小的针从面前划过,针上泛着微微的紫色,显然已淬了剧毒。 “龙须针。”白发人微微锁眉,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唐莲,“没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有这样的手法。唐门的这一代中,你能排进前三?” 唐莲没有回答他,只是冷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哦?什么话?”白发人微微含笑,可手中却紧紧握住了玉剑,身上的长袍无风自舞,显然已运起了真气,随时准备一剑刺出。 “三步唐门,一步阎王。你,离我太近了!”唐莲猛地一跃而起,一口鲜血冲着白发人吐出。唐门,号称暗器之宗,毒绝天下,如果沾上那一滴血,会否把命丢掉?白发人不敢赌,所以他急退,他明白唐门之人将暗器之术练至极致的时候,自己本身也就成了一件暗器! 他身形极快,已躲过了那一口鲜血,但那鲜血之中,却又有一件事物飞了出来,那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却染了血红的颜色。 “霜叶红!”白发人大惊,身体猛地一偏,那枚霜叶红从他的胸前擦过,几乎便击中了他。然而白发人也在这片刻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 “蕊!”唐莲大呼。 几乎只在瞬间,天女蕊袖中寒光一现,两柄刀已经袭向了白发人的胸口。唐莲用了三道暗器终于为天女蕊完成了一个必杀之局。只要刀再往前一寸,便能结束了白发人的性命,但是…… “你的刀太慢了!”白发人右手将剑插在了地上,借势往前一冲,双手紧握,竟一把抓住了天女蕊的两柄短刀。短刀在瞬间崩裂成了几段,天女蕊急忙撤刀急退到唐莲身边,喘着重重的粗气。 “对不起,莲。我错失了机会。”天女蕊叹道。 “不是你的错,是他实在太强了。”唐莲摇头,“即便我没有受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唐门唐莲,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强。”白发人将剑拔了出来,神色凛冽。 “这眼神,是真的要杀人了啊。”萧瑟叹了口气,在场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出手,可他偏偏又能以这样局外人的语气说话。 天女蕊扭头望了唐莲一眼,唐莲无奈地摇摇头,他几乎连站立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再用暗器了。而另一边,无禅与紫衣人交手数次,却根本没有机会击退那一柄小小的纸扇,紫衣人显然已占尽了上风。 “还有我!”雷无桀终于按捺不住了,但是刚一运气便被萧瑟按住了肩膀,萧瑟难得用严肃的语气低声喝道:“如果你不想以后成为废人,就不要逞能。” 白发人持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他刚刚低估了重伤的唐莲,这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三步唐门,一步阎王”,一个人若真的走进唐门高手的三步之内,那么的确离死已经不远了,即便是一个将死的唐门高手,也同样不能大意。 唐莲却只是苦笑,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喂,你还能不能站起来啊。” 唐莲猛地一惊,扭头看身边的人,却都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喂,别看了,只有你能听到。如果你还有一点力气的话,就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看向那个躺在长椅之上的无心和尚,却见他的嘴角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恍然大悟。 “还看什么?再看这个白头发的人就要把我带走啦!赶紧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虽然心中不解,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用尽所有力气站起了身,艰难地挪到了无心的面前,挡住了他。 “莲!”天女蕊急忙过去搀住他。 白发人止住了脚步,微微皱眉:“唐莲,我本不想杀你。你又何必逼我。” 唐莲正欲开口,却发现最后一口真气已泄,整个人便要跪倒在地,可忽然他感觉一个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背上,一股强烈的真气从那手掌中传输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煦,刚才疼痛的仿佛就要裂开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你还有多少暗器?透骨钉?铁蒺藜?龙须针?你只有一击的机会,全部放出去!万树飞花的手法,不是每个唐门人都能掌握,但你是唐莲,一定没问题。” “罢了。”白发人见唐莲执意不肯让开,叹了口气,手中长剑一挥,剑光闪烁。有的剑狠辣,有的剑轻灵,而白发人的剑……却很美。 像是大雪之夜,却长出一树梨花,而又瞬间崩落的美!那是绝美的一剑,也是必杀的一剑! “就是现在!”那个声音对唐莲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万树飞花!唐门外房第一暗器手法,即便是唐莲也没有完全掌握,但此时身逢绝境,唐莲竟然第一次将万树飞花用到了极致。他几乎将手上所有的暗器都丢了出去,它们像是一朵花一样在空中绽放了开来,然后冲着白发人以及紫衣人倾泻而下! “怎么可能!”白发人和紫衣人同时发生了惊呼,他们手中玉剑、纸扇狂舞,一件件暗器摔落在了地上,却也将他们逼出了门外。 “你没有让我失望,不过这种程度还是杀不掉他们的。”那个声音依然带着笑意,但唐莲却感觉到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那股和煦的内力也逐渐在体内消散,整个人头一晕,昏倒了过去。 “莲!”天女蕊急忙去扶。 无心和尚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睁开了眼睛,白袍轻舞,笑道:“见过这一场万树飞花,也不枉假睡一场了。” “师弟!”无禅怒喝道。 “师兄好。”无心微微一挑眉毛,目光在场中急速地一扫,瞥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萧瑟和雷无桀,微微一笑,一掠飞到了他们的身边,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肩膀,“这两位看着是个好人,小僧想去一个地方,不知二位施主可愿陪小僧一同前往啊。” “什……什么地方?”雷无桀对这一场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想。”萧瑟倒是冷冰冰地答得干脆。 白发人和紫衣人已经重新踏进了房内,无心笑道:“口是心非。”说完把一手抓着一个,飞起来一脚踹开了窗户,落了下去。 011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世上有神人,脚踏云雾,身着白衣,饮露吸风,能御风千里而行,与日月同老。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萧瑟坐在一块礁石上,望着站在河边的无心。此时无心正遥遥地望着远方,大风将他的白色长袍吹起,白净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倒却有几分仙气。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轻功,仿佛是真的御风而行,那两人功力如此之高,却也追不上来。”雷无桀感慨道,无心带着两个人飞奔了至少有三个时辰,一直从傍晚跑至深夜,却不见他有半分的疲态。 萧瑟苦笑:“我们身为人质,却在这里夸赞他。要是被他听到,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无心却在此时忽然转过头来,一个起身竟已飘到了他们面前,满脸笑意:“二位施主可不是我的人质,小僧刚刚在客栈就说了,是想请二位与小僧去一个地方。” 萧瑟冷笑:“客栈里那么多人,你为何专挑我们二人。无非是我们一个不会武功,一个又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无心望了雷无桀一眼,笑道,“小僧不才,愿为施主效劳。” 雷无桀愣道:“你要替我疗伤?” 无心微微点头:“这一路还需要二位多有协助,疗伤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我还是……”雷无桀望着无心一脸笑意,心中倒多了几分怯意,不知这个满身邪气的和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无心却一把拉过了雷无桀的手,脚尖微微一点,往后掠去,几个起落竟已落到了河边,他手指轻轻在雷无桀的肩膀、后背点了几下,说道:“施主那日被紫衣侯的真气所伤,此刻那道真气依然在施主的体内乱窜,施主若不运功倒好,若是一运功,两道真气在此内相冲,势必伤上加伤。小僧这就用流转之术将那道真气逼出。”说罢,无心双手抓住雷无桀的肩膀,一跃身竟踏着水浪往河流深处而去。 雷无桀吓得惊呼起来:“我……我不会水啊!” 萧瑟眉头微皱,低声惊呼:“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轻功?” 只见无心抓着雷无桀在河流中踏浪而行,如履平地一般,直至踏至河中央之时,他忽然停下步伐,双目紧闭,白色僧袍在风中狂舞,雷无桀只感觉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坠入河中。但是忽然间,他感觉一股真气从无心的手掌中传入他的身体,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听着风与水浪的声音,感觉心中澄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觉。 而在岸边看着的萧瑟更是大惊,因为此刻无心已经收回了抓在雷无桀肩膀上的手,然而雷无桀却浑然不知,闭着双眼稳稳地站在河流之上。 无心的神色中竟也流露了几分惊诧,他轻声说道:“老和尚说世间有人心有玲珑,可与自然相和,倒真没有骗我。”他猛地一挥长袖,只见二人附近的河水慢慢地继续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雷无桀双眼依然紧闭,额头上却已汗流不止,无心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地在雷无桀额间一触,轻声念道:“破!” 只见一道紫气顺着无心的手指应声而出,无心猛地往左边一挥,竟击起一道巨大的水柱,那水柱随即倾泻而下,无心一把抓住雷无桀的肩膀,再度急速地踏着河浪飘回了岸边,他将雷无桀往萧瑟身边一推,得意地一挥长袍:“功成!” 雷无桀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萧瑟问他。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了想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施主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并且还因祸得福了。”无心双手合十,眉目含笑。 “什么因祸得福?”雷无桀不解。 “这个施主以后就会知道了。”无心笑而不答。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萧瑟忽然问道。 无心伸手欲拍萧瑟的肩膀,却被萧瑟一个侧身躲开了,只好又转身拍了拍还在发愣的雷无桀:“小僧刚刚不是说了么。小僧想去一个地方,需要二位陪行,疗伤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萧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位大师,你武功这般神乎其技,去什么地方非我二人不可?而且,你是雪月城要押到九龙寺的,我身边这位可是雪月城的弟子,你想要我们协助你逃跑么?” “小僧斗胆问二位施主,在客栈之外,若不是小僧施以心魔引,那么那群黑衣人是否早已取了二位的性命,在客栈中,若不是小僧助唐施主施展万树飞花之术,又如何能挡住白发仙与紫衣侯?小僧救了二位施主两次,现在只此一个小小请求,却不能应允么?”无心摇头轻叹,满脸遗憾的表情,“真是令小僧心寒啊。” 萧瑟冷笑:“和尚施恩也求报答么?” “当然,佛陀亦求报答,又何况小僧呢?”无心突然语气恭敬。 萧瑟微微一愣,说道:“佛陀亦求报答?我也算见过一些和尚,却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知有什么典故?” “佛陀曾与一千二百五十位比丘由迦维罗卫国前往舍卫国,在这两国之间有一颗大树,唤作尼拘类树。树高二十里,枝叶覆盖的面积有六十里,树上果实硕累,味道有如蜂蜜,常人若食之,盲目之人可复明,久病之身亦可痊愈。佛陀待比丘食其果,与侍者阿难说:‘我看天地万物,各有宿世姻缘。’阿难问佛陀:‘弟子愚钝,不知是何因缘?’佛陀答:‘夫人作福,譬如此树,本种一核,稍稍渐大,收子无限。人而豪贵,国王长者,从礼佛事三宝中来。为人大富,财物无限,从布施中来。为人长寿,无有疾病,身体强壮,从持戒中来。布施一种回报万种,生活安乐寿命长久。”无心眉目含笑,娓娓道来。 萧瑟摇头:“这是《佛说轮转五道罪福报应经》,讲的是罪福报应。和尚你用来说佛陀亦求报答,不知佛陀可允?” “没想到施主也是精通佛理之人,而且这话说的,跟忘忧那老和尚简直说的一模一样啊。”无心依旧含笑,提起师父忘忧直接用“老和尚”称呼,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的雷无桀忽然开口了。 “哦?”无心转过头,饶有趣味地望着他。 萧瑟无奈地耸耸肩:“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你救过我们两次性命,我便帮你这一次。但是等你的心愿了了,我还是会把你抓回去。”雷无桀说得郑重。 无心愣了一下,随即仰天长笑,他低下头,瞳孔中闪过一道妖冶的光芒,萧瑟和雷无桀心中一凛,但只是瞬间那瞳孔便恢复了正常,无心点头:“好,到时我便等你来抓。只要你有这个能耐!” “你的称呼变了。”萧瑟忽然道。 “嗯?”无心微微一皱眉。 “之前你一直自称小僧,称我们为施主,但是却用‘你’、‘我’相称。” “你很敏锐。”无心赞道,“既然二位答应与我同行,我们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何谓布施。所以还是以名字相称吧,还不知二位叫什么?” “我叫雷无桀。”雷无桀答道。 “萧瑟。”萧瑟也懒洋洋地回答。 “都是好名字。”无心笑着说。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与你同行,以你的神通,偌大的中原大地不说,这小小的西域三十二佛国,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萧瑟斜眼看他。 “问得更好。”无心一抖白色僧袍,仰头,声音宏亮,一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因为我没钱。出门在外,尤其如今身处异国,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 无心站在河边眺望远处的时候有八分仙气,浅笑不语时有九分的妖媚,展露神通时又有十分的霸气,可这一句“我没钱”却有十一分的坦然以及十二分的无赖! 雷无桀却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萧瑟:“哈哈哈哈,那和尚你可找对人了,刚刚那一屋子的人,真的只有他有钱!” 萧瑟的脸色却是出奇的难看,正欲还嘴,却见无心忽然一侧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我要是不给钱,你要抢不是!”萧瑟怒目而视。 却见无心猛地转身,却见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袭来,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无心长袖一挥,那支羽箭在离他们一步之外停了下来,但羽箭上的箭势却没有消去,一直旋转了许久才掉落在了地上。 无心和尚抬头,看到三百步开外之处,有一人策马而立,手中拿着一把羽弓,三百步之外射出的箭竟依然有这般的劲势,怕是不好应付的对手。 “长弓追翼。”无心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百鬼夜行。”萧瑟眉头微皱。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这是什么,听上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雷无桀不明就里,问道,“但我从小听长辈们说江湖上的事,倒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那当然,你听的都是些英雄之事,可这‘长弓追翼,百鬼夜行’,既不是你听的故事里的英雄,也不是什么魔头。”萧瑟望着远处的那人再度竖起了拉开了那张弓箭。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 “是马贼。”萧瑟再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经开始行动了,“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感觉好人,坏人,和尚,马贼,都对你有兴趣?” “马贼不是来抢财物的么?”雷无桀不解。 “雷无桀大侠。”萧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些人可是西域最大的马贼,要抢的起码也得是腰缠万贯,几百护卫贴身的豪商。我们就三个人,两个还是穷光蛋,要不是有这个身负秘传武学的和尚,他抢我们干什么?” “几百护卫?我们可不比几百护卫好抢。”雷无桀倒是丝毫没有畏惧。 “所以你刚刚说得不对。”无心笑着看了一眼萧瑟,“这西域三十二佛国,还真不是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 “既然你还笑得出来,那就表示,这一百只鬼还入不了你的眼。”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而此时远处那人已将那弓拉得如同一轮满月,他低声轻喝:“盈!” 无心叹了口气,白色僧袍无风自舞,他轻轻用手捻住了胸前的佛珠。 “破!”那人仰天长啸,一支羽箭带着无上威势破空而出,虽有三百步的距离,却几乎是在瞬间就袭到了三人的面前。 同时那支羽箭也像是号令,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黑影们也终于拔出了腰间的刀! 012 大梵音寺 于阗国。 大梵音寺。 这寺名虽然起得霸气,并且身为于阗国的国寺,光论大小,的确能与云林、白马等天下名寺相差无比,可是论气派就差了许多。如今天子信奉佛教,中原大寺的香客可谓是络绎不绝,然而西域佛教却讲究苦行,饭不能吃饱,衣服不能穿暖,唯有苦行,才能获大功德。这大梵音便担得起一个“苦”字,莫说如中原大寺般的金碧辉煌,简直就像是蒙了一层土,破败的像是随时就要倒一般。 但是在这破败的寺庙门口却出现了一顶轿子,还是一顶金鼎的轿子,轿子上还纹着一只金色的神鸟大风,栩栩如生,仿佛立刻要腾云飞起一般。轿子由四个身形魁伟的壮汉扛着,而走在前面的两个却都是面如冠玉,身形瘦削,腰间挂着一柄精致的配剑。为左边的年纪更轻些,望着周围那些从他们身边苦着脸走过的和尚,不由地嗤笑:“在天启也见过不少和尚,一个个恨不得用金丝做袈裟,可这些和尚,倒似连饭也不吃饱。” “你懂什么。”走在右边,年纪稍大的那位冷哼道,“西域这边的和尚讲究苦行,你要是强逼着他们穿漂亮衣裳,人家还要怪你破了他的修行呢。” “哎,他们嘴巴里念念叨叨的是什么?”左边的少年却没有理会他,依旧好奇地看着这些和尚。 “总是什么南无阿弥佗佛之类的,和尚除了这些还能念什么。”右边的少年也仔细听了一下,却发现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是嗡嘛呢呗咪吽。”轿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但是略微有些尖锐,倒一下子分不清男女。 “什么什么,师父你再念一遍。”左边的少年听到这几个奇怪的发音顿时好奇心大盛。 “天下佛教虽是一脉相承,却也分不同宗派。尤其是这西域三十二佛国,各有法宗。你刚听到的‘嗡嘛呢呗咪吽’是六字大明咒,又名六字真言。有的佛宗认为这六个字有诸佛无尽的加持与慈悲,是诸佛慈悲和智慧的音声显现,念一遍等若诵经千百万遍,可积无上功德。”轿子里的那人似乎对佛教颇有研究。 “什么呀,我看是这些和尚为了偷懒,不想念大篇的经文,才编出来的吧。”少年不屑。 “佛门奥妙,岂是你这小童能够懂的,伯庸,不可造次。”虽然话语严厉,但是声音依然温和,似乎没有真的斥责的意思。 被唤作伯庸的少年依然听话地闭了嘴,倒是右边那少年开口了:“还是师父懂这佛门之事。” “我倒是想不懂,不然也不会被大监派来这荒凉之地了。灵均,刚刚传来的消息,他到哪啦?”轿子里的人问道。 “据探子回报,昨日已从美人庄里逃脱。路上还遭遇了西域最凶狠的马贼,不过也依然没有困住他,现在正往于阗国这边赶呢。”右边的少年答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轿子里的人笑道。 “但是……”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但是?”轿子里的人愣了一下,“说下去。” “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灵均说道。 “哦?”轿子里的人语气中又多了几分笑意,“唐莲也在?莫不是被说服了?” “不是唐莲,是两个少年,一个身着红衣,一个穿着狐裘,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灵均如实答道。 轿子里的人沉吟片刻,说道:“果然不能小看这和尚,听说他要被送去九龙寺,大监他们立刻派我们上路,可大监他们没见过这和尚,不知道这和尚的厉害。雪月城虽然厉害,但是若没有三尊亲自出手,也押不住他。所以我就来这等着他,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半路找来了帮手。红衣,狐裘,我倒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人来,莫不是雪月城的新弟子?” “说到雪月城,大监明明已经知会过他们了,为什么还要派我们来?”伯庸问道。 “雪月城的人到底还是江湖人,江湖人做事,总还是太过于意气用事了。大监不放心啊。”轿子里的人叹了口气,“可是这和尚,真的不好对付,而且脾气又古怪的很。” “不过师父你是怎么料到他会来这大梵音寺的?”灵均忽然想到这个事,出发时师父便说去于阗国大梵音寺,似乎对一切了若指掌。 “他要来这里找一个人。”轿中人说道。 “谁?” “这不正要进去见了吗。”轿中人清了清嗓子,“起轿。” 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僧人正从寺庙里走出来,单手立掌,冲着他们恭恭敬敬地垂手,想必便是这座寺庙的知客僧了。 知客僧将他们领进门去,却也不问话,只是将他们领到庭院中央时忽然停了下来。 “大和尚,怎么不走了?”伯庸问他。 “方丈。”知客僧却不理他,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合十行礼。 伯庸和灵均抬头,却见殿前站着三个和尚,中间的那个须发皆白,面目苍老,一身僧袍虽然依然寒酸,但至少没打补丁,想必便是知客僧口中的方丈了。而边上那两个和尚却出奇的壮硕,一个挂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念珠,一个握着一柄巨大的戒刀,均是面目坚毅,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如何?”轿中人轻声问道。 “左边那和尚练的是定珠降魔神通,有七成功力,右边那和尚练的是破戒刀,有八成功力。中间那和尚……好像不会武功。”伯庸年纪虽小,但只一眼,却看出了眼前这三人的武功。 “法兰尊者,天启城一别,已有十余年未见了。”轿中人率先开口了,语气中满是恭敬。 那法兰尊者却只是双手合十行礼,却没有回话。 “大胆!”灵均怒斥。 “不妨。”轿中人开口制止,“法兰尊者不是不敬,只是他不会说话罢了。” “哑……哑巴?”伯庸和灵均均感诧异,“这方丈……竟然是个哑巴。” 两名武僧闻言脸上均有怒色,但是法兰尊者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尊者,我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轿中人语气谦卑,但是却并没有走下轿子的意思。 法兰尊者闻言只是摇头。 “尊者,我手上有你们于阗国主的手信。”轿中人笑着说。 法兰尊者依然摇头。 “尊者,你藏那人也藏了十二年了,这一次你藏不住了。”轿中人语气依然和缓。 这一次法兰尊者却除了摇头以外,还轻轻挥了挥手指,随着他的轻挥之下,地上竟慢慢显现出一行字来。 “心意气混元功!”伯庸认出了这门顶级的佛门内功神通。 轿中人却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掀开帘子,幽幽道:“尊者又在地上写字了?可这次我倒没有心思看。”他轻轻一挥手,卷帘在瞬间飘起又落下。伯庸再定睛望去,那法兰尊者在地上还未显露完全的字迹却已经被抹去了。 “我说了,这一次,你藏不住的。”轿中人加重了几分语气。 法兰尊者轻轻叹了一声,依旧摇头。 轿中人话语里满是无奈:“十二年前魔教宗主叶鼎之来找你的师尊摩珂尊者求问天道之事,任凭叶鼎之如何威胁,剑气如潮,他却只是摇头。佛法先不说,你这摇头,倒是有摩珂尊者的风范。灵均,伯庸!” 两名少年应声拔剑。法兰尊者身边那两名武僧也立刻踏前一步,一个手捻佛珠,一个抡起戒刀,均怒目圆瞪,随时准备动手。 “我先来会会你们!”伯庸怒喝一声,已拔剑刺向那持戒刀的武僧。武僧倒也没有犹豫,提着戒刀也杀了过来。 破戒刀名为破戒,即是大开杀戒,所以据说这套刀法与佛家一般神通都大为不同,全是攻势,狠准威猛。那武僧在这破戒刀上已沉浸多年,有八成功力,在这大梵音寺里乃是第一流的高手,然而面前的这个少年估摸着只有十三四岁,却在破戒刀的威势之下丝毫不退让。破戒刀只攻不守,他却也只攻不守。 但相对于破戒刀的威猛霸势,伯庸的剑却显得轻灵多了,他一脚踏在破戒刀的刀身之上,一跃而起落在武僧的身后,倒也看也不看,就背身一剑,将那武僧击退数步。 “你!”武僧怒目而瞪,他见对方是一少年,而且来者又有国主的手令,所以出手留了余地,可这少年刚刚那一剑却是狠辣无比,自己刚刚要是稍不留神,怕是连命都没了。 “和尚,看到了嘛,我用的这叫慈悲剑。慈悲剑尚且杀人,你那破戒刀倒还要留几分余地?”伯庸抡了一个剑花,嗤笑道。 武僧大怒,再度抡起破戒刀,这一次的威势却也大不相同,灵均站在一边观战,都觉得刀气横流,稍近几步就会被刀气割伤。可面对这戒刀的伯庸却是刀气越狠,玩得越是开心,一边闪躲着一边喊着:“破戒刀,斩红尘!就该是这样的!” 乍看之下,破戒刀已将伯庸逼得只有四处躲闪,可是只有武僧心中却叫苦不迭,他的破戒刀威势极大,但消耗却也极大,若是三十招之内无法拿下对手,后期却无力为继,若是百招之内依然战不下结果,那么最后自己都要力竭而死。可是这伯庸身法轻灵,却似乎认准了要躲满这一百招。 “师兄!”持念珠的和尚看出了其中玄机,上前一步欲助阵。 “出家人也会以多欺少?”灵均不屑地一笑,持剑挡住了他。 “让开!”持珠武僧怒斥。 “好啊,我让开。”灵均一笑,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持珠武僧的身后,一把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这就让开了!” 持珠武僧怒喝,肩膀一摆,便将灵均的剑抖开了,手中一串念珠劈了下来,据说练就定珠降魔神通的人,手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每一颗都有降龙伏虎之力,灵均不敢硬接,急忙撤身后退,那串念珠竟将地上石板击得粉碎。 “和尚,下一次可要打准了。不然最后人没保住,还把自己的庙给拆了。”灵均丝毫不惧,笑道。 持珠武僧倒也不说话,手上快速地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些什么。那持刀的武僧见状大惊,立刻一刀将伯庸逼退,大步落回了持珠武僧的身边。 “伏!”持珠武僧怒喝一声,手中的那串念珠在瞬间炸裂开来,声音有如雷鸣,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应声而出,带着无上威势冲着下方的人攻去。 “这就是定珠降魔神通,倒跟唐门万树飞花有些相似。”伯庸赞叹道。 “布阵!”灵均也退至伯庸身边,大喊道。 伯庸应声丢出了手中之剑,双掌一击打在了灵均的背上。灵均接住了伯庸丢下来的剑,手中双剑狂舞,用无形剑气抡出了一个圆,硬生生地将那些佛珠挡了下来。 “想不到我钻研念珠降魔神通二十年,却敌不过两个小童。”持珠的和尚苦笑,那一击带着他二十年的苦学,一击之后他已没了再战之力。 可灵均和伯庸却也不好受,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热血上涌,若不是用剑抵地,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吵……吵死了……今天这大梵音寺,怎么来了这么……这么多人。”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忽然传来,伯庸和灵均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却已经晃到了二人的前面。 “这样的身法……”伯庸心中一凛,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几乎能和师父不相上下。 013 醉酒和尚破戒刀 他们二人再回过身,却发现是一个长胡子的僧人,一身僧服破烂不堪,醉醺醺地倒在那两个武僧前面,嘴里念念叨叨:“这些人是何人?还不快把他们给赶出去。” “师弟,这人什么来路?”灵均皱眉问道。 “睡梦罗汉拳?”伯庸犹豫了一下,“佛家类似的武功,好像只此一门。” 轿中人笑道:“不是睡梦罗汉拳,他是真的醉了。” “真的……醉了?”伯庸愣了一下。 却见那和尚很认真地打了一个饱嗝,两个武僧的神色中也流露出了几分嫌弃。 “师兄,这些……是何人啊。”醉酒和尚挣扎了几番,却依然没有成功站起来。 法兰尊者却依旧只是摇头,也不知道是表示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还是对这个醉酒的师弟表示无奈。 “一个醉酒的和尚,能有多大的能耐。装神弄鬼,让我来会上一会。”灵均终于无法忍受,提剑欲上。 却见那和尚摇摇晃晃勉强站了起来,拿过了身边武僧手中的戒刀,笑道:“你啊,不吃肉不喝酒不好色,对这破戒刀的领悟,总还是差了些。看好了!”说罢他将戒刀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 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挥。 却像是把全场的风都吸了进来。 仿佛时间停止,风不再吹,鸟不再鸣,即便那悄然飘落的一片树叶也停止了坠落。只因那划破空气的一股刀劲,夺走了周围的一切生机。 灵均和伯庸同时有一种感觉,好像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哪里都有那把戒刀,飞天遁地也逃不了,插翅腾飞也躲不过,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目等死。 而那站在庭前的醉酒和尚,却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周围了无生机,只有他身边围绕着一阵疾风,吹起了他的长袍,他垂首微微一笑,竟若佛陀本相。 “这……还是人么。”伯庸放下了手中之剑,脑海里呆呆地想着。 但那无上的刀劲却在片刻消散了,本以决心赴死的灵均和伯庸急忙回头,却见那轿子前的卷帘已经被撕得粉碎,师父轻轻地放下了手,长呼了一口气。 此时内心最为震惊的应该是原本持着戒刀的武僧,这个醉酒和尚向来是他们最为不屑之人,每日不悟佛法,不修武道,却终日酗酒,上任的摩珂尊者还说他是大梵音寺百年来最有佛法天分之人,可若不是法兰尊者偏袒这个小师弟,怕是早就被赶出庙门了。但那戒刀随手一挥所到达的境界,分明是自己再修炼数十年也无法到达的。 法兰尊者倒并不惊讶,只是摇头。 “师兄,别摇头了,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的那就杀掉好了。”醉酒和尚挥完刀后,似乎一身酒劲也已散去,不再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 灵均和伯庸回头望向师父,这个和尚很明显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对抗的了。 轿中人笑了笑:“退下吧。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找人,如今人已经自己来了,就不必打了。” 那醉酒和尚将戒刀抗在了肩上,望着轿中之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来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轿中人听到这样的称呼却也不恼,依然笑呵呵的:“法叶尊者,我们已有十二年未见了吧。” “和尚,你要去一个地方,没有钱没关系,我萧瑟可以借给你。你只要事后加倍奉还就好了,当然,若没有钱,我委屈一下,秘籍也可以拿来充数。但是,你若是连路都不认识,那我们可没办法了。若是我们二人是识路的人,便也不会遇到你们了。”萧瑟懒洋洋地在路边找了处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副不打算走下去的样子。 “打架我还可以,识路真的不行啊。”雷无桀也无奈地挠挠头,要不是不识路,他也不会大雪天地跑到萧瑟的小旅店里,也不会在后面连续走错两个方向也没到达雪月城。 “没关系,我去问问人便可。”无心倒是丝毫不慌乱,路边拉了个人便欲开口相问,“施主,请问……” 却见那人慌乱地摆着手,一边摇头一边跑开了。 “西域有三十二佛国,不同的语言大概也有七八种,可偏偏你这中原官话,会说的可是少之又少。”萧瑟一脸鄙夷。 “这……可如何是好。”无心挠头,却忽然见旁边的酒肆里,出现了一个和尚,心中一亮,“我要去大梵音寺,跟着这和尚走不就好了。” “于阗乃是大佛国,几乎百步就有一个寺庙,跟着和尚走,就能去你的大梵音寺?”萧瑟虽然嘴上不屑,但依然站起了身,寻常人家不会说官话,但大的寺庙中总该有一两个会说官话的和尚,让他们帮忙指一下去大梵音寺的路,倒确实可行。 但是这和尚……怎么会出现在酒肆中?不仅是在这盛行苦行的西域佛国,即便是在中原各地,和尚也不会被允许吃肉喝酒,很少一些地方还有“三净肉可食”的说法,但这酒…… 这和尚熟练地拿起一个酒坛,仰头就喝了一大口,把萧瑟和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这不仅是个喝酒的和尚,而且还是……海量啊! “这一坛酒,在我那雪落山庄,可值三两银子了。”萧瑟啧啧摇头,他扭头看向无心,却见无心眉头微皱,看着那和尚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奇怪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怎么?”萧瑟问他。 无心没有说话,而是一个踏步跟了上去,伸手欲去拉那个喝酒和尚的肩膀。但那和尚却似乎察觉到了,拎起酒坛,一个跃身已经落到了屋顶上,只是踉踉跄跄地仿佛要摔落下来。 “高手!”雷无桀惊叹道,他心想这一趟江湖真是没有白走,感觉这江湖上的高手就跟不要钱似的,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喝酒的和尚都有这样的身法。 无心却也一步跟了上去,那和尚提着酒坛便在屋顶上飞奔起来,他跑得相当难看,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一脚踏空从屋顶上摔下来,可偏偏身影轻灵、几乎腾空踏步的无心总是和他差了几步距离,怎么追也追不上。 “跑么?”萧瑟忽然问身边发呆的雷无桀。 雷无桀想了想,猛地点了点头:“跑!”说完也一个跃身飞到了屋顶之上,追着那两人而去。气得赶上来的萧瑟在身后大骂:“白痴!我不是问你要不要跟他们比谁跑得快!我是问你要不要跑路开溜!” 但雷无桀却已经跑得兴起,之前因为重伤在身,只能被无心拉着,现在终于痊愈了,早已忍耐不住要与无心一较高下了。若以他以前的轻功底子,肯定是无法追上的,但那天在河边被无心的流转之术敲打了几下之后,雷无桀感觉自己的吐纳、呼吸都远比以前轻松了,几个纵身之后,竟没被无心他们甩下许多。 萧瑟很快也跟了上来,嘴里依旧骂骂喋喋的:“你这人,多么好的逃跑时机啊。你难道还真想着亲手把他抓回去?你打得过他?” “这不是还有你么?”雷无桀挠了挠头。 “呸。”萧瑟怒道,“不是早说过了,我不会武功!” “可你这轻功身法,比我都强。”雷无桀表示不信。 “不会武功,还不得学些轻功?不然怎么逃跑?”萧瑟倒是理直气壮。 “可那天在客栈中……你一挥手,却把十几扇门都给关上了。”雷无桀回想起客栈里的那一幕,萧瑟那一挥手可气势不凡,当时着实把他给震撼住了。 “那是早就做好的机关,就吓唬吓唬别人的。”萧瑟倒是坦然。 “这……”雷无桀顿时汗颜,看来江湖上偶然不是高手多,骗子也多啊。 那提着酒坛的和尚将手上的酒坛往身后一扔,一个纵身跃入了前方的一个院子中。无心接住了那个酒坛,停住了身,轻轻地将它放了下来,俯身望着下方,若有所思。 “怎么不追了?”萧瑟追了上来,困惑地问道,随即跟着无心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地赞叹,“和尚你眼光真准,这一追还真到了。” 只见下方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寺庙,那庙门口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大梵音寺。 “既然到了,那还不进去?”雷无桀看着发呆的无心。 无心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也一身邪气的和尚,笑道:“对啊!进去!”说完大袖一挥,几个跃身落到了寺院之中。雷无桀和萧瑟自然也跟了上去。 三个人落地后却发现这个寺庙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只见庭院正中间摆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子外还站着四个魁伟壮硕的大汉和两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一看便是中原大门世家的气派。而刚刚那醉酒的长须和尚则站在大殿门口,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手中握着一柄戒刀,气势不凡。两方似乎正对峙着,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014 一剑枯雪 “我说无心和尚,怎么跟着你走到哪,都能遇见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好像都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萧瑟的语气中几乎透露出绝望了。 “一等一的高手?打架?”雷无桀望着院中的那些人,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萧瑟抚额:“雷门好歹也是江湖大世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痴……” “谁来了?”轿中之人背对着他们,只听到有人在说话,却看不到他们,便出声询问。 “师父,是他们。和探子说的一样,除了那个和尚,还有那两个穿着红衣和狐裘的少年。”灵均答道。 “哦。”轿中之人倒也没有流露出惊讶,只是轻声应道。 “萧瑟,你看这是什么情况?”雷无桀发现氛围有些异样,便问萧瑟。 “很明显,之前轿子这边这伙人和和尚这伙人在打,然后打到一半,我们来了。”萧瑟一直打量着那顶轿子,漫不经心地说着。 “然后呢?”雷无桀依然困惑。 “然后他们发现,哇,不用打了,该来的大鱼已经来了!”萧瑟没好气地说。 “大鱼?是指我们?”雷无桀恍然大悟。 “不!”萧瑟一把拉住雷无桀,跃到了边上远远地躲开了无心,“大鱼只是他!” 无心笑着振了振衣袖,倒不似一个吃斋事佛的和尚,更像是一个准备粉墨登场的戏子:“劳烦大内掌香大监不远千里来找我这个小和尚,真是荣幸啊!” 两名护寺武僧闻言大惊,同时看向方丈,但那老和尚依然还是在那摇头。长须和尚倒是并不惊讶,只是愣愣地望着无心。 “果然是他……”萧瑟此时眉头微皱。 “掌香大监是谁?”熟知江湖各类英雄故事的雷无桀此时却一头雾水。 “北离皇帝每年祭祀的时候,身后都会站着四个太监,其中一个持着镇国宝剑,一个拿着传国玉玺,一个手持律法典籍,最后一个捧着青花香炉,这四个大监加上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伴读太监,合称五大监。掌剑太监负责皇宫守卫,掌印太监协助处理公文,掌册太监负责监管藏书楼典籍,而掌香太监则是本朝新设,负责监管皇家佛寺。每个人都握有巨大的权力,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萧瑟说道。 “萧兄真是博学啊!”雷无桀难得真挚地喊了声萧兄。 “我可是雪落山庄的老板,江湖琐碎,庙堂高阁,可没有我不知道的。”萧瑟流露出几分得意。 “那你说皇帝身边的人,跑这么远来做什么?”雷无桀问。 “掌香太监名义上只是监管皇家佛寺,可是主管佛教、道教事务的鸿胪寺卿之位空悬多年,这几年一直由他代为兼任,天下佛寺,莫不在他的监管之下。只是没想到这个和尚竟然这么重要,连掌香太监都不远千里奔赴来抓他。看来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忘忧的弟子那么简单。”萧瑟和雷无桀说着话的时候,轿子的人终于动了,即便是面对长须和尚那无上威势的一刀的时候,轿中人都没有动,可是听到无心的话,他终于动了。他一动,站在轿子右边的大汉也动了,他立刻匍匐在地,将背刚刚隆起,轿中人穿着一双紫靴,踩着那壮汉的背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萧瑟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雷无桀望了那轿中人一眼,却顿时明了了,萧瑟不管比什么都不愿输,尤其是不愿意输这相貌,可这轿中人,却好看的有些过分了!面如冠玉,风度卓越,一双丹凤眼的眸子带着些说不出的妩媚,虽然双鬓的两片斑白还是暴露了他的年纪,但却更给他增添了几分仙气,他一手拿着一串细长的佛珠,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着,一手扶着腰间的一把长剑,若即若离地似乎准备拔剑。 “大监。”无心双手合十,微微垂首行礼。 “别叫我大监,大监可是宫里那位才能叫的。”那人轻轻笑道,幽幽地指了下天。 “瑾仙公公。”无心换了称呼,依旧恭恭敬敬。 可这瑾仙公公却依然不买账,笑着摇摇头:“你这么恭敬,我倒是不习惯了。那年和我把酒言欢的白衣邪僧哪去了?” “把酒言欢?”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了一眼,难怪这无心看见那醉酒和尚就大步追上,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啊。 “那时你来找我是喝酒,这次你是来找我可是抓我。可不一样。”无心笑着,眸子森冷。 “宫里那个人的命令我不能不听,但是保你这条命,我还是能做到的。”瑾仙公公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就走到那儿吧。”无心忽然说道。 瑾仙公公停住了脚步,饶有趣味地望向无心。 “这一路上雪月城、九龙寺、鸿胪寺甚至天外天都来找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说不会杀我。所以你这个条件似乎并不特别。”无心说道。 “天外天的人见过你了?”瑾仙公公神色微微一动。 “白发仙,紫衣侯。都是久违的人。”无心淡淡地说。 “你没跟他们走?”瑾仙公公的手依然地触过剑柄。 “我还有心愿未了。”无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瑾仙公公的身后。 “看来,我选择在这里等你,并没有错。”瑾仙公公笑道。 “你的选择没有错,但你一定猜错了我的来意。”无心说。 “哦?你不是来杀他的?”瑾仙公公转身望了一眼那个长须和尚。 “佛陀慈悲,出家人可不能妄动杀念。”无心说得坦然。 “我不想与你动手。”瑾仙公公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天下皆知五大监里掌香大监武功排名第二,比掌剑大监都要尤胜一筹。”无心说。 “但是你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无心愚昧,敢问是哪一句?” “雪月城、九龙寺、天外天,我和他们是不同的,若是这一次带不走你。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瑾仙公公的手终于稳稳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好!”无心一跃而起,双袖如飞翼展开,长袍飞舞,犹若神人,“请公公出剑!” 瑾仙公公终于拔出了他的剑,他拔出剑的那一刻,寺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那是一柄冒着霜气的剑,剑锋所指之处,都瞬间凝结! “我记起来了!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雷无桀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是的,他听说过的。他听过这个人,这个人不仅是庙堂之上的人物,他在江湖上也曾经很有名! “右手杀生,一剑既出,风雪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轻捻,魄灭魂飞。”萧瑟点头说道,“当年还是少年的五大监曾奉师命离开皇宫闯荡江湖,每个人都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是的,你的确听说过他。他就是风雪剑沈静舟!” 015 八方天魔舞 “和尚,你奇奇怪怪的武功很多,这一次用什么?”瑾仙公公朗声道。 无心笑而不答,长袖挥舞,整个人如云中的飞鹤,在原地旋转飞跃。 “这和尚在干嘛?”雷无桀困惑。 “他在……”萧瑟微微愣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叹,“跳舞?” “好!”瑾仙公公赞叹一声,“竟是天魔舞!只是这舞蹈要八个妖魔一起跳才好看,你一个人太过冷清了吧。” 无心却也不答,整个人在院子里闲庭信步起来,可是身影却越来越多,每个白色的身影都舞着不同的姿势,却都模糊地看不清面目。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雷无桀擦了擦眼睛,他也曾面对过杀手月姬的残影剑,但同时出现八个残影,却远比月姬要高明得多了,“只是……跳着舞也能杀人么?”雷无桀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别看了!”萧瑟急忙背过身去,“这和尚果然邪门!” “怎么了?”雷无桀微微皱了皱眉。 “天魔舞据传是天魔膝下八女的群舞,是密教不传的邪术。据说八位魔女共舞之时,极尽妍态,妖娆至极,常人只见一眼便受蛊惑,便是前方有万丈悬崖,也一脚踏下。你看院子里的其他人!”萧瑟喝道。 雷无桀急忙望去,却见大梵音寺的两名武僧都闭目坐下,双手合十,正朗声念着佛经,那方丈却依旧闭目摇头。而院子中的伯庸、灵均以及那四位壮汉却已经神情恍惚,身体蠢蠢欲动,竟慢慢地跟着无心的身姿开始舞蹈起来。 “这……”雷无桀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你怎么还在看?”萧瑟困惑,“你难道完全不受影响?” “我……”雷无桀睁大眼睛看着八个无心的舞蹈,只是觉得白袍纷飞,很是好看,“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啊?” 瑾仙公公手中霜剑挥舞,一道道寒气像是蝴蝶穿花,翩翩而至,每一道都擦着无心的衣袖扫过,倒不似攻向无心,却像是为这天魔舞助兴。 “和尚,这天魔舞虽能重现八大魔女的妍态,可我当了三十多年的太监了,在我眼里,这些早已是骷髅脓血,看着只会恶心。有没有什么更新鲜的?” 那八个无心中的一个人微微一动,白影一闪已掠到瑾仙公公的面前,右手一掌向他推去。 “大搜魂手!大悲赋中的武功你也学会了!”瑾仙公公长剑一挥,一道霜气击中了那正面攻来的白影。那白影的攻势慢慢停了下来,到最后终于停住,身边冒着寒气,竟已被整个地冰冻住。瑾仙公公看也没看,长袖一扫,竟将他击得粉碎! “别装模作样了,拿出真本事来吧。”瑾仙公公说道。 “怎没拿出真本事?公公你神功盖世,我可不是对手。”无心语气里满是苦涩。 “不是对手?” “不是!” “那就去死吧!”瑾仙公公长剑仰天一指,喝道,“破!” 只见霜气纵横,寺庙的横梁门窗上都染上了一层白霜,萧瑟忍不住用力地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雷无桀身上却又开始冒起来腾腾的热气。 “你想做什么?”萧瑟愣愣地望着他。 “看到这样的对决,却只能旁观,有些遗憾。”雷无桀叹了口气。 “不知好歹。你竟然听过沈静舟的名字,就该知道他的剑到底有多么可怕。”萧瑟说。 “自然知道,十七岁时初入江湖,只身挑战五大剑派,先是在两百招内胜孤影剑派掌门卓自在和云栖剑派掌门易水鸿,后又用三百招击败天剑阁阁主夏恢。挑战苍雷剑轩傅清风时,傅清风号称天下第一快剑,对决从不超过十剑,却在出到第八剑的时候,就被击飞了手中的惊雷剑。只有在天水剑宗宗主萧春水那里,沈静舟战至五百招时仍无法取胜,便束剑离去。可萧春水已成名二十载,沈静舟却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当时整个江湖都传遍了他的传说,据说他虽是男子,面容却有天人之姿,出剑时白袍飞舞,霜气纵横,不知有多少暖阁的怀春少女对其爱慕。我还听过一首写他的诗:似有仙人天上来,一剑既出风雪萎。只是他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三年,后来就消失了,再也没人听过他的消息。”雷无桀对于这些江湖典故都是倒背如流。 “当年沈静舟十七岁,而这个和尚,现在好像也是十七岁。”萧瑟幽幽地说。 七个无心在瞬间又合为一个,无心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身上长袍、颈前佛珠全都飞舞起来,嘴里快速不停地念着梵文。瑾仙公公已一剑刺出,剑上带着无上的威势! “瑾仙是真的要杀他!”萧瑟皱了皱眉。 但是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面前竟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铜钟幻象,瑾仙公公的剑一剑刺穿了铜钟,却在无心胸前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般若心钟。”瑾仙公公的剑虽然停住了,但是剑气未止,一道寒霜扫向无心的额头。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无心轻声说着,身体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微微一仰,那道寒霜擦着他的额间轻轻划过。 “和尚,最后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走?”瑾仙公公叹了口气。 “你这话说的,倒似要和我私奔一般。和尚我脸红了,你这个不正经的太监。”无心笑道。 瑾仙公公愣了一下,笑道:“这么有趣的和尚,杀了真是可惜。” “要杀我!可也没那么容易!”无心眼睛里闪过一道紫色的流光,妖媚无比。 “心魔引?这就是让忘忧都入魔的武功?”瑾仙公公一愣,望着那双眼睛,感觉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都飘散开来…… 一场燃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整个城池里的人都在哀嚎,父亲站在城墙之上举着剑狂吼,却被一箭射落。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所有的亲人都在这场大火中丧生了,城很快就破了,到时候大梁的铁骑就会踏破这片土地,他会被马鞭套在脖子上,被一路拖着而死。据说大梁的兵士十分残忍,即便自己死了,他们还是会将自己的皮给剥下来……与其这样屈辱的死去,不如自己了解吧。他望着手中的短剑。 不如就这样了解了吧……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着。 他忽然就笑了。 原本慢慢溃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幻境慢慢消散,瑾仙公公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望着手中的剑轻轻地笑着:“倒是很久没有想起那天了,那时候,还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啊。” 无心惨然一笑:“公公心若磐石。” “你听说过昆仑么,那是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终年落雪,雪落下来千年都不会化。我在那里练了六年的剑,我的心早已跟昆仑山的雪一样冷了。心魔引对我来说没有用。”瑾仙公公说道,“死吧!” 瑾仙公公怒喝一声,无心面前的那个虚幻铜钟顿时被他的剑击得四分五裂,但无心却并没有退,而是迎面踏步而上,双袖狂舞,竟一击将其打飞了出去。瑾仙公公却毫不慌乱,在空中一个跃身,落在了雷无桀和萧瑟面前:“小无心,你不是我的对手,何不让你的两位小友帮忙呢?” 雷无桀愣了一下,立刻一拳打出。 萧瑟惊呼:“不可!” “雷家无方拳,好!”瑾仙公公身形一闪,雷无桀一拳走空,瑾仙公公却已站回了那顶轿子边上。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瑾仙公公轻声念了句诗。 016 摇头圣僧 无心眉头紧皱,不明白他突然念这首诗的意思。 雷无桀长呼了一口气,刚刚乍看之下只是他一拳走空,可事实上在出拳的瞬间,他至少躲过了风雨剑的三道剑气,他感觉脸颊有微微的刺痛,轻轻地抹了一下,摸到了一道血痕,他仍然还是被伤了。 “贸然对着风雪剑出手,你疯了么?刚刚瑾仙要是有必杀之心,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萧瑟靠在门柱之上,懒懒地说。 那边一直作壁上观的长须和尚却也往前踏了一步。 “列阵!”灵均喊了一声,伯庸以及那四名从未出手的壮汉都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围着瑾仙公公准备列阵。 “不必了,我们走。”瑾仙公公将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几乎都没有看无心一眼就直接走进了轿子之中。四名壮汉立刻收起了兵器,动作有序地抬起了轿子。 灵均和伯庸虽然不明所以,但相视一眼后也立刻收起了手中之剑。 “起轿!”灵均大声喊道。 他们就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抬起了轿子,直接往大梵音寺的门口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走了?”雷无桀不解,望向萧瑟。 萧瑟懒洋洋地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吃了你一拳,觉得不是对手,所以赶紧跑路了吧。” 雷无桀愣了一下,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伤痕:“我倒希望你说的这是真的……” 那顶轿子走过无心身边的时候,无心听到瑾仙公公轻声说道:“小无心,天龙寺的人已经往这边赶来了,要逃就快逃吧。” 无心闻言神色不变,只是笑道:“逃不掉的。” “是,你的命能逃掉,但是你的命逃不掉。”瑾仙公公说完这句前言不搭的话后,便再也没有言语,那顶轿子就这么迈出了大梵音寺的门。 “师父,为何突然放手?那和尚分明不是你的对手。”走出大梵音寺后,伯庸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和尚已经练成了罗刹堂内三十二门密术,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对付。不过……灵均,拿笔来,我要传书给大监!”瑾仙公公忽然加重了语气。 灵均从未听过师父用这样焦虑的语气说话,急忙从轿子后方取出了纸笔,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可瑾仙公公接过去,在纸上寥寥写了几个字之后便放下了笔,沉思片刻后竟将那整张纸撕得粉碎,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不行,不能传书,若传书被其他人看到……” 伯庸和灵均相视一眼,瑾仙公公一直以优雅淡然著称,代掌鸿胪寺这么多年,即便遇到祭天大典这样的事,也从不慌乱。在那寺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察觉到的事情,竟让他有这么大的震动。 “不行!灵均,你现在速速去最近的驿站里给我挑一匹快马,我要迅速回帝都,亲自见大监!”瑾仙公公将纸与笔一把丢了出来,说道。 大内排名前五的高手,五大监内地位仅次于大监的掌香监,竟要自己快马千里奔赴帝都,只为了报一个信?什么信有这么重要? “领命!”灵均不敢再多想,一个纵身已掠了出去。 瑾仙公公叹了口气,情绪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他喃喃地念着这句诗。 瑾仙公公一行人撤出大梵音寺后,雷无桀和萧瑟起身走到了无心的身边。雷无桀问:“无心,所以你来大梵音寺究竟是要找谁?” “恐怕就是刚刚那个醉酒的和尚?”萧瑟猜道。 那刚刚醉酒的长须和尚缓缓踏步而来,手中提着那柄戒刀,看着气势汹汹。萧瑟目光一冷:“小心。这和尚的武功,不比瑾仙差多少。” 无心摇摇头,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雷无桀,也迎面朝那和尚走去,两个在相隔三步之时才停下了脚步。 “你长大了。”长须和尚轻叹一声。 “废话,都十二年过去了。”无心似乎和长须和尚很是熟悉,笑骂道,“难道还是当年那个五岁小童?” 长须和尚也笑笑:“五岁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很多啊,记得当时总骑在你的肩膀上,拔你的长胡子。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有出家,一手碎空刀耍得出神入化,我吵着要与你学。还记得什么呢?”无心目光忽然一冷,“记得你背叛了我爹?” 雷无桀和萧瑟心中一惊,无心在那一瞬间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杀气,但只是转瞬即逝。 “我一直在想,等你长大了,会不会来杀我。我问忘忧大师,他说世间凡事皆有因果,说了一大堆佛理。可我是个假和尚,懂不得那些道理。后来我就想,你要是来杀我,我能做什么。大概就是把刀递给你吧。”长须和尚一挥手中戒刀,那戒刀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了无心的面前,小半个刀身都插进了地下。 无心手微微触过刀柄,却没有拔起来:“老和尚和我说要慈悲为怀,我现在可是个僧人,怎么会乱开杀戒。放心,我不杀你。” 长须和尚摇摇头:“我倒希望你是来杀我的,你不杀我,说明有更麻烦的事情需要我。” “不麻烦,只是要你帮我做场法事。” “做场法事?我只是个假和尚,这么多年连本经都不会念。” “不是要你一个人做,我要整个大梵音寺帮我做场法事。” 大梵音寺乃是于阗国国寺,今日因为有大敌来犯,所以大多数的和尚都躲在了后院的诵经堂内。若所有的和尚出动,起码有三百人之多,这样排场的法事,怕是只有于阗国国主才有资格吧。 但是长须和尚只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方丈法兰尊者,喊了一声:“师兄!” 那法兰尊者浑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迷茫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长须和尚,嘴角似乎还有口水未干的痕迹。敢情刚刚寺庙里剑气纵横,大打了一场,这个法兰尊者假装一直摇头,其实早就偷偷睡着了。 “高人!”雷无桀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对这个只会摇头的尊者十分赞叹,这和他听过的江湖传说里的高僧如出一辙啊。只是传说中,高僧都是面对大危大难尚能禅定的,而这个尊者,把禅定干脆当成了睡觉…… “师兄,师弟有一事相求。”长须和尚朗声道。 法兰尊者伸手擦去了嘴角的口水,轻轻点头。 “我需要办一场法事,大概要你三百个和尚。”长须和尚也是不客气。 但是法兰尊者却神色不变,闻言只是面露微笑,依旧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老和尚这辈子剩下的唯一一个朋友,让你来主持这场法事也算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唠叨了。”无心笑了笑,转过了身,“明日我在那里等你。” “那明日之后呢?”长须和尚问。 “明日之后,等到明日我能活下来再说吧。”无心没有再回头,一个跃身,已落在了寺庙的墙上,“明日做完法事你便离开,十二年前他们逼你卷入这件事中,十二年后,你不能重蹈覆辙。”说罢,那白色的身影从庙墙上一跃而下。 “我说,雷无桀……你有没有发现每次这无心和尚走的时候都没有打算带我们?”萧瑟默默地说。 “我也发现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那我们这两个人质……到底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萧瑟扭头问雷无桀。 “也对,还是直接去找唐师兄吧。”雷无桀终于没有坚持跟上去。 就当两人难得达成一致的时候,那庙墙之上却又探出一个好俊俏的脑袋,那脑袋冲着雷无桀和萧瑟眨了眨眼睛:“二位仁兄怎么还不跟上啊?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得租几匹马。我可没带钱啊。” “真邪门了这和尚!”萧瑟只能怒骂了一声。 017 风华绝代的和尚 无心所说的很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山上有一座破旧的寺庙,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庙里的佛陀像也掉了胳膊,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寺庙了。无心一个人坐在庙顶,白袍纷飞,望着远处的于阗国默默发呆。 “在看什么?”雷无桀一跃而上,问道。 “你看这于阗国。”无心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 “怎么?”雷无桀不解。 “贫穷么?”无心问。 雷无桀想了想,点点头。的确,他们前几日所在的三顾城如此繁华,更不用说边境的自由城毕罗了,然而到了于阗国,他看到的都只是一些贫穷的当地人以及苦行的僧侣。 “老和尚却说他很想回到这里。”无心轻声说道。 雷无桀一时不明白无心话语里的意思,只是轻声说道:“嗯。” “老和尚就出生在这于阗国,他六岁时就精通佛理,和当时的大梵音寺主持虚妄法师论法时提出困惑:我所在的国家如此贫穷,人们脸上殊无笑意,所谓求道,为何却如此痛苦?人难道是为了经受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那虚妄法师是为何回答他的?” “虚妄法师说,花开有绚烂,花凋亦常在,人生百世,沧海桑田,何能一世不忧,万事皆喜。人生无常,有痛苦,才能快乐,二者是共生的。” “听不懂。”雷无桀坦然。 “老和尚也没听懂,所以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于阗,四处求道,一直到四十岁时在寒山寺布道施法。但他心中的惑一直未解,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你杀不杀?” “这……”雷无桀一时犹豫不定。 “要我就杀。”坐在下方台阶上的萧瑟幽幽地说。 “我小时候有一次睡梦中,感觉有一人站在我面前,恍惚中睁开眼睛,发现是老和尚提着刀站在那里。他想杀我,却下不了手,最后还是走了。后来他开了罗刹堂,想要我由魔入佛,然而心中却不知这是对是错,以致最终一念之差入了魔道。”无心叹气。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萧瑟忽然说。 “萧兄弟见多识广,我对萧兄也很敢兴趣,却猜不出你的来历。”无心微笑。 “你姓叶。”萧瑟说得坚定。 “是的,你猜的没错,在入寒山寺门下之前,我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 “叶鼎之?魔教宗主!”雷无桀惊道。 “能让天外天、雪月城、天下佛宗甚至于朝廷都如此看重的人,我想来想去总归和叶鼎之有关。” “什么是天外天?”雷无桀问道。 “众人皆知十二年前,魔教东征,一片生灵涂炭,但是真正了解魔教的人却不多。魔教其实是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域外教派合起来的统称,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天外天,上一任魔教宗主叶鼎之便是天外天的首座。魔教东征失败之后,曾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内不再踏足大玄疆土半步。据说这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这个质子被一个神秘人收养,期限也是十二年。想必就是你了?”萧瑟说。 “是我,那年我五岁,跟随父亲一起东征。后来被忘忧收养,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按说我应该回到天外天了。可是,放走我之后,谁知道魔教会不会再次卷土重来,所以有人想废去我的武功,有人想把我监禁起来,也有人想杀了我。”无心说。 “那你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回到寒山寺,继续听那个老和尚念经。”无心笑了笑。 萧瑟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束在袖中,往前走了数步,望着远处的于阗国,轻声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十二年期限一到,所有人都会行动,老和尚挡不住那些人,所以忧着忧着就疯了。”无心说道。 “白天那人,是碎空刀王人孙吧?”萧瑟问。 “是,碎空刀王人孙是我父亲生前挚友,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劝说父亲不要东征却没有成功。最后本想一走了之,却被师门所迫参与了围剿魔教的一战。那一战后他以师门情意已报为由,退出了天山派,拜了大梵音寺虚妄大师为师。若当时没有退出师门,他现在应该已是天山派的掌门。”无心说。 “也是重情重义的人。”雷无桀点头称赞。 “明天你会死。”萧瑟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你现在应该找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往西边跑。” “若我想逃,在美人庄内我就可以逃了。”无心一笑,“我说我还有事没做完,是因为老和尚以前总说他想回到这里,现在他尸身没了,但我要把他的魂魄给引回来。” “明日三百僧人的大法事,势必惊动整个于阗国,九龙寺离这儿不远。到时候那么多高手赶来,你有信心?”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无心站了起来,白色僧袍在空中飞扬。 “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哦?你知道天外天,认识王人孙,甚至连瑾仙公公曾是名震江湖的风雨剑沈静舟都知道,我还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是,你为什么要带上我们二人?我们本是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萧瑟说道。 “是啊!你真的需要帮手,难道不是应该找天外天的那两名高手么?”雷无桀也问道。 “不是说了么,我缺钱。你们一个穿着千金裘,一个穿着凤凰火,看着就很有钱啊。”无心语气真诚。 “你这和尚,舌根底下像是有一千句谎话,随时都准备蹦出来似的。”萧瑟有些无奈。 “这一点,你们两个倒是相同。”雷无桀嘟囔道。 无心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在了屋檐边才驻足,忽然一抖长袖,沐着阴冷的月光,仰天长笑,长袖纷飞,竟临风飞舞起来。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无心收了衣袖,垂首望着下方,萧瑟此时也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在那一刻,都仿佛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 “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无心说得认真。 018 罗刹堂神通 “你此刻看着终于像一个高手了。”萧瑟收回了目光,懒懒地说。 “高不高手不重要,关键是明天要活下去。”无心也将目光望向前方,“还有,你猜得没错。我选择你们,的确是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萧瑟问。 “我修成心魔引的时候,师尊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不受我的影响。一种是天生玲珑心,未经凡尘侵扰,一种则是心思太深,如万丈深潭,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无心说道。 “想必前者指的是雷无桀,后面那个看起来是我了?”萧瑟双手拢在袖中,看似心不在焉。 无心双手合十,笑而不语。 “那沈静舟是哪种?”雷无桀忽然问,“那天在大梵音寺内,他不是也破去了你的心魔引吗?” “瑾仙公公并没有破去我的心魔引,他的确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之中,只是他意念太强,只困住了他片刻。你们不同,你们与我对视时不会有半点波动。”无心眼中紫光流淌。 “所以呢,遇到了两个不受心魔引影响的人,又如何?”萧瑟漫不经心地问。 “罗刹堂已经被老和尚毁了,我若死了,里面的武功就会失传。所以我想传你们二人每人一门武功,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样也就不算辜负老和尚了。”无心转身,笑着望向雷无桀。 雷无桀自然欣喜:“是什么武功?”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用拳?”无心问。 “是。”雷无桀点点头。 “曾有江湖百晓生列兵器谱,将武林中最危险的七种兵器合在一起,称‘七种武器’。其中拳头也列为其一,它不是兵器却胜似兵器!今天我要教你的,便是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无心微微含笑,话语间满是高手风范。 雷无桀愣了愣:“好长的名字……” “看好了!”无心猛地往前踏了几步,双袖一振,右拳猛地一挥,接着便若行云流水般地打出了一套拳法。 只是无心虽然气势十足,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但是萧瑟却看得紧皱眉头。一套拳法打完之后,无心问雷无桀:“可看全了。” 雷无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打一遍。”无心说。 “哦。”雷无桀应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下,将那套拳再从头至尾打了一遍,竟没有分毫偏差,只是气势上没有无心那么足。 “好!果然聪慧。”无心赞道,“不愧为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弟子。” 雷无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恕我愚钝,这套拳法,高明在哪里?” 萧瑟“哼”了一声:“傻子,他唬你呢。这哪是什么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这分明就是大罗汉拳,少林寺入门武功,嵩山脚下花二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本秘笈,我家客栈的小二都会几招几式。” “啊?”雷无桀一脸懵然。 “胡说!”无心这一声“胡说”说得倒是正气凛然,“密教曾有高僧苦练普普通通的‘大龙王拳’五十年,几十万遍打下来,竟然做到了灰中取火,石上开花,硬生生地将其打成了‘摩柯龙王神通’,成为一代宗师。你天生玲珑心,却是这般简单的拳法最适合你。” “真的?”雷无桀见无心说得一本正经,心中却犹是不信。 “真的。但是五十年太久了。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难道要练成糟老头子才能天下无敌?明明是少年时才应该疯魔武林啊!你听好了,刚刚那套大罗汉拳,只是前一半,后一半是伏魔拳,二者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后一半比较难,我手把手地教你!”无心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雷无桀的手,还真是“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无心在屋顶上领着雷无桀打起了拳,初时还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可后来却是越来越快,萧瑟在底下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招数,只见一道白影混着一道红光在屋顶上跃来跃去。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停了下来,雷无桀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无心倒是气定神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放开了雷无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刚刚领着你打了三遍,你可都记住了。” “记……记住了。”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 “好!再打一遍给我看看。”无心笑道。 雷无桀歇了片刻,将呼吸调整过来,点点头:“好!”随即运起真气,用力往前踏了一步,却把整个屋顶都踏缺了一块,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摔进了庙中。 “啊!”他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惨叫。 “好,学得不错。”无心在那个缺口那蹲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雷无桀。 “哪里不错了……”雷无桀苦笑,他想站起来,却感觉浑身真气已泄,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无心却没有再理会他,他站了起来,转身望着下方的萧瑟:“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不会武功,只会一点逃跑用的轻功。打拳什么的,我半点不会,你能教我什么?那水上漂的武功倒是不错,我可以选么?”萧瑟说道。 “你心思太重,非天踏浪神通,你是学不会的。学了只会半路掉下来。”无心摇头。 “非天踏浪神通?”萧瑟皱了皱眉,“罗刹堂的武功取名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不是,有些武功秘籍上名字被抹去了,我就瞎取呗。”无心倒是坦然。 “可除了轻功以外,别的武功要传授,你可找错人了。”萧瑟耸耸肩,似乎对那绝世的武学并没有半点兴趣。 “没有找错人,我要传你的这门武功不需要什么基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今日教了你,你怕是很久以后才能学会。”无心一跃而下,落在了萧瑟面前,一双眸子中紫光流动。 “这是……”萧瑟微微皱眉。 “我要教你的,是心魔引!”无心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紫光闪烁。 019 凭心而动 苍山之巅。 一副黑白棋子。 棋桌边却只坐着一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中却执着白子。 “唐莲到九龙寺了吗?”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坐在棋桌边的那人笑着摇摇头:“到了,可是却是空手到的。” “为何?唐莲失手了?” “是的,因为有两个老朋友出现了。” “白发仙,紫衣侯?” “的确是他们。虽然唐莲的功夫已大有精进,是这一辈年轻人中的翘楚,但是面对这样的高手,怕是犹未可及。”棋桌边的那人将白子落了下去,“该你了。” 那棋盘上应声便多了一个小窟窿。 执白子的人摇摇头:“每次和你下棋,便要毁去我一张棋盘,你的剑气修炼的再强,难道还需要与我炫耀?” “所以那个和尚已被天外天带走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应该来这里找我下棋。”那人却不理他。 “没有,消息上说天外天并没有得手。在他们混战的时候,那和尚趁乱跑了,顺手还带走了两名唐莲的同伴,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赶去大梵音寺了。他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王人孙在那里,那也是他师父忘忧禅师的故土。” “你刚说,与唐莲随行的还有二人?是雪月城的弟子?” “不是,唐莲的信上说有一个是雷家子弟,这一趟本该是来雪月城拜师的。” “雷家弟子?雷家堡最近并没有传信说有弟子入城,莫非有诈?” “不会,唐莲万事谨慎,这个不必担心。” “那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据说不是江湖人士,不会武功,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因为那雷门弟子欠了他一笔钱,所以一路跟着。唐莲说这个人心机颇深,不是简单的人物。” “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执白子的人意味深长地说。 看不见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忽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有,还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如你所想,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五大监里的第二高手掌香监瑾仙公公一个月前就已经悄悄离开帝都,而且是直奔于阗国而去。” “沈静舟也去了,看来宫里那位还是不信任我们。” “怕是从未,更何况你又何曾信任过宫里那位?宫里的意思是这件事上,我们三个中至少得有一个出手,可如今我们一个在练剑,一个在下棋,还有一个不知在何处喝酒。” “这一次本该是由你亲自去的,唐莲就算是这一代雪月城弟子中最出众的,但一个人也不可能敌得过那么多高手,光是那个无心和尚,又真的是好对付的?” “首座说,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历练。” “那现在呢,你要赶去于阗么?” “哈哈哈,首座说,年轻人的历练还没有结束。”执白子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又轻轻落下一子。 另外那人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执白子之人感觉眼前一片落叶扫过,再抬头一看,已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人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剑。 “你想独自前去?”黑衣之人扫了扫身上的碎叶,站了起来。 “事关中原安危,不是儿戏。”青衣人答得干脆。 “你啊,就是把家国大事看得太重。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搅起多大的风雨?”黑衣人叹道。 “是一个十七岁,修得罗刹堂内所有武功,并且身为天外天现任宗主的孩子。” “那又如何?像他这样功夫的人,雪月城内至少有七八个,宫里怕是有十个,唐门有几个?雷家堡有几个?还真怕了他么?” “那天外天又有几个?域外魔教十六宗派,又有几个?”青衣人反问他。 “你想着守护天下,可也不一定人魔教就整日想着鞭挞天下啊。说到底,十二年之约已到,他本该走的,我们现在强留住他,难道真要成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首座的意思是如何?” “首座的意思很简单,十二年前魔教东征,雪月城不怕,十二年后一个少主归山,雪月城更不怕。年轻一辈的事由年轻一辈去解决,解决不了才轮到我们这些老头子出马。他早在三日前就已经传书给唐莲了,现在唐莲应该收到了。” “传书上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凭心而动。” 青衣人愣了愣:“凭心而动?” “就像师尊十二年前写给我们的信一样,凭心而动。”黑衣人笑了笑。 “百里东君这家伙,还是这么乱来。”青衣人沉思许久之后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收了起来,瞬间青影已消失不见。 “喂,这棋还下不下了?”黑衣人朗声问道。 没有人再回答他,只是面前的那副棋盘却在瞬间崩裂了。 黑衣人无奈地摇摇头:“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练成这必须要心如止水的止水剑法?” 边境之城毕罗,九龙寺。 唐莲站在寺庙庭院之中,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无禅站在他的边上,垂首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师尊只写了四个字。”唐莲仰头望着月亮,有些走神。 无禅愣了一下,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不是这四个字。”唐莲摇摇头。 无禅笑了笑:“唐兄,小僧只是呼声佛号罢了。” 唐莲回过神来,也不由地笑了:“我走神了。只是师尊写的那四个字我看不懂,凭心而动,什么是凭心而动?这在佛法里有什么解释吗?” 无禅沉思片刻,说道:“佛曰,随心,随性,随缘。” 唐莲闻言,叹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门,门规森严,十二岁前在内房六门修炼心法毒术,十六岁时练成外房三十二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时来到雪月城,拜师尊为师,至今已有九年。这二十六年间的事情仿佛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随心,随性,随缘,这三个词我却是想不透。既然无心这么重要,师尊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下雪月城的绝杀令么?” “绝杀令?唐兄认为无心师弟该死?”无禅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该。”唐莲摇头,“但若师尊的传书上写着,我不会犹豫。” 无禅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对了,无禅大师,一直没有问你,无心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唐莲忽然问。 “小僧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寒山寺了,只与无心相处了数月,那时他还是个小童,所以其实并不了解无心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幼时有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那日小僧在寺庙中练拳,无心坐在屋檐之上,在小僧练完拳之后,忽然道:这就是金刚伏魔神通?只是伏魔之心如此之重,与魔道又有何异?小僧当时不解,无心却继续道:罗汉亦除魔,是谓‘杀贼’,是杀尽烦恼之贼,除的不是外魔,是心中之魔。小僧当时已入佛门六年,修炼这金刚伏魔神通也有三年,闻此言却如天雷灌顶,沉思许久,转身却见无心已经不见。后来,小僧心中想着无心所言之语,再练这金刚伏魔神通,却觉得从前拳法上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山寺时,正好练就伏魔神通的第四重境界。”无禅说道。 “若不是大师亲言,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幼童所能说出来的话。”唐莲点头,“唐某斗胆,问大师一句:我们现在是否又是降魔之心太重了呢?” “无心不是魔,师父也不是魔,只是为外魔所扰。”无禅沉声答道。 “所以无禅大师,明日你会如何?”唐莲又问道。 无禅想了想,笑道:“凭心而动。” 唐莲望了无禅一眼,却见无禅目光坦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叹道:“我以为大师的心早已坚若磐石。” “又不是屋内那些老和尚,谈什么坚若磐石。”无禅往前踏了一步,一跃登上了屋檐,“唐兄慢想,小僧要去睡觉了。” 唐莲愣了一下,这个总是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和尚,此刻却流露了几分少年的心性,倒令他颇为意外。屋檐上的无禅转身,长袍挥舞,在月光下轻笑,倒颇有几分师弟无心的架势,他朗声道:“所谓凭心而动,随心,随性,随缘,是指不必想得太多,遇见之时心中那刹那间的反应,便是施主的心。” 唐莲愣了一下,却见屋檐上的灰袍一闪,无禅已经不见了。而在身后的大殿之中,依然会传来轻轻的诵经之声。唐莲笑了笑,仰头看着远方,道:“凭心而动,这是师尊此次要教授给我的道么?唐莲记下了。” 020 漏尽禅通 天色微明。 “和尚,他们来了。”萧瑟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走到了山崖边,望着山下密密麻麻地站着数百个和尚,此刻正齐坐下来,手中锣鼓声响起,同时颂起经来,在那苍茫一片的土地上,颇有几分佛意。连萧瑟这般懒散的人,神色都不由严肃起来:“三百和尚荒漠诵经度人,倒比皇家的祭天大典更多几分禅意啊。” “那是……”雷无桀忽然一指远方,却见三百诵经和尚的后面,突兀地站着一个提着刀的魁伟僧人。提刀僧人目光凛冽地望着前方,那里有九匹骏马,骏马上也坐着几个和尚,也正冲着这边跑来。 “是王人孙。”萧瑟扭头看向无心,“他似乎并没有和你约定的那样退避三舍,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个和十二年前不一样的决定。” “进来吧。”无心冷冷地望了一眼,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缓缓踏步走进了破庙之中。 而山下,王人孙将手中的戒刀插进了土中,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九龙寺的七位佛道大宗:大觉、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大普大师以及无禅和尚、唐莲正策马奔来。 “这是谁?”唐莲问道。 “大梵音寺,法叶尊者。”无禅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法叶尊者总是神出鬼没,偶尔听到的几句传言无非是喝酒吃肉这样的荒唐行为,倒从未听说过这位尊者还通武功,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刀拦路。 就在此时,王人孙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刀,冲着九人横刀一挥,无上的刀劲刮起了地上的尘土,血光乍现,九人急忙弃马一跃而起,而那九匹骏马竟然就在瞬间被刀劲劈成了两半。 血落如雨,即便是唐莲都忍不住感慨:“好强的杀性!好强的刀劲!” 王人孙将刀再度重重地插进土中,怒喝一声:“止!” 为首的大觉禅师穿一身黄色袈裟,慈眉善目,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是轻声低呼:“阿弥陀佛。” 身后的其他几位禅师也都低头轻呼佛号,大觉禅师叹了口气:“法叶尊者放下屠刀已有十二年,为何重入杀戒?” “本想此生就当个和尚,赎我的罪过,却发现其实早就回不了头了。想来想去只有继续提着刀,我才能一丝赎罪的可能。”王人孙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碎空刀与平常的刀法很不相同,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冥想的过程。 “法叶尊者刀法通神,老衲十二年前就已领教过。只是老衲这边九位降魔人,尊者一柄破戒刀,可留得住?” “怕是留不住九个,那和尚你觉得我能留住几个?”王人孙手轻轻地触过刀柄。 “法叶尊者,你动了杀心。”大觉禅师加重了几分语气。 “是!我动了杀心!”王人孙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再度将那柄刀拔了出来。 “无禅,你和雪月城的唐施主拦住他!”大觉禅师纵身一跃,一掌向王人孙打去,那一掌挥去,却见虚虚幻幻无数道掌影出现,这在千佛手上的造诣怕是已入化境。王人孙不敢硬接,猛地提刀一撤步,大觉禅师见王人孙闪避却也不追,连同其他六位大师纵身向那山坡奔去。 王人孙稳住步伐,提刀欲追,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叮”的一声,急忙转身用力一挥刀,将那枚透着寒光的钉子打落在地。 “唐门透骨钉?”王人孙微微一皱眉,“此行竟然还有唐门的人,天下武林竟然真的要致一个孩子于死地?你是谁的弟子,唐煌?唐玄?还是唐怜月?” 唐莲一愣,法叶尊者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可此人却一开口就喊出了唐门三位不入世,专传弟子武学的长老名字,似乎对唐门颇有了解,他抱了抱拳:“在下唐莲,十六岁前在唐怜月师父门下学习外房绝技,后应师父之命前往雪月城,如今是雪月城城主百里东君座下弟子。” “你是百里东君那家伙的弟子?好,那我不杀你。这个和尚你又是谁?看着眼熟,好像见过,是大觉的弟子?”王人孙转头问无禅。 无禅双手合十:“贫僧乃是忘忧禅师门下弟子,无禅。暂居九龙寺修炼金刚伏魔神通。” “忘忧?看来都是故人的弟子。所以上面那人是你师弟?”王人孙问道。 “是。”无禅答得干脆。 “那么我问你,你是要去救他,还是去杀他?”王人孙幽幽地问道。 “不知。”无禅摇头。 “不知?”王人孙微微一皱眉。 “还请尊者给小僧一个答案。”无禅垂首。 “答案都在刀里,自己来寻吧。”王人孙瞳孔紧缩,用力地握住了手中之刀。 “不知尊者出家之前,姓甚名谁?”唐莲忽然想起一人,问道。 “王人孙。” “碎空刀!”听到这个名字,唐莲还是惊呼了出来。一刀碎尽长空,号称霸刀一出,刀意三日尚有一息留存的碎空刀,在十二年前,那可是名列天下三把刀之一,与雪月城长老叶慕白的昆吾刀齐名! 王人孙猛地将刀一挥,朗声道:“来寻你的答案吧!” 而在破庙之中,无心从自己的长袍之内掏出了一个包裹,神色郑重,缓步走向前将那包裹内的东西打开,放置在了佛坛之上。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萧瑟皱眉看了许久之后,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舍利?” “舍利?” “有一些高僧坐化之后,经火焚烧仍有珍珠般的物体不融不灭,便称舍利。佛经上说,舍利子是通过“六波罗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的,是修行人由于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心和佛相合的表相。每一粒舍利都很珍贵,是佛家的圣物。”萧瑟解释道。 无心将那舍利放置佛坛之后,缓步走了下来:“大家都说老和尚他死了以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其实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了这一颗舍利。我便想,不远千里也要将这舍利带回到这于阗国里,老和尚生前回不到这里,死后应该回来。” 无心说完后端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手中轻捻佛珠,竟跟着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颂起了经文。 而随着经文颂声,那舍利子竟忽然发出了阵阵金色的光芒,佛坛之上虚虚幻幻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 “萧瑟,这……”雷无桀大惊,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萧瑟伸手止住,萧瑟轻轻摇头:“别说话。” 那佛坛上的身影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实,却是一个披着灰袍,眉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那老僧踱步从佛坛上走了下来,望着端坐在地上的无心,弯下了身,轻轻抚他的头:“孩子……” “师父!”无心一直以“老和尚”来称呼忘忧大师,却终于在此刻喊出了“师父”二字。他跪拜在地,眼中泪水汹涌而出。 “好孩子莫哭。”忘忧微微含笑,“来这里干什么,你该回家去了。” “无心的家便是寒山寺。”无心抽泣着说道。 “傻孩子,寒山寺只是你暂时栖息的一个地方,如今你长大了,该回自己的家了。你的家是在一个自由的地方,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忘忧摇头。 “弟子只想回寒山寺。”无心此刻却像一个倔强的孩童般重复着这句话。 “真是个傻孩子,也只有那些人觉得,你会成为这颠覆天下的火种。”忘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师父!请指点无心的路。”无心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忘忧的背影。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并不是师徒,只是相互陪伴着走过了一段路罢了。如今我的路已走完,剩下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你只需记住一句话,莫要回头。”忘忧没有再回头看无心,往前一步一步走着,身影也便一点点地消散了。 “无心谨遵师父法旨!”无心用力磕首。 “这是鬼……么?”雷无桀身影微微有些发抖。 “据说佛门六神通中有一门叫‘漏尽通’,人虽死,元神亦可保持不灭,直至最后一丝凡尘执念散去。”萧瑟也是第一次看到人死后,元神不灭,终知佛法奥妙,不可妄言。 无心也站起了身,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长袍一挥,再度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和尚,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趴在地上哭闹着犹如顽童的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走吧。” “这个时候,就别装出那副白衣胜雪的样子了。刚才,我们可都看到了。”萧瑟讽刺他。 “哎,本想成为那种玩世不恭却又孤傲于世的神仙和尚,可没想到一个老和尚我竟然都舍不得了,失策失策啊。”无心笑嘻嘻地说道,“但老和尚不是说了么,前面的路,还得自己走。虽然他死后,我的第一条路,就是万丈悬崖啊。” “忘忧大师佛法奥妙,但有句话说的不对。剩下的路,倒也不是你一个人走。”萧瑟幽幽地说。 “哦?”无心若有所思地一笑。 “还有我们一起走。”雷无桀笑道,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出。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也懒洋洋地跟了上去,无心一笑,摇摇头走在最后。三个人最后肩并着肩走出寺庙,一个红衣胜血目光澄澈,一个白衣似雪嘴角含笑,剩下那一个穿着千金之裘走两步便打一个哈欠,只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三个人的瞳孔里,燃着的都是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就是他们了?”萧瑟走到门口,懒洋洋地问。 “就是他们了。”无心笑道。 寺庙外,七个穿着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里,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却如怒目罗汉,有的又垂首闭目似在假寐。 本相罗汉阵! 021 本相罗汉阵 “我来破阵!”雷无桀往前踏出一步。 “你一个雪月城弟子要当众和佛门圣宗对抗么?”萧瑟瞥了他一眼。 “没事,这不还没入门么,而且我看大师兄还没到,等他到了我立马跑不就是了。”雷无桀笑了笑。 “这可是本相罗汉阵,难破的很。”无心望着坐在正中央,跪地合十,持观想念状的大觉禅师,幽幽地说。 “好不好破,破了才知道。”雷无桀再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便入了阵中,只觉右手边有一拳袭来,却是那金刚怒目状的和尚。 “脾气果然不好。”雷无桀也一拳打去,用的也是佛门武功,少林寺里的七岁小童也会有模有样打一遍的——大罗汉拳。双拳相接,雷无桀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和尚却也不好受,他的拳力在于霸道凶猛,可雷无桀的拳却也霸道的很,一拳无功之后,和尚怒喝:“施主是谁!” “雪落山庄副庄主萧无瑟!”雷无桀朗声道。 “滚!”萧瑟脱口而出怒骂一声,这雷无桀只是和自己相处了几日便油滑起来了,随口编起慌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那和尚皱了皱眉头,大概是想了下雪落山庄究竟是哪门哪派,但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不知施主为何拦路?” “这里只有个要回家的人,拦路的是大师才对。”雷无桀摇头。 和尚愣了一下,没料到雷无桀的话中也颇有禅意,他虽然在本相罗汉中列怒目罗汉位,但其实心性温和,在九龙寺诸位圣僧中佛法精深仅次于住持大觉禅师,当下便陷入沉思。身边一持降魔杵的和尚叹了口气,道:“大怀师兄,此非入禅之时。” 大怀反应过来:“施主好机锋!” “什么机锋不机锋,听不懂。”雷无桀摇摇头,“还是打吧。”说完便又一拳挥出,他这一战留了心眼,不想暴露师门来历,用的正是昨夜无心所传授的大罗汉伏魔无敌金刚神通。 “可莫小看贫僧了!”大怀禅师也踏出一步,一掌拂去。他见雷无桀打出的拳法竟是佛门中最基本不过的大罗汉拳,心中本来有些怒意,以为对方轻视自己,刻意挑衅,可几招下来,却发现对方这套大罗汉拳暗藏玄机,拳法虽是大罗汉拳的大开大合,但身法却如行云流水,难以琢磨,看似普通的招数间隐隐有数道杀机,心中暗惊,也再不藏私,掌力瞬间提升到了九重威力。 雷无桀第一次用出这套拳法,虽不如无方拳用得顺手,但感觉每一拳挥出,心中便舒畅一分,一开始还打得有些生涩,但最后却越打越顺,身法如闲庭漫步,拳劲又如排山倒海源源不绝。 “和尚,你觉得这傻小子能破几个罗汉。”萧瑟转头问道。 无心摇摇头:“大概一个都破不了。” “这么没信心么?”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这可是我雪落山庄的副庄主啊,一个都打不过,岂不是太丢人了。” “本相罗汉阵,本无所谓一人或七人,结阵之时,七人便如一人,一人便如七人。雷……萧无瑟此时能不落下风,只因本相罗汉阵,尚只结了形,还未结意。”无心说道。 “看来对手还未把这个萧无瑟放在眼里啊。”萧瑟很认真地叹了口气。 那大怀禅师修炼大如来印数十年,却对决一个少年数十个回合也未占上风,不由有些焦虑,而那少年却越打越是畅快,嘴角还微微流露出几分笑意,心中暗道:莫不是这少年还留有杀招?当下掌法便有些慌乱起来,几次差点被这少年击中。 此时,那一直闭目的大觉禅师终于睁开了眼睛,沉声道:“大怀,入阵。” 大怀轻叹了一声,退了一步,那七个和尚以大觉为中心,圈成了一个半圆,将雷无桀围了起来。 “阵成了。”无心一抖衣袖,往前踏出了一步。 萧瑟却挥手拦住了他:“这是他不可多得的机遇,不妨多看一会儿。” 雷无桀只感觉大怀退出那一步之后,整个阵法都变了,对他挥拳的依然只有那大怀和尚一人,却感觉掌力无穷无尽,一重接着一重,当下不敢大意,眼眸在瞬间变得通红。 “火灼之术?”大觉禅师一眼看破了雷无桀的武功。 “师父说这门武功天下间知道的人少有,可怎么我看人人都知道。”雷无桀知道眼前的凶险,急忙运起火灼之术,心想这门武功不比无方拳那么招摇,应该不会暴露自己的来历,却没想到面前这老僧一语就道破了。 “雷门雷轰,也算是贫僧的一位故人了。施主是他的弟子?”大觉禅师问道。 “什么雷门?我说了,我乃雪落山庄副庄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萧无桀是也!”雷无桀大声说道。 “可施主刚刚说自己叫萧无瑟,怎么转瞬间又改名了?”大觉禅师语气平静。 雷无桀却顿时涨红了脸:“一时说错罢了!” “那施主到底叫什么?”大觉禅师倒是好耐心地继续问道。 “给我听好了,我乃是雪落山庄副庄主萧无心!”雷无桀怒喝一声,气势十足。 萧瑟却觉得雪落山庄的整个脸都在瞬间被丢尽了,无奈地拍了拍无心的肩膀:“要不你还是把他拉回来吧。” 无心摇摇头:“还是让他被打死算了。” “有理。”萧瑟心想这和尚终于说了一句实诚话。 连大觉禅师都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施主要不再想想?” 雷无桀终于懒得纠缠这个问题了,一拳挥出,朗声道:“雷门雷无桀,前来拜会九龙寺本相罗汉阵!愿指教!” “老衲来接你的拳。”另一个和尚微微踏前一步,往前推出一掌,他的掌推得很慢很柔,让人感觉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雷无桀的拳。可雷无桀却心中大惊,只觉得那柔和的一掌却似乎如万丈深潭,自己的拳劲在瞬间被吸纳得无踪无迹。 这和尚却不似那位金刚怒目的大怀禅师,而是满脸笑眯眯的,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 雷无桀却恨不得一拳揍在这张笑眯眯的脸上,但他却做不到,他发现自己的拳似乎被吸在了这欢喜和尚的掌上,怎么拔也拔不回来。 “真邪门了!”雷无桀纵身一跃,双脚踢在了那和尚的胸上。那和尚随着雷无桀高高跃起,硬生生地吃了雷无桀一腿,却面不改色,仍是那笑嘻嘻的样子:“施主的腿功倒不似掌力那么有威势啊。” 雷无桀却不由地苦笑,这和尚看似绵绵无力,却硬是吸住了自己的掌力,如今更是连那一双腿也拔不回来了。 “这位不知是无心还是无桀的施主,可还有后招?”和尚笑眯眯地问道。 “叫无心还是无桀并不重要。”雷无桀学着他堆出一脸笑意。 “哦?”和尚挑了挑眉毛。 “你把最重要的忘了,重要的是我姓雷!”雷无桀怒喝一声,只听数声炸裂声在那和尚身上响起。欢喜和尚怒喝一声:“起!” 雷无桀只觉刚刚袭出的掌力在瞬间都涌了回来,急忙向后急速退去。 欢喜和尚放开了雷无桀,也往后急退数步后稳住了身形,可身上的袈裟却被炸碎了一整片,但脸上笑意却不减:“施主好功夫。” “和尚你也不赖。”雷无桀重重地喘气。 “老衲大普。”欢喜和尚双手合十。 “和尚一直这么笑着不累么?”雷无桀看似平静地回答着,但后背却早已渗出冷汗,此时本相阵已经成型,其他六位和尚虽没有出手,但威势却在,雷无桀感觉在重压之下,连说话都变得愈来愈难。 “施主累了?”大普禅师笑道。 “我……”雷无桀说出一个字后,却感觉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施主累了。”大普禅师一边笑一边抬起了手,“施主累了,就坐下吧。”大普禅师抬起手后轻轻往下压去,雷无桀只感觉身上忽有千钧之力袭来,竟忍不住想往前跪去。他运起真气,强自抗衡着,身形屹立不弯,可一双腿却在转眼间陷入了土中,几乎默去了半个小腿。 “施主好气力,那就不妨陷地三尺?”大普禅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但雷无桀却没有继续往下陷去,他涨红了脸,硬生生地把两条腿拔了出来,往前还踏出一步,咬牙切齿地说道:“陷地三尺!呸!”随着那一声呸,他终于挥出了忍耐许久的一拳! 那一拳,势若千钧! 大普禅师在瞬间收起了笑容。 雷无桀只觉那个瞬间,面前忽然出现了六个和尚,有那金刚怒目的,有那持降魔杵的,有那慈眉举钵的,有那手提布袋的,有那轻捻长眉的,亦有那在瞬间再度堆满笑意的,除了静坐沉思的大觉禅师外,那六人几乎在瞬间都攻向了雷无桀。 雷无桀一拳能打退几个?不知,先打了再说! “无心!”萧瑟转头大喝。 那白影却早已闪过了他的面前。 “寒山寺无心,前来破阵!” 雷无桀感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之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萧瑟的身边,而位于阵中的乃是那白袍飞舞的无心和尚。 对面的那七位老僧依然静静地站着或坐着,笑着的依然笑着,怒目圆瞪的也依然还是那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身边的萧瑟:“刚刚我差点死了?” 萧瑟点点头,却没有看他:“死得不能再死。” 022 大觉禅师 “大觉师父。”无心冲着静坐在那里的大觉禅师,双手合十。 “无心师侄,许久不见。”大觉禅师却没有抬头,亦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是那一副静坐沉思的样子。 “都说了许久不见,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你的这位师侄呢?”无心笑着往前踏了一步。 随着他那轻轻的一步,其他六位僧人都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九龙寺虽是边境第一寺,但是并不以武技见长,所以有世代传来的本相罗汉阵,据说此阵一列,即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无法突围而去。”无心一笑,身形一闪,却跃到了那欢喜和尚的身边,“这位大师,笑得可累?” “累,也不累。”大普禅师依然保持着满脸笑容。 “不,你累了。”无心盯着大普的眼睛,笑道。 “师侄何出此言?”大普面不改色。 “刚刚一战,你已受伤,所以破这第一阵,我选你。”无心说得悠然。 大普闻言,脸上笑容瞬间消散,怒目圆瞪,一掌冲无心打去。可无心却早有准备,侧身躲过,长袖一挥,竟将大普一袖子打飞了起来。同样的功夫无心在大梵音寺对阵瑾仙公公时也用过,看似软绵绵的袖子,在他手上却成了强绝的武器。 “这是什么功夫?”雷无桀问道。 “应该是类似于九华山的袖剑,但比袖剑又要霸道的多。”萧瑟微微一皱眉,“无心先破一阵固然占了先机,但是……” 除了静坐的大觉以及被重伤的大普,其他五位僧人同时向无心攻去。 “金刚降魔杵,大如来印,拈花指,金刚钵,乾坤布袋功!来得好!”无心却悠然地念着这五个和尚的功夫,不慌不忙,轻轻一跃,在空中长袖飞舞,一个旋转。五个和尚只觉眼前一闪,无心就已攻到他们面前。 五个和尚,便有五个无心! 正是在大梵音寺里无心曾用过的功夫,八方天魔舞。 “大胆邪魔,想引我入魔么!”怒目圆瞪的大怀禅师喝道。 可面前那看不清面目的无心却没有答他,只是长袖轻挥,极尽妖娆之态,似在跳舞却又躲过了面前的每一次攻击。 大怀禅师动了杀意,一掌推出,正是那十成功力的大如来印。 可那无心却也推出了一掌,一模一样,也是那大如来印! 而此时大威禅师的拈花指却也对上了一指,他大惊:“无心你怎亦会拈花指!” 大默将手中的金刚钵带着千钧之势重重砸下,却见无心也掏出了一个金刚钵挡住了自己硬生生地挡住了自己一击。 大望挥动着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却见面前那无心手中也握着一根金刚降魔杵,率先冲自己打来。 大观挥舞手中的乾坤布袋,想要去套住那无心和尚,却发现无心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中亦拿着一个布袋…… 而在旁边观战的雷无桀和萧瑟却更是心惊,那无心已掠至那些和尚三丈开外的地方,长袖翻飞跳着那天魔舞,可那几个和尚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面前的虚空出着拳,一个个冷汗直流,如临大敌。 “他们被这天魔舞给困住了?”雷无桀扭头问萧瑟。 萧瑟耸耸肩:“看来这九龙寺的和尚,武功的确不怎么样。” “就这不怎么样的和尚,刚刚却差点杀了我?”雷无桀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才是真正的“不怎么样”。 “这无心用的已经不能用武功来衡量了,不能相提并论。”萧瑟难得地没有落井下石,“而且这本相罗汉阵,也还没有破。” 雷无桀望向端坐在中央,做静思状的大觉禅师:“所有和尚都出手了,这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倒似乎很淡然。” “他是大觉禅师,九龙寺的住持,那个无禅的武学师父。”萧瑟微微有些皱眉,“光那无禅的金刚伏魔神通,就已经强过那六位老和尚。这大觉怕是不简单……” “大觉师父,你再不睁眼,你的师弟们可就要死了。”无心忽然朗声笑道。 “无心师侄,老衲若是睁眼的话会如何?”大觉禅师沉声道。 “本相罗汉阵大成,阵中之人必死无疑。”无心长袍飞舞,语气淡然。 “又何必逼老衲,老衲与忘忧乃三十年至交……”大觉禅师轻叹一声。 “大觉师父,你话也忒多。你不开阵眼,你觉得你这些师弟们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吗?” “唉。”大觉禅师轻叹一声,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邪魔去散! 那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五个和尚本已精疲力尽,他们使出一招,面前的无心也使出一模一样的一招,有时甚至提前于自己使出。数十个回合后,不仅体力不支,只觉得头脑昏聩,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但只是随着大觉禅师一睁眼,他们便觉脑海中一片澄明,眼前那个如鬼魅般的无心却愈来愈模糊了,大怀大师再一手大如来手印袭去,却扑了空,他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什么无心。 只见无心遥遥站在三丈之外,收了衣袖,笑着望向大觉禅师:“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没想到大觉师父的菩提心法竟已精进若此。” “大胆邪魔!”大怀禅师怒喝道。 “不是小僧是邪魔,是诸位大师失了佛心。据说佛陀将成佛之时,天魔恐惧,便遣膝下众女,各具妍态,极尽妖娆,而佛陀照以不净观,美女不过骷髅脓血,轻易破之。”无心摇摇头,他说起佛家典故来时,嘴角亦微微含笑,但声音却变得郑重。 大怀禅师愣了一下,答道:“师侄的魔性大过老衲的佛心,师侄要老衲入魔,老衲没有办法。” “这个说法,也真是……”无心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不要脸!” 雷无桀很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萧瑟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 大怀禅师怒得满脸通红,但畏于无心的神通不敢轻易上前。 “无心,老衲与你是何时相见的?”大觉禅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其实是众多僧人中最为矮小的,但是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淡然之感,那种淡然不是念几十年佛经就能修来的,而是真正悟道后的淡然。 “自然记得,那时无心刚入寒山寺四个月,大觉师父从九龙寺而来,与师父论道七日后,带走了师兄无禅。”无心答道。 “那无心你可知,老衲见你的第一面,心中所想为何?”大觉禅师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佛家有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小僧猜大觉师父见无心的第一面,是破了这第一戒。”无心依旧含笑。 大觉禅师点点头,一向面目慈和的他忽然脸带怒意,大喝一声:“没错!第一次见你时,我便想杀了你!” 大觉禅师的身形忽然就变了,他忽然就高了一寸,身上的肌肉也瞬间暴涨! “这是什么武功?”雷无桀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夫,人竟然能在一瞬间身形都发生变化。 “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萧瑟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这是佛门十大绝学之一,金刚不坏神功。” 023 天下无双城 大漠之上,另有一批人马正在狂奔。 每个人都裹在连着风帽的黑氅里,为首那人更是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领往前望了一眼,猛地拉住了胯下的紫燕骝。 “师兄,到了么?”身边的人也都急忙拉住了马,其中一人一把扯上了风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庞,“这一路可真是把我累坏了。” 那首领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羊皮卷,打开后对照着面前的山川走势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微微点头:“是这里了,前面再过五里,就是于阗国了。九龙寺的几位大师应该已经到了。” “师兄,这和尚真有那么重要?这一路狂奔,昼夜不停,可把我累坏了。”年轻人凑上前,问道。 “忘忧入魔身死之后,少林派武僧前往寒山寺,却发现那罗刹堂早已被忘忧偷偷焚毁,其中三十二本秘笈都化成灰烬。世上能够还原这秘笈的人只剩下那无心和尚一人了,若不是雪月城率先抢了先机,天下武林,谁不想要这个和尚?”首领默默地收好地图。 “可这罗刹堂武功是佛门秘籍,要么是少林的,要么是云林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无双城。抢这秘籍,岂不是引天下僧人众伐之?”年轻人惑道。 “你说得对,天下绝学无数,罗刹堂内三十二秘技固然精妙,可非我门类,抢来也是无用。”首领点头。 年轻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能获得从来不假颜色的大师兄的赞美,倒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首领忽然道,“那个和尚可不仅是那么简单。” “难道这和尚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年轻人惑道。 “你可听过叶鼎之这个名字?”首领问。 “师兄你可别逗我,我再不济,魔教教主的大名能够没听过?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差点把半个北离打下来,据说当时只要对着六岁小童喊一声:叶鼎之来了!就能把他吓哭。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听着叶鼎之的故事长大的,他虽是魔头,但亦是江湖百年一遇的奇才啊。”年轻人笑道。 “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叶鼎之一路杀向天启皇城,路上战遍天下高手却未逢敌手,后以半招之差输给了当时还只是雪月城一名普通弟子的百里东君。后来又遭七大门派围攻,力竭而死。可魔教最后仍有一战之力,但教主已死,他们便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不踏足北离半步。”首领说道。 “这我知道,锁河山之约嘛!街头的说书人都说倦了的桥段。”年轻人插嘴道。 “是,但是说书人不知道的是,那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是叶鼎之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小童。据说那小童颇有叶鼎之年轻时的风范,聪慧异常,虽才五岁,却已经能和魔教长老过招。多方争抢那个孩子,雪月城、少林寺以及我们无双城,都想要那个孩子。但最后带走那和尚的却是寒山寺的忘忧,虽然寒山寺只是一座小寺,但忘忧却是公认的天下禅道大宗。既然他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其他门派自然乐意,放自己手里怕天下人惦记着,放别人手里又怕好处被别人得了去,由忘忧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站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可这忘忧也是稀奇,竟给这魔教教主的儿子开了罗刹堂。”首领倒似不急着赶路,缓缓地说道。 “所以我们这一次抢这和尚的目的是……”年轻人皱了皱眉。 “第一,将罗刹堂里的武功物归原主,少林也好,九龙寺也罢,就还给天下佛宗。而这无心,就归无双城。这一次可不能被雪月城抢了去。当年雪月城未立之前,我们无双城可是真正的天下无双,如今呢?老爷子们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我们这一辈要争回来。”首领望向前方。 “九龙寺七位大宗一同出手,也困不住他?”年轻人没有沉浸在首领的豪迈气概中,忽然问道。 “九龙寺其实不擅武学,只有秘传的本相罗汉阵倒的确有几分难缠,但是偏偏这一任的住持大觉禅师是九龙寺建寺以来武学成就最高的僧人。我听师父说,大觉禅师已修成了金刚不坏神功。” “金刚不坏神功?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佛学十大绝学之一,据说少林寺都没有和尚练成的。就这样还困不住那无心?”年轻人惊诧道。 “困不困得住,也要去了才知道。我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如今离于阗国只有五里之遥的时候,我却停下来和你说这一番话,你可知为何?”首领转头问他。 “师兄总是高深莫测,师弟我猜不透。”年轻人挠了挠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师父说你是无双城百年来最有天赋之人,若无双城想要重揽这天下第一,便只能靠你。所以这一役,师兄希望你能全力以赴。”首领一拉马缰,冲着身后众人喊道,“前面便是于阗国了,继续前行!” 说完便一甩马缰,绝尘而去。 年轻人愣了愣,也急忙怒挥马鞭,他的马术似乎并不怎么样,之前在队伍里也是一直处于后列,使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赶上去。 那首领见年轻人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就想问,为什么出发前不说,偏要在快到了才告诉我?”年轻人喘着气问道。 “师兄……”首领望着年轻人一脸困惑的样子,想起这位师弟平日里的那些行为,叹了口气,“怕你路上忘了……” “原来如此。有理!”年轻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首领扭过头,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无双城百年基业,真的要靠这样一个白痴么? “这就是忘忧所说的金刚不坏神功?”无心纵身一跃到了大觉禅师身边,一拳打去,却听“咚”的一声,倒仿佛打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他愣了一下,又一步退了回来。 “怎么样?”雷无桀问他。 “好痛!”无心用力甩着手,龇牙咧嘴。 “哈哈哈,要不要我授你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至,保管你不疼。”雷无桀笑道。 “金刚不坏神功极耗内力,大觉虽然修为不俗,但毕竟已有七十岁了,你拖他一拖,不可正面相抗。”萧瑟说道。 “恐怕这招也行不通。”无心摇头,却见那边其他五个和尚,连同刚刚重伤倒地的欢喜和尚大普都勉力站了起来,六个和尚坐成一排,闭上双目,口中低声颂着经文。而大觉则站在他们面前,袈裟飞扬。 “这是……”萧瑟皱眉。 “本相罗汉阵最后一阵,罗汉归一。此时七人的内力全在大觉一人身上,如果要耗,怕是先耗死的是我吧。”无心话语虽然说得不轻松,但是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 “那你打算如何?”萧瑟倒是不慌,这和尚看上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没用出来,一个金刚不坏神功加上本相罗汉阵,能不能困住他还真不好说。 “他要做那大罗金刚,我就打得他金刚破裂!金刚不坏?我打得你元神俱灭!”无心忽然收了笑意,再一个踏步向前,一拳击中大觉禅师,“咚”的一声。 再一拳!又一拳!无心一怒之下连挥出数十拳。 那大觉禅师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是眉头微微一挑:“大搜魂手?” 无心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淡雅从容,而是气势汹汹,他的拳气之盛,几乎让身后的庙宇都摇摇欲坠,他喝到:“大觉,你可知我师父为何入魔!” 大觉双手合十,不语,只是任由无心击打,却神色不改。 “是由你等伪佛陀逼至入魔!”无心暴喝,大觉身后那六位僧人身子微微一震,眉头皱得愈发之紧了,口中佛经念得愈来愈急促。 “师父说我天生魔心,这辈子注定无法没有佛缘,便让我入那罗刹堂,由魔入佛。可尔等诛魔之心如此之盛,与魔何异!” “你我皆凡人。”大觉禅师轻叹一声,肩膀一振,将无心弹了回去,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山下,王人孙放下了手中的刀。 “尔等诛魔之心如此之盛,与魔何异!”无心的这一声怒喝在山下回荡。 无禅也收了手,他双手合十,低呼佛号,同样的话语,在他初遇无心之时也曾听他说过。此时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颇为狼狈。而身边的唐莲情形似乎更糟,周围掉落了一地暗器,其中每一柄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就是突破不了王人孙的那把碎空刀。 而且他们都知道,虽然被打得狼狈,但是王人孙早已手下留情,不然二人的命怕是早已被留下了。 “问题的答案,你们寻到了么?”王人孙忽然问。 无禅和唐莲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王人孙忽然一笑,将手中之刀用力一甩,竟直冲那山坡上飞去,那一瞬间,唐莲才终于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神话在眼前完完全全地复现了。 一刀碎尽长空! 山上的大觉禅师猛地转身,朝天怒喝:“王人孙!” 那柄刀破空而出! 大觉禅师一拳挥出,拳与刀相碰! 刀在瞬间折返。 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 王人孙在山下接回了手中的刀,却已面色惨白,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他拿起刀朝着山坡的相反方向行去。走过无禅和唐莲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声:“去吧。” 024 悲天悯人 随着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六位禅师更是面如土色,原本已负伤的大普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这……”雷无桀指着那从天而来,从天而去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在那个雪夜见过冥侯的刀,也是霸道无比,可眼前的这一刀却分明又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刀之势,至少为无心破去了一半的金刚不坏神通。”萧瑟叹了口气,“但也至少激发起了大觉十倍的杀心。” 大觉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望着无心,喝道:“佛道奥妙,岂是尔等邪魔可问!” 无心冷笑一声:“佛法奥妙,这话放眼天下,我师父能说,你说不得!” 大觉禅师双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飞起,冲着无心当头罩下。无心竟也不躲,迎头跃起,竟将那袈裟冲得粉碎,他跃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听不懂的梵文,但是声音清扬,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么?”雷无桀问。 萧瑟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大觉身后却又晕倒了两位禅师,剩下的三位手中的佛珠一颗颗地碎裂开来,即便再急促地念着佛经,却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气血翻涌。 “梵音镇魂歌!”大觉瞪大了眼睛,“无心,你想做甚!” 无心却不答,依然口吐梵音,只是身形却一退再退。 大觉终于忍无可忍,肤色在瞬间变成金红,他在瞬间就掠至了无心的面前,身法之快,连无心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觉一把扼住了无心的咽喉。 但是梵音却没有消失。 无心忽然一笑,眼中紫光流淌,一如之前的妩媚妖娆。 大觉只觉得耳边似有千万人同时颂起那梵音镇魂歌,神思几乎在瞬间抽离,但他有金刚不坏神通护体,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却见那无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感觉身体的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无心,你……”大觉心中大惊。江湖上的确有化功大法这一类的邪门武功,但对于精通佛门神通的大觉来说,根本不惧这类邪功,但无心所用的,分明又不是化功大法那么简单。 “别瞪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封皮被毁了。”无心脸色惨白,“但我取了个新名字。” “叫悲天悯人!” 无心一掌将大觉推了回去,大觉面如死灰,那一身金色瞬间退去,原本变得高大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样,从新变成了那个苍老瘦削的老僧,只是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枯败之感。在他身后,那六位僧人已经悉数晕倒了过去,只有他依然撑着一口气,能够勉强站着。 “大觉,你们几十年的修为,我已尽数毁去了。” “但你们佛门这罗刹堂三十二秘技,我也不会带走一分!”无心说完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雷无桀急忙上前扶住他。 “化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这又何苦,你分明有其他的方法。”萧瑟也走上前,望着无心。 无心笑了笑:“不化去这一身魔功,怕是这些老和尚真的要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走。” 萧瑟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想说什么?”无心问。 萧瑟笑了笑:“悲天悯人,这次的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一直都不错好不好。”无心笑。 雷无桀望着那边面色枯败的大觉,问道:“大师,这架也打了,无心的功夫也没了,这路也该让开了吧?” 大觉禅师摇头叹道:“谢无心师侄不杀之恩。” “我是寒山寺的和尚嘛,怎么会乱破杀戒呢?”无心想要站起来,却见眼前一晕,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我背你走。”雷无桀一把搀过了无心。 “怕是还走不了。”萧瑟摇头。 “怎么?”雷无桀冲着萧瑟的目光望去,却见唐莲和无禅不知何时已走了上来,正神色怪异地望着他们。 雷无桀立刻就把无心给放了下来,无心摔在地上痛苦地“哼”了一声,雷无桀轻轻一脚把他踹开了些,冲着唐莲挠了挠头:“师兄……好巧啊!” 萧瑟白了雷无桀一眼,双手拢在袖中,没有说话。 无禅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扶起了地上的无心,叹了口气:“师弟,你受苦了。” “师兄,多少年没回寒山寺了?”无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那般妖异的妩媚,清澈干净地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快十二年了。”无禅回答。 “想念寒山寺吗?”无心问。 无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无心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经过大觉禅师的时候,单手行礼:“大觉师父,这十二年来的教诲,无禅心中记下了。” “其实十二年前,我和忘禅打过一个赌。”大觉禅师忽然说。 “赌的是什么?”无禅微微一皱眉。 “谁赢了?”趴在无禅背上的无心直接便问结果。 “现在看来赌局似乎从来就不成立,是老衲一厢情愿了。”大觉禅师苦笑。 “看来是老和尚赢了。”无心笑道。 “输给佛道第一大宗并不丢人。”大觉禅师自觉地侧身让开了一步。 雷无桀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心里纳闷了,师兄和无禅难道不是和这些老和尚一起来抓无心的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师兄……这?”雷无桀凑上前,问唐莲。 唐莲没理他,只是转身,说:“走?” 雷无桀不解:“去哪儿?” 唐莲指了指远处:“雪月城。” 无禅又对大觉禅师行了个礼,也往前走去:“我们回寒山寺。” 而在山下,却有数十骑已经赶到了,清一色地穿着连着风帽的黑氅,为首的那人裹着黑色面巾。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扯掉了风帽,望着从山下走下来的那几个人,问道:“九龙寺的和尚失败了。” “看来是的。”首领淡淡地说了句。 “可他们看着也不好受,那个灰袍僧人背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所以我们来对时候了?”年轻人问。 首领点了点头。 “胜之不武啊。”年轻人撇了撇嘴。 无禅等人也停下了脚步,雷无桀望着眼前的数十骑黑衣人,惑道:“这些人是谁?” “无双城。”唐莲冷冷地说。 025 御剑少年 西蜀之地有一城池,号称揽尽天下巨才,坐拥敌国之富,天下无双,是名无双城。 可是百年前西蜀为北离所灭,无双城虽侥幸存之,但却被打去了大半气运,后来虽然偃旗息鼓,慢慢恢复了八成威望。可偏偏江湖上又多了一座雪月城,连唐门、雷家堡这样的名门世家也遣门下弟子拜入其门下,更在十二年前扼杀了魔教东征的野心。无双城现任城主宋燕回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与雪月城二尊主李寒衣比剑三次,却连败三次。无双城依然还是名为无双城,可这天下无双四个字,却再也没有人敢提。 “无双城也来趟这浑水?”唐莲踏前一步,冷冷地望着面前那个黑巾蒙面的人。 那黑巾蒙面之人下了马,甩掉了身上那件黑氅,手中握着一根银色长枪:“雪月城趟的又是多清的水?” “你想拦我们的路?”唐莲不屑地一笑。 首领用长枪指着无禅背上的无心:“我们只是要这个和尚。” “如果我不给呢?”唐莲瞳孔微缩。 “不要强撑了。”首领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都受了重伤。” 唐莲冷哼了一声,首领说的是事实,他和无禅与王人孙一战后已经精疲力尽,无心更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雷无桀破本相罗汉阵时也受了不小的伤,再加上不会武功的萧瑟,面对无双城的数十高手,的确完全没有胜算。 “那你们要如何?杀了我们?你信不信事后雪月城、唐门、雷家堡、天下佛门,一同把你们那无双城踏得粉碎?”唐莲冷冷道。 “伤而不杀,我们还是做得到的。”首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师兄,还是我来吧。”年轻人也下了马,手中提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他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师兄你一打,不知道多久才能搞定。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回无双城呢。” 首领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因为这个小师弟嘲笑自己的武功而生气,只是轻声道:“伤而不杀,你可要记住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成天想着杀人的事。但是刀剑无眼,若是一时控制不住,我也没有办法啦。”年轻人笑着说。 面对着雪月城大弟子,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这话说得着实有几分目中无人了,但是首领却只是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唐莲忍不住有几分愠怒:“无双城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竟席地坐了下来,将剑匣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笑着说:“无双。” “无双?”众人皆是一愣,竟直接以一城之名为自己的名,相比于之前这年轻人所说的话,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名叫无双的少年一脸无辜地问。 众人相视一眼,似乎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开始打啦。”无双打开了剑匣,里面放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以及十二柄细小的剑。 “这是?”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自小爱听江湖各种传说的人,他自然听过一种剑术叫做御剑术,不是拿着剑与人厮杀,而是同时操控数柄飞剑。轻拨手指,谈笑杀人,取人性命如仙人摘星般轻而易举。只是这样的功夫,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据说能用出这御剑术的人,已经到剑仙级别了。可眼前这年轻人分明只是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雷无桀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云梭。”无双轻念一声,手指冲着剑匣内的一柄剑轻轻一弹,却见那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就冲着唐莲径直飞去。 “轻霜。”一柄剑冲着无禅飞去。 “绕指柔。”一柄剑冲着雷无桀飞去。 “玉如意。”最后一柄冲着萧瑟飞去。 唐莲终于相信面前的这个无双绝不是目中无人了,那柄冲他而来的云梭快到极致,手中指尖刃急忙挥闪,挡下了一击。可那无双只是手指轻轻一挥,那柄云梭再度攻向了唐莲。 无禅不敢硬接,运起浑身真气,在自己和无心周围硬生生地撑起一个屏障,将那柄飞剑挡了出去。 雷无桀却感觉整个头都大了,他对阵是一柄名为绕指柔的飞剑,这柄剑如同名字一般难缠,雷无桀几拳都打空了,只是瞬间,那柄飞剑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他握紧了身上的那个长长的包裹,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打开过,此刻他却终于按捺不住了。 而萧瑟却潇洒地跑来跑去,他轻功卓绝,虽然不能像唐莲和无禅那般将飞剑挡住,却一时半会也伤不了他。 “风萧。”无双轻念一声,长袖一挥,又一柄细剑飞了出去,将正冲着自己飞来的那枚朱颜小箭劈成了两半,那柄飞剑转了一个圈又飞了回来,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那柄飞剑绕着手指打着圈,年轻人悠然地说着:“还是第一次一次控五柄剑,你们可要陪我好好玩玩。” 萧瑟跑着跑着跑到了雷无桀的身边,倒是一脸不慌不乱:“雷无桀,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沮丧?” “怎么?”雷无桀忙着与那柄飞剑僵持,已经满头大汗。 “以为自己少年英雄,行走江湖必是无敌,可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厉害的人物。”萧瑟一个侧身,又躲开了那柄玉如意。 其实之前都还好,毕竟冥侯月姬那都是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无心和尚用的也根本不算是武功,但唯有这个少年,看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可已经是能掌控御剑术的高手了,并且能同时操控五柄飞剑,连雪月城大弟子唐莲都束手无策。雷无桀又考虑着打开身后的那个包裹,那个包裹是师父特意嘱咐的,应是到了雪月城,见到那个人后才打开来的,可如今形势危急……雷无桀咬了咬牙,想了想师父的话,还是将手放了回来。 “唐师兄可有什么办法?”萧瑟却如闲庭散步,又晃悠到了唐莲身边。 “你不会武功,这轻功倒真是出神入化啊。”唐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他不想杀我。”萧瑟叹了口气,“你看到没,他指间还有一柄,要是想搏命的话,没准还能再掏出两柄。我轻功再好,能躲得过一柄,可躲得过两柄?所以劳烦唐莲兄给想想方法啊。” “山下与王人孙一战,暗器都快用光了。你要我想办法,我想什么办法?”唐莲少有的气急败坏,他堂堂雪月城大弟子,却被一个无双城不知名的年轻弟子打得毫无办法,心里也忍不住恼怒起来。 “师兄,放我下来。”无心忽然开口了。 无禅愣了一下,还是将无心放了下来:“师弟,你重伤未愈……” 谁知无心刚一落地,身形一闪,竟已飘至了唐莲身边,他伸出双指,在那柄云梭剑身上轻轻一弹,就将他弹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 无双微微一愣,食指一甩,将那柄风萧飞了出去。 可无心身形又是一闪,已落至雷无桀的身边,手指又是轻轻一拨,竟将那柄绕指柔换了个方向,冲着无双飞了回去。随即闭上眼睛,头微微一侧,就躲过了那柄风萧。 无双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了,那柄追着萧瑟的玉如意也调转了方向攻向了无心。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柄离他仅有一寸之遥的飞剑就那样忽然止住了,再也无法往前一寸。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五柄飞剑同时回到了剑匣之中。 雷无桀看得瞠目结舌:“无心你不是废去了一身神通吗?敢情都是骗那些老和尚的?” “不,这一次他用的功夫不一样。”萧瑟皱眉。 无禅愣了片刻,随即笑容舒展开来:“恭喜师弟。” “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这不是罗刹堂的武功,这是真真正正的佛法六神通!”唐莲惊叹道。 “莫非这就是师尊所说的由魔入佛?师弟废去一身密术,反而间接习得了佛法六神通?”无禅惑道。 无心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刚刚那片刻却觉得脑中一片澄明,身体忽然恢复了一些力量。我只是幼时见过老和尚使过这些武功。可此时,却觉得仿佛修炼了千万遍一般……” “这样也好。”无双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一扫刚刚懒洋洋的状态,“总要有点意思才能打得下去。” 无心步伐往前一踏,只是一踏,就踏到了无双的面前,伸手却要取无双的首级:“你要如何有意思?” 无双忽然就笑了,只是一笑之间,眼前的剑匣却像炸开了一朵花一般,同时五柄飞剑冲着无心胸口袭去。 026 一枪西来 习得神足通之人,可达身形如意,随心所欲。 习得天眼通之人,先能见花开,见风来,见尘起,后能见世界形形色色,直至见六道众生生死苦乐。 而习得天耳通之人,能闻百里谈笑、千里云起,直至闻六道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 无心那个瞬间并未通晓佛门六神通,只通了这三门。然而,仅是三门,却足以震天撼地。那五柄飞剑,来得极快,极险,极其霸道。但在无心眼里却很慢,剑出匣之时,他便已闻,剑至胸前不过刹那,却在他眼里度过了数个春秋,他一仰身,五柄剑擦身而去。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拈住了最后那柄风萧,若佛陀拈花微笑。 亦是那风华绝代。 无双抱着剑匣,瞬间退出三尺之外,其余四柄飞剑也退回,却未入匣,悬挂在无双的身边。 “风萧!”无双喝了一声,那柄被无心拈住的飞剑震颤起来,仿佛想要应主人之声挣脱无心的手。无心也没有阻拦,手轻轻一放,那柄风萧也落到了无双的身边。 无心笑道:“御剑之术,大开眼见。” “佛法六通,自有奥妙。”无双一击没有得手,却也不恼,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巾蒙面的无双城首领微微皱起了眉,手中的长枪忍不住振鸣起来。 “我师兄又要等不及了。”无双笑了笑,手指微微一晃,五柄飞剑在他面前列成一排,“若你没有受伤,要打过你的确得废去不少力气。” 无心脸色微微一变,他虽然在瞬间悟出了三门神通,但在山上废去了一身武功却也是事实,此刻虽然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其实一身气力,随时都会泄去。 雷无桀上前一步:“和尚……” 无心冲他摇摇头,萧瑟也拦住了他:“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三十名无双城弟子,现在一起上,就算打败了这个会御剑术的家伙,也是一个输字。” 唐莲、无禅以及雷无桀都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除了这位御剑少年外,那个持银色长枪的首领分明也不是容易对付的高手,身后还有那么多无双城弟子,实力着实悬殊。 “适才我五柄剑齐出,看似霸道,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你现在看好了,接下来的这几柄剑,才是我真正的剑。和尚,你要是能撑住五剑,我就让开我的路,如何?”无双笑问道。 “师弟!”首领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师弟关键时刻果然又任性了。 “不亏。”无心往前一个踏步。 “滚。”无双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那柄绕指柔,“拦住他。” 那柄绕指柔飞至了无心的面前,无心的脚步受阻,没能像刚才一样,一步踏至剑匣之前。 “破他气门。”无双敲了一下云梭,云梭呼啸而出,正冲无心眉心而去。 无心双手合十,怒喝一声:“止!”那柄云梭应声而止,却并没有回头,去势犹然不减。 “轻霜,取他首级。”无双轻轻一吹气,那柄轻霜带着一股寒气飞出。 “破!”无心再度怒喝,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那三柄飞剑立刻失去飞势,跌落在地。 无双点点头:“好一个不怕死的和尚。玉如意,风萧!” 最后的两柄飞剑终于也动了! 然而无心却已经跌倒在地,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已经全泄,他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挡住了五大监之中的沈静舟,挡住了九龙寺的本相罗汉阵,却最终要丧命在一个少年的飞剑之下。 “莫杀他!”黑衣首领急忙喝道。 无双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动。 唐莲在那个瞬间想了无数个方法,来拦截那两柄飞剑。 无禅犹豫了一下,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们都晚了,一袭红衣已经飘至了无心的面前。 在场众人,他的武功修为最为浅薄,若真有人能拦住这两柄剑,那么绝对不是他。但正因为他拦不住,所以他的选择很简单。 两柄飞剑,一柄插入了他的左肩,一柄插入了他的右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雷无桀!”唐莲惊呼一声。 “傻子。”萧瑟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 那边的黑衣首领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无心坐在地上,苦笑了一下:“没有比这更傻的办法了。” 无双饶有趣味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一袭红衣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雷无桀忍着剧痛说道。 无双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像没什么名气啊。” 雷无桀只感觉肩膀上的伤口更痛了。 无双敲了敲剑匣:“喂,我的剑不伤无名之辈。小子你可要记好了,以后可一定要名扬万里才行啊。” “嗯?”雷无桀一愣后,笑道,“那是自然。”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那三柄掉在地上的飞剑以及插在雷无桀肩膀上的两把都飞了回来,他衣袖一挥,将剑上的血迹擦去,五柄飞剑落入匣中。无双合上了剑匣,站了起来,悠哉悠哉地走到了黑衣首领的身边:“大师兄,我打完了。” 黑衣首领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提着长枪走向前。 “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唐莲冷冷地说。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卢玉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唐莲手上银光一闪,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 卢玉翟长枪一挥,腾飞如蛟龙。 眼看就要相撞,唐莲已精疲力尽,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击之上,卢玉翟那一枪也没有留下半分余力,对于唐莲这样的对手,伤而不杀是一个笑话,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一战。 身后那未下马的无双城弟子全部一挥手上马鞭,猛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直未参战的无禅屏息数刻,永远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那声怒吼带着面对师弟赴险而不能救的苦闷,气势非凡。有一半的马匹在瞬间跪倒在地,不能再起。 收起剑匣的无双望着眼前的场景,不住地摇头:“这打得也太难看了。” 这时,忽然有一声,从西面传来。 “止!” 唐莲和卢玉翟猛地回头。 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从西面而来,划破万里长空,枪声长鸣,如龙吟虎啸。 唐莲和卢玉翟急忙撤步,那一枪之势,已超出了他们的修为太多,能做的只有避其锋芒。 那长枪插在了二人之间,一条数十丈的沟壑瞬间显现,拦住了两匹人马。 “谁!”卢玉翟怒喝。 “我。”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一袭黑衣从远处飘来,稳稳地落在了那柄长枪之上。 唐莲面露惊喜:“三师尊!” 那黑衣人回头忘了卢玉翟一眼:“适才你问我是谁?” 卢玉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手中银色长枪不住地鸣叫,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枪?”黑衣人又问,语气依然淡凉。 卢玉翟却感觉被千钧之势所压,连喘气都无比困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只是一挥之下。 寸寸断裂! 卢玉翟猛退,每退一步,就吐出一口鲜血,一直退了三十步,在师弟无双的搀扶下才终于止住。 “还想问,我是谁吗?”黑衣人站在长枪之上,垂首遥遥地望着他。 雷无桀已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还是人吗? 刚替他包扎完伤口的萧瑟回过头,望着那站在乌金色长枪上的黑衣人,神色严肃:“雷无桀,你不是爱听江湖故事吗?这个人,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就算你之前见过了风雪剑沈静舟,碎空刀王人孙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你都可以忘,这个人你一定要记住。” “那些人剑耍得再好,刀用得再神,也不过混个之一的称号。” “这个人不一样,他不是之一,他就是第一。” “世间用枪之人第一。” “枪仙,司空长风。” 027 恭送叶安世回宗 武林中有好事之人喜欢列什么武榜、兵器谱,将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人一个个往上码。久而久之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称号,光剑这一门类,就有剑圣、剑神、剑王、剑霸、剑侯、剑皇、剑鬼、剑豪这一类的说法,其他的兵器也莫过于此。但唯有一个字,是这些好事之人不敢轻易冠上去的,那就是“仙”字,能以仙字而称的,都已是在武林中近乎传说中的人物了。 但尽管如此,刀仙仍有三位,剑仙亦有足足五位,可唯有这枪。 仅一位,枪仙司空长风,雪月城三尊主。 他的那柄枪据说能斩杀烈鬼亡魂,曾经一枪破去祁连山下魔教六位长老合力布下的孤虚鬼阵。列兵器谱之人曾说,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 雷无桀望着眼前这位一身黑衣,神色淡漠,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的中年人,眼神炽烈。 萧瑟叹了口气:“天启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望着邀月楼里的花魁时,眼神也差不多就跟你这样了。” 卢玉翟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好一个枪仙,晚辈领教高招了!”他特意强调了“晚辈”二字,讥讽司空长风不持身份,与晚辈动手。 司空长风双手束在身后,站在长枪之上,眉头轻轻一皱,笑道:“我……出手了?” 卢玉翟哑言。司空长风的确一招未出,只是那乘枪而来的余势,就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无双城派了这么多精锐过来,这一个和尚,真的有这么重要?”司空长风继续笑问道。 卢玉翟冷笑不答。 “回去告诉无双城那些老爷子,若真以为靠抓住一个孩子就能够颠覆江湖,那么莫说天下无双这四个字以后你们别想提了,这无双城的名字也别叫了。”司空长风说得淡然,但话语却是惊人,可偏偏他就是世上三个能说这番话的人之一。 卢玉翟敢怒不敢言。 “还有。”司空长风望着那个提着剑匣的年轻人,“无双城难得寻觅到了一块良才美玉,可别拿杀猪刀去雕了。这句话,烦请回去转告宋燕回。” 无双却不似师兄那般气恼,而是重重点头:“前辈这句话,晚辈定当转告。嗯……如果到时候我还记得的话。” “你刚刚留了手,不然以你的修为,杀死深受重伤的他们,不在话下。”司空长风点头道,“多谢了。” “不必谢,只期望各位伤愈之时,有再战的机会。”无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的剑不比二师兄,但也练过几年。”司空长风忽然伸手,猛地一挥,无双身边的剑匣之门顿时敞开,其中十二柄飞剑瞬间飞出,围绕着司空长风转了一圈后,又依序飞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司空长风一挥手,剑匣之门重新合上。 无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被称为枪仙的高手竟然精晓御剑术,还能同时驾驭十二柄飞剑。 司空长风笑道:“御剑,御枪,道理总是一样。我此次帮你又开了一剑,但真要掌握其中之意,还得靠你自己。” 无双双手抱拳:“多谢。” 司空长风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吧。” 无双将身受重伤的卢玉翟扶上了马,用力一挥马鞭,其余数十骑也立刻跟上离去。 唐莲仰头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三师尊……” “唐莲,你受苦啦。”司空长风望着唐莲,叹了口气。 “三师尊……”唐莲又喊了一声。 司空长风有些纳闷了:“唐莲你想说什么?” “三师尊,你能下来说话吗?你当我们仰头说话不累吗?”唐莲终于忍不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哦哦哦。”司空长风终于反应过来,从长枪之上跳了下来,手轻轻一挥,将那柄乌金色长枪握在了手中,“唐莲,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唐莲苦笑:“都快死了,怎么完成得不错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这任务没死就算完成得不错了。”司空长风笑着点头。 众人听到这番言语都是目瞪口呆,只有唐莲似乎习惯了这个外人看来是绝世高手,实际总是缺一根筋的枪仙,只是四处望了一眼后问道:“三师尊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本来是一个人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两个旧相识,拉了会家常,所以就来晚了。莫怪莫怪。”司空长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无禅上前行礼:“在下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无禅,这位是我师弟无心。” 司空长风点点头,走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和尚。 “在下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无桀,正要前往雪月城拜师!”雷无桀急忙用力一抱拳,朗声道。 “哦。”司空长风淡淡地应了一声,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小兄弟你伤口又裂开了。” 雷无桀脸涨得通红,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司空长风俯下身来,望着那面色惨白的和尚,赞叹道:“自废一身功力,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难怪忘忧这么看重你。” 无心惨笑:“你也是来带我走的。” “不。”司空长风站起身,垂首望着无心,朗声道,“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重复了一遍。 雪月城并没有打算挟持这个和尚以掣肘魔教,也没有打算放任这个和尚回去寒山寺。雪月城的这个决定遵循了十二年前的约定,送魔教少主回天外天! 是遵守约定,亦是一种威胁。这一声令下,无心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唐莲忽然抬头,远处又飘来了两道人影,他定睛一看,暗呼一声不好,立刻运起了真气。一个白发,一个紫衣。正是那天外天的白发仙,紫衣侯。 “不必。”司空长风冲唐莲摇了摇头,“我同你说的两位旧相识,便是他们了。” “他们?”唐莲一愣。 那两人却已经飘至了众人身边,也不看他们,身上腾着一股紫气的紫衣侯径直走过去就扶起了无心,他将手掌按在无心的背上,为他输送真气。无心笑了笑:“雨寂叔叔。” “哼,见了我就跑,还认我这个叔叔?”紫衣侯冷哼一声。 白发仙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人我们就带走了,雪月城不会后悔?” “还是那句话,雪月城不怕魔教,不怕天外天,更不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司空长风坦然。 白发仙瞥了唐莲一眼:“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 唐莲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莲,不要不服气。这位白发叔叔可是曾经闻名天下的美剑莫棋宣,你和他几次交手,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他留了手,你怕是也走不到这儿。”司空长风笑着打圆场。 美剑莫棋宣。唐莲神色微微一变,这个名字的确如雷贯耳,但他只是微微有些黑下脸:“三师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莲。” 司空长风似乎完全没有雪月城三城主的威严,笑着拍了拍唐莲的肩膀:“怎的?要怪就怪你的怜月师父,自己名字娘就算了,给徒弟也取了个这么娘的名字。” 紫衣侯自然没有兴趣听他们两位闲聊,脸上早已不耐,拉过无心却准备带走,却见那一袭红衣再度拦在了自己面前。 紫衣侯微微一愣,有些气结:“小子,你想干嘛?” 雷无桀望了无心一眼,道:“你们想带他走,问过他同意不同意了吗?” 紫衣侯怒道:“他本就是天外天的少宗主,他不回天外天,难道要回那寒山寺?” 雷无桀却也不惧:“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山寺呢?” 紫衣侯身上紫气瞬间高涨:“小子,你找死?当真我以为怕了那躲在雷家堡的雷轰,不敢杀你?” 萧瑟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也不理那紫衣侯,只是望向无心:“和尚,你真的要走?” 无心皱眉不语。紫衣侯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那手持玉剑的白发仙却在瞬间跪在了地上。 “少宗主,天外天已经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如今教中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从未有一人离开!” “我们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无心长呼了一口气,推开了紫衣侯的搀扶,走到了跪倒在地的白发仙面前,叹了口气:“莫叔叔。” 白发仙没有抬头。 “我明白了。”无心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他的身边,“走吧。” “无心。”雷无桀出声唤他。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笑着说。 无心也笑了一下:“司空枪仙就别再威胁我啦。无心知道了,其实啊,老和尚都不在了,回不回那座寒山寺也不重要了。老和尚说的对,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叶宗主自然可以回寒山寺,但是却不是现在。”司空长风说道。 “师兄,我走啦。”无心回头望着站在远处的无禅。 无禅叹了口气,点点头:“师兄今日就回寒山寺,无论师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山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 “佛经就免啦,我其实从来不念经的。”无心笑了笑,又望向雷无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记住,那套拳重要的不是伏魔,而是罗汉。前半套拳看似普通,但千百万遍打下来,就能灰中取火,石上开花。” “和尚,你这是真的要走……”雷无桀心中不忍,几乎落下泪来,他与这和尚相识不过数日,却心中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我教你的……”无心又望向萧瑟,“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它。” “我已经忘了。”萧瑟耸耸肩。 “忘了就好。”无心再度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而起,白发仙和紫衣侯也纵身跟了上去。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和尚的身影越行越远,可声音却直冲云霄,许久不散。 “盼与君重逢!”和尚的那一身白袍再也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无禅低头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雷无桀和萧瑟均是望着那远处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道:“盼与君重逢。” 而那名震天下的枪仙司空长风则是摇了摇手中的乌金色长枪,指着那绝世的和尚对唐莲说:“看看看,当年我和你师父他们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啊。” 唐莲一脸不屑,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字。 “呸!” 《少年歌行。黄金棺材篇》完 028 来一壶风花雪月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官道上两匹骏马正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其实两匹都是良驹,但是奔赴千里,纵是良驹此时亦是精疲力尽。坐在马上的一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另一人则是一袭红衣,指着远处的一座城池,朗声道:“到了!” 另一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那可是雪月城!江湖第一城,你难道不兴奋么?”红衣男不满地说道。 青衫人却皱紧了眉头,一脸不耐,见红衣男说得兴奋,抬起一脚,就把他踹下了马去:“滚!” 这两人自然便是雷无桀和萧瑟,自从在于阗国送走无心和尚后,两个人就再次踏上了去雪月城的路。只是原本以为傍上了雪月城三城主和首席大弟子,这段路一定走得很轻松,可那无心和尚刚走,转身那一枪西来的枪仙也一枪西去了,雷无桀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大师兄唐莲倒是重情重义,只是给了张地图,然后说自己还要重任在身,得回一趟唐门,就也拍拍屁股走了。无禅和尚倒是没说要走,只是寒山寺和雪月城完全是两个方向,于是这趟旅程再度变成了雷无桀和萧瑟二人。 两个路痴。 两个人拿着一张与天书没什么区别的地图,兜兜转转了又是三个月,转到萧瑟终于热得受不了,都脱了狐裘换了一身青衫。可比他们更郁闷的想必是唐莲了,唐莲回到雪月城已经有一个月了,但问遍同门,却都说没有这样两个人来过,心里担心路上是不是出意外了,但又问刚从外回城的弟子,都说最近江湖上风平浪静,没听说哪里有一袭红衣的雷门弟子被杀,想了很久猜大概两个人少年心性,没准儿去哪儿玩了。 然而,虽然路途艰辛,但他们终于还是到这座城了。 天下四城,北天启,南雪月,西慕凉,东无双。其中天启是皇城,汇聚天下气运。慕凉则是孤城,唯有剑仙洛青阳独身居之。无双城是武城,城中之人皆通武道,且不容外人进入。这三城,与常人而言,都有着说不出的距离感。只有雪月城不同,它自称凡城。 当年这座城名叫“大长和”,后来来了几个绝世之人,眷恋此处风景独美,而留了下来,这几人武道冠绝天下,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这里便成了他们的城。他们便为其改名——雪月。 然而当雷无桀和萧瑟骑着马走到城下之时,却发现城门之上,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不是雪月,而是——下关。 “走错了?”雷无桀愣了一下。 萧瑟伸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春风,喃喃吟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你在说什么?”雷无桀不解。 “闭嘴!”萧瑟又是一脚。 两个人下了马,牵着马进城而去,却发现这座城与普通的城池并无不同。街边都是叫卖的小贩,路边有大大小小的酒铺,有捧着茶花的姑娘踏着轻盈的步伐从他们身边跑过,有身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的小二过来打招呼:“二位客官,可是新入城?不妨先来小店喝一杯茶,歇息歇息。” “我们真没走错地方?”雷无桀仍是不解。 萧瑟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跟着小二走进了茶铺之中。雷无桀无奈,只能跟了上去。两个人要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萧瑟不紧不慢地吃着,雷无桀倒是没心情吃东西,左顾右盼,心想莫不是这些小二、茶客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想这雪月城,也太高深莫测了一些。 那小二似乎看出了雷无桀的疑惑,也已司空见惯,笑着说:“客官是不是心中在想,雪月城为何是这番平凡景象,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正是正是!”雷无桀点头。 “客官请看。”小二指着远处的一座高高阁楼,道,“可看见了那座登天阁?” “我又不瞎,自然看到了。”雷无桀不解。 “过了那座登天阁,便是上关了,才是真正的雪月城。登天阁外,仍是凡城。跨过登天阁,才能见雪月。莫不然这武林至尊第一城,也太好见了吧。”小二笑道。 “原来如此!”雷无桀恍然大悟,心中疑惑一扫而空,喝了一口茶,道,“要跨过登天阁,很难吗?”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要是有一张名刺,那么直接走进去就是了。要是没有,那就得上登天阁,登天阁十六层,据说要是你能登到第十六层,那么你就能见到那位名冠天下的雪月城主百里东君了。”小二笑了笑,“两位若是要登阁,不如来一壶小店特酿的‘风花雪月’,壮一壮胆?” “风花雪月?这酒名字有意思。我不好这口,但我这位朋友风流无比,给他来一壶。”雷无桀指了指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萧瑟。 “好嘞。”小二也不管雷无桀话语里的讥讽,急忙转身去拿酒了。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有意思。”雷无桀望着远处那座通天阁,喃喃道,“这雪月城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你说唐师兄是百里城主的弟子,莫不是他就登上了那十六层?你觉得我能登上几层?” “风花雪月来了!”小二将酒壶放了上来。 萧瑟倒也没有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唱了一口,只觉得这酒清洌无比,算不得醇厚,却有一种清凉淡雅的感觉,心情也好了几分,破天荒地搭理了雷无桀几句:“唐莲是唐门长老唐怜月的弟子,根本毋需闯那登天阁。需要上那登天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试图前来挑衅雪月城的,另一种是想要拜师雪月城的,登上五层就能拜入雪月城门下,登上十层就能有长老授业,登上十六层,那便是百里东君的弟子了。” “这位客官倒是对雪月城很是了解?不是第一次来?”小二来了兴致,接话道,“但我从小在这下关城内长大,那登上第十层的人可是屈指可数,至于这登上第十六层的,也见过一个,但那次却没见到百里东君大人。” “是那号称棍打江湖的乞丐儿徐为吧。”萧瑟又喝了一杯。 “客官是有见识的人啊。正是那提着一根破棍而来的老乞丐儿,当时还在我这里讨了碗茶喝,当时我想,这人是疯了啊,连个馒头也吃不起却要去闯那登天阁。可是一闯就是十层,登上十层后,又来我这里讨了碗酒喝,我哪里敢不给,拎着一壶就过去了。那老乞丐儿也不推辞,只是就喝了一壶,然后又一连上了五层。上去的时候是个穿得破破烂烂,无精打采的老乞丐儿,可是十五层一过,就觉得他浑身都发着金光,是那神仙似的人物了。十五层过后,那老乞丐儿就来我这茶铺里坐着,又要了一壶风花雪月,就这么一杯一杯慢慢地喝着,从正午喝到了黄昏,但登天阁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 “我们想,莫不是这雪月城没招了。结果就在那老乞丐儿喝完这一壶的时候,那登天阁顶终于站着了一个人。拿着一杆乌金色的长枪,穿着一身黑袍,那一刻,满城的风似乎都停了,都围着那阁顶转悠。我想:那才是真正神仙似的人物,这老乞丐儿算什么。” “枪仙司空长风。”萧瑟淡淡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对,正是枪仙司空长风!我们雪月城的三城主。然后就听那老乞丐儿大笑几声,提着那破棍子就上了……” “然后呢?”雷无桀听故事来劲了,忍不住问。 小二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雷无桀豪迈地挥了挥手:“小二,再来一壶风花雪月。” 萧瑟愣了愣:“你有钱吗?” 雷无桀拍了拍萧瑟肩膀:“这都到雪月城了?你还怕我赖账?小二你继续说。” 小二喜笑颜开:“只看到那老乞丐儿提着棍子,一跃就上了十六层,然后……” “然后……”雷无桀咽了口口水。 “然后一枪给打下来了。”萧瑟冷冷地接了一句。 雷无桀“啧”了一声:“瞎说什么,都打过十五层了,怎么能被一枪打下来呢?” 小二脸上挂不住了,只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客人远没有眼前这个红衣客官可爱,悻悻地说:“这客官说得倒没错,的确是给一枪打下来了。不过那老乞丐儿倒是很高兴,十六层摔下来也没摔死,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拿着棍子就走了。” “真给一棍子打下来了啊。”雷无桀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当初那枪仙一枪西来以及不出手就逼得无双城大弟子连退三十步的气势,这一枪打落持棍老头的故事倒也不应该是子虚乌有。 “不过,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那三城主喽,别说十六层,连十三层都没人登上过了。”小二有些怅然。 “枪仙就算了,想不想见见剑仙。等着,我带你去见些新鲜的。”雷无桀笑着站起了身,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这酒太柔了,不如萧老板你家的老槽烧。” 萧瑟冷冷地哼了一声。 “走,去闯那登天阁!”雷无桀笑着往前跨了一步。 029 小店有酒十二盏 可等雷无桀豪情万丈地走出数步之后,转头却发现那萧瑟依然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悠哉悠哉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怎么不走?”雷无桀问。 萧瑟眉毛轻轻一挑:“付过账了?” 雷无桀只觉得满腔热血被浇了一头冷水,从身上翻出了最后一些散碎银子,又走回去放在了桌上:“小二,结……结账。” 那小二一开始见他气宇不凡,生的又是那般俊俏,本以为是个富贵公子,可出手却是如此寒酸,收了银子就冷着一张脸走开了。 “这下可以走了吧。”雷无桀无奈地看着萧瑟。 萧瑟却又喝了一杯酒,轻轻摇头:“不走。” “又是为何!”雷无桀怒了,可被萧瑟瞪了一眼,气焰又立刻灭了下去。 萧瑟慢悠悠地说:“走,可以。登天阁,不闯。你是雷门弟子,根本不需要去闯那登天阁,拿着名刺大摇大摆地进去就好了。” “我没有名剌。”雷无桀轻声说道。 “什么?”萧瑟一愣。 “我没有名刺。”雷无桀的声音轻的就像是蚊子叫。 萧瑟这次却听得一清二楚了,他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重复了一边:“你没有名剌?你堂堂雷家堡的弟子,你和我说你没有名剌?你没有名剌,你来什么雪月城。” 雷无桀挠挠头:“其实这一次,我是自己跑来的。雷家堡今年去雪月城的名单里并没有我。因为,我是……” “因为,你是……雷轰的弟子。”萧瑟微微皱了皱眉。 雷无桀点点头:“是,我是雷轰的弟子。师父在雷家堡里是一个异类,除了我,没有人同他说话。那天他给了我这个包裹,和我说,去雪月城,见一个人。于是我就来了。” 萧瑟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骂下去。 “但你放心,这登天阁我会闯过去的。”雷无桀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欠你的银子也一定会还。” “要见你说的那个人,需要到第几层?”萧瑟问道。 “大概就是那第十六层了吧。”雷无桀咧嘴笑了笑。 “我大概猜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是谁了。”萧瑟站起了身,往外走去,“但是以你现在的修为,闯不到的。” 雷无桀跟了上去,拍了拍那个长长的包裹:“其实这一路我还藏了一手,而且这几个月我日日打那罗汉拳,已经悟出了几分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期间路过了一家酒肆,萧瑟突然驻足,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他抬头,看到了上面的招牌:东归。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雷无桀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我去闯阁,等到闯到十六层,见到了我想见的那个人,我就回来找你。” 萧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带着五百两银子回来找你!”雷无桀急忙补了一句。 萧瑟叹了口气,没有言语。雷无桀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萧瑟想起那个雪夜,这个少年也是这样大踏步地冲着自己的雪落山庄走来,带着一身的意气风发。 “你觉得他能闯到几层?”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萧瑟转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那人约莫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神色也是懒懒的,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带着几分颓唐,但是眉宇里却有掩盖不住的风流气,与同样一身青衫的萧瑟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 “十一层。大概能刚过长老阁,十六层,那是想都不能想的。”萧瑟转过身去,说道。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摸了摸那撇胡子,摇头:“若打开那个包裹,能到十二层。” “只多一层?”萧瑟挑了挑眉。 “十层往上,每一层,就是一个境界。”男人笑了笑。 “你这么了解?”萧瑟问。 “我在这里已开了十多年的酒肆了。”男人站在那块“东归”的牌子下,语气中有些自豪。 “刚刚那有个小二也说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懂得却似乎没有你多。”萧瑟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男人指了指屋内,然后使劲嗅了一下鼻子,“因为我的酒,比他的香。” “都有什么酒?”萧瑟问道。 “绍兴花雕杜康酒,兰陵美酒状元红,枣集美酒鸿茅酒,羊羔美酒五加皮,女儿酒竹叶青,酃酒鹤年贡,杏花汾酒‘同盛金’。客官想要喝哪种?”男子光说着这些名字,就觉得自己已经醉晕过去了。 “既然到了雪月城,自然想喝那风花雪月。”萧瑟倒是一样都没有选。 “风花雪月?”男子笑了笑,手轻轻一挥,一朵路边卖花姑娘手中的茶花落到了他的手中,“我现在就去酿。” “现在才酿,是否有些晚了?”萧瑟对于他几乎神乎其技的随意一挥手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不晚,有的酒越陈越好喝,有的酒却是越新鲜越好喝。风花雪月,等不了片刻,酒酿成之时,是它最美之时。不用急,今夜月好,能饮。”男子拿着那朵茶花走进了酒肆之中。 萧瑟琢磨了一会儿这男人的话中意味后,也是莞尔一笑,便打算跟着他走进去,却无意中瞥见了那个无意中被摘去了手中茶花的卖花女,委屈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几乎便要哭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总遇到这些个要花钱的破事,只能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丢给了那卖花女。 卖花女顿时破涕为笑,拿着银子道了句谢就跑开了。萧瑟没有搭理,只是转头又望了那一袭红衣,却是已快走到登天阁楼下了。 萧瑟走进酒肆,发现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酒肆中人声喧闹,生意很好,萧瑟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小二迎了上来:“客官要些什么。” “我约了你们老板晚上喝那一壶风花雪月。现在,随便给我上些打发时间的酒就好。”萧瑟懒懒地说。 “客官说笑了,小店的酒都是绝品。可没什么打发时间的酒。小的自作主张,就来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各一盏吧。”小二一口气说了十二种酒的名字。 “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萧瑟微微一皱眉。 “一共十二盏,客官的朋友每登上一阁,就喝上一盏。十二盏之后,客官的朋友也该回来了。就可以喝那风花雪月了。”小儿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这酒店摆明了不是普通的角色,但萧瑟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心中没有半点畏惧,只是点点头,道:“好,就来这十二盏。” 很快,小二就将十二盏酒拿了上来,摆了张长桌一字摆开,分外壮观。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看着这个穿着青衫的俊秀年轻人,低声议论着。萧瑟却并不理会,只是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着。只是才喝完这第一盏,一袭红衣的雷无桀就踏门走了进来,看到萧瑟喝酒的架势也是一惊:“萧瑟,你不用这么着急吧?现在就给我摆起庆功宴来了?” 萧瑟更惊:“你第一层就被打下来了?” 雷无桀叹了口气,坐下仰头就喝了一碗桑落酒,摇摇头:“哪能呢。” “那怎么就回来了。”萧瑟不解。 “哎,守阁的人说,已是戌时了。登天阁关门了,要去得等明天了!”雷无桀满是惋惜。 萧瑟则是哑口无言,只想退了这一桌子的酒。 此时,城门口又有一匹满是疲态的老马晃悠了进来,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牵着那匹马,背上挂着一柄桃木剑,而在他之前则走着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一脸欣喜地望着城中的场景,喃喃道:“这雪月城可比那青城山有趣多了。” 那背桃木剑的书童倒是一脸的不屑:“雪月城是凡城,青城山是仙山。小师叔你真是俗不可耐。” “俗就俗了。”那书生笑道,“你们是修道,我只是练剑。可没入你们那仙门。还有,别叫我小师叔,要叫我公子。” “公个屁。”书童半分没有留情面。 书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骂道:“张口屎尿屁,这就是你的修仙之道?” 书童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你懂个屁!” “好,我不懂。”书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也不懂那无量剑术,你找别人学去。” “好呀。”书童倒是不惧,“那我回去就告诉师祖,你偷偷跑来雪月城!” “要是真能见到那个人,师父开心还来不及,岂会真的责怪我。”书生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那座登天阁。 “这登天阁上真有那神仙般的人物,连师祖都看得上?”书童歪了歪脑袋,不解。 “那当然,就看阁上那位,看不看得上师父了。”书生笑了,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时候登阁?”书童问道。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装模作样甩了一下后伸手握住一根飞起的竹签,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后说道:“明日午时!” 书童看着书生解签的动作一下子就来了气,手指一挥,一道剑气就将那书签瞬间折断了,书童带着几分调侃地说:“公子,你这签,拿反了!” 030 一醉登天 雷无桀和萧瑟就这么不说话,面对面坐着,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一盏一盏地喝着,两个人酒量都是惊人,都毫无醉意。 “本来,我们猜测,你能登上这十二层,所以就点了十二盏酒。”在喝到最后一盏般若酒的时候,萧瑟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雷无桀愣了一下,“还有谁?” “我。”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想起,雷无桀闻声望去,却见一个青衫披发留着小胡子的人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你哥哥?”雷无桀想了一下。 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嘴巴微微一张,那最后一盏般若酒就被他直接地吸入了嘴中。 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他听说过隔空取物的功夫,却从没见过这隔空吸酒的本事。 “酒酿好了?”萧瑟问道。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两人身边坐了下来:“还差那一抹月光。” “敢问这位究竟是……”雷无桀知道眼前又是位高手,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 “这酒肆的老板。”男人微微眯了眯眼,“这般若酒酒劲好大,竟有几分困了。” 酒肆老板?可酒量竟然差成这样。雷无桀有些纳闷,但没有问出口。面前已没有了酒,萧瑟把玩着一个酒杯,饶有趣味地望着男人:“这十二盏酒,说实话已是世间绝品,我喝过天启城中那碉楼小筑号称冠绝天下的秋露白,也就和这些旗鼓相当。这些酒,都是你酿的?” 男人仿佛有些醉意了,眯起了眼睛:“那是自然。” “风花雪月,比这些更妙?”萧瑟也眯起了眼睛。 “有若天成。”男人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不解风情的雷无桀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那雪落山庄的老槽烧更好喝一点。” 男人睁开了一线眼睛:“雪落山庄?” 萧瑟将那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要拍马屁,该还的酒钱,记得还上就好了。” “不过这风花雪月,仍不是最妙的。”男人忽然说。 “哦?”萧瑟来了兴趣,“更妙的是什么?” “孟婆汤。”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孟婆汤?”雷无桀皱了皱眉,“那不是人到了下面,才喝的东西吗?”如雷无桀所言,孟婆汤是鬼怪故事里常出现的一种喝了可以忘记所有烦恼、所有爱恨情仇的茶汤,传说当人成了亡魂,走过那奈何桥,投往来世的时候,它就被端在孟婆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你喝下它。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下去,是种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 “对啊,孟婆汤,只需要喝上一杯,你就会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事,醒来后,就又是新的人生。多好。可是我一直酿不出来。”男人头越垂越低,仿佛已经彻底醉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萧瑟听出了男人言语里的怅凉,站起了身,走到了酒肆门口。两个人十二盏酒从黄昏喝到了深夜,萧瑟走出门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萧瑟沐着阴冷的月光,静静地发呆。雷无桀也走出了门去,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登天阁,忽然问:“萧瑟,你以前的家是在天启城吗?” 萧瑟愣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总听你提起天启,感觉你在那里住了很久。”雷无桀缓缓道。 “只是一个住过的地方罢了。”萧瑟双手搂在袖中,遥望着远方,“我没有家。” 两个人便没有再言语,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萧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心想那老板可能真的睡去了,今晚那绝妙的风花雪月怕是喝不上了,叹了口气:“雷无桀,我们走吧。” 雷无桀应了一声,可一侧身,却发现那穿着青衫的酒肆老板已经醒了过来。他站起了身,嘴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一醉年年今夜月。这酒,已成了。” 男子转身走向后院,萧瑟和雷无桀对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两人踏入后院,只见那男人站在院子中央,院子里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缸,而桌上则放着一个小酒坛,酒坛的上方飘着那一朵茶花。 “既然酒成,便求饮一杯。”萧瑟说道。 “莫急。”男子一笑,手轻轻一挥,竟将那酒坛中的酒整个的扯了出来。男人就挟着这一汪酒水一跃跳到了屋顶之上,手轻轻挥着,那酒水被扯得长长的,如同宫人的白色舞袖一般好看。酒水印着月光闪闪发亮,又似那一条小小银河。 男子手轻轻挥着,闭上了眼睛,在屋顶上竟飘然起舞起来。 “欲梦清虚桂子飘,一杯浊酒向天邀。何人恁爱今宵月,也上楼头弄玉箫。” 男子朗声念完了这首诗后,收了青袖,停了舞蹈,手轻轻一指,那汪酒水飞回了酒坛之中。男子一跃而下,左手握住那一朵从酒水中落下来的那一朵茶花,右手拿过酒杯,舀了一碗,手轻轻一挥,落在了萧瑟的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上。 “喝吧,这是最好的风花雪月。”男人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亮。 萧瑟先于雷无桀仰头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沉默不语。 “怎么样?”男人问。 “舒凉如风,柔美如花,寂静如雪,怅凉如月。”萧瑟喃喃地说着。 “好酒能品一味,碉楼小筑的秋露百号称能品三味。我这酒能品四味?”男子语气里有些自豪。 “人间百味。”萧瑟淡淡地说道,忽然一跃登上了屋顶,朝向北面的方向坐了下来,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是的,我的家在天启城。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雷无桀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朝北而坐,一瞬间变得有些陌生的萧瑟,笑了笑说:“寂静如雪,怅凉如月。我可不喜欢这样的酒,透露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我喜欢的是炽烈如火的那种酒。” 出乎他的所料,坐在屋顶伤秋悲月的萧瑟理了他一下:“我知道,雪落山庄的老槽烧嘛。” “还是你懂我。”雷无桀仰头,一口喝下了那杯酒,可那杯酒却不像萧瑟说得那么柔美,雷无桀只觉得那酒像是烧刀一般热烈,他感觉整个人在一瞬间就像被火点着一般燃烧了起来,身上热气腾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那火灼之术竟然不受控制地被运起了。雷无桀擦去了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望向酿酒的男子:“怎么会这样?” 男子却并不惊讶,只是又倒上了一碗酒,缓缓道:“我给你一个许诺,你每喝一杯,便能多上登天阁一层,你觉得如何?” 雷无桀却没有力气理他,他与那股在身体中乱涌的热气抗衡着,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身上的热气才渐渐散去,他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自然明白刚刚那一杯后,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望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震惊:“你到底是谁?这究竟又是什么酒?” “我是一个酒肆老板,这是我的风花雪月。我现在只问你,还要不要喝这第二杯。”男子晃悠着手中的酒杯。 雷无桀也不再多言,夺过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只是酒才刚落肚,就忍不住怒吼一声,后院中除了装有风花雪月的那个酒坛外的十二个酒缸瞬间炸裂,酒水流淌出来,整个院中充盈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萧瑟对屋檐下的变故置若罔闻,依旧遥遥地望着那北方,并没有回头。 “你现在应该能登上十四层了,这第三杯,你可敢喝?”男子衣袖一挥,又一碗酒落在了雷无桀的面前。 雷无桀却没有用手去接,此刻的他瞳孔火红,全身的肌肉都虬结起来,竟学着那男子刚才做的一般,用力一吸,将那碗酒吸入了嘴中。 “好。”男子微微一笑,赞叹道。 雷无桀用力地坐了下来,那些从酒缸中涌出来的酒在接近他的三丈之内,瞬间化成了蒸气。青衫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几分炎热,提着酒坛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第四杯,你要不要喝。” 雷无桀没有说话,缓缓地伸出了手。 “这一杯,你喝了肯定会死。”男子一手提着酒坛,一手轻轻地敲击着。 雷无桀的手并没有放下,眼神灼热,像是要把这个男子烧化一般。 “死的话,都不需要上那登天阁了,直接就登天了。”男子笑道,却不畏惧。 雷无桀的手握成了拳,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哈哈哈。”男子朗声长笑,忽然提起那酒坛,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酒坛,擦去了嘴角遗留下来的一滴酒水,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醉了。” 雷无桀的身体轰然倒地。 三杯酒之后,雷无桀的火灼之术也在瞬间突破了三重境界,按照师父雷轰所说,本来自己要达到这层境界,至少得苦练三年。然而,如今仅是三杯酒。 是的,他是醉了。 一醉登天。 031 登天阁 第二天雷无桀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那笛声有些空灵,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凉,他的神思随着笛声仿佛在梦中飞回了那座名震天下的雷家堡。在巨大的院落之中,唯有一处有些破败的小房子下,站着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人。他很瘦,肤色苍白,坐在院落中翻看着一本古书,似乎忽然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那中年人猛地抬头,神色中带着怒意:“你回这里干嘛!”雷无桀猛地惊醒。 他站起身,使劲揉了揉脑袋,抬头望去,发现萧瑟依旧坐在那屋檐之上,却也不是吹笛,只是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就吹出了那曲子。萧瑟见雷无桀醒了过来,手轻轻一挥,那片树叶就随风吹走了,他一个跃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醒了?”萧瑟幽幽地问。 “那老板呢?”雷无桀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 “老板出城去了,他说他那孟婆汤还差一味酒引,要去那海外仙山寻觅。”小二来到了后院,笑着同他们说。 “那个老板……”雷无桀皱了皱眉头,“究竟是什么人?”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助你连开了三门火灼之术,总是又是个高人,又是个好人。想那么多干嘛?” 雷无桀挠了挠头:“也对。走,去闯那登天阁去。” 萧瑟白了他一眼:“不能先吃个早点再去?” “对对对。”雷无桀这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急忙点头。两个人便与小二告了别,走出了东归酒肆,在路边一家蒸汽腾腾的包子铺坐下来。萧瑟要了两屉包子,两碗豆浆,淡淡地说:“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一顿早餐,我请你。” “萧兄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惆怅了啊。”雷无桀喝了一口豆浆,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胃中,说不出的舒服。 “并没有惆怅。”萧瑟放下了碗,遥遥地望着那座登天阁,“只是觉得回去又是那么遥远的一趟路途,这一趟却只为了五百两银子……” 雷无桀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好像猜到萧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还差点把命送了,连本带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饱了,我去闯阁!”雷无桀一口吞下一个包子,拿起那个包裹就往登天阁走去。 萧瑟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浆,没有再说话。 边上那小二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望着那个豪气干云走向登天阁的红衣少年,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知天高的家伙。” “哦?”萧瑟望了他一眼。 “这登天阁,多少苦练数十年的江湖老手都闯不上去,又何况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小二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屑。 萧瑟掏出一枚碎银子:“要不,我们打个赌?” “打赌?”小二一脸困惑。 “赌那个家伙能上几层。”萧瑟指了指雷无桀的背影。 “好啊,怎么赌。”小二来了兴致。 “我赌他,”萧瑟认真地望着小二,“能上十六层。” 小二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客官真是被热气熏坏脑子了,就这么白白送了自己一块碎银。 而此时,一个书童打扮模样的人正牵着一匹满是疲态的老马,上面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书生,背着一个书箱,慢悠悠地向登天阁行去。 “小师叔,前面那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看样子也是去闯阁的啊。”书童语气中有些责怪,“让你早上睡懒觉,让人抢先了吧。” 书生讪然一笑:“没准儿那家伙一下子就被打下来了呢?” “小师叔你不是尽得师祖真传,会那望气之术吗?你看一看这个年轻人的气,能上几层?”书童冲雷无桀的身影摆了摆头。 书生将轻轻一挥手,凌空作势打了一下书童的脑袋:“说了要叫公子,别叫小师叔。” 书童却像真的被打到了一般,捂住了头:“我回去一定告诉师祖!” 那书生却不理他,抬起头笑着望向雷无桀:“这位少年嘛,我估计着能闯到……”书生忽然停住了口,神色中带着几分讶异。 “怎么了?”书童转身望他。 书生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飞轩啊,看来本公子今天这一觉,的确起晚了啊。” 而在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中,萧瑟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青城山?” 雷无桀终于走到了登天阁的楼下,中间是一条穿阁而去的大门,几个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悠哉哉地走了进去,而旁边则是一条小门,里面便是上阁的路。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正坐在小门口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着一个大包子,嘴里喃喃道:“今天真倒霉,轮来守这破阁,还偏偏是这一层。又要打不知道多少个不自量力的笨蛋了。”他听见了面前的脚步声,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小子,你要闯阁?” 雷无桀点点头。 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等我吃完这个包子再说。” 雷无桀也不着急,笑了笑,走上前在年轻人身边坐了下来。 年轻人对雷无桀多了几分好感,他经常遇到那些上来就喊着像是要打擂台的武夫,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来等他,拎起拳头就要对打,雷无桀这样潇洒自如的,还有几分世家风范。 “唉,我才拜入雪月城门下三个月,就已经是轮到我第六次来守这破阁了,今天竟然还是第一层,有苦头吃了啊。”年轻人咬一口包子,叹一口气。 雷无桀眉毛一挑:“这守阁人都是轮流的?” “对啊。”年轻人瞪了雷无桀一眼,“你这都不知道,还来闯阁。前五层都是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六到十层都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弟子,十一层到十四层都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十五层是守阁长老,十六层?雪月城内比守阁长老要厉害的据说也有几十个,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毕竟闯到十六层的这几年只出现过一个,当时可是三城主亲临啊。” “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能守得住这阁?”雷无桀问道。 “那是自然,雪月城是什么地方。我才来了三个月,那又如何?那些自称在江湖上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武夫,根本不够我打的。不是小哥我吹牛,如果不是出生武林世家,有那一张金灿灿的名刺,就别来这登天阁找苦头吃。莫说十层拜入长老门下,这五层,我就没见人能闯过!”年轻人包子终于快吃完了,他望了雷无桀一眼,有些惋惜,“你啊,长了一家世家公子的脸,可偏偏没有世家公子的命。要不,听小哥一句劝。直接走了吧。” “走了几千里来到这儿呢,舍不得就这样走了。”雷无桀摇头。 年轻人“啧”了一声:“是有恒心的人啊。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一会儿你可能会被我打一顿,但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行走江湖,小哥我罩你。” “雷无桀。” “哦,雷无……”年轻人最后一口包子终于还是没有咬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哪个雷?”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爽朗地一笑:“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雷。” 妈呀,还真是个世家弟子,还是那最不好惹的几大世家中的一个。可是这雷门子弟难道不该走边上那条阳光大道吗?来这登天阁和自己过不去干嘛!年轻人慌乱地站了起来:“在下谢烟树,来自岭南谢家。” 雷无桀点点头,冲他一笑:“包子吃完了?” 谢烟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了点头:“嗯!” “那我要闯阁了。”雷无桀往前踏了一步。 谢烟树心想输人不输面,你纵是雷门子弟又如何,我毕竟在雪月城练了三个月的刀,还真怕了你不成,也气势汹汹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闯阁,先从我……” 雷无桀没等他说完,一拳击出,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上跨过去……”谢烟树在空中挣扎着说完了台词,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个红影完全没有犹豫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雷无桀开始登阁了。 一登,便直接上了十层! 雪月城的内城之中,有一名年轻弟子正汗流浃背地跑向雪海阁,大声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一名略长几岁的男子走出阁,微微皱了眉。其他听到声音的弟子也纷纷涌了出来。 “有人……有人闯阁。”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众人闻言纷纷骂道:“废话,那登天阁日日都有人闯,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这人……一下子就上了十层!” 众人哗然:“十层?今天守第十层的可是韩师兄!莫非又是来挑衅的武林前辈,连韩师兄也能打过?” “不是,不是什么前辈,自称说只有十七岁!” “什么?十七岁?”众人面面相觑,正欲再细细询问,却忽然集体噤了声,来报信的弟子正欲纳闷,转身一看,也立刻垂下了头:“大师兄……” 一袭黑衣的唐莲却没有责骂他,只是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有什么特征?” “回禀师兄,穿一身红衣,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自称……自称是雷家堡的人。”年轻弟子如实禀报。 “果然是他。”唐莲心中一动,身形一闪,已往登天阁的方向奔去。 “大师兄这是……要去亲自守阁?” “大师兄的话,守哪一层?” “大师兄与守阁长老的功夫仅有一线之差,如果大师兄去的话……” “是第十四层!” 032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面前持剑的男子抱了抱拳:“承让了。” 持剑男子的右手衣袖被击得粉碎,倒也不恼,反而洒脱地一笑:“技不如人。” 雷无桀指了指楼梯:“那我上去了。” “去吧,但是楼上那人,可不好对付。”持剑男子将剑插回了鞘中,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可难办了。” “第十三层就那么难闯了?”雷无桀拍了拍身边的包裹,自信地笑道,“我还有几分力没出呢。” “看出来你留手了,就别和我炫耀了。我是看你性格憨直,但楼上那个人狡猾多变,功夫没练多少,邪门歪道倒是懂很多。所以劝你小心。”持剑男子侧身让开了路,“上去吧。” 狡猾多变?能有那个叫萧瑟的狐狸狡猾吗?雷无桀想着坐在下面包子铺里等着自己拿五百两银子下去的萧瑟,苦笑了一声,与那持剑男子道了声谢,就往上走去。他踏上第十三层后便按惯例,朗声抱拳道:“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 然而没有人应他,雷无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背对着他,那件白色披风的背上印着大大的一个字。 赌。 “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雷无桀又一次朗声说道。 那个人依然没有理他。 “雷家堡雷轰……”雷无桀决定重复最后一遍。 “嘘!”那个人转过身,竟是一个和雷无桀一般大的少年,肤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耐烦,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狠狠地瞪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一愣:“怎么?” “你过来。”那个人冲着雷无桀挥了挥手,低声说道。 雷无桀急忙疾步走了过去,那个人侧到了身边。雷无桀才发现在他身后摆着两个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中间摆着棋盘一样的东西,似乎正在对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人问他。 “不知道。”雷无桀老老实实回答。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这个叫六博,据说这是一局残局,残局之上蕴含着绝世武功。若是能够解开,胜过苦练二十年。”那人解释道,“我刚刚才看出一点门道来,你就闯了进来。你说,你得怎么赔我?” 雷无桀面露尴尬:“难不成也要赔五百两。” “上道。”那人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打个折,三百两就行。” 雷无桀心想,真该介绍他和萧瑟认识一下。 “要不等我闯阁之后?”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甩了一下袖子:“行,你说赌什么?” 雷无桀没听明白:“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樗蒲、六博、牌九、宣和、马吊,我问你赌什么。你赶快选一种。” 雷无桀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从身后掏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赌具,放在了桌上:“你们这些武夫,所谓比试,难道只有打架一种吗?来了我的阁,就得听我的话,我不比武功,只比赌术!你比不比?不比下阁去。” 雷无桀摇头:“不比,也不下阁。” “那你打死我吧。”那人双手一伸,一副无赖样。 “什么?”雷无桀吓了一跳。 “你要么打死我,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要么和我赌,你选一个?” 雷无桀只觉得面前这人不可理喻,才明白了十二层那人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摇头:“你若不还手,我怎能和你动手?” “所以你赌不赌?” 雷无桀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说:“我不会。” “一个都不会?” “一个都不会。”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会一个。” “什么?” “掷骰子猜大小!” 那人叹了口气,一挥手,将那堆赌具扫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骰子宝盒:“猜大小就猜大小吧。没意思。” “真的不能比武么?”雷无桀试探着问。 “不能!就赌骰子,三局两胜!”那人说得坚决,拿起了宝盒晃了许久后放在了桌上,“猜吧。” “大吧……”雷无桀有些犹豫,他没有唐莲那般听风辨位的本事,也没有萧瑟的赌术,只能瞎猜。 那人掀开了小缝,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真遗憾,你猜错了。是小。” 雷无桀只感觉这比起在下面比武还要难多了,背后已经浸满了汗珠:“真的?” 那人一把掀开了宝盒:“三三一,小的不能再小了!” 雷无桀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来第二把?”那人迫不及待地又晃起了手上的宝盒。 雷无桀想了想说:“我想先下阁去喝碗豆浆,我们一会儿再赌剩下两局?” “明明剩下的只有一局啦。”那人自信地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把银子带上来就好。” 雷无桀点点头,转身从十三阁窗口一跃而下。 这一跃看得满城皆惊,这么多年来,下关城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能闯到十层以上的人了。而这一次竟有人突然从十三层一跃而下,而且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少年,着实令他们吃了一惊。 那袭红衣似乎完全没有受伤,从十三层上一跃而下后,就疾速奔向了一开始来的那间包子铺,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原本轻视他的那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红衣少年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萧瑟此时已点了一壶茶,正慢悠悠地喝着,看到雷无桀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懒洋洋地说道:“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弱。”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听你一路上吹牛,说在天启城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雷无桀热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赌了第一局结果惨败。 “你遇到的应该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赌,后来与枪仙司空长风连赌三场均落败,才被迫进入雪月城担任长老,听说进雪月城后只收了一个弟子,跟她一样嗜赌如命。”萧瑟想了想,说,“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我输了。” “宝盒下面有暗格。”萧瑟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说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错的,那就直接开盒,若你是对的,他在底部轻轻一拨,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换了过来,你便也输了。当然,所谓赌术的精髓还是那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雷无桀无视了萧瑟后半句话的豪气干云,只是对前半句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萧瑟,你为何如此了解……” 萧瑟放下了茶杯,微微皱起了眉头。 雷无桀吓得立刻又往那登天阁跑去,那名被一拳打飞名叫谢烟树的男子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雷无桀过来,笑道:“雷兄又回来啦。” 雷无桀没时间理他,一步又从他头上跨了过去。 谢烟树挠了挠痒,叹了口气:“功夫差,就活该被人欺负啊。” “小师叔,那红衣男来了又走了,看来真的只是休息一趟,还没有被打下来。再这样下去,今天的风头就全给抢走了。”书童一脸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闯到第十六层时,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赶下来,也省了我们一层一层往上爬的力气了。”书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马背上,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看着。 “小师叔,世上真是没有比你还懒的人了。”书童赌气地甩掉了手中的缰绳。 “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来这里喝一杯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书童诧异地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杯茶,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正是萧瑟。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手轻轻一挥,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成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萧瑟望着书生。 书生莞尔一笑:“这可找错了人,我只跟随师父学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书童。 书童冷冷地哼了一声。 033 赌心之术 雷无桀再次登上了第十三层,那嗜赌之人依然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那宝盒,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晃着。他望了雷无桀一眼,幽幽地说:“回来了?豆浆可还好喝?” 雷无桀笑了笑:“等我打完十六层,请你喝一碗。” “狂妄。”那人忽然将手中的宝盒一掷而出,雷无桀急忙把头一摆,躲了开去,宝盒在空中划了一圈,回到了那人的手上,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奇怪的笑容,微微一挑眉:“大,还是小?” “大。”雷无桀几乎没有犹豫。 “大?”那人微微眯起眼睛,慢慢掀开一条缝,脸上再度露出了那一副惋惜的表情,“可惜啊,可惜。你没有继续第三轮的机会了。”然而这一次,雷无桀却察觉道,在那人说着惋惜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底部,不轻不重,紧紧就那么一下。 “就算是输,也想着亲眼看着自己输。”雷无桀在那人准备掀起宝盒的那一刻,忽然身形一动,红影一闪,已经夺过了那个宝盒。 那人只是一愣,也是不怒:“也好。” “真的好。”雷无桀做不到那人那般的云淡风轻,很大摇大摆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宝盒的底。 “你!”那人大惊失色。 “让我看看,我到底该如何止步于这十三层吧!”雷无桀一把打开了宝盒的盖子,四,五,五,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的不能在打!” 那人的瞳孔蓦然缩紧:“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个朋友和我说,他在天启城千金台曾经赢过一座城池。他说你这样的,不过是些小伎俩。”雷无桀将宝盒扔还给了那人,“第三局吧。” 那人接过了宝盒,不再是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目光变得凛冽,他慢慢地晃动着宝盒:“很好。那你猜,这一次,你该拨还是不拨?” 雷无桀愣住了。 在这个小伎俩已经被拆穿之后,底层的隔板已经并不神秘,但若是雷无桀第一手就猜对了,守阁人反而没有拨,那么到了雷无桀的手上,因为怀疑对方做过手脚,所以那么轻轻一拨,胜负就再次颠倒过来了。但若是对方拨了呢? 所以到底要怎么选?那人若有若无地轻轻晃动着手指,这一次雷无桀没有办法肯定了。 “赌术从来都只是一些小伎俩,所谓赌局,从来都是赌心!”那人手中的宝盒越晃越快。 “好!”雷无桀终于开始对这赌局来了兴致,大喊一声,在宝盒落地之前,就说道,“这一次,我还是赌大!我朋友和我说,所谓赌,就是赌自己会赢。只要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就一定会赢!” “买定离手?”那人朗声道。 “离你的手。”雷无桀忽然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踢得粉碎,一步跨到了那人的面前,一把向那个宝盒抓去。 “来得好。”那人将宝盒一把扔起,提掌就对雷无桀对了一掌。 两人同时倒退三步,雷无桀身上腾起一阵热气,那人的脸上泛出一道紫光。再度向前又对一掌,那落下的宝盒再度被击起,里面得三颗骰子从宝盒里飞了出来,雷无桀抢走了其中一颗,随手一丢,钉在了墙上:“六!” 那人也夺走了一颗,看也没看,也随手钉在了墙上:“一!” 还剩最后一颗骰子! 雷无桀与那人再对三掌,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再退,双掌相抵,真气腾涌,那枚骰子没有落下来,反而悬浮在了空中。 “好内力。”那人赞道。 “你的功夫,比你的赌术要更强。”雷无桀也笑了笑。 “这对我。”那人要摇了摇头,突然身上紫气暴涨,“可不是什么赞美啊!” 雷无桀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咬了咬牙,喊道:“火灼之术,祭!”这一次他第一次将火灼之术提升至离火境,感觉浑身真气汹涌而出,几乎无法控制。但是更惊诧的应该是这十三层守阁人,他本以为对方已经黔驴技穷,自己全力以赴后明明占尽上风,可是这雷无桀忽然之间似乎又强行将自己的真气提上了一层,他只感觉自己与雷无桀相交的手掌,像是被烈火炙烤一样疼痛。 雷无桀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身上的红衣无风自舞,他感觉自己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这一局,是我赢了。” 守阁人却也不肯退后半步,身上的紫气却越来越弱。 那颗骰子却没有继续悬浮下去,而是在空中晃悠了一个圈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六!我赢了!”雷无桀双掌一推,一身热气渐渐散去。 守阁人连退七步,跌坐在了地上,望向地上那个骰子。 整个骰子都已经陷入了地中,但是朝上的那一面,却是清清楚楚,方方正正。 六!六,一,六。十三点,大的不能再大! 而在阁外,几乎几个下关城内的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这片冷清了许久的登天阁外。城里开始传言有一个身着红衣,面目秀美如天人下凡的公子,一登阁便直上了十层。茶铺里的小二也开始和周围的人吹嘘,说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喝了一碗豆浆。所以一并受到关注的还有那身着青衫,一脸漫不经心的萧瑟。 书生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笑道:“现在感觉整个下关城的人都在看你,给你算卦,不等于在我们身上插一面旗子,上面写几个大字:青城山高足前来拜会雪月城?” “别想隐藏身份了,雪月城有一个组织叫蛛网。从你我踏入下关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盯着我们了。何况,我那小兄弟已经闯到了十三层,你想要见的人,很快就会见到了。”萧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书生翻身下马。 萧瑟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书童望了书生一眼,书生挠了挠他的头,冲着萧瑟走去:“你不是老说自己虽然学会通天之术,却觅不到美玉良材吗?这个就是了,你给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书童走到了茶桌边,不屑地望了萧瑟一眼。 “算你的,吃不了亏。”书生拿起手中的书,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 “命运是天道,所以卜术是偷天之术,有违天道。有句话你得知道,命越算越薄,你可确定要算?”书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萧瑟拿起一根筷子,作势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小道士,哪里来这么多的话。” “而且我青城山的卜术与那些路边道人的卜术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却无解卦之说。六爻齐出,至凶至吉,都是天运使然。”书童脸色严肃,明明只是个稚童,却认真地说些老气横秋的话。 书生坐在萧瑟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公子莫怪,我师父曾说过,未来的青城山,武运我占六分,但天运,这孩子可占八分。飞轩,为公子卜卦吧。” 书童将三枚铜币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铜币皆有两面,其中一面刻着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他将竹筒递给了萧瑟,说:“抛吧。” 萧瑟接过竹筒,轻轻地摇晃着,钱币撞击的声音清脆可闻。 “天运?在我们知道天运的那一刻,天运就已经变了。”萧瑟将竹筒轻轻一抛,三枚铜币从竹筒中飞了出来,散落在了桌面上。 三枚均是女娲面朝上。 “初爻,三阴面,老阴。”书童微微皱了皱眉,书生用手指占了一滴茶水,在桌上淡淡地画了一横。 “看你神色也能了解大概,不过阴听着,的确不如阳好。”萧瑟倒是坦然一笑。 书童摇头:“老阴是变爻,只出一爻看不出来什么,你继续。” 萧瑟再度轻轻摇晃竹筒,将铜币抛出。 又是三面女娲朝上! “二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眉头紧皱,“再卜!” “三爻,三阴面,老阴。” “四爻,三阴面,老阴。” 连那一直面带笑意,对这占卜不以为意的书生都紧张起来了,目光紧紧盯着萧瑟掷出的第五爻。 三枚铜币摔在了桌面上,那代表阳面的蛇神伏羲依然没有现身。 “五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五爻皆至阴,想来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爻皆阴,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但五爻又都是动爻,我看不清,看不清……只有第六爻出了,我才能窥得天道,只是这天道……是我等所能窥视的么。” 萧瑟将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还是算了。” 书生面色也严肃起来:“飞轩!” 书童长舒了一口气,将竹筒推给了萧瑟,只说了一个字:“掷!” “青城山天运,飞轩独占八分。”书生这一瞬间才觉得那个祖师爷说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了。 萧瑟也不再推脱,轻晃了几下竹筒后,将它猛的往上一丢,三枚铜币从其中飞落在了桌面上。 034 见群龙无首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枚铜币率先摔在了桌面上。 “女娲面。”书童攥紧了拳头。 第二枚铜币也显露出了自己的面貌。 “女娲面。“书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第三枚铜币掉在了桌上,却依然在原地继续旋转着,似乎并不急于将这奇异的卦象显露出来。直到片刻之后,铜币终于一点一点地停下来的时候,忽然一只手罩住了他。铜币的朝面,应该显露出来了,但是那只手却挡住了视线。 书童抬头,此时的他已满头大汗:“为何?” 萧瑟依然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地笑道:“如今卦象不过两种了。我想先求问先生,若仍是阴面做何解?若有一阳面,又做何解?” 书童缓了缓,也不急于看卦,答道:“若仍是阴面,那么便是六老阴。六爻皆为动爻,那么此卦便是‘用九,见群龙无首’。” “哦?”萧瑟微微一笑,“是凶是吉?” “大吉。”书童缓缓说道,“天下共治,群龙无首,观望者时机一到,可一遇化龙,直飞九天。” “那若是伏羲面呢?”萧瑟继续问道。 书童叹了口气:“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萧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哎,怎么突然变天了?”小二走出茶铺,抬头望着天,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阴云密布,暗雷滚滚。 书生握紧了拳头,那柄在书生背后的桃木剑蠢蠢欲动,仿佛立刻就要冲飞出来。 “大凶卦。”书童继续解了下去,“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引发激烈的战争。龙战死于荒滩,血流三万里。” “轰!”天上传来一身巨大的雷响。 “好。”萧瑟朗声说道,手猛地一挥,将那枚硬币远远地甩飞了出去。 大凶,大吉,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结果。 乌云瞬间散去,雷鸣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阳光重新照射进来,只剩下那个站在外面的小二一脸纳闷:“这天……也变得太快了。” “为何?”书生不解。 萧瑟将其他两枚硬币收了起来,装进了竹筒中:“我从不信什么天道,只信自己,只是昨夜,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个决定了。但没有勇气,所以胆怯地想要来求一求天道。然而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所以这卦算不算,也就不重要了。” 书童默默地收起了竹筒,脸色沉静,只是片刻后忽然双膝跪地,大声道:“多谢!” “也不全是为了你。”萧瑟笑了笑,“要真折了青城山八成天道,我怕赵玉真提着桃木剑来砍我的脑袋。” 书童叹了口气:“是飞轩狂妄了。”他心中明白,若不是萧瑟忽然结束了这张占卜,那天上滚滚阴雷,怕是就要砸到自己身上来了。 此时,城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司空小姐回来了!”那一声惊呼之后,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商贩立刻就收了摊子,马不停蹄地就开始跑路了。 “司空小姐回来了!”这一声惊呼就这么一声又一声地传着,整座下关城此起彼伏地回响着这个声音。 茶铺的小二苦着脸走过来,想要驱赶最后一桌客人——萧瑟他们。 萧瑟瞪了他一眼:“我朋友去登阁了,一会儿还要回来此处。你现在真的要撤摊?” 小二心中犹豫不定,刚刚有消息传来,那红衣少年已经闯过了第十三层,往上行去了,想必以后必定是雪月城内的风云人物了,到时候岂是自己惹得起的?万万得罪不得啊。然而,那司空小姐…… 看着小二一脸为难的表情,萧瑟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公子这是要?”书生望向茶铺外。 “上面那人欠了我八百两,我也为助他登上十六层,出一份力。”萧瑟走到了茶铺外,站在了路的最中间,转身望向那匹绝尘而来的黑马。马上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手持一杆乌金色的长枪,气概非凡,神似萧瑟不久前曾见过的一个人——枪仙,司空长风。 “我不过出城半日,就给人登上了十三层,都是一群废物!”女子怒骂道。 身后有骑着马的扈从跟了上来,说道:“据说十三层也已闯过了,目前已冲着第十四层而去了。” “十四层今日轮到由谁守阁?”女子愣道。 “好像是小姐。”扈从答道。 女子使劲一挥马鞭:“那家伙若是见阁内没人,岂不是以为本小姐怕了她?驾!”然而女子抬头一看,却发现本应空旷无一人的大街上还留着一间茶铺,一个穿着青衫的人正双手搂在袖中,冲着自己打了个哈欠。 女子虽然以蛮横闻名于下关城,但是却也不是什么恶人,没有要骑马踏死别人的爱好,急忙勒马骂道:“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萧瑟抬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望向那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一愣,心想世上竟有男子长得这般好看,竟微微有些出神。还是身边的扈从提醒道:“小姐,再不敢去登天阁,怕是那小子要直登十五层而去了。” 黑衣女子回过神来,长枪一指萧瑟:“你是何人?为何要拦本小姐的路?” 萧瑟却不答,只是望着那杆枪若有所思:“枪仙之女?” “什么枪不枪仙,女不女的。本小姐司空千落,我问你,为何要拦我的路?”黑衣女子有些恼怒,似乎很讨厌枪仙之女这个称谓。 萧瑟转身遥指登天阁:“阁上那位是我朋友。” “你想在这里困住我?”司空千落一跃下马,挽出一朵枪花。 但是眼前却已不见了那一袭青衫。 “是。”忽然一个声音在司空千落耳边响起,暖暖的气息吹着她的耳垂。她一惊,手中的长枪腾飞而出,那袭青衣却再度退出了一丈开外。 “小师叔,你不是说这人不通武艺吗?”书童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书生尴尬地笑了笑:“这哪是武功,分明是轻功。” “什么轻功?”书童问道。 “天下第一的轻功,踏云!”书生咽了口口水。 登天阁十三层上,雷无桀正闭目调理着自己的气息。那守阁人虽然受了不小的创伤,但也不急于运功疗伤,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几个被掷出来的骰子:“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我上楼的时候就报了三遍名字。”雷无桀闭目笑答。 “哼,虽然你赢了我。但那要赔我的银子还是要赔的。”守阁人恨恨地说道,“这一遭赌输了,回去可要给那老女人好好嘲笑一番了。” “你娘亲?”雷无桀运功完毕,睁开了眼。 “我师父,尹落霞。麻烦的女人,说我比武输给谁都没有关系,赌博不能输。有这样的师父真是头疼啊。”守阁人挠了挠头,一脸无奈。 “尹落霞?落霞仙子?沧澜江边一掌断江的落霞仙子?”雷无桀眼睛一亮,那落霞仙子可是江湖上好事者所编撰的美人榜上常驻十余年的神仙人物啊。 “都三十多了,仙个屁啊。还什么一掌断江,断的又不是长江黄河,你那么一脸崇拜的干嘛?告诉你,就一老女人……”守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有一柔美的女声传来:“明轩。” 雷无桀抬首四顾,却没有看见有人。 “明轩,来夕照阁。”女声再度传来,雷无桀恍然大悟,那声音虽似就在耳边,但却是从远处传来。 守阁人露出一脸苦相,感觉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一个纵身,穿阁而去,最后不忘转头对雷无桀说了一句:“我叫落明轩。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下一次我可不会赌输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雷无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包裹,继续往上走去,然后登上了十四层后,却发现阁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他微微皱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十四层没有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层的守阁人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有这般功夫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一招便能夺去自己的生命。 “破!”雷无桀怒喝一声,浑身真气向四周散去,但除了扬起一些灰尘外,似乎并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确定,并没有绝顶的暗杀高手藏在暗处,这第十四层只是一座空阁。所以现在要直登十五层而去吗?雷无桀想了片刻后,便席地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十四层依然没有半点动静。雷无桀才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往十五层而去。然而当他起身之后,却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人。 穿着一身黑衣,身形魁梧,脸上挂着几分饶有趣味的笑意。 一个雷无桀十分熟悉的人,一共与他曾同生共死过的人。 “大师兄!”雷无桀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唐莲点点头:“你终于来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035 天罗地网 司空千落收起了长枪。她本是今日登天阁十四层的守阁人,从小跟随父亲司空长风修炼枪术,在这雪月城中,即便抛开枪仙之女的这个身份,她的武功仍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仅次于唐莲等少数几个弟子的存在,就连长老落霞仙子的徒弟落明轩都与她差了一层,可面对这个看上去步伐轻浮,似乎并无深厚内力功底的青衫少年,她一连出枪三十次,却都未曾得手。 “你是谁?”司空千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萧瑟悠悠地停住了步伐,笑道:“雪落山庄,萧瑟。”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问道:“雪落山庄是什么门派?” “不是门派,只是一个客栈。”萧瑟解释道。 司空千落脸色一沉:“你耍我?” “我本就是一个客栈老板。你若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萧瑟摊了摊手。 司空千落不再言语,而是举起了那杆长枪,怒道:“风止!”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关于下关的风曾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苍山上的一只白狐变成了美女来到了人间,与一位白族书生相恋。有一天,书生的先生发现了他俩的事,愤怒地操起砚台将书生打落到洱海里去了。为救她的情人,白狐跑到南海找观音菩萨求救。观音菩萨给了她六瓶风,临走时叮嘱她途中不能说话更不能叫喊。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赶路,来到天有利于桥时不留意被绊跌了一跤,“哎哟”地叫了一声,结果六瓶风一下子跑了五瓶。从此,下关便大风不止。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下关城处于山口,位于苍山和哀牢山之间山谷之出口,所以终年大风不止,尤以冬春为盛。 但是随着司空千落的那一声“风止”,一整条长街上的风都几乎在瞬间停滞了。 司空千落再喝一声:“风起!” 那满街的风似乎在瞬间盘旋到了她的长枪之上,枪头风声呼啸,一枪击出,再也不是刚才那般普通凌厉的攻击了,而是席卷着满街长风的一击。 那一枪击出,萧瑟忽然想起了昨天茶铺小二说的那个故事:司空长风站在登天阁之时,满城的风都停了,全都盘旋在那个持着乌金色长枪的黑袍男子身边。这一刻,传说变成了现实,那杆能搅动全城风雨的长枪就在自己面前。 不,就在自己的胸口! 萧瑟急退,他的踏云步是号称踏云而行的轻功,若再练就一层,等学会扶摇后,便能踏风而行了。可如今,他的踏云步面对这满街长风,却依然差了那么一层。 “小师叔。”因为刚才那一卦,对萧瑟心生谢意的书童急忙喊了一声。 书生迟疑着,他本意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前,绝不在雪月城内显露武功,更何况他有一种预感,这个萧瑟,似乎还藏了一手。 “大意了啊。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功夫还这么好。”萧瑟一边急退,一边摇头叹息。 司空千落一愣。 长得这么漂亮?这个比女人还秀美的男子夸我漂亮?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司空千落忽然脸红了,像是在雪地上撒下一片桃花般的嫣红了。 那枪头终于在最后时分偏了一寸,将萧瑟那青衫右手袖袍撕得粉碎。长枪收回,满街长风呼啸。 “好绝世的一枪。女儿尚且如此,不知枪仙该有何等风范。”书生沐着满街长风,感叹道。 萧瑟撕掉了碎裂的衣袖,看着那忽然发呆,站在原地脸红的枪仙之女,笑道:“我拦不住你的路,你可以走了。” 司空千落回过神来,收起长枪,望着这衣袖破败,却风流不减的青衫少年,翻身上马,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萧瑟。”萧瑟微微一笑。 “我们会再见面的。”司空千落策马欲行,却见一个扈从从登天阁方向赶了回来,她一皱眉,“怎么?那人已往第十五层而去了?” “不是,唐莲公子已前往镇守第十四层。”扈从答道。 “大师兄?”司空千落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望了萧瑟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枪有多强吗?” “至少在这一辈雪月城弟子中,能排进前十?”萧瑟想了想,答道。 司空千落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大师兄是第一,我这一杆枪在他面前论比试能走百招不败,要争生死,他一抬手,三道暗器就能杀死我。并且我爹说过,三个月前的历练之后,大师兄的武功,已在一些长老之上了。你拦住了我,换来一个雪月城第一的唐莲,可值得?” 萧瑟听了司空千落一番话后,脸上没有忧虑,反而多了几分轻松,他笑道:“若是唐莲,当然是值得的。” “大师兄,好久不见。”雷无桀冲着唐莲爽朗地一笑,在此时此地遇到唐莲,总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唐莲长袖一挥,一枚透骨钉从雷无桀耳畔擦过,几根头发掉落下来,雷无桀面不改色,笑意不减,唐莲叹了口气,摇头:“不是说你还没过门,先不要叫我师兄吗?” “别人可以不叫,师兄一定要叫。毕竟我们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啊。”雷无桀没有被唐莲冰冷的态度伤到,依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唐莲却依然面无表情:“你为何要来闯这登天阁?你是雷门弟子,若要入城,只需要长老们为你撰写一张名刺就可以了。” “师兄,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师父吗?我的师父叫做雷轰,十几年前被称为雷门百年一遇的奇才,但他却走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没有走那条长老们为他选好的路。后来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因为与这个人的约定而画地为牢,自己将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师兄你出身唐门,所以你应该知道,像雷家堡这样的世家,一支主家和无数的分家居住在一起,但那些荣耀都只是属于主家的,分家想要分得那些荣耀,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师父一个分家弟子,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再也没人会理睬,就任由他在那一方院落里自生自灭,再也没人理他。” “我父母死的很早,我从小就住在叔父家。叔父待我很好,但他也只是个不得志的分家弟子罢了,终日酗酒,也不管我。我有一次意外地跑进了师父的院落中,他那个时候仰天望着天,静静地发呆。我问他,叔叔你在看什么。他却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武。那一天后,我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武艺,一练就是十年。” “三个月前,我师父忽然和我说,他快要死了,大概还有一年的寿命。他想在死前见一个人,这个人就住在雪月城,但是世间能见到他的人却很少。我没有名刺,因为我与师兄不同,不是家族中多么瞩目的人物,只是一个分家的子弟。但我会完成我师父的心愿,我要见到那个人。” “说了这么多。”雷无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想跟师兄说一句,我来闯这登天阁,只是想完成我那师父的一个心愿,不是为了什么名声利益。所以真要跟师兄动手,也请莫怪……” 唐莲手中银光一闪,那柄已开始渐渐名扬天下的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雷无桀,你觉得你能与我一战吗?” “若是以前的我,即便倾力一战,也决然不是师兄的对手。但是在下关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请了我喝了三杯酒,我的火灼之术竟连上了三层境界。若拼力一战,加上师兄放水,我觉得还是有几分机会的……”雷无桀运起真气,眼睛变得通红。 “放水?”唐莲忽然弹出了手中的指尖刃,那柄近乎透明的小刀在屋子里四处乱飞起来。 雷无桀运起浑身真气,没有片刻犹豫,直上了火灼之术中的第四境——离火境。 “还不够。”唐莲冷笑。 雷无桀咬了咬牙,再提真气!火灼之术第五境——龙火境! “这还差不多够看的。”唐莲的那柄指尖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雷无桀朝四处望去,发现再那柄指尖刃满屋子乱舞的时候,一张近乎透明的蜘蛛网已经将这个屋子包围了起来。 世界上有一种武器,也仅有一种武器,是没有刀身,仅有刀刃的。这种近乎透明的丝线带着可怕的锋利,杀人的时候造成的伤口有着完整的平整,伤口的皮肉几乎都不会有半分卷起,就如同用刀切蜡一般。这种武器就叫做—— “刀丝?”雷无桀微微皱紧了眉头。 唐莲点点头:“师父与暗河的大家长是多年好友,他知道我研习暗器就为我要了这一卷刀丝。这是我独创的杀阵,天罗地网。雷无桀你想错了,我不会放水。” “能让大师兄全力以赴,是我的荣幸。”雷无桀一笑,知道自己没有半分余地可留。 阁内的空气像是要灼烧起来,雷无桀的身后似有一只火焰鸟的形状慢慢显露出来—— 火灼之术第六境,迦楼罗! 036 迦楼罗 苍山之巅。 一袭黑衣的中年儒士端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棋盘,身边放着一杆乌金色的长枪。 枪仙,司空长风。 他手执白子,沉吟了片刻之后落下一子。 “啪”的一声,他每落下一颗子,棋盘上便多出一个洞孔。 司空长风苦笑一声,说:“你还记得前几日我与你说的嘛。我在于阗遇到了那个唐莲身边的雷门弟子,他会火灼之术,若我没有猜错,他是雷轰的弟子。” “据说他此刻已经进入了下关城,去闯那登天阁了。若我没有猜错,他是为了你而来的。和雷轰的那笔旧账,我怕你是逃不开了。” “哼。”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冷哼的一声。 “那个孩子,穿着一袭红衣。我记得他的母亲,褪下剑装后也爱那一袭红衣。”司空长风又落下一子。 可藏在暗处的那人却没有再以剑气破洞,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问:“你确定,真是那人吗?” “你若看到了,也能确定。那眉宇与他的母亲一模一样。那傻呵呵的性格,倒是跟爹学的。”司空长风笑了笑。 “种子长大了,一颗颗棋子终于都入局了。”藏在暗处的人叹了口气。 “是的,唐莲是种子,千落是种子,如今第三颗种子也终于入局了。十四年立下的约定,马上到该履行的时候了。”司空长风见对方没了下棋的兴致,也将棋盘收了起来,“这次没破几个洞,回去修一修,下一次还能下。” “棋子已经入局了,那下棋的人呢?” 司空长风站起了身,将地上的长枪提了起来:“这场棋局上没有下棋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棋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下棋的人的话,那么在棋局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悔棋吗?”司空长风感觉眼前一阵落叶飘过,一个穿着白衣,手持长剑的人背对着他站着。 司空长风摇了摇头:“君子可不会悔棋。” “可我不是君子。”那持长剑的人往前走去。 司空长风跟了上去:“是去见那孩子吗?以那孩子的能力,本来最多登上十二层,但是有个多事的家伙请他喝了壶风花雪月,如今的他,功力直上三层,怕是真能登上那十六层了。” “风花雪月?是他?” “对,是他。” “他今日在哪里?怎么不与你一同前来?” “他为了酿那孟婆汤,说去那海外仙山寻最后一味药引了。” “孟婆汤?过去的事情,他那么想忘记吗?” “他想忘记的,只是那一件罢了。但为了忘记那一件,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他也并不在意。” “疯子。” “疯子的可不止他一个,除了雷轰的弟子以外,还有一个疯子的弟子也来了,装成一个书生,带着一个小道士,骑着一匹老马晃悠悠地进城了。” “道士?你说是他?”持剑人站住了身。 “青城山,赵玉真。”司空长风缓缓说道,只是最后一个“真”字还没有说完,眼前白影一闪,那持剑人已经飞速地往山下掠去。 “唉。那第十四层今日还是我闺女镇守的呢,我都没你那么急。”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往前纵身一跃,也冲着山下飞速行去。 唐莲望着雷无桀身后若隐若现的大鸟形状,皱眉道:“这就是火灼之术的第六境,迦楼罗?只是第六境就有此等威力了,当年上得九重境的雷轰前辈,该是怎样的威势?” “师兄,得罪了。”雷无桀往前踏出一步,右手用力地一挥拳。 拳未到,气先行!雷门无方拳! 出乎雷无桀的意料,这一记只是虚张声势的无方拳,唐莲并没有躲开,右肩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唐莲痛得龇牙咧嘴,捂住肩膀,退了三步,大呼道:“好厉害!” “啥?”雷无桀愣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雷家堡的高足!这无方拳,怕是有九重功力!”唐莲感慨道,表情浮夸做作。 “师兄你胡说什么?我就是随便挥了一拳啊!”雷无桀一脸茫然。 “看我天罗地网!”唐莲右手一挥,那用暗河刀丝部下的天罗地网蓦然缩紧,若是常人,必在这一击之下被切得四分五裂! 但是雷无桀不是常人。火灼之术运至迦楼罗境的时候,雷无桀的身体本身便已被一阵火灼之气所包裹,寻常兵器想要伤他,必先破去这层火灼之气才行。只是那暗河刀丝却也不是寻常兵器! “破!”雷无桀立刻运起浑身真气抵御那刀丝组成的天罗地网阵。 只是那刀丝在雷无桀的身体一尺之外就已经融化殆尽了,正欲大打一场的雷无桀有些头晕:“师兄,这是刀丝吗?这就是蜘蛛丝吧,一扯就断啊。” “胡说,分明是你这火灼之术实在过于厉害!我这刀丝可是天下绝顶的武器,竟然都被你破去了。”唐莲说得义正严辞,“你走吧,我不是你的对手。” 雷无桀哭笑不得:“师兄,你这戏演得也太差了。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放水就放水,我又不会和别人去说。” 唐莲怒道:“我堂堂雪月城大弟子,你说我放水?吃我一记佛怒唐莲。”唐莲作势就欲掏兜,雷无桀一听“佛怒唐莲”四个字,吓得浑身一抖,泄下的真气再度提了起来。结果唐莲掏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出门的时候太急,好像忘记带了。” “师兄……”雷无桀已经无话可说了。 一向在雪月城众多弟子中以严肃、稳妥形象示人的唐莲终于也懒得演了,挥了挥手将手中的一瓶药递给了雷无桀:“喝下它,然后上十五层吧。” “这是什么?”雷无桀接过了这瓶药,却犹是不解。 “你知道唐门是江湖第一暗器世家,那你可知道,唐门的毒和老字号温家、南疆巫家一样有名。”唐莲傲然道。 “自然是知道的。”雷无桀急忙点头。 “这瓶药叫冰清水,常人若喝下去,那么浑身的血液会在片刻间结成冰块,倒头就死。但你不一样,你运起这迦楼罗境后感觉如何?”唐莲问道。 雷无桀苦笑一声:“浑身灼烧,如坠火宅。” “果然如此,适才看你运功,我猜你的内力已经足以运起迦楼罗境,但你的身体却依然不能承担。如果运功过久,我怕你会被自己所伤。所以给你这瓶冰清水,喝下它之后,至少能护住你心脉不被灼烧。”唐莲说道。 雷无桀感激地点点头,拿起药瓶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冰凉在胸口流淌开来,这原本是使人瞬间丧命的毒药在此时却起到了神奇的作用。他只觉得刚才的灼热感瞬间消减下去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透感,但火灼之术却依然保持在迦楼罗境,并没有丝毫衰减。他惊喜道:“果然有用,多谢师哥。” “对了,你说你入城后,曾有一人请你喝了三碗风花雪月,然后助你直冲了三层境界。”唐莲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他长得什么样?约莫多大岁数?” 雷无桀想了下:“大概三十多岁吧,穿着一身青衫,没有束发,留着一撇小胡子。跟萧瑟一样,说起话来懒洋洋的。” 唐莲皱了皱眉:“莫非真的是……” “师兄,我得去闯阁啦。这第十五层,你对我可有什么建议?”雷无桀拿起包裹,准备往阁上走去。 唐莲回过神来,笑道:“十五层是守阁长老。这里每一层的守阁人每天都在变,但守阁长老却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而且,如果你看见他,应该会觉得很亲切。” “很亲切?”雷无桀不解。 “是的,很亲切。因为他姓雷。”唐莲缓缓道。 “雷?”雷无桀一惊。 “是的,和你一样的那个雷。曾经他在江湖上很有名,你应该听说过他。”唐莲望着登阁的方向,“他就是雷云鹤!” 雷无桀愣住了。 他当然听过雷云鹤的名字,当年雷门走出过两个年轻人,携手几乎将整个江湖翻了一翻。一个是雷无桀的师父雷轰,一个就是雷云鹤了。与雷轰不同,雷云鹤出身于雷门本家,是上一任的雷门家主雷落石的长子,据说在他手上,还重现过雷门失传已久的九天引雷术,是曾经站在雷门顶端,甚至于差点登上雷门家主之位的男人。只是最后忽然消声觅迹,连名字在雷家堡内都成了一个禁忌,甚至有人传言他是被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现任雷门家主雷千虎所杀的。只是没想到,原来他只是在雪月城中。 这样的镇守第十五层?即便是号称武林第一城的雪月城,是否也太过于夸张了?以他当年的名声,是能与雪月城三位城主比肩的啊。 “雪月城一共有二十八位长老,没有武力上的排名,但是大家却默认守阁长老是其中最弱的。”唐莲看到雷无桀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笑道,“你一定在想,曾经问鼎雷门家主的雷云鹤,怎么会只有这样的程度。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雷无桀虽然心头有些惊虑,但也不再多问,而是冲唐莲点了点头,便冲着那第十五层走去。 唐莲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又说了一句:“我一直想知道你拿着的那个包裹中,装着的是什么。” 雷无桀没有回头,径直走上了第十五层。 037 杀怖剑 好安静。 这是雷无桀走上十五层后的第一个想法。 十五层就像是一个藏书阁一般,两边是两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着各种古书,中间放着一个檀炉,一个穿着一身灰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一张木椅上静静地看书,仿佛没有注意到雷无桀的到来。 师父?雷无桀心中却是一惊,这人的神态、气质甚至于长相,都与那个隐身于雷家堡一方院落中的雷轰是如此相像,但唯有一处,却截然不同。也正是这一处,雷无桀才明白,为什么曾经名震天下的雷云鹤,会委身于这登天阁之中。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的整只右臂都被人斩断了。此刻的他左手拿着古书,而右手的衣袖却是空落落的。他并没有理会雷无桀,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雷无桀等了许久之后,才轻声唤了一声:“前辈?” “哦?刚才就感觉到楼下很热闹,竟然真有人闯到了这第十五层。”雷云鹤倒似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眉头微皱,“火灼之术,迦楼罗境?你是雷门弟子?” “在下雷无桀。”雷无桀急忙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 “雷轰是你什么人?”雷云鹤问道。 “正是家师。”雷无桀急忙点头。 雷云鹤合上了古书,将它放在了桌上:“是雷轰派你来闯登天阁?他知道我在这儿了?” “小辈……”雷无桀想了半天,还是说了句很得罪人的话,“不是为前辈而来的。” 雷云鹤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动怒,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为那个人而来的。可我怎么记得雷轰曾经说过,此生都不会再见这个人。” “师父说他已经得了重病,大约只有一年的寿命了。有一日酒醉之后师父说自己不惧生死,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想再见一次那个人。但他走不出雷家堡,只能由我这个弟子代劳了。”雷无桀说道。 “那你知道你想见到那个人前,需做到一件事。”雷云鹤将那檀炉上的香烟捻了一缕攥在了手中,轻轻一弹,雷无桀侧身躲过,身后的扶栏在瞬间被炸得粉碎,“那就是打赢我。” 随手引雷!这就是曾经问鼎雷门家主之人的实力! “得罪了。”雷无桀丝毫不惧,往前踏出数步,一掌推出。 “无方拳?”雷云鹤忽然笑了,手轻轻一挥,那原本拥有无上威势的掌劲在他一挥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我面前用无方拳,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雷门无方拳,本就是我创的武功!”雷云鹤左手轻轻一挥,一股掌劲汹涌而出,击得雷无桀连退三步。雷云鹤随即也一步踏了过来,伸手却欲抓雷无桀的咽喉。 雷无桀闪身,又一拳挥出。 “来得好!”雷云鹤虽然只有一只手,但身形却依然灵便,手一收,便要抓住雷无桀的拳。可是正当抓住之时,雷无桀的拳却消失了。 “嗯?”雷云鹤微微一皱眉。 “在这里。”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雷云鹤猛地转头,却见雷无桀一拳击来,大开大合,干净利落,正是那江湖中几乎每个人都会几招的——大罗汉拳!但是拳法中却另有奥妙,一般人看不出来,雷云鹤却心中大惊。 因为那才挥出一手大罗汉拳之后,紧接着却是无比高明,一拳化作千拳的拳招。这才是雷无桀真正的杀招,伏魔拳。 “这可不是雷门的武功!”雷云鹤怒喝一声,左手一伸,那檀炉中的香烟化作五缕落到了他的手中,再用力一挥,冲着雷无桀的拳击去。 一声巨响。 雷无桀的衣袖被炸得粉碎,手中的拳劲也瞬间被击溃,身后的迦楼罗幻象摇摇欲坠,几乎崩裂。 “你以为火灼之术到了迦楼罗境就能来闯这第十五层?你太小看雪月城,太小看登天阁,也太小看我了。”雷云鹤冷冷地说道,“火灼之术,无方拳,还有刚才那不知从何处偷学来的拳法,还有什么杀招,我劝你尽早用出来。” 雷无桀苦笑一声,终于拿起了那个跟随了他一路,却从未打开过的那个长长的包裹:“我的确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选。虽然师父说,见到那个人之前,不要打开它。但是现在似乎没有选择了。” “这么长的火药,莫非是麒麟火牙?”雷云鹤一愣,“你想把整座登天阁都炸毁吗?” 雷无桀摇了摇头,将包裹慢慢地打开,里面的那事物终于展露了出来。 竟是一把火红色的长剑,上面遍布着火焰纹路,剑首上刻着一条吞吐火焰的龙。 堂堂江南霹雳堂雷家堡的人竟然拿出了一柄剑!早年雷门先祖曾祭以封刀挂剑的仪式,雷门中人不得用剑,不得用刀,专注于火药、拳法、指法的修炼。这么多年唯独有一人例外,这个人在走出雷门行走江湖之时,曾见过一剑,为剑所吸引,故大胆地违背祖训,创了一柄属于自己的剑。但是当时雷门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不仅因为这柄剑本就是由火药锻造出来的,挥剑之时往往带着雷轰炸鸣,细究之下并不违背祖道,更因为这柄剑,实在太强了。当时雷轰握着这柄剑,几乎横扫整个武林,几乎就要问鼎那剑仙之位! 这柄剑有一个很可怕的名字。 “杀怖剑。”雷云鹤缓缓地说出了这柄剑的名字,仿佛就像在喊一位故人的名字。 “是的,杀怖剑。”雷无桀朗声道,一剑挥出,那两排书架在瞬间被炸得粉碎,身后原本摇摇欲坠的迦楼罗幻象在瞬间暴涨。 阁下之人此时都见一道红光从阁内照出! “红衣,红剑,好!正是大好少年!”雷云鹤朗声喝道,一步向前,双指伸出,竟一把夹住了那柄杀怖之剑。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乾坤!” “惊雷指!”雷无桀喊出了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指法。 站在阁下,仰头张望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也看到听到了?”萧瑟皱了皱眉,转头问司空千落。 那司空千落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没有理他。 倒是书生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一下尴尬后点了点头:“萧兄你没有听错看错,刚刚的确那第十五层上传来了爆炸声,也的确有一道红光照出。” “那人已上了第十五层?莫非唐师兄已经落败了?这怎么可能!”司空千落皱紧了眉头。 “怎的?落败了就丢了司空小姐的人?若不是司空小姐跑去城外玩乐,也轮不到我去守那登天阁。”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却见一身黑衣的唐莲坐在旁边的屋檐之上,正仰头看着上方。 “唐莲。”萧瑟缓缓道。 “萧瑟。”唐莲垂首,望着这个曾经一同历经生死的故人。 “你们见过?”司空千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我早就和你说过,在十四层遇到唐莲,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萧瑟耸了耸肩。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后怒道:“我明白了。师兄,你放水!” 唐莲倒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放水了。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后悔?”萧瑟向上一跃,站在了唐莲的身边,“为何?” 唐莲往前上方,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我在十四层倾力一战,雷无桀不就只是输了,可是现在,他却可能死。” “你说的没错。众人皆以为守阁长老是雪月城长老中武力最弱的,但事实上若他真的倾力一战,引来九天神雷,怕是整个登天阁都要被他毁去。”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瑟转头,发现与唐莲一样,一袭黑袍的人正持着乌金色的长枪站在那里。 “枪仙司空长风。”萧瑟倒是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司空长风就司空长风,别老仙不仙的。”司空长风一脸不耐烦,“也别露出那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年纪大了就不能来凑个热闹,看场好戏了?” “爹?”司空千落在下面带着几分疑虑地唤了一声。 “乖女儿,今日不是你守阁吗?怎么,又跑哪里玩去了?”司空长风一脸笑眯眯的,倒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 司空千落脸一红:“我哪知道会有人能闯到那么高的地方。”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说是不是啊,青城山来的小道士?”司空长风笑眯眯地望向那一对正鬼鬼祟祟准备开溜的书生和书童,朗声道。 溜到一半的书生尴尬地转过身,笑容僵在脸上:“晚辈青城山李凡松见过三城主。” 书童也急忙作揖:“青城山飞轩见过三城主。” “都到这儿,还躲什么躲,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是。知道你们都不是为了我而来的。我看我的戏,你们找你们的人,两不相误。”司空长风冷哼了一声,“你们想见的人其实已经来了,就看上面那位能不能过雷云鹤这一关了。” 038 九天引雷 云中之鹤 雷云鹤双指夹住了雷无桀的剑。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乾坤!” 这句看似狂傲的话,从雷云鹤的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自然,因为那是真的。当年他孤身拜会青城山,上百道士拦路,他就是那么一指,破开了一道上山的路。又用两指,掀去了乾坤殿的整个屋顶,见到了那闭关练剑的赵玉真。 “我有个兄弟,见了你的剑,说世上武学,最美仍是剑。我也想见一下。”雷云鹤对着那闭目的真人,伸出了三指。 那是雷云鹤留在武林中的最后传说,谁也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如何。三指之后,雷云鹤孤身下山,赵玉真继续闭关练剑,可雷云鹤却消失于江湖之中。 雷无桀却觉得浑身都兴奋起来了,是的,他见到了,他见到了惊雷指!即便是对雷门中人来说,亦近乎传说的惊雷指。单指破苍山,双指断乾坤,即便雷云鹤的名字是个禁忌,但惊雷指的故事仍是他最爱听的江湖传说之一。然而此刻,传说就在他的面前! 他有机会一战传说! 雷无桀暴喝一声,手中的杀怖剑虽被两指夹住,但攻势却犹不减,仍逼得雷云鹤连退数步,剑上爆炸声如雷鸣炸裂! “好!有雷轰年轻时候的气势!”雷云鹤朗声长笑,忽然放开了双指。 杀怖剑不再受到禁锢,雷无桀再喝一声,长剑一挥,一道红光剑气朝着雷云鹤击去。雷云鹤却不退反进,再度伸出一指,一指所在,剑气退散,又伸出一指。 双指断乾坤! 雷无桀那一刻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即便是在于阗国那么多次接近于死亡,但是没有一次,死亡的味道有那么强烈。据说人死的时候,过往的事就会像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而此时雷无桀的眼前就闪过那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文士问他:“你是雷门中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叔父说是火药。”年幼的雷无桀咬着手指答道。 “那最美的是什么?”中年文士又问。 雷无桀摇了摇头,不解:“美是什么?” “你知道火药很厉害,那你知道剑吗?”中年文士不答,只是继续问。 雷无桀又是摇摇头。 “想看一看剑吗?”中年文士又问。 雷无桀这一次点了点头。 “好!”中年文士忽然一扫颓唐,整个眉目都跃动起来,他长袖一挥,一抹红光从袖中散出。雷无桀摇头,只看到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冲天而去,那一道红光,竟将整片云彩都染得通红。 “这就是美?这就是剑了吗?”雷无桀看得出了神。 “想学剑吗?”那柄长剑落了下来,插在了雷无桀得面前,文士缓缓道。 雷无桀走上前,握住了那柄剑,声音有些颤抖:“想!” “我还不会死的。我还要拿着我的剑,去很多地方!”雷无桀又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和尚的话,眼前跑花灯般的幻象瞬间消失,那两指惊雷却已攻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第一道剑气已被破,但为何不能有第二道!雷无桀再度挥剑,这一次,剑身上不再有雷鸣炸裂,但是那道红光却瞬间暴涨! 雷云鹤一愣,叹了口气。雷无桀眼神中的气息是多么的熟悉啊。“就像当年的我们。”雷云鹤双指惊雷,忽然伸回一指,另一指轻轻一拨,将那道红光压了下去。 雷无桀急退,一手将身上所有的霹雳子全部甩了出来。 雷云鹤却退得悠然,一步就退到了窗边,他轻轻地打开了窗户,望着窗外的云,叹了口气:“也是好久没见到这般的少年气了,江湖果然没有变,我困在这阁中也太久了。” 雷无桀浑身湿透,大口喘着粗气,他身后的迦楼罗幻境已经彻底崩塌了,眼神中的红色也一点点褪去,他的火灼之术还是被那一指所破了。 “那我也回想起,那股少年之气吧。”雷云鹤闭上双眼,忽然冲天伸出了左手。 “让我回想起,那股力量!”雷云鹤喃喃说道。 天空刹那间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站在阁下遥望的唐莲大惊。 书童飞轩在下面掐指猛算:“为何?这是为何?为何忽然天生异象!” 倒是茶铺的小二没有那么惊讶,只是抱怨:“这一日,怎么两次阴天,这雨到底要不要下。” 司空长风没有说话,之后身后的长枪鸣叫起来。 雪月城内,众多长老都走出了自己的大殿,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师父,天阴有什么好看的。”正在受训的落明轩见师父突然走出大殿,一脸困惑。 年过三十,若依然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幽幽地说:“不仅有天阴,一会还会有落雷呢。” 话音刚落,天空中便响起了阵阵惊雷,如万马奔腾,震得人耳膜轰鸣,雷云鹤站在窗口,沐着这忽如其来的风雨,恍然若仙人。 雷无桀已经目瞪口呆:“这是神仙啊!” “小子,托你的福。我又入逍遥天境了。”雷云鹤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嗯?”虽然眼前是这般气象,但雷无桀却不感觉畏惧,因为在雷云鹤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杀意,反而是一种——对,正如雷云鹤所说的二字,是逍遥! “雷起!”雷云鹤长喝道。 漫天震鸣,雨水倾盆而下。 “雷落!”雷云鹤抬起左手,再喝。 九天惊雷一落而下!落在了雷云鹤的手中! “我以九天惊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万里!”雷云鹤左手轻挥,那落雷在他手中,有若玩物。 唐莲已经分不清身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了,众人皆认为边境一番经历之后,他的修为已在守阁长老之上,可看目前的场景,自己哪能抵得住那九天惊雷,更何况是十五层上的雷无桀呢。他转头对司空长风急道:“三师尊!” “怎么?朋友遇到危险着急了,都尊称我为三师尊了?”司空长风却不着急,慢悠悠地冲着那登天阁喊道,“恭喜云鹤兄重入逍遥境!但是登天阁……也是花了大价钱造的,恳请云鹤兄手下留情,这雷要是真落下来了,登天阁可经受不起啊。” “三师尊!”唐莲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是担心登天阁的时候吗!” 阁上的雷云鹤笑道:“就砸了你这登天阁又如何?” 司空长风想了半天,只又说了三个字:“求你了……” “呸。”还是他的独女司空千落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哈哈哈哈。”雷云鹤仰天长笑,左手向前一挥,那落雷竟又被甩回了天上。乌云消散,风雨霎止,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境。他转头看着雷无桀:“你想上那十六层,然后带那人去见你师父?” 雷无桀点点头,可是这第十五层,分明已闯不过了啊。 雷云鹤却像换了个人,眉目间竟仿佛重回少年:“好。到时候我也会去见雷轰。我想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雷无桀不解。 “真当他妈的我死了?他妈的不想见我?”雷云鹤突然口吐脏字,身上的仙人气一下子散去大半。 “啊?”雷无桀愣住了。 雷云鹤没有再理他了,对着窗边怒吼一声:“阿离!” 忽然一声惊鸣传来,凄厉异常!众人抬头,却见那苍山之中飞出一只巨大的黄鹤,冲天而起,破云而入,转瞬间就已来到了登天阁外。雷云鹤一步踏出窗口,落在了黄鹤的背上。黄鹤惊鸣不止,绕着登天阁不断地盘旋着。 “神仙,神仙啊!”下关城内的人们都瞬间跪了下来,磕头不止。 司空长风转头问唐莲:“我当年持枪站在阁顶,引满城风雨为一枪,可有这番风采。” 唐莲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道:“一半都没有。” “唉,输了啊。世人皆称我为枪仙,可哪有呼风唤雨,乘云驾鹤来得有气势啊。”司空长风叹道。 可书生李凡松和书童飞轩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惊诧。飞轩指着那黄鹤,望向李凡松颤声道:“小师叔,这不是……” 李凡松伸手止住了飞轩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阿离,等我出阁,是不是等了很久了?”雷云鹤轻轻抚摸黄鹤的头。 黄鹤以一声悠长的惊鸣回应。 “我曾一指破苍山,我曾二指断乾坤,可我的三指却没有破去青霄剑,还丢了一只胳膊。如今重回逍遥天境,再去见见那青霄剑如何?”雷云鹤喃喃地说道,没有等黄鹤回应,轻轻拍了拍他的翅膀,道,“走,去青城山。” 漫天云海翻滚,黄鹤长鸣,雷云鹤便这样如神仙般的忽然驾鹤西行了。 039 剑仙一剑 可逾千古 雷无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前辈驾鹤西去,不由地心生神往:“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但是好在这个前辈虽然性格古怪,但也算替自己让开了这第十五层,马上就能上这第十六层了。他长呼了一口气,往前走去,但第十六层,却也是空的。 没有人,自然没有人。 雷无桀这次没有选择多等片刻,而是一跃而起,冲破了那屋顶,一步跃到了登天阁顶之上,朗声喝道:“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于雪月城!” “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问剑于雪月城?求见李寒衣? “疯了。”司空千落低声说了句。 雪月剑仙李寒衣,世间五位剑仙之一,自出剑以来,未逢败绩,与天下无双城主三战更是皆胜。他就算是雷门弟子,就算是尽得雷轰真传,但是。 他有什么资格问剑剑仙? 唐莲和萧瑟知道内情,神色没有那么讶然,只是内心此刻却都有些莫名的惶恐。 本身,李寒衣这三个字说出来就带着一种可怕。雪月城三位城主中,司空长风虽被尊称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枪仙,但为人处事潇洒自若,没有架子,是三位城主中唯一与弟子们亲近的,也是唯一真正在掌管雪月城的城主。而大城主百里东君则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唐莲也没有见过他几次,每次的传授也只是寥寥几句话,有时候更是简单到只是一封书信,弟子们中有传言大城主其实常年在外游离,根本不在雪月城内。而二城主李寒衣则一直在苍山中结庐而居,闭关习剑,也从未出现在雪月城中。他的一切,都是谜。 “李寒衣是个什么样的人?”萧瑟问唐莲。 唐莲摇摇头:“不知道。” “长什么样?”萧瑟又问。 唐莲还是摇头:“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萧瑟惑道。 “见过二师尊七次,其中六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一次二师尊现身了,却依然以灰巾蒙面。”唐莲摇头,“而且二师尊从未与我说过话,所以我并不了解他。” 萧瑟又转头望向司空长风:“枪仙前辈想必肯定知道。” 司空长风晃了晃脑袋,幽幽地说:“脾气很差!而且这小子撞坏了阁顶,就算寒衣不教训他,我也得出手!” 而雷无桀一声怒喝之后却许久都没有人回应,不禁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又喝道:“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于雪月城!” “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还是没有人应,阁顶风很大,雷无桀现在觉得自己有几分凄凉了,想起刚刚雷云鹤在阁顶呼风引雷,恍若仙人,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雷家堡……”雷无桀只是再喊。 “喊什么喊?吵死了。”雷无桀感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灰巾蒙面之人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怒斥道:“问剑雪月城?凭什么,就凭你这柄杀猪剑?” “是杀怖剑……”雷无桀小声道。 “滚!”那人手中长剑一挥,半个阁顶在那一剑之下,被掀了起来。 “李寒衣你混蛋!”司空长风心疼那阁顶,怒骂道。 雷无桀被一剑击落,从那十六层摔了下来。 登上十六层又如何,就如同当年枪仙一枪敲落乞丐儿,这一次的李寒衣也是一剑击落雷无桀。 但是那雷无桀竟在摔落至十三层时,一剑插进了登天阁,再连坠三层止住了落势。他提起浑身真气,身后迦楼罗幻象再度现起,又直升至那火灼之术迦楼罗境!他脚尖微微一点,一跃而上,又登上了那登天阁顶。 “火灼之术,迦楼罗境?”李寒衣持着长剑微微皱眉,“这种杂耍拿出来干嘛?丢人现眼!”他长剑再挥,整个阁顶都被掀飞了。雷无桀还没站稳,又往下摔落了。 司空长风在下面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与他不同的是,雪月城内的长老们却都蜂拥而出,冲着那登天阁纵身掠去。 落明轩跟上一路狂奔的落霞仙子,喘气道:“师父,大家这么着急去干嘛?” 尹落霞望着那站在阁顶的白衣身影,沉声道:“看那剑仙一剑!” 雷无桀这次一摔摔倒了底,那第一层的守阁人谢烟树正抬头观战,结果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那袭红衣摔在了自己面前。谢烟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惑道:“死了?” 雷无桀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还没死绝?”谢烟树又敲了他一下。 “喝!”雷无桀忽然站了起来。 “诈……诈尸?”谢烟树吓得连退三步。 雷无桀此时衣衫破裂,浑身尘土,一把拔出了手中的杀怖剑,提身欲再上。却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青城山赵玉真门下,李凡松。前来拜会雪月城,问剑雪月剑仙李寒衣!” 书童身后背上的那柄桃木剑终于冲天而出,书生李凡松一跃而起,握着那柄桃木剑冲着登天阁顶直飞而起。 “不错,有赵玉真的风采!”司空长风赞叹道。 雷无桀转身一脸愤懑:“闯阁的是我,你要问剑仙,也从第一层登起啊。” 李凡松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颇有仙人风范,一剑便至那尚留一寸的阁顶,一剑便至那站在一寸之上的剑仙李寒衣胸前! “无良剑?”李寒衣微微一挑眉。 “是无量剑!”李凡松怒喝。 “量个屁!”李寒衣长剑抡出一个大圈,竟往下劈去。大开大合,竟是并不高明的五虎断魂刀的刀法! “竖子小儿,对你何须用剑招?”李寒衣傲然道。 李凡松觉得有重若千钧之势冲自己当头劈下。世间有传言,雪月城李寒衣剑招轻灵,荡尽风流。“风流个屁!”李凡松怒骂一声,剑势被阻,终于还是被一剑砍了下来,直落十六层,跌在了雷无桀的身边。 雷无桀愣愣地望着这个只风光了片刻的青城山高徒,犹豫了一下,问道:“兄台,可还好……” 李凡松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打不过。” 雷无桀急忙点头表示赞同:“打不过。” 李凡松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一起上?” 雷无桀此刻丝毫没有了那一声傲气,急忙点头:“好啊!” “雷家堡雷轰门下弟子雷无桀,前来问剑雪月城!” “青城山赵玉真座下弟子李凡松,也来问剑雪月城!” 一柄火纹剑,一柄桃木剑,再度冲天而起。 李寒衣望着几乎没有犹豫就联手的两人,冷笑一声,忽然将手中之剑插入了阁中,也一跃而起,长袖狂舞,两道剑气从袖中散去。 李凡松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再次坠落下去。 雷无桀身后的迦楼罗幻象再次崩塌,也直坠而下。 在远处观战的尹落霞赞叹道:“好剑法。” 落明轩一脸不解:“二城主明明已将剑放下了,这也算剑招?” 尹落霞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落明轩挠挠头:“所以才给人打下来了啊。” 唐莲却惊呼一声:“不好!”适才李凡松和雷无桀都有真气护体,才能直坠十六层而只受皮肉之伤,可如今,二人真气都已被李寒衣的剑气所破,这要再度坠落下来,应是必死无疑。 书童飞轩在此时往前踏出一步,手掌轻轻一挥,大呼一声:“止!” 两个人的落势骤减。 飞轩手掌往上轻轻一抬,再呼一声:“起!” 两个人往往地再度往上升起。 “好。青城山大龙象气!原来高手在这里。”司空长风赞叹道。 飞轩却也并不轻松,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还能出剑么?”李凡松望向面色苍白的雷无桀。 雷无桀握紧了手中的杀怖剑:“还能出一剑。” 李凡松:“点点头,刚好,我也还有一剑。” “无桀还有一剑,请剑仙试之!”雷无桀用尽最后的气力喊道。 “凡松亦有一剑,请剑仙试之!”李凡松跟着朗声道。 “剑名,烈火轰雷!” “剑名,无量天罡!” 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在空中逐渐交会,剑气蓬涌,翻卷残云,李寒衣微微一皱眉,白衣在风中狂舞,登天阁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倒去。 “这才配得上问剑于剑仙啊。”司空长风笑道。 李寒衣叹了口气:“真是难听的名字啊,你们的两位师父都没有取名的天赋。剑起!” 那柄被他插入阁内的剑飞回到了他的手中,剑身上泛着一道白光。 剑名铁马冰河,天下十大名剑中位列第三! 李寒衣长剑一挥:“我亦有一剑,剑名月夕花晨!” 与李寒衣之间的那几剑不同,这一剑很美,很柔,很慢,如炊烟冉冉升起,烟里柳荫丝丝弄碧,如清晨的鲜花,夜晚的朗月,温柔至极,只想让人醉死于其中。 至美至险一剑,那雪月城中满城的茶花都在瞬间飘了起来,千万朵花瓣围绕在李寒衣的长剑周围,美至不可名状。 “剑仙一剑。”司空长风赞道。 “可渝千古。”尹落霞闭上了眼睛,闻了闻那满城铺开的花香。 040 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烈火轰雷与无量天罡,一道红光,一到紫光,两道剑招汇聚成了无比霸道的一剑。 可一剑将他们击落的李寒衣却偏偏在此时换了一道至美至柔的剑。 雷无桀一剑递出,几乎失去了知觉。 李凡松咬牙拼命提着剑气,但是只见漫天花雨,他们的那两道剑气根本无法突围而去。 书童飞轩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龙象气片刻散去。 雷无桀和李凡松的剑气也被消得一干二净,两个人均是力竭,长剑脱手而出,悬浮在了李寒衣的身边。 “还是打不过啊。”雷无桀苦笑一声。 “这位兄台,你听说过龙湫吗?”李凡松忽然问道。 “什么龙湫?”雷无桀不解。 “龙湫是青城山里的一道大瀑布,离地数百丈,宽也有数百长,在两座山中间倾泻而下,好像是几百条白色的巨龙在吐水。从青城山望去,总感觉水面上有着一道数百张的长虹,而那白色的巨龙就在长虹上翻云覆雨。我们与剑仙的差距,大概就是龙湫和小溪吧。”李凡松解释道。 “兄台好雅兴,这时候还能引经据典。”雷无桀苦笑道,“兄台可知我们马上要死了吗?” “怎么死?”李凡松惑道。 “摔死啊!”雷无桀叹了口气。 两个人再度从高空中一坠而下。 唐莲一步踏出,冲着二人狂奔而去。 “唐莲,以你的功力拦不住的。”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对着空中的李寒衣喊道,“寒衣!” 李寒衣冷哼一声,手微微一动,那漫天茶花飞散而下,将雷无桀和李凡松包裹了起来。两个人依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茶花碎裂开来,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没死?”雷无桀缓缓道。 “他救了我们?”李凡松抬头,却见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冲着自己飞了过来,惨呼一声,“跑!” 话音刚落,那柄桃木剑已剑指他的眉心,那柄杀怖剑也逼到了雷无桀的面前。 李寒衣缓缓落地,冷冷地望着他们。 而司空长风、唐莲、萧瑟、飞轩以及司空千落也都赶了过来。 “哎呀,寒衣,莫气莫气。跟孩子们动什么气。”司空长风伸出长枪一拨,将那两柄剑砸到了地上。 李寒衣往前走了几步:“你们想见我?” 雷无桀和李凡松对视了一眼,急忙点了点头。 “为何?”李寒衣手指一勾,那柄桃木剑飞到了他的手中,“这柄剑叫什么?” “自己用桃木琢的,还没取名字,要不剑仙你给取一个?”李凡松陪笑道。 李寒衣手指一挥,桃木剑落地而去,寸寸断裂:“懒得取。” 李凡松没敢心疼,只是不停点头:“剑仙说的是。” “你为何要见我?”李寒衣问道。 李凡松犹疑了一会儿,说:“那个……听师父说多了雪月剑仙的大名。有些神往。这番听从师命出来游历,很想见一下前辈。” “现在见到了?”李寒衣目光一凛。 “见到了,见到了。不愧是剑仙,晚辈拜服。”李凡松急忙说道。 “既然见到了,还不快滚?”李寒衣长袖一挥,将李凡松击飞了出去。 飞轩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将那李凡松送到了那匹满是疲态的老马之上。 “大龙象力?”李寒衣眉头微皱。 飞轩没有理他,转身牵过马往城外走去。 李凡松坐在马上连吐三口鲜血,却面带笑意:“此番来雪月城,真是来值了!” “小师叔你差点被人打死,还来值了?脑袋被打坏了?”飞轩瞪了他一眼。 李凡松笑道:“能正面相遇剑仙一剑而不死,胜过练剑数载,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以后还怎么学无量剑?” “呸,刚刚要不是我的大龙象功,你早就摔死了。”飞轩不屑道,“枪仙刚刚还说了,我才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你以后可以要做仙人的。高手,你也稀罕?李凡松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飞轩也默默地拉着缰绳,这一书生一书童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出了城去。 司空长风望着二人的身影,感慨道:“青城山这一辈武运、天运分得正好。看来以后的江湖,青城山要从雪月城手中夺去一半了啊。” “谁又稀罕?”李寒衣又望向雷无桀,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见我?” “恳请雪月剑仙见我师父一面!”雷无桀忽然长膝跪地! “雷轰?”李寒衣冷笑一声,“他要见我?” “师父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世。雷无桀斗胆,恳请雪月剑仙见师父一面。”雷无桀跪地不起。 李寒衣眼神中微微有一瞬间的波动,但立刻恢复了平静:“雷轰要死了?” “是。”雷无桀垂首。 “好,我去。但我有一个条件。”李寒衣手微微一勾,杀怖剑到了他的手上。 “不可!”雷无桀伸手欲拦,“杀怖剑是我师父挚爱之物……” 李寒衣挽了朵剑花:“怎么,你以为我也要跟毁去那柄桃木剑一样,断了杀怖剑?” 雷无桀只是说:“还请剑仙手下留情。” 李寒衣随手一挥,将那柄杀怖剑钉在了下关城的城头之处:“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做我的弟子。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剑,拿回这柄杀怖剑的时候。我便随你去见雷轰。” 做李寒衣的弟子?做雪月剑仙的弟子? 雪月城三位城主,百里东君收了唐莲为徒,司空长风传授独女枪法,但唯独剑仙李寒衣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徒弟,也从来没表露出收徒的打算。 雷无桀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虽然一直戏称唐莲为大师兄,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拜入雪月城的想法,更没有想过直接拜剑仙李寒衣为师。 司空长风见雷无桀在发愣,笑道:“现在不是已经行过拜师礼了吗?直接叫师父吧。” 李寒衣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你不愿?” 雷无桀急忙摇头:“剑仙剑术通神,雷无桀本以心生神往,能够拜入剑仙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等大事,还需与师父知会一声……” “你是说,先见过了你师父,再来说拜师这件事。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吗?”李寒衣目光凛冽。 “赌桌上有一种说法。”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懒洋洋地说,“空手套白狼。” 唐莲急道:“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是天下万千练剑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莫犹豫了。” 雷无桀沉吟片刻,忽然以头磕地,连磕三次,行拜师礼后抬头:“弟子雷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等我取回杀怖剑,与师父同回雷家堡,若雷轰师父责怪,便以死谢二位恩师授业之恩。” “傻子。”萧瑟又是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声。 李寒衣转过身,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换身衣服,明日,来后山找我。” 只有与他站在一起的司空长风可以看到,这个睥睨天下的剑仙此刻眼角有些湿润,一滴泪珠从其中落了下来。 只是一滴,剑仙泪。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就你话多。”李寒衣手中铁马冰河一挥,踏剑而去。 声音却犹在:“一约既成。” “万山无阻!”雷无桀答完这句话后,倒头晕了过去。 众人全都舒了一口气,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闯阁也终于划下了句点。那些出来观战的雪月城长老弟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殿中,城中的商贩们只感觉此生能见到这番场景,已经了无遗憾了,一边讨论着那引天雷而下的驾鹤仙人更厉害还是那卷去满城茶花的雪月剑仙更厉害一边四散离去了。只有萧瑟、唐莲以及司空长风和司空千落以及晕倒的雷无桀还在原地。 萧瑟撞了撞唐莲:“我说那个人的大师兄,你师弟还欠我八百两,要不你给我把账结了,我好回我的雪落山庄。” “我没钱。”唐莲答得干脆。 “那谁有钱?”萧瑟问道。 “就在你的面前啊。”唐莲冲司空长风甩了甩头。 司空长风微微一笑:“的确,雪月城的所有金钱开支,都由我负责。” 萧瑟右手一摊:“八百两。” 司空长风却直接避开了这个名字:“我听唐莲说,你叫萧瑟?” “如何?”萧瑟眉毛一挑。 “好名字。”司空长风点点头。 “别拍马屁,该还钱就还钱,我着急赶路。”萧瑟不耐烦地说道。 “大胆!信不信我一枪敲死你!”司空千落愤怒地挥起了手中的长枪。 司空长风笑着将女儿的枪压了下去:“钱自然会还的,只是想请萧兄弟入城稍住一段时间。在下心中有一些疑虑,想要请萧兄解答。” “我不从又如何,你要以武力胁迫我?”萧瑟冷笑。 司空长风摇头:“自然不会。说真的,想要萧兄弟入城,我的确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 “长风不才,想收萧兄弟为徒。” “什么?”萧瑟大吃一惊,身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更是吓了一跳,生怕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长风不才,想收萧兄弟为徒。”司空长风将长枪插在地上,单膝跪地。 与李寒衣的收徒不同,司空长风这收徒的架势,却是谦卑地过头了。 唐莲和司空千落都以为他疯了,但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不敢多言,只是面面相觑。 而萧瑟,却只是冷笑。 “好一个雪月城!” 041 以天下为棋盘 司空长风单膝跪地,面目沉静。 萧瑟冷眼皱眉,面无表情。 唐莲与司空千落对视了一眼,不知堂堂枪仙、雪月城三城主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雷无桀毕竟是雷门子弟,而且武功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这登天阁的最后两层先不说,那前十四层可是真真正正打上去的,这萧瑟又算什么?一个客栈老板,一点武功不会,只会些逃跑用的功夫。 凭什么让枪仙收他为徒? 而且他还那么的,一脸不耐烦? “收我为徒?凭什么?”萧瑟冷冷道。 唐莲和司空千落都是心中一惊,司空千落几乎就想拿起手中的长枪一杆子敲下去了。 司空长风倒是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在下不才,这一身武艺在江湖上也算拿得出手。” “我不习武。”萧瑟摇头。 “可兄台腰间挂着的可不是无极棍?棍法,枪法,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司空长风望着萧瑟腰间挂着的那根长棍,说道。 萧瑟摸了摸那根棍子,他一路上都没有拿起这根棍子,雷无桀问过他几次,他只说是走山路时当拐杖用的。但是却被司空长风一眼道破了这根棍子的名字。 无极棍,它曾经的主人,一人一棍坐守天城,拦住了十八位试图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据说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我虽然拿着这根棍子,但不代表我会武功。这是以前一个人欠了我的钱,拿来抵债的。”萧瑟轻轻触了一下那根棍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司空长风也不坚持:“当然,我除了武功过得去以外,棋术也是天下无双的。你喜欢下棋吗?” “说不上喜欢。因为没有输过。”萧瑟依然不为所动。 “没有输过。那我们便下三盘棋,若你能赢一局,我便也不强求了,如何?”司空长风转头对唐莲道,“唐莲,去拿一副棋盘来。” 唐莲虽然一头雾水,但三师尊认真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敢忤逆的,只能去街边的酒肆之中要来了一副棋盘。萧瑟也不反抗,便和司空长风就近在茶铺之中坐了下来。 “你当年就是这样骗落霞仙子留下来的?”萧瑟冷笑道。 司空长风“啧”了一声:“愿赌服输嘛,这哪是骗。唐莲,你赶紧把雷无桀送回城中,他体力耗尽,想必一定得大睡三天三夜了。” 唐莲点点头,背起雷无桀,对萧瑟说道:“我和无桀在城中等你。” 萧瑟摇头:“不必等我了,到时候等我拿到八百两就走了。这一路和你们二人也算有缘,以后若是方便,就来我雪落山庄喝上一杯。不算钱不可能,少收一点还是可以的。” 唐莲笑了笑,不再说话,往城内走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师尊会对萧瑟这般重视,但是他明白当萧瑟答应这个赌局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因为他认为枪仙司空长风也就四五年了,没见过他练过一次枪,只见他每日坐在庭院之中,对着一个棋盘就能静坐一日。 “请吧。”司空长风握起一枚黑子,示意萧瑟执白先行。 萧瑟也不推辞,拿起一枚白子便胡乱地丢到了桌上。 司空长风微微一思量,便也落下一子。 萧瑟依然是胡乱一丢。 如此反复,站在一旁的司空千落却是越看越皱眉。这二人的下法却是截然不同,司空长风大气沉稳,每下一步都会几番思索。而萧瑟却似乎完全是个门外汉,每一手都似乎是随意丢上去的。可虽然这棋下得像是横生乱拳,看似杂乱无章,偏偏又能死地回生。司空千落受父亲影响,也下了多年的棋,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对弈,很多次竟然看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一局棋下完大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沉吟片刻后各自拿回了手中的棋子,重新再开了一局。如此反复了三次。 三局皆平,不分胜负。 司空长风笑道:“棋逢对手?” 萧瑟冷笑:“围棋是鬼阵,非大道。堂堂雪月城三城主竟如此沉浸鬼道?” “若以四国为棋子,天下做棋盘。能算得上大道吗?”司空长风收起了棋盘。 萧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再大大不过银子,给钱!” 司空长风想了想,说:“听唐莲说你曾是客栈掌柜。这样吧,你若是拜我为徒,我除了授你枪术之外,我还让你负责统管雪月城财务如何?” 司空千落一惊,怒道:“爹!你怎可随意赋予一个外人这样的事务!” 萧瑟倒并不为所动。只是伸了伸手:“月俸?” “月俸八百两!”司空长风难得的豪气了一声。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抬头望了望天,想了许久后说道:“不够。” 司空长风也不怒,问道:“那你觉得多少?” 萧瑟慢悠悠地往城内的方向走去:“八百万两吧。等我出城那一日,一并付给我。” “八……八百万两?”司空千落怒道,“你不如说你直接当城主好了!” 可司空长风却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声:“好。成交!” 萧瑟冲身后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以四国为棋子,整个天下为棋盘。这样的棋局,在开始的时候,便注定每个人都是棋子了。我们也不会例外。”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司空长风却似乎听到了,他望着手中的长枪,喃喃道:“是的,没有例外,所以只能努力去赢了。” 萧瑟没有再说话,慢悠悠地走着,忽然伸手握住了一朵茶花,那是刚刚剑仙李寒衣一剑卷落的满城茶花中的一朵,此时剑仙离去,那聚散在一起的茶花再度被大风吹散起来。他停住了脚步,望着那朵茶花,略有所思,轻声道:“人生天地间,远……” “砰!”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萧瑟只感觉头部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艰难地转过身,只见那个英气十足的司空千落手中拿着一杆长枪,正满脸愤懑地望着他:“既然拜了我爹为师,那么以后你就得叫我师姐了!师姐没说让你走,你就给我老实待着!” “你……”萧瑟忍着剧痛说道。 司空千落再度提起长枪,一棍子向萧瑟的头上敲去。 萧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司空千落得意地一挥长枪:“让你话多。”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于老爹莫名其妙收了这个徒弟很不理解,但司空千落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些小小的喜悦。 042 天启五大监 天启城。 鸿胪寺。 两鬓斑白的俊美男子坐在蒲团之上,左手轻轻捻动着手上的佛珠,右手边放着一柄长剑,嘴上轻声念着经文。 五大监之一的掌香监,是以太监之身代管鸿胪寺的权宦,也是曾经一柄寒剑,在江湖上卷起一片风云的风雪剑沈静舟——瑾仙公公。 “师父。”一个小童踏进门内,轻轻唤了一声。正是那日与他一同前往大梵音寺的伯庸。 瑾仙公公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掌册监瑾玉公公来了。”伯庸低声说道。 瑾仙公公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伯庸出去。 伯庸转身快步离去,踏出门,发现那一身紫衣蟒袍的高大男子还是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双手束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发呆。与其他几位大监不同,掌剑大监是个很少登门拜访的人,而每一次拜访也总是显得那么生分,让弟子先行通报后再踏入院内,不会差半分礼节。不同于严厉火爆的掌剑监,也没有掌印监的圆滑玲珑,这个总是坐在藏书楼内看书的掌册监乍一看就像一个中年儒士。但没来由的,伯庸却很喜欢这个总是带着礼貌笑容的掌册监。 “公公,师父请您进殿。”伯庸说得恭敬。 瑾玉公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朝着殿内走去。伯庸发现一只蝴蝶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心中一惊,莫说寻常之人一动,蝴蝶便受惊飞走,这习武之人,身上戾气之重,蝴蝶更是不可能靠近,这掌册监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竟能隐藏气息到如此境界。而当伯庸思索之时,看似脚步轻慢的瑾玉公公,却已经走入殿中了。 “瑾玉。”瑾仙公公睁开了眼睛,手上拨动念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瑾玉公公点了点头,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瑾仙公公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笑了笑:“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不是一阵风。”瑾玉公公摇头。 “那是?”瑾仙公公望向瑾玉公公。 “是一阵风花雪月。”瑾玉公公沉声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瑾仙公公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他还是走进那座城了。” “是的。从他入城的那一刻开始,那盘棋已经开始了,现在我们就不得以地身处棋盘之上。身为棋子,我们要作出选择了。”瑾玉公公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冷了。”瑾仙公公提醒道。 “不妨。”瑾玉公公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杯底,那碗冷茶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冒出了腾腾热气,他轻轻地吹了吹气,喝下了一口。 “用绵息术来煮茶,师父要是知道了,大概要气死。”瑾仙公公轻笑。 瑾玉公公放下了茶杯,自顾自地说着:“我们,要做出选择了。” “我们做不了选择。朝上三个王爷,四个将军,五位尚书,以及江湖上的那几座城、几大世家,他们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大内五大监并没有选择,那藏在太安殿牌匾之上的卷轴之中写着谁的名字,我们的选择就是谁。”瑾仙公公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 “可我想选。”瑾玉公公说得淡然,但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瑾仙公公的心上。 “瑾玉!你!”瑾仙公公大惊。 “瑾玉说的对,那牌匾上的卷轴此刻分明还没有写上字!”忽然,一个厚重的声音忽然响起,一道紫光一闪,殿内便又多了一人。 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掌剑大监瑾威公公。 “而我们,可以影响那个最终写在卷轴上的名字,究竟是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忽然响起,殿外多了一个肥胖的身影,满脸笑容,眼神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锋芒。 掌印大监瑾言公公。 “三个月前你召集五监会,和我们说,你在大梵音寺遇见了那个人。如今,我们又得到了消息,那人已经踏入了雪月城。这说明,我们本以为已经是残局的那局棋,又活了过来。以前我们是棋子,但现在,我们却可以成为下棋的人。”谨言公公走进了大殿。 “下棋的人?谨言,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瑾仙公公冷笑道。 谨言公公依然满脸笑意:“你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能代掌鸿胪寺的掌香监。如今你身处高位,又为何不想再上一层,手摘星辰呢?” “手摘星辰?”瑾仙公公冷笑,身边瞬间剑气汹涌,整座大殿微微摇晃。 “你们两个从小就爱吵架,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各自的毛病。”瑾玉公公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手轻轻一挥,将那股寒冷的剑气压了下去。 瑾仙公公冷哼一声:“五大监奉皇命行事,我们从小被师父收养,师父可曾说过手摘星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我只说手摘星辰,又没说要与日月争辉。瑾仙,你太敏感了。”谨言公公也挥了挥手打圆场。 持剑而立,面目威严的瑾威公公终于也说话了:“谨言说得没错。若是以前,我们自然可以等待圣上作出选择。可既然那个人又重新出现了,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如今只有我们知道,但他一旦踏入雪月城,那么想必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知道。我们不能等。当初你快马十日从于阗赶回天启,难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瑾仙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这一年来,大概有几十批人马离开了天启城。你们知道他们都去哪里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大殿后方传来。 四人皆大惊,什么人能毫无气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急忙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紫衣蟒袍,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坐在那佛陀像前,平静地望着他们。 四人急忙跪拜在地:“大监!” 只是以伴读身份与皇帝一同长大,不掌管任何大内事务,但却是真正意义上宦官们的最高首领——瑾宣大监。 瑾宣大监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分别去了雪月城、无双城、慕凉城、江南雷家、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温家、青城山、武当山、少林寺、云林寺,甚至于去了方外之地的天外天以及无处可寻的暗河,几乎所有的武林大家,他们都派了人马前去。朝堂之上的争斗还没有结束,江湖上的争夺已经开始了。” 四人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了,却互相看了几眼,没有答话,因为他们并不明白瑾宣大监此刻想说什么。 “谨言,你刚刚说,想要影响那卷轴上的名字?”瑾宣大监忽然望向谨言公公。 肥胖的谨言公公此时吓得满头大汗,急忙又跪了下来:“大监,谨言一时妄言……” “不妨,你不必如此怕我。”瑾宣公公挥了挥手,“我们本是师兄弟,但我从小没和你们一起生活,所以总不如你们彼此之间亲切。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五大监之间务必不能对彼此有误解。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有能力影响那个名字。但是我们不必。” “不必?”四人不解。 “是的,不必。因为那个卷轴上写上的名字,必定是我们选择的!”瑾宣大监朗声道。 四人身后都已冷汗淋漓,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但有一种的解读,能够让他们几个立刻人头落地。 “大监,我们现在是否需要派人前往雪月城?”只有瑾玉公公面色依然如常,沉声问道。 “不必。那些人太急了。因为他们内心的惶恐。” “我们就在这里等待。” “他入了雪月城只是一个开始,等当他踏入天启城的那天,才是我们入局之时!” 043 山水剑境 “师父,人们常说天下武功,寻常武夫之上,有四重境界。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神游玄境。一境更比一境高,师父你是什么境界?”持着火纹长剑的少年在雪地中挥着手中的长剑,练得大汗淋漓,却仍不忘与边上的师父聊天。 那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中年儒士却不理他,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少年却不依不饶:“师父,你说一等武学能分四种境界,那么剑术呢?剑术能分几种境界?” 灰袍儒士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答道:“我的杀怖剑算不得入流的剑术,没有境界。但我遇到过一位剑仙,他的剑分三重境界。” “师父你怎么变得这么谦虚了,什么人的剑,比你的还要高深?”少年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有停止练剑。 “有的。他的剑分三重境界,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少年听完苦笑一声:“这也太高深了,听不懂。” 灰袍儒士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那人的剑术,片刻之后,忽然伸手:“剑起!” 少年感觉手中的剑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时握不住,剑飞了出去,落在了灰袍儒士的手上。儒士睁开了眼睛,忽然长剑轻轻一挥:“我曾学过他的一剑,剑名露红烟绿,你可看好了。” 少年只觉得身上一暖,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儒士就将剑收了回去。 “师父,没看清啊。”少年急道。 儒士笑了笑,将剑丢还给了他,转身离去。 少年接过剑,一脸纳闷,正欲往前走去,却觉得脸上一痒,伸手一抓,却摸到了一朵桃花花瓣,心中大惊,急忙转头。 却发现寒冬腊月之时,身后却是一树嫣红的桃花。那一剑的暖意正如此之盛,催的整树桃花都在瞬间绽放了! 雷无桀在此时睁开了眼,从梦中回过神来。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将剑分为山水三境的剑仙终于是谁了,他曾见过师父用过他的露红烟绿,而此次又亲眼目睹了那一剑月夕花晨,而这位剑仙…… 雷无桀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喃喃道:“现在是我的师父了?” 雷无桀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想必是雪月城内某处宅院,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从床上走了下来,推开门,走到了庭院之中,发现那个穿着青衫,总是一脸懒洋洋的客栈老板正躺在一个长椅上晒太阳。 “你醒啦。”萧瑟没有回头。 雷无桀点点头,在萧瑟身边的一块石阶上坐了下来。 “你睡了三天了。”萧瑟淡淡地说。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萧瑟冷哼了一声:“这么想我走?知道自己给不起那八百两,想赖账?” 雷无桀尴尬地笑了笑:“我去问大师兄要,你等着。” “要什么要,三师尊已经给了他钱了,别被他唬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雷无桀转过头,发现唐莲也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大师兄。”雷无桀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喊一声了。 “嗯,这一声大师兄算是叫对了。对了,你边上那位,是你的三师弟。”唐莲笑道。 雷无桀一愣:“什么意思?” 萧瑟索性转了个身,不再理睬他们。 唐莲继续道:“在你拜师二师尊后,萧瑟也被三师尊收入门下了。虽然说雪月城内大家都是师兄弟,但光论三位城主的话,只有我们三个徒弟。不管从入门先后,还是师父辈分,都应该这么排。你说对吧,三师弟?” 萧瑟使劲一甩脚,将脚上的鞋往后踢了过去。 “在唐门面前用暗器?”唐莲看也不看,手轻轻一挥,就把那双鞋打飞了出去。 倒是雷无桀立刻屁颠屁颠地把鞋子又给捡了回来,放在了萧瑟的面前,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就这样和萧兄弟成为了同门。本来一路同行,想到要分别还怪舍不得的,现在好了,以后就不用分开了。” 萧瑟一愣,抬起就是一脚:“谁要和你不分开。” 屋顶上的唐莲笑了起来:“雷师弟真是少年心性。” 雷无桀依然很乐呵:“以后我们三兄弟一起闯荡江湖,就像当年三位城主年轻时候那样如何?也去捞几个天下第几当当?” “不错。”唐莲点头笑道。 萧瑟打了个哈欠,没有说话。 “对了,你一睡三天,这几天有几件大事你要不要听一下?”唐莲忽然道。 “什么大事?”雷无桀来了兴致。 “应该算是你师伯的雷云鹤离开登天阁后,乘鹤去了青城山,又是一指破了青山,二指掀开了乾坤殿的整个屋顶,三指夹住了青城山首座真人赵玉真的青霄剑。据说两人大战了一夜,期间整座青城山上天雷震动,暴雨狂鸣,整座青城山的道士都下山躲避在了三里开外,除了六大真人留在山上观战以外,其他人只能避其锋芒。一夜之后,雷云鹤再度乘鹤离去。但是赵玉真却也亲口承认,这一战,雷云鹤没有输。也就是说,重出江湖的雷云鹤,与江湖上铁板钉钉能排进前十的赵玉真战成了平手。很多人都猜测,雷云鹤下一步就会前往江南霹雳堂,从雷千虎手中夺过雷门家主的位置。可是根据雪月城弟子传回来的消息,雷云鹤去的是与雷家堡相反的方向。”唐莲缓缓说道,“三师尊说,雷云鹤肯定会回雷门,却不是现在。” 雷无桀点点头:“他曾说过,要和我一同回去看望师父。想到当初不自量力竟然想要闯过十五阁,真是有点汗颜。当初雷前辈的九天引雷要是真下来了,我怕是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唐莲笑道:“三师尊说,雷云鹤来雪月城时,境界已经一落千丈,仅是金刚凡境,的确在众多长老中是列后的。只是这么多年在阁内闭关养气,又恰逢雷师弟这样的少年英雄来闯阁,机缘巧合之下,雷云鹤才能重入那逍遥天境,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杀你。” “逍遥天境都有这般惊天撼地的神通,那入了神游玄境的人岂不是真是那神仙一般了。三师尊入此境了吗?我师父呢?”雷无桀问道。 萧瑟冷笑一声:“入了神游玄境,可静坐闭目,神思却畅游万里之外。这样的境界,几百年也未必真有一个,你也太高看这雪月城了。” “这么瞧不起雪月城,你倒是别为了八百两银子,赖在这里不走啊。”唐莲不屑道。 萧瑟伸了个懒腰,幽幽地说:“不是八百两,是八百万两。” “对了,师兄你说刚刚有几件事和我说。除了这一件,还有什么?”雷无桀忽然想到。 唐莲笑了笑:“哦,还有一件就是,二师尊当初让你第二日去苍山找他。可如今已经过去三日了。二师尊向来脾气不好,你若再不去,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踏进苍山了。” 雷无桀如遭雷击一般跳了起来,大喊一声:“糟了,师兄。我现在就去。”说完拔腿就跑,只是跑出一段路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往后折了回来。他望向大师兄:“师兄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最后,三师尊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李寒衣那人脾气不好。你可别死在苍山上了。” 044 为何拔剑 “巅积雪,山腰白云,天巧神工,各显其技。” 这首歌描写的便是苍山,苍山由十九峰组成,其峰自北而南依次为: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斜阳。 双峰之间,都有一条溪水奔泻而下,流入洱海,这就是著名的十八溪,溪序为:霞移、万花、阳溪、茫涌、锦溪、灵泉、白石、双鸳、隐仙、梅溪、桃溪、中溪、绿玉、龙溪、清碧、莫残、葶溟、阳南。 无论是峰名,还是溪名,都极尽风雅,然而最风雅仍是那抬头可一眼望到的,在峰顶经夏不化的苍山雪,是那“风花雪月”四景中最为人乐道的。雷无桀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他不知道雪月剑仙李寒衣位于哪一峰,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他明白,从他踏入苍山的那一步开始,要想找到李寒衣,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只有李寒衣想被他找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雷无桀终于感觉有些累了,便在一处台阶上坐了下来,向下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望着下方的雪月城,忽然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忽然有一个声音问他。 “只是忽然觉得,诺大的雪月城,从山上望下去,却像一个小小的棋盘。”雷无桀咧嘴笑道。 “你喜欢下棋?” 雷无桀摇头:“我不会下棋,从小我就坐不住,只是看师父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 “上来吧。”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度往上走去,又走了半刻钟后,终于到了一个山腰处,只看见一座不大的草庐。身着白衣,脸蒙灰巾的雪月剑仙李寒衣正闭目坐在草庐前。 “师父。”雷无桀忽然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李寒衣睁开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遭过后,这对师徒才终于是拜下了。 山下的雪月城中,萧瑟依旧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屋顶上的唐莲幽幽地说:“怜月师父当年将我送来雪月城的时候,说我要在替唐门在雪月城中等一个人。你是那个人吗?” “不是。”萧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唐莲笑了笑:“我也觉得不是。” 萧瑟晃动着狗尾巴草:“你一个大男人,要等也是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等我一个大老爷们做什么?” “我是大男人不假,可你哪里像是大老爷们了?你看着像是一副久经世事的样子,可实际上你有多大?也就比雷无桀大一两岁吧。”唐莲说道。 萧瑟撇撇嘴:“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你,不过有人会来管你的。三师弟。”唐莲忽然站了起来,嘴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嗯?”萧瑟眉毛一挑。 “再见了。”唐莲一个纵身,已掠走了。 萧瑟暗叫一声不好,从长椅上跳了下来,正欲跟着逃跑,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已经攻到了面前,萧瑟往后急退一步,那杆长枪将他原本躺着的长椅击的粉碎。 萧瑟叹了口气:“大小姐,你要把我所有的椅子都打碎吗?” 外表秀美,眉宇间满是英气的枪仙之女司空千落收起了那杆长枪,冷笑道:“又躲在这里偷懒?” “什么偷懒,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不会习武。现在我每日陪你爹下三局棋,晨起看看账本,已经是很辛苦了!”萧瑟吐掉了嘴上的狗尾巴草,不满道。 “呸,就这样好吃懒做,也想每月赚八百两?也配做枪仙的弟子?”司空千落长枪一挥,已经追了过来,“本小姐可不会放过你,你不是轻功卓绝吗?以后你就负责陪本小姐练枪了?” “什么?”萧瑟大惊,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门口。 天下轻功无数,武当梯云纵,天山派的踏雪无痕,飞云阁的八步追蝉,都是一等一的轻功。但是踏云乘风步却依然被称为天下第一的轻功,只因为平常的轻功只能作为点缀,而它却可以与武功并列。 “哼,你能跑去哪里!”司空千落持枪赶上。 上一次被司空千落引一街长风而毁去整只衣袖,只是因为萧瑟上次的目的是拖住她,而不仅仅是避开她,现在情形却不同了,萧瑟若是铁了心逃跑,那么除非枪仙亲临,不然要抓住他可不简单。萧瑟一个踏步已经掠出了院子。司空千落却哪里甘心就此作罢,长枪一挥,立刻就追了出去。 一个青衫少年,一个黑衣少女,两个人就在这座雪月城了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追逐。 正和师父尹落霞摇完骰子,输得体无完肤的落明轩走出大殿,看到两个身影从自己眼前掠过,不由揉了揉眼睛:“天哪,这是什么轻功?速度竟如此之快?” 他身后年过三十,却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微微皱了皱眉:“踏云?” 落明轩幸灾乐祸地笑道:“以后可有人跟千落妹子玩了,省去了我们不少麻烦。话说,也不知道那个小子怎么样,跟着脾气古怪的二城主,想必会吃很多苦吧。” 而在苍山之中,李寒衣忽然问了一句:“雷无桀,你是为了什么而拔剑?” 雷无桀愣住了,沉吟半饷后依然没有回答。 “有人拔剑是因为想要做英雄,以一剑之威势平天下不平事。有人拔剑是因为畏惧,因为他不拔剑,其他人就会拔剑,如果不想死便只能拔剑。那么雷无桀,我问你,你是为了什么而拔剑?”李寒衣继续说道。 雷无桀依旧不知如何回答。 “你当年为何拿起剑?”李寒衣望向他。 雷无桀回想了一下后说:“那天看见师父长袖一挥,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冲天而去,一道红光竟将整片云彩都染得通红。我生平从没见过如此玄妙的剑术,师父问我是否要想习剑,我当时没有犹豫,只因被那一刻的剑之美而震撼了。” “是,剑是世间最美的事物。你师父若不是见过了一剑之美,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但你说的是习剑,我说的是拔剑,二者却是不同的。习剑可谈风流,但拔剑,却只能论生死了!”李寒衣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头紧皱,声音中带着某种威严。 雷无桀摇头,生死?是的,江湖上,生死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刀剑脖子一抹,死了便是死了。但雷无桀听过了那么多的江湖故事,对江湖无论怎样神往,却从来不认同这样的江湖。江湖胜败长见,生死又是何必。雷无桀缓缓道:“拔剑可论剑道,不言生死。” “你不想谈生死,可别人对你拔了剑,却要你死。那么你是就这样赴死吗?”李寒衣问道。 雷无桀只觉得脑子乱乱的,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寒衣冷笑一声,右手轻轻一挥,一柄长剑从草庐中飞了出来,插在了雷无桀的面前。 “这柄剑叫听雨,是为师送给你的入门之礼。” 雷无桀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柄剑,那是一柄精致秀美的长剑,轻盈无比,握在手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他正不解为何李寒衣忽然话锋一转之时,忽然觉得周围剑气四现,他猛地抬头,却发现李寒衣白袍常舞,眉宇间竟隐隐有几分杀意! “来,对我拔剑!”李寒衣朗声道。 045 认主之剑 雷无桀并不是没有对李寒衣拔过剑,那日在登天阁上,雷无桀曾用尽毕生功力挥出过那一剑烈火轰雷,可那日,雷无桀只是为了获得一个与李寒衣相见的机会,如今,似乎并没有拔剑的理由。 “来,拔剑!”李寒衣微微皱紧眉头,身边剑潮汹涌,整个山腰上狂风大作,树木摇晃,大片大片的树叶散落开来。 雷无桀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摔倒,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运起那火灼之术,但微微一提气,却被那股寒冷的剑气给压了下去。 “我说,拔剑。”李寒衣冷声道。 雷无桀只能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但却依然没有拔剑。 “剑起!”李寒衣手轻轻一挥,那柄声震天下的铁马冰河脱鞘而出,飞到了他的手上。 雷无桀终于没有选择,用力地握紧了剑柄:“师父,得罪了!” 李寒衣没有说话,只是将长剑用力一挥。只觉片刻间,山间的风停滞了,那些飘落的树叶也凝结在了空中,从林中惊飞起的鸟也停止在了振开翅膀的那一瞬,然后一道剑气划过长空,将天空中的云朵劈成了两半。 雷无桀后背已经湿透,他将剑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是没有拔出那柄剑,这柄听雨的剑与剑鞘之间似乎被什么凝结出了,他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没有将他拔了出来,也幸亏李寒衣最后出剑之时忽然调转了方向,不然此刻的雷无桀怕是已经是个死人了。 “师父……”雷无桀擦了一把汗,困惑地望着李寒衣。 “听雨剑是剑灵冢所铸的剑,是认主的。你心中没有拔剑的意志,所以你拔不出它。你需要找到你拔剑的理由。”李寒衣双手束在身后,那柄铁马冰河重新回到了剑中。 雷无桀对李寒衣出神入化的御剑本领敬佩不已:“师父,我要多久才能像你这般御剑?” “御剑?还没有拔剑却想御剑,以你的资质,我看至少需要十年吧。”李寒衣丝毫不留情面。 “十年?可我在于阗国遇到过一个无双城的少年,已经能够一个人驾驭五柄飞剑了。”雷无桀有些沮丧。 “飞剑?”李寒衣微微皱眉,“他是不是背着一个剑匣?” “是的。”雷无桀回忆了一下,“那人背着一个剑匣,剑匣中有十二柄细小的飞剑和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几柄飞剑叫什么云梭、轻霜、绕指柔什么的。” “是欧阳无双的十三剑匣,想不到百年之后,无双城终于又出了一个能打开剑匣的人。”李寒衣神色微微一动。 雷无桀急忙赔笑:“那师父,要不我们换一柄剑,开始练剑?” “练剑?”李寒衣冷冷道,“我们已经开始了。以后每日我会和你试一次剑,当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拔出了你的剑的时候,我再教你剑术。” “啊?”雷无桀大惊。 李寒衣却已经转身,走入了草庐之中。 “拔剑!好,拔剑!”雷无桀一口气将火灼之术提升至了迦楼罗境,提起浑身真气试图将剑拔出来,可那柄剑却纹丝不动,最后只得作罢。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个雪月剑仙的脾气真是古怪。 拔剑的理由,真的这么重要吗? 而看似安静的草庐之中,其实坐着另一个人。 一身黑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正坐在黑黝黝的屋子角落,慢悠悠地喝着茶,脚边是一个飘着紫烟的香炉。 “你给了他听雨剑?那是你初入江湖时得到的第一柄剑,你对这个徒弟还真是舍得啊。”司空长风笑道。 李寒衣没有说话,在司空长风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刚刚那一刻,你很希望他能够拔出剑来吧。生死一刻,长剑怒出,本是最好的方式。最怕的就是人不为自己拔剑,而为别人拔剑。”司空长风说着一些似乎暧昧不明的话语。 李寒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那位弟子怎么样?” “轻功卓绝,我看再练个几年,比江湖第一大盗墨罗生也不会差多少了。算账能力也是不错,才来几天,就把烂了几个月的账给盘活了。”司空长风笑道,“只是……” “只是?”李寒衣眉毛一挑。 “只是隐脉受损,这辈子怕是也习不了上乘的武功了。一开始看他挂着无极棍,我以为不会武功之类的话是骗我。”司空长风叹了口气。 “隐脉受损!”饶是镇定如李寒衣此时却也大惊,“怎么可能?” “我起初也不信,但我把了他的脉搏。他的隐脉是断的,若强行运功也是可以的,但气血翻涌,随时都会经脉浑身竟断而死。想必当年在天启城中,有人对他下了狠手。可是他不肯多说,我便没有再问。”司空长风说道。 “隐脉受损,可有药可医?”李寒衣微微皱眉。 “有。”司空长风答得干脆。 “是什么?”李寒衣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师弟精通医术,他若说有,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蓬莱仙岛,海外仙人,补魂天术。”司空长风说得一字一顿。 李寒衣沉吟半饷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司空长风笑了:“不习武也是好事,你的那位徒弟武功高就够了。” 李寒衣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这次在于阗国,你可看到无双城的那个少年?” “你说是重开了无双城的十三剑匣的那个少年吗?我见到了。”司空长风点头。 “他已经习得了飞剑术?”李寒衣问道。 “如今至少能掌控六柄飞剑,他当时功力不足,我假借流转神通,控住了他的十二柄飞剑,十二柄剑都隐隐对我有反抗之意,不出三年,十二柄飞剑的剑胎都会成型。只有那第十三柄,大明朱雀还需些时日。”司空长风说道。 李寒衣冷哼一声。 “以后他们要面对的,可是这样百年一遇的奇才。寒衣,你任重而道远啊。”司空长风一脸幸灾乐祸地笑着。 046 逆转长风 名震天下的雪月城的两位城主,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原本就不多的李寒衣很快就不说话了,席地坐了下来,闭目修气。司空长风却也没有走的意思,慢悠悠地喝着茶,只是喝着喝着却忽然猛的一吸鼻子:“好香。”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雷无桀推门而入,看着屋里的场景,微微一愣:“三师尊,你也来了啊。” 此时的雷无桀左手拿着那柄拔不出剑身的听雨,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上面串着被烤的金黄的烤鸡,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无桀,你这是……”司空长风咽了口口水。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练剑练得肚子饿了,便去山中抓了只野鸡,本来烤熟了想吃,可想到师父也还没有吃饭,就想着让师父先吃。只是……” 李寒衣面色阴冷,那柄放在桌上的铁马冰河微微颤动,似乎有拔剑砍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弟的打算。 司空长风倒是满脸笑意,顺着雷无桀的话说了下去:“只是?” 雷无桀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只是三师尊也在,这一只野鸡,怕是三个人不够吃的。” 司空长风站起身,从雷无桀手中拿过了那只野鸡:“你师父怕是不会喜欢……” 可才刚刚拿过,只觉得一道剑气袭来,司空长风猛退一步,手上的烤鸡却被瞬间砍成了两半,李寒衣一伸手,就将那犹然插着木棍的烤鸡夺了过来,剩下那半只却掉落下去。雷无桀眼疾手快,急忙伸出了左手的听雨剑,接住了那半边的烤鸡。 李寒衣冷笑:“没想到听雨剑还能这么用。” “有肉无酒,太可惜了。你师父吃饭从来不让人看见,我们出去吧。草庐外有我埋着的一坛酒,你再去烤一只鸡,我们对饮。”司空长风从雷无桀身边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无桀急忙跟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雷无桀又从山中抓来了一只野鸡,在旁边生了一个火堆烤了起来。司空长风则真的从土里挖出来了一壶酒,才开封,就觉得一股酒香四溢,雷无桀猛的一吸鼻子:“好酒。”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无桀,你听过这首诗吗?”司空长风倒了两碗,问道。 “自然听过。”雷无桀一边旋转着烤架,一边面带神往地说着,“是三百年蜀山酒剑仙司徒钟所做的诗。” “如今蜀山已经成了传说,那酒剑仙也老死了。可是那酒中剑意依然留在人间,真是令人神往。”司空长风轻轻一碰酒杯,那酒杯便飞了出去,飘到了雷无桀的手中。 雷无桀接过酒杯,道了声谢。 司空长风晃了晃酒杯,忽然问:“雷无桀,你想象中的江湖是怎么样的。” 雷无桀想了想,说:“少年美酒,鲜花怒马。花前月下,对酒高歌。” “江湖可不是这样。”司空长风喝了一杯酒,“江湖和朝堂一样,只有无尽的野心。”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江湖,我想要的江湖就是那样的。”雷无桀说得坚决。 司空长风喝了一口酒:“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真是好酒。无桀,你不要怪寒衣,他希望你明白拔剑的理由,只有知道自己为什么拔剑,才能真正驾驭自己的剑。” 雷无桀笑了笑,将烤鸡拿了起来放在了桌上后也坐了下来:“当然不会怪师父。师父是雪月剑仙,他的话,总是对的。” “我听萧瑟说,无心和尚曾说过你天生玲珑心,未受凡尘侵扰。看来确是如此。对了,你知道这世上有五位剑客,被称为剑仙,都是哪五位吗?”司空长风问道。 雷无桀点头:“自然知道。雪月剑仙李寒衣,孤剑仙洛青阳,道剑仙赵玉真,怒剑仙颜战天,儒剑仙谢宣。” “这五位剑仙,你认为谁境界最高。”司空长风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雷无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妨,但说无妨。” 雷无桀想了想,还是答了:“洛青阳。” 司空长风朗声笑道:“哈哈哈。的确!天下四城,天启慕凉,雪月无双。孤剑仙洛青阳一个人就占了一座城,的确气势无两,要我说,我也觉得他最强。但是你师父不服,他一直期待着与洛青阳一战的那天。所以这个雪月剑仙,却是整个雪月城中练剑最勤快的人了。” 司空长风的话音刚落,李寒衣就从草庐中走了出来,纵身一跃,往山顶掠去。 “走,带你看看雪月剑仙是怎么练剑的。”司空长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拉着雷无桀也跟了上去。 李寒衣一路都没有回头,据说高山有四季,雷无桀算是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掠至山顶之时,只觉得寒风萧瑟,比起三个月在雪夜中狂奔时还要寒冷的多。但是李寒衣却浑然不觉,站在山巅,手持名剑铁马冰河,闭目沉思,凛冽的长风吹起了他的白色长衣。 “这是要……”雷无桀瞪大了眼睛。 “你看好了。”司空长风面带笑意。 李寒衣忽然纵身一跃,跳至了两座山崖之中,他持剑漂浮在空中,犹若仙人,忽然猛地一挥长剑,那雪岭中的狂风在瞬间呼啸起来,吹得雷无桀几乎站立不住。 “起!”李寒衣挥剑指天,那雪岭中的狂风像是顺势朝天而起,山巅之上的积雪纷纷坠落。李寒衣踏着那积雪一步又一步往上略去,他再提着手中之剑,那几乎积压着满山狂风的一剑,用力地一转。 “我明白了!”雷无桀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李寒衣想要做什么了。李寒衣想要用一剑之势将这雪岭之间的狂风逆转过来。 可这真的是凭借武学所能达到的吗? 李寒衣的这一剑只出了一半就停了下来,随着剑势一停,那满山的狂风再度逆转了回来,层层积雪冲着李寒衣迎头砸了下来。李寒衣急忙收起了手中之剑,身形一跃,再度站回了山巅之上,将剑束起,皱眉不语。 雪岭间的狂风依旧呼啸。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师父练的止水剑法的最后一重,天道。当他习得这一剑的时候,就会下山去慕凉城。只是……” “只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司空长风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说话间,站在山巅的李寒衣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我觉得你师父练不练得成止水剑法,就靠你了。”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靠我,就靠一个练剑都拔不出的我? 047 只与离人照断肠 一连三日,雷无桀都在练习那拔剑之术。 每日清晨,李寒衣都会走出草庐,对雷无桀出上一剑,但无论李寒衣的剑多么有威势,雷无桀都没有办法拔出那一剑,但是后几次李寒衣分明没有留多少情面,几剑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李寒衣每出完一剑,就转身离开,有时走进草庐一天也不会出门,有时就一跃进入深山中练剑。雷无桀能做的就是每日琢磨着自己拔剑拔出来,以及负责李寒衣的一日三餐。其实原本每日都会有山下的弟子送餐食上来,但雷无桀只吃了一口,就把他赶走了,以后就自己生了个炉子,开始做饭了。这苍山十九峰,野菜山菌无数,飞禽走兽不少,恰好雷无桀从小最大的爱好除了习武就是做饭,便自告奋勇地做了起来。李寒衣对此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那剑术,却依然一招都没有教。 第四日清晨,雷无桀正在做着早餐,李寒衣从草庐中走了出来。 雷无桀急忙打招呼:“师父,今日早啊。” 李寒衣嗅了嗅鼻子,声音中难得带着几分笑意:“你若习武有做菜的一半天赋,就好了。” 雷无桀顿时喜出望外:“师父,今日心情很好啊。” 李寒衣挥了挥衣袖:“你下山吧。” 雷无桀愣住了,手上的锅铲掉在了地上:“师……师父,我虽然笨,但是你也不用赶我走吧。” 李寒衣摇头:“不是要赶你走。我要闭关三日,这三日你下山去,不要让人进山里来。” 雷无桀转悲为喜,点点头:“不急,给师父做完了早餐再走。” 李寒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一跃坐在了草庐之上,遥遥望着北方,叹了口气:“真像啊。”他一伸手,握住了一片飘飞着的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曲子有些怅凉,像是有一群孤雁从天空中飞过,雷无桀觉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来,这首曲子,那日萧瑟也坐在酒肆的屋顶吹过。雷无桀转头看着李寒衣的背影,忽然觉得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李寒衣放下了手,轻轻吟道:“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师父。”雷无桀唤了一声。 “今日的剑是不是还没有练。”李寒衣忽然转身。 “嗯?”雷无桀一愣。 李寒衣右手轻轻一挥,那片落叶忽然夹杂着一阵疾风对着雷无桀急冲而来。 飞叶摘花,神乎其技! 雷无桀猛地拿起了身边的听雨剑,用力一拔,那剑身却依然纹丝不动。眼见飞叶已攻到眼前,他只能急退。但那飞叶追势却不减,雷无桀连退四步后依然嫩感觉到叶子上的无上剑气,索性转过了身,冲着山下跑去。 “师父,三日后见!”雷无桀大喊道。 李寒衣拿开了一直遮面的灰巾,忽然就笑了。 雷无桀一路狂奔,很快就奔到了雪月城中。他上山也有数日,说实话也挺想念之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萧瑟和唐莲,到城中就想去找他们。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肤色苍白,身形修长,身着白色披风,后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正是那日登天阁第十三层的守阁人落明轩。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眉宇间满是风情的女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但雷无桀却知道她是名震天下的落霞仙子尹落霞,也是落明轩的师父。因为她也穿着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披风,只是上面的那个“赌”字还要更大一点。 “雷无桀?”落明轩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欠我的那八百两呢?” 雷无桀挠了挠头:“这……” “输了的人还有资格要钱?别给我丢人。”尹落霞向前一步,虽然是怒叱,但声音依然柔美好听,她笑着望向雷无桀,“你就是雷无桀,我是尹落霞。” “落霞仙子,久仰大名!”雷无桀受宠若惊,急忙抱拳。 尹落霞盈盈一笑:“今日怎么下山来了,你师父呢?” “师父说要闭关,让我这几天好好在山下待着,不要打扰他。”雷无桀答道。 尹落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说道:“闭关?莫非是又要有老朋友来了?” 雷无桀没有听清,惑道:“仙子说什么?” 尹落霞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让你现在要去哪里?” 雷无桀微微皱眉:“我想找我一个朋友,就是和我一起入城的那个朋友。” “萧瑟吗?”落明轩轻笑一声。 “落兄弟也认识他了?”雷无桀喜道。 “不光是我。”落明轩仰头望向远处,“整个雪月城的人,都已经认识他了。师父,你猜,今日需要多久才能到我们的落霞殿。我赌一刻钟。” 尹落霞听到“赌”字,眼睛一亮:“我赌现在。” 话音刚落,有一个身影从大殿的屋顶一掠而起,向这边急速跑来。一身青衫,面目俊秀,正是那萧瑟! “一日比一日快了啊。”落明轩感慨。 “萧瑟!”雷无桀急忙大喊。 萧瑟听到声音一愣,脚步慢了几分,只见后面一杆乌金色长枪已经追了过来,他侧身一躲,衣袖却仍被滑掉了一道口子。他怒斥道:“你知道你划的是什么?是云烟细棉!一千两一匹!” “我管你是什么!”一脸不在乎的女子一枪砸了下去。 萧瑟堪堪躲过,继续加快步伐向前急速奔行着。 “踏云步果然是天下第一轻功。这个少年没有半点内力,却几乎能有自在地境级别的高手才拥有的轻功水准。”尹落霞看着萧瑟的身形,赞叹道。 萧瑟一边急速奔跑着,一边大喊道:“雷无桀!” “来了。”雷无桀默契地往前踏出一步,冲着天打出了一拳。 正是他的招牌武功,雷门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行。 雷无桀对司空千落并没有印象,那日闯阁之时,司空千落擅自出城,虽然闻讯赶回却被萧瑟缠住,最后虽然还是见了一面,但当时人多混乱,两人都没有通报过彼此的名字。可是雷无桀不认识司空千落,司空千落却绝对忘不了雷无桀。 她的枪只是微微一顿,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屋顶,俯视雷无桀,傲然道:“好。今日就将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那日雷无桀闯阁,十六层二城主一剑就将他打飞了,十五层雷云鹤更是引来九天惊雷,若不是手下留情,他更是连命都没了。十四层大师兄又放水,说白了,雷无桀闯过的只是我的十三阁罢了。遇上真正的十四层守阁人,他能赢吗?”落明轩转头望向师父。 貌若天仙的尹落霞眉毛一挑,轻轻挥了挥手上的一颗骰子:“要不下个注?” 048 苍山雪 银月枪 站在屋顶上的司空千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站在下方的雷无桀。 “听说你一人独上十六层,是雷门的少年高手?” “听说你一人逼得昔日雷门第一人雷云鹤重入逍遥天境,张手引来那九天惊雷,差点毁了登天阁?” “听说你问了剑仙一剑,剑名‘烈火轰雷’气势无两,连雪月剑仙都对你出了一剑‘花晨月夕’,引来了那满城茶花?” 司空千落一连问了三个话题,但雷无桀只是挠挠头,问道:“你为什么打我三师弟?” 站在一边的萧瑟抬起就是一脚,踹在雷无桀的身上:“滚,再叫一遍师弟试试?” 雷无桀只能尴尬地笑笑,望向屋顶上的司空千落,改口道:“你为什么打我的萧兄弟?” 萧瑟依然不满:“萧兄就是萧兄,哪里多个弟字?” 司空千落忽然莞尔一笑:“我不打你的萧兄弟。” 然而立刻收起了笑容,眼神中满是睥睨:“我打你。” 雷无桀在瞬间衣衫膨胀,红衣飘摇,眼神变得炽烈无比,身后更是隐隐生起金翅大鹏鸟的幻象。 火灼之术·迦楼罗境。 只是瞬间,雷无桀就感受到了面前这个持长枪的女子的威势:“你是谁?” “那个原本在十四层等你的人。”司空千落高举长枪,微微往后撤了一步。 尹落霞和落明轩对视了一眼之后,一个撤步从雷无桀身边跃开。落明轩脸上犹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雷兄,在你我再战之前,可别死了哦。” 雷无桀没有时间回答,不必落明轩提醒,他就明白那柄长枪的恐怖,不然也不会刚开始就立刻运起了自己火灼之术的最高境界。 司空千落往前一个踏步,终于将手中的枪用力地往下掷去。 曾经她在长街之上,引一街之风,挥出了强决的一枪,破去了萧瑟的踏云步。 而此时她的长枪,却撕破了整个长空,枪身呼啸,如百鸟长鸣,乌金色的枪身开始剥落,露出了长枪原本的样子。 银白如雪。 雷无桀忽然想起来了,在传说中,那个枪仙年轻时的时候,持的就是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据说挥动之时,如蛟龙腾空,如银蛇狂舞,这柄枪叫银月。 苍山雪,银月枪。 雷无桀终于有些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他也往前一步,用力地一拳挥出,一道红气围成的圆将他包裹在了其中,将那杆长枪堵在了圈外。但枪势却不减,在圈外急速地旋转着,试图突破那个完美的圆。 雷无桀身后的金翅大鹏鸟已经升至最大,却也摇摇欲坠,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雷无桀咬紧了牙齿,怒喝一声:“去!” 他长袖一挥,忽然又挥了三拳。每一拳都卸去一层枪劲,三拳之后,那杆长枪转了一个圈,仿佛就要掉落在地。 司空千落忽然就跃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那杆长枪。她微微一笑:“很好,是我应该等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雷无桀依然问。 “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缓缓答道。 “好。”雷无桀点点头。 一句话之间,司空千落已经拿起了长枪,挥出了三枪,雷无桀却攻出了六拳。 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尹落霞望着自己的弟子,笑着说:“如何?” 落明轩想了想:“我还是买千落师姐!不对,还是买雷无桀吧,毕竟是赢过我的人。” 尹落霞却笑而不语。 落明轩挠了挠头:“师父你买谁赢?” 尹落霞转身,往殿内走回去:“我买你赢。” “我?”落明轩一愣,“我又没在和他们打,而且之前和雷无桀对阵,我已经输了啊。” “我不管,你是我的弟子,我就只买你赢。之前输了没关系,只要你还没死,赌局就还在。”尹落霞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股少女的任性。 落明轩望着师父的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而在大殿之上,有两个人此时也正在屋顶看着下面的这场对决。都是一身黑衣,倒像是一对师徒一般。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以及大弟子唐莲。 “你觉得谁能赢?”司空长风笑着望向唐莲。 唐莲摇头:“不好说,但若是无桀不用剑,必输无疑。” “他是剑仙的弟子,怎么会不用剑呢?”司空长风幽幽地说着。 唐莲却微微皱眉,总觉得雷无桀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对。 在下方,几番对决下来,雷无桀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一身红衣已经被割开了许多道伤口。萧瑟微微皱眉,说道:“还好这件只是来的路边随便买的,破了不可惜。雷无桀你要是打赢了,我送你一件凤凰火的,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雷无桀却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鼓励,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渐渐落入下风,他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一向遇事处变不惊的萧瑟这几天早已积累了不少愤懑:“你要是能把这个女人打趴下,我给你八百两!不!八千两都成!” 司空千落冷笑了一下:“把我打趴下?你给我等着,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举起了长枪,朝前一挥,将雷无桀逼得连退三步。 “我有一枪,名翻云覆雨。” 枪风猎猎,雷无桀又退三步。 “还有一枪,名燎原百里。” 枪势绵延,雷无桀又退六步。 “再有一枪,名百鸟朝凤。” 枪身再度振鸣,如百鸟长鸣,司空千落眼神凌厉,步步紧逼:“我在城下见过你的剑,你不该只有这种程度,你的剑呢?” 那柄杀怖剑虽然被插在了下关的城头,但谁都能看到,雷无桀的腰间挎着另一柄长剑。 剑名听雨。 银月枪,听雨剑,惊雷刀。 曾经这三把武器在江湖上一样有名,因为他们被握在三个日后名震天下的年轻人手里。 枪仙司空长风,剑仙李寒衣,以及酒仙百里东君。 听雨剑此时仿佛也感受到了老友的呼唤,在剑匣中长鸣,剑身隐隐作动,几乎自己就要脱鞘而出,雷无桀从来没有感受到它这般强烈的波动。此时他已无路可退,他终于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 长鸣忽然消失,但剑柄处却隐隐有暗雷作响。 雷无桀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停住了后退的步伐,原本已渐渐黯淡的瞳孔再度灼烧起来,他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看剑。” 049 奈落御界 司空千落瞳孔蓦然缩紧,手中长枪带着千钧之势刺出。她能感受到剑柄处隐隐的暗雷声,这一剑拔出,会有怎样的威势,她不知道,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地攻出一枪。 可雷无桀却还是拔空了!他用尽浑身力气拔出了剑柄,可愣了愣,还是看到了空空的手掌。 本来他心中充满了信心,本以为这一次一定能把剑拔出来了,但是剑身和剑鞘虽蠢蠢欲动,却依然没有离开彼此的意思。雷无桀愣了一秒,然后猛地高高跃起。那柄银月枪划开了他的肩膀,鲜血直流。 司空千落愣住了,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战强决一剑的准备,可雷无桀却忽然撤剑,她急忙收了枪势,所以才只是把雷无桀的肩膀划出了一道口子,不然就是整个的将他贯穿了。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屋顶上的司空长风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唐莲却皱紧了眉头:“雷无桀你在想什么?” 萧瑟望了雷无桀一眼,雷无桀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对着萧瑟苦笑着摇了摇头。 “打不过。”雷无桀轻声地说。 司空千落犹在发呆,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雷无桀会收回那一剑。 就在这时,雷无桀和萧瑟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拔腿就跑! 一个是天下第一轻功踏云步的传人,一个又被无心和尚不知打通了哪根气脉,论逃跑功夫,他们可不输给任何人。转瞬间已经跃出了数十步! 司空千落回过神来,拿起长枪就往前追去:“两个废物,跑去哪里!” 雷无桀一边跑一边感叹:“萧兄你到底从哪里惹来了这么厉害的女人!” “我惹来的?”萧瑟翻了个白眼,“谁没事招惹这种女人?” 不远处的司空千落却听到了,怒骂道:“哪种女人?” 萧瑟一跃而起,朗声道:“就是那种每天追着男人跑,不要脸的那种女人!” “萧瑟你找死?”司空千落停住了身,举起长枪用力掷了出去,只是才没掷出多远,就被一脚踏在了地上。 真的是,从天而降,不讲道理的一脚踏出了那杆充满威势的长枪! 当然,因为这杆枪本身就是由他传授的。 “银月枪都露出了真身,却仍然留不住人,真是委屈啊。”枪仙司空长风手轻轻一抬,那杆长枪似乎有感应一般,飞在了他的手上。 司空千落不满地撇了撇嘴:“谁说没留住,刚刚那一下肯定能留住他们。” “别闹了,你这一枪已经故意扔歪了。在枪仙面前说谎,女儿啊,你可真可爱。”司空长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管今天,过去四天,每一天都是扔歪的。”唐莲站在一边补充道。 司空千落脸微微一红,向前一步,一把躲过了银月枪,恨声道:“好,那我就不扔歪一次给你看看!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他!” “他?”司空长风眉毛一挑。 “他们!”司空千落一脚将自己的父亲踢飞。 雷无桀和萧瑟跑了一路,终于发现身后已经不见了司空千落的身影,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此时雷无桀肩膀上鲜血直流,萧瑟望了一眼,说:“必须赶紧包扎一下。” 雷无桀点点头,想要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衫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经被银月枪打的四分五裂,真是连一块完整的步都撕不下来,他望了萧瑟一眼。萧瑟立刻会意,猛退一步:“这可是云烟细棉!” “很贵么?”雷无桀问道。 “不是……那个,这个不吸血的。”萧瑟终于想了个说法。 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走进了就近的一个院子。雪月城里就是这样,有着大大小小的楼阁,也有着许多个小院子,住着一些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是绝世高手,有的甚至不会武功,但都绝不是普通的人。 两个人推开门,却发现是一个很幽静的院子,院子里绿意葱葱,有一条秋千绑在藤曼中间晃悠着,上面却没有坐着人,庭院的右边有个小亭子,那里摆着一张古琴,萧瑟走出去,摸了一下琴沿:“很干净,这个屋子应该是有人的。” 雷无桀点点头,朗声道:“冒昧拜访,恳请主人出来见面。” 话音刚落,屋子的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绿衫的清瘦女子走了出来。 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诗亦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雷无桀读的书没有萧瑟多,但是在那一刻,这样字句却像跑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跑过,那些以为只出现在书本里的情景,此时却真实地在他面前铺散开来。 萧瑟轻轻推了一下发呆的雷无桀,雷无桀愣愣地转过头:“怎么?” “雷无桀你血要流光了?”萧瑟冷冷地说。 雷无桀扭头看了一眼,感觉快要晕过去了。 绿衫女子走了过来,没有言语,轻轻掏出了一块长手帕,按住了雷无桀的肩膀,手法熟练而自然,很快就将伤口包扎好了。雷无桀低头看着她,几乎就要窒息过去,支支吾吾地说:“麻……麻烦了。这条手帕……” 萧瑟眼尖,立刻接道:“是花罗锦。这一条手帕,大概也就八十两。” 绿衫女子闻言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住在这里。”雷无桀又问。 绿衫女子正欲作答,却忽然面色一变,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雷无桀皱眉:“你生病了。” 绿衫女子点点头。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一声怒喝传来:“萧瑟,雷无桀,你们跑哪里去了!” “糟了,追过来了!快走。”萧瑟上来拉过雷无桀,准备拉着他继续跑。 绿衫女子却拉住了雷无桀,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声音此时已经越来越近,萧瑟听到司空千落在院子口一跃而起,马上便要跃入庭院之中。 绿衫女子轻轻抬起了手,终于说了话,声音柔美悦耳,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堪称绝世。 “奈落。” 050 应是故人来 随着绿衫女子说出了这两个字,只见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烟气在雷无桀和萧瑟的上方铺散开来。雷无桀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向萧瑟。萧瑟皱紧了眉头,低声说道:“秘术?奈落御界?” 如果说武学是正道,道法是奇道,那么秘术则更偏向于邪道了。寒山寺的无心和尚修炼的罗刹堂神通介于武道和秘术之间,已经被视为邪门诡异了。而真正的秘术修炼的人极少,据说只有天启钦天寺里的几位天师和少数散落民间的秘术师在这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修炼秘术需要超强的精神力,常人并没有这般的天赋,二是因为修炼秘术有违天道,修炼者往往形容枯槁,身形消瘦,最后不得善终。面前这个年轻的绿衫女子,竟然是那天下不过十数人之多的秘术师中的一人吗? 而且她念的那两个字,分明是奈落!萧瑟曾经听过这个词,从一个无比可怕的人嘴里。 那层黑色的烟气将他们两个人笼罩了起来,司空千落此时已经一脚踏入了院中,但她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团诡异的黑烟,只是扫视了一圈院子后,对着绿衫女子微微一笑:“叶姐姐好啊。” 绿衫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千落姑娘。” 司空千落依然狐疑地在院子里晃悠着,手中的长枪不安分地在手中转着。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了一眼,大概对这个秘术有了几分了解,那团黑烟制造了一个屏障,两个人能看到外面的事物,可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也看不到那团黑烟。这样的功夫,的确已经超出了武学的想象,难怪人们对秘术师会有着恐惧。 最后司空千落还是放弃了,不甘心地皱了皱眉,对绿衫女子说道:“叶姐姐,你若是看到两个臭小子逃到你这里来,可一定要告诉我!” 绿衫女子捂嘴笑了笑:“是怎么样的两个臭小子?” 司空千落恨声道:“一个穿着红衣服,一个穿着青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一个拿剑,一个腰间挎着一根棍子。长得都不像个好人!” 萧瑟下意识地就翻了个白眼。雷无桀倒是又把手按在了剑柄上,又想试试能不能把剑拔出来了。 绿衫女子想了想,摇了摇头:“倒没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告知千落姑娘。” “好吧。这两日天气又有些转凉,叶姐姐身体不好,就多在屋子里歇息吧。”司空千落终于死了心,一个纵身,从院子里跃了出去。 萧瑟和雷无桀见状便想走出那团黑烟,可发现那团黑烟像是缠在了他们身上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心中有些惊恐。就在这时,那司空千落却又忽然推门而入。可在她眼里看到的,仍是那空荡荡的一个院落,院落中央站着那个总是给人感觉恬静淡雅的女子。绿衫女子冲着司空千落笑道:“千落姑娘落了什么吗?” 司空千落走进来,拾起了地上的一个小铃铛:“刚刚把这小玩意儿落这儿了。”说完后终于关上了门离去了。 绿衫女子手终于轻轻一挥,那团黑烟才终于散去,她轻声说道:“我的奈落御界只是初境,无法掩住你们所有的气息。司空千落虽然年轻,但是已得枪仙真传,所以刚才已经察觉出了几分,后来才会去而复返。” 雷无桀点点头,抱拳:“多谢姑娘了。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绿衫女子摇头:“只是举手之劳,千落姑娘这也不是一遭两遭了,我都有些习惯了。” “走了。”萧瑟一把拉过了萧瑟,冲绿衫女子说道,“多谢了。” “等一下……”雷无桀还想要反抗,却被萧瑟一把拉了起来,跃了出去,他急忙回头,却发现绿衫女子只是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是那淡淡的微笑。 许久之后,绿衫女子才终于转过身,推门走进了屋内,她将门轻轻合上,低声自语道:“好久不久了。” 而雷无桀和萧瑟则已经掠过了几个院落,自然听不到绿衫女子的这句话了。雷无桀很是忿忿:“干嘛把我拉走!” “你莫不是想先问姑娘尊敬大名,再问芳龄几何,最后问是否婚配?”萧瑟冷笑,“可是那姑娘,先不回答你问题,再又说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不是特意救我们,这是表明了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不赶紧走,还留在这里讨什么嫌?再说你想再见她,却又有何难,既然司空千落认识她,那你问一下唐莲不就知道了。” “什么问我?”一个厚重的熟悉声音响起,两个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只见远处正站着一个人,拎着一个酒壶,正转头笑着望向他们。 雷无桀惊喜地走向前:“大师兄。” “连司空千落也打不过,真不想做你的这个师兄。”唐莲笑道,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了雷无桀。 雷无桀急忙接住,仰头喝了一口:“若是有杀怖剑在手上,至少能打个平手。” “为什么?”唐莲忽然正色道,“为什么不拔剑。” 雷无桀放下酒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打了个转:“这柄剑。” 唐莲眉毛一挑:“听雨?” “是,师父说这是剑灵冢所铸的听雨剑,是认主之剑,若没有拔剑生死的意志,是拔不出它的。”雷无桀看着这柄长剑,适才面对银月枪时惊鸣不止的长剑现在无比安静。 “平江道李家的剑心冢铸剑的确与别处不同,据说铸剑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割破手掌,以血喂剑。所以最后铸出来的剑号称有精魄附身,听闻有两柄古剑转魄、灭魂更是以人喂剑。”萧瑟缓缓说道。 唐莲笑了笑:“以你的资质,拔出剑只是时间问题。难得有机会下山,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雷无桀眼睛一亮:“我倒是知道下关城有一家很不错的酒肆。” 唐莲问道:“就是你喝一杯酒,便上一层境界的酒家?” “是的,东归酒家。但是我带师兄去,师兄得满足我一个条件。我想问一件事情。”雷无桀说道。 萧瑟冷哼一声,没想到这雷无桀一下子就被那绿衫女子迷成这般模样。 可是雷无桀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想问,雷轰、赵玉真、李寒衣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唐莲愣了一下,点头笑道:“的确,他们的故事,可不是随便在哪个茶肆里能听到的。” 051 道剑无双 大约在十四年前,江湖上一下子冒出来许多少年英才,其中包括由当时的天启大监李公公派到江湖上的五位弟子,包括风雪剑沈静舟、小儒圣莫亦尘等,也包括青城山号称集气运武运为一身的日后被称为道剑仙的赵玉真,以及成功将雪月城推至江湖至尊的三个人——酒仙百里东君,剑仙李寒衣,枪仙司空长风,而雷门则亦有两个少年非常有名。一个是分家弟子雷轰,重现了失传已久的雷门火灼之术,一个是主家少主雷云鹤,不仅修炼雷门武功,还在龙虎山上遇到过一个神秘的黄袍道人,与他学习道法,二者结合,最后竟能张手引来九天惊雷。 这些日后名震一方的英雄霸主门在少年时也喜欢四处游历,彼此之间亦有几次交手。雷门的两位英才虽然一人是主家出生,一人是分家,但二人都生性洒脱,甚为投缘,所以一起携手共闯江湖,心中并未生出芥蒂。后来二人中途分开,约定一年后雷门相见。雷云鹤上了龙虎山,在登仙阁上遇到了一个黄袍老道。老道张口就让雷云鹤拜其为师,雷云鹤感觉好笑,对老道一连出了三拳,三拳虽未动杀机,却也不容小觑,然而老道士却硬吃三掌,只是掉了根胡须,还笑言自己小看了雷云鹤。雷云鹤当下便知遇到了高人,也没有避讳,立刻就拜了师,跟随黄袍道人开始修习道术。 而雷轰则上了青城山。赵玉真在那一辈人中成名最早,他在青城山下的村落中出生,出生那天就有一道霞光照进屋内,他的父母不知是福是祸之时,就只见青城山上六位天师全部下山了,他们赶到时,母亲刚把赵玉真抱在怀里,这孩子并不啼哭去也未气绝。寻常人皆知,婴儿出生时,若未啼哭,大半是个死婴了。可这孩子却一脸淡漠,眉间有一道虹光若隐若现。赵玉真母亲看到六位天师时大为惊讶,想是自己的孩子多半是个妖魔转世,才引来了这几个神仙似的人物。但是年过花甲,一身仙风道骨的青城山掌教吕素真却满眼泪水,从呆滞的妇女怀里抱过了那个始终不啼哭的孩子,叹道:“青城山苦等百年,终于等来这一枚完玉。”孩子便取道名赵玉真,被六位天师带上青城山抚养,也是青城山第一位同时修道法大龙象气和剑法无量剑宗的弟子。他自然没有辜负那掌教真人吕素真此生唯一的两行泪水,十六岁时就成为了青城山的天师之一。雷轰上山,是为了和赵玉真比试。但很不巧,他上山的时候,赵玉真正在和人比剑。 彼时的雪月城二弟子李寒衣,刚拿到名剑铁马冰河的他也上山和赵玉真切磋。 那一战的结果是战平。赵玉真的道剑一出,惊起了整个青城山的飞禽走兽,雷轰上山之时,只见那些山中的野鸡、猴子、花豹,甚至原本正在过冬的熊、蟒蛇都发了疯似的往下跑,剑虽不是为它们所出,可它们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雷轰再往上走,又发现虽是春天,但是风中隐隐有雪霜夹杂。那是因为李寒衣的止水剑法正练至第二重,配上铁马冰河,已能凝水成冰。 等雷轰走到山顶的时候,赵玉真手中的桃木剑正飞至空中,忽然化成千柄万柄向李寒衣当头砸去。而李寒衣也一剑引来满山桃花,破去了那千万桃木剑。两人就此收剑,互不言胜。 雷轰转身就下山。以他当时的修为,根本不是赵玉真和李寒衣的对手,但让他心中震动的却并不是武学上的差距,而是两个人出剑之时的剑之美。他提前回到了雷门,把自己关在了院子中,苦想了三天三夜。正当雷门长辈们不明所以的时候,雷轰终于开门了,开门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打了一把剑。 他将这把剑和雷门火药相结合,取了名字叫“杀怖剑”。可这已经违背祖训了,长老们连夜开了几次会议,想要制止雷轰。而这个时候,雷云鹤回来了,雷云鹤见到此时早已沉迷于剑的雷轰,问道:“为何忽然习剑。” 雷轰答道:“因为曾见一剑之美。” 雷云鹤转头驾鹤离去,云游四海行踪难觅的李寒衣不好找,雷云鹤便直接上了青城山找那一辈子没下过山的赵玉真。与雷轰恭恭敬敬地上山拜会不同,雷云鹤摆明了是去砸山的,骑鹤临山的时候大喊了一声:“赵玉真,你给我滚出来!”结果引来上百道士拦路,他一指就破开了一道上山的路。又用两指,掀去了乾坤殿的整个屋顶,见到了那闭关练剑的赵玉真。 “我有个兄弟,见了你的剑,说世上武学,最美仍是剑。我也想见一下。”雷云鹤对着那闭目的年轻真人,伸出了三指。 若只是雷轰当时所见的赵玉真未必能打赢雷云鹤,但此时的赵玉真正在闭关之中,雷云鹤两指掀开了乾坤殿,被迫出关的赵玉真那一刻几乎走火入魔,但是功力比起平时却还要可怕许多。两人一场大战,赵玉真一剑斩去了雷云鹤的一条胳膊,自己也口吐黑血,真气狂泻。此时雪月城的大弟子百里东君突然到场,和掌教真人吕素真合力压制住了入魔的赵玉真,并带走了重伤的雷云鹤。 雷云鹤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而雷轰,则带着一柄已经大成的杀怖剑,再次走出了雷门。这一次,他上的依然是青城山。但赵玉真入魔后元气大伤,正在修养,雷轰踏上青城山的时候,站在山顶迎接他的是,雪月剑仙李寒衣。 最后的结果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雷轰毫发无损地下山了,而李寒衣依然号称未尝一败。雷轰回到了雷门,十几年都没有踏出雷门半步。 “那场比试的过程你也不知道?”雷无桀急道。 唐莲喝了一口酒,幽幽地说:“是,我并不知道。因为说到这里的时候,师父喝醉了。你可以直接去问二师尊啊。” “不太敢。”雷无桀挠挠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来雪月城也有些日子了,为什么从没见过大城主百里东君。” 唐莲一笑,摇头:“不,你见过的。” 052 酒仙逍遥 雷无桀愣了一下:“我见过的?我怎么不记得的了?”他望向萧瑟,发现萧瑟依然一脸淡然地喝着酒,仿佛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忍不住问:“萧瑟?我真的见过?” 萧瑟点点头:“你不仅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酒仙,你还喝过他的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十二盏酒以及那一壶风花雪月。” 雷无桀大惊之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是他?” 唐莲笑了笑:“其实从你说你喝了一壶风花雪月,境界一下子连生几重的时候,我就猜测那人是师父了。但是直到今天喝到这几壶酒才敢确认,只是师父……”唐莲扭头望向那个坐在柜台边,一脸懒散笑意的小二。 “大城主离城去啦,说是去寻那最后一味酒引,酿它的孟婆汤。”小二说道。 “不知来生她是谁, 饮汤便忘三生事。世上真有孟婆汤这样的酒吗?”唐莲喃喃地说。 “大城主当年一手执刀,一手缚剑,以那双手刀剑之术叱咤江湖,可偏偏不肯列为刀仙、剑仙之列,而号称酒仙。还特意去那天启城中的碉楼小筑,以七盏星夜酒胜了那冠绝天下的秋露白。这样的人想要酿成的酒,总是能酿成的。”小二说道。 唐莲走出门口,望着远处叹了口气:“这几年总是觉得师父有时看上去很洒脱,有时却又心事重重。我这个弟子,却好像什么也帮不了他。” 雷无桀也走出来,用力地一拍唐莲的肩膀:“放心吧,百里城主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离了吧。” 唐莲苦笑:“有些东西,不是武功所能衡量的。” “大师兄,你今天有心事啊。”雷无桀望着唐莲的眼神,若有所思。 唐莲拎了一壶酒,跃到了屋檐之上:“我出生唐门本家,是唐门长老唐怜月的弟子,原本以为会生在唐门,死在唐门。却忽然被送至雪月城,拜天下闻名的酒仙百里东君为师。他们告诉我,要在这里等待一个人。可我已经等待了六年。” “你想唐门了?”萧瑟也走出了门。 “不。”唐莲摇头,“比起唐门,我更喜欢雪月城。只是,我想知道存在下去的理由。” 萧瑟冷笑:“唐门的人总是这样。因为从出生之时就被赋予了太多的使命,所以活得一个比一个人累。百里东君的事你也要管,唐门的使命你也不能忘,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每天活着,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活着,哪有那么多需要想的?” 唐莲喝了一口酒,反问道:“那你为什么留在了雪月城,真为了那八百两?” 萧瑟一跃而起,坐在了唐莲的身边:“我要说多少遍,是八百万两。” “真有那么多钱,你要做什么?”唐莲不管萧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顺着问道。 “招兵买马,踏破那天启城!”萧瑟抢过唐莲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壶往楼下的雷无桀掷去。 雷无桀一手接过了那只酒壶,笑道:“那我陪你去。” “陪我去干嘛?”萧瑟微微皱眉。 “你陪我来雪月城,我就陪你去天启城!”雷无桀认真地说。 萧瑟一笑:“好。” 唐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真不是我要等你的人?” 萧瑟瞪了他一眼:“谁要你一个大老爷们等我!” 唐莲怒道:“你瞪你大师兄?揍哭你信不信?” 萧瑟倒丝毫不惧:“你就打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敢不敢来比一个别的?” “比就比?我还怕你?踏云步很了不起?酒仙自创的一醉千里你听说过没?敢不敢试试?”唐莲以为萧瑟要比轻功,一脸鄙夷地笑着。 可萧瑟却猛地一拍屋檐:“谁要和你比轻功,我们来比酒!小二,上酒!” 那个一脸懒散的小二却已经提着一坛酒出现在了二人身后,他打开了酒封,酒香四溢。 “这是什么酒?”萧瑟闻了一下,不禁大喜。 唐莲却已经眼睛冒光:“是师父酿的七盏星夜酒之一的,开阳!” 两人立刻一人拿了一个碗,坐在那里对饮起来,雷无桀难得的没有想要参与这个热闹,走到路边的树下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曲子绵长而怅凉,是那李寒衣和萧瑟都曾经吹过的曲子。 萧瑟愣了愣神,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声念道:“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随后身子慢慢往后倒去,闭上了眼睛,醉了过去。 雷无桀丢走了那一片树叶,一个纵身跃上了屋顶,笑道:“看来是大师兄赢了?” 可唐莲却没有说话。 雷无桀再往前探了探身子,终于听到了轻轻的鼾声,仔细一看,才发现唐莲竟然已经坐着睡着了。 “大师兄真是好强,醉了也不肯躺倒啊。”雷无桀感慨道,只是心里却有些懊恼,“却忘记问他那个绿衫姑娘的来历了。” 正在雷无桀万分懊悔的时候,忽然背后闪过一阵疾风,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影从眼前掠过,几个纵身已经跳到了远处的屋顶之上。 有人要夜闯雪月城? 雷无桀皱着眉头,发现下方也有几个黑影正在急速行动,他明白那些就是雪月城的蛛网,蛛网散布在下关城的各个角落,任何一个人进入下关城,什么人,什么来历,他们就掌握的清清楚楚。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看着,并不会出手,就如同上一次雷无桀和那青城山的李凡松,虽然行踪被掌握,但蛛网并没有现身。而这一次他们出动了,说明上方的这个人必定是位不速之客。虽然自己也曾经是个不速之客,但至少是大白天,光明磊落的来的,更何况自己已经是雪月城的门人了,此时理应出手。 雷无桀脑海里瞬间想了一下,急忙纵身追去。但那人的速度确实奇快,以雷无桀的轻功,也只能勉强不被拉开距离,下方的蛛网却不愧是雪月城的追踪高手,几乎有追上的趋势,可追出三里之后,却发现那些原本紧跟着的蛛网却忽然散去了,他心里纳闷:这些人,难道看到我在追,就把这差事交给我了?可他再仔细一看,却终于明白了。 这个人行进的方向并不是雪月城,而是—— 苍山。 053 一剑断水 千江绝流 在苍山之上,此刻只有一个人。 雪月剑仙——李寒衣。 雷无桀心中一惊,猛地提起真气加快了步伐。 黑夜中,黑巾蒙面的男子停下了脚步,他的胸口纹着一只暗红色的蜘蛛,证明了他的身份——雪月城蛛网。 另一个相同装束的男人掠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需要和三城主禀告吗?” 男子摇头:“不必了,他前往的是苍山。那里有二城主在。” “可是,雷无桀现在跟过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另一人问道。 男人微微皱眉:“不会。来的这个人只是为二城主而来,不会多生事端。他不会杀死雷无桀的。” “来的人果然是?”另一人一惊。 男子点头:“是的。这人已经是第四次拜访了。” 雷无桀已经追得满头大汗了,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就能追上的时候,那人就也加快速度,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人直到行至苍山脚下的时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雷无桀一眼,声音威严而厚重:“你是谁?” 雷无桀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率先问了问题,不由地觉得好笑:“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我的名字我可以说,但你敢问吗?”黑夜之中,那人的瞳孔忽然亮了一瞬间,雷无桀感觉肩膀一阵刺痛,猛地低头,却发现那里一片鲜血已经染了开来。 “这是?枭瞳剑?”雷无桀大惊,想起了这个传说中的奇特剑术,会这种剑术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名震一方。 “把路让开。”那人沉声说道,满是威严。 雷无桀却摇头:“师父正在闭关,这几天他不想别人打扰,你若真想拜访,再等两日吧。两日后,你上山来,我不拦你。” “哦?”那人一笑,瞳孔再度亮起,但这一次雷无桀却学了乖,一个侧身躲过了,那人倒也不怒,只是说,“你是李寒衣的弟子?李寒衣收弟子了?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雷无桀大声答道。 “雷无桀。”那人想了一下,说,“我听过你的名字。” 雷无桀大喜,没想到自己不仅在雪月城中出了名,连在外面都已经声名赫赫了。 “我也有一个徒弟,他的记性不好,但是他却记住了你的名字。”那人往前踏了一步,“但我现在着急去见李寒衣,没有时间和你纠缠。把路让开,我不伤你。” 雷无桀却依然固执地摇头:“师父说让我这三天不让别人打扰他,我虽然没用,但也不至于就让你这样过去。” “荒谬。”那人冷笑一声,身形一闪,竟已掠至了雷无桀的身后,“你拦得住我?” 雷无桀急忙转身,运起火灼之术,一拳打了出去。 “雷门火灼术,隔空无双拳。来得好。”那人轻轻一甩衣袖,就将那股拳劲吸得一干二净,“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雷无桀明白眼前的人武功之高不可估摸,不敢藏私,几乎瞬间就将自己所有的功夫用了出来。这几日他除了每日修炼拔剑术之外,也会一遍一遍地打那罗汉伏魔拳,已经小有成效,因为他发现,当他闭目沉思之时,竟已能慢慢看到心中的罗汉本相。有时挥拳已不需要思索,跟随着心中本相,便能打的若行云流水一般。 “罗汉拳?”那人微微一皱眉。 “是罗汉伏魔神通!”雷无桀大吼一声,一拳挥出,激起一阵狂风。 那人一个撤步,跃到了边上的一颗树顶上,俯头望向雷无桀:“好,当得起神通二字。” 雷无桀摒起了全身真气到双拳之间,红衣狂舞。 “我为你出一剑。”那人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剑,剑首之处竟然是断裂的。 “我的剑首是你师父打断的。”那人缓缓说道。 “它名叫断水,但不是因为它是一柄断剑,而是因为八个字。”那人轻轻抚摸着剑身。 “一剑断水,千江绝流。”那人忽然低头,语气依然威严无比。 “你刚刚问我的名字,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雷无桀没有说话,但身体却微微有些颤抖。“一剑断水,千江绝流”,这八个字江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听过。这八个字背后的那个人,虽然没有位列五位剑仙之中,可却依然是天下四城中的一城之主。 天下无双城,城主宋燕回。 关于宋燕回,有着许许多多的传说,据说他名字的来历是因为年少时曾对天空劈出一剑,那一剑之美让已经迁徙的燕子都转头飞了回来,围绕着残留在空中的剑气盘旋不止。可惜他出生的时候,无双城已经不再复有曾经的威望,即便在他的努力之下,无双城还是位列天下四城之一,但比起一门三杰的雪月城来说,还是差了一截。后来与雪月剑仙李寒衣的三次试剑,也都以失败告终,所以并没有被列入剑仙之列。但曾经沧澜江暴发洪水,堤岸决堤的时候,传说宋燕回出了一剑,硬生生地拦住了洪水半刻钟的时间,救了上千灾民,才有了“一剑断水,千江绝流”的说法。 据说宋燕回喜欢在江边练剑,所有的剑术都以“水”为名。 “这一剑,叫万水千山。”宋燕回将剑高高举起,忽然用力地往下一劈。 雷无桀只感觉澎湃的剑气如潮涌一般,一层一层,冲着自己翻滚而来,提起全身真气挥出了那一拳。 转瞬间,两人交错。 雷无桀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宋燕回却依然站在那里,剑身犹在鞘中,他叹了口气:“我想错了,你并不值得我出这一剑。”他转过身,慢慢地往前走着,走过雷无桀身边的时候,忽然一柄剑拦在了他的面前。 “听雨?”宋燕回轻声说道。 “我说过,师父命我不让人打扰他。我还没死,你就不能过去。”雷无桀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随手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剑柄之处,暗雷惊动。 雷无桀将那柄剑缓缓地拔了出来,刹那间,山风呼啸,花叶狂舞。 “我也有一剑,剑名月夕花晨。” “剑仙李寒衣所传!” 054 月夕花晨 当日剑仙李寒衣在登天阁使出那一剑月夕花晨,引来满城的茶花,堪称绝世的一剑。 今日弟子雷无桀同样使出了那一剑月夕花晨,却未见花动,也未见叶动,却有好盛的一汪月光! 那听雨剑就带着这一汪月光,一剑斩向了宋燕回,将整条路照得阴冷而明亮! 宋燕回笑了笑,点头赞道:“够美,是剑仙的剑。”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的确有资格接我的一剑。” “我便赐你这后半剑,万水千山!” 宋燕回也再度拔出了手中的断水剑,刚刚只递出一半的剑气再度汹涌而出,竟硬生生地将那片月光撕裂了开来。雷无桀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挡不住那蓬勃而来的剑气,感觉手中的听雨剑似乎就要脱手而出。 “不过也只有一剑。”宋燕回漠然地收回了手中的断水剑,说道。 雷无桀仰头到去,手中的听雨剑脱手而出。 却被另一人握住了。 那人踏叶而来,一手握住了听雨剑,一手扶住了即将摔倒的雷无桀。白衣长袍,灰巾蒙面,手持名剑铁马冰河。 “师父。”雷无桀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好一个剑仙所传,月夕花晨,我可曾教过你这么烂的剑术?这要是被传出去,以后你师父的脸面就丢在江湖上了!”李寒衣嘴上虽然责怪,但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师父,我拔出听雨剑了。”雷无桀勉强笑了一下,说道。 李寒衣冷哼了一下:“只是拔出一柄剑就这么高兴?以后还怎么叫你上乘的剑术?” “师父,我明白我拔剑的理由了……”雷无桀感觉浑身脱力,眼睛微微闭上,“是守护。”说完后,雷无桀便倒头晕了过去。 李寒衣叹了口气,把他放了下来。 “你有一个好徒弟。”宋燕回缓缓说道。 李寒衣却轻轻摇头:“果然还是这个结局。” 宋燕回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水剑,因为李寒衣摇头的那一瞬,身上分明已经有了杀气。 “据说你有一个徒弟,打开了无双剑匣?在修习那十三飞剑术?”李寒衣忽然转头问道。 宋燕回一愣,点点头,说道:“五年之内,必成剑仙。” “五年?好,那我这徒弟,三年成剑仙!”李寒衣拿起了手中的铁马冰河,傲然道。 宋燕回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宋燕回,你我试剑三次,败了三次。但这一次,是你我的最后一次试剑。”李寒衣提着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从今天起,你心中将再有不会有奢望,能够战胜我。” “你知道,剑仙一怒的结果吗?” “跑吧。”李寒衣忽然低头,叹了一口气。 宋燕回与李寒衣试剑三次,但每一次都没有互拼生死,留有一份余地。所以有人曾说过,若是都不计后果背水一战,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并不能断言。但是若有人知道了今天这战,那么他们一定会有结果了。 若是都拼力一战,宋燕回必死无疑! 李寒衣也揽来了那一汪月光,只是这一道月光却不再柔美,而是霸道!一剑挡住了宋燕回的剑势,一剑破开了宋燕回的后路,最后一剑,彻底灭去了宋燕回的战意。 那是天上而来,举世无双,真正的剑仙一剑。 雪月城内落霞轩。 一袭黑袍的司空长风遥遥望着远处时有寒光透出的苍山,缓缓道:“落霞,你见过剑仙一怒的剑吗?” “都说仙人太上忘情,不喜不怒,不悲不哀,除了以霸剑为名的怒剑仙,似乎其他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轻易动怒。”尹落霞走到司空长风身边,说道。 “是的,因为轻易不怒,所以一怒拔剑的时候,却能毁天灭地。”司空长风幽幽地说,“这一次,寒衣生气了。” “因为雷无桀?宋燕回莫非真伤了雷无桀?”尹落霞微微皱眉,她虽然未曾见过雷无桀几面,但心里却有几分欣赏那个开朗的少年。 “怕是因为雷无桀拔剑了。因为那个他最害怕的理由拔剑了。寒衣其实很在乎这个弟子,因为他已经等了他很多年。”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落霞,你和宋燕回曾在沧澜江边有过一段渊源,他号称‘一剑断水’,而你则是‘一掌断江’,你去救他一次吧。” “不然,堂堂天下四城之一的无双城城主,今日就要死在雪月城了。” 尹落霞点了点头,一个纵身往苍山跑去。只是她心中却也有疑问,以自己的修为,拦得住剑仙一怒吗? 宋燕回的断水剑已经落到了李寒衣的手上。 只见李寒衣左手铁马冰河,右手断水剑,手微微抬起,似乎要送出那一手绝世的双手剑术。 “世人皆知酒仙百里东君曾以双手刀剑术叱咤江湖,却很少有人见过我李寒衣用过双手剑术。死在这一剑下,可有遗憾?”李寒衣冷冷地说道。 宋燕回吐出一口鲜血,惨笑道:“今日试剑,人生已经无憾。” “你被一城所累,若你不是无双城的城主,你今日的修为不仅如此。”李寒衣叹道,双手之剑已经递出。 “手下留情!”尹落霞从远处飘来,看到此情此景,急忙喊道。 但李寒衣却没有停下了手,两柄剑依然不缓不慢地递了出去。 “不!”尹落霞高喊道,无双城城主惨死在雪月城,这后果不堪设想! 铁马冰河忽然回到了剑鞘中。 断水剑插在了宋燕回的腿边! 剑光散去,宋燕回毫发无伤,本已经闭目等死的他漠然地抬起头:“为何?” 李寒衣没有回答,转身抱起了雷无桀,冲着山上慢慢地行去。 “好,你的剑是守护剑。与你母亲一样。这虽然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个结果,但你本该这样。因为你父亲姓雷,你母亲姓李。我接受这样的结局。”李寒衣低声说道。 尹落霞终于赶到了宋燕回的身边,看到他虽然浑身是伤,但依然气息尚存,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后又忍不住过去踢了他一脚:“打了三次还打不过,还硬要来打?你有完没完!” 宋燕回默默地背过了身,要说整个雪月城他最害怕的人,倒不是刚刚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雪月剑仙,反而是这个女人。 055 隐剑风雷,拔剑八方 第二日,雷无桀在草庐中睁开了眼睛,他摸到了床边的听雨剑,提起了剑走出门去。只见李寒衣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屋外,身边正插着那柄铁马冰河。李寒衣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今日开始,我正式传你剑术。” “什么剑术?”雷无桀喜道。 “拔剑术。”李寒衣轻声说道。 雷无桀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师父,怎么又是拔剑。我不是拔出剑来了吗?” 李寒衣站了起来,将手按在了剑柄上:“你不要小看拔剑之术。高手过招,拔剑便是生死,那一瞬的拔剑,至关重要。今日我要教你的剑诀你记好了。” “什么剑诀?”雷无桀急忙问道。 “隐剑风雷。”李寒衣转过身,手依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剑柄之处却有暗雷惊动,雷无桀虽离他有着数步的距离,却仍能感受到那柄剑仿佛就要脱销而出。 周围的风也在瞬间变得凛冽起来。 李寒衣就在此时忽然拔出了剑,对着雷无桀遥遥一指。雷无桀只觉得周围仿佛有近十柄剑指着自己,锋芒在背,冷汗直流! 李寒衣收了剑,雷无桀单膝跪地,满头是汗。 “拔剑八方。”李寒衣说出了后半句剑诀。 雷无桀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弟子记下了。” 李寒衣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还是唤住了他:“师父!” 李寒衣停下了脚步:“怎么?” “那宋燕回怎么样了?”雷无桀问道。 “输了,现在应该被尹落霞接到山下疗伤了。”李寒衣答道。 “嗯。”雷无桀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师父你什么时候与我一同回雷门,师父他……还想要见你。” “等你能与我试剑的时候。”李寒衣说完后,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雷无桀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与剑仙试剑,没有个十年八载的,怎么才能做到? 而在山下,也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 “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宋燕回。 坐在他身边的则是曾经一掌断江的落霞仙子。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两个人有过一段渊源,不仅仅在于一同相救千万灾民的情谊,更在于,那一段时间朝夕相处下来产生的一种奇妙的情愫。然而,这辈子注定为剑而生的男人最后依然还是离开了。 “你怎么会在雪月城中?”宋燕回坐起了身,有些尴尬地说道。 尹落霞却冷笑一声:“被司空长风那混蛋给骗来的,跟他连赌了三局,可这家伙出千,我连输了三局。还有,你装什么糊涂,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在雪月城。” 宋燕回笑了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尹落霞却不理他,只是用言语奚落:“那你赢与不赢又有什么区别,你连着挑战李寒衣四次,结果输得一次比一次惨,这一次连命都差点没了。你这还练什么剑,我要是你,就把剑卖了,去个乡下,找个女人娶了得了。” 十三年前,沧澜江边,那时还有少女的仙子也这样说过:“别练剑了,我们把剑卖了,去乡下造个房子吧。” 但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一如十三年前的不解风情,只是摇头说道:“我这几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放眼整个江湖,都没有第二个。如果是他,一定能担起重兴无双城的重任,我的剑虽然输给李寒衣了,可我的徒弟绝对不会。” 尹落霞叹了一口气:“复兴无双城,真的这么重要?” 宋燕回低头不语。 “胜过雪月剑仙,真的这么重要?” 宋燕回默默地走到门边。 “那我呢?我就不重要了?” 宋燕回推开门,疾步走到了院子中,躲避着这个可怕的话题。尹落霞靠着门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脸哀怨。宋燕回漠然不语,急速地走着,仿佛负心地郎君一般不敢抬头。 本该是一副安静而感伤的画面。 却突然被一声怒吼而撕裂。 “去你个负心汉!” 宋燕回急忙转头,只见一脚冲他踢来。他正欲躲避,肩膀却一阵吃痛,昨日和剑仙比剑所受的伤实在过重,以至于此刻根本无法运用真气。于是,就真的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你!”宋燕回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面前的人。一身和尹落霞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袍,后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分明是尹落霞的嫡传弟子——落明轩。 “你什么你?”落明轩瞪大了眼睛,“我打死你这个负心汉!”落明轩本就是照例赶来与尹落霞请安,顺便探讨一下昨日研究那仙人六博像的成果,可却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分明就是自己的师父落霞仙子哀哀怨怨想要留住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却铁了心这辈子要娶自己的剑当老婆,忍不住就想给自己的师父讨一个公道。虽然以落明轩一贯欺软怕硬的性格,若是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天下无双城的城主,怕是会立刻转头就跑吧…… “还敢瞪我?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落明轩怒道,一掌推出,分明就是那尹落霞的凄断掌,并且没有留手。 宋燕回身上的衣服被击的粉碎,整个身子也几乎快要碎裂开来。若是在平时,落明轩都没有资格让他出上一剑,可此时,却让他狼狈不堪。因为宋燕回明白自己打不过,打不过,那就跑喽。 落明轩穷追不舍,而宋燕回不愧“燕回”这个名字,轻功也是了得。左闪右躲,两个人在庭院之中玩起了捉迷藏。 “师父,等我把这个负心汉抓到,我替你阉了他!”落明轩朗声说道。 尹落霞捂嘴轻笑:“好!” 做惯了一城之主的宋燕回纵然修养再好,此时也已怒气冲天了:“小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呦,还在这装呢?”落明轩掠至宋燕回的面前,抬腿又是一脚,将宋燕回又重重地踢了出去。 宋燕回一个翻身,落在了围墙之上,他犹豫了一下,望了依然站在门边的尹落霞一眼,转身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师父,我把他赶跑了。”落明轩转过头,笑嘻嘻地望向自己的师父。可那个本来笑得花枝乱颤的落霞仙子,虽然脸上犹然挂着笑容,可泪水却像决了堤一样的,不断涌下来。 056 飞叶若依 自雷无桀一别上山,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 整个雪月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上关花繁开,下关风犹胜,花香随着长风弥漫了整座城池。 但雪月城美,最美仍是苍山。 雷无桀正坐在一棵树上,闻着花香,吹着长发,悠哉悠哉的。回想起当年在雷门习武的日子,跟着雪月剑仙修习剑术,实在是有些过于轻松了。雷无桀闭上眼睛,微微感受着满山花,满城风。 半月之前,李寒衣曾问:“你能闻到多远的花香。”雷无桀答道:“大概这个山坡。师父,你呢?”李寒衣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答道:“我能闻到整座苍山。” 李寒衣告诉他。之所以剑仙之剑,一剑既出,便有无上威势,是因为所出之剑暗合天道。剑仙之中,道剑仙赵玉真坐守青城山数十年未离山一步,所出的剑合青城山道法,所以他的剑在青城山才是最强。而雪月剑仙李寒衣则身处苍山练剑,暗合的是苍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水,所以甚至能做到出了一剑,就能引来满山茶花。而五大剑仙中最负生命的孤剑仙洛青阳则一人居一城,独占了一城的孤寂,所以据说与他试剑之人,往往百步之内就能感受到那阵孤凉,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但是但凡剑仙,皆能带天道而行,只是时间长短罢了。但也有剑仙是不一样的,儒剑仙就是靠着念书念出来了一个逍遥天境。 所以雷无桀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自己与苍山的天道暗合。虽然雷无桀没听懂,只是每天练习李寒衣的内功心诀,然后坐在树上不停地呼气吸气。 “有人。”雷无桀忽然睁开了眼睛。 山下有人赶来,而且是两个人。步伐都是极快,只不过有一个人步伐沉稳矫健,而另一个人则有些轻浮飘荡。雷无桀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朗声高喝道:“大师兄!三……萧兄弟!” 正在行进的二人对视了一眼,萧瑟微微皱眉:“他怎地知道我二人来了?” 唐莲则面露喜色:“想来是已进入二师尊止水剑的剑境第一重了。没想到一个月不见,他的境界竟又涨了。不像某些人,只是跑路越来越快了。” 萧瑟不理会唐莲的讽刺,只是又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雷无桀正悠悠地坐在树杆上,右手指尖微微翘起,上面听着一只漂亮的小蝴蝶。唐莲笑了笑:“二师弟看上去很是闲适啊。” 雷无桀挠了挠脑袋:“师父让我每天不练剑,就在这里闻花香,你说什么功夫,练起来可以这么轻松?” “这功夫练起来可不轻松。苍山之上动物皆有灵性,那只蝴蝶停在你的指尖,不惊不飞,能做到这样的人可不多。”唐莲忽然收起了笑意,一跃而起,指尖银光一闪,已经握住了那柄指尖刃,便冲着那只蝴蝶斩去,“我要它一双翅膀。” “大师兄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性了?”雷无桀笑道,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手轻轻一挥,那只蝴蝶就慢悠悠地飞走了。 “那就要你的脑袋!”唐莲追了下去。 “听雨!”雷无桀唤了一声,那柄放在树下的听雨剑应声出鞘。 “不过,不仅拔出了剑,竟然还能御剑了。”唐莲赞道。 “师兄,看好了,我这一剑月夕花晨!”雷无桀高声喊道,气势十足,猛地冲唐莲挥去。然而周围一阵狂风呼啸后,只见剑身上,静静的躺着。 一朵茶花。 雷无桀顿时愣住了。 唐莲也愣住了。 萧瑟扭过头,不忍再看。 唐莲几步走向前,一刃将那朵茶花砍得粉碎,说道:“你称这叫月夕花晨,二师尊同意吗?” 雷无桀尴尬地收起了剑,摆手道:“可千万别告诉他。” 唐莲也收起了指尖刃:“二师尊去哪里了?” 雷无桀答道:“二师尊每日都会去山间练剑,除了每天早上传授我几句话外,几乎就不见身影。不过没到饭点,倒是回来的很及时。” 萧瑟走上前踹了他一脚:“你这是抱怨吗?” 雷无桀摇头:“哪敢哪敢。我只是想,以后要不要不练剑了,下山当个厨子去。对了,你们两个今天上山来,是找我还是二师尊?” “找你,和你说一个人的事。”萧瑟笑道。 “什么人?”雷无桀不解。 “一个女人。叫叶若依。”唐莲答道。 “我不认识啊。”雷无桀想了想。 “不,你认识她。”萧瑟嘴上挂着几分暧昧的微笑。 “你不仅认识她,她还给你包扎过伤口。”唐莲和萧瑟一唱一和。 雷无桀顿时想起来了,是那日雪月城中遇见的绿衫女子。叶若依?倒是个配得上她的好名字。雷无桀脸微微一红,挠头道:“干嘛和我说她的事?我又没问。” “好的。那我们走了。”萧瑟转身就要下山。 “好好好好,你们说,你们说。”雷无桀急忙拉住了他。 唐莲笑道:“若依是我同一年来到雪月城的,雪月城中的弟子们都知道她的身份。她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是当今的镇国大将军叶啸鹰的女儿。” “大将军的女儿?为什么会来雪月城?”雷无桀一惊。 “养病。”唐莲缓缓答道。 雷无桀忽然想起,那一日女子咳嗽的时候,问她是否得了病的时候,她有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什么样的病,需要来雪月城中休养? 唐莲一眼就看出了雷无桀的想法,说道:“具体什么病谁也不知道,但三师尊医术天下无双,可休养了这么多年,却也不见她身体有变好。据说天启钦天监里的天师们也帮她看过病,但也没有用。想必这病也不简单。” 雷无桀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好了,不要想这些事情。你想不想认识她?”萧瑟忽然说道。 “啊?”雷无桀一愣。 “三天后,是雪月城一年一度的百花会,到时候全城的弟子都会参加。平常从不出门的叶若依也会来,你要不要参加。”唐莲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 “百花会?我师父也会去吗?”雷无桀问道。 唐莲摇头:“可千万别告诉你师父,三师尊说了,谁都可以来,李寒衣千万不要来。” “怎么了?”雷无桀惑道。 唐莲一笑:“大概是害怕你师父出了一剑。然后百花会上所有的花就秃了。” 057 雪城有佳人 雪月城,百花会。 雪月城本名“大长和”,原只是南部的一座普通城市,然而风景美丽,四季宜人。后来有几位当时在江湖上堪称绝世的人路过此地,因为这里的酒好而停留了数日,后来在一个酒后的夜晚,这几人乘兴登上高阁,望向苍山雪景上的一汪明月,忽然生出感慨:登天阁外,犹是凡城。跨过登天阁,才能见雪月。于是就在这座城里留了下来,因为他们的声名实在太旺,“雪月城”的名号就这样传了出来,它之前的名字反而已经被忘却了。 而几位高人中,有一位女子,喜欢栽花,曾经种出过独一无二的白玫瑰,边上带着紫色的花边,称紫魅姬。其他人为了雪月之景留下,她却是为了这四月时满城的芬芳而留下。这位女子创办了百花会,从此后四月的百花会便是每年雪月城最大的盛事,那些自负风流的世家弟子们都会在这天聚集到雾雨轩中赏花品酒,就连雪月城的城主中都会有人亲自出席。 “只是百花会依然每年一开,但是那样绝世的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一个身着白衣,摇着紫扇的公子缓缓说道。 “据说落霞仙子也是绝世美人,只可惜据说百花会上从来不会现身。不过我们门下漂亮的世家姑娘却也不少,哥哥你一个都看不上?”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说道,这个人与白衣公子有八分相像,只是看上去要年少几岁。 阁中遍地都是鲜艳的花卉,雅乐奏起,花香四溢,萧瑟平日看什么都漫不经心,在这样的美景之下竟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望了他们一眼:“江南段家?” 身边的唐莲点头:“是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以风雅闻名的江南段家。年纪稍小的是雪月城弟子段宣恒,另一个是他哥哥,以后的段家家主段宣易。” “风雅?分明是风流。”萧瑟不懈地哼了一声。 “谢兄,这次的百花会,可令你满意么。”雪月城这一辈唯一愿意抛头露面的三城主司空长风坐在雾雨轩最顶楼的雅座之上,微微地饮了一口酒,冲着楼下的盛景,笑着眯起了眼睛。他平日里向前潇洒不羁,也是难得有这般风度翩翩的时候。 他身边的白衣文士面色如水,微微一叹,说道:“的确是难有的盛景,可是,有美景却没有美人,却是遗憾了。秀士三千,诗文满墙,但却没有美人,这佳酿也就无味了。” 司空长风倒是面色不改,只是说道:“雾雨轩是雪月城第一乐坊,那么多的舞女歌姬,加上今天那么多世家子弟都来参加这百花会来,竟没有一个入得了谢兄的法眼?” 白衣文士低头浅笑:“美人如雪,纯洁高雅,能被称为美人的人,世间可不多见。就像这雪月城虽大,但我也只见过两个美人。只可惜一个喜欢赌博,一个脾气太差,而且都不来这百花会。” “你这话有本事当着她们面去说。”司空长风喝了一口酒,笑道。 白衣文士轻笑:“那可不敢。美人之怒,瞬间倾城。” 两人便不再说话,司空长风似乎终于没了兴致,不再看楼下的景象,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白衣文士却依旧含笑望着下面,只是这一望,便看到了一个绿衫的身影。 能与司空长风同桌共饮的白衣文士自然不是普通人,可这位也堪称绝世的男子却忽然举着酒杯许许未动。 很多年前,白衣文士曾意外的一剑划破过一张面巾,见到了一个绝世的女子。见到她的第一脸,脑海里就一个想法:美人便是这样的了。很多年后,他脑海里终于又响起了这句话。 美人,是这样的了。 白衣文士将酒杯轻轻地放下,说道:“司空城主。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今年的百花会,是我参加那么多年最与众不同的一次。雪月城不愧是雪月城。” “哦?”司空长风有些惊讶,顺着白衣文士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了那个绿衫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她啊,的确是个美人。” 白衣文士轻一摇扇,随口吟道:“雪城有佳人,风月了无痕。”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是楼下那个绿衫女子却忽然抬头,冲着白衣文士微微一笑,分别是听到了这边的对话。 白衣文士一愣,随即笑了笑:“看来还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那是当然。她的师父你也认识,是齐天尘。”司空长风幽幽地说。 白衣文士流露出了几分惊诧,低声道:“钦天监监正?” “是的。”司空长风点点头,“她是叶啸鹰的女儿,你应该见过她。” “是那个孩子啊。”白衣文士点点头,神色中有几分惋惜,“我的确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刚出生,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了。她怎么会在雪月城,莫非你医好她了?” 司空长风轻轻摇头。白衣文士一皱眉,继续低头饮酒,没有说话。 下方的萧瑟和唐莲也看到了一身绿衫的叶若依,两个人互望了一眼,有些焦急地望了门口一眼,却依然没有看到雷无桀的身影,想必是被剑仙看住了,没有办法下山来。 “萧瑟,想不到你还挺关心雷无桀的终生大事啊。”唐莲笑道。 萧瑟倒是一点不留情面:“我也挺关心大师兄的终身大事的,不知道那美人庄里的天女蕊最近可有给你写信啊?”说完后,萧瑟却发现没有半点回应,扭头望去,竟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竟然脸像火烧起来了一样,不由地感到几分好笑。 只是另外一边,自负风雅的两位段姓公子也见到了叶若依。那位摇着紫扇的公子段宣易眼睛里流露出了鹰一样的光芒:“宣恒啊,这位姑娘是你的师妹吗?” 段宣恒望了一眼,摇头:“倒好像没有见过她。想必是来观礼的哪个世家弟子吧。” 段宣易紫扇一收,随手拿起一杯酒,往前走去:“待为兄先去掠上一阵。” 萧瑟目光一冷:“大师兄。” 唐莲轻轻一点头,指尖一弹,只见那段宣易手中的酒杯忽然就炸裂了开来,酒水崩散开来。段宣易眉头微微一皱,忽然伸手,那杯像花一样绽放开来的酒水忽然就在空中停滞住了! 058 一剑花来 坐在雅座之中的白衣文士眉毛微微一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段家的隐水诀,而且看上去功力不浅,你们家的大弟子低估别人了。” 司空长风倒是一脸好奇:“我们家这位大弟子以前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几个月前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人味。只是不过几天没有注意,都学会和别人争风吃醋了?” “大师兄你失手了啊。”萧瑟在一边幽幽地说。 “闭嘴,别看他了,假装不是我俩干的!”唐莲沉声道。 “本来就不是我干的啊。”萧瑟把头扭到了一边。 那边的段宣易冷冷地朝着四周望了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颇为显眼的唐莲和萧瑟。虽然他们此刻并没有特别的举动,但有些人,就是平平常常地站在那里,也能让你感受到他身上的特别。 “他们是?”段宣易问。 “一个是大师兄唐莲,另一个是三师尊新收的弟子萧瑟。”段宣恒答道。 “竟然是雪月城两位城主的弟子。不过,唐莲?倒是听到这个名字很久了。”段宣易冷笑,忽然将手微微一抬,“据说唐门有道暗器叫天女散花,不知道是不是这样。”那杯酒水被他一丢而起,落在了空中,忽然之间冲着唐莲以及萧瑟的方向倾泻而下。 “天女散花?”唐莲冷哼了一声,手一抬,那片水花再度停滞在了空中。 “段宣易用的是不是天女散花我不知道。唐莲这一手,看着倒像是正正宗宗的隐水决。”白衣文士微微一笑。 司空长风摇头道:“不是隐水决,这是师兄自创的武功,叫积水成渊。” 他刚说完,就见围绕着唐莲周围的酒杯中的水忽然就流了出来,冲着唐莲的上空汇聚起来。只闻酒香四溢,那汪酒水汇成一道长河,唐莲手轻轻一挥,那条长河轻轻流动。萧瑟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月夜,也拉起一条酒水汇成的长河在屋檐奔走的青衫男子,这才有些觉得,两个人真的像是一对师徒。 “哥哥。”段宣恒有些着急,他和这位门中弟子人人敬畏的大师兄对过招,明白他武功的可怕。 段宣易却往前踏了一步,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积水成渊?” “如何?”唐莲缓缓问道。 “渊?不过是一个小池塘罢了。”段宣易一跃而起,一脚踏在了那条长河之上! 唐莲手轻轻一挥,那道长河冲着段宣恒击去,段宣易运起隐水决,不退反进,却试着去拉那条长河。 你以水成渊,我便抢你的渊! 唐莲却坦然一笑,拉起了那条长河,当头冲着段宣易砸了下去。 段宣易忽然拿去了原本别在腰间的长扇,猛地张开,挡住了那长河一击,微微后撤几步,又拿出了左腰的长萧,冲着唐莲刺去。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白衣文士轻声吟道。 那把长扇上画着二十四座长桥,那根长萧也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明月夜!右手挥扇,左手持萧,江南风流气,我段氏独占八分!这是曾经的段家家主所说出的豪言。 “看来段家对这个长子给予厚望啊,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这把扇子和这根长萧。这身功夫,在这些世家弟子中,也算是上乘了。”司空长风感慨道。 “与你家大弟子相比如何?”白衣文士问道。 “隐水决,二十四桥扇,明月夜萧,都是很厉害的武功。可是我们家的大弟子,至今用的只是那一招‘积水成渊’。这在他所长的武功上,前五都排不上。一个连暗器都没有用的唐莲,就将一个段家未来家主拔出了二十四桥扇,你觉得谁更厉害呢?”司空长风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 “唐兄好功夫。”段宣易沉声说道,他已经用尽了所有擅长的武功,连出了十几招,可偏偏唐莲却依然悠然地转着那条长河,既没有向前逼前,却也没有给他留出半分可乘之机。 “认输?”唐莲缓缓说道。 “做梦!”段宣易一咬牙,忽然将扇子翻转了过来。 银光乍现! 司空长风的长枪在那一瞬间飞到了他的手中。 白衣文士身边的长剑忽然开始震鸣。 二十四桥扇,正面有桥二十三,明月、清风、安平、风雨、花满、五平、玉带、五音、观月、听风、登庐、紫烟、月息、叶起、雪来、夜归、琴音、七决、花响、尘灭、冬声、春雷、季晓,极尽风雅之气。反面只有桥一,名曰断。 风雅已息,只论生死! 那一道银光乍现,无数的飞针冲着唐莲飞去。 “暗器!卑鄙!”有人忍不住惊呼出来。 “我以暗器杀唐门人,何为卑鄙?”段宣易怒喝! 唐莲猛退,但是那二十四桥扇的那一招“断”,却也是唐门中人以唐门绝顶暗器暴雨梨花针所造,凶险无比! “我来吧。”白衣文士站了起来,准备出一剑救下唐莲。在这雾雨轩中,此刻能救下唐莲的只有三个人:他,司空长风,以及唐莲自己。 司空长风能救,但是堂堂雪月城大弟子落败在自己家门口,还要靠城主来救回一命,却是大失颜面。 而唐莲能救自己,却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段宣易必死无疑。 此刻白衣文士出手是最合适的,尽管他并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却忽然有一道剑光袭来。 微有寒气,却显露红光。 第一道剑气,斩落那飞针无数。 一袭红衣站在了庭院之中。 又出一道剑气。 逼的那段宣易连退十余步,直至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再出一道剑气。 白衣文士放下了手中之剑,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惊喜:“月夕花晨?” 只见一道剑气之下,雾雨轩内百花会上所有的花卉,在瞬间,花瓣全部脱离花枝冲着那柄剑飞去。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交叠飞舞着在那柄长剑周围,繁花飘摇,极尽繁华。而那繁华的尽头,站着的,正是雷无桀。 此刻终于能被称为剑仙传人的,雷无桀! 司空长风拍案而起:“他妈的,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一来就要把我这百花会给弄秃了!” 059 若依剑舞 繁华三千。 我刺你一剑。 雷无桀剑指段宣易,第三道剑气延绵不绝,花香四溢,却尽是杀机。 段宣易猛退,运起隐水决,却瞬间被剑气所破,真气一泻千里。又试图再度用那“二十四桥明月夜”,却发现原本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扇与萧,却对自己隐隐有抗拒之意。他想起了当年父亲传授他武艺的时候说的话,“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正面那二十三桥极尽风雅,有君子之风。而背面的那一桥“段”则是破釜沉舟,虽然厉害,却有违君子之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他原本不以为然,心想兵器就是兵器,哪有这么多的考究。但今天,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话。 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 “江南段家虽然不比唐门雷家堡,但也算是个大世家,长子死在这里,不太好吧。”白衣文士坐了下来,这次就不应该轮到他出手了。 司空长风却也不急,放下了长枪:“不管是谁,都不能死在雪月城。” 唐莲虽然刚刚脱线,但看到这幅场景,依然出言喝道:“无桀,住手!” 雷无桀此刻繁花绕身,剑气如潮,乍看之下似乎帅的惊为天人了,可他心里却叫苦不迭,他何尝想真的杀死段宣易。可是他刚才情急之下,出了一剑,意外地使出了货真价实的月夕花晨,可他却控制不住这股强大的剑气,竟无法收回来! “雷无桀!”唐莲再喝一声,往前踏出一步,准备奔上前去,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段宣易吓得面色发白,已经退无可退,膝盖一软,竟半跪了下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股风雅之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绿色的身影踏入了那片花海之中。她悠然而来,似乎全然不惧那喷涌的剑气,她就这样挡在了雷无桀的面前,轻轻握住了一朵飘在周围的茶花。 是她。叶若依。 雷无桀大惊失色,但依然控制不住手中的剑势。叶若依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手轻轻一碰那柄听雨剑。只见听雨剑从她髯边堪堪划过,划破了她的发绳,那头暗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雷无桀看呆了,却见叶若依一个转身,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你有一柄好剑。” 雷无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呆呆地应道:“嗯。” 叶若依轻轻地将他的手挥起,将那片花海微微带起,只是瞬间的功夫,那股杀意逼人的剑气忽然变得和煦温暖了,虽然依然剑气如潮,却没有半分杀机。叶若依一个踏步,拉着雷无桀忽然退后了一步,而后放开了雷无桀的手,说道:“跟着我的动作。” 雷无桀只能喃喃地点头,叶若依的声音温柔好听,但却有一种近乎于命令的魔力。 “真是个傻小子。”叶若依莞尔一笑,退了一步,衣袖一甩,长袖翻滚,竟原地起舞起来。 雷无桀几乎没有犹豫,提着剑便跟上了叶若依的步伐。 繁花纷飞,雷无桀红衣翻滚,提着美剑轻舞。而身边那个能被称为“美人”的绝世女子长袖翻飞,步伐曼妙。 所有人的心中此刻只有四个字:风华绝代。 “这才是真的风雅。”白衣文士笑道,“江南段家?差远了。” “这就是……若依剑舞。”司空长风沉吟道。 “是的,若依剑舞。将军叶家在战场上所创的舞蹈,据说二十年前,叶家军行军之时,便有一个白衣女子持剑狂舞,远远望去,恍若天人下凡。这个剑舞有上下两谱,上谱曰云门,若行云流水,闲情漫步,下谱则曰杀阵,杀气横行,千里可闻。这下子所舞的,想必就是云门。”白衣文士笑道,“只是有舞无乐,似乎有些可惜了。” “雾雨轩那么多歌姬乐师,怎会无乐?”司空长风说道。 白衣文士摇头:“不是我小看你雪月城,能配得上若依剑舞的乐手,可不好找。” 话音刚落,忽然听闻一阵笛声响起。白衣文士一愣,冲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瘦削男子正拿着一根笛子在那里吹着,他的面色如水,波澜不清,可笛声中却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并且与庭中二人的舞步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似乎这首曲子就是为这首剑舞所作。 “不!并不是似乎,这首曲子就是若依剑舞的曲子。是‘韶’,据说已经失传了的舞曲‘韶’!司空长风,这人是谁,你雪月城怎会有这样的弟子。”白衣文士再度站了起来,眼神放光。 “是我的弟子,萧瑟。”司空长风得意地说道。 “好好好。这一次百花会,我没有白来。”白衣文士兴致大起,四顾环绕了一番后,一跃踏出了雅阁,落在了庭院之中。身边的乐师看着面前忽然发生的这一切已经有些愣神了,又见一个人忽然落在了自己的面前,更是呆掉了。 而这个一身白衣,面色儒雅的文士冲他轻轻挥了挥手:“劳驾,借琴一用。” 乐师点点头,慌乱地站了起来。却见白衣文士手轻轻一挥,那柄古琴就落在了他的手中。文士也不坐下,右手举着古琴,左手猛地一扫琴弦。 如千万万马,踏破荒原! “是谁!”场中的雷无桀、叶若依以及萧瑟心中都是一惊,这一声琴音气势太强,是他们难以匹及的。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往后撤了一步,将琴重新放回了桌上,悠然地坐了下来,朗声道:“不用顾虑我!此生能见一次真正的若依剑舞,是我的荣幸!” 剑舞并没有停下,三个人心中虽然大惊,可脚下的步伐以及笛声却依然没有杂乱。中年文士闭着眼睛,静静聆听了一下,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拨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真正的若依剑舞之曲——韶,但是以他的通天之才,从握住琴的那一刻起,便已通晓了所有的曲音。 世上之事,皆有道可循。一法通,万法皆通。 从他坐下来的那一刻起,萧瑟就猜出了这个白衣文士的身份。有人练剑一生,却武艺平平。而这个人却读了半辈子的书,自称通晓天下之事,有人戏弄他,那你这书生可会用剑,便递给他一柄剑。 他沉吟许久,拿起剑,有些不自然地挥了挥后,忽然就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堪称绝世! 这一剑,亦成就了江湖上的又一位剑仙。 儒剑仙,谢宣。 060 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 萧瑟吹笛,谢宣抚琴,叶若依长袖起舞,雷无桀剑舞助阵,站在一边的唐莲忽然有一点懊恼,好像有一种被抽离出来的感觉,可心中的那股激昂之气却已经被激起。他随机一跃踏上了屋顶,一袭黑衣在风中飞扬,朗声高歌。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那是在于阗国内,无心曾经高歌过的一首歌,唐莲只听了一遍便记下来了,只觉得诗歌中那想要去“山之绝,海之尽”的气魄,让自己有些神往。此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念了出来。他一向在门中以沉稳谨慎著称,很长有这么张狂的时候。但这个时候的唐莲,才更让人觉得,像是百里东君的弟子。因为百里东君号称酒仙,年少时便以张狂潇洒著称。 一曲终了。 萧瑟放下了笛子,儒剑仙谢宣双手也离开了琴弦,叶若依收起长袖,而雷无桀也将剑重重一挥,所有的花瓣朝天而起,如天女散花般倾泻而下,下了一阵姹紫嫣红的花雨。 而花雨落地,雷无桀抬头,眉宇间略带着几分羞涩,他看向叶若依,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好巧。又见面了。” 如果说江湖上的好事者也能排一个最烂开场白榜单的话,那么这一句,想必就能列入其中了。 萧瑟收起长笛默默地走到一边,唐莲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默默地问萧瑟:“虽然我也不太懂这其中之事,不过这开场白,是不是略微有些烂?” 萧瑟撇了撇嘴:“简直烂到令人发指。” 叶若依微微一笑,挽了挽头发:“是啊,又见面了。” 气氛尴尬。枉费雷无桀剑仙一剑,绝美动人,弄了个相当有气魄的开场,可这开场白,却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一段剑舞。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谢宣轻抚琴弦,轻吟道,微微缓解了几分尴尬,他站起身,望了望远方,忽然道,“有故人要到了。” “还不快跑?”司空长风站在雅阁之上,对着谢宣说道。 谢宣一个纵身,跃回雅阁,背起了放在边上的书箱,再度跃回了院中,他冲着众人道:“今日得见雪月城少年子弟,才知江湖第一城不是妄言,这次百花会没有白来,就此别过,没有什么可以赠送的,便送你们几本书。”他一挥手,一本略显古旧的书从书箱中飞了出来,落在了叶若依手中。 叶若依看着封皮,神色一惊:“这是……” “若依剑舞虽是好舞,但杀伐之气太重,你是女子,并且身体不好,不可常舞。此舞名惊鸿,所舞之时,如鸿雁在空中翱翔,重柔美,少杀伐,与你有益。”谢宣垂首笑道。 叶若依也轻轻点头:“多谢先生。” 谢宣又将一本封面上没有字的书递给了萧瑟,忽然道:“这位小兄弟,我们是否见过?” 平时连司空长风也不放在眼里的萧瑟此时却也毕恭毕敬,点点头,话语却是简短:“稷下学宫。” “难怪。”谢宣神色依旧波澜不惊,“那这本书我没有送错,这本书没有名字。因为是我写的,名字还没有想好,若是你看完后想出什么好名字,便可以自己写上。” 儒圣谢宣的无名书?在场中人已经了解到此人身份的人心中都是一动,谁都知道谢宣博通千古,在学识上早已能与前朝圣人比肩,但所写之书从不写上书名。他曾说过,当别人看到我的书,有所感悟的时候,那就已经与他无关了。那些感悟,那些看到书本想起的事,都是别人自己的东西。所以从不提名,将这件事交给了看书的人。只可惜,江湖上有资格被他赠无名书的人屈指可数。 谢宣又转身冲向唐莲:“我常常听你师父抱怨,收了个假正经的徒弟。可刚刚得见小友朗声高歌,却颇有你师父年轻时候的风采。我送你一本书,这本书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看。” 唐莲一愣,急忙接过了那本古书,却见上面写着两个字:酒经。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师父年轻时就爱这个?” “你师父号称酒仙,平日里嗜酒如命,我十二岁时见到他时就已经这样了。当时他说世上之酒已经觉得淡而无味了,便问我讨要了这本《酒经》,里面的酒可不是普通的酒,‘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别浪费了。” “晚辈记下了。”唐莲急忙抱拳。 “果然是个一本正经的。”谢宣又转向雷无桀,递给了他一本封皮精美的小册子。 雷无桀接过去后,望着书名不解道:“前辈,这是什么?” 萧瑟瞥了一眼书名,若有所思地念道:“晚来雪?”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江南才女谢飞宣所著,情之动人,连宫里的娘娘据说都看哭了。送你这一本《晚来雪》,学学里面的主人公,下次见面,别再说那么尴尬的话语了。”谢宣笑道。 雷无桀脸顿时就烧了起来,叶若依倒是坦然,一直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好了,我要走了。”谢宣忽然转过了身。 远处有声音传来:“我才刚来,你就要走。就真的这么怕我?” 谢宣快步往前走着,口中吟道:“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如相见,眼虽不见,心已见。” “死书生。”远处那声音冷冷说道。 “凶……”谢宣越走越远,最后的两个字已经难以听清了。 雷无桀一脸慌乱,转头别想跟着跑,却被一剑拦住了去路。原来刚才说话那人已经赶到了,一袭白衣,面带灰巾,正是那雪月剑仙李寒衣。 “师父。”雷无桀点头哈腰,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李寒衣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刚刚我在苍山上,忽然望见此处有一道剑气。” “这一剑,不错。”李寒衣缓缓说道。 “师父你夸我!”雷无桀瞪大了眼睛,惊喜地不敢相信。 “但是,谁允许你跑下山的!”李寒衣提起一剑,便把还张着嘴巴大笑的雷无桀打飞了出去。 061 剑仙之约 “师父,你为什么从来不参加百花会。”回去的路上,雷无桀忍不住问道。 李寒衣连头也没转,径直往前走着:“再美的花,连看十几年也就厌了,有什么好看的。” 此时已是夜晚,一轮圆月挂在空中,这对武功绝世的师徒慢悠悠地在月光下走着,竟少有的有几分和谐的感觉。雷无桀的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他又问道:“师父,刚刚那个人就是读书读出了一个剑仙,这辈子第一次出剑就是剑仙之剑的谢宣?” “死书生。”李寒衣冷哼道。 “他还送了我一本书,叫《晚来雪》。为什么他送别人的书看上去都有独特,我这一本好像雪月城的听竹书轩就有的卖?”雷无桀不满地说道。 李寒衣却没有理会,只是忽然问:“你喜欢那个叫叶若依的女子?” 雷无桀愣了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李寒衣难得地问了一个为什么。 雷无桀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因为……长得好看。” 李寒衣忽然站住了身:“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雷无桀又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挠挠头:“好像……没有别的原因了。” 李寒衣为之气结:“你倒还是坦诚。可世间漂亮的女子这么多,为什么独独看到这一个你就喜欢了?” 雷无桀笑道:“我说她长得好看,又不是说我喜欢天底下所有漂亮的女子。只是说,见到她的那一面,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可是仔细想想,我不明白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性格,甚至连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想去,其实也就那一眼的心动,也就是因为……” “她长得好看。”李寒衣接了下去,这一次倒没有鄙视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只是轻声说道,“长得好看的女人,都喜欢骗人。” “师父,你这么说,难道你被漂亮女人伤过?”雷无桀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今天师父难得有闲情和自己说几句话,不外乎自己刚刚那一剑月夕花晨略微得到了一些赞赏,可是不代表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了。 可李寒衣竟然还是没有生气,只是站住了身,握住了铁马冰河的剑柄,低头不语。 “师父,我错了!”雷无桀急忙低头认错。 “三个月后,我与你下山。”李寒衣忽然抬头,“我有种预感,我怕你的那位师父快等不到了。” “三个月?”雷无桀点点头,“好,那就三个月。那时,我与师父试剑。” “好,三个月我与你试剑。三年后,你成为剑仙。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李寒衣忽然提起了剑,往前走去。 三年成剑仙?雷无桀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有立下过这样的约定,不由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师父的神色又不敢多问,只能乖乖地跟了上去。更何况,三年成剑仙。 那就成呗。雷无桀笑了笑。 天下无双城。 淼淼易水畔。 一个抱着剑匣的白衣少年坐在河边,悠悠地说了一句:“又输了?” 身为堂堂天下四城之一的无双城城主的剑客默默地将手中的断剑插进了土中:“输了,这一次输得很彻底。我与李寒衣的距离怕是易水溪流和沧澜长江的差距了,以后都不会再去雪月城找他比剑了。” “没事,我帮你赢回来。”少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正是那日曾在于阗国一人御剑拦下无心、无禅、唐莲、萧瑟以及雷无桀的少年无双。 “这一辈输给李寒衣,我认了。你在下一辈身上赢回来就行了。我这次见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叫雷无桀,我似乎听你说过他的名字。”宋燕回在无双身边坐了下来。 “对,我见过他。在那个都是沙子的地方,那个国家的名字好拗口,记不得了。”无双挠了挠头,笑了笑,“师父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 “你连一个国家的名字都记不得,却记得他的名字?”宋燕回笑道。 “因为他很特别,那天见到的人都很特别,我都记住了他们的样子。但很可惜,他们那天受了伤,不然一定好好打一场。”无双轻抚剑匣。 “你以后一定有机会的。因为他现在是雪月剑仙李寒衣的弟子。”宋燕回说道。 无双眼睛一亮:“他也学剑了?记得当时他用的还是拳法。” 宋燕回点点头:“是的,那天我试探他的武功,对他出了一剑,他已经有了几分李寒衣的真传,但与你相比,却有一段距离。但我与李寒衣说,我有个弟子,五年之内必成剑仙,他却说,那他的弟子就只要三年。李寒衣二十年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看来对于他,也是给予了厚望。” 无双闻言沉吟了片刻后忽然猛地打开剑匣,匣中仍然是那十二柄飞剑以及那柄火红色长剑,他用力一拍剑匣,其中的十柄飞剑从剑匣中飞了出来,分成一排列在了无双的面前。无双轻轻敲击着他们,念着这些剑的名字。 “云梭、轻霜、风箫、红叶、蝴蝶、绝影、杀生、破劫、玉如意、绕指柔。” “你已经能控十柄飞剑了?”宋燕回又惊又喜。 无双微微一笑,长袖一挥,十柄飞剑飞啸而出,在湖面上激起一层巨浪。无双再挥长袖,十柄剑呼啸入睡,平地起惊雷!无心三挥长袖,十柄剑搅动一湖江水,波澜起伏,连绵不绝。剑匣中的最后两柄飞剑,忽然蠢蠢欲动,准备脱匣而出。 无双笑道:“既然雷无桀三年成剑仙,那我就一年成剑仙!”他一扬手,十柄飞剑飞回了剑匣之中,无双合起剑匣,起身后拿起剑匣转身离去。 宋燕回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无双城重回巅峰之境,便全靠你啦。” 无双听到了这句话,转过身,笑道:“师父,我不想做什么无双城城主。我只是喜欢练剑。不过既然师父想要做,那么我做便是了。” 062 天外之天 天上有月,皓月妖娆;地上有酒,酒香醇厚。 人间已是芳菲四月天,可这里依然是梅花最艳之时,花香四溢,混杂着酒香,将人不禁沉醉其中。梅花树旁坐着一人,一袭白衣长袍,坐在这月下,这梅边,举起那白玉的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微微眯起双眼,倒似真的要醉了。 这里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这人长得俊美异常,不输那天上之月,繁盛之梅。可这人却是个男人。 还是个没头发的男人。 曾经的寒山寺和尚,无心。如今的天外天宗主,叶安世。 月下独自饮酒本就是寂寞的事,而且,竟然还下起了微微的细雪,叶安世伸手想接住那些雪花,可它们却在还没落到手掌之时便已融化了。他叹了一口气,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低头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却发现落花飘入了杯中,便是莞尔。 风华绝代。 西墙之上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声响,细微地就像是一朵梅花静静绽放的声音,叶安世听到了,却似乎毫不在意,他将杯中的酒撒在了地上,抬头望向夜空。 大概是最后一个了吧。叶安世轻轻地笑了一下,走到梅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捻起一朵梅花,默默地想着。 不知何时,细雪突然下得有些凌乱了。像是突然刮来了一阵风,梅树也开始摇晃。终于花落如雨,与那突然急速飘落的细雪交杂着,叶安世感觉眼前都被这花雪给弥漫了,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他却一点都不惊慌,只是看着手中的梅花,默然不语。 突然一抹黑色刺穿了那些美丽的花雪,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刀,在刺穿那些花雪之时,乌黑的刀体竟发出了诡异的光芒,就在刀刃即将触到叶安世胸口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他整个人往后倒了出去,之后轻轻地挥了下手,那朵梅花便贴着那把刀朝着持刀者飞去。 那人一惊,急忙将刀收回,那朵梅花便从他的髯边擦了过去。 “据说黑刀月霖在杀气最盛的时候,会发出诡异的光芒。一别十二年,又见到这柄刀了。”叶安世站定了身子,笑了笑,“只是你不是李叔叔,李叔叔十二年前就死了。你是他的……女儿?” 刀客一袭黑衣,以刀抵地,漠然不语,凛冽的杀气虽没有刚才那么盛了,可是她周围的雪花却依旧飘得那般凌乱。 “小时候,我是不是见过你。你叫李云烟?”叶安世想了想,轻声问道,他忽然想起年少时见过这个女子,那个时候她扎个一天冲天辫,总是气势汹汹的。如今也成了一个俊俏的女子啊,只不过,成为了一柄别人手中的刀。 “段辰逸想要篡夺天外天宗主想了十二年,培养了十二柄刀,称‘霖刀’,作为他的死士。可没想到我忽然回来了,他逃了,留下了这十二柄刀刺杀我。前天来了四个,昨日来了七个,今天只剩下你一个了。你明知打不过,为何还来送死?”叶安世慢慢地冲着刀客走去。 刀客握紧了手中的刀,紧皱眉头。 “因为,你爱他?”叶安世停住了身,忽然道。 刀客猛地抬头,手中黑刀再度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叶安世却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一般,只是走回到了那梅树边,轻轻地叹道:“画雪山庄的梅花总会在片刻之间悄然凋谢,往往这些时候都会下着微微的细雪。阿爹还在世的时候,每年都等着看这片刻凋零的美景,他称这种景色为‘雪殇’,他觉得梅花凋零之时,雪也已然死去了。本来等了许久想看这一场‘雪殇’的,只是,你竟一刀将那些花都给斩落了。” 刀客看着那满地落花,不禁黯然,她年幼时常常见到那个被叶安世称为阿爹的男子在这院子里看雪,当时便觉得这男人本身就像是雪中的一道风景。刀客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刀,叶安世并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挥出那一刀的,但是只是眨眼间,那道黑光便已经穿透那些落雪,朝自己袭来。 他轻轻一挥手,满地落花都被席卷而起,袭向刀客,那道黑色妖异的光便瞬间黯淡了下去。刀客感觉刀势一阻,再也无法向前,大惊之下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的景色早已被落雪碎花所弥漫。 叶安世看着面前的刀客晕倒在了地上,走过去轻轻一挥手,拂去了她身上的残花。两个人从阁内走了出来,一个白发玉剑,一个紫衣浩荡。 白发仙,紫衣侯。 “把她带下去吧,睡一觉醒过来,她就什么都忘了。十二柄霖刀现在都断了,至于要不要追杀段辰逸,就由你们去了。”叶安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白发仙抬了抬头,笑道:“不知宗主心中的故乡是哪里呢?是天外天,还是寒山寺。” 叶安世笑道:“你知道我父亲在入主天外天之前,是哪里人吗?” 白发仙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宗主以前的事情,从来没有说过。” “是杭州,我四岁以前,随父亲在杭州居住。若说是故乡,杭州才是我的故乡。”叶安世遥望着远方,“可我只记得家门前有一个湖,满塘碧水,湖边是一颗垂柳,我母亲总是喜欢在那对着湖面梳头。只是有一天早上,人们在湖边找到了她的梳子,我却再也找不到她的人了。后来,我父亲就带我来了这儿。” “他建了这座画雪山庄,当了天外天的宗主,后来统领了域外所有宗派。最后入主中原,像是带着满腔豪情,可我却觉得,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里。” “如果我没有记错,父亲其实是死在杭州的。哪里是故乡不重要的,哪里有你在意的人,才是真正的故乡。” “所以无论是寒山寺,还是画雪山庄,都不会是我的故乡。”叶安世一挥手,地上的一片落梅飘在了手中,他放在鼻尖嗅了嗅。 “如果没有记错,宗主曾说过,想要去海外仙山,天之尽头。”紫衣侯忽然说道。 叶安世点点头,笑道:“没错。想去那尽头看一看。又不是老头子了,不会总想着叶落归根的事情。” 063 廊玥福地 叶安世虽然不再自称无心和尚,也取下了身上的佛珠,却依然穿着那一身白色长袍,也任性地不愿意留头发,在折断那一柄柄霖刀的时候,也坚持着不杀一人。紫衣侯有时候会想,这样一个仁慈的人,真的适当当天外天的宗主吗?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仁慈的人,却迅速获得了天外天上下所有门人的支持。有一些门内的老人说,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仿佛老宗主重回人间。 “宗主,关于你的那几个朋友,最近倒有一些新消息传来。”白发仙忽然说道。 叶安世愣了一下,笑道:“哦?他们最近怎样了?” “唐莲离开于阗国后回了一趟唐门,见了唐门的师父唐怜月一面。萧瑟和雷无桀大概又行了三个月的路,然后才到了雪月城。雷无桀前去打登天阁,一直打到了第十六层,和道剑仙赵玉真的弟子一同问剑雪月剑仙李寒衣。最后虽然被一剑打了下来,但也被李寒衣收在门下,成为他的第一个弟子。”白发仙慢慢地说着。 叶安世笑道:“这小子运气倒真是不错,能被雪月剑仙收入门下。不过他雷门的师父雷轰和李寒衣倒是有一段渊源,怕是其中还有隐情。另一个呢,那个抠门的客栈老板。回他的雪落山庄了吗?” “萧瑟,他也留在了雪月城,并且成为了枪仙司空长风的弟子。”一直没有说话的紫衣侯忽然开口了。 “枪仙司空长风?我以为会是酒仙百里东君呢,说真的,我觉得这两个人如果见面,应该还蛮投缘的。”叶安世一伸手,掉在雪里的酒杯落回了手中,“而且我也挺想尝尝,酒仙的那胜过碉楼小筑秋露白的七盏星夜酒的。” “有消息传来,雪月城大城主百里东君在雷无桀入城的那一夜离城而去了,如今不知所踪。”白发仙沉声道。 “其实这几年雪月城的掌事从来都是司空长风,其他两位城主一个酿酒,一个练剑,都自在的很。何况不知所踪又如何,你猜那百里东君有没有踏入那神游玄境?到时候闭上眼就能神游万里,在不在雪月城又如何?”叶安世猜出了白发仙心中所想,缓缓说道。 白发仙和紫衣侯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酒仙百里东君十二年前就隐隐有天下第一之势,但却低调得很,甚少与人交手,一心专注酿酒。可据说那个镇守慕凉城中的孤剑仙洛青阳至今不称天下第一,便是因为没有把握胜过百里东君。这样的人,能踏入那百年一遇的神游玄境,倒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那三位朋友,想必很快将会名动江湖,就像当年雪月城的那三个少年一样。我很期待我们再相见的那一天。”叶安世转过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宗主去哪里?”白发仙问道。 “去廊玥福地。”叶安世淡淡地说道,“如今天外天内患已除,凭你们两个的能力,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问题。我去廊玥福地闭关。” “宗主什么时候回来?”紫衣侯微微皱了眉头。 叶安世往前一跃,站在了西墙之上,声音清朗:“待我入那神游玄境之时。” 紫衣侯和白发仙均是一愣,叶安世回头笑着望了他们一眼:“我是说真的。”随即一个纵身,往远处行去了。 “宗主真的能入那神游玄境?”紫衣侯望向白发仙。 白发仙想了想,说道:“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有接近逍遥天境的境界了。如今回天外天三个月多,修习那佛法六通,境界已在你我之上。他才十七岁,比起当年的老宗主,天分似乎还要高出几分,以后真成就那神游玄境也说不准。到时候我们再度入主中原,可不是十二年前的结果了……” 紫衣侯冷笑了一声:“这你倒是可以放心,若真入了神游玄境,宗主一定会神游到海外仙山与那绰约仙子玩一遭,可不会带着你去入主中原。” 白发仙笑着摇了摇头:“摊上了这么一个强绝的宗主,却偏偏没有一点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开心。” 紫衣侯望了那满地的梅花,喃喃道:“原来老宗主的家,是在杭州。” 此刻的雪月城中,同样有一人在赏月。 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望着一轮圆月发着呆。 一个提枪的女子看到了他,一个纵身也跃上了屋顶:“好你个萧瑟,原来又躲在这里偷懒。” 萧瑟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她:“都大晚上了,别追来追去,扰人休息了。你的银月枪练得怎么样了?” “银月枪,哭断肠。我练到第四重了,你要不要试一下?”司空千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得了,明早再试吧。告诉你,别把我惹急了,到时候我抽出无极棍,把你打趴下!”萧瑟睁开了眼睛,恐吓地瞪了她一眼。 “这话我耳朵都听得起茧了。你倒是打啊。”司空千落立刻回瞪了过去。 “幼稚。”萧瑟转过头。 “财迷,你每天都在这里看,看什么呢?那时苍山的方向,你莫不是在看雷无桀啊。早就觉得你们不对劲,啧啧啧。”司空千落吐了吐舌头。 “你去过天启吗?”萧瑟忽然问。 “帝都天启?没有去过。”司空千落摇头,“你去过?” 萧瑟点头:“去过。” 司空千落淡淡的“哦”了一声:“怎么样?比起雪月城呢?” “没有雪月城漂亮,但是很大,大概有七八个雪月城那么大,人很多很热闹,来自五湖四海。每年都有几次大集市,集市上能看到各种新奇古怪的东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来。我见过一块很大的水晶,是纯天然的,可有一整个酒缸那么大,胡人在里面灌了葡萄酒。我喝过一口,就说是琼脂玉酿也不为过。还有一个赌坊,叫千金台,我在里面,赢过一座城池……”萧瑟忽然变得有些絮叨。 司空千落却出奇地安静下来了,她忽然觉得面前的萧瑟从说起天启的时候就变得不一样了,但是这样的萧瑟,却给人一种更加亲近的感觉。司空千落静静地听萧瑟说了许多后,忽然问:“有机会带我去天启好不好?” 萧瑟笑了笑,点点头:“好。” 064 吾有三剑,请君试之 繁华凋谢,夏风拂面。 一下子便又过去了三个月,雪月城最美的春天离开了,而带着几分舒凉的夏天到了。唐莲又出门执行了几趟任务,作为雪月城的大弟子,他身上的重担可谓不轻,总是频繁地出门执行任务。而同为雪月城城主弟子的萧瑟和司空千落倒是轻松得很,每日在雪月城里玩捉迷藏的游戏,跑累了萧瑟就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看月亮,或者和司空长风下棋,有时候也会看儒剑仙谢宣送的那本无名书。今日正好遇到司空千落出城去,萧瑟乐得自在,就躺在那里看着书晒着太阳,对着苍山的方向。 说起苍山,苍山上的那个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下来了。雷无桀自百花会一别之后,一步也没有踏入过苍山。但是今天,萧瑟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放下书,望着苍山的方向。感觉身边忽然闪过一阵风,一转头,唐莲已经站在了那里。 “回来了?”萧瑟望了他一眼。 唐莲点点头:“同样是雪月城城主的弟子,为什么你们每天在这里晒太阳,而我要在外面天天东奔西跑。这次又差点把命送了。” “你是谁?雪月城的大师兄啊,以后没准儿是要做城主的人,累点苦点也是应该的。”萧瑟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唐莲脚尖轻轻一点,砖瓦上的一块小碎片冲着萧瑟袭去。萧瑟微微一笑,身形一偏,整个人往前挪了一尺。 “看来千落这段时间还是没有怠慢你,这轻功越来越神乎其技了。”唐莲笑道。 萧瑟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大师兄可别折煞我了,你要真想杀我,震碎这屋顶上的所有砖瓦,然后来一手万树飞花,我躲也没地方躲啊。对了,这一次又这么差点死了,又遇到了什么高手?” “这次遇到了两位故人,‘月姬笑送贴,冥侯怒杀人’,还记得他们吗?”唐莲问道。 “差点被他们杀了,怎么会不记得他们?”萧瑟说道。 “冥侯本是望衣楼楼主谢柳衣的长子,当年望衣楼惨遭灭门,冥侯当时被打晕了过去,醒来后失去了那晚的记忆。他苦寻仇家多年,终于从无心那里得到了答案。杀望衣楼的人正是冥侯的师父天泉老人,冥侯此番前去天泉阁寻仇,号称要血洗天泉阁。” “结果呢?”萧瑟倒也并不惊讶。 “结果,天泉阁被毁,天泉老人逃离,冥侯重伤之际,被赶到的月姬救走。”唐莲答道。 萧瑟叹了口气:“可惜了,天泉老人这样的败类,就应该一刀杀了才是。” 唐莲没有接话,望了一眼苍山的方向,忽然道:“那个傻小子最近怎么样了?” “不知道。”萧瑟摇头。 “不知道?”唐莲微微一皱眉。 “已经有整整三个月没有下山了,怕是百花会那天私自下山被关了禁闭吧。我不会武功,也不敢去那苍山找他,怕被剑仙一剑给杀了。”萧瑟想了想,说道。 “傻小子还说,以后我们三个人要一起闯荡江湖来着,就像当年年轻时候的雪月三君。可等他学成下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唐莲喃喃地说道。 苍山,万花峰。 剑仙李寒衣坐在那里闭目沉思,名剑铁马冰河静静地放在一侧。 今日是三月之约期满之时。按照约定,今日他的弟子雷无桀将会与他试剑,结果若是他满意,那么他便下山,前往雷家堡见那雷轰最后一面。而雪月剑仙的上一次离城,已经是四年之前了。 道剑仙赵玉真、儒剑仙谢宣以及杀怖剑雷轰,都是久违的名字了,最近却又忽然的出现了。李寒衣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在雪月城内困了这么多年,还是要走出去了吗? 雷无桀提着听雨剑,慢慢地往山上走着。这三个月,李寒衣每日依然授剑,却只是言语相授,再也没有对他出过一剑,他知道他们的下一次试剑必将是三月之后了。而一个月之前,李寒衣离开草庐,去苍山十九峰上练剑,留雷无桀每日在草庐边苦修,直到一周之前,雷无桀自己忽然收剑,也学着师父开始闭目静思。 隐剑风雷,拔剑八方!这是剑仙李寒衣传授的拔剑术! “只是如今的自己,已经有资格与雪月剑仙试剑了吗?”雷无桀看着手中的剑柄,微微有些发呆。除去那玄之又玄,几乎跟成仙差不多的玄游神境外,一品高手分三境,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雪月剑仙据说十九岁时就入了逍遥天境,如今更是逍遥天境中的顶峰位置了,离踏入那几乎算是半个神仙的玄游天境也没有几步的距离了。而自己,却连一品高手的边都还没有摸到,纵观整个雪月城的年轻弟子,只有唐莲算是正式入了那金刚凡境,司空千落也只有一步之遥。以一个金刚凡境之下的剑,去对决逍遥天境的剑仙一剑,结果会不会跟那日在登天阁上一般,一剑就给打下来。毕竟现在的自己,能比得过当日自己和李凡松联手的一剑吗? 打不过也得打啊。雷无桀苦笑着挠了挠头。都说山中有四季,雷无桀慢慢地往上走着,他倒也不急,从微微有些炎热的山底,走到了依然繁花盛开,和煦如春的山腰后,还坐了下来,歇息了好久才继续往上走去,一直走到了让人觉得微微有些寒冷的山顶。看到雪月剑仙一身白衣,坐在山峰之巅,恍若仙人。雷无桀站住了身,低头行了一礼。 李寒衣依然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你来啦。” 雷无桀点头:“师父,我来履约了。” 李寒衣依然闭目,没有说话。 雷无桀忽然一把握住了剑柄,剑柄之处暗雷惊动,他一扫刚才的潇洒自在,眉宇之间满是戾气,他沉声道:“吾有三剑,请君试之!” 原本静静卧在一边的铁马冰河忽然震鸣起来,李寒衣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好!” 065 一剑入金刚 “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雷无桀沉声吟道。 雷无桀猛地拔出了一剑,对着李寒衣摇摇一指:“第一剑,剑仙所传,月夕花晨。” 山峰呼啸,没有花飞来,没有月光扫下,这一次的这一剑月夕花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可虽没有花,不见月,却有花意,有月影! 这一剑,堪称风华绝代! 雷无桀一剑袭来,剑身上寒光乍现。这已是他第四次使出这一剑,而这一次的这一剑,剑意已颇有剑仙风范。 李寒衣微微点头,手指轻轻一勾,铁马冰河脱鞘而出,他轻喝一声:“落!”那铁马冰河剑便一剑斩下,斩碎了雷无桀的花意,刺破了他的月光,带着山峰之间的寒意袭来,声势浩荡,剑气如那踏破荒原的野马一样,冲着雷无桀奔袭而来。 雷无桀持剑而立,一步不退,右手衣襟被撕得粉碎,他漠然不语,握紧了手中的听雨剑。 “催花雨小,著柳风柔,都似去年时候好。露红烟绿,尽有狂情斗春早。”雷无桀退了一步,挽了一个剑花,又出了一剑。 “第二剑,剑仙所传,露红烟绿。”雷无桀将剑朝天一指。 这一剑他曾见过雷门的师父雷轰所用,曾在寒冬腊月之时,催得一树嫣红的桃花瞬间盛开! 这一剑暖意极盛,轻盈的听雨剑剑身上竟显露出了几分红光,那股铁马冰河带来的强烈寒意总算微微褪去了一些。雷无桀没想到自己一剑之威竟能压过铁马冰河,大喜之下往前逼近了数步。 李寒衣微微点头:“好。露红烟绿,是我年轻时所创之剑,当年我游历江南,见西湖边垂柳绿荫,而创了这一剑。你很好,你本是江南人,领悟这一剑并不难。”说完后,他再轻轻一勾手指,铁马冰河寒光再起! 雪月城中。 司空长风走出了自己的大殿,遥遥望着苍山的方向。 “三师尊,你在看什么?”唐莲见司空长风从大殿中走了出来,抬头问道。 司空长风笑道:“你们的师弟,要下山了。” “下山?”唐莲和萧瑟对视了一眼。 “赶紧去吧,或者还能赶得上看到最后一剑。”司空长风一个纵身,向苍山方向望去。 唐莲和萧瑟紧忙跟上,当日雪月城下,雷无桀和李寒衣的确立下过一个约定,什么时候,三个人能对上三剑了,李寒衣就随雷无桀下山,只是这才过去了三个月,雷无桀做得到吗? 雷无桀的第二剑“露红烟绿”带来霞光一片,李寒衣身边的雪花瞬间融化成了雪水,然而铁马冰河剑的寒气却又将那一汪雪水凝固成了坚冰。雷无桀浑身热气暴涨,一脚踏裂了那些寒冰。 火灼之术·迦楼罗境! 李寒衣微微皱眉,这就是雷无桀的最后底牌吗?他太小看剑仙之剑了,火灼之术本就算不得多么高明的武功,更何况区区迦楼罗境。 雷无桀眼神炽烈,浑身真气暴涨,眼中中恍若烧着燎原野火。 火灼之术再升一境——火原境! “很好,雷轰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如你。”李寒衣微微赞赏,手指再度一勾,铁马冰河剑冲天而下,颇有毁天灭地之势。 “你有烈火燎原,可接得住我冰冻千尺?”李寒衣傲然道。 雷无桀右手挥剑勉力挡住了李寒衣的一剑,往后倒退十余步,那铁马冰河上的凛冽寒气让他的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坐在院中发呆的灰衣文士,想起他曾与自己说过,剑是有生命的,人若是与一柄剑有了感情,那剑就是他的朋友,当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剑是有感应的。所以为什么有的剑在察觉杀气之时,会震鸣不止。 “我把杀怖剑传给你,以后人在剑在。” “人亡剑亡?”雷无桀接过杀怖剑,说得郑重。 “剑回!”雷无桀忽然睁开了眼睛,怒吼一声。 雪月城城门之上,那柄被插了三个月之久的杀怖剑忽然震鸣不止。 城门之下的众人都听到了剧烈的声响,抬起头,望着那柄火红色的剑。 这柄剑据说是由火药融合钢铁锻造而成,身上遍布着火焰纹路,剑首处刻着一只吞吐火焰的龙,名杀怖剑。因为它威力非凡,曾经横扫武林,雷轰持着它,几乎登上了半个剑仙之位! 现在杀怖剑,要寻主人而去了。 “剑回!”雷无桀站在山巅之上,伸出左手,再喝一声。 杀怖剑终于挣脱了城墙,冲着苍山直飞而去,如一道红光划破长空。 司空长风和唐莲、萧瑟正在赶路,忽然身边有狂风划过,抬头望去,却见是那杀怖剑。 司空长风赞道:“人剑相通,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们的这个师弟,入一品境界了。” “一品境界?”唐莲面露惊诧。 雷无桀伸出左手,接住了那柄杀怖剑,剑身上的火焰纹路开始流淌,雷无桀左手一挥,将那柄铁马冰河打了出去。 “昨宵殷其雷,风过齐万弩。复吹霾翳散,虚觉神灵聚。第三剑,雷门剑客雷轰所传,名烈火轰雷。” “纸落云烟供醉后,诗成珠玉看朝还。第三剑,剑仙李寒衣所传,名纸落云烟。” 雷无桀右手听雨剑,左手杀怖剑,气势无两。他慢慢地抬起双剑,听雨剑上寒气绵绵,杀怖剑上烈火炎炎,一寒一暖,他缓缓道:“这第三剑,请师父试之。” 李寒衣点点头:“好。”那个瞬间,他恍若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的师父是前任雪月城城主李长生,所有武艺都是成双,当年百里东君以双手刀剑术叱咤武林,司空长风则使用的长短不平枪双枪术,而他自己也曾配双剑。 李寒衣手指轻轻一勾,一手握住了铁马冰河的剑柄。刚才的李寒衣一直以手指御剑,连挡住雷无桀两剑,然而这第三剑,终于值得他握住剑柄,真正一战。 因为雷无桀这一剑,已经入了金刚凡境。 “师父也赐你一剑,这一剑有一个名字,叫。”李寒衣缓缓说道,“平地一声雷。” 066 平地一声雷 一声惊雷,平地炸起。 铁马冰河剑尖青芒缭绕,山风呼啸,剑气如踏破荒原的野马般侵袭而来。 与李寒衣曾经的剑很不同,这一剑,很霸道,没有诗意,有的只是可怕可怖的杀意。 这无比霸道的一剑,不是李寒衣自己的剑术,乃是雷门那个练剑的异类雷轰所创。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来到雪月城的时候,提着一柄特别的长剑,面容腼腆,语气却十分狂傲:“凤衔金榜出门来,平地一声雷。我有一剑,名‘平地一声雷’。请赐教。” 如今李寒衣闭上双眼,递出了这一剑,便又收了回去。 “雷轰,我们终于还是要再见面了。”李寒衣喃喃道。 雷无桀左手杀怖剑,递出一剑“烈火轰雷”,右手听雨剑,挥出一剑“纸落云烟”,已是到达了自己剑术的顶峰。可在这平地一声雷的威势之下,却只能一退再退。李寒衣虽已经收剑,可剑势却丝毫不减,那平地一声雷,竟引得天上也惊雷滚滚,瞬间阴云密布,大雨竟瞬间倾盆而下。 李寒衣转过头,望向他,雨水倾泻而下,却沾不湿他的半片衣襟。 雷无桀则被淋了一个湿透,站在雨中愣了许久之后,忽然又递出了一剑,无比平常的一剑,像是稚童递出的一剑,没有章法,不带剑意。 李寒衣则忽然又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他手指轻轻一抬,一滴水珠落在了手中,他轻轻一划,一滴水珠又沾出了一串水珠,一串水珠慢慢显露出了一柄剑的模样,他忽然抬起头,雷无桀的一剑已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李寒衣低头凝神望着,手中的青水剑瞬间炸裂开来,剑意无穷,却无杀性。 “你这又是什么剑?”李寒衣问道。 “三才剑法,平刺。”雷无桀答道。 李寒衣笑了,他转过身,雷无桀这平平凡凡一剑划破了他的面巾。面巾缓缓地掉落在了下来,那围绕着他的一身剑气也在瞬间倾泻,雨水淋在了他的身上,一代剑仙任凭那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头发,默然不语。 雷无桀收了剑,脸上忽然泪水纵横。 司空长风和唐莲、萧瑟终于在此刻赶到了山顶,看到了这一幕。只见平地一声雷的威势之下,雷无桀只递出了平平常常的一剑平刺。三才剑,那是江湖上习剑之人的入门剑谱,书店里几十文钱就能买上一本,十岁不到的幼童都能使出几招来。这一剑,能伤得了一代剑仙? 可偏偏这一剑,划破了雪月剑仙一直蒙在脸上的面巾。 面巾之下,竟露出一张绝世的面容。 唐莲呆在那里:“二师尊,竟然是个女子?”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面巾下的那张面庞却依然堪称绝世,只是面若冰霜,透露着一种不容接近的威严。 难怪雷轰看到她这一剑后,称剑之美,便是如此了。 难怪儒剑仙谢宣说,雪月城有两个美女,一个是落霞仙子尹落霞,另一个,则有点凶。 雷无桀忽然单膝跪地,轻声道:“姐姐。” 李寒衣低头看他,神色依旧淡漠:“你早就知道了。” 雷无桀说他第一次练剑,是看到雷轰使出了一剑,才知剑之美,从此想要学剑。可曾经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拿起过剑。那个时候,他与父亲、母亲以及姐姐住在一座很大的城池中,父亲总是外出,母亲也不常在家,姐姐常在院中练剑,无聊时便拉着年幼的他一起练剑。当时便有这一剑平刺,年幼的他力气很小,唯一能用的也就是这一剑平刺。 所以当雷无桀提起剑的时候,李寒衣就已经知道了。 “三师尊,怎么回事?”唐莲转身问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寒衣入师门虽比我早一个月,但实际上却比我要小上四岁。她的母亲是剑冢传人李心月,父亲是雷门前辈雷梦杀。她未入雷门,随母姓。” “雷梦杀?李心月?那是……”唐莲大惊。 “是的。剑心有月,睡梦杀人。他们曾经很有名,二十年前的天启城之乱中,他们身为当今圣上的护卫,保护着当今圣上杀入平清殿。后来雷梦杀成为了八柱国之一,远征南诀,死在了战场之上。李心月则成天启四守护之首,守东方位,代号‘青龙’,四年前琅琊王一案后离开天启,不知所踪。”司空长风叹了口气,“雷梦杀和李心月以江湖之身身处高位,所以很早就将自己的子女送离了天启。一个来了雪月城,一个回了雷家堡,江湖上知道这些的人很少,寒衣虽身为剑仙,却几乎不曾离城,江湖上也甚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 “所以你来找我,并不是因为雷轰快死了?”李寒衣说道。 雷无桀摇头:“师父的确已经重病,我也的确为了他才跑来雪月城,只是见到姐姐的那一天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刚刚大雨磅礴,忽然就想到了幼时,我偷偷跑出去玩,迷了路,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站在那里大哭。姐姐忽然出现在雨中,像是瞬间点亮了我的世界。刚刚大雨倾盆而下,我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场景,当时姐姐就这样看着我,像是有些欣喜,却又像是有些生气。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低头认错,还是该立刻往前跑,扑倒姐姐的怀里大哭。” 李寒衣将铁马冰河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叹了口气,慢慢往前走,忽然俯下身来,轻轻搂住了雷无桀:“小桀,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雷无桀也是泪流满面,却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司空长风默默地转过身,往山下走去,嘴中轻吟道:“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唐莲默默地跟了上去,这样的场景,的确不再适合他们的确待下去了。可萧瑟却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出了神一般。唐莲拉了拉他的衣襟:“你在想什么呢?” 萧瑟喃喃道:“我想,有些事,真的像是宿命。” “什么?”唐莲不解。 萧瑟摇了摇头,径直往山下行去。 067 天启旧事录·八王之乱 二十年前,先皇忽然患上重病,天启城发生暴动。八位王子各自为阵,争夺那九鼎之位,史称“八王之乱”。其中七王子琅琊王萧若风才智武功均是一流,在朝中原本也颇有威望,本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却偏偏不爱那权力高位,喜欢游历山水,结交江湖义士,常年不在天启。在“八王之乱”的风暴中回到天启,却不夺那至尊之位,而支持自己的同胞哥哥三王子萧若瑾。同时他带来了游历江湖所结交下的一众好友,均是当年江湖中的少年英才,其中就包括雷门雷梦杀,剑冢传人李心月。 先王驾崩的那一晚,各方势力都带着自己的兵马赶往平清殿,因为谁能成为那一纸诏书上的名字,谁就能成为新一代的九五至尊。其中三王子萧若瑾的兵马并不占据优势,只有区区三百虎贲将,原本那一日他是毫无希望的。但是那一日却在平清殿外却留下了很多传说。 比如剑冢传人李心月一身白衣若仙,一剑破百甲,打开入殿之路。 亦有雷门雷梦杀在百米之外,一拳击出,隔数十人击碎四王子头颅。 还有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一手长枪,拦住了敌方近十个高手。 亦有一个手持长棍的长发男子,一人一棍坐守天城西方,拦住了十八位试图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据说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而琅琊王萧若风自己亦是一个高手,虽然其他几位王子亦请来了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助阵,但他却以一人之猛硬生生挡下了几位王子的合力,最后护着萧若瑾杀到平清殿前的时候,已浑身浴血,几乎不能站立,可其他人却不敢上前半步。只有萧若风和萧若瑾两兄弟站在平清殿外,等待着传位诏书。 当时的大内大监联通掌香监、掌印监、掌册监以及掌剑监,一同捧着传位诏书走出来。当时,活着的几位王子包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三王子萧若瑾一派也依然不敢妄动,因为即便这边有剑冢传人,雷门高手,但是天启五大监的锋芒,依然不可轻触。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五大监,尤其是其他几位王子,明显在武力方面已经输给了三王子,那么最后的希望,便是期待那一纸诏书下写着自己的名字。那么凭借着诏书的名正言顺,加上五大监的助力,或许还能再拼一拼那皇位。 但是五大监却只是捧着诏书,迟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琅琊王打破了僵局,一步向前,拿过了大监手中的传位诏书,看了一眼后当着众人之面,将那张诏书撕的粉碎,然后朗声道:“本王已阅,圣上有命,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 “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 众目睽睽之下,琅琊王萧若风的这个做法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但是奇怪的是,奉传皇命的天启五大监却对此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上前阻拦。直至萧若风喊到第三遍“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之后,五大监反而率先下跪,其他几位还活着的王子看到此情此景,也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下来,直至皇宫内所有的侍从兵士全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第二日三王子萧若瑾登基,琅琊王萧若风则官拜大柱国,称“北离大都护”,统帅三军,那天晚上护萧若瑾入城的众多高手中,则只有雷梦杀接受了官职,位列八柱国之一,而其他众人则回归暗处,不拜官职,不入军伍,称天启四守护,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为代号保护皇城。 后来有人猜测,那张诏书的确写着另一个名字,并不是三王子萧若瑾,而那个名字正是七王子萧若风,但是他选择撕毁了这张诏书,既然新皇自愿让位,那么五大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关于萧若风这样做的理由却是众说纷纭的,有人说是因为萧若风喜欢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不想要被困在天启城中,可事实却是“八王之乱”之后,萧若风官至北离大都护,四年没有离开天启城半步,四年后离开也是奔赴沙场。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没有重入江湖。所以有人说,萧若风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是因为幼时萧若风曾生过一场重病,几乎就要死了,那时他们的母后不得宠,宫里的人对他们甚是冷漠,连太医都不上心。萧若瑾以王子之躯给原本匆匆赶来,打算草草收场的太医下跪,才逼得太医不得不全力医治,最终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但是事实的真相如何,琅琊王至死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届时,雷寒衣十一岁,因雷梦杀违背“不入兵伍”的祖训而被雷门所驱逐,雷寒衣未入雷门,继承剑冢剑心诀,随母姓李,名李寒衣。后又拜入雪月城城主李长生门下,成为其第二位入室弟子。李寒衣一直习剑至十四岁,没有再入天启城,直到弟弟出生之后,她才违背父亲和母亲的命令,独自来到了天启城。 然后在这座城里,又待了五年,十九岁时带剑离开天启,与百里东君、司空长风一同闯荡江湖,当时她面带灰巾,手持听雨剑,剑法曼妙轻盈,在江湖上被称为“柳下听雨剑无痕”。那一年魔教东征,雪月城作为江湖正派势力与之抗衡,李寒衣以一人之力,击碎魔教八名长老手中长剑。 从那一天,她被称为剑仙。但是江湖上并没有人知道,她是雷梦杀和李心月的女儿,甚至连她自己都快慢慢忘却了。直到四年前,李寒衣才重新踏入了天启城。 那一年的事件在史书上被称为“琅琊王谋逆案”,这件事件中,至少有数十名朝中要员下马,十余个将军解甲归田,原本镇守天启的四守护分崩离析。 而那时踏入天启城的李寒衣,手中的剑已经换成了天下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铁马冰河”,当时的剑仙一剑,几乎就抵在了当今天子的咽喉之处。 068 天启旧事录·琅琊王谋逆案 北离明德帝十六年,也就是天启城“八王之乱”之后的第十六年,琅琊王忽然叛变了。起因在于明德帝颁布了“十二宗税法”,这条税法被称为北离开朝以来最严厉的税法,琅琊王当庭反对,与明德帝激烈争吵。那也是被朝臣所看见的,二人的第一次争吵。 那日激烈的争吵之后,明德帝宣布休朝三日,琅琊王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中。 直到三日之后,天启城大火。 那天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伙乱民,开始在天启城中四处放火,后来禁军赶到制止,可禁军之中却夹杂着一群叛兵,在城里开始烧杀掳掠,直至天启城大乱。直到羽林将军谢凌云率领一万羽林军入城,才勉强压制住了乱势。而西城门在此刻却悄然洞开,一辆马车悄悄地从琅琊王府的后门离开,马车到达西城门的时候,并没有重兵把守,只有一人坐在城墙之上。 那是一个持长棍的长发男子,天启四守护之西方守护——白虎。 当年的天启四守护均是琅琊王在游历江湖时遇到的好友,可如今在天启城中十六年,他们究竟是会看重当年的情义,还是遵守对皇室的忠诚呢? 白虎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琅琊王最后终于走下了车,拿起了手中之剑,用力地打了一下马身,马车冲着城门外急速冲去。白虎没有下城门,收起长棍转身离去。琅琊王则丢下了手中的长剑,转过身默默地伸出了双手,他的面前,站着当时的刑部掌刑监萧长礼。 琅琊王最后被判定为谋逆,一个最没有理由谋逆的人,却谋逆了。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琅琊王自入牢之日开始就保持了缄默,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认罪,却也没有为自己辩驳。所以即便有人愿意替他说话,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更何况,就算琅琊王平日在朝中人缘极好,也没有人再敢站出来了,审讯他的天启七御史中有三人认为他无罪,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只要明眼人就能想到,这不是谁想陷害琅琊王,只是当今天子明德帝想要他死。 就在所有人都保持缄默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一个人站出来了,却是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六王子萧楚河。明德帝最宠爱的王子,当时年仅十五岁,却无论在武学、兵法甚至文学上,都被称为天才,是所有人认定的“太子”人选。可这个明德帝所生的王子,却被很多人称为颇有琅琊王年幼时的风范,而他本人也的确和琅琊王交好,琅琊王是他棋艺方面的师父。 萧楚河独身一人来到了朝堂之上,殿外侍卫阻拦,却被他一招击倒。当时朝堂震动,萧楚河在殿前站立不跪,连说十三条琅琊王谋逆案可疑之处,声音激昂,情致动人,竟有老臣在朝堂之上落下泪来。可却引来明德帝震怒,将六王子贬为庶人,流放青州。 朝臣已经不敢多言,连王子都遭到了贬黜,那么最后能阻止这件事只剩下了四个人。当时雷梦杀已经死在了南诏的战场上,天启城内琅琊王的朋友便只剩下了天启四守护。其中白虎已经表明了立场,朱雀则在八王之乱后就从天启城中离开了,玄武在此时也恰好受密令外出,只有青龙是这桩谋逆案中最大的变数。 青龙,剑冢传人李心月。 然而李心月也保持了沉默,因为她的府邸周围,从琅琊王入狱的那一天起,就布满了十几个高手。李心月连续七日都没有踏出府邸半步,直到七日之后,琅琊王问斩。按照律法,普通的犯人获罪之后,也要等到秋后问斩,皇室宗亲更是有漫长的审判期,但是钦天监观天象,传天命,称:琅琊王之刑,不容片缓。 那一日阳光盛好,琅琊王身着白衣,手带镣铐,缓缓走向行刑台,虽临死,却风度未曾有半点丢失,依然是那个虽身处朝堂,却有江湖之气的翩翩王侯。观礼的朝臣无不轻声叹息,只有幕帘之后的君王保持着阴冷的沉默。 李心月在终于才此时走出了她的府邸,李心月养剑七日,剑心诀之势不可挡,围堵她的高手们连连败退,一直就退到了法场之上。当时琅琊王站在行刑台上,白袍纷飞,李心月持剑而至,面若冰霜。 幕帘之后的君王只说了一句话:“李心月,你也要谋逆吗?” 李心月却答道:“我不曾谋逆,圣上却要逼我谋逆。” 君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天启五大监,钦天监七位天师,以及天启四守护中仅剩的那一位无极棍的主人,都在瞬间流露出了七分杀气。 天启五大监中除了瑾宣外的四人率先走上前,李心月朗声笑道:“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随即拔剑,行刑台周围十丈内之人,兼被剑气所逼退。然而,就算李心月养剑七日,得剑心诀大成,却依然敌不过四位大监的联手。 可一直在高台之上抬头望天的钦天监监正齐天尘却忽然惊道:“有一剑西来,威凌于天子!” 明德帝望着下方已经浑身浴血的李心月,微微皱了皱眉:“她?可她快死了。” 齐天尘身为钦天监监正,七大天师之首,平日里甚少走出钦天监,在朝臣们心中是半人半仙的人物,可此时他却神情严肃:“不是她,请圣上速速躲避!此剑之势,可摧万城!” 明德帝身为一代帝王,此刻却不惧:“什么剑,能摧万城?” “剑仙之剑。”手持无极棍的长发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她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闪过一道白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闪电一样冲这边惊掠而来,空中云朵翻飞,仿佛仙人临世。 “盈!”羽林军大将军谢凌云看到了那个身影,抬起了手中的刀,大声喝道。刑场中的兵士们立刻拉满了手中的长弓。 白影已掠至刑场之外。 “破!”谢凌云用力地落下了手中之刀。 矢落如雨,黑压压的,像是白云之下,倾盆之雨! 可那身影却已掠过了行刑台,直接站在了天子台下。 无极棍在此时出手了,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齐天尘也出手了,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那拂尘像是一只白鸟,忽然长出了万千羽翼,每一根羽翼却又锋利危险。现任的大监瑾宣公公也轻轻推出了一掌。 然而白衣剑客却依然不惧,只是直冲向前,若这三人不收手,她必死无疑,然而,一个人也得死! 明德帝萧若瑾! 069 天启旧事录·青龙一诺 “你是谁?”明德帝微微抬起头,剑尖抵在了他的下颌之上。 来者默然不语,剑尖微微往前移了寸许。 “大胆李寒衣!”瑾宣公公怒喝道,“莫不是以为自己入了剑仙境界,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明德帝微微点头:“原来是雪月城的二城主,我们好像从未见过,但是我看你的眉眼,却有几分熟悉。你是下面那人的女儿?” 李寒衣虽然灰巾蒙面,却依然被一眼就看出了身份,她微微皱眉,默然不语。 “你要什么条件?”明德帝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身为九五至尊,有近万兵士护驾,身边站着不下五位逍遥天境的高手,却依然不得不先开口和对方谈一个条件。 李寒衣终于开口了:“下面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明德帝摇头:“下面这两个人,你只能带走一个。” 李寒衣神色微微一怒,手中长剑震鸣。 齐天尘叹了口气:“李城主,有些事情不是一柄剑所能解决的,还请收手。” 李寒衣目光凛冽:“齐天师,你要拦我?” 齐天尘拂尘轻抚,将李寒衣的剑一点点地格开:“你父母亲将你送出天启城,便是不想让你再踏入朝堂这些事。你又何必辜负他们的苦心?” 李寒衣冷哼一声,一步踏入法场之中,一剑将四大监逼退,扶起了跌坐在中央的李心月,然后望了一眼始终静默地站立在法场中间的琅琊王。李寒衣手中寒光一闪,琅琊王手中的铁链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拦住他!”明德帝站了起来。 但是没有人动,七天师、五大监甚至那个手持无极棍的长发男子都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看到那个身着白衣的王爷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中似乎带着几分悲哀与嘲讽,他走到重伤在地的李心月面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拾起了李心月掉在地上的那柄长剑,望了一眼坐在朝堂之上的明德帝,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 琅琊王将长剑往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鲜血喷涌。 法场中的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那血喷涌三尺之高,染红了整个行刑台。明德帝倒退三步,整个人瘫倒在了玉座之上,长发男子收起了无极棍,转身离去,天启四守护中的白虎,那一天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五大监立刻喊起天子銮驾,将明德帝送回宫去,据传明德帝回宫之后,去了平清殿,在殿中不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三天三夜。 而法场之上却依然没有平静,近万羽林军绕着李寒衣围成了一个圈,一点一点地向内逼近着。李寒衣一剑破空,直逼天子咽喉,乃是逆天之罪,羽林军若是放过了她,那么谢凌云也就死罪难逃了。 但是剑仙能杀多少人?昔日李心月能一剑破百甲,李寒衣身为剑仙,一怒之下能不能杀掉几千人?谢凌云犹豫着,羽林军缓慢地往前推进着。这个时候,一直没有离场的齐天尘走了下来,他拦在了羽林军和李寒衣的中间。谢凌云立刻挥手示意兵士们停下,齐天尘身为钦天监监正,官职虽然算不得多高,却绝对是天启城中最厉害的角色之一。 齐天尘只说了一句话:“以六千铁甲换陛下一诺,谢将军觉得是否值得?” 谢凌云犹豫了一下后,喊来了传令官:“传令下去,三军退避,归营!” 此时的李心月已经快要失去神智了,齐天尘走过去,轻抚李心月的额头,将真气度入了她的身体中。李心月慢慢苏醒了过来。 齐天尘问:“刚才琅琊王对你说了什么?” 李心月摇头,不答。 齐天尘也没有继续问,站起身慢慢地冲着法场外走去。 李寒衣扶起李心月,问道:“母亲,去雪月城还是剑冢?” 李心月摇了摇头:“去雷家堡。” 李寒衣坐在草庐门口,回忆着这些过去的事情,那年她带着母亲回到了雷家堡,可李心月却没有允许她进去,而是一个人进去见了一个人。那是雷梦杀的弟弟,雷梦臣,也就是雷无桀的叔父,至于说了什么,李心月究竟有没有见雷无桀,李寒衣却不知道。只知道李心月出来的时候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她,若有朝一日,雷无桀有资格了,就把这枚令牌交到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黄金所制的精美令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吞吐火焰的巨龙。 李心月最后还是回到了剑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法场那一日,她已受了重伤,靠着齐天尘度到她体内的那股先天罡气才勉强活了下来,其实她并不是不得不死,齐天尘既然有办法救她十日,自然也有办法救她十年。但是琅琊王在她耳边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李心月却不能告诉齐天尘。她在剑冢的剑心崖上住了十日,那是她与雷梦杀相遇的地方,十日之后,李心月闭目安然离去。 她与雷梦杀相识于江湖,她是剑冢传人,原本只醉心于剑术,可雷梦杀却有天下之志,所以她随着雷梦杀来到了天启城。其实什么天启守护,八柱国,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雷梦杀,可这个男人却死在了战场之上。最后她选择站在了琅琊王的这一边,不惜与明德帝决裂,也只是因为琅琊王是雷梦杀此生唯一的朋友,仅此而已。 李寒衣拿出了那枚令牌,用手轻轻摩挲着,月色如水,照射在她的手上,这个绝世的剑仙忽然觉得有些寒冷了,她转过身,发现她的弟子,同样也是她弟弟的雷无桀依然站在那里,面色沉稳,安逸。 一切都是宿命啊。李寒衣轻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令牌放到了雷无桀的手中。 “这是母亲的令牌,从此之后就传到你手中了。” “你就是这一任的天启四守护,东方位,青龙!” 雷无桀默默地接过了手中的令牌:“儿雷无桀,定不辜负母亲使命!” 070 断雁蝉鸣离城日 “江阔云低,断雁蝉鸣。” 司空长风持着长枪,站在已被休整一新的登天阁顶,望着远处,轻轻地吟出了这句话。 他名义上的弟子萧瑟则站在他的身后,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司空长风笑道:“年少时登上这十六层阁,只觉得山高水阔,很想出去走一走。现在登上这阁,却觉得江阔云低,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仿佛迈出了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瑟走到司空长风的身边:“有些地方总会回去的,因为那是你的家。据说当年北离军队南征南诏,有三万人死在了战场之上,他们回不去家乡,尸体埋葬时便把头朝北而埋,回不到家乡,那就望着家乡。” 司空长风转头望着苍山的方向:“有人要回家了。” 苍山上走下来那个那个红衣的男子,背上背着两把剑,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他走到山下,扭头望了一眼苍山十九峰,笑了笑:“我还会回来的。”说完,扭头便往山下走。而那个身着白衣,面带灰巾的雪月剑仙,却并没有在他身边。 雷无桀就这么慢慢地往前走着,走到了登天阁下,看到了拄着长枪的司空千落正站在那里,当年那个坐在一层吃着包子的守阁人正坐在她的身边吃着包子,看见雷无桀来了,立刻就挥着手和他打招呼。 雷无桀想了想,说道:“岭南谢家,谢烟树?” 谢烟树脸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没想到雷兄还记得我?真的是让我倍感荣幸啊。” “你闭嘴!”司空千落一脚就把他踢飞了出去,“你这家伙,六个月了,还在守第一层,你不去好好练功,在这里吃什么包子!” 谢烟树的嘴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他站了起来,有些心疼地擦了擦沾了灰的包子,说道:“人各有志啊,我就是对习武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办法。” 司空千落不再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同门,只是问雷无桀:“你要走了?回雷家堡?” 雷无桀点点头:“是啊,不过可能很快又会回来的。” 司空千落瞥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走啊,还来这里干什么?” 雷无桀吐了吐舌头:“师姐你好凶。” 司空千落拿起了手中的长枪:“你给我闭嘴?” 雷无桀忽然抬起了头,冲着登天阁大喊道:“萧瑟!” “说了你给我闭嘴!”司空千落掏起长枪,一枪递了出去。 银月枪,哭断肠。枪首之处,哭声嚎叫,司空千落这一枪,又是引来了一街长风。 登天阁上的司空长风微微皱眉,说道:“几天没管这女儿,怎么不声不响就入了,金刚凡境?” 雷无桀笑道:“我明白了。”后撤一步,背后听雨剑脱鞘而出,雷无桀手轻轻一挥,长剑往枪首一挡,拦住了这破空一枪。雷无桀往前一步,握住了剑柄,一个纵身跃到了司空千落的头顶:“你怕我把他带走。” 司空千落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又递出一枪。雷无桀从天而坠,听雨剑与银月枪再度先碰。两个人都刚刚入了金刚凡境,一心想较个高下,都运起了浑身真气。枪剑相撞,两个人都不肯后退半步。 “金刚凡境,少年高手?”忽然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两人猛地抬头,只见一个人影忽然下坠而来,站在了他们的枪剑之上,一身黑衣,潇洒不羁。 “三师尊。”雷无桀喊道。 “阿爹!”司空千落皱紧了眉头。 “每天就知道打来打去,能不能消停一点。”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脚下微微一用力。司空千落和雷无桀顿时觉得剑上仿佛忽然有千钧之势坠下,两个人不肯示弱,没有言语,便很有默契地联了手,一起往上使劲。司空长风面带微笑,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脚下再度使力。 “不行,撑不住了。”雷无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掉了下来。 司空千落却不肯示弱,怒道:“没志气。” 司空长风没了兴致,用力地踏了一脚。枪剑顿时分离,两个人往后连撤了十余步才勉强站住了身。 萧瑟这个时候才慢悠悠地从登天阁里走了出来,萧瑟收了剑,喜道:“萧瑟,你和我一起去雷家堡吧。我师父医术高明,说不得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司空千落冷哼道“医术高超,你知道我阿爹司空千落在入雪月城之前,是谁的徒弟吗?” 雷无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萧瑟双手拢进袖中,说道:“药王谷,平天问。” 司空长风摇摇头:“惭愧惭愧,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这雪月城中有两个病人,我却一个人也医不好。” “两个病人?”雷无桀一愣,转过身,却看见两个穿着绿衫的女子和唐莲也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师兄。”雷无桀急忙打招呼,“那个……叶姑娘。” 叶若依浅浅一笑,唐莲则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听说你今日要走,来这里送你一程。二师尊呢?他不是也要去吗?” 雷无桀挠挠头:“师父说他能日行千里,让我先行便好,她到时候自然会跟上来。” 唐莲点点头:“我今日也要和叶姑娘回一趟唐门,到时候等事务处理完了,如果时间来得及,那么我就去雷门找你。” “叶姑娘,也要去唐门吗?”雷无桀一愣。 叶若依点点头,唐莲替她解释道:“怜月师父似乎寻找到了医治叶姑娘身体的办法,前几日传书过来,要我带叶姑娘过去。”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我的两个病人,一个要去雷家堡,一个要去唐门,怪我这个药王传人没有用喽。” 司空千落不满道:“谁能确保他们就能够医治的好了?” 雷无桀走过去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怎样?与我一同去吧,一个人行路,真的是太孤单了啊。” 萧瑟瞥了他一眼:“你认得路吗?” 雷无桀自信地拍了拍胸膛:“回雷门的路,总是记得的。” 萧瑟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就往前走着,在前面,有两个雪月城的侍从牵着两匹马在那里等着。那是两匹上好的夜北马,虽然之前因为一段坎坷的路程,两匹马瘦的只剩下了骨头,但经过雪月城的一番喂养,已经恢复了当日的荣光。萧瑟翻身上马,回头看着呆立在原地的雷无桀,说道:“走吧。” 雷无桀犹豫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只是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叶若依说道:“那个……叶姑娘,若是唐门治不好你……就来雷门吧!” 叶若依莞尔一笑:“好。” 雷无桀立刻脸色绯红,转身就跑到了马上。 萧瑟微微皱眉:“雷无桀,我有个疑问。你不是说雷轰快死了吗?你把我们的病交给一个自己命不久矣的人?” 雷无桀笑了笑:“我乱说的,师父他身体好得很,只是我看他天天想着阿姐,却又不敢见面,就撒了个谎。” 萧瑟眉毛一挑:“你还挺热心,你知道雷轰喜欢你阿姐,那你知道你阿姐喜欢谁吗?” 雷无桀一愣:“难道不是我师父?” 萧瑟摇头,说出了一个名字:“青城山,赵玉真。”说完,用力地一挥马鞭,冲着城门处狂奔而去。 雷无桀还没反应过来,急忙转了头,冲着众人大喊了一声“再见”后,也一甩马鞭急忙跟了上去。 “若依,你觉得我这师弟怎么样?”唐莲问叶若依。 叶若依望着那个远去的红色身影,笑道:“凛然少年气。” 唐莲笑了笑,没有说话。 司空千落懊恼地甩掉了手中的长枪,司空长风笑道:“放心,他会回来的。” “当他重临天启之日,你会站在他的身边。” 071 踏叶而行 两匹快马在路上奔驰着,一个一袭红衣,一个一袭青衫。 三个月前,他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来到了雪月城。三个月后,他们意气风发,再度踏马出城。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底气十足。因为雷无桀在出城之日,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张地图! 雷无桀看了一眼地图,立刻调转了马头,说道:“往那边去?” 萧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确定去雷家堡是这个方向?” 雷无桀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们先不去雷家堡。” 萧瑟一愣:“那我们去哪儿?” 雷无桀遥望前方,一脸的兴致高昂:“去青城山!” 萧瑟皱了皱眉头:“青城山?你想干嘛?” “当然是把青城山上那位神仙也给弄下山来啊,你说,三位旧友重逢雷家堡,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雷无桀用力地一甩手中马鞭,一下子把萧瑟甩在了身后。 萧瑟无奈地望着突发奇想的雷无桀,叹了口气:“青城山赵玉真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山,会为了你这个傻小子下山?” 青城山赵玉真,出生那日便被青城山六位天师带上山上抚养,三岁时被做了将近四十年掌教的吕素真收为关门弟子。六岁时习得大龙象力,十一岁时开始研习无量剑法,成为青城山百年来唯一一个兼修道法剑术的弟子,十六岁成为青城山第七天师。二十二岁时,吕素真仙逝,赵玉真就任为掌教,称为青城山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掌教。并最后身居“道剑仙”之位。可这个江湖上传说似的人物,却一辈子都没有下过青城山。即便他曾经的家就在青城山下的一个村落中,可他却依然没有走下山过一步。 吕素真曾说过,赵玉真兼青城山武运、天运为一身,若他下山,必将掀起一番风云。可赵玉真却铁了心不想掀起半点风云,就那么在青城山上待了三十多年,一步也没有迈下山去。 这一日,他也依然坐在山头,望着远处,仿佛神游千里。 赵玉真的身后,站着他的徒弟和徒孙。一个背着一个书箱,一脸儒圣气。一个则只是一个幼童,背上背着一把与身形不太相符的长剑。正是那日单独去雪月城求问剑仙一剑的李凡松以及飞轩。 “凡松,在外面游历了大半年,终于回来啦。”赵玉真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前方,他的语气倒不似想象中的那般严肃,倒有些和后生拉家常的意味。 李凡松走上前,一屁股坐在了赵玉真身边:“这大半年没有弟子的陪伴,师父老人家过得可还好?” 赵玉真一身紫色道袍,面目俊朗,看上去真有几分神仙气概,他摸了摸胡须:“还好,清静了许多。凡松,这一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去了柴桑城看花,书上说柴桑城春天的时候,百里长路,能看到千种不同的野花。也去了姑落城观海,我一剑掀起千层巨浪,那些渔民见了我,都还以为我是小神仙呢。对了对了,我还去登了昆仑山,原来世上真有一个地方,是终年落雪不化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寂寞,可有人竟然在那里建了山庄,一住就是二十年。”李凡松侃侃而谈,“真的,山下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了,师父你不下山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吗?”赵玉真笑着望了一眼李凡松。 李凡松立刻改口道:“不过师父不下山,山下可全都是师父的传说。天下五剑仙,儒道孤怒月,那在江湖上真是名声赫赫,茶肆里说书的都在说你们的故事。” “哦?他们都是怎么说为师的?”赵玉真问道。 “无非是说师父出生之时,一道霞光照进屋内,青城山六天师亲自下山迎接,因为师父是那神仙转世。以及说师父当年和雷云鹤一战,以道法万千破去九天惊雷,那一战把天都打出了一个口子。还说师父不肯下山,是因为一个女人,说怕下了山,就不想回来了……”李凡松偷偷地看了一眼师父的脸色。 赵玉真微微皱眉:“前面的倒也还行,最后这说的,莫不是你瞎编的?”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李凡松急忙摆手。 赵玉真伸手捻过一片落叶,忽然道:“凡松,你的剑呢?” 李凡松一愣,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拔腿就想要跑。 “飞轩。”赵玉真沉声喝了一声。 飞轩立刻吓得跪了下来:“师父,我招,我全招。” “你招什么?”赵玉真站了起来,一身蓝色道袍在风中飘扬。 “我们……我们去了雪月城。”飞轩支支吾吾地说道,他身具望气术,岂会不知赵玉真早已看穿了他们了,赶紧从实招来。 “去雪月城干嘛?”赵玉真手轻轻一勾,放在地上的桃木剑已经落在了手中。 那是柄很特别的桃木剑,有着令人惊艳的鲜红色。剑名“桃花”,是赵玉真十六岁那年自己用桃木琢的,据说是人间至暖之剑,冬日里,赵玉真曾把它埋在雪地中,能催的那腊月里,一树桃花绚开。 李凡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那个,去见了一眼雪月剑仙。” “然后呢?”赵玉真挽了朵剑花,吓得李凡松心中一紧。其实赵玉真虽然贵为青城山掌教,堂堂五大剑仙之一,但在青城山的年轻弟子里,一直是个平易近人的形象,有时甚至会指导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们一两式剑招。但唯独对于弟子李凡松,却是严厉的很。 “然后,问了剑仙一剑。”李凡松小心翼翼地看了赵玉真一眼。 “剑名?”赵玉真问。 “月夕花晨。”李凡松答。 赵玉真忽然愣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的那片落叶,愣着愣着。 忽然就笑了。笑得很暖,桃花剑身微微有红光散出。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了一眼,面色中都有几分惊讶。飞轩精通望气术,更是一眼看穿了赵玉真此刻心中的暖意。 “你运气和我一样好,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么美的一剑。”赵玉真忽然将手中的落叶朝着山下丢去,随即纵身一跃,踏着那一片落叶朝着山中大殿而去。 072 暗河之水 据说世上有一条河,是你看不到的,只有在最深的深夜,顺着月光你才能依稀看见它。沿着这条河流往上走,就能找到他们,他们是黑夜里的刀丝,最凶狠的刺客。 这条河就叫暗河。 而他们也叫暗河。 这一日,河边下着微微的细雨,身着紫衣的男人撑着油纸伞,踩在泥泞的土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天色已经渐明,有晨光微微透出,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个一袭黑衣的修长男子正站在河的尽头,似乎在等他。 紫衣男子收起了油纸伞,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他望着那个黑衣男子,问道:“你是?” 黑衣男子的肤色有些苍白,站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却是淡淡的:“苏家苏暮雨。” 暗河分三姓,兵器术苏家,内功拳术谢家,医术秘法慕家。三家之上以大家长为尊,大家长之下,则有三姓家主,各自统领门内杀手。而这一辈的苏家家主,则似乎很年轻。 紫衣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这一辈的苏家家主?” 苏暮雨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领着紫衣男人往前走。苏暮雨看上去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紫衣男子却对他有些好奇:“苏暮雨,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你是苏家这一辈最有名的杀手,也是暗河有史以来第二个中途脱离组织的人?据说你后来还成为了大家长的直属杀手团的首领‘傀’,然后在这一任大家长上任后,成为了苏家家主?” 苏暮雨没有理会他,只是忽然伸出了手,抬头看了一眼天:“又下雨了。”说完打开了手中的油纸伞,那是柄很大很漂亮的油纸伞,打开的时候,几乎将他们两个人都笼罩进去了。 紫衣人似乎也懒得打伞,就这么安然地跟在苏暮雨的伞下。 苏暮雨终于还是接了他的话茬:“你很了解我们。” 紫衣人笑了:“要和你们做生意,自然要了解你们。据说你这把伞下是十八柄长剑,杀气暴涨之时,十八柄利刃喷撒而出,宛若暮雨,我也很想见一下。” 苏暮雨难得地笑了笑:“我想你不会真的希望见到的。还有,太了解我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紫衣人摸着腰间的长剑:“我想,你知道我的身份。” 苏暮雨摇了摇头:“或许大家长知道吧,暗河除了大家长,都只是刀,在我们的眼里,世上的身份本就只有两种。雇主,以及猎物。” 紫衣人点点头:“不知道我出的筹码,够不够请得起你这样的杀手。” 苏暮雨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到了。” 在他们面前,是一座华美的楼阁——星落月影阁。 紫衣人低声笑了起来,苏暮雨问:“你笑什么?” 紫衣人答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机会踏入暗河的星落月影阁呢?” 阁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慢慢地吐着烟,一个则笔挺地站在楼阁的门口,手持长刀,目光锐利。 苏暮雨带着紫衣人走了过去,坐在台阶上抽烟斗的人冲着苏暮雨微微颔首,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紫衣人一眼,幽幽地说:“现在,你还想踏进这星落月影阁吗?” 雨仿佛瞬间下大了。 苏暮雨收了伞,紫衣人伸手,却发现只是细细小小的雨丝落在手上,可他闭上眼睛,却听得见哗啦啦的宛若倾盆大雨的声音。他面露惊诧,台阶上那人放下烟斗在台阶上磕了磕,笑道:“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 紫衣人平复了一下心情,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往上走去,只是感觉每一步都如此艰难,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罩子罩住了,外面风平浪静,而罩子里面则风如刀割。他努力平复着想要拔剑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星落月影阁的门口。 那个站得笔挺,眼神锐利的高个男子将门轻轻拉开。里面是一片黑暗,闪着幽幽的几盏烛火。紫衣人和苏暮雨一同踏了进去,苏暮雨顺手将门合上了,外面的雨声风声在瞬间消散。星落月影阁,是能隔绝一切声音的屋子。 苏暮雨提着剑慢慢地往前走着,随着他走过,路边的烛台一盏盏的亮了起来,直到最后,整个屋子灯火通明,苏暮雨在长阁尽头靠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他一直没有抬头,正拿着一把小刀剃着自己的指甲,虽然人已苍老,他的手指却依然莹白如玉,透露着一分诡异。而苏暮雨的右手边,则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眉宇间满是风韵的女子,她倒是饶有趣味地望着紫衣人,眼神中秋波荡漾,满是盈盈笑意。 “谢家家主谢七刀,慕家家主慕雨墨。”紫衣人轻声地念着他们的名字。 而那个端坐在高台之上,被重重帷幕挡住的人,自然就是暗河这一任的掌权者——大家长。 “你很了解我们。”大家长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并没有想象当中的苍老,反而浑厚有力。 紫衣人点头:“如果没有完全的准备,谁敢踏进这星落月影阁和暗河做生意呢?” “既然你了解我们,就该知道,和我们做生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慕雨墨笑着说道,声音里竟是妖娆。 “有些事情越危险,也就越有意义。”紫衣人缓缓说道。 “你说的很对。”大家长忽然站了起来,拨开前面的层层帷幕,慢慢地往下走着,他身形修长,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之下的面目看不明晰,“所以你要给我们带来怎样有意义的事情呢?” “我要那条本来只能在暗处的河流,流入天启!”紫衣人望着慢慢走来的暗河大家长,沉声说道。 大家长停住了脚步:“虽然你的信中已经说到了,但我还想再听你亲口说一遍,你的身份。” “北离六王子,萧楚河。” 曾经明德帝最宠爱的王子,所有人认定的“太子”人选,十三岁时因为琅琊王谋逆案而被贬为庶人,流放青州,后虽然遭赦,却依然不归天启的六王子萧楚河! 大家长朗声长笑起来。 “好!” 073 一剑问青城 古道西风,二人两马,正悠悠地在一片夕阳里前行着。 雷无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萧瑟:“萧瑟,为什么江湖大小事情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姐姐和赵玉真若是真有什么情感渊源,为什么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 萧瑟冷哼道:“江湖上的人连你姐姐是个女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她和赵玉真的事情?” 雷无桀皱了皱眉头:“那你怎么知道的?” 萧瑟瞪了他一眼:“我师父告诉我的。” 雷无桀恍然大悟:“三师尊?他倒的确应该知道的。” 萧瑟摇头:“不是枪仙告诉我的,是我曾经的师父。他和你姐姐还有赵玉真,以前相熟。”萧瑟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无极棍。 雷无桀“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再问。萧瑟说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总是支离破碎的,永远只是点到为止,不肯细说,雷无桀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萧瑟忽然问道:“为什么忽然转道去青城山?赵玉真三十多年没有下山一步,你真以为自己劝得动他?” 雷无桀望着前方,眼神坚决:“我只是想,我师父,我姐姐,以及青城山上那个道士,这么多年好像都把自己困住了。其实不过都彼此在等,谁率先跨出那一步。既然我姐姐已经下山了,那么这样的僵局也就该打破了。” 萧瑟摇头:“没有那么简单,赵玉真三十年不下山一步,据说是因为吕素真留下的箴言,说若是赵玉真下山,会引起世局震动,没准会影响天启城里那位的位置。所以青城山三十里处,其实一直驻扎着三千铁骑,就是怕赵玉真真的下山。不过那三千人要拦住赵玉真也是痴人说梦,不过是起个看门报信的作用。” 雷无桀笑了笑:“请不请得动,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萧瑟望了雷无桀背后的那两柄剑:“你想怎么试?” 雷无桀仰起头,神色傲然,语气激昂:“自然是一剑问青城。” 一剑问青城。 十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一剑问青城。 那是一个冬天,赵玉真坐在自己的庭院中,一脸渴望地看着那棵不合时宜的桃花树。他那年刚刚成为了青城山开山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引得整个江湖震动。可他却依然是少年心性,将自己注入了纯阳真气的桃木剑埋入了庭院里的土中,引得整个庭院里的雪都在瞬间化去了,只剩下那颗桃花树,瞬间绚烂绽放。 “快点吧,快点吧,桃花落了,就可以吃桃子了。”赵玉真舔了舔嘴巴,痴痴地等着。 可忽然一阵风吹过,赵玉真转过身,发现庭院的高墙之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灰巾蒙面的人。 赵玉真愣了一下,问道:“姑娘,你是谁?” 当时一直以男装示人,灰巾蒙面,甚至声音也刻意变了的李寒衣顿时就怒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早已精通望气术,见人先见气再见形的赵玉真一脸无辜,傻傻地挠了挠头:“可你就是个姑娘啊。” 李寒衣不再理会这个话题,只是望着这个有点傻傻的道士,困惑地问:“你就是赵玉真?” 赵玉真点头:“对啊,我就是赵玉真。你要不要下来坐一会儿,一会儿就有桃子吃了。” “桃子?”李寒衣不解。 赵玉真一脸笑意:“对啊,我刚刚将离火阵心诀注入了我的桃木剑中,埋在了树下面。我算好了时间,再过半个时辰,就该长出桃子来了。” 李寒衣皱紧了眉头:“离火阵心诀?这样道门的至高心法,你就用来养桃子?” 赵玉真有些纳闷,低声道:“不然,练它有什么用呢?” 李寒衣决定不再和赵玉真纠缠,终于说明了来意:“我是雪月城李寒衣,听说你是青城山开山以来最年轻的天师,做到了道法剑术双修,我想问一下你的剑。” 赵玉真拢了拢衣襟:“雪月城,李寒衣。这六个字放在一起,有些冷了。可别耽误我的桃子长大啊。” 李寒衣终于耐心消耗殆尽了,拔出了腰间的听雨剑,一跃而起,冲着赵玉真一剑劈来。 赵玉真急忙后撤一步,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咬,临空在空中画了一个符箓,符篆画成之时,似有狮子咆哮。 “太乙狮子诀?”李寒衣冷哼一声,一剑将那符箓劈的粉碎,“我是来问剑术的,别给我使这些道法!” 赵玉真哭笑不得:“你这人咋这样?我现在不能用剑!” “为何?”李寒衣问道。 赵玉真一脸愤懑:“我的剑在树底下呢?拔了剑,我这桃子就吃不成了!” 李寒衣的剑势忽然停住了,她大概想了许久才理解了赵玉真的逻辑,随后收起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赵玉真以为李寒衣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也舒了一口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寒衣抬起头,看着那棵璀璨妖艳的桃花树,轻声说道:“吃桃子?” 赵玉真点点头:“吃桃子!” 李寒衣猛地再度拔出听雨剑,剑势汹涌,那满树的桃花瞬间飘落。李寒衣轻跃而起,剑身边桃花飞扬,白袍在风中飘舞,她悠然举起长剑,剑身上月光乍现。 花香,月影,相得益彰。 那是月夕花晨这一剑所成的片刻。 堪称风华绝代。 赵玉真几乎看痴了,十六年来,修道养性,第一次感觉心潮竟然有种澎湃的感觉。 但是下一句话立刻给他浇了一头冷水。 “吃桃子?我让你,吃个屁!”李寒衣剑身一转,将那些桃花聚成了一个小球,然后狠狠一脚踏了下去,将那些桃花踏得散落了一地庭院。 赵玉真终于忍不住了,怒喝一声:“剑起!” 那柄通红色的桃木剑拔地而起,赵玉真向前一步,握住了那柄剑,一剑劈下。李寒衣没想到这个道士说打就打,刚刚一剑立了威势,却没来得及出第二剑,只能急退,但却退避不及,脸上的灰巾被赵玉真一剑劈成了两半,飘落在了地上。 “我就说你是个姑娘了。”赵玉真笑着说道。 只是下一刻,看清晰了对方容颜的赵玉真似乎愣住了,他想了想说:“我还是说错了。你不应该是姑娘……你,是仙女吧?” 李寒衣急忙转过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忿:“三月之后,我再来问剑!”说完纵身一跃,跨墙而去。 只剩下那个十六岁就当上天师的年轻道士望了手中那还未取名的桃木剑许久,然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桃木剑高高掷起,随后落下,插在了庭院那棵已经枯败的桃花树下。 桃花树瞬间,再度繁华如锦。 “从今天起,你就叫桃花剑了。”赵玉真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大概也能发现,他自己也如春风拂来,面若桃花。 074 何日剑再来 当时,年纪轻轻的赵玉真就坐在高墙之上,等了三个月。 一直等到冬去春来,满山桃花开,赵玉真坐在桃花树下,都不需要用那离火阵心诀就很快能吃到那又大又甜的桃子了。只是那个说三月之后还会回来的仙女剑客却一直都没有来。 赵玉真有些失落,师父吕素真说漂亮的女人都喜欢骗人,果然是真的。还是等着吃桃子吧。赵玉真躺在树下,闭着眼睛闻着桃花香,呆呆地想着。 “傻道士,还等着吃桃子呢?”忽然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赵玉真抬头一看,那个灰巾蒙面的身影正落在桃花枝之上。 “小仙女,我特别想知道你原本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赵玉真笑着开口,他十六年从未下过山,心思纯净如一汪清水,每日接触的都是修道真人,这一句话也是出自肺腑,不带半点调戏不纯之念,可在正常人听来,却是再登徒子不过了。 李寒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愤怒:“小道士你找死?” 赵玉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仙女你下来说话。” “说个屁!”李寒衣骂了一声,背后听雨剑应声出鞘,左手一剑向赵玉真劈去。赵玉真急忙后撤,手指狂舞,画出一个符篆,瞬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李寒衣持剑后撤,右手又拔出一剑,寒光乍现,凛冽无比。 “小仙女你这柄剑不错。”赵玉真赞道。 十大名剑中位列第三,曾经昆仑剑仙的随身佩剑,铁马冰河,只在这个小道士眼中得到了一个“不错”的评价。 “小仙女你迟来了七天。”赵玉真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柄绝世之剑上。 李寒衣有些气结:“因为去寻这把剑,所以晚来了七天。” 赵玉真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可惜这一次还是没有桃子吃。” 李寒衣终于忍不住了,不再和这个脑子不好使的道士废话,铁马冰河剑一剑袭来,剑势浩瀚,如同一千匹铁马踏破荒原般奔袭而来。 赵玉真却是一抬手,轻声喝道:“止!” 李寒衣的剑势忽然消散,她持着剑,微微有些呆滞:“这是什么武功?” “道法,大龙象力。”赵玉真笑着说道。 “我不配你出剑?”李寒衣目光凛冽。 赵玉真摇头:“大龙象力乃是至高道法,我青城山最高秘学,比无量剑法只高不差。” 李寒衣摇头:“我不管,你出剑。” 赵玉真笑道:“你用本声说话,我就出剑。” “你。”李寒衣右手高高举起铁马冰河剑,左手也抬起听雨剑,怒道,“去死吧!”两剑齐出,一下子在庭院中劈出了一条沟壑,赵玉真一个脚步踉跄,差点跌进去。李寒衣乘势一步踏上,又是一剑劈下。 那大龙象力的确是青城山至高道法,拿来对付这双手剑术也并不是不敌,可赵玉真却也生出了好胜之心,朗声喝道:“桃花!” 李寒衣一愣,以为他在喊什么人,扭头一看,却见一柄桃木剑破土而出,冲着她直冲而来,她微微一侧首,桃木剑堪堪擦过鬓边,落在了赵玉真的手中。 赵玉真口中喃喃念道:“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 忽然,整个青城山都震动了。树林中鸟燕惊飞,山野间野兽狂奔,那些平日里难得遇见的穿山甲、熊、长蛇甚至于地底下的蝎子、蜈蚣都发了疯似的从山上往山下跑着。有上山求道的香客看见那些足足有两个人的熊从自己面前跑过,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可是那熊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们一样,只记得冲着山下跑去。 青城山的门人们急忙一个个拔出桃木剑,以为有大敌来犯,可却只见整个青城山的生物都发了疯似的逃离这座山,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几位闭关练气的天师们纷纷出关,看到这异象之后,立刻掐指猛算。 只是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这一任的青城山掌教吕素真走出大殿:“算什么算,百兽畏惧他的威势纷纷跑下山,整个青城山,还有谁做得到这件事?去福禄庭,找赵玉真!” 李寒衣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异象,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诧:“道士,你这是什么剑法?” “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赵玉真轻轻举起剑,李寒衣只觉得那小小的桃木剑背后似乎慢慢显现出一柄巨大的剑影,不由地心中一惊,急忙握紧了手中的两柄长剑。 “我有一剑名无量,以无量破万法,以一剑破万剑。”赵玉真嘴中轻声念道,一剑斩下。仿佛如百尺长剑,横劈而下。 “听雨!”李寒衣怒喝一声,手中听雨剑震鸣不止,竟脱手而出。那听雨剑乃是剑冢所铸,乃是有剑魄之剑,此刻它竟感觉到了恐惧,擅自逃离了战场。李寒衣只得御起铁马冰河,朗声喝道。 “你惊得满山禽兽走,我便引来满山桃花坠!” 话音刚落,满山桃花瞬间飘零,李寒衣一剑引来这一山之花,硬生生顶住了那百尺剑魂。庭院中桃花飞散,李寒衣破开花雨,又一剑而出。此时已是春天,李寒衣这一剑却引来寒霜飞洒,她手持名剑铁马冰河,终于踏入了自己止水剑法的第二境——见山非山,见水非水。 赵玉真将手中桃花剑一掷而起,瞬间化成十柄百柄千柄幻影! “虚妄!”李寒衣冷哼一声,将那些幻剑瞬间劈落。 赵玉真一个纵身跃到了桃花树上,轻轻折下一束桃花枝,笑道:“无量劫不如桃花劫,天上仙不如眼前月。”说完将那桃花枝冲着李寒衣轻轻掷去。 李寒衣长剑欲挡,却见赵玉真轻轻抬手,用大龙象力御起那桃花枝轻轻一坠,一个转弯又高高扬起,堪堪划破了李寒衣的面巾,那张面巾再度掉落在了地上,仙人般的容貌再度出现在了赵玉真的面前。 正赶来的六位天师见到此番场景猛地驻足,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望了吕素真一眼,叹道:“拦了你这徒儿十六年,终于还是坠了凡尘。” 吕素真叹了口气,沉声道:“命中有此劫。” “小仙女,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总挡着自己的脸?”赵玉真坐在光秃秃的桃花树上,笑着问道。 李寒衣这次也不躲避,只是看着那桃花上微微笑着的年轻道士,问道:“那你剑法高超,为何不敢下山一行?” “师父说,我不能下山,我下了山,会有很多人死的。”赵玉真摇头。 李寒衣愣了一下,看着一脸真诚的赵玉真,心想可能那个传说是真的,但还是说道:“我第三次来青城山的时候,你随我下山。” 赵玉真想了想,说:“你用你原本的声音说一遍。” 李寒衣一瞬间想要再度拔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点点头:“我下次来青城山的时候,你随我下山。”她的声音清脆温婉,像是山水敲在石板上一样好听。 赵玉真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问问我师父。” 李寒衣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师父剑法如何?” 赵玉真想了想:“现在比我稍微高一点,不过一年后估计就不行了。” 李寒衣点点头:“那我一年后来,要是你师父不允,我就打得他允!”说完便拾起了听雨剑插回鞘中,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了。下山的时候,她还遇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灰衣的年轻男子,那个男子此刻眼神呆滞,仿佛被什么夺去了魂魄。 李寒衣瞪了他一眼,那男子才回过神来,慌乱地说道:“我……我叫雷轰。” 075 踏马破青山 “还有四张饼,如果一人一天吃一张饼,我们就还能坚持两天。”雷无桀打开了包裹,想了想,将手中的一张饼撕成了两半,“如果一人吃半张,就还能坚持四天。”雷无桀将手中那半张干巴巴的饼递给了萧瑟。 萧瑟这几日白眼已经翻够了,不耐烦地接过了那半张饼,慢慢嚼了起来。 雷无桀倒是大口大口的,没几下就把半张饼吃完了,掏出了马鞍边的水壶,连喝了几口水后放下水壶后叹了口气:“还是饿啊。” 尽管这次特地备了一张地图,但是他们二人依然还是迷路了,在一片山林里晃悠了好几天也没有走到尽头,之前存下的干粮也只剩下了可怜的四张饼。 “雷无桀,我恳请你这次回雷门之后,就在雷家堡好好待着,别出门丢人了行不行?”萧瑟咬了一口饼。 雷无桀笑了笑:“那可不是,现在行走江湖就是图个潇洒自在,走到哪算哪。这次回雷门之后,就得干正事了。” “你还有正事?”萧瑟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是当然。”雷无桀朗声道,“我可是名门子弟!剑仙她弟弟!” “那这位名门公子,请问青城山在哪里?”萧瑟冷笑。 雷无桀猛地一踢马肚,朝前奔去:“往前奔,不停狂奔,昼夜不息奔到那天之尽头,还怕见不到青城山?”萧瑟急忙跟了上去,两个人狂奔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感觉穿过了这片山林,雷无桀急忙勒马,只见身边忽然出现了很多人,一个个都往前面的一个山口而去,他再望那山口,似乎站着两个道士装扮的人,再仔细一看,山脚处分明立着一个石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青城山。 “到了。”萧瑟赶了上来。 雷无桀点点头,从马上跳了下来,在边上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干嘛?”萧瑟愣道。 雷无桀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一张大饼,大口大口嚼了起来:“等我吃完这张饼,有力气了再上山!” 萧瑟顿时无语,气得一屁股坐在了雷无桀的身边,冲他伸出了右手。 “干嘛?”雷无桀不解。 “也给我一张饼!”萧瑟怒道。 而就在雷无桀吃饼的片刻时间里,青城山却满山震动。 坐在青城山乾坤殿中的赵玉真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来了?”他走出了乾坤殿的大门,闭目寻思了一会儿后,忽然朝着山下走去。 道剑仙赵玉真,自出生那日上山起,三十余年从未下山一步,这近十年间,不是在乾坤殿中闭关,就是去山顶望云,从未往乾坤殿下走过一步。可这一次,他却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往下走着。 赵玉真这一次,是真的要下山了! 四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玉真,你要下山。”为首的老人沉声喝道。 “殷师伯。”赵玉真对着老人深深地做了一揖。面前的这四人乃是青城山上一辈仅剩的四位天师,亦是赵玉真的师叔或者师伯,每一个人都至少拥有着自在地境以上的境界。他们结阵拦路,分明不想让赵玉真下山。 可是赵玉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她来了。” “你知道你下山意味着什么吗?”老人皱眉道。 “又如何?”赵玉真笑了笑,身形一闪,已经掠过了四位天师。四位天师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赵玉真已经接着往山下走去了。 老人叹了口气:“玉真!” 赵玉真轻轻挥了挥手。 却有两个身影抢在赵玉真之前急速往山下行去! 飞轩急道:“小师叔,挡住师祖,他千万不可下山!” 李凡松骂道:“你怎么不去挡?四个老祖宗都挡不住,你要我挡?” 飞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就把山下的人给赶跑!” 赵玉真一步一步走得郑重而缓慢,给了李凡松和飞轩机会,两个人顿时就越过了他,朝山下奔去。可赵玉真却笑了笑,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功力,却怎么挡得住那小仙女。不过过去了快二十年了,小仙女也变成大仙女了吧。 此时雷无桀也终于吃完了饼,翻身上马。萧瑟纳闷:“我们要上山了,你怎么还上马?” “我才不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上去呢,姓赵的道士辜负了我姐这么多年,我就要一马,踏破这青城山!驾!”雷无桀用力地敲了一下马屁股,冲着青城山上狂奔而去。 萧瑟怒道:“你就这么糟蹋,我的马!” “来了!”飞轩停下了脚步,远处有一匹马像是疯了一样,朝着山上狂奔而来,他急忙运起大龙象力,手轻轻往前推出。 雷无桀只感觉胯下原本狂奔着的马忽然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一样停了下来,而他却被重重地甩了出去。 “听雨!”雷无桀怒喝一声,身后听雨剑脱鞘而出,他一脚踩在剑上,御剑而行,继续朝着山上飞去。 “你给我停下!”李凡松右手一挥,将边上一位当值的道人腰间的桃木剑握在了手中,一跃而起,冲着雷无桀当头砍下。 飞轩伸手咬破手指,迅速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符箓,只听见似有狮子咆哮之声传来,那符箓竟幻化成一个狮子的虚影,冲着雷无桀奔去。 无量天罡剑,太乙狮子诀。两个人都在一开始就用出了自己的拿手本领。 雷无桀心想,这青城山真是不讲理,自己不过是骑着马想踏一踏山,就要用这样的杀招来对付自己?他一个侧身躲过了李凡松的剑,又一拳挥出,将那狮子幻影敲碎。 李凡松一剑不成,又挥出一剑,再挥出一剑,与雷无桀连对三剑。这柄桃木剑是他随手借来,不如自己雕琢的,没有注入过自己的无量天罡气,都脆弱得很,三剑之后就碎裂了一地。他怒喝一声:“剑阵!” 只见周围站立的那些道士腰间的桃木剑都瞬间脱鞘而出,大概近十柄剑落在了他的头顶。他用力一挥,再喝一声:“剑落!”哗啦啦的,十柄剑像是雨落一样向着雷无桀倾泻而去。雷无桀终于得空瞅了对方一眼,惊道:“你不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剑雨已到了面前。雷无桀只得用力挥出了身后的杀怖剑。 “高阁听雨声。” “平地一声雷!” 轰然雷响,那十柄桃木剑瞬间被击得粉碎,桃木片摔落下来,雷无桀收起双剑,抬头望着已认出自己剑术的李凡松,笑道:“当年登天阁合力一战的情义李兄都忘了吗?我不过踏马上了青城山,李兄这是要杀我啊。” 李凡松和飞轩都愣住了:“怎么是你?” 他们身后亦有一个声音传来:“谁啊你!” 李凡松和飞轩急忙转头,只见穿着一身天师道袍的赵玉真紧紧皱着眉头,望着雷无桀,一脸困惑地问道。 076 桃花庵下桃花仙 关于道剑仙赵玉真,见过他剑的人很少,听过他传说的人却很多。据说他是仙人转世,在青城山上一坐就是三十年,只等修成大道的那一天乘鹤飞升。关于他的外貌,外界传言的是,他身高足足有九尺,一身紫衣道袍,有金光透出,足不沾地,御剑而行。 而站在众人面前的赵玉真,明显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他穿着一身紫衣道袍,面目清秀,下巴上有一缕轻须,不仅没有九尺之高,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文弱。他皱着眉头,轻声唤道:“听雨。” 雷无桀刚收起的听雨剑应声而起,他大惊,想要握住听雨剑,却发现它完全不受控制地飞到了赵玉真的身边。这样的情况,还是他与听雨剑心意相通之后第一次出现。 赵玉真伸手握住了听雨剑,望了一眼雷无桀:“我方才感受到了听雨剑的剑意,以及一丝与她相近的气息,本以为是她来了。可在这里遇到的却是你,你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雷无桀笑了一声,拔出了杀怖剑,指着赵玉真,“那我就打得你知道我是谁。” 萧瑟这时也赶了上来,听到了雷无桀的话,慢慢摇头:“你大概是疯了。” 李寒衣虽然号称入江湖后未尝一败,可十几年前和赵玉真的两次对决,分明都是输了的。以雷无桀目前的功力,能打得赵玉真知道他的名字?简直痴人说梦。 赵玉真握住听雨剑挽了一个剑花:“好。出剑吧。” 雷无桀拔出杀怖剑,喝道:“平地一声雷!” “雷灭。”赵玉真漫不经心地挥了一下手中的听雨剑,只见那正欲炸响的惊雷就被压了下去。雷无桀从没遇到这样的情况,顿时愣住了。 赵玉真微微皱眉:“看这剑法,你好像是那骑鹤的同门。你们这些姓雷的真有意思,老来闯青城山做什么?” 雷无桀咬了咬牙,又递出一剑,暖意极盛之剑。催花雨小,著柳风柔,都似去年时候好。露红烟绿,尽有狂情斗春早。 剑仙李寒衣所传,露红烟绿。 赵玉真眼神顿时一亮:“这是她的剑术?你果然是她的传人?” 剑气已近身,赵玉真却忽然不惧,只是问:“是她派你来找我的?她还好吗?” 剑气终于击中了赵玉真,可他却神色丝毫未变,雷无桀收起了剑,微微皱眉。 “赵玉真已修得九成大龙象力,有龙象之气护体,你就算出一百次剑,也伤不了他的。”萧瑟缓缓说道。 赵玉真提着剑一步一步冲着雷无桀走来:“你身上的气息和她很像,你是她的弟弟?她在哪?” 雷无桀冷哼道:“你这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赵玉真将手中的听雨剑轻轻一甩,落回了雷无桀的鞘中:“她说她第三次上山的时候,要我随她下山。我等了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没有来。” “她来过了。”雷无桀沉声说道。 “来过了?”赵玉真愣了一下,这青城山一山一木,一花一草,莫逃不过他的眼睛,若李寒衣真的来过了,他会察觉不到? “那年你与雷云鹤对决时走火入魔,最后虽逼得雷云鹤断了一臂大败而走,可自己也元气大伤,如乾坤殿闭关修养。我阿姐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山的,那就是她第三次上车,为你挡走了雷门来拜山的雷轰。这件事整个青城山应该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萧瑟在一边冷笑,心中默默骂道:现在整的一副好像自己多了解阿姐心思似的,这些事还不过我前两天才偷偷告诉你的! 赵玉真一副无辜的表情:“没人告诉我啊。”他急忙转头瞪了一眼李凡松。 李凡松急忙摆手:“师父,那个时候我还没上山呀!” 他又看飞轩,飞轩被吓得快哭出来了:“师父,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啊。” 雷无桀骂道:“你不是号称什么仙人转世,道家真仙吗?你不会算一算?” 赵玉真摇头:“我的命,天能算,人不可算。” 雷无桀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假道士!” 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一眼,都为他捏了一口气,赵玉真号称道家真仙,别看平日里总是一脸清风明月,对谁都和和气气,可他们可都亲眼见过赵玉真的道法,他连一个月后几时几刻会落雨都能算得一清二楚,这一声“假道士”可真的是喊冤了。因为道家向来避讳自己给自己算命,尤其是赵玉真身世特殊,据说上任掌教吕素真就是因为给赵玉真算了三次天命,才遭天劫而死的。所以赵玉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赵玉真却也不怒,只是又问道:“那她就不来了?” 雷无桀顿时火冒三丈:“她不来,你就不去了?她说等第三次来,你就和她下山,你就这么等着她?你自己没腿,不会跑去雪月城找阿姐?更何况我姐姐怎么知道那些臭道士没告诉你,她那么傲气的人,既然来了三次了,你还无动于衷不下山,她还会再来?” 赵玉真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三个月后,我姐姐会去江南霹雳堂雷家,你到时候去不去?”雷无桀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赵玉真忽然笑了。 他一伸手,喊道:“桃花!” 只见山顶红光一闪,一剑飞出,向这边袭来。 “是玄阳剑,九九为玄,是人间至情至暖之剑。”萧瑟目光一凛,“已经仙逝的昆仑剑仙有一暖一冷两把剑,玄阳间最后被毁了,只剩一个剑胚,据说被青城山所得,果然是真的。” “现在,它叫桃花。”赵玉真轻轻一跃,踩在了剑上,“小子,若我不下山,会怎么样?” “我阿姐会嫁给一个叫雷轰的人。”雷无桀一字一顿地说道。 赵玉真摇摇头:“若我下山呢?” 雷无桀耸耸肩:“那就掌握在你手里了啊。” 赵玉真朗声长笑:“你说得对。” “所以你下不下山。”雷无桀皱眉。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赵玉真轻声念完了这首歌,忽然用力一踢桃花剑,高声说道:“归山!” 一人一剑就这样回山而去。 077 细雨杀人天 雷无桀、萧瑟以及李凡松和飞轩都傻傻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雷无桀才挠挠头:“无头无脑念首诗,所以这赵玉真是下山还是不下山。”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李凡松微微皱眉,“师父的心思,总是猜不透的。” 萧瑟摇头:“赵玉真来不来,在于你姐,在于他自己,不在于你,你已经说了你该说的。现在走吧,我觉得无论是李寒衣还是赵玉真,以他们日行千里的剑仙境界,去一个雷家堡真不是问题。而我们?三个月若是赶不到,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我们就成笑话了。” 李凡松开口挽留:“二位好不容易来一次青城山,不妨在山上多住几日。我看雷兄最近剑术精进不小,小弟不才,一路游历归来之后,也刚入了那金刚凡境,想与雷兄讨教一番。” “没时间了。”萧瑟翻身上马,抢先说道,“青城山在北,雷家堡在南,我们耽误太久了。” 雷无桀愣道:“萧瑟,你上我的马做什么?” 萧瑟怒道:“这都是我的马!”说完后用力地拍了一下马屁股,冲着山下绝尘而去。 雷无桀晒然,对着李凡松和飞轩抱拳:“我现在有急事赶回雷家堡,若真的有心,三个月后带着你们的师父一同来雷家堡吧。” 李凡松苦笑:“师父若不想去,一百个我也抬不动他。” 雷无桀忽然正色道:“你们师父下山真的会引起风云巨变?” 李凡松摇头:“师父毕竟没有真的下过山,谁又知道呢,也许只是师祖匡他的,想骗他一辈子留在青城山。” 飞轩瞪了他一眼:“师祖才没你这么无聊,掌教的命格是天命,师祖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的。” 李凡松微微皱了皱眉:“天命?” 飞轩望着下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天命。” 雷无桀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笑一笑:“天不天,人不人的,这些我不太懂。我只信一点。” “事在人为!”雷无桀一个纵身,往山下掠去,很快就追上了萧瑟。 萧瑟望了他一眼:“现在可以回雷家堡了?” 雷无桀点点头:“回雷家堡!” “不会迷路?”萧瑟冷笑道。 雷无桀抬起头,望着前方,两人此时已经掠至山下,雷无桀一个纵身跃到了马上,用力一挥马鞭:“不会。我在雷家堡生活了十七年,我记得它的味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萧瑟无奈地笑了笑,正欲跟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那张雷无桀带出来的地图,仔细地看了一眼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现在分明就已经跑错方向了!给我滚回来!” 凤栖山。 青城山外山,植被茂密,山幽林秀,百鸟啾啾,如和凤鸣。 与青城山以四大道教名山名扬天下不同,凤栖山要安静的多,山上仅有一处小小的佛教禅院。禅院里有一个和尚,正端坐着默默念经。他的前面,一个持油纸伞的黑衣男子正站在崖边,望着山下。 “他们下山了。”男子轻声说道。 和尚叹了口气:“真的要出手?”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右手,忽然道:“下雨了。” 有细雨落了下来,男子打开了伞,依旧看着山下,缓缓道:“细雨杀人天。” 他的身后忽然闪出几道黑影,冲着山下疾掠而去。 和尚轻呼佛号,站了起来,走到了男子的身边:“暗河之所以百年来能成为江湖上最让人畏惧的杀手组织,便是因为它藏在暗处,如今大家长所要做的,却是要让暗河暴露于天下人眼中。这样即便最后能有所获利,但是代价也很大。” “这种大事情,不是我该想的,或许大家长有想过吧。”男子轻轻转动着伞柄,那些雨珠顺着伞面滑落下来,掉在山石上,溅起一片水花。 “那人真是六王子萧楚河?”和尚忽然问道。 男子摇摇头:“虽然很多地方看上去毫无破绽,但正因为太像了,所以我怀疑他并不是萧楚河。萧楚河消失了整整四年,如果他再度出现,那么他应该变得很不像以前的那个萧楚河。” “你见过萧楚河?”和尚轻捻佛珠。 男子点头:“曾经在天启城远远见过一次,那一次,我接到了杀死他的命令。但是有人抢先动手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和尚皱了眉头:“这事儿,大家长知道吗?” 男子摇头:“大家长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萧楚河是真的是假的也并不重要,暗河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踏入那座天启城。” “那下面那两个人?”和尚望着正在山下狂奔的两个身影。 “下面两个人,红衣的那一位叫雷无桀,是雷门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但是他其实已经被雷门作为了下一任的家主的人选。大家长说,暗河走到阳光里的第一步,从覆灭整个雷门开始。”男子转过身。 “那另一个呢?”和尚幽幽地问。 男子没有说话,往山下走去:“大家长的意思是,北离的天马上就要变了,与其等待乱世来临,如浮萍一样在风中飘摇,不如亲自造就这个乱世,成为新时代的主宰。这是北离的新时代,也是暗河的新时代。” “你是苏家的家主,你的决策同样拥有分量,你没有劝过大家长吗?”和尚喊住了他。 男子停下了脚步,喃喃道:“我们在黑夜中待的太久了。” 和尚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你要去杀下面那两个年轻人吗?以你的实力,有些太动干戈了。” “不,我会连夜取道南下。我要拦住一个人,这个人似乎也会赶往雷门,她会是这次行动里的一个变数。”男子轻轻转着伞柄。 “别转伞柄,你每次一转伞柄,就觉得你想杀人。”和尚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如临大敌?” “雪月剑仙,李寒衣。”男子缓缓地往山下行去。 和尚愣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乱世要来了啊。” 078 蝶变 无名谷。寂静月夜。 今夜似乎是十五了,月亮格外的圆,萧瑟和雷无桀骑着马慢慢地在路上走着,望着天上的月亮,萧瑟觉得有些微寒,拢了拢身上的衣袖,望了正抬头望月的雷无桀一眼:“怎么?想家了吗?” 雷无桀点点头:“想我的叔父了。” “你的叔父?” “是的,我的叔父,雷梦臣。他总喜欢在月下饮酒,一杯又一杯,我六岁以前,遇到师父之前,与他住在一起。我八岁的时候,叔父就死了,那个时候他才刚满三十岁,师父说,他是醉死的。我那时才有些后悔,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却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雷无桀喃喃地说道。 忽然山谷间传来了一阵笛声,曲调哀婉怅凉,在山谷间回荡着,有种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感觉。雷无桀和萧瑟对视了一眼,萧瑟沉吟了片刻:“去看看。”两个人继续往前行着,只见前面是一大片清澈的池塘,倒映着整片月光,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正坐在湖边吹着笛子,许多纸蝶从她身边缓缓飞起,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显得格外美丽。 “雷无桀,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萧瑟拢了拢衣襟。 雷无桀想了想:“好一个女鬼。” “诚如君言。”萧瑟望着那个白色长发的女子,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抬起头不知道会不会看到一张骷髅面庞 女子放下了笛子,笛声却依然回荡不去,她微微伸手,那些纸蝶纷纷往四处飞散而去。 “竟然能操纵风劲,让这些纸蝶像活物一样地飞起来。”萧瑟微微皱眉,“是精通秘法的高手。” 女子望着那些纸蝶,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这些纸蝶名叫魂引蝶,是用来祭奠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我们并不相识,却不得不兵刃相见,这是乱世的无奈,我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只能放飞这些纸蝶,希望能指引他们的魂魄找到归去的路” “你是黄泉的引路人吗?”萧瑟微微调转马头,低声和雷无桀说道,“准备跑。” “真是鬼啊。”雷无桀讶然。 “不是。”萧瑟摇摇头,“比鬼还要恐怖。” 突然,右侧的树梢轻轻晃动了一下,轻的就像是一片落叶打在了上面,但是雷无桀还是听到了,并且他听得出,那是一个轻功绝顶的人在上面轻轻踩了一脚。 只是瞬间的事情。 “四个,五个。”雷无桀在心中默默地数着,刚才他至少听到了五个人从他们身后匆匆掠过的声响。 “萧瑟。你听到了么?”雷无桀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五个。来不及跑了。”萧瑟叹了口气。 雷无桀握住了剑柄,肌肉绷紧:“跑不了就打吧。” 萧瑟低声道:“雷无桀,这一次的对手和之前的不一样。你要记清楚,他们是真的来杀人的。” “我,好像感觉到了。”雷无桀重重地喘了口粗气,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那些在风中飘着的纸蝶飞过附近的树梢,竟将整个树枝都切断了,本是祭奠逝去之人的事物,却再度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雷无桀从马上纵身一跃踩上了树梢,却发现脚下一空,大惊之下,发现上面被缠了极细极细近乎透明的银丝。“刀丝!”雷无桀惊呼一声,人已落在了地上,只是刚刚立住了身,他便感到耳边暖暖的,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听雨!”雷无桀怒喝一声,听雨剑应声出鞘,月光乍现,在这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张狂。雷无桀转身朝身后刺出一剑,却发现那里早已经空无一人,萧瑟也翻身下马,走近到雷无桀身边:“他们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你要小心。” 雷无桀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在这样的黑夜里,在这样的刺杀高手面前,只能凭借感觉来作战了,眼中所看到的,反而可能将自己送往死地。听风辨位,障目杀人,是大师兄唐莲曾经教给自己的第一课。 脚下的泥土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雷无桀急忙掠起,只是一柄银色的长剑也在那一刻破土而出,堪堪擦过了雷无桀胸口的衣襟,听雨剑大挥而落,可那柄长剑竟是一柄软剑,两剑相碰瞬间将听雨剑缠住了。雷无桀眉头紧皱,怒吼一声,提剑腾空而起,竟硬生生地将持剑的人从土中拉了出来,右脚在那人胸中重重地踢了一脚。 雷无桀将听雨剑抽出,倒退三步,以剑抵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只是却不敢再向前一步,因为他发现在他的四周,无论是地上还是空中,都布满了那些几乎透明的银丝。他可以想象,如果这些银丝同时抽紧的话,他的身体会被切成什么样子。 雷无桀将听雨剑换到了左手,右手一挥,将杀怖剑握在了手中,再递出一剑。 平地一声雷! 寂静的黑夜里忽然出现一声炸响,将雷无桀面前的整一条路都夷为了平地。树叶飘散,刀丝退散,只是有一样东西却穿透层层的树叶而来,在一片绿色之中,衬的它分外妖娆。 娇艳的,诡异的,在黑夜之中瞬间绽放出的夺命之花。 花蕊艳红,花有六叶。两朵飞花就那么破空而出,一朵飞向了雷无桀,一朵飞向了萧瑟。 雷无桀一剑便劈中了红花,可是在花蕊被劈开的那一刹那,六片叶子突然散了开来,再度攻向了雷无桀。雷无桀只得勉力将剑一挥,将五片叶子通通扫落在了地上,最后那片叶子从他的髯边堪堪擦过。 而萧瑟则侧身一躲,直接用手轻轻拈住了那朵花,但是花的去势却不减。萧瑟运起踏云步,脚下步伐变幻如行云流水,竟一直握着那朵花在周围转了一大圈后安然地停了下来。 “很好,不枉我们千里赶来杀你们。”一个雄厚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一下子就冲淡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个背着一把巨剑的汉子落在了雷无桀和无忧面前,脸上满是温和的微笑。只是雷无桀却觉得那温和笑容背后,隐藏着比刚才那四人更危险的东西。 079 绝杀之网 “不愧是剑仙传人。”一个婀娜的身影也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娇媚无比,竟似让人整个都酥软融化开来一般。 “能徒手接住我六叶飞花的,你可是第一个。”另一位着红衣的女子手中还握着一朵六叶飞花,看着萧瑟若有所思。 背着巨剑的汉子笑道:“我们在此等候二位已经多时了。” 萧瑟看着面前装扮各异的三个人,沉声道:“暗河。” “这就是暗河?”雷无桀后背已经湿透了,他自然听说过暗河。他们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但是杀手榜上却没有一个他们的名字,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是因为他们太强了,以至于留不下一点蛛丝马迹。所以人们只知道,世界上有一条暗河,顺着这条河寻去,才能找到这个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却并没有见过见过那些不露真名却危险绝世的杀手。 “没错,我们是暗河。”背巨剑的男子点点头,“我姓苏,苏家苏昌离。” 萧瑟笑了笑,懒洋洋地说:“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苏昌离将巨剑从背后拔了出来,握在手中:“我之所以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是因为你们很快就是死人了。” 雷无桀抬头望了一眼树梢:“另外那两个也是暗河吗?” 苏昌离没有被拆穿后的惶恐,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是的,他们两个,以及那边那位放纸蝶的姑娘,我们都是暗河。我们有六个人,在暗河中,六人便能组成一张蛛网,我们将这张网称为——” “绝杀之网。”白衣女子放飞了手中的最后一只纸蝶,把话接了下去。 蝶变。 所有的纸蝶像是疯了一样向雷无桀和萧瑟扑了过来。 “雷无桀!”萧瑟怒喝一声。 雷无桀瞬间真气暴涨,一身红衣无风自扬。 火灼之术·火原境。 雷无桀举起杀怖剑便递出一剑,那些纸蝶在空中燃烧起来,瞬间化成灰烬:“萧瑟,说来有趣,上一次我们闯荡江湖,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也是杀手。当时有大师兄护驾,这一次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啊!” “不。”萧瑟轻轻摇了头。 “哪里不对?”雷无桀不解。 萧瑟轻轻呼了一口气:“只是靠你。”话音刚落,萧瑟便抛下了雷无桀,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直接掠过了白衣女子,冲着山谷的出口狂奔而去。身形之快,连那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神色中都流露出了一分讶异。 “这就是踏云步?”苏昌离目光凛冽,冷声道,“谢绘,谢灵。追上去。” 树梢微微颤动,两道身影闪过,朝着萧瑟的方向追了过去,身形也是极快。 雷无桀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关键时刻总是被抛下啊。” 苏昌离笑道:“你的那位朋友呼吸平弱,分明并不通武艺,只是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天下第一的轻功踏云,不用内力也能达到那一等高手的轻功境界。他分明是故意引走我们的人,给你机会。只是,你一个人,打得过我们四个吗?” 雷无桀苦笑:“就真不能一打一吗?” 苏昌离摇头:“我们是杀手,我们不是来比试的,我们是来杀人的。” 雷无桀想了想:“同样的话,以前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 “谁?”苏昌离问道。 “月姬笑送贴,冥侯怒杀人。”雷无桀答道。 苏昌离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听过。”江湖杀手榜上排名前五的顶尖杀人王组合,却在他嘴里只落得个“听过”二字。 白衣女子忽然开口了:“昌离,你的话太多了。” 苏昌离耸耸肩:“难得见一次这么有趣的少年郎,而且很快就要死了,就不能让我多说几句话吗?而且若没有我说话拖延时间,你的梦蝶之境能这么快成型吗?” 雷无桀一惊,忽然发现那些被烧成灰烬的蝴蝶重新散发出了诡异的光亮,重新缓缓地飘了起来。 “不过小兄弟你运气很好,你偏偏遇到了一个很喜欢一个人解决事情的对手。但你运气也很不好,因为你会死得悄无声息。”苏昌离望着那些蝴蝶,嘴角带着暧昧不明的微笑。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白衣女子转过身,望着雷无桀,缓缓念道。 苏昌离一个撤步,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了外面,而那其他两位女子,身形也慢慢淡去了。雷无桀忽然想起,相同的情况,他在三顾城里也曾遇到过。仿佛踏入一个梦境,梦里的一切仿佛是真实的,却又似虚幻的。 “孤虚之阵?”雷无桀皱眉。 “小子见识还不浅,知道这是孤虚之阵。这梦蝶之阵的确是脱胎于孤虚之阵,但是其中奥妙,却远胜普通的孤虚之阵。”不知何处再度传来了苏昌离的声音。 白衣女子面露不悦,将手指放到了唇边,轻呼一声:“阵起。” 瞬间,风声,树声,以及苏昌离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梦蝶之阵已起,外界的一切都已经被隔绝。阵中,只剩下了两个人,雷无桀,以及那个面容苍白,眼神清冷的白衣女子。 雷无桀将杀怖剑放回了鞘中,拿起听雨剑大步冲着白衣女子走去:“邪门妖法,有何可惧?不过只是一剑之事!”他拿起剑,一剑冲着白衣女子横劈而下。可是令雷无桀大惊的是,白衣女子丝毫没有闪躲,只是站在原地,任凭雷无桀的听雨剑将她劈成了两半。 只是伤口处没有鲜血洒出,白衣女子也没有立刻摔倒下去,那张裂成了两半的脸冲着目瞪口呆的雷无桀,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雷无桀浑身一阵发寒,喃喃道:“还真的是一个鬼啊。” 女子的尸体在此时终于如微尘般崩散了,化成了无数闪着荧光的白色蝴蝶,冲着雷无桀扑腾而来。 080 罗汉伏魔 雷无桀手中杀怖剑红光乍现,他怒喝一声:“止!”只见那闪着荧光的白色蝴蝶像是畏惧杀怖剑的威势,瞬间徘徊在原地。雷无桀杀怖剑一剑横劈,只见剑身之处有惊鸣之声传来,蝴蝶纷纷退散。 我杀怖剑煞气之重,本是天下剑中的一绝!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鬼魅? 雷无桀持剑浅笑,红衣飞扬。 “你有一把好剑。”不知何处传来那白衣女子幽幽的声音。 “你也有一个上好头颅。”雷无桀忽然举起手中之剑,一把插进了地下,怒吼一声,“阵破!” 只见周围的空气猛烈地波动了一下,那虚虚幻幻的蝶梦之阵似乎在瞬间就摇摇欲坠。 “就凭你一把剑?”白衣女子身形乍现,指尖轻轻一挥,轻声道,“萤火。”只见数十着闪着荧光的蝴蝶从她袖中飞出,冲着雷无桀飞去。 雷无桀笑道:“不,凭我的两把剑。”身后的听雨剑此刻脱鞘而出,雷无桀一把握住听雨剑,一剑再度劈向那些蝴蝶:“不过是一些小虫子罢了,有何可惧?”可是在剑砍中莹蝶的时候,却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蝴蝶忽然闪成了一道火光,在剑身处炸裂了开来,雷无桀大惊,却见那些蝴蝶的火花连成一条火蛇,冲着自己袭了过来,情急之下雷无桀急忙撤剑,后退。 白衣女子一步向前,握住了听雨剑,冷冷地问:“那现在呢?” 二人的十步之外,苏昌离正盘地而坐,那柄巨剑插在身边,阵中的雷无桀看不到他,可他却清楚地看着阵中的场景。而他的身后,那个妖娆的紫衣女子以及持花的红衣女子正坐在树梢之上,晃着双腿,笑盈盈地看着里面的雷无桀。 “慕姐姐真有本事,一下就夺走了两把剑。”紫衣女子笑着说道。 红衣女子玩着手上的那朵小花:“看来轮不到你出手了,昌离。” 苏昌离望着那柄杀怖剑,笑着说:“你们两个小丫头知道什么,那柄杀怖剑插在阵中,正不断夺吸取着梦蝶之阵的鬼魅之气,若一炷香的时间慕凉月还拿不下雷无桀。那么阵破之后,幻象皆退,雷无桀一剑就能杀了她。” “这柄剑这么厉害?莫非是注入了什么道法仙术?”红衣女子惊讶地说道。 “不是道道门之剑,杀怖剑是雷门雷轰用火药和天陨之石打出的一柄剑,据说威力强绝,能斩杀鬼蜮的亡魂,本就是孤虚之阵的克星。看来不幸的是慕凉月,她才是遇到了不该遇到的对手。”苏昌离幽幽地说道。 “唉,还以为这次能和鼎鼎大名的慕家秘术高手一起执行任务可以轻松点呢。”紫衣女子一个翻身,跃到了苏昌离的身边,“还等什么,准备动手吧。” 苏昌离摆摆手:“别急。蝶阵还没破,慕凉月还有时间。雷无桀此时不能用剑,慕凉月有机会。” 被称为慕凉月的白衣女子刚刚握住听雨剑,却感受到了听雨剑上传来的强烈抗拒,手一颤,剑就要脱手而出,她猛地跃起,一脚将那柄剑踩在了地上:“你没有了剑,还有一战的能力吗?”说完伸出衣袖,那闪着荧光的飞蝶再度扑袭而去。 “没有剑,我还有拳。”雷无桀一拳挥出。 雷门火灼术,隔空无双拳。本就是雷无桀最熟悉的武功,一拳既出,拳风呼啸,将那些飞蝶击得粉碎,还没来得及近身就已经烧成了灰烬。 慕凉月猛地伸手,沉声说道:“缚茧!” 雷无桀一愣,却见忽然一个茧拔地而起,将自己整个的包裹住了! “缚茧?”苏昌离瞳孔微微缩紧,“慕凉月的蝶阵已经修成了缚茧?” 人自然不可能凭空生出一张虫茧,然而被困其中的雷无桀却真实地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感觉那张虫茧正不断吸食着自己的力量。雷无桀闭上眼睛,拼命想着自己能破解这诡异阵法的。 这梦蝶之阵脱胎于孤虚之阵,乃诡道。据说当年魔教东征之时布下了百里孤虚大阵,其中魑魅魍魉,百鬼夜行。这等半妖半魔之术,破解之法,无非两种,道法降,佛法破。道法隔壁山上那些道士才会,而至于佛法,雷无桀自己恰好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和尚,那个和尚更是恰好教过他一套武功。这三个多月习剑的过程中,雷无桀每日依旧会打一遍这套拳,只因打过之后,便觉眼澄心明,说不出的畅意痛快。 雷无桀睁开了眼睛,终于递出了一拳。平凡无奇,少林寺七岁小僧也会几招几式的大罗汉拳。 茧破,雷无桀眼神中仿佛有金光散出。他一步踏了出来,声音厚重如铜钟,他伸出右拳,朗声道:“我有一拳,名四大皆空。” 慕凉月白衣在拳劲之下狂舞起来,她的神色中流露了一丝惶恐。 他又伸出左拳:“还有一拳,名六根清净。” 慕凉月急忙撤步放开听雨剑,急退。 “罗汉降魔,妖魔退散!”雷无桀怒喝一声。 杀怖剑应声拔地而起,将那虚虚幻幻的环境一点点撕了开来,飞回到了雷无桀的右手中。那听雨剑也应了呼唤,立刻飞回到了雷无桀的左手中。雷无桀右手持杀怖剑,左手拿听雨剑,傲然道:“阵破了。” “可你要死了。”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一柄巨剑抵在了雷无桀的背上。 雷无桀正想转身,却发现脚下吃痛,一低头,却发现那个紫衣的婀娜女子正拿着两把短剑,锁住了自己的右腿。他再觉眼前一闪,仿佛有一朵花落下,抬头一看,却有那红衣女子一把抓住了那朵红花,微微一翻转,红花那尖锐的根部锁住了自己的咽喉。 “苏家,苏昌离。”持着巨剑的苏昌离笑道。 “苏家,苏红息。”持花的女子将花轻轻往前一移,划出了一条血痕。 “苏家,苏紫衣。”妖媚的女子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一个侧身躺在了地上,只是那握着双剑的手似乎又收拢了几分。 死阵。 这才是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阵。 081 踏云千里 “师父,若以后我行走江湖需要注意哪些事情?” “只要记住八个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哦,可是就算快了也打不过,那该怎么办?” “那你就记住另外四个字,打不过——跑!” “哦,徒儿记下了!” 萧瑟苦笑一声,脚下步伐如风,心里喃喃道:师父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只是徒儿这一趟行走江湖,和前八个字没有关系,就跟后四个字结缘了。天下轻功,武当梯云纵,天山派踏雪无痕,飞云阁八步追蝉,萧瑟的那位师父无一不精通,可偏偏传授了踏云乘风步给他,只因为其他的轻功都建立在内功心法卓越的前提之下,而踏云乘风步则纯靠身法,无内力之人也能习练,萧瑟那师父当年选了这套身法给他,只因一段对话。 “萧瑟,你想学什么样的轻功?” “就是一天能走一千里,今天我在天启城喝酒,明天就能去天府城吃一碗麻婆豆腐。” “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师父你骂我?” “不是,天下间真有这样一门武功,踏云乘风步。第一重境界,是踏云,电光火石,日行千里。第二重境界,是扶摇,乘风而起,仙人临世。” 师父啊师父,什么日行千里,我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跑不动了啊。枉费你说的那么正经,我当时还真信了。萧瑟跑得气喘吁吁,可身后那两个人却依然紧紧地跟着,始终保持着几十丈的距离。他毕竟不会武功,即便踏云乘风步需要内力,可体力总是还是要的,跑了半个时辰,他已经气喘吁吁了。最后,萧瑟一个转身,忽然站住了。 身后那两人也停住了脚步。 萧瑟长呼了一口气,大喊道:“雷无桀!” 无人回应。 “雷无桀!” 依旧无人回应。 萧瑟叹了口气,他原本计划着引开几个人,给雷无桀机会击败那几人再回头救自己,可看目前这情形,自己已经跑不动了,而雷无桀那边也还被困着。 萧瑟忽然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暗河谢家?” 穿着黑衣,藏身在暗处的两个人相视了一眼。 “你们想杀我,想必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的底细。那边留了四个人,对付剑仙的弟子。可这边,只派来了两个人,那你们可知道,我是谁的弟子?” 那两位暗河谢家的杀手自然没有接话。 “枪仙司空长风。”萧瑟轻轻地摸了一下腰间的长棍,嘴角依然是睥睨的微笑,“世上枪法第一,举世无双的枪仙。只是两名暗河杀手,能杀死我吗?” 那两名杀手都愣了一下,他们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能够从人的呼吸举止间判断出对方的内力境界,这萧瑟在这方面分明比一个不通武功的普通人还不如,可世上的确也有人能隐藏自己的气息,比如儒剑仙谢宣,不出剑时与一个普通书生无异。虽然不知道萧瑟是否说谎,但是若赌错了,的确可能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说你是枪仙传人,那便对我出上一枪如何?”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已落在了萧瑟的面前。 萧瑟一手握住了腰间长棍,冷冷道:“你确定你真的要试?” 黑衣人浑身肌肉蓦然绷紧,许久之后缓缓点头:“没错。” 谁知萧瑟昂起头,神色傲然,语气加重了几分,又重复了一遍:“你确定你真的要试?” 黑衣人往前踏了一步,沉声道:“出手吧。” 萧瑟也往前踏了一步,朗声道:“你确定你真的要试?” “去死吧你!”藏在暗处的另一个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纵身跃出了树丛,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弯刀朝着萧瑟劈了下来。 萧瑟终于出手了! 目光凛冽,杀机四伏!右手朝天一挥! 黑衣人对上了萧瑟阴冷的目光,心中一凛,在空中一个翻身又跃了回去,落在了同伴的身边。 但是萧瑟手中空空如也,两名谢家杀手面面相觑。 “你耍我?”那个刚刚落地的杀手恶狠狠地说道。 萧瑟点点头,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拿出杀手锏了!” “杀了。”另一个杀手沉声道。 两人同时握住了手中的刀,一跃冲来。 萧瑟长呼了一口气,一把将袖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江湖险恶,谁没有几个杀手锏。萧瑟一有踏云步保命,二有雷门高手雷无桀护身,而当雷无桀不在的时候,还有雷无桀赠送的几件宝物。纵然雷无桀拳法高超,剑术得道于剑仙,可毕竟他姓雷,看家本领还是有的。 雷门火药,霸道无双。 “如雷贯耳!” “平地风雷!” “布鼓雷门!” 如果有一名雷家堡弟子在此的话,看到此情此景,多半会气得吐血,这三道火药都是雷门中至为尊贵的,在雷门火药库里位列天字级,寻常弟子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办法拿到一颗。可萧瑟一拿出就是三颗,还一股脑扔了出去。 还是像是丢一块石子一样的,丢了出去。 但那气势倒真的是如平地起雷,雷声贯耳。面前几十丈土地都被炸得烟土翻滚,远处的树木都被震倒了几棵。那两名暗河杀手初时也被这火药威力吓得不轻,急退躲避。但是三道火药之后,萧瑟又掏了掏衣袖,苦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威力是不小,可是怎么就三颗?没有了?” 那两名黑衣杀手相视一眼,没有立刻逼近。 萧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两名黑衣人顿时一跃而起,持刀杀来。 萧瑟愣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跑! 刚刚也算是小小的休息了一下,再跑个一炷香时间,没有问题!萧瑟转瞬之间已掠出了十丈。可那两柄杀手却已经被激起了杀心,步伐比起刚才,更要快了几分,与萧瑟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只是忽然,两名杀手同时打了一个凉颤。因为他们感受到身后似乎有一阵寒气传来,威势不容小觑。他们急忙转头,却见有一银枪,沐着月光,冲着他们当头砸下。 有一女声怒道:“你们是什么人?萧瑟这混蛋只有我追得,你们追不得!” 082 枪卷长云 一杆银色长枪。 苍山雪,银月枪。 硬生生地将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两名杀手急退,躲开了那夺命的一枪,却依然躲不过那连绵的枪劲,连续退出了十余丈后才稳住身形。他们长吸了一口气,如临大敌一般地望着面前的人。 一个女子,一袭黑衣,手持一杆银色长枪,正带着一脸莫名的笑意看着萧瑟。 萧瑟却愣住了,望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冤家目瞪口呆:“你怎么从雪月城里跑出来了?” “就许你们出来,我就不能出来?我是犯人吗?”司空千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毕竟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萧瑟也没有回嘴,只是说道:“小心他们两个。” “你没用,连这两个小毛贼都打不过就算了,以为我也这般不济吗?”司空千落不屑道。 两名杀手中略高的那一个冷笑道:“即便是银月枪的主人,这样的话语也难免有些狂妄了。” 司空千落这才终于把目光从萧瑟上来移了开来,不耐烦地望向那两名杀手:“你们叫什么名字?” 略高的那人答道:“暗河谢家,谢绘。” 另一人也答道:“暗河谢家,谢灵。” 司空千落想了想,晃了一下枪杆后骂道:“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 “你很快就会记住了。”谢绘身形一闪,突然就消失了,司空千落一眨眼,已经有一个拳头攻到了面前。司空千落银月枪来不及挥动,只能猛退,但那谢绘身形却是极快,始终在司空千落三尺之内追击着,司空千落因手持长枪,三尺之内根本挥动不起长枪,竟一时之间被逼得连连闪躲。 “燕子穿云纵?”萧瑟微微皱眉,这才明白这二人为什么能追得上自己了,与踏云步不同,燕子穿云纵是对内力要求极高的一门轻功心法。这两人来自以内功拳术著称的暗河谢家,难怪能驾驭的了这门极其繁杂的轻功。 司空千落向来喜欢先声夺人,这一下子竟被谢绘逼得连枪都挥不出来,自然心生郁闷。那谢绘见司空千落只有躲闪之力,冷笑道:“这下可记住我的名字了?” “记不住。”司空千落没好气地答道。 “那现在呢?”一个声音忽然在司空千落身后响起。 “小心!”萧瑟惊呼道。 那原本在一旁观战的谢灵此时也忽然出现在了司空千落的身后,两个人身法几乎一模一样,那谢灵伸出右手,闪出一道银光。 这是他的武器,拳刃。 司空千落身为枪仙之女,号称雪月城这一代弟子中的前三甲,在登天阁上镇守仅次于守阁长老的十四层,不久前更是一举进入了金刚凡境,被认为实力接近于唐莲。但是即便她如今的实力比起年轻时的枪仙也不容相让,可是有一点她却连江湖上的一些不入流混混也不如。 她百战百胜,却从未历经死战。 刀刀见血,你生我死的,真正江湖死战。 她现在就面对着这样的死战,两名杀手一名拖住她的攻势,一名攻她的后背。 不在于以多胜少。 更不在乎暗箭伤人。 因为,我就是要杀你。 谢绘和谢灵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是猎人捕捉到猎物那一刻的冷笑。 但是他们却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他们本以为是废人的人,只会装腔作势地唬人,打不过就只能跑的萧瑟。他忽然抬手了,袖中飞出了一样事物。 这个事物来自于一个总是嫌弃萧瑟的人。 因为这个人正直,而萧瑟狡猾。同样是雷无桀闯荡江湖时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负责教会雷无桀灰中取火,绝境重生,而萧瑟教会雷无桀——打不过,跑。 这个人就是雪月城这一代的首席大弟子唐莲。那日他和萧瑟比酒,结果与萧瑟一同醉晕了过去,但是次日清晨,萧瑟却要早片刻醒来,所以唐莲自认输了半筹,于是就送了一件事物给萧瑟。 这件事物,江湖上的暗器高手们,想必愿意用千金来买。 佛怒唐莲,世间至美的一种暗器,使用之时,像一朵莲花一般绽放开来。分七瓣莲,复瓣莲,重台莲以及千瓣莲。唐莲赠的是一朵七瓣莲,原本这暗器使用手法要求也极高,常人难以掌握。可萧瑟却几步跨到了那两个人身边,一把将那朵佛怒唐莲丢了出去。 “唐莲那木头说过,三步唐门,一步阎王。你们,离我太近了!” 瞬间炸开的,妖冶鬼魅的夜色之莲! “什么!”谢绘惊呼一声! “退!”谢灵收回了拳刃,急退。 谢绘慢了一步,肩膀上被一朵莲花整个的刺穿了。 另外几夺莲花花瓣从司空千落髻边堪堪擦过,划落了几道青丝。萧瑟急忙走向前,问道:“没事吧。” 司空千落怒道:“你就不怕打到我?” 萧瑟摊手:“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又不姓唐,只能瞎扔了啊。” 司空千落愤怒地抡起长枪,转身指着那两个退到一边的谢家杀手,说道:“你们两个!死定了!” 枪身长鸣,天上阴云翻滚。司空千落猛地提起一枪,又放下一枪:“落!” 枪卷长云,枪势铺天而下,那二人该运起燕子穿云纵,正准备再度一冲而来,却被那枪势整个的压了下来。 “这一枪,叫翻云覆雨!” 司空千落再挥长枪,只见林中飞鸟顿时惊鸣而走,落叶纷飞。 “这一枪,叫百鸟朝凤!” 谢家二人猛地纵身,这一次却不是奔向司空千落,而是往着相反的方向。 他们跑了。 司空千落只是江湖经验过少,以至于枪法虽然高超,却躲不过对方暗箭伤人。可是谢家二人的联合狙杀已经失败了,如今司空千落已经一枪挥出,枪势连绵不绝,二人根本没有机会再度近身。所以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选择了逃跑。 可司空千落并不想让他们跑,她抡起长枪,这个架势萧瑟自然很熟悉,雪月城里他不知道被司空千落扔了多少次。只是司空千落会对他故意扔歪,可不会对那两个杀手留情。 但是萧瑟却伸手拦住了她。 司空千落皱了皱眉头:“干嘛?” 萧瑟摇头:“穷寇莫追,赶紧回去找雷无桀。他怕是有危险了,那个叫苏昌离的,我怕我低估他了。” 司空千落愣了愣,还是收起了长枪,没好气地说:“你心中,就雷无桀最重要。” 083 南安雨世 南安的雨已经下了七夜,雨滴敲打着这个精致而脆弱的城池,水汽氤氲而上,整个城池仿佛已入了仙境。一把把纸伞像是花朵一样绽放,优雅纤细的女子撑着它们踏上青石板铺成的小街,俊朗的男子策马而过,溅起一地水花。 像是一个无比安静的世界,满是说不出的湿润芬芳。 “南安,真是一个美丽的城池啊。”酒楼上的男子低头看着楼下一个撑着油纸伞走过的婀娜女子,伞上绣着一朵美丽的紫鹃,淡淡地说道。男子长得十分俊朗,可虽然赞叹着南安的美景,脸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隔壁桌那喝得有些面红的中年男子听到这句话竟哈哈大笑起来,他靠在椅子上,肥胖而臃肿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这位先生只知南安美景之一,却不知道之二。这朦胧雨世,天上人间的美景固然风雅,可是,这南安真正的美景嘛……” 男子冷漠的神色中竟然流露出了微微的波动,问道:“是何?” 中年人有些得意地又灌下了一杯酒:“自然是十里锦红。” 男子望着杯中的酒,说道:“我只知南安盛景有十里霜红,秋天的时候乘船而下赏花,河岸两边像是火烧着一般……” 中年人挥了挥手,打断了男子的话语:“你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十里霜红那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 男子没有再说话,中年人却已经站起了身,身边的侍从急忙为他披上了大衣,他也不再理会身边的男子,径直地下楼而去。 一位年少的侍从看着男子兀自发愣的样子,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待男子朝他望来,才开始解释:“十里锦红便是指南安城里最大的风月之地,蔷薇花海,便是指其中漫沙仙子的居室。” 男子拿起酒杯,笑道:“原来是个妓院……” 年少的侍从见他一身衣袍价值不菲,加上面目俊秀,气态不烦,本以为是外来的世家公子哥,自己这一句话会引起他的兴趣,然后便引个路带他去那“十里锦红”,可是男子似乎并没有兴致,说了句话后就继续慢慢地喝起了酒。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可不能那么说,蔷薇花海可真的有如人间仙境,漫沙仙子更是……” 侍从还待再说,可男子却忽然抬头望了一眼,侍从没来由地心里一寒,立刻闭了嘴,匆匆忙忙地走下去了。 酒楼里那抱着琵琶的歌女轻声唱着: “胭脂雪,红尘醉。雕花落红几多泪。 白发女,哭作弦。湮没了一朝风涟。” 男子又饮了一杯,忽然一个人在他面前坐下了,那个人看着有些岁数了,拿着一个烟斗,吸了一口又慢慢吐了出来,许久之后才说道:“这场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 “最近是南安的雨季吧。”男子淡淡地说,并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流露出不满。 这不速之客是酒肆的老板,在南安城中一住就是几十年了,最喜欢就是与这些远道而来的异乡客聊天,见那世家公子般的男子竟然搭了自己的话,心里不由得有些欣喜:“对啊,毕竟烟雨朦胧,才是江南美景。公子第一次来南安。” “很多年前曾经来过,和一个朋友。”男子答道。 老板望了一眼男子,问道:“公子今年贵庚?” “二十又八了,当年来南安的时候,不过十七。”男子喝了一口酒。 “唉,公子,这可巧了。我来南安的时候也十七岁,原本以为只是路过的一个城市,可不巧在这城里遇上了一个女子。不是我说,南安城的女子,真是缠人啊。这不,一缠,我就再也离不开了。”老板抽了一口烟。 男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公子你见识过南安城的姑娘吗?”老板忽然凑过来,贼兮兮地问了一句。 男子点点头:“认识的,刚刚我说的那位朋友,就是南安城的。” “哦,你说的那朋友是女的啊。”老板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暧昧的笑意,“那她现在在哪?” 男子轻声道:“已经死了。” 老板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了。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放了一个银锭在桌上,慢慢地往楼下走去。老板急忙跟了上去,但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懊恼自己多嘴说错了话,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 男子走出酒楼,撑开了手中那朵随身携带的油纸伞。 “是一把好伞啊。”老板赞道。 男子点点头:“跟了我很多年了。”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雨帘之中。 老板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遗憾,喊道:“公子,下次再来我店里喝酒,我请你!” 男子没有说话,慢慢地往前走着。 “雾朦胧,伊人远山中。千山隔,隔不断情思万千。”有念着诗句的儿童从身边跑过。 一直走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男子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上方,城门上写着潦草的“南安城”三个字。是当年的郡守萧明礼酒醉之后提上的。 南安城,究竟是南部的安宁之城。 还是难以得安的城市呢。 男子猛地抬头,城门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男子而立,没有撑伞,但周围像是立起了一道屏障,那些雨水无法触碰到她的衣襟。她像是感觉到了背后凛然而起的杀气,忽然转过身。 灰巾蒙面,目光凛冽。正是那下了苍山的雪月剑仙,李寒衣。 男子伸出右手,指尖轻轻一划,周围的那些水珠整个的被他吸了过来。 周围的雨声瞬间小了。 忽然世界变得很安静。 只剩下男子手中的那一道愈涨愈大的水剑,含着无上剑势,隐隐约若有龙吟咆哮。 李寒衣眉毛微微一皱,像是认出了面前的人,迟疑道:“傀?” 男子微微抬起油纸伞,眼神中微微含笑,手指轻轻一挥,那道水剑冲着李寒衣直飞而去。 “暗河苏家,苏暮雨。”男子轻声说道。 李寒衣拔出腰间的铁马冰河,也划出了一剑,将那水剑一击划成两节,随后一跃而下,将那水剑塌了下去,溅起漫天水花。 李寒衣收剑抬头:“雪月城,李寒衣。” 084 林中飞鸟鸣 无名山谷。 绝杀死阵。 一人困住了雷无桀的双腿,一人用一朵锋利的花刃挡住了雷无桀的前路,一人扛着一柄巨剑封住了雷无桀的退路。 像说跌入蛛网的猎物,动弹不得,唯一的结果就是被蜘蛛吞食。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雷无桀大气也不敢出,见对方似乎并没有立刻杀死自己的意思,犹犹豫豫地问道。 苏昌离抬了抬手中的巨剑:“什么问题?” “为什么杀我?”雷无桀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脑袋躲开那锋利的花根,却发现那红衣女子微笑着把花又往前移了一分。两人虽然同穿红衣,但女子似乎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苏昌离笑道:“我们是暗河,暗河是杀手。杀手杀人,从来都不问理由。” “苏昌离,你的话太多了。”刚刚被击退数十步的慕凉月慢慢走了回来,冲着苏昌离冷冷说道。 “胜者才有话说。”苏昌离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挑衅。 慕凉月冷哼一声:“若没有我的梦蝶之阵作饵,你们怎能找到这样完美的时机?” “那就谢谢你了。”苏昌离笑道。 慕凉月不理会苏昌离轻佻的神情,只是望着那柄巨剑,忽然说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雷无桀身后立刻冒出一阵冷汗。 苏昌离叹了口气:“小兄弟,我实在是很想与你多说几句话,但我的这位姐姐催得急啊。黄泉路上慢些走,勿怪啊你!”他随即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巨剑,重重地挥了下去。 却被一柄凭空飞来的剑挡住了。 与他那威力非凡的巨剑不同,这柄剑看上去很细弱,似乎一击之下就会碎裂不堪。 因为那是一柄桃木雕琢成的剑! “青城山来的臭道士?”苏昌离猛地一皱眉,将巨剑用力一甩,把那柄桃木剑挥了出去。 雷无桀身后没有了那巨剑的封锁,立刻往后猛撤。左手御剑,那听雨剑冲着苏紫衣当头砸下,右手一挥,杀怖剑又拦住了那朵苏红衣脱手而出的六叶飞花。几个撤身之后,来到了那柄桃木剑的主人身边。 青城山,李凡松。 “李兄怎么来了?”雷无桀惊喜道。 李凡松握住了被击飞的桃木剑:“我师父可是货真价实的道剑仙,他算到你二人下山有此一劫。原本以师父的性格是懒得管的,但是这里在青城山十里范围之内,这地主之谊还是要尽一下的。” 雷无桀点点头:“那就多谢李兄了,没想到雪月城一别,我们二人还有机会携手。” 李凡松四处望了一下:“萧瑟呢?” “萧瑟引开了两个杀手。他想我先解决掉这些人,再过去寻他。可是,这些人可比想象中要更加难对付啊。”雷无桀心里微微有些着急,以萧瑟的体力,现在已经到他的极限了。 “是那两个杀手吗?”李凡松微微皱眉。 只见两个黑影一闪,已站在了苏昌离的身边。 “失手了。”谢绘微微颔首。 苏昌离摇摇头:“我们也没得手。只不过我们这边有一个道剑仙的弟子,一个雪月剑仙的弟子,你们那边连一个不会功夫的家伙都搞不定吗?” 谢绘摇摇头:“来了一个人。” “谁?” “拿着一杆银色长枪,看功夫,应该是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的弟子。”谢绘答道。 苏昌离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越来越有趣了。” 那边的雷无桀听不清他们说话,急道:“莫不是萧瑟已经给他们杀了。”但随即又立刻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萧瑟那狐狸,怎么可能被杀,一定是跑走了。” “若不是我到了,这狐狸还真的被杀了。”一个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响起,雷无桀猛地转头,却见提着银色长枪的司空千落和萧瑟正冲着他们行来。 “千落师姐。”雷无桀喜道。 司空千落笑着拿起长枪敲了敲雷无桀的脑袋:“这声千落师姐,我倒是爱听。雷无桀你功夫不错,一个人打四个都没输,不像这只狐狸,一个人打两个都完全不是对手。” 雷无桀挠挠头:“其实要是没有李兄赶到,我估计也成一具尸体了。不过现在既然你们都到了,那就……”雷无桀拿起杀怖剑,一脸傲然地望着苏昌离。 苏昌离眉毛微微一挑:“那就如何?” 瞬间杀气凛冽,林中飞鸟惊鸣。 这边有两位剑仙的弟子,一位枪仙的弟子,都已经入了金刚凡境的境界,以他们的年岁,能有这样的修为,着实已经令人惊叹了。 而另一边,却是暗河的六位顶尖杀手。与雷无桀对阵,败过一阵的慕凉月,追杀萧瑟却被一杆银月枪击退的谢绘、谢灵。似乎这三个人现在并不足以为惧。可剩下那三名苏姓杀手,却都没有真正出过手。 以花杀人的苏红息。 柔媚入骨的苏紫衣。 以及提着巨剑,总是漫不经心的苏昌离。 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 萧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排除自己在外,自己这边至少一个人就能对上两个,才有一丝生机。只是当那苏昌离飘忽的眼神忽然变得凛冽的时候,萧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了。 苏昌离提剑往前走了一步。 李凡松皱紧了眉头:“小心了,这个人,很厉害。”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相视一眼,点点头。他们虽然踏入江湖不久,但是光看此时苏昌离身上爆发出的凛冽杀气就能感觉道,对方的境界绝对不会在他们的金刚凡境之下,有可能是金刚凡境最上层境界,甚至可能到了自在地境。 “谢绘谢灵慕凉月,你们三个人退下。红息,紫衣,接下来就是我们苏家登场的时间了。”苏昌离望了慕凉月一眼,“你也看一看,没有你为我们制造完美的杀机,我们是怎么杀人的。” 以三人对三人。 萧瑟眉头微微一皱,这并不值得他们高兴。因为既然苏昌离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他就想必有必胜的信心。 苏昌离嘴角微微扬起,沉声道:“杀。” 085 巨剑腾空 一身“杀”起。 苏昌离提起巨剑一跃而起,身后的苏红息和苏紫衣立刻纵身跟上。 飞驰电掣,转瞬即至。 “退开!”雷无桀怒喝一声,纵身向前,挥起双前,也一跃而起。 苏昌离挥巨剑而下,掀起一阵狂风呼啸,雷无桀起身,拿起双剑挡住了那柄巨剑。 “好剑!敢问剑名?”雷无桀大声赞道。 “巨剑腾空。”苏昌离手中加重了力道,将雷无桀硬生生地打了出去,身子落在地上,又是一个纵身,又是提剑砍来。 一张一弛,纵横捭阖。苏昌离手中的剑虽然大的可怕,但是他的剑法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一个红衣,一个紫衣。 一杆银枪拦住了他们,司空千落抢先李凡松一步一跃向前,手中的长枪如蛟龙一般腾飞而出。 苏红息脚尖在枪头轻轻一点,莞尔一笑:“银月枪?” “哭断肠!”司空千落枪身一甩,将苏红息甩了出去,然后手微微一抖,整个枪身冲着苏紫衣当头砸下。苏紫衣伸出双剑欲挡,但只挡了一下,却皱紧了眉头,脚尖一点,急忙往后退去。 “不简单。”苏紫衣的声音中难得地流露出了几分郑重。 “这就是枪仙所传的枪法吗?”苏红息笑道,双袖一拢,只见六朵鲜艳妖媚的花被她握在了手中,她轻轻跃起,衣袖仿佛涟漪般荡漾开来,她一挥衣袖,六朵红花直飞而出。 “好美。”萧瑟赞道。 司空千落回头瞪了萧瑟一眼,抬起长枪,横劈而出,一下子就把那六朵红花砸在了地上。枪落如雷,花瓣纷飞,司空千落恶狠狠地说道:“我让你美!” 李凡松看得目瞪口呆:“原来枪仙之女如此霸气,我真是大开眼界啊!” “开什么眼界,快去帮雷无桀。那个拿巨剑的不好对付,这里交给我了。”司空千落拿起长枪,拦在了苏红息和苏紫衣的面前。 李凡松犹豫了一下:“可这里……” 苏紫衣妩媚地一笑:“你一个人能拦住我们两个?” 苏红息袖中一甩,却又飞出了十二朵妖媚红花。 萧瑟慢悠悠地也往前走了一步:“谁说一个人的,你瞎了?这里明明还有我?” “你?”苏红息将衣袖轻轻一甩。 另一边,却已经是一片狼藉。 几十丈之内,几乎被夷为平地了,几棵巨大的树木被砍成两段倒在地上。 都因为那柄巨大而霸道的腾空剑。 苏昌离微微一笑,将那柄巨剑抗在了肩膀上,望着正靠着一棵树喘着粗气的雷无桀,说道:“如何?” 雷无桀也笑了笑,撕掉了手中已经碎成了一片的衣袖:“不赖。” 苏昌离再度举剑,却感受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急忙转身,却见一柄桃木剑袭来。 忽而化作十柄,百柄,千柄。 虚虚幻幻,不可名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柄桃木道剑,来自青城山。 可管你百柄千柄,甚至就来万柄,我一剑斩断又当如何? 苏昌离抡起巨剑,一个回旋,就将那些虚影一扫而尽。 李凡松感受到那威势不凡的剑劲,急忙收起桃木剑,一个纵身,越过苏昌离,落在了雷无桀的身边。 “你的剑很好,可有名号?”苏昌离转过身,将手中巨剑拄在了地上。 李凡松挽了一个剑花:“没什么名号,自己雕的,之前有一把被雪月剑仙给折断了,这把下午才刚雕的,没有名字。雷兄,我们似乎颇有缘分,不如你取一个。” 雷无桀一愣,挠了挠头:“我书没有萧瑟读得多,按说应该他来取,不过既然你先问了,我就随便说一个,你觉得叫‘醉歌’如何?” “何意?”李凡松问道。 “醉酒歌楼,少年英雄。李兄,这次若能脱险,有机会一起携手闯江湖啊。”雷无桀一脸诚恳。 李凡松掂了掂手中的桃木剑:“醉歌?雷兄啊,说实话我有些后悔了,你这名字,可真不怎么样。至于这‘醉酒歌楼,少年英雄’。呸,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英雄的。” 雷无桀无奈:“还不是你让我取的。” 苏昌离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巨剑,嘴角含笑,目光冷冽:“真羡慕你们。” “嗯?”雷无桀和李凡松都是一愣。 “年少无知,想着‘醉酒歌楼’这样的荒唐事。”苏昌离将手中的巨剑冲着他们一挥,“但也很羡慕你们,能死在这个最无知的年龄。” “让我们死?”雷无桀将左手的听雨剑插在了地上,握紧了右手的杀怖剑。 李凡松叹了口气:“无知的人明明是你啊。” 雷无桀猛地一挥手中杀怖剑,红光乍现。 “我有一剑,请阁下试之,剑名烈火轰雷。” 李凡松手微微一抬,桃木剑往前刺出,虚虚幻幻若有数十道剑影。 “我有一剑,请阁下试之,剑名无量天罡。” 说起起名这件事,其实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天赋。 苏昌离却皱紧了眉头,却见一道紫光,一道红光,在空中逐渐交汇,剑气蓬勃,卷起满山狂风。 这双剑合璧,曾在雪月城登天阁下登场过一次,逼得雪月剑仙李寒衣拿起了天下名剑中排名第三的铁马冰河,使出了那可逾千古的剑仙一剑。这一剑,苏昌离能挡得住吗? 在萧瑟闯荡江湖的准则里,有四字箴言——打不过,跑。 雷无桀和李凡松却有更厉害的六字箴言——打不过,一起上! 当时的他们修为不到一品,都能联手逼得剑仙出上那一剑,如今两人都已入了那金刚凡境,这一剑合手,威势又岂是当日能比的? 苏昌离紧皱眉头,双手握住巨剑,将剑高高举起,猛地横劈而下,怒喝道:“我也有一剑,阁下请试之。” “剑名,盘古开天!” 雷无桀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中杀怖剑微微一抖,剑势陡然而泄。李凡松背后冒出一阵冷汗,急道:“你做什么?” 雷无桀急忙稳住心神,杀怖剑上红光重现,他努力忍住不笑,说道: “可是他这剑招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086 紫衣花杀 李凡松听到雷无桀的话语,也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很快,他的笑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因为那道紫光和红光,被硬生生地斩断了! 剑气横流,苏昌离一剑斩断他们的剑气,又一步跨到他们面前,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杀意:“现在,还觉得好笑吗?” 雷无桀和李凡松苦笑一声,急忙后撤。苏昌离微微一笑,又是一剑劈来。 “游龙诀!”李凡松右手食指无名指并拢,伸出一指,只见一道紫光从指间射出,那柄醉歌剑冲着苏昌离直飞而去。 “道家御剑术?”苏昌离眉毛微微一挑,身体往后一仰,那柄桃木剑从他胸前堪堪擦过,他一个起身,左手一把抓住了醉歌剑。 “起!”李凡松双指一勾,只见醉歌剑蠢蠢欲动,想要从苏昌离的手中挣脱出来。 “再起!”李凡松怒喝一声,额头上青筋暴涨,醉歌剑剑身震鸣不断,那苏昌离也眉头紧皱,握紧了醉歌剑不肯松手。 “三起!”李凡松双指猛地上扬,那柄醉歌剑终于从苏昌离手中挣脱出来,朝天飞起。苏昌离点头,喝道:“好!” “落!”李凡松双指猛地下挥,只见那桃木剑忽然化作百柄虚影,冲着苏昌离当头砸了下来。苏昌离抡起巨剑,朝天猛地一劈,将那些虚影剑气扫的干干净净。 “回!”李凡松握住了飞回到手中的醉歌剑,长舒了一口气。 雷无桀赞道:“李兄你竟然会御剑术,还藏着一手啊。” 李凡松苦笑一声:“压箱底的工夫都使出来了,可还是打不过啊。” “打不过也得打啊,听雨!”雷无桀猛地一喝,听雨剑应声而来,他一脚将听雨剑冲着苏昌离踢了出去,随后纵身一跃提着杀怖剑攻到了苏昌离的面前。 “好,雪月城的双手剑术!”苏昌离微微一笑,一剑斩下! 这一边杀机蓬勃,三人所站之处十丈之内已经被夷为平地。 另一边,却是花瓣纷飞,红衣紫衣飘扬,甚是好看。 三个美艳女子之间的战斗。 苏红息袖中绽放的十二朵飞花再次被司空千落一枪扫的干干净净,只是她却不恼,轻轻抬头,笑道:“花杀。” 那飘落在地的一袭花瓣忽然飘了起来,苏红息手轻轻一拢,那些花瓣再度朝着司空千落疾飞而去。 “试几次都是一样!”司空千落再度挥手劈出一枪,只是这一次,却有一朵红色擦着枪身飘过,飞速地攻了过来。 却不是攻向司空千落,而是萧瑟。 萧瑟愣了一下,正欲侧身躲过,却见一袭紫衣拦在了他的身后。 苏紫衣一身紫衣飘扬,妩媚地浅浅一笑:“少年郎,要跑去哪里?” 司空千落猛地转身,一把掷出了手中的长枪,长枪破空而出,风声呼啸。枪尖稳稳地钉住了那片花瓣,直飞出去,从萧瑟鬓边擦过,逼着苏紫衣连连后退。 “没有了银月枪,这一次,还一样吗?”苏红息一个闪身跃到了司空千落的身边,手中捻住了一片花瓣,盈盈一笑。 司空千落转头也是一笑,忽然伸出一拳。 她乃雪月城枪仙之女,虽然枪法尽得枪仙真传,却也不仅仅只会枪法而已。她推出一拳,这一拳若落叶般轻盈,温柔,若清晨朝阳,幽夜孤月,美,而且险。 酒仙百里东君年轻时所创,忘忧拳。 只是一拳,惊的苏红喜神色一震,猛退三步。 但也只是这一拳而已。司空千落知道,这一拳出其不意,所以惊险,若论真正的造诣,她的拳法远不如枪法,只是这第一拳才有机会,第二拳便被知悉了底细,没有再战之力。她需要重握长枪,但是银月枪,却直奔苏紫衣而去。 苏紫衣被银月枪枪势所迫不住地连退,但她却在笑,没有了主人的长枪,再大的威势也会散去,到时候银月枪便是她了的。如她所愿,银月枪的破空一击终于弱了下来,她一个侧身准备转身握住银月枪。 却有一只手先握住了银月枪。 莹白如玉,公子之手。苏紫衣抬头,见萧瑟冲她微微一笑。随即长枪一抖。 危险!苏紫衣感受到了那片刻间侵袭而来的威势,那是司空千落都没有给她带来的震慑,是绝冷的杀意!透骨阴寒! 然后萧瑟却只是握住了长枪,然后猛的一甩,将长枪甩了回去。 司空千落一把握住银月枪,一个回身,将那正欲再度向前的苏红息整个的打飞了出去。苏红息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苏紫衣却已经手持双剑逼向了司空千落的身边。 “怎么打跑一个又来一个,有完没完了!”司空千落骂道,一枪向苏紫衣砸去,可苏紫衣的身法却曼妙妖娆,整个人几乎贴着司空千落。司空千落长枪施展不开,一时被苏紫衣逼得毫无章法。 “萧瑟,你不是我们二打二吗?你在干嘛?”司空千落气急。 萧瑟却意外地没有回嘴,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苏紫衣心中却是一紧,她是暗河的顶尖杀手,从小被家族培养,身体的敏锐远超于平常的江湖中人,刚刚那片刻阴冷透骨的杀意绝不可能是错觉。但是这杀意究竟是从萧瑟身上传来的,还是周围另有高手埋伏?她努力按下心中的惊惧,一手双剑使出最狠辣的招数,想要片刻致司空千落于死地。只是忽然,她觉得身上一沉。 似乎有什么力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一惊,身形一滞,急忙撤步后退。她抬头望向苏红息,却见她也目光困惑。 另一边,苏昌离也放下了手中的剑,他的面前是正提剑喘着粗气的雷无桀和李凡松,可是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提着剑掠至苏红息和苏紫衣身边。 “怎么回事?”苏红息问道。 苏昌离抬起头,望着夜空,只见上面挂着一个又圆又亮的月亮,很美,却很不真实。 苏紫衣顺着苏昌离的目光往上望去,愣了一下,喃喃道:“倒像是纸糊的一般。” 苏昌离放下了剑,轻声说出了那两个字。 “孤虚。” 087 玄门道法 一直观战的慕凉月也走上前,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点头道:“是孤虚阵。” 苏昌离皱了皱眉:“你也是秘术高手,他们设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孤虚阵,你也完全没有察觉吗?” 慕凉月摇头:“这不是秘术,这是玄门道法。” “秘术与道法,同样是孤虚阵,差别会很大吗?”苏昌离问道。 “孤虚之阵本就源自道法,道法承的是天道,然而修天道,需要天运,常人没有天运,练一辈子也是徒劳。而秘术则是诡道,是窃天运之事。”慕凉月解释道。 苏昌离拄剑沉思,没有再说话,身上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几乎提不起剑来。 另一边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却一眼困惑,不明白为什么占尽上风的苏昌离等人突然收手了。萧瑟却抬头看着天上的那个月亮,若有所思地念道:“孤虚?” “孤虚?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又作法了?”雷无桀问道。 李凡松却笑道:“成了!成了!” 苏昌离忽然暴喝一声,提起巨剑,一跃而起,用力地将剑砸入了地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整座山似乎都在那一刻晃了一下。 “破阵!”苏昌离喝道。 慕凉月一跃而起,白衣飘摇,口中喃喃自语,无数的彩蝶从她袖中飞出。 “走了!”雷无桀忽然觉得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猛地一惊,匆忙回头,却发现被人一把拉了出去。 那一瞬间,突然从一个剑气纵横的空间到了一个无比幽静的山谷,雷无桀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周围空无一人,那个将自己拉出来的人又一个转身不见了。 今天真是见鬼了。雷无桀挠了挠头,正不明所以的时候,萧瑟忽然不知从哪里也被推了出来。 “怎么回事?”雷无桀急忙问道。 “是青城山的那个小道士。”萧瑟答道。 孤虚阵中,李凡松赞道:“小飞轩,你还挺有两把刷子。不枉费我帮你拖延了这么长时间。” “要你废话。”飞轩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又将身边的司空千落推了出去。 苏昌离拔起了地上的剑,笑道:“青城山少年出英雄,这样一个道童就能祭起这么大的孤虚之阵吗?” 飞轩低声道:“小师叔快走,这个人不简单。我的孤虚阵困不住他太久。” “走?”苏昌离猛地提起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把命留下吧。” “止!”飞轩忽然伸出手。 苏昌离身形一滞,愣了一下后恍然道:“这就是刚才一直压制我们的力量?这是什么武功?” “道法·大龙象力。”他身后的慕凉月微微皱眉。 “很厉害?”苏昌离眉毛一挑。 “青城山镇山绝学。”慕凉月点头,“只有位列天师,才有资格修习。” “好,这一趟没有白来。”苏昌离提着剑往前慢慢行进着,步伐先是缓慢,随即越来越快,简直就像是狂奔而来。 这还是人吗。飞轩心里惊呼一声,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了下来,已经用尽了全身真气,可那苏昌离却硬顶着大龙象力狂奔而来,他左手一把抓过李凡松,将他推了出去,随即立刻咬破手指,临空画下一个符箓,只听符箓画成之时,有狮吼传来。 苏昌离却已提剑杀到了飞轩面前。 狮子幻影正起,苏昌离将它一剑劈碎。飞轩乘势往后一仰,从阵中逃了出去。 阵外众人见飞轩也逃了出来,才长呼了一口气。可李凡松上前扶住飞轩,才发现他的手臂上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李凡松急道。 “快跑!”飞轩伸出右手,在伤口处轻轻抹过,伤口立刻便止住了血,“我的大龙象力支撑不了太久了,他们很快就会破阵!跑!” 萧瑟此时打了个口哨,那刚刚跑到一边的两匹夜北马立刻跟了回来,他立刻翻身上马,对司空千落伸出右手。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 “快上来!”萧瑟说道。 司空千落微微有些脸红,将手伸出,被萧瑟一把拉了上去。 另一边雷无桀也跨上了马,李凡松也背着飞轩跃了上去。一行五人冲着山下狂奔而去。 “回青城山避一避吗?”李凡松问。 萧瑟摇头:“回青城山也只能避一时,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原因,但是已经对我们有了必杀的决心。暗河从来都是不死不休。避无可避,我们还是直接去雷家堡,你道家仙门不妄动杀念,到了雷家堡可就不一样了。” “好。”李凡松点头。 此时飞轩忽然额头红光一闪,低声说了一句:“阵破了。”随即便晕了过去。 “怎么了?”雷无桀转头问道。 “飞轩还是年纪太小,修为不够。刚刚的孤虚之阵耗费了他的太多心神,我现在必须要去找师父了。”李凡松答道。 雷无桀点点头:“此番也多亏李兄相助了,你们先回青城山吧。以后的路,我们自己能闯!” 李凡松抱起飞轩,一个纵身从马上跃了出去:“路上小心,可别死了,以后有机会还要……” “醉酒歌楼,少年英雄!”雷无桀朗声道。 “醉歌!”李凡松轻喝一声,只见那桃木剑从鞘中飞了出来,他一脚踏上桃木剑,冲着青城山飞去。 山上,孤虚阵已破。 苏昌离站在山头,望着山下那两匹奔走着的快马,微微有些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若他功力最盛之时,以他的霸剑之势,几乎能从山上一跃而下,一剑斩断他们面前的山路。但是刚才的孤虚阵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他有些疲累,甚至打了个哈欠。 一身白衣的慕凉月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不追吗?就这样放他们走?” 苏昌离摇了摇头:“不追了。就让他们走吧,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后悔的。” “后悔?” 苏昌离点点头:“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死在我的手中,一剑断头,本该是多么痛快的死法啊。他们不知道,从我手上逃脱后,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人,是多么可怕。” 088 十八刀阵 南安城。 阴雨绵绵。 可城门之下的那片土地却出奇的安静,只有雨滴敲打着竹纸伞的声音反复响起。 滴,滴,滴。 李寒衣望着面前这个面色如水,一身黑衣的男子,说道:“你已经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傀了?” 苏暮雨点点头,油纸伞微微倾斜,挡住了他的脸,李寒衣看不清他的神色,苏暮雨慢慢地朝着李寒衣走来,每一步的落下都有水花溅起,但是他的脚步声却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雨水敲打着伞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所以你现在已经是苏家的家主了?”李寒衣又问。 苏暮雨在李寒衣面前五步之处停下了脚步,点点头。 “你拦在这里,是想要来杀我?”李寒衣幽幽地说。 纸伞下的苏暮雨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总不会是来叙旧的。”李寒衣笑了。 苏暮雨抬起了油纸伞,也笑了笑:“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够真的杀死雪月剑仙,我来这里,只是想拦住你。” “拦住我?”李寒衣眉毛一挑。 “这条去雷门的路,我拦下了。请剑仙回那雪月城去。”苏暮雨话语说得恭敬,可意思却有些许狂傲了。 “请我回去?”李寒衣冷笑了一下,“凭你吗?” 苏暮雨手轻轻地转动着竹伞,那些水花绕着雨伞开始慢慢的旋转:“凭我的刀吧。我有十七柄刀,一柄剑。今日就算都断在了这里,也要拦住你。” 李寒衣不再说话,左手轻轻抬起了手中的剑。 苏暮雨的眼神也移到了那柄长剑上:“十大名剑中位列第三的铁马冰河,据说剑势霸道,如铁马踏破荒原,但同时鬼厉异常,拔剑出鞘,能斩断天空中的雪霰。” “苏暮雨,其实那个时候见你的时候,我就很想和你比试一下。只可惜当时是盟友,现在也算了了当年的一个遗憾了。”李寒衣握紧了手中剑柄,剑身寒气陡然而起。 苏暮雨一笑,手依旧轻轻旋转着伞柄,只是速度越来越快:“同样的遗憾,也在我心中存了很多年。” 李寒衣没有再说话,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胀满了宽松的长袍,衣袖不安地舞动着。 苏暮雨的手忽然停止了转动,那些围绕着竹伞旋转的雨水在那个瞬间哗然地落了下来,也就在那个瞬间,那一把竹伞突然“砰”地一声爆裂了开来,像是一朵花在瞬间的绽放一般,所有的伞骨也破裂了,露出了里面金属色的细刃,十七根伞骨炸了开来,十七把细刃散射出来,钉在了城墙之上,苏暮雨手中握着的伞柄露出了尖锐的剑身,他一跃起身,拿着剑朝着李寒衣直刺过来。 “我的剑叫做细雨。你的铁马冰河能斩断雪霰,可是雨呢?雨是斩不断的啊。”苏暮雨的直刺被李寒衣隔开了,他往右边一闪,躲开了李寒衣的反击。 “喝啊!”李寒衣突然暴喝一声,他右手将手中的铁马冰河挽出了一个剑花,随即竟然直击一劈而下。 苏暮雨愣了一下,急忙疾行后掠:“当年你一出手,引来满山茶花,本以为你的剑法都是那般优雅隽永的,可没想到这一出手竟然是这般凌厉的,竟是重刀的用法!” “对阵一个杀手,又何谈什么优雅隽永呢?”李寒衣提剑追了上去,又是一记挥砍。 苏暮雨弯下身来,他的节奏已经被李寒衣完全压制住了了,他手中的长剑施展不开,只得不停地闪躲。雨忽然变得倾盆起来,雨水敲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剧烈的声响,可苏暮雨此刻,却只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呼吸声。 李寒衣右手猛挥铁马冰河,气势如雷,完全不似平常那般的剑仙模样,而像是战场上的猛兽,所有的尖牙都已经露了出来。她冷笑了一声:“不是说让我退回雪月城吗?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 苏暮雨将手中的剑旋转起来,那把被他叫做“细雨”的剑突然变得无比柔软,缠住了李寒衣的铁马冰河。李寒衣感觉到剑上的力量在瞬间便失去了寄托,心中一惊,急忙挥拳。苏暮雨在此刻也撤回了自己的剑,点足后掠。 李寒衣站在那里,由手持剑,突然闭上了双眼,飞舞的双袖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身上的雷霆之势一下子丧失了。苏暮雨知道,李寒衣这是在积聚自己的气势,接下来他,将变得更加可怕。 “既然这样,那便给剑仙看看我更高的诚意吧!”苏暮雨左手突然一动,刚刚从纸伞上飞射而去插在城墙上的十七把细刃突然一动。李寒衣睁开了眼睛,发现许多极细极细几乎透明的丝线连接着苏暮雨的左手和那十七把细刃。 “刀丝。”李寒衣轻声道。 暗河刀丝,世上唯一只有刀刃,没有刀身的兵器。 苏暮雨“喝”了一声,左手用力一扯,十七把细刃从墙上飞射而下,向李寒衣的身后袭来。李寒衣转身旋转着自己的剑,那些十七把细刃被铁马冰河一击,突然又一次散射开来。李寒衣突然停住了身形。 十七把细刃开始在雨水中飞舞,没有规则的飞舞,像是被神人驾驭着一般,放肆飞舞着。可实际上控制着它们的,只是苏暮雨不停抽动着的左手。 然而李寒衣又一次静了下来,那些飞剑绕着他旋转着,却没有进攻。终于,一把细刃朝着他刺了过去,而李寒衣也动了。他突然,开始舞蹈。长袖纷飞,黑袍舞动,李寒衣挥着剑,突然开始了一段绝世的剑舞。他在那十七柄细刃的包围下开始了舞蹈,他挥剑,舞袖,俯身,金属的碰撞声像是琴声一般玲珑有致。李寒衣变得神采飞扬,一剑一舞恍若神人。十七柄细刃一次又一次地逼近,却找不到一丝破绽,而李寒衣便在这金属耀动的森林里,用剑挥着绝世剑舞。 苏暮雨用力地一扯左手,而后突然松开了手。那些飞舞在空中的细刃突然失去了支持,像是暮雨一般倾洒而下。男人挥着手中的剑,朝着李寒衣一跃而去。李寒衣却停住了身,他将手中的铁马冰河用力地插在了地上,剑势瞬间喷涌而出,十七柄倾洒而下的细刃在瞬间弹飞了出去。而苏暮雨的一剑在那一刻,穿透了雨帘,攻到了李寒衣的咽喉。 “细刃长虹,必杀之时倾洒而下,宛若暮雨。是极好的名字。”李寒衣微微点头。 089 暮雨寒夜 苏暮雨的细雨剑停在了李寒衣的咽喉处。 李寒衣的铁马冰河也已经抵在了苏暮雨的胸前。 “光从剑术来看,你的剑并不比任何一位剑仙要弱。”李寒衣望着苏暮雨。 苏暮雨摇头:“我的剑和你们的剑并不一样,你们的剑是剑,而我的,却是凶器。” “所以今日我若没有杀死你,你便不会让开?”李寒衣微微皱眉。 苏暮雨点头:“暗河要做的事,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好。”李寒衣点了点头,忽然点足后掠,脚掌在地上用力一踏,一片水花扬起,她右手微微抬剑,轻喝一声,“起!” 只见那些水花瞬间凝水成冰。 李寒衣长袖一挥,那些冰刃立刻冲着苏暮雨疾飞而去。 “你有十七柄刀,一柄剑。可对于我来说,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李寒衣傲然道。 苏暮雨猛地一扯左手,那十七柄摔在地上的细刃再度立起,猛地旋转起来,成为了挡在苏暮雨面前的一道锋利屏障,将那些冰刃瞬间搅得粉碎。 “无双城祖传养剑术,以鲜血喂剑,日复一日,最后心剑相同,才得飞剑术。道家也有道法御剑术,将符箓置入桃木剑中,再用无上道法,也能御剑而行。但是无论是无双城养剑术,而是道家御剑术,讲究的都是心剑合一。不过暮雨,他却是不同的。”不远处的酒楼之上,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望着这场对决,与坐在对面的紫衣公子说道。 那个穿着一身紫衣的富家公子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苏家家主的御剑术,不同在哪里?” 穿着长袍的老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暮雨的御剑术脱胎于暗河祖传的傀儡术,只要手指足够灵活,暗河苏家的人能用手指操控刀丝控制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后来苏家百年前有位前辈用刀丝操控利刃,当时的他最顶尖的时候也能操控十七柄飞刃,加上手上的那柄剑,正好是十八。所以那位前辈后来便改名为苏十八了。只是他身死之后,苏家一直都没有人能再现那十八刀阵,直到暮雨的出现。暮雨的御剑术与无双城和道门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仍然剑是剑,人和人,十八刀阵的精髓,依然靠的是顶尖的技艺。这就是苏暮雨,所以他虽然能拦路李寒衣,却永远不会成为也不愿成为剑仙。” “这样一个靠着纯粹剑术技艺的杀手,拦得住雪月剑仙?”紫衣公子问道。 长袍老人笑了笑,放下了茶杯:“公子,我听出你口中的轻视了。你是在不安吗?” 紫衣公子微微皱眉:“我只是不想李寒衣逃走。” “暮雨已经挡在了李寒衣的面前,我在这侧守着,另一侧,那座城里的老爷子们似乎来了三个。李寒衣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回头。”长袍老人轻轻敲了敲桌面。 “不能杀死他吗?一个苏暮雨就已经拦住他了,再加上一个你,李寒衣必死无疑。”紫衣公子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气。 “没有人能与苏暮雨联手,任何人都不可以。他的刀阵会把你砍成碎片的。更何况只要李寒衣不想死,江湖上任何一个人都杀不死他。那一人居一城的孤剑仙做不到,那双手刀剑皆可成仙的百里东君做不到,同样的,我们也做不到。”长袍老人依然慢悠悠地喝着茶,望着远处的战斗。 李寒衣的剑术很好看,每一剑都是一道寒气,凝水成冰,风华绝代。 苏暮雨的剑术却有着另一种好看,十八柄利刃凌空飞舞,露着森森寒光,令人惊叹技艺的绝妙。 李寒衣一个纵身后撤,跃到了城墙之上。 紫衣公子喜道:“他要退了?” “不。”长袍老人忽然放下了茶杯,“她察觉到我们了。” 李寒衣忽然举起铁马冰河剑,长风吹起她的白袍,恍惚若仙人。 雨声戛然而止。 那城墙附近百丈之内,雨忽然停了。 变成了皑皑白雪。 雪落了下来。 却又不仅仅是雪,那雪花划过城下的树梢,露出了碗口大的切口。 “这一剑,叫雪满长空。”李寒衣垂首望着苏暮雨。 苏暮雨左手一挥,十七柄利刃全都列在了他的面前,他猛地一挥,十七柄利刃同时飞了出去。 李寒衣一剑斩下,寒光凛冽。 一道阴寒剑气,十七柄锋利刀刃,瞬间相撞。苏暮雨微微皱眉,抬头望去,却见李寒衣忽然将手中的铁马冰河剑掷了出去,她同时纵身一跃,握住剑柄,一同疾飞而去。却不是冲着苏暮雨的方向,苏暮雨猛地转头,却见那李寒衣已经袭到了那酒楼之处。 那长袍老人猛地站了起来,拔出了身侧那般像雪一样亮的刀,怒喝道:“李寒衣!” 李寒衣一剑将长袍老人面前的桌子击得粉碎,她一剑劈向长袍老人,也喝道:“谢七刀!” 暗河谢家家主谢七刀,据说杀人最多只用七刀。 但是一瞬间,他已经攻出了三刀。李寒衣硬接了三刀。 酒肆之下的苏暮雨转身往来,目光凛冽,却并没有上前围攻李寒衣的意思。可另一边,却有三个穿着灰袍的身影急速地往这边赶来。 “杀死他!”紫衣公子恶狠狠地说道。 李寒衣猛地转头,抬起手中的铁马冰河剑,对准了他。 那个瞬间,紫衣公子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头到脚贯穿而下,那种寒冷,好像瞬间就要将他置于死地。他牙齿不住地打颤,整个人往后不停地退去。 李寒衣提剑又向前踏出一步,剑锋一指,一道寒气射出。 谢七刀纵身一跃,拦在了紫衣公子的面前,一挥刀将那道寒气斩落。 李寒衣忽然收剑,纵身一跃,穿过了酒肆的窗户,朝着北面急速掠去。谢七刀愤怒地喊道:“李寒衣,别让他跑了!” 酒肆之下的苏暮雨身形一动,立刻就追了上去。 紫衣公子缓过神来,怒道:“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还是让他跑了!” 谢七刀没有言语,只是转头望了紫衣公子一眼。 紫衣公子立刻住了嘴,那道眼神中的阴冷,比起李寒衣的剑气,却是分毫不差。他几乎不会怀疑,即便自己的身份再特别,如果再敢出言不逊,这个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会一刀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090 暗夜烟火 雷无桀一行人在路上狂奔着,跑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才终于赶到了一座城中,那两匹绝品夜北马终于也口吐白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摔倒了。 雷无桀从马上跳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甩掉了吧。” 萧瑟摇头:“暗河行事,永远都是不死不休。他们是甩不掉的。” “那怎么办,我们又打不过他们。”雷无桀挠了挠头。 萧瑟转头,望了望城门上的字——九霄城,皱眉想了想:“九霄城。雪月城在这里可有盟友?” 司空千落摇头:“没有,九霄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门派世家。” 雷无桀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忽然尴尬地叫了一声,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司空千落叹了口气:“城里买些吃的吧,这两匹马也需要休息一下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雷无桀问道:“什么要求?” “下次你们两个坐一匹马,我坐一匹!”司空千落脸微微有些发烫,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了一眼。 雷无桀想了想,问道:“萧兄,你坐前面,还是我坐前面?” 萧瑟猛的一甩衣袖,甩开两个人朝前面走去:“坐个屁,你们两个坐一匹!” 雷无桀又转头望了望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扭过头幽幽地吹着口哨。 萧瑟往前面自顾自地走着,为身后这两个活宝而无奈。他们可是惹上了暗河啊,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还有心思为谁和谁坐一匹马,谁坐在前面谁坐在后面而争执? “你们是白痴吗?”萧瑟站在城下,叹了口气,一如他名字般萧瑟。 三个人牵着马拖着沉重的步伐晃进了九霄城,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整座城里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雷无桀的独自不能控制地叫了起来,就连萧瑟望着路边热腾腾的大馒头,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但是雷无桀翻着随身携带的包裹,却发现,钱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个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他拿着破了的钱袋,望了萧瑟一眼。萧瑟愣了一下,随即暴起一脚踢翻了雷无桀:“你给我滚!” 雷无桀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苏昌离那剑太大了,没准不小心被他划破了。这可能怎么办……”雷无桀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身凤凰火的确值点钱,但是已经被苏昌离打得支离破碎了,右手的袖子更是被划得粉碎,能勉强蔽体已经不错了,别说卖钱了。至于萧瑟,要他脱了那身衣服卖,还不如自己去把听雨剑给当了。而司空千落……雷无桀望向司空千落,司空千落见他目光望过来,愣了一下,说道:“我没钱,我这次偷偷跑出来的。” 雷无桀才忽然想起司空千落突然赶来的这个事情,问道:“对啊,姐姐你这次偷偷出来干嘛?” “我……我出来逛逛不行?”司空千落瞪她。 “怎么突然就逛到了萧瑟边上?”雷无桀故意问道。 司空千落的长枪猛地一抖,雷无桀急忙往萧瑟身后一缩。萧瑟抬起脚又是一下将他踢翻:“姓雷的,你现在就去把你那两把破剑当了!” 雷无桀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这两柄剑当了,没准出城就让那几个杀手给砍了。就说侥幸逃了,也得被师父和姐姐砍了。” “不就要几个馒头嘛!”司空千落抡起长枪,就准备去敲打敲打边上那个馒头铺子。 “师姐不要冲动!”雷无桀急忙站起来,拉住了司空千落,“我有一个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司空千落怀疑地望着他。 “我们……”雷无桀眼睛转了一下,“表演武术赚钱吧!” 司空千落愣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雷无桀,你想死吧。” 一炷香后。 只见雷无桀敲着从路边铺子里借来的锣鼓,朗声大喊着:“瞧一瞧,看一看啊。我们三人来自无双城,路经此地,特为大家来上一段枪术表演,还请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而站在他身后的司空千落则抡起银月枪,枪身如蛟龙,身形若彩蝶,行云流水般的耍了一套枪法。结果,却是一开始被吸引过来的寥寥几个看客,都转身跑到隔壁的场子里捧场了。 “花拳绣腿,一点也不好看!”有人甩手就走。 “姑娘天人之姿,不知可有婚配,小生这……”倒是有人赖着不走,偏是那看中了司空千落相貌的登徒子。 雷无桀急忙再一把拉住了司空千落,不然这登徒子不知哪条胳膊哪条腿要断掉了。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萧瑟走上前,抬起一脚将那个登徒子踢飞了出去。 “唉,隔壁场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怎么大家都过去了?”雷无桀凑过去一看,却发现一个大汉躺在地上,将一块足有半个人大的石头放在了胸口上,而另一个大汉则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锤子一下子就抡了下去,将那石头砸得粉碎。那躺在地上的大汉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周围的人都鼓起了掌来。 “原来还是得画面唬人啊。”雷无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司空千落举起了长枪,要说画面唬人,她又不是做不到。萧瑟急忙挥手拦住了她:“你那样只会把整条街的人都吓跑的。” “那怎么办!我饿!”司空千落放下长枪,有些沮丧地在路边坐了下来。 雪月城最优秀的女弟子,二城主枪仙之女,竟然会在闯荡江湖的一开始就饿了肚子。司空千落越想越气。萧瑟却也没有办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外衣,心中想着:要不把这一身云锦棉的衣服卖了,买一身便宜的先凑合着…… 那边的雷无桀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包裹,掏出了一些东西开始了捣鼓了起来。不一会儿后,他笑了笑,说道:“成了。”瞳孔在瞬间变得通红,竟运起了那火灼之术,他将手轻轻触碰了面前的那事物。 只见那事物忽然燃烧了起来,然后忽然窜天而起,在夜空中炸裂成了一道美丽的花。随后火花凋零,小火星飞溅下来,拖着长长的星火尾巴,仿佛翩飞的蝴蝶,从空中旋落下来。 “好美。”司空千落看着眼前忽然绽放的烟火愣住了。 萧瑟望向雷无桀,却见雷无桀也一脸笑意,用手又是点燃了一束烟花,烟花的火星坠落下来,花瓣如雨,仿佛触手可及。 周围的人仰头,望着那忽然绽放的烟火,有孩童欢笑鼓掌,有闺中的女子推开窗户,轻声赞叹。 雷无桀站起身,朗声道:“烟花表演啦,烟花表演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091 三碗阳春面 萧瑟和司空千落就这么站在路边,静静地望着雷无桀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烟花。两个一直争闹的人此刻却都安静了下来。 “在想什么?”萧瑟问。 “想起小时候,每年的元宵会都会去看烟火大会,我小时候矮,总被人挡着。我父亲就把我放在肩膀上。”司空千落轻声说道,“你呢,你在想什么?” 萧瑟笑了笑:“我在想,如果雷家堡的人知道自己的火药被这么用的话,大概会气死吧。” 司空千落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那边的雷无桀从身上撕了块破布下来,放在了面前,看了烟火表演的人都纷纷解了腰包,一个铜板接着一个铜板的往碗里丢着。没过多久,雷无桀面前就摆满了一堆小铜板,雷无桀乐得眉开眼笑,萧瑟轻轻摇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你见过世面,现在还不是饿着肚子。”司空千落说道。 此时,有捧着花朵的姑娘从他们身边走过,看了司空千落一眼后停了下来:“姐姐你这么好看,让你的相公给你买朵花吧。” 司空千落一愣,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花。” 萧瑟也愣了一下,轻声道:“重点应该是相公这件事吧……” “可是你看大家都有花呢,最近是我们九霄城的花神节。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有插花的习俗呢。”卖花的姑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肯走。 司空千落还想说话,萧瑟却往前先踏了一步,从卖花的姑娘手中接过了一朵茶花,转过身将那朵花插在了司空千落的发髻边。 “入乡随俗吧。也算求花神保佑我们了。”萧瑟说道。 司空千落一身高强武艺,却偏偏没有躲开萧瑟这轻描淡写的这一下,她愣了愣,脸色一下子绯红起来,却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能立刻转过了身去。 萧瑟脸上则是淡淡的笑意,望着发髻边的那朵茶花,微微有些出神。 “那个……”卖花女轻声喊道。 萧瑟回过神来:“怎么了?” 卖花女眼神楚楚可怜:“公子,你还没有付钱呢……” 萧瑟觉得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住了,身上刚刚那股潇洒惬意之气忽然荡然无存,只剩僵硬在风中,尴尬的笑容。 “原来,没有钱才是重点啊。”萧瑟苦笑了一声。 “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卖花女急忙转头,一枚铜板稳稳地落在了花上。 “拿去吧。”雷无桀坐在地上,笑着望向这边。 卖花女立刻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雷无桀在此时站了起来,忽然双手一撑,只见一道火花在他手上展开,他一个纵身跃到了屋檐之上。 “好功夫啊。”刚刚还在那里胸口碎大石的大汉忍不住赞叹道。 雷无桀双手拉着一团火,望着楼下的萧瑟笑了一下。 “他笑什么?”司空千落问。 “他一直都爱傻笑,谁知道笑什么。”萧瑟耸肩。 雷无桀忽然一振衣袖,那片火花猛地延长开来,他一个纵身,在屋檐之上忽然起舞。红衣翻滚,火花四散,竟比那在空中忽然炸裂的烟火要更加绚丽。 “这是……神仙吗?”街道上有幼童惊叹地张大了嘴巴。 “是若依剑舞。那日在百花会上,叶若依传授他的舞蹈。”萧瑟说道。 雷无桀忽然又一跃而下,那火花在他手中犹如一条长龙,他落地轻轻一甩衣袖,那束火花终于直飞而上,在空中炸裂了开来。 “萧瑟,我们不会死的。”雷无桀沉声说道。 “如果你再这么招摇,那么百里之外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放烟火的雷门弟子了。那么我们不死,也得死了。”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雷无桀笑了笑,转过身,从地上卷起了那堆铜板,笑着走向边上一个酒肆:“走,不说死不死的了,先带你吃顿好的。这回,轮到我有钱了。” 酒肆之中的小二立刻带着一脸崇敬的目光迎了上来:“几位大侠,要来点什么?” 雷无桀立刻乐了:“大侠,我看着像大侠吗?” 小二立刻点点头:“那可是真真大侠风范!” “行,就来三碗阳春面,三碗老槽烧!”雷无桀豪爽地说道。 小二的脸却是立刻垮了下去,见雷无桀说的一本正经,只能应了一声跑开了,嘴里喃喃地念道:“这是哪门子的大侠,穷鬼!” 萧瑟和司空千落简直想拔腿就走,可无奈肚中空空,阳春面也是面,也只能冷着脸在雷无桀面前坐下来了。 雷无桀看到他们的神色,叹了口气:“唉,不要这样子啦。接下来路程遥远,我们只有这些钱啦。能省一点是一点,我的火药用完了,没有烟火可以再放了,而且……” “闭嘴!”萧瑟瞪了他一眼。 雷无桀立刻住了嘴,正巧此时小二已经把面端了上来,立刻捧起来,呲溜呲溜地吃了起来。萧瑟和司空千落也拿起了筷子,三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吃着面。 “好好吃,吃饱了好上路。”雷无桀见气氛尴尬,又开口说道。 “你闭嘴!”萧瑟拍了下桌子。吃饱了好上路,那可是说给行刑犯听的话。 雷无桀急忙低头继续吃面,却发现面没了,只能拿起边上那碗老槽烧,准备仰头喝上一口。却忽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都是大惊,这个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甚至当一只手按在雷无桀手上的时候,他们才察觉到这个人的接近。 暗河! 雷无桀立刻撤手,反手下按,可却扑了空。那个人已经拿着酒杯,将手往上抬起,幽幽地说:“论这手上功夫,雷无桀你还差了点斤两啊。” 声音却有几分熟悉。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抬头仔细望去,大惊失色。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几分调笑,一双眸子中透着“名门大派首席弟子”几个字的——唐莲。 “大师兄——”雷无桀拖长了尾声,一种他乡遇故知,久别重逢,救星到来的心情顿时涌上心头。 092 无双城主 天下无双城。 天下第一武城。 手可摘星阁。 无双城议事阁,也是曾经决判武林之事的场所。 城主宋燕回坐在阁中最上方的铁座上,看着下面的那五个老人,面色阴冷。这五个老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他们的屋子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对着屋内的江湖版图计划着自己的想法,然后让仆从把各自的意见送到其中最年长的那个老人手里,那个老人会根据这些做出最终的决策,然后再派人将最后的决定送到宋燕回手里。 众人皆以为无双城城主是宋燕回,可无双城内的人却知道,真正掌控着决策的是这五个老人。他们是宋燕回的师叔,也是上一辈仅存的五位长老。但是这五位长老却忽然召开了议事会,大小弟子全都来到了手可摘星阁,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宋燕回脸色阴冷,整个阁内的气氛凝重。 “燕回,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为首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开口了,却是这样的一句话。 谁都不敢确定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但谁都知道,这句话虽然是夸赞,但下一句话绝对不会是好话。 宋燕回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摸了下手边的剑:“大长老还请有话直说。” 大长老面色沉静,并不露丝毫喜怒:“这些年,无双城从没落到重新崛起,很多都靠着燕回你的操持。但是如今江湖不一样了,仅是天下四城之一,并不是无双城想要的荣耀。你是中兴之才,很好,但是无双城现在需要的,却是一个能够开疆辟土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宋燕回冷笑。 “是的!”大长老却答得坦然。 宋燕回摸着手中的断水剑,眉头微蹙。这十几年来,五位长老送来的纸条里,他或多或少都退了一些,不外乎是一些暗藏着野心的决策,但是长老们似乎也都坦然接受了。可几天前,宋燕回退回了一张纸条后,那张纸条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宋燕回再退,可传信的随从却一直站在门口不肯离去。 直到今天,五老突然出关,召开了议事会。 那条纸条上的内容,是要接一个人进城,那个人姓萧,来自天启。 “无双城是江湖城,庙堂之上的事情,真的一定要踏入吗?”宋燕回当时是这么回长老们的。 而长老们的回复却是——江湖是庙堂之远,而庙堂却是江湖之高。 宋燕回望着大长老,沉声道:“所以你已经有人选了?” “是的,燕回,从今天起城里的大小事务你就不必操劳了。师叔知道你其实只爱练剑,后山的剑庐我从今天起就让给你了,至于城中之事,就由涛松负责吧。”大长老语气和缓。 阁内弟子却一片哗然。叶涛松,那是宋燕回的师弟,一手断虎刀,当时也算是城中的风云人物,可是却已经失踪很多年了。他回来了? “师兄,好久不见。”只见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阁内弟子猛地抬头,只见一个人从他们头顶当头越过,稳稳地落在了五长老的身边,却是个身型壮硕的汉子,他将刀往地上猛地一落,竟有小半截刀身插在了地中。 “就凭他?”宋燕回忽然将手中的断月拔出了一小截,寒光乍现! 五位长老衣袍猛地扬起,全身真气顿时提起。一股强烈的真气在阁内翻滚,年轻一代的弟子们几乎站立不住。 “宋燕回!”大长老喝道。 “师父。”一个弟子往前踏了一步,正是那毕罗国内拦截无心的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他一跃站在了宋燕回的身边,冷冷地望着台下的五位长老。 以宋燕回的一柄未到剑仙境的剑,敌得过五位长老合力一击吗?如今的大弟子卢玉翟,又是叶松涛的敌手吗? 宋燕回忽然又将剑放了回去。 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五位长老也恢复了常态,大长老已经语气和缓:“燕回,有些事情你最好考虑清楚。” “这无双城主的位置,我本就没有兴趣。但是,松涛,他没有这个资格。”宋燕回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叶松涛一眼。 叶松涛却勃然大怒,立刻就准备提刀向前,可大长老却伸手拦住了他。 宋燕回一笑:“我可以不再当这城主,但我也有一个城主推荐,我是老城主,想必有这个权力。” “当然。”大长老点头。 叶松涛拿刀指着卢玉翟:“就是这小子吗?就你这小毛孩也想当城主,和我先试一下刀吧!” 卢玉翟忽然笑了,忽然连他都算小毛孩的话,那么那个人就真的是比小毛孩还要小毛孩了。那个真正,宋燕回心中所选的城主。 “不,不是他。”宋燕回忽然低声喝道,“无双!” “来啦,师父。”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阁内弟子回头,只见一个一身白衣,面目俊秀的少年背着一个大大的剑匣冲着阁内慢慢走来。正是那宋燕回最看中的弟子——无双。 “无双剑匣!”大长老眼睛猛的一亮。 叶松涛却是大怒:“就是这个小屁孩?” 无双从他身边走过,瞪了他一眼:“大叔,你哪位?” “叶松涛!”叶松涛怒道。 无双走到卢玉翟和宋燕回的身边,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没什么名气啊。” 叶松涛气得浑身发抖。 卢玉翟习惯了这个师弟的行径,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是点头:“嗯,就是没什么名气。这回儿,你没记错。” “无双,下面和你师叔试一场吧。若你赢了,你就是无双城的城主了。”宋燕回忽然说道。 “好啦,知道了。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吗?”无双耸耸肩,忽然在宋燕回身边坐了下来,说道,“那就比吧。” 叶松涛皱眉:“你坐在那里,我们怎么比?” 无双愣了一下,说道:“没见过世面。”然后轻轻打开剑匣,五道寒光从剑匣中猛地射出。 “云梭,青霜,风萧,绕指柔,玉如意。陪这位大叔好好玩玩。” 093 杀生之剑 五位长老相视了几眼,他们并不是没有听说宋燕回这几年收了一个天分绝佳的弟子,只是一个年轻弟子,能掀起多大的波澜?不过是多年后成为又一个宋燕回罢了。多一个这样的剑客对于无双城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利处。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在意,但是此刻,他们的眼中却都散发出了锐利的光芒。 如同鹰一般。 无双剑匣,那是世代无双城主珍之如命,却又不得不束之高阁的利器。剑匣中十二柄飞剑,一柄长剑,乃是初代城主留下,当年城主以血养剑,最后达心剑合一,能同时控匣中之剑,飞剑取人头颅,一人一匣独步天下。但是百年来,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唤醒剑匣中的人,可没想到,宋燕回居然找到了这个人。 “而且以他的年纪,居然能同时操控五柄飞剑。”大长老眉头微蹙。 叶松涛却也是大惊,他自然听说过无双剑匣的传说,只是见面前这少年年轻,完全没想到他手里的就是那传说中的剑匣,五道寒光一出,急忙拔出刀想要挥挡。他也是无双城上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只是处处不敌宋燕回,后来离开无双城,独身闯荡江湖。但境界已经跟现在的宋燕回所差甚远了,五位长老找到他,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以及相比于武艺高超却越来越难以掌控的宋燕回,一个徒有虚名的傀儡也未尝不可。 但是叶松涛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隐忍了十多年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他不想错过,所以他拔出了那断魂刀,用力全力挥出一刀。刀气如潮,恢弘而霸道。 他大步向前:“飞剑术又如何,我断魂刀岂会怕了你?”一刀斩飞了两柄飞剑,转身躲过了有一柄,再一刀挥下,又斩落一柄。 只剩下一柄了!叶松涛想着,却那一柄绕指柔突然转了个方向,从他身下飞了上来,他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那柄飞剑。他内心狂喜着:我挡住了!我挡住了!五柄飞剑我都挡住了! 却见忽然一道寒气袭来,他猛地抬头,却见一柄飞剑疾飞而来,正停在了他的眉心之处,剑身急速地旋转着,似乎随时都会再往前一寸。叶松涛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去。 无双笑道:“你的刀叫断魄,我的这柄飞剑叫‘杀生’,也算你来我往了。” “是断魂。不是断魄。”卢玉翟提醒他。 无双点点头:“哦,是叶松子的断魂刀。” 卢玉翟无奈:“是叶松涛。” 无双砸了咂嘴:“想吃松子了。” “燕回,你收了一个好徒弟,竟能同时控六柄飞剑。这样的天资,无双城百年来都没有遇到了。”大长老忽然开口了,“只是剑指师门长辈,也些许不敬了吧。” “不敬?”无双忽然一勾手指,那柄杀生忽然转了个弯,冲着大长老猛袭而去。 大长老却面不改色,只是轻轻一挥衣袖,那柄飞剑却在他面前一尺之处停了下来,他轻轻地碰了碰那柄飞剑的剑身,幽幽地说:“年轻人天分高超,值得赞许,可也不要太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老头挺厉害,你怎么不当城主?”无双饶有趣味地望着这个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 大长老摇头:“我老了。” “我倒是挺年轻,你觉得我能当城主吗?”无双眉毛一挑。 大长老转头,望向宋燕回,沉声道:“燕回,你培养出了一个无双剑匣的主人。” 宋燕回点头:“是。” “这样的人,应该带着无双城回到真正天下无双的时候。”大长老眼神凛冽。 宋燕回的眼神却忽然有些缥缈了,只是喃喃地说道:“一座城池的命运,真的要落在一个孩子的手上吗。” “师父,虽然我记性不好,但我才不是孩子呢。我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从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不是就注定要做这个位置了?”无双收回了五柄飞剑,背着剑匣站了起来,说道,“师父,让个座。” 宋燕回竟然真的应声站了起来,无双一个转身就欲坐下去。 “大胆!”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怒喝一声,“就算你是无双剑匣的主人,没有我们五老的认可,这位置,你也坐不上!” “我还就坐上来了。”无双把剑匣放在身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怎样?” 那位长老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无双忽地又把剑匣打开了。 飞剑。 十柄! 云梭、轻霜、风箫、红叶、蝴蝶、绝影、杀生、破劫、玉如意、绕指柔。 一齐飞在了那名长老的面前。长老停下了脚步,大惊失色。 无双微微一笑:“老头,你说这位置,我能不能坐上?” 大长老点头,道:“能。” “好。”无双笑道,“据说五位长老有客要来,就请带上本城主去见上一见吧。” 无双城外,一队人马正准备往城里行去。车队中间的是一顶紫蓬金顶的马车,坐在里面的人掀开了幕帘,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幼童。那幼童望了一眼,对着马车内的另外一个人说道:“主子,到了。” 另外那人端坐在那里,面容俊俏,神态儒雅,却始终闭着眼睛,只是点点头:“按照约定,老爷子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和车队说,直接进城。” 幼童却摇摇头:“守城的人说了,不让进。” “不让进?”那人声音中露出了几分惊诧。 “敢问城下公子,可是姓萧。”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幼童急忙掀开幕帘,朝上方望去。 “是谁?”马车中的人问道。 “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年,边上放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幼童答道。 幼童的刚说完,那城上的白衣少年忽然抱着长匣子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就拉开了马车的整个幕帘。 “大胆!”幼童斥道。同时,马车周围的侍从都在瞬间拔出了手中的刀。 “在下无双城新城主无双,有事要与萧公子聊聊。”无双咧嘴一笑。 幼童瞪大了眼睛望向后面那始终闭目的儒雅公子,但那公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幸会,在下萧崇。” 094 千人千面 九霄城。 雷无桀一把抱住唐莲,哭嚎着:“大师兄啊,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群杀手莫名其妙的要杀我们,还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来了正好!来萧瑟,我们带着大师兄回头,狠狠揍那些人一顿!” 萧瑟冷冷地望了雷无桀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唤来了小二:“小二,来一盏雕花酿,换四五个小菜,据说你们九霄城的桂花糕不错,也来上一份。” 唐莲无奈:“你们这一个把我当侍卫,一个把我当地主。就不能拿出点雪月城城主弟子的气概来?” “气概什么呀,你不知道那个杀手,那柄剑有门板那么大,在他手上灵巧的就像是一根绣花针。我和道剑仙的弟子李凡松两个人合手都打不过他一个!”雷无桀愤懑。 “什么杀手这么强?”唐莲也是愣了一下, “是暗河,来了五个顶尖的杀手。雷无桀说的那个是苏家的杀手,拿一柄巨剑,叫苏昌离。”萧瑟按下了正打算滔滔不绝说上一段的雷无桀,抢先答道。 雷无桀点点头:“对,是叫苏昌离。” 唐莲想了想,道:“暗河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前朝就已经存在,比雪月城都早了百余年。但是江湖上关于他们的讯息却很少,但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不少杀手虽然本名不被知道,但是江湖上却有人给他们取了代号。你们遇到的苏昌离,应该就是代号‘大剑’的杀手,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两个人。” “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玩花的姑娘,还有一个紫衣服的。”雷无桀点头道。 “那是‘花妖’和‘紫魅’,这三个人通常一起动手,在暗河的杀手中算是比较有名的。”唐莲说道。 “这样都还算是‘比较有名’?”雷无桀惊诧道。 “对,很有名的比如‘持伞鬼’。据说总在下雨天拿着一柄伞出现,像是鬼魅一般取人姓名。那就是传说级别的杀手了,不过已经十几年没现身了。据说已经死了。”唐莲点头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司空千落也说话了:“我听父亲说过持伞鬼,他好像是当年的暗河第一杀手。” “那师兄,你说我们四个人回去,能打过他们不?”雷无桀问道。 “那总是没有问题的。”唐莲笑道。 “师兄好气魄,不像某些人,只会跑!”雷无桀伸出大拇指,“不过还是算了,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赶紧先回雷家堡吧。” “你这么着急回雷家堡,是想参加雷家堡的‘英雄宴’?”唐莲忽然说道。 “是啊,今年英雄宴好不容易落在雷家堡。我身为雷家堡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着急回去参加也是在理的吧。”雷无桀被说透了心思,挠了挠头,“对了……师兄……” “什么?”唐莲见雷无桀忽然东张西望起来,有些不解。 萧瑟冷冷地瞥了雷无桀一眼,说道:“他想问你,既然你来了,那么叶若依她人呢?” 唐莲恍然大悟,笑了下:“雷无桀啊雷无桀,都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了,还想着儿女情长啊。” 萧瑟倒了一杯新上来的雕花酿,轻轻啜了一口,道:“当年师兄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时候,不也见了一下自己的老情人吗?” 唐莲接过酒喝了一杯:“都是人之常情嘛。” 萧瑟一笑,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紫光。 唐莲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雷无桀:“你也喝一杯。” 雷无桀接过了酒杯,却见萧瑟猛地一挥袖,将那杯酒打飞到了天上。酒水洒落下来,唐莲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手指轻轻一划,拿到水帘瞬间凝水成冰,唐莲握住那根冰锥,猛地冲萧瑟头上刺去。 “师兄!”雷无桀大惊。 萧瑟却面不改色,身后一杆长枪从他鬓边擦过,将那根冰锥击得粉碎。唐莲微微一笑,往后撤了三步,他的脸上不再是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而是带着几分阴邪的微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长得跟唐莲一样,声音也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甚至连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都学来了。可是有一点你不知道,只要说起男女之事,唐莲就会脸红,这一点你似乎没有学到。”萧瑟幽幽地喝了一杯酒。 雷无桀惊诧地问萧瑟:“这不是大师兄?” “刚刚那一手凝水成冰的功夫需要极为阴寒的内力才能使出,大师兄练的内力是大师尊所传,走的是至刚纯阳的路子。这人不可能是大师兄。”司空千落手持长枪,神色严肃。 那假唐莲倒一点也没有被拆穿后的惶恐,只是望着萧瑟,说道:“你刚刚说的话我信八分,还有两分我不信。刚刚我见你眼中泛出一道紫光,那是什么武功?” “你很想知道?”萧瑟转着手中的酒杯。 “很想知道。”假唐莲点了点头。 萧瑟将酒杯放下:“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假唐莲猛地将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秀美精致的脸:“我是她。” 雷无桀大惊失色:“若依?” 假唐莲又是一脸阴邪地笑了一下,又将手往脸上一抹:“还是他呢?”却是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严肃的脸,正是那昨日追杀他们的苏昌离。 “是你!”雷无桀大惊。 “不,不是。”萧瑟摇头。 假唐莲急忙用手在脸上急速地抹着,一会儿是秀美的女子,一会儿是留着刀疤的汉子,一会儿是七旬的老妪,一会儿又是一张稚童的脸,只是那阴邪的笑容却始终不变。雷无桀越看越心惊,司空千落握枪的手上浸满了汗,萧瑟握着酒杯的手也越来越紧。 这画面实在太诡异了。 最终,那张脸停在了最奇怪的那一面上。竟然是一半是秀美的女子面,一半是留着刀疤的男子面。他冲着萧瑟微微一笑,声音也突然变得忽男忽女:“暗河慕家,慕婴。” 萧瑟沉声说出了那个在江湖上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代号:“千面鬼。” 095 流转之阵 慕婴的那半张妩媚的女人脸笑了,那半张可怖的男人面却满是怒色:“没错,我就是千面鬼。” 萧瑟握着酒杯,脸色阴沉:“唐莲身为雪月城大弟子,江湖上见过他的人很多,你能易成他的面容并不难。但是叶若依,知道她存在的人不多,知道她面容的人更少,你怎会画成她的模样?” 慕婴冷笑:“你错了,我的并不是易容术。我的每一张皮,都是从真人脸上扒下来的。” “什么!”雷无桀大惊,右手猛地拔出杀怖剑,猛地向前跃去。 “不可!”萧瑟急忙怒喝道。 可雷无桀却已经一剑冲着慕婴直刺而去。 “这就是雪月剑仙所传的止水剑法?”慕婴猛地转身,冲出双指,一下子就夹住了雷无桀的杀怖剑,“我号称千人千面,平日里杀人总在无形之中,甚少有出手的机会。但是仅凭一柄刚入金刚凡境的剑,并杀不了我。” “再加上这杆枪呢?”司空千落踏出一步,递出一枪,枪势霸道,硬生生地将慕婴身边的那张饭桌劈成了两半。 可慕婴却只是一个纵身,一脚将那柄枪踏在了地上。司空千落大惊,这样的武功,几乎和枪仙司空长风不相上下! 雷无桀的剑抽不回来,司空千落的枪也被死死地压着,两个人运起浑身真气,却不能将手中的武器移动半寸。而那慕婴的半张女人面悠然地笑着,半张男人面露出凶狠的神色。 “怎么回事?”雷无桀后背已经冷汗淋漓,在踏入江湖的这段时间里,这样给自己带来绝对压迫感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剑仙李寒衣。难道面前这个号称“千面鬼”的杀手竟然已经到了剑仙的境界? 萧瑟站了起来,微微皱眉:“弹指醉?” 慕婴的两面脸忽然换成了一张眉毛雪白的中年男人的外貌,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你连弹指醉都知道?” “雷无桀,千落,不要妄用真气。”萧瑟沉声道。 “你知道我有千面相,但你却不知道我用毒也是高手,刚刚你虽然打翻了那杯酒杯,但是我的弹指醉,只要皮肤上沾上一滴,也能在瞬间化去你们的功力,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慕婴冷笑道。 “你似乎太得意了。”萧瑟掂着手中的酒杯。 慕婴点头:“因为你们快死了。” “可我没有沾上弹指醉。”萧瑟往前走了一步。 “不必骗我,暗河的情报绝对不会有错,你并不会武功。”慕婴仍然一手握住雷无桀的杀怖剑,一脚踏着司空千落的银月枪。 “你可以试试。”萧瑟一步踏到了慕婴的面前,眼中淌过一道紫光。 慕婴一惊,神思有瞬间的恍惚,萧瑟抬起一脚将慕婴踢了出去。可这一脚却毫无力道可言,只让他身体微微地往后仰了一下。但只这一下,足够让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抽回了自己的武器。 “退!”萧瑟一手抓住一个猛退到了门边。 “想跑?”慕婴稳住了身,手一挥,酒肆里的门窗在瞬间就被他关上了。 “萧掌柜,这一招,我见你也用过啊。”雷无桀笑道。 萧瑟瞥了他一眼:“闭嘴。” 司空千落四下环顾了一圈:“你们还有心思说别的,这什么弹指醉到底要多久才能散去,没有内力,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慕婴头轻轻一甩,又换上了一张可爱的稚童脸,只是那阴邪的笑容却平添了几分诡异,他双手轻轻一挥,手中冒出了森森寒气。 “这家伙,邪门的武功倒是挺多。”雷无桀持剑拦在了萧瑟和司空千落面前,“我拖住他,你们先走。” “你拖不住他的,以你现在的内力,他一掌就能杀了你。”萧瑟说道。 “你不要小看我们雷家堡的人,你们先走,我能和他同归于尽。”雷无桀忽然将杀怖剑插在了地上,“我还有最后的杀招。” “你想死?”萧瑟眉毛微微一挑。 “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雷无桀转头冲着萧瑟笑了一下,“想去那海外仙山,昆仑之巅。但是如果我去不了,那么至少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要去。你比我跑得快,这机会,我让给你。”说完后,雷无桀猛地转手,一手握在了杀怖剑上,忽然红衣飞扬,真气暴涨。 “停手。”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可雷无桀却真的停手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萧瑟以这般懒洋洋的语气说话,那么他就一定是想到办法了。 “千面鬼,你算盘打得很好,但是有一点你算错了,虽然他们内力暂失,但是我的内力还在。”萧瑟缓缓说道。 “你的内力?”慕婴冷笑,“你若有内力,刚刚那一下也不会这么无力,就连寻常武夫都比你要力气大一点。不过你那惑人心智的武功似乎很特别,如果你肯教我,那么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至少,留你一张完整的面皮。” “雷无桀,千落,握住我的手。”萧瑟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朗声喝道。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冲他望去,只见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萧瑟忽然神色大变,眼神凛冽,双袍一震,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传来。雷无桀和司空千落虽然心中不解,但仍然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萧瑟。 只见那个瞬间,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同时感觉到一股内力正源源不断从萧瑟手掌中传到他们手里,两个人均是大惊,那段内力之汹涌,即便一分为二,却依然超出了他们本身的内力不少。 “萧瑟,这是……”司空千落惊道。 “我隐脉受损,不能运用内力。但我的内力仍在,这是我从儒剑仙给我的无名书中悟出的流转之阵,我把我的内力借给你们!”萧瑟眉头微皱,司空千落和雷无桀感觉到那股传入体力的内力再度暴涨! “萧瑟,原来你真的是一个高手啊。”雷无桀惊叹道。 “高不高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活下去。”萧瑟说道。 司空千落左手握住萧瑟,右手一挥长枪,只见枪风凛冽,尤甚刚才。 “来吧,你不是说想剥下我的面皮吗?那就来试一试吧!”萧瑟朗声喝道。 雷无桀笑道:“第一次听你说话这么有精神气呢。” 慕婴愣了一下,忽然双手一抹,竟将自己的整个面目抹去了,成了一个没有鼻子,没有眼睛,没有嘴巴的无面人,但阴冷的声音犹在:“有意思。” 096 唐门怜月 蜀中唐门。 怜月阁。 一个面容冷峻男子站在窗边,他穿着一身华美的羽翼长袍,正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一只信鸽从下方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取下了信鸽脚上的竹筒,打开了里面的纸条,眉头微微一皱。此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两个脚步声,一个沉稳有力,一个轻盈虚弱。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手上微微用力,将那张纸条捻成了粉末。 “怜月师父。”身后有一个声音唤了一声。 “唐莲,你回来了。你身边那人是谁?”男子依旧没有回头。 “叶若依拜见唐怜月长老。”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男子微微一愣,终于转过身,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将军叶啸鹰之女?” 叶若依点点头:“正是。” 唐莲见唐怜月神色中有几分惊诧,不由有几分纳闷:“怜月师父,不是你传书同我说若依的病有医治之法,让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吗?” 唐怜月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伸出手搭在了叶若依的脉搏之上,眉头微皱,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司空长风是药王的传人,他尚且医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并没有传书给你。” 唐莲大惊:“怎么可能,那是谁冒充师父的字迹给我写的信?” “是我。”叶若依忽然说道。 唐怜月点点头:“我猜到了。” “为什么?”唐莲不解。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许久不见了,天启玄武使。”叶若依缓缓道。 唐怜月一笑:“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要多。让我想想,你为什么想来见我,是因为那个人出现了吗?” “当年琅琊王谋逆案中琅琊王甘心赴死的同时,将最看重的六王子萧楚河托付给了他的四位好友,也就是当时的天启四守护。青龙的身份天下皆知,朱雀和我父亲是旧知,白虎行踪不明,而玄武,也一直消声觅迹,可我知道你一直藏身在唐家堡里。这一次我入江湖,就是要找寻到当年的天启四守护,带领萧楚河,重返天启城。”叶若依一改平日里温婉的样子,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 唐莲闻言也是一惊:“天启四守护?难道师父你要我在雪月城中等的人就是……” 唐怜月望向叶若依:“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大将军叶啸鹰把宝压在了六王子的身上吗?” “小时候见到他,就觉得这样的人应该登上那个位置。我不管父亲怎么选,但是我,选他。”叶若依答得坚定。 “你很像你的母亲。你先天心脉受损,你刚出生时,我其实见过你。当时我说你必定活不过三岁,即便活下来了,也注定是一生在床上的废人。可现在你却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的气势,不输给你那做大将军的父亲。”唐怜月点头,“只可惜,你来晚了。” “我来晚了?”叶若依一愣。 “你看下面。”唐怜月一个转身,望向楼下,只见楼下几十个唐门弟子围拢了过来,将整个怜月阁都包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唐莲一愣。 “雪月城除了自己的一城势力以外,背后亦有三大世家支持。分明是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雷家,以及老字号温家。其中李寒衣是雷梦杀之女,与雷家颇有渊源。百里东君的母亲是温家上一辈的长老。雪月城与这两大世家的结盟,是立城之初就有的。只有唐门,与雷家堡一直不睦,与雪月城结盟只是形势所趋,以及因为我与三位城主交好的原因。如今形势有变,唐门的老爷子们有了新的想法。”唐怜月望着下方的那些人,神色不变。 “新的想法?”叶若依微微皱眉。 “大城主百里东君三个月前就从雪月城中消失了,二城主李寒衣忽下苍山,在南安城遭遇了暗河两位家主的阻拦,突围而去后也行踪不明。只靠枪仙,已经镇不住唐门的老爷子们了。而且,我刚刚收到消息,有人悄悄拜访了他们,那个人开出的筹码,可能要比雪月城开出的筹码,要高得多。”唐怜月忽然轻轻一跃,站在了栏杆之上,“你们来的正不是时机,那几位老爷子,似乎并不打算把我从唐门放走了。” 性格沉稳的唐莲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忽然之间,自己的师门与家族便站在了对立面,他望向唐怜月:“怜月师父……” 唐怜月转头望向唐莲:“唐莲,百里东君都教你什么武功了?” “百里师父教了我一套内功心法,叫垂天,以及一套拳法,叫海运。他说心法强身,拳法护身,平日里对战还是以唐门外房绝技为主。”唐莲答道。 唐怜月点点头:“百里东君大概是看出了你性格过于平实,所以传了你这两套武功。这两套武功的精髓在于‘逍遥’二字,但现在你似乎并没有明白。所以现在的你,师门,还是家族,你并不做出选择对吗?” 唐莲犹豫了一下后,摇头:“请师父指路。” “当年唐门那么多弟子,我选中你,便是因为你的平实。但你的平实也会害了你,人生在世,总要做出取舍。”唐怜月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丢在了唐莲手上,“这是玄武令,叶姑娘。当年,我们答应琅琊王,世代传人都会守护六王子周全,如今我把玄武令给我最重视的徒弟了。守护六王子君临天启的任务,就交给他了。” 唐莲急忙跪下:“师父,我……” “你不必担心,我把玄武令给你了,但你是否接受,则是你的事情了。毕竟唐门是你的家族,你从小父母早逝,在交到我手上之前,是那些老爷子们养大你的。但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这枚令牌,有一件事,你今天必须做到。”唐怜月忽然转身,对面的屋顶之上此时已经站着了三个人。 唐门唐煌,唐玄,唐七杀。 “带叶若依姑娘离开。”唐怜月一震长袍,上面那些黑色的羽翼忽然就飞了起来。 097 千鸟惊鸣 唐门唐怜月,唐门上一代中最出色的暗器高手。 十三岁时掌握外房三十六绝技,十四岁时便已熟练唐门最高暗器手法万树飞花,十五岁掌唐门律戒堂,负责追捕门内叛徒,三年内一共诛杀叛徒六十四人,不光是江湖其他门派的人,就连唐门中人提及唐怜月三个字,都有若闻鬼神之名。十九岁时离开唐门,行踪不明。八年后回到唐门,掌管唐门最大机构,也就是统管弟子武学技艺的外房。后离开,建怜月阁,潜心研究自己的独门暗器。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只要唐怜月想,那么下一任的唐老太爷的位置就是他的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和这样的一个人为敌。 虽然到场的是外房如今的三位师范:唐煌,唐怜月的师弟,如今的外房最高执掌者,自创暗器炫煌,暗器中夹杂火劲,号称杀势不绝,燎原百里;唐玄,外房掌教师范之一,潜心钻研毒术,是唐门用毒第一人;唐七杀,外房掌教师范之一,唐门秘传手套“天轧”的传人,与精通暗器的其他人不同,他修炼的是破天下一切暗器之术。可即便他们同时到来,也不想和唐怜月交手。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据说三十岁后,唐怜月随身就没有带过一件暗器,他以天地万物为暗器,他以自己为暗器! “怜月,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想要与你动手!”唐煌慌忙开口道。 唐怜月却没有理会他,他手一挥,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黑色羽翼猛地飞出,风声呼啸,如千鸟惊鸣。 “这是什么暗器?”唐玄微微皱眉。 “管他什么暗器。”唐七杀一步跨出,他的手上戴着那双蚕丝打造,号称能破天下一切暗器的“天轧”,他猛地跃出,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将那些黑衣羽翼尽数揽进手中,“因为什么暗器都逃不出天轧!” 唐怜月冷笑一声,将手中长袍整个的摘了下来,双手一抖,只见上面所有的羽翼都飘了起来:“暗器的名字叫千鸟惊鸣,你的天轧能挡得住天下暗器,只因为那些暗器都是死的,而我的暗器,是活的。” 只见那些羽翼猛地冲唐七杀飞去,唐七杀心中一凛,双手一挥,想要再度试图拦下这“千鸟惊鸣”,可是这一次的声势却远比上一次要强,正当他犹豫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助阵!” 只见唐煌一步跨出,双手一挥,递出了他的绝世暗器——炫煌。那是一道火红色的暗器,周围燃烧着星星火火,炫煌划过之处,那些羽翼纷纷被点燃,飘落如雨,在这黑夜之中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唐怜月看着这幅场景,却依然面色如水,脸上看不出一点波动。 “怜月师兄,此番我们前来,只是传老爷子的命,这三个月,请不要离开怜月阁半步。”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就在唐怜月和唐煌以及唐七杀交手之时,唐玄已经悄悄掠到了唐怜月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心。”叶若依惊呼一声,她注意到唐玄的手掌是暗绿色的,这样的一个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剧毒了,被这样的一个人搭上肩膀,可不是什么友善的行为。而且唐玄的脚下,似乎有一层层的烟雾正在散开。 “雕虫小技。”唐怜月冷哼一声,那些从唐玄脚下散开的烟雾忽然倒转了回来,从外向内,从下到大,一点点的退了回来。 唐玄神色一惊:“逆毒之术……” “当年,我的暗器是第一,但是你别忘了,毒术我也是第一。”唐怜月转过身,将手搭在了唐玄的肩膀上,“而你,永远是第二。” “怜月,你有些太自负了。停手。”唐煌也在这个时候掠到了唐莲的身边,手中打开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银光微露,满是杀机。 唐门暗器一绝,暴雨梨花针。 唐怜月却没有收回那只搭在唐玄肩膀上的手,唐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怜月,收手!”唐煌又怒喝一声。 “你可以按下那个盒子,但是你信不信,最后死在暴雨梨花针下的人是唐玄。”唐怜月幽幽地说。 “我信,因为你是唐怜月。”唐煌说得一字一顿,“唐门第一的唐怜月。但你今天不能走,我们三个都死在这里,下面的那三十个弟子也都死在这里,也要把你留下。” “我并不想走。但是屋里的这两个人,你放他们走。”唐怜月说道。 “屋里一个是唐门这一辈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他没有走的理由,另一个人,老爷子要见她。我做不了主。”唐煌说道。 “有没有走的理由,需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唐怜月转头望向唐莲,“唐莲,带着叶姑娘离开这里。” 唐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可是师父……” “你还没有做出选择?”唐怜月转头问他,“据说你在雪月城认识了几个好友,他们现在在去雷家堡的路上。很巧,唐门也有人在去雷家堡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的雷家英雄宴上,你的那些朋友都会死。如果你还没有做出选择,不妨先救下自己的朋友吧。” “雷无桀和萧瑟……”唐莲一惊。 “还没有做出选择吗?看来百里东君并没有教出我想要的弟子来。”唐怜月叹了口气。 唐莲点头,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这一刻,我的确还没有做出选择。但是百里师父教过我四个字。” “哪四个字?”唐怜月问。 “凭心而动。”唐莲忽然一把抱过身边的叶若依,一跃而起,踏上围栏,冲着外面掠去。 “拦下他!”唐煌怒喝。 唐七杀奔袭而至,拦在了唐莲的面前。 “都给我滚!”唐怜月忽然眉毛一挑,将手中的唐玄冲着唐煌掷了过去,一个转身手上忽然凝起一道毒气,他手轻轻一弹,那道毒气冲着唐七杀袭去。唐七杀一愣,挥手将那道毒气打散。可只是片刻的恍惚,唐莲已经从他身边掠过,站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然后唐莲忽然就愣住了。 一个老爷子正坐在他的身边,优哉游哉地抽着烟。老爷子长得慈眉善目的,甚至转身望着唐莲笑了一下。可唐莲却整个人都仿佛凝固住了,身后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直到一个带着几分轻松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爷子,你也来啦。”唐怜月却也站在了屋顶上,并且弯下身在老爷子的身边坐了下来。 “许久没见你了,来看看你。”老爷子放下烟斗,在边上使劲磕了磕。 “唐莲,我与老爷子说会话,你先走。”唐怜月忽然说道。 唐莲犹豫了一下,望了老爷子一眼。 “走吧,走吧。孩子大了,总是留不住的。”老爷子叹了口气。 唐莲立刻转过身,冲着远处掠去。 唐怜月望着唐莲不断远去的身影,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子,这一次,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老爷子悠悠地抽了口烟,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098 傀儡杀人术 “萧瑟,这么厉害的阵法你怎么在青城山下不用。不然那个时候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惨了。”雷无桀感觉到体内真气汹涌澎湃,不仅内力恢复了,这一天一夜奔跑的疲劳也在瞬间消失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看儒剑仙送我的那本书,书里讲了一些真脉、隐脉的关系,我也是才悟出这流转之阵。而且恰逢你们现在内力尽失,我才能运起这流转之阵。若放在平时,两股内力相冲,可没有现在这么容易。”萧瑟深呼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支撑不了太久,速战速决。” 司空千落一抖长枪,威风凛凛:“看我们的吧。这妖怪看着恶心,看我一枪敲死他。” 慕婴一动不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庞显得分外的诡异。 “不说话?怕了?”司空千落一步跃出,一枪当头挥下,却真真实实地砸中了那张空无一物的面庞,然后面庞就砸了下去,甚至整个人都塌了下去,空荡荡的一身长袍瘫倒在了地上。 “跑了?”司空千落愣了一下。 “傀儡杀人术。”萧瑟一惊。 “这位兄台真是见多识广。”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萧瑟扭头看去,只见一张欢喜笑脸摆在自己面前,忽然又作慈悲相,一会儿又变哭泣相,转瞬之间已经变了三张脸。 “变戏法的,给我滚远点!”雷无桀一个侧身拦在了萧瑟的面前,一拳打去,将慕婴整个人的击飞了出去,却见那长袍被击穿了一个洞,远远地飘了出去,其中又是无人。雷无桀苦笑一声:“这真的跟变戏法的一样。” 司空千落一枪无功,也退了回来,重新握住了萧瑟的手。那股内力并不会停滞在体内挥之不去,必须时刻握住萧瑟的手,吸纳内力。 “我这戏法变得如何?”忽然一个脑袋探了下来,一个倒挂悬空的欢喜笑脸正看着他们。 “不怎么样。”司空千落一枪扫去。 慕婴一掌挥出,那枪身瞬间蒙上了一层冰霜,司空千落感觉枪势被阻,心中一惊,可忽然身上一暖。只见雷无桀双眸通红,已运起了那火灼之术,红衣飞扬,瞬间将那些冰霜融化。司空千落心中大喜,一枪递出,将慕婴的右身衣袖扫得粉碎。却见慕婴一个转身,一掌冲着雷无桀打去。 雷无桀一掌相迎,火灼之术立刻运至第六境——迦楼罗。 慕婴笑道:“好,火灼之术,久闻大名。不妨试试我的霜玄掌?” “那就试试吧。”雷无桀怒喝一声,火灼之术再上一境,第七境——火原境! 慕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语气中有些惊诧:“以你的年纪,竟能到此境界,实在难得。只是杀你这般可惜之人,才真是畅快呢。”他嘴上虽然夸赞,脸上神色却没有半点波动,掌上微微用力,寒气忽然暴涨。 雷无桀、萧瑟和司空千落都在瞬间打了一个寒颤。 萧瑟忽然放开了司空千落的手,一掌打在了雷无桀的身上,他怒喝一声:“雷无桀!” 雷无桀也大喝一声:“萧瑟!” 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干嘛忽然大喊对方的名字。可是一声之下,萧瑟身上的青衫忽然狂舞起来,一身真气都透过双手传入了雷无桀的体内,雷无桀眼中瞳孔仿佛在瞬间如同要冒出火焰来一般! 慕婴心中大惊,他的寒气在瞬间被压了过去,一股灼热的气息正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内息。 “这是……”慕婴依然是那一副欢喜相,可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雷无桀满头是汗,重重地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着:“火灼之术,天火境!” 慕婴猛地抽掌,八重火灼之术,即便以他的力量也不敢轻易试之,可是他才一抽掌,那雷无桀却整个人都黏了过来,连挥三掌。 平凡无奇,佛门大罗汉拳。 三掌。 却如山崩于前,地震天裂。 慕婴连退,躲不过。面相变换,傀儡术祭起。 却被连破三重。 雷无桀只觉入了那第八境火灼之术后,浑身说不出的痛快,行步如踏在云端,挥拳如随心所想,每打出一拳,心中便痛快一份。 “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雷无桀微微一笑,“我入自在地境了。” 递出第四拳。 慕婴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雷无桀右手一伸,握住了杀怖剑,只听身后萧瑟轻声传来:“不要妄动,站在那里,保持气势。” 原本打算持剑过去好好教训一下千面鬼的雷无桀才终于打消了念头,持着剑站在原地,身旁真气汹涌,瞳孔中似有明火灼烧。 慕婴站了起来,看到雷无桀的状态,心中有些惊骇。若雷无桀只是入了自在地境,自己绝对不会被逼到如此田地,可以他刚刚那一拳之势,分明隐隐有接近逍遥天境的威势。自己绝对不是敌手。他露出一张微微皱眉的怒汉脸,沉吟许久。 “萧瑟。”雷无桀见慕婴许久都不动,心里有些许奇怪,不知道该上千试探一下还是继续保持现在的姿势不动,只得问了一下萧瑟。 只见萧瑟忽然撤回了自己的双掌,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下去。 司空千落急忙俯身扶住他:“萧瑟,你怎么了?” 雷无桀关切地看了一眼萧瑟,又慌忙地扭头望向慕婴,随着萧瑟的抽手,他体内的真气顿时泄去,莫说大自在境,就连火灼之术第一重都运不起来了,若慕婴出手,他们必死无疑!可是慕婴却依然保持着那一张怒汉脸,一动不动。 “别看了,他已经走了。”萧瑟的声音气若游丝。 雷无桀走出去,拿起杀怖剑试探地砍了下去,果然发现又是一张空皮囊。 萧瑟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到了司空千落的手里:“服下里面的药丸,运转真气半个时辰,弹指醉的毒就解了。然后立刻上路,去雷家堡。”这句话说完后,萧瑟的气息终于泄去,闭上了眼睛,直接在司空千落怀里就晕倒了过去。 099 大雪见佳人 在北离边境以外,西域佛国以北,有着一大片的沙漠。 那一整片沙漠寸草不生,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据说走进去的人,十个中有九个会死在路中,所以这一整片沙漠又被称为无生沙漠。 但是越过沙漠,却能到达一个地方。 那里终年下雪,雪山冰川林立,据说在傍晚之时,能看到七彩的霞光在冰川的尽头亮起,被儒家仙谢宣称赞为世间最美三景之一。 那里被称为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一行人马,总共四人在雪地上顶着寒风艰难地走着。他们乘着马从千里之外而来,在沙漠之外换了骆驼,然后所有的骆驼在走出无生沙漠之前都已经死去了,他们只能徒步在寒风中行走着。但他们要走到哪里去,旅队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没有具体的答案。 “不是说无生沙漠以外,就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可为什么是这般漫长的冰原,正常的人根本跨不过这片冰原。我们很快就会没有力气,但是一旦走不动路,体温就会迅速降下来,我们的血液就会被凝固,然后死在这里。”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巨汉摘下了头上的风帽,寒风扫过他的头发,留下了一片寒霜。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只要这里的气候不发生巨变,我们的尸体大概过几百年也不会腐坏。”巨汉身边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笑道,他的胡子已经被染成了白色,上面的冰渣清晰可见。 “所以天外天的人,都是怎么跨过这片荒原的。”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那位最为瘦弱的公子忽然开口了,相比于身边的人,他显得有些过于羸弱了,但是一双眸子却清亮无比,似乎丝毫也不畏惧面前的风雪与冰原。 “据说天外天有自己的密道,能够避开无生沙漠和这片冰原,直接到达他们的方外之境。但是我们走的这条路却不仅仅是去天外天,而是去廊玥福地。天外天所有的武学秘笈都藏在廊玥福地中,这条路除了硬走,并没有别的方法。”巨汉回答道。 瘦弱公子也摘下了风帽,笑着望向看不到尽头的前方:“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廊玥福地吗?” “虽然属下也从来没有去过,不过应该没有错了。其实当时应该让白发仙跟随而来的。”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望着前方,微微有些皱眉。 羸弱公子笑了笑:“龙邪,你是在怪我吗?” 名为龙邪的年轻人摇头:“属下只是觉得,公子不该冒这个险。天外天已经答应了合作,又何必在乎一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你是说一个十七岁就能和瑾仙公公打平手,一个月平复天外天内乱,朝廷、雪月城、无双城、西域马贼、天下佛门都抓不住的那个年轻人吗?你也是个年轻人,你想见一见他吗?我是真的很期待啊。”羸弱公子重新将风帽套在了头上,“我从天启不远千里而来,现在已经迫不及待了。你们,谁能为我开路?” 羸弱公子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袍,异常魁梧的男人,扛着一块大得像是门板一般的巨刀,望着冰原的尽头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举起了手中的巨刀,用力地往地上砸去。 几十丈之内,瞬间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痕。 龙邪不由咂咂嘴:“岩森,你看看人家的力气。你长得那么高大,可有他的一半力道?” 名为岩森的巨汉冷哼一声,也不言语,只是俯下身,双手放在了冰块之上。忽然他的一双手变得火热通红,周围数十丈之内的冰地,除了他们所站的那片范围内的冰块表层都在瞬间融化了。 龙邪忽然伸出双手,走到众人身后,左手忽然一揽,竟揽过一片狂风,他轻轻往前一推。 风转! 四人所站的那片冰地竟瞬间沿着那条裂痕朝前面急速奔袭起来,穿着黑袍的男子将巨刀插在前方,不断朝前开着路。岩森的双手依然按在地下,融化着最上面的冰层。龙邪一掌接着一掌,将他们不断地往前推着。那个站在中间的羸弱公子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冰原的尽头。 其实他也好奇,如果冰原的尽头依然还是冰原,而不是那传说中的廊玥福地。那么他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死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冰原之上吗?以他的身份,为了一个人,千里赶来,结果不仅没见到,而且还死了,传出去,大概会成为天启城的一个笑话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了起来。 “龙邪,我们真的会死吗?”羸弱公子忽然问道。 “也许我们会吧,但公子不会。”龙邪笑道。 “为什么?”羸弱公子问道。 “因为公子,你还要当皇帝啊!你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龙邪忽然暴喝一声,双掌猛地用力。四人前行的速度猛地加快。 忽然一道光照射了进来。 那是穿透雪雾云层的光,穿透万里雪川的光,忽然就照进了这片冰原之上。那道光炽烈而绚丽,犹若一条长长的火焰。 “这就是冰原尽头的光吗?古籍《山海经》中有记载:人面蛇身,赤色,身长千里,钟山之神也。他们认为这道光其实是神灵的化身,没想到此生真的能见到这般美丽的风景。”羸弱公子感叹道。 “公子!”岩森忽然站了起来,巨大的身形挡住了正扭头想要一窥这钟山之神面貌的龙邪。 龙邪怒道:“岩森你做什么?” “公子你看。”岩森望向一边,只见那里是一座雪山,雪山的半山腰上有着一个山洞,山洞的门口似乎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到了?”龙邪立刻打起精神,对着前方近乎疯狂地挥着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俊秀男子,在光芒越过之处,风雪飘扬之地,举着一个烛台,烛台之上有火星烧灼,摇摇欲坠,却并不熄灭。男子嘴里似乎念念有词。 “到了。”羸弱公子摘下了风帽,仰头看着那个白袍的身影,“是他了。”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他往前踏出几步,俯身看着下方的四人。 一笑,依旧是那风华绝代。 天外天宗主,叶安世。 亦是那寒山寺邪和尚,无心。 100 赤王萧羽 龙邪收回了掌,转过身,望着上面那白袍飘扬的和尚,愣道:“就是他了?” “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啊。”羸弱公子整了整身上的衣袖,朗声道,“有客自远方来,愿拜会叶宗主!” 叶安世低头望他,眼中微微含笑:“多远之方?客为何来?” 羸弱公子笑道:“千里之外,天启皇城。为见宗主而来。” “只是见我?”叶安世似乎失了兴致,抬头望着天空远处的那抹渐渐淡去的微光,若有所思,“那你已经见到了,可以走了。” 羸弱公子摇头:“还没有见到。” “哦?”叶安世伸出右手,挽过一捋雪花。 羸弱公子缓缓道:“佛曰: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我只见宗主相,未见宗主心,不算相见。” “你想见我的心?”叶安世忽然右手一弹,那捋雪花忽然凝成一道冰刺,冲着羸弱公子急冲而来。 站在公子边上那持巨刀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挥动了手中的刀,一击将那冰刺击得粉碎。冰屑飞扬,那公子面不改色,依然抬头望着叶安世。 “你可知我原来的名字?”叶安世问他。 “无心。”那公子缓缓答道。 叶安世忽然转身,冲着那廊玥福地走了进去。 龙邪和岩森相视了一眼,岩森俯身抱起了那公子,四个人急忙纵身朝着山腰处掠去。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廊玥福地的门口,岩森将那公子放下,问道:“公子,我们?” “进去。”公子一步跨出,走在了最前面。 四个人进入了廊玥福地,顿时觉得身上一暖,仅是一丈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一丈以外是冰天雪地,一丈以内却又温暖如春,廊玥福地里是成排成排的书架,最外面烧着一壶香茗,一炉檀香,地上铺着一张毛茸茸的白虎皮,叶安世懒洋洋地半躺在那里,竟让面前的几个人心中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词。 雍容华贵。 这实在不适合形容这个冰天雪地里的小小山洞,也不适合形容一个男子。但是他们都想到了这个词。 “这位似乎是故人。”叶安世抬起头,望着那个黑衣背刀的男子。 “月姬笑送贴,冥侯怒杀人。这位是冥侯,你们的确曾见过,你曾唤起他被人抹去的记忆。”那羸弱公子缓缓说道。 冥侯将背着的那把门板一般大的巨刀解了下来,插在了地上,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来看,他似乎根本一点事情也不记得了。”叶安世微微皱眉。 “是的。冥侯受了重伤,当时月姬把他送到我这里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公子说道。 “可他现在虽然没死,却成了一个药人。”叶安世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他已完全失去了神智,现在应该只听你的命令行事了。” “万事皆有代价,他想救回自己的命,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公子笑道。 “可惜那门武功我已经不会了,不能够再帮你一次了。”叶安世叹了口气,不再看向冥侯,“至于你,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来见我了吧。” “我姓萧。”公子坐在了叶安世的对面,拿起了一个茶杯。 “这么巧,我有一个朋友,也姓萧。”叶安世嘴角挂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公子拿起茶杯,仰头饮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略有些惊诧:“这是酒?” 叶安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是酒是茶,这很重要吗?总没有当皇帝重要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公子放下了茶杯,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似乎很不善酒力。 “赤王萧羽,明德帝的第七位皇子,也是明德帝的众多皇子中,最有风流气概的那一位,外表看似是一个诗酒王爷,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暗自联系天外天,在我没有回宗的日子里,和白发仙以及紫衣侯往来密切。在我回天外天这件事情上,也有不少你的安排,明面上是紫衣侯和白发仙最后抢到了我,但实际上在背地里,你派了很多人暗中将一些原本打算围堵的高手给挡了回去。并且,你还有一层更隐秘的身份,你是孤剑仙洛青阳的义子。”叶安世缓缓地说着,那竟然是北离皇子的羸弱公子原本一边听一边点头,微微含笑,似乎对叶安世知道这些并不惊讶,直到叶安世说完最后一句,他眼中才闪过一丝惊诧:“你知道?” 叶安世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白发仙和紫衣侯虽然在背后支持你,但是天外天内乱不断,所以你才想把我送回这里,以少宗主之名执掌天外天。然后以我为傀儡,白发仙和紫衣侯在背后掌控。最后天外天,以及整个域外魔教,都成为你的势力。” “对,你没有说错。”萧羽点头,“但我没有想到,你的能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远远几个月就已经完全掌控了天外天。所以我才不远千里而来,希望与你结盟。” “我为什么与你结盟?”叶安世轻轻晃悠着手里的茶杯。 “我姓萧,可我的母亲姓易。”萧羽望向叶安世。 叶安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眼神忽然有些缥缈,缥缈的不像是他自己。 “那一年湖边,人们发现了她的簪子,却没有见她的身影。大家都以为她投湖死了,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若她真的死了,为什么阿爹他没有悲伤,反而只有愤怒呢,忽然开始一天一天昼夜不息的练剑。后来一次阿爹醉酒时,我才知道,原来她只是回到了曾经心爱的男子身边。”叶安世望向萧羽,说道,“我也只记得她姓易,却忘记了她的名字。” “易文君。”萧羽轻声说道。 “好陌生的名字,于你于我,甚至于于她自己,都是很陌生的名字吧。”叶安世叹了口气,“她被人记住的名字是?” “宣妃娘娘。”萧羽答道。 叶安世莞尔一笑,垂头望着萧羽,眉宇间满是讥诮的笑意:“所以你是我的弟弟?” 萧羽摇头。 叶安世愣了一下:“我竟然猜错了。” “我母亲在我一岁时随叶鼎之离开,后来才生得你。你没有猜错,只是顺序弄反了。我今年十九岁,是你哥哥!”萧羽笑得有些得意。 101 天下高手 在场中人,除了神智已失的冥侯不动声色以外,龙邪和岩森脸色都流露出了几分惊诧,叶安世又拿起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所以呢?” “所以。”萧羽轻轻敲着桌子。 “你我虽是兄弟,但同母异父。我们的父亲还是仇敌,说到底当年我阿爹率领魔教东征,众人皆认为是他称霸天下的野心,但点燃他野心的分明是抢走母亲的明德帝。你的父皇害死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我的母亲,我不提刀砍了你就不错了,你还要我帮你夺帝位吗?”叶安世忽然放下了酒杯,眼神一凛。 龙邪和岩森瞬间绷紧了后背。 但叶安世却拿起了酒壶,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 龙邪和岩森对视了一眼,刚刚那一瞬间,叶安世流露出来的杀气绝不会是他们的错觉。但是转瞬之间那股杀气就消失了,叶安世依然是那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好对付。龙邪和岩森同时吸了一口冷气。 “当年姬若风评天下高手,以一品境界划分天下武人。一品之下只算得武夫,一品之上才算高手。而一品又分四境,第一境金刚凡境,练成之时,不取六尘万法,无坚不摧。第二境自在地境,心若自在,地上无敌。第三境逍遥天境,以天道为武力,一刀一剑有万物呼应。最玄乎的还是那神游玄境,只在传说之中,可静坐闭目,神思却畅游万里之外。”萧羽忽然开口说道,“如今北离江湖兴旺,入得金刚凡境和自在地境都算不得什么,但那逍遥天境的高手却并不多,身后这位岩森是江湖百晓堂的弟子,他们一直在默默记录着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岩森,你说一下,现在北离境内的天境高手。” 岩森点点头,说道:“南诀兴刀,三位刀仙都在南诀。北离习剑,五位剑仙全在北离。分明是儒剑仙、道剑仙、孤剑仙、怒剑仙和雪月剑仙,他们五人均达天境。天启城五位大监中,瑾宣大监和掌香监瑾仙亦有天境,天师府内齐天尘及其他两位副监正也达天境。雪月城除了剑仙外,酒仙百里东君,枪仙司空长风都入了天境。无双城宋燕回前几日也刚入了逍遥天境,唐门的唐老太爷和雷门家主雷千虎也早就入了逍遥天境。温家老字号以用毒为主,不算进武力,没有人入逍遥天境。再加上杀人王离天以及消失多年的姬若风,还有那重入江湖的雷云鹤,加上一些无门无派甚至无名的高手。如今江湖上入了逍遥天境的高手,不过二十余人。” “你漏算了很多人。”叶安世望向岩森。 岩森倒没有否认:“百晓堂的人无法查到的地方江湖上只有两个,一个是天外天,一个是暗河。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天外天至少有三人。暗河也至少有三人。” 叶安世摇头:“不仅于此,许多高手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无双城这么多年依然是天下四城之一,不可能仅靠着一个刚达天境的宋燕回。而雪月城、钦天监、唐门、雷门都有自己暗藏的势力。唐门唐怜月你一定听过。” “自然。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曾经唐门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岩森点头,“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他一直都在唐门中。我见过他的徒弟。”叶安世一笑。 “白王萧崇这几年笼络了很多势力,无双城已经被他纳入麾下,所以我需要天外天的支持。”萧羽沉声说道。 “为什么一定是天外天?”叶安世问道。 “永远不要试图打五大监和钦天监的主意,他们永远只会站在一个人的那边,那个人就是我的父皇,明德帝。雪月城我和萧崇这几年都派了使者前去,但枪仙司空长风笑着接纳了所有礼物,却从没有表示过自己的态度。而雪月城的盟友,雷门、唐门以及温家的态度也暧昧不明。至于暗河,我派去的人都死在了找寻那条河的路上。但是最近有消息传来,暗河的人已经露面。萧崇很可能已经找到了他们。所以如果我不能在这里获得天外天宗主的支持,那么很可能我就会死在回天启城的路上。”萧羽望向叶安世,神色严肃。 叶安世却依然只是浅笑:“你不要故意把自己说得那么弱,母亲当年有一个爱她爱得要死的师兄,那个师兄叫洛青阳,后来成了五大剑仙中最厉害的那一位,慕凉城城主孤剑仙,他是你的义父。” “是,我们的义父的确是洛青阳。但是孤剑仙居慕凉城一步不出已经十多年了,我可不觉得他会为了我而出城。” “是你的义父,怎么就成我们的了?” “是我的,就是你的。我们是兄弟!”萧羽说得诚恳。 “那皇位也是我们的?”叶安世问道。 萧羽笑了笑,摇头:“唯独这个不能让。” 叶安世站起身,捋了捋衣袖,走到了山洞外,望着洞外飞雪:“你这倒也算是坦诚。可我还是觉得,并没有帮你的理由。我原本入了这廊玥福地,是打算入那神游玄境后再离开了。到时候我就是天下第一人了,什么酒仙枪仙孤剑仙,都不是我的对手。” “有一句话,叫母凭子贵。在皇家之内,尤其是这样。母亲是江湖出身,不是贵族,原本在宫中就遭受白眼,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发过誓,以后我要当上我的皇帝,那时候,我的母亲就是太后!”萧羽也站起身,目光凛冽。 叶安世冷哼一声,依然背对着萧羽:“这还不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萧羽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叶安世身边:“你想见一下她吗?” “你想用亲情来感化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入过佛门,四大皆空。”叶安世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出邪魅。 萧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是。”叶安世却自己说了下去,“争夺天下什么的,似乎也很有趣。我是个和尚,不能当皇帝,但亲手帮助一个人当上皇帝,听上去也不错。” 102 踏雪出关 萧羽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得意:“真的?” 叶安世看着洞外纷飞的大雪,点了点头:“真的。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会死吧。我的亲人不多了,我希望你们两个人都好好活着。” “有什么条件嘛?”萧羽问得坦然。 “有。”叶安世答得也干脆,“不要让我和她相见。” “好。”萧羽笑了笑,“我答应你,但是我现在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帮我。” “我才刚同意帮你,就要给我安排任务了?是不是有些心急?” “这些事的确很急,因为萧崇已经动手了。他们在追踪一个人,很有可能想控制他。那个人很重要,绝对不能让萧崇率先得手。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抢到他,或者杀了他。”萧羽神色严肃。 “什么人,能让两个皇子如此看重?”叶安世眉毛一挑。 “我听过你之前的遭遇,那个人你也认识。”萧羽卖了个关子,没有往下说。 叶安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那个人,莫非也信萧。” “是。”萧羽点头。 “萧瑟?”叶安世微微皱眉。 “不管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反正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萧羽看到叶安世的神情似乎不一样了,心中有些忐忑,“你们之间情谊很深?” 叶安世点头:“是。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很少,他算一个。但你放心,你的请求我会答应你,但是有一点。” “什么?”萧羽问道。 “我会保证白王萧崇没有办法得到他,但是你也得不到。萧瑟不能死,这是我的底线。”叶安世的语气果断。 “若萧瑟也想回到那天启城呢?”萧羽想了一下,问道。 “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似乎对你们都想得到的那个位置并没有兴趣。”叶安世望了萧羽一眼,“他们现在在哪里?” “昨日接到的消息,刚下青城山,往雷家堡而去,但是路上埋伏了好几波杀手。与他同行的还有李寒衣的弟子雷无桀,司空长风的女儿司空千落,两个人都已入了金刚凡境,但是想挡住那些杀手,还远远不够。”萧羽说道。 叶安世叹了口气:“本想入了神游玄境再入世的,但是没有办法。我们活在世间,自在难,逍遥更难,神游更是天上难得。当年姬若风论一品四境,除了武力外,更是指人的境界。”说完这一段后,他又笑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道:“当日,你们一路护我,这次就换我一路护你们吧。” “要一同出发嘛?”萧羽问道。 叶安世转过身,望着萧羽:“我有一个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萧羽点头:“当年瑾仙公公拜访寒山寺,我哭着闹着让他带我一同前去。你们饮酒论禅的时候,我就在边上。” “胡说。”叶安世笑道,“明明是饮茶。” “我是那日负责倒酒的侍童,你们背着忘忧大师把壶里的茶换成了酒,这个事还是我干的。”萧羽挠了挠头。 “哈哈哈。”叶安世点头,“好。我这就前去,但我需要有一个人相陪。”他忽然一个闪身,从萧羽身后掠过,直接闪到了那随行三人的面前。 岩森和龙邪大惊,他们见过各种高明的轻功,却从没见过,能如此自然,自在,像是随便一跨步,便如行云流水的轻工。 神足通,身形如意,随身所欲。 叶安世伸手去拉冥侯的衣袖:“你随我走吧。” 冥侯怒目圆瞪,抡起背上的那把如门板一般巨大的刀,愤怒地一刀挥下。“月姬笑送贴,冥侯怒杀人”,神智全失,成为药人之后的冥侯,功力更在以前之上,一刀挥下,岩森和龙邪急忙侧身,避开那霸道的刀劲。 叶安世却丝毫不惊,他一个侧身躲开了那快如疾风的刀,伸出右手,一把按在了刀身之上。冥侯愣了一下,想要抽刀。却被叶安世一掌,将整柄刀都按在了地上。 “好霸道的武功。”岩森惊叹。 龙邪微微皱眉,瞧出了几分门路:“这是叶鼎之当年入灵隐寺论佛后创的武功,大迦叶掌。” “有见识。”叶安世竟然在此时还能分心望了龙邪一眼。 冥侯却已经愤怒地将刀从叶安世手中拔了出来,再度一挥而下。 “住手,冥侯。”萧羽忽然冷冷地开口了。 那原本愤怒挥刀的冥侯立刻安静了下来,将刀插在了地上,沉默地望向萧羽。 萧羽问叶安世:“你要带他走嘛?” “我与他也有一面之缘,看到他如今的样子,有些可惜。不妨你把他交给我?”叶安世过去轻轻拍了拍冥侯的肩膀。这一次冥侯没有动手,只是当叶安世试图拿过那柄巨刀的时候,他愤怒地挥了一下将叶安世拦了回去。 萧羽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异样:“你能治好他?” “我不能,但是有人可以。”叶安世抬头望冥侯,“冥侯,你的好朋友月姬去哪里了?” 听到月姬两个字,冥侯溃散的瞳孔忽然露出了几分光芒,他张了张口,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般:“月姬?” “不要再问他月姬的事情,到时候他会把你这里都砸了的。”龙邪小声提醒道。 叶安世拍了拍冥侯的肩膀:“没事,等我们见了那个人。我让他把你治好。” “你带他走吧。”萧羽叹了口气。 叶安世拉过冥侯的手臂,望了一眼萧羽:“事成之后,我去天启城找你。” 萧羽点点头:“好。” “他们不能死,这是我的底线。”叶安世强调了一遍。 “好。”萧羽依然点点头。 叶安世也垂头与萧羽示意,再抬头时,已拉着冥侯从萧羽身边一闪而过。岩森和龙邪与萧羽追出洞口一看,发现下面一身白袍飞扬的叶安世正拉着一袭黑衣的冥侯急速地在冰原中狂奔着,这里恶劣的天气似乎根本对他的行动没有半点影响。 岩森不禁感叹:“真是个可怕的人。” 龙邪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走进廊玥福地,说道:“这里一屋子的武功秘籍,他就放心地把我们留在这里了?” 岩森摇头:“天外天的武功,修炼必有法门。若轻易拿一本练了,估计练到一半,命也就没了。” 萧羽此时忽然叹了口气。 龙邪和岩森急忙回头,岩森问道:“公子,怎么了?” 萧羽一脸苦涩:“我在想,没有了冥侯。刚才那进来的法子估计用不了了,我们怎么出去?” 龙邪和岩森相视一眼,不由地苦笑一声。 103 白王萧崇 天下无双城。 淼淼易水畔。 史上最年轻的无双城城主正坐在湖边,悠悠地吹着口哨。他的身边坐着那个刚刚从城主之位上退下来的宋燕回,一对师徒,两任城主,就这样坐在湖边,也不说话,一个吹着口哨,一个面无表情。 “师父,你要说什么就快说。一整天这么干坐着是怎么回事?”无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宋燕回继续不说话,许久之后依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你要是真心中有愧,大不了你回来继续做这个城主。”无双从地上拿起一个石子,伸手往湖上一弹,石子在水面上飘出了十几个好看的漩涡。 宋燕回也拿起一块石子,伸手一弹,石子连飘了几十下,直接就飞进了对岸的草丛中。 无双咂舌:“师父,我现在这功夫离你还差上一截,凭我真的能当这城主?” “你可以的。”宋燕回终于开口了。 无双叹了口气:“行,师父你说行就行吧。那师父你要去哪里?” 宋燕回转身,望着身后的山:“剑庐。等我出关之时,无双城必有两柄剑仙之剑。” “那些长老……”无双手中掂着一颗小石子。 “暂时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都想将无双城重新变回那天下无双。只是长老会的选择太过于激进,他们接待的那位贵客,对于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宋燕回沉吟道,“只是,你似乎选择了将他迎入城中。” “是的。”无双点头。 “为什么?”宋燕回问。 无双想了想,说:“只是觉得,他是无双城所等待的那阵风。” “能得到你的称赞,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宋燕回微微皱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只见四个人正扛着一顶轿子往这边缓慢行来,他微微一愣,“他来了?” “师父你马上就要去剑庐闭关了,他也想在此之前见一下你。放心,虽然他是长老会请来的人,但现在他选择的人,是我。”无双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没办法,我就是天生这么有魅力。” 宋燕回站起了身,手下意识地触了一下腰间的断水剑。 轿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幼童将轿子上的门帘拉起,率先跳了下来,随即伸手。轿子中的另一人也伸出手,握住了幼童的手,随即从轿子中走了下来。是一个儒雅文雅的公子,约莫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看上去安静而沉稳,乍一看只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贵族公子,只是唯一一点奇怪的是。这位公子的眼睛上围着一块白布,盖住了整双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宋燕回愣了一下,那幼童在公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灰袍公子点点头,对着宋燕回微微俯身:“宋前辈,幸会。” “你?”宋燕回皱着眉头望着公子眼前的白布。 那公子却似乎明白了宋燕回的意思,笑道:“诚如前辈所见,我是个瞎子。” 宋燕回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北离二皇子萧崇,因为大皇子早夭,所以是众王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三年前被封白王,号称是当今皇子最识大体之人,谋略过人,只是深居简出,留给外人的信息不多。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二皇子萧崇竟然是个目盲之人。 “世间有人双目健全,心却盲。萧崇虽盲双目,却自认心不盲,宋城主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心中也和世俗一样,看不起我这个瞎子吗?”萧崇缓缓说道,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喜怒。 宋燕回摇头:“只是有些震惊,能在朝堂庙堂都能闹出一番风雨的白王,却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萧崇微微一笑,神色淡然:“我原本见过这个世界。” “嗯?”宋燕回一愣。 “我见过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见过夏之蝉,冬之雪,晚霞之光,清晨滴露。我七岁之前,双目皆明,见过世间所有可见之美景。只是那一年,我喝了一杯别人递过来的水,从那之后就失明至今。”萧崇缓缓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宋燕回开始对眼前的这位王子有些好奇了,他望了无双一眼,无双却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掂着手上的石子,看着对岸跃跃欲试。 “我体会过荣宠一身的感觉,也遇到过一落千丈无人理睬的境地。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别人会因为你是个瞎子而可怜你,却不会因为你是个瞎子而让自己的东西让给你。我不想做一个弱者,所以我从没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瞎子。”萧崇忽然伸手,接住了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轻捻着。 看似云淡风轻,却展露了好一手云淡风轻的本领。 “王爷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宋燕回忽然道。 “掌册监瑾玉公公。他传授我绵息术已有十一载。”萧崇答道。 宋燕回点点头,五大监中坐镇藏书楼的瑾玉公公虽然武功盖世,却也是一副这般淡淡的中年儒士模样,身上没有必要的时,不会带有半分戾气。萧崇给他的感觉,和这位掌册大监很是相像。所以这位白王,他手上拥有的势力,看似不仅拥有无双城,就连天启五大监和他都有说不清的渊源。 萧崇继续说道:“此次来无双城,本想和宋城主坦诚相见,可宋城主却几番推辞,不得已之下,才让五位长老做出了过激的举动。这里得和城主致个歉。” 宋燕回摇头:“不妨,江湖事江湖了,庙堂事庙堂结。这是我的准则。长老会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但是如今我已经不是城主了,城里的事得问他。”说完后,指了指他身后的无双。 无双轻轻一掂石子,猛地甩手,那石子在湖面上飘了几十下飞进了对面的草丛之中,他立刻笑开了花:“师父,我成了,我成了。” 宋燕回神色有几分尴尬,轻轻咳嗽了一下:“无双。” 无双回过身,笑了笑:“我知道啦,师父。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104 四大魔头 日暮黄昏。 一架马车离无双城而去。 新任城主无双、旧城主宋燕回,以及这一辈的大弟子卢玉翟站在城头之上望着那架马车而去。卢玉翟微微有些皱眉:“历朝历代会有目盲的皇帝吗?” 无双笑道:“无双城不是也没有过记性这么差的城主?总有第一次吗。” 宋燕回拍了拍无双的肩膀:“所以你记住他了吗?” “白王萧崇,掌册监瑾玉公公的弟子,身怀绵息术,外表平和,杀气内敛。我记性不好,只是因为我只记得值得我记住的人。”无双说道。 “没有别的发现吗?”宋燕回幽幽地说。 “当然有,他身怀的应该不止绵息术,他右手有茧,应该习剑,而且虎口之处的茧尤其之厚,他练习的应该不是普通的剑术,而是类似于瞬杀这样的剑法,拔剑收剑便是一击。而且他虽然气息隐藏的很好,但是他对另一门功夫掌控似乎不如绵息术,我能察觉到,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功。一个皇子,年纪轻轻就能到自在地境,而且还是个目盲之人,说他能当皇帝,的确不是痴人说梦。”无双缓缓说道。 宋燕回点头:“我能看出他的剑术,那剑术只有三式,他应该只练到第一式,—怒拔剑。” 卢玉翟大惊:“怒剑仙颜战天!” “是。曾经的天下四大魔头之一,怒剑仙颜战天。他应该是白王萧崇的另一个师父。”宋燕回沉声道。 “一个人能同时身负世间最温和最烈的武功吗?”无双啧啧赞叹,“很是羡慕啊。话说四大魔头我只记得魔教教主叶鼎天了,其他人都是谁?” 宋燕回笑道:“十二年前,百晓堂评天下四大魔头。魔教教主叶鼎天自然在其中,其余三人中,有暗河第一杀手执伞鬼,已经死了的前任大监浊清公公,剩下的一个就是怒剑仙颜战天了。与其他三人不同,怒剑仙的魔,魔在他不分正邪,不分好恶,只要他想杀的人,就会杀,全凭个人一时兴起,毫无道理可讲,无论是正道还是邪派,见到他都只能远远避让。所以江湖称其怒剑仙,也有人偷偷叫他魔剑仙。” “怒剑仙也能为其所用?”卢玉翟惊叹。 “或许还不止怒剑仙,听他的意思,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野,他都已经布好了局,只等收网那天了。”宋燕回转头看向无双,“以后你需要小心,他对你有什么安排?” “说是静候时机,入天启。在此之前,不要参与任何势力之间的争斗。”无双答道。 宋燕回点头:“如果把这天下当做棋盘,我们无双城当做棋子的话,说明还未到落子之时。” “我可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无双微微一笑,“我想成为下棋的人。” “哦?你学会下棋了?”宋燕回愣了一下。 无双挠了挠头:“哪能呢,下棋也太复杂了,记不住啊。” 马车之中,萧崇依然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随侍左右的那位幼童倒是神色充满了惊奇:“主子,本来以为来这无双城只能见到几个老奸巨猾的老家伙,可没想到,却是这么年轻的一个新城主。” 萧崇淡淡地笑了笑:“这个看上去记性不好的新城主,以后可比那五个老家伙难对付多了。” 幼童正欲开口,忽然听闻身边传来一阵声响,急忙拉开了马车的窗布,只见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停在了他的手上。他取下了鸽子脚踝上的竹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 “景瑕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吗?”萧崇问道。 幼童点点头,打开纸条看了一遍后说道:“暗河苏家家主苏暮雨和谢家家主谢七刀一明一暗在南安城合力阻止李寒衣北上,李寒衣看穿了埋伏,最后突围而去。目前行踪不明。” “两位暗河家主出动都拦不住雪月剑仙吗?唐门的那三位老爷子呢?”萧崇手轻轻敲打着座椅。 “那三位老爷子原本不想露面,只是最后情况紧急,才迫不得已现身。但是此时李寒衣已经突围而去,并没有追上。” 萧崇点点头:“执伞鬼是曾经的暗河第一高手,极擅追踪。找到李寒衣只是时间问题,下一次一定务必要拦住她。她若真的赶到雷家堡,那么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就会生变。但是景瑕能请动暗河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师父虽然给了我寻找他们的方法,但是他们向来行事诡异,谁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景瑕当时和我说一定能说服他们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幼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八王子冒充了一个人。” “谁?”萧崇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萧楚河。”幼童低声说道。 “混账!”萧崇怒喝一声,右手一挥,将身边座椅拍得粉碎,“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八王子知道。”幼童急忙跪倒在了萧崇的面前,“只是八王子,他太渴望……成为主子你的眼睛了。” 萧崇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的确,萧楚河这个身份足够请得动暗河。但是景瑕他太小看暗河了,当暗河知道他欺骗了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报复是极其可怕的。玄同,我们现在立刻去一个地方。” “哪里?”名为玄同的幼童急忙抬起了头。 萧崇轻声道:“去找那条河,那条只有在最深的深夜里顺着月光才能依稀看见的河。事到如今,我只能亲自见一下他们了。” 玄同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写信给怒剑仙前辈?” 萧崇摇头:“来不及了,景瑕随时都有可能死。” “可是暗河……”玄同没有继续说下去。 “暗河的确很可怕,可是景瑕能为了我只身前去,那么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景瑕而去呢?”萧崇忽然加重了声音,“当时师父留下来的地图还在,玄同,立刻启程!” 玄同急忙点头:“好!” 105 千城之令 在官道上,两人三马正急速地奔驰着。 一个一袭红衣,身前一个青衫男子正瘫倒在他身前。 一个一袭黑衣,提着一杆银色长枪。 正是那被一路追杀,几番经历生死的雪月城三人组——雷无桀、司空千落以及昏迷不醒的萧瑟。 “千落师姐,要不还是你先行吧,雪月城势力庞大。我们需要先找一个雪月城的盟友来助阵啊,不然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雷无桀有些精疲力竭。 司空千落摇头:“如果是大师兄在这里,那么他一定能做到。可是我自幼就很少离开雪月城,和江湖上的人更是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莫说寻盟友来助阵,我连雪月城有哪些盟友都不知道。” 雷无桀无奈:“我两次遭遇追杀,随行的不过是从大师兄变成了二师姐,怎么境遇就一落千丈?” 司空千落想了想:“但是我出门前,偷偷从阿爹那里拿了个东西,说是有了这个东西,最近的雪月城盟友看到,就会前来相助。” “什么东西?”雷无桀问道。 司空千落从怀里掏了出来,却是一根长箭模样的东西:“阿爹当时还说了一个顺口溜,叫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雷无桀勒住了马,从司空千落手里接过了那支长箭,微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手指在那根箭尾一撮,闪出一道火星,那根长箭忽然从雷无桀手中脱手而出,直飞升空,炸出了一朵绚丽的火花,比起雷无桀那日所做的烟火,还要更加明艳几分,他笑了下:“明白了。这是雪月城的求救讯号,附近的盟友若是看到了,定会前来相助。” 司空千落也笑道:“早知道如此,就早些时候放了。只是……这烟火可见之处不过百里,附近真有那雪月城的盟友吗?” 昏迷中的萧瑟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勉力地睁开了一丝眼缝,声音气若游丝:“白……白痴。” 不远处,六个身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人持巨剑,一人红衣,一人紫衣,一人白衣,还有两个黑衣之人。 暗河杀手:苏昌离,苏红息,苏紫衣,慕凉月,谢绘,谢灵。 苏昌离拄剑西望,眉头微微皱紧:“那是雪月城的千城令,他们在求援。” 苏红息笑了一下:“可是这附近却哪来他们的盟友,说是求援,却分明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追。”苏昌离将剑抗在了肩膀上。 可是他身后的慕凉月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阿婴?” 苏昌离扭头,只见一个身形魁梧若成人,脸色却天真如稚童的人正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阴邪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苏昌离皱眉:“慕婴,你失败了。” 慕婴冷笑了一下:“你不也失败了吗?” 苏昌离沉声道:“当时他们有青城山助阵。” 慕婴摇头:“昌离,杀手只问果,不问因。” 苏昌离握住了手中的巨剑:“所以我来了这里,你知道我们行事,从来都是不死。” “不休!”慕婴忽然怒喝一声。 两个人同时起身,朝那烟火之处急速行去。速度之迅驰,远远地将其他五人甩在了身后。一个手持巨剑,奔跑如惊雷,气势汹汹。一个身形轻盈,长袍飞扬,脸上面目不断诡异地变换着。 慕凉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抢先离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红息轻声道:“这么多年,他们的任务第一次遇到了失败,谁都想挽回这次失败吧。” 苏紫衣媚笑道:“要不要我们下个注,赌谁先取下那三人的人头?” 慕凉月往前踏出一步:“与其在这里下注,不如自己也进入赌局之中吧。” 雷无桀不满地拍了一下身前的萧瑟:“你醒了?你怎么一醒就骂人呢?怎么就白痴了!” 司空千落怒瞪了他一眼:“轻一点!” 萧瑟轻声说了句话,可声音断断续续,细不可闻。 雷无桀把耳朵凑到了萧瑟嘴边:“你说大声点,听不清。” “快……快跑!”萧瑟大口喘着粗气。 雷无桀愣了一下,把头伸了回来,微微皱眉:“快跑?千落师姐,萧瑟说,快跑?” 司空千落忽然策马转了一圈,忽见远处两个人影正冲着这边急速奔来,惊道:“的确应该快跑!” 雷无桀顺着司空千落的目光望过去,也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说好的盟友来相见,怎么又是那两个鬼煞了呢?他急忙一拍马屁股,和司空千落两人急速地往前奔去。 但是苏昌离和慕婴的身影却越来越近,他们脚下如踏惊雷,几个纵身竟已逼至他们身后。 “他们怎么那么快!”雷无桀惊叹。 “不是我们快,是你。太慢了!” 苏昌离和慕婴一跃而起,一个手挥巨剑,冲着雷无桀一剑斩下,一个手中寒气暴涨,击向司空千落的身后。 雷无桀挥剑欲格,司空千落抡起长枪,但似乎太慢了!他们虽然服下了萧瑟给的丹药,可这几日接连赶路,身上的毒只解了八成,如今对上苏昌离和慕婴联手,他们绝对没有胜算! 却忽有一阵寒风袭来。 苏昌离猛地抬头。 两柄剑,两柄一模一样的剑。 两个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双剑一格,剑气飞扬,硬生生地将苏昌离的那柄剑给挡了回去。 苏昌离收剑落地,低声喝问:“谁?” 其中一人提剑高喝,说不出的霸气威猛:“何去!” 另一个人却以剑抵地,微微低头,似乎有几分羞涩:“何从。” 而另一边,亦有一掌对上了慕婴的霜玄掌。慕婴微微一愣,那掌力说不出的奇怪,并没有那么刚烈,却似乎将自己的内劲寸寸泄去。他急忙收掌,猛退到苏昌离的身边。 却见那人一跃而下,落在了前方,身上白袍飞扬,背后那一个大大的“赌”字在风中说不出的张扬嚣张。他扭过头,看向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千落师姐,雷师弟,怎弄得这般狼狈啊。”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惊呼:“落明轩?” 106 一柄好剑,配大好头颅 当日登天阁上十三层的守阁人,一身白袍,大大的一个“赌”字,正是那雪月城长老落霞仙子尹落霞唯一的弟子,落明轩。 “他乡遇故人啊。”落明轩点点头。 “你怎会在这里?”司空千落问道。 落明轩指了指身边那对双胞胎剑客:“我奉命来这里办点事,正和这两位前来引路的兄台聊着天,就看到天上忽然炸响了那支千城令。有资格拥有千城令的人可不多,我们急忙赶来,没想到却是你们。雷无桀,你不是去雷家堡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雷无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萧瑟的感觉:“一言难尽啊。” 落明轩转头望着面前的那两人,愣了一下:“这二位面生的很啊,不知是江湖上哪位高人?在下的这两位同门,可是哪里得罪了你们?” 苏昌离不理他,只是垂头看着那对双胞胎剑客。 慕婴却露出一抹阴邪的笑容,手轻轻一抹,变成了一副清秀的女子模样。 “落霞仙子?”司空千落惊呼一声。 “嘿!”落明轩脸色一变,“原来是个易容术的高手,但是你这变得不行。” “哪里不行了?”慕婴盈盈一笑。 “没有我师父百分之一的美!”落明轩怒喝一声,一步向前,又对慕婴击出一掌。 “好。”慕婴点点头,又回了一掌。 两掌相接,这一次慕婴手中的寒气更甚,落明轩本以为能跟刚才一样一击得手,可刚触到对方,就觉得一阵寒气攻心,脸上闪过一道紫气,急忙撤掌后退了三步。 “高手啊!”落明轩啧啧赞叹。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从马上跃了下来,司空千落急忙扶住萧瑟,雷无桀走上前对着落明轩说道:“小心,他们是暗河的杀手。这个人是千面鬼。” “千面鬼?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变态杀人魔啊。”落明轩表情夸张,“这么一看,的确还挺变态的。” 慕婴脸色一阴,落明轩顿时哇哇大叫起来:“像了,像了。你现在有几分像我的师父了。” 慕婴怒极反笑:“你话很多。” 落明轩双袍一振,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雷无桀,你是不是打不过这个人?我打他打趴下了,是不是这一次就算我赢?” “把我打趴下?”慕婴冷笑着走向前。 雷无桀想了一下问:“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莫非那残局,你看出几分门道来了?” 落明轩故作神秘的一笑:“你猜。” “我不猜。”雷无桀耸肩。 落明轩一步踏出:“那你就看吧。” 苏昌离伸出巨剑拦住了慕婴:“等一下。” “怎么?”慕婴不解。 苏昌离依然看向那对双胞胎剑客,犹疑地说出了三个字:“剑心冢?” 江湖铸剑第一世家——剑心冢。当年与丈夫雷梦杀同称“剑心有月,睡梦杀人”的天启城四守护之一的李心月便是上一任剑心冢的传人,剑心冢以铸剑为主业,其中弟子皆为铸剑师,只有少数几名护剑师。但每一位的实力都不容小觑。而这一代的四位护剑师,都是剑道高手,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苏昌离习剑,对天下剑客了如指掌,所以听过他们的名字。他们分明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和双胞胎姐妹。 何去何从,无法无天。 这样的剑客,可并不是容易对付的。 那面带霸气的何去点点头:“正是。” 那微微有些害羞的何从笑了笑:“兄台背上的这把巨剑腾空,也是剑心冢铸的。” “没错,是我师范传给我的。”苏昌离点点头,“是一把好剑。” “好剑需要配什么?”何去仰头问道。 “配大好头颅!”苏昌离猛地一扬手中巨剑,冲着何去当头砸下。 何去手中长剑一挥,对上了那柄巨剑,身形微微一侧,借苏昌离巨剑之力往侧方一跃,一个旋身之后,竟一步站上了那柄巨剑,脚尖一点,竟提剑杀到了苏昌离的面前。苏昌离急忙后撤,巨剑往上一挥,冲着何去懒腰砍去。何去立刻收剑,在巨剑上一劈,借势往后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俊的功夫。”司空千落赞叹道。 “是颗好头颅。”苏昌离没有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提着巨剑冲着他奔去。 慕婴对着落明轩和何从冷笑了一下:“所以,你们两个谁上?还是,一起上。” 落明轩笑了一下:“说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用我的新功夫了!” 那性格内敛的何从抬起头,望着远处,只见五道身影正冲着这边飞奔过来,身上杀气凛冽,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而自己这边,哥哥与那苏昌离暂时分不出胜负,落明轩也不一定真敌得过慕婴,自己一人加上那受伤未愈的两人,恐怕并不是接下来那五人的对手。他忽然说道:“哥哥,走。” 那何去似乎很听弟弟的话,立刻就收了剑,退到了何从的身边:“怎么?” “那五人到了以后,我们怕是打不过他们。”何从低声道。 “那跑呗。”何去答得坦然。 落明轩刚刚运起真气,闻言脚下一滑:“到底想怎样?” 何从将落明轩一把拉了回来:“你带着他们三人先去剑心冢,我们二人拖住他们,随后赶来。” 落明轩点点头:“那就拜托二位了。” 司空千落一把抓住了昏迷中的萧瑟,抱上了自己的马,策马而去。雷无桀愣了一下,落明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兄弟,只能委屈我们二人共乘一马了啊。” “只有两人,就想拦住我们?”慕婴脸色阴冷,纵身一跃,追了过来。 何去一剑将他打了回去,何从又是一剑跟上,直取他的要害。暗河其余六人也在瞬间出动,然而何去、何从两柄剑却在瞬间支成了一张严密的网,把他们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能撑多久?”何去轻声问道。 何从略微想了一下:“十四招。十四招后,双子剑阵必破。” “好。”何去又是递出一剑。 107 剑心之冢 雷无桀等人在落明轩的带领下一路狂奔到了一个山谷前,只是山谷之外是一片沼泽,沼泽之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断剑,粗略望去,大概似乎有近千柄之多。 雷无桀急忙勒马,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兴奋:“我知道了,这里就是……这里就是!” “是的,山谷之后就是天下铸剑术第一世家剑心冢,这里是入口——剑冢之门。”落明轩笑道,“但是这片沼泽布了阵法,只有剑心冢的护剑师知道进去的路,不知道路的人踏进去就会被沼泽吞了。我们现在需要等他们。” “二弟,我来断后,你先领他们过阵!”一声怒吼传来,雷无桀等人急忙回头,只见那七名暗河的杀手追着那剑心冢的何去何从往这边奔来,两人身上都已挂彩,似乎都受了不小的伤。 何从率先赶到了他们身边,低声道:“仔细看我的步伐,一步也不能错!切记!”随后脚尖轻轻一点,跃到了沼泽上的一块石头上,随后又一跃,十几个纵身之后到了沼泽的对岸。雷无桀和抱着萧瑟的司空千落随即也跃了过去,落明轩见身后何去一人连战七人,身法快到难以捉摸,可却立刻就被苏昌离一把巨刃给打得连退。落明轩立刻上前一步,衣袖猛地一挥:“看我暗器!” 却见数十个骰子冲着苏昌离等人飞去,他们急忙出剑格挡。何去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立刻一把抓起落明轩,纵身往后退去。暗河中身法修为最高的谢绘、谢灵踏前一步,冷笑一声,纵身一跃竟随着何去的脚步也进了沼泽,一步一跃,与何去的步伐一模一样,只是慢了三步而已。 苏红息和苏紫衣此时也欲追上去,却见苏昌离伸出巨刃,拦住了他们二人。 “怎么?”苏红息问。 苏昌离轻轻摇头,眉头微皱:“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变阵!”何去带着落明轩跃出了最后一步。 何从轻轻点点头,手伸进山石边的一个凹头中,轻轻一扭,只见沼泽整个的都活了过来,那些残缺的剑身开始急速变换着位置。谢绘和谢灵大惊,最后一步迈下,竟整个人陷进了沼泽之中,几乎都来不及呼救一声,就已经整个的被吞没了。 “剑冢之门的阵法有十二种变幻,他们二人过于大意了。”慕婴的声音阴冷。 苏昌离想了想,将手中巨刃用力地插进了土中,沉声道:“剑心冢只有一个入口,同样的,也只有一个出口。” 何去和何从两兄弟并没有再多话,急忙带着雷无桀等众人往山谷之内行去。一行人在一条漆黑狭窄的山道中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雷无桀感觉前面隐隐有一丝亮光传来,加速几步穿出洞口,不由地惊叹了一声。 是一方小小的世界。 一个属于剑的世界。 山谷里林立着一个又一个的铸剑房,里面是一个个赤裸着上身,满头大汗打着刀剑的汉子,路上有人驾着马车快速地跑过,马车的后面,摆放着一柄又一柄的成剑,剑身光芒闪耀,一看便不是凡品。 “好多剑。”雷无桀眼睛冒光。 何从有些羞涩地笑笑:“但是这些剑是要拿去毁掉的。” “啊?”雷无桀惊道。 “这里是剑心冢,只铸天下最好的剑,只要算不上上品的剑都会拿出去毁掉,你在剑冢之门那里见到的剑身尸体,就是这些失败的剑!”何去傲然道,只是一用力说话,身上的伤口就裂开了,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何从急忙扶住了他:“你先别说话了,现在得立刻赶往剑阁找老爷子才行。” 此时只见一架马车呼啸而来,上面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面色算不上多美,但是却英气无比,有着比男子还硬朗的眉眼,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人眉心有痣,她们见到众人后急忙勒马。那眉心有痣的女子望向何去何从,惊道:“不是说去谷外迎接雪月城到来的客人吗?怎会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何从叹了口气,“这几位就是雪月城来的客人。” 那女子愣了愣,问道:“信上不是说只有一人吗?” “来不及解释了。”何从将何去抱上了马车,“得先去剑阁疗伤。” 司空千落也急忙抱着萧瑟走向前去:“我师弟也受伤了,已经昏迷了好久,恳请各位也医治一下他吧。” 那女子见司空千落眼神恳切,没有犹豫,立刻点点头:“那是自然。我先带你们前去剑阁,无天,你带着下面这两位雪月城的客人随后赶来。” 她身边的另一位女子点点头,翻身下了马车。那眉心有痣的女子立刻一挥马鞭,马车冲着远处的一座高阁急速地奔去。 “何去何从,无法无天。想必这就是剑心冢另外两位护剑师姐妹,无法无天了。”落明轩说道。 那翻身下马的女子点点头:“正是,在下无天。” 落明轩急忙抱拳:“雪月城长老尹落霞弟子,落明轩。” 无天点点头:“你就是信上所说的人,那这位是……” 雷无桀也急忙抱拳:“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弟子,雷无桀。” 无天愣了一下:“剑仙的徒弟?怎么信上没有提及。” 雷无桀苦笑一声,只能将一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两人如何从雪月城赶往青城山,又如何再从青城山赶往雷门,却莫名其妙遭遇了两匹暗河绝顶杀手的追杀,最后意外放了千城令,恰逢落明轩和何去何从在附近才得以获救。但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被追杀。 无天听完后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暗河杀人从来不会没有缘由,定是有人出了高价买你们的人头。我先带你们去见老爷子吧,或许老爷子有法子帮你们。” “老爷子是谁?”雷无桀问道。 “当然是剑心冢的掌门啦!笨!”落明轩不屑地说道,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雷无桀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108 天下名剑 无天带着落明轩和雷无桀来到了剑阁之中,正遇到了带着何去何从以及司空千落、萧瑟先行赶到剑阁的无法。 无天问道:“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嗯,已经交给华锦了。正在三层疗伤。”无法点头,“老爷子在阁内等着他们,现在进去吧。” “好。”无天转身对着落明轩和雷无桀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雷无桀问落明轩:“落师兄,你来剑心冢是有什么任务吗?” 落明轩摇头:“没什么任务,只是我看那仙人六博局,悟出了几分门道,似乎和剑有关。老女人手上就一柄霞影剑,也不肯送给我,她说自己和剑心冢老爷子是旧相识,帮我求了几柄,让我自己来取。” “我还以为落霞仙子只会掌法,没想到也精通剑术啊。”雷无桀说道。 “北离兴剑,习武之人基本都会练个几招剑术,你看三城主号称是天下枪道独占八分的唯一枪仙,其实他用起剑来,估摸着也得有半个剑仙的修为了。”落明轩说道。 两个人就这么跟着无天一直往前走着,没几步就踏入了剑阁的正堂之中,只见周围摆放着无数精致秀美、形状各异的剑,雷无桀和落明轩顿时眼睛放光,望着正堂之内的剑,高声赞叹着。 “雷无桀,你看这柄!”落明轩指着身边一柄剑尖之处有三道波纹的长剑,喜道,“这柄是麒麟牙,当年麒麟剑首李修溪的佩剑,曾在剑谱之上位列第十六!”落明轩正欲用手去碰,却见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来:“麒麟牙杀性很重,你若真想碰它,那么很可能受伤的是你自己。” 落明轩急忙把手收了回来,他与雷无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人正冲着二人走来,想必这就是无法无天口中一直说的老爷子了。 果然,就听无天抱拳,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老爷子。” “信上说要求剑的,落霞仙子的弟子是谁?”老爷子问道。 落明轩急忙抱拳:“在下落明轩,正是落霞仙子的弟子。” 老爷子点点头,忽然脸上露出了几分色眯眯的笑容:“你师父近来可还好啊?” 落明轩愣了一下,有些尴尬:“还……还行。” 老爷子擦了擦差点流下来的口水:“还和当年一样貌美吧?” 无天在一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老爷子立刻一挺腰杆,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正声道:“你的剑,老朽已经铸好了。” 落明轩喜道:“恳请前辈赐剑。” “赐剑?这个词用得好。”老爷子朗声长笑,忽然长袖一挥,空中悬挂着的一排成剑落在了落明轩的面前。 一共七柄,长短不一。插在地上,闪着锐利的光。 “重剑无望,轻剑别离,长剑凤凰,双剑句芒、劫尘,三尺剑般若、一目。一共七柄剑,拿去吧。”老爷子抚了抚胡须,笑道。 落明轩瞪大了眼睛:“一共七柄?这么大方!” 老爷子点点头,脸上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谁让你师父长得这么好看……不对,那个,你师父和我简单说了下你最近在研习的武学,老朽也算多活了几十年,在年轻的时候见过悟出那仙人六博局的高手,那人背后背着三柄剑,腰间挂着四柄,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刺猬一样,不会有错的。” 落明轩立刻一把抱住了面前的那些剑:“那就谢过老爷子了。” “至于你……看着很眼熟啊。”老爷子转头望向雷无桀。 雷无桀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应该是的。” 老爷子一笑,手猛地一挥,雷无桀所配的听雨剑立刻脱鞘而出,雷无桀伸手欲抓,却已来不及了,一把被老爷子握在了手中,老爷子脸上露出一副得见故人般的表情:“听雨,许久不见了啊。” 落明轩愣了一下:“老爷子,你认得雷师弟这把剑。” 老爷子笑道:“听雨观雪,望花闻风。风雅四剑本就是我年轻时所铸的,我自然认得。”说完后,老爷子随手一挥,听雨剑忽然往边上飞去,稳稳地落入了一枚剑鞘之中,周围还放着三柄有几分相像的长剑。 “风雅四剑?”落明轩惊道,“是前辈所铸?那前辈你是……李素王!” 老爷子慢慢点头,面带微笑。 “可你不是死了吗?”落明轩接着说了下去。 老爷子立刻气结:“你……你才死了,我不过是二三十年没在江湖上露过脸罢了,谁说我死了!我……” “外公!”一个声音传来,老爷子和落明轩扭头望去,只见那一袭红衣跪倒在地,雷无桀双眶中有泪水涌出,“孙儿雷无桀不孝,见过外公。” 李素王依然浅笑着,手微微一伸,一股内劲将雷无桀抬了起来:“剑术有成,便不算不孝。既然有了听雨剑,说明你见过你姐姐了?” 雷无桀擦去眼角泪水,点了点头。 李素王轻抚胡须:“好。你姐姐才是真的不孝,明知道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剑心冢里孤苦伶仃也不来陪我,你说我又没非逼着她来当这冢主,她这么怕我干嘛?这柄听雨剑,就当是惩罚,我没收了!” “外公,这……”雷无桀惊道。 “我送你一柄更好的。”李素王神秘莫测地一笑,右手一伸,一个长长的剑匣从暗处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中,“小桀,你自小练剑,自然知道我剑心冢所列的剑谱。” “自然知道。”雷无桀点头。 李素王手轻轻一甩,剑匣打开,藏在其中的那柄剑终于展露出了真貌。剑身修长细薄,几近透明。 “世上的剑,有的名字是四个字的,有的是三个字的,最多的是两个字。” “这柄不一样,它只有一个字。” “它叫心,剑心冢的‘心’。” 李素王猛地将剑匣合下,伸手一推,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中。 雷无桀抱着剑匣,手微微有些颤抖:“天下十大名剑位列第四的……心剑?” 李素王微微一笑,点头:“是。” 109 三入剑心 二十年前,剑心冢曾列剑谱评定天下名剑,其中天启城钦天监里供奉的天斩位列第一,无双城的祖传神兵大明朱雀排在第二,雪月剑仙李寒衣的铁马冰河在剑谱上则是第三,而第四,就是剑心冢初代冢主所铸的名剑——心。剑成之时,初代冢主跳入剑炉,以身试剑,所以有传言说剑身之上有初代冢主精魄附之,是剑心冢大城之剑,与剑主能心剑合一,故单名一个“心”字。这柄剑谱排名第四的心剑,在剑心冢向来是历代冢主传人的佩剑,而它的上一位主人即是—— “剑心有月,睡梦杀人”,天启四守护之青龙,李心月。 雷无桀缓缓地打开剑匣,匣中长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动作,忽然震鸣起来。 “有人认为剑就是剑,人就是人,比如你姐姐,不愿接过这柄心剑,反而大老远地跑去昆仑求那铁马冰河。但有人觉得,剑即是心,心亦可做剑,比如你母亲。你可以选,毕竟以心做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李素王望着雷无桀,沉声说道。 雷无桀却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柄剑,忽然伸出右手,怒喝一声:“剑起!” 剑匣震动,心剑长鸣。 “这还是剑吗?这是鬼吧……”落明轩目瞪口呆。 “剑起!”雷无桀再次怒喝,长剑震鸣不止,却始终未曾出匣。 李素王手轻轻一挥,心剑的震鸣声终于小了下去,他轻声道:“你不要想着控制这柄剑,而是要和这柄剑成为朋友,或者你就成为这柄剑。” 雷无桀闭上了眼睛,心剑在瞬间出匣,飞在了空中猛地旋转着,剑风呼啸,风中似乎有妖魔与猛兽在咆哮,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从剑中挣脱出来。 落明轩终于相信传说了,这柄心剑,的确是活的! 雷无桀闭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回忆里,再次看到了那个白衣如雪的剑客,她站在天启城头,那一汪满月之中,高高举起着心中的心剑,目光温柔而凛冽。整个人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一般,清冷而孤寂。她垂头望向雷无桀,忽然就笑了,阴冷的月光仿佛也变得温暖了,她轻声说道:“阿桀,好久不见了。” 陷入回忆中的雷无桀泪流满面,画面忽然转换,他看到了在雷家堡中,那个雪夜,那个白袍如雪的剑客就站在雪中,轻轻抚着自己的脸庞。还是幼童的自己泪流满面,那剑客却只是温柔地笑着:“阿桀,等我回来接你。”然后她转过身,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她,感觉这一次没有抓住她,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不要走,阿妈。”雷无桀伸出了回忆里并没有伸出的那只手,竟真的抓住了那片衣襟。李心月回过头,望着雷无桀,眼神中有几分欣喜:“阿桀……” 雷无桀猛地睁开了眼睛,幻象退散,他的手中并没有那片衣襟,却是一枚剑柄。心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初入剑心,很好。”李素王点头称赞。 “刚刚我看到的,是什么?”雷无桀满头大汗,问道。 李素王微微一笑:“是你的剑心。”说完后,猛地踏出一步,一掌击在了雷无桀的胸口,“再入剑心!” 雷无桀神思顿时再度飞游出去。 这一次,他见到了一座雪山,巍峨壮丽。雪山之巅有一个灰巾蒙面的人站立着,手中握着一柄修长娟丽的剑,她忽然怒喝一声,整座雪山都被这一声巨吼给震得颤抖了起来,那些积压了千百年的雪都大块大块地从山上摔落下去。她挥剑狂舞起来,附近的山峦之上,积雪正在疯狂地崩塌着,那些惊天动地的剑气从那柄精致的白玉剑上放肆地散发出去,将空中那些云气雾气击碎冲塌着。一瞬间忽然出现了上百道人影,有的持剑站在云层上狂笑,有的负手踏着空中的落雪冷眼望着大地,有的伴随着那些崩塌的雪块闭着眼睛直直地摔落下去…… 狂风掀起了她的面巾,雷无桀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阿姐……” 李素王轻轻往雷无桀身后拍出一掌,神游物外的雷无桀再度回过了身来。他大口喘着粗气,不解道:“我看到了阿姐……” “你阿姐当年不想走你母亲的旧路,虽控住心剑却不用,偏偏拿着心剑去昆仑山求铁马冰河。你刚刚看到的应该是她当年求剑的场景。”李素王说道,“你已见了心月的剑,寒衣的剑,第三次入剑心,见一下自己的剑吧。”说完后,不待雷无桀继续说话,便猛地拍下第三掌。 三入剑心! 亭台暖阁,舞乐笙箫。忽然望见一袭红衣,从远方一剑西来,引繁花无数。 落英纷飞,一袭绿衣携着一袭红衣忽然高舞起来,有那青衫公子吹笛助兴,还有那黑衣长发的男子,猛地跃上高阁,朗声高呼那一首少年诗词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凛然少年气,这就是我,雷无桀的剑! 雷无桀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握住了心剑,那柄长剑终于不再震鸣,李素王朗声笑道:“好好好,时隔近十年,心剑终于有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雷无桀望向李素王:“外公,为何我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了。” 李素王笑得神秘:“哪里不一样了?” 雷无桀想了想:“我的真气流转,比之之前要更为顺畅了。这样的感觉……”雷无桀回想着,这样的感觉之前也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借萧瑟内力上了火灼之术天火境,一掌将千面鬼击飞的时候。 雷无桀一惊:“我入自在地境了?” 李素王点点头:“适才你三入剑心,心剑与你产生共鸣,此刻你已间接修成了本门剑心诀心法,一会儿我将剑心诀秘笈再拿给你,根据书上所写每日修炼,自在地境又算得了什么?” 雷无桀恍然大悟,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泄了下来,正欲开口,只见眼前一黑,已经晕了过去。落明轩急忙上前扶住了他,不解地望向李素王。 李素王伸手探了探雷无桀的鼻息,轻轻摇了摇头:“不妨。看来你们赶了很远的路,他只是累了。” 110 隐脉损相 阳光照射进屋子中,一个黑衣的身影静静得趴在床边,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她守了一夜,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吧。”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少女模样的姑娘坐在屋外,手中晃悠着一株药草,轻声说道,“其实她的身体现在也很糟糕,也得为她开一剂药调理一番。” “那个年轻人呢,他受了重伤吗?”坐在小姑娘身边的则是剑心冢的冢主李素王,他好奇地打量着屋内躺在床上,面色沉静的年轻人。 “不是,他的外表上没有一点点伤,但是脉象却奇乱无比。世人皆知显脉,乃是指即奇经八脉和十二经常脉,十五络脉。但是人其实亦有隐脉,较难察觉,习武之人对其研习颇多,因为人的内力便是藏于隐脉之中。此人隐脉被损,不用用武。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隐脉中有一股有可怕的力量,如果这股力量反噬,那么他就会陷入很危险的境地。”华锦将药草咬在嘴里,“他应该遭遇了一次反噬,但这次反噬并不强,所以他只是有些气虚,补一补就好了。但是以后么……” “隐脉受损,是天生的吗?”李素王问道。 华锦摇头:“不是,他的隐脉很明显是被人击伤的,而且他受伤应该有好几年了。” “什么人,阴毒到了这种地步?”李素王皱眉。 “不知道。反正是个武功很高的人。”华锦坐在那里,晃着双腿,耸了耸肩。 “你医不好?”李素王瞥了她一眼。 华锦叹了口气:“别说是我,我师父就算在世估计也医不好,至于我那个三心二意的师兄,怕是也医不好吧。” “你那个三心二意的师兄?”李素王想了一下,“枪仙司空长风?” “师父说,若是师兄只注重医道,那么天下间便没有他治不好的人。可是师兄又学医,又练枪,还跑去当什么城主,这般三心二意,还怎么学医?”华锦不满道。 李素王笑了:“你倒是专心钻研医术,在我们剑心冢采了一年的草药,我几次诱惑你学剑你都不肯,怎么也没见你把他医好了?” 华锦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小嘛?”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见远处走来一个人,背上背着三把长剑,腰间挎着两把长剑和两把三尺剑,活脱脱就像是个刺猬。 华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谁啊,怎么打扮得像是个刺猬。” 落明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手一动,手上的那几柄剑就叮叮当当地撞在了一起,他叹了口气:“前辈,世上真有人一个人用七柄剑的?” 李素王点头:“当然,当年无双城城主的无双剑匣里,可是有整整十三柄剑啊。” 落明轩撇嘴:“前辈,你可别唬我。无双剑匣里的那是飞剑,一柄才不过丈许,哪能跟我这一样。” 李素王伸手:“那你把剑还给我。” 落明轩急忙挥手:“前辈告辞。”正欲转身就走,忽然就瞥到了屋里的场景,惊呼一声,“这……这不是千落师姐和萧师弟吗!啥!” 躺在床上的萧瑟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 华锦伸手拍落明轩:“你声音太响了!” “啊。”萧瑟低呼了一声,眼睛微微睁了开来,他感觉胸前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低头看过去,才发现似乎是司空千落趴在那里。萧瑟眯了眯眼睛,想了下,装作没有看到,又倒头闭上了眼睛。 “他刚刚睁眼了对吧?”落明轩低声问华锦。 华锦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是的啊。” “然后他又装作睡过去了?”落明轩指着萧瑟。 华锦又眨巴眨巴眼睛:“没错。” 落明轩立刻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妈的占我师姐便宜,看我不剁了他。” “有你什么事!走!”华锦从长椅上跳了下来,背上了身后的大药箱,“老爷子,去看看何去呗,该给他换药了。” “好的。”李素王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将落明轩拉了过去,“我说你这个年轻人,也真是不懂事?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没……没有。”落明轩将剑插回了鞘中,红了红脸。 李素王笑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落明轩点点头,低声道:“有的……” 三个人越行越远,此时司空千落也幽幽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萧瑟的胸前,不由地脸色绯红,她看向萧瑟,只见萧瑟面色如水,一脸沉静,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即将碰撞到的时候,萧瑟的睫毛微微一动。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啪”的就给了萧瑟的一个大耳刮子,萧瑟也不再继续装睡了,愤怒地睁开了眼睛:“你打我干嘛!” 司空千落怒道:“你装睡!” “你才装睡!我看你睡那么香,才没有吵醒你的!”萧瑟怒道。 “我呸。”司空千落真的吐了一口唾沫到了萧瑟脸上。 萧瑟愣住了,司空千落也愣住了。 最后萧瑟慢悠悠伸手擦掉了脸上的唾沫,怒喝一声:“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顿时拔腿就跑,可才跑到门口,就感觉眼前一黑,忽地就晕倒过去了。幸亏正从边上走过的无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司空千落,萧瑟也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只是才走几步,就全身无力躺倒在了地上。 无法无奈地冲着他说道:“人家姑娘为了你守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才睡醒就要气人家?” 萧瑟有些羞愧,问道:“她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华锦赶了回来,伸手把了一下司空千落的脉,微微皱眉:“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把她搬到我的房间,我给她开一剂药。” 无法点点头,抱起司空千落朝着隔壁厢房走去。华锦冷冷地望了萧瑟一眼,冷哼一声也走了。 只剩下萧瑟一脸无奈地坐在地上,伸出右手,叹了口气:“谁能……扶我回一下床啊。” 111 萧瑟的过去 深夜,大雨。 雨水敲打着车篷,一辆马车在黑夜里孤独地行进着。 挥着马鞭的车夫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即便带着斗篷,在这样的大雨夜,却依然无法挡下那些倾盆而下的雨水,他骂了一声:“这么大的雨,真是见了鬼了。”然后他忽然就勒住了马绳,因为他的面前,似乎真的站了个鬼。 一身长长的黑色大氅,带着一个巨大的斗笠,身形异常的魁梧,他的手里拿着一柄巨大的剑,雨水敲打着剑身,闪耀着危险的光。 “谁?”车夫怒吼一声。 持剑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车夫皱紧了眉头,将手放到唇边打了个响哨,却并没有人回应他。他惊了一下,握着马鞭的手微微一颤,他低头望去,发现地上的雨水竟然是红色的。他猛地抬头,才发现远处隐隐约约似乎躺着一些人。 虽然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车夫明显能感觉到此刻对方似乎冷笑了一下。 车夫心中大骇,能一个人杀死那么多护送的高手,这个人,真的是鬼吗?他来不及多想,一甩马鞭,冲着持剑人挥去。那人在此时忽然一跃而起,下一个纵身已经站在了车夫的身边。 雨水从剑身滑落,夹杂着一抹红色。 车夫的头颅滑落在了地上,夹杂着最后那一刻惊恐的神情。 持剑人将剑插在了马车的木板上,没有了人驾驭的马车正在疯一样地往前狂奔着。 “你是谁?”马车里的人终于说话了,是个无比年轻的声音。 “取你命的人。”持剑人声音低沉,带着某种威严。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忽然,一根木棍穿透了幕帘,冲着持剑人袭去,棍上风声呼啸,带着无上威势。持剑人则提起巨剑,猛地冲棍上挥去,一剑之势,竟将整个车篷击得粉碎。 马车里的人猛地后退,落在了雨中,雨水很快将他的整个衣襟打湿,他持棍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白净俊秀,天人之姿。 “据说你年纪轻轻就几乎已经踏入逍遥天境,看来是真的。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持剑人将巨剑抗在了肩膀上,雨水倾洒而下,敲打着他的斗篷。 穿着一身青衫的少年公子没有言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棍,卷起那一阵雨水,猛地跃起,一棍敲在了持剑人的斗笠之上。 斗笠瞬间破碎,露出了一张满是剑痕的脸庞,那人笑了一下,奸狠如厉鬼,他右手提刀挡住了少年的长棍,伸出左手一把扼住了少年的喉咙,一股真气在瞬间注入了少年的体内。 少年的脸上泛过一道紫气,整个额头上青筋暴起,神色痛苦,手中握着长棍的手终于垂了下去。持剑人举起巨剑,作势就要斩下他的头颅。 就在此时,却又有一根长棍穿透了层层雨帘冲着持剑人袭来。只是这一根,透露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持剑人只得放下了手中的少年,猛地转身,一挥巨剑迎上了那根长棍。 一棍,一剑,在雨夜里展开里厮斗。 而少年却躺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敲打在他的身上,他不停地抽搐着,神色愈来愈痛苦,仿佛马上要死去了。 “萧瑟,萧瑟。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 躺在雨里渐渐失去神智的少年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张了张嘴,努力发出着声音:“再响一点,喊我,再响一点。” “萧瑟,萧瑟!”那个声音果然大声地喊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萧瑟吗?”躺在雨水里的少年身上的痛楚忽然消失了,他低声喃喃地说着,“我叫萧瑟吗?” 瞬间,他的意识终于恢复过来了。 躺在床上的萧瑟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站在床边的雷无桀大声地喊着。 他身边的司空千落也终于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小声地骂道:“什么破身体,在地上躺一会儿也会晕过去。” 萧瑟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去了,上面密密麻麻地扎着无数银针。 “不要动,不要动。”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只见华锦正端坐在那里,手猛地一挥,又是三根银针稳稳地插在了萧瑟的身上。 雷无桀赞叹道:“华锦,你这手法真是绝了,不学一手暗器真是可惜了。要不要我把你介绍给唐莲师兄?他……” “闭嘴!”华锦手一挥,一根银针破空而出,冲着雷无桀飞去。 雷无桀笑道:“可别小看我。”张开双嘴,一口咬住了那根银针。正得意着,却忽然觉得嘴上一麻,想要开口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坐在门口的李素王长笑道:“华锦除了医术高超以外,用毒也是天下一绝,不然你以为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怎么闯荡江湖的?” 雷无桀一脸苦闷,张牙舞爪地问华锦讨要着解药,华锦却不理他,只是继续一根一根给萧瑟插着银针。 “刚刚梦到了什么?”司空千落上前坐到了萧瑟的床边,小声问道。 “一些过去的事情。”萧瑟垂头说道。 “你以前……是个高手吧?那天感觉到你的内力,要比大师兄还要更强一些。”司空千落说道。 “现在也依然是高手啊。”萧瑟懒洋洋地笑道,“这没有我,怎么打得过那个千面鬼。”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中毒。”司空千落忽然正色道。 “嗯?”萧瑟一愣。 “我会保护你的,你相信我。”司空千落认真地看着萧瑟。 雷无桀此时忽然一挥右手,一柄狭长娟秀的剑落在了他的手上,剑身上光芒流淌,剑气如潮。 “心剑!”萧瑟惊道。 雷无桀点点头,嘴巴张动着,努力想说着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些难听的声音。 华锦叹了口气,又甩了一根银针,稳稳地插在了雷无桀的胸口。 雷无桀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萧瑟,我也会保护你的!” 萧瑟为之气结,摇了摇头:“我觉得要是被你们两个保护,我估计离死不远了。”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相视一眼,正欲开骂,却听萧瑟继续小声地说了下去:“谁也不能保护谁,每个人能保护的,只应该是自己。” 112 再相逢!白衣妖僧 两个人急速地在路上奔走着。 一个一袭黑衣,一个一身绿衫,正是那日从唐门之中逃离的唐莲以及叶若依。叶若依脸色苍白,气力明显已经跟不上了,步伐慢了很多。唐莲望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担忧:“叶姑娘,你还好吗?” 叶若依摇了摇头:“没事。我……”刚说完,叶若依忽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唐莲急忙停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叶若依的脉搏,他虽然在医道上算不得什么大师,但毕竟跟着司空长风和唐怜月,略有研习,不由得大惊失色:“脉象怎会如此之乱!” 叶若依却勉力站了起来:“不行。他们快到了。” “我们已经到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唐莲猛地抬头,只见四个黑影从身边掠过,拦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之人唐莲无比熟悉,正是唐门内家三十六房的执掌人,唐门公认的仅次于唐怜月的青年一辈高手——唐煌。 “师叔。”唐莲低声喊了一声。 “随我回去,我会和老爷子说,他不会治你的罪。”唐煌缓缓说道。 沉默半响后,唐莲轻轻摇了摇头。 唐煌眉毛微皱:“你要忤逆师门吗?” 唐莲苦笑一下:“可我偏偏有两个师门。” “但你姓唐。”唐煌幽幽地说道。 “为何非要如此?唐门真要做那叛盟背义之事吗?”唐莲攥紧了拳头。 唐煌叹了口气:“唐莲,这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老爷子们有他们的打算,身为唐门子弟,只需要懂得遵从。” “可是百里师父告诉我的是,凡事做之前,得先问心。”唐莲缓缓说道。 “够了。”唐煌怒道,“唐莲,你要记住你姓唐,唐门的唐!从今天起,你和雪月城没有半点关系!” “唐莲。”叶若依忽然低声唤了一声。 唐莲扭头,只见叶若依脸色苍白,头上满是汗水,手上却隐隐有一道红光闪过。叶若依低声说着:“唐莲,握住我的手。” 唐莲摇头,沉声道:“你千万不能运功。以你现在的身体,你会死的!” “唐莲。”唐煌往前踏出一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一直是唐门最得意的弟子,希望你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唐莲忽然俯下身,伸手将叶若依抱起,冷冷地望着唐煌:“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刹那间,唐莲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鹰一样的光芒。 唐煌猛地一惊,左手轻轻一甩,三根龙须针破空而出。 唐莲猛地一跃,从唐煌身边擦身而过,身法奇快无比。唐门擅暗器,毒术,却在轻功方面并无太大建树。唐莲这一身法,正是所传雪月城大城主百里东君——一醉千里。 “拦住他。”唐煌转身怒喝。 身后三名唐门弟子同时出手,手中银光一闪,三人同时亮出了唐门最顶尖的近身武器——指尖刃。 却拦不住唐莲那一醉千里,一袭黑衣就这样绝尘而去,根本没有把这三人放在眼里。 “这下你们看到了,这就是你们和唐莲的差距。”唐煌转过身,低声说道,“同是这一辈的唐门弟子,你们差他太多。” 那三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甩长袖,三枚追羽箭冲着唐门追去。 唐煌一跃而起,站在了树干之上,长袍纷飞,目光凛冽,高声怒喝道:“唐莲!” 唐莲身形一震,背后不由地冒出一阵冷汗。 唐煌右手微微展开,一只飞轮在他手中急速地旋转着。 飞轮夺魂,阎罗索命。 唐门暗器——轮入道。 他能躲得开唐门上一辈第二高手的全力一击吗?唐莲心中一冷,不敢多想,只得低声对叶若依说道:“叶姑娘,使用一醉千里的身法,我的真气最多还能再支撑一会儿。到时候我拦住他们,你拼命地往前跑。你身份特殊,找到最近的兵衙,他们会保护你的。” 唐煌终于用力地甩出了右手,那一只旋转着的金色飞轮破空而出,风声呼啸,犹如鬼神嚎哭,冲着唐莲急袭而去。 唐莲再纵身,却感觉身后飞轮旋转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叹了口气,用力身上最后力气,准备将叶若依往前抛去:“叶姑娘,小心了!” 正在此时,却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一个人挡在了唐莲的身后,长袖飞扬,白袍狂舞,恍若神人。他双手合十,面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道飞轮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好久没用这门类的武功了,来,让我轻轻呼一声。”白袍人微微垂头,神色中带着几分笑意,“阿弥陀佛。” “佛门般若心钟神功?”唐煌眉头一紧,沉声道。 “呦,这不是雪月城的大师兄吗?别来无恙啊。”白袍人转过身,望向唐莲,只见他面目俊秀,却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好大光头。 “无……叶安世。”唐莲惊道。 无心笑道:“在那天外天我才是叶安世,既然再入中原,还是叫我无心吧。” “你怎会来这里?”唐莲问道。 无心叹了口气:“听这口气是不想我来喽,你们雪月城啊,还是担心我这个小魔头。那我还是走了,可是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可就要被他们杀了。” 唐莲苦笑了一下:“你能不能像个和尚一点?说话正经一点?” “阿弥陀佛,小僧早就还俗了,我虽然还叫无心,但我现在可是天外天宗主啊。”无心忽然转过身,望向唐煌等人,傲然道,“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唐煌冷笑:“原来是魔教教主叶鼎天的儿子,上次放你回了天外天,这次尽然还敢跑回中原。” “放我回?”无心一笑,手轻轻一挥,那道还在原地旋转着的飞轮猛地飞了回去,“就凭你?” 唐煌一步轻轻跃起,脚下的树干却被劈成了两半,他往后一个纵身,落在了地上。 “还不快跑!”无心猛地转身,身形一动,往前飞速地行去。 唐莲急忙追了上去,忍不住讥讽他:“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为什么还跑?” 无心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想怎样,杀了你的师叔?” 唐莲心中一凛,不再言语,沉默地往前行去。 113 药王传人 萧瑟等人在剑心冢里一住便是三天。 三天之后,萧瑟的身体终于算是康复了,他走出屋外,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他侧身望去,华锦正坐在院子里,捣鼓着那些她种的药草。 “你醒了啊。”华锦没有抬头,继续用锄头刨着土,“你这几天也算是睡够了,身体应该康复的差不多了。” 萧瑟懒懒地笑了笑,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仰起头,阳光刺眼,他微微皱起眉毛:“好不了了。” “隐脉损相,倒也不是没有医治之法。”华锦掰下一篇药草叶,放在嘴里嚼了嚼,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走到萧瑟身边,递给了萧瑟一片叶子,“给你?” “这是什么?”萧瑟问道。 “冰辛草,清凉的很,刚起来的时候嚼一片,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哒!”华锦笑道。 萧瑟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只感觉一股清流在瞬间从头灌顶,一开始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可很快回过神来,只觉得神思清明,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他回过神来:“你刚说隐脉损相,有医治之法?” 华锦点点头:“我记得我看过药王谷里的一本古书,上面记载过一种医术,叫补魂之术。能令枯木逢春,竭泉涌水,逝去的花草能够重生,断去的魂脉也能够重连。但是书里并没有记载补魂之术的正确用法,可能早就失传了吧。毕竟师父号称医术天下第一,也并不会这补魂之术。” “你师父是?”萧瑟一愣。 “药王辛百草!”华锦骄傲地仰起头。 萧瑟哑然:“那你岂不是……” “是的,这几天千落师侄已经和我说了,你是长风师兄的弟子,所以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小师叔!”华锦瞪了萧瑟一眼。 萧瑟不禁失笑:“你多大了?” 华锦仰起头:“十四了!” 早就听闻药王辛百草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得意弟子司空长风,可偏偏此人相比于医术以外,更醉心于枪法,所以在暮年之时又收了一个小徒弟,却没想到是一个仅仅十四岁的小姑娘。 “别看我小,我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华锦傲然道。 “什么大志向。”萧瑟嚼着那片叶子,靠在长椅上,和华锦聊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着说不出的有趣。 华锦站起身,望向萧瑟:“比如学会补魂之术,治好你的隐脉。” 萧瑟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是认真的。”华锦强调道。 萧瑟终于笑了笑,点点头:“好。” 华锦嘟起嘴:“你嘴上说‘好’,心里确实不信的。” 萧瑟倒是坦然承认了:“因为不想抱有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华锦伸出手:“他们说你那天通过什么流转之阵将内力借给了他们,是通过一本什么书,能给我看看吗?” 萧瑟点点头,从怀里掏着,却发现衣服里面空空如也。 华锦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吐了吐舌头:“给你针灸时就把你身上的东西都取出来啦。不过没经过你允许,一直都没有看呢。这本书讲了啥?” “是儒剑仙谢宣写的,里面写了一些他自己医道上和内功心诀的理解,他觉得医道和武道理论上是可以相通的,比如如今已经灭国的西楚就曾有一群名为药师的人,虽然不通武功,却能够通过服药,快速进入一品高手之列。其中有一道说到了隐脉和内力的问题,我从中悟出了这流转之阵,能够将我体内的内力借给别人,却不伤及隐脉,可却不知道怎么出了问题,结果受了内伤。” “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华锦皱着眉头,“你受伤是因为还不够熟练,内力流转之时外泄进了受损的脉象之中,所以受了内伤。不过这本书里的话,我却不能认同,医法是医法,武道是武道,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萧瑟点头:“谢宣在后面也说西楚药师虽然通过这样的方法造就出了一大批高手,暂时挡住了北离的进攻,但最后反噬却极大,所有的药师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最后国还是被灭了。但是他说善用武学配医法,亦是正道。” “真有趣的人,真想见一见。”华锦翻完了书,递还给了萧瑟。 萧瑟摇了摇头:“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多看几日。” 华锦狡黠地一笑:“我都已经记住啦。” 萧瑟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原来华锦竟是那传说中的过目不忘之人,所看的书籍只要扫过一眼,就能够全部记住,不由地暗暗惊叹。 “而且。”华锦补充道,“你那姓雷的小兄弟可不能再等喽。每天急着想要出冢去那雷家堡,说若自己晚了,定要被姐姐给一剑杀了。什么姐姐,这么凶?” “大概是天下前五的剑客,你说凶不凶?”萧瑟耸了耸肩。 剑阁之中,雷无桀正挥着手中的心剑,剑心纯妙,剑气如潮。 而站在他对面的李素王,食指轻勾,一柄又一柄的剑冲着雷无桀飞去。 雷无桀甩着那柄心剑,将一柄又一柄的剑斩落在地,他心里有些许的惋惜:“外公,这么多好剑,多可惜啊。” “都是凡品,有什么可惜的。”李素王笑道,“你要练剑心诀,便要有斩断世间凡剑的决心!” 雷无桀的心剑在他面前猛地转了一圈,又将三柄长剑斩落在地。 李素王一笑,右手一挥,四柄清雅娟秀的长剑飞起。 听雨,观雪,望花,闻风。风雅四剑,冲着雷无桀疾飞而去。 雷无桀一甩手中心剑,将那四柄长剑轻轻一扫,插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微微一笑:“要练剑心诀,要有斩断凡剑之心,更要有惜剑之心吧。” 李素王点头微笑。 雷无桀望向李素王:“外公,我这次出冢,你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 李素王想了想:“风雅四剑是我铸造过的四柄好剑,但有一柄更好的,你知道是什么?” 雷无桀点头:“自然知道。名剑动千山,剑气浩瀚,一剑动千山,起万潮,剑谱排名第七。” 李素王点头:“但是如今却不知道它在谁的手中,你帮我找到这个人。” 雷无桀说道:“要把那柄剑取回来吗?” 李素王摇头,声音坚定:“不,我只是想知道,它握在什么样的人手里罢了。” 114 剑心有月 雷无桀挟着心剑从剑阁中走出来的时候,萧瑟正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发着呆。 雷无桀急忙跑过去:“华锦姑娘说你要静养三日,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去见你。怎么样?你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吧?” 萧瑟点点头:“死不了。这一路辗转青城山,又颠簸到了剑心冢,离那三月之期越来越近,你心里很焦急吧。” 雷无桀摇摇头:“哪能呢,不急,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走。” 萧瑟懒洋洋地笑了下:“华锦姑娘说过了,我身体已经无恙了……” 雷无桀立刻把萧瑟从地上拉了起来:“那行吧,收拾东西赶紧出发!错过了日子,我姐姐非杀了我不可。” 萧瑟一脸无奈:“你这变脸的功夫是跟我学的吗?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雷无桀挠了挠头:“着实是内心焦急啊。” 此时司空千落和落明轩也赶了过来,司空千落望见雷无桀,心中一动,张口想要说话,却还是忍住了。浑身插满了剑,像是一只刺猬的落明轩倒是几步跑到了萧瑟身边:“萧瑟,你身体康复了啊。” 萧瑟望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刺猬了。” “仙人六博术,我最近悟出了几分门道,有机会让你也开开眼界。”落明轩得意地说道。 萧瑟数了一下,微微皱了下眉头:“说是六博术,怎么我看多了一柄。” 落明轩耸了耸肩:“可能是冢主老爷子给我多送了一柄吧。” 这个时候李素王也从阁内走了出来,众人急忙对其行礼。虽然李素王偶尔会露出色迷迷的怪老头样子,但毕竟是武林名宿,成名也有数十载了,众人心中对其还是有所敬畏的。他本是上任剑心冢冢主,可是传人李心月身死,才不得不重新担任冢主之位,但是如今雷无桀继承了心剑…… 正巧此时何去何从,无法无天四个人也跟在李素王的后面,见到了雷无桀后,他们双手抱拳,恭敬地喊道:“冢主。” 天下第四名剑——心剑。从来都是剑心冢冢主的佩剑,既然雷无桀继承了心剑,那么他就应该是剑心冢的新一任掌门了。 雷无桀一愣,惊道:“啊?” 落明轩乐了:“雷无桀你成了这剑心冢的冢主,你是要留下来铸剑吗?” 雷无桀摊手:“我哪会铸剑啊。” 李素王笑道:“剑心冢传人,说白了,其实就是心剑的护剑师,不一定非得会铸剑,心月当年对铸剑也是一窍不通。所以毋需担心,你要闯江湖,就去闯你的江湖吧。当年我没有拦心月,我也不会拦你。” “外公……”雷无桀感受到了李素王口中的悲凉,低声唤道。 落明轩则兴奋地抱拳:“那就不打扰前辈了,我们这就收拾东西离开。”转身拉着司空千落和萧瑟离开,扭头还对那剑心冢四大护剑师挑了挑眉毛。那四人立刻会心,急忙跟了上来。 司空千落不解:“落明轩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落明轩低声道:“人家要聊下自己家的家事,我们外人在这里做什么?” 萧瑟扭头看了一眼,雷无桀和李素王在剑阁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老一少,正抬头望着夕阳,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李素王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杆,猛地吸了一口,悠悠地吐着烟雾。 雷无桀坐在他的身边,问道:“外公,能和我说说我母亲的事情吗?” “你母亲,你母亲是个非常好的人啊,善良聪明,性格温柔,武功又是难得一遇的奇才。”李素王抽着烟,过了许久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是不该遇到那个天杀的雷梦杀啊。” “我阿爹怎么了?”雷无桀问道。 “这个雷梦杀跟着他的好兄弟百里东君在剑心冢拜访,不好好在剑阁里待着,偏偏跑去那剑心崖,跑去剑心崖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和心月比武,比武也就算了,可偏偏还赢了。赢了也就算了,偏偏还……”李素王絮絮叨叨地说着。 雷无桀挠了挠头:“外公,你怎么一副吃了醋的表情……” “唉。”李素王在台阶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烟斗,“偏偏还勾引我的好女儿,那天起就天天吵着要和雷梦杀一起去闯荡江湖。我当时想,闯就闯呗,年轻人哪能一辈子窝在一个山谷里,何况那雷梦杀看上去又是一表人才,还是世家子弟。我也就同意了。” “只不过,这雷梦杀真不是个东西啊。他说好带我女儿去闯荡江湖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又跑去那天启城?还当什么大将军,自己死在战场上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连累了我女儿?” “我后悔啊。当时为什么就这样同意了呢,我应该把你母亲留下来的。”李素王脸上老泪纵横,手微微颤抖。 “外公……”雷无桀轻轻拍着李素王的肩膀。 李素王抬起头,抹了一把老泪:“你说我当时如果不放她走,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雷无桀想了想,点头:“是啊,比如就不会有我了。” 李素王被这话逗得一笑:“你这性格倒是真像你的父亲,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们并非没心没肺,只是有些事情,会一直记在心里!”雷无桀站起身,长袖一挥,鞘中心剑一跃而起,随后重重落地插在了台阶上,他转过身,认真地望着李素王,朗声道,“阿爹阿妈没有完成的心愿,我会完成。当年天启城留下的仇怨,也还没有结!” 李素王拿起烟斗,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和你一起的那个名叫萧瑟的年轻人,不简单。你们一路被暗河追杀,很可能与他有关。” 雷无桀坦然一笑:“只是我的朋友。至少现在而言,仅是如此。” 李素王站起身,点点头:“好。但是在此之前你有一件事情要做。” “什么?”雷无桀看李素王神色严肃,心中一紧。 “你给我把这台阶修好了!”李素王怒道,“你不在剑心冢当这冢主,在一大家子事,还不是要我来操心!你倒好,随手一挥就把这台阶给砸了,不修好也就别走了!” 115 大好杀人夜 月光清冷,凉风习习。 阴暗的沼泽边生着一团火,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多天,但他们本就是习惯了等待的人。 苏家苏紫衣,执行过最艰险的任务,是杀了西洲首富罗心寒。罗心寒有十余名影护卫日夜保护,几乎每日都有试图暗杀他的人被悄无声息地抹去。苏紫衣在当地最富盛名的青楼里,做了一个月角落里最寂寂无名的从舞者,才引发了他的注意,也降低了他的戒心。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与他一同生活游玩,摸透了所有他的习惯和周围的影护卫。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真正的爱上他。直到第三个月,她才终于拔出了自己的刀。 苏家苏昌离,曾经追杀轻功无双的武当传人王虚臣,追了整整三个月,从天启一直追到西域,路上跑断了十匹马,受了大小十余次伤后,才终于斩下了王虚臣的人头。 慕家慕婴,他的耐心在于落入他手中的人,可以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皮肤,却依然能够留着最后一丝气息,靠着这丝气息活整整半年的时间。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 暗河,不死不休。对于杀人这种事,他们从来都很有耐心。 苏昌离拄着巨剑,望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不语。 站在他身边的慕婴冷笑道:“真是个大好杀人夜啊。” 苏昌离还是不说话,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慕婴脸色阴沉:“你在担心剑心冢帮助他们吗?那何去何从,无法无天四位护剑师我们也见过。单凭他们个人的剑术,与你相距甚远,只不过似乎会什么奇怪的剑阵,难破的很。” 苏昌离摇了摇头:“除了四位护剑师以外,剑心冢还有别的高手。” “别的高手?”慕婴想了一下,“谁?” “剑心有月,睡梦杀人。”苏昌离低声道。 “李心月,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慕婴说道。 苏昌离点头:“是的,李心月已经死了,但是心剑还没绝,那个传她剑术的人也仍然在。” “谁?”慕婴问道。 “天下第一铸剑师,李素王。”苏昌离忽然抬起了巨剑,剑首之处真气狂舞。 苏红息,苏紫衣,以及慕凉月也立刻站了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在沼泽的对面,通往剑心冢的山洞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通过微弱的火光看不清对面的人脸,但是声音却是苍老而又有力的:“巨剑腾空,天下第五名剑破军的仿剑,是我年轻时所铸,也是许久未见了。” 苏昌离望着巨剑,沉声道:“是柄好剑。” “可惜没有握在正确的人手里,杀气太重,毁了一柄好剑。”李素王说道。 苏昌离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沼泽边:“剑,本来就是凶器。” “年轻人,你在我面前论剑?”李素王沉声道,手猛地一挥,四柄长剑越过沼泽,猛地飞了过来。 听雨,观雪,望花,闻风。 风雅四剑。 苏昌离猛地抬起巨剑,用力一挥,将沼泽上数十柄断刃扬了起来,试图挡住这四柄长剑。 却见四柄长剑一路斩断剑身无数,眨眼之间,就逼到了苏昌离的面前。苏昌离抬起巨剑,却见四柄长剑同时钉在了他的剑身之上。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想要将那四柄剑隔开,却被连连逼退,直到数十步后,才勉强将四柄剑挡下,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天下第一铸剑师李素王,所擅长的不仅仅是铸剑而已。 李素王往前踏出一步,正欲往前行去,却见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外公,自己的事自己了,你就别为我出头了。” 李素王转过身,他听何去何从的嘴里听到了他们被暗河追杀的事情,明日雷无桀等人要出冢,所以他今日特地前来击退那些杀手。却没想到被雷无桀跟了过来。 “这人不好对付。”李素王叹了口气。 雷无桀耸了耸肩:“我遇到过更不好对付的人,不是也活了下来。”说完就往前行去,只是走到了沼泽边,忽然面色尴尬:“不过这沼泽,应该怎么跨过去?” 李素王叹了口气,抓住雷无桀的肩膀,一跃而起,在沼泽上踏了十几步后,跃到了对面。慕婴等四人想要阻拦,却见李素王一伸手,风雅四剑退了回去,将四人都逼了回去。 雷无桀拔出腰间长剑,对向苏昌离:“再来问一次剑吧。” 苏昌离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眉头紧皱,出冢之后的雷无桀身上的剑气已经完全不同了,之前的剑气猛烈而浩瀚,而如今的剑气,则要随和而安然的多了。苏昌离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从金刚凡境跃入了自在地境。他对着雷无桀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苏昌离猛地一跃而起。他的剑法,正如他的剑名。巨剑腾空,必杀之机一斩而下! 雷无桀也提了手中的剑,在空中轻舞了手中之剑。 剑法,雪月城李寒衣所传,名纸落云烟,剑招轻捷,撼动若飞。 剑诀,剑心冢李素王所传,名剑心诀,凭心而动,随心而起。 “剑,不是凶器。是你的朋友。”雷无桀收剑,落在了地上。 苏昌离也提着巨剑,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他持剑望着前方迟疑了很久后,缓缓说道:“死在这样的剑下。不妨。” 雷无桀转过身,微微皱眉:“刚刚我的确胜了你一剑,但是要说生死,却也还早。那一剑还伤不了你吧。” 苏昌离摇头,并没有转过身:“对于杀手来说,输了就是死了。”苏昌离将腾空剑插在了土中,此时他的胸口忽然掠起一道血柱,鲜血喷洒而出。他仰头看着天,拄着手中巨剑,身形屹立不倒。 苏红息和苏紫衣急忙奔了过去,却发现苏昌离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了。苏红息颤抖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脸上露出了几分悲伤的表情,却又被她猛地压了下去,她低声对苏紫衣说道:“昌离死了。” 116 剑气有杀伐 雷无桀惊诧地转过身,正如他所言,刚刚那一剑的确胜了苏昌离,但是绝对伤及不了苏昌离的性命:“怎么会……” 他踏入江湖时间也已经不短了,大小对决也有了十余次,次次都在生死边缘,但是夺去一个人的人命,却是第一次。雷无桀整个人都呆滞了,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一道白影忽然一跃而起,慕婴手中寒气凛冽,冲着雷无桀直飞而来。雷无桀尤自愣神,那慕婴转瞬之间已攻到了他的胸前。 “雷无桀!”一个声音怒喝道,那人却比声音来得更快,那剑则更比人先行一瞬。三柄长剑,猛地飞向慕婴的身后。 雪月城,落明轩! 慕婴猛地转身,长袍纷飞,卷住了那三柄剑,手上寒气暴涨,落明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喝道:“雷无桀!你发什么呆,快出剑!” 雷无桀终于回过神来,手中心剑震鸣,立刻提剑一剑刺去。 慕婴感受到了那一剑之势,与当日在酒肆之中的那一剑声势相仿,却已来不及了,只得急退。但那剑却来得迅疾,瞬间将他的长袍刺得粉碎。他右臂被划出一道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手指轻轻划过手臂,将那伤口瞬间冻住。慕婴望了望剑术精进不少的雷无桀,以及全都赶来的雪月城落明轩、司空千落、萧瑟,剑冢四大护剑师,再加上虽然只在开始时露了一手,在明显实力在自己之上的李素王,迟疑了一下后,望了一眼慕凉月。 慕凉月会意,手中长袖一扬,无数彩蝶纷飞。 “那是火荧蝶,不能沾上它!遇到皮肤它就会自燃!”华锦提醒道。 众人急忙提剑将那些火蝶斩落在地,慕婴和慕凉月相视一眼,纵身一跃,猛地往后退去。而苏红息和苏紫衣却没有跟随他们一起逃走。苏红息弯腰慢慢地抱起了身形魁梧的苏昌离,苏紫衣脸上收去了那一贯妩媚妖冶的笑容,紫衣飞扬,杀气乍起。她们眼神阴冷,望着雷无桀:“这笔账,苏家记下了。” 雷无桀面无表情,握着手中的剑,没有回话。 苏红息和苏紫衣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后走着,似乎并不怕众人追上去。 “雷无桀,你怎么了?”司空千落上前问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的剑上第一次沾上了鲜血,这才算是真正踏入江湖了。”说完后打了个响哨,只见两匹夜北马从远处跑来,萧瑟笑着抚着马头:“没想到你们都还在,那就继续上路吧。” 雷无桀率先跨上了一匹马,猛地一拍马屁股,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落明轩忍不住骂道:“雷无桀,你一个人先走了,要我们三个人同乘一匹马吗?”说完也翻身跨上马,朝着雷无桀追了过去:“你给我停下来。” 而在原地,萧瑟叹了口气,望向李素王:“刚刚苏昌离那一剑,是前辈动的手脚吧。” 李素王微微一皱眉,望向萧瑟:“是的,刚刚我以风雅四剑突袭那暗河杀手,虽然并没有用上多强的剑气,但是却给他造成了一个错觉。他的真气在我的一击之下已经混乱了,可是他却感觉不到,所以对抗小桀的时候,他会误以为那一剑他躲开了。最后以至于偏了一寸,被断了心脉。” “为何如此呢?”萧瑟说道。 “小桀天分很高,可是却有些心软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剑是君子之剑,然而君子剑,也需有杀伐气。他的剑求胜,而不求生,江湖险恶,这样的剑,活不久的。”李素王叹道。 “我不杀人,人却杀我。不论是不是江湖,永远就是这样。”萧瑟往前走着,“前辈的担心我知道了,雷无桀就交给我了。” 李素王摇头:“若不是因为有你,我也不会强迫小桀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瑟忽然停下了脚步:“前辈的意思是?” 李素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瑟没有半分犹豫地答道:“萧瑟。” “萧瑟?”李素王沉吟道。 “萧瑟!不管以前是什么,以后只会有这个名字。”萧瑟答得坚定,说完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然而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唤住了他:“萧瑟你等一下!” 萧瑟这才转过身,看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医女正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她见自己转身,一路小跑追了上来,递了一个小药瓶给他。 萧瑟掂着小药瓶,问道:“这是什么?” “知道你有钱,随身带着金贵的蓬莱丹当糖果吃,但这个不一样,这个是三日丸。再怎么要死的人,吃下这个三日丸,也能续命三日,到时候你再出了什么事,吃下它,三日之内来找我,我救你!”华锦朗声说道。 萧瑟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挠了挠华锦的头:“好的。” 司空千落急忙上前一把将萧瑟拉走:“得快去追他们两个了,不然我们就要走路去雷家堡了!” 萧瑟点点头,望向剑心冢的各位:“救命之恩,萧瑟在此谢过了,有缘再来求见。” 李素王望向萧瑟,缓缓说道:“老朽有一个心愿。” 萧瑟一愣,却见李素王忽然弯腰跪了下去,何去何从,无法无天四大护剑师大惊:“老爷子!” 萧瑟沉默不语,垂头望向李素王,脸色凝重。 李素王沉声道:“八年前,我的女儿死了。如今,我希望我的外孙,能够平安地回到这里。” 萧瑟转过身,沉默了几秒后,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然后终于往前行去,再也没有回头。 何去何从急忙向前扶起李素王,何去惊讶地问道:“老爷子,那萧瑟究竟是何人,竟要向他下跪?” 李素王摇头,不知道是回答何去,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说他叫萧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姓萧,只要他还姓萧,那么他身上的那些事,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117 暗河汹涌 雷无桀策马往前狂奔着,面无表情,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马身。 “喂,你这么打我的马,有考虑过我这个主人的感受吗?”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只见萧瑟正以极快的速度与雷无桀并驾齐驱着。 雷无桀木然地转过头,望着萧瑟,却依然没有停下来。 “是不是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却不知道如何发泄?只想要大喊,狂奔,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萧瑟一边跑一边问道。 雷无桀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暴喝一声,背上的杀怖剑和腰间的心剑猛地出鞘。雷无桀一跃而起,右手握住心剑,左手握住杀怖剑,冲着前方劈砍而下。只见剑气汹涌,瞬间将面前的十丈之内夷为平地。 落明轩和司空千落此刻也匆匆赶来,见到了这一幕,被雷无桀这一剑之势吓得不轻,相视一眼后都停下了脚步。此时雷无桀也转过了身,脸上出现了完全不似他的表情,扭曲而恐怖,两人下意识地都握住了手中的武器,雷无桀此刻身上的戾气之重,甚至让他们觉得他随时都会出手。 只有萧瑟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来,大喊出来!把心里的愤懑全部喊出来!” 雷无桀将双剑插进了土中,仰头望着天,忽然猛地长喝,身上红袍飞扬,真气爆流,在站在一边的萧瑟的青衫都飞扬起来。 一声长喝之后,雷无桀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安定下来,他望向萧瑟,声音中竟然带着几分哭腔:“我杀人了。” “他是暗河的杀手,你若不杀他,那么死的就是你。”萧瑟缓缓答道。 “可是……”雷无桀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是依然不能说服自己对嘛。因为你们并不相识,甚至都不知道彼此有什么仇怨,但是挥手一剑,便有一个人丢掉了性命。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会因此而悲伤,从此记恨着你,一生一世。但是生死之间,提剑的那一刻,我们又能有多少选择呢?”萧瑟叹了口气,仰头望天。 雷无桀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是我想错了吗?” “没有,错的不是你。错的是这个世界。”萧瑟轻声说道。 “萧瑟……你杀过人吗?”雷无桀忽然问道。 萧瑟却只是镇定地点点头:“杀过的。”没等雷无桀继续问,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我八岁那年。” 雷无桀一愣,连站在不远处的落明轩和司空千落也惊了。 “那天一共有五个杀手潜入了我的宅邸,只有这个杀手来到了我的面前。当时我已经察觉到他进了我的屋子,于是我就装作自己睡着了,然后在他准备动手的那一刻,拔出了枕头下面的刀,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他的血就涌了出来,洒在我的脸上,像是火灼一样的疼。” “后来呢?” “后来我就吐了。之后的那一个多月,我每天都只做那个梦,一张惊恐的脸,断掉的喉咙,和滚烫的鲜血。我问我师父如何能摆脱这个梦,师父却告诉我,这个梦将会陪伴我一生一世,就算某一天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梦也会重新找到我。” 雷无桀沉默了许久,走上前,将两柄剑插入了鞘中。 “你外公说你心中少杀伐,但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但是江湖中总有这样的你死我亡,我们避免不了。只能说凭着自己的心,握紧你心中的剑,只有这样,你才能守护住你所珍视的东西。”萧瑟站在雷无桀的背后,轻声说道。 雷无桀抬起头,望着天,萧瑟也不再言语,就站在他的身后。 清风吹过,两个人就这么一直默默地站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雷无桀才终于翻身上马,朗声道:“去雷家堡,路上耽搁的太久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赶了上来,一个纵身,也跃到了马上。那人带着七柄长短不一的剑,压着那匹马都忍不住嘶鸣了一声。 落明轩笑道:“我就不去雷家堡了,前面就是渊止城,雷师弟就把我放在那儿吧,我要打道回府,去雪月城了。” 暗河。 星落月影阁。 一个眼前绑着白布的年轻人在一个幼童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阁外站着两人,一个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慢慢地吐着烟,一个则笔挺地站在阁楼的门口,手持长刀,目光锐利。 “最近造访的客人很多啊。”抽着烟斗的中年人喃喃道。 持长刀的汉子却不接话,只是望着那个目盲的年轻人,轻轻地触了下刀柄。 那个年轻人却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转过身,对着持刀的汉子微微笑了一下。 “这真的是个瞎子吗?”抽着烟斗的中年人放下了烟斗,饶有趣味地看着年轻人,“有意思。” 持刀的汉子则退后一步,打开了星落月影阁的门,沉声道:“有请。” 年轻人微微点头,在幼童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脸上始终带着淡然而礼貌的微笑。抽着烟斗的中年人抬起头,忽然对着年轻人猛地吐了一口烟雾。 “慕恢!”持刀的汉子微微皱眉,低声喝道。 年轻人却微微张嘴,将那烟雾吸入了嘴中,又轻轻地吐出,称赞了一声:“好烟。” 慕恢低声笑道:“好定力。” 年轻人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行去,踏入了阁内。 幼童一惊:“怎么这么黑。” 话音刚落,身后的阁门已经关上了。幼童转身,试图推开,却发现像是被人上了锁,怎么推也推不动,他着急地拉住年轻人的袖子:“公子……” 年轻人却摇摇头,低声道:“不妨。” 阁中的尽头处,有声音忽然传来:“贵客何人?” “北离二王子,白王萧崇。”年轻人沉声道。 阁中那人微微一笑,轻轻甩了下袖子,只见阁中的蜡烛在瞬间燃起。幼童抬头望去,只看到重重帷幕之中,有一个身影正端坐在那里。 暗河,大家长。 那个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一步跨出了帷幕,再一步,已经掠到了萧崇的面前。 “白王萧崇,我等着见你的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118 诛杀剑仙 “你在等我?”萧崇微微皱眉。 “是的,我在等你。”大家长穿着一身黑色长袍,一张银制的面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白王萧崇,北离二王子,我知道你所为何来。” “你知道?”萧崇一怔,身形微微一动。 大家长却感受到了萧崇身上的变化,笑道:“你的绵息术的确已有一些造诣了,但是你忘记了我是暗河的大家长,世上我最敏感的事物,就是杀气。你刚刚似乎动了杀气。” 萧崇不答,只是微微侧身,领着书生玄同,微微后退了一步。 “在暗河的大家长面前动杀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大家长语气阴冷。 萧崇感觉到一股杀气止不住地在往上涌,几乎就要忍不住拔剑而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修习了十一年的绵息术在这个人面前似乎没有半点作用,他咬牙忍耐着,沉声道:“大家长!” 大家长轻轻咳嗽了一下,萧崇感觉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重重地喘了口气,大家长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不错,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没有你的定力。” “大家长神功盖世。”萧崇说道。 “殿下谬赞了,只是杀过的人多罢了。”大家长摇了摇头。 “适才大家长说知道我的来意?”萧崇问道。 “自然,你有一个很好的弟弟,他冒充了一个人,欺骗了暗河的协助。虽然他的身份金贵,但是暗河杀人,本就不分什么身份,他该死。”大家长转过身,背对着萧崇。 萧崇垂头抱拳:“还请大家长手下留情。” “若我没有手下留情,他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大家长缓缓说道。 “第一次见到景瑕的时候,你就看穿他的身份了吗?”萧崇微微有些惊讶。 “当然,他说他是萧楚河,可虽然外貌以及年龄,都和我认识的萧楚河相似,但是我和他的师父相识多年,他的武功却与我所知道的大不相同。他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绵息术以及怒拔剑,可惜不及你的一半,想必不是瑾玉和颜战天所传,是你教的吧。”大家长说道。 “大家长慧眼。”萧崇叹了口气,“景瑕有所冒犯,萧崇在这里赔罪了,只希望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 “九皇子来我这里求了一件事,他说他要覆灭整个雷门。雷门是雪月城的重要盟友,与唐门联手毁去雷门,等于毁去雪月城半个臂膀,这对我来说是一桩不亏的买卖。这几年雪月城号称江湖第一城,那三位城主虽是我的故人,但这几年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也是时候给他们添点麻烦了。但是覆灭雷门只是前曲,你找到我,这事情才刚刚开始。”大家长转过身,望着萧崇,目光凛冽。 “刚刚开始?”萧崇轻声问道。 “是的,我说我在等你,是因为天启城的王子中,我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你。我助你登上庙堂之高,而你,则要让暗河的水潮,淹没整个江湖。”大家长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 “即便萧楚河真的出现?”萧崇抬头,一双绑着白布的双眼,却也对向了大家长,仿佛能看到彼此一般。 大家长笑着摇头:“萧楚河的确是棋盘上的一个变数,但不论他出不出现,有些事情都已经不能改变了。” “什么事?”萧崇问道。 “比如我们接下来要一起去做的事情。”大家长缓缓往前走到了萧崇和玄同的身后,往阁外行去,“我们一同前去找九皇子他们。” “我们要,诛杀剑仙。” 官道上,一个黑衣男子挟着一个绿衫姑娘,连同一个一袭白袍的僧人正在急速地奔行着。 正是唐莲,叶若依,以及重新踏入中原的无心和尚。 叶若依已经躺在唐莲怀里沉沉睡去,无心用真气护住暂时压制住了叶若依的伤势。他曾继承了罗刹堂三十二门密术,如今虽然都已自行废去,但又入了天外天廊玥福地,学来了一身奇门武功,暂时压制叶若依的伤势并不难。 “只是,你这美人,先天心脉就不全,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无心啧啧称奇。 “别你这美人,我这美人的。叶若依是雪月城的客人,仅此而已。”唐莲皱眉,“而且,这可是雷师弟心心挂念的梦中情人,你可别引起什么误会。” “哈,那傻子情窦初开了,来,带我去见他。”无心笑道。 唐莲迟疑地望了他一眼:“你究竟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无心耸了耸肩:“来看望故友不行吗?” “你答应过师叔,回你的天外天去。” “对啊,我回天外天了,这不回来看个老朋友吗?枪仙没说这也不行吧。”无心摊手,一脸无赖样。 “你!”唐莲瞪了他一眼。 “别再瞪我啦,我这次真的只是来找我的好朋友们,毕竟我不来,你们就要死了。”无心一脸的轻描淡写。 “什么意思?”唐莲不解。 “你以为只有你现在在被人追杀吗?我得到的消息是,雷无桀和萧瑟出了雪月城并没有直接去雷家堡,而是去了青城山,可是下山之后,他们的行踪就消失了。我循着踪迹一路寻去,却找到了这个。”无心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鸽子,吓了唐莲一跳,无心一笑,将鸽子抛向了空中,打开了手里的一个卷着纸条的竹筒,“上面写着,你们在唐门遇到了伏击,请求协助。信鸽说,它原本说要飞往天启城的,只是被我中途截了下来。” “你能和信鸽说话?”唐莲惊诧。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我还能和花草鱼木说话呢,你信不信?”无心笑道,语气中难辨真假。 “信鸽不是我放的。”唐莲忽然想起了一点。 “当然不是你,信鸽和我说,是你怀里的那个美人。”无心挑了挑眉毛,“大将军叶鹰啸之女,叶若依是吧。这个女人,不简单啊。雷无桀可要倒大霉喽。” 119 无名剑客 唐莲望着怀里的叶若依,不解:“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萧瑟和雷无桀会被追杀吗?因为他们的行踪被泄漏了,有人在传信回天启,但是那封信的内容却在进大将军府之前就被人劫持了。而这个传信的人就是叶若依。”无心说道。 “雷无桀和萧瑟有这么重要吗?”唐莲不解。 “你师父是不是一直让你在雪月城里等一个人。”无心忽然问道。 唐莲一愣,随即大惊:“你是说……” “是的,你已经等到了。”无心笑道,“他虽然换了名字,甚至连容貌上也做了一些手脚,但他永远都是他,这一点无法改变。” 唐莲皱着眉头,望向无心:“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无心耸了耸肩,笑容妖冶:“是那只信鸽告诉我的啊。” 唐莲正欲发怒,忽然觉得身后冒出一道杀气,急忙转头,却见一个身形魁梧,提着金色巨刀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了那里。 束衣剑,金巨刀。杀手冥侯! 唐莲脚尖一点,又轻轻一抬,没有片刻犹豫,两片飞刃冲着冥侯刺去。冥侯微微一撤,持刀将两片飞刃斩得粉碎。 “该死。”唐莲低斥一声,数月不见,这个杀手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不少。 “冥侯。”无心懒懒地喊了一声。 冥侯立刻收刀,站在那里,神色木然。 唐莲微微一愣:“你们是一伙儿的?” 无心点点头:“是我让他在这里接应我们的。” 唐莲再仔细望着冥侯,却见他虽然功力大涨,但是神色却有些呆滞,他悄悄走近,却见冥侯立刻又提起了刀。 “他神志已失,但杀手的敏锐却还在,你不要随便接近他。”无心微微一笑,“冥侯,把刀放下。” “他为何会如此听你的话?”唐莲诧道。 无心耸了耸肩:“说来话长。可是……”无心微微皱眉,因为他发现冥侯不仅没有把刀放下,然而愈握愈紧了,身上的杀气在瞬间暴涨。无心猛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氅,带着斗笠的人正提着一柄与冥侯的巨刀差不多大小的剑往这边慢慢走来。 “这是……”无心低声道。 唐莲咽了口口水:“好强。” “的确好强。”无心点头,此人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毎进一步,对于他们几人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在唐莲怀中的叶若依甚至小小的呻吟了一声。而冥侯更是控制不住身上的杀气,手中青筋暴起,眼神凶戾。 “唐莲你混迹江湖多年,这人什么来头?”无心问道。 唐莲长呼了一口气:“你要不要问问那只信鸽?” 无心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得有道理,刚刚不该把它放了的。” 冥侯忽然往前踏了一步。 无心惊呼:“不可!” 冥侯却已经一跃而起,挥起巨刃,冲着那人一斩而下,刀气横流,气若千钧。但是下一个瞬间,冥侯却已经被挡了回来,他被逼得往后急急退去,只得将刀插进了土中,那刀深入三尺,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达十余丈的沟壑才勉强止住了去势。冥侯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拔出了手中的刀。但是他握刀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着。 “你看到他拔剑了吗?”唐莲沉声道。 “没有,他没有拔剑,只是用剑鞘就将冥侯逼回来了。”无心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一入江湖,就要遇到这种绝世高手呢,不容易啊不容易。” 叶若依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在唐莲怀里挣扎了一下。 无心低声道:“你带着她先走,我刚刚才压制住她的伤势,如果再经历一场大战,怕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回她的命了。我拖住这个人。” “你可以吗?”唐莲皱着眉头。 无心嘴角一撇:“如今的我,比起那日佛国一别,可又要厉害很多了哦。当日我能和天境高手瑾仙公公打得难解难分,如今的我,就算来个剑仙刀仙,也能不落下风哦。” “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唐莲一个转身,立刻就冲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无心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风变得有些萧瑟了,他挠了挠自己那颗漂亮的光头:“这唐莲,怎么几个月不见了,就变得不老实了。” “不是不老实,只是要随机而动。”唐莲听到了他的话语,高声应道。 “不是随机而动,是随心而动。唐门,还是雪月城,你的心需要早日做出选择。”无心高声说道,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那穿着黑色大氅的剑客侧首,望向急行而去的唐莲,忽然往前踏了一步,只是一个白色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那颗好看的光头下,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庞。无心抬起头,眼中金光流转,嘴角依然是淡淡的笑意:“前辈,你的对手暂时是我。” “神足通,天眼通。”那剑客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有着一种君王般的威严。 “没错了,都是厉害的武功。”无心冲着剑客猛地挥出一掌。 “大迦叶掌。”剑客硬挨了无心一掌,声音平静,“久违的武功,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听说天外天最近有了一位年轻的宗主,是叶鼎天的儿子。” 无心一掌击到了剑客的身上,却感觉气力仿佛石沉大海,他再猛地发力推了推,却发现剑客依然纹丝不动,不由地苦笑了一下:“我却也猜到了几分你是谁,但也得看过了你的剑,才能确认。” “要看我的剑?”剑客一把抓住了无心的手,“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无心忽然微微一笑:“我抓住你了。” “你抓住我了?”剑客感觉到无心的手中忽然传来一道真气,才发现自己抓住无心的那一刻,这道真气缠住了自己,他想要抽身,却发现自己一步也踏不出去了。 “这门武功叫罗汉定身,没听说过吧。”无心冲着剑客挑了一下眉毛。 一个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剑客的身后,手中金色的巨刀在阳光下分外亮眼,冥侯刚刚挥起巨刀,冲着剑客当头斩下。 120 一剑破军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么剑仙一怒呢? 有剑仙一怒,曾引满山繁花无数。 也有剑仙一怒,引得漫天雷鸣风舞。 而有一位剑仙一怒,竟能破万军,杀千甲。 他的剑便名破军,天下名剑第五,他曾持此剑对阵南诀大军,以一人敌万人,最终杀了对方整整两千人后,南诀大军终于军心溃散,败退而逃。那一战后,南诀兵士闻其名如遇鬼神,纷纷避退。然而他却也不是什么仁义侠士,杀南诀大军并不是为了北离江山社稷,只是因为南诀军队踏马而来的时候,惊扰了他的午觉。 五大剑仙中唯一一个正邪难辨的剑仙,以怒为名,以怒养剑,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手持王霸之剑破军,位列天下四大魔头之二,仅排在魔教教主叶鼎天之后——怒剑仙颜战天。 无论是挥巨刃的冥侯,还是持巨剑的苏昌离,走的都是这一位前辈武功路数,以怒气养兵,用怒气用兵,甚至于苏昌离的巨剑腾空,本就是破军之剑的仿制品。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冥侯怒杀人”这五个字,几乎就成了一个笑话。 一只手伸手握住了冥侯劈斩而下的金巨刀,冥侯怒目圆瞪,用尽了力气却再也没有办法前往前一寸。那剑客右手猛地一挥将冥侯推了回去。 “罗汉定身?就算是佛陀,也定不住我的身!”那剑客沉声喝道。无心感觉到自己那股困住他的真气在瞬间被击破了,急忙后撤。那剑客将手中的巨剑插进了土中,右手猛地握住了剑柄:“好,你想看我的剑,我就让你好好看一看。但你不要后悔!” 剑柄之处顿时剑气横流,剑客猛地拔出了剑,四周土地轰然炸裂,剑身寒光乍现,剑身周围似有血光缠绕。 “破军剑,天下名剑位列第五,号称王霸之剑。”无心神色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惊叹,“你果然是怒剑仙!” 话音刚落,剑已经到了无心的面前。 根据江湖传说,怒剑仙的剑招只有三式,第一式命怒拔剑。他拔剑的时候,就是他出剑的时候,中间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无心怒喝一声,双袖长舞,白袍飞扬,怒喝一声:“止!”一个巨大的心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般若心钟神功!他曾在对决瑾仙公公时使用过这门武功,但这一门却不是罗刹堂内的密术,而是他的师父忘忧所传。忘忧禅师一生不喜与人争斗,便潜心研习这一门般若心钟,以佛陀之心,挡杀戮之剑。 可是那心钟,却在瞬间被一剑刺穿。 无心猛退,双手合十,白衣飞扬,心钟数次若成,却都被怒剑仙一剑斩碎,剑一直逼至无心胸前。剑速奇快,无心眼中金光流淌,运起那天眼通,剑速在他眼前瞬间放慢了数十倍,他足尖一点,身体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往后仰去——如意通。 怒剑仙的剑堪堪划过他的胸前,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无心双掌在地上猛地一推,整个人趴在地上往后急退而去,停在了冥侯的身边,才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狼狈了。” “你入逍遥天境了。”颜战天将剑放下,沉声道。 无心耸了耸肩:“入了逍遥天境又如何,面对怒剑仙这样的前辈,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你为何入北离?”颜战天问道,斗笠依然低低地压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无心反问道:“那你又如何回北离?据我所知,怒剑仙前辈这几年一直在北蛮游历,怎么忽然想起要回来了。” “你好像不懂我的规矩。”颜战天将剑抗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伸手压了压自己的斗笠。 “敢问怒剑仙的规矩是?”无心苦笑了一下。他此番回到天外天,在佛法六通的基础之上重新修习廊玥福地中的武学,很快就入了逍遥天境,但是相较于入天境十余年的怒剑仙来说,似乎逍遥天境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境界。 “我的规矩就是,只能我问别人问题,别人没有资格问我。”颜战天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要问我,先问我的剑。” 唐门。 怜月阁外。 唐老太爷坐在阁外的台阶上,一口一口慢慢地抽着烟斗,身后的怜月阁紧闭着大门,几根长长的锁链将它围了起来,四个方位各站着一个唐门弟子,严密守控着怜月阁。唐老太爷抽完了整整一斗烟后,唐煌才终于匆忙赶到了。 唐老太爷将烟斗放下,幽幽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唐莲呢。” 唐煌垂头:“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忽然出现,救走了唐莲。” “什么天外天的宗主,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唐老太爷用烟斗一下一下地磕着地。 唐煌低头不敢言语,那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一般,他紧张的一身冷汗。他虽然在唐怜月之后执掌外房,但比起唐怜月,在老太爷面前的姿态却相差太多。 “同是一辈的弟子,你不如怜月太多。”唐老太爷叹了口气。 唐煌点头:“是。” “可正因为怜月是天纵之才,所以不受掌控啊。”唐老太爷站起了身,“唐莲走了就走了吧,只是那个女孩是个麻烦。大将军叶鹰啸,惹上了这样的人,唐门以后的路可不好走了。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一位老朋友了。” “老朋友?”唐煌不解。 “有一位老朋友要来和我见上一面,那位老朋友性情古怪,遇上不喜欢的人就会一剑杀了。他正巧在来唐门的路上,原本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唐老太爷站起身,慢慢地往前走着,走了许久之后才回过身,望着怜月阁,叹了口气,“怜月,若我杀了你最钟爱的徒弟,是不是这一生都不必相见了。” 怜月阁内悄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人在其中。 唐老太爷似乎也并不想要得到什么答案,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121 一剑怒斩 无心看着怒剑仙颜战天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怒剑仙前辈,恕晚辈无礼,还是想问一句,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一定要生死相逼呢?” 颜战天停下了脚步,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愚蠢了?”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颜战天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理由的事情。但是颜战天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但是这一次,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因为你是叶鼎天的儿子,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没和你老爹交手。” “所以就来欺负我这个儿子?”无心摊手,一脸无奈,“这不是长辈所为吧?” 颜战天摇了摇头:“所以就想杀了你,解一解心中的气。” “前辈你想杀我可不容易。”无心微微一笑,双袖一挥,一身的潇洒自若。 “哦?”颜战天忽然抬起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往前走来,速度越来越快,“怎么不容易?” “因为我会跑!”无心猛地转身,冲着前方快速地奔去,边跑边大喊着,“冥侯,快跑了,这家伙我们搞不定的!” 颜战天顿时一跃而起,抡起手中破军巨剑,对着无心和冥侯横劈而下。 一怒拔剑之后的一怒剑斩! 冥侯感受到了身后的蓬勃剑意,下意识地就想要回头。无心猛地将其推了一把,怒喝道:“不要回头!” 颜战天的剑却已经斩下了! 无心忽然转过身,一个纵身跃起,双袖之上有银光闪耀,他挥起双袖,一下子卷上了颜战天的破军之剑。 “无法无相功。”颜战天的声音中透露着几分兴奋,“这就是当年叶鼎天所用的功夫吗?好!” 无心眼中金光流淌,笑容妩媚:“还不够好!” 他用双袖卷住颜战天的破军剑,却被剑势一路往后逼退。两人在地上滑行了将近数十丈,期间无心真气几度暴涨,却依然挡不住颜战天霸道威凌的剑势,双袖最后终于被破军之剑斩成了碎片。 “死吧!”颜战天挥剑一斩。无心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他猛地吸气,对着颜战天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之中夹杂着一道银光。 正是当日在美人庄内,唐莲曾使用过的那一道以血为引的暗器——霜叶红。 颜战天抬起剑,轻而易举地将那柄细刃挡了出去。 无心急坠而下的身体被冥侯伸手抱住。冥侯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转身,朝着前方急掠而去。 颜战天将破军剑重新插入了鞘中,他出了两剑却没有杀死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可是,这个白色胜雪的妩媚和尚…… “真是有趣啊。”颜战天略微思索了一下,朝着冥侯和无心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唐门唐老爷子坐在自己的笑尘阁,手轻轻敲打着椅背,他本来应该有两个客人会来拜访,但现在一个都没有来。他执掌唐门近三十年,处事向来沉稳自若,可这一次,他的心中却有些焦急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喃喃道:“人老了,担心的事情也就多了。” 唐煌,唐玄,唐七杀,三位唐门中年一辈的翘楚此刻正守在笑尘阁外,奉老爷子的命等候贵客的来临。可是客人迟迟未来,三个人的心中也有些焦躁,唐煌微微皱眉:“老爷子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这次来的客人是谁?” 唐玄摇了摇头:“没有,老爷子只说是非常重要的客人,但并没有说他们的身份。” 唐七杀望向唐煌:“唐煌你刚才与老爷子在怜月阁外,他没有和你提到来客的身份吗?你是外房的掌权人,本应知道这些事情。” 唐煌想了想,说道:“老爷子只和我说了其中一位客人,说是性情古怪,遇到不喜欢的人就会一剑杀了。这样的人,以及老爷子对其的重视程度……” 三人相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怒剑仙!” “那另一人是谁,能和怒剑仙一样被老爷子看重?”唐煌微微皱眉,犹豫道。 唐七杀垂头思考着,忽然发现地上有一黑影闪过,他愣了一下,俯下身,用带着天轧手套的右手从地上抓起了一只小蜘蛛,皱着眉头观察着:“蜘蛛?” “蜘蛛?怎么会突然出现蜘蛛?”唐玄一愣,忽然猛地转头,却见三个人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的蜘蛛,三人顿时大惊,手中立刻握住了暗器。 “三位师兄,不必惊慌。”一个温柔娇媚的声音传来,只见那群蜘蛛之后,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裙,眉宇间满是风韵,眼神中秋波荡漾,带着盈盈的笑意。 “你是谁?”唐煌冷冷地问道。 那妩媚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捂住嘴巴,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你们要等的客人啊。” “要等的客人?你叫什么名字?”唐煌仔细想了一下,却想不出这个女子的来历。 “奴家叫慕雨墨,本来就没什么名气,再加上有十年没闯过江湖了,大家应该都忘记我了吧,让唐师兄见笑了。”女子对着唐煌轻轻眨了下眼睛,手指轻轻一挥,那些成片的蜘蛛在瞬间都散去了。 唐煌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一个代号,慕雨墨这个名字并没有人知道,但那个代号在十几年前非常有名。 “蜘蛛女?”唐煌低声唤道。 “真是久违的名字啊。”慕雨墨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了几分怀念,声音也飘渺起来,“只要一听到,就好像能回想起那段时光。” “唐煌,客人等太久了,让客人进来。”老爷子厚重的声音从阁内传来。唐煌等三人立刻撤开身,慕雨墨轻轻抚了一下唐煌的脸庞,盈盈一笑后,慢慢地朝着阁内走去。 “老爷子要见的客人是……”唐七杀仍然不解,低声问道。 唐煌望着慕雨墨妩媚的身姿,神情冷峻,沉声道:“暗河,慕家。” 122 千蛛之阵 唐老太爷坐在椅子上,将烟斗放在了一边,端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老太爷你这笑尘阁,我也是有很多年未曾来过了。”慕雨墨声音娇媚,酥软得像是要将人融化掉一般。 唐老太爷却面无表情,只是将茶杯放下,对着慕雨墨露出了一副慈祥的笑容:“雨墨,你来晚了。” “总是让别人等你,偶尔也让老太爷尝一尝等人的感觉嘛。”慕雨墨在唐老太爷身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不客气地端起了老太爷的茶杯,小小地尝了一口,在杯沿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唇印,她望向唐老太爷,眼中秋波流转。 唐老太爷拿起身旁的烟斗,悠悠地抽了一口:“雨墨,对老头子就不用来这一套了。” “这可说笑了,老太爷可不管年少年长,一直都是个绝情的人呢。那个跟你一样绝情的弟子呢,怎么今天没来。”慕雨墨漫不经心地说道。 唐老太爷微微一笑:“从进这屋子开始你就没消停过,要是我不知道那档子事,还真以为你是诱惑老头子我来着的。怜月没有来,他被关在后面的阁里,事成之前,他不会踏出那座阁。” 慕雨墨脸色一沉:“你没有说服他?” “如果唐怜月是一个可以说服的人,那么坐在这里和你聊天的人,早就是他了。”唐老太爷一口一口抽着烟斗,四周顿时云雾缭绕,他轻轻咳嗽了一下,“说正事吧。” “可是还有一个客人还没有到?”慕雨墨从进阁之后就一直在观察,怜月阁内只有他们二人,并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怕是暂时不会到了。我了解他,要么他来了,要么他不来,并没有第三种选择,怒剑仙颜战天从来不会迟来。”唐老太爷幽幽地说,“不过这件事,没有他会很难办,但是却也不是办不成。” 慕雨墨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妩媚至极:“真是遗憾啊,本来以为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怒剑仙呢,可结果还是和老太爷你聊聊家常,对于我这样的女子来说,真是无趣啊。” “杀人有不有趣。”唐老太爷笑着问道。 “一开始觉得有趣,但杀的人多了,也就无趣了。”慕雨墨轻轻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那杀掉一整个雷家堡呢?”唐老太爷慢慢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从他的嘴边散出,慢慢地,慢慢地飞到了慕雨墨的面前。慕雨墨盈盈一笑,伸手轻轻戳破了那个烟圈:“那可有意思的紧。” 唐老太爷望向慕雨墨:“你可带来了你的筹码。” 慕雨墨一笑,长袖一挥,忽然密密麻麻地,大片大片的蜘蛛从阁外爬了进来,很快大大小小就覆盖了小半个笑尘阁,唐老太爷眼神中露出了赞赏之色:“千蛛之阵。” “那老太爷的筹码呢?”慕雨墨走到了唐老太爷的面前,俯下身凝视着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伸手轻轻在茶杯上点了一下,捻起一粒水珠,垂下身,将那粒水珠递到了一只红色蜘蛛的面前,那只蜘蛛往前爬了一点,张嘴一口将那粒水珠吞了进去。慕雨墨脸上满是笑意,她凑到唐老太爷的耳边,轻声说道:“天下啊,江湖啊,我不管,你们想要就拿去。唐怜月,我要带走。” 渊止城。 终于摆脱了暗河追踪的雷无桀一行人终于安安稳稳地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后,雷无桀起床踏进了客栈的庭院之中,发现萧瑟正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小方桌,上面摆着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一碗白粥。而萧瑟的另一边,则是笑得面带桃花的客栈老板娘,她望着萧瑟,眼中尽是柔情:“公子,小店只有这些粗茶淡饭,委屈公子了,这一顿就不收公子钱了。公子要不多住几日……” “老板娘让一下。”雷无桀往前一步,伸手将老板娘推开,在萧瑟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萧瑟没有回答他,只是望了他一眼:“只有你睡得最香,你以为你已经脱离险境了嘛。”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说暗河做事,永远都是不死不休嘛,恐怕我跟暗河的梁子是已经结下了。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暗河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萧瑟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后低头开始喝粥。雷无桀急了:“萧瑟你倒是想一下啊,冤有头债有主,没什么缘由堂堂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干嘛跟我们过不去?我们一没钱,二没色的。” “哎,雷无桀,你说自己就行了,可别搭上我们。我们千落师姐可是堂堂三城主的独女,又是绝色无双,你说的那两样东西,师姐都有。”一个满是不忿的声音传来,雷无桀扭头看去,发现正是那把剑插得满身都是,活像一只刺猬的落明轩,落明轩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闭嘴,拍我马屁也没用!” 雷无桀不解地问道:“你们干嘛去了?” 落明轩苦笑了一下:“自然是买马准备回雪月城啊,我此次离城除了去雪月城求剑以外,还有个任务就是把千落师姐给带——哦不,请回去。可是……” “到时候,我自然会和萧瑟还有雷无桀回去,你急什么?”司空千落冷哼道。 落明轩无奈地挠了挠头:“可是你问他们两个,可有回城的计划。” “见到雷轰师父,医好萧瑟后,我们自然会回雪月城。”雷无桀答道。 “那是何年何月?”落明轩望向雷无桀。 “不知。”雷无桀倒是答得坦然。 “我呸!”落明轩瞪了他一眼,转头一脸深情地望着雷无桀,忽然就跪了下去,“千落师姐你行行好啊,就饶了我吧。要是不把你带回去,三城主和我师父一定会宰了我的!” 正当落明轩哀嚎着的时候,客栈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客栈里的人不停地往外跑去。 “怎么了?”雷无桀拉住了一个正急着去看热闹的男子。 那男子答道:“据说渊止城知府刚刚悬赏纹银千两招募良医,医治府上的一位贵客。现在整个城的大夫都往知府衙门里跑呢,这种热闹还不得去看一看!”说完一把推开了雷无桀,往前跟了过去。 “萧瑟,我们缺钱。”雷无桀转过头,一脸无辜地望向萧瑟。 123 将军之女 从雪落山庄到雪月城,再从青城山到雷家堡,似乎一路上萧瑟和雷无桀都面临着缺钱的状况,而之前他们途径剑心冢,拿了一把天下排名第四的好剑,可惜好剑虽然无价,却也卖不掉,于是在客栈住了一夜的他们,再一次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没有钱了。 萧瑟叹了口气,望向司空千落:“枪仙是药王的弟子,你有没有跟你父亲学会一些医术?” 司空千落摇头:“打架还行,医术么……一窍不通。” 雷无桀急忙打断:“要什么医术啊,萧瑟你有蓬莱丹,还有那华锦赠的那一枚三日丸,救个人有什么难的?” “你知道蓬莱丹值多少钱吗?你知道那枚三日丸如果传出去,会有多少人拼死来抢吗?”萧瑟冷冷地望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摊手:“你这蓬莱丹虽然宝贵,可这小城中又有谁认得的,救人一命也算是积德了,赶紧走吧。”说完二话不说就拉起萧瑟往外跑,萧瑟叹了口气,推开了雷无桀的手:“我以前也算是简单学习过一些医术,走吧。” 雷无桀等人却是惊了:“萧瑟你还学过医术?” “那又如何?”萧瑟反问。 “萧瑟你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啊,武功好,赌术高,竟然还通医术!”雷无桀一脸崇拜。 “别拍马屁。走。”萧瑟转过身,直接往门外走去。 渊止城,知府衙。 知府王若福此刻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了,今晨他才刚刚起来,就遇到了一个黑衣男子抱着一个人闯进了自己的府邸。本来正想要破口大骂,却直接被黑衣男子一刀抵住了咽喉,但是更惊讶的却是黑衣男子后面所说的话。 这个女人是大将军叶鹰啸之女,如今身受重伤,需要立刻医治。王若福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大将军叶鹰啸,那是何等的人物啊!北离军制分中军,右军,左军三支大军,三军之上,由北离大都护统之,但是琅琊王谋逆案之后,北离大都护的位置一直空悬,由明德帝直接掌军,而三军中又尤以中军最尊,所以中军大将军叶鹰啸是实际上的北离军武第一人。这样一个人的女儿会跑到自己这座小小的渊止城里来?王若福本来是不信的,所以他一边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赶紧请来了城里的名医,一边又请来渊止城总兵,总兵以前在天启城做过金吾卫,想必能看出几分明道来。 可是城里的名医罗先生给这女子把完脉之后却不停摇头。 王若福急忙问:“怎么了?” 罗先生收回手,叹了口气:“心脉已断,能活一天都是奇迹了。准备后事吧。” 王若福吓得急忙捂住了罗先生的嘴,抬头悄悄望了那凶神恶煞的黑衣男子一眼,果然见其面露凶光,手中银光一闪,似乎就要杀人了。但好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那男子依然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说:“再去找医生。” 王若福连连答应,走出屋子,急忙唤来了那一直悄悄在门口观察的总兵徐大秤。 徐大秤凑到王若福耳边小声说着:“我在天启城那会儿,这姑娘指不定还没出生呢,我当然没见过。” “那你说个蛋!”王若福正要发怒,却见徐大秤挥手止住了他,神色严肃,只能按下火气,“你往下说。” 徐大秤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对当年光景的回忆:“但我见过大将军,当年大将军从南诏凯旋归城,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一千青骑,那场面,威风的很啊!我们当兵的人心中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啊!在天启城当年的那些金吾卫中,北离军伍第一人,除了八柱国之一的雷梦杀大将军,就属叶将军了!” “说重点!”王若福急得满头大汗。 “大将军长得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用的双手巨刀。胳膊比我腿还粗,要我说,和这姑娘长得没有半点相像的!”徐大秤终于说了王若福关心的话。 王若福心中略微一松:“所以,是假的?” “但是……”徐大秤往下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当年大将军凯旋游街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白衣女子,气质温婉,仿佛天仙下凡。” “那又是谁?”王若福皱眉。 “自然是将军夫人了,那可和里面的这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啊!”徐大秤又重复了一遍,“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他妈让你早点说重点!”王若福提起一脚,就把这个年老碎嘴的总兵给踹了出去,“让师爷赶紧去找医生,最好的医生,隔壁城的医生也给我快马去请!医不好里面的这个人,我们都得玩完!” “是是是。”徐大秤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忙应道。 “大将军叶鹰啸当年可是三千兵马埋杀了一万南诏军,对,在你们当兵的人眼里是英雄,在我们眼里,那是魔鬼啊!”王若福擦着额头上的汗,简直想要哭出来了。 又一个当地的名医从屋子里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王若福急忙凑上去:“李大夫,你可是渊止城第一神医啊,难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李大夫眉头紧锁,不住地摇头:“这,这,这根本就应该是个死人了啊。没有见过人心脉受损成这样,还能活着的。可是那医生有这般神通,却也只得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就我这点医术,想要救她,岂不是痴人说梦。” “那,那,那。”王若福拿出一块手帕不住抹着额头上的汗,“那李大夫可认识附近几座城中的其他名医,能前来相助的?” 李大夫叹了口气:“除非药王辛百草亲临,不然世间还真难找出能救此女子的人。” 王若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药王辛百草?那是皇帝陛下都寻不到的高人,我又去哪里找。真是天要亡我,飞来横祸啊。你说我就这么睡一觉起来,就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重病的将军女儿,我真是倒霉啊。” “大人,大人。外面有人,有人说能救此女子!”喘着粗气,提着纸扇的长须师爷正狂奔过来,边跑边喊着。 王若福听了李大夫的话后已经心如死灰,摆了摆手:“又是哪来的江湖骗子吧。李大夫都说一点救都没有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真是辛百草来了?” 长须师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拿给了王若福:“那人说,若是寻常小病,服下这枚药丸便能痊愈,他们不进府亦可,到时候把银子……把银子送出去就好了。” 王若福接过了药瓶,打开瓶塞,却见里面躺着一颗圆圆的药丸,他看不明白递给了李大夫,问道:“李大夫,世上有药丸能治百病?” “倒不能说是没有,能治百病说不上,但是暂时压制伤势的续命药还是有的。”李大夫将药丸倒在了手里,先是微微皱眉,随后大惊失色,“这……这是蓬莱丹!”他轻轻摸了一下药丸,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和书中所说的一模一样,真……真是蓬莱丹!” “蓬莱丹是什么?”王若福急忙问。 “天启药王殿里的圣药,只是最尊贵的皇室宗亲才有资格服用。是当年辛百草进贡给圣上的珍物,一共只有九瓶,三瓶留在了天启药王殿中,剩下六瓶赏赐给了朝中要人。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李大夫望着那一粒丹药,眼神痴迷。 “你怎么也开始废话了!我就问你,能不能治里面的人!”王若福再也顾不得形象了,怒骂道。 李大夫回过神来,点头:“暂时护住心脉总是没有问题的!”李大夫只觉得手中一空,那枚药丸竟然自己飞了出去,他猛地转头,却见屋里的那个黑衣男子走了出来,双指夹住了那枚药丸,正皱眉思索着什么。 王若福赶紧跑了过去:“大……大人,这枚药,李大夫说管用!” 黑衣男子点点头,将药丸伸手递还给了李大夫,语气恭敬:“辛苦大夫了。另外,知府大人,这枚丹药是从哪里拿来的。” 长须师爷急忙上前回答:“是一些路经此地的江湖人,他们现在还在府外候着。” 黑衣男子又问道:“有几人?” “一共四人,三男一女。” “那女子是否拿着一根长枪?男子中是否有一个一身红衣,一个一身青衫?” “对对对,还有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后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黑衣男子忽然朝天怒喝:“都给我进来!” 124 垂天海运 正站在知府衙门外的众人忽然听到这一声怒喝从府内传来,不由地相视一眼,脱口而出道:“大师兄?” “大师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司空千落问道。 雷无桀一脸怒色,撸起双袖,拔出了杀怖剑,骂道:“好你个死变态,纠缠个没完了?” 司空千落恍然大悟:“又是那暗河的千面鬼!” 萧瑟伸手正欲拦住雷无桀:“等等,莫冲动!” 雷无桀却已经一步踏出,纵身一跃,持着剑就冲进了知府衙门。 那知府王若福不明白身边的这个黑衣男子为何拿到了药还要突然暴喝,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那本来已经奉命跑出去迎人的长须师爷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大人,大人,有人拿着剑闯进府衙了!” “还不拦住!”王若福骂道。 可是那些护院们正提着剑冲过去,却见雷无桀长剑一挥,将他们手里的刀瞬间斩成了两截。一群人看着手中的刀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立刻丢了刀柄拔腿就跑。 “这……”王若福又忍不住开始流汗了,“徐大秤,你过去拦住他。” 渊止城的总兵徐大秤好歹当年也在天启做过金吾卫,有些见识,光看那一剑断九刀的功夫,就能在江湖上排个名号了,自己这点功夫,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犹豫着不敢向前:“大人,还是先问问此人来者何意吧……” 那黑衣男子微微皱眉,低声喃喃地说了一句:“这雷无桀发什么疯?”他自然是带着叶若依逃跑至此的唐莲,刚刚那一声怒喝只是提醒雷无桀等人自己身在此地,速速进来相见。可是雷无桀却提着剑,一脸怒气,分明是要冲过来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心中大为不解。 王若福听到了他的自语,急忙问道:“大人是否认识此人?” “是我的师弟。”唐莲答道,转头对着雷无桀怒喝一声,“雷无桀,你拿着剑干嘛呢?” “嘿!还装呢!”雷无桀抡起杀怖剑,一跃而起,冲着唐莲一剑刺去。 唐莲急忙挥手,将王若福等人都往后一震,随后手中银光一现,一条极细极薄的丝线从他的手中展开。他双手一挥,将雷无桀刺来的那一剑硬生生地绑住了。 雷无桀一惊:“暗河刀丝?” “雷无桀,你疯了不是?”唐莲骂道。 “你才疯了,你这个变态!”雷无桀伸出左手,“心剑,起!”那一柄修长娟秀的心剑立刻脱鞘而出,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拿起心剑对着唐莲一剑斩下。唐莲心中大惊,立刻撤开杀怖剑向后猛退,手上刀丝狂甩,挡住了雷无桀一剑接着一剑的攻势。 “天下第四名剑心剑?雷无桀,你去了剑心冢?”唐莲一愣。 雷无桀闻言一惊,停下了攻势,想了一下后又提起了剑:“哟,还会假装不知道了?差点就被你骗你了?死变态!” “雷无桀,你这混蛋,还真不把我当师兄了。一口一个变态,看我好好教训你!”唐莲也按捺不住了,手中刀丝一引,那几近透明的指尖刃已经脱手而出,冲着雷无桀袭去。 “大师兄的指尖刃,也被你偷学去了?”雷无桀将杀怖剑插在了地中,提起心剑一剑刺去。 此时萧瑟等人也已经走了进来,正逢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司空千落看着雷无桀正一个人在那里挥着心剑,似乎与一柄看不见的武器正纠缠着,不由地纳闷:“那慕婴的兵器还会隐身?” “是刀丝。”萧瑟缓缓道,“暗河的独门兵器,世上唯一只有刃,没有身的兵器,薄到几近透明,不仔细看空气中光影的变幻,是无法察觉到它的。” “好呀,果然是那变态假扮的。”司空千落提起银月枪,就准备上前助阵。 萧瑟伸手挡在了她面前:“暗河大家长与百里东君是旧相识,曾经送过一卷刀丝给他。那卷刀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确传给了唐莲,唐莲还将它与指尖刃相合,创了一招名天罗地网。” 司空千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像是听父亲说过。” 那边唐莲心中却是大骇,雷无桀离城之时刚入金刚凡境,与自己尚有一段差距,但如今剑气凛冽,尤其配上那天下第四名剑,竟好似已经入了自在地境,功力几乎在自己之上了。唐莲的好胜心也上来了,但是却依然没有打算使用暗器,第一因为暗器凶险至极,出手就论生死,虽然不知道雷无桀脑子哪里出了毛病,对着自己就砍,但总不能因此就把他杀了,第二因为暗器是唐门所传,唐莲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在最终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除了幼时由唐怜月亲传的指尖刃外,不再使用任何唐门暗器。 那么他使用的武功还剩下两种。 内功垂天,拳法海运。酒仙百里东君所传。 “好一柄心剑,不妨借来一阅。”唐莲忽然收起刀丝,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步已至雷无桀身前。 轻功,一醉千里。 “好!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雷无桀一剑刺去,平地一声雷! 唐莲对着雷无桀推出一掌,那一掌,很缓,很慢!掌力如大海潮涌,连绵不绝。雷无桀只觉得自己的剑劲虽然霸道,却被那一层又一层覆盖而来的拳劲吞噬。那拳劲犹如大海,气势连绵不断,纳尽天下万物。 雷无桀瞳孔忽然燃烧了起来,红袍瞬间飞扬,直入那火灼之术第八重天火境! 一直在一边观战的落明轩忽然开口了:“内法垂天,拳术海运。没有错的,他就是大师兄本人!” “雷无桀,住手!”萧瑟大声道。 雷无桀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心中一惊,瞳孔瞬间暗了下来,他急忙收剑,可那唐莲那拳劲却没有消失,立刻就将他整个人都击飞了出去。 唐莲收掌,面色冷峻:“雷无桀,你可能耐了?” 雷无桀跌出三步后才爬了起来,立刻冲着唐莲跑了过去,只是这一次没有什么杀气,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奔向自己的家长一样跌跌撞撞,雷无桀一把抱住了唐莲,声音里满是哭腔:“大师兄啊!我们等的你好辛苦啊!” 唐莲一脸无奈,叹了口气,望向萧瑟等人:“请告诉我,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萧瑟、司空千落还有落明轩立刻转过了身,假装不认识那个丢人丢到家的雷无桀。 125 杀神亲临 一场连续下了许多天的雨。 从南安城,一直下到了秦烟城,黑衣持伞的男子默默地站在凉亭外,雨水敲打着他的伞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坐在凉亭内的紫衣男子微微打了个寒颤,似乎面前的这个男人总是在这样阴冷肃杀的日子里出现,他不知道何时这个男子又把那十八柄凶险的武器重新做成了这柄油纸伞,只知道连续几日男子都没有说话,领着他们一路奔向此地。 “不要质疑暮雨,执伞鬼曾经是暗河最好的杀手,他能精准地嗅到猎物的气息。”拿着小刀剃着指甲的老人笑着说道。 苏暮雨轻轻地旋转着伞柄,那些落在油纸伞的水珠滑落下来,苏暮雨伸手,那些雨水在瞬间流转成了一把水龙剑,他轻轻一挥,那把水龙剑猛地甩了出去,冲进凉亭,直逼紫衣男子的胸前。 紫衣男子大惊,一脸惊恐地望向谢七刀,可那谢七刀却依旧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低头认真地修建着指甲。 那柄水龙剑在瞬间扭转了方向,划过了紫衣男子的衣襟,冲着亭外飞去。紫衣男子猛地扭头,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眼前蒙着一块白布,身边一个幼童正搀住着他。 “皇兄!”紫衣男子脱口而出。 萧崇右手往前轻轻一挥,空气中的雨水瞬间在他面前凝聚成了一道屏障,挡住了那柄突袭而来的水龙剑。他手再一挥,剑与屏障都化成了雨水,散落在了地上。 苏暮雨慢慢转过身,微微抬起伞,露出了那双冷峻而淡漠的眸子,他望向萧崇,轻声道:“白王萧崇。” 萧崇点点头,学着苏暮雨的语气:“苏家家主,苏暮雨。” 谢七刀收起小刀,对着指甲轻轻地吹了口气,忽然起身,一把将面前的紫衣男子给拎了起来,扔出了亭外:“正主来了,你也该滚蛋了。” “谢家家主谢七刀。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你的行为,有些唐突了。”萧崇握住伞柄的左手微微加重了一些力道。 谢七刀笑了笑:“请问按照北离律法,杀人判什么刑?” “杀人分很多种。”萧崇语气依然不紧不慢。 “杀过二百五十七人的那种呢?”谢七刀握住了手中的刀,身形站得笔挺,他虽然是个老人了,但依然有着一身健硕的肌肉和鹰一样的目光。 “当斩刑。”萧崇答得简洁。 “所以啊。”谢七刀幽幽地说,“按照北离的律法,我应该千刀万剐,我为何还要认北离的皇子呢?只是二皇子殿下,你又如何来寻我们这样的罪人呢?” “谢叔。”苏暮雨忽然开口唤了一声,打断了谢七刀的话。 谢七刀闭了嘴,也不恼怒,只是嘴角依然挂着阴冷的笑意。 那紫衣男子自然是假冒萧楚河的萧景瑕,他急忙几步跑到了萧崇的身边,低声喊道:“哥哥!” 萧崇猛地抬手,一巴掌把他打在了地上。他从头至尾语气平静,神色淡漠,这忽如其来的一击却带着几分怒气。萧景瑕被打倒在地,嘴角立刻流出了鲜血,衣衫也瞬间被雨水打湿了,看上去略微有些狼狈。 “可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萧崇问道。 萧景瑕坐了起来,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皇兄,景瑕知错了。” “和暗河的各位家主致歉吧。”萧崇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将伞挡在了萧景瑕的头顶。 “不必了。”苏暮雨淡淡地说道。 萧景瑕惊诧地望着他们:“你们早就知道?” “年轻人,你太小看暗河,也太小看我们了。从你踏入暗河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九皇子萧景瑕,我们之所以没有杀你,只是因为我们对你背后的那个人很感兴趣。白王萧崇,你是我们认为,比萧楚河更好的选择。”谢七刀望向萧崇,眼神冷峻。 “好了,初次见面,氛围就不必那么紧张了。”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只见凉亭之内不知何时又坐着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带着一张银制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庞。 谢七刀和苏暮雨微微躬身:“大家长。” 大家长轻轻敲了敲凳面:“亭外寒冷,还是进来坐吧。” 萧崇点了点头,领着萧景瑕和玄同往亭内走来。谢七刀收起长刀,坐到了大家长的身边:“大家长为何会忽然前来?” 大家长望着亭外的雨帘,幽幽地说:“大概是在暗处待太久了,也想出来走走。你们为何停在这里?李寒衣呢?” “我们在三天前已经追到了李寒衣,唐门那三位老爷子此刻正跟着李寒衣,不久后就会来到这里,我们将在这里拦截李寒衣。”苏暮雨没有走进亭内,依旧站着那里,一下一下地听着雨声。 “不,不是拦截。是诛杀。”大家长沉声道。 谢七刀和苏暮雨神色都是一动,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望回大家长,等着他给出答案。 “诛杀剑仙,听上去似乎是件大买卖。此遭之后,雪月城与暗河将正式为敌,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大家长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凳面,幽幽地说,“但是没有余地,似乎也不错。” “诛杀剑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苏暮雨开口道。 大家长笑道:“三位唐门长老,两位暗河家主,都杀不死一个雪月剑仙吗?” “尤未能够。”苏暮雨摇头。 “那么再加上我呢?”大家长眉毛一挑,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狠戾的光芒。 苏暮雨微微皱眉:“大家长要亲自动手?”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刻吧。”大家长叹了口气,忽然转头望向萧景瑕,“只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情需要问你。” 萧景瑕对上那双阴冷的眸子时,忍不住浑身一颤:“何……何事?” “那日你要我们派人追杀那雷家堡的年轻弟子,你说他是雷轰和李寒衣的弟子,雷门这一辈的翘楚,杀了他对打击雷门有益?”大家长问道。 “是。”萧景瑕点头,“这一点我并没有说谎。” “好。”大家长忽然加重了语气,“那我再问你,那个与他一同的人,是谁?” 萧景瑕愣了一下,没有开口。 那雨帘之中,却又有两个身影冲着这边行来,一个一身红衣,一个一身紫衣,都是身材婀娜的姑娘。那红衣女子的怀中正抱着一个魁梧的男子,一声不息,看上去已经死去了。 “他算是我的弟弟吧。”大家长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他如今死了。所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他们究竟是谁!”大家长声音中带着几丝愠怒,整座凉亭都在瞬间颤抖了一下。 126 道剑仙下山(上) 青城山。 乾坤殿。 一身紫衣道袍的中年道士坐在那里,闭目不语,仿佛正在神游千里之外。忽然,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似乎有紫光流淌,身后的三清祖师像猛地颤抖起来,摇摇晃晃似乎正要坠倒下来。中年道士站起身,掐指猛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忽然抬头,望向三清祖师像,目光凛冽。 祖师像瞬间停止了摇晃,祖师爷们依然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沉静而严肃。 中年道士忽然低声喝道:“青霄!”只见一柄长剑从远处飞了过来,中年道士一把握住,拔出了剑身,剑身处有霞光飞扬,上面隐隐有符咒闪现。 道家至理之剑,天下名剑位列第六,青城山镇山之宝——青霄剑,亦是青城山历任掌门的佩剑。所以此刻站在乾坤殿内的正是那青城山建山以来最年轻的掌教,也是传说中近乎神仙的人物——道剑仙赵玉真。 五大剑仙,雪月剑仙的剑最美,儒剑仙的剑最雅,怒剑仙的剑最霸,孤剑仙的剑最独,而道剑仙的剑,则被称为最配得上剑仙的那一个“仙”字。不浸凡尘,不染凡血,赵玉真三十多年未曾下山,一心求道,若真有一日驾鹤飞升了,也不会令人惊讶。 而此刻,赵玉真轻轻擦拭着青霄,青霄剑身处符咒闪动,似有回应。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剑身插回了鞘中,恭恭敬敬地剑放在了三清祖师像前。赵玉真垂头,对着祖师像低声道:“弟子赵玉真不孝,今日下山。” 三清祖师像忽然再度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比起刚才要更加的猛烈,几乎整个乾坤殿都颤抖了。赵玉真却置若罔闻,只是抬头看着摇晃着的殿顶,笑了一下:“这乾坤殿被人掀了两次,也真是不结实了啊。”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到了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四位须发皆白,一身仙风道骨的老人站在那里,望着赵玉真。 “殷师伯,众人皆说我算学天下第一,但是我看师伯才是第一。怎么每次我才一动下山的念头,你们就来拦路了?”赵玉真双手束在身后,笑着望向为首的老人。 青城山如今辈分最高的老人,连上任掌教吕素真都要叫一声师兄的殷长松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掌教,无奈地指了指天:“你要不要下山,又何必我算。” 只见天上盘旋着许多不知名的飞鸟,正围绕着乾坤殿嘶鸣着。 “师伯,我想下山看一看,山上待着有些无聊了。”赵玉真依旧一脸淡淡的笑意。 殷长松正色道:“玉真,你师父以及青城山对你的一番苦心,你真的要辜负吗?” “看来是啊,青霄剑我已经留下了,掌教的位置还请殷师伯代任,等飞轩长大之后,再传授于他吧。”赵玉真慢慢地踏出殿外,轻声喊道,“桃花!” 只见一柄鲜红色的桃木剑不知从何处飞来,越过了四位天师的头顶,落在了赵玉真的手上,他抚摸着剑身,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温柔,他轻声道:“桃花,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桃花剑剑身上的红光忽然暴涨,似乎在回应着他的话语。 他忽然抬起头:“师伯师叔们,玉真要下山了。” “就算为了逝去的掌教师弟,我也不会允许你下山的。”殷长松沉声道。 “师伯,我刚刚看到了。”赵玉真叹了口气。 殷长松摇头:“当你与一件事有关的时候,你看到的未来,都并不准确。人命不可自算,掌教师弟当年应该教过你。” “我不一样的。”赵玉真又往前踏了一步,“我是赵玉真。虽然我从没在江湖上走过,但我知道他们都叫我。” “道剑仙!” “拦路!”殷长松突然暴喝一声,四位天师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字排开,列在了大殿之前。 “你们拦不住我的。”赵玉真轻轻一跃,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落在了四位天师的身后。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桃花剑,上面贴着四柄精钢长剑,正围绕着桃花剑急速地旋转着。他往后一甩,四柄长剑已经钉在了乾坤殿的牌匾之上。 青城山四位天师中,三位已入自在地境,殷长松更是在上一轮闭关之后,踏入了逍遥天境。可四人联手,却挡不住赵玉真一剑。 “道法百年来青城山第一,剑术百年来青城山第一。此等天纵之才留在青城山,是青城山的幸事,不能下山,亦是青城山的遗憾。”上任掌教吕素真死前曾留下过这样一段话。 “玉真。”殷长松转过身,脸颊之下已是老泪纵横。 “殷师伯。”赵玉真没有回头,语气平静。 “下山可以。”殷长松的声音中已尽是疲态,“但也要记得回山。” 赵玉真笑了笑,束起桃花剑,轻轻点了点头:“回山可以,但这掌教还是不当了。我本无心求道,怎碍天道强留,只求桃花林一片,饮酒终老。” “师弟,是我对不住你啊。”殷长松忽然转身,对着殿内的祖师像跪倒了下去。 “师父,是徒儿对不住你。”赵玉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天上飞鸟惊鸣,瞬间乌云密布,天雷滚滚。赵玉真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着,周围弟子们见到他,无不纷纷跪倒在地。只是当赵玉真快走到山下的时候,忽然两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小道士,一个臭书生。 青城山道法传人飞轩,剑术传人李凡松。 “师叔祖。”飞轩轻声唤道。 “师父!”李凡松隐隐有些哭腔。 “四位老祖宗都拦不住我,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找打吗?”赵玉真语气虽然凶狠,脸上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弟子不才,纵死亦要拦住师父的路。”李凡松握紧了那柄名为“醉歌”的桃木剑,咬牙朗声道。 “气势是有了,但是握剑的手可不可以不要抖。”赵玉真望着李凡松剧烈颤抖着的手,笑道。 “师父,我怕。”李凡松快要哭出来了。 “傻孩子,怕什么。”赵玉真一步跨出,已经行到了二人的身后,“我是下山,又不是寻死。” 飞轩转过身,对着赵玉真跪了下来:“师叔祖,我听老祖宗们说了。当时吕素真掌教曾给师叔祖卜了一卦,若师叔祖不下山,可保青城山百年兴旺,若师叔祖下山……” “则战死荒滩,血流成河。”赵玉真笑着接了下去。 “师父!”李凡松也用力地跪了下去。 127 道剑仙下山(下) 青城山吕素真,三十年前就开始被称为地上神仙,传闻中掐指能算过去未来,天启钦天监连请十二年邀他入京,也拒绝接受,甚至连天子都开玩笑,问那钦天监的监正齐天尘:“若吕素真入天启,你二人孰为监正?”据说齐天尘当时轻甩拂尘,笑言道:“吕素真若真入天启,该是那钦天监里供奉的祖师像,小小监正,莫污了我道家真师。”可最后,吕素真也没有真的登仙而去,他死在了自己六十四岁的那一年,这个年纪对于一个修道真人来说,甚至都算不上长。那天早晨,青城山的这位掌教真人走进了乾坤殿,坐在三清祖师像前闭目观想,直到黄昏都没有走出来,侍奉他的道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他,他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小道童轻轻拍了一下他,吕素真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青城山却平静地接受了这场掌教真人的纵然离世。赵玉真成为了青城山开山以来最年轻的掌教,六位天师忍着心中的悲伤辅佐于他。天师们知道,吕素真的死不是意外,他死于天罚。一个修仙之人却试图修改别人的命格,以至于遭到了天罚。而吕素真想要修改的,正是赵玉真的命格。世人皆知赵玉真出生时就有奇相,是有道家仙缘之人,但吕素真却算出赵玉真命中必有一劫,若他一生不下山,则可保青城山百年香火繁盛,若他下山,则战死荒滩,血流成河。 “师父的苦心我不是不懂,只是既然劫数摆在那里,就提剑去破就是了。老是躲在山上,算是怎么回事呢。”赵玉真轻叹一声,一挥手,将跪在地上的李凡松和飞轩提了起来,“就你们二人的那点本事,就别妄图拦住我了。飞轩你的大龙象力已经颇有所成,但是道法奥妙,需见众生。三个月后,你再下山游历,三年内不要回青城山。凡松,你与飞轩同去,你命中有两份师缘,一份于我,缘尽于此。还有一份,藏在江湖山野,那位老师的剑术不逊于我。” “师父。”李凡松却猛地摇头,直擦眼泪,“我不要什么两份师缘,我只要师父您一份就够了!” “师叔祖!”飞轩却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傻孩子,我只是下山,又不是去赴死。哭成这样做什么?”赵玉真俯下身,抚着飞轩的脑袋。 飞轩摇头:“可是师叔祖你的这些话,分明就是遗言啊。” “傻孩子。”赵玉真站起身,望着远方,语气怅然,“只是觉得这一次离开应该会很久,再相见也会很久了。我不会死的,我是赵玉真,是那一步就能登仙的人啊,天劫又如何,我不怕的。” “师父,此行下山到底是去往何处?”李凡松问道。 “是那个方向吧,我又没下过山,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赵玉真指了指南边,“我只是见到了那片竹林,那座凉亭,似乎很远,为师要上路了。” “师父没有下过山,又得会知道的如此清晰。”飞轩大惊,“莫非,莫非师父你入了神游玄境。” “似乎还差一步。天地无言,凝光奥妙间,为师走了,给你们带个师娘回来。”赵玉真转身,一个闪身,往山下掠去。 “师父,徒儿等着与你再见的那一天!”李凡松朗声说道。 “是的,师叔祖不会死的。他是道剑仙,天降劫数如何,弹指可破!”飞轩哽咽道。 而山下,突然大地震动。 那驻扎在青城山外的三千铁骑终于震动了。那埋伏在青城山多年的探子对着上空发出了讯号,当时正躺在营帐里打着瞌睡的骠骑将军听到卫兵的通报后,惊讶地跳了起来:“那道士,真的下山了。” “千真万确,现在外面天相诡异,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鸟在飞,再加上那探子已经发出了讯号,应该不会有错。”卫兵也是神色激动。 “好!老子在这吃干饭吃了也有十几年了,今天终于可以解脱了。让兄弟们把刀擦亮,上马!家伙们多年没用,可别生锈了。”骠骑将军朗声喝道,一身的豪气干云。 当年赵玉真三十年不下山一步,曾有传言,只因赵玉真下山,天地将变,直逼天启皇运。天子曾就此事问齐天尘,齐天尘答曰无稽之言。天子稍微安心了一点,打消了踏平青城山的念头,但还是派了三千铁骑驻扎在青城山附近,防止那赵玉真真的下山。 骠骑将军名王铁,当年也算是军功累累,却派到了这里,一待就是十余年,早就积累了一身怨念,怕是这天下间除了李寒衣外,第二个想要赵玉真下山的人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提身上马,带领着整装完毕的三千铁骑冲着青城山奔去。 而那一道紫影也同时急速地朝着他们奔来。 王铁微微皱眉,问身边的卫兵:“那就是赵玉真了?” 那卫兵看那紫影的速度,早已经吓得瞪大了眼睛:“这……都说那赵玉真是神仙,没想到还真的是啊。将军,我们真的拦得住吗?” “再厉害还不是一个人,我们三千北离精骑,怕他一个臭道士?”王铁咬牙道。 那赵玉真看着踏马而来的三千铁骑,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师父瞎吹牛,害得这些人浪费了十年光阴。也是心中有愧啊。” 赵玉真一边说着心中有愧,一边已行到了那三千铁骑之前。 “大胆青城山赵玉真,我乃北离骠骑将军王铁……”王铁举起长枪,猛喝道。 那紫影却已经穿千骑而过,所经之处人仰马翻,马嘶不断。 三千铁骑又如何,弹指可破也。 那王铁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苦笑着转头望向身边的那名卫兵:“不是臭道士,是真神仙啊。你快马回天启!” “要上报天子吗?”卫兵问道。 “不。”王铁皱眉道,“报钦天监,监正齐天尘!” 那赵玉真穿过三千铁骑,越行越快,下山之后,他第一次真正见天地之广阔,心中竟有说不出的豪情万丈,忍不住朗声长喝。 “小仙女,我来见你啦!” 128 原是故人 渊止城。 知府衙门。 众人围在叶若依身边面面相觑,雷无桀一把抓住了唐莲的肩膀,急道:“大师兄,你们不是一起去了唐门吗?你不是说你师父有办法医治她吗?怎么会成为现在这样?” 唐莲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说来话长,还是现在想办法医治好叶姑娘再说。萧瑟,你的蓬莱丹有用吗?” “没用。”萧瑟皱着眉,答得简洁明了。 “没用?”雷无桀大惊,“为什么会没用。” “蓬莱丹能帮她续一时之命。但是她的心脉受损成这样,已经不是医术所能挽救的了。她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有一股真气续着她的命。”萧瑟伸手搭上了叶若依的脉搏,神色微微一惊,“这股真气……” “如何?”唐莲问道。 “像是冰原上的一抹亮光,阴寒中透着几分温暖。”萧瑟想了想说道。 雷无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萧瑟你还有心思打比喻!” “那个人你们也认识。”唐莲说道。 “谁?”萧瑟一愣。 “无心和尚。”唐莲缓缓答道。 萧瑟和雷无桀俱是一惊,相视一眼:“他回来了?” “是的,而且功力比当初更厉害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至少已经入了逍遥天境。”唐莲说道。 刚入自在地境的雷无桀心中一挫,又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跟来?要是他在,就能再救叶姑娘一命了!” 唐莲想起那个穿着黑色大氅的剑客,微微有些担忧:“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穿着一身黑色大氅,带着一个斗笠,拿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剑。无心暂时拖住了他,所以我才能带着叶若依先行离开。” 萧瑟神色一动,眼神中猛地透露出了一股阴寒:“是他!” 众人被他的语气惊道,司空千落率先问道:“萧瑟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萧瑟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和前半句毫不相关的话,“但我一定会杀了他。”他说完后,转过身,俯下身望着叶若依,轻轻地叹了口气。 雷无桀回过神来:“萧瑟你叹什么气,赶紧想办法。” 萧瑟忽然对着雷无桀伸出了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嗯?”雷无桀一愣。 司空千落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萧瑟你又要运那流转之阵,你会死的!” “不会。这一次我借雷无桀的真气,雷无桀练的是剑冢剑心诀,我就以剑心补残缺的心脉!”萧瑟一把握住了雷无桀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叶若依的胸口。 “萧瑟,你把手放哪儿!”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同时惊呼道。 “闭嘴。”萧瑟脸色一变,二人都立刻噤了声。雷无桀只感觉体内真气似乎在瞬间汹涌如潮,冲着萧瑟的掌心流去,萧瑟脸色一红,整个人在瞬间似乎都膨胀了起来。他从儒剑仙所赠的无名书中悟出了这流转之阵,可以让体力内力流转而不触及隐脉,此刻,他就想借雷无桀的剑心诀压住叶若依的伤势。类似的武功当年无心也用过,在一条长河之上治好了被紫衣侯击伤的雷无桀。 只见一直闭目沉睡的叶若依忽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有用!有用!”雷无桀惊喜道。 萧瑟却面如死色,望着叶若依,手微微有些颤抖。 唐莲心中暗自惊道:不好。看萧瑟的样子,似乎自己根本扛不住雷无桀的剑心诀真气。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经脉寸断而亡。 萧瑟咬了咬牙,忽然一掌推开了雷无桀,他左手猛地抬起,那手中暗红色的真气忽然凝结成了一把长剑的模样。萧瑟将这柄气剑高高挥起,又猛地压下,将一柄剑整个的插入了叶若依的胸膛之中。 叶若依猛地睁开了眼睛,怒吼一声,将围在她身边的众人都猛地震了出去。她胸口红光闪耀,眼神中透露出巨大的痛苦。 “萧瑟,怎么会这样?”雷无桀惊道。 萧瑟咬了咬牙,望着叶若依:“我知道这很痛苦,但如果是你,一定没问题的!” 叶若依的眼神慢慢地平静下来,胸口的红光也渐渐暗淡下去,她望着萧瑟,眼神中竟然透露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意味:“一直没来得及对你说一句。久违了。” 萧瑟点点头,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叶若依。叶若依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雷无桀急忙走上前。 “没事,她不过是睡着了。”萧瑟答道。 “你刚刚那一招是什么,简直——神乎其神!叶姑娘的病就这样好了?”雷无桀望向萧瑟。 萧瑟摇头:“钦天监监正都治不好的病,我怎么可能治的好。只不过暂时压制住了她的伤势罢了。” “萧瑟。”司空千落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和叶姑娘,从前认识吗?” 萧瑟慢慢地走了出去,没有说话。 “你似乎对她的病十分了解,而且刚刚如果我没有听错,她说。”司空千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久违了?” 雷无桀也反应了过来,不解地望向萧瑟。 唯独唐莲的神色暧昧不明,意味深长地望着萧瑟。 “是的,我们从小就相识。”萧瑟仰头望着天空,轻声说道。 十年前,天启城,将军府。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一身白衣翩翩的俊朗少年在将军府里闲逛时遇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女孩的瞳孔是空洞的,她坐在庭院里遥遥地望着远方,嘴里低声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少年看到女孩后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来,站起来。” 女孩抬起头,望向少年。少年的眼神澄澈而明亮。 “我知道这会很痛苦,但如果是你,一定没问题的!”少年笑着对她说道,笑容温暖而和煦。 女孩那无神的瞳孔,从那一刻忽然开始有了光亮。她在那一刻握住了少年的手,也开始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那一年,萧瑟九岁,叶若依七岁。 129 仙人西来 日暮黄昏。 唐莲和落明轩坐在庭院里,正低声谈论着事情。唐莲的神情严肃,而向来嬉皮笑脸的落明轩听得也是眉头越皱越紧。 “所以,唐门是打算就此叛出雪月城?”落明轩惊道。 唐莲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老爷子具体的打算,但是很明显,他们并不想继续保持和雪月城的盟友关系。他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落明轩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师兄你速速和我回雪月城,禀告三城主!” “不行,我还不能回雪月城。”唐莲摇了摇头。 “为什么?难道大师兄你还是没有做出决定?”落明轩急道。 唐莲摇头:“唐门是我的家族,雪月城是我的师门,我并不想背叛任何一个,我只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回雪月城,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么事?”落明轩问道。 “雷家堡马上将会召开英雄宴。但是如今雷家堡、雪月城都不知道唐门的变故,所以那场英雄宴,很有可能就是唐门反叛的开始。我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回雪月城寻求三城主的帮助,而我去雷家堡,阻止唐门的行为。”唐莲正色道。 “大师兄,这件事……”落明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下去。 “是的,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做到的。”唐莲把落明轩的话补充了下去,“但是总要尽力,才不会有遗憾。对了,最近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大城主吗?”落明轩摇头,“依然没有消息。” “唉。”唐莲叹了口气,望着夕阳,心中暗道:若师父你此刻在身边,或许我就不会这般迷茫了吧。 而另一边,萧瑟正躺在屋顶上,懒洋洋地晒着最后的余晖。 雷无桀跃到了萧瑟的身边,萧瑟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总算是放心了?” “守了两个时辰了,没有大碍。”雷无桀笑了笑,在萧瑟身边坐了下来,“萧瑟,我发现你有一个爱好,总喜欢躺在屋顶。” “因为很安静。”萧瑟答道。 “不是,因为在屋顶,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你的故乡。”雷无桀顿了顿,又说道,“你和叶若依,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认识了吧。” “是的,天启城。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萧瑟意外的没有反驳。 雷无桀想了想,又说道:“萧瑟,对于你以前的那些事情,你似乎总不愿意提起。其实,有时候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想刻意地忘记以前的那些事情?” “当你信仰的东西忽然坍塌的时候,你也会想,让一切都推倒重来,一了百了。”萧瑟睁开眼,愣愣地望着远去,“然后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一切都有挽回的机会。我想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所以在和叶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刻意没有相认?”雷无桀问道。 “是。她是故人,所谓故人,就是生命中不该再出现的人。”萧瑟轻声说道。 “好。”雷无桀点点头,腰间心剑忽然夺鞘而出,一把钉在了萧瑟的裤裆中间。 萧瑟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雷无桀你干嘛!” “我想说,虽然我们是好兄弟,但是感情这件事,不能让!我们公平竞争!”雷无桀望着萧瑟,神色严肃。 萧瑟却只顾大骂:“好兄弟个屁,谁要和你竞争!什么感情?莫名其妙!” “你是说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因为你根本没打算与我抢叶姑娘,但是叶姑娘偏偏就是喜欢你?”雷无桀手指轻挥,心剑蠢蠢欲动。 “我没这么说!”萧瑟骂道。 “回鞘。”雷无桀淡淡地说了一声,心剑应声入鞘,“反正我不管,兄弟是兄弟,感情是感情。” 而在内殿之中,唯有司空千落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叶若依。她望着熟睡中面容恬静的叶若依,喃喃自语:“你竟然跟萧瑟都认识了这么久了。而且……听上去似乎关系不简单的样子。” “但你们明明之前相见了,为什么不相认?” “莫非以前曾经是情侣?” “过分!” 司空千落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听见那叶若依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急忙站起身,却见此刻的叶若依面色通红,额头上汗流不止,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惊骇地正准备转过身,去喊屋外的众人,可忽然见到面前走出来一个人。 凭空出现,就像是从虚空中走出来的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色道袍,须发皆白,手执一个白色拂尘。长长的胡须垂在腰间,可面容上却看不出半点老态,面目依然俊朗,瞳孔明亮,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仙气。 “神……神仙?”司空千落愣住了。 那老神仙对着司空千落淡淡地笑了一下,走到了叶若依的身边,手指轻轻在叶若依额间触了一下,微微点头道:“不妨。”随即拂尘轻轻一甩,司空千落只见一道白光注入叶若依的胸口。瞬间,叶若依脸上痛苦的神色消散了,整个人重新平静了下来,面色也终于恢复如常。 那老神仙转过头,望向司空千落,笑道:“可是枪仙之女?” 若是放在平时,别人开口就说了她最忌讳的“枪仙之女”这四个字,早就一棍子打下去了。可面对这一副神仙模样的老人,司空千落却一脸诚惶诚恐:“正……正是,敢问老神仙是……” “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那老神仙轻轻一甩拂尘,整个人忽然就闪到了司空千落的身边,手中轻轻惦着司空千落的长枪,“银月枪,哭断肠。这是一柄不吉祥的枪,但它有一个很不错的主人。” 司空千落完全没有看到这人是如何抢走自己的枪的,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是这人走到自己身边后,自己亲手将枪递过去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她的心里却感不到任何的恐惧,只因为这个老人身上,似乎并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 130 国师出天启 “是谁?”正从屋外向着屋内走的唐莲,看见了这个手执拂尘的老人,惊讶道。 那老人冲着唐莲微微一笑,拂尘轻轻一挥,整个人已经掠到了唐莲的身边,唐莲大惊,已经掏出了指尖刃,冲着老人一刀挥去。 “大师兄不可。”司空千落急忙出声制止。 可那柄指尖刃却刺进了虚空之中,老人一步已经闪到了唐莲的身后。唐莲急忙转头,却见那老人脚步轻慢,身形却是极快,几个闪身已经到了门口。落明轩凑到了唐莲的身边,小声说道:“这又是哪路的神仙?” 唐莲收起了指尖刃,摇头:“反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神仙。” 那老人脚尖微微一点,跳到了屋檐之上。雷无桀急忙一把拉起了正躺着看落日的萧瑟,望着老人,恭敬地问道:“敢问前辈何人?” 老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可是父亲姓雷,母亲姓李?” “你怎知道的?”雷无桀一惊。 “你与你的父亲和母亲长得都很像,而且,我也见过你的这柄剑。剑心有月,睡梦杀人,当年一剑直逼天子之威的时候,我也曾亲眼所见。”老人笑道,“都是故人。” “老前辈你认识我父亲和母亲?”雷无桀喜道。 萧瑟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自己往前一步,挡在了雷无桀的面前。 老人拂尘一甩,微微侧身:“小王爷。” “我不是什么王爷。”萧瑟突然喝道。 老人却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笑意:“陛下两年之前就授命王爷为永安王,天子之命不可违,王爷不复命是一回事,我如何称呼王爷又是另一回事。”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萧瑟冷冷地说道。 “放心,我不是为了小王爷来的。”老人笑道,“当然,若我真想顺道把王爷带回天启,也不是不可。” “你敢!”萧瑟威喝道,眉宇之间满是怒意。雷无桀很少见过这般气势汹汹的萧瑟,大概只有借气给他一剑逼退千面鬼的时候,萧瑟才流露出这样可怕的神色。 “小王爷莫要动怒,天启城是你总归要回去的地方,哪有游子不回家的道理,只是。”老人顿了顿,仰头看着那一抹夕阳,语气中微微有些怅凉,“希望王爷回天启的时候,手中莫要拿着刀。” 然后老人就忽然消失了,就像是个整个的融化在了那一抹夕阳中一般。雷无桀用力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花了眼,急忙转身,才发现那个白袍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雷无桀惊叹道:“这,这是哪路的道士啊,成仙了吧。” 唐莲此时也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皱着眉头问萧瑟:“此人是谁?” “天启钦天监,监正齐天尘。”萧瑟答道。 “啊?”雷无桀惊呼道,“齐……齐天尘,那不是——国师?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唐莲想了一下,问萧瑟:“他是来找你的?” 萧瑟摇头:“不是。他是若依的半个师父,此行路过这里,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叶若依的伤势。但是我看到依然一路南行,怕是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在身。” “什么事能让寸步不离天启的国师不远千里赶去?”唐莲沉吟道。 “我也想知道。”萧瑟忽然说道,目光凝重,打他出生之时,齐天尘就已经是天启城钦天监的监正了,和大监瑾宣公公,并称为天子驾边的两大高手。这么多年,齐天尘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钦天监的摘星阁上,看着日月星辰日复一日的流转,从未踏出天启城一步。如今,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逼得齐天尘亲自赴身赶往。 落雷山。 南岳周围八百里,回雁为首,岳雷为足,原本名为岳雷山。但是当年故去的八柱国之一,北离大将军雷梦杀在此地与南诏军大战,最后因为兵马数量严重不敌,而殒命此地。所以后人就把此山称为“落雷山”。 一个白衣剑客正急速地在山上奔跑着,她的脸上蒙着一张面巾,身上依然一尘不染,只是眉头紧锁,正是那雪月城二城主剑仙李寒衣。她自雪月城一路东行前往雷家堡,可在南安城却遇到了暗河苏家的家主苏暮雨,并且察觉到了还有几位高手潜伏在附近,最后虽然突围而去,身后却一直被他们紧追不放,最后辗转奔到了落雷山,似乎像是他们刻意的安排。 毕竟,落雷山,是她的父亲殒命的地方。 而那个执着油纸伞的杀手,却是李寒衣多年前的故人。当年魔教东征,也动摇了暗河的利益,所以在阻止魔教这件事情上,暗河也派出了自己的执事人。当年苏暮雨还不是苏家的家主,在暗河的代号为“傀”,在江湖中则因为总是带着一柄油纸伞而被称为“执伞鬼”,乃是直属暗河大家长所管的“鬼厉”杀手团的首领。当时他与李寒衣曾并肩作战,年轻虽然很轻,剑术却已经出神入化,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被列入“天下四大魔头”之一,当然,成为四大魔头除了他的剑术以外,更因为他杀人,只要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就是不死不休。 但是这个极擅追踪术的暗河第一杀手却在几日前忽然消失了,身后只剩下那三个人依然穷追不舍,并且逼迫着自己往落雷山的方向行去。而后面那三个人的身份,李寒衣这几日也猜出了几分,只是若真是那三个人,那么说明这并不是暗河的一场行动,而是试图颠覆整个江湖格局的阴谋。 唐门三老,唐隐,唐裂,唐月落。与唐门唐老太爷同一辈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老,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在江湖上有过现身了,但是通过途中几次短暂的交锋中,他们虽然都用黑巾蒙面,李寒衣却依然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需要反击了。李寒衣依然急速地往前奔跑着,右手轻轻触了一下剑柄,暗自下了一个决心。正当她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山中出现了一个凉亭,那个执着伞的黑衣男子正抬头望着这边,眼神中依然那一抹凉薄。 李寒衣冷笑了一下。 那就决战吧。 如你所愿,不死不休。 131 江湖事江湖了 落雷山下,一架马车正在悄然离开。 红衣的女子依然抱着那具魁梧的身躯,眼神漠然地望着马车离开,紫衣的妩媚女子也眉头紧锁,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昌离死在了雷门弟子的手中,对于他最好的报复,莫过于杀掉整个雷门吧。”一个带着几分寒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一身黑色长袍,带着银制面具的暗河大家长站在她们身后,上前搂住了二人的肩膀。 苏红息脸颊终于还是滑下了泪水,苏紫衣的肩膀也开始抽搐。 “杀手不应该因为死了同伴而哭,昌离一生杀过几百人,可自己却只死了一次。怎么算都是赚的。”大家长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别哭。就把苏昌离葬在这里吧。” 可苏红息和苏紫衣却依然忍不住地落泪,苏红息哽咽道:“我想把昌离带回暗河。” “落雷山下有条无生河,你把昌离丢进河里。河流会带他回家的,就算身体回不到暗河,他的灵魂也会寻到回家的路。”大家长沉声道。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苏紫衣擦掉了眼泪,恶狠狠地说。 “那好。那就杀光雷家堡,杀光雪月城,杀光整个天启城。杀到全天下,只剩下我们苏氏一家吧。”大家长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神冰冷。 苏红息和苏紫衣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诧。 “你们只听到我是大家长,可是大家长曾经也是三家子弟啊。我姓苏,本名苏昌河,是昌离的哥哥。”大家长转过身,重新往山上行去,声音依然听不出太大的情绪,“所以我的愤怒,比你们都要深啊。” “既然这样,就让暗河的怒火,燃遍整个北离吧。” 离去的马车之中,萧崇正和萧景瑕相对而坐,玄同默默地坐在一边,手伸出窗外,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景瑕,你这一次太冒险了。”萧崇终于开口了,语气却依然温和。 “皇兄。”萧景瑕垂头不语,“是景瑕冲动了,恳请皇兄原谅。” 萧崇摇了摇头:“我并不怪你,只是虽然知道你是为了助我登上皇位。但是我希望的是,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你能站在我的身边。到时候我会封你为平天王,整个天下都会传颂你的名字,你将会是北离建国以来最伟大的王爷,与天同齐,与我同肩!” 萧景瑕抬起头,望向萧崇,眼神炙热,而萧崇的眼睛虽然被一层厚厚的白布缠着,可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他的皇兄也同样郑重地望着自己。 “景瑕定不辜负皇兄所望。”萧景瑕沉声道。 萧崇笑道:“我们本是兄弟,景瑕你不要总是这么严肃。” 萧景瑕挠了挠头:“皇兄,不是景瑕严肃,是皇兄说话总是那么严肃啊。” 萧崇笑了笑,问身边的玄同:“玄同,信上写了什么?”玄同此时刚刚阅读过那张纸条,正准备收起来,萧崇虽然目盲,却像是能看清他的动作一般,恰好在这个时候问他。 玄同急忙答道:“陛下出访西域结束,已经踏上了归途。我们得立刻上路了,必须在陛下回天启之前赶回去。” “此时陛下西访,兰月侯监国,整个天启,除了我一直装病不出以外,其他的几位皇子可有什么异动?”萧崇问道。 “没有,其他几位皇子上朝的照例上朝,喝酒的照例喝酒,游猎的照例游猎。除了赤王萧羽,他也称病不出,足足有一个多月了。”玄同答道。 “赤王萧羽,那个诗酒王爷吗?他每日花天酒地,我看是真的病了吧。”萧景瑕不屑地笑道。 “萧崇,不要小看赤王。”萧崇摇头道。 “怎么?皇子中虽然就你们二人被封王了,但是皇兄是凭着自身的才识,那萧羽又凭什么?还不是仗着自己的母亲受父皇的宠爱,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和这个诗酒王爷,天启城里的人又何尝看得起他过?”萧景瑕皱着眉头说道。 “有些事情,不要光靠表面。赤王萧羽,是很可怕的敌人。”萧崇沉声道,“而且有一句话,你说错了。被封王的皇子不止我们二人,你忘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永安王。”萧景瑕心中一惊,“可他的身份,我们已经告诉了暗河。皇兄,你说暗河会杀了他吗?还是,他们会另有打算?” “不会。他和雷门那少年一同杀了暗河苏家的人,他们便结下了死仇。暗河的确是个重利的组织,但是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妥协的,毕竟那些事情能将整个暗河联合起来的关键。大家长对他们动了杀心,我可以确认。”萧崇手轻轻地敲着椅子。 “大家长,那个男人……”萧景瑕忽然感觉背脊骨有些微微的发凉。 “很可怕的男人。”萧崇叹了口气,“与这样的魔鬼结下了盟约,也不知道是件幸事,还是不幸。对了,玄同,师父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怒剑仙前辈原本要去唐门会见唐老太爷,但是唐门传来的消息,却是怒剑仙前辈没有如期赴约,至今依然行踪不明。”玄同答道。 萧崇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师父总是这样随心所欲,算了。若有他出手,事情必然万无一失,但是他不在,唐门与暗河联手,又是这般出其不意,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再等山上那一场大战之后,雪月城三位城主一个失踪了,一个死了,只剩下了一个,无双城这枚棋子也该动了。” “他们真的能杀死雪月剑仙吗?”萧景瑕问道。 “唐门三老,暗河两位家主,再加上那个魔鬼一样的大家长。就算是雪月剑仙怕也是没有半点生机,除了有神仙来救。”萧崇呼了一口气,忽然郑重地说道,“玄同,我们现在回天启!马不停蹄,要比陛下早七日到!” “为何?”萧景瑕不解。 “你永远不要以为自己能掌控父皇的行踪,他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敏锐。届时,他一定会突然驾临天启,他不会等待我们,他要知道,自己不在天启的时候,这座城池和这个国家,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萧崇朗声道,“回天启,至于江湖事,就交给江湖来了吧!” 132 起剑撼昆仑 那下了许久的小雨终于微微开始停歇了,苏暮雨微微仰头,手轻轻旋转着伞柄,将那些残留的水珠散落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水珠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暮雨放下伞,神色淡漠。 坐在亭子里的谢七刀笑道:“你和李寒衣也算是曾经并肩作战过,如今拔剑相向,就算是你,滋味也不好受吧。” 苏暮雨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喃喃道:“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 谢七刀拿起身边的酒壶,仰头猛地喝了一口后,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倒在了刀身之上,他幽幽地接了下去:“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酒水洒在刀身之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谢七刀提起长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长亭之外。 “愿我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好刀好剑相送。”谢七刀已经是个老人了,但他握刀时暴涨的肌肉,还有那凶劣的眼神,却依然像是一个年轻的魔鬼。 位列五大剑仙之雪月剑仙,江湖第一城雪月城的二城主,剑冢传人李心月和北离八柱国雷梦杀的女儿。每一个头衔都堪称绝厉,但在暗河谢家家主的眼里,她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暮雨,上一次我让着你们年轻辈,让你先动手了。这一次,该我们老人先来了!”谢七刀猛地扬起长刀,“都说北离用剑,南诀耍刀。是时候让世人看看自己的愚昧了。” 苏暮雨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往后撤了一步。 谢七刀猛地往前踏出,抡起手中长刀,作势就要挥出。 那一袭白衣的李寒衣行至他们面前不过百米处时,终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铁马冰河。 “既然暗河真要逼雪月城到如此田地。” “那么,就请君,赴死吧!” 李寒衣抬剑,剑上寒气暴涨。 一剑撼昆仑! 整个山腰处瞬间寒风呼啸,那一处小小的凉亭瞬间染上了一层冰霜,同时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崩塌下来。 “好一柄铁马冰河!”谢七刀抡起长刀猛地击向李寒衣的剑。 谢七刀之所以名七刀,只因杀人,最多只用七刀。七刀之后,面前之人,便成亡魂。 他使出了第一刀,与李寒衣长剑相撞。刀身颤抖,李寒衣退三步,他退了六步。 他再挥出第二刀,刀势暴涨,将李寒衣击退三步,他持刀伫立,寸步不移。 他横劈而下第三刀,刀势霸绝,李寒衣也出一剑,声势如铁马踏破荒原,刀剑相碰,身后凉亭瞬间坍塌。 苏暮雨默默地行到了一边,手指轻轻地在伞柄上触碰着,皱着眉头看着二人的对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谢七刀终于挥了自己的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三刀连出,气势如排山倒海,瞬间就将李寒衣逼至绝境。然而,凭临绝境,才能俯瞰昆仑!李寒衣曾在昆仑上一剑斩断盖天云层,使得千年雪山得见阳光,她的剑,本就是在绝境之时,才是最强! 再起一剑,撼昆仑! 叮的一声。 铁马冰河与谢七刀的长刀相撞,谢七刀只感觉整个人在瞬间沉浸在了寒冷之中,有一股寒气从刀身传递到刀柄,从刀柄直接侵袭到他的身子之中。他感觉整只手都麻木了,只得拔刀,猛退,退出了十步之外。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力保证手中的刀不脱手而出。谢七刀却只是洒脱了笑了笑:“我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刀了,如果这一刀之后,你还不死,我就要改名字了。” “你不必改名字。”李寒衣冷声道,“因为你今天就死了。” “雪月剑仙李寒衣,你似乎有些太狂妄了。”谢七刀冷笑,手猛地一颤,手掌之上腾出一股热气,他的手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将刀用力握紧,“我还有一刀,我的最后一刀,名杀神。” “谢叔。”苏暮雨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挡住了李寒衣的去路。 谢七刀叹了口气,收起了刀:“很久没这样酣畅淋漓的大战了,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少年的时候,竟也想与人拼个胜负。” “杀手没有胜负,只有生死。”苏暮雨轻声说道。 “让一个后生在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丢人。”谢七刀将刀插进了面前的土中,忽然闭目凝神。这是修习拳术刀法的谢家独有的心法,名“敛势”。他此刻将开始积蓄自己浑身的气力,直到拔刀的那一刻。 如鬼神亲临! “执伞鬼。”李寒衣冷冷地望着苏暮雨。 苏暮雨垂头:“二城主。” “你依然还是那个老样子,别人总说我是个性子凉薄的人,但是你才是吧。有时候我也真的很好奇,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是一个这般没有感情的人呢?”李寒衣望着苏暮雨说道。 苏暮雨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忽然摇了摇头:“当年一起并肩的感情我自然记得。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如果说当年暗河派人与中原武林一同抵御魔教是正确的决定的话,如今做出的决定真是愚蠢。”李寒衣皱紧了眉头,“苏昌河那个家伙,一定是疯了,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野心总有一天会毁了他自己。” 三个身影在此时也落在了李寒衣的身后,黑巾蒙面,眼神中透露着几分阴戾。 “暗河,还有唐门。这样的联手,真是少见。”李寒衣冷笑。 “你已经看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门三老,唐隐,唐裂,唐月落。除了唐太老爷外,唐门老一辈仅剩下的三个老人,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也是可惜。”李寒衣轻叹了一声。 那三个老人摘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了一头灰白的头发,为首的老人唐隐冷笑道:“李寒衣,你这话说得未免狂妄了。” “狂妄?”李寒衣提剑,朗声笑道,“不过是区区暗河两位家主,唐门三位长老。” “杀了便是!” 133 剑仙之剑天上来 天下五位剑仙,孤剑仙最神秘,佩剑“九歌”,因为该剑从来未曾出鞘,故没有位列天下十大名剑之中。儒剑仙最为洒脱,佩剑“万卷书”,名字是自己取的,剑是自己不知道从何处买来的,自然也不曾有天下十大名剑的美誉。道剑仙最配那一个“仙”字,青城山修道三十年,拿的剑是青霄,天下名剑位列第六,含道家至理,是道家第一剑。怒剑仙则最为霸道,佩剑是王霸之剑“破军”,天下名剑排名第五。而李寒衣所配的剑,则是百年前昆仑剑仙的佩剑——铁马冰河,天下名剑位列第三。百年前,天下间也只有那一名昆仑剑仙,最后据说在昆仑山上乘大鸟希有飞天而去。但这毕竟只是传说,并没有人亲眼见到那一幕,只是传说剑仙的佩剑留了下来,封在他的剑阵之中。而李寒衣便是突破了那绝世剑阵,斩断了百年冰封的雪山,取走了这柄绝世之剑。,光论佩剑而言,李寒衣位列五大剑仙之首。 而在五位剑仙之中,孤剑仙寸步不离孤城慕凉,道剑仙三十年不下青城山一步,儒剑仙藏于市井,神秘莫测,而怒剑仙又称魔剑仙,在世人眼里,更是魔头而非剑仙。只有雪月剑仙李寒衣的剑,最常为世人所见,但世人所见,李寒衣的剑从未败过。 “剑起!”李寒衣怒喝一声,铁马冰河猛地飞起,她也纵身一跃,握住剑柄,对着唐门三老当头砍下。 唐门中人向来不擅于近身之战,立刻急退,但是剑仙之剑气势凌厉,竟让他们瞬间有退无可退的感觉。好在,一柄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或者说,是一柄伞。 那柄油纸伞与铁马冰河剑相撞,在瞬间伞身崩裂,整把油纸伞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裂开来,十七柄利刃喷散而出,妖冶、美丽,而危险。 “十八剑阵?”李寒衣冷笑一声,一剑斩下。 苏暮雨眉头微皱,左手猛地一收,十七柄刚刚喷洒而出的利刃瞬间聚合在了他的面前,组成了一柄利剑组成的盾牌,堪堪挡住了李寒衣的一剑。苏暮雨被击得猛地坠落下去,他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手中持着那柄原是伞柄的细剑长虹,其他十七柄利刃洒落下来,零零落落地插在了他的身边。 唐门三老猛地散开,手中无一例外地轻轻一动。 阎王帖,龙须针,朱颜泪。 三道唐门顶尖暗器飞向李寒衣。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李寒衣轻轻一跃,面前灰巾微微飞扬,若有若无地隐现出那张绝世的面庞,“这一剑名八月飞雪,人间至寒之剑,是我所创。” 一剑既出,风雪枯萎。像是瞬间让这个世界陷入了冰寒之中,那三枚飞速极快的暗器在这样的寒气之下慢慢减慢了速度,最后竟被冰冻在了空中,李寒衣轻轻挥动着手中的之剑,将他们敲落在地。 “这……这怎么可能。”唐门长老唐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人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剑法?” “这是剑仙之剑,自从天上而来。”李寒衣提剑轻舞,四周寒气凛冽,是那般风华绝代。 苏暮雨猛地卷剑而起,十七柄利刃对着李寒衣飞袭而去,自己也同时纵身一跃。飞剑凌厉,倾洒之时,恍若暮雨。细剑长虹,必杀之时,一击夺魂。这就是苏暮雨的剑,没有李寒衣那般的天地变色,便依然很美,那是一种精巧杀人术的技艺之美! 李寒衣忽然转身,将剑高高抬起,白衣飞扬,恍若仙人临世。只是与适才眼中冰霜飞扬不同,这一次的李寒衣,眼中似有暖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扬起的灰巾下,是李寒衣微微扬起的嘴角,她目光温柔,语气竟是难有的轻柔,“此剑名为春风来,人间至暖之剑,是那个人所创的。” “好剑,的确是天上之剑。”苏暮雨点头,手中剑势却依然不停。 他只是一柄凡人刃,却要对上仙人剑。 只可惜凡人刃只有杀心,仙人剑却偏偏多情。 两剑相撞,苏暮雨被李寒衣的铁马冰河猛地压了下去,他神色不动,左手一甩,十七柄利刃再度拔地而起,冲着二人同时袭去。 竟是同归于尽之势。 “我还没有与他再次相见,我还不能死!”李寒衣朗声喝道,猛地撤剑,一脚将苏暮雨冲着那十七柄利刃踢去。 苏暮雨左手再度一甩,十七柄利刃忽然变幻了方向,从他的身边擦过,他在空中一个转身,一脚将其中的一柄剑对着李寒衣踢了过去。 李寒衣正欲躲,却发现三道暗器忽然袭来。 这一次是三道一模一样的暗器。唐门绝世暗器——佛怒唐莲。复瓣莲,一花散落花瓣二十一朵,三枚佛怒唐莲,一共六十三朵花瓣,对着李寒衣急袭而去。 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谢七刀在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中有精光散出,他一把握住了插在面前的长刀,纵身闪到了李寒衣的身后。 “你是剑仙之剑天上来,而我这,恰好是杀神之刀!”谢七刀抬起长刀,猛地挥下,这一刀之势,更胜之前六刀连出之势。杀神之名并非虚言,谢七刀的这一刀,同样堪称绝世! 苏暮雨的必杀之剑,唐门三老的佛怒唐莲,再加上谢七刀的那杀神一刀!这已是一个死阵,死得不能再死的阵! 如果他们要杀的人不是李寒衣的话。 可那偏偏就是李寒衣,未尝一败的剑仙——李寒衣! 李寒衣的山水剑境有三,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李寒衣在苍山之顶练剑多年,早已踏入那山水剑境的第三重。只是三重之上,仍有天道之剑。 入那一剑,便能入玄游之境。 李寒衣忽然闭目,低声喃喃自语道。 “就让我回忆起,那一年的桃花。” 134 一剑桃花来 那一年桃花正好,少女持剑站在墙头,与少年初次相遇。少女一心想要试剑,少年一心想要吃上一个桃子。 相逢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重逢却是那样的不可预期。 但我却从未忘记你。我记得你的剑,温暖、和煦、在冬天能催得满树桃花盛开。 就让我回忆起你的剑吧。 我叫李寒衣,我持铁马冰河剑,我练的剑术名为止水,但从见你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做那心如止水。既然练不成那心如止水的天道一剑,那我不知我这多情一剑。 能否入那玄游? “这……”谢七刀瞪大了眼睛。 他的刀,唐门三老的暗器,苏暮雨的飞刃,忽然像是被放慢了数百倍。他甚至能看到刀边舞起的尘埃,慢慢飞起,缓缓落下。只有李寒衣的剑,依然凛冽而迅速。他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凌驾于逍遥天境之外,几乎可达仙人的神游玄境。 世上竟真有人能达如此境界!谢七刀看到李寒衣的剑光袭来,忽然笑了。他一辈子杀人无数,也历经险境无数,却第一次这般清晰地闻到死亡的味道。 死前竟有如此好剑送我,不妨这一生了。 李寒衣感觉那挥剑的片刻,自己的神思仿佛瞬间飞散了出去,只觉得自己仿佛翱翔于天地之间,她在天上垂头而望,只见雷无桀一袭人正上马赶路,只见雪月城头站着那个持枪黑衣的司空长风,对着南面的方向仰头饮酒,只见天启城似有虹光掠出,往南方而来,只见一身紫衣,横行南下,一路千军万马不能挡! “这就是神游玄境吗?还是,我已经死了?”李寒衣的神思在此刻回了过来,她忽然一口鲜血呕出,剑身颤抖。 一切都在瞬间恢复成了原样! 谢七刀大喜,长刀冲着李寒衣的头颅横劈而去。 李寒衣用尽所有力气挥出了那最后一剑! 一剑成舞! 她在原地飞旋,舞剑,有霜气横流,亦有虹光流淌。将那一记飞刃,六十三朵莲花瓣全都打飞了出去,最后迎上那一柄长刀! 刀剑相碰!谢七刀怒喝:“这是我的第七刀!” “好!”李寒衣朗声应道。 两个身影交错而过。 一道明晃的光闪过上空。 李寒衣落地,将剑插在了面前:“谢家谢七刀,是一柄好刀。” 谢七刀也同时落地,抬起手,手上却是一个空空的刀柄,他微微一笑,刀身在此时落在了他的面前,插进了土中。“技不如人。”谢七刀背对着李寒衣轻轻摇头。 “刚刚那一剑很精彩,只是太可惜了。你几乎只差了一步,就能登上那神游玄境了。人们都说这天下第一不是百里东君,就是洛青阳,可是没想到雪月剑仙面临死境,竟能一剑到此等地步。”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寒衣转头,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那里的黑袍男子,她皱眉喝道:“苏昌河!” “李寒衣!”暗河大家长苏昌河嘴角微微上扬,“多年未见了。” “是啊,很多年不见了。”李寒衣冷冷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看来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很不喜欢我。”苏昌河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不过很巧的是,我也一样。所以,我来杀你了。” 李寒衣忽然笑了:“你依然和当年一样,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苏昌河笑了笑:“是啊。不然以我这样的才能,怎么能坐上大家长的位置呢?” “你以为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但是你信不信,我还有一剑之力。这一剑之后,我会死,但你也活不了?”李寒衣缓缓说道。 苏昌河猛地一步踏了过来,黑袍飞扬,怒喝道:“那也不妨一试!”他对着李寒衣一掌推出! “剑起!”李寒衣怒喝。 白衣在瞬间染成了红色,那在和苏暮雨、唐门三老、谢七刀缠斗中留下的小伤口在瞬间崩裂了,鲜血喷涌而出。原本通体如白玉的铁马冰河剑竟也在瞬间染成了红色,透露出一股可怖的力量,它一个飞旋落在了李寒衣的面前,李寒衣握住它,一剑刺出。 苏昌河一掌打来,李寒衣的剑猛地一滞! 再一剑,李寒衣持剑猛退,双手颤抖不止! 再一剑,李寒衣的整个身子都被击了出去,铁马冰河剑脱手而出,随着她一同飞了出去。 “就这样了。”李寒衣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死吧!”苏昌河提掌怒喝。 “止!”有一声从三里之外传来。 “止!”那一声似乎已在百丈之内。 “止!”三声之后,分明已在咫尺之间。 苏昌河大惊,一柄红色木剑忽然破空而出,木剑之外,桃花飞扬,美到不可方物,却又凶戾到可敬可怖。 那一剑之势,竟隐隐更在李寒衣那最后的一剑成舞之上,几达天道!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挥出这样的一剑?木剑之后,是一身飞扬的紫衣道袍,苏昌离对上了那人的眼神,那人平静地看着自己,但眼神深处分明是暗潮汹涌。 “大家长!”苏暮雨一反往常的淡然,忽然惊喝道。 苏昌河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收掌,急退!他就说杀性再强,也不敢直触那一剑之锋芒。 那人见苏昌河已退,也不欲再追,收起木剑,一个转身,向前纵身一跃,一把抱住了那正要摔落在地的李寒衣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铁马冰河剑落地,插在了他们的身边,身边桃花乱舞,仿佛是那人间温暖四月天,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时候。 灰巾在此刻再度滑落,露出了那一张绝世的容颜。 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纷飞的桃花,滑落的面巾,你和我的,再次相遇。 穿着紫色道袍的俊朗男子伸手轻轻抹去了李寒衣嘴角的血迹,声音和煦而温柔:“小仙女,我很想你。” “我一直在想我们的重逢是如何的。” “我从青城山而来,路上遇到了一片桃树林,我想,我们的重逢应该要有桃花,便携来了这满林桃花瓣。你可还满意?” “不满意也没有办法,我下了山,就回不去了。” “小仙女,我们走吧。” 135 剑仙一怒 李寒衣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当年还是一个坐在桃花树下苦苦等待着吃桃子的少年,如今却已经成了一缕轻须,面目俊朗的男子,唯一不变是那湖水般清澈的眼神,和那一声满是温柔的“小仙女”。 “已经不小啦。”李寒衣脸微微一红,说完后她就愣住了,十余年再次重逢之后,怎么也没想到说的第一句竟然是这样的。以前想的可能是震怒地骂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或者是打一巴掌,然后自己转身潇洒离去,可竟然是这么一句带着羞涩,又有点娇嗔意味的“已经不小啦”,可偏偏又是那么的合时宜,那么的有味道。 是啊,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不是少年了。当年的小仙女也已经三十多岁了。 “是啊,是大仙女了。比当年要,更美了。”紫袍道士轻声说道。 李寒衣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没有下山?” 紫袍道士叹了口气,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因为我一生只有一次下山的机会。” 苏昌河立身,望着那个紫衣道袍,携一柄桃木剑而来的道士,沉声道:“道剑仙赵玉真?” 唐门三老相视一眼,心头都是一震。早就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青城山掌教赵玉真,自从出生时被吕素真带上青城山后,三十余年未曾下山,期间凭借着和李寒衣两次交手不落下风,以及后来的一剑斩断雷门第一少年高手雷云鹤一臂,及在魔教东征之时,一人一剑拦在青城山下,逼得魔教大军绕道百里而过,最后虽不入江湖,却成就江湖五大剑仙之“道剑仙”之名。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真的下山而来了,而且还从青城山一路南下,到了落雷山! 谁也不知道两大剑仙联手会是怎样的威势,毕竟从来不曾有人见过这样的场景。 但那赵玉真却并不理会苏昌河的呼唤,只是依然抱着李寒衣,垂头低声说道:“大仙女,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要再叫我仙女了,我有名字,叫李寒衣。”李寒衣听到那别别扭扭的“大仙女”三个字,微微有些无奈。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我们换一个名字吧。”赵玉真忽然说道。 李寒衣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接了下去:“叫什么?” “桃花吧。”赵玉真温柔地一笑。 “怎么这么艳俗?”李寒衣皱了皱眉头,“李桃花?” “放在别人身上是艳俗,放在你身上,却可称风华绝代。”赵玉真笑道。 李寒衣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缠:“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忽然间,狂风大作。那些散落在地的桃花,被大风瞬间撕裂成了碎片,狂舞在风中。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划过山林,发出了鬼啸一般凄厉的声音。 赵玉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小仙女,等我把这些讨厌的人都赶走,再说接下来的事吧。” “怎么又叫小仙女了?”李寒衣诧异道。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赵玉真轻轻把李寒衣放在了地上,笑道,“十六年后再见,一切依然恍如当初。小仙女大了又如何,在我心里还是小仙女。”说完后,他转过身,望向那边眼神阴戾的苏昌河。 “小心。此人不好对付。”李寒衣小心提醒道。 “有我不好对付吗?”赵玉真轻唤一声,“桃花。” 那柄红色的桃木剑应声而起,轻柔地落在了他的手上,赵玉真望向苏昌河,一身紫衣道袍在风中飘扬,如仙人降世,只是眉间却微有怒色:“是你们把寒衣打成这样的?” 苏昌河望着他手中的剑,说道:“素闻青城山历任掌教的佩剑为青霄剑,在天下名剑中位列第六,出剑时上有符咒若隐若现,是含道家至理之剑,一直盼求一剑。只是没想到,赵掌教初次下剑,竟配的是一柄桃木剑。” “世人愚昧,只知青霄剑位列天下第六,又是青城山镇山之剑,必要强过我这柄桃花剑。可是谁又知道,我这柄桃木剑,内含当年被毁的玄阳剑剑胚,九九为玄,你可听过玄阳剑?”赵玉真望着苏昌河,傲然道。 苏暮雨率先开口了:“人间至情至暖之剑。当年昆仑剑仙有两柄佩剑,一柄铁马冰河,人间至冷,一柄玄阳,人间至暖。” “是的。人间至冷,人间至暖,我的桃花剑,和小仙女的铁马冰河,本就是一对。”赵玉真笑了笑,“好了,刚才的话我再问一遍,是你们把小仙女打伤的吗?” “是。”苏暮雨答得简洁明了。 “好,那就怪不得我了。”赵玉真轻轻点头,“我这人很少动手,一动手就让人缺胳膊少腿,你们可小心了。” 苏暮雨轻轻一挥手,十七柄在面前布下了锋利剑阵,剑身银光闪耀,透着锋利的光芒。 谢七刀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打一个剑仙就已经折了我一柄刀了,再打一个,就只能用拳了。不过杀了几十年的人,没有今天这一场架打得过瘾。” 唐门三老也都握住了手中的暗器,适才诛杀李寒衣的战阵之中,他们已经用出了佛怒唐莲,那是他们的最强杀器了,唐隐手中还握着他们的最后底牌,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唐隐并不想使用。 苏昌河却依然不言不语,但是那鬼啸般的山风却越来越凄厉,他抬起掌,有一股黑气在他身体周围流转,似是鬼使临世。 “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赵玉真不屑地一笑,忽然举起桃花剑,怒吼一声,“滚!” 忽然有狮声狂吼,一个有三人之高的狮子幻影浮现在了赵玉真的身后,冲天咆哮着,整个落雷山为之震动,瞬间压过了那凄厉的山风鬼啸。 道家至法太乙狮子诀,第九重! 那个狮子咆哮之后,猛地一跃而起,跨过赵玉真,冲着苏昌河等人狂奔而去。 “小仙女,这些人打伤你,我就帮你把他们打得他妈妈都不认识!”赵玉真随即提着桃花剑,跟着那只狮子一同狂奔而去。 136 雪月孤人 雪月城。 此时唯一还坐镇在雪月城中的城主之一司空长风站在城头,望着西南方,微微皱着眉头。 “一个去寻什么仙山了,一个去看故人了,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连女儿都去找汉子了。”司空长风叹了口气,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那么一杆枪,一壶酒,一匹马,边赶路边喝酒,累了醉了就随便找棵树下躺着,美美的睡上一觉。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自然潇洒,虽然没有明天,但似乎也并不期待什么明天。直到某一天,遇到了那个白衣御马的少年,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你想去一座城看一看吗?” “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有着最美的女人,最大的赌场,最好喝的酒,和最快的马。” “那座城叫天启。” 当时的司空长风一手拄着枪杆,枪杆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酒壶,他没有听清少年后面所说的话,只是听到了那一句“最美的女人”后就猛地点头:“去!去!去!” “一醉误终生啊。”司空长风仰头又喝了一口。 “又在这里感叹什么呢?”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司空长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美貌女子正缓步走了上来,白衣飞扬,上面那个大大的“赌”字格外耀眼。 “落霞,你徒弟也走了吧。来来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喝一杯。”司空长风甩了甩脑袋,对着尹落霞将酒壶丢了过去。 尹落霞一把接过了酒壶,却没有喝,只是笑道:“我没有了那个惹人烦的徒弟,倒是自在的多呢。跟你可不一样。” “唉。”司空长风叹了口气,“东君好酒,你好赌,寒衣一心只有臭道士。都有所求,我求什么呢?” “你好色啊。当年整个江湖谁不知道。”尹落霞不怀好意地笑道。 “是啊,我好色。”司空长风仰头看天,目光忽然变得有些空灵,“只是人间绝色已逝,便也就无处可好了。” “还想着千落的娘亲呢?”尹落霞拿着酒壶走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顺着司空长风的目光望去,仰头轻轻地喝了一口酒。 司空长风笑了笑:“当年我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潇潇洒洒来了天启,便也打算干干净净离开天启。可她却骑死了十六匹马,追了我整整一千里,最后一剑把我从马上打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走了。” “然后你又追了一千里,追回了天启。你的这个故事,茶楼里都说烂了啦。”尹落霞偷笑。 司空长风拿过尹落霞手中的酒壶,又喝了一口酒,忽然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是我老了么,最近总会觉得要失去些什么了?” “什么意思?” “就好像。”司空长风伸出手,“那些曾经在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个地离开了……” 尹落霞的神色终于也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还是没有大城主的消息吗?” “没有。最后有人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碎风港,他坐上了一艘驶向离海的大船,但那艘大船没有回来。我想,他真的可能去那海外仙山了,去寻求的那一昧最后的酒引。”司空长风皱着眉头。 “那海外仙山上,真的有神仙?”尹落霞沉吟道。 “或许是神仙吧。”司空长风意味深长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大城主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往事,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想要酿那孟婆汤?”尹落霞问道。 “大师兄年轻时一剑杀死了一个女子,可那个女子,偏偏是他最爱的人。”司空长风晃了晃酒壶,酒壶已经空了,他笑了笑,将酒壶一扔,挂在了枪杆之上。 “大城主也是痴情的人。”尹落霞缓缓说道。 “那你呢?”司空长风微微挑眉,“据说宋燕回已经把城主之位传给他的徒弟无双了。没有了那城主之位的拖累,你们之间,或许……” “别开玩笑了。”尹落霞没有理会他,“宋燕回传出城主之位,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据说无双城接待了一位贵客,贵客的身份尊贵的很。” “什么贵客,还不是被雪月城拒绝在城外,才去他们那儿的。”司空长风神色不变。 “但是有一位贵客刚刚传信来,已经在来雪月城的路上了,这位贵客你可拒绝不了。毕竟人家的女儿还在我们这儿呢。哦不对,似乎还没有通知他就把他女儿放出去了?”尹落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叶啸鹰。”司空长风扶额,“真是个烦人的贵客。” “对了,我刚刚从城外逛了一圈回来,我发现茶楼里的人都在传言的一件事。虽然不知真假,但我觉得,你需要知道一下。”尹落霞忽然说道。 “茶楼里那些信口胡说的传闻也有值得我听的吗?是又有哪里出了位新科剑仙,还是哪个魔头又出山一人杀一个门派了?”司空长风耸了耸肩。 “是说有一个人,下山了。”尹落霞故意说得很隐晦。 司空长风却立刻明了了,只是瞬间神色大变,忽然喝道:“道剑仙赵玉真!他下山了!他为何下山了!他怎的下山了!” 尹落霞不明白司空长风为何如此激动,惑道:“大概是怕寒衣和雷轰再次相见,威胁到自己了吧,终于忍不住下山了?” 司空长风却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世上除了青城山上的几位天师外,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是少有的几个知道赵玉真不能下山的理由的人,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提着一杆枪去青城山为自己的师姐出头了。只是,这赵玉真竟然下山了。 “赵玉真下山,去了哪里?”司空长风问道。 “传言中赵玉真一路南下,途中千军万马不能挡。”尹落霞答道。 司空长风手紧紧地握住了枪杆,望着前方,忧虑地说道:“寒衣莫非遇到了危险?” 137 雷门雷轰 江南霹雳堂。 雷家堡。 雷家堡是一处很大的堡垒,最前方是三处正堂,乃迎接宾客所用。正堂之后是三堂正部,分烈火堂,门内研习火药之处,铁山堂,门内弟子修炼拳法内功之地,以及执掌雷门奖惩的戒律堂。三堂之后是一大片宅院,住着雷门中最得意的本家弟子,而围绕着中央那处巨大的本家宅院,四周还有星星落落的小屋子,与庄严华美的本家宅院不同,那些小屋子平矮普通,里面住着的是雷门的分家弟子。 雷门的分家弟子同样有机会得到本堂的教诲,甚至在近十几年里出现过许多个惊才绝艳的人。比如当年与剑冢传人李心月共称“剑心有梦,睡梦杀人”的雷梦杀,比如当年和本家雷云鹤并称为雷门少年一辈两大高手的雷轰。只是这两个人,一个后来位列北离八柱国之一,统领北离中军,官拜大将军,却违背了雷门“不入军伍”的祖训而被家族除名。另一个更是摒弃雷门“封刀挂剑”的宗旨,打了一把杀怖剑出来,练剑练得痴迷,几乎成就了半个剑仙之名,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到雷门,十几年闭关不出。两个人的名字在雷门都成为了禁忌,这让本就式微的分家弟子这几年更加抬不起头来了,但年轻一辈的分家弟子们有他们心中的希望。那个一袭红衣的少年,就是他们心中这一辈的雷梦杀或者雷轰。 “只是,无桀哥哥这一去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一个穿着旧布灰衣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晃着双脚懊恼地想着。 “我这几天在本堂学拳的时候,听师兄们讲,无桀哥哥好像去了那雪月城。”一个看上去年轻略大一点的少年接话道。 “雪月城?那不是江湖第一城吗?连我们雷家堡都只是雪月城联盟里的一支罢了。无桀哥哥只说自己去游历一番,没想到竟然是去了雪月城。”一个扎着羊角辫,透着一股精灵劲的少女眼睛一亮。 “不仅去了那雪月城,而且据说无桀哥哥一步登上了那登天阁十六层,并且还在第十五层的时候遇到了……”年长少年忽然住了嘴,没有往下说。 “遇到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灰衣少年急道。 “对啊,你快说啊!”少女拽了拽他的衣袖。 “雷云鹤。”年长少年压低了嗓子。这个名字,那些本家弟子都不敢轻易说出口,他更是只能拼命压低声音。 “雷云鹤!”灰衣少年惊呼道,“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你小声点。”年长少年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警惕地往周围看了一下,却发现一个穿着白裘的人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 如今已是夏末秋初,天气依然还有着夏天的余热,他们三个仍然还穿着薄薄的单衣,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穿着毛裘。那是一件白虎皮做成的毛裘,珍贵异常,在冬日里本是御寒的上品,可是在此时此刻,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男子很瘦削,整个人缩在虎裘之中,眼眶深凹,一边走一边轻轻咳嗽着,整个人身上仿佛都透着森森的寒气。 三人互视了一眼,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虽然这个人装扮很奇怪,相貌很奇怪,但是在他们眼里却一点也不奇怪。当年雷家堡在抵挡魔教入侵之时,有一雷门弟子与魔教幽冰长老对掌三次后将其击毙,因此声名大振,却同时落下了一身无法根治的寒毒。这个人名雷千虎,雷家堡如今的主人。 “大……大当家的!”他们勉力发出了这几个字。 雷千虎也不看他们,轻轻拢了拢袖子,从他们身边走过,推门进了边上的一处小院落。 院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正中央有一个小秋千,正兀自晃动着。而院落的尽头,有一处长椅,有一个一袭灰色长袍的中年人正躺在那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 “每次来都在看书,有什么好看的。书中难道就有你想求的绝世剑术?”雷千虎的声音低沉喑哑,像是撕裂一般的可怖。 “儒剑仙看了几十年的书,然后随手递出一剑,便成剑仙。怎的就能说书中无剑术?”那灰袍男子的声音却很是温柔,满是儒雅之气。 “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你,还真以为你成了个勤学苦读的好学生。”雷千虎走到了灰袍男子的身边,在旁边的石凳上了坐了下来。 “怎么今天大当家的有空来看我?”灰袍男子将书放下,问道。 “来和你说几件你很关心的事情。”雷千虎缓缓说道。 “我很关心的事情?我只关心怎么练出那绝世一剑,压过那青城山臭道士一头。”灰袍男子撇撇嘴。 “相信我,我要说的这几件事,你一定很关心。”雷千虎呼了一口寒气,“第一件事,你的徒弟几个月前闯进了登天阁,找到了那躲在雪月城里的雷云鹤,并且还助他再入逍遥天境,重回江湖。我本来是不信,可是不久前,青城山那边又传来消息。雷云鹤又上山独战赵玉真,这一次打了个平手,算是挽回了当年的尊严。” “那厮终于肯现身了?”灰袍男子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呢,他要回来和你抢掌门之位了?” “如果他想,那自然最好。”雷千虎右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几个春秋。” “放心,有我的医术在,你死不了。雷云鹤那小子对掌门之位也不感兴趣,他若真当了掌门,雷家堡也算是完了。”灰袍男子笑了笑,“说起来,我那徒弟怎么样了?” “你徒弟最近离开雪月城了,大抵是要回雷家堡了。”雷千虎说道。 “有良心,知道回来看看他师父了。”灰袍男子点头。 “他离开雪月城后,有一个人后脚也离开了。” “谁?” “雪月剑仙李寒衣。” “什么?”灰袍男子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大惊道,“也来雷家堡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雷千虎幽幽地说道。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灰袍男子无奈道。 “因为不久前整个江湖都在传,赵玉真下山了。虽然青城山对此缄默不语,但是那城下三千铁骑被击得人仰马翻却是有人亲眼所睹的。” 灰袍男子愣在了那里:“赵玉真,他也下山了?” “是的。连道剑仙都下山了,你那要压剑仙一头的绝世剑术,却是练得怎么样了?” 灰袍男子却似乎走了神,望着远处,许久之后喃喃道:“莫非这一次,我依然还是晚了?” 138 绝世道剑仙 道家有神名东极青华大帝,民间称之为太乙天尊,天尊座下有一只身具九头的狮子,名九灵元圣,据传太乙天尊可以将业果与地狱业力的象征血湖化为莲池,座下九头狮子一声吼,能够打开九幽地狱的大门,也就是地狱的最深层。而这太乙九狮诀则便是道家至上秘法,能够请下九灵元圣之力,道法稍浅之人,起手便有狮吼,到小有所成之时,能出狮子幻象。至于赵玉真这起手便有巨狮临世,道法几乎已通天道。 谢七刀皱紧眉头,沉吟道:“慕家研习秘法几十年,可在这青城山正统道法面前,却怎么看都少了几分气势啊。” 苏暮雨摇头:“赵玉真道法剑术均是百年来青城山第一,你只见道法,却更要防剑术。” 言语间赵玉真已经提剑杀到了他们的面前,那狮子幻象冲着谢七刀猛地扑下。谢七刀挥拳立挡,他没有了手中长刀,只得以拳做刀,挥出是拳,用的却仍是刀法。一拳挥去,与那狮子幻象相撞,却听狮吼咆哮,震动了整座落雷山。谢七刀被逼得急退,怒吼道:“牲畜!”却见那大家长忽然出现,手中黑影闪耀,一掌贴在了那狮子幻象额前。 幻象瞬间消散。 而另一边,赵玉真已经提着桃花剑与苏暮雨对决了几十招,他看到了暗河大家长伸出的那一掌,微微皱眉,低吟道:“阎魔掌?”他略一迟疑,就见苏暮雨那十七柄利刃又冲着自己扑了过来,赵玉真提剑一格,整个人向上刚刚跃起,他笑道:“你的剑很好。你是暗河执伞鬼?我从未下山,却也听过你的名字。” “我的不是剑。”苏暮雨跟着跃起,“是凶器。” “不是剑是凶器,也是一种说法。”赵玉真点点头,手中桃花剑轻挥,上面一道虹光闪过,将那正欲一同逼向前的大家长、谢七刀连同苏暮雨一起逼了回去。 赵玉真落地,轻叹了一口气:“不好对付啊。” 另一边谢七刀已经满头大汗,苏暮雨持剑的手微微有些颤动,他们二人在刚才与李寒衣的大战中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气力,立刻又对上道剑仙赵玉真,即便是暗河的家主,也有些疲乏了。只有大家长似乎还未使出全力,他眼光微微瞥向那唐门三老。唐隐、唐烈、唐月落三人适才并未出手,虽然刚刚对付李寒衣的时候,他们已经用出了最强的佛怒唐莲,但是以唐门人的一贯秉性,他们必定还有保留,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指望不上他们三个人协助了。 “天下素来认为五大剑仙中孤剑仙剑术第一,只因他一人居一城的气魄天下无双。但是我却一直认为,道剑仙的剑才是天下第一。”大家长忽然说道,“今日有幸得见,定当全力以赴。” “我的剑是不是天下第一不重要。”赵玉真笑了笑,“毕竟我的剑并不轻易所拔。” 但是一拔,就要那天崩地裂! 赵玉真忽然朝剑朝天一指,右手对着桃木剑猛地一挥,只见那桃木剑忽然化成数十柄,他对着苏暮雨笑道:“你有十八柄利剑,已是天下一绝,我有桃木剑三十六柄,你看如何?” 苏暮雨皱眉,斥道:“虚妄!” 赵玉真依然面不改色,道:“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道家是如何说的?”苏暮雨问道。 “凡所有相,除了小仙女外,都是虚妄。”赵玉真眉毛一挑,“是我说的。” “我就是道!”赵玉真忽然猛地将手一挥,那三十六柄剑冲着众人当头压下,却也不击向他们,只是将他们重重围住。 “这是?”大家长眉头紧皱。 赵玉真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放到了唇边,忽斥道:“无量剑阵,起!” 忽然间,那空中忽然又出现无数桃木剑,铺天盖地,遮天蔽日!赵玉真一跃而起,踏上其中一柄桃木剑之上,俯视众人,真如那仙人临世。 “不过是道家障眼法,还以为真唬得了我们?”谢七刀怒道。 “这是道法,亦是剑术。”大家长开口了,“一个人的确不可能瞬间变出那么多兵器来,但是它们却也不是虚妄,它们不是剑。” “是剑气。”苏暮雨接道。 “剑去!”赵玉真暴喝道。 那铺天盖地的桃木剑冲着众人猛袭而去。 暗河大家长,暗河苏家家主,暗河谢家家主,唐门唐隐,唐烈,唐月落。这六人每一个人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都可称一等高手。可在此刻赵玉真的无量剑阵下,却弱小的,如同蝼蚁! 李寒衣躺在一边,望着踏剑临在空中的赵玉真,竟有些痴了。 当年她一剑为闭关养伤的赵玉真挡去杀怖剑大有所成的雷轰,并且在得知雷轰的爱意之后,对着他使出了一剑。正是适才自己用出的人间至暖一剑——春风来,她说什么时候雷轰能使出这般绝世的一剑后,才有资格找她。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让雷轰画地为牢这么多年,此次下山,一是为了见雷轰一面,了解一下他的病势并也为当年自己所说的话道歉,劝解一下雷轰。毕竟,当年她看到的是赵玉真的剑,爱上的却是赵玉真的人。而赵玉真,就是她此行下山的另一个目的,她原本打算辗转雷家堡后,就立刻前往青城山。她等了十多年了,不想等了,是下山还是不下山,总得有一个答案。可没想到,这个答案,在她面临生死之际的时候,终于来到了。 他们相见不多,一共三次。 每一次,都是这般绝世! 三百里外,仍有一白袍道人正在狂奔,那道人须发皆白,却依然面如冠玉,在平原之上奔袭之快,仿佛仙人御风般神采飞扬。他望向南面,见到那远处霞光飞扬,剑气汹涌,竟微微皱起眉头。 “日中则移,月盈即亏,物极必反 盛极而衰。” “莫非这一次,我真的来晚了?” 139 一剑入神游 “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赵玉真踩着脚下桃木剑,俯视着众人,像是在对他们进行审判。 “你有十柄剑,我便断十柄。你有百柄剑,我就断百柄。你有千柄剑,我也让你千柄尽断!”谢七刀怒喝,浑身肌肉在瞬间暴胀!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是暗河上一辈中唯一还健在的家长,但是他此刻的血液却是滚热的。他疯狂地挥着手中的拳,将那一柄柄桃木剑击断在了眼前,但是赵玉真剑气如潮,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细微的伤痕。 苏暮雨目光森冷,他重现了暗河失传多年的十八剑阵,以一人之力御十八柄利剑,已经达到了剑术技艺的巅峰。可是在赵玉真的无量剑阵下,他才终于了解到,什么才是真正剑仙境的剑术。他快速地甩动着手中的刀丝,将赵玉真的桃木剑一柄柄地挡在外面,可那剑却似乎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大家长。”苏暮雨沉声道,“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大家长伸出右手,挡在自己的面前,手中黑潮涌动,那些桃木剑在临近这片黑潮之时,就瞬间消折断裂,摔落在了地上,他点点了头:“无量剑阵归根结底是赵玉真的剑气之阵,破了赵玉真脚下那柄桃花剑,阵也就破了。” 唐隐等三位唐门长老不善近战,在赵玉真无量剑阵的压迫下已经非常吃力,唐隐犹豫了后说道:“还请大家长为我们寻到一丝破绽。” 大家长挑了挑眉毛:“你们有办法?” 唐隐点点头:“定不会让大家长失望。” “好。”大家长点了点头,望向赵玉真,“那就让我为这位道剑仙铺上一条死路,毕竟我当年在暗河的代号可是——送葬师!” 赵玉真忽然猛地一踩脚下桃花剑,冲着众人袭来。他想起当年师父吕素真同自己说过,无量劫就是他的劫。是命中注定的大难,灾厄。要想渡劫,要么在青城山潜心修道,日后跨过此劫成仙飞升,或者便是强破此劫。用手中之剑! 大家长也在此时一跃而起,手中黑光暴涨,似有黑炎在手中燃烧。 “人间至邪掌法,阎魔掌!”赵玉真怒喝。 “我有阎罗殿一堂,恭请道剑仙入殿!”大家长也暴喝道。 剑掌相交。 赵玉真心中一寒,他手握人间至暖之剑玄阳剑坯打造出的桃花剑,身负至阳道法大龙象力。却在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 而大家长却觉得整个人都要在瞬间燃烧起来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涌动着,仿佛瞬间就要喷涌而出。 无量剑阵在此时终于有了瞬间的停滞。 唐隐终于伸出了他的手,拿出了他最后的暗器。 这件暗器是唐门百年前的第一工匠师唐柳师所铸,以他毕生之力,当年一共打造出了九件。但是这道暗器是不可重置的,用了就是用了,再也没有第二件。唐门也再也没有一位匠师能够重现这枚暗器。百年来,唐门只在最关键的时候使用过它,但时至今日,它也只剩下了最后三件。一件在唐老太爷手中,一件在唐门外房执掌者唐煌手中,而还有一件,藏在唐门兵器库中,这一次唐隐带了出来。 暴雨梨花针,内含二十七枚银针,唐门最精巧的暗器,甚至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也能用它来杀死一个绝顶高手。更何况,是唐门长老唐隐射出! “这就是,暴雨梨花针?”苏暮雨看着唐隐轻轻地按下了那个盒子,心中没来由的一冷。 二十七根银针,刹那间射出,上面闪耀着银色而危险的光。 可是唐隐对准的,却不是正与暗河大家长对阵的赵玉真。 而是已经负伤,坐在那里观战的李寒衣。 李寒衣一愣,二十七根银针已到眼前,她猛地提起真气,却感觉浑身一阵刺痛,半步也移动不了。 赵玉真猛地回头,怒喝道:“小仙女!” “你来不及了!”大家长冷笑道。 “不!”赵玉真冲着李寒衣的房间递出一剑。 那个瞬间,仿佛整个时空都停滞了,那原本急速袭去的梨花针速度像是被放慢了十倍,二十倍,三十倍!众人几乎都能看到梨花针在空中慢慢地一圈一圈的旋转着,唐隐不敢置信,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种可怕的场景,在李寒衣适才递出的一剑极为相似,只是赵玉真的这一剑,更完整,也更可怕。连暗河大家长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竟然真的可以,一剑入神游? 赵玉真手中桃花剑上的红光扫过,他持剑挡在了李寒衣的面前,将那一整片的梨花针都一剑斩了回去。 唐隐,唐烈,唐月落。 这三位活了六十多年的唐门遗老生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根极小的针从他的眼前划过。下一秒后,三个人额间忽然喷出一道血泉。 死了吗?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念头,随后三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另一边,大家长手轻轻挥下,将手里拦住的一排细针洒在了地上。 “暴雨梨花针一共二十七枚细针。”苏暮雨轻声道。 “三根赐给了唐门三老,剩下我拦下了二十三跟,还有一根。”大家长幽幽地说。 谢七刀猛地朝前方望去,喝道:“李寒衣还是中了一根!” “杀了他们。”大家长看到了刚才那一剑入神游之威,但是他也相信,那样的剑术,在短时间内用出第二剑并不可能。 三个人猛地向前跃去。 赵玉真忽然转手,左手将昏迷过去的李寒衣拦腰抱起,右手提起桃木剑,目光凛冽,也向着暗河那三人奔去。他一手抱人,一手持剑,再度挥出了那一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人间至暖之剑——春风来。 只是一剑。 谢七刀肩膀上猛地鲜血狂涌。 苏暮雨手中利刃寸寸折断,裂成数十块碎片,散落在了地上。 大家长以掌对剑,一掌之后,连退三十二步。 赵玉真以最后一剑之势,伤谢七刀,败苏暮雨,退暗河大家长! 他却也一口鲜血吐出,但脚下步伐却不减,抱着李寒衣,掠过三人,朝前猛地跃去。 140 夺魂一针 平原之上,一袭紫衣正携着一身白衣飞速地向前奔袭着。李寒衣感觉身上的真气正在一点点地泄去,最后那枚梨花针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封住了她的气门。赵玉真将手按在她的背上,不断地将真气输进李寒衣的体内,可李寒衣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比赵玉真清楚自己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没用的,已经晚了。” “不晚,不会晚的。”赵玉真声音有些嘶哑,“我带你去找大夫!” “傻子,什么样的大夫能治好这样的伤势。”李寒衣苦笑了一下。 “药王谷!我带你去药王谷!辛百草一定可以治好你!”赵玉真猛地想到,立刻运气向前狂奔而去。 “傻子,你三十年没下山了,又哪里知道药王谷在哪里。”李寒衣心想真是个傻道士,过了十几年当了掌教,还是个傻道士。但是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落雷山上,苏暮雨和谢七刀静默地站在大家长的身上,望着山下那个狂奔离去的身影。谢七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家长,现在要追上去,兴许还来得及。” 大家长沉吟道:“刚才赵玉真那神游一剑是强行使出,我能感觉出那一剑对他的反噬也极强。若此行能一举除掉两位剑仙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追?”谢七刀的眼神中流露出一道狠光,他的肩膀正在不停地流血,但是血的味道却更激发了他的杀性。 大家长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怕是追不了了。” 他们的身后,一个手持拂尘的白袍道士正站在那里,道士似乎很老了,须发都已经白透了,又好像还很年轻,眼睛清澈而明亮。道士微微地笑着,轻轻地摆着拂尘。 道士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的神情似乎还很和善,但是却挡在那里,没有挪开半步的意思。 “真有趣,一个道剑仙下山了,一个老神仙踏出天启了。”大家长冷冷地说道。 白袍老道一摆拂尘,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条几十丈长的沟壑:“请大家长莫过此鸿。” 大家长退了一步:“当今国师有令,自然不敢不从。” 那真实身份为北离国当朝国师,钦天监监正的齐天尘欣然接受了这份恭维,点点头:“谢大家长。” “我们走。”大家长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山的另一路出头走去。 谢七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在传说中已经几乎神仙的老道士后,也跟了上去。只有苏暮雨难得地对齐天尘露出了几分恭敬的神情,甚至微微侧了侧身,对其行了个礼后才转身离去。 “久违了。”齐天尘也微微侧身,还了一个礼后慢慢转过身,看着那个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身影后,喃喃道,“真的来晚了吗?” 落桑城。 这是一座小城,离落雷山不过百里。一个穿着紫衣的道士抱着一个白袍的绝色女子在街上匆忙地行走着,道士很奇怪,逢人便问:“可知药王谷在何处?” 当然这座小城里的人不可能知道药王谷在何处,便只能对他频频摇头。只是有好心人见他神色焦急,告诉他,在城东湘南茶楼最近住着一位厉害的正在云游的大夫,似乎医术高超,各种疑难杂症,在他手上都能药到病除。 “就算他治不好这姑娘的病,但是至少是个大夫,或许知道药王谷在什么地方。”好心人这么和他说着。 话音刚落,赵玉真就瞬间从他身边掠过,一步就踏到了长街尽头。那好心人揉了揉眼睛,已经有些呆了:“这已经是个神仙了,还要找什么大夫啊?” “大夫在哪?”赵玉真一步踏进了湘南茶楼,怒吼了一声。 众人惊诧地抬起头,甚至有几个文人雅士因为这一声惊扰了这茶楼的宁静,而露出了一丝不愠之色。 “大夫在哪?”赵玉真继续怒吼了一声,这一声,让整座茶楼都颤了一颤,小二手中端着的茶壶摇晃了几下后摔在了地上,正拿着茶杯准备小饮的茶客手中的茶杯也在瞬间崩裂了。小二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拍了拍那正躺在凳子上用这一本书盖着自己的脸,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书生的肩膀:“谢先生,这位道长是不是来找你的。” 书生将脸上的书拿开,打了个哈欠,说道:“什么道长啊,这一声怒吼当真是真气十足。也不知是要治病,还是要杀人呢?” “你就是大夫?”那个原本还在远处的声音已经晃到了他们的面前,小二立刻爬了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了。 书生皱了皱眉头,望着赵玉真,愣了一下后说道:“道剑仙?” 赵玉真被喊出名号也是一愣,只是看了看书生的装扮,又看了看那放在他身边的那个巨大的书箱,迟疑地问道:“儒剑仙?” “你怎么下山了?还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儒剑仙谢宣和赵玉真是初次见面,但两个人都在片刻都认出了彼此,但谢宣没来得及和传说中这位和自己齐名的剑仙寒暄几句,就被他怀里的姑娘吸引了。 谢宣曾在做客雪月城百花会的时候说过,雪月城有两个美人,但从来不来百花会,其中一个嗜赌如命,另一个又脾气太差。那个脾气太差的姑娘,他只有幸在年轻时见过一面,只是那一面后,那姑娘的容颜就刻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无法忘却。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那绝色,一点都没有消失啊。 谢宣只是愣了片刻,就立刻站了起来,惊呼道:“李寒衣?” 赵玉真急忙点头:“先生可能救她?” 谢宣伸手一把搭住了李寒衣的脉搏,眉头紧皱:“唐门,暴雨梨花针?” “是!我拦下了26根,但是有一根还是没有拦下。” “最后那根梨花针封住了她的气门,如今她的真气正在不断外泄,不出半个时辰,就神仙难救了。随我回屋,必须立刻将那根梨花针逼出来!” 141 十针锁魂 儒剑仙谢宣本是一位儒生,但读破万卷书,悟尽天下事后一步踏入了儒圣境界,提笔可成书,持剑为剑仙,而拿起药箱,同样也是天下一绝。当年大将军叶啸鹰幼女叶若依降生之时,被太医府确诊为先天心脉不全,活不过十日,叶啸鹰便邀请了天下名医赴京,其中有药王传人司空长风、钦天监监正齐天尘,亦有儒剑仙谢宣。 赵玉真虽然三十余年未曾下山,但也听闻过谢宣的事迹,所以得知对方的身份后,他心里终于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谢宣将李寒衣带进屋中后将她放到了凳子上,随即在拿出一块白发,缠住了自己的双眼,并且也递了一块给赵玉真:“戴上!” “为何?”赵玉真不解。 “一会儿我要给李寒衣行针,不得不脱去她的衣衫。但若是她醒来发觉我看了她的身子,怕是五大剑仙只能剩下四个了。雪月剑仙的剑术不一定是五大剑仙中最高的,但脾气一定是最大的。戴上吧。”谢宣幽幽地说道。 赵玉真摇头:“不戴!” 谢宣一愣,赵玉真依然一本正经:“不戴,小仙女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不戴!” 谢宣像是看一个白痴般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真是疯了。”但是救人要紧,他并没有功夫和赵玉真纠缠,立刻蒙上了眼睛,左手微微一颤,一根银针便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猛地一弹,银针划过李寒衣的衣带,竟带着那一袭白衣飞了出去,稳稳地钉在了墙上。白衣飘飞,露出了下面洁净无瑕的肌肤,赵玉真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 “如果还想娶你这未过门的媳妇的话,就别分心。”谢宣小心地提醒他,双手一挥,十根银针握在了他的手中。 “一针鸠尾!” “二针神阙!” “三针七海,四针关元,五针中极,六针曲骨,七针期门,八针章门,九针商曲,十针膺窗!”谢宣十针瞬间皆出,已是满头大汗,“我用这十针封住她十处大穴,她的真气会逼得那根梨花针游走到檀中穴,我需要用你的真气把它引出来。” “檀中穴?”赵玉真一愣。 “是的,檀中穴,那个位置常人不能乱碰,但你既然自称是李寒衣的夫君,也就没有问题了。”谢宣那刺出的十根银针虽插入了李寒衣的体内,却依然蠢蠢欲动,他双掌推出,隔空用真气强自将他们压下,心中暗惊,迟疑道,“暴雨梨花针虽然厉害,但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力,是谁将李寒衣伤得这么深?” “是暗河的人,我到的时候,那个用阎魔掌的男人先击伤了小仙女。”赵玉真答道。 “苏昌河?”谢宣皱眉道,“他又入世了?” 此时,李寒衣低低呻吟了一下,谢宣回过神来,冲着赵玉真说道:“从她的檀中穴将银针引出来!快!” 檀中穴,最早见于《灵枢·根结》篇:“厥阴根于大敦,结于玉英,络于膻中”。膻中为心之外围,代心行令,居于胸膜之中。此穴在胸,居两乳之间,心包膜所在之处,故名。赵玉真缓缓地将手推了出去,按在了仅穿一身亵衣的李寒衣的双乳之间。 李寒衣丰盈的双乳随着她重重的喘息在亵衣之下此起彼伏,赵玉真的手微微颤抖,他修道三十年,虽在年少时见李寒衣而一见倾心,但这么多年的清心寡欲也不是假的,此刻却觉得那颗原本平稳安然的心跳动的异常之快。 “定心!”谢宣怒喝一声。 赵玉真手猛地用力,凝下心来,暴喝一声:“起!” 青城山道法之绝,大龙象力! 那十根银针猛地颤动起来,一道很明显的气影从李寒衣的腿部迅速地往上游动着,只在瞬间就游动到了赵玉真的掌下。 谢宣感受到了银针的变化,不由地感叹:“这就是青城山的大龙象力,果然不愧天下第一道法的名号。” “引!”赵玉真猛地一提,最后那根梨花针被他立刻就引出了一半,但就在此时,赵玉真却感觉脑海里忽然一阵晕眩,真气在瞬间崩泄下去,那根梨花针再度退了回去,赵玉真立刻再度强行运起真气,稳住了那根梨花针。但感觉心中气海翻涌,仿佛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你受伤了?”谢宣感受到了这突然的变化,问道。 “小伤,不足挂齿!”赵玉真暴喝一声,一身紫衣道袍无风自扬,他右手猛地一挥,那根细到几乎透明的梨花针被他一把引了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昏迷许久的李寒衣在此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神思却也渐渐恢复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险。”赵玉真看着手中银针,长呼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到李寒衣慢慢睁开的眼睛,喜道,“你醒了?” 李寒衣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身上仅穿着亵衣,脸色立刻涨得通红,眼神中满是震怒之色,立刻抬起一脚,将赵玉真整个人踢飞了出去。她怒吼一声:“我杀了你!”只是这一声刚骂完,便立刻又晕了过去。 那眼前蒙着白布的谢宣轻叹了一声,一跃到了墙边,拿过了那钉在墙上的白袍,将它披在了李寒衣的身上后摘去了眼前的白布:“就说了你会被打死,你还不信。什么未过门的媳妇,青城山的臭道士就会吹牛。”只是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一人落地的声音。谢宣大惊,右手一挥,拔出了那藏在书箱之中的一柄长剑,剑身修长娟秀,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 谢宣握住手中长剑,没有犹豫,对着门口用力一挥,整道门扉都在瞬间被劈裂,但是尘埃散去,站在门口的那人却安然无恙。一身白袍的老道士轻轻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笑道:“一柄万卷书,行遍万里路。谢道友,多年未见了。” 谢宣立刻收起长剑,对着门口的老道士微微鞠躬,脸上满是恭敬:“国师。” 142 桃花树下桃花仙 落桑城。 湘南茶楼。 茶楼的庭院之中栽着一棵桃树,如今已是六月天,桃花早已凋零,上面挂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桃子,鲜艳欲滴。身着紫衣的俊朗道士懒散地走在庭院之中,伸手摘下一颗大桃子,使劲地嗅了嗅,随即莞尔一笑:“当年一直没吃到的桃子,没想到在这儿吃到了。” 道士面目俊朗而白净,腰间松散地挎着一把桃木剑,紫衣道袍无风自扬,一声说不出的仙风道骨。原本想进入庭院之中的那些人看到道士后都有些说不出的自惭形秽,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道士窃窃私语。 “现在看来,倒有几分传说中的道剑仙模样了。”谢宣站在厢房之上,打开窗户望向庭院中的赵玉真,浅笑道。 国师齐天尘却面色沉稳,望着赵玉真微微皱着眉头。 “话说国师为何会出天启?众人皆知赵玉真三十年没有下过青城山,我却知道,国师大概也有三十年未出天启城了。”谢宣忽然问道。 “我与故人有一个约定。”齐天尘答道。 “故人?谁?”谢宣不解。 “青城山上任掌教,吕素真。”齐天尘缓缓说道。 谢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如今,是否约成了呢?” 齐天尘轻甩拂尘,只是摇头,并没有回答。 庭院里的赵玉真用力地咬了一口桃子,汁水流淌下来,他满足地仰起头,轻声道:“好甜。”随即又低低喃喃自语:“不知道当年如果真能吃到那桃子,会不会有那么甜?”赵玉真随即左手轻轻一甩,那柄名为桃花的木剑飞了出去,围着桃树绕了一圈后,数十个硕大的桃子纷纷掉落下来。赵玉真手指轻轻一弹,一股紫色的真气散出,将那些巨大的桃子一个一个地打了出去,落到了那些站在庭院外驻足的人们。 有孩童拿到桃子后惊喜地喊道:“神仙叔叔!” 更有成人见此状真以为是仙人临世,激动地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谢宣和齐天尘也都拿到了一颗桃子。谢宣拿到鼻子边使劲嗅了嗅,随即用力地咬了一大口。齐天尘望着手中的桃子,依旧沉思不语。 “国师在想什么?”谢宣问道。 “在想,枯木如何逢春,春去如何秋来。”齐天尘幽幽地说道。 赵玉真吃完了手中的桃子,收回了那柄桃花剑,忽然走到了那棵桃花树边,伸手轻轻握住了树干。只见,整棵桃花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着,那原本碧绿的叶子忽然变得枯黄,随即一片一片地掉落在了地上,最后整个桃花树都变得光秃秃的,仿佛身临寒冬。只是,在人们犹然惊疑的时候,那棵桃花树却又长出了新的叶子,翠绿晶莹。那翠绿的叶子边,慢慢地开出了一朵朵的花蕊,那花蕊慢慢地展开着,最后终于变成了一片灿若朝霞的桃花。 “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赵玉真轻声念道,眼神中满是回忆之色,“我初见这桃花纷飞的日子时,还是一个少年。”他转过身,望向厢房之上。 谢宣扭头往身边一看,只见那原本在床上养息的李寒衣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不复刚才的凶蛮,眼神中尽是温柔,她垂头,也望着赵玉真。 十余年的等待,仿佛只是刹那,弹指芳华。 “小仙女。”赵玉真手轻轻一扬,满树桃花瞬间纷落,他手指一挥,那些桃花瓣在他手中凝聚着,最后竟慢慢变成了一件衣衫的模样,“我为你做了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嫁衣。” “做我的娘子可好。”赵玉真微微垂首,羞涩而儒雅。 李寒衣轻轻一跃,从厢房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是真的跳了下去,没有用一点点的轻功,因为她想要赵玉真接住她。 赵玉真一笑,手轻轻一甩,那些桃花瓣散落开来,腾空飞起,接住了一跃而下的李寒衣,将她稳稳地带到了地上,桃花瓣围着她轻轻飞扬着,变成了一件真的——花的嫁衫。 “真好看。”赵玉真笑道。 “因为遇见你,所以好看。”李寒衣轻轻答道。 厢房之上的谢宣听到此话大惊,他与李寒衣也算相识十几年了,却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口里说出来。他惊讶地望着那个原本他以为是在吹牛的臭道士,不由地感慨道:“原来这道士,不是骗我的啊……” 赵玉真轻轻挽过李寒衣的手,带着她慢慢地走到了桃花树边,忽然对着桃花树跪了下来。 “都说结婚要跪拜高堂,我一生未见过父母,是师父将我养大。师父葬在青城山,在东面。” “我双亲葬在剑冢剑心崖,亦在东面。”李寒衣说道。 两人轻轻垂头跪拜。 “早知道就早几年下山了,我的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快活过。”赵玉真转头望向李寒衣,温柔地一笑。 李寒衣心中却微微一惊,只因赵玉真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道。 那些围观着的人们原本已经因为这绝世场景而惊呆了,可人群中却忽然发生了一声惊呼。 只见那一刻原本就算花落纷飞却依然繁茂的桃花树,却在瞬间枯黄败落,整棵树都失去了生气,只剩下那围绕着李寒衣的桃花花瓣依然轻轻飞扬着。 谢宣惊诧地望向齐天尘,齐天尘却似乎早已预料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赵玉真一剑入神游,杀了唐门三老,伤了谢七刀,胜了苏暮雨,击退了苏昌河,可是那绝世一剑的反噬之力却远比想象中可怕,再加上那强行引出梨花针时又用尽了最后的大龙象力,在齐天尘见到赵玉真的时候,他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了。当年他曾答应吕素真有朝一日助赵玉真渡劫,所以这一次为了他而走出天启城,只可惜最后还是晚来了一步。 “命中注定无量劫,无可破。”齐天尘轻轻摇头。 赵玉真依然对着李寒衣笑着,只是笑容却欲显疲倦:“成仙得道又如何,这一生,不枉这一遭走过了。” “赵玉真,你怎么了!”李寒衣一把扶住了几乎摔倒在地上的赵玉真。 赵玉真伸手,轻抚着李寒衣的脸颊:“小仙女,我要死了。” “不过死前,你已经成了我的妻子。” “这一生,你不能再嫁给别人啦。” “桃花帘外开依旧, 帘中人比桃花秀。小仙女,很高兴,这一生能遇见你。” “再见了。” 桃花败落,西风狂舞。 李寒衣抱住了那缓缓闭上双眼的赵玉真,朝天怒吼:“不!” 天雷忽降,直击那李寒衣。 “不可!”谢宣拔出那柄万卷书,试图阻止那九天落雷。 却依然晚了一步。 雷落,落在李寒衣之身。 满头青丝瞬间变成紫发,一柄桃花剑,一柄铁马冰河,剑鸣不止。 李寒衣怀中赵玉真尸首已化为尘埃,她微微仰头,眼神中闪过一抹紫色。谢宣心中一惊,与同样目露惊诧的齐天尘相视一眼,确定了彼此心中的答案。 李寒衣,成魔了。 143 青城山入世 青城山。 数十个道士围坐在山顶,面朝西南方向。 四位青城山老祖宗坐在最前,飞轩随侍左侧,李凡松提剑站右侧。其余青城山弟子排列在后,皆是食指中指并拢,放在额间,所配桃木剑悬空于上面,凝神观想,直望西南。 这是青城山祖传几百年的望龙之阵,非倾尽本门高手之力,不能成。此时若有心怀不轨者上山寻事,这些入阵不得脱的道士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一人毁掉青城山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风险极大,但是代掌门殷长松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忽然,那插在鞘中,供奉在三清祖师殿中的青霄剑猛地脱鞘而出,直冲那西南而去! “剑止!”如今青城山辈分最高的殷长松猛地站了起来,怒喝一声。 望龙之阵终于收阵,道士们纷纷睁开眼睛,悬在空中的桃木剑纷纷落了下来。李凡松和飞轩也睁开了眼睛,却已是泪流满面。 “求仁得仁,亦当含笑九泉。”已经目盲多年的老天师罗三承轻轻叹了口气。 殷长松站在那里,双手用尽全力才止住了那柄祖传镇山之剑青霄,他似在对剑说话:“此事已经无力回天,还望节哀。” 那剑猛地嘶鸣起来,带着一种悲凉,细细聆听,竟像是这柄剑在哭泣,但终于去势不再那么强烈,殷长松手微微一挥,青霄剑慢慢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们本是道门中人,只求结发受长生,不理人间纷扰事。但是这件事,不行。”殷长松忽然抬起青霄剑,道袍飞扬,威严镇山,“青城山众弟子听令!” “弟子在!”无论是山顶上的数十名精锐,还是此刻在乾坤殿前守候着的全山数百名弟子同时高声应道。 “青城山,誓报此仇!”殷长松高声喝道! “誓报此仇!”全山怒喝。 殷长松收剑走到已经泣不成声的李凡松和飞轩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四个老头子枉称什么天师,可也只能在这里摆个什么破阵,帮不上玉真什么忙。若真要报此仇,还要靠你们二人。打起精神来!” 李凡松擦了一把眼泪,猛地点头。 飞轩忽然朝天怒喝一声,竟惊得那满山禽兽暴走! “青城山以后,就靠你们二人啦。”殷长松将青霄剑插在了他们面前,转身离去。 提着一柄巨剑正在山路之中狂奔的剑客忽然停下了脚步,遥望南面,眉头微皱。手中那柄破军之剑猛地开始震鸣,五大剑仙之一的怒剑仙颜战天低声惑道:“破军为何忽然震鸣?” 那被追了一路,一身仙气白衣已经染上不少尘埃的无心和尚和冥侯察觉到身后那股霸道的剑气忽然消散无踪,也是一脸惊诧,回头望到颜战天竟忽然拿着剑发呆,无心和尚喃喃道:“这魔头又弄什么名堂?算了,不管了,冥侯,我们继续逃!” 西部荒凉之地。 一片延绵百里的沙漠。 沙漠之中却有一城,傲然而立。孤独而寂凉。 此城便名慕凉,天下四城之一。 它本是镇守皇城西面的要城,但因气候变幻,西域诸国南迁,朝廷重选毕罗城为边境要城,慕凉城位于孤漠之中,已是人去城空。但是那名曾救先帝数次的洛青阳在离天启之时,却偏偏选择了这座城池,并在此地修习剑术。十余年间,几乎有百位高手来此挑战,洛青阳却剑不出鞘便轻易胜之,江湖称孤剑仙。慕凉城也由此一人之力列天下四城之一,称孤城。 而此时,在城头之上,便站着那位一身灰袍的绝世剑仙,正面朝东南面,手中提着那柄奇长无比的佩剑——九歌。他得此剑后从未拔剑,对决只用剑鞘,故剑心冢并未将此剑列入十大名剑之中。但是没有人会怀疑此剑若出,威势不会在任何一柄名剑之下。 只是,那值得洛青阳拔出九歌剑的人,似乎又少了一个。 落雷山畔。 一架马车正在急速地离开。 “经此一役,与雪月城结下冤仇,又和从来不理世事的青城山结下死仇,真的值得吗?”坐在马车中调理内息的苏暮雨忽然说道。 “暮雨!”谢七刀一惊,开口制止他。在他的印象里,苏暮雨从来都是一个坚定的命令执行者,从来都不会对大家长的决判提出意见。 “无论是雪月城,还是青城山。很快都会不存在了。”大家长依然闭目养息,缓缓答道。 落桑城。 湘南茶楼。 那忽然青丝变紫发的李寒衣右手持至寒剑铁马冰河,左手持至暖剑桃花,悬于空中,眼神凶戾,紫发飞扬,嘴里喃喃似乎有声音传出。 谢宣仔细辩听,才终于听出了那充满杀意的三个字。 苏昌河。 李寒衣持剑,一步跃出了茶楼。 “李寒衣已经走火入魔,失了神智,若她此去寻觅暗河,怕是有无辜之士会遭殃。而且苏昌河此人阴险狡黠,李寒衣此时的状态,随时可能暴毙而亡!”齐天尘沉声道。 谢宣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背起那书箱,一跃追了出去。 齐天尘也正欲跟上,却见一只飞鸟忽然落下,停在了他的指尖。他一愣,摘下了鸟上绑着的信筒,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速回天启。” 官道上。 四人四马也正在狂奔着赶路。 正是那萧瑟,雷无桀,唐莲以及叶若依。在唐莲和落明轩的劝说下,司空千落终于还是跟着落明轩先行返回雪月城了。而其他四人则正快马奔赴雷家堡,唐门已经叛出雪月城,但是雷家堡却并不知道,如果接下来的英雄宴,唐门如约前往的话,那么很可能其中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只是,雷无桀忽然立马!马猛地嘶鸣起来,雷无桀勒紧马绳,遥望西面,眉头紧皱。 “怎么了?”萧瑟停下马,问他。 “不知道。”雷无桀摇了摇头,只是捂住了微微有些发疼的胸口,“只是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和难过。” 144 少女心性 山间小路。 一个看上去像是一只刺猬一样的剑客慢悠悠地骑着马行着路。背上挂着三柄剑,腰间挂着两柄剑,另有两柄匕首藏在腿边,这七柄剑分别是重剑无望,轻剑别离,长剑凤凰,双剑句芒、劫尘,三尺剑般若、一目,乃是剑心冢老冢主李素王新铸的七柄剑,赠给了正在参研仙人六博局的落明轩。可是得剑之后的落明轩却没有半点开心,只因回城的路上他多了一个同伴—— 司空千落。 要说雪月城有什么人能让落明轩害怕的话,那么只有三个人,一个自然是自己的师父尹落霞,尹落霞是个很讲道理的师父,落明轩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和自己赌上一场,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的赌局,落明轩一次都没有赢过罢了。另一个是唐莲,唐莲身为雪月城大师兄,从来都奖罚分明,万事按照规律行事,比踪迹难觅的大城主百里东君,一心练剑的二城主李寒衣,以及洒脱温和的三城主司空长风都更像是城主一点,落明轩对谁都嬉皮笑脸,对着唐莲就束手无策了。而剩下的那一个,无疑就是司空千落了。三位城主中只有司空长风有这么个女儿,所以说司空千落是被整个雪月城宠爱着长大了。不论是三位城主,还是城里的那些长老,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所以司空千落就慢慢长成了雪月城一霸,爱好就是拿着一根长枪到处抽人。在遇见萧瑟之前,城里这一辈的弟子都是被抽大的,其中自然包括落明轩。 落明轩急着回雪月城传信,本应快马加鞭,但是偏偏那个他需要“押”着回城的司空千落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慢悠悠地挥着马鞭,不像是赶路,倒像是出来散心的。 “师姐,要不我们还是走快些吧……”落明轩小声说道。 司空千落猛地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听师姐的,都听师姐的!”落明轩立刻点头哈腰。 司空千落转过头,轻轻地踢了下马肚子,那匹马才勉勉强强地往前跑了几步,司空千落喃喃地说道:“明轩,你说那叶若依和萧瑟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落明轩想了想,说道,“那就得看萧瑟是什么身份了,叶若依是大将军之女。萧瑟说他们相遇在天启,我猜测他们就是在将军府见面的。但是看他流落江湖,应该不是什么天启贵族子弟,估摸着应该是将军府的兵士啥的,也可能是什么管家的儿子,所以十几年前就和叶若依见过。” “将军府士兵?管家的儿子?”司空千落愣了一下。 “你别看那萧瑟总装出一副清冷贵气的模样,其实啊我看他那小气劲,一定是穷苦人家出来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萧瑟账算得那么清,以前一定很穷!”落明轩说得斩钉截铁,但他其实都是信口胡诌,他只是看司空千落成天和萧瑟对着干,必然是讨厌对方,这赶紧说些贬低萧瑟的话来迎合一下。谁知,得到的回应只是司空千落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该是青梅竹马吧。”司空千落自顾自地说着,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那你觉得,我和叶若依,谁更漂亮些?” 落明轩心想这回答可关乎着自己能否顺利带司空千落回城,斟酌了好一番才回答:“叶姑娘身子虚弱,自带一种病态之美。这种美历朝历代都很为一些读书人推崇,但是我们江湖子弟,不好这口,自然喜欢那……” “那?”司空千落声音一扬。 “那……”落明轩却怎么也不知道接什么了,总不能说喜欢你这般蛮狠霸道的母老虎吧?他越想越急,豆大的汗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最后他重重地一拍大腿,朗声道,“反正就是师姐你美就对了!叶若依那是世俗之美,师姐你是江湖之美,很……很特别的!” “驾!”司空千落终于不再理他,使劲一挥马鞭,调转马头往回跑去。 “千落师姐!”落明轩想追上去,但被司空千落一枪逼了回来。他急忙立马,最后在原地斟酌了再三后,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报信的任务更紧急一些,叹了口气也用力一甩马鞭,继续朝着雪月城的方向赶过去。大师兄啊,不是我不愿意听你的话,只是你给了两道命令,我只能先把要紧的那道解决了再说! “怎么着人家就是女子之美,我就是江湖之美了?谁稀罕那江湖之美!”司空千落愤愤不平地骑着马狂奔着,她对叶若依并没有敌意,甚至曾经还挺喜欢这个温温和和的客人,甚至对于她和萧瑟从小相识也不介怀,只是她不明白两个人为何早就相识,但在雪月城中相见了那么多次却一直没有相认,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司空千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也意识到关于萧瑟在开雪落山庄前做什么,那一段日子似乎是空白的,只是依稀听他说过自己曾在天启城中。她正想着,忽然望见远处出现了那熟悉的一袭青衣,心中不由得一喜。只是仔细一看,却又觉得有几分古怪,雷无桀等人完全不见踪影,只有那一袭青衣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萧瑟!”司空千落高呼一声,却没有人回应,她又往前进了几步,却看到那躺在地上的一袭青衣上似乎沾染着不少血迹。司空千落一惊,一步从马上跃了下来,提着银月枪急速地往那边掠去,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心中不由地大骇,只见萧瑟浑身浴血,衣衫破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萧瑟,萧瑟!你怎么了!”司空千落急忙俯下身,伸手探了探萧瑟的鼻息,还尚有一丝留存,微微缓了口气,“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萧瑟听到声音后,手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我们中了暗河的埋伏,其他人……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145 千面杀机 听到萧瑟的话后,司空千落整个人都愣住了:“全部……全部人都死了?”雪月城年轻一辈最强的高手唐莲,继承天下第四名剑心剑,入了自在地境的雷无桀,还有那大将军之女叶若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小……小心!”萧瑟勉力抬起手指,对着司空千落身后一指。 “谁!”司空千落猛地转身,提起长枪便朝前刺去,却一枪扑了空,她的面前根本没有人。而此时,躺在地上的萧瑟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萧瑟绝对不会露出的笑容——阴冷邪气。 司空千落转回身:“萧瑟,并没有人啊。” 却见地上那萧瑟忽然起身,一手搭在了司空千落的肩膀上:“的确没有人,只有鬼!” 随着那只手搭在了司空千落的肩膀上,司空千落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那只手瞬间游遍了自己的全身,整个人都无法再动弹。那张萧瑟的脸也开始变幻了,一下子变成了唐莲,一下子变成了叶若依,最后变成了一张半面男相半面女相的诡异面孔。 “千面鬼!”司空千落咬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是我。”慕婴笑了笑,一掌对着司空千落打去。 司空千落运起浑身真气,勉力将那柄银月枪抬起,一枪挥下:“我乃枪仙司空长风传人,你若以为这等伎俩就能够对付我,也太小看我,太小看雪月城了!”瞬间十丈之内风止,枪头风声呼啸! “这就是枪仙所传的剑?”慕婴瞳孔微微缩紧,手上寒气暴涨。 司空千落的头却微微有些晕眩,刚刚遭到慕婴那一下偷袭之后,她几乎已经连枪都握不住了,如今她强自运起真气,便已经把所有输赢都搏在了这一枪之上。 “风止!”司空千落将枪刚刚抬起。 “风再起!”司空千落对着慕婴一枪砸下。 “来得好!”慕婴感受到了那一枪之势,选择了避退。司空千落一枪落下,只是砸破了一个空空的皮囊。 傀儡杀人术! 金蝉脱壳的慕婴落在了树上,笑道:“小女娃子,莫当我看不出你是强撑着呢,就算是大罗神仙中了我的霜玄掌,一时半会也恢复不过来。你这一枪用完后,可还有气力?” “用完这一枪。”司空千落抬起头,目光凛冽,竟毫无畏惧,她怒喝道,“还有一枪!”她刚刚那一枪藏了一个心眼,只有虚晃用了一下力,真正的气力却是在这一枪之上! 那原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慕婴大惊,正欲再退,却已来不及,那一枪已经逼到了他的面前! 银月枪,哭断肠。枪仙司空长风所传! 一枪贯穿了慕婴的肩膀,鲜血狂涌。那慕婴却面不改色,硬顶着那一杆长枪,冲到了司空千落的面前,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 司空千落在坠落在地之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支令箭,猛地在箭尾一搓,那支箭便朝空直飞而去,在空中炸出了一朵美丽的花。妖冶,夺目,即便在这白日之中,也极为亮眼。雪月城,千城之令! “看,那是什么?”正在赶路的一行人猛地抬头,看到天上那朵绽放的烟火,叶若依问道。 “千城之令?”唐莲沉吟道,“为什么此处会出现千城之令?附近有雪月城的盟友?” “是千落师姐?”雷无桀反应过来,“当初她离城的时候,带了千城之令出来,我们还放过一枚。” 萧瑟没有说话,只是立刻调转马头,冲着烟火的方向狂奔而去。 另一边的落明轩也看到了那耀眼的白日焰火,惊呼一声后骂了一声,也立刻调转马头追了回去。 萧瑟赶到的时候,只见那司空千落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衣衫破碎,肩膀处鲜血直涌,已经失去了神智。萧瑟立刻翻身下马,从怀中拿出药瓶,一股脑的倒了三颗蓬莱丹出来,将其喂进了司空千落的嘴里。 唐莲等人也在随后赶到,萧瑟对着唐莲喊道:“帮我把她的血止住!” 唐莲一步向前,伸手在司空千落的肩膀处用力点了几下,总算封住了她的几处脉搏,暂时阻止了血涌。司空千落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你们……你们来了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伤成这样?”雷无桀上前问道。 萧瑟仔细看了下司空千落的伤口,和唐莲对视了一眼后,确认了对方的答案后,点了点头:“是枪伤?” “是被我自己的银月枪伤到的。”司空千落艰难地说道,“中了暗河的埋伏,那千面鬼慕婴使诈,我最后被自己的枪劲所伤。” “没事,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萧瑟轻声说道。 叶若依忽然问道:“千落姑娘,落明轩人呢?” “落明轩他……”司空千落悲伤道,“被暗河给杀了。” 一声马嘶传来,只见又一人从山坡口奔来,众人抬头望去,那一身插的跟刺猬似的,除了那剑心冢求得七剑的落明轩,还能有谁? 落明轩勒马而立,望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愣了愣,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啦,是我不对。没拦住千落师姐,但也不用这么看我吧。” 众人心中一惊,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那原本虚弱不堪的司空千落眼中凶光乍现,手微微抬起,正欲对着萧瑟一掌打下。 雷无桀一拳打出。拳未到,气先行,雷门无方拳!那冒牌的司空千落硬接了雷无桀这一拳后猛地向后退去,十几丈后才终于站住了身。 “怎么回事?”落明轩一脸纳闷,“打千落师姐做什么?” “你可看清了,这是你的千落师姐吗?”唐莲沉声道。 那冒牌的司空千落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露出了一脸阴邪的笑容:“多谢各位的灵丹妙药了,不然这伤势,可得拖上几天了。” “没有几天了。”萧瑟站起身,冷冷地说道,“你的命,这是最后一天了。” “是么?”那张司空千落的脸一点点开始融化,露出了那张半男半女的诡异面庞。 “乖乖,这是什么妖怪。”落明轩倒吸一口冷气。 146 踏云一剑 既然暗河千面鬼再现,那么暗河的其他人很可能也已经现身了。苏家苏紫衣,苏红息,以及慕家慕凉月,如果又有新的杀手加入,那么就不好对付了。但是唐莲探出气息巡游了一遍,目光盯紧了慕婴身旁的那棵老松树。 “那棵松树中藏着一个人。”唐莲低声道。 雷无桀笑道:“这是想趁我们攻击他的时候偷袭吗?这个千面鬼,只会些偷鸡摸狗的本事。”说罢一步踏出,对着那棵老松树便挥出一掌,树干瞬间炸裂,露出了藏在其中的身影,竟是那司空千落。司空千落明显受了不小的伤,嘴角满是血迹,被绑在树中间,艰难地睁着眼睛望着众人。 慕婴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却被萧瑟出声打断了:“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二是可以不放下武器,但是司空千落必须得死?” 被抢了台词的慕婴为之气结,顿时怒道:“那你倒是选啊。” “我选。”萧瑟向前踏出一步,“你死!” 踏云步,一步跃至慕婴身前。萧瑟伸手就欲去拉那被绑在树上的司空千落,慕婴面相忽变怒目相,一掌对着萧瑟拍下:“你找死!” 却有一剑袭来! 紧追萧瑟之后,划破长空,一柄修长娟秀的剑——心剑。 慕婴猛退,双掌狂舞,掌剑相交,被一剑逼退十四步。雷无桀紧追上前,握住了心剑,又连刺了十三下!那慕婴连续变换身形,运起那傀儡杀人术,却被雷无桀一个又一个地斩落了。 “你这张面皮下藏着多少人脸?你这身长袍下又有多少个傀儡?”雷无桀笑道,“我全给一剑砍了行不行?” 另一边,萧瑟已经将司空千落身边的绳子给解了下来,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慢慢地往回走去。 “如果刚刚你来不及怎么办?我就真的死了?”司空千落小声地说道。 “不会的。”萧瑟面色如水,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来不及,我说要救你,我就能救下你。” 叶若依坐在马上,望着那个缓缓走来的萧瑟,脸上终于露出了她熟悉的神情。是的,这就是她认识的萧瑟,只要他认定的事情,那么他就一定做得到。 萧瑟将司空千落慢慢地扛上了自己的马,司空千落又说道:“我不想回雪月城,我想和你们一起去雷家堡。” “好,去完雷家堡,我们一同回雪月城。”萧瑟应道。 身旁的唐莲叹了口气:“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她了,到时候可有你头疼的。” 萧瑟摇头:“总比现在这样好。” 唐莲皱了皱眉头,忽然暴喝一声:“落明轩!” “哎,来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只能低头陪笑的落明轩策马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大师兄有何吩咐?” “滚!”唐莲一蹬从马上跃起,跨到了落明轩的身边,一脚将他从马上踢了下去。 摔了个狗吃屎的落明轩慌慌张张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奈那边整个雪月城的掌上明珠一副重伤快死的样子,挨了这一脚后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都不敢看唐莲。 “没听到么!滚!”唐莲挥手欲打。 落明轩急忙一把拉过马绳,翻身上马猛地一挥马鞭,向着雪月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另一边慕婴已经节节败退,他在江湖上的名号比起大剑鬼苏昌离要更加令人感到恐怖,是因为他的千人千面相以及高超的下毒术太难以防备,但是如果是正面相抗的话,他的武艺绝对不如苏昌离。面对三入剑心后在剑道上已经比苏昌离要更胜一筹的雷无桀,慕婴已经无相抗之力。 “这一剑,斩你假冒唐莲师兄骗我!” “这一剑,斩你伤我千落师姐!” “这一剑,斩你试图偷袭萧瑟!” 一连斩出三剑,将慕婴逼得章法全无,不得已之下,慕婴忽然猛地双手一扬,一件长袍飞起,又一扬,一件长袍飞起,再一扬,最后一件长袍飞起。三件长袍落下后直立不倒,连同慕婴本身,围成了一个方阵,将雷无桀围在了中间。 “先前我只用了傀儡术,你如今就看看什么是杀人术吧!”慕婴眼中寒光乍现,长袍之间瞬间有浓雾喷出。 “是毒阵。”萧瑟沉声道。 唐莲一步迈出,向两人掠去。 慕婴暂时困住了雷无桀,可身后还有号称雪月城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唐莲,已经受伤的他自然不会恋战,转身就欲逃走,却被唐莲拦住了去路。慕婴一笑,手一伸,一股浓雾对着唐莲喷去。 可唐莲却只是站着,并不躲闪。 慕婴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 “我姓唐。”唐莲缓缓说道,蜀中唐门,号称暗器、毒术冠绝天下。 “我师父复姓百里,他的母亲姓温。”唐莲接着又说道,老字号温家,毒术天下第一,更在唐门之上。 唐莲的言下之意很简单,对我用毒,你一个姓慕的,还没有资格! 另一边,一道寒光闪过,雷无桀已经持剑突破了浓雾,他用剑气硬生生地在自己周围划出了一道屏障,终于得以破毒而出,拦在了慕婴的身后。 “暗河杀人从来不会没有理由,你背后定有主顾。”唐莲手轻轻一挥,藏在袖中的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说出他的身份,你就可以走。” 慕婴忽然笑了,面目变换成了一个正憨笑着的幼童,声音却仍是大人:“就算你们胜过了我,可也莫小看暗河的人。”话音刚落,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再也没有变化过。 “他……死了?”雷无桀惑道。 唐莲伸手过去探了探慕婴的鼻息后点了点头:“应该是自己吞下了藏在齿间的毒药,据说暗河的杀手齿间都会藏毒,名‘三吸’。在遭到胁迫的时候,他们就会咬破牙齿,其中的毒药流入口中,三次呼吸之后就会气绝。” “真是一个可怕的组织。”雷无桀收起剑,从慕婴身边走过。此时,唐莲瞥到,慕婴的手指轻轻微微一动。唐莲瞬间手指一弹,极细极小近乎透明的一根龙须针破空而出,穿透了慕婴的头颅。 “怎么了?”全无察觉的雷无桀困惑地望了一眼唐莲。 唐莲摇了摇头:“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147 半入江风半入云 寂静黑夜,一个又圆又亮的月亮挂在夜空之中。 唐门笑尘阁外,一身黑袍的老人坐在台阶前,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烟斗,正在悠悠地抽着烟。他的身后站着唐门如今中年一辈的三位掌事人唐煌、唐玄、唐七杀,三个人静静地站在唐老太爷的身后。 许久之后,唐老太爷放下了烟斗,轻轻地在台阶上敲了敲:“看来不会有消息传来了。”那从唐门离开前去与暗河一同诛杀李寒衣的唐门三老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按照之前他们的约定,如若连续七日失去讯息,那么就是此一趟远行,注定是有去无回了。 “只剩我一个人了啊。”唐老太爷举起烟斗,又猛吸了一口,“唐煌,你去做准备,我们也该启程了。” 唐煌等三人顿时应声退下。 唐老太爷慢慢起身,一步一步地往笑尘阁后走去,那里有一座楼阁,是十几年才新建的,那时有一位年轻人在唐门横空崛起,没有任何人怀疑,此人将会成为唐门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弟子,所以唐老太爷破例为这个年轻人造了这座楼阁,以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为名。 怜月阁。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唐老太爷已经很老了,不太适合念这样满是少年风流气的诗词了,只是站在阁前,想象着当年那个年轻人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这句诗。 “老爷子。”出人意料的,阁内竟然有声音回应了他。 唐老太爷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缓缓踏步向前,最后坐在了阁外的台阶前,和唐怜月仅仅隔着那道被重重锁链围着的房门。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锁链困不住唐怜月,那些镇守在四面的唐门弟子也困不住唐怜月。只是如果唐怜月真的破围而出,那么他与唐门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就消失殆尽了。唐怜月自小在唐门中长大,年少时唐门外房门内弟子比试时惊艳唐门,被唐老太爷直接收为弟子,两人的情分不比寻常。 “当初你将唐莲送出唐门,是有意为之的吧。”唐老太爷轻声叹道。 “是。”唐怜月回答的干脆,“当年天启之变时,你将我唤回唐门,最后不能救下琅琊王,是我此生之憾。所以,我希望下一任的玄武使,可以更加纯粹。” “可是唐莲毕竟是唐门人。”唐老太爷抽了一口烟。 “所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抉择了。”唐怜月缓缓说道。 “忽然想和你喝一壶酒了。”唐老太爷将烟放下,轻轻地咳嗽起来。 “老爷子,你已经很老了。”唐怜月忽然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是啊,我很老了。”唐老太爷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幽幽地说道,“老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阁内的唐怜月愣了一下,阁内的烛火在瞬间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于平静。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听到唐怜月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收手吧,老爷子。” “回不了头了。”唐老太爷站了起来,他虽然很老了,身形却已经挺拔,他将烟斗挂在了腰间,双手束在身后,“有些路,迈出了步子就不能回头。” “老爷子。”唐怜月轻声唤道。 “但是,我不能回头,唐门还是能回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怜月,希望你顾惜我们的最后那一丝情分。”唐老太爷转身,望着阁内,“我知道你重情义,不喜那些江湖阴谋,我说了十几年也说不过你,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就当老爷子求你,若有一日,唐门真遭灭顶之灾,能救唐门的,也只剩下你了。” 阁内沉默了片刻后却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回复了他:“怜月定当护唐门周全。” “好。”唐老太爷再度转身,沉声道,“虽然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是我不会后悔当年我说的那句话。” “你是唐门等了百年才等到的人!” 一架马车从远处奔来,停在了怜月阁的门口,一位年轻的唐门弟子手持马鞭坐在车前。唐老太爷终于不再回头,向着马车慢慢行去。 阁内烛光在瞬间熄灭,那个在年轻时一击惊艳整个唐门,最后带着整个门派的期许踏入皇城天启,却最终在江湖上消失匿迹的唐门骄子唐怜月,向着阁外的方向忽然跪了下来,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师父,恕怜月不孝。” 唐门之外,那辆马车已经飞奔着离门而去。 马车的正中央坐着唐老太爷,正在闭目沉思。唐煌、唐玄和唐七杀恭顺地坐在两侧。此行前去雷门英雄宴,各门各派只会派出最精锐的弟子参加,唐煌等三人在唐门已经是执掌高位,在整个江湖上也已经威名赫赫,却依然无法和唐老太爷平起平坐。毕竟在他们这一辈,只有怜月阁内的那个人才有这个资格。 “老爷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唐煌沉吟了许久之后,才问道。 “说。”唐老太爷没有睁眼。 “我们唐门虽说也不屑那什么‘名门正派’的名号,可是……”唐煌看老爷子神色不改,才说了下去,“只是和暗河这样的杀手组织合作……” “你这句话问晚了。”唐老太爷轻轻地用手指敲着凳面。 唐煌身后冒出一身冷汗,垂头问道:“请老爷子责罚。” “责罚就免了。”唐老太爷忽然睁眼,眼神中满是怒意,“只是你要明白,可是一旦你已经迈出了步伐,那么就不能再留有半分的犹豫!” “你可以怀疑我的决断,这并没有问题。但是,那应该在你踏出唐门之前!” 唐煌立刻就跪了下来,连同那唐玄、唐七杀都一同跪了下来:“谢老爷子教诲。” 唐老太爷没有回话,只是缓缓又闭上了眼。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暗器,只捏着最后那柄破碎的指尖刃,衣衫破裂不堪沾满血迹,却依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倔强地对自己说:“老爷子,你错了!” 是真的错了吧。唐老太爷在心里默念着。 在这驾马车离唐门而去的时候,几十道黑色的身影也从唐门中散出,融入了那寂静的黑夜之中。 148 天启暗涌 天启城。 一顶金色的马车在军队的簇拥下缓慢地进入着皇城,这是一支突如其来的军队,城门都统之前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但他依然带着整个城门兵恭敬地站在两头,恭顺地迎接着这支突如其来的不如百人的军队。 只因他们手中所执的金色仪仗之上,纹着一只巨大的神鸟大风。 神鸟大风,曾是一个世家的家徽,直到后来,成为了整个北离的象征。这个世家,姓萧。所以有资格执掌神鸟大风旗的,只有皇室子弟。 “最近有哪位王爷要来京吗?”城门副都统小声地问道。 城门都统远远地眺望着,忽然神色一边:“应该不是封地王,那领头的军官,可是大内虎贲上尉黎长青?” 副都统仔细看了一眼后惊道:“正是!” “不可能!”都统摇头道,“前日才接到传令,圣上回京,起码是在七日之后!可是黎长青,可从来不离圣上左右!” 二人交谈间,那虎贲上尉黎长青已经带着整支小队围拥着那架金顶马车缓缓地进城而来了。城门都统只望了一眼,就没丝毫犹豫,率先跪了下来。 “恭迎圣上回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溜儿的城门兵皆将手中长枪放下,成排跪立,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就算认不得黎长青,也认得那百名虎贲郎。每个兵士的肩前都绣着一只虎首,只有护卫明德帝左右的虎贲郎才能拥有这样的徽记,据说当年明德帝就是靠百名贴身兵士才杀到那大殿之前的,如今那些兵士都已经老了,自己的子孙接过了那些刀剑,成为了明德帝新的随身兵士。明德帝便赐他们虎甲,封虎贲郎,官位等同于游骑将军。 黎长青顿时立马,目光穿过那些跪拜在地的城门兵士,望着那远处乘马而来之人。 此人一声金衣蟒袍,说不出的华美金贵,面容精致,虽然看得出是一个男子,却相比平常的女子,更要惊艳几分。只是看上去柔弱瘦削的男子,腰间却挂着一柄巨长无比的刀。北离剑,南诀刀。在北离,用刀的人很少,尤其是这男子腰间所配的这几乎要和十岁左右的幼童等身的长刀。 这是一个太过于特别的男人,以至于所有人都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有人叫他金衣侯,因为他金衣蟒袍,贵为王侯。 “兰月侯。”黎长青低声轻道。 但这才是他的称号。兰生幽谷无人识,天子无声转月盘。兰月侯,明德帝亲赐。也是明德帝如今仅剩的留在天启没有外封的兄弟了,当年的十二王子萧月离。兰月侯的身后,并没有太多的随侍贵族,只有几名贴身的兵士谨慎地跟在一旁。兰月侯在整个天启的人缘都非常好,和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争执,但同时,如果真有人要想当街暗杀兰月侯,那么他手中的长刀,将会成为这个人的噩梦。 “臣弟恭迎圣上回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兰月侯坐在马上,声音懒洋洋地,似乎并没有半分尊敬。持刀上殿,面圣不拜,北离当朝,只此一人。 那驾马车徐徐向前,穿过了跪拜的城门兵,黎长青带领着百名虎贲郎紧随其后。 “辛苦了。”在马车驶过城门的时候,城门都统听到轿子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准备大呼“谢圣上”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过,来到了兰月侯的面前。 兰月侯依旧下马不跪,懒洋洋地笑着。天子允你面圣不贵是一回事,你真的不跪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兰月侯偏偏有点恃宠而骄的滋味,所以虽然在天启人缘颇好,但是却被文武大臣们认为性子不够沉稳,难当大用。可就是这个一直被认为难当大用,仅居侯爷之位,未曾封王的兰月侯,在明德帝出使西域的这段时间里,担任监国一职,已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去白王府。”轿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遵命。”兰月侯调转马头,忽然猛地一甩马鞭,踏街直奔白王府而去,金顶马车紧接其后。这迅雷之势,倒不似是拜访儿子,倒有几分上战场的意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大队就已经赶到了白王府的门口。 白王府的总管颤颤巍巍地跑出来跪下:“不知圣上突然驾临,还望恕罪!” “崇儿呢?”兰月侯策马向前,问道。 “王爷病了,现在还在房间里休息。”总管战战兢兢地答道。 兰月侯回头,望着马车。马车内的明德帝沉默了片许后,终于掀开了幕帘,从上面踏了下来。只见明德帝面容刚毅,眼神如刀锋般锐利,眉头微微而皱,举手抬足间均有王者之气,和脂粉味略重的兰月侯截然不同。明德帝一步踏下,众人皆噤口。连一直懒懒地笑着的兰月侯也神色严肃起来了。 “我去看看崇儿。”明德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列队!”黎长青低呼一声,所有虎贲郎均向前跑出,散开,在白王府的门口列成两列。这些虎贲郎便负责守在了白王府的门口,而黎长青和兰月侯则随侍明德帝左右,一同进入了白王府。 那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府总管匆匆忙忙地跟上准备带路。 兰月侯笑着望向他:“李总管,你怎么身子在发抖啊。” 李总管擦了一把汗,答道:“圣驾亲临,难免会有些激动。” “得了,跟没见过皇帝似的。”兰月侯不屑地摆摆手,“打小我们就认识你,那个时候见我们怎么没那么害怕?” “月离。”明德帝低声喊道。 “行,不打趣你了。”兰月侯耸了耸肩。 明德帝忽然停下了脚步,那兰月侯也转过了头,随即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见那个眼前蒙着一块白布,一身白衣素袍,不像是贵胄王子,倒像是白衣书生的年轻王爷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149 诗酒王爷 白王萧崇,是明德帝的第二个皇子,因为大皇子的早夭而成为实际上最年长的皇子,性格温和,从小天赋异禀且好学,一直深受明德帝的喜爱。直到少年时忽然的一场重病之后,双目失明,一度卧床不振。直到后来某一日,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再度走进了那一片烈日之中。 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眼前蒙着一块白布,行走于皇宫之中。然而虽然目盲,他却依然胜过绝大多数的皇子,最终也是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一袭白衣,处庙堂不染尘埃。 一布障目,不清眼前人却闻天下事。 这是明德帝给萧崇的赐词,从那一日起,二皇子萧崇就成为了白王。 “听说你病了,孤便来看看你。”明德帝轻声道,缓步走向前。 听到声音的萧崇愣了一下,急忙便要跪拜下去。 “免了。”明德帝示意站在萧崇身边的侍童玄同将他扶起来。玄同会意,立刻将准备下跪的萧崇扶了起来。 “崇儿,你染上的是什么病?孤刚回天启,听闻你染上恶疾,所以先来看看你。”明德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回禀父皇,只是风寒,不过先前严重了些,落下了些病根。现在一直在休养。”萧崇垂头答道,“父皇劳心了。” 明德帝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萧崇的肩膀:“崇儿你身子骨不好,也不必勉强自己,再休养一段时间吧。孤这次出访西域,为你带了一件礼物,呈上来。” 黎长青应声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玉笛,递了过去。明德帝接过玉笛,轻抚笛声,笑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这是当年出使西域的成平君谢牧的洛平笛。孤知道你从小对成平君就很推崇,所以此次出访西域,特地寻来了这支遗失了的笛子。” “谢父皇。”萧崇接过玉笛,脸上微微露出了几分喜意。 “崇儿好好休息吧,孤先回宫了。”明德帝转身便踱步离开了,黎长青紧随其后,只有兰月侯没有立即动身,只是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笑着望向在一片倾洒的阳光中垂身跪拜的萧崇。 “儿臣恭送父皇。” “真是个有趣的皇子啊。”兰月侯抛下了一位暧昧不清的话,缓缓地跟了上去。 走出白王府后,兰月侯忽然问道:“皇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赤王府。”明德帝缓缓道。 “好。”兰月侯点头,翻身上马。 与朝野上下一片美誉不同的是,第二个被封王的赤王萧羽可算得上是劣迹斑斑了。从六岁至十三岁,赶走了不下十个老师,功课学业上从来不下苦功,却在十三岁那年写就了本《百花录》,惊动了整个稷下学宫,众王子纷纷求来一阅。当时负责稷下学宫的老夫子李源堂也为之震惊,从学生手中拿了一本过来一看,却差点气掉了半条老命。 名为《百花录》,实际上却是点评天启世家女子容貌的一本册子,还给上榜的女子们都题了诗,排了名。其中的诗句大抵是这般的: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老夫子当即拿着册子,脱掉上衣,负上荆棘,一步一跪前往清平殿。跪到清平殿的时候,老夫子身上已经血迹斑斑。这一场负荆请罪,惊得明德帝亲自从大殿中跑出,亲手将其扶起。李源堂虽然算不得朝中重臣,但也算是一代大儒,明德帝知悉事件起因后勃然大怒,将萧羽关了整整九个月的禁闭。但是这李源堂最终还是辞祭酒之职,离稷下学堂而去,一个年轻的书生代替他来做了半年的祭酒。 九个月后,萧羽出禁闭,第一句就是:“吃酒去。” 稷下学宫的新祭酒,年轻的书生背着书箱站着他的宫殿门口,笑着望向他。 “这位小夫子,也要和我讲道理?”萧羽问道。 “是的。”年轻的书生从书箱里掏出了一柄剑,一剑就把萧羽打倒在了地上,“讲道理!” 可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七王子,却成为了第二个被封王的皇子,名赤王。朝野上下对此仅有一个看法,那就是萧羽的母亲——宣妃。与其他出生名门的妃子不同,宣妃来自江湖,出生低微,明德帝想立其为皇后却始终不得,所以把他对宣妃的愧疚,施还到了萧羽的身上。 “皇兄你猜,萧羽那小子在干嘛?”兰月侯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着路,幽幽地问道。 “不是说也病了么?”马车里的声音平静地答道。 “皇子中,就他最体弱多病。小时候上学堂生病,现在要上朝堂了,还是生病。”兰月侯勒住了马绳,望着面前的那个牌匾。 赤王府。 “走。”明德帝踏出了马车,向着王府内走去。 兰月侯翻身下马,和黎长青一同跟了上去。 只见王府门口的总管吓得转身就跑,比起上前就下跪的白王府总管可少了一万分的礼数,那总管边跑边喊着:“王爷,王爷!圣上来了。” “拦住他。”明德帝缓缓说道。 黎长青一步踏出,纵身一跃,已经跨到了那总管的面前,手中长剑一挥,拦在了他的面前:“这么着急就给你家王爷通风报信?面见圣上也不跪,可知是死罪?” “小的……小的不敢。”总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走,去看看羽儿现在在干嘛。”明德帝慢慢地从总管身边走过,直往内庭而去。 兰月侯惋惜地拍了拍总管的肩膀:“跟了这么个主子,也是难为你了。” 明德帝走到内庭,只见一声呼啸声传来,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直冲明德帝正面袭来。 “止。”兰月侯轻喝一声,长刀出鞘,银光一闪,瞬间再度归鞘。 羽箭被劈成两段,摔落在了地上。 “不是病了吗?看上去气力还是很足啊。”明德帝抬头,轻斥道。 内庭中央,是一整排整齐的箭靶,明显一群人正在那比试箭法,但其他人都已经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只有赤王萧羽一人手里拿着弓,望着明德帝一脸尴尬。 “父……父皇好啊!” 150 庙堂之高 明德帝慢慢地走到萧羽的身边,从他手上拿过了那把羽弓,轻轻掂了掂,道:“听闻你生病了,孤前来看看你。只是一病三月才好,好了之后就能拉开这把二石之弓吗? “这不是射偏了吗?”萧羽挠了挠头。 “哦?”明德帝右手伸出,黎长青立刻递上了一支羽箭,明德帝接过,立刻将弓拉至盈月状,对准了萧羽的额头。 “父……父皇,儿臣知错了……这三月儿臣并没有病,只是父皇不在……”萧羽急忙跪了下去。 “孤不在,如何?”明德帝朗声道。 “父皇不在,懒得上朝。”萧羽垂头答道。 明德帝转过身,手轻轻一放,那支羽箭顿时破空而出,直接穿透了最中央的那只箭靶的圆心,钉在了屋殿的梁柱之上。 “父皇好箭法啊!”萧羽一边鼓掌一边偷偷站了起来。 “跪下!”明德帝甩掉弓箭,怒喝。 萧羽立刻又跪了下去。 “既然不想上朝,那就别上朝了。今日起你就在屋子里待着。听说我们的赤王在天启城文人才子中声名颇高,明日藏书楼龙图阁大学士就会带着十二学士来赤王府,不把《北离朝录》修缮完成,就不用出门了。”明德帝垂首,望着跪在地上的萧羽。 《北离朝录》乃是北离朝的史书,只是百年前的战乱中,已经被毁损了大半。龙图阁修缮此书已经修了几十年,现在让萧羽负责此事,不修完不能出王府?那岂不是得老死在王府里了? “父皇……饶命啊!”萧羽带着哭腔喊道。 “月离,我们走。”明德帝转身离去。 看见兰月侯的萧羽急忙一把抱住了兰月侯的大腿:“皇叔,皇叔你替我求求情吧。” 兰月侯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一把亮的如雪一样的刀。他一刀插在了萧羽的面前,吓得萧羽立刻缩回了手,兰月侯微微一笑:“小侄子,我监国的时候,你一天朝未上,可算是满满的不给面子了。现在来找我求情,是不是晚了一点?” “皇叔…”萧羽绝望地看着兰月侯。 兰月侯收刀回鞘,快步跟了上去。 “不成器的儿子啊。”明德帝眉头微微皱着。 “是啊,太不成器了。”兰月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我这个皇叔都想替皇兄打他一顿。” 三人很快就走出了赤王府,明德帝走向马车的时候轻声道:“月离,你也上车。我有事同你说。” “皇兄又有什么麻烦事要交给我干了?”兰月侯苦笑了一下。 “不算麻烦事。”明德帝摆了摆手,“上来便知。” 兰月侯无奈,只能跟着进了马车。 马车内点着熏香,有着一股安宁祥和的感觉,明德帝走进马车后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也不着急说话。 “皇兄,我们现在是要回宫了吗?”兰月侯问道。 “不,去钦天监,见国师。”明德帝答道。 “国师?”兰月侯愣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皇兄刚说有事情要和我说?” “是。”明德帝依旧闭着眼睛,双手拢在袖中,吸了吸鼻子,闻了那一口檀香后缓缓道,“此次我前往西域听闻了一件事情。” “是魔教少主归国之事?”兰月侯想了想,说道。 “这件事情,之前瑾仙已经通报过了,我也与国师商议过了。毕竟是有约在先,如若强留着不走,魔教再掀纷争的可能性更大。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波,走了也就走了。更何况……”明德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情,皇兄就不要告诉我了,听过了,我也就当没听过。”兰月侯笑了笑。 “但是这次我出访西域,还听到了一些细节,这些瑾仙并没有告诉我。”明德帝又说道。 “哦?或许是掌香监觉得不重要吧。”兰月侯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很重要。”明德帝睁开了眼睛,沉声说道,“和那魔教少主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少年。一个一身红衣,叫雷无桀。” “雷家堡的人?”兰月侯惊了一下,“雷家堡和魔教有染?” “说不上什么染,这件事,整个江湖都脱不了关系。只是这个名字,孤很熟。”明德帝缓缓道,“雷无桀。” “雷无桀?”兰月侯皱眉想了一番后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这名字是孤取的。”明德帝目光望向前方,似在回忆过往,“天下有道,世上无刀,普天盛世,再无桀骜者。”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 兰月侯恍然大悟:“雷将军和李守护使的儿子?” “是。”明德帝笑了笑,“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送出天启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回了雷门。” “那另一人呢?”兰月侯顿时好奇心大盛。 “另一人,叫萧瑟。”明德帝沉吟道。 “萧瑟?姓萧?”兰月侯又想了半天,“这个名字我还是没听说过啊。” “孤也是第一次听到。”明德帝说道。 “嗯?”兰月侯忽然觉得马车内的氛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你替孤跑一趟吧。虽然很早就已经放弃了,但是心里总还留着那一些期盼,就算机会渺茫,也希望可以试一下。”明德帝说出此话的时候,语气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满是君主之气,反而有些颓唐。 “臣弟明白了。”兰月侯点点头。 “去吧。”明德帝重新闭上了眼睛,手轻轻一挥。 兰月侯起身便欲离开,明德帝再度开口唤住了他:“不管是只见到雷无桀还是另外那人也的确如孤所愿,都替孤说一句。” “孤有愧。” “明白了。”兰月侯一步踏出马车,一跃跨上了自己那匹跟着马车缓行着的良驹,一身金衣在日光下份外耀眼,他摸了摸腰间的那柄长刀,笑道,“好像也是多年没进过江湖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马车已经行到了钦天监,一袭白衣道袍,手持拂尘的国师齐天尘正站在门口迎接圣驾。 “还真是神仙,这行路的速度,可真是御风而行,日行千里啊。不像我们,要快马加鞭喽。”兰月侯使劲地一甩马鞭,一袭金衣迎风而去。 151 茶铺相逢 原本萧瑟、雷无桀二人从雪月城出来,若直奔雷家堡而去,行的慢一点,在识路的情况下,大半个月也该到了。但是毕竟和李寒衣立的约是三月,英雄宴也还有三月,雷无桀就和萧瑟绕道北上去了一次青城山,又在返程途中遭遇了多次袭击,被逼入了剑心冢疗伤,后来又在渊止城待了许久。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心中不由地焦虑起来了。 “师兄,我们这般行路,还需要几日可以赶到?”叶若依低声问道。 唐莲微微皱眉:“若一路上不再有人阻拦,还需要五日。” “怎么可能,那群暗河的杀手简直就像是黏虫。”雷无奈恼怒道。 他们最近已经遭遇了不下三波来自暗河的袭击,虽然并没有受重伤,但是却不胜其扰,一行人也已是精疲力竭。 “前面有个茶铺,我们先去那里休息吧。”萧瑟看到远处飘着的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一个“茶”字,便带着众人往那里行去。 “没时间喝茶了,买些干粮立刻赶路吧。”唐莲翻身下马,匆忙道。 “前面的路途还这么长,坐下来喝一杯茶,又能耗得了你多少的时间呢。”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一愣,不由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灰袍布衣的少年坐在茶铺前,闭着眼睛,说着话,却不望向众人。 “有道理。”萧瑟点点头,“与其急着性子赶路,不如喝杯茶,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公子请坐。”布衣少年点点头,却依旧闭着眼睛,茶铺里的小儿立刻端了茶壶走了上去。 众人心中有惑,但见萧瑟已经入座,彼此对视了一眼后,还是坐了下来。 “他看不见。”叶若依低声对众人说道。 “这位姑娘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瞎子。”叶若依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少年听到了,不由得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少年似乎有所察觉,继续说道,“因为眼不识物,所以听力过人。不是刻意偷听姑娘说话的。” “好。”叶若依心生警惕,慢慢地坐了下来。 茶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司空千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这样伪装成寻常商贩的暗杀,她们这几日也是没少经历了。众人四下望了一圈,茶铺里除了他们,只有一个客人。是个面色清秀的年轻女子,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放在桌上,正一口一口地品着茶。 “那是我的朋友,我等了她很多年。她来找我的时候,我的茶铺也该关门了。”布衣少年笑了笑,轻声说道。 那女子却不理她,依旧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茶。 “她听不到?”叶若依问道。 “是,我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是个聋子。”布衣少年用手中寻路的竹竿轻轻地敲着地,“但是不要看着她说话,她听不到,但是看得到。” “一个会听风辨位,一个能读唇语,都不是普通人啊。”唐莲冷笑道,话语里满是锋芒。 “不知道这茶是不是普通茶。”萧瑟端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到了唇边。 “不可。”叶若依惊道,“先试毒。” “不必了。”萧瑟喝下了一口茶,轻轻吐了吐气,“果然,是云雾双旗。好茶。” “好茶得配好水,附近有一汪泉,名息牙,只有一牙之眼,一天只出水一壶,有堪比秋莲山莲生泉的水品,好水配好茶,也配懂茶之人。”目盲少年笑道,忽然站起了身。 “许久没喝过这云雾双旗了。”萧瑟轻声说道。 “当年从堂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早就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着总有一天要见你,便为你留了一包。”目盲少年说道。 两人这样一言一语,听得众人却有几分茫然,似乎两人早已相识一般。目盲少年往前走着,就快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唐莲忽然暴喝一声:“停住。” 目盲少年微微含笑,驻足不再向前。 要论听风辩位的能力,出生唐门的唐莲可同样精通,他望着那根竹竿,喝道:“这根竹竿里面,藏着什么?” “藏着什么,为何不亲自来看呢?”目盲少年轻轻一挥竹竿。 唐莲一步踏出,手中指尖刃银光一闪,转瞬逼至少年的面前,少年将竹竿猛的一挥,与唐莲手中利刃相撞,竹竿在瞬间被击得粉碎,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事物。 一把长相奇特的刀,刀身细长优雅,且有略微的弯曲弧度,虽身为刀,却有着如剑一般轻灵的气质。这样的刀在北离很少见,却也并不是出自兴刀的南诀。 “太刀?”唐莲惑道,这是西面的岛国玄瀛武士才会用的长刀,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之前只是听唐怜月提起过罢了。 “好眼力。”布衣少年笑了笑,微微后撤了一步,没有继续向前逼进。 “你叫什么名字?”唐莲问道。 “我无父无母,无姓,单名一个竹字。”布衣少年答道。 “竹?”唐莲皱眉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 那坐在他们边上的女子此时忽然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冲着他们走了过来。 “她叫龙耳。”布衣少年说道,“不用想了,你肯定没有听过我们。但我们却很了解你们。” “哦?”雷无桀来了好奇心,“你很了解我们?” “雷无桀,你父亲姓雷,你母亲姓李。他们都曾是天启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只可惜一个死在了战场上,一个为救故人与皇帝决裂,最后负重伤离开天启。我说的可有错?”布衣少年缓缓说道。 雷无桀一愣:“你怎的知道!” “我还知道你喜欢谁,要我说吗?”布衣少年微微含笑。 “不必了,不必了。”雷无桀连连摆手。 “我知道了。”唐莲收起了指尖刃,杀气卸了下来,“你们是百晓堂的人。” “你猜的没错。”名为“竹”的布衣少年点点头,“我们正是来自百晓堂。” “我说你。”一直没说话的司空千落终于开口了,却是同那聋女所说,“你一直盯着萧瑟看做什么?” 众人一同望去,才发现那聋女一直望着萧瑟,眼神锐利,锋芒毕露! “你想做什么?”唐莲和雷无桀杀气再起,一同挡在了萧瑟的面前。 152 江湖百晓堂 那聋女忽然张了张嘴,仿佛要开口说话。 一般来说,聋和哑是双生的,如果一个人是聋子,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不知声音为何物,自然发不出声音来。但是世上也的确有过聋子能说话的先例,只是那要那要比常人付出千倍,甚至万倍的努力。 唐莲和雷无桀相视一眼,微微皱眉,虽然那聋女不再向前逼进,名为“竹”的少年也依然微微含笑,但是那聋女的眼神,也太过锐利了。 “好久不见了。”聋女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尖锐而沙哑,乍听之下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唐莲和雷无桀微微愣了一下,转身望向萧瑟,萧瑟点了点头:“放心吧,不是敌人。”唐莲和雷无桀缓了口气,往边上让了让。 谁知那聋女的下一句话却带着几分嘲讽:“你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了?” “像个废物。”聋女的声音难听,说的话更是不留情面。 竹用手中的太刀敲了敲龙耳的背,示意她看向自己:“龙耳,你无礼了。”语气依然是不缓不慢的,脸上的神情也没有改变。 龙耳神色微微缓了缓,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开口。 萧瑟笑着摇了摇头:“做个废物有做废物的快乐,我隐脉受损,当不了那绝世高手了,现在是个客栈老板,日子也不坏啊。” “不提这茬了。堂主曾经下令,百晓堂不能追查你的行踪,所以你的行踪,在无所不知的百晓堂内也是秘密。只是一个月前,堂主忽然传信到堂内,让我们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竹笑着面向唐莲,“所以几位朋友不必紧张,我们并不是来杀你们的。” “百晓堂向来不插手江湖恩怨,你们为什么帮我们?”唐莲问道。 “因为你们边上这个人。”竹缓缓说道,“是我们堂主唯一的弟子。” “姬若风?”雷无桀眼睛一亮,“就是那个评定一品四境的姬若风?江湖中最神秘的高手之一,竟然是萧瑟你以前的师父?了不得啊。天下事江湖事,尽是百晓堂之事。难怪萧瑟你什么事情都知道,原来你出身百晓堂?” “百晓堂可装不下这么尊大神,他是堂主亲传的弟子,和百晓堂没有关系。只是毕竟堂主一辈子就这么个弟子,也得替他看好了才是。”竹说道。 “既然你们是百晓堂,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叶若依忽然开口了。 “将军之女?我曾在天启城见过你。”竹微微颔首,一口便道出了叶若依的身份,“不过姑娘未曾见过我。” “百晓堂擅于隐藏自己的行踪,我没见过你也并不奇怪。”叶若依点头。 “姑娘想问什么?”竹问道。 “暗河为什么追杀我们?”叶若依问得干净利落。 “有个身份尊贵的人拜访了暗河,并且和暗河达成了某种交易,交易里有一部分的内容,就是杀了你们。”竹答道。 “我能问那个身份尊贵的人的身份吗?”叶若依接着问道。 “不能。”竹笑着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们和暗河一样,是生意人。你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它的代价,我们虽然和这位萧兄弟是故交,但是你问的这个问题,代价有点大,我们的情分还没有那么深。”竹缓缓说道。 雷无桀忍不住笑了:“萧瑟,这人说这话的语气跟你还挺像的。” 竹笑道:“这位小兄弟心倒是很大,被人追了一路,还能谈笑风生。” “苦着一张脸,又不能帮助我们度过难关。”雷无桀洒脱地笑笑。 “少侠说得有理。”竹点点头。 “我还能问一个问题吗?”叶若依又说道。 “只要不像刚刚那个问题那么值钱。”竹答道。 “前面还有几波埋伏着的杀手?我们如何能在五日内赶到雷家堡?”叶若依神色严肃。 “前面没有杀手了,你们往前一直走,就能赶到雷家堡。”竹说得坚决。 众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 “叶姑娘问的其实是我们回答不了的问题,百晓堂说白了只是几个探子,前面有几波杀手,这些事情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至于你们如何在五日内赶到雷家堡,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更是无从得知了。”竹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困惑,接着说道。 “那你适才又为何说出那番话?”叶若依惑道。 “因为。”竹忽然再度拔出了那柄腰间长刀,“有我们在。你们只管一直往前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可你刚才说,百晓堂只是探子。”叶若依说道。 当竹拔出刀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就已经变了,忽然从那一脸清雅淡漠,变得杀气横流,他笑道:“我们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做不了最好的探子,于是就只能兼代着,也做做百晓堂的刀子。” “这话还挺押韵。”萧瑟耸了耸肩,走向前拍了拍竹的肩膀,无赖般地说道,“那就拜托你们啦。” “客气。”竹垂首道。 龙耳依旧死死地瞪着萧瑟,眼神中竟是说不出的一股怒意。 “好啦,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很可怜的,不是么?”萧瑟轻声说道,身影已经从龙耳身边飘过,走到了马边,翻身上马,冲着还愣在原地的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啦!” 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援兵是怎么回事,但并没有时间细究了,唐莲、司空千落、雷无桀立刻跟了上去。 “雷无桀,别忘了拿点干粮走,反正这铺子要关门了。”萧瑟喊道。 雷无桀立刻又转身回去,把那茶铺里的一整笼馒头都包了起来,背着这些馒头走的时候,不好意思地问了一下竹:“竹兄弟,这……要钱吗?” “不用。”竹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和你的这位萧兄弟,可不一样。” “明白了。您一看,就是赚大钱的人!”雷无桀对其竖了竖大拇指,立刻背着那一包馒头跑了。 叶若依走在最后,问了竹最后一个问题:“我问的那个你不能答的问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龙耳率先答道,喑哑的声音一字一顿:“他变回从前的样子。” 竹笑着又说道:“他,重回天启。” 叶若依点点头:“我知道了。” 153 剑仙相逢 寂静的山路上。 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在急速地奔袭着,自然上那被怒剑仙追了几百里的无心和尚以及冥侯。 “我堂堂魔教宗主,竟被一人一剑追的大气也不敢喘,真是丢人啊。”无心停了下来,终于开始大口的喘气,“不跑了,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冥侯站住了身,将那块大的像门板一样的刀插在了面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别看了,冥侯。”无心拍了拍冥侯的肩膀,“那家伙就是个怪物,只有他找我们的份,我们是找不到他的。” “小子,现在才开始终于有点自知之明了?”穿着黑色大氅,戴着斗笠,手提巨剑的汉子从山坡上一步一步走了上来,缓缓说道。 “前辈剑术无双,晚辈我纵然是天降奇才,却也还是差了几年的修炼。”无双故作哀叹状。 “小子,又想搞什么名堂吗?”颜战天按住了破军剑,沉声道。一路上,颜战天有数次机会可以杀死无心和冥侯,但这无心却狡猾多变,硬生生的每一次都能够死里逃生。 无心伸手,一只鸽子停在了他的手上,无心莞尔一笑:“我的朋友告诉我,有人会来救我了。” “哦?什么人。”颜战天抬头,遥遥望着远处。 他在无心说话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正在逼近他们。 “或许也是位剑仙吧。”无心轻轻一甩手,将那只鸽子重新放飞了出去,之后神色忽然一变,猛地将冥侯往边上一拉,喝道,“退!” 一柄剑划破了他的衣襟,那个无心口中说这来救他的人,偏偏一剑就刺向了他。无心脚下神足通功力运到极致,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剑。但这一剑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红光一闪,又多出了一柄剑。那柄剑,冲着颜战天而去。 颜战天号称怒剑仙,剑势素以霸道著称,自然不屑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举起破军剑轻易地挡住了那柄剑,却感觉到了剑上的威势如排山倒海般而来,一剑就将自己逼退了七步。 剑客止身,颜战天滑出七步后以剑抵地,头上的斗笠裂成了两半,摔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一张满是剑痕的脸。 “原来长得这么可怕,难怪天天戴着个斗笠啊。”无心啧啧摇头,“相比而言,这一位姑娘,可真算得上是天人之姿了啊。” 一袭白衣,一柄寒剑,一柄红剑,以及那一头妖冶的紫发,那从天而降的女剑客,的确美艳的令人惊叹。 “李寒衣。”颜战天震惊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雪月剑仙的名字的确能让很多人惊骇,但其中绝对不会包括颜战天。只是这样的李寒衣,颜战天从来没有见过,李寒衣在五大剑仙中,剑法以轻灵飘逸著称,但刚刚那一剑,却分明满是霸气刚猛。 “走火入魔。”颜战天看着李寒衣的那一头紫发,沉声说道。 “的确是走火入魔了。”无心拉着冥侯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当年赵玉真走火入魔,靠着青城山先任掌教吕素真和酒仙百里东君才合手压住。怒剑仙前辈,你要是能一人拿下这李寒衣,估摸着天下第一该是你的了。” 李寒衣抬起头,一双紫色的瞳孔妖媚而危险,她轻轻一挥手,寒剑铁马冰河,暖剑桃花浮在了她的两侧,她望向颜战天,缓缓说道:“颜战天?” “李寒衣,你来此地作何?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颜战天问道。 “苏昌河在哪里?”李寒衣眼中戾气互涨,两柄剑剑气如潮,蠢蠢欲动。 颜战天握紧了手中的破军剑,微微皱眉:“暗河的苏昌河?你寻他作甚?” 李寒衣一头紫发飞扬,身上杀气暴涨:“我要杀了他!” 两柄剑瞬间飞出,直冲颜战天而去。颜战天冷哼一声,提剑一挡,破军剑依旧不曾出鞘。虽然李寒衣剑势霸道,他却仍然要寻到那最合适的时机,用出他的那一怒拔剑。 “这几天是怎么了?才见完一个剑仙,又见一个,大家着急出来赶集吗?除了洛青阳那家伙,几乎都见到了。”一个儒雅的声音忽然响起,无心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背着书箱,一身白衣沾满了尘土,显得有些狼狈的中年书生站在了那里。 “死书生?”颜战天被李寒衣的两柄剑逼得连退之下,仍是为那声音一惊,扭头望了过来。 “大魔头!”书生笑了笑,回嘴道。 “儒剑仙前辈?”无心反应了过来,问道。 “魔教少主也来了,最近这中原武林可真热闹啊。”儒剑仙谢宣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 “还好还好,既然三位剑仙在此相会,晚辈就不打扰了。现行告辞,还望后会有期。”无心急忙开口作别,一把拉过冥侯,转身就跑。 “哎,就这么走了?”谢宣愣住了。 那颜战天冷哼一声,骂道:“叶鼎天那家伙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怒剑仙前辈倒是有出息,有本事你追过来啊!”远处传来了无心带着笑意的呼喊声。 “臭小子!”颜战天愤怒地拔出了手中的破军之剑。 一怒拔剑! 瞬间将那铁马冰河和桃花二剑击飞了出去,李寒衣一步跃前,握住双剑,又对着颜战天一剑斩了下来。 谢宣一甩手,藏在书箱中的那柄万卷书飞了出来,拦在了李寒衣的面前。 “颜战天,虽然和你联手这件事很耻辱。但是李寒衣已经入魔了,若单打独斗,我们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二人合力,将她的魔性压制下去。就像是当年吕素真和百里东君做的那样。”谢宣说道。 “如何做到?”颜战天被逼得节节败退,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以他一人之力,的确无法对抗现在的李寒衣。 “我追她的路上一直在找书,刚才终于被我找到了。”谢宣一边挥出万卷书,帮助颜战天挡住李寒衣的剑势,一边掏出了一本破旧的古书,“书里说,走火入魔之时,经脉逆流,血气暴涨,功力较之以往尤甚数倍,但却如饮鸠止渴,随时有暴毙之险。破解之法是,先断其意识,止其真气,再……” “我明白了。”颜战天怒喝一声,打断了正匆忙地翻着书的谢宣,“总之一句话。” “先打晕了再说!” 154 雷门四杰 雷家堡。 一处略有些破败的小院落里,却坐着两个名震天下的人。 一个是现任雷家堡家主,少年时原本默默无名,却在魔教东征之时与魔教长老对掌三次将其击毙的雷千虎。 另一个是少年成名,曾被雷家堡寄予厚望,与当年的雷门少主雷云鹤并称为雷门两大少年高手的雷轰。 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像传说中那么的威风凛凛,雷千虎在这夏日里依然穿着一身厚重的白虎皮裘,面色苍白,一声一声地咳嗽着,不像是个武林世家的家主,倒像是个痨病鬼一般。而雷轰,则一身朴素的灰衣长袍,相貌也是平平,远远比不上面目俊秀,一身紫衣道袍无风自舞恍若仙人临世的赵玉真,就像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一般。 而这两个人,现在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雷轰搭着雷千虎的脉搏,眉头紧皱:“怎么最近寒气蔓延的这么快?上次给你开了几服药,你都有照常服用吗?” “药从来就没停过,只是撑了十几年,这身子也该撑不住了。”雷云鹤轻轻咳嗽了一下,“我还能活多久?三个月?还是一个月?” “有我在,你死不了那么快。”雷轰冷哼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雷千虎收回了手,拢了拢身上的虎裘,“撑不过这个冬天了。但是我可以死,雷家堡不能倒。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英雄宴,我雷千虎一定要办?” “为什么?”雷轰愣了一下,雷千虎的确不是那种好热闹,喜排场的人,但这次的英雄宴,他的确尤为看重。 “因为我要让整个江湖知道,我雷千虎虽然要死了,但是雷门却要比现在更加繁盛。因为雷门双子,即将重现江湖。”雷千虎沉声道。 “雷门双子。”雷轰轻声念着这久违的两个字。 “是的,从云鹤踏出雪月城的那天,我就已经派了十三个弟子带着我的信去寻他,这次英雄宴,他一定会回来。但以他的性子,你我都很清楚他一定不会接替门主之位,所以雷家堡的担子,还得你来抗。”雷千虎说道。 “可我是个违背祖训的人,当年没被逐出雷门已经是长老们破例为之了,如何能当这雷门家主之位?”雷轰苦笑了一声。 “规矩是人定的,百年前雷门老祖宗封刀挂剑是表决心,如今我雷门再执刀剑,却也是迈出了那固步自封的一步。”雷千虎顿了顿,轻轻咳嗽了一下,“而且规矩再大,大不过门主,只要我还在位,雷家堡,便由我说了算。这么多年,你画地为牢留在雷门,我知道你一是为了当年和李寒衣的承诺,想悟出那绝世一剑,二其实是为了我的伤势。我心中有愧,活着拖累你,死了还拉着你留在雷门。” “当年叔父说我们这一辈一门四杰,本该是雷家堡叱咤江湖的时代,可没想到,最后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你一个人的身上。是我们有愧才对。”雷轰摇了摇头。 “你倒也可以跟云鹤商量一下,世上能说服他的人只有你一个。”雷千虎站起了身,“他来做门主,你去你的江湖,找李寒衣。” “李寒衣当年以剑之名拒绝我,我当时虽然信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傻小子了。她心里没我,就算再见,也只是徒增尴尬,与其一场不该存在的相逢,就不如这般相忘于江湖吧。”雷轰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鹰的终该飞起。”雷千虎双手拢在袖中,慢慢地往门口行去,“当年父亲没说错,雷门这个时代就该叱咤江湖,雷门四杰不全了,但还有雷门双子。” “我不会放弃的。”雷轰望着雷千虎的背影,沉声道,“我会治好你的。” 雷千虎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仰头看着天。 年轻的时候,雷千虎很羡慕雷云鹤和雷轰,他们似乎是生来的骄子,在门内永远万众瞩目,而自己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跟上他们的步伐。后来两个人行走江湖,最终扬名万里,而雷千虎却依然在雷家堡内苦练拳法,终于最后小有所成,想要和他们二人一同闯荡的时候,一个违背祖训开始练剑,一个被断去一臂消失无踪,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如今三人又将聚首,可也只是如此短暂的时间啊。 叱咤江湖。这也曾是雷千虎少年时的梦想。 贤灵山。 云雾缭绕,仙鹤长鸣。 已经换上一身黄袍的雷云鹤站在山巅,遥望远方。他这一路,上了青城山,与赵玉真大战一场后就开始再游江湖,原本行踪飘渺无痕,却还是被雷门的人找到了。他原本不愿理会,但看过信的内容后,最后还是决定回雷门一趟。 曾经的雷门家主,雷云鹤的父亲曾称赞这一辈的子弟天赋极佳,有雷门四杰的说法。只是成名最早的雷梦杀入京为官,被家族所抛弃,最后死在了南诀的战场上,其后成名的雷云鹤和雷轰又接连遭遇变故,离江湖而去,只剩下一个大器晚成的雷千虎继承雷门,偏偏还受了重伤,常年被寒疾所扰。 “可别死了啊。”雷云鹤轻叹了一声。关于雷云鹤的消失,江湖上有很多传言,其中一条就是他其实是被自己的胞弟雷千虎所杀的,为的是那雷门家主的位置。可雷云鹤自己心里清楚,雷千虎是怎样的人。那个沉默,善良,勤奋的弟弟,绝不会是窥伺家主之位的人。 “阿离。”雷云鹤轻唤一声,一只仙鹤突破云雾,落在了他的面前。他纵身一跃,跳在了仙鹤的背上。 名为“阿离”的仙鹤长鸣一声,雷云鹤伸手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阿离,你曾是青城山上仙鹤,那年我重伤下山时,多亏了你相救才能活下来。这些年我身边只有你陪伴着,现在我要回家了,你陪伴着我回去一同看看吧。” “看一看我长大的地方,那个地方叫雷家堡,江湖上最有名的,英雄辈出的地方!” 155 杀机前夜 英雄宴前夜。 整个雷家堡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第二日的宴席。一千缸好酒被几十辆马车陆陆续续地运进了雷家堡内。雷家堡的现任总管雷天痕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大声地骂着:“都给我快一点!都给我快一点!耽误了明天的宴席,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天痕。”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唤他。 “哪个叫老子?没看到老子正忙着吗?”人声嘈杂,雷天痕没听清那人的声音,转头就直接骂道。 “辛苦了。”那人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衣襟。 雷天痕哂然道:“门主,天痕冒昧了。” “自从我当家之后,雷家堡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吧。”雷千虎走到了雷天痕的身边,轻声道。 “门主不是喜好排场的人。”雷天痕一边说道,一边指着另一边大喊,“那个酒不是放这边的,错了,错了。给我拿到那边去!” “大家心里其实都是有怨言的吧。天痕,这几天你虽然很辛苦,但我很多年没有看到你这般说话了。”雷千虎缓缓说道。 雷天痕又擦了擦汗,笑道:“我是个管家,虽然平常总抱怨又苦又累,但是也想着操办些大场面才算有些成就。我武功不行,当不了英雄,但成为操办英雄宴的人,也不错。” “对了,天痕。这几天有雷无桀的消息吗?”雷千虎忽然问道。 雷天痕摇摇头:“你说的是雷轰那弟子吧,原本分家的人是没资格参加这英雄宴的。但既然门主特许,我早已派人出去寻他了,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知道了。”雷千虎点点头,“明日的客人们都已入庄休息了吗?” “江南各大世家都明日才来,远道而来的少林寺的大师们,武当山的道长们都已经入庄休息。雪月城三个月前说大弟子唐莲会先回唐门,再过来雷家堡。我估摸着该是和唐门一同来,不过这一次唐门也真给面子,唐老太爷亲自来了。不过雪月城之前的来信里,还说有一位神秘客人也会来。该不会是酒仙百里东君吧?” “怎么,很想见百里东君?” “那传说中可以决逐天下第一的酒仙,自然是想见上一见的。”雷天痕挠了挠头,“毕竟我们也算是雪月城的最大盟友之一了,只派一个大弟子来,有些怠慢了吧?” “神秘客人应该是李寒衣。”雷千虎说道。 “李寒衣?雪月剑仙李寒衣,我还以为不是百里东君,就是枪仙司空长风呢。不是说那李寒衣闭关苍山练剑,几年都不出城一步的吗?”雷天痕愣道。 “怎么,不想要她来?”雷千虎问道。 “这倒也不是……毕竟也是那五大剑仙之一的人物,平日里我们哪见得到。只是……”雷天痕朝着右边的那个方向努了努嘴,“雪月剑仙要真来了,里面那位……” “这就不劳总管费心了。”雷千虎朗声大笑起来,拍了拍雷天痕的肩膀,就朝院内走去了。 雷天痕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次听到雷千虎这般大笑,在他印象里,这位年轻的门主和上任门主很不一样,雷千虎性格沉默寡言,从来不曾发怒,却也很少有笑容,雷家堡这几年来依然稳坐江南第一世家之位,却也再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再江湖上掀起一阵风雨。可今日,雷千虎竟忽然大笑,眼神中流露出的光芒,竟让雷天痕为之一振。 “我们雷家堡,重兴之日,可待啊。” 而官道之上,雷无桀、萧瑟、唐莲、司空千落、叶若依正在策马狂奔。自从百晓堂的二人现身之后,暗河的杀手们也全都消声觅迹了。 “萧瑟,你的这两位朋友,可真有几分能耐!”雷无桀赞道。 萧瑟皱眉道:“那是因为暗河现在只想拖住我们的步伐,没有派出真正的杀手。他们为什么这么想拖住我们,雷家堡里,会发生什么?” 雷无桀心中一紧,也笑不出来了,转头问唐莲:“大师兄,还需要多久能够赶到?” “还有……”唐莲皱眉思索着。 “不必想了。”叶若依一甩马鞭,一骑当先,“管他还要多久,就这样一路狂奔,昼夜不息,尽我们的可能越快赶到便是了。” 雷无桀愣了一下,也立刻一甩马鞭跟了上去:“叶姑娘说的是!” 萧瑟策马行到唐莲身边,说道:“唐莲,这一次对雷家堡有不轨之心的,除了暗河以外,你认为唐门是否一定会出手?” “我不知道。”唐莲摇了摇头。 “那如果唐门出手了,你会作何选择?”萧瑟又问道。 “我会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唐莲正色道。 “好。”萧瑟怒喝一声,“驾!” “快快快,把这些酒都给我放好了。放好了,大家就回去休息。明天可别给我们雷家堡丢人!”雷天痕大声呼喊着。 “得了!”那些年轻的弟子们笑着应道。 “四一,洛桥。今天你们两个辛苦些,负责守夜。”雷天痕指着两个年轻弟子说道。 那两名弟子急忙点头:“是。” 之后雷天痕和其他弟子就都离开了,只剩下那守夜的两名弟子守在院落门口,防止有人进入。但是,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些客人们正在悄悄潜入。 一只一只极小的红色蜘蛛正慢慢地从院子外面潜入,在这黑夜之中,根本无法看清它们的行踪。它们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酒坛边,嘴巴微微一张,一滴透明的小水珠就这样滴入了酒坛之中。 无色无味,就连用毒天下第一的岭南温家都没有察觉的,仙霞露。 无法让人致死,可是只要一滴,功力顷刻尽散,两个时辰动弹不得。 距离雷家堡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一身黑色长裙,满是风韵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的身后,是几个着装相同的妖艳女子,她们将手微微张开,长裙飞扬,那些细小的蜘蛛正源源不断地从她们的裙下往外爬去。 暗河慕家,慕雨墨。 156 英雄赴宴 第二日午时。 英雄宴。 作为江湖上一年一度的盛会,每一年都会由一家风头正劲的门派召开,天下群雄聚集于此,有大事时商讨大事,无大事时便喝酒痛饮,交流一些武学心得,或者私下结个盟,做个交易。也会有一些门派之间的恩怨,会放到英雄宴上调解,这时候主持英雄宴的门派就会做为调解人出来解决这些事情。 但是这都只是指往年的英雄宴。 往年的英雄宴,召开的门派虽然在江湖上算得上风头正劲,但是没有一个能和雷家堡相抗衡。因为像雷家堡这样的世家,树大招风,威名大,树敌却也多,并不适合做为英雄宴的主角。但是这一次,一向行事低调的雷千虎却从江南段家手中将此次的英雄宴给拿了过来。 那曾放出豪言道“江南风流气,我段氏独占八分”的段家家主段飞虹看到雷家家主亲自来拜访,可是一点都没有风流气地带着全庄子上下去迎接了,并且在第二日就立刻传令整个江湖,这一年的英雄宴,改由江南霹雳堂雷家堡召开。 这个变动,也就意味着天下四城之一的武城无双城以及它聚集的一方势力不会参加今年的英雄宴了,虽然无双城与雷家堡并无过节,但这么多年,无双城一直和雪月城争夺着江湖第一城的地位,雷家堡作为雪月城最大的盟友,它们自然不会露面。所以这一年的英雄宴,虽然背后的主人是名震天下的雷家堡,但是客人却要少上了一小半。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江湖人意料不到的是,唐门会来吗? 雪月城有三个江湖上威风凛凛的世家盟友,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温家,以及江南霹雳堂雷家。同为盟友,唐门理应到场。 但是唐门和雷家堡却是百年世仇,上推几十年,唐门和雷家堡有过血战,双方都死了不下百人。再推个几十年,唐门现任老太爷和雷家堡现任家主还死战多次,最后同归于尽。若不是上一次魔教东征,两家被迫联手,最后在雪月城的调和后,暂时放下了恩怨。但是就算不再见面就拔刀,但也没到能坐下来好好喝酒的地步。 所以,前来赴宴的客人们心中都有一个好奇,唐门究竟会不会来?会派谁来? “江南段家家主段飞虹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雷天痕站在门口朗声高喊着。 一身洁净长袍,一缕清须,的确一身风流气息的段飞虹带着长子段宣易和一众弟子走到大厅门口,对着站在门口的雷千虎抱拳道:“雷兄。” “段兄。”雷千虎弯腰点了点头。 “少林寺长老圆惠大师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雷天痕接着喊道,虽然无双城一系的江湖门派不会来,但是像少林寺、武当派这样往年不会参加英雄宴的武林宿老却也派了门人前来,也算是给足了雷家堡的面子。 “武当派大弟子俞行舟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 “仙霞派长老揽月尊者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 “剑灵宗宗主于长风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 “绘月阁阁主司马陆尘携门下弟子赴宴!请落座!” 雷天痕一声一声地喊着,连着喊了数十次,整个厅内楼下楼上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主桌上还留有几个空位了。但是那几个空位的主人却迟迟还没有到来,雷天痕望了望雷千虎,雷千虎轻声道:“再等等。” 直到一个倒骑毛驴的少年慢慢地行了过来,那毛驴的蹄子慢悠悠地一下一下踢在石板路上,份外的清晰。 厅内的客人们也都噤了声,探出头来看这个奇怪的客人。 “这位是……”雷天痕号称识人无数,却也认不出这年轻人的来历。 年轻人忽然在驴上转了身,笑嘻嘻地望向雷千虎,喊道:“虎爷,多年不见了啊。” 雷千虎笑了笑:“没大没小。” “门主,这位是……”雷天痕惑道。 “在下岭南老字号温家温良,我们老爷子说了,温家都是老毒物,出门见客怕英雄宴上的人都不敢吃菜了,所以往年从不赴宴。今年没办法,是虎爷办宴席,温家不敢不来,我是个小毒物,毒术不够精良,还请大家放心吃喝。”温良朗声道。 厅内的客人们闻言也都大笑起来,雷天痕也笑道:“老字号温家温良赴宴。请落座!” “这位叔,客气了。”温良从毛驴上跳了下来,对着雷天痕轻声道,“我这毛驴驮了我两个月才走到这儿,也是累坏了,请叔好身照顾,别让里面英雄们的好马们给欺负了。” 雷天痕心道这年轻人真是有意思,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了。 “虎爷……”温良又转过头,对着雷千虎说道。 “赶紧给我滚进去。”雷千虎扭过头,懒得搭理他。 “得嘞!”温良一步跨进了大厅之内,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桌之上。 门口此生又传来两声马嘶,只见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勒马而立。他们背上负着长剑,一个性格豪爽些,冲着雷千虎他们望来,另一个则显得有些害羞,一直垂着头。 “这,又是谁……”雷天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望向雷千虎。 雷千虎愣了一下:“这两位,我倒也从未见过。” “剑心冢护剑师何去!”一个声音豪迈无比。 “何从。”另一个声音却是怯怯的。 “特来赴宴!” “剑心冢!”厅内群雄皆是大惊,这向来不问世事的剑心冢怎么会来参加英雄宴? “雷家堡的面子,有这么大?”厅内有人小声道。 “据说现在的剑心冢还是由先任冢主李素王老爷子掌管,以那老爷子的性格,也会派人赴英雄宴?” 剑心冢先祖曾铸天下第四名剑“心剑”,还健在的老冢主李素王也铸出了天下名剑排名第七的动千山,继承剑心诀的李心月更是靠着一剑直逼天子之威而名震天下。外表看起来只是铸剑的剑心冢,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可并不低于寻常世家。 “我们老爷子说,我们剑心冢地方不好找,收不到请帖也是正常。但毕竟是亲家一场,这宴席不来不行。所以我们兄弟二人,特来赴宴!”何去朗声道。 雷梦杀和李心月结成眷侣,自然是天下皆知。但是,雷梦杀可是雷家堡除了名的弟子啊。这亲家二字……雷千虎敢接吗? 雷千虎清了清嗓子:“剑心冢护剑师何去、何从前来赴宴!亲家上门,喜不自禁,落,上座!” 157 世仇相会 何去何从二人翻身下马,上前冲着雷千虎抱拳道:“雷堡主,久仰。” “二位幸会,不知李老爷子最近身体可好。”雷千虎笑道。 “老爷子身子尚好,但路途过远,终不能亲自前来,还请雷堡主莫怪。”何去上前说道。 “不妨。李老爷子派你们二位前来,雷某已经荣幸之至,还请里面落座。”雷千虎说道。 何从倒是四处打量了一眼,低声道:“怎么没看见小冢主?” 雷千虎听到了,问道:“小兄弟是在寻人吗?” 何去替弟弟答道:“噢,老冢主上次和他的外孙一别之后,甚是想念,但是……” 在一边的雷天痕听了之后一头雾水:“李老爷子的外孙……是谁?” 知晓其中细节的雷千虎惑道:“无桀,他与李素王老爷子见过了?” “是的,他们曾被暗河追杀,入剑心冢躲避过一阵子。”何去答道,但没有提及雷无桀已经继承心剑的事情。 “暗河。”雷千虎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无桀还没有回雷家堡。” “莫非……”何去心中一紧,沉吟道。 “二位还是先进厅内落座,我前几日已经派出门下弟子出去寻他,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想必是在路上耽搁了,不会有事。”雷千虎说道。 何去何从两兄弟相视一眼,虽然心中仍有忧虑,但毕竟宴席之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抱了抱拳便走进了厅内。上前迎客的雷门弟子将他们带到了主桌上,那原本孤独一人的温良笑着对着他们打招呼:“二位剑心冢的少侠好。” “幸会?不知这位少侠是?”何去回礼道。 “在下温良,来自岭南老字号温家。”温良彬彬有礼地答道。 “温家……幸会幸会。”何去哂笑着拉着何从坐在了温良的正对面,他们二人自小在剑心冢长大,对于江湖人情世故懂的不多,但江湖传说还是听过一些的。其中行走江湖的几个要领他们也是记得的,其中一条就是—— 不要坐在温家人的旁边! 温良挠了挠头:“嘴上说着幸会,可身体却也太诚实了吧?” 雷千虎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雷天痕望着天上的烈日,忧道:“再不来,怕是过了吉时了。” 名单上的客人,还有两派没有来。唐门,雪月城。 “我看这唐门,摆明了是不给雷家堡面子,这压根儿不打算来了。”厅内有人窃窃私语道。 “我看未必有这么简单,这雪月城不是也还未到吗?没准儿是串通好的,如今的雪月城大弟子就是出生唐门,或许压根儿唐门已经说服了雪月城,打算将雷家堡排离出去了。”有人说道。 “那温家的人怎么还来了?”边上有人问他。 “你也不看温家派了个谁来。你听说过这人吗?”那人不屑道。 温良却听到了,转身饶有趣味地望着那个人:“你没听说过我?” 那人被温良的眼神吓了一跳,却仍然硬声道:“没有。” “那当然,我从没在江湖上走过,你怎可能听说过我。”温良笑了笑,长袖挥了挥,一只红色的蝎子爬在了他的手指之上,“小花,走,去让这位兄台认识认识我。” “三尾毒蝎!”有人惊呼道。 三尾毒蝎,一针毙命。 那人用手指着温良,双手颤抖:“你……你要在雷家堡杀人。” “那可未必,我这小花可乖得很,它会听我的话乖乖跟着你。等你走出了这雷家堡,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安安心心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它再咬上你这么一口。”温良笑着望着那人,“然后……” “有人来了!”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众人急忙仰头望出去,温良也收起了那红蝎子,饶有趣味地望着外面。 只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持马鞭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候在一边。 有人拉开了马车的帷幕,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约莫三十余岁,身形修长。 “唐煌?”有人认了出来。 “唐门外房执掌师范唐煌?唐门派出了这么有分量的人?除了几位老爷子,现在唐门地位最高的,就属唐煌了吧?”有人惊叹道。 “看来,唐门还是不敢怠慢雷家堡啊。” 谁知唐煌之后,又下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是……”有人问道。 “一个是唐门用毒第一人唐玄,一个是唐门“天轧”手套的传人唐七杀,都是外房如今的掌教师范。”温良幽幽地说道,“和他们相比,温家只派出我一个,的确是有些怠慢了啊。” 唐门这一辈最杰出的三个人,同时现身雷家堡英雄宴,这对于原本是世仇的他们,无异于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但是这三人下车之后,却只是侧身站着,并没有向前和雷千虎打招呼的意思。 “哦?莫非马车中还有人?”温良转着手中的酒杯,沉吟道。 “难道唐门三老中也有人来了?”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雷千虎忽然抬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马车之前,却也不与唐煌几人打招呼,只是抬首,望着马车。 马车里有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千虎,等我吃完了这袋烟,就下来。” “不妨。”雷千虎笑了笑,就那么恭恭敬敬地站在那烈日炎炎之下,就这么静静地等了整整一袋烟的时间。 终于,马车的帷幕再度被掀开,一身黑袍,身形高大的老人现身在了众人眼前。 如今的江湖,是雪月城、无双城两分天下,五大剑仙纵横江湖,少年英雄人才辈出。但是依然有一些人,是雪月城城主百里东君,孤剑仙洛青阳见到之后,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前辈的。 剑心冢李素王算得上一个。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这个老人,自然也算得上一个。 唐门,唐老太爷。 “千虎,久等了。”唐老太爷笑着将手中的烟杆递给了那赶马车的少年。 “老太爷亲临,登上一天一夜不是不妨的。”雷千虎答道。 “好。可比你爹要有礼貌的多了。”唐老太爷朗声长笑,也不再多言语,直接走过雷千虎身边,带着唐煌三人往内厅行去。 雷天痕反应过来,急忙大呼:“唐门唐老太爷,携唐门外房师范唐煌,唐玄,唐七杀,赴宴!” 唐门来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报上完整的名号。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宴啊。”有人感慨道。 158 温家温良 “堡主,怎么雪月城的人还没有到?马上就过吉时了,这到也没关系。”雷天痕望着远处,依然没有身影再出现,“只是里面的客人等得可能也太久了。” “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吧。”雷千虎轻声说道。 “好。”雷天痕应道。 唐老太爷带着唐煌、唐玄、唐七杀等人进入大厅后,整个大厅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唐老太爷。唐老太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慢慢地走着,走过少林寺那一桌的时候,还微微侧首:“圆惠大师。” 那在少林寺中身为长老,辈分极高的圆惠大师却依然要比唐老太爷矮上一头,急忙恭恭敬敬地还礼:“阿弥陀佛。唐老前辈多年未见,依然这般神采奕奕。” “托大师的福。”唐老太爷也不多言,走过几步就在主座上坐了下来,其余三人都在唐老太爷身边坐了下来。 然而桌上却有两柄长剑振鸣不断。 唐煌微微皱起眉头,望向对面那两个年轻人。 唐老太爷却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雷堡主的面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剑心冢竟也派人来了。” “唐老前辈好。”那甚少开口的何从一把按住了那柄不断振鸣的长剑,“不是晚辈二人无礼,只是这剑……” “我知道的,剑心冢的剑,号称有剑心,通灵性。”唐老太爷放下茶杯,手轻轻往下压了压,“不妨。” 两柄剑顿时安静了下来。 何去擦了擦额前的汗:“真是奇怪了。” “不奇怪,老太爷落座时,特意表露杀气,试探你们二人,如今探出了来历,自然也就不必再显露神通了。”一直在旁边笑着围观的温良开口说道。 “何人,此等无礼!”唐玄对其怒目而视。 “在下温良。”温良抱拳答道。 “老字号温家的人,你是谁的弟子?”唐玄冷冷地问道。 “区区不才,说出了怕有辱师父盛名。”温良摇头。 “让你说就说,哪来这么多废话。”唐老太爷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新茶,“喝杯茶,好好说。” “对,好好说。”唐玄接过了唐老太爷的茶,递给了温良。 温良急忙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这杯茶,一饮而尽:“唐老太爷的茶,不敢不喝。” “你也不怕烫着嘴。”唐玄冷哼道。 “怎么能烫着嘴,刚刚老太爷那杯茶里,唐玄兄可滴上了一滴冰清水,常人要喝了,可不是血液凝结而死了?”温良笑嘻嘻地说着。 唐玄被看穿后却也不恼,望着温良说道:“眼力倒是不弱,胆子也挺大。说吧,你师父是谁,可别到时候被人说我欺负晚辈。”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算晚辈。”温良挠了挠头,“我的师父年纪也挺大了。他叫——” “温壶酒。” 温壶酒,这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名,若认真的说出来,难免引起别人的嘲笑。哪有人会叫“温壶酒”呢?但是刚刚喧闹起来的大厅却又再度安静了下去,谁也不会想笑,就像刚刚唐老太爷踏入时那般安静。因为这个名字,很可怕。 这个名字是那个人自己取的,那人年轻时说“温壶酒,闯个江湖”,然后就任性地给自己改了名字。 如今这个人老了,老到大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名字却依然没有改,话却变成了“温壶酒,看个夕阳西落”。 他年轻时号称毒步天下,后来回到温家,身份地位一涨再涨,最后终于成为了那岭南温家的第一人。 温家家主,温壶酒。 论辈分,的确不低唐老太爷半分。 连唐老太爷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好奇:“你就是那老毒物这几年新收的徒弟?” “在下温良,温家人称‘小毒物’。幸会幸会。”温良一脸自豪,抱拳道。 唐玄脸色阴沉:“怎么,这一次走出温家,想在江湖上打响名号?” “没错。”温良轻轻拿起茶壶,也缓缓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唐玄,“若能赢了唐门用毒第二的唐玄,估计这第一炮,打得应该是震天响了。” “唐门第二?”唐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幽幽地问道。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温良故意扭头吟道,“唐门用毒第一,自然是怜月兄啊。” “放肆!”唐玄怒道。 “闭嘴。”唐老太爷忽然开口,却不知是对唐玄说的,还是对温良说的。 但两个人都很安静地闭了嘴,只有温良伸手轻轻指了一下那个茶杯,对唐玄挑了挑眉。 唐玄愤怒地伸手,准备去拿那茶杯,却被一个人抢先将那酒杯拿走了。 “谁!”唐玄转过头,只见一身虎裘的雷千虎拿着那个茶杯,轻轻摇晃着,望着温良:“里面放了什么?” “虎爷你可千万别喝。”温良伸手阻拦道,“千万不能喝!” “什么见血封喉的毒?毒死了我,你这扬名江湖的速度不是更快?”雷千虎将茶杯放到了嘴边。 温良终于按捺不住,说了出来:“里面压根儿没放毒,就是掏了点耳屎进去……” 满堂鸦雀无声。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雷千虎脸色都微微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把举起的杯子放了下来。管家雷天痕立刻上前,悄悄把那个杯子给接了过去。 坐在那里的唐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碍于雷千虎的面子没有发作。 恶作剧被揭穿的温良扭过头,不敢看雷千虎,装作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 “千虎,雪月城还没有派人来吗?”唐老太爷打破了这场上的尴尬,开口问道。 雷千虎摇头:“之前司空城主说大弟子唐莲会前来赴宴,但之前会先回一趟唐门。我原以为你们会一同前来的。” “本该一起的,但是唐莲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提前到了。”唐老太爷答道,“可能路上耽搁了吧。客人们也等久了,不妨先开席吧。” 雷千虎点点头,坐了下来。 那刚将酒杯处理掉的雷天痕和雷千虎对视了一眼后点了点头,朗声道: “开宴!” 159 雷门盾牌阵 “快到了!此行过去不过五里,就是雷门!”雷无桀望着远处大声喝道。 他们一行人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都已经颇为狼狈,但是眼看雷门就在眼前,众人心中难免升起一股豪气。 “希望还来得及。”叶若依低声道。 但是两个人忽然拦在了他们面前,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面目俊秀,手执一把油纸伞缓缓而至,像是那温文尔雅的世家郎君。而另一人,已经是个老人了,可却依然有着一身健硕的筋肉,手里拿着一柄宽背刀,像是地狱里来的恶煞。 “又是暗河?”雷无桀勒马而立。 “的确是暗河,但这次的可不一样。”唐莲和萧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暗河苏家家主,苏暮雨,代号‘执伞鬼’。在任苏家家主之前是暗河大家长的影子护卫‘傀’,十二年前代表暗河与中原武林合手对抗魔教。暗河谢家家主谢七刀,代号‘索命鬼’,是几年前暗河的内乱中仅存下来的老一辈家主。”萧瑟缓缓说道。 “嘿。我们的面子这么大,暗河的家长都赶来杀我们?”雷无桀挠了挠头,“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说真的,你的确该受宠若惊。若是半年前那刚入雪月城的你,怕是执伞鬼的三剑你都接不下。”萧瑟冷哼道。 “那现在呢?”雷无桀右手一挥,心剑顿时出鞘。 “最多不过百剑。”萧瑟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七刀望着雷无桀手中的剑,幽幽地说道:“天下名剑第四的心剑,他就是雷无桀了,杀了你苏家苏昌离的人。他交给你了,其他人就交给我吧。” 苏暮雨默然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前。 雷无桀、唐莲、司空千落都在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就连叶若依都开始凝神聚气。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苏暮雨停住了脚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匹人马共计八人正朝这边狂奔而来,这八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背上却无一例外地背着八个巨大的盾牌。 “雷门八骏?”雷无桀惑道。 那八人同时勒马而立,为首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带着一顶满是尘土的毡帽,他将毡帽拿下来,使劲吹了吹后望了一眼雷无桀,笑道:“山穷水复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无桀师弟好久不见啊。” 雷无桀也笑了笑:“惊步师兄还是这样出口成章啊。” 司空千落纳闷地对唐莲:“师兄?山穷水复疑无路是和得来全不费功夫配的吗?” 好不容易等到救兵的唐莲瞪了司空千落一眼:“师妹不要多嘴。” “门主让我们外出寻你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本来都抱着挨罚的心思回来了,却没想到在家门上给撞上了。走走走,和师兄回雷门,还赶得及吃那英雄宴。对了,这几位是……”雷惊步望向唐莲等人。 唐莲抱拳道:“在下唐门唐怜月,雪月城百里东君座下弟子唐莲。这位是我师弟萧瑟,这两位姑娘,一位是枪仙司空长风之女司空千落,一位是枪仙故人之女叶若依叶姑娘。” “原来是雪月城来的客人,走走走。再不走怕是赶不上了。”雷惊步又望向唐莲身后,惑道,“那这两位又是谁?” 谢七刀拄刀而立,冷笑不语。 苏暮雨微微抬头:“诸位的话可说完了。” “看口气不像是朋友。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雷惊步叹道。 苏暮雨忽然纵身一跃,执伞直击而来,速度之快,转瞬已到众人眼前。 雷无桀持剑正欲应击,却见雷惊步已经率先从马上一步掠出,拿出了背上的那面巨大的铁盾牌,硬生生地挡住了苏暮雨的一击。 苏暮雨收伞,驻足而立。 雷惊步被击飞了出去,落在了十几步外。众人急忙围了过去,那马上的其余七人也立刻下马。雷惊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说道:“强中自有强中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兄弟们,这点子扎手啊!” “惊步师兄没事吧?”雷无桀问道。 “没事。无桀师弟,你先带几位贵客去雷家堡,门主那么着急找你,想必有要事,更何况还有雪月城的贵客,英雄宴没了雪月城那还是英雄宴吗?”雷惊步挥了挥手,“这里有我们。雷门八骏,天门阵法!雷家堡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可是师兄……”雷无桀犹豫道。 “闭嘴。弟兄们,列阵!”雷惊步使劲拿起盾牌在雷无桀的马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一声马嘶!雷无桀控制不住胯下骏马,朝着雷家堡狂奔而去。 “那就拜托各位兄弟了。”唐莲用力一抱拳,也策马跟了上去。 “不能让他们走。”谢七刀沉声道,拿起刀快步向前。 却有八面盾牌一字排开,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苏暮雨微微皱眉:“这就是雷家堡的雷盾阵?” 谢七刀扫了一眼后点点头:“雷门本有不传秘法九天引雷术,据说能徒手引来九天惊雷。但是却失传多年,后来将其重现的雷云鹤也消失多年了,不过九天引雷术虽失传,但是却留下了这雷盾阵。据说也能引雷伤人。这小子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却是有些真本事。” “老头子口气倒是不小,说起话来还真是有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感觉。”雷惊步冷笑道,“兄弟们,让他好好见识一下。” 其余七人立刻朗声应道:“好!”同时,八人将盾牌高高举起,又猛地落下,顷刻间,几十枚霹雳子从盾牌的间隙中冲着二人袭去。 几十声巨响传来,顿时尘土飞扬。 雷惊步得意地笑道:“看你们还嚣张不。” “老大,他们好像……还活着。”身边一个雷门子弟小声说道。 只见尘埃散去后,那苏暮雨和谢七刀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谢七刀说道:“原来如此,雷门火药杀伤力巨大,不适合近距离施展,但是有盾牌护身,就能保己无忧,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雷盾阵。倒有些令人失望了!” “你放屁!”雷惊步怒道,“变阵!” 160 九天雷云 盾牌阵顿时变阵,四人忽然向前,四人撤后,将八面盾牌分成两层,高高垒起。 “盾牌越高,说明要阻挡的火药威力就越大。”谢七刀沉声道。 “先赐你一道如雷贯耳!”雷惊步一个纵身跃起,长袖一挥,将手中一个长长的竹筒丢了出去,只见瞬间雷声乍起,震的路上的一排大树瞬间落叶纷飞。但这雷声更惊人的,竟然不是一声,而是此起彼伏。 烟尘弥漫中,苏暮雨忽然闭上了眼睛。 雷声依旧轰鸣。 一声。 两声。 三声。 直至第十三声后,苏暮雨猛地睁眼,纵身高高跃起,油纸伞瞬间打开。在他原本立足之地,果然炸响了那最惊骇的一雷,他用油纸伞挡住了那冲击,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地。 而那谢七刀却依旧持刀不动,身上衣衫虽然破碎,但却无半点伤痕。暗河三家,苏家习剑,谢家练内家武功,虽然谢七刀刀法强诀,但这谢家最精通的内家武功却也同样是暗河第一。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片孤城万仞山啊!”雷惊步惊叹道,“这内家功夫,跟佛门的金刚不坏神功也差不离了吧。再变阵!” 盾牌阵再变,只见八人忽然俯身,平贴地面。 “你听好了,这一道,叫平地风雷!”雷惊步在盾牌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只见八道黑影冲着谢七刀和苏暮雨袭去,一路上轰鸣声不断,且愈近愈强,竟将他们面前这一片土地都几乎夷为平地。 “止!”苏暮雨执伞猛地一划,竟在自己和谢七刀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那八道呼风唤雷的火药顿时被阻挡在了那条沟壑前。 “止!”谢七刀也猛喝一声,将手中长刀用力地插进土中,硬生生地截断了那第九道偷偷袭来的火药。 “真他妈的棘手啊!”雷惊步猛地一挥盾牌,再变阵,“让他们尝尝,布鼓雷门!” 只见八人瞬间围了起来,用八面盾牌将众人围成了一个圈,雷惊步双手猛地按在地上:“你以为刚刚我们变阵只是闹着玩?这就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教胡马度阴山!” 话音刚落,只见雷声四起。三十丈之内,几乎在瞬间都被火药炸起,几乎那地下三寸土地都被掀了起来,又落了下去。寻常人若在这范围之内,大概会被炸得尸骨无存。 如雷贯耳、平地风雷、布鼓雷门,这三道火药,雷无桀曾经也赠送给萧瑟用于防身。但在萧瑟手上,这三记火药的作用和炮仗似乎并没有区别,当初拿来对抗两个暗河谢家的普通杀手,都只能暂时吓唬他们一下,而这雷门八骏使出来,却是声势浩大。 这样的爆炸几乎持续了近百下,爆炸声停后,雷惊步将盾牌拿开,长呼了一口气:“这下该搞定了吧。” 只见尘土飞扬,里面似乎依然有两道若有若无的人影,但却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雷惊步惑道:“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头儿,要不你去看看?”一个看上去很是瘦小的雷门弟子问道。 “你怎么不去看。”雷惊步愤怒地踹了他一脚。 众人正犹迟间,忽然一道寒光射出。 雷惊步一惊,只见一柄细刃已经逼到了眼前,他急忙举起盾牌,将那柄剑挡了回去。 “还没死!”雷惊步放下盾牌,大喊一声。 其余七人急忙站起身,重新将七枚盾牌上下两层叠起,挡在了雷惊步的面前。 “头儿,怎么办?压箱底的功夫都用了。都差没用上麒麟火牙了。”那已经满头是汗的雷门弟子苦着脸说道。 “麒麟火什么牙,我可没那玩意儿。那玩意儿在门主手里。”雷惊步皱眉道,“先看看情况,没准儿已经炸得半死了,刚刚只是垂死挣扎!” 尘土渐渐散去,露出了里面那两人的身影。只见谢七刀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被炸得粉碎了,露出了虬结的肌肉,身上也多了几道血痕。而苏暮雨手中的油纸伞已经被炸得粉碎,露出了下面那以精钢打造的细刃伞骨,落了一地,十余根看不见的刀丝缠在细刃之上。 “暮雨,这么多年来,很久没如此狼狈过了。”谢七刀笑道。 “雷门火药,名不虚传。”苏暮雨淡淡地回道。 “好像没啥事啊,头儿。”那苦着脸的雷门弟子透过盾牌的缝隙望出去,几乎吓出了一声冷汗。这样的冲击之下都没有事,对面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恶鬼啊。 “没办法了。”雷惊步长呼了一口气,“既然他们想见那九天引雷术,就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 “可是……”那雷门弟子依然面带苦色。 “别可是了,再可是就都死了!”雷惊步忽然一跃而起,落到了那七面盾牌之前,他转过身,拿起自己的盾牌就对着那七面盾牌砸了过去。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不逊色于那火药炸鸣之声,惊的人只想捂住耳朵。 苏暮雨抬起头,低声道:“变天了。” 只见随着一声声的惊雷巨响,天空中竟忽然有乌云密布。 “地上惊雷变,天上落雷现!”雷惊步用力拿起盾牌猛地一砸,只见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忽然从天而降,先是落在了那盾牌之上,随着雷惊步那猛地一砸,却又转向直奔苏暮雨而去。 “止!”苏暮雨一挥手,先起三剑,却瞬间被那落雷击得粉碎。再起三剑,勉强挡住了那道落雷。整个人却被逼得连退七步,三柄利剑也折成了两断,摔落在了地上。 “这就是雷门雷盾阵的威力。”苏暮雨长呼了一口气,“令人惊叹。” “以地下惊雷引天上落雷,其中奥妙我们外人自然想不明白。雷门弃兵器不用却依然跻身天下一等世家,自有他的道理,但这不是停下来夸赞别人的时候。我们需快点赶去雷家堡。”谢七刀望着雷惊步,沉声道,“需赶紧想出破解之法。” “知道厉害了吧。雷,落!”雷惊步再举起盾牌,猛地砸了下去。 161 仙霞露 “破阵。”苏暮雨猛地一挥手,带着余下那十二柄利刃,直逼雷盾阵而去。 “一个人能用这么多剑。这还是人吗?”雷惊步吓了一大跳,再拿起盾牌猛地一砸,一道惊雷再度冲着苏暮雨袭去。 苏暮雨再弃一剑,挡下一击落雷。 “我再砸!”雷惊步咬了咬牙,嘴上虽然大喊道,但拿着盾牌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没有砸下去。 “头儿,还撑得住不?”那盾牌后的雷门弟子看没了动静,急忙问道。 “废话,当然撑不住了!”雷惊步骂道,他的手上如今已经焦黑一片了,那落雷威力虽大,但反噬也不小。他们习成这雷盾阵后几乎从未用过这九天引雷的功夫,就是因为以雷惊步的身躯,也扛不住几道落雷。 苏暮雨当然也察觉到了雷惊步的变化,纵身一跃,手中利刃飞散而出。 “大家都撑住!别丢了我雷家堡的脸!”雷惊步咬了咬牙,拿起手中盾牌,又是用力地一砸。 又是一道蓝紫色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在那盾牌之上后冲着苏暮雨袭去。此时雷惊步却已经难以支撑,浑身脱力,拿着盾牌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头儿!”盾牌后面有人惊呼。 “你去破阵!”谢七刀忽然纵身向前,提刀硬生生地将那道落雷挡了下来。苏暮雨继续往前掠去,余下利刃纷纷刺入了那几面盾牌的缝隙之中,他手猛地一挥,雷盾阵顿时四分五裂。 雷惊步咬着牙,拿起盾牌冲着苏暮雨怒目而视。 苏暮雨身形一动,已持剑落在了雷惊步的身后。 雷惊步愣了愣,手中的盾牌已经在瞬间裂成了两半,他苦笑道:“好剑。”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头儿!”那一直苦着脸的雷门弟子和其他六人都持着盾牌冲着苏暮雨奔去,但是雷盾阵已破,这些雷门弟子虽然号称八骏,乃是雷家堡年轻一代的好手,但跟剑法绝妙的苏暮雨比起来,却是差了太多。 苏暮雨一挥剑,七个人顿时抱着盾牌跌飞了出去。他并不恋战,足尖一点,已经跃过众人,直奔雷家堡而去。 雷家堡内。 宴席正酣。 每一次的英雄宴,除了群龙聚首,吃吃喝喝外,还会安排一场比武。这场比武,每门每派都会派出门内的年轻弟子一战,年轻弟子都会背负着本门的荣耀,来到英雄宴上,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一战高下。获胜的那名少年英才从此名扬江湖不说,还可以得到英雄宴主人所赐的一件礼物。 “前几年的英雄宴,雪月城的唐莲已经拔了几次头筹了,不知这一次,会花落谁家呢?”席间有人问道。 温良清了清嗓子,忽然作正襟危坐状。 唐老太爷眯着眼睛望向他:“哦?这一次小兄弟是代表温家来的?” “哈哈哈,正是。”温良点头笑道,“不知这次唐门派出来的弟子是谁呢?莫不是这位唐玄——唐大哥,只是年纪略微有点大了吧?” “你找死?”唐玄怒目而视。 “唐门不才,这一次倒也有个年轻弟子来。”唐老太爷笑道。 “哦?此刻正在何处?”问话的却是雷千虎。 “千虎你适才已经见到了,就是为我赶车的那个小子。他年纪太小,没有资格落座。让他去后院等着了。”唐老太爷慢慢地说道,“不知雷家堡此次派出哪一位少年英雄啊。” “雷家堡不比唐门,这几年年轻弟子中出色的不多,本来这一次倒是有一位合适的,但是外出一直没有回来。而且……”雷千虎望了何去、何从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到底是雷家堡,还是雪月城,亦或剑心冢,也真的很难说了。” 何去和何从互视了一眼,答道:“老冢主说了,剑心冢和雷家堡是亲家,不分彼此。” “李老前辈是个值得敬佩的人,此酒当敬。”雷千虎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唉,可惜啊。虎爷看中的人,想必不会太差,可惜这一次怕是无缘交手了,那连夺三年头魁的唐莲估计也赶不到了,这次的第一,拿得真是有愧啊。”温良一脸可惜的样子,仿佛这比武还没开始,他就已经夺得了第一一般,他叹了口气,仰起头也微微喝了一口。他忽然神色一变,将酒杯放下,猛地冲唐老太爷望去,“这酒!” 唐老太爷手轻轻地按在了桌子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温良却感觉一股气力瞬间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拿着酒杯的手连动一分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由得心中大惊。他刚刚喝下了那一口酒,分明察觉到了酒中被人下了毒药,那毒药无色无味,是就连用毒天下第一的岭南温家弟子都无法察觉的仙霞露。可温良从师温家家主温壶酒,自然不是普通温家弟子能比,只是一口就察觉出了异样。但他才刚开口欲提醒雷千虎,就被唐老太爷一击镇住。 唐老太爷左手轻轻按在桌子上,右手举起酒杯,对着雷千虎说道:“千虎,这一杯,老头子我先干为敬了。” “唐老太爷客气。”雷千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温良心道:我刚要开口提醒虎爷,就被唐老太爷镇住,想必这酒中的仙霞露和唐门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雷家堡中众人全都中了此毒,就任由唐门摆布了。得想办法提醒虎爷! 那唐老太爷依然面不改色,和雷千虎谈笑着喝酒。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席间的喧嚣顿时停了下来,纷纷望向雷千虎。雷千虎急忙起身,走到门口。 雷天痕急忙凑上来:“门主,是咱家的火药,听这动静不小,估摸着是上大阵仗了。” 雷千虎皱眉道:“八骏回来没?” “还没,不过看之前的传信说,应该今日能到。”雷天痕答道。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雷千虎仰头望去,只见一道蓝紫色的惊雷落在了远处。 “是雷盾阵。真的是八骏!”雷天痕惊道。 162 五毒之阵 雷千虎猛地转过身,只见堂内众武林豪客手中的酒杯陆续地摔落在了桌子上,一个个眉头紧皱望向雷千虎,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的诧异,但下一个瞬间,却已经倒头趴在了桌上。少林寺的圆惠大师功力深厚,勉强支撑着,他却是转头望向温良:“你在酒里下毒!”话刚说完,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被唐老太爷以内力镇住的温良有苦说不出,运起全身真气,试了几次也无法挣脱唐老太爷的束缚。 雷千虎察觉到了温良的神色,指尖微微一弹,只见那整张桌子在瞬间炸了开来,唐老太爷等唐门四人立刻撤身躲开。温良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冲着雷千虎大喊道:“虎爷,酒里有毒,唐门仙霞露!中毒者会瞬间昏迷,功力尽失。哎……不对,虎爷你怎么没事。” 那一直在招待客人,未曾喝酒的雷天痕也没有被毒倒,他低声对虎爷说道:“酒里不可能被下毒?这几日都有最受信任的本家弟子看官,且昨夜已请药师验过一遍了。” 雷千虎摇头:“唐门的毒,药师验不出也正常。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是怎样下毒的,你先下去召集一下门下弟子,没有中毒的都让他们到这里来。” 雷天痕叹了口气:“开席之后,就算轮班的弟子也派了一壶酒,三盏菜,怕是……”他忽然眼睛瞥到一个事物,惊了一下,道:“蜘蛛?” “蜘蛛?”雷千虎皱眉道。 “蜘蛛!好多好多蜘蛛!”雷天痕惊呼起来,只见整个大厅瞬间爬入了大批的蜘蛛,悬挂在横梁之上,吐着诡异的银丝。但所有的蜘蛛都无一例外的绕开了温良。 温良想起了师父温壶酒曾经说过的一件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千蛛之阵!此蛛从小以毒药饲养,以至于长成后百毒不侵。之后施毒者再以毒药喂之,蜘蛛携毒潜入,再将毒药吐入酒水食物之中,若配上无色无味的毒药,十分难以防范!虎爷,这千蛛之阵老头子曾经和我说过,是——” “暗河,慕家。”雷千虎低声道。 只见五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已经站在了屋顶之上,为首之人约莫三十余岁,眉宇间满是风韵。 “蜘蛛女慕雨墨。”雷千虎抬头,唤道。 “多年不见了,千虎哥哥,你现在是雷家堡的门主了,我也是暗河慕家的家主了哦。”慕雨墨浅笑道。 雷千虎转头望向唐老太爷,沉声道:“老爷子,就算你我二家不睦,但与暗河合作,与天下武林为敌,又有何益处?” 唐老太爷眯起眼睛,摇头道:“什么暗河?老爷子我听不懂,我只是来喝了一场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太爷想借刀杀人?”雷千虎沉声道。 唐老太爷耸了耸肩:“哪能呢,你也知道,和暗河做生意,我们自己也总得出点力。” 慕雨墨咯咯地笑了起来,身后那四名女子忽然轻甩长袖,跳起了舞来,那厅内的蜘蛛忽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雷千虎对温良说道:“温良,破了这千蛛之阵。” “得令,虎爷!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为啥你没事!”温良问道。 “因为我身染寒毒十二年,脱某人的福气,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是个毒物!”雷千虎纵然起身,一跃踏到了屋顶上,将一脚将屋顶踏出了一整条的裂痕,那正翩翩起舞的四名慕家女子身子猛地摇晃起来。 “千虎哥哥还是和当年一样,霸气刚猛的很啊。”慕雨墨捂嘴浅笑道。 雷千虎也不多言,一拳打出。雷门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行! 慕雨墨随着那道拳气翩翩而起,裙角飞扬,竟是说不出的柔美好看,她微微一侧身,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玉笛,放在嘴中,轻轻吹奏起来。 只听见如水一样温柔的笛声蔓延开来,雷千虎忽觉有一股内劲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往下压去。他的眼睛随着那笛声的散开也变得模糊起来,只见那翩翩起舞的四位少女,身形愈发妖娆,眼神更加魅惑,并且离自己愈来越近。 “还是这样邪门的武功。”雷千虎冷哼道。 “千虎哥哥心若磐石,这样的媚术自然难不倒你。只是……”慕雨墨裙角飞扬,眼神邪魅,“你逃不出我的蛛网了。” 雷千虎低下头,只见双脚已经被厚厚的蛛丝网缠住了。 “猎物入网后,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慕雨墨足尖一点,那玉箫一甩,露出了一寸刀刃。 “千蛛之阵,说得好听,倒是到我身边来啊!”温良霸气地踏出一步,那些蜘蛛纷纷退散开去。 唐煌奇道:“这温家弟子到底是毒成什么样子了,连子婴蛛都不敢近他的身?” 唐玄冷冷地说道:“毒的不是他,是他身上的东西。” 温良手轻轻一伸,那只三尾蝎从他的袖子中爬了出来,停在了他的指尖。 “三尾蝎,的确是厉害的毒物,但是倒也不算特殊,遇见子婴蛛,理应逼退三尺才对。”唐七杀说道。 “温家的三尾蝎不比寻常,这蝎子不是养的,是炼的。他们会把花衣蛤蟆、三尾蝎、双首蜈蚣、红蜘蛛、青皮蛇五种毒物放进一个坛子中,然后埋进土里。一年之内不去动它,这些毒物没有食物,只能互相残杀,最后能活下来的那一只,就是吃掉了那剩下的毒物。然后整整一年,消化掉了那些毒性,以至于成为了剧毒之物。这样炼出来的毒物不比寻常,就算子婴蛛也不能匹敌。”唐玄缓缓说道。 温良抬头望去:“唐玄兄不愧是唐门第二用毒高手,果然见多识广。” 唐玄冷笑道:“你只有一只三尾蝎,就算再厉害,也驱散不了这千蛛之阵。” “谁说我只有这三尾蝎。”温良双袖一挥,“小花,阿多,红红,青妹,去帮一下蝎老大!”只见一只花衣蛤蟆,一只双首蜈蚣,一只红蜘蛛,一条青皮蛇竞相从他的袖子里跑了出来,正是如刚刚唐玄所说的几样毒物。 “你竟然把五毒都炼出来了?”唐玄惊道。 “是的,千蛛之阵又如何。”温良笑道,“我有五毒阵破之。” 163 业火境 只见随着那五只毒物纷纷向前行去,那原本涌入堂内的子婴蛛全都疯了一样地向外涌去。那原本在屋顶控蛛的四位女子神色大惊,停下了那曼妙的舞蹈,望向慕雨墨。 慕雨墨一刃即将得手的时候,却忽然被夹住了。 两指夹之,雷门惊雷指。 一指破苍山,二指断乾坤! “没想到千虎哥哥还留了一手,请来了温家助阵,倒是小瞧你了!”慕雨墨盈盈一笑,弃了玉笛一掌拍去,掌上霜气缠绕,透着丝丝凉意。 雷千虎右手双指瞬间这段那柄玉笛之上的利刃,甩了回去,堪堪擦过了慕雨墨的鬓边,左手伸出一指对上了那慕雨墨的一掌。 一掌之后,慕雨墨急退,脸上满是邪魅的笑容,双掌再运真气,寒气暴涨。 “霜玄掌。”雷千虎轻轻地咳嗽起来,微微皱眉。 “我这霜玄掌比起魔教幽冰的如何?”慕雨墨笑道。当年雷千虎曾和魔教长老幽冰对掌三招,将其击毙,但自己也染下了一身寒毒,如今再对上这阴寒至极的掌法,必是如同坠身阴寒地狱般痛苦。 但是很快慕雨墨就收起了笑意,因为她发现雷千虎身上的寒气正在渐渐消散,转瞬之后竟有热气翻腾,连那一双眸子都变得火红起来,他拢了拢身上的白虎大裘,缓缓说道:“十二年前就难不倒我的武功,今日又能如何?” “这是——霹雳堂火灼之术?你练成了?”慕雨墨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惊诧。 “原本以我的身子和天赋,的确练不成,但我有一个不错的师兄。”雷千虎往前踏了一步,“来吧。我们的对决,刚刚开始。” 那满堂蜘蛛被驱散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堂内只剩下那唐老太爷、唐玄、唐煌、唐七杀与那温良面对面地站着。唐老太爷从边上抽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望向温良:“温家那小孩,你驱走了蜘蛛,那么之后是想和我们练练手喽?” “不敢不敢。”温良急忙躬身,“小的只是跟虎爷关系比较好,把他家搞搞卫生,驱驱虫子。什么试手,老太爷你真会开玩笑。” “装疯卖傻。”唐玄怒喝一声,一步踏出,跃到了温良面前,一掌打出。那掌气里藏着一股诡异的黑色,一看便带有剧毒,温良却丝毫不惧,也是一掌击出,与唐玄正面相抗。 唐玄练的武功是毒砂掌,这武功并不特殊,特殊的是用什么毒来练这毒砂掌。唐玄为了练这个掌,用了唐门独门的幽兰草、冰虫、金丝银蛇三种毒物炼成的毒砂,寻常之人若无真气护体,触其掌风便为之毙命。但温良年纪轻轻,却敢和其正面相抗? 可只见两人双掌想贴,却不再分离,双掌交会之处,时而黑气缭绕,时而又金光闪闪,最后更是变得那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这小子用的是什么武功?”唐煌问道。 “这小子炼了那五毒,应该便是为了练这个武功,是温壶酒所创的五毒断魂掌。”唐老太爷答道。 “怎的这掌用出,还会有多么的颜色?”唐煌不解。 “世间用毒之人追求的境界都是‘无色无味’,好像那‘无色无味’就成了最无迹可寻、最神鬼难测的毒药,但是温壶酒却效仿一位温门老前辈的做法,入了那‘有色有味’的境界。花色、叶色、美色皆可成毒,食味、霉味、香味皆可变毒。世间百色百味,皆能成他的毒,所以更让人无处可防。”唐老太爷眯起眼睛,“这个年轻人以后可了不得,今日不能让他踏出雷门。” 唐玄和温良此时忽然撤掌,唐玄猛退十余步,立刻盘腿坐了下来,双目紧闭,嘴巴微张,一股五颜六色的烟气正从他的嘴巴里缓缓冒出。那温良却可不好过,伸出右手,低声呼道:“青妹,过来!” 只见那条青蛇缓缓游到了温良的身边,张嘴冲着温良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慢慢的,那条青蛇的身子由青变黑,最后整个身子都打了一圈,懒懒地爬进了温良的袖子中。 “这是打平手了?”唐七杀问道。唐玄成名十余年,却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打成了平手,这要传出去,怕是从此唐门要在温家面前低上一头了。 “不,玄师弟将温良的毒逼了出来,温良却将他的毒喂给了自己的蛇,若真论高下,是温家这小子胜了。”唐煌说道。 “今日不论高下,只判生死。”唐老太爷忽然高声喝道。 唐煌的手轻轻一弹,一根极细极小的针破空而出,冲着温良疾掠而去。 唐门龙须针。 温良刚刚散去一身剧毒,身子依旧有些乏累,何况那龙须针来得极为隐秘,他虽然很快就察觉到了,却转头望去,根本来不及躲避! 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那根龙须针就忽然不见了。不是被打落了,不是被收走了,而是像是蒸发了一般,凭空的就从空气中消失了,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痕迹留了下来的话,那就是淡淡的一缕青烟。 这枚龙须针,被烧成了灰烬。 什么样的武功有这样的炎劲?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武功? “许久不见,雷贤侄竟已经练成了这火灼之术的第十重业火境,实在令老头子我很是欣慰。”唐老太爷一扫之前懒散的样子,望向这忽然出现的人。 一身灰衣,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不修边幅,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曾经将雷门和整个江湖都掀了一掀。 雷门雷轰。 他收起右掌,冷冷地望向唐门众人。他虽然已经运起了火灼之术,但身上不似雷千虎那般热气腾腾,与往常无异,只是举手投足间,却让站在他面前的唐门众人竟有一丝被烈火灼烧的幻觉。 《楞严经》卷八:“ 阿难 ,是等皆以业火乾枯,酬其宿债,傍为畜生。” 业火,即焚烧人之罪恶之火。 这就是火灼之术的第十重境界,业火境。 164 一剑杀怖 “唐老太爷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放不下唐门和雷家堡的仇怨吗?”雷轰望向唐老太爷,沉声道。 唐老太爷摇了摇头:“都是江湖利益,何来什么仇怨?” “江湖利益?唐太老爷的意思是——”雷轰皱眉问道。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仇怨,只不过雷家堡挡了唐门的路,挡路的人要除去罢了。”唐老太爷幽幽地说着,“雷轰,你可知道我年轻时曾在当时的老太爷面前说过一句话,我说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天下一堂。” “天下一堂?”雷轰沉吟道。 “是的,天下一堂的这个堂,也可以是唐。蜀中唐门的唐。”唐老太爷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我似乎听出来唐老太爷的意思了。唐门这次前来,不是来寻仇的,是来——”雷轰双袖一振,“是来灭门的!” 唐老太爷轻轻一伸手,只见那个一开始在后院安置行李的唐门年轻弟子已经进入了堂内,将手中的烟杆子递了上去,唐老太爷接过烟杆,狠狠地抽了一口后慢慢地吐出了烟雾,轻描淡写地说道:“杀了他。” 唐七杀,唐煌同时出手。 唐七杀是唐门天轧手套传人,身在暗器世家,却专修习破暗器之法,但是能破暗器,因为他了解天下暗器!他的名字叫七杀,是因为他见到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就已经有了七种杀死他的方法! 他的出手很简单,对着雷轰递出了一拳。 唐门号称暗器第一,毒药第二,身法第三。内功心法,拳术武功,刀枪剑棍,都算不得上乘。所以他的这一拳,自然不仅仅是拳。 雷轰也出了一拳,他的拳就不同了。雷家堡封刀挂剑之后,除了火药之外,练的就是这指法和拳法。雷门号称二指三拳,二指是号称“一指破苍山,二指断乾坤”的惊雷指和“断魂魄,截长生”的失神指,三拳指的是“拳未到,气先行”的无方拳,“凌厉如剑,繁复奇幻”的逍遥拳,以及“拳风三千里,一起江湖潮”的五雷天罡拳。 屋顶之上,雷千虎对着慕雨墨递出了一拳,拳风霸道,竟逼得那慕家四名年轻女子摔了出去,只有慕雨墨犹在拳风之下勉力抵抗,这就是至刚至猛的五雷天罡拳。当年雷千虎就是以此拳和幽冰长老连过三掌,以无比霸道的掌力震碎了幽冰的经脉。 而在屋内,雷轰递出一拳之后,只见上上下下皆是虚幻拳影,不比五雷天罡拳的威猛,反而是如花叶飘飞,煞是好看。 唐七杀的拳忽然变了,他的拳遇到了雷轰的拳时,忽然打开了,以拳变掌,掌心有一点红光。 是唐门的暗器,亦是唐门的毒药:一点红。 若触到了这一点红,那么你的手掌就会像被扎了一针一般流淌出一粒血珠,鲜艳欲滴,美的像是一粒相思红豆。但是很快,那粒血珠就变成了黑色,然后倒流,血液逆行,最后整个人就炸裂开来,变成了一地污秽恶臭的黑水。这道又是暗器又是毒药的一点红,倒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当年天山派就曾有人中过这一点红,最后没有死,因为他看到那粒相思红豆般的血珠的那一刻,就将整个手臂砍了下来。 但是唐七杀的掌触过了雷轰的拳,却如触过幻影,落了一个空。他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惊诧,雷轰冷笑道:“不要想看雷家堡,天下最了解你们姓唐的,就是我们!”雷轰挥出这逍遥拳,一共九道幻影,只有最后一记实拳。 一拳打出,打在了唐七杀的面前。 但是在唐七杀动身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动了,那就是唐煌。唐门外房如今的执掌者,他递出了一道暗器。 那张暗器像是一张纸,平平整整,红的艳人! “是阎王帖!”温良惊呼道。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地府中有十殿阎王,唐门亦有十张阎王帖,只要被这阎王帖触到血肉,那么立刻瞬间帖碎,顺血流逆流,直攻心脉而去。 雷轰一掌挥出,以掌风将那迎面袭来的阎王帖打了回去。 唐玄伸手收回了那一张阎王帖后,一个转身,呼道:“帖,起!”只见双手一扬,五张鲜红的帖子飞在了他的身边。唐七杀退到了他的身边,也呼道:“起!”又五张鲜红的阎王帖落在了唐七杀的身边。 十殿阎王府,十张阎王帖。 “请你十殿轮番走,安能留魂在人间?”唐老太爷抽了一口烟,轻声吟道。 “跑!”温良惊呼。 雷轰摇头,忽然伸出了右手,冲着堂外大呼道:“徒儿,赐剑!” 声音之洪亮,传声一里之外。 马上就要赶到雷家堡的雷无桀等人顿时大惊。 唐莲惊叹道:“这位前辈功力好生深厚,竟能传声至此?” “是师父?”雷无桀惊道,他背上的杀怖剑此时震鸣不止,仿佛呼应着那一声呼喊,“莫非雷家堡已经被人所袭了?” “杀怖剑,来!”雷轰再呼。 那一柄杀怖剑终于脱鞘而出,冲着雷家堡的方向直飞而去,声势迅猛,一柄红光划破长空,其声犹如仙鹤惊鸣! 唐玄和唐七杀虽不知雷轰所言何意,但不敢再等,伸手击出了那十张阎王帖。两位唐门绝顶高手,十张阎王帖,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只能是死能不能再死了。 却有一道红光袭入堂内。 唐老太爷放下了烟杆,微微皱起眉头。 那侍奉唐老太爷的年轻弟子倒是露出了一脸惊喜。 唐玄和唐七杀的心中则是掠过了一丝惊惶。 那道红光落入了雷轰的手里,红光一闪,硬生生地将那十道阎王帖全部拦了下来。 雷轰出了一剑,雷轰相貌寻常,算不得英俊,但是这一剑,却美到了极致。红光妖娆,如那一袭红裙的倾国美人,在漫是花雨的舞台上,轻轻舞了一番。但是却又狠到了极致,美人的红裙之下是一把利刃,危险而可怖! 五大剑仙,孤剑仙的剑孤,雪月剑仙的剑美,道剑仙的剑奇,儒剑仙的剑雅,怒剑仙的剑霸。而这几乎就要跻身剑仙之列的雷轰,他的剑名杀怖剑,因为他的剑——可怖! 165 半个剑仙 在马上,唐莲望向那一剑西去,喃喃道:“难道真的来晚了?” 萧瑟说道:“既然雷轰借剑一战,说明雷家堡早就有了防范。至于晚不晚,也不尽然,尽人事,听天命吧。” “是啊,大师兄你不要那么沮丧。”司空千落也安慰道,“既然我们已经赶到了,那么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以我们几个人的能力,想要逆转这一场唐门以及暗杀对雷家堡的狙杀吗?”叶若依皱眉沉吟道。 众人心中一紧,若事情还没有发生,他们或许能提醒雷千虎予以应对,但事已至此,以他们几个年轻人的力量,能够扭转现在的局势吗? “能不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雷无桀笑了笑,一身红衣在马上飘扬,几个人片刻间已行到了雷家堡的门口,他转头望向萧瑟,“萧老板,你说是不是?” “萧老板?”萧瑟破天荒地笑了笑,“我喜欢这称呼!” “该死。怎么又是这两个人。”司空千落忽然勒马,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只见一袭黑衣,手中提着一柄细剑的苏暮雨,与手持长刀,裸露着上身的谢七刀正站在雷家堡的门口望着他们。 “看来雷门八骏并没能拦住他们。”叶若依低声道。 “暗河的家主,武功不比江湖一等世家的掌门要低。”萧瑟望着那二人,说道,“但雷门八骏的雷盾阵也并不弱,他们已经受伤了。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他们受伤了,却不是好事?”司空千落问道。 “就如同野兽受了伤,反而会激起它们的杀性。而暗河,就是这样的野兽。”回答她的却是叶若依。 司空千落微微有些吃醋,她总不明白萧瑟说的话的意思,但是叶若依却似乎听得懂萧瑟的每一句话。 雷无桀策马向前,沉声道:“让开!” “小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啊。”谢七刀提起长刀。 “让开!”雷无桀高声怒喝,心剑瞬间脱鞘而出,直奔谢七刀而去。 “剑心诀?来的好!”谢七刀一刀挥出,将心剑打了回去。 “雷无桀不是这二人的对手,上前助他!”萧瑟喊道。 司空千落和唐莲立刻纵身一跃,冲着那二人袭去。 “暮雨,这小子用剑,就交给你了。剩下那两人,就我来对付吧。”谢七刀一个侧身,拦在了司空千落和唐莲面前,手中长刀猛地一挥,司空千落急忙用长枪一挡。刀剑相撞,谢七刀屹立不动,司空千落跌跌撞撞退了十余步,差点就摔倒在地。 “银月枪,哭断肠。据说司空长风有一个女儿,得了他的真传,想必是你了。”谢七刀望向司空千落。 “我阿爹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司空千落对其怒目而视,稳住了身形,又提枪冲了过去。 唐门屋顶之上,已与慕雨墨交手了几十个来回的雷千虎闻声,转头望去,喜道:“果然还是赶回来了?” “你们来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我们来了两位家主,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慕雨墨冷笑道。 “当年雪月城百里东君、李寒衣、司空长风,雷门雷云鹤、雷轰,唐门唐怜月,他们被这个江湖传颂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大的少年?”雷千虎沉声道。 “他们能与百里东君当年相比?”慕雨墨不屑道。 “当百里东君打败叶鼎天之前,也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雷千虎一掌推出。 厅内,十张阎王帖被雷轰一剑打了回去。唐煌和唐七杀伸出双袖,收回了那十张阎王帖,面色铁青,退到了唐老太爷身边。 唐老太爷笑道:“终于有幸见到这柄传说中的杀怖剑了,当年你凭着这柄剑叱咤江湖的时候,姬若风曾评价你为半个剑仙,说你的剑术已有剑仙之姿,然而杀怖剑却终是凡品。你以火药融合钢铁铸剑,算是另辟奇路,依我看,姬若风这一回可没说对。” “唐老太爷谬赞了,姬若风说的并没有错,光以剑而言,我比不上任何一位剑仙。”雷轰猛地抬头,对唐老太爷怒视道,“但是论杀人,连颜战天也不是我的对手!”他猛地挥剑,剑气直冲唐老太爷而去,一路掀起滚滚惊雷! 这就是真正的“平地一声雷”! 就算是雪月剑仙李寒衣使出,也没有这般的声势浩大! 因为只有用杀怖剑,只有雷轰亲自出手,才是真正的“平地一声雷”! 这就是雷轰,虽然如今的他看上去颓唐的像是一个教书先生,但他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脾气就和雷家堡的火药一般嚣张。当年的雷门四杰,性格各不相同。雷梦杀心怀天下,一心想做要为国为民的英雄。雷云鹤放浪潇洒,想的是云游江湖,四海为家。雷千虎沉默寡言,虽然天资平平,但却比常人刻苦万倍。而雷无桀,则有行走江湖的四字准言——怒、狠、绝、裂。虽然隐居的这些年,他看上去有些懒散忘世,剑败李寒衣之手后,性格也变得沉稳起来。但是当他拿起杀怖剑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候的他。 挡我者死! 犯我雷门者死! 唐老太爷忽然放下了烟杆,一步向前,挥出了一掌。 很少有人见过唐老太爷出手,是因为一个人如果地位高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很少需要自己动手。所以他的实力很久以前就是一个谜,是真正藏而不露的高手,还是随着身子的衰弱,比不上唐怜月这样的年轻人了。 但是他一掌就断去了雷轰的剑气。唐门不擅掌法,不擅内力,但是唐老太爷却硬生生地断去了那绝狠绝怒的一剑! “阎王帖。”唐老太爷懒懒地唤了一声,五张阎王帖从唐煌手中飞出,五张阎王帖从唐七杀袖中飞出,都落在了他的身边。 “请你十殿轮番走,安能留魂在人间?”唐老太爷拿起烟杆,又是慢悠悠地抽了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给我看好了!” 十张阎王帖,再度飞出! 166 千骑压城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一向祥和美丽,四季都若春天般静美的雪月城,今日却不是很太平。声势如潮的马蹄声踏破了他的宁静,只见一名身穿金甲,身形彪悍的将军行在前列,身后整整有一千精骑整整齐齐地跟着。但声势虽然好大,队列却井然有序,踏马而过,却没有伤到路人一分一毫。 “这是北离的军队,怎么赶到这雪月城里来了?”有人诧异道。 “莫不是雪月城得罪了北离皇帝,派人来剿灭了?”边上有人回道。 “怎么可能?雪月城向来不会插手这些琐事,更何况,剿灭雪月城可不是什么小事?别看这有一千骑兵,不够大城主一个人打的!”有人傲然道。 “那三城主呢?”路边的酒摊上,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问道。 “三城主可能稍微差一些,不过打个八百也不是问题!”那人答道。 黑衣之人不免失笑,将手中长枪一挥,插在了路中央。 说话那人这才转过头去看他,只见那个人带着一个斗笠,分明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可是那杆乌金色的长枪却是再好认不过了。多嘴的那人吓了一跳,惊道:“三……三城主?” 司空长风拿下了斗笠,摇了摇头:“不是三城主,是差了一点的……三城主。” 那为首的金甲将军在长枪前停了下来,微微皱眉,身后一名将士怒喝道:“什么人!竟敢拦路!可知我们将军是何人?” “中军大将军叶鹰啸嘛,认识的认识的。”司空长风笑道。 那叶鹰啸身为北离朝中军大将军,实际上的北离军伍第一人,倒是没有半分怒色,立刻翻身下马,走了几步坐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低声道:“司空老弟,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我特地前来拜访,怎么拿了一杆枪拦在了这里?” “你还不给我面子呢。”司空长风佯怒道,“你带着一千铁骑来踏我的城,是给我面子了?” 叶啸鹰伸手冲着小二喝道:“给个酒杯!” 小二自然听过叶啸鹰的这个名字,知道是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吓得立刻找了个酒杯,哆哆嗦嗦地递了上去。 叶鹰啸拿过酒杯,随手拿过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后,一饮而尽后长呼了一口气,说道:“我从帝都千里赶来,带一千精骑前来拜城,那是礼数,是敬意,怎么的就成来踏你的城了?我好歹也是个中军大将军,出行不带个千儿八百的,不成礼数啊。” “我呸!”司空长风这一声“呸”可是字正腔圆,唾沫飞溅。 叶鹰啸抹了一把脸,也不动怒:“你呸啥?” “你说我呸啥?你又不是第一次来雪月城了,你就说你这一次来是干嘛?带那么多人,分明是不怀好意!”司空长风放下酒杯,瞪他。 北离朝中军叶字营,战场上以一敌百的精骑,此刻正列队站在路边,寸步不移。 而精骑等候的那两个人,一个北离军伍第一人,一个天下仅此一位的枪仙,却坐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对骂,倒像是两个地痞流氓一般。而事实上,十几年前,他们二人刚相遇的时候,的确是两个地痞流氓。 “那个,若依给我写了几封信……”叶鹰啸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臭丫头!没良心!”司空长风喝了一口酒,郁闷地说道,“我拼死拼活续着她的命,她倒好,泄露了我雪月城机密!” “那个……所以说,那人真在雪月城中?”叶啸鹰凑过去,小声问道。 “是又如何?”司空长风挑眉问道。 “来人!”叶啸鹰怒喝。 “在!”一千精骑同时高声应和道。 “随我去踏破了这雪……”叶啸鹰作势就要站起来。 “反正现在已不在了。”司空长风幽幽地说了下去。 叶啸鹰急忙又坐了下来,赔笑道:“那现在在哪里了?” “怎么?你也这么关心这个人?莫不是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个异性皇帝当当?”司空长风手轻轻敲着酒杯。 “你可莫胡说!”叶啸鹰怒道,“我这全是为了我家女儿,我家女儿说要我帮他,我就帮他!可跟我没关系!” “哦?那你与女儿也有一年没见了,千里赶来这雪月城,怎么没问我半句话她的近况呢?”司空长风笑道。 “我女儿,交给你还不放心吗……”叶鹰啸哂笑道,“对了,那人现在究竟在何处?” “在吃一顿饭。”司空长风答道。 “什么饭?”叶鹰啸问道。 “一顿不是寻常人能吃到的饭,需要是江湖上能被叫上一句英雄,才能吃的饭。”司空长风又喝了一口酒。 “雷家堡!”叶鹰啸惊得站了起来,“他去了雷家堡。” “你听到雷家堡那么惊讶做什么?”司空长风不解。 “这天下哪里我都不怕,我就怕这雷家堡。”叶鹰啸挠头,“毕竟那是雷哥他老家。全天下我谁都不服,就服雷哥,现在雷哥不在了,我总不能去踏他的老家吧……” 此时,忽然一声马嘶传来,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袍,身上背着挂着插着足足有七柄剑的少年向着这边赶来。 “明轩?”司空长风愣道。 那落明轩一个纵身,从马上跃起,落在了司空长风的面前:“三城主!”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千落呢?”司空长风问道。 “千落师姐不肯与弟子同回,也向那雷家堡去了。”落明轩答道。 “我猜也是这样。不过你这身装束是怎么回事?剑心冢李素王那老前辈这么大方?八成是还垂涎着你师父的美色吧?”司空长风笑着说道。 “师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落明轩难得地正色道,“唐门!唐门他背盟了!这次英雄宴上,他很可能会对雷家堡下手!”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司空长风皱眉道,“莫要胡说!” “是真的,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唐莲师兄!他说唐怜月已被唐老太爷软禁,而我们也一路遭到暗河追杀,唐门和暗河,很可能已经联手!”落明轩匆忙说道。 “混账!唐老太爷这老不死的,是疯了吗!”司空长风怒道,手中酒杯瞬间炸碎。 167 人屠啸鹰 看到司空长风瞬间暴怒,叶啸鹰心里却不由地开始偷笑,只要雪月城卷入了这场混斗之中,那么他就很有可能达到此行的目的。但是他的心思却被司空长风全部看在眼里,司空长风手一挥,长枪落回手中,他拿起使劲敲了敲桌子。 一千精骑同时拔刀,杀气陡现。叶啸鹰的叶字营,都随他一般配双手大刀,在日光照射下,整整两千柄刀,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那些围观的城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北离,甚至全天下最可怕的军队,微微回屋内躲了起来。 司空长风却视若无睹,冲着叶啸鹰喊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在偷笑,开心了?得意了?以为我雪月城再也没办法独善其身,参与到你们这个破争斗里去了?” 叶啸鹰耸肩:“我可没这么想。要不,你随我一同去趟雷家堡,你带我去找那个人,我帮你把这件事情搞定?” “你自己去。”司空长风皱眉。 “你女儿在那儿,你徒弟在那儿,你盟友在那儿,凭什么你不去,要我去?”叶啸鹰双手一摊,“这不合常理啊。” “合常理,因为你女儿也在。”司空长风冷笑。 “什么!”叶啸鹰猛地一拍桌子,整张桌子顿时碎成了两半,“司空长风你说什么!我女儿不在你这雪月城,跑去雷家堡做什么?你疯了?” “唐怜月那边传信来说能医好叶若依,就让唐莲将她带去了,我也派人传信给你了,谁知道你自己从天启城里跑出来了。现如今,应该是跟着唐莲一同前去雷家堡了吧?”司空长风转头问落明轩。 落明轩急忙答道:“的确,我们在中途遇到了唐师兄和叶姑娘。叶姑娘当时还身受重伤……” “什么!叶啸鹰怒喝。 “别瞎叫!”司空长风无奈地扶额,“明轩,你把话说完。” “但是经过萧师弟的治疗,还有那天启城的国师突然出现,叶姑娘的身体已经无碍了。”落明轩说了下去。 “齐天尘?”司空长风和叶啸鹰对视了一眼,神色间若有所思。 叶啸鹰开口问道:“国师后来还做了什么?” “国师救下叶姑娘后,和我们说了一些话就走了,没有停留。”落明轩答道。 “和你们说了什么?”叶啸鹰急忙追问。 “说话的时候我不在场,但听萧师弟说,国师一路南行,应该是恰好路过那里,去南面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落明轩说道。 “能让国师走出天启,这件事怕是了不得。若依伤好之后呢?”叶啸鹰又问道。 “本想带她和千落师姐一同回雪月城的,但她们都执意要去那雷家堡,明轩没有拦住。”落明轩叹道。 “他妈的!”叶啸鹰站了起来,跑出几步翻身跨上了马,他在马上望着司空长风,说道,“司空老弟你在这里慢慢喝酒,老子不陪你唠嗑了。” “要去雷家堡了?不怕了?”司空长风挑眉道。 “他妈的,要是知道谁敢欺负我闺女,我两刀砍死他!”叶啸鹰调转马头,“司空老弟,等我遇见了那个人,我也不同你讲什么情面了,直接掳回天启!” “如果你有那个能耐。”司空长风也站了起来,抱拳弯腰道,“恭送大将军!” “将军个屁。”叶啸鹰喝道,“全营列队,咱们改道,去雷家堡!” “放心吧,此行你不会失望的。除了你女儿和那个你想见的人,你还会遇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少年。他姓雷。”司空长风笑道。 “废话,老子去雷家堡,当然都是姓雷的。”叶啸鹰不解。 “雷梦杀的雷。”司空长风补充道。 “走!”叶啸鹰猛地一拍马屁股,再也不停留片刻。 落明轩望着他的背影,不解道:“这就是被称作人屠的北离大将军?怎么看着不太像?”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像法了?”叶啸鹰问道。 “看他一开始在那里听我和师父谈话时的样子,还像是个有些城府的将军。后来忽然变状,骂街大喊的,又成了个乡野莽夫。”落明轩摇头。 “白衣战甲,玉树临风,谈笑间统领千军万马,那是雷梦杀。金甲双刀,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从军二十年从不言退,从不受降,这就是人屠子叶啸鹰。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司空长风双手束在身后,“他从来都是个乡野莽夫,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可这乡野莽夫,偏偏娶了个被列为天下四大美人之一的天仙。三城主当年不是羡慕的很么?”一个清脆的声响忽然响起,落明轩猛地转头,喜道:“师父!” “乖徒儿回来了啊,看来这一趟没有白跑,骗了这么多好剑。”尹落霞冲着徒儿笑道。 “多亏师父的——美貌。”落明轩挠头。 “该是李素王那色老头又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尹落霞叹了口气,走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人屠为了自己的女儿二话不说就跑去雷家堡了,你怎么的就是无动于衷了?” “人屠家那丫头,风一吹就要折,我家丫头可不一样,谁遇到她不是谁倒霉么?更何况,英雄宴的事情,我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吗?虽然寒衣这一趟算是为了情而去的,但是顺便收拾个唐门也不是什么问题。”司空长风说道。 “哦?但是二城主出城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尹落霞忧道。 “没有消息传回来,这也算是寒衣的作风了。”司空长风皱眉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也的确是有些不安。” “我跑一趟吧,雪月城还是需要留一位城主坐镇才是。”尹落霞望向落明轩,“徒儿,和为师一同去趟远门吧。” “啊?徒儿这才刚回来,饭都还没吃一口呢?”落明轩欲哭无泪。 “哦?所以徒儿是要让为师一个弱女子自己上路了哦?”尹落霞嘴上说的凄婉,眼神却是狠厉的很,“要不我们赌一场?” “徒儿这——马上就可以上路!”落明轩急忙改口道。 “那就劳烦仙子了。”司空长风点头道,“只是今日就已经是英雄宴了,我怕,们已经晚了。” “总比在这里干等消息的好。”尹落霞打了个响哨,一匹白马应声而来,她翻身上马,“明轩,上路吧。” “哦,好。”落明轩正欲跟上去,去被司空长风一把拉住。 司空长风一脸的认真,语重心长:“明轩,不要让你师父进赌坊。切记!切记!切记!” 168 天启钦天监 天启钦天监,星月阁。 一身白衣道袍迎风自舞,须发皆白眼神却澄澈如少年的国师手执拂尘站在阁顶,望着天空静静地发呆。 之前过去的许多个日夜,他就是这般望着天空,看着这满天星辰流转,观想着这个天下的过去未来。占卜国家大事的吉凶,这本就是钦天监的任务,但是齐天尘却有三不管。一,不算战事,所谓战事,皆为大凶,不必算。二,不求长生,所谓长生,都是魔道,不可求。三,不议朝政,所谓朝政,阴谋诡计,坏修行。这与寻常帝王的所求可谓大相径庭,但是明德帝却欣然接受了,据那些有幸见过国师的人说,没有人能拒绝国师的要求。 因为凡人,岂能忤逆仙人呢? “监正。”有一个声音轻轻唤他。 齐天尘回过神来,转头望去,见是那钦天监新入的小道童,问道:“何事?” “大监瑾宣公公求见。”道童恭恭敬敬地答道。 “倒是位稀客,请。”齐天尘笑道。 “可是在青云殿会见?”道童问道。 齐天尘摇头:“请大监来星月阁。” “这儿?”道童愣道,星月阁乃是钦天监禁地,寻常人是不得进入的,但是既然国师都这么说了,他应了一声,便立刻下去了。 不久之后,一身紫衣蟒袍,满头白发披散下来的瑾宣公公就跟着那道童走了上来。瑾宣公公和齐天尘并称为天子驾边两大高手,但因为齐天尘的三不管准则,两个人的接触倒也不多。 “大监。”齐天尘转身,躬身行礼。 “国师。”瑾宣公公急忙还礼。 “大监今日竟有空来老道这里做客,真是难得。”齐天尘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给瑾宣公公倒了一杯茶,道,“请。” 瑾宣公公上前坐了下来,笑道:“朝中那么多达官显贵都来钦天监求国师一见而不得,瑾宣也怕吃个闭门羹,丢了颜面,所以迟迟不来。” “大监说笑了。”齐天尘喝了一口茶。 “此处便是钦天监星月阁了吧?据说历代监正都在此处观星象,测天下大事。只是没想到白日里,监正也会坐在这里。”瑾宣公公说道。 “漫天星辰并不会随日夜变换而消失,白日里常人看不见星辰是因为日光挡住了它们微弱的光芒。但其实他们依旧在这里,日复一日,流转变幻。”齐天尘仰头说道。 “国师可看出什么来了?”瑾宣公公问道。 “明日会下雨。”齐天尘缓缓说道。 瑾宣公公愣了一下:“就这样?” “后日还会继续下雨,刮西风。”齐天尘继续说道。 “嗯?”瑾宣公公等待了许久,齐天尘也没有再说话,“没有了?” “三日后应该是晴日,却还不敢确定。”齐天尘喃喃道。 “国师。”瑾宣公公哑然失笑,“平日里一直以为国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却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老道没有开玩笑。”齐天尘一本正经,“你不相信我说的?” “瑾宣自然相信,只是国师很清楚,瑾宣问的不是明日的天气。”瑾宣摇头道,“我想问的是,这个王朝的明日。” “王朝的明日,那是天道,天道不可妄言。”齐天尘摇头。 “为何?”瑾宣喝了一口茶。 “因为当你知道天道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了。所以天道,永远只能是一个可能性,而不是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世人想听的,只是一个答案。因此大监想问的那个天道,它并不存在。”齐天尘转头,望向瑾宣,“大监,可以说明自己的来意了。” 瑾宣叹了口气:“我听说五日前陛下回都后第一时间就来了钦天监?” “首先去了白王府,然后是赤王府,第三行才是我这钦天监。”齐天尘说道。 “但是却在钦天监待了两个时辰,而且我听过,陛下入钦天监的同时,金衣兰月侯就出城而去了。”瑾宣幽幽地说道。 “没错,不过大监的铺垫未免过多了。”齐天尘笑道。 “那瑾宣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忽然宣布,要立储君。”瑾宣公公望了一眼齐天尘,“不知国师可有听闻。” “倒是刚刚听闻。不过今日在大监之前,有十三位客人前来求见,想必都是为了这件事。”齐天尘又慢慢地倒了一杯茶。 “按照北离律例,皇位的传承,会分为两个卷轴。一个给五大监,名达圣意。一个给钦天监,名传天道。两份卷轴上的名字一样时,储君之位才会被承认。但是圣上虽说要立储君,但是瑾宣并没有拿到那一道卷轴,心里有些不安,所以冒昧来求问国师,可知国师是否拿到了那份卷轴?”瑾宣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曾。”齐天尘答得干脆。 “那可曾问过国师?”瑾宣公公又问道。 “问过。”齐天尘并不多说一言。 “国师可给了自己的答案?”瑾宣公公沉声道。 “方才老道已经说过了,天道只是一个可能性。老道只能说出自己的意见,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圣上。”齐天尘又喝了一口茶,“大监与老道不同,大监久处朝政,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圣上忽然宣布立储君,大监心中必定不安。老道倒也不吝啬,愿将我同圣上所说的话,告诉于你。” 瑾宣公公神色一喜:“多谢国师!” “白可定国,赤可开疆,龙或在野,天下难安。”齐天尘缓缓说道。 瑾宣公公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瑾宣记下了。” 两个人忽然就沉默了,坐在星月阁上静静地一杯又一杯喝着茶,偶尔说起话来,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瑾宣公公放下茶杯,站起来与齐天尘告辞,在他转身离去之时,齐天尘却又轻声唤住了他:“大监。” “国师还有何事要告诫瑾宣?”瑾宣公公问道。 “大监心中有思量,老道知道,身处朝野,谁又能独善其身?不过,有一件事,大监一定得知道。”齐天尘正色道。 瑾宣公公心中一紧,急忙道:“国师请讲。” “明日有大雨,出门记得带伞。老道没有骗你。”齐天尘缓缓说道。 瑾宣公公却没有笑,依然神色恭敬:“瑾宣记下了。” 169 君王之才 白王府。 萧崇正坐在庭前,阳光照射在他脸上。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玄同侍奉在一旁,也是沉默地坐着,并不言语。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椅凳,一下,一下,不缓不急。 直到许久之后,一个匆匆的步伐打破了这片宁静。 七皇子萧景瑕。 “崇哥,瑾玉公公有消息传来!”萧景瑕大声呼道。 “说。”萧崇将手指抬起。 “今日散朝之后,一共十三位大臣前去拜会钦天监,但都被国师拒之门外,只有瑾宣大监前去的时候,国师见了他。事后瑾宣大监密会五大监,原来陛下过阵与国师商议过,并且国师还真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萧景瑕说道。 “什么意见?”萧崇神色平静。 “十六个字,与其说是意见,但从国师口中说出来,更像是一个箴言。”萧景瑕长呼了一口气,“白可定国,赤可开疆。龙或在野,天下难安!” 玄同愣了一下:“那这话对咱们是有利,还是有弊?” “自然是有利!”萧景瑕喜道,“开疆之君那往往都是开国之君,后代君王以定天下为本。开疆只会引发战乱,民不聊生,对一个国家百害而无一利!” “并不是。”萧崇轻轻摇头,“南诀一直对北离虎视眈眈,南诀新帝吴清欢去年登基,他是个好武之人,十年之内,两国必起战事。” 萧景瑕愣了一下:“那这话对咱们不利?” “也不是。”萧崇还是摇头,“你刚刚说的话亦有几分道理,若开疆后不能定国,国家也会分崩离析。” “崇哥,那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弊啊?”萧景瑕无奈道。 萧崇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缓缓道:“今日,可是英雄宴的日子?” “没错。唐门和暗河早就已经出发了,是成是败,都在今日!”萧景瑕答道。 萧崇一下一下地揉着脑袋,喃喃道:“龙或在野,天下难安。” “白可定国,赤可开疆。龙或在野,天下难安。”一个外表羸弱的少年一边拉起了一张巨大的弓箭,一边问道,“国师只说了这十六个字?” 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站在他的身后,答道:“根据瑾言公公的传话,的确只有这十六个字。” 这里自然便是赤王府。 赤王萧羽手轻轻一放,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瞬间贯穿了靶心,他放下弓箭,笑道:“瑾言那家伙,别看整日低眉顺眼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说话,龙邪你可得留意着,藏一句,说一句,那是常事。” “属下明白。”龙邪点头。 “不过这次立储君是大事,谅他也不敢胡言。龙邪,你说一下,这十六个字你如何理解?”萧羽问道。 “前八个字很好理解,白王萧崇是守国之君,大约是因为他性格沉稳,做事谨慎。赤王您是开疆之君,说明勇武可嘉,以后对阵南诀,需要王爷这样可做帅才的皇帝。但是后八个字,又是变数,有了后面八个字……”龙邪皱眉。 “好像前面八个字都白说了?”萧羽笑道。 龙邪垂头:“正是。” “不仅前面八个字,其实十六个字都是白说。”萧羽耸肩,“这就是国师齐天尘的作风,他从不会说出确定的答案,只会让你自己去琢磨。所以这句话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只能看父皇,他自己怎么琢磨了。” “王爷觉得陛下会怎样想?”龙邪问道。 “父皇不喜军伍,这话对我没好处,你看当年琅琊王军功累累,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但是要说定国之君,一个瞎子,凭什么去定国?”萧羽冷笑道,“父皇不是那种会冒险的人,除非我死了,不然皇帝的位置,轮不到萧崇。对了,我听说兰月侯单骑离城而去了?” “是的,就在陛下回京后的那一天,据说是替陛下办事去了。”龙邪答道。 “金衣兰月侯,在这个天启也算是个人物。要想办法拉拢他。”萧羽微微皱眉。 “上个月送去的珠宝,倒都是收下了。”龙邪说道。 “但是我听说萧崇送的字画,他也照单全收了?”萧羽问道。 “是。”龙邪应道。 萧羽摇头:“这样的人最可怕,得找到他的软肋才行,你让岩森去查查他。对了,岩森呢?几日不曾见到他了。” “岩森前几日收到百晓堂传话,如今整日坐在屋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龙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百晓堂?谁给他传的话?”萧羽惊讶道。 “据说是百晓堂的堂主。”龙邪垂头。 “姬若风?他还活着?不是说早就死了吗?”萧羽大惊,“带我去见岩森!” 钦天监。 星月阁。 齐天尘依旧坐在那里,望着那天空。如今天色渐沉,天上已有几颗星辰能够被依稀看到,他轻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之后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齐天尘没有回头,唤道:“师弟?” 那却是一个颇为年轻的道士,剑眉星目,一番世家公子的模样,他垂头:“师兄在这里喝茶观星,可难为我们了。今日午时已拦走了那十三位贵客,但午后师兄见了瑾宣公公后,又涌来了几十个朝中要臣,恐怕今日之后,整个朝廷都要被我们钦天监得罪光了。” “哈哈哈。他们既然见不到我,可以去见大监啊。”齐天尘笑道,“反正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他了。” “他们倒是想,但是大监的府邸可不是寻常的人想拜见就能拜见的。不过既然瑾宣大监知道了,其他四位大监也应该知道了,而既然他们知道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最关心的那两位王爷也该知道了。这就是师兄你的目的吧。”年轻的道士走向前,站在了齐天尘的身边。 “对啊,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就说个十六字的废话给他们听听吧。”齐天尘淡淡地说道。 “废话?”年轻的道士一愣。 “废话。”齐天尘笑了笑,“定什么国,开什么疆,真龙只有一条,天子只有一位。得胜的站在高台,其他人匍匐在台下,血流成河。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星辰日夜变幻,朝代交迭更替,唯独这一件事从未变过。” 170 少年剑气盛 北离兴剑,有孤、道、儒、怒、雪月五大剑仙,亦有天水剑宗、孤影剑派、苍雷剑轩、云栖剑派、天剑阁这五大剑派,更有“风雪剑”沈静舟、“剑心有月”李心月这样近乎传说的剑客在江湖上接连涌现,剑谱上的十把名剑,更是每一把都堪称绝世。 但是有一柄剑已经到了大宗师境界,却与那剑仙之位无缘,在江湖上甚少有人提及,那柄剑更是无法和那十大名剑相提并论。这柄剑,在十二年前也曾横扫江湖,单人单剑曾与魔教右护法缠斗一天一夜不分胜负。 这柄剑名长虹。细剑长虹,必杀之时利刃倾洒而下,恍若暮雨。以剑为名,暗河苏家家主,苏暮雨。 连续出剑十三次,都被轻易挡回来的雷无桀以剑抵地,道:“我记起来了,师父曾说起过你的剑。你是那暗河能同时操控十八柄剑的杀手,师父说,天下剑术,若论技艺之精妙,你未必不及那五位剑仙。” “你说错了。”苏暮雨轻轻摇头,“我握的不是剑,是凶器。” “每柄剑都有自己的意义。”雷无桀笑道,“雷家堡、雪月城、剑心冢弟子雷无桀,正式向前辈问剑。” “这家伙,年纪不大,拜的门派倒是一大串。”萧瑟冷哼道。 “他会是苏暮雨的对手吗?”叶若依问。 “苏暮雨十二年前就能与魔教右护法战成平手,境界在逍遥天境中都是绝顶水平,莫说是雷无桀,就算是他的师父雷轰、李寒衣与其对阵都占不了便宜。”萧瑟摇头,“以雷无桀如今刚入那自在地境的功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怎么办?”叶若依微微皱眉。 “不仅雷无桀不是苏暮雨的对手,另一边唐莲和千落联手,也敌不过成名数十载的谢七刀。三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两位堪称大宗师的高手?”萧瑟耸肩。 “不行。”叶若依眼中闪过一丝坚决,手轻轻一挥,揽过一缕绿叶,在她手掌中飞旋着。 “你很在意他?”萧瑟望了叶若依一眼。 叶若依愣了一下,摇头道:“我只是不想死在这里。” “那个小子很在意你。”萧瑟转过头,望向剑气再起,一身红衣飞扬的雷无桀,“他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就已经飘走了。少年郎就是这样,容易动情,动情后便坚定如磐石,所以他们会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力量。” “我……”叶若依摇头,“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不敢奢求。” “不,你不会死的。”萧瑟目光坚定,手轻轻地触过腰间的长棍,“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的。” 叶若依转头,忽然看到萧瑟的眼神变了。 那是久违的澄亮、坚定、睥睨天下的眼神。 萧瑟一把握住了那根无极棍:“因为,我也还是个少年郎啊。” “我半年前初入江湖,运气不错,见过杀手月姬的束衣剑,沈静舟的风雪剑,姐姐的铁马冰河,外公的风雅四剑,你们暗河的巨剑腾空。”雷无桀一鼓作气,将火灼之术运至天火境,手中心剑震鸣不止,“今日再得见这一柄细剑长虹,也算是不枉这一遭了。” 苏暮雨摇头:“若我十多年前遇见你,我或许会与你畅谈一番,但很可惜。死吧。” 一袭黑衣瞬间闪动,雷无桀那一袭红衣也朝前奔去。 细剑长虹,名剑“心”,交错而过。 苏暮雨收剑,细长的剑身之上,留有一寸血迹。 雷无桀以剑抵地,笑着擦了擦手臂上的伤痕,朗声道:“再来!” 苏暮雨刚刚的那一剑,本是必杀之剑,预想中本该是穿心而过,结果只是伤到了雷无桀的手臂,他转过身,点头称赞:“好。” “我在想,什么样的事能让人变成一块寒冰一样呢?”雷无桀也转不过,身上热气腾腾,“晚辈雷无桀,再问第二剑!” 苏暮雨没有说话,持剑纵身向前,掠至雷无桀身前。长剑一挥,雷无桀提剑欲格,却被那如潮的剑气击得倒飞出去,身上一身热气摇摇欲坠,眼看那火灼之术几乎就被击破了。但他却依然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惨笑道:“好。晚辈雷无桀,再问第三剑!” “这是最后一剑了。”苏暮雨沉声道。 “这一剑,我先出手!”雷无桀一跃而起,手中心剑长劈而下。 苏暮雨微微向后仰去,持剑向上一挡,他的长虹剑并不金贵,是年轻时自己从暗河的师范门下出师时自己打的一柄剑。暗河的很多杀手都是这般,出师时打一柄属于自己的兵器,从此跟随在自己身边,至死不离。 心剑、长虹再度相撞,苏暮雨微微一挑,便将雷无桀手中之剑整个的击飞了出去。 刹那间,两个人的身影相错而过,都在那一刻注视了对方。苏暮雨的眼神依旧清冷残酷,仿佛世间之事都不在其牵挂之中。雷无桀的眼神依旧炙热闪亮,仿佛世间之事都不在其惧怕之中。 雷无桀忽然伸出了手,那柄心剑竟然飞了回来。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雷无桀忽然笑了,“这是我姐姐的止水剑法中的一式,名倦飞还,可还好听?” 苏暮雨猛地转身,将细剑长虹挡在了自己的胸前。那心剑猛地刺到了他的剑身之上,苏暮雨猛退,雷无桀一个侧身一把抓过了心剑,身上真气再度暴涨,一剑将苏暮雨向后逼退,那柄长虹剑瞬间寸寸断裂。 “这就是我的第三剑。”雷无桀朗声喝道。 “小子得意什么?若不是刚才雷门八骏坏了苏暮雨的十八剑阵,现在怕他早就是个死人了。”萧瑟虽然嘴上嘲讽着,但眼神中却有笑意,“不过刚刚那一剑,算是他出过的最妙的一剑了。” 苏暮雨却依然神色淡然,他微微后撤,手轻轻一扬,那些碎裂的剑身在他手中飞旋,他手指一弹,足足有十余枚剑身碎片冲着雷无桀急袭而去。 171 覆雨翻云 见那剑身碎片冲着自己急袭而来,雷无桀急忙举起心剑来格,却有一道碎片从他的手腕处擦过,他一吃痛,心剑竟脱手而出,他急忙伸手欲拿。却见苏暮雨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随后足足有三枚剑身碎片击在了他的身上。苏暮雨立身,轻轻一旋手中之剑,说道:“这就是天下名剑位列第四的心剑?” 心剑震鸣不止,想要挣脱苏暮雨的手,却见苏暮雨用手轻轻拂过剑身,将那不安的震动生生镇压了下去。 雷无桀倒在地上,左右肩膀处都血流不止。 叶若依正欲向前相助,却被萧瑟伸手拦住:“还没有结束,再等等。” 话音刚落,雷无桀就挣扎地站了起来,望着苏暮雨手中的心剑,忽然怒喝道:“剑来!” 只见那被苏暮雨用真气压下的心剑再度惊鸣起来! “剑来!”雷无桀再度怒喝。 那心剑竟在瞬间拖着苏暮雨往前行去! “好剑,好剑客。”苏暮雨点头,忽然抬脚往里往地上一踩,身形终于止住,他将心剑立在面前,喝道:“止!” 心剑蓦地安静,雷无桀倒退一步,吐出一口鲜血。 “起!”苏暮雨猛地抬剑,一剑冲雷无桀刺去。 叶若依急忙转头望向萧瑟,萧瑟眉头紧皱,却依然没有说话。而雷无桀却突然往前行了一步,心剑一剑刺入了他的肩膀,却只进了一寸,便停住了。 苏暮雨抬头,轻声赞叹:“好。” 有双指夹住了这一柄心剑,一指破苍山,二指断乾坤,雷门惊雷指! 雷无桀又伸出左手对着苏暮雨伸出了一指,断魂魄,截长生,雷门失神指! 苏暮雨立刻撤剑猛退,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叹之意:“以你的年纪,在修习剑术、火灼术和无方拳的情况下,竟也精通雷家堡两门指法,殊为不易。” “也只是练过,本来只懂些皮毛。”雷无桀已满身伤痕,却依然面带笑容,“这不是快死了吗?逼也得逼出来了。你要让我再出一指,那可做不到了。” “既然那二指只是偶尔,那么你没有了手中之剑,还要继续战下去吗?”苏暮雨缓缓说道。 “如果我不战,你能放过我,放过我的朋友们吗?”雷无桀问道。 苏暮雨摇头,答得干脆:“不能。” “那么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了。”雷无桀双袖一振,红衣飞扬,眼神中的红光再度被点燃,“来吧!我还有最后一点压箱底的功夫还没用,既然你要分生死,那么好!我就与你论一次生死。” 雷无桀双手握拳,做出了一个起手式,正是那少林寺七岁武僧也会打上几式的大罗汉拳。 苏暮雨右手轻挽一个剑花:“如君所愿。” 另一边,唐莲和司空千落两人合力一战谢七刀却依然久攻不下。唐莲和司空千落都已气喘吁吁,而已经年过六旬的谢七刀却依然呼吸平缓,持刀而立,他对着唐莲问道:“你是唐门弟子,为何不见你使用暗器?” “我是唐门人,但亦是雪月城的弟子,这一次我为雪月城来,不为唐门。”唐莲握着指尖刃,紧紧盯着谢七刀。 “我猜到了,是硬气的少年。”谢七刀点头,“此次我和你们唐门合作,但是在我看来,他们不如你。只可惜我是杀手,就算欣赏你,也要杀了你。” 司空千落一振长枪,银光闪现:“废话少说!” “你有一柄很不错的兵器。我曾经也有,是我自己打的一柄刀,用了整整四十年,修补了上百次。”谢七刀抬起了手中长刀,“可惜被人打断了,若我握着从前的那柄刀,你们已经是死人了。” “大言不惭。”司空千落怒斥。 谢七刀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道:“在我们这一行,有个说法。若跟随自己多年的兵器断了,那么命也就不久了。这次杀了你们之后,我便退去这暗河谢家家主的位置,避世隐居。” 司空千落长枪指着谢七刀,不解道:“你这老头也真奇怪,你要退隐就退隐,要死就死,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是老头子我多言了。”谢七刀冷笑,“只因你们是我此生杀的最后两个人,所以话就多了。” “你如果杀了我们,这一辈子就别想安生了!”司空千落怒道。 “你是想说,你们一个是枪仙之女,一个是酒仙之徒,若我杀了你们,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必饶不了我?”谢七刀一步走向前,“我杀了这么多年人,懂得了一个道理。只有当一个人害怕的时候,才会用别人来威胁对方。” 司空千落一愣,她自打出生起,最讨厌的就是“枪仙之女”这四个字,因为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不凭借父亲的荣光而闯荡江湖,她就是她,司空长风就是司空长风。但正如谢七刀所言,此刻她的确是怕了!她此刻多想司空长风就出现在这里,拦在她的身前,有那一杆枪在,天下间又有什么人伤得了她? 谢七刀已经一刀斩了过来,唐莲纵身一跃,手中指尖刃与刀相撞。 一个是三尺长刀,一个是寸许细刃! 谢七刀朗声长笑,手中刀劲一层又一层,如排山倒海般压下。唐莲被击得猛退,那指尖刃之上竟传出细细碎碎的破裂声,眼看再有片刻就支撑不住了,而那司空千落仍在发愣之中,他不由地猛喝:“千落!” 司空千落终于回过神来,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是回头望了萧瑟一眼。 只见萧瑟此时正好也望着她。 叶若依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忽然说道:“是个很好的女孩。” “是。”萧瑟答得干脆。 司空千落望着远处的萧瑟,心中暗道:如今父亲无法拦在我的身前,但我却可以拦在他的身前! 心中的恐惧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司空千落猛地握住银月枪的枪柄,怒吼一声,冲着那持刀逼得唐莲一路猛退的谢七刀刺去。 枪身长鸣,翻云 172 烂船还有三千钉 在司空千落递出那翻云覆雨的一枪之时,唐莲也同时递出了一拳,拳风如海潮,如巨浪,正是那酒仙百里东君所传的拳法海运!谢七刀猛地收刀,向后急退。 唐莲及时收拳,但司空千落的枪劲却收不住,直逼谢七刀而去。 谢七刀连挥三刀,泄去枪劲,稳稳地立住了身形,他说道:“天下枪劲,枪仙司空长风独占八分。我原本不信,但今日见到了你,便相信了。” “算你有几分见识!”司空千落递出那一枪后,气息已经有些不稳,持枪的手微微颤抖,却依然语气咄咄。 忽见一声长鸣从远处传来,只见一只黄鹤破云而出,黄鹤之上坐着一个灰袍男子,神色间微有愠色,右边手臂空空荡荡,正是那在多年前与雷轰齐名的雷门翘楚雷云鹤。 “守阁长老?”唐莲和司空千落惊讶地转过头。 “师叔!”雷无桀喜道。 “是雷云鹤。”苏暮雨收剑,微微皱眉。 那正面临十张阎王帖冲天杀机的雷轰听到那声鹤鸣,心中不由大喜,手中杀怖剑红光乍现,竟一连挥出了十道剑气。 凛冽且锋锐,霸道而绝世! 这一次十道剑气并没有将那十道阎王帖给打了回去,而是硬生生地将他们斩断! “看来已经不止是半个剑仙了。”一击不成的唐老太爷神色不变。 那挥出惊世骇俗的一剑挡下十道阎王帖的雷轰,猛地转头往屋外望去,长喝一声:“云鹤!” “九天引雷,云中之鹤。”唐老太爷沉吟道,“没想到今日尽能见到昔日雷门四杰中的三位,看来要灭雷家堡,并不是件易事。” 雷轰直接一步跃到了院子中,朗声呼道:“云鹤!” 温良也急忙跟了出去:“这……雷门怎么还有骑鹤的,那不是道家真人做的事情吗?” 那雷云鹤座下仙鹤仰天长鸣,原本坐在鹤上的雷云鹤忽然站了起来,也喝道:“轰哥!” “老爷子,这下有些不妙。”唐玄小声道,“暗河大家长和那苏家谢家家主一直没来,雷云鹤却来了,我们不占优势。” “不,他们来了,就在附近。”唐老太爷轻声道。 站在屋顶对峙与雷千虎对峙的慕雨墨惊道:“是雷云鹤?”那将惊雷指修炼至极致,甚至还重现雷门九天引雷术的雷云鹤,论声势,当年不在百里东君等人之下,之后虽失踪多年,但不久前和赵玉真的一战后再度声名鹊起,若他来此处,那么如今的形势很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 “终于来了。”雷千虎淡淡地说道,随后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起来。 慕雨墨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留在拳上的血迹,她神色一变:“雷千虎,原来你的伤早已经深入血脉,你刚刚只是硬撑!” “硬撑?”雷千虎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沉声道,“蜘蛛女,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慕雨墨一愣。 “破船还有三千钉!”雷千虎忽然双袖一振,那厚重的白虎皮裘竟也飞扬起来,他右手轻挥,满堂长风尽揽在手中,他左手轻扬,掌心之处似有那雷声轰鸣。正是那雷门最霸道的武功! “五雷天罡拳。”慕雨墨双手之处寒光暴涨,冷笑道,“你与我霜玄掌已来回对了几十掌,又哪里讨去半分好处了?” “你知五雷天罡拳,可知这天罡拳有九重境界,十二年前我与幽冰对决之时,才入那第七重——生杀予夺。”雷千虎怒目圆瞪,“那你可想尝尝这第九重,灭天绝地!” “第九重?雷门百年来都没有人到达过的境界?”慕雨墨一惊,步伐微微一撤。 “死吧!”雷千虎一拳递出,声势比刚才尤甚数倍! 慕雨墨提拳一挡,但适才与雷千虎对掌时不分胜负的霜玄掌,此时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寒光瞬间被压下,她被一掌击飞了出去,浑身真气在瞬间泄去了七七八八,她吐出一口鲜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雷千虎纵身一跃,再起一掌。 “怜月。”慕雨墨轻声唤着这个名字。 “还想着那个唐门的人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想起,慕雨墨大惊,再度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男子的怀里,那男人面带银色面具,眼神阴冷。 “大家长。”慕雨墨轻声唤道。 大家长左手抱着慕雨墨,右手挥去,与那雷千虎硬生生地对了一掌。 一个掌心惊雷暗起,一个拳上隐有黑影缠绕。 两拳相震,只见雷千虎被击得向后猛退而去,跌到了院子中,踉踉跄跄地倒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形。 “千虎!”雷轰向前扶住他。 雷千虎吐出一口黑血,脸色铁青:“阎魔掌!” 那大家长却也没讨得好,抱着慕雨墨向后一撤,踩在了屋顶上,却因雷千虎那五雷天罡拳余劲,而一步踏破了屋顶,摔进了厅内。他却神色不慌,轻抚双袖,挡去了那些砖瓦碎片。 “大家长终于是到了。”唐老太爷幽幽地抽了口烟。 大家长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似在自言自语:“若不是身负重伤,雷门这一代最强的应该是雷千虎,在雷轰和雷云鹤之上。” “是雨墨低估他了。”慕雨墨从大家长的怀中走了下来,微微垂首。她是个无论何时说话都满是风情的人,但对着这位暗河掌权的大家长时,她却忽然收起了所有的妩媚。 “你已受了重伤,留在这里没有益处,带着慕家的人离开雷家堡。”大家长面无表情地说道,“接下来,这里交给我便是了。” “是。”慕雨墨纵身一跃,再度飞上了屋顶。 “大家长对暗河的性命倒是看得很重,只是不知我那三位师叔,如今身在何处?”唐玄冷声问道。 “唐玄。”唐老太爷抽了口烟,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 唐玄住了嘴,脸色却依然阴冷。 “这件事情,想必事成之后,大家长自然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唐老太爷缓缓说道。 大家长却没有看他,只是说道:“不必交代什么了,唐门三老对李寒衣用了暴雨梨花针,被赵玉真挡了回来,三个人死在了梨花针之下。不过最后依然有一枚梨花针伤了李寒衣,虽然没有杀死她,但她此次应该不可能到这雷家堡。三老也算死有所值。” “死有所值?”唐老太爷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大家长不再言语,慢慢地走到门外,对着雷千虎,忽然不明不明地说了一句。 “你该死了。” 173 英雄贵姓 雷千虎仿佛应大家长的言一般,瞬间呕出一口黑血,双膝一弯,跪倒在了地上。雷轰急忙去将他扶住,把了一下他的脉搏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强行运了五雷天罡拳第九重。”雷千虎沉声说道。 雷轰惊道:“你疯了!那拳伤人伤己,你这身子怎可轻易就上那第九重?你可知这历代雷门家主练这五雷天罡拳,都入那第八重后便止境!就是因为这灭天绝地,灭的不仅天地,更是自己!” “雷门生死存亡,管不得了。”雷千虎摇头。 “什么生死存亡,有我在,云鹤也回来了!”雷轰说道。 雷千虎勉力站了起来,停止了腰杆,说道:“可我是门主啊。” 那一直守在一旁的雷天痕已是老泪纵横:“门主!” 大家长伸出那双可怖的手掌,冷声道:“强撑又是何必,不如自行了断,死也死得舒服些。” “阎魔掌。”雷轰皱着眉头望着大家长,“难怪我觉得千虎身子中有一股阴邪的真气。你竟练如此魔功?”随即又转头一把握住雷千虎的手,竟要立刻给他渡气! “没有用的。”雷千虎一把抽回了手,“中了阎王掌,体内的真气就已经被打乱,最后经脉寸断而死。你给我渡气,也压不下那股邪气的。” 雷轰知道雷千虎说的是事实,愤怒地举剑对着大家长:“你该死!” “我的确该死,但还不是现在。”大家长懒懒地说道,“但他快死了。” 此时,那只黄鹤已经落至了雷家堡之前。 骑在黄鹤上的雷云鹤远远便看到有人在门内门外缠斗,但近了才看清,门外那数人竟然是雪月城的众弟子。 “雷无桀?唐莲?”雷云鹤惑道,但随即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那持长剑与雷无桀对峙的男子,他们在许多年前曾见过。 “傀?”雷云鹤一愣,“暗河也来这英雄宴?” “师叔,他们是与唐门联手,来找雷家堡麻烦的!”雷无桀急忙说道。 “暗河与唐门联手?”雷云鹤微微皱眉,“这样的组合,可不是要找麻烦那么简单,看来你们想要灭掉雷门?” 苏暮雨点头:“是。” “就你们也想灭雷门?真当我雷云鹤死了?”雷云鹤冷笑,“唐门谁来了?唐玄?唐煌?总不会是唐怜月。” “师叔,你进去看看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雷无桀说道。 “你们?以你们的武功,可不是这两个怪物的对手。你师父来还差不多。”雷云鹤说道。 雷无桀笑了笑:“是不是对手,总要试过才知道。师叔你就放心吧!” “好!有我年轻时的傲气!不愧是雷门人!”雷云鹤朗声长笑,拍了拍那黄鹤的脑袋,“阿离,你先走。等我一会儿唤你。”说完后纵身一跃,跨过那高墙,落入了院中。 “想想里面大家长和慕雨墨对阵的角色,再看看面前的这些小毛孩。”谢七刀有些自嘲地笑笑,“可真有些沮丧啊。” “现在是小毛孩,以后可不一定是。”苏暮雨一挥手中之剑,“时间拖得太久了,速战速决。” 那雷云鹤一个纵身落入院中,首先看到的是那戴面具的暗河大家长,不由一惊:“这怪物也出山了?”再望着后面那些人,心中更是大惊:“唐玄唐煌唐七杀,还有——唐老太爷?你这老头子也是无聊,从我爷爷辈开始就和雷家堡过不去,都耗死了我雷门两代人了还不赶紧入土为安?” “大胆!”唐玄怒喝。 “大什么胆!就你那点本事也敢在我面前喊!”雷云鹤瞪他,“给我提鞋都不配!” “云鹤。”雷轰在边上唤他。 雷云鹤转头,望着雷轰和雷千虎,原本睥睨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轰哥!千虎!多年未见了。” “这几年,千虎一直在派人寻你。”雷轰说道。 “我知道,其实有几次已经找到雪月城来了,我都让司空长风给我避开了。”雷云鹤察觉到雷千虎神情有些不对,急忙问道,“千虎受伤了。” “鹤哥!”雷千虎忽然伸手抱住了雷云鹤,眼泪夺眶而出。 “一大把年纪了哭什么,又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练功练不好就抱着我哭。”雷云鹤笑了笑,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试探千虎的真气,结果让他神色大变,“那寒毒竟已侵得这么深了?” “这几年一直拿药吊着,千虎适才运了五雷天罡拳第九重,又中了阎魔掌。怕是……”雷轰在一旁轻声叹道。 雷千虎放开了眼,笑道:“此一生,我们兄弟三人能再次相聚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心愿已了,千虎没有遗憾了。” “不过就是阎魔掌!以我和轰哥合力,还怕救不了你?”雷云鹤急道。 “来不及了。何况,现在并没有时间停下来疗伤。”雷千虎走上前一步,面向暗河大家长和唐门众人。 唐老太爷依旧吞吐着烟雾,却没有说话。 暗河大家长眼神阴冷,与雷千虎对视着。 “雷门总管雷天痕听令!”雷千虎猛喝一声。 “天痕在!”雷天痕擦去眼泪,跪倒在地。 “雷门第十九代门主雷千虎,今日为护雷家堡而战死!门主之位传于师兄雷轰!待驱敌之后,入雷门祠堂,行三响六震之礼后,任第二十代门主!”雷千虎长喝道。 “天痕遵命!”雷天痕也朗声应道。 “死。”大家长轻轻地吐出了这一个字。 瞬间,雷千虎身上数十处都炸裂开来,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他却依然屹立不倒,就那么站着,仿佛那些疼痛都感觉不到,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已知无能为力的雷千虎和雷轰站在身后,沉默不语。 他们二人一身都在追求自己喜爱的事物,一个当年违背祖训练剑,几乎直达剑仙境,一个重现雷门九天引雷术,将一座青城山搅得鸡犬不宁,竟显少年英气。如今十余年过去了,他们一个依旧持剑,一个依然口出狂言,仿佛少年从未老去。 而雷千虎,他是不一样的。十几年前,他在雷门一拳一脚地练着武术,在哥哥们都离家而去的时候,只有他留下来,护住了整个雷家堡。后来他成了门主,但江湖上提起雷门,大家想到的都不是他。因为他不够特别,不够惊艳,甚至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连武功练的都是雷家堡两指三拳中最不好看的那一样。 最后,他死了。以雷门第十九代门主的身份死了。 若说雷轰和雷云鹤是那从未长大的少年,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江湖梦。那么雷千虎也是那赤心不改的英雄,这么多年守护着雷门,在家人们离家而去的时候,独自留下来守护着自己的家。 “此一生,我们兄弟三人能再次相聚是我最大的心愿。”在死前,他对自己的两个兄弟如是说。 雷云鹤忽然仰头,对着那天空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漫天乌云密云,惊雷滚滚。 “起!”雷云鹤怒喝一声,带着满腔的悲愤! 震耳欲聋,飞沙走石,天上一道惊天之响的雷声炸起! 174 雷门双子 听到那惊雷之声乍起,大家长眼神中却并无畏惧,反而满是惊喜:“这就是雷门的九天引雷!” “说起来并不算是雷门的武功,与雷门雷盾阵虽然看上去相似,但其实这是道法。”唐老太爷放下了烟斗,神色严肃,“六十年前雷门曾有一位前辈入了道门,结合那道门术法创了这九天引雷术。我在年轻时见过那位前辈,雷云鹤这九天引雷,应是那前辈所传!” “唐老太爷口中的前辈,怕是快有一百岁了吧。”大家长缓缓说道。 “落!”雷云鹤再呼一声,那九天惊雷一落而下,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以九天惊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万里!”雷云鹤一步踏出,递出一指,指间惊雷滚滚!这才是趋于极致的雷门惊雷指! “好!”大家长伸手,递出一记阎魔掌,与那惊雷指相撞后,竟被逼得连退三步。 “再退!”雷云鹤又递出一指。 大家长却眼露精光:“很好!”再度递出一掌。 又被逼退五步。 “老爷子!”唐玄低声道。 唐老太爷将手按在了腰间,却忽有一道红光剑气袭来,他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却见那持杀怖剑的雷轰正冷眼望着自己。 “雷家堡的家主死了,唐门的老太爷也该死了吧。”雷轰缓缓说道。 唐老太爷冷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另一边,雷云鹤已经递出了第三指。 大家长却立住了身,微微一笑,道:“我不退了。” “你退。”他缓缓地出一掌,竟将那惊雷缭绕,声势浩瀚的惊雷指给挡了回去。 雷云鹤感觉指间真气猛地受阻,片刻后竟铺天盖地地反噬回来,一愣,急忙撤指,瞬间被逼退了十步之外。 大家长点头:“你很不错,可以来喂我的阎魔掌。” 雷云鹤愣了一下后冷笑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灭雷家堡了。你的阎魔掌已经开始反噬了。” “你说得对。”大家长望着手中那双黑纹遍布的手掌,“它需要新的养料了,本来我为它寻了一个绝佳的食物,但是被他逃走了,但是如果换成是你,我想它也会很满意的。” “狂妄!”雷云鹤忽然纵身一跃,指间之处再度惊雷缭绕。他虽用指,但却当头砸下,竟是那仙人抚顶之势! 大家长这一次不敢硬接,侧身堪堪躲过,雷云鹤那一指之势未收,竟将一片平地击出了一个大坑出来。 另一边雷轰持杀怖剑狂舞,剑气横流,击起一地飞沙走石,更将那正厅的门墙砸了个七零八落。雷天痕在一旁一边护住雷千虎的尸身,一边急道:“雷轰门主,那厅内还睡着武林各派来的客人,可务必小心!” 温家来的使者温良眼神放光,望着那一指接着一指满是逍遥少年意的雷云鹤以及那一剑接着一剑尽是霸气潇洒状的雷轰,喃喃道:“这就是雷门双子了。” 当年同时踏入江湖,让整座江湖都为之惊叹,与李寒衣、赵玉真、唐怜月等都可齐名的两位雷门少年,如今再度联手!战的是唐门唐老太爷,暗河大家长!这样的对决,几十年都难见一次。温良自然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半分! “雷起!”那边雷云鹤再度高喝。 “雷落!”接着呼的尽是雷轰,只见那惊雷一跃而下,竟落在了杀怖剑上,他将剑猛的一甩,一道惊雷竟冲着暗河大家长和那唐门众人逼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温良不住惊叹道。 “大家长!”唐老太爷怒喝一声,向前踏出一步,以一双手掌欲拦那风雷一剑!以人之力,挡得下这天之雷? “在!”大家长却也应了一声,伸出手掌,却是一掌打在了唐老太爷的背上。 “这!”唐玄、唐煌、唐七杀惊呼起来。 雷家堡外。 谢七刀持刀而立,面前散落了一地暗器的碎片,以及插着那把银色的长枪。唐莲和司空千落倒在他的十步之外,重重地喘着粗气,却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千落,我拖住他,你带着萧瑟和叶姑娘先跑。”唐莲喘着气,低声说道,“只是没想到,想来救雷家堡,却连雷家堡的门都没有踏进,真是令人沮丧啊。” “师兄……”司空千落正欲说话,却觉胸口一痛,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别说逃跑,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另一侧。 苏暮雨和雷无桀相视而立。 苏暮雨手持心剑,右手衣袖已经整个粉碎了,有鲜血从胳膊上淌了下来,他点头赞道:“是一套好拳。” “一个和尚教我的,金刚伏魔神通,虽然不知道这名字是不是瞎取的。”雷无桀笑了笑。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我不想杀你。”苏暮雨摇头。 雷无桀耸肩:“只杀我可不可以,放过我的朋友们?” 苏暮雨叹气:“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那位朋友的身份吗?这一次你们可以不死,甚至雷家堡也可以不灭,但他,一定要死。” “那就没有办法了。”雷无桀怒喝一声,“萧瑟,带着他们先跑!这里,由我挡着!” “火灼之术,业火境!” 红衣飞扬,那原本已经灭下去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连另一边的谢七刀都侧头望来,惑道:“这么年轻,就能入那逍遥天境?” 与雷无桀对阵多时,心知此时的他只是强弩之末的苏暮雨轻声叹道:“没有用的。”说罢后,他纵身一跃,持剑冲着雷无桀袭去。 雷无桀强行运起那火灼之术的至高境界,试图挡住这暗河二人片刻,但只觉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浑身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身形摇摇欲坠。虽突破了极限,勉强入了那逍遥天境,可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挡住苏暮雨这必杀一剑。 “已经足够了。”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175 无极一棍 苏暮雨蓦然收了剑。 那刚刚举起刀的谢七刀也停住了手。 他们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们之所以与雷无桀唐莲等人在此纠缠了许久,就是在等这个人出手。他们听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他们此行,也就是为了他而来。目的有二,一确认他的身份,二杀了他。 眼前之人拿着一根长棍,长棍上竟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篆。他从雷无桀身边掠过,挡在了雷无桀的身前,逼退了苏暮雨,惊动了谢七刀。靠的仅是两个字—— 霸气。 不仅是武林高手的霸气,更是王者睥睨天下的霸气! 萧瑟终于拿出了那根总是挂在腰间的长棍,那根长棍极长,棍尖之处是一块玉石,流淌着红色的血色之光,棍身上画满了符篆,像是要镇压着棍中所藏的魔鬼。 “无极棍。”谢七刀走到了苏暮雨的身边。 苏暮雨点头:“据说棍下亡魂众多,是极凶之棍,所以要以符篆封之。” “以前总是你们挡在我面前,这一次,也换我护你们一次。”萧瑟握紧了长棍,抬起头,望向苏暮雨和谢七刀,话却是同雷无桀等人说的。 叶若依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她在心里惊呼: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这才是当年他认识的萧瑟!那个睥睨天下,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萧瑟! “萧瑟,可你!”司空千落急道。萧瑟连借他们内力都昏迷了多日,又怎么可能是这暗河两位家主的对手。 “不必担心。”萧瑟回头望了司空千落,笑着说道。 萧瑟很少笑,偶尔笑也多是嘲讽大于快乐,但是这一笑,却很温柔,像是午后的阳光般温暖,深夜的月光般柔美,像是清晨时绿叶上的露珠,晶莹而纯粹。 司空千落那个瞬间仿佛看呆了。 但是下一刻,萧瑟已经转过了头,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温柔,而变得凶戾,一身青衣飞扬,气势比起那强行运起火灼之术至高境界的雷无桀还要更胜一筹! “萧瑟,你果然是个高手啊。”雷无桀终于倒在了地上,“不过你们这些高手,就不能早一点出场吗?一定要我走都走不动了再出来做英雄!” “我也想早点做英雄啊。”萧瑟真气再涨,青衫狂舞,“如果不会死的话。” 唐莲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萧瑟,竟能直入那逍遥天境!” 萧瑟忽然将棍扬起,那长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开来。 一朵棍花,两朵棍花,三朵棍花! 闪成十朵百朵。 千朵万朵! “你果然是萧……”谢七刀望着那棍花,喝道。 “是!我是!”不等谢七刀说完,萧瑟已率先答道,他同时一跃而起,冲着苏暮雨和谢七刀当头砸下。 苏暮雨瞳孔蓦然缩紧,一个旋身,刺出一剑,剑首处也竟是锋芒。 谢七刀全身肌肉虬结,抡起长刀,拼命一挥,刀身处也尽卷长风。 但不够,还不够。 不够抵挡住萧瑟的这一棍! 这一棍是灭天绝地的可怖,风华绝代的艳丽,以及无可抵挡的霸,还有那,无踪无迹的道。 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无极一棍! 苏暮雨猛退,心剑震鸣不止,竟要再度脱手而出。 谢七刀也退,握刀的手颤抖不止,他已经第二次嗅到那个味道了,上一次是接下那李寒衣那几入神游玄境的生死一剑时。死亡的味道,如此浓烈! 一棍收,萧瑟忽然停顿了一下,棍朝天,眼神望地,停顿的那片刻,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了。 在场的众人有种错觉,好若那天地沧海间,只剩下那一身青衣,一根长棍。 须臾混沌,万物凝滞,只见那长棍再度舞出一朵花来,花尖有光亮透出。 时间再度延展而开。 是那第二棍! 再次当头砸下! “退!”苏暮雨猛喝。 “杀!”谢七刀却是向前,持刀猛挥,他名谢七刀,因为杀人,从不超过七刀。他的传说已经终止于李寒衣了,传说若要再起,需杀一个更重要的人。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机会,他没有犹豫,挥出了自己的绝强之刀。 第七刀,杀神。 一棍,如破云而出,携天地沧海之势! 一刀,若绝地扑杀,有杀神灭君之狠! 棍刀相交,瞬间之后,只见棍影,不见刀光! 一只手抓住了谢七刀的衣领,猛地将他向后拽去,一剑寒光破出,抵住了那棍尖。 若是寻常之剑,早已寸寸断裂。 可偏偏这柄剑名列天下第三——心剑。 却依然被那长棍逼得猛退。 退三步。 萧瑟近三步。 退六步! 萧瑟再近六步! 天下第一的轻功——乘风踏云步,天下第一的棍法——无极棍,世间有几人能挡得住? “破!”谢七刀忽然怒喝一声,手中长刀瞬间裂成了七片,他又踏前一步,手一挥,七片刀身碎片向那长棍逼去。 既然一柄刀挡不住,那我用七柄。 不,九柄! 还有两拳,以拳为刃。 “落!”萧瑟长棍围绕着自己周身一旋,立住了身。 终于收棍。 七柄刀身碎片稳稳地插在了他的面前。 谢七刀和苏暮雨再退十步后立住了身,谢七刀两手衣袖粉碎,臂膀之处已是鲜血横流,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已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战李寒衣,碎了那柄跟随自己数十年的长刀,如今战萧瑟,又断了一柄,不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从此江湖上都不会再有属于谢七刀的传说了。 而面前这个看似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竟能一棍就逼得暗河两位家长只有招架之力,就算他们之前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现在也终于再也不用怀疑了。能得百晓堂堂主姬若风真传,将无极之棍和乘风踏云步练到此等境界的,只有那个十七岁时就入那逍遥天境,被称为太子的唯一人选的六王子! “果然,你就是永安王。”苏暮雨一身扶着谢七刀,一手持剑抵地,“萧楚河。” 萧瑟持棍静立,神色不改,冷眼望去:“又如何?” 176 承天之怒 萧楚河! 这三个字在在场众人心头都炸了开来。 明德帝继位那一年所生,第六王子萧楚河,师承担任天启四守护的白虎,据说十七岁时武力已达逍遥天境,乃是天赋之才,在朝政方面亦是屡屡受到明德帝赞叹,乃是朝野上下,几乎公认的储君人才。却在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谋逆案中,为琅琊王声辩还被剥去爵位,流放青州。 然而,在明德十八年,明德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免了他的不敬之罪,并且封其为永安王,召其入京。从来没有一个人被流放后,能这么快的得到赦免,甚至还立刻收到了这番荣耀。可见,明德帝对这位王子是多么的珍视!然而,萧楚河却并未复命,其后两年依然不知所踪。 但这个名字对于在场众人却远不止于此。 雷无桀惊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萧楚河!萧瑟,你竟然是萧楚河!” “原来,师父要我等的人,竟然真的是你!”唐莲心中也是大惊。 他们二人一人是昔日天启青龙使李心月之子,从母亲手中接过了青龙令,一人则是天启玄武使唐怜月之徒,从小就被其作为玄武传人来培养,虽然之前二人心中有过一些猜疑,但是真的听到萧瑟的身份是萧楚河的时候,他们心中依然震惊不已。 原来他们早已经开始执行自己的身份了! 苏暮雨望着萧瑟,忽然道:“消息不对。” “哦?哪里不对?”萧瑟握着棍的时候,身上那股慵懒之气全然消散,气势咄咄!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你的经脉已经毁了。”苏暮雨手猛地一挥,将那柄蠢蠢欲动的心剑再度压制了下去,“更何况,就算你经脉未毁,你当年的修为也没有此番境界。” 萧瑟冷笑:“输得很不甘心?” “我们二人刚经历一番大战,又与雷门、雪月城交锋两次,兵器皆被毁,实力不如自身的六成。你小子得了便宜,又怎配如此嚣张?”谢七刀怒道。 “败者才找理由,胜者只看结果。谢家老爷子,你老了。”萧瑟又举起那根无极棍。 “谢叔,你退后。”苏暮雨沉声说道。 “暮雨。”谢七刀皱眉,“可是也看不起我这老头子了?” “你长刀被毁,双拳也受了伤,不可再强行运功。”苏暮雨将心剑竖起,“而我还有一剑,这是我的最后一剑。” “我以此剑,屠真龙!” “落!”萧瑟的棍尖再度舞出无数棍花,虚虚晃晃,不可名状,那棍身处有惊鸣缭绕,仿佛棍中镇压着的恶魂们就要破棍而出。 只有见过无极棍的人能知道,它为什么能叫无极。在道家至上之书《道德经》中,无极是道的终极性,指的是一种无前无后,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边无际而又无穷无尽。是一种虚无缥缈,无穷无尽的混沌! 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它的感觉,那么就是空。 一切皆空。 仿佛身还在,魂已死。 苏暮雨面对的就是这个感觉,可是偏偏他不怕。他曾是暗河直隶大家长的杀手团首领傀,那种活死人的感觉,他很熟悉。当他握住剑的每一刻,体会到的就是这样的空。 他不惧。 他反击。 一剑破空而出! 苏暮雨自八岁拜入暗河苏家大师范座下,至今习剑二十三年,却从未以修成顶尖剑术为目的。从他入门第一天起,师范就说过:你练的不是剑,而是杀人术。江湖上有些附庸风雅的人将剑称为“百兵之君”,但其实所谓剑,生而为杀,只是凶器罢了。 但苏暮雨却一直藏着一剑,那一剑是他八岁入门前所修习的剑,剑名春雨。剑势如雨,斩不断,拦不下,细绵而纠葛。他终于刺出了那一剑,不再凛冽,不再肃杀,而是称得上一分美的一剑。 一人持棍,一人执剑,擦身而过。 苏暮雨轻轻一旋心剑,以剑抵地,赞道:“无极棍,却是精妙无比。” 萧瑟默然不语,将棍扛在了肩膀上,青衫的肩膀处开始出现一道裂痕,最后整个左半边的衣袖都滑落在了地上,他微微皱眉:“春雨剑法?” 这一遭,两人却是战平了。 只是片刻之后,苏暮雨忽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心剑!”倒在地上看到这一幕的雷无桀忽然高喝一声,那心剑应声脱出苏暮雨的掌中,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谢七刀之前就受伤了,在来雷家堡之前,你们去找了谁?”萧瑟沉声道,“为何那雪月剑仙李寒衣至今也未到雷家堡?” 众人心中均是一惊,这才想起那李寒衣与雷无桀之前也有过约定,今日,那绝世的剑仙也应该到场才对!可是堂堂剑仙,怎么可能会毁约呢?莫非是这暗河的二人在中途截杀了她?不然什么人能拦得住雪月剑仙,又有什么人能伤得了暗河两位家主? “姐姐她!”雷无桀惊道,“不可能,姐姐剑法绝世,不可能的!” 苏暮雨点头:“你很聪明。” 萧瑟垂头,喝道:“说!” “去黄泉路上寻答案吧!”忽然,一个狠戾的声音在萧瑟背后响起,他急忙转过头,只见那浑身浴血的谢七刀已经一拳攻了过来。 萧瑟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一拳,如此充满死意的一拳!谢七刀要杀的是萧瑟,但是在他挥出这一拳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这一拳,带着暗河谢家家主,锤炼五十余年的修为! 萧瑟拿起无极棍欲挡,却依然被一拳打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萧瑟!”叶若依急忙掠了过去,接住了那被击飞的萧瑟,一路向后滑了三十余步后才终于止身。可见这最后一拳的威势是多么的惊人。 谢七刀收拳,站在原地,喃喃道:“谢七刀,此生共杀三百二十三人,按北离律例,当凌迟而死。然,可死,不退!” 说完后,他仍然睁着眼睛,直挺挺地站着,只是那具身体再也没有动弹半分。 177 断风一枪 雷家堡三里之外,一袭白衣僧袍的无心,和背着金色巨刀的冥侯正急速地奔行着,他们一路和怒剑仙边战边逃,好不容易靠谢宣和李寒衣甩开了颜战天后,连夜奔赴雷家堡。 “紧赶慢赶还是慢了半日。”无心叹了口气,“萧瑟,雷无桀,唐莲。你们可别死了啊,我可是从天外天赶到这里来的,这一路有多艰辛你们可知道啊!” 旁边的冥侯面对无心的絮絮叨叨依然沉默不语,无心随即笑了笑,自我安慰道:“不过如果是你们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冥侯,等见到那个人,你的病就可以好了。到时候就知道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冥侯眼睛依然望着前方,脚下步伐不停,仿佛无心讲的并不是他的事情。 无心纵身一跃,一身白衣僧袍在空中飞扬,他忽然朝天大喝一声:“我回来了!” 声音飞扬到三里之外,众人心中都是一惊! 那是一个多么年轻的声音,可是这声音里蕴含着的那股内力,却不该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 萧瑟摔倒在了叶若依的怀里,无极棍掉落在一边,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来了,有救了。” 正好躺在他们二人边上的雷无桀叹了口气:“你难得拿出点高手风范,不能从一而终吗?每次都要那和尚来救,也太没有出息了。” “不管了,我打不动了。”萧瑟忽然扭过头,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萧瑟,你没事吧。”雷无桀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可无奈才直起了腰,又一阵吃痛摔了下去。 “萧瑟!”叶若依一把握住了萧瑟的脉搏,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脉象?”她病了这么多年,自己都早已经成了半个医生,但是她却从来没见过萧瑟这么乱的脉象,仿佛浑身的真气都在身体里打起了架,随时都有可能暴毙。 “别摸了,那边敌人还没倒下呢。”萧瑟苦笑,“你这一副样子,谁都知道我撑不住了,这下想把他吓唬走也不可能了。” 雷无桀摇头:“不行!撑住!撑到那和尚来,就没问题了!” “你不是才说老是指望那个和尚很丢人吗?”萧瑟一边呕血,一边不忘讥讽雷无桀。 “大哥,我没想到你真打不动了啊!”雷无桀无奈道。 苏暮雨默然地走到了谢七刀的身边,用手轻轻抚上了他依旧瞪着的眼睛,随即望向萧瑟。苏暮雨的手上已经没有剑了,他手轻轻一旋,双手一拉,仿佛在手中拉开了一条难以看清的丝线。 “刀丝!”叶若依惊道。 暗河刀丝,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之一,只有刃,没有身,它切开的伤口就像割蜡一般,平整毫无卷口。这就是苏暮雨最后的兵器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萧瑟那边走去,他的气力也不多了,但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叶若依忽然将萧瑟放了下来。 “不可!”萧瑟喝道。 叶若依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现在你也拦不住我了。” 萧瑟伸手拉住了叶若依的衣袖:“你会死的!” 叶若依轻轻拂去了他的手:“总比我们全部都死要好。”她转过身,向前三步,挡在了雷无桀和萧瑟的面前,一身绿色长裙在风中飞扬,她轻呼一声:“起!” 满地落叶顿时飞扬起来,但她立刻就停住了手,因为在她面前,另一个人拦在了那里。 身形魁梧,一身黑衣,雪月城大弟子唐莲。 “因为你们喊我一声大师兄。”唐莲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摔倒,“所以,在我死之前,你们一个也不能死!” “大师兄!”雷无桀热泪盈眶。 “呸!”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打断了雷无桀的感动,只见一杆银色长枪拦在了最前面,一身血污的司空千落神色倔强,望着苏暮雨,“想过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千落师妹!”唐莲惊道,“你快退下!三师尊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死在了这里,我怎么和三师尊交代。” 司空千落转过身,摇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世上也只有一个唐莲,一个萧瑟,一个雷无桀。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且,这种时候,不能输!” “不能输?”唐莲一愣。 “是的,不能输!不能在萧瑟面前输给那叶姑娘!”司空千落转回身去,银枪用力舞出一道枪花后脱手而出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重重地落在了她的面前。她望着苏暮雨,恶狠狠地说道,“姓苏的,来吧!” “这是?”唐莲愣了一下。 “枪仙所传,断风一枪!”司空千落忽然闭上了眼睛。 苏暮雨加快了步伐,猛地向前奔出几步后,忽然纵身一跃,试图直接越过司空千落等人直取萧瑟的头颅,手中那几近透明的刀丝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过一道阴冷的银光。 司空千落依然闭着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当年司空长风对他所说的话。 “枪是活的,天下任何兵器也都是活的,它能与它的主人心意相通,也能连同这天地万物。你爹爹名司空长风,所以我的枪,能借风。”司空长风轻甩手中的暗红色长枪,缓缓说道。 “阿爹你又吹牛。”司空千落笑道,“你上次还说自己千杯不醉呢。” “风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事物,春风配细雨,温柔且缠绵,夏日有凉风,清澈而舒缓,秋风随落叶,萧瑟又怅凉,寒冬大风袭,凛冽如刀割。”司空长风闭上了眼睛,“风可以很温和,然而也可以凛冽如刀割!” “你看好了!”回忆里的司空长风一把握住了枪柄。 现实中的司空千落也一把握住了枪柄,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举起长枪朝天一挥,卷起那一片长风,凛冽如千刀万剑同时刺出! 这是司空千落挥出过最强绝的一枪,这一枪,已有自在地境之势! 这一枪之势瞬间染红了苏暮雨的半边衣襟,但是他的身形却没有停! 依然直逼萧瑟而去! 178 万树飞花 雷家堡内。 暗河大家长一掌打在了唐老太爷的背上,唐老太爷的长袍被真气灌满,瞬间鼓了起来。 唐玄等人先是一惊,后来才恍然大悟,大家长这一掌不是真要打唐老太爷,而是将自己的功力与唐老太爷的合二为一,这才挡得住那风雷一剑。 不仅挡住了,甚至还逼得雷云鹤和雷轰连连后退。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内力?”雷轰惊道。 “这是?”雷云鹤望向唐老太爷,惊道。 只见唐老太爷轻轻吸了一口长气,整个人都开始发生了变化,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瞬间挺得笔直,身上的关节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整个人身上的肌肉都虬结起来,转眼之间,身形要高大威猛了许多。 “鹤哥,这唐门还有这般返老还童的功夫吗?”雷轰问道。 雷云鹤摇头:“这不是什么返老还童。只不过唐老太爷将毕生功力同时散出,看来他是要拼死一搏了。” “唐老太爷的毕生功力?”雷轰一愣。 “是的,足足六十多年的内力。”雷云鹤皱眉,“不好打了。” 身上连续发出一系列惊人变化的唐老太爷,却忽然住了身,他的瞳孔变得空洞起来,似乎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太爷,唐门最厉害的暗器手法是什么?”灵气十足的少年仰起头问他。 “自然是万树飞花。那时候漫天暗器如雨而淋,根本无处可躲。”唐老太爷摸着他的头,微微笑着,“怜月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 “可我十六岁就学会了这万树飞花,以后不是没有半点精进了吗?”少年摇头。 “那你想如何?”唐老太爷问道。 “我想以天下万物为暗器,以自己为暗器。”少年傲然说道,“届时我就是唐门百年来的第一人了!” “好,是我唐门人该说的话。”唐老太爷笑道。 可惜我唐轩策活了六十多年,依然还停留在那万树飞花的境界。实在不如你啊,怜月。 不过,若我今日死在这里,怜月,唐门还请拜托你了。 唐老太爷的瞳孔重新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了,他挥了挥衣袖,抬手,轻喝:“起!” 阎王帖、龙须针、朱颜小剑、菩萨血、铁蒺藜、追命轮、梅花镖、透骨钉……数不清的暗器从他的衣袖里飞出,停落在了他的面前。 “万树飞花?”手依然轻轻贴在唐老太爷背上的大家长幽幽地说道。 这自然是万树飞花,不仅唐玄等唐门人,就连雷轰雷云鹤都认得,但是他们都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万树飞花。怎么能!怎么可以同时飞出这么多的暗器!这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死!”唐老太爷猛地怒喝,所有的暗器朝天飞起,又如瀑布般冲着雷轰和雷云鹤倾泻而下。 “落!”雷云鹤又是引下一道惊雷,双指破空而出,势若雷霆万钧。 雷轰也猛挥手中杀怖剑,剑气横流,如火势燎原。 他们都已经用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式! 然而,这足够吗? 这,能挡得住那唐老太爷倾注毕生功力的一式万树飞花吗? 犹未足够! 雷轰和雷云鹤边战边退,那边唐老太爷却又呼了一声:“借!” 只见唐玄、唐煌、唐七杀袖中所藏的暗器也被他一股脑儿地借了出来。 “死!”唐老太爷手猛地往下一压,又是一记万树飞花! 雷云鹤和雷轰此时在脑海里想了无数可能阻挡的方法,但没有一种能够全身而退,而在暗河大家长仍毫发无伤的情况下,不能全身而退,等于死! “疾!”却忽有一声惊啸传来。 那声音只晚于无心那一声怒吼片刻。 无心猛地转头:“这么快就已经赶上了!” 只见一道紫影此时已经从他身边掠过,自无心炼成那佛法六通之神足通之后,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身形能够比自己快上如此之多。只是那道紫影之后,又是两道身影从他身边掠过,快到根本无法看清身影。 “这也太快了!”无心惊叹,“这就是剑仙的境界?” 无心不知道的是,从他身边掠过的这三人,一个原本就已绝世,如今功力更是暴涨,而另外两人,则是被激起了全部的力量,势要和那紫影争个高下。 “疾!”又是一声惊啸,那紫影却已经赶到了雷无桀等人身边。 众人在那个瞬间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冷的一股气息,但是又是那么的令人感到熟悉! 那快到得手的苏暮雨被那道紫影伸手一击,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那道紫影却依然不停留,直奔雷家堡而去,手中两柄长剑猛挥,寒气与红光纵横四射! “疾!”第三声惊啸响起,那道紫影落在了雷家堡的墙头,她手中长剑指下,声音威严:“止!” 只见那些原本疾飞着的暗器身上瞬间染上了一层寒霜,动作停滞,纷纷摔落在了地上。躲过一劫的雷轰和雷云鹤急忙转头,朝上方望去。 “李寒衣?”雷云鹤一惊。 “她……来了。”雷轰轻声说道。 但这绝不是他们所认识的李寒衣,那一袭白衣,一柄铁马冰河,的确是货真价实地李寒衣。可是手中那柄闪着红光的桃木剑,以及那一头紫发,和那暴戾的眼神,却不是他们所知道的李寒衣。 走火入魔。他们心中一惊。 “苏昌河!”李寒衣直接掠过那雷门和唐门众人,望向大家长。 “神智倒没有彻底迷失,竟认得我是谁?”大家长冷笑。 李寒衣手中一柄铁马冰河剑,一柄桃花剑,一寒一暖,剑意都在瞬间暴涨,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杀了你!” 另外两道身影也在此时落到了墙上。 “终于是追上了。”背着书箱,满头是汗的儒剑仙谢宣重重地喘着粗气。 “不仅我们追上了。”脸上满是剑痕的怒剑仙颜战天幽幽地说道,“她也追到她该追的人了。” 谢宣闻言向下望去,一惊:“这下惨了。” “死吧。”李寒衣纵身一跃,双剑朝下劈去。 179 阎魔灭世 李寒衣双剑齐出,威力比起那雷门双子合力的风雷一剑还要势不可挡,唐老太爷那连续两招万树飞花已经使出了最后的杀招,此刻只能勉强运起全部内力,以双掌抵挡李寒衣的剑气。 “颜战天!”唐老太爷怒喝一声。怒剑仙本是这次杀局中的重要角色之一,却一直迟迟未曾出现,然而此刻却忽然现身,若想挡住李寒衣,只有寄希望于他能够出手。 颜战天手轻轻按住了背上那柄破军剑,谢宣却从书箱里拔出了万卷书,幽幽地说道:“我的确邀你一同压制住走火入魔的李寒衣,但却不是现在。你此刻若动手,我就不得不和你较量一番了。” “你挡得住我?”颜战天沉声道。 谢宣手中长剑一挥:“君可试之。” 怒剑仙颜战天杀人无数,曾以一人敌万人,杀退南诀军队整整两千人,杀得整个军队寒了心破了胆,发了疯一样的败退。而儒剑仙谢宣,却与他正好相反,他一人也未曾杀过。但是他曾一人一剑一书箱,拦在太常山下,挡住了当年魔教两大护法和三百教徒,正是他为百里东君创造了和叶鼎天一战定天下的机会。 这两个人若真要试剑,孰胜孰败,想必整个江湖都会感兴趣。 颜战天的手依然握在破军剑的剑柄处,谢宣也依旧横剑而立,两人就这样对视地站着,谁都没有拔剑的意思,也谁都没有让路的意思。 “苏昌河,躲在一个老人家的背后,可真符合你的性格。”李寒衣一边挥剑,一边讥讽道。 明知李寒衣是来寻暗河大家长报仇的,唐老太爷自然不会替他去挡这个煞神,只是那张贴在自己身上的手掌却死死地黏住了自己,他试图挣脱开却依然不得。 大家长冷笑道:“老爷子想弃我而去吗?” 唐老太爷皱眉道:“即便我们二人此刻合力,也挡不住这李寒衣片刻,不如就此退去!” “退去?老太爷你错了,暗河与唐门都没退路了,往后一退就是万丈深渊。”大家长阴狠地说道,“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所有挡路的人,李寒衣走火入魔不足为惧,你只要激起她的杀性,杀性越狠,她就死得越快!” 大家长手掌微微用力,只见唐老太爷身上的真气猛地暴涨,竟再次拦下了李寒衣接连的三剑。 “轰弟。”雷云鹤眉头紧皱,“李寒衣虽然功力大涨,但走火入魔,如同饮鸩止渴,这样的剑气若再运上一炷香的时间,势必经脉寸断而死!” 雷轰握紧了手中的杀怖剑,紧紧地盯着李寒衣。 另一边,唐门那三人的脸色却阴晴不定。 唐玄低声道:“再这样下去,怕老太爷会支撑不住了。” 唐煌紧紧地盯着大家长的手掌,一颗火石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是他自创的暗器——炫煌,也是唯一没有被老太爷借走的暗器:“静观其变,随时准备出手,带走老太爷,突围出去。” 温良却眼睛越瞪越大了:“这就是剑仙了?天呐,老听老头子说五大剑仙多么了得,可这也太了不得了吧?” “老太爷,可要撑住了!”大家长又是猛地往唐老太爷背上拍了一掌。 唐老太爷吐出一口鲜血,同时双掌齐挥,暴喝一声,又拦下了李寒衣一剑。 李寒衣同时也吐出一口血,却是墨一般的黑色,她身子微微一晃,踉踉跄跄地几乎摔倒,急忙用剑抵地。 然而高手对决,生死仅在一瞬之间。 这场对决中唐老太爷虽然生不由己,但是这转瞬的机会出现,他势必不能放过,强自压下了胸中那股翻涌的气息,又递出了一掌。 李寒衣抬头,却一时失了力气,竟举不起剑来。 一袭灰衣,一道红光,拦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那为她画地为牢十三年的雷门雷轰。 “我练剑十三年,只为能够挥出与你足以并肩的剑仙之剑。”雷轰低声说道,手中杀怖剑猛地向前一挥。 红光绚丽,是那足以与剑仙比尖的绝世一剑! 那站在墙头的两位剑仙此时目光也已被吸引。 “好剑。”颜战天向来惜字如金,却开口夸赞。 “此剑无双,可称绝世。”谢宣轻声吟道。 唐老太爷这一掌终究还是被挡住了,他感觉到浑身的真气再也不受控制地疯狂乱窜起来,不由地怒吼一声,随即双膝跪地,七窍突然流血! “老太爷!”唐门那三人惊道。 “抢下老太爷!”唐玄喝道。 唐煌手一挥,那枚炫煌已经出手!三人也在同时跃起。 大家长却拉着唐老太爷猛退,他冷笑:“唐老太爷堂堂六十年的功力,没想到竟如此不济!” “不好!”雷云鹤反应过来,“苏昌河想用唐老太爷的真气喂掌!” 温良不解:“什么意思?” “阎魔掌?”站在墙头之上的谢宣沉吟道,“难怪那日赵玉真身子里的真气如此不稳,原来是因为阎魔掌。” “中了阎魔掌的人,浑身真气乱窜,若是压不住那股真气,随时会经脉爆裂而死。但是练阎魔掌的人也同时会受到困扰,他们需要用一道又一道更强的真气去压下那股反噬的力量。”雷云鹤说道,“苏昌河,此刻就要吸走唐老太爷的真气!” 只见那唐老太爷的身体在瞬间缩了下去,重新变成了那干瘦的老人模样,眼神中的光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那唐门三人步步紧逼,却都被大家长躲了过去。 李寒衣重新站了起来,再次举起了那两柄长剑。 大家长伸手一甩,将唐老太爷的身体甩了出去,他长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尚可!” “去死吧!”李寒衣挥剑! 大家长纵身一跃,直接跨过了厅中众人,向门墙之上跃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走!”谢宣喝道,万卷书猛的一甩,想要去拦那大家长的路。 却见那柄破军剑也终于出手了。 一怒拔剑! 却是挥向谢宣! 谢宣急忙撤剑拦住了那破军一剑。大家长身影却已经掠过了二人。 颜战天一剑得手,立刻撤剑,双足一踮,向后退去。 “颜战天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宣问道。 “我能杀他一次,也能杀他第二次!”颜战天转身,持剑独自往远处奔去。 而大家长越过门墙,也继续往前急奔,奔向一人。 萧瑟。 雷门可以不灭,他必须要死。 180 生死之诺 大家长一掌推出,那拦在萧瑟之前的司空千落、唐莲、叶若依等人都被掌风振开,毫无招架之力,萧瑟勉力举起无极棍,怒喝一声:“来得好!” 大家长掌心黑影流动,在吸纳了唐老太爷的功力之后,那阎魔掌比起适才对阵雷门双子时还要更加可怖! 然而一个身影忽然挡在了萧瑟的身前。 一袭白衣僧袍,面容秀美,嘴角微微上扬,像是一个出家人,却有着出家人不该有的凛然傲气。那人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口中轻呼佛号:“阿弥陀佛。” 一个巨大的磐钟幻影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般若心钟神通。 “不自量力!”大家长一掌将那心钟击得粉碎,无心猛地向后退去,一袭黑衣随后赶到,从后面拉住了萧瑟的衣领,也跟着往后退去。 “再起!”无心喊道,一个更巨大的磐钟挡在了面前。 大家长掌势不绝,竟又是一掌打碎了那心钟! “再起!” “再起!” …… “再起!” 无心双手一次又一次的合十,一连祭起了十三道心钟,最后终于立住了身,嘴角淌下一丝鲜血,脸上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有心钟三百,阁下可愿再试?” “你的名字。”大家长终于收了掌,冷声问道。 “寒山寺的无心和尚。”无心缓缓答道,“亦是天外天,叶安世。” 既是那佛道大宗座下的小和尚,也是域外魔教的大宗主。 “听过你的名字,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性命也一并取走。”大家长足尖一点,向另一边掠去,对那苏暮雨说道,“走!” 浑身浴血的苏暮雨点点头,抱起那谢七刀的尸身,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那院中的李寒衣最后一剑未得手之后,连呕三口黑血,谢宣急忙伸手握住了她的脉搏,惊道:“不好!”急忙运掌准备为她渡真气。 “我来!”雷轰抢先一掌打在了李寒衣的背上。 那唐门余下的三人唐玄、唐煌、唐七杀走到了唐老太爷的尸身面前,痛哭不止。雷云鹤慢慢地走了过去。 唐煌急忙向前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败了。”雷云鹤轻轻伸出二指。 唐煌怒道:“败了又如何?我们三人虽然不济,但也不会怕了你们姓雷的。” 雷云鹤冷笑:“倒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也不知是谁与那背信弃义的暗河勾搭,妄图用阴谋诡计来覆灭我雷门!” “前辈,请莫着急。”只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一个看不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厅内走了出来。 “你又是谁?”雷云鹤问道。 那少年走到了唐老太爷的尸身边,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忧伤,但只看了一眼,就转头答道:“在下唐门唐泽,这次随老太爷来赴宴,替老太爷赶车。我有个交易,想与前辈讨论。” “交易?”雷云鹤微微一挑眉,“你有资格与我做交易?你有筹码吗?” “不知这唐门上下的性命和这满厅宾客的性命,这筹码可够?”唐泽垂首说道。 雷云鹤一愣:“你说什么?” “适才各位在此大战,唐泽不才,负责在后院放倒了那所有尚未饮酒的杂役随从们,以及给厅内的众位又下了一道毒。”唐泽语气虽然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 “蝎老大!”温良闻言,急忙伸出手,将藏在袖中的三尾蝎甩了出去,那三尾蝎落入了厅中,在一名倒地的剑客手上轻轻蛰了一下,随后又急忙跑了回来,温良拾起三尾蝎,仔细闻了一下,惊道,“红坊花?” “没错,唐门红坊花。这位想必是温家高手了,温家的确用毒天下第一,在唐门之上,但以你一人之力,一下子配不出这么多的解药。”唐泽轻轻伸手,在面前摆出了一排药瓶,“而我这里有。我以这数百性命为筹码,可够与前辈交易?” 雷云鹤上前一步:“如果我偏就不呢?你信不信,你连自己的死都没有察觉到,面前的这些药已经在我手上了?” “可如果这些不是解药呢?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呢?”唐泽笑道,“或者说,这其中有一些是解药,有一些是毒药呢?那位温家的兄弟若一瓶一瓶,一粒一粒检查过去,人也该死去一半了吧。”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雷云鹤收回手指,问道。 “唐门唐老太爷座下,唐泽。”唐泽垂首轻声说道。 “很好,你很好。”雷云鹤点头,“说出你的条件。” “我将这些解药交给你们,只要两个时辰内服下,性命便会无忧。而前辈,需放我们走。”唐泽说道。 “这么简单?”雷云鹤嘴角一撇。 “还有一个条件。”唐泽抬头,目光直视着雷云鹤,“此次的事情和唐门并没有关系,暗河潜入英雄宴下毒谋害天下英雄,唐门、温家以及雷家堡几位高手未中毒,最终击退暗河杀手,唐老太爷战死于此!” 那尚扶着雷千虎尸身的雷天痕气得双唇发抖,怒道:“厚颜无耻!” 唐泽应道:“却是厚颜无耻。” 雷云鹤默然不语,唐泽依然仰头与其对视,分毫不让,许久之后,雷云鹤轻轻点头:“好。” “前辈明智。”唐泽点头,“这些药瓶中均是解药,可放心给众英雄服用。” 话音刚落,雷云鹤却已经一步跨到了唐泽的面前,伸出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 唐玄正欲上前阻拦,却被唐泽伸手拦住,唐泽望向雷云鹤,犹然笑道:“前……前辈是想要毁诺吗?” “雷门一诺,说出口就不会收回。”雷云鹤将唐泽放了下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就如同当年和唐门结盟之诺,雷门也一直遵循着。所以你们也给我听好了,今日你们可以走,我亦可以昭告整个江湖,唐老太爷为护群雄,战暗河杀手而死,但是!” “这笔账,雷门一定会与唐门算。” “世世代代,死亦不休!” 181 大战稍止 唐泽点头,恭恭敬敬地抱了一个拳:“唐泽记下了。” “滚!”雷云鹤怒喝道。 唐玄抱起了唐老太爷的尸身,唐泽打了个呼哨,只见一声马嘶传来,他们四人便携着唐老太爷的尸体从后院离去了。 雷天痕抱着雷千虎的尸体,泪流不止,捶地呼道:“不甘心!” “这笔账总有算清的那一天。”雷云鹤转过身,“天痕,还有温家那小子,速速将这些药丸给雷家堡内的人服下。雪月城那些人还在门外,我过去看看。” 此时,却见李寒衣蓦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雷轰喜道。 李寒衣眼中闪过一道紫光,伸手便握住了自己的两柄剑。 “小心!”谢宣惊呼一声,拉起雷轰的衣领便往后退去。 只见李寒衣双剑一挥,立刻就将二人逼退,她站起了身,身上那股妖冶危险的气息愈发浓厚了。 “不好,这走火入魔走得愈发严重了。”谢宣皱眉道。 “苏!昌!河!”李寒衣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三个字后,一个纵身翻墙而出。 “寒衣!”雷轰也纵身一跃跟了出去,尚留在院内的谢宣和雷云鹤相视一眼后,也立刻跟了上去。但门外的场景却令他们感到惊诧,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两个陌生的人还能直立在那里。 一个黑衣魁梧,拿着一把门板一样巨大的刀。 一个白衣和尚,年轻秀美,却似乎受了不小的伤,正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那李寒衣却看都没看一眼,从众人身边直接掠过。 “姐姐!”雷无桀惊呼一声,李寒衣却并没有理会他。 “师父!”雷无桀见到久违的雷轰,又惊又喜。 雷轰闻声往去,看到了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雷无桀,微微停步:“没死吧?” 雷无桀点头:“应该还撑得住。” “那就在雷家堡内等等为师!”雷轰便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这……”雷无桀期待许久的三人重逢,没想到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那谢宣和雷无桀却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那司空千落因为父亲的关系认得那谢宣,喜道:“谢叔叔!你怎么也来了!快,快帮忙查看一下萧瑟的伤势。” 谢宣自然一眼就望到了那已经昏迷过去的萧瑟,他望着远处逐渐消失的两个身影,心想以雷轰如今的能力,虽说拦不住那李寒衣,但一路跟着保护总是没有问题的,就不再追,而是转而掠到萧瑟身边,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却见那块门板一样大的刀当头就砸了下来,谢宣急忙往后一撤,躲了过去,他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知晓了面前此人的身份:“你是冥侯?那这位是……” 无心闻言先是轻喝一声:“冥侯,住手,不可对儒剑仙前辈造次。”随即对谢宣笑了笑:“见过前辈,不过在下可不是月姬。” “你自然不是月姬。”谢宣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你和你的父亲还有母亲都长得极像,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叶安世。你来此地是为何?唐门和雷家堡的恩怨,不仅牵扯进了暗河,连天外天也想插一手吗?” “不,无心此来,只是来会三个朋友。”无心指着地上的雷无桀和唐莲,“两个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有一个。”又指着那个晕倒在冥侯怀里的萧瑟:“好像快死了。” 谢宣向前,一把握住了萧瑟的脉搏,脸上阴晴不定:“的确快死了。” “前辈可能治得好?”无心问道。 “治不好,但是保他一条命,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我需要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帮我。”谢宣收回手,“只是雷家堡遭此突变,云鹤兄需要出面安抚情况……” “我可以。”无心轻甩长袖,走到了冥侯的身边,将萧瑟拦腰抱起,“前辈,我们走吧。” “你?”谢宣将无心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好,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能入了逍遥天境,果然不愧是叶鼎天的儿子。” “在下从师于寒山寺忘忧大师,一身武艺都是跟师父学的。”无心足尖一点,瞬间行过了谢宣的身边。 谢宣一愣:“神足通?”当下便明了眼前这和尚不可小觑,立刻跟了上去:“云鹤兄,借你们雷家客房一间,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踏入房间一步。” “去吧。”雷云鹤无奈地望着地上的那躺得七七八八的人,“剩下的这些人就交给我吧。” 雷无桀勉强支撑起了半个身子,着急地问道:“师伯,我姐姐怎么了?我师父和她为何离开?” “我也是刚来的,我哪知道这些。”雷云鹤没好气地说道,随即走到了唐莲的身边,弯下身,“唐莲。” “长老。”唐莲依然保持着雪月城内的叫法,“请问里面现在如何了。” “你们唐门的人已经走了,虽然大闹了一场,不过唐门和雷家堡加起来总共也就死了两个人。”雷云鹤语气平静。 “哪两个人?”唐莲问道。 “雷家堡,雷千虎。”雷云鹤答得干脆。 唐莲心中一紧,雷千虎是谁他自然清楚,没想到自己晚来一步,竟害得雷家堡门主身死,心中不由愧疚不已。 “以及,唐门唐老太爷。”雷云鹤紧接着说了下去。 “什么!”唐莲大惊失色,唐老太爷执掌唐家堡三十余年,他的身死比起雷千虎来说,更能惊动整个江湖! 雷云鹤一指点在了唐莲的脖子上,唐莲登时却晕了过去。 “守阁长老,你为何……”司空千落惊道。 “放心,我雷云鹤又不是不讲道理,这笔唐门的账算不到唐莲的身上。但是以他的性格,会将这两笔账都算到自己的身上,如今他身负重伤,一下子这么多事压在心头,怕是会危及性命。”雷云鹤将唐莲抱了起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一个一个把你们搬进去。不过有件事情你们得先知道。” “什么事?”司空千落问道。 “这一次,是暗河偷袭英雄宴,想要致天下英雄于死地。其中雷家堡、唐门还有温家几人没有中毒,最后雷家堡雷千虎、唐门唐老太爷同时战死,却也逼退了暗河,共同救下了这几百号人物。”雷云鹤面无表情地说道。 “为何?那唐门明明是冲着你们来的?”司空千落不解。 “不理解对吗?”雷云鹤苦笑道,语气中有些怅然,“但这就是江湖。” 182 风云再起 一日之后。 雷家堡的英雄宴正式宣告提前结束,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们仿佛只是来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就又千里迢迢地赶回去了,连一年一度的少年英雄比武都被取消了。但是无疑,这一次的英雄宴仍然是历年来最轰动的。 雷家堡昭告天下,本次英雄宴上暗河杀手潜入,先是暗中施毒,后又有大家长协同三家家主直接杀入,然幸而有雷家堡、唐门、温家有数人抵抗住了剧毒,协同随后赶到的雪月城众弟子一同抵抗暗河。最终雷家堡门主和唐门唐老太爷战死,却也逼退了暗河的来犯,拯救了这众多英雄的性命。那些参宴的各门派弟子一边感慨着两位英雄人物的陨落,一边将这则消息扩散了出去。 但雷家堡却还有几件事令人震惊,第一件,雷家堡管家雷天痕传达雷千虎遗言,雷家堡门主位由曾经名震江湖,却因为习剑违背先祖遗训而被冷落的雷轰继任,第二件,因为雷轰暂时离开雷家堡去追踪暗河杀手,所以门主之位由当年和雷轰齐名的少年高手,雷千虎的亲哥哥雷云鹤暂任。消失匿迹多年的雷门双子重现江湖,无疑能成为茶楼酒肆里谈论数月的话题。 雷家堡百里之外的宁遮城东庐酒肆中,便有一群人正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那些人均穿蓝衣,衣领之处绘着一轮弯月。 “是沧州绘月阁的弟子。”酒肆中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你们说这暗河多年来也就暗中做一些取财杀人的勾当,可怎么就敢偷袭英雄宴,要与这天下英雄为敌?”有一名弟子问道。 边上另一名弟子喝了一口酒,怒道:“我猜一定是无双城出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一次啊,是冲着雪月城和雷家堡还有唐门来的,我们啊就是无辜被牵连的!” “不可妄言。”为首的中年男子放下了酒杯,轻斥道。 “师父。”那弟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放下了酒杯,冲着自己的师父跪了下来,“弟子妄言,请师父责罚。” “为师有预感,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为首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但是一下子死了江湖两个大门派的掌门,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绘月阁能参与的,所以为师带着你们连日赶路回沧州,就是想离这件事越远越好!” “弟子明白了!” 而当他们在酒肆中交谈的时候,有一对人马正气势汹汹地冲着他们赶来。大概是足足有一千人的军队,各个拿着双刀,策马狂奔,凶神恶煞。为首的是一个穿金甲,负双刀的魁梧将军,他在东庐酒肆前停了下来,问身边的军士:“就是这儿了?” 军士点点头:“是的,刚才斥候来报,的确是这酒肆中有从雷家堡英雄宴上回来的人。” “好。”叶啸鹰翻身下马,“你随我上去看看。其他人在这里等我们。” 这么大的一批人马突然闯入宁遮城,已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此时全都停在东庐酒肆门外,吓得掌柜的软了腿:“这……这,莫不是有什么叛逆躲到了我的酒肆里?” “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来问些事情。”叶啸鹰倒是温和地对着酒肆掌柜笑了笑。 不笑还好,一笑,那掌柜的顿时晕了过去。 叶啸鹰也不理会,和随行的军士直接上了楼。 那绘月阁的弟子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起身拔出了手中之剑。那适才说了错话的弟子皱眉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现在就有人寻上门来了,怕不是暗河的杀手。” 那为首的中年人从窗户口向下望去:“你见过杀手大半天拿着刀,正面冲着你来的吗?这些人不是杀手,看装束应该是北离的军人。” 叶啸鹰一上楼就见到十几柄剑对着自己,不由有些无奈:“只是来和各位好汉问些事情,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没什么好问的,你们走吧。”那弟子直接回绝。 “大胆!你可知我们将军是何人?”随行的军士立刻拔出了刀。 “子闲,退下。不要和北离军作对。”为首的中年人低声说道,此时他依然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酒,面前被自己的弟子们挡住了,看不清那上楼两人的具体模样,“你们让开,让我和这几位将军聊一聊。” 弟子们立刻收了剑,将路让了开来。 叶啸鹰抱拳:“听说英雄从雷家堡上刚回来,不知英雄是何门何派?” “绘月阁,司马陆尘。”为首的中年人淡淡地说道,他的名字在江湖上虽然不如雷千虎、雷云鹤那般的响亮,却也是一方人物,只要对江湖略有所知的人,必然不会对他陌生。果然,对面那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说了句:“原来是绘月阁阁主,久仰大名。” “嗯。”中年人终于放下了酒杯,提起了头,仔细看了面前的人。只见那人身着金色军甲,背后负着两柄长刀,身形魁梧,面容坚毅,他一惊,吓得立刻就站了起来:“将军!” “既然认出了将军,还不下跪?”随行的军士怒道。 “参见大将军!”司马陆尘没有片刻犹豫,立刻屈膝跪了下来。 但那些绘月阁的弟子们却还犹在发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 “都给我跪下!”司马陆尘怒斥。 弟子们急忙挨个跪了下来:“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是哪个大将军啊?”有弟子轻声问道。 “金甲双刀,我听过,是北离中军大将军,叶啸鹰!”弟子中有微微年长一些的人答道。 “啊!人屠?”那适才出言不逊的弟子子闲顿时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阁主不必客气,快快请起。”叶啸鹰倒也没有兴致摆架子,而是直接进入主题,“你说你从雷家堡来,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大将军但问无妨,陆尘必定知无不言。”司马陆尘站了起来。 “此次暗河偷袭英雄宴,伤亡如何?”叶啸鹰问道。 “雷家堡雷千虎,唐门唐老太爷战死,却护住了在场其他人所有的性命。暗河死伤不知,现场没有留下尸体。”司马陆尘答道。 “你们没有参与吗?”叶啸鹰又问。 “暗河下了毒,我们当时都晕了过去。雷家堡雷门主功力深厚,没有中毒,雷门双子则是中途赶到。唐门等人均是用毒高手,并没有中了那毒,温家此行也派来了温壶酒的关门弟子温良,他也不曾中毒。”司马陆尘一五一十地说道。 “雪月城呢?”叶啸鹰终于问到了自己关心的话题。 “雪月城这一次也派了许多年轻弟子前来,他们赴宴晚了,却刚好赶上了大战。但是陆尘并没有机会见到他们。”司马陆尘说道。 “哦?为什么?”叶啸鹰目光一冷。 司马陆尘察觉到了叶啸鹰转瞬间流露出来的杀意,脊背一阵发凉,急忙答道:“据说是因为那些弟子都在此战中受了重伤,有几个还昏迷了过去,此时正在雷家堡中接受救治。陆尘并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其他人在谈论。” “多谢了。”叶啸鹰不再多言,立刻转身下楼。 “好一个暗河,若我的女儿真出了什么事,我踏遍整个北离也要杀光你们!”叶啸鹰低声喝道。 183 金衣皓月 那一身金甲的将军率领着一千铁骑刚离宁遮城而去,又有一袭金衣的翩翩郎君骑着白马踏城而入,他腰间负着长刀,头发高高竖起,一双眼睛如皓月般明亮,看得那些路过的小娘子们都不由地羞红了脸。 “请问这位姑娘,江南雷家堡可在前方?”声音也是清澈好听。 姑娘一边急忙用方巾遮挡了半张脸,一边答道:“穿过宁遮城,再往前行百里,就到公子所说的地方了。” 金衣郎君点点头:“都到了这,也不着急了。先休息一会儿,姑娘,请问城中哪家酒肆最是有名?” 那姑娘一愣,心道这公子莫不是就要约自己饮酒了,顿时一颗芳心慌了:“那个……东城的东庐酒肆颇有名声,乃是城里……” “多谢姑娘了。”金衣郎君用刀鞘轻轻敲了下马屁股,就绝尘而去了。只留下一颗芳心升起又落下的小城姑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刚刚那走的就是如今北离的军伍第一人,大将军叶啸鹰?”东庐酒肆中,绘月阁的弟子们犹在讨论。 绘月阁阁主司马陆尘点头:“金甲双刀,还领着这一千配双刀的轻骑,北离军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其他的军队若敢模仿叶字旗的军制,肯定要被叶啸鹰踏破了兵营为止。不会有错的。” “北离的军伍第一人,为什么对雷家堡的事这么关心。莫不是之前雷家堡里发生的事情,和北离朝廷也有关系?”弟子中有人问道。 “这倒未必,但是你们可知道,在叶啸鹰之前的北离军伍第一人是谁?”司马陆尘喝了一口酒。 弟子中有人环顾了四周一圈,小声说道:“是北离大都护琅琊王?” 司马陆尘摇头:“琅琊王毕竟是王侯,算不得纯粹的军伍人。” 那弟子想了想,恍然大悟:“是白衣将军雷梦杀!” 司马陆尘点头:“白衣战甲,玉树临风。金甲双刀,杀伐决断。分别说的是当时两位北离的大将军,其中雷梦杀排在叶啸鹰之前,是真正的军伍第一人。但是二人私交甚好,甚至有传言雷梦杀当年是为护叶啸鹰而死。所以这一次雷梦杀的家门被袭,叶啸鹰很可能是为此而来的。” “这你可高估叶啸鹰的侠肝义胆了,当年雷梦杀被雷家堡除名,叶啸鹰可是当晚就点了兵说要去踏平雷家堡的。”一个清澈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在座的弟子们立刻警觉地拔出了剑。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不过是个路人。”那走上二楼的金衣郎君立刻连连摆手,在绘月阁众人边上的一张小桌上坐了下来。 众弟子见他面目俊朗,语气也是和善,回头望了阁主一眼,司马陆尘也觉眼前之人并无恶意,点了点头:“收剑。” “看着装,各位是沧州绘月阁的英雄?”那金衣郎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着问道。 “公子有眼光。”名叫子闲的那位弟子听到“英雄”二字乐开了花,“正是我们。” “那位面如皓月,身如利剑的前辈,想必就是绘月阁阁主司马陆尘了?”金衣郎君望向坐在最里面的司马陆尘。 “正是家师,不知公子是哪派的弟子?”子闲好奇地问道。 “无门无派的,只跟着家里的护院学了些刀法护身。”金衣郎君答道。 “噢?公子听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子闲想了想,“像是北方那一边的。” 金衣郎君竖起大拇指:“英雄好耳力,我的确是从北面天启城一路南下而来。” “帝都天启?果然看公子一身富贵气,原来是从皇城而来!”子闲惊道。 金衣郎君点头:“是啊,听说再往南一点的雷家堡近日里再举办英雄宴,在下十分向往,便瞒着家里人,一路奔来了,只为瞻仰英雄们的风姿。” 子闲哑然失笑:“没有英雄帖,可赴不了英雄宴。” “啊,这样……”金衣郎君一脸失落。 “不过,就算你有英雄帖,这次的英雄宴也结束了,你看我们这不都回来了吗?”子闲叹了口气。 “这是为何?”金衣郎君不解。 “你听说过暗河吗?”子闲生怕自己再度失言,回过头看了师父一眼,却发现师父一直盯着金衣郎君的长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 “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金衣郎君惑道。 “没错。他们这一次偷袭了英雄宴,想致天下英雄于死地。但是雷家堡门主雷千虎和唐门唐老太爷把他们打回去了,只可惜两位英雄也战死了。”子闲叹道,拔出了手中之剑,长挥了一番,一脸惋惜状,“只可惜当时我被毒晕了,不然以我的武功,怎么着也能杀死几个暗河的杀手!” “哦?”金衣郎君眯起眼睛,“那,雪月城不是雷家堡、唐门的盟主吗?他们没有出力?” 子闲摇头:“雪月城倒是也派了人来,不过都是些年轻弟子,没什么用。据说现在都已经被打成重伤了。” “原来如此。”金衣郎君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酒喝不下了。” “怎么了?”子闲一愣。 “多谢这位英雄所言,在下就先行告退了,以后来了天启,若赏脸,来找我喝一杯水酒。在下定当用心招待!”金衣郎君起身,抱拳道。 “要找公子喝酒,总得找得到公子才是。”一直默然不语的司马陆尘突然开口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萧。”金衣郎君笑了笑,转身下楼。 见他离去后,子闲十分不解,问师父:“师父,此人只说姓,不说名,说真要找,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不,你想要找他,真是太容易了。”司马陆尘幽幽地说,“你忘了吗?他说他姓萧,住在天启城。” “师父的意思是……”子闲愣道。 “当今陛下有一个最小的皇弟,别的兄弟都已经封王去各自封地了,只有这个小皇弟还是个侯爷,却得已留在天启。之前陛下出使西域的时候,这位侯爷还成了监国。”司马陆尘晃着手中的酒杯,“这位侯爷就是身着金衣,腰配长刀。” “啊?”子闲吓得腿又是一软。 “看来这件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司马陆尘沉吟道。 184 天昊赌坊 宁遮城。 天昊赌坊。 “下定离手下定离手,有赢钱的心就得有输钱的胆。买大开大那是你走路而来,马车而去。买大开小那是你锦衣穿来,裤衩提走。”一身素衣青衫,身材婀娜的美艳女子盘腿坐在赌桌上,甩着手里的宝盒,赌场俗语张口即来,“下稳了没?下稳了没?” 那些口水都快流到地上的赌徒们不迭地点头:“稳了稳了。” 不过这些赌徒虽然早没了赌博的心,只望着女子丰盈的胸部咽口水,目光根本不在宝盒上,却也只敢过过眼瘾,因为女子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少年长得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上整整装着七柄剑! 这一男一女,最显眼的还是他们的衣服,后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师父,三城主特别交代过,不能来赌场……”落明轩无奈地说道。 “我是你师父,还是司空长风是你师父?”尹落霞瞪她。 “可是……”落明轩挠着头,“师父你一个外来客,怎么就成庄家了?” “废话。我尹落霞纵横赌坛二十多年,凡赌必庄!”“啪”的一声,尹落霞一把将宝盒扣在了桌上,一双俏魅的眸子来回扫视了一圈,“最后问一遍,稳了没!” “稳了!”众人纷纷下注。 “好。”尹落霞将宝盒一把掀了起来。 满堂哗然。 三个六,豹子。 “通吃。”尹落霞一甩宝盒,拍了下落明轩的脑袋,“徒弟,收钱。” 落明轩叹了口气,拿起布袋将那些银子装了进去:“师父,我们已经赢得够多了,再赢就装不下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赶什么路,英雄宴早就结束了。赶过去吃人家的冷饭么?”尹落霞不屑地说道。 “那师父是想……”落明轩不解。 “赌场鱼龙混杂,各种明面上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消息,这里都能知道。”尹落霞将手中的宝盒放了下来,坐在赌桌之上,一双长腿晃悠着,幽幽地说,“这不,消息已经找上门来了。” 只见赌桌前原本围着的一群赌徒立刻做鸟兽散了,一个一身锦衣华服,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眯起一双眼睛,望向尹落霞:“就是她了?” 一个随从凑上来:“回禀黄老板,就是她了。已经在赌坊里赢了一下午了。” 那黄老板点点头:“检查一下她手里的盒子。” “是。”随从点头,转向尹落霞,“这位姑娘,还请将手里的盒子交给在下看一看。” “不给。”尹落霞猛地将盒子往地下一摔,摔成了碎片。 随从一愣,转头望向黄老板,谁知那黄老板却丝毫不动怒,只是痴痴地望着尹落霞,眼神中满是垂涎:“盒子不给就算了,但是你,我要了。”随从立刻知晓了老板的意思,手一挥:“大胆,竟敢在我们天昊赌坊出千,给我把她拿下。”随从中立刻有五六个人拔了刀,扑了上来。 尹落霞伸了个懒腰,手在落明轩的脑袋上挠了挠:“乖徒儿,帮我把他们给我拿下,最胖的那个一会儿抓过来,我有话要问。” “徒儿领命!”落明轩手一挥,一柄长剑已在手中,他轻轻一甩长剑。那些原本拿着长刀跑过来的随从刚喊了一声,就停住了步伐,呆呆地看着手中空空的刀柄,一把把的刀身摔落了一地。 “鬼啊!”一个人惊叫起来,当他们陆续反应过来,准备跑的时候,落明轩又挥了一剑。那些人感觉眼前一花,可相视一眼,上下摸了摸却安然无恙,喜道:“好像没什么事。” 黄老板也回过神来:“发什么呆,给我上!” 那些随从立刻又向前跑去,但一动,裤子纷纷滑落了下来,一个个都被自己给绊倒,摔倒在了地上,一片哀嚎四起。 那指挥的随从也傻了眼,转头望向黄老板:“这……” “碰到硬点子了,跑!”黄老板虽然身型肥胖,但是动作却是敏捷,转身就往外跑。 落明轩一个纵身,落在了黄老板的面前,他笑了笑:“这位老板,我师父请你过去一趟。”说完拎起他的衣领,又一跃回到了尹落霞的身边。 那黄老板吓得跪倒在了地上:“仙女饶命,仙女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命啊,仙女饶命!” “我又不是大魔头,不杀你,乖。”尹落霞盈盈一笑,用手托住下巴,俯身望去,“不过挖你一双眼睛,断你一个胳膊,来弥补你刚刚的冒犯,倒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答不答得上我的问题了。” “仙子尽管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是这宁遮城方圆百里之内的事情,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黄老板不住地磕头,却没了刚才那地头蛇的气势。 “好,还刚好就是方圆百里。”尹落霞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巴,“你可知雷家堡的英雄宴?” 黄老板迟疑了一下:“这个……自然知道。” “今年的比武大会,花落谁家了啊。”尹落霞问道。 黄老板摇头:“今年没有比武大会。” “没有?”尹落霞一挑眉。 黄老板又跪了下去:“仙子,的确是没有啊。据说这一次英雄宴上,那黑道杀手组织暗河不知如何偷偷潜入了,毒倒了参宴的江湖豪客们。是雷家堡门主雷千虎和唐门唐老太爷拼死才挡住了他们,但是雷家堡也受了重创,这次的英雄宴也提前结束了。” “拼死才挡住他们?”尹落霞微微蹙眉,“能让这两位拼死一战,暗河看来是派了几位家主过来了。” “仙子恕罪!”黄老板忽然惊呼。 “你说谎?”落明轩怒道,长剑一挥,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黄老板吓得直哆嗦:“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刚刚措辞有些不当,怕仙子误解。两位家主并不是拼死,而是……真的战死了。” “什么?”尹落霞一惊,神色大变,“雷千虎和老太爷死了?” “不敢欺瞒仙子。那些从雷家堡回来的江湖门派们,大多都会路过这宁遮城,虽然说法有些不一样,但是这两位家主却真真切切地死了,那是雷家堡的人亲口说的。现在雷家堡当家的已经换成雷千虎的亲哥哥,雷云鹤了!”黄老板看这仙子神色突变,急忙解释道。 “那雪月城呢?雪月城派出的弟子呢?”落明轩急忙问道。 “据说那些弟子都受了伤,现在正在雷家堡内休养。”黄老板心中一惊,他混迹赌坊多年,功夫不行,察言观色的水准却是极佳,当下便知晓了面前这二人定与那江湖第一城雪月城有些关系。 “师父。”落明轩望向尹落霞。 尹落霞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喃喃道:“暗河向来只为钱做事,谁出的了这么大的价钱,请他们做这么狠的买卖?” 黄老板听到了尹落霞的自言自语,主动回答道:“我听人说,可能是无双城!这一次因为是雷家堡召开的缘故,无双城一系的江湖人未曾赴宴,而且出得起这样价钱的,江湖上屈指可数!” “明白了。”尹落霞一脚将那黄老板踢飞了出去,随即从赌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落明轩的肩膀,“徒弟,我们走。” “去雷家堡吗?”落明轩问。 “不。”尹落霞眼神一亮,“去无双城。” 185 三日续命 雷无桀醒来的时候,英雄宴已经结束了整整一日。他浑身缠着纱布躺在床上,努力睁开眼睛打量着屋里的场景。只见唐莲也浑身缠满了纱布,就睡在旁边的一张床上。 “大师兄,大师兄。”雷无桀轻声唤他,唐莲却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回话。 雷无桀记得当时雷云鹤将他们众人挨个抬进雷家堡后没多久,就一个个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现在感觉浑身酸痛,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外面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别叫了,再叫伤口就崩开了。”雷云鹤推门走了进来,不耐烦地看了雷无桀一眼。 “师伯。”雷无桀不好意思地轻声唤道。 “就你那点修为还强行入火灼之术业火境,真是不要命了。”雷云鹤没好气地说道,“再乖乖躺三日吧,不然废了这一生功力不说,以后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其他人怎么样了?”雷无桀问道。 “你的大师兄似乎身上一直带着伤,估计还要再躺几天才能起来。那位叶姑娘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一点那苏昌河最后一掌的掌劲,但她身体向来不好,也该好好躺着,司空长风那女儿更是,伤得不比你们轻,醒的倒是快。”雷云鹤似乎话中有话。 “那她们现在在哪里?”雷无桀惑道,“听师伯的语气,她们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现在就在麒麟阁的门口坐着呢。”雷云鹤说道。 “麒麟阁?她们去哪里做什么?”雷无桀想了想,“莫非是萧瑟?” “就是你那萧兄弟。”雷云鹤点头,“谢宣和那和尚已经在里面待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谢宣曾说过,外人绝对不能踏进一步,她们早就闯进去了。” “什么!”雷无桀一惊,急忙从床头爬了下来,只是牵动了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雷云鹤好奇地望着他:“这萧瑟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让你们一个个都对他牵肠挂肚的。” 雷无桀强忍着痛,没有力气说话,推开门一瘸一拐地就往麒麟阁走去了。好在麒麟阁离得并不远,雷无桀艰难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她们,只见叶若依和司空千落都守在那儿,一个虽然看上去并未受伤,可神色却是憔悴虚弱,而另一个,浑身缠满了布,倒是比自己还夸张。 “怎么样了?”雷无桀走过去问道。 叶若依摇头:“还是没有消息。” 司空千落喃喃自语道:“不行,再过一个时辰没有消息,我一定要闯进去!” “不行!”叶若依拒绝地干脆,“谢先生说了,他不出来,我们不能进去。何况既然他们还在里面,就说明他们仍在救治萧瑟,情况还不算糟糕。” 雷无桀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是。” “少主!”忽然有两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雷无桀一愣,转过头,发现剑心冢的何去还有何从正站在那里,不由地喜道:“你们二位怎么来了?” “这次雷家堡大摆英雄宴,本来老冢主是不想来的,但是少主走之后没多久,老爷子就变了主意,派我们二人前来拜贺。可没想到遇到这么遭子事。”何去摇头,语气中有些愧疚,“我们二人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可惜了雷堡主一介英雄……” 不怎么说话的何从也接了话:“本来此番前来,我二人心中还有些忐忑,毕竟雷将军当年被雷家堡除名,生怕此次会吃了闭门羹,但是雷千虎堡主的态度却令我们很是意外。” “这事也怪不得你们。”雷无桀叹气。 就在此时,麒麟阁的门被推了开来,总是一身潇洒气的谢宣脸上也流露出了几丝疲倦,见到众人,他愣了一下:“还真是情深意重,各位都在呐?” “前辈,萧瑟他怎么样了?”司空千落急忙问道。 谢宣让开了身,只见屋内的床上,萧瑟正闭目坐在那里,无心和尚双掌抵在他的身后,身边雾气缭绕,依然还在给萧瑟渡气。谢宣叹了口气:“萧瑟隐脉本就受损,此番强行运功,已伤及了根本,我们二人用尽了全力也只能暂时压制住他的伤势。但是最多再撑四日,四日之后,我们二人也护不住他的性命。” “那有什么办法吗?”叶若依忽然想到,“师父,师父是不是能救他?” “国师齐天尘?的确有可能,但是从雷家堡到天启,四日想要走一个来回,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不过除了齐天尘,还有一个人能救他。”谢宣说道。 “谁?”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药王辛百草。”谢宣一字一顿地说道,“药王辛百草医术通天,远在我之上,我治不好的病人,或许他可以治好。只是药王辛百草云游四海多年,行迹飘渺无踪,又该去哪里寻他……” 司空千落终于忍不住了:“前辈你能不能说些有用的!”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雷无桀紧皱眉头,喃喃自语道。 何去和何从相视一眼后,何去抱拳道:“或许此事剑心冢可以帮忙。” “哦?剑心冢知道药王如今身在何处?”谢宣眉毛一挑。 “药王行踪不定,已从江湖中消失匿迹数年,剑心冢不知。只是药王有一个闭关弟子,据说得了药王的真传,更在那枪仙司空长风之上,如今正在剑心冢中。”何去答道。 “药王暮年所收的那位关门弟子吗?司空长风当年一心学枪,无心学医,以至于辛百草在晚年特地收了一名女童授以衣钵,此事我也听过,若有她在,倒也可以一试。只是……”谢宣皱眉,“此去剑心冢,需要几日?” “最快也要四日。”何去忧道。 “来回那就要八日,我和那和尚的功力撑不到那一刻。”谢宣摇头。 “还有我!”雷无桀喊道,“我也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我也行!”司空千落急忙说道。 “你们未入逍遥天境,真气不够纯正,不仅救不了萧瑟,还会加重他的伤势。”谢宣说道。 何从忽然开口了:“如果我们保证七日内能够回来呢?” “七日与四日,还是差的太远。”谢宣叹了口气。 “不,七日足够的。”何从眼睛一亮,“萧瑟离剑心冢前,华锦赠了一枚丹药给他。” 司空千落瞬间回想起来,脱口而出:“三日丸!” 186 故人之子 “没错,就是三日丸。”何从点头,“服下这枚丹药后,不管伤势如何,都可保三日性命。” “三日丸,那可是比蓬莱丹还要珍贵的灵丹妙药。当年辛百草只炼出了三颗,没想到那小传人竟这么大方,直接送了出去。”谢宣若有所思地说道。 “所以,到底能不能行!”司空千落急道。 谢宣想了想,点头:“你们二人速去,七日之内,务必赶回雷家堡!” “我兄弟二人,七日之内定当赶回!”何去和何从抱拳道,二人转身,又对着雷无桀说道,“少主,我二人先去了。” “别叫少主了。”雷无桀挠挠头,“总之,我萧瑟兄弟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何去和何从点了点头,立刻往外行去。 谢宣打了个哈欠:“我要歇息两个时辰,然后来接小和尚的班。你们也先去歇息吧,至少在这几日,萧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司空千落和叶若依本来身体就已疲惫至极,如今听到萧瑟暂时无大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但仍都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去吧,有我在这里陪着。”雷无桀笑道,“我睡了一整天,现在身子已无大碍了。你们快去歇息,不然萧瑟好了,你们又病倒了。” “若里面发生什么事,就立刻通知我。”司空千落最后说了一句话后终于还是先离开了。 叶若依却问雷无桀:“你身子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吗?” “哎呀呀,好难得。你竟也会关心我?”雷无桀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叶若依见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雷无桀点头:“死不了。你去休息吧。” “嗯。”叶若依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小子,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礼物吗?”谢宣忽然开口道。 雷无桀愣住了:“什么礼物?” “当初我送了叶姑娘《惊鸿》舞谱,送了唐莲《酒经》,送了萧瑟无名书,送了你一本《晚来雪》,你可是忘了?”谢宣说道。 “啊,记得,《晚来雪》!”雷无桀恍然大悟。 “可有读过?”谢宣微微含笑。 “不曾。”雷无桀答得坦然。 “难怪,难怪。”谢宣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难怪这和女生谈话的水准还是这般生涩稚嫩,我谢宣送人书从来都是对症下药,你莫以为这《晚来雪》是街边随处可买的话本而就轻视。它对于如今的你,可有价值的很,唉。不开窍,不开窍!”谢宣收回了手,一边摇头一边走开了,只剩下雷无桀尴尬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是不是真该好好看一看了。雷无桀在门口的庭院里坐了下来,一边悠悠地晒着太阳,一边默默地想着。 萧瑟真是那被流放的六王子萧楚河?那按照母亲的遗训,自己所要守护的人就是他了?可他为什么又要一直隐瞒身份,不肯回天启呢? 叶若依一路上对萧瑟如何看重,甚至为了她不惜冒死相抗,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萧瑟? 千落师姐好像也对萧瑟有点意思,到时候会不会和叶姑娘心生嫌隙? 姐姐离去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自己,师父又放下重伤的自己跟了出去,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多好多的问题,雷无桀心中都困惑不已,但是或许能给自己解答疑问的几个人都不在边上,儒剑仙休息去了,雷云鹤正在忙着安抚雷家堡的人心,毕竟雷千虎掌管雷门多年,已是深得人心,他这一死,雷门上下动荡不安,估计一向随性懒散的雷云鹤也不得不操心上一阵子了。 不管怎么样,提着剑,保护该保护的人总不会有错的。雷无桀暗自想到。就这么想着想着,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忽然周围传来一阵躁乱,陆续有雷门的弟子从庭院里穿过。雷无桀急忙拉住了一个人:“发生了何事?” “突然,突然有大批的官兵围住了雷家堡!”那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官兵?官兵为什么会来?雷云鹤师伯呢?”雷无桀惑道。 “代掌门,代掌门他正和天痕总管在后庭议事,已经派人去唤了。但是那些官兵气势汹汹的,感觉随时都会破门而入!”那人焦急道。 “我去!”雷无桀拿起身边的心剑,直接当成拐杖,拄着自己往外奔去。二人奔到雷家堡外,雷无桀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外面那些人并不是官兵。 一个个背负双刀,眼神中满是戾气,为首之人更是身形魁梧,满身杀意。这哪是什么官兵,分明是上过战场的,军队! “吾等敬重雷家堡,不愿冒犯。”在那位魁梧将军边上的传令官朗声道,“但若雷门门主再不外出迎见,就休怪吾等无礼了!” 那魁梧将军自然是北离军伍第一人叶啸鹰,他望着雷家堡的牌匾,低声道:“当年就想一马踏破这雷家堡,被头儿给拦住了。如今算不算是得偿所愿?” “要想闯雷家堡,先过我的这柄剑。”在一众弟子犹豫不决的时候,雷无桀一步踏出,挥剑拦在了那一千军士之前。 凛然之气,不逊色于那整整千人的杀伐之气。 只是一身纱布的独特造型却是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了。 叶啸鹰好奇地弯下身,望下他:“这位小友受了重伤,却还是这般英武啊。” “你是谁?”雷无桀昂头问道。 “问得好。”叶啸鹰从背上拔出了两柄长刀,每一柄看上去都奇重无比,但在他手里却有若玩物,“我的名字,都在刀上了。都说北离兴剑,南诀盛刀。那是因为江湖人的狭隘,没有见过北离的军伍刀!”叶啸鹰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瞬间奔出。 “将军!”传令官大惊,他甚少见到大将军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我想,我可以猜出你的名字。”叶啸鹰策马奔到雷无桀的面前,双手抡起长刀,“但我还是希望从你的剑上,知道你的名字。” 话毕,两柄长刀,当头抡下! 雷无桀忍着浑身伤口炸裂一般的疼痛,咬紧了牙,抬手挥出一剑! 187 父女相逢 刀剑相碰。 雷无桀的虎口顿时震裂,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般霸道的刀法,初入江湖时遇到的冥侯,以及那暗河的杀手苏昌离,或是重刀或是重剑,无一不凛冽威猛,但是此刻他本就重伤未愈,偏偏最害怕的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蛮横刀法。 “啊!”雷无桀被双刀压得弯下了身子,怒喝一声后拔地而起,硬生生地将叶啸鹰逼退了三步,却已是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叶啸鹰不怒反喜:“你受了不轻的伤。” 雷无桀右手轻甩长剑,点头:“是。” 那个瞬间,叶啸鹰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白衣将军,一身血将身上的白衣染成了红色,最后一人一刀一身血衣,拦在千军万马之前,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这是北离,请诸位止步!” “头儿,你这儿子倒挺有几分当年你的风采啊。”叶啸鹰低声说道,再度拿起双刀,一步一步地缓缓往前走着。 “你这试探也算试探的够了,难道真想杀了他?”一个声音忽然想起,雷门众人纷纷将路让开,弯腰恭恭敬敬地唤道:“代掌门。” 雷云鹤慢慢走了出来,望向叶啸鹰:“叶将军这么大架势,是要拆了我雷家堡吗?” “不敢不敢。鹤兄多年不见,还是这般神采奕奕。”叶啸鹰收起双刀,笑道。 雷云鹤走过去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行了,把剑收起来吧。” 雷无桀一脸不解:“他是……” “他是你阿爹最好的兄弟,如今的北离中军大将军,叶啸鹰。”雷云鹤缓缓说道,“他要是敢伤了你,你阿爹泉下有知,死也不会放过他。不过叶大将军,什么风把你从天启刮到这儿啦?” 叶啸鹰笑骂道:“你以为我想来你这雷家堡?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和你们扯上关系,可是,我女儿似乎在你们这里,你说该来不该来?” “你女儿?”雷云鹤微微皱眉,“你女儿怎么会来雷家堡,可莫要诓我。” “阿爹!”一个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身绿衫从雷云鹤身边飘过,“你怎么来这里了?” 叶啸鹰立刻把双刀丢到了一旁,将叶若依整个的搂了过去,喜道:“女儿你没事,太好了!这下为父就放心了!” 雷云鹤意味深长地望了雷无桀一眼:“这女人是叶啸鹰的女儿?” 雷无桀点点头:“听大师兄说过,若依的确是北离大将军叶啸鹰的女儿。” 雷云鹤又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喜欢这女人?” 雷无桀挠挠头:“嗯。” 雷云鹤叹了口气:“那你可知叶啸鹰的这女儿,先天心脉不全,靠着天下所有的名医之力才勉强续着命?” “知道。”雷无桀点头,“但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阿爹,你怎会来这雷家堡?”叶若依不解道。 叶啸鹰凑到了叶若依的耳边,小声道:“我收到了你的信鸽,你说六王子在雪月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到了之后司空长风又说你们来雷家堡了。我就又赶过来了。” 叶若依点头:“如此,那父亲,你收到了几只信鸽?” “一只啊。”叶啸鹰惑道,“难道你放了不止一只?” 叶若依皱眉:“果然,果然我就说为什么我们的行踪会暴露。我前后放了两只信鸽,第一只说我在雪月城中遇到他了,第二只是说他准备去雷家堡,而我去唐门了。看来第二只信鸽中途被人截下了。” “什么人敢截我将军府的信鸽?”叶啸鹰大怒。 “回天启后再查吧。”叶若依思索了一下后说道,“如今楚河哥哥身负重伤,正在雷家堡内疗伤,能否痊愈还要看七日之后。” “受了重伤?谁打的?雷家堡?”叶啸鹰不解。 “是暗河的人。”叶若依说道。 “暗河?早就说过这群杀手留不得,当年杀退魔教后就该把他们也一起杀了。”叶啸鹰愤道,“不过什么医生疗个伤要七日?我这次怕你身体有恙,特地带了位太医随行,让他给六王子看看,有太医在,六王子必定无忧。” “嘿,大胡子。这是看不起我这个臭书生喽?”一个清雅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叶啸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儒生装扮的人正捧着一本书坐在高墙之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叶啸鹰喜道:“这不是稷下学堂谢祭酒吗?多年不见,竟在此地重逢。原来是你正在替六王子疗伤,是我冒犯了,有先生在,想必定是无忧了。” “忧不忧,可并由不得我算了。还是先进来慢慢聊吧,这雷家堡才受重创,你又带了一千军士,一副要踏破此地的架势立在那里,别吓着别人了。” “是我疏忽了。”叶啸鹰转过身,猛喝一声:“原地扎营!” “是!”一千军士同时呼道。 “来吧,带我去看看久违多年的六王子。”叶啸鹰回过身来,与叶若依一同往堡内走去,目光扫过,发现那雷无桀犹然站在那里,目光相视,笑道,“刚刚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毕竟是故人之子。不想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话说起来,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雷无桀点头:“见过叔父。” 叶啸鹰和叶若依朝屋内走去,雷无桀与雷云鹤仍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 雷云鹤微微皱眉:“叶啸鹰此时来,绝不是来看女儿那么简单,他是冲着里面躺着的那位来的。” 雷无桀将心剑放回鞘中:“师伯怎么看?” “他这一千军士扎营在雷家堡外,我看到时候他一声令下,这一千人闯进雷家堡抢人,我们雷家堡根本拦不住。”雷云鹤低声道。 “我拦得住。”雷无桀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远处,一人一马持刀而立。 一身金衣的富贵侯爷轻轻敲打着刀柄,望着那在雷家堡门口就地扎营的一千军士,喃喃道:“中军大将军叶啸鹰?” 轻敲三下之后,他转过了身,轻轻拍了拍马屁股:“驾!” 188 七日之约 四日之后,何去和何从终于赶到了剑心冢。他们直接奔入剑阁:“华锦呢?华锦在哪里?” 护剑师无法走出来,看二人的神色,不解道:“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华锦和老爷子去后山采药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行,得去找他们。耽搁不得了。”何去扭头就往外走,却听到一老一少谈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华锦却已经跟着李素王老冢主走了进来。 “华锦,华锦!速速和我们去雷家堡!”何去急道。 华锦一脸懵:“啊?我为什么要去雷家堡?” 李素王见即便是一向淡定的何从也面带焦虑,便知情况毕竟是万分紧急了:“你慢慢说,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何去一口气没提上来,正欲开口,却脑海里一阵晕眩,直接晕了过去,何从急忙辅助了他,华锦上前把了一下他的脉,说道:“没事,应该是赶路太过于疲倦了。现在一下子心火攻心,所以直接晕了过去。何从,到底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雷家堡?” “你还记得那日与少主一同来的那个叫萧瑟的年轻人吗?”何从问道。 “自然知道。”华锦点头。 “这一次,暗河偷袭英雄宴,他为了保护天下英雄,强行运功,如今身受重伤,随时有性命危险。多亏了儒剑仙谢宣前辈在场,才能暂时保性命无忧。但谢前辈说他最多只能护四日,加上那枚三日丸,最多就是七日。所以才命我们二人来请华锦姑娘过去!” “三日丸!”华锦大惊,“他服了三日丸?” “怎么?”何从一愣。 “那三日丸,会激起一个人所有的生命力,所以无论多重的伤,都能续命三日。但是若三日之后,若还是治不好,那么就是神仙也难救了。”华锦转过身,背起药箱,“老爷子,我得速速赶去了。” 何从点头:“事不宜迟,我同你一起去。” 李素王摇头:“此去雷家堡,最快也要四日。你乘我的紫流驹去。何从你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无法,你陪华锦前去。” “是。”无法应道,和华锦一同往阁外奔去。 李素王望着她们离去的背景,微微皱眉,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真的已经开始了。” 雷家堡。 谢宣和无心同时从屋内走了出来,两个人看上去都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连续四日,挨个给萧瑟渡气,即便是天境修为的他们,也难以支撑了。 “如何?”雷无桀上前问道。 “那三日丸的确是世间最绝妙的药物,现在的萧瑟脉搏平稳,真气顺畅,乍一看,还以为这伤已经好了。”谢宣说道。 “那……是好了吗?”雷无桀不解。 “暂时无大碍,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四个字。”无心忽然说道。 “哪四个字?”在场之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回光返照。”无心一字一顿地说道。 谢宣点头:“的确是回光返照,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如果三日之后,那位小神医再不赶到,不管我们二人如何努力,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雷无桀握紧了拳头,转头望向远方,低声道:“华锦,你可一定要赶到啊。” 无心走到雷无桀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萧瑟没那么容易死。” “和尚,你不是回天外天了吗?怎么到雷家堡了?”这几日,无心不是在房内给萧瑟疗伤,就是在休息调理气息,雷无桀一直没和他说上话,如今终于问出了这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是来救你们的啊。佛家讲究知恩图报,你们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也来救你们一次。”无心笑道,“所以你看我从天外天那么远的地方赶来,要是最后萧瑟还是死了,我不是很丢人?” “你有办法?”雷无桀喜道。 “没有办法。”无心摊手,“别看我现在和你谈笑风生,其实我连走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雷无桀不解。 “不知雷兄可念在我一片赤心赶来相救的份上,背我回一趟房间呢?”无心双手合十,一脸诚恳。 “你这和尚,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雷无桀无奈地弯下腰,将无心背了起来,“走吧。” 二人慢慢离去,那随女儿一同站在门口的大将军叶啸鹰若有所思地望着无心的背影,忽然转头问谢宣:“谢先生,我虽然没有见过叶鼎之,但这位天外天的小宗主,我却看着有几分眼熟。” “哦?”谢宣面色平静,“像谁?” “先生不觉得吗?”叶啸鹰反问道。 谢宣耸肩:“像叶鼎之啊。” “那就想必是啸鹰看花了眼吧。”叶啸鹰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叶若依却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的确是有几分相像。” “和尚,做那天外天的宗主可还做得舒服?”雷无桀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还行吧。每天只需饮饮酒,看看雪,日子可潇洒自在着。要不是你们这桩事,我现在还在福地里睡觉呢。”无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地说道。 雷无桀笑道:“我虽然江湖经验不深,但你这话可骗不了我。我们这桩子事,连雪月城都不知道,你在几千里外的天外天,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刚刚那么多人,我不好意思拆穿你。说吧,到底为什么来的?” “真的是为保护你们来的。有人求我出手抢走萧瑟,我就顺手推舟过来了。”无心无奈地说道,“你这小子混了半年多江湖,脑子都变好使了。” “那是。”雷无桀说道,“我可是跟萧瑟学的。” “那你就听好了,三日后若那小神医赶到治好萧瑟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护在萧瑟身边。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你也知道光这雷家堡内,就有很多人想要抢他。”无心语气难得的严肃。 “那你呢?你也会抢吗?”雷无桀淡淡地问道。 “不会。” “为什么?” 无心仰起头,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笑了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189 生死之线 “驾!驾!”官道之上,两匹骏马正在急速地奔跑着。前面那屁紫色的良驹上坐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姑娘,长得乖巧可爱,但此刻挥舞马鞭的动作却是那般的凶神恶煞。她身后紧紧跟着另一个稍大点的姑娘,此刻已经神情恍惚,大口喘着粗气。 “华锦,我快跟不上了。”她艰难地说着。 华锦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药瓶,轻轻拉了下马鞭:“再吃一颗百花利气丸,无法。” 无法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再吃那玩意,我怕我会死掉了。” “那我先行,你随后赶上!”华锦从药瓶里倒出了一颗药,伸手丢进了嘴里,再一挥马鞭,“我先去了!” “华锦!”无法无奈地喊了一声,却拦不住那发了疯一样的华锦。 “可别死啊,我还没有学会补魂之术,还没有治好你的病。”华锦低声地说道。可再奔出几十里后,她座下的那头自紫流驹乃是剑心冢内数一数二的良驹,奔行千里本不在话下,可这几日昼夜不息,连它都有些无力支撑了。又随着华锦奔了一段路后,终于四腿一软,口吐白沫,瘫倒在了地上。 “紫流驹,起来!再过几十里,就能到雷家堡了!”华锦拼命摇晃着紫流驹的身体,但紫流驹的身子抽搐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爬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华锦知道紫流驹已经没有希望了,开始四下环顾,路边恰好有个茶铺,她奔下来跑到茶铺边,狂喊着,“谁有马,谁有马!卖给我!” 茶铺的小二见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这管道之上狂奔,心想大概是与父母走散了,不由心生怜悯:“小妹妹,可是与家人走散了?要不先在茶铺里歇息,我帮你去官府里寻一下人?” “谁有马,我要买马!谁有马!”华锦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小妹妹,我们一个路边小茶铺哪来的马,只有一匹骡子,平日里用来运货。”小二苦笑道。 “骡子,骡子。多少钱。”华锦急忙问道。 “小姑娘,就算你买了这骡子,以这骡子的速度,跑到雷家堡估计也得天黑了。”一个带着几分笑意忽然在身边响起,华锦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金衣配长刀之人策马立在她的面前,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生得高大威猛,骨骼清俊异常,一看就是千里良驹,不在紫流驹之下。 “马,你把你的马卖给我!”华锦急忙道。 “姑娘可是去雷家堡?”那金衣人问道。 “没错,你若舍不得这马,我把银子给你,等我到了雷家堡后,再差人把马给你送回来。”华锦知道眼前这马不可多得,便想了个法子。 “不用那么麻烦,一起走便是了。”金衣人弯下腰,一把将华锦拉到了马上,他将华锦放在身边,整个人将她环抱了起来,“说来也巧,我也去雷家堡。” 华锦一下子整个人愣住了,那茶铺里的小二也是愣住了。金衣人这行为好必是劫人了,但是动作却是如此顺畅,都由不得他们反抗。 “驾!”金衣人猛地一踢马肚子,朝前奔去。 过了许久,华锦才反应过来:“你……你也去雷家堡?” “没错。”金衣人答道。 “你去雷家堡做什么?”华锦又问道。 “寻亲。”金衣人还是答得干脆。 “寻亲?你姓雷?”华锦微微放松了些警惕。 金衣人摇头:“我不姓雷。我姓萧。” “萧?莫非你是……”华锦一惊。 “你可能不信,但没关系,等到时候到了雷家堡就知道了。但是路上你要是发现我骗了你,你就尽管将那两根针插入我的膻中穴吧。”金衣人轻声笑道。 华锦脸一红,才知道自己那些小伎俩都已经被察觉了,但见此人说话坦荡,警惕也微微放下了些,更何况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穿得这么有钱,总不会是什么大恶人。就这么想着,华锦就把银针也收了回来。 “看你这么急,是要去雷家堡救人?”金衣人问道。 “是。”华锦点头。 “那个人很重要?是你很好的朋友,还是你的心上人?”金衣人幽幽地说。 “是我的病人。”华锦意外的没有脸红,而是语气坚毅,“一刻是我的病人,此一生都是我的病人。他若死了,就是我这个大夫的错。” 见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称大夫,金衣人却没有笑,只是面露好奇:“哦?一刻是病人,一生是病人。这样的话我倒是第一次听一位大夫说,你们做大夫的还有这样的规矩?” “只是我们药王谷的规矩。”华锦说道。 “哦?药王谷?”金衣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华锦却没有看到。 不多时,两人终于来到了雷家堡的门前。只是那里却扎满了军营,有不少穿着军甲,配着双刀的兵士正在巡逻。 “这是……”华锦吓了一跳。 金衣人忽然一把抱住了华锦,足尖一点,从马上向前跃了过去,他仰头长呼道:“药王谷小神医在此,请速速避让!” 那些军士都被通知了这几日会有一位神医造访,当下不敢拦截,纷纷让开了道路,但即便想拦,却也无能为力。那金衣人轻功却是绝顶,抱着华锦,几个纵身就已经穿营而去,直入那雷家堡。 “刚刚那人……”军士中有人眼尖,认出了那一身装扮。 “金衣兰月侯。”百夫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为何会来此?”先前说话那军士不解。 百夫人低声道:“速速去通知将军!” “是!” 金衣人跃入雷家堡,再仰头长呼道:“药王谷小神医在此,可知病人在何处?” 那站在麒麟阁外的雷无桀听到了声音,心里一阵狂喜,他朝着声音的那方向长呼道:“在此!” 金衣人微微一笑:“看来没有来晚,小神医,我们走!”说完后,他继续抱起华锦,朝那麒麟阁的方向奔去。 190 生死回天 那麒麟阁中,片刻之前却是风云巨变,那沉沉睡了三日的萧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真气忽然狂泻。谢宣本来打开门想来看一下他的病情,却被他一拳打了出去。谢宣是何等境界,可伸拳与其对了一掌,竟被逼得退了三步。 “还真是回光返照了,连内力都比平日涨了不少。”无心随后进入房间,看到此番场景感慨道。 “怎么了?”雷无桀也探进身来。 “没你的事。”无心一把将他的脑袋推了出去,又一脚将门踢上,“我们不打开门,你们都别进来。” 谢宣皱着眉头望向那眼神通红,已失了神智的萧瑟,忧道:“的确是回光返照。他现在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间涌了出来,这股力量能让他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所向无敌,但是一炷香后,他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那三日丸所致的么。”无心恍然道,“果然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代价。” 谢宣叹了口气:“虽然感觉没有什么可能,但还要试上一试。” “前辈有办法?”无心望向谢宣。 谢宣低声道:“先制住他,随后我打通他隐脉,泄掉他所有真气。他将终身不能习武,甚至以后连行路都有困难,但是我思索了三日,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了。” “好。”无心点头。 “泄去一身武功,希望他醒来不会怪我。”谢宣叹了口气。 无心摇头:“我也曾泄去一身武功,却得了大自在。” 二人说话间,那围绕在萧瑟周围的真气变得更加蓬涌了,他怒喝一声,纵身一跃,冲着谢宣袭去。 “动手!”谢宣和无心同时也一跃而起。 而麒麟阁外,华锦和金衣人刚刚赶到。 “萧瑟在哪里?”华锦直接问道。 “阁内。”见华锦已经赶到,雷无桀也顾不了太多了,转身一脚将门踹开。阁门打开,只见萧瑟站在房中,左手与无心抵掌,右手与谢宣抵掌,头顶蒸气缭绕,整个人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眼,已是满头大汗。 “萧瑟!”雷无桀惊呼。 “别叫了,他听不见了。”无心一身白衣僧袍已经湿透了,他喘着气对谢宣说道,“前辈,动手吧。” “好。”谢宣举起左掌。 “住手!”华锦忽然喝道。 谢宣和无心转过头望向她,谢宣愣了一下:“想必这位就是药王谷的小神医了,不知小神医可有办法?” 华锦忽然一抽腰带,十几根银针顿时飞起在了她的面前,她拿出一个药瓶,将瓶中的药水倒落在了银针之上,手轻轻一甩,十几根银针急速飞去,刺进了萧瑟的脑颅之中。萧瑟的瞳孔顿时暗淡了下来,浑身脱力,顿时就晕了过去。 “这针法,真是神乎其神了。”谢宣一边扶住萧瑟,一边赞叹道。 “闲杂人等,都退出去!”此时的华锦全然不再是一个十三四岁女童的样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医者的霸气,她踏入了麒麟阁,“帮我把他搬到床上去。” 位列天下五大剑仙之一的儒剑仙谢宣,曾经堂堂帝都稷下学宫的博士祭酒,可被成为帝师的人物,此刻在这个最多不过十四岁的女童面前,却是十分言听计从,立刻就抱起萧瑟往床边走去。 “清人。”华锦继续下命令。 无心点头,转身一掌就将阁外再度关上,将雷无桀等人再度关在了外面。 “褪去他的衣服。”华锦坐在床边,下达了第三道命令。 “遵命。”谢宣笑道,心中对这个名副其实的小神医升起了几分好感,虽然外表看上去乖巧可爱,可脾气跟那个药王辛百草真是如出一辙,难怪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最后要收这么个关门弟子。 华锦从随身的药囊中又掏出了一把银针,手一挥,银针全部刺进了萧瑟的身体中。这一幕连无心都看得惊呆了,他赞道:“当日我看过唐莲的那一手万树飞花,可真心不如你。” 华锦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话,此刻的她,已经全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萧瑟。她的每一次抬手,都是萧瑟的一次呼吸。一共三十四根银针插入萧瑟身上后,萧瑟的身子再度发生了变化,原本已经冷却下去的身子再度灼烧起来。华锦从怀里掏出一片白色的小花,猛地用力一捏。 “繁缕霜白花?”谢宣一惊,这可是极其稀有的草药。 华锦伸开手,手上已沾满了汁水,她手轻轻一挥,将那汁水抹在了萧瑟的头上。华锦忽然转头看向谢宣:“不知前辈功力如何?” “还行。”谢宣答道。 “生死关头,容不得还行,请前辈再回答我一次。”华锦望向谢宣,眼神坚毅。 谢宣心中一凛,微微一笑:“北离前十。” “很好。”华锦却没有多震惊,只是道,“萧瑟隐脉被损,所以空有一身内力却不能运用。这一次强行运功,伤到了那隐脉,如今真气在体内乱窜,随时有性命之忧。我希望前辈助我将他的内力逼回隐脉之中。” “前几日我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逼回去一次,还会窜回来,以他的身子撑不住了。”谢宣说道。 “这一次,我会封住他的隐脉。”华锦说道,“我先用繁缕霜白花镇住他的神智,因为一会儿会很疼,甚至有人会直接疼死过去。前辈要做的,就是再将他的真气逼回去一次,我还有最后银针九枚,封住他的脉。” “领命!”谢宣双掌抵在萧瑟的背上,用尽了浑身真气。 萧瑟眉头微微一皱,却终于还是没有醒过来。 “前辈!”华锦大喝一声。 谢宣点头,双掌再度用力:“一会儿我真气运至极致之时,萧瑟的真气就会逆流,到时你只有一次机会。” 华锦却忽然闭上了眼睛,她不通武功,只懂医理。她闭上眼睛,就只听得到萧瑟的呼吸。萧瑟呼吸猛地变换那一刹那,就是她的时机。 时机。 就在此时! 华锦睁开眼睛,手一甩,最后九根银针飞了出去! 191 青龙守护 麒麟阁外。 一身金衣的俊美男子持刀而立,对着雷无桀笑了笑,雷无桀也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后来才反应过来此人没见过,便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是何人?可是剑心冢内的人?” “不是,只是个路人罢了。”金衣男子摇头,“碰巧遇到里面这位小妹妹赶路但马却跑不动了,就送了她一程。”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算是我们的恩人了。”雷无桀单膝跪地,“多谢了。” “不客气。”金衣男子伸手扶起了雷无桀。 “侯爷,没想到在这里相见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雷无桀和金衣男子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背着双刀,身形魁梧的叶啸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大将军。”金衣男子却并不惊讶,微微一笑,看到了叶啸鹰及站在他身边的叶若依,“小侄女也来了,很多年没见到了,竟生得如此秀美了。” 叶若依微微弓腰:“见过兰月侯。” “金衣兰月侯。”雷无桀一愣,这个名字他自然也是听过的,当今明德帝最小的弟弟,是上一辈皇族中唯一没有被外封的皇子。 “大将军怎会来此地?”兰月侯笑着问道。 叶啸鹰拍了拍叶若依的肩膀:“我这女儿不听话,明明身体不好,还尽往危险的地方跑。我来这儿抓她走。” “带着整整一千叶字营吗?”兰月侯幽幽地问道。 “我练兵,什么时候侯爷也要管上一脚了?”叶啸鹰反问道,“倒是侯爷,不在帝都待着,跑来这雷家堡做什么?” “我来江南散心。”兰月侯仰头,微微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空气,“来感受下这南方的诗情画意,顺便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英雄宴。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凑个热闹。” 叶啸鹰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地站着,虽然神色都很平静,但却突然带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叶若依心知父亲素来不喜欢这个侯爷,但是以这个侯爷的身份,突然跑来这雷家堡,绝对不会是来看风景这么简单。叶若依略微思索了一下,心道:难道连皇帝陛下都知道了萧楚河在雷家堡的事情?所以派了兰月侯来此将他接了回去? “千落师姐。”雷无桀忽然开口了。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然的司空千落惊了一下:“怎么……怎么了?” “告诉大师兄,萧瑟快要醒了。让他也来这里一下吧。”雷无桀云淡风轻地说道。 司空千落点了点头:“哦,好的。唉,等等……为什么是你这个师弟使唤我这个师姐?” 雷无桀望向司空千落,眼神澄澈,却似乎藏着些什么:“辛苦师姐啦,我这脚不是还有些小伤么。” “好的。”司空千落没有再想,转身朝着唐莲的房间走去。唐莲这几日一直在房内运功疗伤,几乎足不出门,但是刚刚看雷无桀的眼神,似乎请唐莲来另有目的。 司空千落前脚才刚刚走,后脚,麒麟阁的门就被推开了。一脸疲惫的无心和谢宣走了出来,见到外面的场景也是愣了一下。 “谢先生?”兰月侯一愣。 “哦?侯爷?”谢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叶啸鹰一眼,叹了口气,“原来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结束了,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变得复杂了。” 兰月侯一笑,又望到了那无心和尚,眉头却不由地皱了起来。无心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作,不满道:“你看见我皱什么眉?觉得我长得比你好看,不开心了?” “的确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兰月侯在朝堂上能和北离军伍第一人平起平坐,在明德帝寻访西域之时,担任监国,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不敬,可他却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反复打量着无心的脸庞,“和我的几位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爹叶鼎之,你可认识?”无心撇嘴道。 “闻名已久,未有幸见之。”兰月侯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天外天的新任宗主,幸会。” “金衣兰月侯,我也听过你的名号。天启第一美男子,没错吧?”无心笑道。 兰月侯一愣,这个流传在坊间,尤其是青楼赌坊之地的名号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却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在他面前说出来,就算是他,此时也流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无心,萧瑟怎么样了?”叶若依打断了两个人的话,问道。 “你们啊,真是捡到宝了。里面那位小姑娘,可真是一位神医。”无心双手拢在袖中,说道,“几针就把萧瑟的命从阎王殿里给捡回来了。只不过啊,这位小神医脾气可不小,你们说话可得注意点。” 谢宣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是哑然失笑:“的确是捡到宝了,十四岁就能尽得药王辛百草衣钵,比司空长风那假徒弟可强多了。” “那就好。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萧瑟吧。”叶啸鹰往前走去。 此时谢宣微微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无心依然拦住了一半的入口,恰好挡在兰月侯地面前,兰月侯此时也抬腿,准备从另一边走过去,叶啸鹰却一步猛地跨了过来。 然而,一袭红衣在此时瞬间穿过了他们,随即在屋内猛地转身,将手中之剑插在了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过此剑者,杀。” 那个初入江湖时有些傻头傻脑,总是被萧瑟骂做白痴的雷无桀。那个对谁都和和气气,面对最凶狠的杀手也依然谦逊有礼的雷无桀。此时身上的气质却忽然变了。 那是他不曾有过的,凛然霸气。 “嘿,看来这小子成长也是不小啊。”无心笑道。 叶啸鹰停住了脚步,望了叶若依一眼。叶若依也不懂缘由,轻轻摇了摇头。 兰月侯望着那柄心剑,问道:“方才却忘记问这位小兄弟的身份了。不知小兄弟是何人,又如何不让我们过去呢?” “青龙。”雷无桀仰起头,缓缓说道,“天启四守护,列东方位。” 192 少年英气 天启四守护。 一个已经多年未被提起的称号。然而,当年就是这四个人护着当时还是三王子的明德帝杀到了平清殿外,最后从五大监手中拿过了那一纸诏书。而四守护之首,列东方位青龙的那一位,却是最后唯一一位做实“反叛”之名的天启守护。当年的李心月,养剑七日后出关,一人一剑将十六名高手从自己府邸逼到了法场之前,最后独战四大监依然持剑不退,一柄心剑,直逼天子驾前。 那一日之后,白虎出走天启,玄武和朱雀再也没有回来,天启四守护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过。 “青龙。”兰月侯望着雷无桀手中的那柄心剑,“你是李心月的什么人?” “家父雷梦杀,家母李心月,家姐李寒衣。”雷无桀答道。 兰月侯手微微触在了刀柄之上:“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却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可也是这般有名?” “我叫雷无桀,无法无天的无,桀骜不驯的桀骜。”雷无桀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锋芒,“雷家堡的雷!” “好。”兰月侯点了点头,手握住了刀柄,“我当年有幸见过梦杀兄,的确该生出如此大好男儿。” 叶若依注意到了兰月侯的动作,她知道兰月侯虽然甚少出手,但却一直被传是萧氏皇族的第一高手,以如今的雷无桀,就算气势再足,也并不是他的对手,急忙出口说道:“无桀,我们不过是想看一下萧瑟的伤势罢了。有什么事等萧瑟醒了再从长计议。” 雷无桀摇头,语气决然:“如果只是一个人到了也就罢了,如今天启城的兰月侯和中军大将军都到了此处,那么他们都不想晚于对方,现在就是最快的时机。都是虎狼一样的角色,谈什么从长计议。” 无心和谢宣在门外相视一眼,这两个现在无事一身轻的人都笑了笑,谢宣摇头:“看来这《晚来雪》还是没有看啊。” 叶啸鹰也开口了:“贤侄还请让开,你是头儿的儿子,我自然会护你周全,不让别人伤你。但里面之人身份特殊,我也是一定要带走的。” 兰月侯冷笑:“大将军要忤逆陛下的旨意吗?” 叶啸鹰皱眉道:“陛下的旨意,这么说兰月侯身上带着陛下的圣旨,还请让啸鹰一阅!” 兰月侯瞳孔蓦然缩紧:“叶啸鹰,你好大的胆子。” 叶啸鹰大笑道:“世人唤我人屠,你觉得我的胆子够不够大?” “那就如这个小兄弟所言,看谁的速度够快吧。”兰月侯不再理会叶啸鹰,而是转过身往雷无桀的方向踏了一步。 插在地上的心剑振鸣不断。 雷无桀手心开始冒汗,在兰月侯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压了过来。 叶啸鹰也拔出了自己的双刀,心道:若此时与兰月侯对阵,必定两败俱伤。只能等兰月侯越过这雷无桀后,再出手渔翁得利,只是万万不能让兰月侯伤了头儿的儿子。 兰月侯又往前踏了一步,手已经把刀拔出了一半。 却有一袭黑衣瞬间从他身边掠过! 兰月侯惊觉,身子微微一侧,一掌向那人拍去,那人身子一偏躲了过去,右手轻轻一推,将兰月侯拔了一半的刀给按了回去。兰月侯再一掌打去,那人却已经急退几步,掠到了那柄心剑,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 “大师兄。”雷无桀喜道。 “这位小兄弟又是谁?”兰月侯与他对决了一回合,知道此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大,却已有极为深厚的修为。 “玄武。”唐莲立住了身,缓缓说道,“天使四守护,列北方位。” 另有一手持银色长枪的女子跃到了他们的身边,她挠了挠头:“我不是什么守护,无桀师弟,我能不能站在这里?” “当然能,当然能。”看到给自己撑腰的师兄和师姐都来了,雷无桀顿时喜笑颜开。 兰月侯眉头微微皱着,转头与叶啸鹰相视一眼。 玄武位,天启北方守护是谁,他们自然很清楚。与李心月不同,这个人可活得好好的,而这个人有多难对付,他们比谁都要更清楚。 “你是唐怜月的弟子?”兰月侯回头问道。 “唐门唐怜月、雪月城百里东君座下弟子,唐莲。”唐莲抱拳躬身,礼数一点不落,“见过兰月侯。” “来头可真是不小呢?”兰月侯冷哼道,“连百里东君的名号都拿出来了。” “那再加一个我吧。”无心笑着走了过去,然而那柄心剑却只是在瞬间摇晃了一下,就立刻安静了下来,似乎对他也并没有敌意,“当日你们也是这般拦在我面前,那么今日,就换我,站在你们面前。” “小和尚。”雷无桀轻声唤道。 “叫宗主。”无心转过身,一身白衣僧袍飞扬。 兰月侯却说道:“倒是把你忘了,你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的身份。为了我们萧氏皇族的尊严,我不说出你背后那个人是谁,但你也最好不要再插手了。” “你错了。”无心摇头,微笑,“我背后无人。我是个和尚,身后只有佛陀。” “好!”兰月侯终于拔出了手中的那把长的过分的刀,“少年人此般的英气,我也是多年未曾见到了。但里面那人,我受人所托,要将他带回天启,我做了许诺的。” “心剑!”雷无桀突然怒喝一声,那柄插在地上的心剑拔地而起,落在了他的手中。 一触即发! “住手!”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只见原本仍在床边为萧瑟扎针的华锦跑了过来,推开了拦在面前的雷无桀等人,站在了两拨人之剑,叉着腰怒道,“我的病人还没有痊愈,你们就来抢人。好,你们抢啊,抢啊。抢走了拉倒,你信不信,走三天就能给你死在路上?” “那就把你也一并抢走吧。”兰月侯瞬间收起了一身杀意,笑着对这个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说道。 “把我抢走也没用。”华锦忽然有些垂头丧气,“我治不好。” “什么!”在场众人全都心中一惊。 193 海外仙山 众人适才看谢宣和无心的神情,以为屋内的萧瑟已经没有大碍了,可华锦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的心瞬间跌入冰点。连儒剑仙谢宣都面露讶色:“小神医你仔细点说,适才我看萧瑟的伤势已经被压下了,可又出了什么变故?” 华锦答道:“伤势的确暂时无大碍了,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他的脉象此次受损太严重,如果没有得到彻底的根治的话,不用多久就真的没命活下去了。” “谁能真的治好他?”司空千落急问道。 叶若依想了一下,说道:“莫非要药王辛百草亲临?” “可是辛百草消失匿迹已经多年了,小神医知道他在哪里吗?”唐莲问道。 华锦摇头:“师父云游四海去了,我也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不过就算是师父亲临,怕是也治不好。” “连药王辛百草都治不好的病,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够治好?”司空千落心中一阵绝望。 叶啸鹰和兰月侯相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一个名字:“国师齐天尘?” “国师齐天尘,或许他能够做到。”无心说道,“但是以萧瑟如今的状况,踏入天启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那你想怎样?让他死在这里吗?”叶啸鹰怒道,“有我护着楚河,天启之人又有何人敢加害于他?” “当年谁能害他,这一次也仍然能继续害他。”无心幽幽地说道。 “你说什么!”叶啸鹰怒目而视 华锦抬起头,忽然说道:“有人能治好的,我听师父说起过,也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样的记载。” “海外仙山,蓬莱之岛。遗世仙人,补魂之术。”一个清雅的声音缓缓说道。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那站在门口的儒剑仙谢宣背对着他们,正仰头望着天空。 “没错。”华锦点头道,“的确是补魂之术,可惜那本书的后半本已经被毁掉了,师父钻研了一生也没办法重现它。” “蓬莱之岛,海外仙山。不过是无稽之谈!”叶啸鹰说道。 谢宣转过身:“不,海外仙山,蓬莱之岛,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并不是书上的无稽之谈。每一年都会有商船出航到三蛇岛,取那些珍贵的蛇胆,可是再往西商船就不敢去了,那里有暗潮,商船过不去,去了就会被掀翻。所以北离的国图上,海域的边界就是三蛇岛了。但只要过了那片暗潮,就能看到蓬莱岛。据说此岛烟雾缭绕,若虚若幻,岛上尽是珍奇异宝,只住着一个仙人,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老。” “蓬莱岛,我倒是也在书上看过。”兰月侯开口说道,“书上说那是天道圣人通天教主开设法场,创立截教的地方,鼎盛之时,有诸佛参拜,万仙来朝。但那只是本记载着神话传说的荒诞演义,当不得真,都是茶馆酒楼里说书人才爱说的故事。难道儒剑仙也信这鬼神之言吗?” “佛教有舍利金身不灭,道教有羽化得道登仙,鬼神之说,谢宣不知,所以既信也不信,并不妄言。至于那仙山之上,住着的是一位仙人,还是绝世高手,谢宣未见过,并不知道。”谢宣答得坦然。 “先生既然不知,又为何说那蓬莱仙山一定存在呢?”兰月侯反问道。 “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总对我提起那座蓬莱岛。他说他在年轻时曾去过那里,见到了一些这辈子都无法相信的事,也遇见了那个世间唯一可称绝世的仙人。他说他登岛的时候,那仙人一身白衣,翩飘若仙,从山顶一跃而下,御风而行,转瞬之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谢宣说道,“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或许是你那位朋友酒后胡言吧。”叶啸鹰也是不信,“这些虚之又虚的话,先生竟也会相信?” “的确每次说起那座岛的时候,他都在喝酒,却不是胡言。因为和我说这些话的人。”谢宣顿了顿,“是百里东君。所以我相信。” “百里东君?”众人心中一惊。 师父?唐莲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父亲是当年的北离贵族百里世家长子,世袭镇西侯之位,母亲是老字号温家的大小姐,如今温家家主温壶酒的妹妹。十七岁时拜访雪月城,一人直登十六层,拜雪月城城主李长生为师。后入天启,以自酿的七盏星夜酒胜了天启碉楼小筑的秋露白,被封“酒神”称号。后来在魔教东征之时,独战天下无敌的魔教教主叶鼎之,胜了半掌,救天下于危难之中。后继承雪月城城主之位,他与一人一剑独居慕凉城的洛青阳,谁是如今的天下第一,成为了这些年来江湖人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口出荒言,他若说去过,那么就一定去过。 这一点谁也不会怀疑。 “而且据我所知,百里东君似乎再次启程去往那座仙山了?”谢宣望向唐莲。 唐莲点头:“是的,师父半年多前就已经离开雪月城,去那海外仙山寻找他所求的一味酒引。至今还没有归来。” “先生所言,的确是闻所未闻,听之的确令人震惊。但既然百里城主曾说他亲眼所见,本侯也不敢再妄言了,只是适才先生也说了,三蛇岛之后,是一片终年不息的暗流,又要如何过去?百里城主可有和你说过?”兰月侯问道。 谢宣笑道:“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十分震惊,震惊之后也想去那海外仙山一看,所以也问了侯爷的这个问题,百里兄也的确告诉我了,却原谅我不能告诉侯爷。” “为何?”兰月侯问道。 “因为。”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全都转身望去。 只见浑身插着银针的萧瑟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正艰难地朝前行走着:“因为只有我能听这个秘密。” “只有我一个人会去那个地方。”萧瑟仰起头,穿过众人,望向站在门口的谢宣,眼神一扫之前的颓唐慵懒,而是说不出的坚毅。 谢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194 一年之约 “逞什么强,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去!”司空千落怒道。 萧瑟艰难地走到了雷无桀的身边,用手搭着雷无桀的肩膀,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往下倒去:“先生,关于去蓬莱岛的秘密,能否告诉我?” 谢宣挑了挑眉毛:“当然。你说的对,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但是海外仙山,蓬莱之岛,终究只是百里东君空口之言。就算真有那绝世仙人,能不能治好你,也是未知之数。但是此去蓬莱岛,千里之距,路上凶险无比,你真的要去?” “去。”萧瑟答得干脆。 谢宣继续说道:“如果你回到天启,恕我斗胆,我赌那齐天尘虽然治不好你的隐脉,但保你此生无忧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后就像是一个废人一样的活过这一生吗?”萧瑟打断了谢宣的话,“以前我以为蓬莱岛只是个传说,可是既然百里东君亲眼见过,那么就算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一定要去,谁也拦不住我!” 谢宣点头:“好,很好。你师父没有看错你。只是……”谢宣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 金衣兰月侯。 中军大将军叶啸鹰及其女叶若依。 天外天宗主无心。 唐莲、雷无桀、司空千落。 场内的众人,代表着四方不同的势力,谁会放弃这个陪同萧瑟前去蓬莱岛的机会呢? “既然楚河你这么说了,这一趟,皇叔就陪你走吧。”兰月侯开口说道,“不过是去个海外小岛,从东及出海,用最快的雪松长船,到三蛇岛也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 “皇叔。”萧瑟恭恭敬敬地对兰月侯打了个招呼。 “嗯?”兰月侯一愣。 “叶将军。”萧瑟又轻声唤了一声, “六皇子有何吩咐?”叶啸鹰也一愣。 “请二位速回天启。”萧瑟轻轻咳嗽了一声后缓缓说道。 兰月侯苦笑了一下:“楚河,这一次我出来是受你父亲所托。不把你带回去,我这差事不好交代啊。” “我明白。”萧瑟点头,“一年之后,一年之后的此时此刻,不管我的伤是否痊愈,只要我还活着,我在雪月城等你们。不管谁来,我都随你们回天启。” 在场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兰月侯手轻轻敲着刀柄,不轻不重地敲了六下之后,微微一笑:“如果是别人,皇叔一定不会妥协。但你不一样,我很了解你。既然如此,一年后雪月城再相见。” “萧瑟定当守诺。” “萧瑟。”兰月侯嘴微微一撇,“是个不错的名字。那就等一年之后,你重新名为萧楚河的那一日吧。”兰月侯说完后转身走出门,一身金衣在日光下格外耀眼,他一跃踏上对面的屋顶,随后转身,俯首望向萧瑟:“那一日,我会带着你父皇的一千虎贲郎,举着我们萧家那金色的神鸟大风旗,在雪月城的城下高呼你的名字。你是我们萧氏的六皇子,北离的永安王,你的家在天启!” 萧瑟仰首望着兰月侯,两个人目光相碰,却都没有再说话。兰月侯笑了笑,忽然扭过头望了一下华锦:“小神医,有缘再会了。”之后纵身一跃,逐渐消失在了远处。 “啊?”华锦呆了一下,“在和我说话吗?” “那就看是你的虎贲郎跑得快,还是我的叶字营更快!”叶啸鹰低声说道,随即拉起叶若依,对萧瑟说道,“六皇子,那就一年之后再见。” “将军走好。”萧瑟垂首。 叶啸鹰转身,叶若依也被他拉着离开了,她转头的时候望了萧瑟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又看了雷无桀一眼。 “叶姑娘……”雷无桀伸手想要挽留。 “既然三城主看了这么久你的病也没想出方法,那么还是让国师再想想办法吧。若依,你随我回天启。”叶啸鹰说道。 叶若依终于转过了头,跟着叶啸鹰走了出去。 “嘿,雷无桀,我觉得你有戏。”无心用手肘碰了碰雷无桀。 雷无桀愣了一下:“真的?” “真的,她走的时候就看了两个人。一个是萧瑟,那是旧相识。一个是你,那是新欢。”无心说得一本正经。 “你是个和尚,你懂啥!”雷无桀不屑道,“对了,和尚你去哪?” 无心笑道:“我要回天外天了,可能顺道先去帝都逛一逛。我身份特殊,陪着你们总让人觉得我心怀不轨,虽然我正直又善良。” “看不出来。”雷无桀摇头。 “难怪你看不出来那叶若依对你也有意思。好了,我也该走了,但是萧瑟,说好我们要一起去看那昆仑之巅,沧海绝境,天涯尽头的。”无心叹了口气,“我是暂时去不了了,可是那沧海绝境,你要一个人去吗?你就带上雷无桀吧。” “还有我!”司空千落说道。 “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唐莲轻声说道。 萧瑟摇头:“什么天启四守护,那都是别人强加给你们的身份,不必管我。” “什么青龙守护,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那个?”雷无桀瞪他,“不过说出来有气势,吓唬吓唬别人。我帮你,只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萧瑟喃喃道。 “经历过生死的那种朋友。”雷无桀重复道。 谢宣开口道:“这一点萧瑟你就无需坚持了,若是你一个人去蓬莱岛的话,怕是走出不到百里就会被劫到天启了。你若是想要重新变成以前的那个你,就接受朋友们的帮助吧。” 萧瑟微微皱眉:“前辈你也会去吗?” “我的确很想去海外仙山看一下,那是我的心愿之一。但是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李寒衣走火入魔下落不明,虽然有雷轰一路跟着,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我需要去寻他们。”谢宣说道。 “我姐姐她走火入魔了!”雷无桀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道剑仙为救李寒衣死在了暗河和唐门的手上,李寒衣重伤之际受到了如此重创,当即便走火入魔,上次雷家堡一战中似乎更加严重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和雷轰在,定能保你姐姐无忧。”谢宣说道,“而且如果方便,我会去一趟雪月城,将此事告知司空长风。” 萧瑟点头:“好,那就劳烦先生将千落带回雪月城吧。” “你说什么?”司空千落一惊,“为什么我不能去蓬莱岛?” 谢宣没有理会她,应道:“好。” “等等,为什么我不能去?”司空千落追问道。 唐莲拦住了她:“此事稍后再说,萧瑟如今身子还很虚弱,不必急于定下来。” 一直没说话的华锦开口了,她望向萧瑟,语气中有微微的怒气:“萧大皇子,你事情交代完了吗?” 萧瑟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给我睡吧!”华锦手一挥,一根银针插入了萧瑟的天灵穴。萧瑟双眼一晕,直接就睡了过去,雷无桀急忙扶了一下整个人瘫倒下去的他。 华锦叉腰骂道:“一个随时要死的人,话还那么多!” “海外蓬莱岛,遗世见仙人。”无心轻身吟道,“替我与萧瑟说一句,期待我们再相逢的那一天。”无心一步跃出了麒麟阁,又一步跃上了对面的屋檐。 “愿与君重逢!”唐莲和雷无桀同时说道。 (《风花雪月篇》全卷完) 大量剧透及完卷感言 明德二十三年,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们执着黑伞走进了一片烟雨之中,他们手里拿着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他们默默地记下了上面的面孔,持剑踏马上阵,将手里的画像丢在了风雨之中。 画像被雨打落在地上,上面的字迹模糊开来:永安王萧楚河,杀无赦! 天启城,一千虎贲郎踏城而去,为首之人,手持长刀,一身金衣,面目俊秀如天上皓月。 宁止军城,一千叶字营拔出双刀,对天长喝。 一身黑衣的沉稳男子平静地说道:“我是唐莲,我是唐家人,却为萧氏人而来。我没有暗器,只有七杯酒。”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唐莲将七杯酒放在长桌之上,一字排开,“这是传自酒仙的七盏星夜酒。” “请君饮之!” 一柄银色的长枪插在地上,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其后,她的面前,几十个持剑的杀手策马而立,迟疑着不敢向前。 “我以一枪入逍遥,助你重登天启乘龙位。” “是啊。我就算死,也是为了朋友而死!”一身红衣的少年拔剑怒喝。 他手中之剑发出震天长鸣。 面前的那几十柄长剑瞬间挣脱了剑主的手,朝天怒飞而去。 “这就是我的剑。我的剑心!”红衣少年持剑怒挥,几十柄长剑当头砸下。 青衣的年轻人在那座高大的城墙前停住了马,他的身后一片疮痍。 “我回来了。”他轻身说道。 寂静无声。 “我回来了!”他忽然拔棍怒吼。 他的身后,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他们拔出长剑,与他同吼。 那一刻,天启震动! 千金打造的赌台之上,一身锦衣的年轻人忽然振臂一挥,高呼:“止!” 他的身后,同样一身锦衣的伙伴们,应喝道:“止!”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愣住了,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 此时,那些人猛地一挥,将身上的锦衣丢在了地上,露出了锦衣之下的一身麻衣。 那是最粗的生麻布制做,断处外露不缉边的丧服——斩衰。 为首的年轻人举杯,身后之人同时高呼,声音中满含悲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为首的年轻人将酒杯中的酒洒在了地上,他早已泪流满面,却仍忍着悲怆。 “就如你们所愿,用血,染红这座天启之城!” 那个,剧透呢,就到这里了。在海外仙山篇里,主线依旧是萧瑟一行人,许多绝世的人物都会渐渐登场。副线里,天启城、无双城以及李寒衣和雷轰的故事,也会慢慢展开。不过以上的剧透,是《海外仙山》后的第四卷。(哈哈哈哈,被套路了吧!) 咳咳,为了吸引大家看一下这片完卷感言,不得不放上一些重量级剧透。在这些剧透里你大概能猜测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你问我到底暗示了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我怕知道真相的你眼泪掉下来t t 虽然呢,大家很想看《海外仙山篇》,不想听我逼逼,我是知道的。不过我现在的思路还没有很清晰,所以暂时不会动笔。至于动笔时间。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哈哈哈哈刚刚是不是被吓到了,以为我要拖搞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 《少年歌行》这个故事的初衷,很简单,只是想写几个少年们携手闯荡江湖的故事。江湖是绚丽的,各种各样的人物轮番登台,持着门板一样大的巨刀挥舞的不说话的杀手,坐在他的肩膀上晃悠着双脚的美艳女子,比女子还美艳却留着光头,一脸邪气却说起佛经头头是道的和尚,以及明明是那近乎天下第一,却潜心酿酒的逍遥酒仙。而我们的主角们,一柄剑,两匹马,携手闯江湖,然后——在一起? 不,然后各自找到漂亮的女孩子。(稳住!方向不能乱!) 但是后来写着写着,还是给这些角色的身上赋予越来越多的背景故事。毕竟我想多写点字,多赚些稿费。 但是初衷依然是—— 醉酒当歌,少年英雄。 最后同袍成陌路,你我依少年。 作为一个写故事的人,在写《少年歌行》时,我一直坚持着下面这几个转折。 1、 误会、波折是引发剧情冲突很重要的一环,但我仍希望我笔下的少年们能够有一颗赤诚之心,相信着彼此。从不怀疑,永不相弃。你看到最后也不会看到萧瑟和雷无桀撕x,看不到的,他们永远恩爱,从不停止。 2、 反派为了情节的需要,自然是得坏一点,但绝对不是带上脸谱的恶人。在我的故事里,主角是萧瑟,所以白王和赤王就相对来说,是主角们要打倒的对象。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内心挣扎,有狠辣的一面,也有天真的一面,有野心的一面,也有心怀天下的一面。就算是暗河,大家长是目前最大的反派,苏暮雨是苏家的家主,但他们同样是复杂的构成,身上甚至有些魅力很吸引人。不过,走到最后的,一定得是心地善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哇。(但是这并不排除结尾悲剧的可能性) 3、 我写出故事的时候,等于我创造出了一个世界。那么我的世界里,每一个角色都是鲜活的存在。或许他只被我提过一笔,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文字里,但他依然活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我会珍惜里面的每一个角色,具体表现在,我不会杀死他们。(23333333)曾经有个读者说,怎么看到现在,就死了4个npc。小时候看武侠电视剧,大侠一掌打出,一个看门的人就死了。为什么,因为他是金人。金人就是坏的?大侠们为救一个自己人,可以杀死几十个周围的小喽啰,一刀一个,毫不心软,最后救出了自己人,皆大欢喜。那么死去的那些人呢?他们是不是也有家人,却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每个人都是一个生命,在现实生活中,一条生命的逝去都会让人惋惜,那么在我的故事里亦是如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杀人。行走江湖,只论胜负,不谈生死。——雷无桀。 好了,随随便便先说上那么几点。感觉没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但以后还有机会。 其实我本来就想写个故事,少年们英气蓬蓬,老去的英雄们喝着酒、隐藏着心事和过往的荣耀,笑着望向他们。 一个策马狂奔,一个持剑狂舞,一个一醉千里,一个吃斋侍佛,一个枪卷长风,一个阵前漫舞。 都是少年人的模样,都是最好的模样。 至于其他的, 管他呢! 我们《海外仙山》见! 195 龙运乘天 几百年前,佛教由西传入中土,佛教尊师们四处施道,以心中善念普化众人,短短几十年内,得信奉者无数。然道教却称,以东为木,属阳,为道之所出;西为金,属阴,为佛之所生。阳尊阴卑,故道教优于佛教。佛道之争由此开始。 一争,便又是几百年。 这几百年里,当权者多信奉道教,因为道教重长生,佛教讲苦行,多不为君主们所喜。所以常常出现毁佛烧寺的残暴行为,然后北离自立国以来,从来都是佛道并重。佛教、道教均由天启鸿胪寺统管,主事之人为鸿胪寺卿,如今此位空悬多年,由掌香监暂任之。但是如今的鸿胪寺能统管佛教,却不敢妄言道法。因为天启城内钦天监的存在。 钦天监在名义上只负责皇朝大事的占卜,以前只是个很小的部门,不过寥寥七八人。但是自从齐天尘继任钦天监监正开始,皇帝对于这个钦天监的信任与日俱增,如今已有门人近百人,被封为天师的有五人,齐天尘更是被奉为国师。据说加上齐天尘,这六位钦天监中的高手每一个都入了逍遥天境,是放眼江湖都难有的高手,是如今坐镇皇城威慑江湖的重要角色。 然而,那个听起来恍若半个神仙的齐天尘,却是待人和善,说话总是微微含笑。 “道,无形无相,却又孕育天下万物。道,散即为气,聚则为神。所谓神仙神仙,却亦有不同,《太平经》里将神仙分为六等。”齐天尘笑着轻甩拂尘,缓缓说道,“一为神人,二为真人,三为仙人,四为道人,五为圣人,六为贤人。神人主天,真人主地,仙人主风雨,道人主教化吉凶,圣人主治百姓,贤人辅助圣人理万民录也,给助六合之不足也。” 坐在齐天尘对面的男子先是皱着眉头静静地听着,随后却微微有些困惑:“圣人主治百姓,贤人辅助圣人。这两位岂不是说的就是当今圣上和当朝太傅大人?他们也算神仙?” “没错。这是一种说法,我道家宝书《真灵位业图》则把神仙分为七阶,分别是:玉清、上清、太极、太清、九宫、洞天、太阴。”齐天尘举起茶杯,啜了一口,“关于神仙的分类与说法,我们道家典籍众多,说法不一,这只是两类。兰月侯你要是有兴致,不妨今日留下来用午膳,我好好跟你讲讲。那个,讲到晚膳怕是都说不完。” 兰月侯愣了愣,苦笑道:“国师就莫在戏弄我了。国师心思聪慧,想必知道我问的仙人是何样的仙人。” 齐天尘摇头:“但闻其详。” 兰月侯终于不再隐藏,说了出来:“我听有人说三蛇岛之外还有一座仙山,名为蓬莱岛,岛上有仙人,能乘风而起,御风而行,和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老。不知国师可知道这位仙人?” 齐天尘想了想,笑道:“是百里东君与你说的?” “不是百里城主与我说的,但的确那人也是从百里城主口中所知。”兰月侯说道,“国师也听过?” “自然,百里东君曾与我说起过他在那里的经历,但我曾劝他,莫要再回那座仙岛。”齐天尘终于收起了笑意,神情严肃。 “为何?”兰月侯闻道。 齐天尘站了起来,从案桌上翻出了一本书,说道:“此是我道教珍书《无上仙图》,书上称“法有三乘,仙分五等”,五等仙分别为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 兰月侯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国师怎又和我说起这道教仙人分类了,我这外行之人,实在是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高深莫测,却是一窍不通。” “别急,这五品仙之中,定能找到你说的那种。”齐天尘继续说道,“飞行云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这是天仙,位于道教三十六天最上层的大罗天,自然不会去什么仙岛。” “第二类为神仙,莫生莫死,莫虚莫盈,是谓真人。这一类的神仙已无形体,可神通万化,也不是你所言的那一类仙人。第三类,则是地仙,《无上仙图》里记载地仙有神仙之才,无神仙之分。得长生不死,而作陆地游闲之仙,为仙品中之中乘。” “那位仙人是地仙?”兰月侯一惊。 齐天尘轻轻摇了摇头:“侯爷莫急,地仙之下还有人仙,人仙可得长生,却未悟大道,可得一法,但止于小成。虽可延年益寿,甚至返老还童,却终得一死。所以地仙之下,都不再是世人眼前所认为的神仙。这样的人仙,世间不少,青城山几年前仙逝的掌教吕素真是一位,你眼前又是一位。” 一向处变不惊的兰月侯此时却是大为震动:“国师,国师你已成仙?” 齐天尘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若真以《无上仙图》所说,我的确已位列人仙。但是按照世人所说的羽化登仙,那种乘云而去的真正神仙,我还远远不及。甚至我也从未见过,也未听过,我的师父没见过,我师父的师父也未见过。不过鬼神之说,终不可妄言。” “国师是说,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这一说?”兰月侯神色讶异,这样的话竟然从一个修道者嘴里说出来,甚至说这话的人还是当朝国师,道家至尊。 “我道家的确有不少修炼法门,只要潜心修道,就能得大长生,我太师祖仙逝的时候已是一百七十岁高龄,头发虽尽白依然面若少年。至于人仙之上,天尘未见过,世间若真有,倒也不是不可能。比如那蓬莱岛上的所谓仙人,可能便是世上真正存在的一位地仙。”齐天尘顿了顿,“但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兰月侯闻道。 “他是《无上仙图》所说的第六仙品,鬼仙。”齐天尘放下那本书,缓缓道,“鬼仙,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不入轮回。修道之人欲素成,最后坠入邪道,虽得神通,却失大道,虽曰仙,其实鬼。这样的人,神通已经盖世,但心中神智随时迷失,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莫说神,连人也不如。” 兰月侯已听得满头是汗,之前齐天尘所说的地仙已经是虚幻飘渺,令人又心羡又畏惧,而这“鬼仙”,则更令人惶恐不安。他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侯爷莫慌,鬼仙鬼仙,只是听着吓人。终究不是鬼,也不是仙,是人。只是修道入了岐路,若是引路人帮他找到回来的路,也是善人。”齐天尘宽慰道。 “师尊,师尊。”一个小道童忽然跑了进来。 “何事?”齐天尘淡淡地问道。 “皇帝,皇帝陛下来了!”小道童气喘吁吁地说道。 兰月侯和齐天尘相视一眼,苦笑道:“我这位皇兄,也真是心急啊。” 196 北离之主 话音刚落,一身金衣龙袍的明德帝就已经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紫衣蟒袍,满头白发披散而下的男子,正是那五大监之首瑾宣公公。 “参见陛下。”齐天尘和兰月侯急忙行礼。 明德帝点了点头,走向前在首座之上坐了下来。瑾宣公公跟在身后,与兰月侯相视一眼,嘴角微微含笑,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小十四,回天启之后,为何不来平清宫见孤,反倒来了国师这青云殿?”明德帝不缓不慢地问道,话语里听不出喜怒。 “那个……”兰月侯尴尬地笑了笑,“有些困惑,需得国师解答之后,才敢见皇兄。” “哦?那国师可解答了你的困惑?”明德帝望向齐天尘。 齐天尘微微含笑,并未作答。 兰月侯叹了口气:“国师高深莫测,好像是答了,又好像是没答。” “小十四!”明德帝忽然声音一扬,凛然有君王霸气,“你只需告诉孤,见没见到楚河!” “见到了。”兰月侯急忙答道。 “见到了?”明德帝面色一喜,“在何处?” “在江南霹雳堂雷家堡。”兰月侯说道。 “雷家堡?”明德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微微一皱眉,“既然见到了,为什么没把他带回来。” “十四也想把他带回来,只是……楚河的身边有几个人拦着……”兰月侯轻叹了口气,毕竟那只是一帮小孩子,自己被他们挡了回来也是颇有些丢了颜面。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明德帝怒道。 “一个姓雷,叫雷无桀。是雷梦杀将军和——”兰月侯愣了一下,心知那个名字是个禁忌,不能乱提,顿了顿说道,“就是雷梦杀将军的儿子,此人陛下知道,另外还有一个姓唐,叫唐莲,是唐怜月的弟子。” “唐怜月的弟子?”明德帝望了一眼瑾宣公公,问道,“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瑾宣公公答道:“雪月城大弟子唐莲,虽然还年轻,但在江湖上已颇有些名声,是唐怜月唯一的弟子,后来拜入雪月城,也是百里东君唯一的弟子。” “雷家堡,唐门,雪月城。”明德帝眼神中隐隐有怒,“这些江湖人,这么多年了,还要掺和我萧氏皇族的事吗?” “倒也不仅仅是他们。”兰月侯接着说道,“楚河自己也并不想回来。” 明德帝闻言后一愣,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怪孤?” “不,楚河愿意回来,不过需得一年之后。”兰月侯说道。 “他愿意回来?”明德帝先是一喜,后又问道,“那为何还要等一年?” “楚河的一身武功和经脉似乎在昔日离天启之时被人所毁,此次在雷家堡中,更是与暗河杀手一战加重了伤势,幸得药王传人和儒剑仙谢先生等相救才无大碍。但是谢先生说,百里东君曾去过一座仙岛,岛上有仙人,与天地共存、日月同老,能治好楚河的经脉。虽然路上凶险,但楚河却坚持要去那岛上求访一番。”兰月侯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明德帝的神色。 明德帝先是神色中满是怒色,随后一点点消散下去,却透露出几丝悲凉,他叹道:“孤这么多儿子中,楚河的天赋最高,脾气却也最倔。他这么多年下落不明,总以为是在斗气,就算孤先服软封了他为永安王又召他回天启他也不从,却不知他竟有这样的遭遇。也难怪小十四你也要来找国师,仙人之事,的确天下之大,只有国师才说得明了。” 齐天尘轻甩拂尘,摇了摇头:“那蓬莱之岛,海外仙人之事,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能治得好永安王,都是未知之数。” “的确。”兰月侯点头,“而且国师刚刚和我解说了一番,甚至说那上面的可能不是什么仙人,而是鬼仙。虽曰仙,实则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德帝闻言转头,望向瑾宣公公:“瑾宣,你有什么看法?” 瑾宣公公问道:“不知兰月侯所说的海外仙山,在什么地方?” “三蛇岛再往西,穿过一片暗潮,就能见到蓬莱岛。据说隐匿在烟雾之中,若虚若幻,不可名状。”兰月侯说道。 瑾宣公公想了想,说道:“那三蛇岛每年倒是有些商船会过去补蛇,上面毒蛇的蛇胆运回北离,能卖很高的价钱。上面还有一种蛇,叫金线,这种蛇用剧毒,但它的蛇毒却也能做药,解所有其他蛇的蛇毒。每年都会有商船去那里,但是三蛇岛凶险无比,附近还有海盗出没。去三蛇岛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更何况还要穿过那片暗潮,实在过于凶险。” 明德帝点了点头:“这些孤也有所耳闻。敢问国师,可治得好楚河的病?” 齐天尘略微思索了一下后,答道:“能保一命。” “好。”明德帝点头,“既然国师有此一诺,孤就放心了。小十四。” 兰月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无奈道:“皇兄有何吩咐?” “如今从天启赶去东及,能否拦得住他们?”明德帝问道。 “我走的时候,楚河的伤势刚刚被压下,所以他们的行程不会太快,甚至此时才刚刚出发,若快马加鞭,是赶得上的。”兰月侯答道。 “好,那就辛苦小十四了。”明德帝满意地说道。 兰月侯一张俊秀的脸庞上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色:“皇兄,臣才刚回到天启,连兰月侯府都还没来得及回,您就如此狠心?” 瑾宣公公忽然开口了:“陛下,臣手下倒是有一人可以去做这趟差事,他真巧在去东及办事的路上。” “哦?是谁?”明德帝问道。 “掌剑监,瑾威。”瑾宣公公说道。 北离皇帝每年祭祀的时候,身后都会站着四个太监,其中一个持着镇国宝剑,一个拿着传国玉玺,一个手持律法典籍,最后一个捧着青花香炉,这四个大监加上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伴读太监,合称五大监。掌剑太监平日负责皇宫守卫,明德帝自然十分熟悉。那个做事一板一眼,油盐不进的掌剑监,倒的确…… 明德帝点头道:“好。” 197 海天一界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一身红衣的少年撸起裤管,双腿扎在水中,一柄长剑插在脚边,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自言自语道,“想我就是那坐井观天的河伯,今日见这东及海,才知世间绝境,竟有如此。” 他正自顾自地感慨着,却听见身边传来“噗嗤”的一声笑,他转过身,见是一穿着布衣的年轻姑娘正蹲在自己的不远处,仰着头望着他,姑娘的皮肤被海风日夜吹拂着有些黝黑,但一双眸子却是明亮如珠,眼中顾盼流转,满是盈盈笑意,姑娘的身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些刚才在沙滩上拾来的贝壳。 红衣少年挠了挠头:“姑娘,我这内陆之人从未见过海,此番一见,不免心中满是感慨,让您笑话了。” “听出来了,说话文绉绉的,一听就是内陆的世家公子。”姑娘起了身,晃了晃手中的竹篮,倒出了上面灌入的一些海水,“不过啊,你这才见的哪跟哪呢,你要出了海,真见到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才算是真正见了这东及海。” “哦?姑娘这说得我可心痒痒了,姑娘出过海吗?”红衣少年问道。 那黝黑的姑娘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我们这海边长大的渔民,哪有没出过海的。只不过我是女儿身,不能出海捕鱼,只是偶尔跟着爹爹出去看看。好了,我要走了。你慢慢看海吧。” “姑娘去哪里?”红衣少年问道。 “去渔市啊,前日出海的船都回来了,今天是大渔市。我这点贝壳虽然不值什么钱,拿去卖几个铜板给自己买面铜镜因是够了。”姑娘说道。 红衣少年一听“渔市”二字,眼睛一亮:“姑娘也带我去看看吧。” “好啊。”姑娘爽快地答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雷无桀。”红衣少年拔起插在腿边的剑,转过了身,“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珍珠。”姑娘也起身向前走去,这名字倒是十分衬她。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沿着海岸走着,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一片停满了小渔船的海岸,岸边站满了渔民,围着排满了两边。那些闻讯赶来买鱼的城民们竞相涌来,和那些打渔归来的渔民们讨价还价。 有渔民拿起一条小小的鱼,轻轻地摆弄了一下,那条鱼却像是生了气一般,整条鱼都鼓了起来,鱼皮上还有细小的刺,一根根的分外清晰。 雷无桀惊叹道:“这鱼好有趣。” 珍珠笑道:“别看小鱼看着可爱,但可不好惹,它名叫河豚,却长在海里,若你不懂它的烹饪之法,回去自己胡乱一做,一口下去就一命呜呼了。” “啊?这小鱼有毒?”雷无桀一愣。 珍珠点头:“对啊,还是剧毒,海边的城民们才会做它。但是也有失手的时候,每年城里都有吃河豚死了的人,但是味道太鲜美,总有人不怕死就是要吃。” 雷无桀猛地摇头:“那我可不要。” 珍珠笑着带着雷无桀继续往前走,又指着边上的一条身上满是斑纹的长鱼道:“你看这鱼,身上的斑点像是虎豹身上的一般,就叫老虎斑。肉可嫩了,是深海里才有的鱼类,得去了远海才能捕道。就是我说的那能看到海天一界的地方。” “远海?是要到三蛇岛那儿吗?”雷无桀问道。 珍珠一愣,那卖老虎斑的老渔民却忍不住笑了:“珍珠,这是你家从内陆来的远房亲戚吗?是从说书的嘴里听闻的东及海吧?” 珍珠瞪了雷无桀一眼,无奈道:“我说的远海也就是出海三四日就能到的地方,你说的那三蛇岛,可是北离海域最外的三座岛。船驶到那里,怎么也得大半个月,何况我们这儿的小渔船哪行的过去,海里大浪一掀,就给掀翻了。而且那是海界,官家也不让去的。” “原来是这样。”雷无桀笑了笑,扭过头去,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去,“这么大的乌龟,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是海龟。”珍珠跟了上去,“配海参、大枣,炖汤很好喝的!” “怎么说起这些,你总是先说味道呢。”雷无桀用剑柄逗弄着那只海龟,轻声道。 “不然呢。”珍珠嘟起小嘴,“难道买回来养着啊?” “倒也不是不行。”雷无桀一边逗弄着海龟,一边轻声道,“可惜很快就要走了,没时间来养你了。” 珍珠继续一边带着雷无桀走着,一边为他说着那些从海里补上来的珍物们,也不急着卖自己拾来的贝壳了。不知怎的,从在海边见到这个少年开始,珍珠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可能他望着大海时候的眼神太过于澄澈了吧,像是刚见识这个世界的孩子,而自己,忍不住就想把自己认识的世界告诉这个孩子。 “对了,你有什么想买的吗?”珍珠问道。 雷无桀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我还有两个朋友在等我呢,我得买些吃的回去给他们。” “吃的,这里都是吃的啊。” “嗯……要是方便做的,你不是说有些不会做,还会吃死人吗?”雷无桀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要便宜一点的。” “哦,那就海螃蟹就行了。”珍珠拉起雷无桀的手,就走到了前方的货摊边,指着那一渔网的螃蟹,说道,“就这海螃蟹,回去放到沸水里煮,煮熟了拨了壳直接吃,不用放什么佐料,可鲜美啦。还便宜,徐伯,这个怎么卖啊?” 那老渔民拿起一个鱼兜,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海螃蟹:“总共十个铜板,珍珠丫头你就都拿走吧。” “只——只要十个铜板?”雷无桀掏出十个铜板,递了过去后接过沉甸甸的鱼兜,也是吃了一惊,“这么便宜。” “这玩意儿不稀奇,入了海,你一网撒下去,半天后再一收网,里面都是这玩意儿。”珍珠笑着和徐伯挥手,得意道,“不过十个铜板,也是看在了我的面子上呢,谢谢徐伯了。” 此时日暮夕阳,渔市里的人慢慢少了下来,渔民们也开始收摊回家了,雷无桀这才发现珍珠一路上只顾着给自己做向导,却没卖自己辛辛苦苦拾来的贝壳,不禁有些愧疚:“珍珠,你那贝壳,要不就卖给我了吧。” 珍珠愣了一下,对上了雷无桀那明澈的一双眼睛,心里一乱,急忙扭过头,将那一篮子贝壳架在了那鱼兜上:“送……送给你啦。” “那多难为情。”雷无桀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这样吧,你不是缺一面镜子吗?明天我见你时,就送你一面镜子吧。” “好啊好啊。”珍珠立刻点了点头,其实送不送镜子倒不重要,但是明日还能见到这个少年,珍珠心里就不由地开心起来。 “那明天见啦,我的朋友们还等着我……”雷无桀转过身,忽然目光瞥到远处,一惊,“那是什么?” 只见一艘长船扬帆而起,正从远处遥遥驶来,那船帆之上似乎画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在风中猎猎起舞。 “这是雪松长船,能驶到很深很深的海里。”珍珠困惑地说道,“也不知是从哪里驶来的,我们城里可没有哪户人家能有这样的长船。” 198 凤凰于飞 雷无桀望着那艘船,心中一动,问道:“这艘船能够驶到三蛇岛吗?” 珍珠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人好奇怪,老想着去三蛇岛做什么?那里都是毒蛇,被咬上一口就立刻没命啦。” “我就是想去看看,毕竟那是传说中的海之尽头。”雷无桀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能的,这是雪松长船,整个北离都只有六十二艘。”珍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记得爹爹说过,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是北离最大最快的船。这世上,也只有雪松长船能开到那么远的海里。” “原来是这样。”雷无桀恍然大悟道,“珍珠你很懂船啊。” “都是我爹爹告诉我的,我爹爹当年是我们城最好的工匠师,当年也被应召去参与雪松长船的打造呢。”珍珠有些自豪地说道。 “我明白了。”雷无桀点点头,抱起鱼兜,“那我先回去找我的朋友们啦。” “你明天还来吗?”珍珠微微有些失落。 “那是自然,明日这海市还有吗?”雷无桀问道。 “有的,这次是大海市,连续三天都会有。”珍珠笑着说道。 “那我明日带着我的朋友们一起来这里。”雷无桀对珍珠说道,随后扭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那艘大船。 观潮客栈。 名字虽取得风雅,但着实却有些破败和冷清,和萧瑟的雪落山庄倒是有的一拼。萧瑟疲倦地躺在床上,微微闭着双眼。唐莲坐在小桌边,见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便掏出火石,点上了蜡烛。 “大师兄。”萧瑟破天荒地开口叫了一句师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唐莲却打断了他,自己接了下去,“我也饿。” 两个人的肚子都在同时叫了一声。 唐莲叹了口气:“不该让那臭小子出去的,那臭小子太不牢靠,整整两个多时辰了还不回来,也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该不会……遭遇了不测?” “不会,这一路我们行踪隐藏的很好,并没有人跟踪,雷家堡一战后,暗河损失也不小,最近也没了动静。”萧瑟想了想,“我猜。” “应该是掉海里淹死了!” 唐莲苦笑着点了点头:“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嘿,大师兄,你现在怎么也跟着这臭狐狸背后说我坏话了?”雷无桀一脚把门踢开,走进几步将一大盆海螃蟹“哐当”一声摔在了桌子上,“我这又买螃蟹,又给你们煮的,我容易吗?” 顿时,螃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那原本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的萧瑟也立刻蹦下了床,搬了条凳子就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语气却依然冷冷的:“让你出去买些吃的,又去让你买些生螃蟹回来煮。这是哪里买来的?” “那可说来话长了,我去了大名鼎鼎的海边渔市。那里有这么大的乌龟。”雷无桀夸张地比了一下手势,“还有这么长的一条青斑鱼。” 萧瑟正吃着一只螃蟹,听到这一句忽然一愣,将手里的螃蟹摔在了桌上:“这么大的海龟,这么长的青斑鱼。好,你逛得忘了时辰我先不提了,我就问问你,为什么最后带回来的除了螃蟹,就是螃蟹!” 雷无桀伸出一根手指,傲然道:“因为便宜,这么大一盆,童叟无欺,只要十个铜板!” 唐莲和萧瑟相视一眼,唐莲见了吃的心中怒气已消了大半,重新变成了那副宽以待人的大师兄模样:“雷师弟这考虑也没错,我们出远海还需借船,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萧瑟你身子虚弱,就不要妄动怒气了。” “我呸。”萧瑟一个“呸”字说得字正腔圆,一点也不像一个重病之人,他拍了拍桌子,“我乃雪落山庄庄主,是在千金台上赢了一座城池的男人。我会没钱坐船,我买一艘给你!” “好好好,萧庄主霸气,萧城主威武。”雷无桀拿起那盆螃蟹,作势就要拿走,“那萧公子你还吃不吃?” “吃!”萧瑟一把按下了那盆螃蟹。 三个人终于安安静静地开始吃螃蟹,整个屋子顿时只剩下了剥壳吮吸的声音了。只是吃着吃着,萧瑟突然纳闷道:“里面这些贝壳又是哪里来的?” “是一位当地的渔民姑娘送给我的。”雷无桀笑道,“不过我答应还她一面镜子,萧瑟,你那有什么镜子,送我一面?” “有。”萧瑟倒是答得干脆,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银色的小镜子,放到了桌上。 “是不是有点小?”雷无桀一边急忙拿了过去,一边嫌弃道,“显得我不够大方,不过还挺精致的。”只见那面镜子虽然小,但是边角之上的花纹却是雕刻的极为细致。 “这是宫廷匠师左三做的,一面能买你说的铜镜一千面。”萧瑟冷冷地说道,“我看你难得有一朵桃花,才勉强送你的。” “桃花?”雷无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好你个萧瑟,你怕我跟你抢叶姑娘,所以想找个机会把我送出去对不对!没门儿我告诉你!” “你闭嘴!”萧瑟瞪他。 “没想到你萧瑟竟然是这样的人!我雷无桀真是瞎了狗眼,都说了好男儿公平竞争……”雷无桀犹自叨叨不绝。萧瑟也是懒得理他,继续低头吃蟹。 “好了好了。”唐莲喝止道,“别闹了,让你打听船的事情,打听了吗?” 雷无桀气愤地撇过身:“打听了,这里的船根本开不到那么远。而且官家也不让开。” “百里之外的深海,普通渔民是禁入的。那是官海区,十二年前北离颁布了禁海令后,只有东及海市府的官船和拿到行牒的商船能开入深海。”萧瑟说道。 “就你懂的多!”雷无桀没好气地说道,“既然知道还让我去问,浪费我时间。” “让你去看看,是看有没有大商船最近靠在这里,大的商船一般都有行牒。”萧瑟说道。 “倒是有一艘。”雷无桀忽然说道,“很大很大一艘船,说是叫雪松长船,那姑娘说这船能开到很远的海里。” “雪松长船!”萧瑟和唐莲都是一惊。 “是的,那船上还有一面很威风的大旗,上面是一只仿佛要沐火而飞的凤凰!”雷无桀回忆道。 “是官家的船吗?”唐莲眉头微微一皱,问萧瑟。 萧瑟摇头,神色郑重:“不是,那旗上画的叫‘凤凰于飞’,是青州沐家的族徽。” “沐家?” “是,青州首富,沐家。” 199 青州沐家 青州是一个泛称,正确的称呼应该是青州九城,分别是:福泽、荷瑞、临远、长兴、金秀、云间、休宁、牧野以及白城。这九城单独自治,上无州府,直达天启,只因为这九座城池代表了整个天启的财富。此九城均乃商城,他们覆盖了北离近乎八成的商业,乃是整个北离的经济中心。 而在这青州九城之中,云间城的沐家被称为青州首富,但是沐家究竟有多少钱,究竟是不是青州最有钱的人,谁也不知道。但是沐家作为如今青州商会的掌舵人,他就是如今名义上的青州首富。沐家旗下产业众多,数不胜数,其中以药材产业发家,如今也依然是北离最大的药材商。 “青州沐家的商船为何会开来这里?”唐莲微微皱着眉头,“这里算不上什么大城池,莫说是云间的沐家,就算是青州九城任何一家大户,都不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只有一种可能。”萧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是来出海的。” “出海?”唐莲和雷无桀相视一眼。 “海里有珍奇万物,是陆地上不可比拟的。沐家是北离最大的药材商,既然他们动用了这么巨大的商船,那么在海上一定有什么药材珍贵到值得他们出动。”萧瑟说道。 “这么说,咱们可以搭他们的船?”雷无桀小声问道。 “明日再看吧。”萧瑟又拿起一只螃蟹,“先吃饱了再说。” 唐莲表示赞同:“吃饱了再说。” 第二日,三个人踏出了观潮客栈。萧瑟小声说道:“这客栈名为观潮,可是离海那么远,客栈又这么矮,不仅观不到潮,连潮声都听不到,真是名不副实。” 雷无桀在一旁冷笑:“你那雪落山庄四处漏风,屋顶破洞,外面飘大雪,里面落小雪,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很啊!” 唐莲在一旁笑道:“比起大半年前初见雷兄,这不仅剑法越来越厉害了,嘴上功夫也是日益增进啊。” “近墨者黑嘛。”雷无桀耸了耸肩。 “倒是有些想雪落山庄了。”萧瑟拢了拢衣襟。 “也不知道倒闭了没。”雷无桀小声地接了下去。 萧瑟没有说话,率先走了出去。如今已入凉秋,在这海边小城中,大风凛冽,更是增添了几分寒冷,萧瑟身子依然虚弱,穿着巨大的黑色大氅,风帽低低地压了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唐莲则是一身黑色长衣,风度翩翩,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唯有雷无桀,一年四季始终是一件红色凤凰火制的单衣,总若有若无地露出一身肌肉,风骚至极,他却说是为了修炼内功。这样的三个人行走在这个海滨小渔城,无疑引来了不少的目光。三个人就这样跟着雷无桀慢慢地走着,来到了一片嘈杂满是叫卖声的渔市。 “就是这里了。”雷无桀笑道。 “你来了啊!”一个声音开心地喊道,只见远处一处卖鱼的摊铺上,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的姑娘站了起来,蹦跳着和雷无桀挥手。 “眼光不错。”萧瑟轻声说道。 唐莲点头:“诚如君言。” “闭嘴。”雷无桀低声骂了二人一句,随即笑着和珍珠挥手,“珍珠姑娘,我们来了。” 珍珠放下鱼铺,直接跑了过来:“你还真是守信,说来还真是来了,比昨日还早了。” “今日你怎么也在这渔市卖起鱼来了?”雷无桀问道。 “帮我哥哥卖鱼呢。”珍珠笑道,“今日我特地留了一条最好的青斑给你,一会儿你带回去,不收你钱。” 唐莲闻言笑着望向萧瑟:“今天终于不用吃螃蟹了。” 萧瑟压了压风帽:“还不如吃螃蟹呢,我赌十两银子,雷无桀不会做鱼。” 唐莲嘴角微微上扬:“我会啊。” 珍珠好奇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好奇地问道:“雷无桀,这就是你的两位朋友?” “对,这位叫唐莲,是我师兄。这位叫萧瑟,是我……”雷无桀顿了顿。 “债主。”萧瑟冷冷地替他接了下去。 “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祖上都是世交,这次离家外出游历,想看一看世上的绝景。哦,对了。”雷无桀从怀里掏出了那面银镜递了过去,“这是昨天答应送你的镜子。” “哇。”珍珠兴奋地接了过去,“好精致的镜子。” 萧瑟冷哼一声,微微一笑。 “就是太小了点。”珍珠小声加了一句。 萧瑟顿时腿一软。 “等我们出海回来,再给你买面大的。”雷无桀说道,转头望向那艘停靠在附近的大船,“对了,珍珠姑娘,这艘船的来历弄清了吗?” 萧瑟仔细打量着这艘船,轻声说道:“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船有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船上至少乘坐二百人才能起航这艘船。没错,是雪松长船。这面旗,也的确是凤凰于飞旗。” “哎,雷无桀,你这位朋友还挺懂船?”珍珠好奇地看了萧瑟一眼。 “他都是书里看的,没见过真的。就是听起来唬人,其实也是个旱鸭子。”雷无桀立刻拆台道,“这船,上面下来过人吗?” “下来过的,说是青州来的大商船,有行牒,要入深海寻药材。这几日在这里招募渔民,说一共要招整整六十人,此次出行要整整四个月,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去。但是一个人说给二十两金子,那可相当于我们普通渔户十多年的收入,而且先给金子再上船,大家听了都疯了。”珍珠说道,“所以你看渔市上的青壮男子都不在了,我哥哥也去招募那边了。” 雷无桀环视了一圈,果然不见有青壮男子在卖鱼。萧瑟拢了拢衣袖:“二十两金子,这差事怕是不容易吧。” “是啊。据说一上午,也只有两三个人通过了招募,那招满那六十人,怕是遥遥无期。据说附近几个大港边的渔民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往这边赶呢。”珍珠说道。 “是什么样的招募?是看凫水打渔的本事吗?”唐莲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们去看看?”珍珠兴奋地说道。 “好啊,这等有趣之事,我们当然要凑个热闹的。”雷无桀说道。 “得嘞。小翠,你帮我看会儿摊子,我一会儿就来。”珍珠转过身,对着自己边上铺子里坐着的那位小姑娘说完后,就蹦蹦跳跳带着三人往那艘大船而去了。 四人行到了大船停泊港岸的附近,见众人围成了一大圈,圈中站着一个裸着上身的大汉,手里拿着一根长杆,杆头之处有一个银圈,正慢慢地在圈中踱步着。四人好奇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众人围着的地方,已经被木板子挡了起来。那站在圈中的壮汉,面对着的,却是一条金色的细线蛇。 “蛇!”珍珠惊呼道。 200 金线小蛇 “是金线蛇。”唐莲出生唐门,对这类毒物自然是十分熟悉,只看了一眼便娓娓道来,“是一种剧毒无比的蛇,但这种蛇的毒液若是提取出来,又能解天下蛇毒,所以它的毒液在北离十分金贵。一小杯的毒液就能卖近百两白银。” “据我所知,这种蛇十分罕见。”萧瑟微微皱了眉,“我大概知道,这艘船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三蛇岛,那里有大量的金线蛇。”唐莲缓缓说道。 两人正交谈间,珍珠忽然惊呼一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金线蛇最终还是占了先机,一个纵身蹿到了汉子的身边,张嘴一口咬了下去,汉子急忙缩了手,却还是没赶上,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几乎同时,两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跃进了木圈之中,他们轻轻一挥手,那台金线蛇就远远地躲开了,并且蜷缩成了一团,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不敢乱动。 “这是湘南的养蛇人,又叫蛇首。他们的斗篷上撒有药粉,能驱蛇。”唐莲说道。 珍珠闻言愣了愣,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几个外乡人真是博学的很。 一个蛇首将那汉子扶了起来,掏出一口水囊,给壮汉喂了一口。那壮汉原本已经昏了过去,喝了那水囊里的液体后,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醒转了过来。 “这条金线蛇估计被喂养过特殊的药材,它的毒性褪去了很多,不然这毒没那么好解,本应是见血封喉的。”唐莲说道。 “考核未通过,赏铜钱三十,离场。”两个黑衣斗篷之人转身离去,众人闻声望去,才发现木圈旁边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本子,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拿起手中的毛笔,在本子上一个名字旁边轻轻划了一个叉,“还有人要试的吗?” 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终于还是没有再向前报名,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一开始报名的人还十分踊跃,但这测试过于凶险,通过的人又是寥寥。 “我们打渔还行,打蛇怎么在行呢?”有个小渔夫挠了挠头,无奈道。 “我去试试吧。”雷无桀望了萧瑟一眼。 “去吧,别闹出太大的动静来。”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我来!”雷无桀举起了手,高声呼道。 那帐房模样的中年人闻声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心里就顿时不抱什么希望了,无精打采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雷无桀。”雷无桀答道。 “你疯啦,这多危险啊。”珍珠急道。 “别怕,我很厉害的。”雷无桀笑道,说完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木圈之中。 众人被他的身法一惊,立刻鼓起掌来:“好!” 唐莲笑着对萧瑟说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还会耍排场了?” 萧瑟压了压风帽,不屑道:“毕竟是雷少侠,以后要名动江湖的。” 珍珠急道:“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萧瑟漠然道,“担心那条蛇么?” 雷无桀跃入圈中后,望着那条蛇,笑着说道:“小金金,来陪本少侠玩一玩。” “拿捕蛇棍!”那帐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一惊,站起身来喊道。 雷无桀却置若罔闻,只是对拿金线蛇吹起了口哨:“来啊,来咬我啊。” “嘶!”那条蛇忽然整个地立了起来,对雷无桀吐着蛇信。 “呦,生气了?”雷无桀兴奋起来了,“生气了好,别被人养得丢了自己的霸气。来!咬我一口!” “快来!”雷无桀突然大喝一声。 那条金线蛇竟然应声而起,猛地向前窜了过来,张开双嘴冲着雷无桀一口咬去。雷无桀一掌推出,一把就将这条蛇捏住了。 “这!”人群中惊呼起来,纷纷给这惊险万比的一刻鼓起掌来。 “好害怕哦,据说你很毒?”雷无桀笑道。 “白痴。”唐莲低声骂了一句。 只见那金线蛇忽然身子一缩,竟从雷无桀的手中瞬间挣脱,在他的胳膊上急速绕了几圈后,张口就冲着他的脖子咬去。 “不好!”珍珠惊呼道。 雷无桀微微一笑,瞳孔瞬间变得通红。那条金线蛇的毒牙才刚触到雷无桀的脖子,就被瞬间烫得往后一缩,雷无桀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它的脑袋,将它整个提了起来:“还挺有心机?” 那帐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轻轻挥了挥手,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蛇首像是幽魂一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轻声说道:“跟主子汇报一下。” 另一位蛇首出现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他低声说道:“此一条金线蛇培养不易,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这种毒物有什么好培养的?害人害己?”雷无桀轻轻捏着那条金线蛇的脑袋。 “可害人,亦可救人,就看掌握在谁的手中。”蛇首答道。 “是个不错的答案,还给你。”雷无桀笑着将那条金线蛇一甩丢了出去。 蛇首微微俯身,将那条金线蛇收入了袖中。 “我通过了吗?”雷无桀转身,望着那个中年人。 “自然,还请少侠稍等。”那中年人说道,片刻之后另一名蛇首已经走了回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中年人点了点头,望向雷无桀,“我们当家的想亲自见少侠一面。” “好啊。”雷无桀纵身一跃,来到了中年人的身边,那蛇首转过身引着他往前走去:“请。” “姑娘,留好那条青斑鱼,等着我们回来。”唐莲和萧瑟立刻跟了上去,只是两人才走到雷无桀后面,就被适才收走金线蛇的蛇首拦住了:“当家的,只请了那少侠一位。” 雷无桀闻声转过身,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也罢。”唐莲笑了笑,对蛇首说道,“你袖子里还藏着几条金线蛇,三条还是四条?” 蛇首一愣:“你怎么知道?” 唐莲伸出左手,轻轻一捻,一些药粉飘了起来。蛇首一惊,袖子中四条金线蛇顿时探出身子,只见金光一闪,同时冲着唐莲咬去。唐莲右手轻轻一甩,四根银针破空而出,刺穿了它们的脑袋,将它们同时钉在了地上。 蛇首立刻退到一边,唐莲和萧瑟慢悠悠地走到了雷无桀的身边。雷无桀挠了挠头:“不是说别闹出太大动静来吗?” “别废话,走吧。”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201 如沐春风 两名蛇首带着三人朝船上走去,远处看便觉得这艘雪松长船十分巨大,但是真的身临其境之后,仍然会有一种震撼的感觉。 “嘴巴张小一点,别丢了颜面。”萧瑟冷冷地说道。 雷无桀却依然面露惊叹:“我自小生在江南,见过最大的船也就是湖边的龙舟,你就不允许我感慨一下?” 唐莲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个白痴做衬托也挺好的。” 三个人就这样被带着一路走上了甲板,船上微风拂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萧瑟拢了拢衣襟,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事吧?”雷无桀问道。 “不妨。”萧瑟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进了嘴里。 “各位在这里稍候,我去通报一声。”一名蛇首低声说道,同时加快了几分步伐,往船舱内行去。 “架子还真大。”雷无桀撇了撇嘴。 唐莲四处环顾了一圈,见那甲板周围站满了持刀的武士,那船舱之中更隐隐有一股强大的气息透露出来,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船上有高手。” 萧瑟摇了摇头:“沐家是青州首富,此次来的人既然能带着这艘价值连城的雪松长船,自然在家中地位不低,身边有高手护卫也是应当。” “三位请。”那名蛇首走了出来,退到一旁,让开了进去的路。 “真是故弄玄虚。”雷无桀抱怨了一句,与三人一同进入了船舱。一走进去,三个人心中都微微一愣,连萧瑟都面露出几分惊讶。这里面,的确算得上是别有一番洞天。 地上铺着的是白虎皮裘,角落里摆着一个香炉,袅袅细烟带着几分檀香散去了那海边的鱼腥之气,四周摆满了书柜,案台上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排笔墨纸砚,那船舱屋顶还打开了一盏天窗,阳光投射进来,照亮了整个内舱。这里不像是一个船舱,倒像是有人将一整个书房完完整整地带到了船上。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高个男子背身而立,旁边站着一个手持长枪,面覆铁甲的武士,乍看之下便觉气势不凡。 “三位少侠,幸会。”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只见那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转过了身,他虽然生的高大,却极为瘦削,一身华服在他身上有些松松垮垮,露出了两根秀气的锁骨。一个出生在富贵大家中的人,竟看上去是如此的羸弱,只是脸上那微微的笑意,以及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温雅之气,倒让萧瑟三人心中防备都放下了些。 “各位好,我叫沐春风。”那男子放下了手中拿着的一本书,缓缓说道,“青州沐家第三子,途经此处,需要出远海取些药材,本来听闻这渔城之中有不少捕蛇好手,但这几日的结果却令我很是失望。三位的到来,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沐家第三子?”三人相视一眼,他们本就预料到船上之人身份必然金贵,但没想到,竟是青州沐家家主的三子,让这样身份的人出那凶险未知的远海,那三蛇岛上的蛇,真的有如此金贵? “我已开诚布公,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历,但是三位,看着却不像这海边渔民,不知可否告知三位的名讳?”沐春风说话时人如其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和煦与舒缓。 “在下萧无心。”萧瑟点头答道。 “在下雷阵雨!”雷无桀紧跟着说道。 “在下唐十三少!”唐莲也胡口瞎诌。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三人抬头望去,只见那手持长枪的武士虽然面覆铁甲,依然看上去森严无比,但整个人微微颤抖,明显在努力憋着笑。 “唉,三位。”沐春风叹了口气,“就算是想要骗沐某,这编名字上能不能用点心思?你看我的护卫都忍不住笑了。” 雷无桀心想自己闯荡江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见沐春风话语坦诚,顿时心中豪气一升:“在下雷无桀。” 萧瑟心想,我本来这就是假名啊,我干嘛再编个假名?顿时也坦然了:“在下萧瑟。” 唐莲微微顿了顿,说道:“在下唐莫何。” 雷无桀和萧瑟鄙视地望了他一眼,唐莲耸了耸肩,心道:我又不像你们,说出来整个江湖没几个人知道。我可是雪月城大弟子,连续几年英雄宴拔了头筹,江湖上哪个没听过我的名字? “都是好名字。”沐春风点了点头,“不知诸位少侠为何会来这海边小城?” “我们三人同在一个师门,我是师兄,年长他们几岁,此番奉师命带着二位师弟出来游历,也想看看那穹山之巅,沧海尽头。”唐莲答道,“所以此次来了这里,想借一艘船出海。” “浮天沧海尽,入云穹山巅。兄台此话有诗家之气啊。”沐春风称赞道,“只是要看那沧海尽头,这渔城里的小船怕是满足不了三位。我这有雪松长船一艘,要去那北离海域的尽头三蛇岛,三位正好可以同行。” “哦?同行?”萧瑟微微一笑,“不是要为沐兄抓些蛇来赚船费吗?” 沐春风摇头道:“兄台此言差矣,我与三位一见如故,三位若是肯帮我这个忙,自然就帮,若是不肯,那么我沐家号称青州第一,拼的除了财富,自然还要有气度。不过多带三个人,三位上船便是。” “这么一说,就显得我们小气了。”雷无桀拍了拍胸脯,“沐兄你倒是说来,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沐春风点头道:“好,既然雷兄问了,沐某也不妨告诉三位。我自小身子羸弱,是药罐子长大的,只是久病成良医,再加上家中本就以药材生意为重,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我在药理上颇有一番研究。最近家里大哥生了一种病,久寻良医无法得知,我从一古籍上看了医治之法,上面有三位药引,分别是三条蛇的蛇胆:金线,银衣,以及铁琉璃。所以此行虽然顺便也为家里添几道珍贵药材,但更多的,是沐某想为家兄治病。” “不知沐家兄长害得是什么病?”唐莲问道。 沐春风犹豫了一番,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殿后桃花漫天下,堂下何须了姻缘。锦帐风云难相会,枉复桃花滴露恩。” “好诗好诗。”雷无桀先是夸了几句,随后却是一头雾水,“是什么意思?” 萧瑟面露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个沐春风要配的,是一剂壮阳药。” 202 乘云化龙 听到萧瑟说出了“壮阳药”这三个字,沐春风脸上也微微有些泛红,他轻轻咳嗽了一下:“那个,说直白点,倒是如萧兄所言。” “这病很难治?”雷无桀惑道。 萧瑟摇头道:“你还年轻,不懂。” 唐莲微微皱眉:“其实我也没太听懂。” 萧瑟无奈地手一摊:“敢情就我懂?你们这样让我很尴尬,其实我只是博学。” 沐春风轻声叹道:“我大哥今年已年近不惑,他生性风流,年轻时不懂节制,如今身子不行了,请来过许多名医,起初还有效用,但后来却是越来越严重了。我遍查古籍,找到了这一味药,需要金线、银衣、铁琉璃这三条蛇的蛇胆,要想凑齐它们,得去那三蛇岛。我便问父亲要了这雪松长船,一方面为家兄治病,一方面和三位一样,也想看看世间绝景。” “金线、银衣、铁琉璃?”唐莲沉吟道,“金线蛇好寻,银衣蛇难觅,至于铁琉璃,这是什么蛇?” “三蛇岛,分别为金蛇岛,银蛇岛和琉璃岛。铁琉璃就在那琉璃岛上,据说是一条其长无比的巨蛇,已经存活了几百年,只等乘云化龙的那一日。”沐春风说起那三蛇岛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我很想去见一见。” “要我三人协助你并没有问题。”萧瑟懒懒地说道,“但是我们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沐春风笑道。 “到了三蛇岛后,帮助你拿到那三枚蛇胆后,你们就要启程回航?”萧瑟问道。 “此番出海,既然能去那三蛇岛,自然要多捕些金线蛇回来。不瞒三位,为了能进禁海,此次也给官府递了不少的银子。”沐春风说道,“青州沐家,从来都不做亏本的生意。” “好,我们三人助你拿到那金线、银衣、铁琉璃三蛇的蛇胆,其余的我们不管。但是你随后得借我们一艘小船出海,七日之后等我们回来。”萧瑟说道。 沐春风一愣:“三位要去哪里?” “这你也要管?”萧瑟眉毛微微一挑。 “这,沐某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三蛇岛附近,漫漫海域中再无何处可以落脚,你们只去七日,我怕你们是来不及。那三蛇岛再往东,更是有一片死域,暗潮汹涌,就算雪松长船都行不过,更何况一页小舟。”沐春风语气倒是诚恳,“我只是担忧啊。” 萧瑟微微一笑,问道:“看沐兄学识渊博,遍览古籍。那么古籍中,可有说三蛇岛之外,是何境?” 沐春风微微一思索,答道:“前朝东及海市都督曾著《东行海域志》,说三蛇岛之外,乃是死域。无风无浪,帆不能起,船不能行,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前行一里,是海域之尽头。古籍《山海图志》里说,那里是世界之尽头,行至深处是一处不见底的悬崖,海水在那里汇聚奔流而下,急速的奔流燃起火焰,把整片天空都烧得通红。但是另外一本古籍《天风野录》里却说,那里有众仙来朝,万佛参拜,是绝世仙人之住所。”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一看。”萧瑟说道。 “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沐春风接道。 “如果七日之后我们没有回来,你就可以把船开走。”萧瑟打了个哈欠,“行还是不行,给个答案吧。” 沐春风走回桌边,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茶壶,给自己慢慢地倒上了一杯茶,他望了那持枪覆甲的武士一眼,终于说道:“可以。” “好,几日后出航?”萧瑟问道。 “再等三日,召集足够的捕蛇人之后,我们就出发。”沐春风说道。 “好,三日后见。”萧瑟转身往外面走去,唐莲和雷无桀和沐春风微微一抱拳也跟了上去。 “等一下。”沐春风轻声唤道。 “怎么?你要反悔?”萧瑟转过身。 “沐某只是好奇,刚才听我的两位手下所言,这位雷兄内力深厚,能让金线蛇都畏之而躲。这位唐兄更是精通暗器,一手龙须针可谓神乎其技。但是却不知萧兄有什么本事?”沐春风依然面带笑意,望向萧瑟。 萧瑟压了压风帽:“我什么本事都没有。” “哦?”沐春风眉毛微微一挑。 “但是他们两个都听我的。”萧瑟抬起头,目光锐利,“如何?” “很好。”沐春风点头。 三个人从船上行下来之后,唐莲问道:“这个沐春风,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萧瑟摇头。 “为什么这么确定?”雷无桀问道。 萧瑟冷笑一声:“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我见多了。自以为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听我说了些想看海之绝境之类的话就仿佛遇见知己一般掏心掏肺。他没什么城府,挺好骗的。我在想,要不要回来的时候,骗他点钱。” 雷无桀先是点了点头,后来越琢磨这话越不对,总觉得像是那里戳中了自己,直到听到最后那句“骗他点钱”后恍然大悟:“萧瑟,你当日是不是也这样想我的?” “那次恕我眼拙,看错了。”萧瑟冷冷地望了雷无桀一眼,“那日我以为你是装穷,没想到你是真穷。” “能找到出行的船就好。”唐莲说道,“若按照原本的计划,要偷偷溜进海市府的官船,然后在中途劫船,那也太声势浩大了。” 三人边说边行着,又回到了渔市之中。只见那珍珠正坐在摊边上发着呆,见到三人走了过来顿时跳了起来:“你们回来了,可拿到了那份差事?” “差事?”雷无桀一愣,随即点头,“哦哦哦,是的。” “恭喜恭喜。”渔市边的摊贩们听到后都纷纷祝贺这三位外乡人得到了这份不错的差事,眼神中都满是羡慕,毕竟那足足二十两黄金的酬劳,可是他们辛劳十多年才能攒下的。 唐莲问珍珠道:“那条青斑鱼可还在?” 珍珠指着边上的木盆:“就剩它了,特意给你们留着的。” “那今晚就熬鱼汤喝吧,也算庆祝一下。”唐莲笑道。 “可以啊,就去我家吧。”珍珠仰起头,满脸都是笑意。 萧瑟若有所思地瞥了雷无桀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203 女儿红 众人走到了小渔城深处的一个小巷子中,此时日已西沉,一户户人家都已点起烛火,饭菜的香味飘荡在小巷子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几分温馨。 “唉,想家了。”雷无桀吸了吸鼻子,说道。 萧瑟和唐莲都拢了拢衣襟,没有说话。 “到了。”珍珠推开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小门,走了进去却是一片漆黑,珍珠一路小跑奔回了屋子,随后捧着一个蜡烛走了出来,将那挂在小院落里的灯笼给点着了。 雷无桀望着虽然有些狭小但是整理的井井有条的院落,诧异地问道:“你一个人住?” 珍珠点了点头:“父亲这几日去海市府那边帮工了,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不过我堂哥就住在隔壁,我有时候就去他那蹭饭吃。” “这院落虽然狭小,但也算得上干净。”萧瑟在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 “最近天气冷了,要不还是进屋里坐吧。”珍珠说道。 “不了,就在院子里生一个火炉吧,顺便把鱼汤给熬了。”唐莲晃了晃手里的木桶,里面那条青斑鱼还在不安地扭动着。 “行。”珍珠立刻转身就去了厨房,唐莲放下了木桶,也跟着走了进去。 萧瑟轻声对雷无桀说道:“这姑娘怕是看上你了。” 雷无桀“呸”了一声:“她才见我几面,就能看上我?” 萧瑟幽幽地说:“那你对若依很了解吗?” 雷无桀一愣,没有回答。 萧瑟打了个哈欠:“感情呢,就是这样的。恰逢其会,猝不及防,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瞬间,说不清楚的。” “萧瑟,你是不是已经有王妃什么的了?”雷无桀忽然问道。 萧瑟被噎了一下:“没,没有!” “那你喜欢若依吗?”雷无桀又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萧瑟瞪了他一眼。 “那就是喜欢。”雷无桀说道。 “不喜欢。”萧瑟不耐烦地说道。 “那你喜欢千落师姐吗?”雷无桀贼贼地笑了一下。 萧瑟掏出无极棍,在地上敲了几下,冷冷地说道:“你的命只有一条。” “吓唬谁呢。”雷无桀走上前,一把将萧瑟推倒在了地上,“我还不知道现在的你。” 萧瑟被一下子推倒在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也是瞬间愣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地爬了起来,拿起棍子就要打雷无桀。 “别闹了,快来帮忙。”唐莲抱着一堆柴火走了出来,雷无桀赶紧跑上去趁机躲开了怒气冲天的萧瑟。两个人就在原地生起了火,萧瑟气得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们。 火生起来之后,唐莲就在那火堆两旁插了两根木棍,在中间又架了一根,随后用吊绳在中间将那个铁锅吊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细碎的粉末,放进了那已经剖好的青斑鱼的肚子中,随后用手轻轻一抹,将那鱼肚子又缝合了起来。 “师兄,你在里面放了什么毒药?”雷无桀嫌弃地问道,唐门用毒之狠辣,仅次于老字号温家,这可是他们都见识过的。 “是一些香料。”唐莲将青斑鱼放进了铁锅之中,随后倒入了一大锅清水,“先把这锅水煮开,之后再取掉些柴火,小火慢慢的炖。最后洒下一些细盐就可以喝了。最后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鲜美醇厚,鱼肉则都化入汤中,也是嫩水的很。” “师兄,你还是个大厨?”雷无桀惊叹。 “平日里总出来执行一些师尊们派遣的任务,免不了常在野外过夜,慢慢就练出了这一身本事。”唐莲站起了身,“等着吧。” 珍珠此时也从厨房里端出了几盘小菜,放在了石桌之上,分别是一些鱼干、海螺,最后又端出来一大盘螃蟹。萧瑟脸色微微一变,唐莲也尴尬地笑了笑。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被风吹起的额发:“家里也并不是很富裕,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我们生在内陆,很少有机会吃到这样新鲜的海蟹。”萧瑟温柔地笑了一下,从桌上率先拿起一只螃蟹,“大家先吃着吧,这汤估计可得等一会儿了。” 雷无桀和唐莲也都坐了下来,雷无桀叹了口气:“要是有酒就好了。” 萧瑟望了一眼唐莲:“大师兄,你不是酒仙传人吗?还得了那本《酒经》,可学会酿酒了?” 唐莲皱了皱眉头:“那《酒经》我倒是也看了,只是里面的那些酒,却有些古怪……” “我家有酒!”珍珠走到了边上一棵老槐树下,“这棵树下有酒,我亲眼看着我爹爹埋下去的。” “哦?”唐莲走了过去,在那土中微微一探,点了点头:“的确有酒。”随即手在旁边轻轻一拍,只见那埋在酒中的酒壶从土中飞了出来,唐莲一把握住了酒壶,笑了笑,一个纵身跃到了石桌边。 “好厉害!”珍珠惊叹道。 唐莲一把打开酒塞,猛的一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只见院落里顿时酒香四溢,雷无桀顿时拿起碗就想去接,萧瑟却伸手拦住了他:“不能喝。” “为何不能喝?”雷无桀问道。 “的确不能喝。”唐莲又把酒塞子盖上了。 “这酒是女儿红。”萧瑟缓缓说道,“北离有习俗,女儿金钗之年就在院中埋下一壶女儿红,等女儿出嫁时再取出来喝,这是人家的出嫁酒,你现在要喝,是要娶人家吗?” “没事的。”珍珠爽快地走了过来,将那酒壶抢了过去,二话不说就给他们倒上了,“我才不嫁人呢,我要是嫁了人,爹爹一个人得多孤单啊,正好今天喝了这酒,绝了他的念想。” 唐莲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明日我去集市上再买一壶女儿红,我们偷偷埋进去就是了。” “好主意!”雷无桀早已忍不住了,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也罢。”萧瑟也喝了一口。 “咚咚咚。”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珍珠立刻站了起来:“肯定是堂哥来送吃的了。” 唐莲和萧瑟对视一眼,立刻伸手拦住了她,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哥哥。”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 珍珠仰起头,只见许多飞鸟从庭院中惊起。 “是个高手啊。”雷无桀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204 自在杀逍遥 唐莲望向萧瑟:“是暗河的人?” “不是,这个人的气息。”萧瑟喝了一杯酒,幽幽地说道,“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我去吧。”雷无桀站了起来,提起了剑,“这么一直敲下去,就像是催魂一样,扰的人心烦。” 珍珠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唐莲将她往后拉了一步坐了下来,对她笑了笑:“没事的。”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雷无桀停住了身,手中心剑震鸣不止。 “啊?”珍珠惊讶地捂住了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小姑娘,这个事情告诉你,以后不要轻易招呼别人回家吃饭,尤其是陌生的男子。你从小生在这渔城,不知道外面的人,其实很坏的。” 珍珠看了看雷无桀,又看了看萧瑟,最后又望向唐莲。 唐莲用手指轻轻地敲着石桌:“不过你很幸运,我们是外面的好人。但这敲门的……” 唐莲的话还没说完,那敲门声却忽然停了,地上一片落叶轻轻飘起,门前已站着一个身影。高大瘦削,手持一柄长剑,一身紫衣配上那一袭月光,带着说不出的阴郁。 “鬼啊。”珍珠瞪大了眼睛。 “不是鬼。”萧瑟沉声道,“是专门抓鬼的人。” 雷无桀猛地朝前踏出一步,他一剑挥出,卷起满地落叶。那紫衣人也将手中长剑轻轻一抬,轻叱一声:“止!” 满地落叶忽然被撕成了碎片,紫衣人身影一闪,已持剑逼到了雷无桀的身边。雷无桀一个转身,那人的长剑擦着他的胸膛划过。他就着月光,看清了紫衣人剑身上竟贴满了符篆,剑风一起,上面黄色的符篆飘飘晃晃,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两人一剑均无功,雷无桀转身,喃喃道:“我听过你的剑,虽是名剑,但未被列入剑谱,因为剑下亡魂过多,戾气过重,只得靠钦天监以符篆制之。此剑名渊眼,是开国皇帝上阵时曾佩戴的随身之剑,你是谁,怎会拥有这柄剑?” 紫衣人却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也认得你的剑,天下名剑之四——心,你是李心月的儿子?” “如何?”雷无桀眉毛一挑。 “你的剑法,比起青龙使实在差了太多了。”紫衣人一个纵身,又跃到了雷无桀的身边,他的长剑猛地朝下一劈,剑身之处隐隐有鬼哭之声。 “好,那就让你瞧瞧!”雷无桀微微一笑,持剑向上一掀,掀起一阵平地惊雷。 双剑相碰,雷无桀在一瞬间,忽然有种如坠地狱的感觉。耳边不断响起厉鬼嘶吼的声音,那长剑上符篆飘晃,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从长剑中挣脱出来。他右手挥剑,左手猛地递出一拳。 罗汉伏魔拳! “这一拳,倒还有几分模样。”鬼声呼啸瞬间消散,那紫衣人持剑高举,在月光之下散成剑影无数。 “月影剑?”唐莲一愣,这门功夫他曾经在杀手月姬的手中也见过,当初月姬就是用这门剑术击败了雷无桀。 “不,不是月影剑。”萧瑟沉声道,“这门剑法,叫影月。” “月影和影月的区别是。”唐莲眉毛一振,忽然喝道,“雷无桀,那些都不是虚影!” “我知道!”雷无桀眼眶瞬间变得火红,他挥出心剑,硬生生地挡下了那数道剑影,双脚陷入土中一寸,被剑气逼得急退了十余步,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小心!”珍珠惊呼道,她小时候也听人说起过江湖侠客的故事,但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打架打得这般神乎其神,心中早已是惊叹了数万声,浑然不知自己处在了多么危险的境地之中。 唐莲望了萧瑟一眼:“我需要去帮他吗?” 萧瑟摇了摇头,问道:“大师兄,汤好了吗?” 唐莲愣了一下:“好了。给你盛一碗?” “那就多谢了。”萧瑟接过了唐莲盛好的汤,轻轻地吹了吹后喝下了一口,闭上眼睛品了一番,“果然是美味。”雷无桀愤怒地转过头,望向萧瑟,萧瑟放下了碗,无辜地看着他:“雷少侠,打啊。你这么英勇无比,天下无双,难道你还打不过他?” 紫衣人持剑遥遥地望着雷无桀:“你一柄仅仅入了自在地境的剑,的确拦不住我。” “这么说,你是那入了逍遥天境的高手了?”雷无桀冷哼道。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有人认为当年姬若风分这武学四境,只是指武力的高低,那是世人的愚昧,这四种境界说的更是人的境界。我的身份是枷锁,我的剑亦是枷锁,我此生都不会入那逍遥境。但我能以自在杀逍遥,这是我的境界。”紫衣人低声说道,他长剑一挥,剑首之处的三枚符篆飘散下来,露出长剑寒光凛冽。 “以自在杀逍遥!”唐莲一愣,“你是掌剑监瑾威公公?” “若不是掌剑监,天下谁又有资格佩戴先皇所用的渊眼呢?”萧瑟叹了口气,“雷无桀,退下吧,你打不过他的。” “谁说我打不过?”雷无桀怒道。 “天启五大监中,除了瑾宣大监功力略胜一筹外,其余四位公公武功几乎不相上下。你在大梵音寺见过瑾仙的剑法,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吗?就你那一入天境就要晕倒的本事,还是算了吧。”萧瑟冷笑道。 雷无桀微微皱了皱眉,他刚刚未使出全力,与瑾威公公的几剑都只是试探,并未觉得对方的实力能与当日大梵音寺中力压无心那般的强大。萧瑟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继续说道:“瑾威公公手中的剑是压制自己的枷锁,他是五大监中戾气最强的一位。那剑上的符篆压制的是剑心,亦是他的杀心,若上面符篆全部散去,今日我们就离不开这里了。” “大师兄!”雷无桀忽然猛喝一声。 “怎么?”唐莲一愣。 “我们!”雷无桀一脸正义凛然,“一起上!” 唐莲笑了笑,摇摇头:“我看瑾威公公并无恶意,不妨坐下来,喝碗汤再聊聊?” 205 覆雨翻云 “没有恶意?”雷无桀望着瑾威公公手中的那柄鬼气森森的渊眼剑,语气中满是不信,“我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天启五大监,只有一个人能调动。那个人会做出很多事,唯独不会派人来杀我。”萧瑟轻轻扫去边上那张石凳上的灰尘,“瑾威公公,坐。” 瑾威公公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中之剑,向前走去。走近了一些雷无桀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不怒自威,与刚才给人的阴郁感觉截然不同。瑾威公公坐在了萧瑟的身边,接过了唐莲递上来的一碗鱼汤,微微啜了一口,赞道:“不错。” 珍珠一脸懵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雷无桀收剑走了回来,急忙问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无桀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其实我这位萧兄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但跟家里人闹了点矛盾,约了我们偷偷跑出来。这位是他家里的长辈,来这里抓他回去。” “哦……是这样。”珍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萧瑟轻声问道:“是你主子派你来的?” 瑾威公公摇头道:“我本是来东及海市府处理一些公务,只是前几日忽然接到了一封传书,上面告诉我你将从这里出海,命我在此截住你,并把你带回天启。” “兰月侯尚且带不走我,瑾威公公又有什么自信带走我?”萧瑟幽幽地问道。 瑾威公公神色不变,说道:“因为世人皆知我瑾威,得了命令便是得了命令,没有人说服得了我,也没有人拦得住我,你能说服兰月侯,但说服不了我。” “的确,若论整个天启谁最不通人情,想必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萧瑟放下了碗,“所以公公,是要来硬的?” 雷无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公,是硬不起来的。” 瑾威公公眉头猛地一皱,手立刻又按在了剑柄之上。雷无桀手中的心剑也瞬间有半截剑身出鞘,寒光凛冽。 “瑾威公公,我这里有一个心剑的传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但得了雷家堡雷轰,雪月城李寒衣,以及剑心冢李素王的真传,离那逍遥天境只有一线之隔。还有这位雪月城的大师兄,是百里东君和唐怜月的弟子,几次英雄宴上都拔了头筹。”萧瑟摊手道,“公公,如果我真的不想走,他们两个可能拦得住你?” “胜负五五开,你有机会。”瑾威公公坦诚道。 萧瑟忽然伸出了他的手,那双手莹白如玉,是堂堂正正的公子之手。 “公公,可看清了我的这双手?”萧瑟问道。 瑾威公公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如何?” “我的这双手曾经能在朝堂之上怒斥奸臣,江湖之中痛打奸贼。但是现在这双手,只能喝汤、剥螃蟹壳、打算盘。”萧瑟忽然将手反了一面,那一面与正面的莹白如玉不同,竟结满了厚厚的茧,“我练功十多年,是为了这样的一双手吗?” 瑾威公公手指轻轻扣着剑柄,没有说话。 “现在在那三蛇岛之外,我有一个机会,重新拥有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下之手。我为什么不去?就算死在那茫茫海境,我也愿意!”萧瑟郑重地说道。 “可是你家里的父亲只希望他的孩子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他说他愿意和你认错,愿意恢复你的一切,并能保你此生无忧。你的父亲身份尊崇,但他的愿望却只是一个老父亲的愿望。”瑾威公公说道。 “是,我明白。”萧瑟仰头,眼神锐利,“但别人有别人的想法,但我是萧楚河!” 整个院落寂静无声,只回荡着萧瑟那句霸气无比的话。 “但我是萧楚河!” 瑾威公公叹了口气:“你打小我就认识你,你当时是所有人公认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你。只是四年前的那件事……” “四年前的那件事,公公你知道多少?”萧瑟忽然问道。 雷无桀和唐莲心中都是一惊。四年前,琅琊王谋逆案,和他们两位天启四守护的传人都息息相关。 瑾威公公神色微微一变:“四年前,琅琊王谋逆,最后自刎于法场之上,这件事天下皆知。你难道还坚持认为当年琅琊王是无辜的吗?” “皇叔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人,如果四年前的那件事情,他不能告诉我真相,那么我回到天启的那一日,就是我开始寻求真相的那一刻!”萧瑟很少这么大声说话,但他一大声说话的时候就让人忍不住的心惊。 或许这就是当年年纪轻轻就震慑朝野的六皇子的威势吧。 “我明白了。”瑾威公公站了起来,“三日之后,我会在海边等你们。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把你带回天启,你们唯一的机会是打倒我。” “你不怕我回了天启找你麻烦?”萧瑟冷哼道。 “天下,没有五大监怕的麻烦。”瑾威公公提起了那柄渊眼剑,缓缓朝着门口走去,身影渐渐的融化在了黑夜之中,就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般。 “派来了一个很难缠的人啊。”唐莲轻声叹道。 萧瑟摇头道:“如果派来的是掌印监瑾言,那么他一定会绑架这叫珍珠的姑娘,然后逼迫我就范。如果派来的是大监瑾宣,那么我们就直接投降,打都不用打,乖乖被绑着回天启就行了。掌剑监瑾威虽然不通情理,但至少做事讲规矩,只要赢了他的规矩就行。我们应该庆幸,五大监里来的人是他。” “掌香监瑾仙和掌册监瑾玉呢?”雷无桀问道。 “掌册监瑾玉很少会离开天启,至于瑾仙公公,他是我师父的挚交。在大梵音寺那一次,他就认出了我的身份,但是却没有强行把我带走。那个时候只要他愿意,并没有人拦得住他。”萧瑟说道。 雷无桀撸了撸衣袖:“那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要带走你,可得问问我手中的剑。” 206 傀 暗河。 星落月影阁。 一道一道的白绫挂在阁外,随风轻轻飘晃,显得肃杀而凄冷。以暗河的规矩,死去几个杀手并不值得挂起如此招摇的白绫,他们本该无情,祭奠亡人这种事情显得太过于矫情了。 只是这一次死的人有些不太一样,谢家谢七刀。在那十多年的被暗河人自己称为“血之夜”的晚上,苏家、谢家、慕家以及当时的大家长,所有老一辈的高手们都死在了那一个晚上,只有谢七刀存活了下来。对于暗河中的杀手来说,虽然苏昌河是大家长,但谢七刀才是辈分最高的人。更何况—— “谢家那些人最近不安定吧。”一个穿着黑衣的人站在星落月影阁外,他带着一张血红色的厉鬼面具,长发披散而来,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守在阁外的两人,一个坐在台阶上抽着烟斗,慢慢地吐着烟,另一个手持长刀,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 “这个妖怪都出来了,看来这次真的是要出大事了。”抽着烟斗的男子幽幽地说道。 那持长刀的男子冷笑:“上次连大家长都出动了,自然是大事。这次死了谢家家主,如果大家长不肯亮出他自己的底牌,怕是谢家人不会答应了。” 此时,星落月影阁的门口被缓缓推开了,一身黑衣,身材修长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持长刀的男子侧身让开一步,微微弯了弯腰。让抽着烟斗的男子也收起了一脸懒散,放下烟斗,微微颔首。 苏家家长,苏暮雨。 他对那带着面具的男子相对而立,竟像是面对湖水中的倒影一般,唯一的区别是一个带着面具,一个没有罢了。 “你来了。”苏暮雨轻声道。 “是的,我来了。”戴面具的男子笑道,“三家家主同时动手也不能完成任务,可真让人遗憾。现在不得不派出我这个厉鬼,来帮谢七刀索一下命。” 那抽烟斗的男子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愠怒,作势就要起身。 “谢御。”持长刀的男子忽然向前走了几步,用刀背搭在了他的肩上,“不必理会这个疯子。” “疯子?”戴面具的男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对,我就是个疯子。” “大家长在等你,我们进去吧。”苏暮雨转过身,走入了星落月影阁中。那戴面具的男子也跟了进去。 “你刚刚想动手?”持长刀的男子问道。 那被换作谢御的男子答道:“是。我虽然是这星落月影阁的守阁人,但也是谢家人,他辱我家主,该杀。” “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持长刀的男子摇头道。 谢御微微一愣:“的确,我刚刚忽然心神一乱,忍不住就想起来出拳。刚刚觉得只是一瞬间的愤怒,可现在却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他故意引你动手的。”持长刀的男子叹道,“你是不是看了他的眼睛?” 谢御怒道:“真是个疯子。” “蛛影团,傀。大家长真是要拿出自己的底牌了。”持长刀的男子幽幽地说,“不过这样的一个疯子,真的值得信任吗?” 星落月影阁内,戴着面具,被称为“傀”的男子看着苏暮雨的背后,缓缓说道:“现在我至少有二十种方法可以杀死你。” 苏暮雨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说话。 傀冷冷一笑:“你曾是傀,大家都说你是暗河曾经的杀手之王,我一直很想和你交一次手。但是我们杀手交手,不出生死不判胜负,大家长不让我出手,可我越来越忍不住了。” 苏暮雨依然没有回头,甚至连答应一下的声音都没有。 傀依旧不停地说着:“他们都说我是个话痨杀手,你是个哑巴杀手。两代傀,却有完全不同的习惯。据说当年上任大家长想让你继承他的位置,你为了还一个救命之恩,将位置让给了现在的大家长?我要是你,我就不会。” 苏暮雨终于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神色不变,语气平静:“闭嘴。” “你生气了?”傀的语气中却满是惊喜,他轻轻一甩手,一柄短剑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苏暮雨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里是星落月影阁。” “我知道,大家长在吗。放心,他会在我杀死你的那一刻,拦住我的。”傀纵身一跃,持着短剑冲苏暮雨逼去。 苏暮雨一抬手,双指合并,往前一伸,指出一道凛寒剑气。傀的短剑与剑气相撞,顿时被凝结住了,苏暮雨一个侧身晃到了他的身边,手指轻轻在那柄短剑上点了三下。短剑顿时碎成了三截,苏暮雨手指一挥,撩起一柄碎刃,冲傀的面庞上刺去。 “来得好。”傀一掌握住了那柄断刃,手掌微微动力,断刃瞬间被捏成了粉末。 “傀,住手。不得对苏家家主无理。”一个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 傀立刻微微后退一步,弯腰道:“大家长。” “我知道你想试刀,这一次没让你一同执行任务,你心中很有不满。”大家长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若是傀去了,此次任务必定不会无功而返。”傀说道。 “不,这一次我们并没有无功而返。重创雷门和唐门,并让两家反目成仇,同时杀了赵玉真,重伤了萧楚河,我们已经做得足够了。”大家长缓缓说道,“虽然留下了一些后患,所以这一次,需要傀你出手帮我。” 傀垂首道:“但凭大家长吩咐。” “出动所有的蛛影,和你自己,帮我去杀一个人。”大家长沉声道。 “所有的蛛影?一个人?”傀的语气中有些惊讶。 “你不是总想试刀,总觉得我让你去杀的人不够强吗?这次这个,你一定很满意。”大家长低声笑道,“她叫李寒衣,位列五大剑仙,手持天下第三名剑——铁马冰河。” “多谢大家长!”傀朗声应道,随声低低地笑了起来。阴冷的笑声在挂满白绫的星落月影阁内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可怖。 207 三封信 雪月城。 司空长风一个人坐在高阁之上,这几天陆续有信鸽飞入雪月城中。一封是尹落霞寄来的,大概内容就是雷家堡危机已解,几位弟子都没有死,自己怀疑此事和无双城有关,要去无双城一探究竟。 一探究竟?司空长发冷笑着把这封信放进了烛火之中,谁不知道尹落霞和宋燕回两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什么怀疑此事和无双城有关,根本就是借此机会去了一下两个人的孽缘罢了。 第二封是唐莲寄来的,这位雪月城的大弟子将此事长长地汇报了一番,从唐门叛变,和暗河勾结暗算雷家堡,到唐老太爷战死,逼迫雷家堡对江湖宣称唐老太爷是保卫天下英雄而死,以及萧瑟病重,众人决定带着萧瑟远赴海外仙山寻医。 “海外仙山?”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同样将这封信给烧了。他自然听百里东君说起过那里的故事,只是神仙之说,毕竟是玄之又玄,他虽然一直好奇却也未曾想要动身过。但是信中所提的事,让他更忧虑的还是唐门的事情…… 第三封信是谢宣寄来的,只是司空长风接过了信,就将信放进了烛火之中,因为这封信到的时候,寄信的人也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儒剑仙,谢宣。 “唐门的事,你怎么看?”司空长风问道。 “唐老太爷死了,唐门三老也死了,唐玄、唐煌、唐七杀,他们三个人的能力支撑不起这个庞大的家族。这次雷家堡之战中,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叫唐泽。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应该是唐老太爷留下的后手。”谢宣答道。 “我看唐莲的信中提到了这个唐泽,假以时日的确会是一个人物。但是现在的他还太年轻,唐门不会服他。”司空长风说道。 谢宣微微一皱眉头:“你是说,唐怜月?”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司空长风倒了两杯茶,缓缓说道,“唐门唐怜月,这个时候只有他能救下唐门了。不过,你刚刚还说,唐门三老也死了?” “是的,死了。你雪月城也应该早就得到情报了,青城山连续三月遍山缟素,因为掌教赵玉真死了。这件事现在传的比雷家堡之战还要玄乎,毕竟死的是一个道剑仙。什么人能杀死道剑仙?”司空长风说道。 “唐门三老?”司空长风摇头,“他们还差的太远了。” “是,但是唐门三老加上暗河苏暮雨,谢七刀以及苏昌河,你又觉得如何呢?”谢宣反问道。 “他们为何要出动这么大的阵仗杀赵玉真?”司空长风皱了皱眉头。 “就算他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赵玉真不下山,他们又怎么杀的了青城山掌教?赵玉真会为了谁下山?”谢宣说道。 司空长风一惊:“寒衣!” “是的,暗河与唐门的目的是杀死李寒衣,但在关键时刻,赵玉真却赶到了。他一剑杀了唐门三老,击退暗河大家长和两位家主,带着李寒衣突围而去。但是李寒衣中了梨花针,赵玉真重伤之下强行替她疗伤,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她的命。李寒衣苏醒之后,却受不了此打击,顿时走火入魔,功力爆增,就连我与怒剑仙颜战天联手都无法把她制服。最后在雷家堡中,她差点就杀了苏昌河,但最后还是被苏昌河跑了。李寒衣紧随着追了过去,雷门那痴情种雷轰也随着她离开了。”谢宣说完了这段故事,喝了一口茶。 司空长风神色中流露出了几分忧虑:“没想到此事竟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寒衣竟然走火入魔。不行,看来我得离城一趟。” “你不能走。”谢宣摇头,“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可以分为有人要灭雷家堡,有人想杀萧楚河,有人想杀李寒衣,有人要间接除掉唐门。无论哪一件,都和你雪月城有关,有人想瓦解你的雪月城。连怒剑仙颜战天这样的人都出现了,事情已经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了。唐门如今的立场还未明朗,雷家堡失去了雷千虎,雷轰又下落不明,雷云鹤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要在雷门坐稳门主之位更是不易。温家向来超脱世外,不参与江湖纷争。雪月城如今三大盟友都靠不住,两位城主又不知所踪,连落霞仙子都去寻老情人了,若你再离城而去,那么雪月城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有人想灭我雪月城?”司空长风沉吟道,“我早该想到的,在棋盘之上,我们都是棋子。” “是的。可惜下棋的人已经死了,他将雪月城与萧楚河紧紧地绑在了一起,现在天启城里很多人都想毁掉雪月城,江湖之中无双城也虎视眈眈,所以,这个时刻,你必定不能走。你是枪仙,天下独一无二的枪仙。只要有你在,雪月城必可安然等待其他人的归来。”谢宣沉声说道,“至于李寒衣那一边,我去。” “你去?”司空长风一愣。 “我们同被称为剑仙,亦有十几年的交情,虽然她很凶,每次见面都要与我试剑。但是这一次,不管是帮朋友也好,帮雪月城也好,我定会寻到她。”谢宣站起了身,重新背上了他的书箱,“此番过来传个信,也就不久留了。” 司空长风不怀好意地望了他一眼:“你是看寒衣漂亮,心爱之人也死了,所以想趁虚而入?” 谢宣笑着摇头:“我是读书人,欣赏美人之颜,乃是替天下赏之,从未有非分之想。我不想她死,是因为天下死了这样一个美人,很可惜。” 司空长风点点头,继续道:“谢兄,我看唐莲的信中写道,小女会与你一同回来。可是一直未见小女身影,不知……” 谢宣挠了挠头,叹道:“令爱的确一开始随我同行,只是令爱武功虽然不高,但是却聪慧过人,逃了三次被我抓回来三次,第四次我是真没找到。但是以她的才智和……毅力,想必自己能回这雪月城。” 司空长风也是哭笑不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愿吧。” 208 少年下青城 青城山。 连续三月遍山缟素。 今日,青城山这一辈最出色的两位弟子——赵玉真无量剑法传人李凡松,青城山大龙象力传人飞轩,脱下了一身白衣。他们跪坐在青霄殿内三清祖师像前,面前摆着青城山列代宗师的牌位。 “师叔祖,弟子飞轩今日奉师命下山。三年之内,必当观尽天下事,阅尽天下人,请静待弟子归山之日!”飞轩对着牌位叩拜。 “师父,徒儿李凡松不孝,剑法未成,报不了师父的大仇。待徒儿下山磨练,三年之内,必手刃仇人!”李凡松也长身叩拜。 青城山如今辈分最高,暂代青城山掌教之位的殷长松站在他们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青城山这几辈都有这般不世出的人才,也不知是我们青城山的幸,还是不幸。” 李凡松和飞轩站了起来,对殷长松微微一行礼,飞轩说道:“太师祖,今日飞轩和小师叔就下山了,还请太师祖保重。” “我小的时候,当时的掌教,我的师祖死了,等我位入中年,我的师父死了,后来我入了花甲之年,齐师弟死了,如今我已是古稀之年,却送走了我遇到的第四位青城山掌教。”殷长松笑了笑,“只希望我死的时候,能见到我命中的第五位掌教即位,飞轩。” 飞轩摇头:“飞轩自愧承担不起。” “若要和玉真比,那么青城山恐怕要百年无主了。飞轩,你得了玉真的道法,并且求道之心,更在玉真之上。青城山掌教的位置,早晚得你来坐。不必推辞,这是玉真的意思。”殷长松捋了捋长须。 飞轩垂首,不再多言:“飞轩领命。” “以后你是掌教,得我们领你的命才是。你师父走得早,才把你接到青城山就病死了,你算是玉真养大的,不要辜负他,飞轩。”殷长松转过头,“凡松!” “凡松在!”李凡松急忙应道。 “今日你就不再是青城山的弟子了。”殷长松平静地说道。 “什么!”李凡松和飞轩都是一惊。 “其实你从未是我青城山的弟子,你不过是玉真的弟子。当年你的父母和齐师弟是故交,你父母早逝,把你托付给了他。你自小在剑法上颇有天赋,玉真当年也是少年意气,收了不满六岁的你做了徒弟。这几年你在无量剑法上颇有建树,玉真不在了,这座青城山也没有人能教你了。”殷长松说道。 “可是。”李凡松急得满头是汗,“弟子从未想脱离青城山,还请殷师祖三思!” “又不是将你赶出师门,你想做青城山的弟子,但你问问自己,可有那颗求道之心?你离了青城山,才能寻到自己的剑道。”殷长松缓缓道,“玉真说过,你命中有两份师缘,一份和他的已经了了,还有一份,藏在江湖山野,你去寻吧。” 李凡松抹了一把眼泪后,不言不语地站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好。” “不要哭,玉真说那人剑法不逊色于他。怒剑破军,孤剑九歌,儒生雅剑,雪月绝代。你的师父必定在这四柄剑,是好机缘,望珍惜。” “弟子领命!” 看着两位弟子一步一步走下山的身影,殷长松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他三位青城山的老一辈天师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一个得了道法,一个传了剑术。”一名天师望着他们的背影,缓缓道,“玉真也算有所传人了。” “一个小道童,真能继承这青城山掌教之位?”另一名天师带着几分忧虑。 殷长松摇头:“能成不能成,就看这三年的游历了。” “据说玉真给他们二人画了一张行路图,想来也是好笑,玉真自己从未下过山,又怎么画出下山的行路图?”一名天师惑道。 “我看了那张图,上面只有两个地方,起于青城山,终于青城山。”殷长松顿了顿,“而中间,玉真只指明了一个地方。其余地方,随性而行即可。” “哪个地方?”其余三位天师同时问道。 “天启。”殷长松仰头望着天空,“钦天监。” 李凡松背着书箱,飞轩牵着一匹枣红色跟在他的身边,就像当年他们一同下山游历一般,只是这一次,心境与心情都截然不同。两人走到山下,李凡松转过头,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飞轩问他。 “我想起当年我随父母第一次来青城山时不到六岁,随着父母刚上山就见到一个少年坐在台阶前,叼着一根马尾草望着远处。他问我,山下怎么样。我当时见他身后挂着一柄桃木剑,就说:你教我剑术,我就和你说山下的故事。父母们怪我冒犯,他却爽快地答应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赵玉真,青城山百年来道法第一,剑术第一。”李凡松一边流着泪,一边笑道,“可当时只觉得他有点傻傻的,随便跟他说一些山下的事,他都能乐呵好久。现在想想,有些对不住他。” “怎么了?”飞轩问道。 李凡松擦了一把眼泪:“当时年纪小,我自己哪经历那么多事,都是从父母口中听来的一些故事,有些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可师父全信了。这次下山,也不知道师父看到这么无趣的凡世,会不会有些失望。” 飞轩也笑了:“不会的,师父那样子的人,再无趣的事情,也能让他变得有趣。” “也对,师父没看够的,就让我们看个够吧。”李凡松转过身,朗声道,“小书童,我们上路。” “好的,小师叔!”飞轩应道。 “别叫小师叔,要叫公子。”李凡松轻轻敲了下飞轩的头。 飞轩却难得地没有生气,只是走出几步,又转过头,仿佛看到了那台阶之上曾经坐着一个小道童,后来变成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再后来变成一个两缕清须的中年道士,望着远处,眼神中满是憧憬。 师父,希望这次下山,你真的找到了心中的东西,至于你未完成的,就交给飞轩吧。 209 天下坊 赌坊,聚众赌博之地,人们在这里一掷千金,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欲望、贪婪、残暴,在这里,人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弱点一览无余。 而北离有四座赌坊最为知名。 天启城千金台,它号称千金台,是因为它的正中央的确是一座由千金打造的高台。它位于皇城,上至萧氏贵胄,下至富贾豪商,能踏进千金台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但即便是朝中显贵,在这里输了钱也只能乖乖认栽,只因为千金台背后的大老板身份神秘,曾有一名户部尚书的长子在千金台输了钱大闹了一场后莫名消失,第二天那名公子就被一辆马车运到了尚书府前,没有丢了姓名却永远的失去了一只右手。若论天启第一的赌坊,仍要算千金台。 三顾城美人庄,边境之地的销金城,因为在边境之地进行的贸易不必上缴税负,所以在那里,来自各个地方的商人们拿出一箩筐一箩筐的明珠,代替北离通用的金票来进行交易。赌注之大,赌徒之豪迈,是仅次于天启千金台的存在。 排第三的赌坊在青州白城,青州九城的商人覆盖了整个北离近八成的商业,所以他们建立起来的赌场,自然是最为豪华,进门之处便有九颗明珠,据说入夜之后,门口亦不必点起灯笼,只因那九颗夜明珠就能将那一片照得通亮。这座赌坊名为逍遥城,然而这座赌坊却不是谁都能进,初次前去的人需要被逍遥坊认可的贵客带领才能踏入。 而位列第四的赌坊,名字却最为霸气,叫天下坊。而它也的确是整个北离最大的赌坊,它分器赌区和物赌区,器赌区,分六博、樗蒲、塞戏、牌九、弹棋、马吊、麻将、押宝、花会、字宝等,物赌区,斗鸡、斗鹌鹑、斗画眉、斗鹪鹩、斗蟋蟀以及斗鸭、斗鹅,还有赛马、走狗等,无所不含,曾经还有人决之斗,十年前才刚刚被禁止。当然,它叫天下坊,不仅因为它大,更因为它背后的主人。 “天下无双城。”独眼的彪形大汉咧嘴笑道,“这位姑娘,想去天下无双城?” “正是。”身材婀娜,面容精致的女子自从踏入赌坊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穿着一身白衣,身后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身上装满了剑,走在路上丁零当啷的乱响,少年与这女子穿着一个样式的衣服,长袍背后也是一个大大的赌字。 那彪形大汉用牙签剃着牙:“天下无双城号称武城,不欢迎外人进入,要想进天下无双城,得有无双令。不然这里去无双城的三十里路,就有几十个高手会伏击你。” “师父,咱还怕那几十个狗屁高手?要这无双令有什么用?”少年低声说道。 “闭嘴。”美艳女子瞪了她一眼。 “但我们天下坊的确有那么一块无双令,姑娘一进来就说要拿这无双令,可知天下坊的规矩?”大汉收起了笑容,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凶狠。 “知道。九桌夺命天下赌,留财留命留阎王。我赌了那么多年,一直想要赌这一把。”女子一直温柔如水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凶狠。 大汉愣了一下,这种眼神他见得不少,那是亡命赌徒身上才会出现的眼神,他随即冷笑:“看来你不知道天下坊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们是一群怎样的人。就算你想,你认为你有资格,让我们为你开这九桌夺命赌?” 女子盈盈一笑:“是你才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吧。徒儿,告诉他们,我们是谁。” 少年往前一步,高声喝道:“我乃落明轩!” 大汉倒吸一口冷气:“落明轩!”惊呼一声后才回过神来,心中暗道:好像没听过这名字啊,急忙转头望向身边挥着羽扇的一名同伴。 那人挥着羽扇,苦思一番后摇了摇头:“没听过,这名字耳生的很。” “小子你耍我?”大汉怒道。 “这位是我师父。”落明轩没理他,清了清嗓子,“尹落霞。” “呵,什么落霞彩霞的,没听过……”大汉下意识地摆了摆手,但是很快浑身一颤,望向那同伴,语气有些颤抖,“尹……尹落霞?” “尹落霞!”天下坊的众人都惊呼道。 “就是那赌王之女,曾在逍遥城内替父报仇,连赢当时青州声势最大的连如烈三局,重夺赌王之位的尹落霞?”大汉真真正正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当年我才十岁。”尹落霞笑道,一脚踏上了凳子上,手搁在腿上,饶有趣味地望着大汉,“今年我三十岁了。” 落明轩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尹落霞旁边一脸得意地接口道:“虽然我师父貌美如花,看着仍然是那二八年华。” 尹落霞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给我闭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都让你给毁了!” 那原本剃着牙一脸不屑的大汉此刻却是恭恭敬敬,就连天下坊中原本一脸嘲讽,准备看好戏的赌徒们此刻神色也尊敬起来。当年青州逍遥城内的赌王之战,可是他们这些赌徒听了十几年的故事,如今赌王亲临天下坊,他们心中却着实兴奋。大汉抱拳道:“既然是仙子赏脸,愿意过一下我们天下坊的九桌夺命赌,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用力地拍了三下手。 所有围观的人都朝两边退去,让开了一条长长的道。赌坊中的人迅疾地将九章桌子一字排开,九章桌子边各自坐着一个人。 “樗蒲、牌九、宣和、马吊、押宝、花会、字宝、麻将、六博。”大汉朗声道,“这就是我们天下坊的九桌夺命赌,不赌财宝,能判生死。仙子,请!” “就这架势,当赏。”尹落霞站了起来,笑着走向那九章赌桌。 “不赌财宝,能判生死?”落明轩冷笑一声,轻轻按住了手中之剑,也跟了上去。 210 九桌夺命赌 所谓九桌夺命赌,是只有天下坊才有的规矩。一连九桌,九种赌法,九位天下坊的赌术高手坐镇庄家,只要中间输给了任何一桌,那么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命丢了这么惨,但是你的这个人,从此以后却不再属于自己,而归天下坊所有。 这就是天下坊的规矩。 “落霞仙子肯大驾光临,是天下坊的荣幸,也是彭某的荣幸。”坐在第一张赌桌旁的中年人微微笑道。 “是天下坊的彭掌柜啊。”尹落霞也笑道。 “一别十余年,与仙子再度重逢,我已是个中年人了,仙子却依然貌美如初。”彭掌柜挥了挥手,“请。” “这是天下坊的彭钦海彭掌柜,樗蒲之技天下无双。”尹落霞对落明轩说道。 落明轩愣了愣,不明合意,便抱拳道:“见过彭掌柜。” “去吧。”尹落霞幽幽地说了一句。 “啊?”落明轩惊道。 “我又没说我要去赌这九桌夺命赌,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还用你师父亲自上?”尹落霞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你不是号称要破那仙人六博吗?这种小赌局你都没兴趣?” “小赌局?”彭钦海笑了笑,“仙子还是狂傲如当初啊。” “不是我狂傲。”尹落霞不屑地扫视了那九张赌桌边的人,“只是,你们真的都是废物。” “你!”彭钦海怒道。 “好了好了,不要吵,我赌还不是吗?”落明轩向前踏出几步,在第一张赌博边坐了下来,“来吧。” 彭钦海不屑:“小娃娃,你才几岁,敢和我赌?” 落明轩头也不抬,缓缓说道:“我今年二十,我师父当赌王的那一年,可才十岁。” 天下无双城。 背着剑匣的年轻城主无双和这一辈的大弟子卢玉翟站在城头,遥遥地望着远处一座矮山。 “师父今日就会入剑庐闭关了,等他下一次出关之时,必定有剑仙之境。”卢玉翟缓缓说道。 无双挠了挠头:“也许吧,师父的天赋说实话还是差了点意思。” “二皇子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吗?”卢玉翟没有理会无双这有点大逆不道的话。 无双想了想,摇了摇头:“忘了。” “忘了?”卢玉翟一惊,“这也能忘?” “是的,只记得赵玉真死了,李寒衣走火入魔了。这两位可是剑仙,他们的事我忘不了。”无双咧嘴笑了笑,“其他那些人我可管不了。”说完后,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卢玉翟:“要不你看看。” 卢玉翟接过那封信,却是越看越心惊:“赵玉真身死,李寒衣走火入魔,随后雷家堡发生大战,雷门雷千虎、唐门唐老太爷、暗河谢家谢七刀战死。这么说来,二皇子想要灭掉雷家堡的计划失败了。” 天启城,白王府。 “你觉得我们失败了吗?”眼前蒙着白布,坐在庭院中安静地晒着太阳的萧崇轻声问道,站在他对面的,是七皇子萧景瑕。 萧景瑕叹了口气:“其实只差了一点,就能灭掉整个雷门了,现在损失了唐老太爷和谢家家主,的确我们没赚到便宜。” “你错了。”萧崇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把唐门当作盟友,唐老太爷的野心太大了。这一次雷门和唐门算是结下了不解之仇,两家反目,这对于雪月城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此一番之后,雪月城还是不是江湖第一城可很难说。这是我们的另一个盟友,无双城,再度崛起的时候了!” “唐门不算盟友?那暗河呢?”萧景瑕小声地问道。 “暗河。”萧崇微微皱了皱眉头,“我越来越觉得,当初不应该去寻他们的。他们是黑暗下的厉鬼,不是我们所能够掌控的。” 萧景瑕垂首:“是弟弟当时妄自行动了。” “无妨,暗河的事容我好好想想。”萧崇挥了挥手,“对了,最近赤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依旧夜夜笙歌,天天饮酒作乐,据说赤王萧羽将整个王府改造成了一个猎场的模样,真的是荒唐。”萧景瑕答道。 萧崇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赤王萧羽,这一次江湖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却一点都没有参与,真是让人不安啊。” 赤王府。 萧羽坐在铺着狐裘的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喝着酒:“乍一看死了唐老太爷这么厉害一枚棋子,但是让雷门、唐门结下不解之仇,削弱了雪月城的力量,这对于将宝压在无双城身上的萧崇来说,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啊。” 站在他身旁的龙邪点头:“一山不容二虎,既然白王想要扶持无双城,那么日后势必会引来唐门的不满,唐老太爷的死对于白王府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让他们斗去吧。”萧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斗个鱼死网破,以后这天下便是我的了。只是这一次,我高估了萧崇,我以为他不会杀萧楚河,但我没想到,他比我想象中的要胆小多了,把我那个武功绝世的弟弟请出山,可真的是走了一招错棋。” “据说这一次萧楚河最后能够活下去,全靠了叶安世和儒剑仙谢宣。”龙邪说道。 “我怕萧崇先找到萧楚河,利用他做出点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就请我那弟弟去拦上一拦。但是萧崇却一心只想杀死萧楚河。也的确,萧楚河若回到天启,不管他如今是什么样子,至少余威仍在。萧楚河现在去哪里了?”萧羽问道。 “这个还没有查到。”龙邪摇头。 “岩森呢?还没找到他?”萧羽微微皱眉,那日听说岩森收到百晓堂的传话便急忙去寻他,可这位赤王府的第一情报高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有,岩森出生百晓堂,本就是追踪高手,王府里的人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暂时寻不到他。”龙邪摇头。 “也罢。”萧羽叹了口气,“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那弟弟估计此刻正往天启赶来,再见到他之前,我们得做好准备。” “龙邪明白!”龙邪点头道 211 仙人六博 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掷头,谓之琼。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此玩法,便是六博。 六博兴盛于前朝贵族之中,之后经过多年战乱之后,玩法一直多有失传,并且原本规则繁复冗杂,不益于流行。据说前朝有一王子,流落于民间隐姓埋名地生活,这位王子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却也安得其乐,却唯独戒不了这六博之瘾,可苦于无人可对弈,便改良了玩法,教给了自己的邻居。邻居觉得有趣,两个人一对弈竟能对上一日一夜,后来引来了周围人的旁观,却也能一站数个时辰,看的津津有味。后来这件事就传开了,不少人学了玩法,也就传散开去,慢慢地,这六博棋便越来越受欢迎,直到如今,就连七岁小童也能下上一把。 天下坊,九桌夺命赌,最后一桌,便是这——六博! 那一开始备下这九桌连赌的大汉如今也是满头大汗,原本知道对方是落霞仙子,才派出这天下坊最厉害的九位掌柜,可如今落霞仙子还未出手,仅仅派了一个徒弟就已经连过八局,坐在了六博局前。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六博局边,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乍看之下跟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翁并没有差别。他眯起眼睛望向落明轩:“你小子闯过了八局?” 落明轩心想,自己连过八局,整个天下坊都沸腾了,你这老头坐在这里大半天,敢情是聋了还是瞎了,心里这样想着,神色上也满是不耐:“你这大爷真是好笑,都在你面前赌了八局了,你还看不到?” 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的尹落霞忽然轻斥道:“不得无理。” 那老头闻声抬起头,又眯起眼睛望向尹落霞,望了许久之后嘴角露出几分猥琐的笑意:“仙子,还是这么貌美啊。” “大掌柜今年也得八十了,还没死呢?”尹落霞脸上是温柔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心惊。 被叫做大掌柜的老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每天和阎王爷下六博,赢一局就能多活一年,老头子我掐指一算,还能活二十年。” “大掌柜。”那独眼的大汉走到老头身边,垂下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大掌柜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的桌子挥了挥手:“那,请吧。” “师父,此人什么来路?”落明轩见架势和前面八桌截然不同,急忙问道。 尹落霞笑道:“他不是刚刚说日日与阎罗王下棋吗?他就是被唤做阎罗赌徒的天下坊大掌柜,叶三。他下六博的日子,比你我的年岁加起来还长,前面八桌的人合起来也赌不过他一个。” 落明轩一愣:“那你哪里赢得了?” 尹落霞用手用力地敲了一下落明轩的脑袋:“在你说出话之前,你还有几分机会。你可还记得我交给你过的赌中真意?” “当你认为自己会赢的时候,你就一定能赢。”落明轩喃喃道。 “去吧。”尹落霞轻轻一推,落明轩就在六博棋局前坐了下来。 “我下六博六十六年了,还未曾输过。小子,你下过几年?”叶三幽幽地说道。 落明轩挠了挠头:“大概六年了。” “好。同样是六,也算是投缘,输了做我的仆从,倒也是合适。”叶三冷笑了一下。 这一下冷笑可把落明轩激怒了:“不过是多活几年,大爷你也忒是嚣张。” “多活几年?”叶三依然笑着,“既然你这小子冥顽不灵,我就告诉你,你刚刚的回答错了。” “我的回答错了?”落明轩一愣,“哪里错了?” “你一次六博也没有下过。”叶三忽然伸手,将面前的一枚棋子立起,“枭!” 两个人交谈间已经对弈了数个回合,六博棋中散子到指定位置就可竖起成枭,枭可吃鱼,一条鱼得二筹,得了六筹便是赢家!但是下六博这么多年,落明轩从没见到可如此快成枭之人。他终于沉下心来认真对弈。 十个回合之后,落明轩的背后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是这样下六博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诡异,似乎游离在六博棋的规则边缘,可偏偏又逼得自己一步步后退,随时面临满盘皆输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落明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脑海里不断开始回旋起曾经下六博的画面。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落明轩终于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画面飞速旋转,直到出现了那自己看了千遍万遍的画面——两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泥偶正对弈着六博棋。是的!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引他入那仙人之局,最后若是叶三能破出此局,那么那仙人六博术或许就能解开了,若是叶三破不了,那也就是一局残局,虽然胜不了,但也不会败! 落明轩睁开了眼睛,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独眼大汉对着彭钦海低声道:“大掌柜从没有下一局六博下了这么久,莫非这次是要败了?” 彭钦海摇头:“这局从开局没多久就注定了大掌柜败不了,可刚刚这小子的下法突然变了,现在这局势,似乎大掌柜败不了却也赢不了。” “残局?”独眼大汉皱了皱眉。 “小子,这是谁教你的。”叶三忽然停住了身,严肃地说道。 落明轩擦了擦满头大汗:“当然是我师父教的。” “呸,你这师父刁钻古怪,千术万变,出千的本事比赌博强多了,你小子这六博一步一步下得踏踏实实,怎么可能是她教的?”叶三怒道。 落明轩甩手道:“还下不下!” 叶三一掌拍烂了整个棋盘:“不下了!我下六博六十六年,却赢不了一个下伪六博的人,真是荒唐!” “伪六博?”落明轩猛地望向尹落霞,“什么意思?” 尹落霞笑道:“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212 芙蓉一笑 叶三用手轻轻拿起桌上的一块玉牌:“原本以为玩这伪六博之术,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但是你小子,不对劲。你也玩过真正的六博?” 落明轩挠挠头,有些恼怒:“你这老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能说些我听得懂的吗?” “那好,我问你。若六散子皆可成枭,那当如何?”叶三忽然问道。 落明轩顿时有如雷击,寻常六博之术,六散子只能一子成枭,其他五子成散,为枭铺路,若六散子皆可成枭,落明轩喃喃道:“那这棋盘之变要超出以往近十倍了……” “小子,我再问你,六博上一枭可吃一散,那若散亦可吃枭呢?”叶三再问道。 落明轩皱着眉头,脑海里快速地思索着,原本六博之术,枭可吃散,散不能吃枭亦不能吃散,但若变成枭可吃散,散亦能嗜枭,而散与散之间不能互吃的话,那变数又是增加数倍。原来六博之术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只是规则的略微变化,就成为了一个变数如此之多的赌局。 伪六博?落明轩忽然惊醒,终于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望向叶三,沉声道:“你学的是前朝六博术?” “我姓叶,祖上倒推几百年,也是那早已亡了国的大玄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祖上留下过一本棋谱,我研究过多年,才弄清了门道,但那六博之术极为复杂,身边无人愿学,我便只能自己和自己下,但是下过那六博之后,你我之间的六博,在我看来不过是儿戏。”叶三冷笑道。 “儿戏,你也不是赢不了?”落明轩说道。 “所以我刚刚在想,你或许也是前朝显赫的故人,也会那真正的六博之术,但现在看你,似乎只是凑巧。”叶三摇头,“我想问你的事,怕是也问不到了。” “什么事?”落明轩惑道。 “当年大玄朝在每一位皇帝即位之时,身边都会伴随着一个影,影往往是侧妃所育的王子,从小被培养,传以大玄皇帝秘传的绝世剑术。这个影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危,据说论剑术,不会在江湖剑仙之下。但是大玄亡国的时候,影消失了,那门剑术也消失了。若你与我同是前朝显赫,我还想你或许知道些什么。”叶三说道。 那边叶三仍在叹息,这边落明轩脑海里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了。 大玄国破,皇室尽灭,绝世剑术不知所踪。却有一王子逃出生天,隐匿凡间,改良六博之术传于世人。那遥远山间,却莫名留下两个对弈六博术的人偶,便题诗“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号称棋局之下,隐藏着绝世剑术。 一条一条破碎的线索,终于在此刻连结在了一起。那仙人六博棋并不是难以破解,而是那六博的规则,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前朝那位隐匿凡间的大玄王子,定是将剑术隐藏在了六博棋局之中,而要破这局,需得明白真正的六博规则。落明轩越想越兴奋,猛地抬头望向尹落霞,尹落霞也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前辈,求借棋谱一阅。”落明轩望向叶三。 叶三轻轻咳嗽了一下:“小子你有天赋,我也却有借你一阅的想法,这样以后就有人能与我下一场真正的六博了。不过呢,我有一个要求。”叶三忽然扭头,望了尹落霞一眼,却被尹落霞一眼瞪了回去。 落明轩不解:“什么要求?” “让你师父亲我一下。”叶三咧嘴笑了起来。 一身清脆的响声传来,一道银光一闪。 一柄剑已经抵在了叶三的咽喉之上。 重剑无望,落明轩直接能拿出了自己最凶狠的一柄剑。剑尖寒光凛冽,落明轩的语气却更是阴冷:“你再说一遍?” “你干什么!”周围围观的天下坊中人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兵器,立刻将尹落霞和落明轩围了起来。 叶三眯起眼睛:“这第九局赌局,我没赢,你也不算胜。无双令不能给你。” “那我就杀了你。”落明轩恶狠狠地说道。 叶三索性闭上眼睛:“好,你杀吧。” 落明轩一愣,他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哪会真的一言不合就把人杀了,只得佯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好了,徒弟。别把无聊的游戏了。”尹落霞忽然左手一挥,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出现在了她的手上,上面刻着大大的无双二字。 “无双令!”天下坊的人大惊。 落明轩喜道:“那棋谱?” 尹落霞右手一挥,一本封皮古旧,满是缺角的破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那你也不用担心了。” “师父厉害啊,什么时候拿到的?”落明轩喜道。 “你剑下那个老头不是说我千术天下第一嘛?千偷本一家,顺手能拿到了。”尹落霞转头望向叶三,温柔地一笑,“你想我亲你一下?” 叶三看那笑容温柔,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这青涩少年不会杀自己,可不代表落霞仙子不会杀自己,急忙摇头:“仙子,我就是开个玩笑……” “徒儿,我们走。”尹落霞潇洒地转过身,轻轻地一振长袍,上面那个大大的“赌”字威武地飘扬起来。 “好嘞。”落明轩收了剑,跟了上去。 叶三从剑下逃过一劫,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后,怒吼道:“你以为我天下坊是什么地方,把他们都给我拦下!”那天下坊的众人早已蓄势待发,这一声令下,都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徒儿。”尹落霞轻呼一声。 “得令。”落明轩再度拔出重剑无望,朝前刺去,尹落霞足尖轻轻一点,一掠而起在那无望剑上轻轻一踏,整个借势朝外面飞去,她在空中转过头,对着落明轩盈盈一笑。 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世间最美风景,不过如此。 落明轩忍不住地傻笑起来,手中重剑无望猛地一挥,威力更甚平时数倍,将那些围上来的人都打退了出去,他足尖一点,也跟着追了出去:“师父,等我。” 213 求见无双 尹落霞和落明轩师徒二人功力远在天下坊众人之上,不出一会儿便策马而去,将那些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怎么办?”独眼大汉擦了把汗水,喘息道,“来不及了。” 叶三恶狠狠地说道:“骑马去追,若是被无双城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落明轩犹豫了一番后问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拿那无双令,以无双城外面这些守城弟子的武功,别说是师父,就算是我也是不惧的,要这无双令有什么用?” “你我大可以一人一柄剑地杀进去,但是那样声势浩大,我们要找的人也得跑了。”尹落霞答道。 “我们要找的人?”落明轩不解,“是谁?” “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尹落霞缓缓说道,“自然是无双城城主,宋燕回。” “宋燕回。”落明轩记得这个男人,也听过不少人说起过他和师父尹落霞的关系,甚至上次还出手教训了一次受了伤的他,但是那一次师父流下的眼泪他也是印象深刻。落明轩恍然道:“师父原来你来这里不是查雷家堡那件事的……” 尹落霞俏目一瞪:“谁说的。” “你明明就是来见宋燕回的!”落明轩拆穿道。 “我……的确是来见宋燕回的。”尹落霞脸一红,“然后再问他一下,雷家堡事件和他有没有关系!” 落明轩却完全不相信尹落霞的话了,自顾自地说道:“那宋燕回有什么好,一心就知道练习剑术,光大无双城,结果打了三次,三次输给了二城主。论情意,他把剑和无双城放在师父前面。论才学,呸,放弃了那么多还打不过二城主。论相貌,我也见过,不如我落明轩十分之一!” “你废话那么多,是想死了嘛?”尹落霞冷冷地说道。 落明轩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去,惊道:“师父,前面有人!” “无双令在此,速速让开!”尹落霞掏出令牌,高声呼道。 那些本来掏出武器准备拦路的人纷纷让开,并且恭敬地弯腰垂头,让两个人策马朝着无双城狂奔而去。 “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轻车熟路的?”落明轩不解。 “八年前。”尹落霞朗声笑道,“八年前,我也是这样踏着马,持着无双令从这里踏过去的!” “无双令是从哪里来的?”落明轩惑道。 “他给我的。”尹落霞答得干脆。 无双和卢玉翟站在城门之上,遥遥地望着远处,只见两人二马踏起一阵烟尘,冲着无双城气势汹汹地跑来。 无双好奇地远远望去:“有客人来了?” “应该是持着无双令的人。”卢玉翟说道,“一路上都没有弟子发令箭,应该不是敌人,只是最近谁会来这里?莫非是白王殿下派来的人?” “不像,你看这策马的气势。”无双想了想,笑道,“倒像是来抢人的。” 那两人越奔越近,无双和卢玉翟终于微微看清了些两人的容貌。无双赞道:“竟是一个俊美的姑娘,和一个英武的少年。” 卢玉翟却愣了愣,随即皱眉道:“师弟你说对了,倒的确是来抢人的。” “哦?”无双好奇地转头,“何解?” “八年前,下面这个女子也是持着无双令,一路高呼着策马而来,后来立马城下,点名就要见师父。”卢玉翟说道。 无双眉毛一挑:“落霞仙子?” “这你倒是记得?”卢玉翟一愣。 “那当然,不记得些师父的短,练剑的时候早就被师父打死了。”无双耸了耸肩。 “当年师父持剑独闯江湖时与落霞仙子结下了一段情缘,后来被师祖传令回城,两人才依依惜别。师父便送了一块无双令给落霞仙子,让她以后来无双城寻她。分别不过三月,落霞仙子就来了,只可惜才来到城下。”卢玉翟叹了口气,“就被师祖给打回去了。一个是雪月城的门人,一个是无双城的弟子,本不该有什么缘分。” “可惜了。”无双难得地收起了笑容,低声道,“本是一对璧人。” “你还会用璧人这么高深的字眼?”卢玉翟吃惊道。 无双瞪了他一眼,不屑道:“师兄,我是记性不好,不是没文化。” “等等。”卢玉翟猛地抬头,“后面有人追了上去。看上去似乎是那些守城的弟子和——天下坊的那些人。原来这次的无双令是从天下坊那里抢来的。” “以落霞仙子的武功,还需要无双令吗?”无双问道。 “她怕提前被师父知道她来了,师父就跑了。”卢玉翟说道。 “跑了?” “是的,跑过很多次了。” 落霞仙子在城下策马而立,高声喝道:“让你们城主出来见我!” 后面那些追赶的人停在了落霞仙子三十丈之外,被她那含着至深内力的一喝震得心头一颤,顿时不敢在向前。 “这究竟是谁?”无双城的弟子问道。 “是落霞仙子,雪月城的尹落霞!”天下坊的人答道。 “啊?那不是雪月城仅次于三位城主的人物吗?”无双城的弟子惊道,一个个纷纷后退,更不敢向前了。 “让你们城主出来见我!”尹落霞再呼道。 “这可如何是好。”卢玉翟叹了口气,“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啊。现在去通知师父跑也来不及了,那几个老头子估计也不肯帮忙,我们要打,也不一定打得过她。” “不妨。”无双纵身一跃,从城门之上掠下,他一身白衣飘扬,手中提着一个剑匣,仿佛御风而起,乘风而至,宛如仙人。落明轩惊叹道:“好俊的武功,无双城竟也有这般优秀的年轻弟子。” 无双稳稳地落在了师徒二人地面前,他将手中的剑匣放在了地上,仰起头看着二人,微微笑道:“二位贵客,你们好啊。” “你是谁?”尹落霞皱眉,眼神掠过那个雕琢精美的剑匣,闪过一丝讶异。 “仙子喊了两次让我下来,却不认得我吗?”无双依然微微含笑,“我就是你要找的无双城城主,无双啊。” 214 飞剑再临 无双的这一番话让尹落霞和落明轩都愣住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能自称是无双城的城主? “我还是雪月城城主呢。”落明轩不屑地说道。 城门之上的卢玉翟也持枪而至,对着尹落霞抱拳道:“尹前辈,好久不见。” “卢玉翟。”尹落霞神色微微一缓,问道,“这个人真是你们现在的城主?” 卢玉翟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位,正是在下的师弟,师父的关门弟子,如今无双城的城主无双。” 尹落霞点了点头:“本来我是不信,但是看他拿着无双剑匣,也就信了几分。这自打你们老祖宗死了以后,几百年都没有能驾驭的剑匣,宋燕回研究了几十年也不得,竟被这个少年掌握了?” 卢玉翟点头:“师弟入门那日便与匣中之剑有所共鸣,是无双城静候了百年的剑术良材。” “那好,你们无双城后继有人了,把宋燕回给我吧。”尹落霞说道。 卢玉翟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望向无双。无双轻笑道:“我那师父,好不容易卸下了城主的重担,如今已经入那剑庐,潜心修习剑术了。这几年都不会再见客。” “真拿自己当城主了?”尹落霞不耐烦地挥出一掌。 “小心!”卢玉翟惊呼道。 无双足尖一点,手中剑匣在胸口一挡,轻而易举的化出了那一道掌力,可再度站住身的时候,却觉那掌力不知从何再起,比起刚才又是汹涌数倍,击得自己猛地往后掠出十几步。 “这是断霞掌,你以为掌力被你截住了,其实后招还在后面,吃苦头了吧。”卢玉翟挖苦道。 无双却是咧嘴笑了笑:“这掌法倒也有意思。” “我不与你这小娃娃计较,让宋燕回出来,当年他师父说只要我打赢了他,就能带宋燕回走。现在他师父早就死了,我能打赢宋燕回,也把他带走。”尹落霞转头对卢玉翟说道,“你把他从剑庐里给我喊出来。” 卢玉翟苦笑:“前辈,师祖死了,这赌局直接就结束了,怎么还能直接转到师父身上了?这不公平。” 尹落霞轻笑一声:“你打得过我吗?” 卢玉翟摇头:“前辈说笑了,自然是打不过的。” “那你还跟我谈公平?你我之前,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尹落霞向前走去,“你们不喊他出来,大不了我自己去找他。” 无双忽然席地盘腿坐了下来,手一挥,剑匣被他掀了开来,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十二柄细剑和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云梭。”无双轻念一声,手指对着匣中的一柄细剑轻轻一弹,那柄剑被弹到了空中,微微打了个转,便冲着尹落霞直飞而去。 轻拨手指,谈笑杀人,取人性命如仙人摘星—— “飞剑术!”落明轩惊道,他听闻这门剑术多年,却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真的使出来。 尹落霞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右手一挥,将那柄飞剑打回了剑匣之中,她轻蔑地笑道:“你能同时御几柄,一下子都给我使出来。你这无双剑匣能吓唬吓唬别人,吓唬我?还太嫩了!” 那云梭剑回匣之势却远胜出匣,无双托着剑匣身子微微往后一仰,才卸去了那力道。 卢玉翟心中暗自担忧,若论单打独斗,无双城内除了师父宋燕回外,其他人的确不会是尹落霞的对手,师弟无双虽然当上了城主,飞剑术也有所成,但能否敌过尹落霞还是未知之数,毕竟落霞仙子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数年,这几年在雪月城中是否功力大增也无处得知,师弟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本来这城主之位做得就没那么安稳……他思索了一番后拦在了尹落霞面前:“前辈,请慢。” 尹落霞俏眉一挑:“你也要不自量力?” 卢玉翟急忙摇头:“晚辈不敢,只是晚辈有一个想法,前辈可否容我说一下。” 尹落霞不耐烦地说道:“你说。” “师祖留下的赌约,已经作废了。师父的事情,自己懒得管,就让我这个大弟子操操心吧。不妨这样,若前辈的弟子能打赢师父的弟子,那么师父就请前辈你带走吧。” 尹落霞望了一眼落明轩:“有信心吗?” 落明轩拍了拍胸脯:“那还用说。” 尹落霞转头:“好。”随即足尖一点,退到了一边。 谁知那卢玉翟却也是足尖一点,跟着尹落霞退到了一边。尹落霞一愣:“你过来干什么?” 卢玉翟指了指站在那里的落明轩和无双:“看他们比试啊。” “不是你出战吗?”尹落霞、落明轩和无双同时问道。 卢玉翟一脸无辜:“我没说过啊。师父的弟子有两个嘛……” 尹落霞望向落明轩:“还有信心嘛?” 落明轩咬了咬牙,拔出了背上那柄重剑无望,恶狠狠地说道:“都这样了,没信心也得有信心啊。” 无双笑了笑:“我与你们雪月城的其他弟子交过手。” “谁?”落明轩皱眉。 无双想了想:“叫雷无桀,穿着一身红衣。” “结果如何?”落明轩追问道。 “他很有骨气,但是武功不太行。”无双摇了摇头,“一群人一起上也打不过我一个。” 落明轩腿一软,握着无望剑的手也是一颤,嘴上却说道:“噢,雷师弟啊。他武功在我们雪月城也只能说是一般,我是他的师兄,早入门六七年,他的功夫是惫懒了些,我也常常教训他。” 无双点点头:“那也是有缘了。” 落明轩提前向前走了几步,站住了身,望向无双。无双也抬起头,望向落明轩。 “打吧。”无双手一挥,“云梭、轻霜、风箫、红叶、蝴蝶。” 五柄飞剑立在了他的面前。 尹落霞神色一惊,说道:“他年纪轻轻,竟能同时御起五柄飞剑。” 卢玉翟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215 七剑成枭 无双手指在那五柄飞剑的剑刃上滑过,叮叮当当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风铃一般的悦耳。他嘴巴轻轻一吹,幽幽地说道:“去吧。”五柄飞剑顿时冲着落明轩直飞而去。 “一来就是五柄剑?太狠了吧。”落明轩将手中的重剑无望猛地一挥,登时打退了一柄,其他四柄却从不同方向继续袭来。两把对准了左右肩膀,一把对着眉心,一把直切小腹。 一道银光从落明轩背后掠起,只见落明轩左手又多了一柄轻盈俊秀的长剑——正是那李素王所赠的轻剑别离,他猛地旋了一个剑花,左手右手双剑合力,只听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落明轩竟同时挡住了四柄飞剑,他得意地一笑,微微后撤几步,笑道:“可别小看雪月城的人了。” 那五柄飞剑重新回到了剑匣之中,无双点点头:“不错。” “仙子的弟子学的是双手剑术?”卢玉翟惑道,双手兵器术是雪月城先城主李长生精擅的武学,酒仙百利东君、雪月剑仙李寒衣、枪仙司空长风年轻时都曾以双手兵器术名动天下,却不知落霞仙子的弟子竟也学了这门武术。 “双手剑术,我徒弟的功夫可比那强多了。”尹落霞笑了笑,“我徒弟学的,是仙人剑术。” “云梭,取他首级。”无双手指一弹,再度将那柄云梭剑弹了出去。 “来几次都是一样的。”落明轩一剑得势,信心大增,一步踏前,重剑当头斩下。 “轻霜,刺他眉心。”无双再一弹,轻霜剑也登时飞出。 落明轩一剑击退云梭剑,却见那带着霜寒之气的轻霜剑直击面门而来,一个侧身,左手别离剑堪堪挡住。 “风萧,割去他的耳朵。”无双漫不经心地一挥手,风萧剑飞出。 落明轩刚挡开别离剑,身形还未立稳,见那风萧剑气势汹汹,咬了咬牙,猛地双腿一瞪,双剑狂舞,将那风萧剑一剑打飞,整个人也一跃而起。 “结束了。”无双叹了口气,右手一抬,红叶和蝴蝶飞了起来。人在空中行动不便,要再躲开这两柄剑却是难上加难。 落明轩在空中,望向站在那里的尹落霞。尹落霞叹了口气,手中掌风已起,分明已经准备动手救自己了。师父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吧,但那眼神中分明不是失望。而是一种黯然。 像师父这样年纪的女子,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决定千里迢迢跑来一座敌对的城里抢人,这样的勇气,或许这一生也只剩下一次了。 花有多季,人只一生。 落明轩闭上了眼睛,那仙人六博的棋局在脑海里飞速地旋转着。 “若六散子皆可成枭,那当如何?” “六博上一枭可吃一散,那若散亦可吃枭呢?” 叶三的话同时也在耳边回荡。 来不及了,无双手轻轻一弹,红叶剑和蝴蝶剑已经急速飞出。 落明轩猛地睁开眼睛,右手重剑无望,左手轻剑别离,在腰间一挥,只见那两柄三尺剑——般若、一目,忽然向前飞去。正面挡下了那两柄飞剑。 无双笑了笑:“你的剑倒也挺多的。” 落明轩落地,猛地纵身朝前一跃,双剑齐舞,冲着无双袭去。 “来得好。”无双手一挥,飞剑再度袭出。五柄飞剑交替飞出,杀机遍布,却拦不下落明轩的脚步。 此刻的落明轩双剑齐舞,整个人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剑气横流,势不可挡,虽然身上被无双的飞剑刺出了十几道细小的伤口,却浑然不顾,只想一心击败眼前的无双。 师父啊,虽然我觉得宋燕回那家伙配不上你,但是,我更不想看到你难过啊! 落明轩猛喝一声,与无双的距离只剩下了十步。 “绕指柔。”无双终于认真了起来,手掌在剑匣上一扣,飞剑绕指柔飞出,在落明轩的两只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重剑无望、轻剑别离顿时脱手而出。但落明轩步伐依旧不停,他双手又在腰间拔出了两柄剑。 双剑句芒,劫尘。 “回。”无双手一挥,喝了一声,只见那飞出的六柄飞剑,同时飞了回来,冲着落明轩的背后直击而去。 落明轩猛地转过身,双剑拦在身前,挡住了那六柄飞剑。飞剑上的剑势极大,震得落明轩虎口一痛,双剑也摔落在了地上。可他却借着那飞剑之势,一退! 就退到了无双的面前。 落明轩猛地转过身,右手拔出了背后仅剩的那一柄剑——长剑凤凰。 “这就是我的枭!”落明轩持剑,一斩而下。 无双点头:“是柄好剑。”他双手猛地一拍剑匣。 四柄飞剑冲天而起。 绝影、杀生、破劫、玉如意! 尹落霞终于动了。 “仙子。”卢玉翟急呼道,却根本拦不住她。 一柄绝影截下了落明轩的剑势。 一柄杀生消去了剑势留下的余劲。 一柄破劫挡下了落明轩左掌想要挥出的掌力。 另一柄玉如意,直取落明轩的咽喉。 但是落明轩已经停不下了,出鞘的剑本来就很难停,更何况,他不想停,停了就是输,拼死,还能一战! 无双看出了落明轩眼神中的决绝,摇头怒喝:“退!” “不退!”落明轩也是怒喝,可却觉得衣领被人猛地抓住了。 “你这傻瓜,那宋燕回再重要,可有你重要?”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落明轩一愣,整个人就被提走了。 他想起他十岁随父亲造访雪月城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爬那苍山玩,可下山时却迷了路,一个人在那哭。也是师父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衣领,几个纵身,就往山下掠去。 他记得师父那天穿着一身白衣,身上香喷喷的,下山后捏着自己的脸说:“哪里来的小可爱,跟个女孩子一样爱哭。” 落明轩却没哭,只是望着师父发呆:“你怎么这么好看?” 十年过去了,师父依然一身白衣,依然身上香喷喷的,依然还是那么好看。 落明轩浑身是伤,身上血流不止,几乎就要晕倒过去了,却忽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无双右手一挥,十柄飞剑重回匣中。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转过头,望着城门之上那个忽然而至的瘦高男子,微微垂首:“师父。” 216 一剑燕回 宋燕回站在城门之上,他本已经入了剑庐,打算潜心修习剑术,可见到无双城外剑气如潮,还以为来了大敌,才特意持剑赶来。他的剑,剑首之处有一寸断裂,是当年雪月剑仙李寒衣所折,剑名断水,只因当年宋燕回那得以成名的“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宋燕回望着城下的尹落霞,缓缓道:“你又来啦。” 这一声“你又来啦”,可以理解成很多个意思。语气欣喜的时候,可以是一种欢迎,一种期待之后的久别重逢。语气冷漠的时候,可以是一种拒绝,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得不见。 但是宋燕回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快乐,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尹落霞点了点头:“是啊,我又来了。” “不知仙子前来拜访无双城,所为何事?”宋燕回依然站在城门之上,垂首问道,语气恭敬。 “雪月城的弟子在雷家堡遭遇了一场袭击,受了伤。江湖传言,此时与无双城有关,所以特地前来问一番究竟。”尹落霞也是答得正式。 宋燕回摇头:“此事无双城的确有所耳闻,但是与我们并没有关系,我们虽然与雪月城素来不睦,今年也没有派人去参加雷家堡的英雄宴,但是在英雄宴下毒残害天下英雄,不是无双城所为。” “好。”尹落霞点头,“就这样。” 宋燕回叹了口气:“不止如此。” “哦?”尹落霞俏眉一挑,“还有什么?” 宋燕回沉吟了一番后还是说道:“但是此事我事先便已知道,甚至那幕后之人也曾想过邀我们出手。” “所以?”尹落霞眯起了眼睛。 “但是我拒绝了,仙子你要明白,若是我无双城动手了,那这一次雷家堡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宋燕回朗声道,“但是重夺武林第一,无双城有自己的坚持。” “好。”尹落霞将倒在自己怀里的落明轩缓缓地放在了地上,抬起头,美目流转,望向宋燕回,“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是来了。”无双已经收起了剑匣,走到了卢玉翟的身边。 卢玉翟叹了口气,想替师父解围:“前辈,适才您的弟子已经输给了无双师弟,刚才的赌局应还算得数吧?” 尹落霞却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仰头望着宋燕回。 宋燕回也垂首望着她,并不言语。 无双拍了拍卢玉翟的肩膀:“师兄,我想我们还是躲开些好。” “也罢。”尹落霞忽然纵身一跃,整个人冲着城门之上的宋燕回掠去,她腰间的那柄霞影剑脱鞘而出,剑身轻薄锋锐,像是那穿过天际的燕影。 宋燕回也从城门之上一跃而起,断水剑瞬间挥出,凛冽决绝,带着那能断去千江之流的霸道威势。 两柄剑相撞,尹落霞和宋燕回的双目之间仅有一寸之隔。两人相望,只那一刻,却极尽峥嵘。 两人都往前推了一下。 宋燕回收剑,退回了那城门之上。 尹落霞也收了剑,依然站在城门之下,却不再仰头。 仿佛适才两人都没有出剑,一切都是旁观之人的幻觉,但分别不是幻觉,因为那新任的城主无双喃喃地说了一句:“好美的一剑。” 卢玉翟多嘴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师父的剑美,还是落霞仙子的剑美。” “决绝之剑。”无双缓缓道,“是双剑合力之美。” 尹落霞转过身将落明轩重新从地上抱了起来,轻声道:“徒儿,咱们回家。” 落明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唤道:“师父……” 那边的卢玉翟见状,急忙走上前,把落明轩那些摔落在地上的剑一柄柄的拾了起来,并且用一个布袋子裹了一下,走向前绑在了两个人的一匹马的马背上。 “谢谢了。”尹落霞轻道一声,随即抱着落明轩纵身一跃,落在了另一匹马上。她一手搂着已经失了气力的落明轩,一手猛地一摔马匹,“走!” 两人二马再度绝尘而去,那些围在后面的无双城和天下坊的弟子无一敢上前阻拦。 “师父,对不起。若我刚才能够赢下那无双……”落明轩咬着牙,声音痛苦。 “别自责了,等你此番回去悟出了仙人六博术,再来找他打一架吧。”尹落霞宽慰道。 落明轩愣了愣:“那师父,那时你也还来吗?” 尹落霞摇了摇头:“我不来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来了。” 落明轩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师父,那宋燕回以前很有魅力吗?为什么师父你会这么喜欢他?” 尹落霞轻轻笑了笑:“是的,他以前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少年郎。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宋燕回吗?因为他对长空出剑,那一剑之美,能让南飞的燕子重飞而返。” “师父和他是在沧澜江边相识?”落明轩又问道。 尹落霞点头:“是,当时沧澜江洪水泛滥,江边的难民随时有灭顶之灾。他以一剑断水,我用一掌截江,一起救下过不少难民,我们的情谊是从那时开始的。” 落明轩喃喃道:“师父,以前这些问题我问你,你总不回答,今日怎的愿意和我说了?” 尹落霞作势想要转头,却忽然停住了,她重新望向正前方,再度猛挥马鞭:“因为……放下了!” 而在那无双城下,无双背着剑匣,卢玉翟拄着长枪,两个人默默地望着师徒二人离去的背影。 无双缓缓道:“师兄,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就赌那落霞仙子会不会转头回望。” 卢玉翟想了想:“应该会的。这落霞仙子每次都来的风驰电掣,走的依依不舍。” “那我赌不会。”无双咧嘴笑道,“就赌一顿酒好了。” 结果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再也无法看见的时候,尹落霞都没有回头。 “是我赢了,走,喝酒去。”无双转过身,却忽然发现,那站在城门之上的宋燕回仍旧没有离开。 他站在那里,持着剑沐浴在落日之光下,遥遥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的,好似时光已经静止了一般。 217 一叶扁舟 秋水渔城。 这是雷无桀等人来到此城的第四日,也是他们出发的第三日,也是他们与沐家沐春风所约定的出行的日子。一大早雷无桀等人就收拾好了包裹,这几日,他们早已经从客栈里搬了出来,受珍珠的邀请搬进了她的家中。其实一开始雷无桀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萧瑟说五大监行事向来不顾后段,住在此处也是为了保证珍珠姑娘的安全。 “珍珠姑娘,我们这两匹夜北好马,就拜托你照顾了。”雷无桀摸着那匹马的脑袋,笑着说道。这两匹马从那雪落山庄跟着萧瑟和雷无桀出发后,这一年里也算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千里,与那雷无桀也产生了感情。 “放心吧,交给我了。”珍珠笑道。 雷无桀拍了拍马脖子,忽然道:“如果我们回不来,也不要卖掉它。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一些人来到这里,如果他们自称是从雪月城里来的,就把这两匹马托付给他们。” “回不来?”珍珠一愣。 “什么回不来,就你乌鸦嘴。”唐莲用手拍了一下雷无桀的脑袋,“别瞎说。” 雷无桀笑了笑:“也对,现在连去不去都没准了,还说什么回不回。” 萧瑟走到了雷无桀的身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大概是皮痒了。” 雷无桀耸了耸肩:“放心吧,我知道你想去那蓬莱岛治好你的伤。掌剑大监也好,御风仙人也好,交给我吧。” 珍珠听到他们的对话,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我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你们不是出来游玩的普通世家弟子。你们到底是谁?” “我叫雷无桀。”雷无桀笑道,“这是真名,我在江湖上还算不上有名。我师兄叫唐莲,在江湖上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赫赫有名。我这位师弟,喂,瞪什么瞪,你比我入门晚一炷香时间。这师弟叫萧瑟,他以前的名字要更唬人一点,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们三人离开师门,闯荡江湖,江湖上大家都称我们为……” 珍珠瞪大了眼睛,带着几分仰慕地望着雷无桀,期待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唐莲和萧瑟也望着他,心里想着,却是这家伙又要编出什么鬼话。 “雪月三少。”雷无桀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唐莲觉得有点脸红,心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羞耻感。萧瑟直接翻了一个白眼,在心中叹了一声,初遇雷无桀时,他是个傻子,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变成了一个大傻子。 珍珠却眼神泛光:“雪月城,我想起来了。那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城。” “是的,我们从那里而来。”雷无桀提起行囊,“珍珠姑娘,我们后会有期。”随即大踏步地走向前,一身潇洒。 唐莲和萧瑟则恭恭敬敬地和珍珠抱拳道别,还感谢了一下这几日的招待之恩。但是珍珠的目光却一直跟着那个不懂礼貌,大步离去的雷无桀。 “唉,年轻人的心思,我也是不太懂了。”唐莲叹了口气。 三人作别珍珠之后,就朝着渔港前行,走到港岸边,看到那雪松长船已经扬起了长帆,上面的凤凰展翅而开,在风中飘扬,仿佛就要浴火腾飞。那沐春风站在船头,一身白色长袍在风中飘扬,他迎风而立,远远地望着远处,身后站着那个穿着盔甲的长枪武士,也一同望着远处默然不语。 “这个沐春风整个人倒是颇有诗意的,不是说身体不好吗,还出来吹风。”雷无桀喃喃道。 仿佛听到了雷无桀的话一般,沐春风转过了身,望着船下的三人,垂首示意。 “原来是特地出来迎接我们的。”雷无桀恍然大悟。 “走吧。”萧瑟忽然足尖一点,纵身一跃,运起那绝世轻功,几个纵身,踏上了那阶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沐春风的身边。 沐春风神色大变:“踏云乘风步!” 萧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那唐莲和雷无桀也在此时跟了上来,沐春风点头打招呼:“萧瑟,雷无桀,唐莫何。” 这最后一个名字让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唐莲都几乎忘记了这个随口瞎编的名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沐兄弟好!” “贵客都已到齐了,我们起航。”沐春风朗声道。 长枪武士举起长枪,使劲地挥了挥。船头的船夫看到信号,立刻吹起了手中的号角。船夫们听到号角声,纷纷开始了自己的准备。 “捕蛇的好手找齐了吗?”唐莲问道。 沐春风点头:“差不离了,唯一害怕的就是三位不来,那就算招到再多的捕蛇好手,也是枉然。” “放心吧,只要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们自然会帮你。”萧瑟打了个哈欠,眼神望向那海面上飞起掠下的海鸟。 雪松长船在此时调转了船头,雷无桀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顿时心生一种澎湃:“这是要出海了啊!真的要出海了!” “雷兄弟,是第一次出海吧。”沐春风笑着问道。 “我自幼生在江南,未曾有机会见到此般大海。”雷无桀如实答道。 “很激动?”沐春风又问道。 “有种,迫不及待。”雷无桀说道。 沐春风长吁一声:“其实我也是。” “啊?”三个人都是一愣。 “我也没见过大海。”沐春风感慨道,“我也很激动啊。” 此行的负责人,相当于船长,竟然是一个从未出过海的人。萧瑟和唐莲都默默地开始为此行担忧起来。 此时,忽然听见一声笛声传来,众人急忙寻声望去,只见远处远远行来一叶扁舟,站在船首之人吹着笛子,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那人穿着一身紫衣蟒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打算。 沐春风皱紧了眉头:“紫衣蟒袍,那是大内宦官的服饰,此人是谁?” “果然,刚来的还是会来。”唐莲轻叹道,“还以为躲得过去。” “既然躲不过,那就打吧。”雷无桀握紧了手中之剑。 218 剑起万潮 笛声骤停,那站在船首的瑾威大监收起了笛子,遥遥地望着萧瑟等人。那一叶扁舟无人摇橹,却向着雪松长船越靠越近。 “靠着脚下的内劲也能驱船而驶,瑾威大监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雷无桀赞叹道。 沐春风神色一变:“瑾威大监?” 萧瑟急忙瞪了雷无桀一眼,雷无桀才顿时反应过来,若是让沐春风知道他们是被五大监追赶的人物,怕是不会再让他们上船了。 “瑾威大监是你们的朋友?他也要登船?”沐春风面色带喜,“那我这船真是蓬荜生辉了!” “不是,他是来抓我的。”萧瑟忽然说道。 唐莲和雷无桀一惊,心想就算是被发现了瑾威的身份,但也不用这么自暴自弃,直接就把真相给透露出去啊。 “实不相瞒,我师父乃是天启掌香监瑾仙公公,但我无心学武,更不想净身入宫。几番争执之后,我逃出天启,这两位是我在江湖偶遇的朋友,多亏了他们,才能一直逃到这里,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截住了。”萧瑟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淡淡的忧伤。 “强迫人学武也就算了,竟要逼人净身?这简直令人发指。”沐春风怒道,“素闻天启五大监权势通天,却不想竟霸道至此。萧兄,既然你上了我的船,便是我的人,我必护你周全。” 雷无桀和唐莲面面相觑,没料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取我的剑来。”沐春风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气势,只是刚说完就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萧瑟等三人互视了一眼,没想到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的人,也习过剑术,不过试图在掌剑监面前抢人,这富家公子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江湖高手。 “公子,三日之约已到,随我回天启吧。”瑾威大监的声音遥遥传来,颇有几分威严。 “跟你回去,跟你回去的话,公子不就变公公了?”沐春风冷笑,也朗声道,“在下沐春风,青州沐家三子,此行要往深海而行,已有行堞,请公公让路。” 沐家三子?瑾威大监微微一皱眉,青州沐家自然不是谁都敢得罪的人物,但拿这名号来压五大监,却有几分可笑了。 “怎么办?”唐莲知道,别说沐家一个儿子在这里,就算沐家家主亲临,也拦不住瑾威,急忙问萧瑟。 萧瑟想了想,说道:“只能打了。” 唐莲压低声音道:“倒不是不敢打,只是怕暴露了身份。” 萧瑟也低声道:“你莫用暗器,雷无桀也不要用火药。别一下子尽全力,藏着些本事,此行大海遥遥,前路未知,不到最后时刻,不要亮出底牌。” “代我向沐长松贤弟问好。”瑾威公公回道,他唤的是沐家家主的名字,却用贤弟而称,分明就想压过沐家一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船上有一位客人,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得带回去才是,还请贤侄不要见怪。” 沐春风振了振衣袖:“若我不让你带走呢?” 瑾威公公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沐春风竟会这样回答,自嘲般地笑了笑,没有再言语,直接便拔出了剑。 此时沐春风的手下也将他的剑递了上来,金柄玉鞘,华美之剑,标准的富家公子之剑,看着精美,但一遇到真正的利剑,瞬间折裂不堪一击。但沐春风的语气依然强硬:“萧兄弟放心,五大监的名号在天启有所响我不管,在我青州沐家面前,算个屁!” 三个人都是一愣,这沐春风一直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雅气十足,却没料到突然飙出一句脏话。 瑾威公公忽然一跃而起,一剑冲着三人劈来,他虽然小舟仍在几十丈外,但剑气仍带着绝强威势冲着众人直袭而来。 雷无桀正欲出手,忽然见那沐春风抢先一步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冲着那瑾威公公一剑劈去。 萧瑟,雷无桀,唐莲,甚至于瑾威公公,都在那一刻愣住了。 这剑。 这剑气! 如果说一定要形容沐春风的这一剑的话,那么最好的比喻便是眼前之景,辽阔如大海,浩瀚如浪起! 一剑,惊万潮。 只见那几十丈之内的海水都被那一剑掀起了浪潮,又朝下猛拍而落。 “原来是这样。”萧瑟微微笑了笑。 雷无桀的目光却一直跟着那柄剑,眼神中满是欣喜。 是的,没错的。就是这柄剑,抛开沐春风本身的剑术不谈,也只有这柄剑,能有这样的气势。 “动千山!”雷无桀终于喊出了这柄剑的名字。 剑气浩瀚,一剑起千山,动万潮,剑心冢李素王所铸,当世十大名剑位列第七的——动千山! 这么多年,连铸剑的李素王都不知道此剑落入了何处,当时李素王和雷无桀在剑心冢作别之时还特地拜托雷无桀查询此剑下落,却没想到在此得见,竟是在青州沐家三公子的手中。 可那潮起浪落之后,瑾威公公的身形再度出现,他点足重新落在了那一叶扁舟之上,一身紫衣蟒袍却没有沾上半点海水,那气势十足的一剑,却也显得只是轻描淡写了。 沐春风也落回了船上,叹了口气:“果然天启五大监不是普通的人物。” 萧瑟冷冷地说道:“你刚刚那一剑,气势很强,出剑也很美,可就是有一个缺点。” 沐春风惑道:“什么缺点?” “没什么用。”萧瑟答得干脆。 唐莲和雷无桀顿时心中一惊,心想这时候瞎说什么大实话,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难不成下一秒就想被他一脚踢下船? 可那沐春风却挠了挠头:“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学剑又不是为了杀人,主要还是好看最重要。” “不杀人是对的。”雷无桀一边点头赞道,一边缓缓拔出了剑,“但是前提还有一点,自己得活下去。” “打吧。”唐莲无奈地说道。 沐春风急道:“我刚刚那一剑只是试手……” “没有时间了。”萧瑟皱眉,“我们不一定打得过他,但是我们可以弄翻他的船!” 219 心剑万千 “弄翻他的船?”沐春风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主意。” 雷无桀却是摇头:“刚刚那一剑激起那般巨浪,他连衣衫都没湿,怎么弄翻他的船?” “如果你手中的剑是铁马冰河,你的剑气又能和你姐姐一样是霜寒剑气,那么沐春风一剑激起千层浪,你再补上一剑至寒剑气,把这片海浪都给冻住了,那是如何?”萧瑟如何。 雷无桀想象了那一番场景,老老实实地答道:“那可真是壮观了。” 唐莲忧道:“他越行越近了,刚刚离得远,所以那一剑剑气可以被抵消,等他近了身,就难打了。” “我说此话是有所指,你姐姐的剑是人间至寒剑,你姐姐的剑气是昆仑山练出来的霜寒剑气,所以能做到一剑封河。那么你呢?你的剑,是心剑,你练的是剑心诀,你的剑该有自己的剑势。”萧瑟说道。 雷无桀眉毛一挑:“你是在教我练剑?莫非你的剑术比我两位师父还要高?” “一个人的剑术高强,并不代表他就会教徒弟,不然的话,也不会代有才人出了。大家直接坐下来,比谁的老祖宗最厉害,不就是谁就最厉害?”萧瑟冷冷地说道。 “那你说,我的剑势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说道:“所谓剑心,即天地万物,皆可成剑。” 雷无桀想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说,练剑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等江湖骗子说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要不要脸?” “没时间斗嘴了,他来了!”唐莲手猛地一挥,只见一束海水随着他这一挥朝上涌起,这门功夫在当日百花宴中,唐莲曾在对阵段宣易用过,正是百里东君所创的积水成渊。 “忽然想起,师父的武功里有很多都和水,和海有关,想必是师父早年出海时所创,应该能派得上一些用场。”唐莲手掌一推,一整片海浪被掀了起来,冲着瑾威打了过去。 瑾威公公长剑一挥,将那道海浪劈出了一道裂缝,一叶扁舟就这样破浪而出了。他目光凛冽,喝道:“结束了!” 沐春风却是再度一跃而起,长剑猛地向上一掀,他的剑势浩瀚令人震惊,可剑气之上却毫无杀意,这让旁观的萧瑟、雷无桀、唐莲都颇为惊讶。 “这究竟是什么剑术?”雷无桀惑道。 唐莲摇头:“若说花拳绣腿,又完全不是,这般剑势简直有大师风范,可为何剑上毫无杀意?萧瑟你博学,你解释一下。” “我是博学,但是你们能卖力地打一下?给我这个博学的机会吗?”萧瑟骂道。 那边沐春风一剑接着一剑,激起浪潮万千,声势极为浩大,勉强算是拦住了瑾威公公的来势。可是那剑势看上去却是极浩真气,沐春风所能激起的浪却是越来越小了。 “公子,要不……”那在岸上负责登记捕蛇人名录的帐房先生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小声地说道。 “不行!”沐春风虽然已满头大汗,却断然拒绝了。 萧瑟和唐莲互视了一眼,瞬间断定了彼此的猜测:这船上定还有高人在。 那穿着盔甲持长枪的武士却一直默默地持枪立着,也没有上前助阵的意思。 帐房先生挥了挥手,那些四散在船上的武士们全都聚集了过来,一整排持弓箭的武士已经在一侧严正以待,帐房先生低声说道:“让卢三准备好天狼弩。”毕竟在那里打头阵的是自家主子,船上的每个人现在都如临大敌一般。 “天狼弩?”唐莲喃喃道。 “坐北望,射天狼,是威力极大的战弩。体型巨大,装在船上,应该是用来射鲨鱼用的,没想到这艘雪松长船竟有这般威力的武器。”萧瑟微微有些惊讶。 “总不能真的用这种武器吧。”唐莲说道。 “不一定,主子沐家三少爷在那里打头阵,若是受了点伤,这些人可没法回青州沐府交差,到时候真射出天狼弩也不一定。”萧瑟说道,“可若真射出了天狼弩……” “估计东及海事府就得出面了,我们也就走不了了。”萧瑟正色道,“必须立刻阻止瑾威。” 唐莲点了点头:“我去。” “不,雷无桀去。”萧瑟伸手拦住了唐莲。 “我去就我去。”雷无桀早已按捺不住。 “雷无桀,你的剑术比起瑾威远远不及,你若想阻他,就必须用出逍遥天境的一剑。”萧瑟说道。 “逍遥天境?我那日勉强入了逍遥天境,就整个人站都站不住了。”雷无桀愣道。 “那日是生死之战,所以你能跨境,但今日瑾威明显没有生死相搏的意思。我不要你入逍遥天境,你也入不了那逍遥天境,但你这一剑,要有逍遥境的威力。你仔细回想一下那天,你所得到的,应该不只是一场昏迷。”萧瑟忽然转头对沐春风呼道,“沐公子,可还有力气。” “还有一点点。”沐春风喘息道。 “好,只求公子最后出一剑,希望威势可以动千山,起万潮!”萧瑟说道。 “好!”沐春风高呼一声,提剑猛地朝上一掀。 果然称得上动千山,起万潮! “雷无桀!”萧瑟喝道。 雷无桀一跃而起,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那一日。他勉强入逍遥天境的时候,的确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一刻,他感觉耳边的风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天上的云似乎更近了一点,那眼前人的呼吸声似乎都可以充耳可闻。 一点的感官似乎都放大了。 而自己,与整个自然,整个天地,似乎更联结在了一起。 就是那种感觉,与天地融为一体。 雷无桀睁开了眼睛,轻呼一声:“破!” 他将心剑猛地刺去,只见那沐春风掀起的巨浪之上,无数的水柱被刺了出去,凝结成了一柄柄剑的模样,冲着瑾威公公直飞而去。 天地万物,皆可成剑。原来萧瑟是这么个意思。 雷无桀感觉出完这一剑后,浑身脱力,比平时连出一百剑还累。但是他有信心,这一剑,瑾威公公绝对挡不住。 就在同时,瑾威公公一跃而起,手中渊眼剑上的符篆飘落了整整一半,他的剑划了一个圆。 一个非常完美的圆。 然后就将雷无桀的那些水剑全都打成了水花。 雷无桀惊道:“怎么可能!” “还没有结束,再出剑,打他的船!”萧瑟疾呼道。 “没力气了……”雷无桀苦笑道。 只见那一直旁观的持枪武士忽然动了,他猛地抡起了长枪,朝着那艘小舟掷了过去,长枪撕裂了那片海风,枪首之处,如百鸟惊鸣! 220 霸王甲 “好枪法!”雷无桀赞叹道。 “我好像见过这枪法。”唐莲一愣。 “我也见过这枪法,还接了这一枪,这一枪叫百鸟朝凤,很是厉害。”雷无桀接道。 萧瑟转过头,叹道:“真是低估了你,从儒剑仙的手底下,你都能逃出来?” 交谈间,那柄长枪竟已经击中了那叶小舟,并且强横地将他斩成了碎片! “成了!”沐春风喜道。 那瑾威公公身形在空中一滞,再度缓缓落下的时候,却是稳稳地踩在了一块残骸木板之上。 “有完没完了。”雷无桀不耐烦地说道。 “不必急,只剩下一块小木板,饶是瑾威公公功力再强,也追不上我们了。沐兄弟,劳烦让船上的兄弟们加快些速度。” “梁叔,让船夫们加速!”沐春风说道。 “是。”那名帐房先生退了下去。 果然,从那叶小舟被长枪劈成碎片之后,瑾威公公就收了剑没有再追,他望着雪松长船越行越远,沉沉地叹了口气。 若此行萧楚河真能治好自己的隐脉归来,那么整座天启城,不,整个北离的形势,都将因此改变吧。 雷无桀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甩掉了。他不会再追上来吧?” “真入了大海,他想把我带走,可至少得挟持一整条船才行。掌剑监就算武功高强,但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萧瑟说道。 交谈间,那个穿着铠甲的武士正准备悄悄离开,却被唐莲轻声唤住:“都这样了,还跑什么跑,千落师妹?” 那武士刚迈开的腿就放了下来,她手一伸,将整个头盔都拿了下来,一头乌黑色的长发飘散而出,露出了一张秀美如画的脸庞,她吐了吐舌头:“你们现在可不能回航了,回航了萧瑟就要被那太监给抓走了。” 沐春风将手中的剑伸到一边,立刻就有随从上来将那柄剑拿了下去,他诧异地问道:“你们认识?” “这应该我们问你,你们认识?”萧瑟说道。 “其实不太认识,只是路上偶遇,千落姑娘说也想出海一趟,就顺路同行了。”沐春风答道。 雷无桀笑道:“你是看我千落师姐漂亮,所以才带她一起的吧。” “不是的,只是敬佩姑娘年纪轻轻,却有一览沧海之心愿,甚是钦佩。”沐春风摆了摆手说道。 “那我问你,如果我千落师姐生得不美,你还愿意千里迢迢带她同行吗?”雷无桀反问道。 沐春风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道:“那应该不会了。毕竟路途遥远,多带一个人,就是多一点麻烦。” 雷无桀见状,立刻又问道:“你可知我千落师姐不是为了看海而来,是为了看人而来。” “什么人?”沐春风不解。 “他!”雷无桀用力地一拍萧瑟的背,萧瑟重重地咳嗽起来。 “雷无桀,你废话真多!”穿着盔甲的司空千落踏出一步,一拳打了过来。 “别闹了。”唐莲身形一动,拦在了雷无桀的面前,伸手挡住了司空千落的拳。 最后,还是沐春风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船头风冷,我们不妨进船内一叙?” 众人重新走进了那间恍若书房的船舱,沐春风进了更里面的那一间船舱,不多久之后换了一身全新的白衣走了出来,刚才的战斗中他的衣袖上沾了些海水,却立刻换了一身白衣,想来有严重的洁癖。 雷无桀用手敲了敲司空千落的铠甲,惊叹道:“师姐,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身盔甲,可威风的很啊。” “现在也不需要伪装身份了,这铠甲不轻,脱了吧。”萧瑟淡淡地说道。 司空千落在腰间轻轻一按,那张铠甲的后背忽然打了开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就从铠甲里走了出来,她再在那铠甲的腰间按了一下,那后背便又重新合拢。那铠甲没有人的支撑,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倒像是一个活人。司空千落再将那头盔往上面一按,笑道:“这就一样了。” 萧瑟点点头:“果然是霸王甲?” “霸王甲!”雷无桀惊呼一声。 “霸王甲是什么?”司空千落问道。 “你穿了他这么多天,竟然不知道霸王甲是什么?”雷无桀一脸鄙夷,他虽然见过的不多,但是听过的多,武林传说,天下奇闻,哪有他不知道的,“这霸王甲是昔日的江湖第一机关师吴六甲所铸。吴六甲与我……与我所敬仰的剑心冢李素王前辈并称,他专擅机关术,后来潜心研究多年,用尽了所有门内顶尖的材料,打造出了这一副霸王甲。居然霸王甲能够覆盖全身,刀枪不入,毫无破绽,并且穿戴极为简单,而且无论是十岁小童,还是军伍壮汉,穿在身上都是出奇的合身,可谓是神奇至极。” “与李素王齐名,我怎么没听过?”司空千落皱眉。 “那是因为造出这霸王甲之后,因为价格实在太过于昂贵,没有人出得起价钱,以至于吴六甲和他的机关门……破产了。”雷无桀说道。 萧瑟望向沐春风:“剑是李素王铸的动千山,甲是吴六甲造的霸王甲,青州沐家果然有钱。堂堂霸王甲,就借给别人伪装自己的身份?”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沐春风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雷无桀问道。 “因为他有钱,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都是有钱人说的。”萧瑟说道。 雷无桀反问:“你也是有钱人,可你为什么这么贪财?” 萧瑟没有生气:“因为我尝试过失去的滋味。” 沐春风煮了一壶茶,茶香在船舱里飘逸,他席地坐了下来,给面前的四人都倒了一杯茶:“来吧,我们坐下来聊一聊。” “聊什么?”唐莲问道。 “聊一聊,你们究竟是谁。”沐春风喝了一口茶。 “我们已经说过了。”唐莲说道。 “你们一个姓唐,一个姓雷,一个姓司空,甚至还有人姓萧。这几个都是大名鼎鼎的姓。”沐春风放下了茶杯,“虽然大哥们都说我读书有点读傻了,但是我没有真傻。” 221 少年的相逢 听到沐春风说完这句话后,三人心中都是一惊,看来他们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位看上去只是个富家公子的沐春风。雷无桀按住了剑柄:“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雪月城的三城主叫司空长风,用的也是一杆枪。司空这个姓不多,枪法能如此的就更少了。”沐春风喝了一口茶,望向司空千落,“所以我猜你是司空长风的女儿。天下皆知,司空长风有一个女儿,只是从未出过雪月城。” 司空千落点头:“是。” 沐春风又望向唐莲:“所以你是唐莲?不是什么唐莫何。” 唐莲也只能点头:“你说得没错。” “没想到我尽然能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有名的人物。”沐春风一脸热切地再度转头,望向雷无桀,“我知道你是谁了!” 雷无桀先是一愣,后是一喜:“你知道我是谁了!” “对,虽然你的名气不如他们两位大,听过人的不多,但是比起他们,我对你更好奇。因为你的师父是一个绝世美人!”沐春风眼睛发亮。 雷无桀更是惊讶:“这你都知道!” “你就是落明轩!”沐春风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雷无桀整个人都呆住了,司空千落和唐莲饶是定力再好都忍不住狂笑起来,连一向清冷的萧瑟都有点憋不住了。 雷无桀先是尴尬,随后怒喝:“我才不是那赌棍,我是雷无桀!雷家堡的雷,我的师父是李寒衣,雪月城二城主,位列天下五大剑仙!” 沐清风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随后眼神却更亮了:“此话当真。” “放心,瞒了这么久我们的身份,若不是你气到他了,他也不会告诉你。”萧瑟幽幽地说。 “那这位……”沐春风又开始了自己的猜测。 “别猜了,我虽然算是雪月城的弟子,但也没学过什么雪月城的武功,在江湖上更没有什么名号。我以前是天启城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在躲避瑾威的途中,意外进了雪月城罢了。”萧瑟说道。 沐春风点头:“我大概能猜到你去雪月城干嘛。” “这你也能猜到。”这次轮到萧瑟惊讶了。 沐春风清了清嗓子,放下了茶杯:“天下皆知,司空长风曾跟着药王辛百草学过医术,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你找他是为了看病,但是他并没有医好你。因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你是一个将死之人!” “你说什么!”司空千落拔出了长枪。 唐莲和雷无桀在那一刻,整个身子叶顺便绷紧,杀气陡现。 沐春风却不看他们,只是望着萧瑟,平静地说道:“我自小研习医术,我应该没看错。” 萧瑟却不说话,只是拿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 雷无桀看着沐春风坚定的眼神,只能转头问萧瑟:“他说的……可是真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如今萧瑟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就连华锦都承认过自己并没有医好萧瑟,继续下去很可能命不久矣,但是沐春风的那“将死之人”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于严重了。 将死之人,是有一个期限的。 “你活不过一个月了。”沐春风说出了这个期限。 在来这里之前,无论是唐莲,还是雷无桀,乃至于司空千落都有一个想法,若是此行没有找到海外仙山,那么就带着萧瑟回到天启,那里是太医府、钦天监,大不了先把这条命留下来。可是一个月,也就是说没有找到海外仙山,萧瑟将会死在这片茫茫大海之上。 与众人的惊讶相比,萧瑟却显得很平静,他望向沐春风,语气平淡:“又如何?” 雷无桀叹了口气:“你原来自己早就知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萧瑟轻声说道。 沐春风又继续说道:“所以到了三蛇岛后,你们要借我的船出行,想必是要寻找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有能治好你的人。” “我劝你把所有的猜测都停在这里。”萧瑟语气平淡,却满是威胁。 “你不该威胁我的,我刚刚才保护了你们。”沐春风无辜地笑了笑,“而去海上风云难测,一个月,能不能到三蛇岛也是未知。” “什么?”司空千落呼道。 “但你遇到了我。”沐春风忽然语气傲然。“我治不好你。” “但你现在的寿命变成两个月了。” 平静而无垠的海面。 漫天的星辰闪耀。 这是雷无桀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星空,他有一种错觉,这艘船一直往前驶去,去驶到银河,他们穿过银河,漫游在星空之海。 天与海,其实是相连的。 “这个沐春风是什么样的人?”雷无桀问道。 他的身边站着萧瑟,此时的萧瑟应该睡在船舱中才对,他的身子虚弱,不该到甲板上来吹凉风,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他有点睡不着。萧瑟想了想,说道:“在天启城,能见到很多他这样的贵公子。待人豪气,为人仗义,因为从小没经过什么磨难,可却听过很多传奇,于是就向往那种侠士之风。” “是个好人?”雷无桀下了个简单的定论。 萧瑟点头:“我说的那些人可能并不是好人,但是这个沐春风,应该是个好人。人品好坏,可以从剑意上看。他的剑浩瀚如海,心胸必当广阔。” “那我的剑意呢?”雷无桀问道。 “你的剑意很纯,就像是无心说的,你有一颗玲珑心。”萧瑟说道。 雷无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是对他的夸奖,他听得出来。可是萧瑟很少夸他,这说明现在的萧瑟,似乎脱下了平常那身懒散漠然的伪装,是真实的自己了。于是,雷无桀想到了一个名字:“萧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萧瑟果然没有拒绝。 “那一日,在雪落山庄。”雷无桀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我们的相遇,是偶然还是……” 雷无桀的意思很简单,因为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太让人觉得是刻意安排的,是棋盘上的一招棋,尽管下棋的人可能并不是萧瑟。 萧瑟抬起头,望着那一片星空,沉默了许久后说道:“等到将来吧。将来,我会告诉你答案。” 222 金错海事录 “北离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青州沐府金错号往行三蛇岛出航第一日。微风,天晴,航速六十里。出行前遇天启五大监之掌剑监瑾威公公所拦,然得船长沐春风及同行者唐莲、萧瑟、雷无桀、司空千落联手,退瑾宣公公,金错号终得驶出。其他船上一切正常。笔者:青州沐府金言掌柜,田莫之。”那个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坐在甲板上写下了这几行字,将那本册子放进了随身的一个金色盒子中,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了起来。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雷无桀好奇地问道:“在海上还得写这种东西?” 那名叫田莫之的掌柜打量了雷无桀一眼,说道:“那是自然。每艘船上都会有负责的人做记录,每日一记,称海事录。” “这东西有啥用?回去给大老板看的吗?”雷无桀还是不明白。 “你知道这盒子吗?这叫千机匣,水淹不湿,剑斩不断,以后若是在海上遇到了什么事故,我们身葬这无垠离海。等到有朝一日,有人打捞起这个盒子,那么只要打开匣子就能知道我们在海上发生了什么。那么就算死了,别人也会记得我们发生了什么。”田莫之解释道,“这是我们沐府所制的千机匣,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沐府,一把在我身上。” “哦,这匣子还有这作用。只是堂堂青州沐府的雪松长船,也会在海上遭遇不测吗?”雷无桀惑道。 “在自然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青州首富也好,天启萧氏也罢,到了海上,我们都是很渺小的存在。天地浩瀚,我们都是蝼蚁。”田莫之仰头说道。 “先生这话,倒是有几分深意啊。”雷无桀感慨道。 “不过比起天灾,在海上,人心倒是更可怕一些。”田莫之忽然说道。 “人心?”雷无桀不解。 田莫之点点头:“人心。你说我们是青州沐府,可是若生死摆在面前,谁还会在意你的身份呢?若海上忽遭变故,船毁人亡,而能逃生的小船只剩一艘,只能坐一人,可却有两个人等着,其中有一人就是那青州沐府的。你说那第二个人会一剑砍死沐府的人,还是因为他有钱,就把小船拱手相让呢?” 雷无桀想了一下:“想必是要刀剑相向了。” “是的,所以后生,在船上,可要小心。”田莫之收起了千机匣,往船舱内行去。 等他走远之后,适才站在一边却没有说话的萧瑟才终于开口了:“原来他是沐府的金言掌柜田莫之,看来沐府很看重这个三公子,派了他来随行。” “金言掌柜?很厉害吗?”雷无桀耸了耸肩,“感觉像个爱说教的老先生。” “青州沐府产业众多,旗下有几百个掌柜,最优秀的、掌握最大产业的才能成为拥有称号的掌柜,整个沐府才七个人。这七个人被称为沐府的七掌柜,任何一个人出来都能成为一方巨商。”萧瑟说道。 “这么厉害?”雷无桀愣了一下,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帐房先生,却没想到他的来头有这么大。 “而且在七掌柜中,他仍然也是很特别的那一个。”萧瑟继续说道。 雷无桀有点无奈:“萧瑟,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萧瑟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金言掌柜田莫之在十年前,还没有那么有名的人,曾经随商船出国一次海。那艘船从最南的离阳港出发,要去最北的天海港,想要去和北蛮做生意。可是原本一个月的航期结束后,船却没有来,直到三个月之后,那艘船才现身,只是原本船上的数百人,只剩下了一个人,其他的,尸骨无存。据说那时的田莫之,已经浑身干瘦,距离死也只有一线之遥。” “为什么?”雷无桀一惊。 “田莫之说在船上遭遇了叛乱,有底层的渔户想要劫船,因此船上发生了几次火并。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那些人也因为伤口的感染而死了,而田莫之因为提前躲了起来而逃过一劫。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天海海事府的人怀疑是他杀了那些人。”萧瑟说道。 “为什么?”雷无桀又是一惊。 “别老问为什么,显得你像个白痴。”萧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就一次把话说完。”雷无桀怒道。 萧瑟没理会他,又说了下去:“因为船上人的尸骨一具都没有留下,而船上的食水早已经没有了。天海海事府的人怀疑,他杀了船上的人,还以他们为食物。” 雷无桀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海上那么多鱼,难道还能饿死?” “关键不是食物,而是水,海上若是连续晴天不下雨,那么没有淡水的人很快就会渴死。那没有水怎么办,有一种东西可以代替水,那就是——血。”萧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雷无桀愣了愣,微微皱眉,似乎还没明白萧瑟话中的含意。 “不过后来沐府派人去了天海海事府,那人持着钥匙打开了千机匣,匣中是那位最后染病而死的笔录人所写的海事录,将那场船上的叛变记载的清清楚楚。除了事先躲起来的田莫之,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重伤。然而船上的大夫却也死了,谁也救不活他们。”萧瑟说道,“所以我说田莫之很特别,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情之后,没有人比他更懂船,更懂船上的人心。” “但是?”雷无桀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答。” “什么问题?”这次提问的反而是萧瑟。 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没有食水,最后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瑟无奈:“你再好好想一下。”雷无桀心中猛地一惊,胸口更是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呕心,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萧瑟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雷无桀回想起刚才田莫之在那里一笔一划写着海事录的样子,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223 倚楼观沧海 而在船中顶阁之上,此时却站着一身黑衣的唐莲。他坐在那里,微微皱眉,一身长袍在海风中猎猎飞扬,静静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自己带着叶若依回唐门求医,可唐门却忽然背叛与雪月城的联盟,欲将曾经的盟友雷家堡灭门。而自己在唐门和雪月城之间,最终为了救朋友选择了雪月城,以至于如今和唐门反目,他再也回不去那个长大的地方了。他这么做,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他的师弟萧瑟和雷无桀因此活了下来。 而他的长辈,曾抱过他的唐门唐老太爷却死在了那场战斗中。 “师父你总说,随心而动。可是一个人,如何能望到自己的心?”唐莲喃喃地说道,这是酒仙百里东君曾经传授给他的道理,可唐莲直到如今也并没有完全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唐门之外,此时近千铁骑正踏尘而来,整座土地都在震动。一个又一个的弟子从外面接连报信而来,那些人各个身着轻甲,背负双刀,分明是整个北离最赫赫有名的军队——叶字旗。 若是以前的唐门,纵是叶字营来踏,却也是不怕的。他们会用毒,他们善暗器,和他们正面冲突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如今,唐老太爷已经死了,那个撑着唐门的人倒下了,却找不到一个能扶起它的人。 如今的唐门三杰,唐璜、唐玄、唐七杀踌躇不决,他们没有一战叶字营的决心,却也不愿就此投降。那个名叫唐泽的少年也皱着眉头,他还太年轻,虽然靠着自己的手段解了雷家堡中唐门的危机,但是叶字营却不一样。 他们不讲江湖道义,无视天地王法。他们有自己的道,自己的法,什么都不认,只认强过自己的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出了他的小楼。那栋小楼被层层的锁链围住,数十个唐门子弟日夜把手,但那个人还是轻而易举地走了出来,从那些看守他的弟子们身边走过,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据前方的弟子来报,近千叶字营正冲着唐门而来!”那名弟子垂头说道,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 “好。”他依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栋小楼本就锁不住他,唐老太爷也锁不住他,他不出来,只是因为他不想出来。而如今他出来了,因为他不得不出来。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走过众多面色忧虑的弟子,走过那曾经联手拦他的唐门三杰,走过唐泽,一直缓缓地走向门口。 唐门三杰眼神暗淡,不管过去多么久,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心中总会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们曾经怨恨过,却终于知道,这并不是他们能改变的事实。 唐泽却是眼睛发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传说中的人。 那人走出唐门,那些神色惶恐的弟子们纷纷地将路让了开来,心里那颗不安的心,竟有些许平复。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站在那里,长袍被一阵风轻轻掠起。 近千叶字营就在此时赶到,为首之人立马,近千铁骑同时止身。 一人,拦在一千铁骑之前。 一身金甲,背负双刀,魁梧的北离大将军叶啸鹰望着他喃喃道:“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好久不见。” 那人微微垂首,算是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叶啸鹰叹了口气:“你们唐门在雷家堡差点害死我女儿,我不像雷家堡那些人,愿意吃哑巴亏。所以奔了一路,就想宰了唐门满门。可没想到你会站出来。” “唐门,已经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那人缓缓说道。 “好,唐门唐怜月。”叶啸鹰朗声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唐门的唐老太爷了吗?” 唐老太爷,是一个称呼。每一任唐门的掌权人都会被冠以这个称呼,不管他究竟是如何的年纪。 唐怜月仰起头,点头:“是。” 还是那么云淡风轻,轻描淡写。 叶啸鹰依然朗声长啸:“我一声令下,这一千叶字营就能踏破你的唐门。就算你是唐怜月又能杀死多少?两百?三百?” “一个。”唐怜月的答案却是简洁。 叶啸鹰却是一愣:“一个?”他自然知道唐怜月的实力,这叶字营吓唬寻常高手也就罢了,对上唐怜月可并不容易。 “你。”唐怜月说得郑重。 一阵清脆而整齐的拔刀声瞬间响起,只见那一千铁骑同时拔出了背后双刀,在阳光下份外耀眼。 叶啸鹰笑道:“我想试试。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唐怜月并未接话。 “如果你不是唐怜月的话。”叶啸鹰自己接了下去,却已经调转了马头,“其实我也很期待,你成为老太爷后的唐门。” “驾!”叶啸鹰猛地一踹马肚子,冲着左边的方向绕过唐门而去。 唐怜月站在那一千铁骑扬起的尘土中,寸步都没有移动。直到他们都离去后,才缓缓地转过身,冲着唐门走了回去。 所过之处,弟子们无一不跪拜行礼。 这就是新一任的唐门唐老太爷,唐怜月。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唐莲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也想到了自己的这个画地为牢的师父。唐怜月不愿意违背本心,也不想背叛家门,于是将自己关了起来。失去自由也不能违背心意。心,到底是什么? 唐莲看着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海,一些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却一下子令人感觉开阔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听海风,听海浪,闻着海风吹来的鱼腥味。 他轻轻抬手。 他沉沉运气。 金错号似乎上下浮沉了一下。 远处的海鸟翅膀振慢了半拍。 他一抬手,有一巨浪升起。 站在甲板上的萧瑟和雷无桀都是一惊。 雷无桀惑道:“这是什么武功?” “内功垂天,拳法海运!”萧瑟望向站在阁顶的唐莲,“酒仙百里东君所创。” 224 幽壑鱼龙 唐莲身为这一代唐门最优秀的弟子,又是唐怜月唯一的弟子,在进入雪月城之前就已经是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好手,后来他拜入雪月城,百里东君传了他内功垂天,拳法海运,身法一醉千里,以及掌法积水成渊,虽然都是很一流的武功,但是于他而言,更拿手的仍然是唐门暗器。在雷无桀看来,虽然他用过几次百里东君的武功,但都只能算得上平平,并没有多出众。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萧瑟忽然说道:“唐莲性子沉稳,可百里东君的武功却讲究一个逍遥,两者并不契合,所以唐莲修炼一直不得其法。” “那现在?”雷无桀愣道。 萧瑟拢了拢衣袖:“现在唐莲想随心,随自己内心的正义观守护雪月城。却不得不割舍唐门的养育之情,看来他想放弃唐门的武功,只修习百里东君的武功。” “可是,你不是说大师兄生性不沉稳,并不适合大城主的武功吗?”雷无桀不解。 “刚刚唐莲那一拳如何?”萧瑟反问道。 雷无桀想了一下,答道:“很强。比起以前每次用的时候都更强。” 萧瑟点头:“当唐莲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沉稳的唐莲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更何况……” “更何况?”雷无桀问道。 “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有人见到的是海,有人见到的是境界。”萧瑟缓缓说道,“那日你能使出天境一剑,这只是开始,至少在我们回到雪月城之前,你得拥有真正的天境。” “可是我的两位师父……”雷无桀愣道。 “是的,你有两位很好的师父。但是自然,才是更好的师父。当年百里东君十九岁就离开师门,云游四方,他的功夫是雪月城教的,但是到达现在的心境,却是自己寻的。”萧瑟难得的来了兴致,侃侃而谈。 雷无桀点头:“我知道了,这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萧瑟你夸夸其谈一番,不就是想说这个道理吗?” 萧瑟冷哼了一下,明显表示了一下对这句俗语的不屑。 “剑起!”雷无桀忽然喝了一声,只见心剑脱鞘而出,朝海面直飞而去。雷无桀一个纵身,在海面上握住了心剑,足尖在海面上一点,随即高高掠起,长剑一挥,在海面上激起一道巨波。 “妙哉妙哉,素闻有轻功绝顶者能踏水而行,但如雷兄这般神乎其技的还是第一次见。”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萧瑟转过头,只见沐春风从里舱走了出来,望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感慨道。 萧瑟想起了当日在西域佛国,那无心和尚也曾运起非天踏浪神通时也有如此威势,当时他还说过雷无桀天生玲珑心,不可多得。想必如今雷无桀能施展出这样的神通,应和无心有关,下次再见时得好好地再问一番。 下次再见。萧瑟心里想到了这四个字,不由地苦笑了一下。真的会有下次相见吗? 这一番场景被沐春风望在了眼中,他清了清嗓子:“萧兄,他们两位开始了自己的修行,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们了。” 萧瑟回过头,难得地垂了垂手:“麻烦了。” 两人走回了船舱之中,来到那间书房。沐春风拿出了一个木盒,伸手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卷银针,各种形状各异的小刀。他席地坐了下来,说道:“将衣服褪去吧。” 萧瑟褪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底下的肌肤。 沐春风一惊,虽然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是萧瑟身上的伤痕实在太多了,不同于兵士上阵厮杀留下来的伤痕。萧瑟身上的伤痕,都是大夫行针时留下来的。一个一个小小的针眼,却是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都是不久前留下来的?”沐春风问道。 萧瑟点头:“是,当时快死了。” 沐春风手轻轻触过那些针眼,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长呼了一口气,叹道:“简直神乎其技,我不如他。” “她是药王辛百草的弟子,是药王谷以后的掌门人。”萧瑟说道。 沐春风恍然:“原来如此,竟是药王谷的传人,难怪又如此医术。萧兄,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萧瑟问道。 沐春风正色道:“等数月之后,我们回到北离,请引荐我,拜那位前辈为师!我仰慕药王谷已久,可惜那药王辛百草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不能能拜在他的徒弟门下,春风亦知足了!” 萧瑟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个行医时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华锦,笑了笑:“没有问题。” 沐春风见萧瑟答应的爽快,心中一喜,手轻轻一挥,三根银针已经扎在了萧瑟的身上:“我们开始行针吧。” 一炷香之后,沐春风收了银针,擦了擦满头大汗:“只知伤势严重,却不知道严重到这种地步。以我之能,两个月的确已是极限,幸好当日没有乱夸海口。却不知为何不让那位神医一同前往,应该能比我延续的时间更长些。” 萧瑟摇头:“海上凶险无比,她已做了够多,不能再冒此之险。” 沐春风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又皱了皱眉,小声问道:“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如今致命的伤势的确是近期所致的。那经脉受损却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我斗胆猜测,经脉应该是被人用内力震断的,不知是何人所为?” 萧瑟犹豫了一番后说道:“怒剑仙,颜战天。” “颜战天?”沐春风自然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他是我见过功力最霸道的人,那日我与他对决,片刻之后便已落败,他将剑劲注入我的体内,我瞬间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的师父虽然救回了我的一条性命,却也治不好我的经脉。”萧瑟说起这些时语气平淡,可内心却依然满是怨愤。 “不!”沐春风却直接打断了他,“不可能是颜战天!” 225 阴绵寸断 萧瑟猛地抬头,饶是镇定如他,此刻也已经眉头紧皱,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不是颜战天?为什么不是颜战天?” “如果是颜战天的话。”沐春风手轻轻一挥,收起了那一排银针,沉声道,“你已经死了。” “说下去。”萧瑟冷冷地说道。 沐春风叹了口气:“我师父曾与颜战天对剑,如今也是同你这般经脉受损,别说提剑,就连站立都已经困难了。所以我很了解颜战天的剑劲,你现在的隐脉受的是一股阴劲所伤,它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却让你再也无法运功。但如果是颜战天的霸道剑劲,会完全震断你的经脉,所以如果那天的事情是如你所说,那么不可能是颜战天。” “那会是谁!”萧瑟的声音已经近乎低吼。 “一定是个内劲阴柔的人,才能造成这样的伤。”沐春风微微皱着眉头,“但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你受伤的那一天,还有谁在场?” 谁在场?萧瑟一愣。 除了颜战天,还有那天来救自己的师父——天启四守护之白虎姬若风。天下武境的评定者,天下武学的集大成者,百晓堂的掌门人。若说内劲阴柔,的确是他做得到的事情。 “不,不可能!”萧瑟否定了这个答案。 但是那个雨夜,那个血水流淌的夜晚,还有谁来到了那里。在颜战天与姬若风对战的时候,偷偷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毁掉了自己的经脉,却偏偏还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命。 是谁!萧瑟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在闪烁。 见萧瑟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身子里很明显的气血在翻涌,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伤势,沐春风急忙再度弹出一根银针,刺在了萧瑟的额间。萧瑟瞬间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平日里看上去如果淡定的一个人,没想到情绪也会如此激动。”沐春风叹了口气,随手一件皮裘盖在了萧瑟的身上,随即说道,“出来吧。” 内舱的帘子被人掀开,司空千落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在帘子后偷看心上人更衣,也不觉得害臊?”沐春风笑道。 可司空千落却浑然不理他,只是抚了抚萧瑟的额头,略带责怪地说道:“又何必告诉他这些。” “知道真相,总好过一辈子被埋在鼓里。”沐春风不再说话,走了出去,可刚走出船舱,就见身后一阵风被撕裂的声音。沐春风猛地转头,只见一杆银色的长枪冲着自己袭来,他猛地往后一退,不解:“为何?” “回到雪月城之前,我也要入那逍遥天境!”司空千落郑重地说道。 “有志气。”沐春风点头,“可是……关我什么事?” “我前日见你剑法不错,我就拿你做陪练了!”司空千落二话不说,一枪砸了下去。 “你的两位同门也在练功,怎么不见他们找人陪练呢?”沐春风一边躲着,一边说道。 司空千落微微一笑,没有作答。沐春风不知道的是,司空千落被称为雪月城一霸,师兄弟们畏惧她,远远甚于畏惧唐莲。只因为司空千落从小的爱好就是找师兄弟们陪练,一个人练武太枯燥,两个人对演才能找到习武的乐趣啊。 “三公子。”田莫之忽然出现在了沐春风的身后。 沐春风笑道:“不妨,我也该好好练练武功了。”说完躲开长枪,一个纵身钻回了书房,再出来的时候,他的周围已经覆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铠甲。 霸王甲! 手持一把精美长剑。 动千山! “来吧。”沐春风一个纵身,提剑迎了上去。 “大师兄!”一个声音从海面上传来。 站在阁顶的唐莲猛地垂头望去,只见雷无桀正在海浪之中一边舞剑一边冲着自己喊道。 “大师兄,我们不妨也来较量一番?”雷无桀喝道,他在海面之上见手持银月枪的司空千落和身着霸王甲的沐春风打得难分难解,自己也按捺不住,便想要找唐莲过招。 唐莲微微一笑,初入江湖时,他与雷无桀相遇,那个时候雷无桀也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好手,能与杀手月姬对招,但却只能在他的教导下才能勉强突破孤虚之阵,那个时候唐莲算雷无桀的半个师长。后来在雪月城登天阁相遇,饶是雷无桀一鼓作气登上第十四层,但若没有他的放水,必然就终止那里了。可是上一次离开雪月城后,雷无桀入剑心冢,得天下第四名剑,杀暗河一流杀手,在雷家堡外,更是直入逍遥天境,比自己还早了一步。虽然那逍遥天境只支撑了片刻,但如今的雷无桀,的确已在自在地境的巅峰,离破境只有一线之隔。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在这个师弟之上呢? 雷无桀只是手痒,想找个人对战。 但唐莲,却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好!”唐莲点头,对着那踏浪而行的雷无桀就挥出一掌。 浪起! 唐莲再出一掌。 浪再起! 一层又一层,铺天盖地。现在雷无桀他们才知道,平常只注意到师兄的暗器手法堪称一绝,但没想到,内力竟也深厚至此! “浪叠云堆万簇山!”沐春风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感慨道。 却只听见“铛”的一声,那杆银色的长枪,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头。沐春风身子微微晃了晃,眼前有些犯晕。 司空千落怒骂道:“和我对决时还看别人,看不起我?” 那被一潮又一潮的海浪击打着的雷无桀却忽然不惧,猛地一个纵身就冲着唐莲一剑刺去。 此时天晴,有日光普照,无月光倾洒。 此在陆外,有海水粼粼,无鲜花盛开。 雷无桀用的,却是那一招最熟悉不过的月夕花晨。只见那海水缭绕在自己的身边,竟慢慢的生成一朵朵鲜花的模样。 这就是心剑了。 心可成剑,天地万物都可成剑。 唐莲一跃跳了下来,手猛地向上一撩,那潮水聚在他的手间,他一跃而下,就像手中挽着一道银河。 积水成渊! 他就将那条银河猛地朝雷无桀砸去! “看剑!”雷无桀不惧,依然出剑。 银河与花剑,在瞬间相遇! 226 少年乘海运 司空千落停住了枪,沐春风也收了剑。 这场对决着实太过耀眼,连他们都想要知道最后的结局。 到底是功力深厚,沉稳坚毅的唐莲能胜,还是锋芒毕露,豪气干云的雷无桀能赢? 轻轻的咳嗽声从他们身后响起,只见萧瑟已经拔去了额间的银针,披着那张皮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倚靠在那里望着这一场对决。 那是银河与花剑的相遇。 只见鲜花瞬间枯萎,银河却愈发闪亮! 雷无桀不服,眼神瞬间变得通红,周围蒸气缭绕。他想烧掉这片银河! 唐莲冷笑一声,只见左手一挥,那条银河的光芒还未散去,却又有一条银河升起! “喝!”雷无桀一个转身,还欲再出一剑。 唐莲却猛地将那银河冲着雷无桀当头砸下,随后足尖在那银河上猛地一踏,一个纵身跃回了船上。他没有雷无桀那在海面上来去自如的武功,所以一掌得手就立刻退了回来。 那雷无桀输了一剑,整个人被砸倒在了海里,忽然开始猛地扑腾起来,他一手拿着心剑,一手不停拍着海浪,远没有刚才那气势非凡的样子。只是一边被海水呛着,一边不停地喊着:“我……我不会水啊!救命啊!我不会水啊!” 唐莲那一掌用去了太多真气,此时闭目盘腿坐了下来,开始静静运功。 萧瑟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好兄弟的死活,看到了结局之后就了无生趣地打了个哈欠朝着里舱走回去了。 司空千落一脸无辜地望着沐春风:“我……也不会水。” “救命啊!”雷无桀简直快要叫破了喉咙,“我不会水啊,救命啊。” 沐春风掀起面甲,无奈地说道:“把他捞起来。” “是。”立刻有人领命,手中令旗一挥,只见一张渔网从船下被弹射了出去,将不远处的雷无桀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几个船夫合力将他拉了上来。浑身湿透,颇为狼狈的雷无桀从渔网里爬了出来,直接躺在了甲板之上,一边仰头看着天空一边大声喘息着。 “师兄到底是师兄,无桀佩服!”雷无桀艰难地说道。 唐莲运气到了一半,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不教训一下你小子,还真不把师兄放眼里了。” 沐春风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很开心,他虽然还没有去到三蛇岛,还没有抓到那条巨大的铁琉璃,还没有为自己的兄长做成那一味良药,但是他却觉得这一趟出行已经获得了更难得的东西。就算此刻打道回府,他也觉得出来的值,太值了!他一直笑个不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司空千落像是看个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你到底在笑什么。” 沐春风止住了笑,说道:“在青州沐家,我一直就像一个异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从商,却学医术?”司空千落惑道。 “此是一点,你知我是沐家三公子,却不知我沐家此一辈的具体情况。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上面有一个二哥,幼时便已夭折,有一个大哥,患了病可能不会有子嗣。所以我就是下一任沐家的家主,但此时的我却不想着继承这通天之富,而要替我大哥治病。大哥若是病好了,那么按照沐家的传统,家主之位定然是他的,所以在我们青州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傻子。”沐春风笑道,“可是千落姑娘,你觉得我是一个傻子吗?” 司空千落怒道:“家财万贯,不近人情,又聪明到哪里去了?你们青州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是的,当时七掌门中有四个掌门私下找到我,阻止我做这件事。他们都说是我的支持者,以后定当尽力辅佐我,让我不要再做傻事。”沐春风仰起头,“可我对他们说,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他们说我读书读傻了,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可是傻的却是他们,人生百年,财富带不走片分,情义却可留存天地,孰轻孰重,他们却衡量不出。”沐春风继续说道,“所以我离开青州,离开了那些人,遇到了你们,我很开心。” “我们怎么了?”司空千落还是不解。 “我觉得你们和我是一样的人。”沐春风说道,“从武功可看人心,我看到的你们,很不错!我很喜欢!” “什么人?”司空千落有些懊恼,如果站在和沐春风对话的是萧瑟,一定不会和自己一样,只会不停地问为什么。 “少年。”沐春风缓缓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们都是少年。输时不悲,赢时不谦。手中握剑,心中有义。见海辽远,就心生豪迈,见花盛开,不掩心中喜悦,前路有险,却不知所畏,有友在旁,就想醉酒高歌。想笑了就大声笑,想骂了就破口骂,人间道理万卷书,只求随心随性行!”沐春风一气呵成地说道。 司空千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两个人在海上打了一架,说白了只是过了一招,这个沐春风就心生一大堆的感慨,心里想道,有钱人真是无法理解,读了书的有钱人更是脑子有病。 “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沐春风又笑了起来,手指轻轻一按,从那霸王甲里走了出来,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摇,颇有几分仙气,“我们都长得很好看。” “长得好看的能被称为少年,长得不好看的,那只是年轻人。”沐春风最后下了一个定论。 但这句话却入了司空千落的心,她没那么多感慨要抒发,她只是个女孩子,风华正茂的女孩子,没有比听到别人夸她漂亮更开心的了。她猛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唐莲和雷无桀此时都已调息完毕,他们当然听到了沐春风刚才的一番话,心里的豪情也已经被激起了。在他们眼里,沐春风终于不再是这一路打算抱的大腿了,而是——同路人。 他们相视一笑。 沐春风振袖一呼:“备酒!” 227 踏浪酒歌 “此酒名秋露白,乃是帝都天启碉楼小筑所酿,据说每月只有在十五那一日,碉楼小筑才会拿出三壶秋露白来招待贵客。就算是我们青州沐家,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天启弄来了这一壶。”沐春风笑着介绍道。 天启秋露白,乃是天下知名的美酒。沐春风心里有些洋洋得意,可面前的这四个人却是一脸漠然,饶是最懂礼貌的唐莲也只有淡淡地“哦”了一声。 “此酒是寒潭香,乃是南诀落湘城的名酒,此酒酿制之后埋于百尺寒潭之下,一年之后取出,味凛冽,却有淡淡桃花酒。比起秋露白,更甚一筹!”沐春风只得拿出了自己平常都舍不得喝的藏酒。 结果唐莲、雷无桀、司空千落依旧一脸淡漠,反而是平常最冷漠的萧瑟倒是应了一声:“哦,寒潭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沐春风有些崩溃了,他以为彼此都是少年,少年都是爱酒之人,但是面前的这几个人听到这般顶级的美酒都不为所动,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根本不懂酒。在他们看来,秋露白和路边客栈的老槽烧一个味道!沐春风忽然有些心疼起那坛寒潭香了。 “你们,不太爱喝酒吧?”沐春风终于问出了口。 “爱喝。”唐莲答得干脆。 “非常爱喝。”雷无桀补充道。 “你们爱喝什么酒?”沐春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莲想了想:“风花雪月绵柔了些,却是最常饮的酒,不过不同节日该饮不同的酒,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都是好酒。但最好喝的还是那七盏星夜酒,可惜能喝到的机会很少,只能偶尔蹭蹭三城主的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当真是绝妙的。” 沐春风一开始是听的一愣,唐莲说得都是一些知名的酒,心想原来他还真是懂酒之人,可后面却越听越是心惊,七盏星夜酒!那可是远在秋露白之上的美酒啊!和它比起来,就连寒潭香也根本不值得一提。 因为七盏星夜酒,是只有一个人能酿出来的酒。 “你竟能喝到七盏星夜酒!”沐春风惊道。 司空千落愣了愣:“我也常喝啊,有什么稀奇的。我觉得还不如风花雪月好喝,太烈了点,不够甜!” 雷无桀想了下:“噢,就是那个酒啊。那一夜我们一起喝过的。” 萧瑟点头:“没错,那夜我们喝的就是赢了碉楼小筑秋露白的星夜酒。” 唐莲望着一脸惊讶的沐春风,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忘记我师父是谁了?” “我师父,是酒仙百里东君啊。” 沐春风心头一震,这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着的可是雪月城三位城主的弟子,当年那位满是传奇色彩的大城主百里东君还只是个少年的时候,带着七盏星夜酒上了碉楼小筑,胜了秋露白而得以天下闻名。沐春风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倒酒:“来,来,喝寒潭香。” 萧瑟先喝了一杯,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就将酒杯放了下来。 司空千落眼睛一亮:“好香的桃花味,这酒不错。” 雷无桀也夸口赞道:“好酒,再喝。” 沐春风捧着酒杯,望着唐莲,试探地说道:“春风也是好酒之人,不知道这次回到北离,唐兄能不能请我喝一次星夜酒。” 唐莲摇了摇头:“最后一坛被我们上次偷偷喝光了,师父出去云游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沐春风面露失望:“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惜了。” 萧瑟忽然说道:“上次儒剑仙不是送了你一本《酒经》吗?里面难道没有七盏星夜酒的酿造之法?” “有倒是有,但是我又不是师父,对酿酒没什么兴趣。有的喝就喝,没得喝也不至于自己去酿吧。”唐莲耸了耸肩。 “酒经?”沐春风眼睛一亮,“唐兄可能让我看一眼?” “你还喜欢酿酒?”唐莲从怀里拿出了那本《酒经》,随随便便地递了过去,“不懂你们富家公子的喜好。” 沐春风拿过《酒经》,越看越是心惊:“果然是这本书!竟然是这本书!” 唐莲见状愣了一下:“这本书很珍贵?” “简直太珍贵了,不行,我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与偷窃何异!”沐春风合上了书,递还给了唐莲。 唐莲不解:“不就是一本酿酒的书,我没什么兴趣,你多看两眼又没什么问题。只是是前辈所赠,我不方便转赠给你,要不你拿去看两天?” “糊涂!”沐春风怒斥道。 唐莲和萧瑟相视一眼,都没有明白沐春风为何忽然动怒。 “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你真以为这里面只说了酿酒?”沐春风急道,“你喝到的七盏星夜酒或许只是普通的酒,但是你师父百里东君分明能酿出更可怕的星夜酒。每喝一盏,武力就能提升一个境界,酒经里记载着的是酿酒术,可却是助以提升功力的绝世之酒!” 唐莲被沐春风的语气惊住了,咽了口口水:“师父酿的酒的确能助人提升境界,只是真的是从这本书里学的?” 萧瑟想到了那一夜,雷无桀喝下了那就着月色酿成的风花雪月,功力一连提升了几个境界,不由地觉得面前的这本书的分量要重了起来。他转头看向雷无桀,却见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已经双目通红。 在众人交谈的时候,两个人对坐着一杯接着喝了一杯,却不知这寒潭香,虽然味甜有桃花香,却是少有的烈酒中的烈酒,就连萧瑟和唐莲这样酒力的人都不敢多饮,所以萧瑟喝了一杯就先放下了杯子。 “好……好酒!”雷无桀朗声笑道,忽然拔了剑冲了出去。 “雷无桀,你要……去哪里……我们,继续喝!”司空千落头一晕,睡倒了过去。 只见雷无桀提着剑,猛地再度踏入了大海之中,在那海浪之中起起伏伏,持剑狂舞。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他在海面之上,放声高歌。 那追出来的沐春风愣了一下:“这首诗诗意豪迈,却是头一次听到,不知是何人所书?” 萧瑟笑了笑:“是个和尚。” 228 寒山晓寺 四百年前,列国纷争,南面有一大姓姑苏氏,占一方山水。后天下大统,姑苏氏消失匿迹,却留下了一座姑苏城,聊以慰借这个逝去的大族。姑苏氏崇佛,城外有一寺,名寒山寺。该古寺在战火中历经三次焚烧却依然屹立不倒,依然香火鼎盛,直到一年以前。 一年前寒山寺的住持叫忘忧,寒山寺不算大,至少在少林和云林面前只能算是一方小庙,但是忘忧却是公认的佛教第一大宗。据说他精通佛法六通,再十恶不赦之人,在他的点化之下都能大彻大悟。直到一年前,忘忧忽然发疯,拔下了寺庙中持国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剑,一剑斩去了面前香客的头颅。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寒山寺上香,那些寺庙中的和尚们也一个个地都离去了。 此时,却有两人在上山的路上,他们要去寒山寺,因为寒山寺是他们中其中一个人的家。 一身白衣僧袍飘扬,那个和尚扬起了一张就算寸草不生却依然俊秀无比的面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山的路还是那么难走啊。” 他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和师父上山的时候,师父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他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走一段路,师父就会停下来,和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脚,然后掏出一个馒头,撕了一半递给他,有时候还会挠挠他的头,说:“你就当出来玩一趟,虽然时间会有点久,但你总会回家的。” 那一次下山,他们歇了六次,吃了三个馒头,师父却重复了十一遍这句话。 “可能因为上山的路太难走了,所以上去了,就不想下山了。”无心笑了笑。 站在他身旁的冥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 但是毕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瘦弱的孩子了,如今的无心已经是入了逍遥天境的高手,就算再怎么刻意放慢步伐,三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站在了寒山寺的门口。 与一年前的人声鼎沸不同,如今的寒山寺,真的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上面那块巨大的招牌都有些斑驳了。 “师父,徒儿回来了。”无心却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郑重地合十行礼后带着冥侯冲着寺庙之中走了进去。 寒山寺里很干净,秋水虽已起,可那些飘落的树叶却被人扫成了一堆一堆,地面上依然一尘不染,远不像没人住过的样子,可是却真的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更别说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冥侯却猛地一个转身,抡起那把大的如同门板一样的刀,冲着门外直掠而去! “住手!”无心急忙喝止,却已经晚了。 只听“铛”的一声,地下的落叶被惊起! 冥侯黑衣飘扬,手中握刀用力却再也前进不了半分,他冲着面前之人怒目而视。挡住他刀的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一柄剑,更不是一杆枪。 而是一个拳头,结结实实的拳头。 那人猛地一用力,冥侯持刀退了出去,手中抡了几下巨刀,竟还欲上前!却被无心伸手拦住,无心望着面前这个一身灰袍,身上挂着一串巨大佛珠,一脸正气的大和尚,轻声道:“师兄,这金刚伏魔神通又精进不少了,马上就能练金刚不坏神通了。” “无心师弟?”无禅急忙收拳,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师兄说,寒山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无心笑道。 无禅也笑道:“现在寒山寺有空禅房十八,蒲团三百,都可以给师弟。只是师弟不是说了不要佛经吗?” “有一本,我有些用处。”无心缓缓说道。 无禅神色变了变,进大殿说吧。 如今的寒山寺,除了忘忧的弟子无禅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自从无禅从于阗回到寒山寺,就一直一个人默默打理着这个寺庙,再也没有香客光顾,他就在后面种了一片菜圃,另外偶尔下山替人做法事赚些银两,此次见到无心归山,当然心里欣喜,只是却依然满腹疑问:“一年前,你才应枪仙之约回到天外天,这么快你就重返北离,雪月城那边是否会有不满?” 无心摇头:“我在天外天听闻唐莲、萧瑟、雷无桀等人有难,千里跑来帮他们度难,他们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要赶我走?” “你是说,雷家堡的事情?”无禅在姑苏城里听人谈起过。 “是。”无心说道。 无禅点了点头:“也是,如今暗河杀手忽然现世,雷家堡雷千虎被杀,唐门老太爷也身死,东面无双城也蠢蠢欲动,雪月城独木难支,的确不会管你这个小宗主了,更何况师弟没有争雄之心……” “谁说我没有争雄之心?”无心打断道。 无禅微微一皱眉:“无心师弟的意思?” “你看看寒山寺现在的模样,我想振兴寒山寺。”无心说得认真。 无禅恍然,摇头笑了笑:“清静一些也挺好。师弟你偷偷跑回北离,还是不要闹太大的动静为好。” “这可有点难了。”无心叹了口气,“我还没有回天外天的打算。” “寒山寺里住着自然是最好的。”无禅应道。 “不,师兄。我明日就会离开,我会回寒山寺,却不是现在,我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做。”无心正色道。 “那此次你回来?”无禅不解。 “你看我身后的这位朋友。”无心问道,“如何?” “瞳孔溃散,力大无穷,分明神志已失。师父若在,能救他。你功夫要是没散去,也能救他。”无禅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冥侯。 无心点头:“原本萧瑟也能救他,萧瑟得了我的心魔引,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就算心魔引并不需要内力,但以他当时的状态,心神太不过于不定,也用不出这门功夫。所以我特地路过一下寒山寺,想救一救这位朋友。” 无禅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既然师弟这么说,那就去吧。”他站起了身,走到了大殿的佛像前,将那香炉轻轻扭了一下,只见那佛像慢慢地移了开来,露出了他身后的另一个小殿。 殿前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 罗刹堂。 229 罗刹堂 罗刹堂。 这个名字很有名,因为据说在罗刹堂中藏着佛门密术,这些密术只要学得一样,便能身具神通。只是这些神通,往往有悖佛理,所以既是密术,亦是禁术。所以见过罗刹堂的很少。有人说它在少林寺,有十七位武僧日夜看护,即便是天境高手能难以匹敌。有人说它在云林寺,藏在奇门阵法之中,凶险异常,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可它却在这姑苏城一座古朴到渐渐被人遗忘的寒山寺中,几十年来,只有一个老僧坐在罗刹堂前,日夜诵经,直到那一天,守堂的老僧亲自打开了罗刹堂。 无心只花了短短七年就将罗刹堂内的武功全部修成了,之后没隔三日,便会回罗刹堂重新温习一遍。直到后来他某一天,再度进入罗刹堂的时候…… 只见火焰冲天,罗刹堂内的佛像们都被烧成了灰黑色,那些江湖人士视为珍宝的秘籍们早已燃成了灰烬,一身僧袍破败的忘忧大师独自坐在那里,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佛经。原来忘忧大师认为自己擅开罗刹堂犯下了罪孽,如今想以身死进行最后的忏悔。 无心最后将忘忧大师救了出来,可罗刹堂却已经被完全毁去了,那些珍贵的秘籍已经成了灰烬,暗含精湛武功的佛像也已经四分五裂,可是墙上却多出了一幅画——那是一副地狱百鬼图,无数的烈鬼狰狞着露出尖牙,红莲业火熊熊燃烧,只有一名僧人坐在火上,坐在烈鬼之中,布法施道。 “我某日打开罗刹堂后,见到这幅画,也感到无比震惊。”无禅和尚低声道,“你同我说了这幅画的来由,我便觉得这画不简单,每次观望时都会心神飘散,难得心定。” “那是自然。”无心笑了笑,“在这幅画面前,谁的心也无法定。” “你说你要看一本佛经,我猜是这一本了。”无禅叹了口气,“其中必定有大奥秘。” “知我者师兄也,师父留下的这最后一幅画,的确是一本佛经,也是罗刹堂如今留下的最后一门武功了。那就是……”无心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下面三个字,“心魔引。” “心魔引!”无禅大惊,这无疑是罗刹堂中最知名的武功之一,却没想到竟是蕴含在这一幅画中。 “是的,谁也不会想到,心魔引这门武功竟藏在一幅画中。”无心笑道,“上幅我看了三个月,才得真谛,下幅则整整看了九个月。” “心魔引,有两幅图?”无禅一愣。 “是的,这只是上幅——《地狱传道图》。心魔引分两篇,上篇可见己之心魔,下篇能观他人心魔。老和尚或许是觉得上篇能度人所以留了下来,而下篇,就算我曾经习得过,却也知道是很危险的东西!”无心沉声道。 无禅叹了口气:“师父用心良苦。” 无心笑道:“老和尚就是想得多。所以我想暂时将这位冥侯兄弟托付在你这里,他每日望这《地狱传道图》,兴许也能悟出那心魔引之术,或许能唤回神智。”他转头望去,却见冥侯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幅图,眼中分明已没了别的事物。 看来我想对了。无心默默地想着,随即对无禅说道:“师兄,我们先去外面谈。” 无禅点了点头,两个人朝外面走去,剩下了冥侯一个人端坐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那幅图。 “师弟,此行还要去何处?”无禅问道。 “师兄可知道李寒衣?”无心反问道。 无禅点头:“那自然是知道的。雪月城二城主,天下五大剑仙之一。剑心有月李心月和八柱国大将军雷梦杀的女儿,武林中人谁人不识。” “是的。但你有一点忘记说了,江湖传言,她也是当年杀死我父亲的人。”无心忽然正色道。 无禅一愣,不解道:“难道师弟心中还有仇恨?” 无心眉毛一挑:“在师兄心中,我是这样的人?” 无禅微微摇头:“师弟之豁达透彻,师兄远远不及,自然不会认为你是那执着报仇之人,只是这忽然说起此事,不免有些疑惑。” 无心背过身:“当年百里东君与我父亲对决赢了半招,我父亲重伤后突围而出,最后在江南被劫杀。江湖传言那场劫杀的领头人是李寒衣,但是李寒衣却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只是有几分好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要去找李寒衣?”无禅问道,“如果是她的话,师弟你会复仇吗?” “不会。”无心摇头,“出家人怎么能放不下仇怨。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之前总被老和尚拦着,后来又被强迫回了天外天,如今趁着雪月城式微,正好圆一个心愿。” 无禅点头:“那么师兄此行要去雪月城?” “不,当日雷家堡中,李寒衣已经现身。她如今被暗河大家长所害,已经走火入魔,上次追杀大家长不成,现正四处疯了一样地找暗河。我得去寻到她,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暗河应该也派出了最精锐的杀手对付她。走火入魔后的李寒衣虽然看上去厉害,但一个失了理智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却更好对付。”无心说道。 “连雪月剑仙李寒衣都被暗河伤了……莫非这江湖,真的要变天了?”无禅有些震惊。 “不。”无心摇头,望着天空,“是整个北离,要变天了。” “也罢,这些纷扰之事,不该由我佛门来管。”无禅双手合十,轻轻摇头。 “师兄,佛门讲降妖伏魔,北离若真的变了天,那么定是百鬼夜行、生灵涂炭,谁也不能置身之外。江湖人不行,佛门人也不行。”无心顿了顿,再加了一句,“除了我。” 无禅先是被说得有些血潮澎湃,可却对那最后三个字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北离人啊。我是域外魔教嘛。”无心嘴角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容,“北离是好是坏,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禅哭笑不得:“师弟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师兄我也是无法反驳。” “师兄,再会了。”无心忽然往前走去。 无禅双手合十,也不挽留:“见到李寒衣之后,师弟会回寒山寺吗?” 无心步伐不停:“不,见完李寒衣之后,我还得去一个地方。所以那个神智不清的冥侯,就暂时拜托给师兄了。” “什么地方?”无禅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无心足尖一点,身形已朝远处掠去:“天启城!” “不可!”无禅怒道,往前踏出一步,怒气之盛竟将地砖硬生生地踩得粉碎,他欲提身去追,可那无心的轻功却是何等厉害,转眼之间就已经没了人影,哪里还能追得上。更何况,以他对这个师弟的了解,并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决定,除了那个死去的老和尚。 那个老和尚曾说过,等哪一天无心要是能离开寒山寺了,去哪里都可以,唯独不能去天启城。 无禅叹了口气:“还是执念啊。” 230 狭路相逢 山路之上,一个书童背着一柄剑,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枣红色的马背上,坐着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人,正手捧一本书,左手拿着一根马尾巴草,悠哉悠哉地挠着脑袋。 “公子,咱们此行下一路去哪里?”书童问道。 “天下四城,北天启,南雪月,西慕凉,东无双。天启城最后再去,雪月城去过了,慕凉城不敢去,咱们就去无双城吧。”书生说道。 “据说无双城不让寻常人进去,咱们去干嘛?”书童不解。 “笨,别人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闯啊,闯不进就偷摸着进,据说他们换了个年轻的城主,据说比我还年轻,而且也是个用剑的高手。到底有多厉害,我想见识一下。”书生说道。 书童点头:“行吧,那咱们就去无双城,不过公子这段时间可得好好练剑。” “等等。”书生忽然收起了手中的那本书,手中的狗尾巴草原本正挥着,可此刻却只剩下了光光的一根杆子。 有一道风吹过,切断了这根狗尾巴草。 好厉害的风劲! 风劲中有剑气! 书生直起了身子,收起了那懒洋洋的表情,正色道:“飞轩,小心!” 这两人自然就是那下了青城山,奉师命四处游历的李凡松和飞轩,他们之前四处游荡了一些地方,却总觉得有些消磨时间,却下了决心要去无双城看一看。可才下了决心结束这平淡无奇的游历,就有贵客亲至了。 飞轩点头:“好强的剑气。” “醉歌!”李凡松低呼一声,书箱之中飞出一柄桃木剑,他将其握在手中,四下张望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气,明明人还不知道在何处,可是剑气却已提前而至,并且那剑气分明不是冲自己而来。 那些从树上缓缓飘落的树叶也被斩成了两截,方圆三十丈之内的杂草,都硬生生地被压下去了一尺! “好强的剑气。”飞轩吞了口口水,“至今这么强的剑气,我只见过一个人有。” “师父。”李凡松缓缓道,这样的剑气,的确已到了剑仙之境! “来了。”飞轩猛地一震袖,大龙象之力暴起。 只见一身白衣紫发的女子猛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女子生的美艳动人,可嘴唇却微微泛紫,瞳孔火红,一头紫发随风狂舞,说出去的妖冶邪魅。 “好美。”李凡松赞道。 “小师叔!别看人!”飞轩急道,“你看她的剑!” 李凡松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右手持着一柄俊秀的长剑,长剑之上霜气缠绕,左手拿着一柄桃木剑,木剑周围隐有红光。 “铁马冰河剑!还有桃花剑!”李凡松惊呼道,“你是谁!” 那女子望了李凡松一眼,眼中紫光流转,她忽然提剑一挥,一道霜气夹着一丝暖光冲着二人猛地袭来。 “师兄。”飞轩一个纵身,跃到了李凡松的身后,对着他的背后一掌打去,那大龙象之力瞬间注入了李凡松的体内,李凡松提起醉歌剑,朝前一挥。两人合力使出了浑身之力,使出绝强一剑,却仍然抵不住那女子随手一剑,被击得一同飞掠出了数步。 “这剑气。”那女子忽然收回了手中之剑,喃喃道,“很熟悉。” 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一眼,他们此时胸中气血翻涌,已经难以说出话来,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与这女子对抗。 “玉真。”女子眼中的紫光越来越盛,此时却听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寒衣!”那声音包含内力,震得整片树林都为之一颤,又是一个顶尖高手! 女子扭过头,忽然朝前纵身一跃,穿过树林转眼间消失不见。而随后,一袭灰衣的中年人赶到,只见他相貌平平,可眉宇间却隐有威势,想必就是刚才那发出声音的人。 “这柄剑!”飞轩惊道。 只见灰衣男子手中拿着一柄红色的长剑,剑柄之处有龙首吐火,分明就是李凡松和飞轩曾在雪月城中见过的—— “杀怖剑!” 灰衣男子闻声望了他们一眼,却没有说话,转身冲着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小师叔,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拿着雷无桀的杀怖剑?”飞轩惑道。 李凡松想了想,说道:“必定是杀怖剑之主雷轰,当年的雷门双子之一。他应该是雷无桀在雷门的师父。” “那,刚才的女子又是谁。”飞轩皱着眉头。 “那男子叫她寒衣。”李凡松喃喃道,“那剑分明就是铁马冰河,可雪月剑仙李寒衣,我们当日也曾见过。那天她蒙着面纱,可没料到,她竟然是个女人!” “而且她左手拿着的分明是师父的桃花剑,桃木剑为什么回落在她的手上?莫非当日师父下山,就是为了李寒衣?”飞轩恍然大悟。 “追上去!”李凡松转过身,急道,“把事情问清楚!” “二位朋友。”一个清雅的声音忽然响起,李凡松和飞轩猛地转头,只见一个背着书箱的中年儒生忽然出现在了那里,以李凡松和飞轩的功力,竟然完全察觉不到他是何时出现的。 “谁!”李凡松惊吓之中,猛地刺出一剑。 “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人挥剑,可不礼貌。”那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一步,手轻轻一转,竟将那醉歌剑夺了下来。 “师弟!”李凡松惊急之下,高呼一声纵身跃起。 “师兄,接剑!”飞轩手一挥,将腰后长剑朝天猛地一挥,那柄剑划出一道霞光,落在了李凡松的手中。李凡松握住此剑,气势较之刚才更甚数分,他微微一笑,冲着中年儒士劈斩而下! 中年儒士点点头:“青霄剑,天下名剑位列第六,是柄好剑。无量剑更是好剑法。只可惜。”儒士右手轻轻一转,朝前挥出那柄醉歌剑,声音依旧清雅,没有半点愤怒:“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人挥剑,可不礼貌。” 231 闲云牛马杀人刀 4:56 s 李凡松这一剑势若千钧,中年儒士那一剑却只是随手一挥。可是转瞬之间李凡松的剑气就被那一挥打得烟消云散,中年儒士右手一转,抡起桃木剑猛地朝前一掷,那桃木剑从李凡松的袖下穿过,带着他急掠飞出,钉在了一颗松树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李凡松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飞轩也愣住了。这两人原本还想去无双城挑战一下新城主,可刚刚遇到李寒衣,合力才勉强挡下一剑。现在面对这中年儒士,先被抢了剑不说,其后凭着天下第六名剑青霄剑的威势也仍然被别人一剑制住,那曾经的满腔豪气也是半点不剩了。 “阁下何人?”李凡松问道。 中年儒士眉毛一挑:“不知我是何人?” 李凡松从树上挣脱下来,说道:“但求高名!” 中年儒士却并未作答,只是反问道:“那你打我做什么?” 李凡松一愣,飞轩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刚二人因为李寒衣带着桃花剑出现而心生震惊,所以对打断他们赶路的中年儒士没来由地就心生敌意,现在回过神来,两个人都有些汗颜。李凡松抱拳道:“前辈,刚才是晚辈鲁莽,只因出现了家师生前之物,所以难免情绪激动。” 飞轩也急忙说道:“请前辈谅解。我们还需赶着去寻人,也请前辈留下姓名住处,我们事后必然当门致歉。” “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我叫谢宣,我没有家,我以天下为家。”中年儒士笑道。 “谢宣?”飞轩觉得这名字似乎有几分耳熟。 李凡松却已是大惊失色:“谢宣!儒剑仙谢宣!” “低调。”谢宣清了清嗓子,“读书莫存傲气 谦逊方得正道。什么剑仙不剑仙,我乃儒生谢宣。我知道你们,你们一个叫李凡松,得了赵玉真的剑术,一个叫飞轩,得了赵玉真的道法。” 李凡松惊喜道:“前辈怎知道这些?” 谢宣微微一笑:“行天下路,知天下事,我虽然未曾上过青城山,与你们师父见面不多,却也神交已久。” “原来如此。”李凡松恍然道。 飞轩却眉毛微微一皱,听出了那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师祖多年没有下过青城山,而前辈说你也未曾上过青城山,可你却说见面不多。难道……” “谢先生见过我师父!”李凡松也反应了过来。 谢宣微微点头:“是。赵兄仙逝那一刻,我就在他的身边。” 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一眼,李凡松缓缓道:“那前辈应该很清楚,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谢宣惑道:“青城山并不知道吗?” 李凡松轻轻叹了口气:“当日我们青城山列下望龙之阵,可寻气千里之外。我和飞轩功力尚浅,只能探寻到师父的气息,师祖们或许真能望见千里之外的场景。那日察觉到师父气息消散,我们便知师父真的仙逝了。师祖们知道凶手是谁,却还不想告诉我们。” “不告诉你们,自然有不告诉你们的道理。仇恨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劝别人放下仇恨,大度处世,那是可耻行径。但是如今你们尚且年幼,仇恨有时候会蒙蔽你们的眼睛。”谢宣轻声说道,“但如果你们想要为你们死去的师父做些什么,还是可以的。” 李凡松和飞轩心中一喜,急忙问道:“什么事?” “刚才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双手持剑,满头紫发的女子经过?”谢宣问道。 李凡松点头:“雪月剑仙李寒衣!” 谢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是你们的师娘。” “还真是……师娘?”飞轩哭笑不得,“师祖说下山给我们找一个师娘,还真的是带回来一个师娘?难道还拜堂成亲了?” “的确拜了堂,成了亲。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次成婚。”谢宣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感慨道。 “那雷轰为什么跟着师娘!”李凡松反应过来。 “因为雷轰喜欢你们师娘。”谢宣答道。 “大胆!”李凡松怒道,“不要脸!” “有什么要脸不要脸的,你们师娘自从你们师父死后就已经走火入魔,若不是雷轰这一路相随,怕是该一路踩着尸体到这里了。”谢宣微微笑着,眉毛却微微一蹙。 “走火入魔?那我们赶紧追上去。”李凡松急道,“不能让师娘出了什么闪失。” “放心,你师娘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一柄短剑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因为你会先死。” 李凡松大惊,手中青霄剑霞光一闪,朝着身后劈去,同时脖子一侧,试图躲开那柄短剑。可那身后之人冷笑一声,竟完全不躲那青霄剑,依旧持着短剑劈了下去。 “闲云!”谢宣忽然动身了,书箱里的那柄万卷书夺鞘而出,他握住了剑,瞬间闪到了李凡松身边。 这一剑,极快,而飘渺,若天下闲云。 那人冷哼一声,立刻收了剑,向后退去。 “牛马!”谢宣又出一剑,这一剑很缓很慢,甚至有点笨拙,可剑气绵绵,竟硬生生拖住了那偷袭之人的步伐。 “杀人刀!”谢宣抬起剑,横劈而下,这一下竟不是剑术,而更似刀术。一扫之前的清雅隽永,竟是南诀的霸刀用法! 这一剑划破了偷袭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那人连退几步,摔倒在了地上,苦笑一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时雨三式,不愧是儒剑仙。” “先以雅示人,再以钝让人,最后以杀威人。可是我连出两剑,你的杀意却分毫不减,我们读书人虽然耐心很好。但也事不过三。”谢宣左手轻轻一挥,拂去了剑身之上的血水。 “你不该趟这趟浑水。”那人喘息道。 “我虽然自谦只是一个儒生,但毕竟天下认我是一位剑仙。我在江湖杀过魔头,我在天启打过皇子,你没有资格威胁我。”谢宣微微笑道,“就算你是暗河。” 232 送命或寻欢 “暗河?”李凡松自然听过这天下闻名的杀手世家,只是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惹上了他们。 谢宣点头:“而且还是暗河中最不好惹的那几个。蛛影,直接隶属于暗河大家长的杀手团,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一共三十二人,另有首领名傀,不听三姓家主号令,只遵从大家长的意志。” “蛛影?傀?”李凡松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过这两个名号。 谢宣四处环顾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扬:“你或许觉得有些耳熟,是的,十二年前这个名字也曾震动北离。当年魔教东征,暗河意外地站在了北离的这一边,当初他们派出了当时的傀和三十二位蛛影杀手代表暗河出战。当他们现身的时候,现场有若修罗地狱,虽然对方是魔族,但论狠辣,远不如暗河。只是这一次,这些杀手可不是来帮我们的。” 那杀手虽然胸前血流不止,却一点没有退缩的意思,恶狠狠地说道:“既然知道我们的厉害,就不要插手。” 啪的一声,杀手的脸被重重地打到了一边。 谢宣依然翩翩地站在那里,只是轻轻地甩了一下手,谁也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又是什么时候退回来的。他依然儒雅地笑着:“不是说了,你没有资格威胁我。” “那我呢。”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 李凡松和飞轩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带着血红色厉鬼面具的人站在树干之上,一头长发披散而来,随风而来,说不出的可怖。 谢宣却没有转头,只是抚着手中的那柄万卷书,轻轻地弹了一下,喃喃道:“傀?” 那带着厉鬼面具的人垂首,学着他的语气:“儒剑仙?” “我见过以前的傀,他不怎么爱说话。”谢宣依然没有转头。 傀冷笑:“每个傀都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 谢宣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弹着剑,没有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凝滞,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想我问‘哪一点可以确认’?” 傀一愣,没有说话,手却用力地握住了剑。 “我是儒剑仙,我行千里路,阅万卷书,从不跟着别人的话走。”谢宣猛地挺直了胸膛,一身白衣无风而扬。 李凡松看得由衷生佩:“谢先生真是令人神往!” 谢宣纵身一跃,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傀的面前,一剑刺去。 闲云! 傀急忙往后退去,脚下树干被斩得粉碎。 “有意思。”傀朗声笑道,“杀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寻欢!” “寻欢,还是送命?你真的分清楚了吗?”谢宣再度出剑,很缓很慢,却切断所有退路。 牛马! 傀止住了身,眼中杀气陡盛。 谢宣猛地提起了剑,又是那刀法的起手之势! 杀人刀! 傀也提了剑,劈斩而下,竟也是那杀人刀! 两剑相碰! 剑气澎涌! “学得还挺快。”谢宣往后一退,落在了一处树干之上。 那傀却借着谢宣的剑势猛地朝后退去,足尖急掠,竟连退出了几十棵树之外。“儒剑仙是个不错的头颅,只可惜我这次的目标并不是你。”他在空中转过了身,冲着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一个。”谢宣忽然低声念了一声。 “两个。”谢宣侧头,看着那边的草丛微微一动。 “三个。”谢宣又望向左边,那边的树干微微晃动着,却已看不见人影。 “四个,五个,六个。”谢宣忽然闭上了眼睛,轻轻默念着他听到的那些声音,忽然他猛地转身,冲着还站在原地的李凡松和飞轩喊道,“小心!” 只见五个杀手忽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手中无一例外地提着长剑,对着站在原地的李凡松和飞轩斩了过去。他们出现的太过于突然,李凡松和飞轩根本没有注意到,而原本能够察觉到的谢宣,却被另外六个杀手的动静,给吸引住了注意力。 谢宣提剑猛地追了回去,却见五道银光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五把精致的小斧,急速旋转着,卷起了满地落叶。 阎罗银斧,恶鬼铺路! 谢宣足尖踩在了一柄银斧之上,向往前掠去,却又是一柄银斧劈向自己的面门,他手中长剑一卷,将五柄银斧挡了回去,可却再也赶不上替那二人解围。 “也别太小看人了。”飞轩怒喝一声,双掌朝外猛地一推。 只见一股肉眼可以看到的气流猛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出现在了二人周围,那五柄长剑砍在了那股气墙之上,竟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谢宣赞道:“这就是青城山的大龙象之力!” 李凡松紧跟着出了一剑,刺出一剑,剑影却有百朵。 这就是无量剑,剑气可成实剑,身负一剑,能赐万劫! 那五名杀手那绝杀一击,立刻就被挡了回去,他们还欲继续出剑,那谢宣却已经破斧而至,手中长剑一挥,五名杀手见势不妙,顿时退了回去。 谢宣收剑,望着他们,加上刚刚负伤还未离开的杀手,正好是十二名。谢宣微微眯起眼睛:“一共来了十二个,这架势还行。” “十二个蛛影杀手。即便是儒剑仙,也无法全身而退吧。”那受了伤的杀手冷哼道。 “本事一般,口气倒不小。”谢宣笑道,“所以李寒衣那边派去了二十个,以及傀。同样是剑仙,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你忘记了,那边还有雷门雷轰。”那杀手沉声说道。 谢宣微微皱眉,不解道:“我这边也还有两位少年高手啊。” 杀手冷笑一声:“两个废物。” “五人偷袭,也杀不死两个少年,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废物?”谢宣轻轻甩了一下手中之剑,“真是笑话。” “是不是笑话,你很快就知道了。”那杀手忽然暴喝一声,“列阵!”那站在他周围的杀手顿时动了起来,围绕着谢宣等三人继续地行走着。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谢宣望着他们,低声道,“这就是暗河的杀手阵法——地支十二辰。” 233 地支十二辰 那受了伤的杀手忽然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短匕咬在了嘴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将上面的药水洒在了胸口的伤痕之上,鲜血被止住了,只见他神色狰狞,满头是汗,似乎十分痛苦。 “绵阴粉。”谢宣眼神中露出几分惊诧,“对自己用这样的药物,难怪暗河的杀手被称为天下最可怕的杀手。” “绵阴粉?”李凡松想了一下,说道,“我听说过这种药,能麻痹人的痛觉。可是这药却容易成瘾,用了一次便再也离不开了。” “都说儒剑仙阅万卷书,知天下事。果然是见多识广。”那杀手收起了药瓶,将手中的短剑收了起来,“那么你也应该听过地支十二辰是什么阵法。”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无处能破,绝一切生机,据说是暗河的围杀之阵。”谢宣缓缓道,“据说入阵之后,无论想从哪个方位突破,都会受到十二人的联手拦截,每一人的时机都掌握的绝对精准,绝不会让对方突围而出。你们想困住我。” “暗河杀人从来明码标价,给多少金票干多少的活。你是儒剑仙,你的人头值大价钱,要杀你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我们并没有打算做这亏本的买卖,所以只是打算困住你。”杀手低声说道。 谢宣点头:“这阵的确很难破,我得想一想。”说完后他竟席地坐了下来,还从书箱里拿出了一个水筒和几个茶杯,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了李凡松和飞轩:“喝两杯凉茶,这个阵难破,我得想一下。” 李凡松犹豫地接过了那杯凉茶,愣愣地说道:“谢先生……这?” “这是围杀之阵,只有当你突围的时候,才会显露杀机。我们若是就这样做着,他们不会妄动,动了就容易暴露。”谢宣淡定地说道,“我得想想怎么破才是。” “可是,师娘那边……”飞轩犹豫地说道。 “这师娘叫的还真顺口,放心,那边虽然有二十个蛛影杀手加一个傀,但是在走火入魔的李寒衣身边,还有一个雷轰。赵玉真肯为李寒衣死,杀了三个唐门长老,伤了两位暗河家主,雷轰也未必就做不到。”谢宣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要想担心别人,先解决眼前事,事急心不急。” 李凡松想了一番后垂首:“弟子记下了。” 于是三个人就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喝着谢宣的凉茶,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那暗河的杀手却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原以为这三人会着急突围,可没想到他们竟就这样坐了下来。 飞轩赞叹道:“先生,这茶真好喝。” “此茶是南诀人最爱的凉茶,将金银花、野菊花、鸡蛋花、木棉花四种花放入壶中,之后加五碗清水,五碗熬成一碗之后放凉之后就可以饮了。南诀之地湿热异常,饮这茶能心脾清凉。”谢宣侃侃而谈。 李凡松赞叹道:“先生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博学。” 飞轩翻了一个白眼:“小师叔,你眼神中的崇拜实在太过于明显了。” 李凡松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师父在下山时曾经说过,我命中有两份师缘,一份是他,还有一份在山野之间,且不逊色于他,莫非就是前辈你!” 谢宣微微皱眉:“我从未收过徒弟。” 飞轩更是目瞪口呆:“小师叔你当时不是说你这命中只有掌教师祖一个师父,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吗?” 李凡松却对飞轩的话视若无睹,眼神中仍然满是渴烈:“在遇到先生之前,我的确觉得世上无人能与师父比肩,但见到先生之后,才知剑仙风范,绝非浪得虚名……” 飞轩有些看不下去了,住了嘴,把头扭到一边,自顾自地喝起茶来。谢宣却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收这徒弟,却也没说拒绝他。 那领阵的杀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冷地笑了一声。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不过幸运的是,他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既然这三个人并不急着破阵,他就安心坐了下来,服下了几颗疗伤的药丸,默默地开始运功疗伤。 就这样,一连就过去了三个时辰。天下渐黑,一轮弯月挂起。 “先生,我们要这样做到什么时候?”飞轩终于忍不住问道。 谢宣又从后面的书箱里拿出了一张面饼,撕成了三份,分明递给了飞轩和李凡松:“别着急,吃张饼再说。” 李凡松接过了那张饼,没有说话,只是想,儒剑仙谢宣比起师父道剑仙还要高深莫测几分。 “我在想,什么剑术能破这门阵法。”谢宣忽然说道,“厉山烈风剑,或许能靠着迅疾的剑术撕开一道口子,但是太过于危险,若他们不惜自己的性命,只要舍弃五个杀手,就能杀死我。” “落月阁的揽月剑就太慢了些。天剑阁的一剑悬天或能得到先机,但是后继无力,也差了些意思。雪月城的剑雨浩瀚倒是有几分机会,不过得配上无双城的落雁转回才行,但是两种剑法的心诀太过于不同,强行合在一起,难免会受重伤……”谢宣淡淡地说着这些,一下子十几种绝顶剑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信手捏来一般。 李凡松修习剑术十几年,自然听过这些剑法,越听越是心惊:“先生,这些剑法,难道你都会?” 谢宣点头:“并不是些难学的剑术。天下剑术,你青城山的无量剑我不会,剑心冢的剑心诀我也练不成,无双城的飞剑术也难窥其道。其他的,不会一千,也通八百。我阅尽天下书,自然也包括天下剑谱。” 李凡松也是目瞪口呆:“先生真乃神人也。” “我师父传我道时,让我阅尽六千藏书。后来有人问我,你自命通晓天下事,可否懂剑?我握住剑时,原本困惑,可抬起时,脑海里却有无数典籍晃过,原来天下剑术,早已尽在心中。”谢宣再喝下一杯茶,咽下了最后一口面饼后忽然站了起来,将那些茶筒茶杯统统收了起来。 “先生?”李凡松不解。 谢宣慢悠悠地收好了东西,在一片月色中缓缓走上前,轻描淡写地说道:“走,破阵了。” 234 破阵曲 一声尖啸响起,却是那领阵的杀手发出的。 这声尖啸过后,原本守得漫不经心的杀手们忽然精神一震,一个个握紧了手上的兵器,杀气陡现! “看来儒剑仙想到破阵之法了?”领阵的杀手沉声道。 谢宣点头:“是。” “愿赐教。”领阵的杀手手一挥,五柄银色的小斧顿时从五个方向向着谢宣袭去。 阎罗银斧,恶鬼铺路! 在领阵的杀手眼里,谢宣既然做出了闯阵这个决定,那么他就算他是位列五大剑仙之一的高手,现在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谢宣忽然朗声长啸,手中万卷书舞出一道剑花,将五枚银斧猛地打飞了出去,他高声呼道:“乱世战歌孤坟唱,何惧天地荒山葬。血染红袍啸如雷,不负一生少年狂!” “入阵!” 谢宣长剑指天一挥,原本一生儒气秀雅的他,忽然变得那般气势如雷! 十二个杀手瞬间动身,长刀、利剑、银斧同时袭向谢宣的十二个要害。 谢宣高喝着挥着手中之剑,一人独战十二人,却分毫不落下风,他用长剑在自己的周围画出了一个圈,那十二个杀手的攻势无论多么险恶,都无法突破这个圈。但同样的,这个圈也是他的囚牢,无论谢宣的剑势再怎么绝世,却也突不破一个缺口。 十二个杀手的每一剑,每一斧都像是经过上万次的训练一般井然有序,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飞轩望了李凡松一眼,李凡松也望向飞轩,许久之后,李凡松问道:“是不是没有人管我们了?” 飞轩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好像……是的。我看就算我们现在离开,也并没有人会在意。” “妈的,这也太看不起人了。”李凡松二话不说,提起青霄剑和醉歌剑就往前冲去。 却见一柄银色小斧忽然破阵而出,冲着他直飞而来。李凡松此时若是自己离开,自然没有人会管他,但既然他要破阵。那么地支十二辰中,自然是有人专门防止别人从外破阵的! “我可是堂堂道剑仙赵玉真座下的唯一弟子,李凡松!给我看好了!”李凡松怒喝一声,双剑冲着那枚银斧一斩而去。 可是那枚银斧的攻势却比他想象中的远胜数倍,他刚见谢宣一剑就斩退五柄,原以为这阎罗银斧只是小意思。他微微一退,无量剑气再起,竟将那枚银斧斩成了两半。他纵身一跃,又朝前刺去一剑。 可这一次,迎接他的却是十二柄兵器,剑、刀、斧、戟全部冲着他斩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却见一人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猛地往前拽去,正是那儒剑仙谢宣。他足尖一点,左手抓着李凡松,右手持剑,又将十二名杀手逼退开去。 “你不该进来的。”谢宣叹道。 李凡松正色道:“前辈,在下虽然剑术算不得上乘,却也绝不会做那逃跑的懦夫!” “你们可以放下我,先去追李寒衣,那边更需要帮助。”谢宣说道。 李凡松笑道:“前辈。丢下我,你们先走,我不会有事的。演义小说里这样说的英雄们可都死了,这句话骗不了我们这些年轻人。” 谢宣摇了摇头,不再多做解释。他是儒剑仙,他说没事那自然就是没事,哪里有功夫和这些晚辈矫情。 他放开了李凡松,在原地持剑转了一个圈,忽然再度朗声高喝! “鼓声若雷震天响,八千孤魂竟登场!”谢宣一跃而起,他依然一人一剑,可身后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嚣狂之气!他持剑在空中闭上了眼睛,夜风吹起他的白衫,说不出的风姿卓卓,然后他的咏唱却没有停歇,停顿了一会儿霸气再临,“谁曾想此生一遭,我一人闯!亦能不负君之望!” “破阵!” 谢宣挥出一剑。 落地。 收剑。 身后传来了兵器碎裂落地的声音,那十二名杀手手中的兵器都在瞬间被折裂了。 那领阵的杀手胸前的血迹再度弥散开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胸口,缓缓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三百年,西越国曾遭灭国之灾。最后那三千战甲,被两万强兵围困。最后三千轻骑皆战死,却仍有一人带着不满五岁的皇储破军而出。”谢宣缓缓走到了飞轩身边,背起了那放在飞轩身边的书箱,“我刚用的不是剑法,而是枪法。” “破阵枪。枪乃百兵之王,你的阵能绝一切生机,可偏偏枪最擅长的,就是死中求生。”谢宣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那领阵的杀手终于朝前扑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半点声响,其他的那十一名杀手慢慢地向后退去,隐入了黑暗之中。李凡松和飞轩愣了一会儿神后,立刻跟了上去。 “先生,刚刚那两首诗如此豪迈,是前辈所作吗?”李凡松背着书箱跟在谢宣身后,两个人遥遥望去,的确有几分相像。 “那是西越国的战歌。前半部分叫入阵曲,讲的是战士们为救故主不惜入阵。后半部分叫破阵曲,叫的是全军皆战死,一人与八千孤魂同闯最后之阵。”谢宣缓缓答道。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可先生为何如此淡然?”飞轩惑道。 谢宣笑了笑:“我与其他人不同,我若是出剑应战,必是做好了准备。所以当我拿起剑准备破阵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赢。所以李小兄弟,刚才我并没有骗人。” 见了谢宣那绝世一剑的李凡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得岔开话题:“刚刚那些杀手去哪里了?” “地支十二辰被我破了,剩下的十一个人拦不住我,留下来也只是送死。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现在赶去和同伴汇合。”谢宣答道。 李凡松撇了撇嘴:“真是些难缠的家伙,难道见到了师娘之后还要和这些人再打一次?” “几百年了,连国家都亡了几次了,暗河却一直存在。”谢宣忧道,“他们并不是轻易能解决的对手啊。” 235 傀儡五杀 山道之上,雷轰持着剑紧紧地追着李寒衣,这几日李寒衣狂性大发多次,都靠着他一人一剑强行镇压了下去。可是李寒衣是何等功夫,发狂之前犹然位列剑仙之位,如今虽然失了神志,但论功力却是大涨。以雷轰的功力,多次交手之后,还是受了不小的伤。 “李寒衣,你到底要跑到哪里去!”雷轰怒喝道。 “苏昌河。”李寒衣转过身,她有时神志全失,有时却有几分神志残留,此刻的她转过身,沉声道。 “我知道你要去找苏昌河,可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雷轰说出了心中的困惑,李寒衣看似是一路疯跑,却似乎的确有计划地跑向一个地方。 李寒衣止住了身,忽然缓缓地抬起了手,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缓缓说道:“苏昌河,在那里。”说完之后,再度纵身一跃,朝着那里狂奔而去。 雷轰惑道:“苏昌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是转瞬之间,李寒衣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他心里除了疑惑之外,还有几分担忧,急忙追了上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寒衣已经赶到了她所指的那片地方,那是山林间的一片沼泽,只见一个黑衣之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个银质的面具,正垂着脸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阴郁可怖,看不清面目。 “苏昌河!”李寒衣怒吼一声,手中双剑剑气暴涨。 那就是暗河大家长?雷轰紧皱眉头,他虽然与那苏昌河并未谋面,但是他自然听闻别人说起过这位靠着阴谋在那场暗河血雨中上位的大家长,但无论怎么样,雷轰都清楚一点: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有阴谋!这是雷轰的第一个想法,看来路上有人刻意地在为李寒衣引路,而那个一直垂首不语的苏昌河,毕竟不会那么简单! “不可去!”雷轰猛地在空中拦在了李寒衣的面前。 “走开!”李寒衣怒喝。 “不可去!”雷轰冲着李寒衣摇头,想从她的眼睛里唤回一些神志。 “走开。”李寒衣的语气忽然变得平淡,但眼神却忽然溃散起来,她猛地提起双剑,一道爽气,一道红光,不由分说得冲着雷轰劈去。 雷轰挥起杀怖剑,生生地扛下了两道剑气,他冲着李寒衣怒喝道:“李寒衣,你仔细看看我是谁!我是雷轰!” “雷轰?”李寒衣的眼神微微犹迟了一下,剑气猛收。 雷轰大喜:“你认出我来了?” “若当年,不是你和你兄弟接连上青城山挑战,那一年,我不会错过玉真。”李寒衣仿佛在瞬间失去了神志,语气平缓而安静,说在雷轰的心头却是更胜万剑刺身,“若不是此次我赶来雷家堡见你,玉真也不会下山,他也不会死。” “寒衣。”雷轰神色黯然。 “滚开!”李寒衣眼神中再度紫光流转,那忽然回来的神志再度被愤怒侵蚀,她持剑怒挥,剑气比起刚才更甚数倍!雷轰再度提剑阻挡,却根本无法挡得住这一剑,被李寒衣双剑一击斩落,猛地朝地上坠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李寒衣却没有再理会他,落地之后足尖一点,再度冲着那站在沼泽中的男子袭去。 “死吧!”李寒衣落在了男子的面前,一剑斩去。 那男子终于抬起了头,银质的面具之下是一双阴厉的眼睛,与苏昌河很像,但绝对不是苏昌河!他咧嘴而笑,说不出的鬼魅阴毒,他纵身一退,双手猛地一挥。 数十柄长刀从沼泽中被拉了起来,他再一挥,所有的长刀都冲着李寒衣劈去! 暗河蛛影的,刀斩之阵! 那男子手猛地挥着,手中的刀丝连接着那数十柄长刀,他没有苏家家主苏暮雨那般同时操纵十二柄长刀的本事,但在事先周全的准备之下,他却能使出这数十柄长刀同时启动的刀斩之阵!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刀阵之下还能活下来,无论那个人的武功有多强,都应该会在瞬间被搅成肉酱!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李寒衣的话。 右手铁马冰河起剑,剑招名八月飞雪,人间至寒之剑。 左手玄阳桃花起剑,剑招名春风来,人间至暖之剑。 李寒衣左侧的长刀瞬间被冰霜所冻,凝结在了那里,右侧的长刀瞬间被火焰所燃,刀身瞬间融化成了铁水。而她面前的长刀,被她双剑再度合璧,一剑全部斩成了碎片。 “什么!”那男子眼神中透露出惊诧,片刻之后,又变成惊恐。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退出去,没有退出自己的刀阵。而李寒衣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眼神中紫光流转:“你不是苏昌河。” “对。”男子冷声道。 “但你和他的气息却很像。”李寒衣沉声道。 “没错。”男子答道。 “所以就这一点,你也该死。”李寒衣一剑刺去,刺穿了男子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冲着李寒衣袭去。 那血虽红,却不是鲜红。而是暗红。 若是李寒衣清醒之时,自然知道这血中杂着红颜泪,那是一种绝强的毒药,只要沾上一点,却会痛不欲生。但此时的李寒衣却分不清,便任由那暗红色的鲜血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男子重重地往后坠去,摔倒在了地上,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胸膛中涌了出来,他双目失去神色,瞬间失去了生机。 李寒衣持剑而立,脖子上、衣襟上沾满了鲜血,漠然地望着前方。 他的前方出现了五个人。 一个身着青衫,一个持着长枪,一个面带灰巾,一个手扛巨剑。 这四个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上,都特别容易让人想起四个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只是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此时都不应该站在这里,至少不应该站在李寒衣的面前。 酒仙百里东君,枪仙司空长风,雪月剑仙李寒衣,怒剑仙颜战天。 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带着血红色厉鬼面具,长发披散而来的人,那人轻轻笑道:“雪月剑仙?” 236 三个剑仙 李寒衣双手紧紧地握着剑,可浑身真气却再也无法运行半分,她神色微怒,站在那里地望着前方的那五个怪异的人,却没有再向前应战。 “能亲手杀手五大剑仙之一的雪月剑仙,真是荣幸之至。”那带着血红色厉鬼面具的男子走上前,低声笑道。 却有一剑一人从旁边掠过,挡在了李寒衣和那人的中间。 雷门雷轰。 雷门望着眼前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些传闻:“傀?”传闻中,傀是暗河大家长直接统率的杀手团蛛影的首领,平常戴着血红色的厉鬼面具,只听从大家长一人的命令,在多年前魔族东征之时,暗河便派出了傀和三十二蛛影参战。 傀饶有趣味地看了看雷轰的剑,又望了一眼雷轰,眼神中精光大盛:“你是雷门雷轰?” 雷轰微微皱眉:“如何?” 傀朗声长笑,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好,太好了。又一个我想杀死的人站在这里!我,要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雷轰冷声道。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傀忽然指着身边的那几个面无表情的人。 “不过是傀儡罢了。”雷轰不屑道。 “的确是傀儡,但却是世间最完美的傀儡。”傀转身抚摸着身旁那名神似李寒衣的傀儡的脸,“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训练,模仿那些绝世高手的武功,模仿他们的气息,如今的他们,虽然比不上正主,却依然有着可怕的能力,几可乱真。” “可你们呢,李寒衣中了红颜泪,已经无法运功。而你,受了伤。”傀猛地一挥,“而我,还有他们。” 十余个杀手出现在远处,远远地望着他们,并没有向前的打算,却已经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雷轰却丝毫不惧,只是笑道:“说得厉害,不过是一句,我们人多罢了。” “哈哈哈哈,好气魄!”傀双袖一挥,“上!” 只见四名傀儡同时一跃而起,冲着雷轰一剑刺去。 雷轰暴喝一声,纵身而起,先是一剑拦住了那杆长枪,剑身之处雷声轰鸣,竟硬生生地将那柄长枪击得粉碎,他一脚将那名司空长风的傀儡朝地上提去,随即一个转身,迎上了傀儡李寒衣与傀儡颜战天的两柄剑。 一道红光,穿透了傀儡颜战天的胸膛。 一道拳风,又将傀儡李寒衣击飞了出去。 此刻的雷轰双眼通红,浑身真气暴涨,已直入那火灼之术的至高境界——业火境!他望着那最后一位傀儡百里东君,怒喝道:“死吧!” 傀儡百里东君一拳递出,拳势浩瀚,如山海袭来。 雷轰却看也没看,一剑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傀儡罢了!”雷轰猛地撤身,落在了地上,避开了那倾洒而下的暗红色血液。 却见一直冷艳旁观的傀突然朝前袭来,雷轰挥剑砍去,却见那人从袖中伸出一柄长剑,与杀佈剑撞在了一起。瞬间之后,那柄剑又被傀收了回去。左手却猛地递出一柄短枪,直刺雷轰胸口。雷轰一惊,急忙再度后撤,胸前衣襟却也被滑破。那柄短枪也被傀收回了袖中,再度飞出的却是一柄银斧。雷轰弯腰躲过这柄银斧,却见一柄长刀又对着自己斩了下来。 傀的长袍似乎藏着无数兵器,而他却几乎能在瞬间切换出最能杀死对方的那一柄,动作之迅疾,出招之狠辣,令人惊叹。 “暗河的杀人术,果然精湛!”雷轰厉声赞道,随即用剑抵地,用力一推,借着剑势猛地朝后退去。却见那傀还欲向前追去,可一道寒光止住了他,将那柄长刀击成了两半。 “什么?”傀一惊,止住了身,望向李寒衣。 只见李寒衣右手持铁马冰河,左手已将桃花剑插在了身边,左手指尖水雾缭绕,竟硬生生地将那红颜泪的毒素往外逼出。 “有意思。”傀轻轻笑道。雷轰在瞬间就让四名傀儡失去了战斗力,李寒衣又冒着毒素加快的风险强行逼毒运功,他虽然狂妄,却也知道以一人之力杀不死这二人,他微微后撤一步,欲喊出那旁观的十几名杀手同时动手。 却见一声尖啸传来! 那尖啸刺破长空,气势惊人! 众人急忙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背着书箱,一身白衣的中年儒士持着剑冲着这边狂奔而来。 “拦住他!”傀怒喝道。 可哪里拦得住,中年儒士手中长剑一挥,硬生生地将那个完美的包围网撕开了一个洞。 再一声尖啸声起! 中年儒士缓缓收剑,已站在了雷轰和李寒衣的身边。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两个靠着他的剑辉,一同闯入杀阵的李凡松和飞轩。 李凡松啧啧赞叹道:“这师,不拜不行了。” 傀低声道:“儒剑仙谢宣?” 谢宣轻轻叹了口气:“逃吧。” 傀一愣,微怒道:“逃?” “趁着我还没有起杀意,赶紧逃吧。同样是傀,你与当年的苏暮雨相差甚多,若是当年的苏暮雨站在这里,或许还有资格对我们出剑。”谢宣的语气却是诚恳无比,“可是既然是你,有多快逃多快,逃回你的暗河,再也不要出来!” 傀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那十一名原本跟着谢宣的杀手也随后赶到了,他反问道:“暗河蛛影如今已都到了,你们两个人受了重伤,还有两个废物,又什么资格让我逃?” 谢宣忽然笑了,像是一个大人看到小孩幼稚的行径般的嘲笑:“我们这里有三位剑仙,世间上什么样的阵仗能拦得住三个剑仙?真是个孩子,只会说些强装声势的话。” “三个剑仙?”李凡松惑道,“不是还有先生你和师娘是剑仙吗?莫非是孤剑仙洛青阳前辈也在此处?” 谢宣微微一笑:“百晓堂姬若风离开江湖多年,这天下武榜便再也没有人敢改。谢某不才,见雷兄如今之剑,当配得上剑仙二字。雷兄之剑,声势若雷,气势不凡,便赠一个雷字,称雷剑仙如何?” 237 毁天绝地 雷轰苦笑一声,当年他败于李寒衣之手,回到雷门修习剑术十余年,如今再度现身江湖,终于得到一句天下第一儒生谢宣的一句“雷剑仙”之称,却全然没有欣喜可言。他本以为当年自己逊色的只是剑术,可是如今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赢的机会。 “先生,可能救她?”雷轰问道。 谢宣望着面色苍白,浑身真气正缓缓卸去的李寒衣,缓缓道:“能救,但是若我施救,得麻烦雷兄替我护法了。” 雷轰点头:“定当全力。” “好。”谢宣瞬间来到了李寒衣的身边,右手连点李寒衣十处大穴,勉力压下那股正不断流走的真气,之后一掌打在了李寒衣的背上为其渡气,口中微叹道:“这是何苦来。” 雷轰向前踏出一步,轻声道:“来吧。” 谢宣说的不对,不是三个剑仙,只有一个剑仙,对阵三十绝世杀手。 傀不怒反笑:“你一个人?” 李凡松猛地一挥手中醉歌剑:“还有我!” 傀却依然望向雷轰:“你以为你一个人挡得住我三十蛛影杀手?” 雷轰不屑地一笑:“都是蝼蚁。” “哈哈哈哈。”傀忽然仰天长笑,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嘲笑他,他一定要让雷轰为这句“蝼蚁”付出他的代价,他垂下头,眼中泛起红光,杀意陡甚,他纵身向前。 一剑,一刀,一扇。 无数的兵器在他手上轮转,每一击都阴毒狠辣。 雷轰却无比平静地挥着剑,只是神色平静,剑气却依然势若惊雷! 傀发出尖啸。 所有的杀手都朝着这里扑了过来。 三十个暗河的杀手出动是什么概念?当初暗河收了重金灭掉越泉九司的时候,也只用了三十个杀手罢了。 三十个暗河蛛影杀手又有多么可怕?当初魔教东征,一百十八人祭起的魔行天阵,江湖豪杰一时无人可破,却被三十二蛛影搅成碎片。 李凡松终于再度云剑,他闭上了眼睛,右手轻轻一挥,默声念道:“起。” 他是道剑仙剑术的唯一传人,曾在海边峭壁之上观潮,悟出浩瀚剑意,一念入金刚。后来又在师父身死之后,被愤怒激起了剑心,再入自在地境。 就算先前因为被人偷袭而接连受挫,但如今的他,即便为了保护身后的师娘和谢先生,也要拼死一战。 “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 李凡松猛地挣开眼睛,手中醉歌剑已虽心念飞出,瞬间化成百朵剑影! 飞轩随即怒吼一声,他双手朝前一抬,喝道:“灭!” 只见那百朵剑影之上,金光乍现。 这就是大龙象力与无量剑同时运起时的威势,那一刻,就仿佛道剑仙再临! 这样的威势,竟挡住了那三十蛛影杀手! 一个少年,一个稚童,挡住了连魔教都畏惧的三十蛛影杀手! 可是能挡多久,李凡松面色铁青,飞轩双手颤抖,以他们的能力,或许只有几个瞬间,而在这几个瞬间里,他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雷轰能杀死傀。 “你的长袍之下究竟藏了多少兵器。”雷轰微微喘息着,他速来与对方只要过招几次就能分出上下,但那傀每出一招便换一把兵器,实在让他应接不暇。 傀冷笑着挥出一剑:“在你死前,我会告诉你的。” “你有百柄兵器,我断千柄,你有千柄兵器,我断万柄!”雷轰一剑刺出。 只听雷起,雷再起,雷又起!起!起!起!起!起! 八大风雷! 傀挥剑,剑断。 拔刀,刀毁! 刺枪,枪折! 挥扇,扇毁! 便只能退,傀连退,一退再退。他咬了咬牙,终于甩掉了他的一身长袍。长袍之下竟是一副精铁铸成的灵巧机关,像是一个八爪蜘蛛一样地绑在他的身上,每个爪子上都拽着不同的兵器,所以他只要轻触机关,每个时刻都会递上他想要的兵器。但是此刻的他,却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想做什么。 他忽然转过了身,一把抽掉了那八爪蜘蛛上的一根木棍。 八爪蜘蛛身散,像是一朵花一样地炸裂了开来。 无数的暗器冲着李寒衣飞去。 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 那一日,暴雨梨花针就是这样冲着李寒衣袭去。 但是傀无法和苏昌河、苏暮雨、谢七刀、唐门三老相比。 而雷轰也不是道剑仙。 他挥出一拳。 雷门无方拳,拳未至,气先行。 那拳风能挡住暗器片刻,却拦不下所有暗器。 雷轰身形猛动,一身灰衣,一把红剑,像是闪电一样赶在那些暗器之前来到了李寒衣的面前,他一剑将那些暗器扫落在地,余下的那些全都钉在了他的身子之上,他运气将那些暗器逼得弹飞出来。 他嘴角沁血,惨笑道:“我不会死的,因为如果我现在死,她并不会记得我。” 李凡松吐出一口鲜血,醉歌剑飞回了手中,他猛退三步,单膝跪地。 飞轩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再也没人能挡得住三十蛛影。 雷轰忽然朝前纵身一跃,迎向了那三十蛛影。 散出一身兵器的傀也提剑追了上去。 三十蛛影,以及傀,所有的兵器都冲着雷轰刺去。 雷轰在空中转过身,忽然笑了,他望着手中的杀怖剑,轻轻叹道:“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了。” 剑身之上红光大盛,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 傀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雷轰就算用剑用得再好,那雷剑仙三个字中的那个雷,还是跟江南霹雳堂雷家堡脱不了关系。 而杀怖剑,本身就是火药铸成的一柄剑! “这一招叫毁天绝地。” “多年前我想练出绝世一剑却不得其法,总觉得这一剑虽然猛烈,却没有剑意,称不上绝世之剑。但我现在明白了,为做绝世之事使出的剑,便是绝世之剑。” “而守护心爱的人使出的那一剑,就是绝世之剑。” “可惜总是晚几分。” “相遇晚了,使出这一剑也晚了。” 红光闪过,一声巨雷在空中炸响。 238 小僧驾到 李凡松惊道:“这是什么!” 谢宣微微转过头,神色凝重:“原来这就是杀怖剑的最后一式。” 李凡松转头问道:“他会死吗?” 谢宣摇头:“不会,雷轰已修成了业火境,论内力浑厚,只比佛家金刚不坏神通逊色一点而已。” 巨响之后,血肉飞溅。那一拥而上的三十名杀手顿时被炸飞了出去,有的当时就死了,有的就算还活着可摔倒在地后也根本无法动弹。而浓烟散去后,有一人稳稳落地,他的衣衫已经被炸得粉碎,露出那一身虬结的肌肉,他重重地喘着粗气,手中却没有剑。 雷轰,一人一剑,斩杀三十蛛影! 正当大家还在震惊于此的时候,谢宣忽然暴喝道:“拦住他!” 一道黑影忽然直掠而来。 傀! 他还没有死! 雷轰想要抬步,可浑身的剧痛让他根本没有移动半分。 飞轩想要催动大龙象力,可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能动的只有李凡松,他提起最后一口真气,纵身,出剑。拦住了傀的第一剑,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被击飞了出去。 只拦住了一剑,却刚好足够。 因为在刚刚那声惊雷巨响之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 那身形行的很快,古籍里曾说仙人御风而行,也大概不过如此。在李凡松拦住那一剑的瞬间,白色的身影已经越过了谢宣的身边。 谢宣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这一切,终归是要结束了。 傀刺出了第二剑,却被挡住了。 挡住他的是一口钟,一口偌大的钟。山野之地,怎么会凭白无故出现一口钟? 般若心钟。 一身白衣飘摇的无心双手合十,运起那般若心钟,轻而易举地便挡住了傀的第二剑。 “为什么小僧每次出场,都是在如此危机之时,救人于危难之中?”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命,小僧命中注定这就是那佛陀临世,光芒万丈的存在吧。小僧本不欲成佛陀,奈何佛陀欲成我。” 李凡松惊了,惊的是世间竟有这样不要脸的和尚,拿佛陀自比还不够,还要把佛陀贬在自己之下。 飞轩也惊了,惊的是这和尚虽然出言傲慢,但一身佛门真气却是他见过的最为纯厚的。他修道家真法,自然忍不住与其比较,可看到的,却是沟渠与龙湫的差距。 谢宣却笑了,他与这和尚曾一同医治萧瑟数日,自然了解这和尚狂傲而自恋的性格。 傀却只是愤怒,他怒骂道:“你是谁。” “你很容易愤怒,你的杀气也很重。可这正说明你的内心很软弱,一个人只有内心软弱的时候,才会在外表上显得那么的凶恶。”无心轻叹一声,长袖一挥,“滚吧。” 傀手中的长剑寸寸断裂,但他没有退,他向后撤身,抬腿一脚,脚尖露出一道寒光。 却被无心一把抓住,他无奈道:“佛家有云,三毒,贪、嗔、痴。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他手往下一沉,将傀的腿压了下去,傀感觉自己的身体再度不可控地竖立了起来。无心紧接着一把扼住了傀的咽喉,微微笑道:“莫非这就是扼住命运的咽喉的感觉?”(昨天看了《择天记》电视剧版,忍不住就想默默吐槽一下这句狗屎一般的台词。) 傀怒目圆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不是很想说话?”无心饶有趣味地望着他。 傀咬牙切齿,眼睛仿佛就要瞪出血来。 “我就不让你说。”无心耸肩。 眼看着傀就要被无心活活掐死在手中,无心终于放开了手,将他猛地挥了出去。他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今天的月亮真好。” 谢宣点头:“的确是好。” 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一眼,心中却是大惊,今夜本该是上弦月,可天空中挂着的却是一轮圆月。 又是那孤虚之阵。 暗河慕家的人也来了。 无心忽然伸出一指,缓缓说道:“六根清净!” 只见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像是鸡蛋壳破掉一般的声音。 然后天空中闪过一道黑影。 那又圆又亮像是银盘一般的圆月却已经变成了上弦月,无心转头望去,发现那一地蛛影的尸首已经少了一半,那原本躺在那里的傀已经不见了。 “就那几个废物,也值得花这么大阵仗来救吗?”无心耸了耸肩,转过身,对着谢宣微微一笑,“前辈好久不见。” 李凡松持着剑走了回来,望着这个一身白色僧袍,面目秀雅的和尚问道:“你是谁?” “小僧无心。”无心冲着他笑了笑,“你的剑法不错。” 李凡松有些汗颜,摇头:“你的武功更厉害些。” 无心摇头:“应该是厉害很多吧?” 李凡松心想这和尚是完全不懂自谦这两个字了,不过事实摆在面前,也没有脸争辩。 可那无心和尚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毕竟我是一派掌门。” 李凡松又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飞轩更是忍不住问道:“哪个门派?” “天外天。”无心答得坦然。 “天外天?”飞轩不解,“这是哪座寺庙?” 李凡松却顿时反应了过来,立刻将飞轩一把拉到身后,紧紧握住醉歌剑:“是魔教!” 无心眉毛一挑:“什么魔教?这都是当年你们取的绰号!” 那站在原地许久的雷轰终于调息完了自己的气息,一步一步勉强地走了过来:“你就是叶鼎之的儿子?” “正是,这位应当是雷轰前辈了?小僧与令徒雷无桀乃是好友。”无心垂首道。 “好友?”雷轰反问道。 无心抬头,目光澄澈,声音坚定:“生死之交!” 雷轰又问道:“所以此行你是来帮我们的?就算你与雷无桀是生死之交,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救他的师父。” “小僧不是来救前辈的,那只是顺便。”无心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僧是来找人的。” 雷轰扬眉:“谁?” 无心右手轻轻伸出,指了指那坐在谢宣身前的李寒衣,道:“她。” 239 七拳降魔 当无心指着李寒衣说出那一个“她”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谢宣缓缓从李寒衣身后撤回了手:“你找她,是因为十三年前的旧事?” “是。”无心点头。 谢宣上前走出几步:“我可以回答你,不是她。” 无心依旧点头:“我知道。” 雷轰见谢宣收了手,急忙问道:“寒衣的伤好了?” 谢宣叹了口气:“红颜泪的毒我已经帮她解了,但是这走火入魔,一时半会儿我还想不到办法。” “我来。”无心忽然说道。 “你来?”雷轰怀疑地望着他,这个年轻的和尚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医术会比谢宣还高明的样子。 无心微微一笑:“不是走火入魔吗?小僧是出家人,做的就是除魔降妖的行当。”他走过雷轰身边,来到了李寒衣的面前。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无心嘴里念念有词。 李凡松惑道:“他嘴里在念什么。” 谢宣答道:“这是楞严咒,即大佛顶首楞严神咒,佛家言此咒含大光明,能以佛之净德覆盖一切,以白净大慈悲遍覆法界,有不可思议之大威德。持此咒之人,能退避一切怨敌,毁一切邪巫诅咒,免一切灾难横祸,降伏一切天魔外道!被称为佛家咒中之王。” 李凡松惊叹道:“这么厉害?” 雷轰眉头紧皱:“就靠几句经文就能破除寒衣身上的魔障吗?我听着怎么有几分不信。” “南无卢鸡阿罗汉哆喃。南无苏卢,多波那喃……多波那喃……多波那喃……”无心挠了挠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还是叹了口气,“唉,记不住了。” 李凡松和飞轩,甚至雷轰顿时目瞪口呆。只有谢宣了解这和尚的脾气,只是微微一笑。 “算了,我走的又不是老和尚的那个套路。”无心索性放弃了,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对着李寒衣的肩膀猛地推出一掌。 “你干嘛!”雷轰怒喝一声,正欲向前,却被谢宣伸手拦住。 “正心!”无心猛喝道。 只见李寒衣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紫光流转,对着无心怒目而视。 “去魔!”无心忽然扬起右手,对着李寒衣的天灵盖猛地拍下。 可李寒衣忽然退了,猛地向后撤了一步,避开了无心。她的满头紫发无风狂舞,伸手便要拿起自己的两柄剑。 谢宣抚着身侧的两柄剑,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我先把剑收走了。” 李寒衣伸出右手:“剑,归!” “定!”谢宣双腿盘膝而坐,长袖猛地一挥,将那两柄蠢蠢欲动的剑生生地压了下去。 “多谢先生。”无心再度挥出一拳,冲着李寒衣一拳打去,再喝道:“去魔!” 李寒衣却也一拳打来,两拳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无心巍然不动。 李寒衣更是寸步未退。 无心微微喘息:“好强的功夫。” 一旁的飞轩却是赞叹无心:“好浑厚的佛门内力。” 无心忽然收拳,再度对着李寒衣打去,这一拳和他平日里的武功截然不同。这一拳并不潇洒,也不好看,却很朴实。 很硬。 很凶。 如果萧瑟和雷无桀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拳法很眼熟。 金刚伏魔神通。 “一拳正我心。”无心挥出一拳。 “二拳去业障。”无心再出一拳。 “三拳破恶孽。“无心挥出第三拳。 “四拳息灾。” “五拳伏妖。” “六拳降魔!” “七拳得大光明!” 一连七拳,每一拳都打到了李寒衣的身上,李寒衣手中若有剑,无心必定近不了身,就算手中无剑,神志清醒时,以她的功夫,现在的无心也不一定是对手。但是现在的李寒衣失了神志,面对无心的七拳,她选择了硬扛,因为以她如今的体魄,面对这样的拳法,没有挡的必要。 无心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七拳之后,无心收拳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当初和师兄偷学了一下金刚伏魔神通。” 李寒衣依然站在那里,一头紫发却飘了下来,她原本有真气护体,并不惧这外家硬拳,可那偏偏是金刚伏魔神通。 如无心所说,降妖伏魔,本就是出家人做的事。 “这……”李凡松发出一声惊叹。 雷轰和谢宣相视一眼,眼神中都露出了几分欣喜。 只见李寒衣呕出一口黑血,满头紫发渐渐变黑,那溃散的眼神慢慢地凝聚了起来,她望着眼前一袭白衣僧袍的无心,缓缓问道:“你是谁?” 无心双手合十:“寒山寺,无心。” 李寒衣微微皱眉:“叶鼎之的儿子。” “正是。”无心坦然道。 “寒衣。”那边谢宣高喊了一声,急忙走上前,“你终于醒过来了。” 李寒衣望向谢宣,瞥到了他身后的两柄剑,忽然念道:“铁马冰河!” 只见铁马冰河剑立刻飞回了她的手中。 她再望向了另一柄红色的剑,轻声念道:“桃花。” 桃花剑随即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望着手中的两柄剑,走火入魔之前的回忆全都在瞬间涌了上来,独战暗河家主和唐门三老,之后那臭道士带着一片桃花千里而至,桃花树下拜堂成亲,以及那臭道士的身体在手中烟消云灭。 那一刻的愤怒,终于转换成了此一刻的悲怆。 李寒衣朝天猛喝一声,那一声怒喝带着她身上所剩的所有真气,威势霸道异常,震得满山飞鸟惊鸣而起! 李凡松和飞轩当时就吐出了一口鲜血,谢宣退到了他们二人身旁,急忙将身上的内劲传入他们体中。 一声猛喝之后,李寒衣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无心急忙向前扶住她,雷轰走上前,焦急地问道:“怎样?” 无心探了探李寒衣的脉搏,摇了摇头:“身子太过于疲惫,加上过于悲伤,所以晕过去了而已。” 雷轰点头:“好。” “先去附近找一处落脚吧。”谢宣注意到雷轰神色的变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想跑。” 雷轰苦笑:“你怎么知道我想跑?” 谢宣耸肩,说得一字一顿:“因为我书读的多。” 240 路遥而止 “落雨了。” 坐在台阶上的谢宣忽然伸出手,一串雨水穿过屋檐摔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仰起头,轻声说道。 他的身边站着李凡松和飞轩,飞轩牵着马,身子微微往里站了些,避开那些雨水。李凡松望着远处的那个身影,轻声问道:“他为什么不进来?” 谢宣微微一笑:“他是你师父的情敌,你希望他进来?” 李凡松轻叹了一声,道:“昼长夜短徐开眼,花开花落只自伤。师父毕竟早逝,我们这些徒儿就算再怎么向着自己的师父,但也不忍心师娘此一生就这样孤身一人。” “错了。”谢宣缓缓道。 李凡松急忙退后一步,抱拳道:“莫非是凡松哪里说的不对了,请先生指教。” “诗背错了,是昼短夜长,不是昼长夜短。”谢宣手指微微一捻,捻过一串雨水,在手中饶有趣味地把玩着。 李凡松一下子涨红了脸,退到了一边不再言语。 而远处,雷轰依然站在这座小庙的门口,抬头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小庙里面,李寒衣与无心相对而坐。李寒衣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眼神澄澈,已经恢复了神志。无心则一脸好整以暇,静静地望着她。 “你一点也不像你的父亲。”李寒衣率先开口了。 无心倒是习惯了这个说法,反问道:“很不像吗?” 李寒衣点头:“你父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豪迈,当年率领魔教东征的时候,愿意依附你们魔教的人都说叶鼎之不像江湖人,他的身上有帝王之气。而你则完全不同,你的身上没有锋芒。” 无心耸了耸肩:“就是说我不够有男子气概?” 李寒衣笑了笑:“叶鼎之也不爱开玩笑。” 无心用手轻轻搓着自己的眉心,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寒衣:“所以你和我父亲很早就认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江南的一位游侠,那时他还传过我几式剑招。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魔教教主,而我则代表雪月城与他交战。”李寒衣顿了顿,又说道,“曾经的我,很仰慕他。” “可是后来的你,杀了他。”无心接道。 “当时我们一共七个人负责狙杀他。”李寒衣平静地说道。 无心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天山派王人孙,雷家堡雷千亭,温家温冷,潮王阁落夜阑,暗河苏暮雨,以及雪月城李寒衣。但是江湖传言,最后出那绝杀一剑的人是你。” “我师兄百里东君当时武艺已经大成,在与叶鼎之对决的时候胜了半招,叶鼎之负伤南下之后,我们七人再联合狙杀他。先是雪月城城主的大弟子胜了叶鼎之,再是二弟子杀了叶鼎之,江湖上都需要年轻一代拥有起自己的神话。大师兄实至名归,所以他的故事谁也不会质疑。而我的事,前面永远加一个传说。”李寒衣苦笑道,“所以,我并没有杀死他。” “当日,如果我们七个人想要杀死他,那么至少三个人需要把命留在那里。” “是其他人杀的?”无心眉毛一挑。 “既然你会来问我,就表示你已经确信不是我了,而且如果我杀了他,那也是正邪相争,天经地义。”李寒衣正色道。 无心继续问道:“所以,那日还有谁在的。” “有一个人能有机会杀死他,虽然需要付出一个代价。现在他与我齐名,但功力在我之上,能与我大师兄比肩。”李寒衣低声说道。 “孤剑仙洛青阳。”无心一下子就猜了出来。 “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女子。”李寒衣继续说道。 无心没有再说话,只是点头:“果然。” “女子和孤剑仙比我们抢先一步到,他们在前面与叶鼎之隔着大概十丈距离。我们七个人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所以没有再敢向前,而在原地静观其变。然后女子说了一句话,叶鼎之忽然就拔剑自刎了。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魔教教主,一代枭雄叶鼎之就这样忽然在我们面前自刎了。”李寒衣说道。 “那人说了什么?”无心的语气微微一变。 李寒衣摇头:“我们并没有听清。叶鼎之自刎之后,她就和洛青阳离开了。但是几个前辈认为此事最好不要外传,所以就派人放了话,说是我杀了叶鼎之,算是替我立威。我听说你见过王人孙,他没有对你说这些?” 无心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不会告诉我这些,因为他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李寒衣点头:“我也知道,但我还是告诉你了。因为我有求于你。” 无心心中一动:“你是说……你功力已失的事情?” 李寒衣苦笑:“此番苏醒之后,我的功力所剩不到二成。但我不想让门口的人知道,你就假装要去雪月城见司空长风,护我离开吧。” “其实门口有两个更靠得住的人。”无心笑道。 “不必了。”李寒衣也站起了身,一个纵身掠了出去。她的身形极快,只是一个瞬间,就已经来到了谢宣的身边。 谢宣还是坐在台阶之上玩着雨水,头也没回:“你们聊完了。” “此番多谢你了,有空来雪月城喝酒,这一次我不赶你。”李寒衣平淡地说道。 “好。”谢宣答得干脆。 李寒衣再度起身,却已经掠到了雷轰的身边。 雷轰依然没有转身,李寒衣也静静地站在那里。 虽然之前早已见过面,但当时李寒衣神志全失,如今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第一次重逢。 雷轰轻声道:“好久不见。” 李寒衣摇了摇头:“你没有转头,不也还是没见。” 雷轰做了一个少年气十足的动作,他挠了挠头:“因为这几年,我并没有变得更好看些。” “我不是那样肤浅的人。”李寒衣的语气中却有几分笑意。 雷轰摇头:“可我是。所以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李寒衣想了一下后说道:“这么说来我也是。” 两个人同时笑了一声。 “对不起了。”李寒衣忽然叹道,“当年赌气让你练成绝世之剑再来见我,却没想到这一剑之约浪费了你这么多年的好时光。” “好时光?”雷轰喃喃道。 “那段好时光里,你本该能见到很多的人,有的你会喜欢,有的你会讨厌,有的还能和你相伴一生……”李寒衣继续说道。 雷轰点头:“我知道了。” “我毕竟有喜欢的人了。” “我也已经嫁给他了。” “如果当年你先遇见的是我。”雷轰忽然说道,“那么事情会不一样吗?” “不会的,我一定会先遇见他的。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李寒衣说得果断。 雷轰感觉心中隐隐作痛,不再说话,只是惨然一笑。 “对不起,那日我虽然走火入魔了,但我记得我说了什么。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李寒衣怅然道,“那些事当然不怪你,反而,我很感激你。只是还是那句话。” “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 “再见了。” 李寒衣再度一个纵身,从另一个方向掠去。 “谢先生,无心要去雪月城见那枪仙司空长风,也先行一步啦。”一身白袍的无心也从小庙中一跃而出,几个纵身赶了上去,他将李寒衣身旁,偷偷将内劲渡了过去,才没有让为了掩饰自己伤势而强行运功的李寒衣半路气竭而倒。 雷轰忽然转过了身,望着那远去的李寒衣。 李寒衣却没有回头。 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再次相见。 许久之后,雷轰忽然转过了身,大踏步流星地离开了。 “一看肠已断,好云莫回头。”谢宣站起了身,也背着书箱向前走去,他朗声长喝道,“雷轰,祝你早日觅得一把好剑!” 李凡松和飞轩独立站在那里,望着众人接连离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宣走出十几步后忽然回头,说道。 “你叫李凡松是吗?” “你的名取得不好,你这颗松,并不平凡,有参天之资。” “你之前说想拜我为师?” “我只有一个要求,做儒剑仙的徒弟,以后诗不能念错了。” 241 深海传说 “入深海了。” 金言掌柜田莫之站在甲板之上,低低地说了一声。 海面上依然风平浪静,看不到任何奇怪的标识,和之前行进的海域似乎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田莫之的一声感慨却仿佛他们越过了什么边界一般。 练剑练累了正坐在那里休息的雷无桀好奇地问道:“田掌柜,浅海深海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深海里有官兵。”田莫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有官兵?”雷无桀不解,他们已经连续几日没怎么见到人了,偶然能见到一些大船在捕鱼,大多数时候,一眼望去,整个海上只有他们一艘船,就这样的地方,还有官兵? 田莫之手遥遥地指着远处的一座孤岛:“看到了,那座孤岛叫绝生岛。里面关押着许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无法被处死,便被关在了那个岛上。那个岛上没有船可以离开,每个月都会有官船送来食水,岛上看守罪犯的士兵们也无法自行离开。所以被称为绝生。每次我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到深海了。” “既然这么害怕那些罪犯离开,想必是犯了重罪,却舍不得处死,这是什么道理?”雷无桀不解。 “因为他们留着还有用。”田莫之掏出了烟斗,开始慢悠悠地抽起了烟,海上湿气很重,抽一口烟能让整个人浑身都舒坦起来,“有的嘴里有着重要的情报,有的留着能牵制一些人,有的,则是被人报复丢来了这里。” 雷无桀点点头:“前辈,你懂的真多。哎,前辈,远处有船来了。” “深海之地藏着许多令人惊叹的秘密,所以不让普通的渔民进入,但是官船和一些大户商船依然可以进来。看到一艘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田莫之幽幽地说道。 雷无桀自小爱听江湖故事,从杀手榜上的绝顶高手,到镇守四方的绝世剑仙,还有天启城能改朝换代的隐藏高手,但是这些故事里却很少涉及到海上。所以田莫之说的那些故事,却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尤其是那语气里一副过尽千帆的沧桑感,让他更是心痒难耐。雷无桀又问道:“这深海之地到底有多少新奇的地方?田掌柜你都和我说说。” “不练剑了?”站在船顶的唐莲俯下身,笑着说道。 雷无桀摆摆手:“天天练剑,累了,今天要听故事。” 田莫之倒也不介意,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屑一顾,倒是真的说起了故事:“往东三百海里的地方,有一座宝石岛。上面都是天然生成的绝顶宝石,每一颗都浑然天成、质地绝佳,就算放到青州九城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但是那座岛的周围却有许多暗礁,官家守在那里,可即便是官家,进了那座岛,能出来的也不多。就算出了那座岛,能回到内陆的也不多。人心是很可怕的东西,所以如今官家只守岛,却很少派人入岛。” “这岛适合萧瑟。”雷无桀喃喃地说道。 “再往北有一座龙火岛,那是一座火山岛。火山喷发之时,岩浆喷射有几百丈之高,岩浆融入水里,遇到海水,海水瞬间被蒸发,水雾蒸发,整座海岛都被水雾包围,远远望去,就像来到了天之尽头一般的震撼。”田莫之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 雷无桀点头:“那有机会也要看一看。” “那可不好等,有些火山百年也不会喷发一次,有些一年就要喷发两三次,做不得准。但是东面能去,北面能去,南面最好不要去。”田莫之又问道。 “为什么?”雷无桀的好奇心又起。 “据说南面有海怪,那海怪被称为九头怪蛇,据说只有一个身子,却有九个蛇脑袋。身躯能和一艘雪松长船比拟,一身子扫过来,能把船的桅杆折碎。虽然我没有见过,但的确去了南面的商船,少有能够回来的。”田莫之抽了一口烟,“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去过南面,他只去了一夜就回来了,他说他没有遇到海怪,但是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听到远处有怪物的低吼声。那声音威严而可怖,吓得他立刻回航。南面官船也不怎么去,所以会有没有行碟,偷偷溜进来的商船往南面走,偶尔能有回来的,也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而且大都偷偷跑回内陆,不再提南海的事情,所以南海很神秘。” “那西面呢?西面有什么典故?”雷无桀急忙问道。 田莫之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雷无桀,那目光就跟看一个白痴没有区别,他放下烟杆,手指着西面:“小兄弟,你看西面。” 雷无桀转头,一脸茫然。 “西面,就是我们来的地方。那里没有海,只有一片大陆,叫北离!你老家!”田莫之翻了一个白眼。 雷无桀顿时红了脸。 田莫之叹了口气,重新变回了那张严肃的脸:“但是不论是火山岛,还是海怪,都算不上可怕。茫茫大海,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人心?”雷无桀想起了萧瑟曾经说过的那个关于田莫之的故事,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茫茫大海,一艘船上一个人心变了,整艘船的人都要陪葬。”田莫之喃喃地说道。 那艘雷无桀适才看到的船越来越近了,雷无桀扭头望去,只见那艘船上挂着一面大旗,旗帜之上是一只展翅而起的苍鹰,只是那只苍鹰,却是没有头颅的。 “好奇怪的旗。”雷无桀喃喃道。 田莫之却是神色一变:“糟了。” 只听一声呼啸传来,一枚羽箭破空而出,冲着雷无桀直冲而来。那枚羽箭声势极大,弯弓的人应该手劲不小,这让雷无桀想起了在边境遇到的那“长弓追翼,百鬼夜行”,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羽箭,还入不了雷无桀的眼。 雷无桀手一挥,一剑斩落了那枚羽箭:“这是什么?” 田莫之抽了一口冷气:“刚刚忘记和你说了,海上除了官兵和商人,还有海盗。” 242 千里海域之王 “海盗?”雷无桀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起来。他自然听说过海盗,这些人往往成群结伙,自己拥有一艘大船,然后在海上烧杀抢掠,无所不作,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据说海盗往往都只有一只眼睛,他很想见一见。 “有趣。”雷无桀点点头,顺手又砍落了一枚羽箭。 田莫之摇头:“一点也不有趣。” 雷无桀咧嘴笑了笑:“为什么不有趣?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有趣。” 田莫之指了指那面旗:“因为那面旗,所以不好笑。无首战鹰旗,对面那些海盗叫枭首,是这片深海里最可怕的海盗。” “很厉害?”雷无桀仍然是不屑。 “千里海域,唯枭首为尊。杀官兵,黑吃黑,无恶不作,无首战鹰所过之处,皆血漫于海。”田莫之忽然暴喝一声,“出阵!” 一声令下,所有船上的武士们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拉紧了弓弦,对准了对面的船。 闻声出来的沐春风、萧瑟和司空千落一脸不解,沐春风望向田莫之:“怎么回事?” “有海盗。”田莫之垂首说道。 “海盗?”沐春风虽然贵为沐家三公子,但对于海上之事了解却远不如田莫之,“什么样的海岛敢劫我们的船?” “是枭首,深海千里海域之王。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以弓箭慑之,然后避其锋芒。”田莫之低声说道。 “我们怕他们?”雷无桀有些忿忿。 “在陆地之上,刀剑枪可为王。可是海面之上,弓箭却是王道。我们船上虽然有不少船护,但是枭首素来以弓箭之术闻名,真的打起来,我们不一定是对手。”田莫之淡淡地说道,“我知道雷公子剑术无双,但在这海上,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沐春风微微皱眉:“我们不是有天狼弩吗?” “天狼弩一共四发,用了就没有了。他往往只能作为威慑,如果真的要用起来,那真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田莫之提醒道,“现在我们不过刚进入深海。” “田掌柜,你有句话说得不多。”雷无桀忽然转头道。 “哪句话不对?”田莫之微微眯起眼睛。 雷无桀微微一撇嘴,手一伸,将对面射过来的第三枚羽箭握在了手中。 “三箭示威,若投降就降旗,然后升起白旗。不然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劫船。”田莫之望着雷无桀手中的箭说道。 “不愧是什么千里海域之王,名头还真多。田掌柜,我继续回答你的问题。你说错了,我不仅用剑厉害,用箭其实也不错。”雷无桀掂了掂手中的羽箭,猛地潮上空掷去,“你说那面旗不有趣,那我就碎了它。” 那枚羽箭直冲无首战鹰旗而去。 田莫之大惊,这样的挑衅是很致命的。 沐春风却拍手叫好,他们的家旗之上绘着的可是浴火凤凰,哪有凤凰惧怕苍鹰的道理? 可是那枚羽箭在快要触碰到无首战鹰旗的时候,却被另一枚破空而出的羽箭懒腰击断。 雷无桀撇了撇嘴,微微一笑。 田莫之低声道:“三公子,这是很危险的事。” 沐春风却摆了摆手:“无妨,也没有别的地方,难道要我青州沐家看到一面旗就望风而逃吗?什么千里海域之王,不过是海盗罢了,是盗贼,如书中所言,就是下品!该打!” 却又有一枚羽箭飞向他们头顶的凤凰于飞旗。 船上的那些武士试图学着对面那人弯弓击下那枚羽箭,可无奈那高度着实有些太大了,而他们的箭术即便能射得那么高,却根本没有那么准。 却见一身黑影一跃而起,他的步伐轻盈无比,踩着旗杆一步一步往上掠去,最后一跃而起,一掌将那枚羽箭打得粉碎。随后身形一转,跃回了凤凰于飞旗之上,踩着那一面旗帜,稳稳地站在高处。颇有种频临绝顶,俯瞰众生的豪气。 司空千落喜道:“大师兄功力又有精进!” 萧瑟点头:“应该已经入了自在地境的巅峰之境,半步可逍遥。” 雷无桀忽然转头望了一眼萧瑟,眼神中带着某种询问。 就算雷无桀如今不再是当初那个被萧瑟唬得团团转的懵懂少年,甚至偶尔还会反过来嘲讽一下萧瑟,但是在他的心里,萧瑟仍然是他仰仗的人,至少他明白,现在他要做的一件事可能会有些不妥,连累到这座船上的其他人。但是他又真的很想做这件事,所以他想要征询萧瑟的意见。 因为萧瑟从来做出过错误的决定。 萧瑟叹了口气,双手拢在袖中,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去吧。” 一艘商船,就算再大也是商船,在茫茫无际的海上挑战有着千里海域之王的海盗的确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是有些事情的确是没有办法的,比如对于萧瑟来说,逃跑是不能接受的。但是这艘船的主人是沐春风,沐春风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读书人,读书人是有风骨的,见盗贼望风而逃,成何体统啊。 “揍他们。”萧瑟懒洋洋地加了一句。 雷无桀转过身,心中有了底气,提起心剑,纵身一跃,一脚踩在了海水之上,随后纵身一跃,再度跃起。 踏浪而行! 海盗船上适才举弓的人愣了一下,一开始的那三箭只是示威,并没有用上真本事,刚才射旗的那一箭却是没有留手,却依然被人轻易地拦了下来,已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那艘船上竟然有轻功掌法都如此绝顶之人,却更没料到,惊人还有可以踏浪而行的神人! 两艘船原本还相遇近百丈,但那持着剑的红衣男子却已经越来越近了。 举弓的男子转过身,望着身后那个独眼的男子,等待他的指示。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凶戾:“杀了他。” 举弓男子没有犹豫,转过身,拉紧了弓弦。数十个弓手在瞬间站成了一排,同时拉紧了弓弦。 “盈。”为首的男子喝道,所有的弓箭被拉成了满月。 “破!”数十支羽箭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后,直冲雷无桀而去。 雷无桀仰起头,一剑挥去,将所有羽箭瞬间折断。 诚然,在海上,弓箭的确比刀剑要来得好用,但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 那就是,当你足够强的时候。 雷无桀一个纵身,一个弯腰,落地,直起身,挥剑,洒去沾在剑上的海水,他仰起头,忽然笑了起来,他对着那个站在最后的男子哈哈大笑。 “原来,海盗真的是独眼的啊!哈哈哈哈!” 243 白衣海盗 雷无桀笑得很开心,即便相隔百丈,船上的萧瑟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连司空千落都发出了疑问:“他这么挑衅别人真的好吗?” 萧瑟摇了摇头:“他不是要挑衅别人,他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 “不该上那艘船的。”田莫之幽幽地留下了一句话后,退了下去。 沐春风问道:“我们要上那艘船吗?” 萧瑟摇头:“上不去。踏浪而行什么的,要么会雷无桀的那门轻功,要么是逍遥天境的高手,我们做不到。” 沐春风想了想:“那就把船开过去。”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但就连萧瑟听到都吃了一惊。知道沐春风胆大,却没有想到大得这么惊世骇俗,见过海盗船开过来抢商船的,没见过商船跑上去找海盗船的。萧瑟之前说沐春风读书读得有点傻,没想到已经傻成了这样。 但他很欣赏,他点头:“好。” 沐春风拔出那柄名为动千山的绝世名剑,挥剑怒喝:“起航!” 金错号雪松长船立刻调转了船头,朝着那海盗船行去。 而那艘船上,雷无桀正笑到一半,却见一根羽箭冲着自己张大了的嘴巴射了过来。他挥剑轻而易举地一剑斩落,摇了摇头:“海盗果然脾气不好。” 独眼的男子站了起来,提起了手中的那柄刀,那柄刀的刀背上挂满了铁环,往前行进的时候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望向雷无桀:“你是谁?” “雷无桀。”雷无桀笑着答道。 “你来我们船上干嘛?”独眼男子问他。 雷无桀想了一下,微微一皱眉:“来看一下海盗长什么样子。” 独眼男子怒极反笑:“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雷无桀点点头,“不过做海盗是不好的,毕竟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伤天害理,做不得。所以我想劝你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所以我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独眼男子抬起了刀。 雷无桀忽然转过身,仰头看着那边在风中猎猎起舞的鹰旗,忽然一笑。然后纵身一跃,学着唐莲的样子踩着桅杆一步步地向上掠去,他手中寒光一闪,已提剑冲着那面鹰旗斩去。 他要一剑毁去那面无首战鹰旗! 却见那独眼男子也跟了上去,他的轻功却也不赖,抓住桅杆一跃而起,抡起手中长刀对着雷无桀劈斩而去。 雷无桀不得不收回心剑,先挡了一下那柄长刀,随后抬腿一脚,就要将那男子踢下去。那男子急忙侧过身,用长刀去挡。却被雷无桀一脚踢在了长刀之上,长刀撞到胸口,朝着地上直坠而去,在船板上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坑。 雷无桀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地。 海盗们顿时目瞪口呆,却见一人喊道:“他们,他们怎么过来了?” 海盗们一惊,这才发现那艘雪松长船竟冲着他们开了过来,做了这么多年地海盗,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不由得有些慌乱。 雷无桀笑了笑,正欲再度起身,斩下那面战旗。 “别太小看人了。”一个厚重的声音想起。 声音代表着气,这个声音的气,很强。雷无桀立刻住了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一身白衣,洁净无暇,面目也俊秀如美玉,手指上带着一枚玉扳指,他轻轻地用大拇指扣着,就像是天启城那些世家公子们做的那样。他很儒雅,也很年轻,看上去甚至还未到三十。这与雷无桀想象中的海盗就很不一样了。 “你也是海盗?”雷无桀愣道。 “不像吗?”白衣公子竟然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折扇,轻轻摇晃起来。 “不像。”雷无桀答得干脆。 “海盗也要有海盗的风骨,古人有云,折扇清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白衣公子悠然地笑道,“粗俗野蛮的海盗我不屑做,我就要一身白衣,双手不染血,却让千里海域漫海是血。” “因为我就是这,千里海域之王。” “王爷,他们来了。”有个海盗走向前小声地说道。 白衣男子转过身,望着那艘船,眼神中闪过一丝讶然:“世上竟真有这么不怕死的人?” “别小看他们。”又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一个提着长枪,穿着战甲的中年男子,那战甲似乎有些老旧了,磨损得很厉害。他面容沉峻,望着雷无桀,“我认得你手中的剑,你是北离哪门哪派的弟子?” “这说来有些复杂啊。”雷无桀挠了挠头,继续往下说道,“在下雷无桀。” “内功,传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轰。” “剑法,传自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 “剑诀,传自剑心冢先冢主李素王。” 这样的门派背景,在北离江湖上,无论在哪里说一嘴,都能吓倒一片,但是白衣男子和那持枪的男子却只是神色微微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 男子眼神中似有询问,但持枪男子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这位呢,也该报上名字了。”雷无桀缓缓说道,“你是这千里海域之王,我该怎么称呼你,海贼王吗?” “王爷,让开。”持枪男子冷声道。 白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后,让开了身。 雷无桀望着他手中的枪:“是你要和我打吗?” 持枪男子点头:“请教了。” “你叫什么名字?”雷无桀问道。 “我现在还不确认,你有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持枪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雷无桀握紧了心剑,笑道:“前辈很有信心。” “你有很好的师门,也到了很难得的境界。但是还不够。”持枪男子抡起长枪,面色隐隐有怒。 “哪里不够?”雷无桀问道。 “你还不知道生死。经历生死,比境界更重要!”持枪男子一步踏前,冲着雷无桀一枪抡去。 枪号称百兵之王,乃是军中最常用的兵器,江湖之人也有不少门派习枪,但这几十年却多有凋零。只因那一柄枪太过有名。这天下有五位剑仙,三位刀仙,却只有一位枪仙。 百晓堂曾说,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 那就是枪仙司空长风,雪月城三城主,论年纪他年长李寒衣几岁,却因入门晚而排在其后,但江湖上和雪月城相熟的前辈们都知道,司空长风才是雪月城真正意义上的城主。 雷无桀和司空长风关系不错,所以他对上那一枪的时候很惊讶,因为那一枪,虽然不如司空长风那一枪揽尽长风的霸道,却极为相像! 雷无桀的心剑碰上了长枪,他虽然心中震惊,可剑气丝毫未退,硬生生地将那长枪压了下去。那长枪微微一撤,随即枪身一抖,如一条蛟龙直取雷无桀的咽喉。雷无桀挽出一道剑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杆枪。 那持枪男子点头:“你不错。” “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王劈川。” 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雷无桀撤剑微微退出一步,仔细想了一下,随即大惊! 244 神将再临 王劈川这个名字其实很有名,但是单独被人提起的时候却不多。他往往和其他几个名字一起被提起。 王劈川,肖斩江,薛断云。北离中军三神将。 一直在四年以前,这三个名字还赫赫有名。提到他们的时候,不仅北离人心中一动,就连南诀人都会感觉到一阵恐怖。 军伍之中,能排在他们之上的,只有金甲叶啸鹰,银衣雷梦杀,以及曾经的北离大都护萧若风。 但是他们在琅琊王谋逆案之后就已经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从北离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 王劈川收了枪,站在那里。 又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同样的磨损地不成样子的战甲,同样的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男子拿着两柄短枪。北离中军三神将,肖斩江。 跟在他之后,是又一个相同打扮的人,只是他的年纪看上去要更苍老一些,两鬓甚至有些斑白。他腰间配着一把长刀,身后背着一把长弓。北离中军三神将之首,薛断云。 这些放在北离,如今也依然是传说中一般的人物。就连雷无桀都愣住了,他顿了顿,忽然把剑收了下去,单膝而跪:“拜见三位叔伯。” 薛断云看着他的面庞,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诧:“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你是?” “他拿着心剑,那是李嫂的武器。”王劈川提醒道。 肖斩江一愣:“莫非?” 雷无桀点头:“家父雷梦杀,家母李心月。” 薛断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欣喜:“竟然!” 此时金错号已经慢慢靠近海盗船了,自称千里海域之王的白衣男子皱着眉头使了一个眼色,所以那些海盗并没有动手予以阻拦。 沐春风忽然望见雷无桀单膝而跪,大惊道:“对面是什么厉害人物?怎么雷无桀都跪下了?” 萧瑟也是微微皱眉:“恐怕事情有些出乎我们所料了。” “我先去看看。”司空千落纵身一跃,率先落到了船上,她望着跪在那里的雷无桀,怒道,“打不过就打不过,怎么还跪下了?” 雷无桀正欲开口解释,可司空千落哪能等得了解释,一枪就冲着拦在面前的王劈川打去。 “银月枪,哭断肠!”王劈川认出了那杆枪,随即也递出一枪。 司空千落还在雪月城的时候就已经入了金刚境,如今唐莲和雷无桀都悄悄进入了自在境。唐莲适才更是展现出了大自在境的实力,雷无桀也曾强行进入过逍遥天境,这对于她来说,自然心中难免焦急,所以这几日在船上发了疯一样地苦练。 所以这一枪,含着她这几日的苦练。 她不想再倒下,她不想那个人再受那样重的伤,她想要成为她的枪,带着他君临天下。如同父亲所说的那样。 一枪刺去,船边浪潮忽的涌起。 一枪,入自在。 王劈川的枪撞上了司空千落的枪,动作一样,速度一样。可惜境界不一样。 是王劈川胜了。 一枪之后,司空千落退了半步,王劈川寸步不离。 沐春风深色中微微有些忧虑:“司空姑娘竟不是对手,这人的境界着实可怕。” 萧瑟却看得比他更透彻:“勉强能赢过千落,但不是唐莲的对手。” 唐莲在他们身旁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只可惜那人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们的境界似乎还要高一点。” 沐春风叹了口气:“不愧是整片深海最可怕的海盗,低估了他们了。” “再怎么低估,也得把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救回来。”唐莲脚尖微微一掂,跃到了司空千落的身边。 白衣男子饶有趣味地望着他们:“今天真是稀罕了,能在海里见到这么多高手?是那老不死的终于等不及,想我死了?” 唐莲站在司空千落身边,手轻轻一挥,望向那三名着甲的中年男子:“请赐教。” 薛断云看出了唐莲手轻轻一挥之下展现出来的内力,微微有些惊诧:“内功垂天?” 司空千落眉毛一挑:“你们好像对我们很了解,认得出银月枪也就算了,竟然还认得出垂天?” “你们都是雪月城的弟子?”薛断云问道。 “家师百里东君。”唐莲微微垂首。 “家父司空长风。”司空千落却是扬起了头。 薛断云点头,说了句无比俗套的话:“名师出高徒。” 王劈川收起长枪,望向薛断云:“应该不是那人派来的,那个人本事再大,也请不动雪月城为他卖命。更何况,还有将军的后人在此……” “不可轻信。”肖斩江打断了他,“之前有很多事,我们都以为不会发生,但依然还是发生了。” 司空千落皱紧了眉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还打不打?” 雷无桀站起身正欲解释,却被肖斩江拔枪拦住。 “为何?”雷无桀不解。 肖斩江默然不语,王劈川神色有些黯然,薛断云皱着眉头,似在思考什么。 “我们也去看看。”沐春风终于也忍不住了,一跃来到了唐莲他们身边,“这是怎么了?” 唐莲也有些不明,摇了摇头:“看不明白。” “这位,又是谁?”薛断云问道。 “沐春风。”沐春风礼貌地答道。 薛断云望着那艘豪华的雪松长船,想了一下:“青州沐家?” “对,就是那个最有钱的青州沐家。我知道你想抢我们,可是,没戏。”沐春风拔出了那柄动千山。 白衣公子笑道:“该来的也都来了,船上的那位,你也该上来了。拜见拜见千里海域之王了!” 萧瑟叹了口气,虽然相隔还有些距离,但他已经认出了那三名神将,毕竟他曾经相熟,所以他自然也认出了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 那么自恋,那么狂妄,以及取出来的称呼那么的恶俗难听,举世之间,萧瑟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他摇了摇头,纵身一跃,运起了那踏云乘风步,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三神将见到他之后,神色大惊,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弃掉兵器,弯身跪了下去。 “参见六皇子!” 245 最有名的王爷 “六皇子?”沐春风吃了一惊,“萧瑟你是天启六皇子!”虽然萧瑟已经和他说过自己是天启城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没想到这大户,是这么大的户。 难怪他姓萧。 难怪连药王的传人都替他看病! 而且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六皇子,曾经被朝野上下一致认为以后要继任大统的六皇子。 萧瑟却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那个白衣翩翩的海盗头子。那男子也微微笑着,看着萧瑟。 司空千落忽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你们两个长得好像有点像。” 众人这才发现,两个人的确有些像。只是那个白衣海盗看上去要更年长几岁,神色也要更傲慢一些,而萧瑟则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细看那眉眼,的确很有几分相像。 白衣男子轻摇折扇:“好久不见啊。” 萧瑟轻轻抬手,懒洋洋地对那三位神将说道:“免礼了,我已经不是六皇子了,也就别跪了。” “也对,不是六皇子了。听那些内陆来的蠢货们说,你已经被封为永安王了?永安,永安,萧老头这隐喻了不得啊。”白衣男子幽幽地说。 “比什么千里海域之王要好听一些,你还是那么自恋,那么不会取名称,你这样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萧瑟摇头。 白衣男子眉毛一挑:“你忘了自己?现在你叫什么,萧瑟?啧啧啧,酸酸酸,不是又自恋又难听。 “王爷,好不容易兄弟相逢,就别斗嘴了。”三神将之首,向来不苟言笑的薛断云嘴角竟然隐隐有笑意。 唐莲、司空千落等人看出了对面这些人应是友非敌,也收起了兵器,陆续都到了萧瑟的身边。沐春风却微微皱眉:“王爷?这是哪位王爷?白王萧崇,还是赤王萧羽。” “你说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疯子。怎会是我?”白衣男子望向了沐春风。 沐春风想了一下:“朝中如今年轻一辈的便只有这两位王爷了,其他的王爷都和明德帝同辈,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兰月侯还算年轻,却应该称侯爷才对。” “就只有那两个王爷了吗?”白衣男子笑道。 沐春风又皱眉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世袭罔替?”白衣男子问他。 沐春风熟读律典,自然知道这世袭罔替,世袭罔替又称铁帽子王,只有军功极高的王爷有资格获得这个殊荣,自己的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王位而不用被降为侯爷。 曾经北离有四位世袭罔替的开国王爷,但是很奇怪,他们都没有留下后人,北离有几朝都没有再有过铁帽子王。 直到明德帝这一朝,才再次出现了一位军功极高,有资格做那世袭罔替的王爷! 沐春风大惊,这是真正的震惊。他敢保证,若是这件事传到那片内陆之上,每一个懂得几分北离政法的人都会大惊! 唐莲眼神一亮。 雷无桀手中的心剑忽然长鸣。 三神将的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 白衣男子很满意这样的气氛,他轻轻摇着折扇,面带笑容:“千里海域之王,这么难听的称呼自然不是我的本称。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你可以叫我的本称。” “琅琊王。” 曾经一手将兄长捧上皇位的英武王子,震慑南诀、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北离大都护,因为意图谋反被诛杀,行刑前引来天启青龙守护李心月一人一剑独战四大监,以及那剑仙一剑直逼天子。虽然过去了四年,但这个名字依然让人肃然起敬。 只是他应该死了,但是谁都知道,虽然琅琊王妃早逝,但仍然为琅琊王留下了一位子嗣。这位子嗣在琅琊王谋逆案后消失无踪,很多人都说已经被明德帝秘密处决了。但是谁也不能证明这件事,而明德帝虽然处决了琅琊王,但并没有剥去他的爵位。所以在名义上,的确世间应该存在一位琅琊王。 虽然这很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在场能对这件事发表看法的萧瑟并没有反对,谁都知道他和琅琊王交好,自然和琅琊王的儿子关系也不会太差。他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他一直都喜欢这样,漫不经心地打断别人的臭屁。 司空千落也打了个哈欠,她的想法更简单些,她对朝政一窍不通,对琅琊王也只是听过而已,她打哈欠,只是因为看到萧瑟打哈欠,自己也觉得有些困了罢了。 自称琅琊王的白衣男子神色微微尴尬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一定要这样?” 萧瑟耸了耸肩:“聊聊?” “那自然得聊聊,难道我真要把你的船抢了?”白衣男子“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 “我还真的有点怕呢,海域之王萧凌尘!”萧瑟冷笑。 “琅琊王!琅琊王!”被萧瑟唤出本名的萧凌尘懊恼地说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船头走去,沐春风还是对场上的情景有些没回过神来,莫名其妙最有名的那名皇子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又莫名其妙地遇到了海上最强悍的海盗,可那人却自称是最有名的那位王爷的传人,这边还站着三位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对着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应该就是北离中军三神将无疑了。这实在有些……太像书中写的桥段了。 唐莲望了他一眼:“后悔将我们引上船了?” 沐春风摇头,手微微颤抖:“不,这简直太棒了!这件事,值得我跟我父亲去炫耀!” 萧凌尘和萧瑟慢慢地走到了船头,一个又摇开了折扇,萧瑟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写着四个大大的字。 王孙公子。 “四年了,该有四年没见了。”这位王孙公子颇有些自恋地挥着折扇,感慨道。 萧瑟点头:“我其实偷偷找过你一段时间,却没发现,你竟跑来做海盗了?” “我是天生的王者,既然陆地上做不成那王侯了,这茫茫大海倒也不赖,不比萧老头那破北离小!” 246 海贼的原则 琅琊王已经死了五年了,就算是曾经那片大陆上最响亮的名字,也已经开始渐渐被人遗忘。人们说起琅琊王,总是带着点物是人非的意思。 曾经英武的王爷成为了叛逆,就连那些英勇的事迹也成为了禁忌。 而那些英武的战士也跟着消失在了历史的潮流中,八王之乱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天启四守护,远征南诀时悍勇无比的银衣将军雷梦杀以及北离中军三神将,这些名字很久没有被人提起了。只有金甲将军叶啸鹰依然活跃在朝堂之上,证明着那个时代的存在。 所以在这里能遇见曾经的三位神将,的确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沐春风一脸热切地想要上去攀谈,但无奈三位神将似乎并没有那个兴致,王劈川望着司空千落以及她手中的这杆枪:“银月枪,已经很久未见了。你父亲,曾经传过我枪法。” “我看出来了。”司空千落适才和王劈川对了一枪,自然察觉到了几分,“你和我父亲很相熟。” “算不上很熟,在天启城的碉楼小筑中第一次见到你父亲。那天我们在喝酒,顺便谈论些枪法问题。你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并且说我们在放屁。我们本想四个人拥上去把他打一顿的,结果你父亲便拿出了那杆银月枪,三枪一出就让我们心服口服。”王劈川难得地笑了笑,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曾有过听了几句嘲讽的话就要上去揍人的岁月,“后来机缘巧合下见过几次,每一次都受益良多。只是每一次……” “每一次什么?”司空千落问道。 持双枪的肖斩江接了下去:“每一次都想把你父亲打一顿。” 司空千落自然能体会这种感觉,她挠了挠头:“没想到父亲还曾去过天启。” 肖斩江和王劈川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流露了几分惊诧:“你不知道你父亲曾经去过天启?” “不知道啊。”司空千落一脸无辜。 “你没听过千里追神枪,神枪退千里的故事吗?”王劈川试探着问道。 司空千落依然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王劈川破天荒地笑了笑:“有意思了。” “哪里有意思了?”司空千落不解。 王劈川没有回答,只是说:“等你回到雪月城,可以去问问你父亲。” 司空千落转头问唐莲:“师兄你知道吗?” 唐莲却望着站在那里的萧瑟和萧凌尘:“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沐春风也望了过去:“一个是北离曾经最有名的皇子,一个是最强大王爷的继承人,他们的对话,我也真是很好奇。” 萧瑟对萧凌尘说:“你刚刚有句话说得不对。” 萧凌尘手中折扇停了下来:“哪句话不对。” “我们是五年没见了,不是四年。”萧瑟缓缓说道。 萧凌尘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你这人还是这么较真。” “是的,我很较真。所以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萧瑟说道。 萧凌尘点头:“问吧。” “当年你是怎么离开的?”萧瑟问道。 “天启城暴动的那一天,父王带着我骑着一辆马车往北门行去,途中被白虎使拦了下来。父王停了下来,没有反抗,白虎使便放了我出城而去。后来逃亡的路程中,我遇到了三位神将,才逃过了追杀。”萧凌尘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为何那天晚上王叔会忽然要离城而去,难道他真的想要叛乱,难道那场大火是他刻意放的?”萧瑟问道。 “我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萧凌尘继续轻轻地挥起了折扇,“我直到出城遇到三神将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遇到追杀,为什么我父亲要被白虎使拦下。” “按照刑部所说,琅琊王图谋叛逆,那日故意在天启城引发动乱。”萧瑟缓缓说道。 “有些可笑,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那么半个北离都能够毁掉,天启城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乱,就被说成琅琊王谋逆,这是对我父王的侮辱啊。当年整个南诀都打不过我父王,就天启城那些金吾卫?”萧凌尘冷笑。 萧瑟点头:“的确。但是皇帝没有说什么,琅琊王也没有说什么。” “就像是……”萧凌尘望向萧瑟。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约好了一般。” 萧瑟收回目光:“我会回到天启,解开这个秘密。” 萧凌尘收起折扇:“那就祝你成功!” 萧瑟愣了一下,说道:“你不随我回天启?” “别开玩笑了,你回天启,那是奉诏回京。我回天启,那是羊入虎口。我好好地做我的海域之王不是挺好,干嘛回去送死?”萧凌尘说得义正严辞。 “你真在这做起了海盗?”萧瑟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海盗团伙,真的是萧凌尘率领的? 萧凌尘字正腔圆地“呸”了一声:“我堂堂北离大都护、琅琊王的世袭继承人,真能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我只不过见到那些商船,顺手抢他们点银两,不杀人不放火!我们虽然是海盗,但也是有原则的海盗!” 萧瑟忍不住问道:“什么原则?” 萧凌尘笑道:“一个大元宝,一刀切两块。你一半,我一半。所有商船,我抢一半!” 萧瑟点头:“好原则!” 萧凌尘忽然伸手:“你也给我一半!” 萧瑟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放屁!” 萧凌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小气不肯给我,我就不一样了。本王很大方,本王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几日,有一个人来了琅琊王府。” “谁?” “大监瑾宣公公。” 萧瑟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记下了。” “如果你要回天启查些什么的话,大监瑾宣公公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只有那个人,不好对付。你在天启,有足够强的盟友吗?”萧凌尘若有所思地问道。 “现在还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萧瑟缓缓说道。 247 天启之约 听完萧瑟的话,萧凌尘转过了身,望向正站在那里说着话的雷无桀等人,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 萧瑟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不知道以后怎么样,现在看上去就像几个傻子。”萧凌尘下了结论,“尤其是那个红衣服的。” 萧瑟想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对了,你忽然跑到深海里来干嘛?总不会是发现了我的行踪?”萧凌尘转了个话题。 萧瑟摊了摊手:“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一样了?” “你的气息很虚弱。”萧凌尘伸出右手,轻轻探了下萧瑟的脉搏,“你生病了?而且为何感受不到半分内力?被人打伤了?” “我离开天启的时候,遇到了颜战天。师父拦住了他,但似乎有别人趁他们二人交手的时候偷袭了我,如今我隐脉受损,不能运功。”萧瑟收回了手。 “深海之中有人能医治你的隐脉?”萧凌尘问道。 萧瑟点头:“或许吧。只是一个可能。” “如果是你,就算这个可能再小,你也会去。那个人在哪里?”萧凌尘直接问道。 “比三蛇岛还要往东的地方。”萧瑟答道。 “三蛇岛啊。最近最好不要去那里。”萧凌尘幽幽地说道。 “怎么,那边是有海盗还是海怪?”萧瑟注意到萧凌尘的眼神发生了些变化。 萧凌尘用手指轻轻敲着折扇:“那里有官兵。” “官兵?” “据我所知,有一些官船正秘密地赶往那里。你们这艘雪松长船的确算得上不错,但是如果对上官船,怕是依旧赚不到什么便宜。而且,当时我还觉得他们行动得很奇怪,毕竟官船很少去那种地方,岛上的毒蛇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只有不要命的商人回去那里。但现在仔细想一想,是不是为了你们而去的?” “你是说?”萧瑟微微一皱眉。 “那个瞎子,还有那个疯小子,如今再怎么说也都是王爷了。”萧凌尘没有说下去。 萧瑟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如果可以,我会陪你去。”萧凌尘顿了顿,“但是现在还不是我露面的时候。等我下一次露面的时候,我希望我是奔天启而去,夺回我应有的东西。” “我会在天启城等你。”萧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过了身,走了回去。 “以什么样的身份?”萧凌尘幽幽地问道。 “或许是皇帝吧。”萧瑟淡淡地说。 “可我也想当皇帝。” “那就让给你吧。” 萧瑟走到了众人身边,唐莲望了萧凌尘一眼,又望了萧瑟一眼:“谈完了?” 萧瑟神色不变:“不过是叙旧罢了。” “六皇子。”薛断云忽然说道,“您是要走了吗?” “还没到重逢的时候。”萧瑟转身,望了海上的那些海盗们一眼,这些曾经都是北离中军的兵士们,“当年的北离中军不止他们,等你们回到北离,振臂一呼,会有很多人来支持你们。” “我们知道。”薛断云点头,“我们缺一把火。” “我会为你们点燃这把火。”萧瑟揉了揉眉心,“在我查明当年的真相之后。” “多谢六皇子了。”薛断云单膝跪地。 “不必谢我。若真要谢我,等到你们重返天启的那一天吧。”萧瑟慢慢地走到了船边,纵身一跃,回到了金错号之上。 唐莲和司空千落没有犹豫,也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雷无桀转身对着三位神将再度行礼,也准备离去。 “路上小心。”白衣翩翩,挥着折扇的萧凌尘靠在船板上,忽然说道。 “自然。”雷无桀点头。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雷将军的儿子。”肖斩江说道。 “我是天启青龙守护,列东方位。四守护之首。”雷无桀转身离去。 沐春风倒是最舍不得离去,本以为仗着萧瑟的人情,至少能留下来喝一杯酒,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回去了,只能自己发出邀约:“三位神将和……这位王爷若是不嫌弃,到我船上喝一杯如何?”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对着他的眉心直袭而来。速度极快,并没有留半分余地。 可沐春风毕竟功力也不弱,手中名剑动千山微微一动,已将那枚羽箭斩落在地。 “我们是海盗,你是商船。邀请我们上船,不怕被抹了脖子挂在船头晒成干尸吗?”萧凌尘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冷笑道。 沐春风再一次没有犹豫,足尖一点,急速地掠回了金错号上。 薛断云转头望向萧凌尘,萧凌尘耸了耸肩:“楚河要去三蛇岛。” 薛断云摇了摇头:“不能去三蛇岛。” “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萧凌尘叹道。 “那我们也去。”薛断云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我和他说了我们不会去,我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琅琊王的旗帜再度挥起的时候,应该是在天启城外烽火连烟之处。而不是在这无人问津的大海。”萧凌尘淡淡地说道。 “但我们会去。”薛断云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萧凌尘笑了一下:“对啊,自然要去。” “谁让他是萧楚河呢。” 薛断云忽然怒喝一声:“起航!” 回到了金错号上,沐春风即便差点挨了一箭,却依然满心遗憾:“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竟然能见到传闻中的三神将,理应喝上一杯的。” 司空千落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个商人,为什么会想和海盗喝酒? 唐莲和雷无桀却望着萧瑟,很明显从船上下来之后,萧瑟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萧瑟抬头看着天想了许久后转过身,望向沐春风:“沐兄,恐怕我们要提前分别了。” 沐春风愣道:“怎么了?” “三蛇岛上的蛇怕是只能以后再还了,能否能给我们一艘小船,让我们自行离开?”萧瑟缓缓道。 “你疯了?”沐春风皱眉,“现在给你们一艘小船,你们不管是回内陆,还是自己去三蛇岛,只要海上一起风,你们的船就会给打烂了。会死的。” “但如果我们留在这,整艘船的人都会死。”萧瑟望着沐春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248 剑拔弩张 在雷无桀眼里,萧瑟是一个从不示弱的人,即便面对暗河诡异莫测的千面鬼,甚至杀人如麻的苏谢两家的家主,他都没有退缩过。但是这一次他很严肃的说,如果我们留在这,整艘船上的人都会死。 所以连雷无桀都警示起来了,到底萧凌尘和他说了什么,前方会有怎样的敌人。 但沐春风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死。” 萧瑟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而且。”沐春风顿了顿,“你们答应了我,要抓我抓到那条铁琉璃。如果没有你们,很难成事。” “事到如今,还在乎你兄长的病?”萧瑟幽幽地问道。 “事关我沐家传承,更关系到我沐家名誉。没有人能从我沐家的商船抢东西,无论是货物还是人。田掌柜!”沐春风忽然一扫那淡雅公子的模样,振袖一挥,“祭家旗!” 沐家一共有两面旗帜,一面是商旗,就是那凤凰于飞旗。一面则是家旗,上面只有四四方方的一个字——沐。 “得令。”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的田莫之微微垂首。 唐莲走向前:“怎么办?” “沐家有沐家的骄傲,那我就承他的这份情。”萧瑟顿了顿,“大约还有三日,我们需要养息。” “前方有死战?”司空千落问道。 萧瑟点头:“九死一生。” “我有一个想法,我想试试。”唐莲忽然说道。 “你刚入大自在境,如果强行入逍遥天境,会走火入魔的。”萧瑟轻声说道。 唐莲叹了口气:“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办法。” 萧瑟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无桀抚摸着怀中的剑,似乎想到了什么。 司空千落咬了咬嘴唇,想说却没有说些什么。 他们很多次遇到过险境,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茫茫大海,不会有师父们来救他们,这一次,他们只能靠自己。 萧瑟低下头,忽然往里舱走去。 “你去干嘛?”雷无桀问道。 “你们习武,我睡觉。”萧瑟头也不回。 三个人忽然都笑了起来。 一连过了三日,这三日很平静,连雷无桀都显得很沉默,只顾着习剑。司空千落则反复地与唐莲演武,不再用暗器的唐莲没有了以往强决的杀人术,但一招一式却更显大家风范,司空千落刚入自在地境,枪法也如脱胎换骨,进步神速。 萧瑟一直在睡觉。 沐春风总是看着手中的动千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日之后,果然有两艘船缓缓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两艘船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一同来的。 因为一艘隶属于北离高成府海兵,一艘隶属于国通府,这些临海的州府的确有资格派船来深海巡逻,但是却罕见地来到如此深的海中。高成府的官船上,海兵都督望着国通府的船,幽幽地说道:“他们也来人了?” 他身后一身灰衣,幕僚般的人物淡淡地说道:“国通府的总督是白王殿下生母的堂弟。” “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了?”提督大人缓了口气,虽然他们的总督大人和天启的那位赤王殿下的关系也是非同寻常,但这道命令还是接的非常吃力,接到信的那一刻总督大人的脸就白了。 “怕是他们也这么想的。”灰衣男子叹了口气。 果然在高成府的官船慢下来之后,国通府的船也慢了下来,两艘几乎并肩而行,并且越行越近。 提督大人叹了口气:“这事儿不好办了啊。” 灰衣男子强调道:“必须要办。” 提督大人指着对面那艘慢慢行向他们的船,指着上面的旗帜说道:“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旗吗?” 灰衣男子抬起头,喃喃道:“青州沐家?” “很明显,你们得到了那个人要坐船去三蛇岛往东的消息,却并不知道他坐上了一艘什么样的船。青州九城,单独自治,上无州府,直达天启,只因为这九座城池代表了整个天启的财富。而云间城的沐家被成为青州首富,不是因为他最有钱,而是因为他是如今的商会首领。只要他愿意,你信不信明年高成府的人会有一半的人成为流民?”提督大人叹了口气,“打不得。” 沐春风站在船头,望着那两艘慢慢开过来的船,却没有回避的意思,他的目光坚定:“虽然我很不会喜欢拿身份去压别人,但是父亲时常和我说,做人就像做生意一样,有时候要让,有时候,一步都不能退。” 头顶的沐字家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萧瑟微微一笑:“如今的青州沐家家主,的确值得敬佩。” “有故事听?”雷无桀好奇地问道。 “曾经我沐家是青州豪门,在我祖父那一代,因为遭奸人所害家道中落,我父亲一度只经营着一间并不宽敞的药房。后来我父亲中兴家道,再度成为了云间城首富,他命人重新做了一面家旗。凤凰于飞旗是百年来沐家的族旗,但那独字旗却是父亲新做的。我们很少挂,但挂出来,按照父亲的意思,就只有一个意思了。” “什么意思?”雷无桀问道。 “让别人知道,沐字,是怎么写的!”沐春风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动千山,海水汹涌,说不出的豪情万丈。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生佩服,因为沐家家主,以及整个沐家的气度。 “很近了。”灰衣男子缓缓说道。 提督大人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如今目标还很远,他当然不需要拔刀迎敌,他若拔刀,那只可能是发出号令。 对青州沐家的船进攻?提督大人苦笑了一下:“真的不必考虑后果吗?” 灰衣男子沉声道:“死在茫茫大海,谁又知道是我们做的。” 提督大人望了望不远处那艘国通府的官船:“他们知道。” 灰衣男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所以我们也可以说是他们做的。” 提督大人摇了摇头:“我和青州沐府打过交道,以他们如今那位家主的做事风格,如果分不清谁是谁非,他会让两家都活不下去。” 灰衣男子闻言犹豫了许久,最后终于缓缓开口:“放箭。” “高成府会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提督大人心里知道,怕是已经说服不了对方了。 “事成之后,天下都是我们的,又何况一个高成府呢?”灰衣男子眼神坚毅,“放箭。” 249 万箭齐发 提督大人慢悠悠地拔出了剑:“希望你以后能记住这句话。” 灰衣男子低声道:“我也记得你的名字,高成府海军提督韩承志。” “好!”韩承志猛地将剑高高举起,“盈!” 官船之人所有的海兵瞬间拉紧了弓弦,箭尖直指天际,蓄势待发。几乎同一时刻,边上国通府的船也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看来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要能杀死船上那个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沐春风看到了对面两艘船上的变化,瞳孔蓦然缩紧,他长袖一挥,又朗声喝道:“盈!” 船上的护卫们没有半点犹豫,丝毫不顾忌对面的两艘船上官船,这就是青州沐家的底气,任你官船又如何,只要拦了沐家的路,就应该被扫开。 “让大家都退回船舱之中。”萧瑟忽然说道。 沐春风不解:“为何?” “弓箭无眼,到时候你的人必定会有死伤。同样是性命,我并没有金贵一些。没有必要为了护我,死上更多的人。”萧瑟淡淡地说道。 沐春风只思考了片刻,立刻点头:“你说的对,都小心退入船舱之中,拿盾牌护好自己。”那些护卫们也没有犹豫,立刻一边警觉地持着弓箭一边退入了船舱之中。但沐春风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雷无桀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沐春风笑道:“我是你们的朋友,为朋友挡箭,那是应该的。” 田莫之默默地站在沐春风身边,依旧微微弓着背,没有劝阻这位年轻的公子,或许他知道就算劝阻也并没有用处。 “对面的人似乎都退回去了。只剩下了几个人。”韩承志眯起眼睛。 “他一定还在那里。他不会躲的。”灰衣男子的意思很明确。 韩承志终于将刀放了下来:“破。” 漫天箭雨,离弦而散。 沐春风率先拔出了剑,他的剑杀意很弱,但剑气蓬勃。一剑既出,动千山,起万潮!只见海水被剑气掀起巨大的浪潮,竟硬生生地将那些羽箭压下了不少。但漫天离箭,依然还有大半! 唐莲一步跃起,双手猛挥,只见两条海水从他手上掀起,正是那酒仙百里东君所创的积水成渊。昔日百花会上,唐莲能带起的不过两坛酒罢了,可今日,他真的带起了两道渊流! 这就是大自在境的威力,真正的半步天境! 他双手一挥,用两条渊流,压下漫天羽箭。 雷无桀拔出了心剑,他练了三天的剑,却不曾真正地拔出过剑。他在养剑心,亦是育剑意。他朝天猛地挥出了一剑。 一道红光闪过。 他已经不再使用雷轰所传的杀怖剑了,但这一次挥出的剑意,却非常的像杀怖剑的剑意。杀生灭绝,狠厉可怖! 一整排羽箭都被砍断了。 最后司空千落挥动了长枪,她轻轻地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像跳了个舞,手中的长枪挥动着也像跳舞一样好看。她收了枪,微微垂首。 被击碎的羽箭散落了一地。 萧瑟微微点头:“不错。” “以五人对两支军队,的确不错。”说话的竟然是田莫之。 “沐兄,让你的人快些行船。我们要去他们的船上。”萧瑟淡淡地说道。 沐春风笑了笑;“早就都已经交代下去了。” 漫天的羽箭,就算能挡住一波,但是如果对面不停歇地放射,他们终究会有了力竭的时候。唯一的机会就是他们冲到他们的船上。 “杀了他们。”萧瑟淡淡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雷无桀耸了耸肩:“我不喜欢杀人,能不能吓跑他们?” 韩承志皱紧了眉头:“他们船上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高手?堂堂北离海兵,会怕几个江湖野人吗?”灰衣男子低声道。 “如果江湖野人不足惧的话,那么当年怒剑仙颜战天如何能一人敌万人,最后整整杀了南诀大军两千人,吓跑了那支不可一世的军队?”韩承志再度高高抬起了手中的长刀。 “几个毛头小子,如何和剑仙相比。”灰衣男子恨恨地说道。 韩承志冷笑一声,长刀挥下,又一波箭雨离弦而出。 却又被对面的人拦了下来。 船已经越行越近了。 “用落金弩。”韩承志淡淡地说道。 一个巨大的弓弩被数十个人一起用力推了上来,这么巨大的弓弩放在陆地上是用来攻城用的,放在海里则是用来射鲨鱼的。这样的弓弩,如果被射到人的身上的话,必定是拦腰斩断的吧。 “不射人,射船。”韩承志淡淡地说道。 旁边那艘船也同样地搬出了落金弩,这已经是州府海军的最高军器了。 萧瑟微微皱眉:“有些麻烦了。” 田莫之忽然打了个呼哨,只见下层船舱忽然被打开了,里面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兵器闪着森森寒光。 天狼弩。 那是巨大到,在船上非常难以搬运的弓弩。比起落金弩来说,还要凶狠数倍,只有雪松长船上才能配备。 “天狼弩。”韩承志认了出来,轻轻叹了口气,“还要今天不好收场了。” 萧瑟挥了挥手:“慢一点。” 田莫之又打了个呼哨,金错号立刻就慢了下来。 韩承志摸着手中的刀柄,望着边上,那艘国通府的船也停了下来,也没有继续再发弓箭。他微微有些懊恼:“能不要每次都一样吗?” “谁先动手,天狼弩就会先射向谁,另一方就会有机会。”灰衣男子就算对海战再不熟悉,也听过天狼弩的威力。 “但是两架落金弩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雪松长船也占不了多大便宜。落金弩配上万箭齐发,他们怕是挡不下几轮。”韩承志顿了顿,“只是这几轮,可能够他们毁掉一艘船。” “他们不能离开。”灰衣男子强调道。 韩承志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果然是天启来的大人,只会提这样蛮横的要求。 “就算我死在这里。”灰衣男子的语气坚决。 正当局面僵持着的时候,忽然又有一艘船从远处驶来,那艘船很大很豪华,若论外形,几乎和沐家的那一艘一模一样。 又一艘雪松长船。 上面飘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神鸟大风旗。 北离萧氏皇族的族旗。 250 天子之威 “停手。”灰衣男子猛喝一声。 他也是赤王萧羽的幕僚,但他却也不敢在这深海之处挂出萧氏皇族的族旗,甚至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旁边国通府的官船也必然如此。两位在北离握有实权的王爷都不敢这么大张旗鼓,那么来的这个又会是哪个皇族呢? “是东及海市府的羽翎号。”韩承志也收起了刀,莫说那船上还挂着萧氏皇族的神鸟大风旗,就光光是东及海市府,他也得罪不起。那是整片海域的真正统治者,就算是他们这些州府海兵,也得听从他们的命令。 灰衣男子绞尽脑汁想,却也想不到在船上的到底会是哪个皇族。 “又有一艘来凑热闹了?”雷无桀皱了皱眉,“还是一艘这么大的船,怕是要搞不定了。” 萧瑟没有说话,神色微微地发生了些变化。 唐莲看出了些端倪:“好像不是一伙的,而且对面那些人似乎有些忌惮这艘船。” 沐春风望了田莫之一眼,田莫之淡淡地说道:“是东及海市府的船。” “海市府会跟我们动手吗?”沐春风淡淡地问道。 田莫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每年海市府一半的俸银,都来自青州。” 那艘名为羽翎号的雪松长船越行越近了,沐春风好奇地张望着:“不知道是哪位皇族亲临?八王之乱之后,明德帝的兄弟们大都被赶出了天启,派往封地,只有每年的祭天大典可以奉召入天启。离开自己的封地,需要上报天启,得圣旨御批,但这么多年,没有哪个王爷敢报过。至于天启城的皇族,有能力调动海市府的,也就只剩下白王和赤王了。” “对面的那两艘船,就是白王和赤王派来的。”萧瑟说道。 沐春风眉毛一挑:“难道是那位天启第一美男,金衣长刀的兰月侯?这位我慕名已久啊,今日若能得见……” 终于,羽翎号上的人影已经能被大约地辨认出来了。金错号上除了萧瑟面色不改外,其他人都是一惊。 这人他们认识。 而且不久前才见过。 天启五大监,掌剑监,瑾威公公。 “竟然是这太监。”沐春风咂舌。 既不是哪个王爷,也不是那位侯爷,甚至都不姓萧。而是个太监。不过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不过虽然他不姓萧,但是他的确有资格升起这面神鸟大风旗,因为世人皆知,五大监只隶属于一个人,当他们离开天启的时候,所作所为只代表着一个人的意志。 明德帝萧若瑾。 所以这面神鸟大风旗,比任何一位侯爷、王爷的都要威风。 因为那是天子之威。 灰衣男子愣了一下:“瑾威公公怎么会来这里?” 韩承志望着他:“退吗?” 灰衣男子微微有些犹豫,为什么瑾威公公会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天启城那位皇帝陛下也知道了此事,并且对此事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羽翎号终于行到了金错号旁边,并与它并驾而列,萧瑟望着不远处的瑾威公公,说道:“公公还是不放心,要来这里抓我回去?” 瑾威公公摇头:“既然王爷已经到了这里,抓王爷回去已经没有了意义。茫茫深海,最容易的就是一个死字,王爷想必会拿这个威胁我。” 萧瑟笑道:“公公聪明。” “陛下的意思是,在你出海之前抓你回去,为的是怕你涉险。但既然你已经踏入了险途,瑾威不才,只能为王爷扫清一些障碍了。”瑾威公公拔出了那柄渊眼剑。 “备弩。”站在瑾威公公身旁的是一位穿着精致铠甲的将军,他半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说道。 中舱打开了三个口,有三个弩对准了对面。 三把天狼弩,这就是东及海市府的战船。 “退吗?”韩承志再一次问道。 另一艘船悄悄地出现在了不远处,船首挂着一面旗,旗帜上无首的苍鹰腾空而起。 一身白衣,沐浴着海风挥着折扇的萧凌尘幽幽地说道:“看来我的出现很多余啊。” “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将神鸟大风旗挂在船头,还动用了东及海市府的战船。看来是明德帝的意思。”站在一旁的王劈川说道。 “明德帝对于他的这个儿子,还真是足够疼爱。”萧凌尘挥了挥手,“我们走。” 王劈川点点头,朗声喝道:“回航。” “退吗?”这是韩承志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灰衣男子依然没有作答,他在想,杀了面前的这个人,但是得罪了明德帝,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 “别想了。”韩承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既然东及海市府来了,那么你就一定杀不死。” 萧瑟最后望了瑾威公公一眼:“那我们走了。” “其实我应该与王爷一同前去。”瑾威公公收回了渊眼剑,“但想必王爷不会愿意。” 沐春风望了田莫之一眼,田莫之挥手:“全速前行。” 那两艘官船依然没有退,却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金错号就这样穿过了两艘船,朝前行去。东及海市府的羽翎号也没有退,船舱依然打开着,里面的三架天狼弩闪着森寒的光。 船上无精打采的将官眼皮依旧耷拉着:“这就是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儿子吗?” 瑾威公公望着远方:“曾经是。” “或许归来后也是。” 金错号上,萧瑟双手束在身后,看着天空,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父皇待我的确很好。” “可你要查的事情,却和明德帝的意志相违背,你想证明,你的父皇错了。”唐莲缓缓说道。 “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就算是父皇也一样。”萧瑟答道。 “如果他真的做错了呢?”唐莲问道。 “他为什么会做错?是谁让他做错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让父皇做错这件事?”萧瑟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了解父皇,也了解琅琊王叔,这件事情错的太离谱了。我想或许有一个人站在后面,迫使父皇不得不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想把那个人找出来。” 251 雪月之风 雪月城。 司空长风趴在桌上,已然悄悄睡着了。边上放着一壶喝空了的酒壶,和他的那杆天下闻名的乌金色长枪。 最近的雪月城很空荡,大城主百里东君消失了许久,二城主李寒衣出城后也下落不明,被派去协助此事的尹落霞和弟子落明轩却似乎没有去他们该去的地方,而三位城主的弟子唐莲、雷无桀、萧瑟、司空千落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城了。 雷家堡一战后,唐门派来雪月城的弟子悄悄地退离了,雷家堡的弟子也受了雷门的应召匆匆赶了回去。 似乎在当年魔族东征之后,雪月城很久都没有这般萧条了。 司空长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依然还是那个手里抱着一杆长枪,长枪之上挂着一壶酒,骑着马四处游荡,醉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醒了就去看哪里有悬赏令能接,再抓几个恶贼换几顿饭吃。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多好,却也没有不好。他生来就是这般懒散的人,能让他打起精神起来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直到那一天,那个白衣御马的少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本该是司空长风最讨厌的人,一看衣服就很有钱,但是少年说的话却让他讨厌不起来。 “我听说过你,你很有名。” “你一连抓了十三个国通府抓不到的要犯。”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就这样埋没,和我走吧。” “你想去一座城看一看吗?” “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有着最美的女人,最大的赌场,最好喝的酒,和最快的马。” “那座城叫天启。” 司空长风一手拄着枪杆,枪杆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酒壶,身子也摇摇晃晃的。他没有听清少年后面所说的话,只是听到了那一句“最美的女人”后就猛地点头:“去!去!去!” 梦里面,他再度见到了那个最美的女人。 女人抚着琴,坐在幕帘之中。 那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地方,哪里都是漂亮的姑娘。 但司空长风眼里却只有他。 “这里所有的姑娘你都可以拥有,只有她不行。她是琴中国师,天启城里多少个王爷都想得到她。” 司空长风不信,他走上前,轻轻拨开了眼前的幕帘。 的确是倾国倾城的姑娘,司空长风再想走进去,却听到了一声“滚”。 下一刻,他就真的滚了。 中间似乎还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好像哪里着火了,好像有人在砍杀,好像自己中了好几箭,浑身都是鲜血。 但那些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就骑着马在狂奔,像是宣泄着所有的怒火,一直骑马狂奔,昼夜不息,奔跑出千里之外,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可他才刚停下来,身后却有一匹白马追了上来。那个倾国倾城的姑娘就坐在马上,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柄剑,一剑将自己砍了下马。然后就立刻调马回头,狂奔回去。 司空长风愣了一下,也立刻翻身上马,重新追了上去。 “你不要跑啊。你来追我,是不是同意那天晚上我说的了?”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洛水清!” “洛水清……洛水清……洛水清……”司空长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这才发现桌上一片湿润,自己不知道何时竟流了这么多眼泪。他轻轻擦了擦眼泪。 又梦到你了啊,水清。 司空长风坐在那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毕竟昔人已经不在,就算梦见了,也是徒增伤感。 忽然门外想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司空长风手轻轻一抹,桌上的泪水瞬间蒸干了,他站起身,说道:“何事?” 门外的弟子恭敬地禀报:“尹长老和落师兄回来了。” 司空长风应道:“我知道了。”他拿起长枪,推门走下楼去。 尹落霞和落明轩就这样站在那里,落明轩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安,他心里还是有些敬畏那位实际上掌握雪月城实权的三城主的,自己外出两次都没有帮他把女儿带回来,或许会引来责罚。尹落霞倒是依然笑盈盈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司空长风看着尹落霞,叹了口气:“你说你要去无双城一探究竟,可探出什么来了?” “雷家堡的事情,不是他们做的。”尹落霞一本正经地答道。 “废话!”司空长风斥道,“是不是他们做的,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无双城除非是脑子坏了才去做这件事。” 尹落霞叹了口气:“看破不说破,我们这么多年情意在呢。” “我和你没情意,和你有情意的是宋燕回。可惜是个榆木脑袋,活该剑术一辈子赶不上寒衣。”司空长风没好气地说道,“又没敢见你?” “见了。”尹落霞盈盈一笑。 司空长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那就该结束了。落明轩。” 落明轩身躯一震:“在。” “紧张什么?”司空长风皱眉。 “弟子无能,没把千落师姐带回来!”落明轩垂首道。 “带不回来就算了。”司空长风甩了甩手,“她有自己的人要追。我叫你,是想劝你好好习武,以后别给你师父添麻烦了。” 落明轩脸一红:“三城主你看出来了?” “你受伤不轻,你师父替你疗伤,真气受损的也厉害。你们且都去休息,我给你们开两剂药,好好调理一番。”司空长风说道。 “三城主!”忽然有一个弟子一边跑一边重重地喘息着。 “何事?”司空长风问道。 “二城主,二城主回来了!”那弟子慌忙地说道。 司空长风面色一喜:“是和一个中年书生一起的嘛?进来便是,还通报什么?” “不是,是一个和尚。看上去二城主似乎昏迷了,那个和尚正抱着二城主站在城门口呢。” “和尚?”司空长风惊道,“什么样的和尚?” “很年轻,穿着一身白衣僧袍,自称是寒山寺来的。”那弟子答道。 司空长风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这才走了多久,这么快就又敢跑回来?” 252 一枪如云 无心站在雪月城的城门之下,望着身边那个高高的登天阁。那里有个年轻人正蹲在阁外面香喷喷地吃着包子。无心笑了笑,想到雷无桀一人一剑就登上了阁顶,应该相当威风了。 如果自己去的话,想必轻而易举就能到达阁顶,别说唐莲如今不在,就算在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当时那跌了境界的雷云鹤也拦不住自己,只是登上阁顶后,是否能够再进一步呢? 无心喃喃地想着,双手抱着李寒衣,李寒衣本来已经快支撑到了雪月城,但最后还是力竭晕了过去。无心知道李寒衣的女子身份还并没有打算让整个雪月城都知道,所以撕下了一片衣衫替她遮住了那张绝色的脸 “和尚,谁让你回来的?”一个不客气的声音响起,无心抬头望去,只见司空长风持着长枪站在那里,他似乎刚刚睡醒,并没有束发,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扬。 “司空枪仙,许久不见了。”无心微微颔首。 “我问你话呢。”司空长风一字一顿地说道。 无心叹了口气:“没有谁让人回来的,我自己回来的。” “你忘记与我的约定了?”司空长风皱眉。 “不敢,只是枪仙当时让我回天外天,我也的确回了。只是我们并没有约定,何时回北离吧?既然没有约定,我当然可以随时回来。”无心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司空长风笑道:“和尚好口才,只是不知道嘴上功夫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手上的功夫有没有厉害一点。”话刚说罢,司空长风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手中长枪猛旋出一朵枪花,冲着无心猛地刺去。 无心急退,手一松,李寒衣立刻摔了下去。 司空长风长枪往下一刺,随后一抬,将李寒衣抢到了身边。他左手抱住李寒衣,手指轻轻地握住李寒衣的颈脉:“寒衣,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是谁干的?” 无心急忙双手合十:“佛祖保佑,这真不是我干的。” 司空长风将李寒衣猛地往后一甩,那尹落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里,接住了李寒衣就立刻退了回去。司空长风完全不理会无心的辩解,长枪一挥。 风止。 无心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已经凝固,所有的动作都被放缓,缓到连尘埃在空气中的漂浮都清晰可见。 下一刻。 风起! 一杆长枪破风而出,枪身乌黑含泽,势若蛟龙。 无心双手合十,般若心钟祭起。 一枪砸碎。 无心猛退,神足通运起,身形如意,随心所欲,一退便避开了长枪。 却闻风再起! 司空长风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比神足通要慢,那杆长枪更是来得还要更快。无心退无可退,却只能硬接。他猛地一挥长袖,双袖之上银光闪耀,真是当年叶鼎之常用的无法无相功。 “会的功夫还不少。”司空长风冷笑,“可惜全都不堪一击。破!” 风再起,尘埃狂舞。 无心落下双袖,站在那里。 一杆长枪抵在他的喉间。 无心能与怒剑仙颜战天纠缠许久不败,却在和司空长风第三枪的对阵之中就落下阵来。司空长风眼神中却闪过一抹欣赏之色:“你入逍遥天境了?这么年轻就能入逍遥天境,忘忧那老和尚没有看错你。” “入了逍遥天境又如何,和枪仙前辈相比,真是贻笑大方了。”无心叹了口气,“但是天地良心,佛祖保佑。李寒衣前辈真不是我伤的。” “废话,你有那本事?”司空长风挑眉。 “那前辈干嘛揍我?”无心一脸无辜。 “虽然她仗着入门早,硬是要当师姐,但我和百里一直是把她当师妹养着的。这么水灵的师妹照顾了十多年,让你这小和尚抱了,我心里有气。”司空长风拿长枪重重地敲了一下无心的肩膀,“如果赵玉真来了,也要被打一顿才行。” 无心苦笑:“小僧也是不想的啊,我可是出家人。” “说吧,谁把她打伤的。”司空长风收回了长枪,“之前谢宣和我说,寒衣因赵玉真之死走火入魔,他去帮我寻她回来,怎么是你这和尚来了?谢宣人呢?” “当时寒衣前辈和雷轰前辈遭遇暗河杀手傀和三十二蛛影的追杀,因为两人之前彼此有过交手,所以受伤不轻,寒衣前辈更是因为神智已失而被暗中下了剧毒。儒剑仙前辈赶到的时候,暗河几乎就已得手,最后他运功替寒衣前辈疗伤,雷前辈独自一人对抗三十二蛛影,虽然他剑法盖世,却依然有所不敌,最后引爆了杀怖剑的火药才勉强挡住。但其后,他也受了重伤,不能动弹。傀却还有最后一击!”无心忽然停住了。 司空长风眉头微皱:“然后呢?” 无心很满意司空长风的配合,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满是傲气:“然后小僧我及时登场,一记心钟挡住了傀那一剑,又一记无法无相功把他打了出去,然后一道佛门真气,破了孤虚之阵。大败暗河!” 司空长风神色有些尴尬,只好清了清嗓子:“真是好厉害啊。” “不敢不敢。”无心假装自谦地摆了摆手,“若是枪仙前辈在,自然还要更厉害一些。” “远来是客,虽然不知道你来干嘛。但是既然你会找上寒衣,说明是为了你爹的事情来的。随我入城吧。”司空长风懒得再与这个和尚胡扯,转过了身,朝城内走去,无心倒也不推辞,轻甩长袖跟了上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身马嘶。 “司空城主,请留步。”紧接着是一个恭谨的声音。 司空长风和无心同时转过身,只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骑着一批黑马朝着他们行来。斗笠之上,写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百”字。 这个人的武功应该不会很高。 但他的轻功绝对很高。 他手里拿着一个卷轴,金色的卷轴。 “江湖百晓堂?”无心喃喃地说道。 司空长风却只是看着那个卷轴。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 253 金榜论武名(上)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这十个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到了,因为说出这十个字的人消失了很久。 那是江湖百晓堂的堂主,武学一品四境的评定者,天启四守护西方位的白虎姬若风。琅琊王谋逆案中,在法场上拦截李寒衣的剑仙一剑,是他最后一次露面。那之后他就从江湖上消失了,就连成名百年的百晓堂也逐渐消失匿迹。 但是谁都知道,那些散落在江湖中的百晓堂弟子并没有散去,他们依然默默地观察着江湖,将那些资料撰写下来,送到那个传说中的百晓堂内。只等着那位传奇的武学人物再度重临,因为只有他有资格重新论江湖,排武榜。 武榜的更迭,有时候三年一次,有时候一年一次,倒不是看姬若风的心情,只是根据那前五个字——江湖风波静。每次风波起的时候,总会有人死去,有人崛起,有人退出,所以风波一静,江湖就变了。 “姬若风回来了?”司空长风望着那名百晓堂的弟子。 可那带着斗笠的弟子却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卷轴甩了过来:“枪仙,请观榜。” 司空长风长枪一挑,枪尖抵住那张卷轴,猛地往右边一甩,就将整张卷轴打了开来。 金榜第一榜,名百兵榜。 说的是兵器,也是用兵器的人。 百兵,枪为王。所以第一个名字,就是司空长风。 枪仙,司空长风。持枪:乌月枪。 剑仙,孤剑仙洛青阳,持剑:九歌。儒剑仙谢宣,持剑:万卷书。怒剑仙颜战天,持剑:破军。雪月剑仙李寒衣,持剑:铁马冰河、桃花。 司空长风轻轻叹了口气,道剑仙已经陨落,五大剑仙就此变成了四大剑仙,着实令人惋惜。看到此处,无心微微皱了皱眉,那位被谢宣称为已经进入剑仙境界的雷轰还是没有入百兵榜,看来是因为杀怖剑被毁,而未寻得新剑的缘故。 刀仙,霸刀澹台破,持刀:麒麟牙。鬼刀摘月君,持刀:阴阳。温柔刀苏雨落,持刀:迟落。 南诀依然还是三位刀仙,但熟知金榜的人都能发现,温柔刀还是温柔刀,可是名字却已经从叶碧霞变成了苏雨落,看来那位传奇的女刀客已经死了,而这位苏雨落想必是她传说中的关门弟子。 司空长风心中微微一动,那位关门弟子八年前被叶碧霞收入门下,如今年纪应该刚过二十才对,竟能列入百兵榜之中? 百兵榜下面的那些名字就并没有上面那些名震天下,也没有谁再能冠上仙的名号。直到最后那个名字。 酒仙,百里东君。兵器:拳头,以及所有。 持剑可剑仙,挥刀成刀仙,却爱用一对拳头,虽列百兵榜,却要以酒仙为号。 “酒能壮我胆,提我神,为何不能算是兵器?”当年百里东君这样问姬若风。 姬若风看来是很认真地记着这句话。 金榜第二榜,名良玉榜。只有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能够入榜,不过八个名额,十分之珍贵,并且若是生辰过了二十五,就没有机会再入榜了,所以是曾经每一个少年英雄们无比渴望的榜,当年的雷轰、雷云鹤、李寒衣、司空长风、百里东君都位列良玉榜。 不少雪月城的弟子早已闻讯赶来,一个个站在司空长风的后面,远远望着想看看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仿佛是看穿了这些年轻弟子的想法,那个前来递榜的百晓堂弟子缓缓地将良玉榜念了出来。 “良玉榜第八,雪月城弟子,落明轩。” 没想到第一个名字,就是雪月城的弟子,那刚刚归城的落明轩原本正在后面帮着尹落霞照料李寒衣,如今听到自己的名字,兴奋地大叫起来:“师父,是我,是我啊!我入良玉榜了。” 尹落霞笑着摇头:“一个垫底的,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良玉榜第七,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 司空长风神色不变,身后的那些弟子们倒是窃窃私语起来:“千落师姐果然厉害啊。” “良玉榜第六,青城山弟子,李凡松。” 无心微微一笑,想起了那个与儒剑仙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如今他又得一份剑仙机缘,想必以后剑术要更加精湛了。 “良玉榜第五,雪月城、雷家堡、剑心冢弟子,雷无桀。” “好长的名号啊。”无心撇了撇嘴。 “雷师弟也进良玉榜了?还在千落师姐之前,了不得啊。”一个吃着包子的弟子欣喜地说道。 “那大师兄呢?大师兄肯定在他们二人前面,莫非是第一?” “良玉榜第四,唐门弟子,唐泽。” 连司空长风此时都愣了一下,无心眉毛一挑,想起了什么。 但一众雪月城弟子却很是不解:“谁是唐泽?唐门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没听说过啊。” “良玉榜第三,雪月城弟子,唐莲。” “是大师兄!提到大师兄了!可是,怎么才第三?”弟子们哗然。 但司空长风却听到了更多的意味,雷无桀的名字前面把从师的三个门派都列了出来,而唐莲前面只有雪月城这三个字。看来百晓堂知道的,的确足够多。 “良玉榜第一,无双城弟子,无双。” 良玉榜第一?无双城? “怎么可能!”有人惊呼道。 “可是刚刚不是才列到第三吗?怎么忽然就第一了?这榜错了吧?”有人不解。 无心想起了那个抱着剑盒的少年,微微点头。他的确够格排在唐莲之前。 却见那百晓堂弟子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下去:“良玉榜第一,天外天弟子,叶安世。” 众人再度哗然,原来没有第二的原因,竟是有两位同时列在第一。良玉榜上有两个人并列,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而且…… “这他妈又是谁啊。”有个弟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对啊,这他妈又是谁啊!”有人应喝道。 无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说道:这他妈的是我啊。 良玉榜就此为止了,一共八席位置,雪月城占了整整四席,不愧为江湖第一城。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有两个人压在雪月城之上。虽然无双城只有一个人,但有时候第一,却比数量代表的更多。 就当众人依然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百晓堂的弟子忽然再度说话了:“冠绝榜。” “冠绝榜!” 司空长风收起了卷轴:“姬若风疯了?” 冠绝榜,是金榜的第三榜,也是最后一榜,可是十多年前,姬若风就已经将其封榜了! 254 金榜论武名(中) 冠绝榜的意思,就是冠绝天下。 如果百晓堂愿意简单点解释,那么其实冠绝榜就和良玉榜一样,清清楚楚地评定第一,第二,第三,只不过评定的范围扩大到了所有门派,所有弟子。但是这样的榜单太过于绝对,也让人难以信服。 因为冠绝榜上,会出现第一,也会出现第二。 是第二就会想要得第一,是第一就要面临整个天下的挑战。 姬若风接收百晓堂后亲自封榜,却又再度打开,为的是什么?难道这么多年天下第一的争论就要至此终结了? 司空长风望着百晓堂来的那个弟子,说道:“你在百晓堂中是什么地位?” 那名弟子恭敬地垂首:“百晓堂除了堂主之外,并未地位之高低,我们都只是这座江湖的云游者。若司空枪仙不想让我报冠绝榜,那我不报便是了,只不过金榜已经传递到了各个门派之中,整个天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好。”司空长风将手中之枪一甩,枪身陷入土中小半截,他双手抱胸,“你报!” “冠绝榜第四甲。”那弟子缓缓说道。 冠绝榜一共分四甲,第四甲四人,三甲三人,二甲二人,首甲一人。能入这冠绝榜,便是真真正正的金榜前十了。所有的弟子都屏息以待,冠绝榜自然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依然是这个榜。封榜十几年再度开启,谁都想知道那些风云江湖的高手们,究竟是怎样的排行。这比自己是否能入良玉榜,还更加令人好奇。 “冠绝榜第四甲,颜战天,澹台破,谢宣,离天。 怒剑仙颜战天,霸刀澹台破,儒剑仙谢宣,这三人众人当然十分耳熟,只是那行踪不定的杀人王离天竟然也上榜了,传闻中他已经死了,看来百晓堂已经确认了这个消息是假的。 “冠绝榜第三甲,司空长风,摘月君,唐怜月。” 后面传来雪月城弟子的一众欢呼。 枪仙到底有多强,很多人都没有一个定论,姬若风曾说天下枪劲,司空长风一枪去八分,可是江湖之上,用枪的人本来就比用刀、用剑的人要少,要说他强,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现在至少有一个定论了,他要比怒剑仙、儒剑仙都还要更强。至于摘月君,那位轻功绝顶、刀法鬼魅的南诀刀仙,竟然要比曾经的南诀第一人澹台破排名更靠前。至于第三个人,唐怜月。他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到了,直到如今被提起,大家才想起来,这个唐门曾经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依然还没有被百晓堂忘记。 司空长风微微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我能拿个金榜首甲呢。” 无心耸了耸肩:“枪仙前辈也会对金榜的排名如此在意吗?我还以为到了你们这个境界,就能够超脱世俗,不计名利了呢。” “如果你见过姬若风那个人,你也会对他的评价感兴趣。”司空长风幽幽地说到,“谁也不能够忽视他,大师兄不能,那个一人住一城的凄凉剑仙也不能。” “冠绝榜第二甲,洛青阳。” 司空长风刚刚提到他,洛青阳的名字就已经被报了出来。身后弟子开始窃窃私语,连司空长风神色都微微有了改变。洛青阳既然位列第二甲,那么清清楚楚,他已经不可能再是天下第一了。所以天下第一果然还是雪月城的百里东君?但是天下间难道还有其他人,能与孤剑仙并肩? 会是雪月城的二城主,李寒衣吗?如果是她的话,那么雪月城三位城主分列三甲,着实是一桩美谈了。 “冠绝榜第二甲,百里东君。” 百晓堂的弟子一字一顿地念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但是在场的雪月城弟子们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是第二甲,百里东君?” “好像没错,的确是第二甲,百里东君。” “那怎么可能,那谁会是第一甲!” “念错了吧?” “莫非二城主此番出城了破了境界,超过大城主了?” 无心微微转头,皱着眉头望向司空长风,他知道李寒衣受了重伤,功力暂失,莫说进冠绝榜首甲,就连入榜的资格都没有:“枪仙前辈,莫非这首甲之位被天启城那位大监拿了?” “不会。”司空长风摇头,“别说冠绝榜首甲,天启城内,他是否能成为第一,都是未知之数。” “那是钦天监监正齐天尘?”无心想了想。 “不可能。天启城中的人一个也不会入榜。金榜的规矩就是,只论在野,不谈朝堂。朝堂之上的任何高手都不会入榜,不然那些个天师、大监还有皇陵里的老太监可不会消停。”司空长风解释道。 “皇陵里的老太监?”无心一愣。 “每一朝都会有五大监,那你以为以前的五大监是和先帝同时死了吗?他们活着的要被派去守陵,这是北离开国皇帝为了防止宦官专政立下的规矩。”司空长发望向那名百晓堂的弟子,“别卖关子了。报榜吧。” “让我听听,谁才是姬若风眼里的天下第一。” “冠绝榜首甲,莫衣。”百晓堂弟子说出了这最后一个名字。 全场寂静。 司空长风微微皱眉,陷入了思考。 无心摆了摆脑袋,表示了困惑。 那些雪月城的弟子们不敢像刚才良玉榜时那般喧哗,尽管此刻他们的内心独白与刚刚报良玉榜首名时是一样的。 这他妈的是谁啊? 许久之后,才有人忍不住轻声说道:“莫衣,是谁啊?” “对啊,莫衣是谁啊?” “莫非是哪位隐藏的高人?” “我们都没听说过,是不是三城主会知道?” “为什么二城主没有入榜?”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所有困惑的目光都投向了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苦笑了一下,还是望着那位百晓堂的弟子:“所以说,莫衣。是谁呢?” 原来就连三城主司空长风,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所以这个人,凭什么当天下第一? 255 金榜论武名(下) 司空长风很认真地看着那个百晓堂的弟子,那个百晓堂的弟子也很认真地回答了他:“不知道。” “这个榜是堂主定的,但是他并没有和我们解释那个榜上的莫衣是谁。” 司空长风转过身,拿起长枪,缓缓道:“我知道了。” “堂主还特地留下了一句话给雪月城,他说,雪月剑仙若未受此重伤,必能入冠绝榜。” “受伤了,二城主受重伤了?”那些弟子们虽然看到李寒衣昏睡不醒,却并不知道伤势竟然如此严重。 “知道了,让他有空来见我。”司空长风径直地朝前走去。 在这卷金榜到达雪月城的同时,无数的江湖豪门都迎接了那些带着斗笠的使者。 雷门如今的代掌门雷云鹤拿着那张榜单,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身旁的桌子,望向台下的百晓堂弟子:“为何这冠绝榜上,没有我的名字呢?” 那弟子喝了一口茶,恭谨地说道:“堂主说了,雷前辈跌境已久,如今重入逍遥天境,那日上青城山更是与赵玉真打了个平手。不过当时赵玉真留了手,前辈却已用了全力。但是重回巅峰已是必然,只需要假以时日,不说冠绝榜,更是必入三甲。” “说得好听。可是这冠绝榜上,雪月城有两个,唐门有一个,我雷家堡一人没有,不是有点丢份?”雷云鹤依然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堂主还说了,雷轰前辈论实力,可称剑仙。只是缺一柄好剑,所以还入不了百兵榜和冠绝榜。” “呦,这么说来我雷家堡本该有两人入冠绝榜?可是,天下除了你我又有谁知道呢?还是丢人啊。”雷云鹤叹了口气,“不知这金榜,何时再换榜呢?” “三个月后。”百晓堂弟子缓缓答道。 雷云鹤眉毛一挑:“三个月后?这一次换榜,可是整整等了四年。” “堂主就是这么说的。” 雷云鹤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轻声说道:“看来得为了那小子,去一次老亲家那儿了。” “不过这个莫衣,究竟是谁?” 山野小庙,一个白衣的中年儒士正坐在那里看书喝茶,一个小道童坐在一边闭目养气,庭间一个持着桃木剑的少年正满头是汗地练着剑。忽然他剑锋一转,直指庙门:“谁?”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拿着一卷金色的锦帛站在那里。 谢宣放下了书:“百晓堂?” 李凡松听到这个名字,再看到那人手中的金色锦帛,忽然想到了一个久违的词:“金榜?” 那人点了点头,走向前将金榜递了过去。 李凡松走到谢宣和飞轩身边打开榜单,看了一会儿后兴奋地说道:“我,我,我,我进良玉榜了!” 飞轩看了一眼,不屑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雷无桀排在你前面呢。” 李凡松再把榜单看到头,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了无心的名字,愣了一下:“上次那个和尚,竟然是这般厉害,在雪月城大弟子之前。还有这个无双城的无双,之前没听说过啊。算了,等等,还没完。冠绝榜!这一次有冠绝榜!” 连谢宣都忍不住望了过去:“姬若风开了冠绝榜?” “师父,师父你入冠绝榜了!第四甲!”李凡松兴奋地说道。 可是谢宣却完全没有看自己的名字,而是直接看到了最后,嘴中喃喃地说道:“冠绝榜二甲百里东君,洛青阳。冠绝榜首甲,莫衣。这个莫衣是谁?” 一座空荡荡的酒楼,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正坐在那里喝着酒,他的身旁放着一柄巨大的剑。这座酒楼在一个时辰前还十分喧闹,但如今却安静无比,除了战战兢兢的掌柜和小二,酒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直到又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 掌柜急忙上前劝阻:“客官,小店暂时……” 那人却没有理他,径直地冲着角落里喝酒的那个男子走去,并在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怒剑仙颜战天。” 颜战天没有抬头:“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人却轻轻摇头:“堂主说你的朋友不多,但他算一个。” “那家伙还活着?他找我有事?”颜战天没有反驳。 那人将一卷金色的锦帛放在了桌上:“金榜已出,特来告知前辈。” 颜战天终于微微抬头,伸手将金榜拿了过来,他打了开来,微微扫了一眼后,冷笑了一声。 破军剑瞬间出鞘。 也瞬间回鞘。 金榜已成碎片。 来自百晓堂的那人站了起来,微微垂首:“前辈告辞。”随即转身离开。 “站住。”颜战天却唤住了他,语气中隐隐有杀意,“莫衣是谁?” 西部荒凉之地。 一片延绵百里的沙漠。 有一孤城傲然而立,很少有人能踏入这座城,就算走到这座城下,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有一人一骑立在那里,城门没有关上,事实上这座城已经很久没有城门了。但他并没有打算走进去,没有城主的许可,谁都不会擅自踏入这座城,就算是酒仙百里东君到了这里,也不会例外。 许久之后,有一灰袍瘦高之人走了出来,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奇长无比的剑。这柄剑没有被列入剑谱,却比剑谱上的许多剑,还要有名——长剑九歌。这个人自然就是,孤剑仙洛青阳。 来访之人将手中的金榜掷了过去,洛青阳伸手接住,缓缓打开,随手收起金榜,往城内走去。来访之人也立刻掉转马头,离开了这座城。 从始至终,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天启城。 金榜不评天启朝堂,可天启朝堂却对金榜依然很感兴趣。百晓堂的使者并没有踏入天启,但仿制的金榜早已经在天启流传了开来。它流入了兰月侯府,流入了鸿胪寺,甚至流入了皇宫,也流入了钦天监。 齐天尘的手边,就放着一张金榜。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本已经快要忘记的事情。 那时他还是一个少年,与年迈的师父云游四方。途中在一座小县城里,他们看到了一个小童。一个小童坐在那里,边上挂着一块牌子,旁边放着一块裹着的小棉被,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卖身葬亲。” 听旁人口中所言,那个小棉被裹着的是小童的妹妹,已经病死了。他想要好好安葬他,可是没有钱,便想将自己卖了,用那钱来葬了妹妹。但那一年是荒年,到处都是流民,若是女孩,买了养几年还能转手卖进大城池里的妓院里,可是一个男孩,买回去还要平添许多负担,所有路过的人虽多,却并没有真的上前和男孩说话。 那男孩就站在那里,抬着头,显得有些孤独。 师父却停住了脚步,齐天尘有些困惑,这一路他们见了很多流民,比这还要凄惨的数不胜数,而师父修的道是大道,平常凡人的疾苦又怎能入他的眼呢?师父看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根骨啊。” 原来师父看上的,是他修道的资质。 师父慢慢地走上前,在男孩面前蹲了下来。那一天师父穿着紫衣的天师道袍,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加上那皆白的须发,在常人眼里就如神仙一般。男孩望着他,眼神澄澈无比:“你是……神仙吗?”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普通人。”师父淡淡地说道。 “那老先生,你要买我吗?”男孩继续问道。 “我可以帮你葬了你妹妹,但我不会买你。不过你要做我的徒弟,跟随我修道。” “修道?是修成神仙吗?” “这不准确,但你还小,你可以先这么理解。” “据说道士可厉害了,我以后修了道,能救回我妹妹吗?” “我做不到,也没有见到能做到这样的人。但你以后会比我厉害,而且厉害很多。我不及你,自然没有资格说可不可以。” “好。”男孩点点头,“我答应你。” 师父终于笑了,他少有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摸了摸男孩那有些脏乱的头发:“好,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有立刻回答,他擦了擦双袖,恭恭敬敬地给师父磕了一个大响头后抬起头,才终于开口:“师父,徒儿名叫莫衣。” 256 欲入冠绝 司空长风将手从李寒衣的手臂上移了开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重伤未愈,却又遭遇心伤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时又遭重伤。不过出一趟城,怎么如此坎坷?” 大厅里如今只有司空长风、李寒衣、尹落霞、无心四人,尹落霞忍不住问道:“如今这伤势还能救吗?” “那得感谢这位天外天的宗主了,寒衣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这一身武功……”司空长风皱眉道。 尹落霞一惊:“废了?” “我们雪月城的武功,要废也没那么好废,更何况有我这样的药王弟子在。”司空长风顿了顿,继续说道,“只不过三年之内,要想重入剑仙之境,有些难了。” 尹落霞心中一沉,如今的情形,雪月城又失去一位剑仙,的确不是什么可以轻描淡写的事情。 交谈间,李寒衣渐渐清醒了过来,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司空……” “你醒了。”司空长风微微笑道,“你回家了,这里是雪月城。” “司空,我……”李寒衣正欲开口。 “寒衣。”司空长风却打断了她,“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什么。今日开始,你不要再去苍山,你住在雪月城里,我的隔壁。” “你要每日按时吃药,运功养气,不要轻易碰剑,不要动怒。我会尽我之能,让你恢复如初。” “司空,我……” “这些事没得商量,你性子太倔,总是任性行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胡来了,当初就不该让你出城。我知道你假装去雷家堡,其实是想去找那个臭道士。” “司空,我……”李寒衣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饿。” 离家的人奔波千里,染了一身风尘回到家的时候,那种紧绷感瞬间消失,所有的疲倦都会涌上来。若说以往的雪月剑仙,怎会说一个饿字。 “我让厨房去做碗面。”尹落霞笑着走了出去。 司空长风微微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吃碗面,就去休息。” “知道了,我才是师姐,司空师弟。”李寒衣无奈地说道。 司空长风更无奈:“不就入门晚了些,就要吃一辈子亏吗?” 不多时,尹落霞就捧着一碗面走了进来,李寒衣到了声谢,就接过了那碗面,慢慢地吃了起来。厅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她,吃完面的时候,李寒衣将碗放在了桌上,缓缓说道:“司空,我……” 司空长风手中银光一闪,一根银针刺在了李寒衣的胸口。李寒衣顿时便昏睡了过去。他伸手拔回了那根银针,摇了摇头:“话也不说太多。” 尹落霞走向前,将李寒衣懒腰抱了起来:“我将她带回房吧。” 司空长风点点头:“辛苦了,你也赶紧回房休息。我已通知下去了,每天都会有人把药送到你的房门口。要按时吃药。” 尹落霞苦笑:“能多放点糖吗?” “良药苦口。让你徒弟也得按时吃。”司空长风难得的像一个医者一样语重心长。 “他不在他房间,你送到登天阁去吧。”尹落霞笑道。 “开窍了?仙人六博术,我也很是期待。”司空长风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在无双城被打怕了吧。”尹落霞抱着李寒衣走了出去。 “枪仙前辈对寒衣前辈很好啊。”无心终于开口了。 “自然要很好,我和百里一直把她当成小师妹。她却硬要做师姐。我和百里一直想着去青城山,把那些臭道士挨个打一顿,但她就是不肯,就要等着那个道士来。”司空长风长叹一声,“可是那臭道士,竟然就这么死了。臭道士虽然坏,但毕竟是李寒衣的夫婿。让寒衣做了寡妇,我可绝对不会放过苏昌河。” 无心忽然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小僧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前辈。告辞。” “我猜到你为什么去找寒衣,也猜到寒衣和你说了什么。”司空长风望着无心,“你要去天启?” “是。”无心点头。 “天启不好去,都说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但如果光论高手,天启可要比雪月城多的多。五大监,钦天监,还有皇陵里的那些老太监,各个王府招募的天下高手。你就算是良玉榜第一,去天启又能赚得什么便宜?”司空长风说道。 无心一笑:“小僧又不是去天启打架的。” “你一个良玉榜首名,天外天宗主,说去天启不是打架的。可是天启的人都想和你打一架。”司空长风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太冒险了。你虽然的确要比我们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子要聪明些,但和天启城的人比,还是稚嫩了。” “枪仙想拦小僧?”无心眉毛一挑。 “你救了寒衣一次,我就帮你一次。你很着急去天启吗?”司空长风轻轻晃着茶杯。 “其实也不太着急。”无心幽幽地说道。 “那就在雪月城小住几日吧。”司空长风将茶杯递给了无心。 无心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逍遥天境不算什么,良玉榜也不算什么,入冠绝榜吧。”司空长风笑道。 此时,在离海之上。 一望无垠的海域之上只有一艘巨大的雪松长船快速行驶着。但就算它再如何巨大,再茫茫大海之上,都显得那样渺小。 挂着凤凰于飞旗的金错号上传来一阵欢呼。 就算百晓堂再怎么神通广大,金榜也来不及传递到这艘入了深海的船上,所以雷无桀、唐莲等人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入了良玉榜,他们的欢呼当然是为了更加直接的事情。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太开心,毕竟当时被无双城的无双揍了一顿,如今又被压了一头,自然是一肚子不服。 田莫之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处那三座紧挨着的岛,淡淡地说:“到了。” “到了,到了!”沐春风兴奋地喊道,“终于到了。大哥,你有救啦!” 雷无桀等人脸上也露出了欣喜,就连萧瑟都嘴角微微上扬。 三蛇岛。 257 每一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金错号靠岸之后,那两名身着黑袍的蛇首带着从港口招募来的捕蛇人率先下了船,他们在里面都套上了护身的紧身皮衣,外面罩着黑袍,脸上带着铁制的面具,防护得极其严密。 “金线蛇有这么毒吗?”雷无桀不解。 唐莲点点头:“如果被金线蛇咬上一口,那么你大概可以活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在岸边见到的金线蛇是被驯养过的,毒素已经褪去大半了,但是如果被咬一口,普通人还是会当场晕过去。” 雷无桀叹了口气:“既然这么毒,却还是让这些人出去冒险。为的却只是配一剂药材,让一个人能够……额,能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也是拿了金子,而且也知道其中风险。”萧瑟见雷无桀说不下去了,懒懒地插了一嘴。 “雷兄这是在说我为富不仁吗?”沐春风笑道,“为了一己之心,不惜赔上这些人的性命。”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雷无桀自然了解了沐春风的性格,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仔细一想,却又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你看我给出的那些金子,是他们打渔几十年都赚不到的,靠着这些金子,一些一辈子替人帮工的渔民可以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渔船,一些儿子大了却依然未娶的渔民家庭终于可以支付起昂贵的彩礼。他们知道其中的风险,却仍然一个个抢着要接下这门差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沐春风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雷无桀很配合地问道。 “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代价。”此刻的沐春风忽然变得有些像是青州沐家的公子了,“我们沐家便信奉这个准则,所以我亲自来了,没有人能在离海之中保证绝对的安全,这就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萧瑟忽然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挺适合继承沐家的。” “继不继承沐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帮大哥找回春天。”沐春风忽然转身,背起了那个医箱,“而且有我在,谁也死不了。” 萧瑟等人也立刻跟了下去,那些捕蛇人已经四散去了岛上,但是岛上的场景却跟雷无桀想象的不一样。乍看之下,这总是一座很普通的岛屿,花木繁盛,鸟兽齐鸣,跟他想象中爬满了金线蛇的蛇岛并不一样。沐春风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就算金蛇岛是金线蛇最多的一座岛屿,但也不至于满岛都是,寻觅起来自然还是要费些时间。” 两个时辰过去了,众人转了半天也没看到一条金线蛇,就找了个阴凉处坐下来喝水休息。一名穿着黑袍的蛇首忽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公子。” 沐春风喝了个水,问道:“几条了?” “三十条。”蛇首答道。 “无人受伤?”沐春风又问道。 “公子设计的捕蛇服很严密,现在还没有人受伤。若是受伤会放讯号请公子过去。”蛇首恭敬地答道,也不是是在拍马屁,还是那捕蛇服真的管用。 沐春风笑了笑:“去吧。” 萧瑟见那蛇首走了,问道:“这次一共要抓多少条金线蛇?” “若要做那剂药,当然只要几条金线蛇就足够了。但是为了匀回这次出航地开销,至少得要两百条才足够。”沐春风轻描淡写地说道。 唐莲却是一惊:“两百条金线蛇?若是将两百条金线蛇的毒全部萃取出来,可以毒死一座城的人。” “我们对下毒不感兴趣,但是金线蛇的蛇胆和蛇毒都是好东西,为了进深海给官府塞了不少钱。沐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招了这么多捕蛇人也主要是为了这个。”沐春风说道。 萧瑟摇头:“现在这速度,太慢了。我等不了。” 沐春风看了萧瑟一眼,自然明白他说得什么:“的确,以我的医术,的确快等不了了。我可以借你们艘船,你们直接往东而行,约定依然作数。” “不。”萧瑟摇头,“你刚刚说了,每一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沐春风笑了笑,又喝了口水,不置可否。 “大师兄,付船费吧。”萧瑟也喝了口水。 唐莲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粉末猛地一挥,四散的粉末围着众人绕了一个圈,那些粉末似乎有些呛鼻子,司空千落一边咳嗽一边抱怨:“大师兄,你这丢了啥,呛死了!” 熟知火药的雷无桀倒是立刻认了出来;“硫磺?” 唐莲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炷香,俯身将那炷香插在了土中,随即手轻轻一捻,那炷香就立刻燃了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夹杂着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坐在那里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又是什么?”司空千落问道。 唐莲站了起来:“这是腐香,世间所有的毒物都拒绝不了它的味道。”他的这句话很绝对,但却有绝对的信服力,因为关于用毒,除了老字号温家,便以唐门为最。 不一会儿,周围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急忙四处张望,却见草丛里爬满了金色的长蛇,树枝之上也挂满了长蛇,都蜷动着身子,吐着蛇信,对着众人虎视眈眈,却似乎畏惧那一圈硫磺而不敢向前。 “你还有多少唐门的暗器?”萧瑟问道。 唐莲耸了耸肩:“没有数过,但也有不少。” “就在回北离前用完吧,也算一个结束。”萧瑟幽幽地说道。 唐莲点了点头,身形一动,已经走出了那个圈,他的身影急速穿梭着,手中银光不断闪现,一条条跃起的金线蛇又迅速落了下去。 雷无桀提着剑也准备出去,却被萧瑟拦住了:“你一拔剑,金线蛇就得被你懒腰砍断,人家是要取蛇胆,不是要炖蛇肉吃。” 雷无桀眉毛一挑:“晚上不如吃蛇羹?” 司空千落立刻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那根腐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唐莲回到了众人眼前,俯下身掐灭了那根香,淡淡地说道:“够了。让人来收拾吧。” 萧瑟点了点头,和雷无桀、司空千落等若无其事地就跟着唐莲一起朝船上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沐春风忽然想到了在青州街头,那些粗俗的商贩们总会小心翼翼地私下骂着那些豪贵们。 “臭牛逼。” 258 篝火海夜 萧瑟转过头,望着站在原地的沐春风:“愣着做什么,去银蛇岛。” 沐春风闻言,得意地一笑,心想自己书读得多还是有好处的,缓缓说道:“银衣蛇只在晨起时现身,只能等明日了。” “哦。”萧瑟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雷无桀听到后倒是很好奇,放慢了脚步走到了沐春风身边:“为什么银衣蛇只在晨起时能看到?” “因为银衣蛇的表皮非常的薄,大多数时候只能生活在暗处,不会现身。它们的身子最多只能接受晨起之光,所以每日只有在清晨能够看到它们的身影。”沐春风说道。 雷无桀点点头:“那今日可以休息了?” 沐春风笑道:“应该是的。” “大师兄。”雷无桀朗声呼道。 唐莲挥了挥手:“煮蛇羹!” 司空千落又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很快,沐春风带来的人就把地上所有的金线蛇清理干净了。那些被招募来的捕蛇人本来都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打算,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完成了任务,一个个都喜笑颜开。两名蛇首清点完了之后对田莫之说了些什么,田莫之点了点头,走到了沐春风的身边:“二百三十六条。” “取蛇胆,萃蛇毒。快一点,金线蛇不要丢掉,拿回来。”沐春风轻声交代着。 田莫之不解:“要那些蛇尸体做什么?” 沐春风无奈地说道:“吃。” 或许是在船上实在待了太久,除了两名蛇首回到了船上处理起那些金线蛇,几个船手留在船上看船外,其他所有人都赖在岛上不愿离开。不过倒是也不敢走远,毕竟这座岛上依然还有不少的金线蛇。唐莲和雷无桀升起了一个大大的铁锅,在里面烧了一大锅海水。 雷无桀笑道:“我也是这次出了海,才知道原来大师兄还精通厨艺。” “我是因为处理不少雪月城事务所以经常风餐露宿,你这是从哪里学来了一生厨艺。”唐莲一边生着火一边问道。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有一个好师父,他每次让我给他做好吃的,才肯教我武功。” 沐春风走到了他们面前,说道:“素闻蛇肉肉质鲜嫩,乃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看来今日要饱口福了?” 坐在不远处的司空千落不屑道:“南诀人才吃那玩意儿。我不吃!” “据说南诀人什么都吃,这吃蛇肉好像也的确是在南诀更为盛行。”沐春风点头。 唐莲笑道:“吃蛇对南诀人才不算什么,他们有一道菜叫三吱儿。那才是人间一绝,我都不敢吃。” 司空千落想了一下:“这是什么菜?听名字还挺有趣的。” “的确有趣,盘子里放着一堆刚出生下来的老鼠崽儿,还没长毛、没开眼睛的那种。你伸出筷子,夹住它脑袋,吱叫一声。然后蘸一下酱料,再吱叫一声;最后咬在嘴里,再吱叫一声。一共三吱,所以称三吱儿。据说最后汁液漫流,相当可口……” “大师兄,你给我闭嘴!”司空千落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 唐莲毕竟出生唐门,这样的暗器可打不中他,他一脚踢起沙滩上的一块石头,和那块石头撞成了两半。他笑了笑:“千落师妹,我就说说故事。” 沐春风摇头:“这故事,的确是恶心了点。” 雷无桀咽了口口水:“大师兄,你太恶心了。” 就连萧瑟在不远处都冷哼了一声。 唐莲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真的也不敢吃的。” 但是其他人都没有理他,满脸写着不信,毕竟唐莲说得太过于活灵活现了,就连那些在一边听着的船手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还好那两名蛇首这个时候带着一箩筐的金线蛇尸体走了过来,缓解了一下尴尬的兴奋。 唐莲接过那筐金线蛇,叹了口气:“要是有老母鸡就好了。” 雷无桀眉毛一挑:“师兄果然是同道中人。” “这又是什么典故?”沐春风看来虽然看过的书多,但其中应该不包括食谱。 “这道菜叫龙凤煲,一只鸡,配三条蛇,一起炖,好吃的很。”雷无桀舔了舔舌头。 “船上养着鸡,拿几只下来。”沐春风对着边上的一名船手说道。 “船上还养着鸡?”雷无桀愣道。 沐春风终于有了显摆的机会,清咳一声,准备说话,却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船上如果只吃鱼肉的话,船员们会得疟疾、脓毒血症,所以需要养一些鸡鸭。” “不仅有鸡鸭,我们船上还养着一只猪呢。”沐春风补充道。 “麻烦沐兄给我们准备些鱼肉就好,蛇羹,就不必了。”萧瑟接着说道。 司空千落一喜:“萧瑟你也不吃那恶心的东西?” 萧瑟摇头,淡淡地说道:“我如今的身子吃不了蛇肉,会死的。” 司空千落心中一紧,她感觉最近萧瑟的话越来越少了,这样的感觉令她很不安。 夜幕一点点降临。 唐莲和雷无桀支起的十几个大锅煮着那白日里捉到的二百多条金线蛇,香味四溢,连司空千落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蛇肉的确味道不错,不用怕,可以尝一尝。”萧瑟轻声说道。 司空千落猛地摇头:“我不。” 萧瑟笑了笑,喝了口水。 众人在一边喝酒,说笑,吃着蛇肉。 萧瑟和司空千落坐在一边,望着他们,显得有些孤单。 司空千落有些懊恼,心想为什么明明能感受到萧瑟内心低落,但是唐莲和雷无桀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在那里当着厨师呢? 就在此时,雷无桀猛地灌了一口酒,长袖一挥,那柄心剑瞬间出鞘,落在了他的手中。 顿时迎来一阵喝彩。 雷无桀起剑,挥袖,红衣狂舞。 正是那日在雪月城百花会上的若依剑舞。 唐莲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一壶酒朝天扔起。 雷无桀纵身一跃,接过那壶酒,落在了萧瑟的面前。 他将酒壶递给萧瑟。 “喝什么水啊,喝酒。” “你放心,有我们在,不会让你死的。” 259 银衣水龙游 萧瑟望着雷无桀,神色淡漠。雷无桀右手持剑,剑尖掂着一壶酒,神色间却有几分挑衅。 “哪能我们喝酒吃蛇,你喝水泡师姐的道理?”雷无桀嘴角微微上扬。 萧瑟拿过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壶:“怕了你?” 下一秒,萧瑟就晕了过去。 雷无桀也晕了过来。 因为司空千落提起银月枪,一枪把雷无桀砸晕了。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泡师姐?”司空千落怒道。 沐春风背着药箱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边掏出银针,一边擦着满头的汗:“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别给我这个大夫添乱了?” 那边的唐莲喝醉了酒,开始舞拳,那传自酒仙百里东君的拳法海运在喝醉之后果然要比平时更加威风,每一拳打出,都能引起海潮共鸣,引得那些寻常船夫们连连叫好。 唯一还清新着的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扶额,心想那堂堂的江湖第一城的大弟子沦落到孤岛表演打拳,真的是有些丢人了。 沐春风行完了针,擦了擦汗,笑道:“师妹要不要也去抢点风头?”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啥?” “这种篝火晚会,难道不就是大家各显神通,比谁厉害的吗?你是船上少有的女子,大家也很期待你的表演啊。”沐春风一边说着一边将萧瑟小心翼翼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 “也罢。”司空千落拿起长枪,一跃进入了那个被众人围着的圈子中,刚晃晃悠悠打完一套海运的唐莲已经在一旁睡着了,司空千落拿起长枪,猛地挥了一个完美的圆。 众人一片叫好。 银月枪印着一片洁白的月光,挥舞起来仿佛月光流转,煞是好看。再加上司空千落本身容颜俏丽,那一伙船手看着看着就再也看不到那杆枪了,只看到那挥枪时微微含笑、眉间却甚有英气的面庞了。 司空千落微微侧首,长枪一挥,就着那扬起的一片月光,她看到那金错号的船头似有一人站在那里,长衫飞舞。 那身影有些熟悉。 枪落,司空千落再度抬首,船头却空无一人。 “看错了吗?”司空千落收起长枪,低声道。 第二日,晨起。 银衣蛇不比金线蛇,并没有很昂贵的药用价值,并且数量也要稀少的多,所以那些招募而来的捕蛇手已经没有作用了。所以前去银蛇岛的只剩下沐春风、萧瑟、雷无桀、唐莲、司空千落以及两名黑袍蛇首。 一夜酒醒,萧瑟等三人已经完全忘记昨日做了什么,昨晚还在海岸边表演拳法的唐莲依然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晨起之时,银衣蛇会现身,时间最多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银衣蛇就会回到他们的蛇洞里。”一名黑袍蛇首沉声答道。 众人从金错号上运下了一艘小舟,几个人朝着银蛇岛行去。雷无桀蹲下来敲着那艘小舟:“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坐这个一直往东行吗?怎么有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沐春风摇头:“雷兄放心,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一艘好船。或者说,我们一同前去也行。” “此行关生死,谢过沐兄好意了。”萧瑟淡淡地回绝道。 沐春风点头,他是个聪明人,的确明白什么语气下的话是真正的拒绝。 很快众人就到了银蛇岛,在两名蛇首的带领下,他们往银蛇岛的深处行去,可一路上不仅没见到什么蛇的踪迹,更是连生物的痕迹都甚少看到。 “为什么会如此?”司空千落不解。 唐莲摘下一片树叶,轻轻地闻了一下:“一条银衣蛇的毒性,相当于十条金线蛇。这座岛上的植物,如今也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毒性,行路小心点,别被树叶滑伤了。” “整座岛都成了毒岛?”司空千落撇了撇嘴,望着两边那些红艳艳的花,有些不解地说道,“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花。” 唐莲蹲了下来,摘下了一朵红花,轻声道:“这是红颜泪,越漂亮的东西,也就越危险。这花的汁液,能毒死一头成年水牛。”他轻轻捻了捻,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将那汁水灌了进去。 “不怕中毒?”一名蛇首皱眉道。 唐莲笑了笑,没有回答,将那药瓶放进怀里继续往前走去。 “如果一会儿你被银衣蛇咬了,记得问唐兄要一滴喝喝。”沐春风轻轻拍了拍那名蛇首的肩膀。 “公子何意?”蛇首不解。 “凡是毒物,附近七丈之内,往往就有解物。当然毒物可做解物,解物亦可成毒。你呀,懂蛇,却不够懂毒。”沐春风叹了口气。 众人继续往前行着,不多时走到了一片瀑布下面,只见瀑布间银光闪烁,仿佛有无数的飞鱼在跃动,甚是好看。可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并不是鱼类,而是——蛇。 成百的银蛇在瀑布中跳跃着,游动着,沐浴着日光闪耀出刺眼的银光。 “这……”司空千落愣道,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让人觉得既美丽,又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与恐怖。那些银蛇虽然表皮有一点点的银蛇,但仔细看,却近乎是透明的。难怪这些蛇只能在晨起之时活动,并且还需要在水里不停游动,毕竟这样脆弱的表皮,稍稍一照耀,就容易被灼伤。 “点腐香吗?”雷无桀问道。 唐莲摇头:“腐香吸引不了它们,它们可不会冒着被烧死的风险跑过来。” “那就飞过去抓几条。”司空千落抡起长枪,就要向前行去。 “如果师妹不想被咬成筛子,还是不要冲动的好。”唐莲伸手拦住了司空千落。 两名蛇首互视了一眼,走上前,一人跃到了河的对岸,两人双手一拉,竟有一张细小的网展了开来。 唐莲点头:“不错的方法。” 萧瑟微微皱眉:“需要多久?” “看运气吧,依据他们的经验,三天捉到一条已经是最晚的了。”沐春风答道。 “太晚了。”萧瑟摇头。 雷无桀叹了口气,走上前:“都让开了。” 两名蛇首望了他一眼,纷纷退开。 雷无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事物,猛地朝那瀑布掷去,那事物撞到了瀑布之上,忽然炸了开来,一瞬间至少有二十多条银衣蛇被炸飞了出来。雷无桀飞掠过去,拿起之前准备的竹篓接过了那些银衣蛇:“仔细找一找,总有一条蛇胆没被炸裂的。” “雷家堡天字火器水龙游,竟然被拿来捉蛇,要是被雷家的那些师兄们知道,大概会打死我。” 260 钢铁琉璃 金线蛇已经捉足了数量,银衣蛇也已经到手,沐春风所说的三味蛇胆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味。只是那铁琉璃…… “接下来应该直接就去那琉璃岛了,只是恕我直言。”唐莲看着那两名蛇首,“世上真有铁琉璃这样的蛇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人们只知道金线、银衣,而不知道铁琉璃呢?” “唐兄这个问题问得好,那么我也问唐兄一个问题。”沐春风说道,“既然人们只知金线、银衣,那为什么这里被称为三蛇岛呢?” 众人都愣了一下,是啊,如果琉璃岛上并没有蛇的话,那么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三蛇岛呢? “前朝东及海市都督曾著《东行海域志》里记载,曾有人经过银蛇岛登上琉璃岛,最后只有一人回来。那人说琉璃岛上有巨蛇,眼睛大如灯笼,却不能视物,嗅觉和听觉却极为灵敏,能张口吞下一个成年人。并且身躯如铁,刀枪不入。但那人当时已经疯了,后来又说那不是蛇,那是龙。不过毕竟是远在三蛇岛上的怪物,并且不管存不存在,至少不好对付,所以也没有人会去一探究竟。我们是第一个。”沐春风得意地说道。 “就没有人尝试去过?”雷无桀问道。 “有,但是琉璃岛很难进,因为有毒瘴,寻常人上岛不过十步,就会晕死过去。”沐春风从怀里拿出了一瓶药瓶,递给大家,“所以需要这个。” 唐莲看了一眼:“避虫丹?” “我来这里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必定要带着三味蛇胆回去。”沐春风傲然道。 众人服下了那枚避虫丹,继续往前行去。琉璃岛实际上与银衣岛紧挨着,只要越过几块礁石就能到达对岸。但是那琉璃岛却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雾,有飞鸟从天空中飞过,却在靠近琉璃岛的时候忽然地直坠下来。 “果然是毒瘴。”雷无桀皱了皱眉头。 众人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他们服下了避虫丹,虽然暂时能抵御一下毒瘴,可却依然有些微微的头晕。 “这座岛也太臭了些吧。”司空千落皱眉。 的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让人作呕。 “该怎么去找那条大蛇?”雷无桀问道,“再待一会儿,恐怕吃光了那一瓶也得臭死过去。” 沐春风沉声道:“或许它已经找到了我们。” 众人忽然觉得一阵黑影从头顶掠过,他们急忙抬头,却空无一物。 “啊!”一声惨叫传来,众人急忙转头,却见一名蛇首被一条巨大的蛇尾给瞬间卷走了。那条蛇尾就有数丈之长,几乎与成年巨蟒一般大小。只是瞬间的出现,却又出现的消失。 “哥哥!”剩下的那名蛇首惊呼一声,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二人竟是兄弟。 片刻之后,一个黑影砸了下来,众人躲开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名黑袍蛇首,只是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身上的骨头似乎已经被捏得粉碎了。 剩下的那名蛇首想走上去,却被唐莲一把拉住:“千落,你护住萧瑟。大家小心,不要落单。” 雷无桀心念一动,心剑夺鞘而出,他猛地将剑一挥,挡住了那瞬间扑来的巨大蛇尾。 只听“铛”的一声,心剑仿佛撞到了一块铁钟之上,锐利如它,却没有在上面切出一条痕迹。 “听风辨位的功夫又有长进了。”唐莲笑道。 雷无桀却没有半点得意的意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难得严肃地说道:“古籍里没有说错,这条蛇身躯如铁,刀枪不入。” “关键是这么大的身躯,到底是怎么隐藏起来的。”唐莲微微皱眉,那条巨大的蛇尾在现身一次后又突然消失了。 萧瑟微微俯下身,将手按在了地上。 “怎么?”司空千落问道。 “地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走。”萧瑟猛地起身,冲着众人怒喝一声:“小心!它在地下!” 话音刚落,只见整块地面都被掀了起来,众人一跃而起,剩下的那名蛇首武功不济,速度慢了些,立刻就被那腾起的蛇身压在了地上,顿时就毙了命。众人急忙点足,掠到了远处,如今抬头看去,才终于看到了那条铁琉璃的真身。 它身上遍布着古铜色的鳞甲,闪着森冷的光,头上长着两个大肉瘤,通红通红仿佛灯笼,这就是古籍里记载着的它的眼睛,虽巨大无比,却不能视物。而它整个的身长竟有将近十丈,它张开了巨大的嘴,露出了一口獠牙,同时一阵腥风传来,与那岛上的难闻气味并无二致,只是更浓郁了些。 “原来岛上的毒瘴就是这条蛇发出的。那它本身该有多毒啊。”沐春风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是一条蛇,还真以为自己是龙?虽然我不知道龙长什么样,但应该不会长得这么丑吧。”雷无桀纵身一跃,一剑冲着巨蛇砍去,他将剑砍在了巨蛇的背上,一路划了下去。 却听见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划在了一块铁皮之上。 巨蛇身躯狂舞,猛地将雷无桀甩了出去。雷无桀落在地上,向后滑了十几步才停下来,他擦了擦汗,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什么招术都派不上用场了。” 话刚说完,那条巨蛇的身子就砸了过来。 众人再度跃起向后退去,唐莲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连心剑都切不开它的鳞甲,那么其他的兵器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用毒呢?”司空千落问道。 唐莲依然摇头:“除非毒能直接流进这条蛇的血液里,不然以它本身的毒性,普通的毒根本奈何不了它。” 沐春风望着那条蛇通红的两个眼球:“或许那双眼睛会是它的弱点,得想办法击中那里。” 唐莲摇头:“那里太靠近蛇首了,太危险了,如果身影不够快,会被一口吞下去的。” “那身影够快就好了。”萧瑟忽然走上前,冲着雷无桀伸出了手,“把剑给我。” 261 踏云乘风 雷无桀像看疯子一样望着他:“你疯了?” “只是要挥剑够了,不动内力就行。把剑给我。”萧瑟说得坚决。 “说得简单,那铁琉璃力气那么大,随便一甩就能把你给拍死。”雷无桀急道。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萧瑟问道。 雷无桀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萧瑟一把走过去,从他手上拿过了心剑,唐莲伸手拦住了他。 “让开。” 唐莲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药瓶,将刚刚采到的红颜泪倒在了剑身之上:“不要勉强自己,不过一条蛇,努力想想,办法总是有的。” 铁琉璃的蛇尾再次扫了过来。 萧瑟纵身一跃,踩在了那条蛇尾之上。 司空千落紧皱眉头,握紧了手中的银月枪。 萧瑟脚下步伐变得奇快,那踏云乘风步运到了极致,踩着蛇身急速地朝着蛇首行去。 铁琉璃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踩在它的身上,疯狂地舞动起来。 但萧瑟的步伐灵敏到了极致,一点一跃,落地,闪身,再一跃,落地。已站在了蛇首之上。 沐春风已看得目瞪口呆:“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轻功?” “死吧。”萧瑟挥起长剑,猛地朝那那个通红色的肉瘤刺去。长剑莫入近三尺,铁琉璃身子瞬间绷得笔直,随即开始发了狂一样地乱舞。萧瑟站在蛇首之上左右摇晃,想要再运起踏云乘风步,却终究还是体力不支,只能死死地抓住了一片鳞甲,才不至于被甩下去。 “不行。”雷无桀往前踏出了一步。 唐莲也准备起身。 就连沐春风也做好了打算。 可是他们都没有快过那一杆银枪,只见司空千落持着银枪瞬间掠出。她一枪打在那条剧烈摆动的蛇尾之上,借着那股巨力往上掠去:“萧瑟,跳下来!” 萧瑟咬了咬牙,冲着司空千落的方向纵身一跃。 “这个画面……”沐春风微微皱眉。 雷无桀挠了挠头:“总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反了。” 司空千落一把抱住了萧瑟,长袍飞扬,煞是好看。只是随即转身,就感觉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传来,只见铁琉璃张开了那一张大嘴,那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他们。 “真恶心。”司空千落伸出银月枪,抵在了铁琉璃的上颚之上,再借势往后猛退,一手持枪一手抱着萧瑟,稳稳地落在了众人身边。 “师姐,稳!”雷无桀赞叹道。 司空千落以枪抵地,刚刚的事情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是惊险无比,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已是香汗淋漓。 因为香汗淋漓,所以衣裳贴紧了肌肤。 因为大口喘息,所以略显丰盈的胸部起起伏伏。 唐莲急忙撇开了头,雷无桀脸微微一红,也不敢再多看,沐春风还不了解司空千落的厉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终于还是自诩君子的身份移开了目光。 可是司空千落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萧瑟。 萧瑟以前在朝堂上能怒斥王侯,后来在江湖中也曾棍打宗师,刚刚更是在众人皆无办法的情况之下,一剑斩了铁琉璃。可是此刻他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手臂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有点软软的。 嗯,他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 司空千落终于缓过气来了,问他:“没事吧。” 萧瑟点点头:“没事。” 司空千落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来。 因为一颗心放下了,所以正常的情绪就回来了,然后她就发现了。发现萧瑟的手臂,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 “没事你还赖着干什么!滚开!”司空千落一把将萧瑟甩在了地上。 “我去看看那条蛇有没有死绝。”那条铁琉璃在司空千落退回原地之后还坚持着摆动了一会儿,现在似乎已经没了动静,唐莲几个纵身向它行去。 “我去拔我的剑。”雷无桀也往前走去。 沐春风叹了口气:“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带他们来。”他说的是那两名黑袍蛇首,他朝天发出了一支讯箭,示意田莫之派人过来。 唐莲用手轻轻地摸着铁琉璃身上的鳞甲,惊叹道:“一条蛇的鳞甲竟能坚固如此,这条蛇究竟活了多久?” 雷无桀拔出了剑,看到那条巨蛇身下黑袍蛇首的尸体,叹了口气:“他们的确不应该来,这条蛇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于蛇的认识了。” “他们是溪南镇的人,从小养蛇为生,此番出行,除了助我捕蛇之外,更重要的是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铁琉璃。可没想到,竟魂归于此。”沐春风摇头道。 田莫之带着人很快就赶到了,铁琉璃岛上瘴气过重,几个人将两名蛇首的尸体运到了金蛇岛上,找了个高位埋了剩下的几个人拿着工具,一片片地刮去铁琉璃身上的鳞甲,准备取它身上的蛇胆。 其他人和沐春风回到了金错号上,田莫之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艘小船和大约七天的食水。 沐春风叹道:“真要去海界吗?据说没有人能够回来。” “有的,我师父就从那里回来过。”唐莲望着远处,缓缓说道,“而且他可能现在也在那里。” “去了那里,就没有航海图了,你们如何辨别方位?”沐春风问道。 雷无桀愣了一下:“一直往东行就是了,还需要辨别方位?” “风轻轻一吹,你的船身转了你都不知道。一直往东行,可何处是东?或许你行了一日,却是往回走了百里。”沐春风摇头。 “那你们是如何辨别方位的?”雷无桀不解。 “船上有罗盘,而且有人来过三蛇岛,所以有海图,这一路行来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沐春风微微皱眉。 萧瑟轻声说道:“我曾经学过一点观星。我能辩方位。” 沐春风点头:“嗯,若是会观星,自然就没有问题了。其实金错号当时为了防止意外,也请了一位观星师。” “你的那点观星术,可派不上太大用处。”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瞬间都愣住了。 262 望月观星 一身绿袍,微微带笑,发丝飘扬,轻轻一撩,竟是温柔。 原来那日司空千落舞枪时见到的那个身影真的是她。 叶若依,叶啸鹰之女。 难怪她说自己会观星,她是钦天监监正齐天尘的半个弟子,若论观星之术,的确天下间难有找出比齐天尘还要厉害的人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问话的是唐莲,语气算不上太好,尽管他们曾经相熟,甚至经历过生死,但是雷家堡中叶啸鹰的态度却让他心生警惕。 “自然是为了帮助他。”叶若依望着萧瑟,淡淡地说道,“父亲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是要助他重回天启。” “因为小时候我帮助过你吗?”萧瑟问道。 “不。”海风吹起叶若依的发丝,她又轻轻一撩,“因为我们是朋友。” “对,你们是朋友。”雷无桀终于插上话了,“为朋友远赴千里相助也是应该的,来来来,大家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启程。” 司空千落用枪尖轻轻抵着雷无桀的后腰:“你倒是开心了。” 叶若依望着雷无桀,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 雷无桀脸一红,挠了挠头:“对啊,许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尴尬。 瞬间,整座船上都凝固起了这一股尴尬的气氛。 连书读万卷的沐春风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句话接下去了,倒是叶若依愣了一下后莞尔一笑:“你还是那么可爱。” 尴尬。 更加尴尬了。 “哈哈哈哈哈哈。”沐春风尴尬地笑了笑,“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我找来的那些个高手,都是为了萧瑟你来的?这位姑娘在我招募观星师的时候来的,虽然年轻轻轻,能力却超过那些浸淫观星术几十年的大师们。着实让我惊讶了一番。” 萧瑟转过身,没理会他:“我们走吧。” 沐春风倒是并不介意:“萧兄,我要在这里等你几日?” “按照你的推测,我还能活几日?”萧瑟没有停下脚步。 “五日。”沐春风答得干脆。 “那就等我七日。”萧瑟走上了那条小船。那已经是金错号上载着的最大的一艘船了,可比那些渔民们在近海捕鱼的船也大不了多少。在茫茫大海之中,显得有些渺小。众人从金错号上走到了这艘小船上,都有些微微的不安。 “从三蛇岛到那蓬莱仙岛,据说不过一日的时间,路上我们的船应该不会被浪打翻吧?”雷无桀小声说道。 “闭嘴!”司空千落和唐莲被说破了心事,一齐转头对着他骂道。 “萧兄。”站在金错号的沐春风冲着他们喊道。 萧瑟扬起头,望向沐春风。 “一定要活下去!”沐春风喊道。 萧瑟点点头,小声地说道:“我会的。” 雷无桀慢慢地摇起了船桨,他们这一页小舟就这样慢慢地行了出去。 众人坐在船上,却没有开口说话,但他们的心情却是一样的。茫茫的大海,一艘小船,无法预知的前路,这与此前他们登上金错号前往三蛇岛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就连一向沉稳的大师兄唐莲,此刻心中都是满满的不安。 就这样行了大半日,先是雷无桀掌舵,后换成唐莲,然后再换成雷无桀。天色渐暗,叶若依望着天上的星星,偶尔说几句让他们调整一下方位。 “看星星也能辨别东南西北,可真是长见识了。”雷无桀放下了摇橹,走到了叶若依身边。唐莲叹了口气,上前接过了摇橹。 “何时能到那片暗潮。”司空千落不安地说道。 话音刚落,船就开始剧烈地摇动起来。唐莲向前推出一掌,借着掌风让船瞬间后退了两三丈:“看来,已经到了。” 萧瑟和叶若依沉默不语,只是抬头望着天。 雷无桀也跟着望着天,笑着地说道:“今夜的月色很美啊。” 这是他从那本《晚来雪》里看来的台词,里面的一个男子去问男主人公,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男主人公反问他,你觉得呢?男子说,是说我与你想见一眼,就甚喜欢,还是说愿与你相携一生,共赴白头。前者说的是一见钟情,后者说的是天长地久,取意不同,各有千秋。可男主人公却说,都不需要说,只需要与她共赴夜间小路,期间扬起头,说上一句:今夜的月色很美啊。便可了。 可惜,现在却并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叶若依点头:“的确很美。” 萧瑟皱眉:“我看不到那颗星。” “快了,我能隐约地看到。”叶若依说道。 “他们在说些什么?”司空千落不解。 “那日谢先生说,这片暗潮每七日会停一夜,主要在于看天上星辰流转。满月之时,东升瑶光,西升帝君,我们要等的就是那一刻。可是,叶姑娘你怎会知道?”唐莲不解。 “海水潮汐本就是根据天下星辰运转而起的,如果你们说这片暗潮会停,那么必定与天下星辰运转有关。我算了三个月,算出了最终的结果。东升瑶光,西升帝君,就是今夜。”叶若依依旧仰头望着天,眉头紧皱。 唐莲恍然大悟:“难怪萧瑟如此着急。” 萧瑟却轻轻摇头:“可是瑶光已经升起,为何帝君迟迟不见。” “帝君之星黯淡,天启怕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叶若依若有所思地说道,“但这不是如今的我们该关心的事情。唐师兄,请快行!” 只见西面隐隐有一颗星星闪起,想必就是那帝君之星。 “比我推演的要晚了半个时辰。”叶若依忧道。 “升得晚,怕是落得会早。”萧瑟接道。 雷无桀立刻站了起来,双掌冲着船尾的方向一掌推去,唐莲也加快了摇橹的速度。船忽然急速地往前行进着。 “是不是说那颗帝君之星要是落了,咱们就都得死在这里?”雷无桀问道。 萧瑟点头:“是!” 雷无桀加快了手中运掌的速度,随后转头望向坐在那里发呆的司空千落:“千落师姐,帮忙啊!” 263 白衣仙人 “北离二十一年十二月十日,青州沐府金错号往行三蛇岛出航第二十九日。微风,天晴,停泊三蛇岛。现取金线蛇二百三十六条,取完好蛇胆二百十六颗,蛇毒两盅。银线蛇十七条,取完好蛇胆十七颗。铁琉璃蛇一条,取完好蛇胆一颗。同行者溪南镇蛇首奎罗,奎拔捕捉铁琉璃时丧生,萧瑟、雷无桀、唐莲、司空千落借船东行,七日后归。笔者:青州沐府金言掌柜,田莫之。”田莫之坐在星光之下,默默地写完了海事录,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匣中。 沐春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田掌柜,你说萧瑟他们现在到蓬莱岛了吗?” “公子说笑了,我又没去过,怎知道那蓬莱岛是否真的存在?”田莫之摇头。 “希望他们可以活着回来。”沐春风喃喃道。 “公子,真的要等他们七日?”田莫之忽然道。 沐春风愣了一下:“自然。”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闻有人去了三蛇岛往东还能够活下来。那些人纵然武功盖世,可茫茫大海,那一身功夫又能起的了多大作用,我劝公子还是……”田莫之幽幽地说道。 “住嘴。”一向对田莫之颇为恭敬的沐春风忽然斥道,“就算希望渺茫,但既已说出了承诺,又怎能收回?我青州沐家言出必行,田掌柜你难道要我背信弃义?” “不是背信弃义,只是船上那些招募来的捕蛇人们,似乎有些着急回去了。”田莫之掏出烟杆,轻轻地抽了口烟。 沐春风微微皱眉:“着急回去了么。” 田莫之轻轻地掏出烟杆,在船板上磕了磕。 “晨起了。” 叶若依望着东面的那颗太白星,低声说道。 雷无桀、唐莲和司空千落都精疲力竭地坐在了船上,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续一夜地运气行船之后,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出那片暗潮。只是无论是东面的瑶光,还是西面的帝君,都已经黯淡的看不见了,而像初时的那样的急流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或许算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海上却起雾了。 他们行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周围的景色都开始模糊起来。萧瑟坐在船头慢慢地摇着船桨,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前行去。 “我们过了那片暗潮?”雷无桀小声问道。 司空千落和唐莲面面相觑,萧瑟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有叶若依犹豫了一下,回答了他:“我们的确不在暗潮中了。” “那海外仙山呢?”雷无桀望着远处,那里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座仙山的模样,不由地喜道,“到了!” 唐莲和司空千落也都站了起来:“传说果然是真的!到了!” 萧瑟却依然皱着眉头,没有半分喜色。 雷无桀长舒了一口气:“那我们不如用最后一点力气,早点赶到那里。” “等一下。”叶若依忽然走上前,望着那座越来越明显的仙山,微微皱眉,伸出右手,轻声道,“散去。” 只见面前的浓雾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座原本若隐若现的仙山忽然整个的消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雷无桀不解。 “是蜃景。”萧瑟淡淡地说道。 “古籍有载,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气所为”。据说这是怪物蛟蜃吐气而成,若入了其中,就是入了蛟蜃的嘴中。”叶若依解释道。 雷无桀愣道:“这么邪乎?” “其实不尽然,蜃景有时候会重现出一些旧时场景,有时候则会提前展现出千里之外的场景。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信一点,不管是曾经有过,还是远在千里,三蛇岛之外的确还有岛的存在。”叶若依说道。 唐莲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萧瑟忽然放下了船桨,望着前方,沉声道:“有人。” “有人!”众人皆惊,急忙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隐隐约约的确有一艘小船行来,上面清晰地站着一个人影,手中挥着一只长浆,推着船冲着他们行来。 “又是蜃景吗?”雷无桀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不是。”叶若依感觉手心开始不停冒汗,“这一次是真的。” 浓雾之中,船上的人面目难以辨认,只见他用力地滑了一下,随后收起了船桨。那一艘小船就忽然加了速度,笔直地冲着他们行了过来。 “小心。”唐莲沉声道。 司空千落、雷无桀同时按住了手中的兵器,走到了萧瑟的身旁。萧瑟长呼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来吧。” 破开迷雾,那一艘小船的船尖与萧瑟他们的船相撞,船上的人已经显露出了他的模样。 是那乘风而来的海外仙人? 还是深海藏锋的不速之客? 那人站在船上,没有说话。 因为它本就不会说话。 雷无桀目瞪口呆:“这……行船的怎么是个大猴子?” 站在船上的的确是只巨大的猿猴,身高体长,直立而行,远远望去与常人无异。听到了雷无桀的话,那只猿猴似乎微微有些不满,不耐烦地吱叫了一声。 “我猜,这是仙人派来的引路人?”叶若依想了想,说道。 那只猿猴似乎通得人性,闻言转头看了叶若依一眼,点了点头,又吱叫了一声,不过这一声中似乎带着几分愉悦。 “那我们是跟着它的船前行?”唐莲惑道,“可它怎么看着都像是来拦路的。” 萧瑟摇了摇头:“我想,我明白它的意思了。”说完后,他抬起脚步,踏在船首之上,随即轻轻一跃,已经跃到了那艘猿猴的小船上。 “危险!”司空千落急道。 但那猿猴只是点点头,赞赏地看了萧瑟一眼,随后退到了一边。 “原来如此,它是我们要上它的船。”众人恍然大悟,随即一个个地跟了上去。那只猿猴见众人都上了船,又拿起了那张船桨,使劲一划,带着众人朝着浓雾深处行去。 264 仙人御风 猿猴带着众人缓缓地向前行进着,一路上海面无比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仿佛是在湖水之中一般。 “那个,猿兄。”雷无桀向前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蓬莱岛啊?” 猿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只是通人性罢了,又不是成精了。它不会同你说话的。”叶若依笑道。 猿猴抬起了头,冲着叶若依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随后收起了船浆,双手负在身后,活像北离的那些老先生们。同时,小舟已经传过了这整一片浓雾。 一座庞大的巨岛显露在了他们面前。巨岛之上树木参天,鸟兽齐鸣,山峰之上隐隐有云雾缭绕。 “果然不愧是,海外仙山。”唐莲望着眼前的这一片盛景,感慨道。 小舟靠了岸,猿猴忽然猛地对着空中尖啸一声。 众人都抬起头,只见一个白衣之人从山崖之处一跃而下,那人张开双手,脚下步伐轻轻一点,一身白衣飞舞,只是瞬间,便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海外有仙山,可乘云而起,御风而行,齐天下共存,与日月同老。 传说,就这样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白衣仙人面目极其俊美,肤如凝脂,面若白玉,若论容貌而言,就连司空千落和叶若依都无法与其相比,可细看那眉眼,却分明是个男子。至于年龄更是难以捉摸,他的面目很年轻,可眼睛里那股深渊般的寂寥,却像活了千百年一般。他长袖一挥,冲着众人微微笑道:“贵客临至,不胜荣幸。” 凡人前来拜会,仙人先说了荣幸。众人一下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猿猴开心地纵身一跃,跃到了仙人的身边。仙人抚了抚它的头:“辛苦了,去别处玩吧。” 那猿猴应了一声,立刻就跑开了。 仙人再度望向众人:“贵客们想必已经疲累了,不如到岛上休息一下?” 众人回过神来,唐莲拱手道:“仙人,冒昧拜访,还望见谅。” 仙人笑了笑,目光穿过众人,望向那一片茫茫海域:“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来到这里了。既然来了,便是缘,何来冒昧不冒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具是一惊。那片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了,映在他们眼中的,是一片辽阔的大海。众人回过神,却见仙人已经慢慢地朝着岛内行去。与之前的御风而行不一样,这一次仙人只是一步一步缓缓走着,仿佛刻意在等他们一般。 “看来这仙人还挺好接触,咱们走吧。”雷无桀没想太多,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叶若依却莫名地有些不安,萧瑟看出了她神色的变化,问道:“怎么?” 叶若依微微皱眉,喃喃道:“总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 萧瑟一愣:“你见过他。”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一会儿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司空千落也提起长枪向前走去。 众人跟着仙人往着山上行去,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仙人停了下来。 众人再次大惊。 在这深海孤岛之处,竟然藏着这样一处水榭楼阁。只见地下似乎是一片温泉,冒着缭缭的雾气。水雾之上是一座精致的楼阁,有许多猴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那边跳跃着玩耍。仙人纵身一跃,进入了楼阁之中。 众人相视一眼,也立刻跟了进去。 仙人挥手指了指边上的那些藤椅,笑着望向众人:“你们似乎赶了很远的路,已经有些疲累了。”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早已经精疲力竭,看到有凳子,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唐莲微微克制了一下,垂首道:“吾等为见仙人,从北离不乏万里而来!” “北离?”仙人依然微微含笑,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思念之意,“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仙人知道北离?”问出口,唐莲就后悔了,既然师父来过此处,那么仙人自然就从师父口中听说过北离。 “我不仅知道北离,我出生在那里,也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很长的时光。”仙人走到了唐莲的面前,手指轻轻在唐莲眉心点了一下,“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必再强撑了。” 唐莲只觉一股暖流从那手指之处传入自己的眉心,随即涌入了自己的全身上下,一夜行船的疲乏感顿时消散,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快活。他喜道:“多谢仙人。” 仙人收回了手指,走到了雷无桀的身边。 雷无桀笑道:“仙人,能不要用手指点我吗?不如用手摸一下我的脑袋?” 仙人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书上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雷无桀依然满脸笑意,“我想得长生。” “以前倒是也有个人让我摸一下他的头。”仙人淡淡地说道。 “然后呢?”雷无桀问道。 “然后我就把他修道的山崖给一掌拍碎了。”仙人将手轻轻地按在了雷无桀的头上。 雷无桀立刻就闭上了眼睛,舒服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仙人又望向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急忙说道:“你点一下我的眉心就好。” 仙人笑了笑,手指轻轻伸出,点在了司空千落的眉心之处。随后转过身,望着依然站在那里的叶若依和萧瑟,缓缓道:“所以是你们二人,有事寻我?” 萧瑟问道:“为何猜是我们二人?” “因为他们三人虽然身体疲惫,但其实内息纯厚,就算我不出手,他们睡一觉身子也就舒服了。可你们二人。”仙人看了一眼萧瑟,又望了一眼叶若依,“一个气息紊乱,很快就要死了。一个天生有缺,本该早就死了。” 果然是神仙,连脉搏都需要把,是要看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的病疾。 叶若依点头:“仙人说得没错。” 仙人缓缓走到了叶若依的面前,望向她:“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叶若依一愣:“仙人,我们见过?” “你们不必叫我仙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仙人转过身,走回了远处。 “我叫莫衣。” 265 仙人改命 “莫衣。”叶若依淡淡地念着这个名字。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已经登上了大名鼎鼎的冠绝榜,位列首甲,更在百利东君和洛青阳之上。但是这凭不妨碍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绝世的名字。 “莫衣。”眼前的这位白衣仙人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年幼时我也曾听人念起过这样的诗句,也曾对那海外仙山心生神往,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人们心中的仙人。” “莫衣……先生。”叶若依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称呼,“请问你究竟已成仙人,还是……” “我今年已六十四岁了。”莫衣缓缓踏出一步,身形却已掠出数丈。 六十四岁?众人皆惊,如今的莫衣,光从容貌上来看,最多不过二十有余,怎会是那六十四岁的老人?就算道家仙法再过驻颜有术,也无法这样延缓时间的流逝。 “我的师父曾经和我说过,仙人境界有所不同,如今的我,只能算得上地仙。”莫衣束手,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地仙?”萧瑟眉头微微一皱。 “地仙,能改地上之事,不能改天上之命。”莫衣忽然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到天上的莫件事物,“到那一步,我需要成为天上之仙。” “先生,我们的这算是地上之事吧?”司空千落没有察觉出莫衣话语里的深意,只是害怕莫衣不肯治疗萧瑟,急忙说道。 莫衣收回手,点头:“自然。两个人我都能医,也都可以医。” 司空千落喜道:“那太好了。” “只是。”莫衣转过身,望向萧瑟,眼神中笑意慢慢褪去,“我有一个条件。” 司空千落顿时傻眼了:“神仙也会谈条件的嘛?” “自然,我助你们成地上之事,你们帮我改天上之命。”莫衣缓缓说道。 萧瑟望着莫衣,问道:“你要改的是什么天命?” “我想要让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莫衣的眼神忽然就变了,那双原本淡漠的眸子忽然燃烧出了某种渴求,这种渴求让叶若依和萧瑟都心中一惊。 萧瑟皱眉道:“我们能帮你?” “你应该还能活三日。”莫衣幽幽地说道,“三日之后,我会问你们要一样东西,你们给我,我就医好你。” “什么东西?”萧瑟问道。 “到时候你们自然便会知道。”莫衣笑着向前走去,似乎已经打算离开了。 “莫衣先生!”唐莲急忙唤道,伸手想要去拦他。 却见莫衣白衣一闪,他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唐莲的身后:“何事?” “莫衣先生,你可曾见过我的师父。我师父是百里东君,他很多年前曾来过这里,一年前他离城而去,说想再去一趟海外仙山求一味酒引,不知先生可曾见过我师父。”唐莲抱拳道。 “百里东君,是的,很多年前我曾见过他。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酿的酒很好喝。但是那次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他或许骗了你们。”莫衣淡淡地说道。 “什么?”唐莲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大惊道。 莫衣却若无其事地振袖一挥,忽然就从阁楼内消失了。可是人影虽然消失了,声音却犹在:“三日之后,我给你全新的体魄,你们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莫衣走后,雷无桀愤慨道:“这是哪门子的仙人?还要和我们做交易?” 萧瑟摇头:“就算你去庙里拜佛求保佑,也需要烧上三炷高香。更何况求仙人相助,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我很好奇,我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被仙人所需要?” 唐莲摇头道:“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众人问道。 “我觉得比起传说中的神仙,他更接近于我们江湖人谈论更多的一种境界。”唐莲说道。 众人相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神游玄境?” 神游玄境,可静坐闭目,神思却畅游万里之外。乃是在逍遥天境之上的一品至高境,连酒仙百里东君都未曾到达这个境界,而莫衣的御风而行、瞬息而移的身法,的确与传说中的神游玄境很是相像。 “不管是神仙也好,神游玄境也好。”司空千落嘟囔道,“我总觉得这个莫衣,有点怪怪的。” “我跟随国师齐监正修习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的气息与国师很像,似是出自同一个道门。可这莫衣身上的道家仙气,更胜于国师。是正统道家所传,本来没有一点问题。”叶若依说道,“可是刚刚他说出他心愿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变了?变成什么样了?”雷无桀好奇地问道。 回答他的却是萧瑟:“由仙堕魔,不寒而栗。” “是。”叶若依点头,“这位莫衣仙人,看来和我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那么该怎么办?萧瑟的性命只剩下三日了。”雷无桀急道。 叶若依想了想,说道:“也只能静观其变了,看这三日里,我们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或许说,我们的担忧是多虑的。” 唐莲摇了摇头:“你们待在这里,我需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雷无桀问道。 “师父他如果说了什么,那么一定就去做了什么。我相信他一定来了这座仙山,我觉得莫衣在说谎,我需要寻到他。”唐莲说完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雷无桀询问着望向萧瑟,萧瑟点了点头:“我也认为百里东君来过这座岛。” 雷无桀叹了口气:“看来这事情不好办了啊。” 叶若依忽然想起了齐天尘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齐天尘说自己师父晚年有一个关门弟子,天分奇高,后来有一天师父带着这位弟子出门四处求访仙缘,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那名弟子曾和齐天尘说过自己想要成仙,不为求长生,不为求飞升,只求一件事。 可那件事,为什么会需要他们的帮助呢? 266 太上忘情 三天的日子并不算长,但若只用来等待,却实在有些太长了。 这座阁楼里有大大小小近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都放着整整齐齐的被褥,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孤岛。但是确确实实,他们一连两天在阁楼里并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 甚至连莫衣都消失了。 从阁楼里进进出出的大多是一些动物,有如人般直立行走的猴子,有叼着鲜美野果递来给他们的仙鹤,也有绕着司空千落和叶若依反复打转的小松鼠。他们有着陆地上那些同类无法比拟的灵性,很多时候,似乎听得懂人说话。 萧瑟接过一只仙鹤递过来的野果,咬了一口:“看来莫衣把这岛上的动物驯化得很好。” “道法奥妙,近者可得灵气。修习到他这种程度,也不需要刻意的驯化,这些鸟兽,只要与他日夜相处,自然便会沾上灵气。”叶若依摸了摸一只跳到她肩膀上的小松鼠的脑袋。 雷无桀羡慕地看了一眼那只小松鼠:“叶姑娘对道法很有研究?” “我先天身有残缺,无法修习正统道法,只能窃天运跟着国师学过一些秘法。但是听国师说得多了,自然也会有一些了解。”叶若依冲着雷无桀一笑。 雷无桀顿时春心荡漾,一阵傻乐。萧瑟却微微皱起了眉头:“若依,你前些天曾说过莫衣和齐天尘身上的气息有些相像,难道这莫衣也出身钦天监?” 叶若依摇头:“国师在进入钦天监之前曾拜黄龙山修仙士清风道人为师,我曾听他说过,清风道人晚年的时候收过一个小弟子。那名弟子天赋过人,甚至还要在国师之上,清风道人对其寄予厚望,连续三次带着这名关门弟子外出寻访仙缘。这名弟子成长速度也极快,清风道人座下有弟子六十九人,短短三年之后,这名弟子的修为造诣在门内已经能排第二,仅在国师之下。但那时国师已经修道整整十六年,这名小弟子却只修习了三年,当时不过九岁。” “九岁?”雷无桀吃了一惊。 “是的,九岁。按照如今的说法,国师说他已经入了逍遥天境。九岁入天境,放眼北离,从来没有人能到达此等境界。他若继续待在北离,那么日后必定能成为天下第一人。可是,他却坚持要出海寻访仙缘,要远离凡尘,成为真正的仙人。清风道人拗不过他,却随着这名弟子一同出海再寻仙缘。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叶若依继续说道。 萧瑟想了想,道:“他只是个九岁小童,为何如此执着登仙?” “据说当时这名小童拜入清风道人门下的时候,就问过清风道人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若我修道,日后是否能救活我的妹妹?清风道人的回答是,我不能,但并不代表以后的你不能。” “这名小童,他修道成仙的目的是想救活自己的妹妹?”萧瑟放下了手中的野果,“这名小童,就是如今的莫衣?那么清风道人呢?” “国师说,清风道人当年离开的时候已经有整整一百一十二岁了,心里除了这个关门弟子以外,尘世中早已无关心之事。若我没有猜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怕是已经仙逝了。”叶若依说道。 “他说的改天命之事,应该是救活他当年的妹妹。可是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就连尸骨都已经飘散不知何处了,这样也能够救活吗?”雷无桀皱眉。 “生老病死,是天道。强行逆转生死,是鬼道。这是仙家大忌。”叶若依忽然转过身,望着众人,坚定地说道,“但是萧瑟的病要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听好,这是我们明天唯一的机会。” 仙山之巅,云雾缭绕,一身白衣的莫衣踏步云水间,绝世若仙人。他束手望着天,轻声笑道:“妹妹,我们终于又能再次相见了。” 他九岁躬身一拜的时候,就已经坚定了这个信念。 后来,他成为了黄龙山最有天赋的弟子,阅尽万千道法,看尽了无数长生,却终未阅得复生。 再后来,他在天地之涯修炼成绝世地仙,却仍然看到自己的师父在眼前逝去而无能为力,才知天道流转,自己的力量终究渺小。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绿衫女子,才终于悟出了这重生之法,最重要的一环。 莫衣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俯身望着这座仙岛,眼神中竟是笑意。 直到他看到了那一袭黑衣在岛上疾速地奔跑着,他已经奔跑了一天一夜,几乎已经跑遍了半座蓬莱岛。莫衣知道他在寻找什么,而他寻找的,很有可能成为明日的变数。 而他,不允许这最后的变数出现。 莫衣纵身一跃,长袖翻飞,御风而行,只是一瞬,就来到了黑衣之人的面前。 那黑衣之人自然就是在岛上疯狂寻找着百里东君踪迹的唐莲,见到莫衣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地一惊,随即平复了一下心情,恭恭敬敬地说道:“莫衣先生。” “虽是蝼蚁,却也碍眼了些。”此刻莫衣的眼中,早已经没有了前几日那般温柔和缓的笑意,语气阴冷而高傲。 所谓太上忘情,这才是仙人的真实之貌。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唐莲就保持着绝对的警觉,此刻听闻莫衣的话,立刻运起了浑身真气,没有片刻犹豫。 莫衣向前踏出了一步。 唐莲立刻一掌打出,内功垂天,拳法海运,没有半点犹豫,十成功力尽出,声势若海潮狂涌而来! 莫衣神色却连一丝变化都没有,他轻轻地甩了甩长袖。 唐莲感觉到一股远比自己的拳势更盛数倍的内力扑面而来,功法瞬间被破,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 这就是神游玄境,人间地仙的威力。他已是在良玉榜中位列第三的年轻高手,已经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自在地境,但在莫衣的面前,他连半点回手的余地都没有。 莫衣再度甩起了长袖。 “这一次,你得死。” 267 大梦十年 唐莲自从成为雪月城大弟子的那一天起,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几次生死之战,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觉死亡来得这么的快,这么的,不留半点反抗的机会。 他的身上还藏着几十道暗器。 他的拳法才刚挥出了第一势。 可是他却根本没有机会飞出一道暗器,打出下一记拳法。他甚至不可能有援兵,雷无桀他们不可能此时赶到,而就算他们赶来了,唐莲也会劝他们赶紧逃跑,不要回头! 这个莫衣根本不是什么海外仙人,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就这样了吗?”唐莲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莫衣的长袖已经砸到了他的胸前。 却忽然有一道拳风冲着莫衣的上方当头砸下! 这一拳的威势比起唐莲适才打出的要强上十倍不止,就连莫衣也无法轻视,只得立刻收回长袖,轻轻一挥,化去了那道拳风。 唐莲踉踉跄跄地落地,他欣喜地四处张望着,他很熟悉那道拳风,大声呼道:“师父!” “他醒了?”莫衣微微皱眉,低声喃喃道,“不可能,若是醒了,他早就应该出来寻我了才对。” 果然,那一道拳风之后,却没有人出现,也再也没有半点别的动静。 “师父,是你在这里吗?”唐莲四下张望着,却没有人回应他。 “看来他依然没有醒,只是这人的气息他太过于熟悉了,所以本能地护了他一下。”莫衣微微一笑,足尖一点,瞬间已经了来到了唐莲的面前。 唐莲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毙命于莫衣的长袖之下了。却见那个熟悉的气息再度出现,唐莲被一道真气猛地向后拽去,再次避开了莫衣的杀招。那道真气异常凶猛,一下子就将唐莲拉入了边上的一处洞穴之中。 莫衣叹了口气:“也罢。”随即长袖一挥,打在了洞穴之上,一大片碎石落地,把洞口封死了。 “喝了孟婆汤,便不可能醒过来。你们这对师徒,就在里面一同睡死过去吧。” 唐莲被那道真气猛地拉入了洞穴之中,随即就见洞口被莫衣击落的碎石掩埋了,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转念一想:难道师父就在洞中?急忙四下张望,只见洞穴四周的崖壁上都点满了烛火,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个酒坛和酒杯,其中的酒似乎已经被喝完了,但是酒气却依然尚存,整个洞穴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一个男子正趴在石桌之上,他穿着一身青衣,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醉倒了。 正是那闻名江湖的酒仙百里东君。 “师父!”唐莲急忙走了过去,大声唤道。 可是百里东君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依然沉沉地睡着。 “师父,快醒过来!”唐莲轻轻推了几下百里东君,见他毫无反应,急忙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究竟喝了什么酒,竟然会睡得这么沉?”他拿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就觉得脑海中神识忽然游离了一下,差点就直接醉晕了过去,他急忙将酒杯放下,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酒。 孟婆汤。 传说当人成了亡魂,走过那奈何桥,投往来世的时候,它就被端在孟婆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你喝下它。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下去,是种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 但根据百里东君所说,孟婆汤是人世间最神奇的一种酒,他能让人陷入一场大梦,梦中那些忘却的往事都会想起,离开了的人也会回来,就这样一只沉浸在最美好的梦中,直至死去。也有的人会醒来,他会忘却所有事情,醒来之后又是新的人生。 他一直缺最后一味酒引,看来他已经在这里寻到了。 只是这一场大梦,他还能够醒来吗?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的父亲叫百里成风,我的母亲叫温珞玉。这座城里没有人不认识我。” “你听错了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是谁?” “我是谁?是问我的名字吗。我叫百里东君。” “东君?这名字很好听。东君珂佩响珊珊,青驭多时下九关。方信玉霄千万里,春风犹未到人间。你知道这首诗吗?” “没有听过。” “这是我们家乡的诗谣,在我们家乡,东君是春神的意思。春神,代表着希望。” “你的家乡很美吗?听这首诗谣感觉很美。” “的确很美,可与诗谣里却完全不同。那里没有春天,一年四季都在落雪,有时候的确是美的,但大多数时候却让人感觉很孤独。我们期待着春日的阳光能够照临,到时候的我们,就可以重回故土。” “这么说,我可以帮你?” “傻瓜,你只是叫东君罢了,又不是真的就是春神。我要走了,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我以后怎么找你?” “到时候可能会有点麻烦,我的行动没有那么自由。这样吧,你成为那天下有名的人,到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来找你。” “好。” “你的父亲百里成风,你的母亲温珞玉,他们的确很有名。但还不够,你要成为更加有名的人才行。” “好。” “走啦。那等你天下有名的时候,我们再见。” “喝杯酒吧。就当作誓言了。” “你怎么这么小就会喝酒?” “因为酒很好喝啊。” 唐莲看到百里东君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他已经入大梦整整十日了,终于梦到了故事的开始。 那一年,他们第一次相见。 他十二岁,是乾东城里有名的纨绔小恶霸,整座城里上至他的爷爷镇西侯,下至街边酒楼小贩,都害怕他害怕得厉害。 而她十五岁,出现在每座城里的时候都像是明珠一样闪亮,她的美貌令人震惊,但是她却没有和人说过一句话,直到遇见他。 那时,距离后来威震江湖的酒仙和北阙帝女的再次相见,还有十年。 十年后,雪月城,茶花满天,他们再次相遇。 大梦又十年。 268 大梦谁先觉 “师父,我已经连续拿良玉榜首甲五年了。我算是天下有名了吗?” “良玉榜?不过是一个鼓励孩子的游戏罢了。” “那怎么才能算得上天下有名呢?” “天下有名,得是冠绝天下才行。入冠绝榜吧。” “冠绝榜?好,那就入吧。” “你才二十二岁,就想入冠绝榜?” “我离开乾东城的时候,他们也不觉得我能连入良玉榜首甲。” “不愧是我李长生的徒弟,有志气。” “我这不是志气,我只是和师父您陈述一件事情罢了。志气这东西是没有什么用的,去做就好了。” 那是雪月城最美的季节,茶花漫天,百里东君和他的师父李长生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这一幅盛景,悠然地聊着天,直到远处那个戴着斗笠骑着枣红色马缓缓朝着雪月城行来的百晓堂使者。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 “你的第六个首甲也要来了,算是一段佳话。” “只是佳话罢了。” 所有的雪月城弟子蜂巢而出,以前的雪月城只是一座颇有风雅之名的武城罢了,虽然有几位传奇武者坐镇,但却依然无法同无双城、雷家堡等相提并论,然而这些年来,弟子百里东君连续五年位列良玉榜首甲,压得唐门、雷家堡、无双城一众弟子抬不起头来。 “今年我们小百里是不是又拿首甲了啊?” “今年雪月城还有没有其他弟子入榜啊?” “城主呢,城主今年有机会拿冠绝榜二甲吗?” 持着金榜的使者抬起头,望着城墙之上的百里东君和李长生。 李长生微微一笑:“去吧。” 百里东君纵身一跃,踩着朵朵茶花飘然落下,他从使者手里接过金榜,猛地向边上一拉。一袭长长的金色卷轴瞬间被拉开,所有的弟子目光都望向那张金榜,他们一个一个念着榜上的那些名字,可是却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名字。 “良玉榜首甲,唐门,唐怜月。” “百里呢!百里在哪里!” “冠……冠绝榜!” “冠绝榜四甲,没有……冠绝榜三甲,三甲!雪月城,百里东君!” “冠绝榜三甲,第一次进冠绝榜就直接入三甲?” 百里东君手猛地一收,收回了那张金榜,仰起头看着师父李长生:“师父,我天下有名了。” 李长生摇头:“师父逗你的。这些年来,江湖上比你还要更有名的,也不多了。从你踏上碉楼小筑的那一天起,整个江湖都在议论你。” 百里东君摇头:“可是,我与人有一个约定。等我天下有名的那一天,她就来找我。” 李长生望着远处,淡淡地说道:“她好像来了。” 百里东君猛地转头,只见飞花落叶之间,一匹白马拉着一辆精美的马车慢慢地行了过来。百晓堂的使者转过了头,轻轻甩了下马鞭,将路让在了一边。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他们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可是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让开。 因为百里东君一直望着那顶马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百里东君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这个玩世不恭、总是醉醺醺的绝世少年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是这个瞬间,他的眼睛却像是被点燃的星火一般。 马车缓缓停来。 持马绳的侍女站了起来,拉开了白色的幕帘,众人一个个都仰起脖子,想看看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百里东君站在那里,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搓着手,眼神有些闪烁。 女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脚轻轻踩在一片茶花之上,她立起身,微微一笑。 风华绝代。 她一步步缓缓向前走着,走到了百里东君的面前。 百里东君终于收回了闪烁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女子。 依然若初见,只是比起十年来,似乎还要更美了些。 “好……好久不见。”百里东君竟然有些结巴。 “好久不见。”女子莞尔一笑。 “你……比当年更美了。”百里东君说道。 女子仰着头:“你比当年也高了不少。” “我已经入了冠绝榜,完成了我们的约定。” “所以我也来履行约定,见你了。” “嗯。” 见面了,然后呢? 似乎谁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雪月城一众弟子,百晓堂使者,城主李长生都望着他们。 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听说你酿酒天下一绝,我想喝喝你酿的酒。” “好,要喝绝品十二盏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还是七盏星夜酒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都有酿好的。”说起酒来,百里东君就不像刚刚显得那么的木讷了。 “既然来了这座城,想喝风花雪月。” 百里东君抬头看了一下天,点头笑道:“今夜月好,能饮。” “风花雪月,四样皆齐?” “差了些苍山之雪,与我同采吧。”百里东君伸出手,挽住了女子,纵身一跃朝着苍山的方向行去,抛下一众发着呆的雪月城弟子。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十年前我忘记问了。” “我叫玥瑶。” 城墙之上,李长生望着那远去的两个背景,低声喃喃道:“北阙帝女?” “师父,师父。”唐莲看着沉睡中的百里东君在那里喃喃自语,以为他是要醒了,忍不住唤他。 可是百里东君却依然紧闭着双眼,眉头舒展着,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梦里,那是他们的第二次相见。 这次的相见,以后百里东君每每想起来,都会有些懊恼,为什么会说出那么烂的开场白,为什么当时明明已经入冠绝榜三甲,却仍然紧张的像个孩子。可想到最后,却又会会心一笑。 没有一场重逢会有那么的完美。 因为他发现就算准备了那么多年,可是一开始的心境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样很好。 这样才是初见。 这一场大梦,谁会先察觉,谁又会愿意醒来。 269 梦入神游 又是一年,茶花飞扬。 只是这一次,山雨飘扬,血染白花,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身穿血衣的女子缓缓落下。 百里东君收起了自己的拳,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为什么是你。”百里东君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会是你!” 血衣女子看着身上的血迹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脸上却没有痛楚,只是惨然一笑,望着百里东君:“你杀了我。” “又一次地杀了我。” “又一次。”百里东君感觉头有些隐隐作痛。 哪里不对,隐隐是哪来有些不对!为什么自己会杀死她?为什么她说是又一次! “你忘了吗,我早就已经死了。”玥瑶依然笑着,“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死在你的手上。你不觉得有些熟悉吗?” “我们相遇,我们重逢。这些都有些熟悉吧,因为,我们是在梦中啊。”玥瑶伸出手,摸着百里东君的脸颊。 百里东君的泪水已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喝下孟婆汤,忘记的事情会想起,离开的人会回来。”玥瑶轻轻将手放在胸口,那些血迹慢慢的褪去,“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改变。” 百里东君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你要醒来,还是沉浸在这一场大梦之中?”玥瑶幽幽地问道。 百里东君点头:“我想活在永远你都在的世界里,我等了很久,都等着这一天。” “傻子。”玥瑶叹了口气,“我已经死了啊。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我了。人生本就一场大梦,死后才是大觉。我们终有一天会再次相逢的,却不是今天。你该醒了。” “不!我不要醒!”百里东君摇头,“喝了孟婆汤,醒来后,所以的事情都会遗忘。” “然后那一天就是新的开始。多好。” “我曾经也是那么想的,可是我再次见到了你,我不想醒来。这个世上有一个百里东君,没一个百里东君,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已经很大啦。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不要说一些任性的话。”玥瑶手轻轻一挥,那片血迹再度蔓延开来,她上前一步,“生是大梦,死是大觉。再次重逢的时候,我希望你。” “不要后悔!” 玥瑶伸手重重地一推,百里东君的身子猛地向后坠去。他伸出右手,试图拉住她的手,却终究还是落了空。 “玥瑶!”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没想到再度的相逢,不过是又一次悲剧的重现。可你为什么劝我不要后悔,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后悔。 百里东君猛地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下涌。梦境里的重逢仿佛就在眼前,而此刻重新回到了这空阔的山洞之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只是…… “我没有忘记。”百里东君看着右手,喃喃道,“为什么我全都还记得。难道传说是假的,还是……” “师……师父。”站在一旁看着百里东君终于醒来的唐莲,一开始无比惊喜,可见百里东君似乎神思有些游离,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去打扰。 百里东君转过头,看着唐莲,愣道:“徒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唐莲急忙道。 “来找我?你怎么知道如何来这里?”百里东君不解。 “是儒剑仙前辈告诉我们的,对了,事态紧急,现在萧瑟他们可能有危险!”唐莲急道。 “萧瑟?”百里东君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那日来雪月城的萧楚河?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想医治自己的损脉?” “对,可是莫衣……” “莫衣堕魔了。”百里东君低声说道,“他现在入了鬼仙境,名曰仙,实则鬼。我本想替他去魔,可他却骗我先喝下了这一杯孟婆汤。” “那我们现在毕竟立刻赶过去。”唐莲望着被落石挡住的洞口,皱眉道,“除了萧瑟,雷家堡的雷无桀,叶将军的女儿叶若依,还有千落都在那里。”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你们几个人也敢来。而且几块石头,就把你拦住了?”百里东君扫了一眼,撇了撇嘴,“真是没用的徒弟。” 唐莲急忙垂首:“的确是弟子没用。” “唉。真是个石头一样的徒弟,开不起玩笑。”百里东君足尖一点,轻轻一挥长袖,整片落石都被扫成了灰烬,转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唐莲,“还看什么。走啊。” “师父,你喝了孟婆汤?” “喝了。” “怎么样?” “比想象中甜了些。” “不是说喝了孟婆汤,就断了前尘事,可师父你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忘记?” “是的,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师父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我听到你在喊别人的名字。” “那不是别人。” “那是谁?” “是你师娘。” “师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一个师娘。” “她叫玥瑶。” 山腰处的楼阁之中,萧瑟、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以及叶若依正站在那里,从一刻钟前,楼阁之中就发生着奇怪的事情。 所有的动物都远离着这座楼阁,那些猴子、那些仙鹤、以及那些松鼠都发了疯一样地跑走了。过了片刻,他们发现周围土壤中似乎有些异动,雷无桀上前查看,才发现长蛇、毒蝎正从土壤中破土而出,紧跟着那些动物逃离这里。它们中有一些本是天敌,此刻眼里却毫无彼此。 “这是什么情况?”雷无桀不解。 萧瑟想了想,说道:“天灾。” “天灾?有地震,还是火山要爆发了?”雷无桀四下张望着。 “或许,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东西。”萧瑟说道。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从远处飘来,缓缓落地。 依然是那么御风而来,潇洒自若,只是莫衣抬起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鬼魅的紫色。 “三日之期已到,我来取我要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叶若依问道。 莫衣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纤细如玉,指着叶若依:“你。” 270 魂兮归兮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叶若依皱眉:“我?” “你。”莫衣笑着,伸出了右手,“来。” “列阵!”萧瑟忽然怒吼一声。 雷无桀拔剑而出,司空千落挥枪跃起,叶若依双袖一挥,黑影缭绕!三个人同时跃出,绕着莫衣站成了一圈。 “三才驱魔阵?”莫衣却并不惊讶,只是望着叶若依,“难怪你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你是黄龙山的弟子?你的身子应该不能修道才对。” “正心!”叶若依不理会他,率先大呼一声。 “去魔!”雷无桀紧接着喊道。 “星陨!”司空千落最后喊道。 随着他们的一声声怒吼,他们腰间的一块木牌悄然飘起,木牌之上隐隐有亮光照出。 “天师牌?”莫衣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些木牌,“上面的气息似乎更熟悉了,是齐师兄吧,整座黄龙山,除了我和师父,也就只有齐师兄有这样的境界了。你是齐师兄的弟子?” “出剑!”叶若依喝道。 雷无桀拔剑而出,一出手就是气势最盛的“平地一声雷”,司空千落也紧接着一枪砸下。在那天师令牌和三才驱魔阵的加持之下,他们的这合力一击,就连天境高手都不能小觑。 但莫衣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在他的周围就出现了一道屏障,挡住了司空千落和雷无桀的合力一击。莫衣不理会他们,依然望着叶若依:“他们不通道法,这三才驱魔阵全靠你一人支撑着,可你能撑多久呢?” 叶若依身后冷汗淋漓:“撑到你死!” 她是个温和的姑娘,总穿着一身绿衫,很少大声说话,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大多数时候就坐在庭院里一声不吭,但此刻的她,却怒目圆瞪,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小视的霸气。 这就是传自北离第一名将的将者之风。 “奈落!”叶若依说出了这绝世的两个字。 她的人就如一缕青烟般的消散了。 “有趣。”莫衣转身,看见下一刻叶若依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叶若依腰间银光一闪,一柄极细极薄的长剑被她握在了手中,一剑冲着莫衣刺去。莫衣微微侧身,长剑从他的袖边擦过。 那道屏障瞬间消失。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立刻袭向莫衣。 莫衣轻轻一跃,脚尖踮在了司空千落的银月枪之上。 司空千落顿时感觉似有千钧之力压在了自己的长枪之上,想要用力挣脱,却见莫衣再度一跃,她手上脱力,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莫衣跃起之时,冲着雷无桀长袖扫去,雷无桀的长剑刺入那袖中,却若泥入大海,没有半点声息。他急忙撤剑后退,却感觉一个人扶住了他,他微微侧首,看见叶若依持着那柄软剑,穿过自己的长袖,刺向莫衣。 雷无桀见过这个剑招,立刻会意,跟着她刺入了一剑。 这一剑,美若惊鸿。 因为它本不是剑法,而是剑舞。 若依剑舞。 三才驱魔阵,天师木牌,再加上这若依剑舞。 可能与仙人一战? 莫衣伸出了两根手指,握住了雷无桀的心剑。 剑势瞬间退去。 可还有一柄剑,叶若依的软剑呢?叶若依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中的剑柄,剑身已经不见了,融化成了一摊铁水流淌到了地上。 “你有一柄好剑。”莫衣淡淡地说道,随后长袖一挥,将雷无桀打了出去。他目光凛然,望向叶若依:“你们很不错。只是,我是仙人,你们竟敢对我使用驱魔阵?你们怎敢!”莫衣左手伸出,一把扼住了叶若依的喉咙。 “住手!”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同时欲再度向前。 就连萧瑟都拿出了无极棍。 “尔等见仙人,为何不跪!”莫衣伸出右手,猛地往下一压。 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千钧之势当头砸下,三个人瞬间被压在了地上,别说阻拦莫衣,根本就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半点机会。不管是三才驱魔阵,还是天师木牌,都起不到半点作用。从他们踏进这座岛上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 不,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被注定的。 “若依!”雷无桀咬着牙想要站起来,火灼之术瞬间提升至业火境,他的目光已经被火燃得通红,身上的骨节咯咯作响,但他却真的站了起来。他上一次强行破境的时候,连路都无法站稳,可这一次,他目光坚决,强顶着那千钧之力,一步一步冲着莫衣走过去。 莫衣微微皱眉:“强入逍遥天境?” “去死吧!”雷无桀怒吼一声,纵身跃起,冲着莫衣一剑刺去。 剑法传自雪月剑仙,世间最寒最冷之剑,八月飞雪! 长剑竟然刺进了莫衣的肩膀,却没有鲜血涌出。莫衣目光凛然,他点头:“你很好。” “却还不够。” 雷无桀的瞳孔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将心剑拔了出去,往后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便晕倒了过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若依挣扎着问道。 莫衣右手一挥,只见远处无数块巨石腾飞而起,他右手一压,巨石瞬间变成粉末,从山腰一直铺到海岸边。他再用手一挥,只见无数的树木往上腾起,遍布整座仙山,高高低低,起伏不一。 叶若依瞪大了眼睛,只有他明白莫衣在做什么。 莫衣以天上星辰为准,将整座仙山制成了一张星图。 如此巨大的一张星图,莫衣想做什么? 莫衣转过身,望着直冲入云的那座山崖,他轻声对着叶若依说道:“你现在一定很好奇,我在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莫衣带着叶若依纵身一跃,站到了整座楼阁的制高点,他伸出右手,对着山崖快速舞动着,山崖之上同时显露出一些形状奇特的符篆。 “这,这是……”叶若依心中大惊,她终于知道了莫衣想做什么,但这只是一个传说,是一个禁忌,没有人真正做过,也没有人知道是否真的能够做到,“这是鬼门阵,你要引魂?” 莫衣转过身,望着那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仰天长呼道: “魂兮,归兮!” 271 神游太虚 “魂兮归兮!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兮!” 叶若依在一本古诗里看到过这首古词,是昔日楚国三闾大夫为逝去的楚王所作。相传那一日,楚王的魂魄真的回到了太庙之中,只是魂魄无所依,仍然瞬间消散。 “魂兮归兮!”莫衣伸手对着天,狂喝道,天上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海上潮水汹涌,仿佛海啸将至。 叶若依终于明白了莫衣要做什么,以及她需要自己做什么。叶若依挣扎着:“你要用我的身体,去承载别人的灵魂吗?” “你很聪明。”莫衣忽然放下了手,瞬间世界归于平静,“和我的妹妹很像。看一下这个世界吧,你很快就要离开它了。魂兮,归兮!”莫衣再度抬起头,异样再起! 雷声怒吼,天上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 大风狂起,卷砸着海水冲着岛上倾洒而下。 莫衣站在楼阁之顶,沐浴在风雨之中,飘然真若仙人临世。 只是这样,那死去几十年的故人的魂魄,真能来到这远离尘世的孤岛之上嘛。 叶若依纤弱的身子在风雨中遭着击打,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萧瑟和司空千落依然被千钧之力压着,无法站起身来,望着眼前种种异象,内心大为震撼。当年在于阗国,萧瑟曾见身死的忘忧再度临世,可那只是残存于世的一缕执念,片刻之后就已消散,而莫衣要做的,却是重生早已死去的人。 闻所未闻。 “止!”却有一声长喝传来。 雷声息。 风声止。 只见远处一袭青衫飘了过来,一拳就将那一片星图毁去了一小片。 “百里东君!”莫衣将叶若依甩到了一边,怒喝道。 “莫先生。”百里东君稳稳地落在了一颗大树之上,语气仍然颇为恭敬。 “昔日我救你于危难,今日我助你酿成孟婆汤,你为何要来坏我好事?”莫衣怒道。 “莫先生,你已入魔,回头是岸。”百里东君轻叹了一口气,“昔人已逝,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我该做什么?”莫衣猛地一挥双袖,袖中有风雷隐动。 “可以,我不阻拦先生。只是这里的几位都是我雪月城的弟子,我要带走。”百里东君说道。 “别人可以。她不行。”莫衣说得自然是叶若依。 “那就没法了。”百里东君摇头,“先生于我有恩,所以请先生先出手。” “你?”莫衣眉毛一挑,“就凭你,也值得我出手?” 百里东君伸出右手,再道:“请!” 莫衣身形一动,转瞬已来到了百里东君的面前,他长袖猛地一挥。 八方风雨,风雷策动。 全都冲着百里东君砸去。 百里东君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了阁楼之下。 世间轻功,有武当梯云纵,天山八步追蝉,更有萧瑟所习的天下第一身法踏云乘风步。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莫衣和百里东君此时的身法。他们所用的已经不是哪一招哪一式,而是蕴含天地之道,纯以心而行。 “去!”百里东君伸手一挥,登时化去了那千钧之力。 萧瑟和司空千落终于得以喘息,唐莲此时也终于赶了上来:“你们没事吧。” 萧瑟望着阁顶:“叶若依在那里。” “我去。”唐莲仰起头,纵身一跃,向上掠去。 却被一掌打了下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唐莲苦笑了一下,这被摸一下,可就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的衣领被人猛地往后一拉,迅速向下坠去。百里东君从他身旁掠起,与莫衣正对了一掌。 莫衣向后退去,稳稳地落在了楼阁之上。 百里东君同时向下坠去,双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陷入土中近一尺。 司空千落喜道:“不愧是百里师伯,打死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 唐莲心中一喜,虽然百里东君是北离数一数二的高手,但是根据之前他与莫衣交手的感觉,莫衣的境界远在百里东君之上,可没想到刚才百里东君竟然能和仙人莫衣平分秋色,莫非…… 萧瑟走到雷无桀身上,探了探他的鼻息,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捏碎,塞进了他的嘴里。雷无桀眉头皱了一下后醒了过来:“我……我还没死嘛。” “没死,不过一会儿可不一定了。”萧瑟冷冷地说道。 百里东君微微皱着眉头:“不好打啊。” 莫衣垂首,望着百里东君:“看来这大梦一场之后,你已破境了。” “你也知道四境的划分?”百里东君惑道。 “几年来,除了你们以外,还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和我坐而论道,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和我说武学分为四境,而我是这天下他见过唯一进入神游玄境的人。但现在,我似乎见到了第二个。”莫衣说道。 百里东君点头:“是,我入神游玄境了。” 神游天地间,道大而虚静。 “我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我见到了一个人。”百里东君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回想起了梦中的那幅场景,“她和我说,希望我,不再后悔。梦醒后,我觉神思清明,微微一运功,才发现自己竟然破境了。” “我入神游玄境已经四十年了。”莫衣站在那里,目光中满是蔑视,“你不过初入神游玄境,你以为自己打得过我?” 百里东君无奈地笑了笑:“总要试试。” “这么多年来,很少能遇到过能与我交手的人了,若放在平时,我想必会觉得很有意思。但是现在,我很生气。”莫衣眼中隐有怒意,“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借剑一用!”百里东君怒喝一声,心剑瞬间脱离雷无桀之手,落到了他的手中,他纵身向着莫衣冲去,“的确我与你还有差距,所以我只能用些外力之助了。” 持剑成剑仙,挥刀若刀仙,世间最绝世,酒仙百里君。 莫衣冷笑,伸出一指。 一指撼昆仑。 “死吧!” 272 绝世之战 没有人能形容出这场对决。 世上从未出现过两个神游玄境的强者,所以从未有过这样两位强者的对决。 “这是一场怎样的对决啊。”唐莲瞪大了眼睛,感叹道。 以他们的能力,已经看不出两个人对决的细节了。 他们一开始以为,战场是这座阁楼。 可后来才发现,战场是这座仙岛。 而现在,才终于明白,战场是这片天地。 两个人此时已经掠至大海之上对决,百里东君的每一剑都惊起潮水百丈,而莫衣则轻甩长袖,他的身后,惊天巨潮铺天盖地而来。 百里东君被那潮水震得飞了回来,他重新落在阁楼之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手中的心剑往下一掷,插在了雷无桀的身边。雷无桀拿起心剑,看到上面竟然有了几个小缺口,心疼道:“竟然被打成这样了。” “等回了北离,让李老爷子修一修就好了。”百里东君伸手,“枪来!” 原本在司空千落手中的银月枪顿时飞至了百里东君手中,百里东君纵身一跃,再度提枪向已经掠回来的莫衣袭去。 “不管试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莫衣双指一夹,握住了银月枪的枪头。 “风起!”百里东君怒喝。 狂风大作。 莫衣皱眉,手上微微用劲,在空中逼着百里东君不住往后退去。 “风止!”百里东君再喝。 狂风瞬间消散,全部被那一枪揽去,百里东君猛地一挥银月枪。莫衣感觉到了这阵枪风的危险,急忙撤指而退。 “这是父亲的风卷龙吟!”司空千落惊叹道。 “天下武学尽在我手,纵是仙人,亦斩于身下。”百里东君傲然道。 这就是真正的百里东君,不是那个懒洋洋摸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也不是那个每天醉醺醺散发着酒味的酿酒师,是那个独上碉楼小筑,以七盏星夜酒名扬天启的百里东君,是那个酒后闯登天阁,一步登上十六层的百里东君,是那个在危难之际以半掌之势胜叶鼎之,救北离于危难之中的百里东君。 是那个年少时醉酒后高呼,世间若无百里君,酒剑刀枪皆失韵的百里东君。 莫衣的瞳孔像是瞬间被点燃了,变得通红火热,其中那妖媚的紫光依旧若有若现。 那一枪划破了他的肩膀。 鲜血流了出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血了,很多年没有知道过痛的感觉了。 “你好,你很好!” 莫衣伸出右掌,轻轻压下,只是那气势,却仿佛道家真神亲临。 整座岛都开始震鸣起来。 天启,钦天监。 四位天师踏入了星月阁中,他们有急事想要禀告监正齐天尘,却发现齐天尘早已经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监正,天有异象!天有异象!”一位天师急道,“监正你别坐着了,快去看看!” 齐天尘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已经看到啦。” “从未见过此等异象!”另一位天师擦了擦头上的汗,“明明只是傍晚,却忽然日光暗淡,漫天星辰齐亮。这在书中没有记载过啊。” “记载过的,《古洛卷》最后一篇灭世卷里提过,白日见漫天星辰,仙人临世,毁天灭地。”齐天尘淡淡地说道。 “《古洛卷》?那是伪书啊。”适才那位天师惊道。 “因为道破天机,所以是伪书。”齐天尘叹了口气,“来不及了,祭阵吧。” “祭阵?什么阵?”那位天师不解道。 “寻龙阵。”齐天尘站了起来,“我要去见他。” “监正大人,你知道这异象的来源?”天师惊道,他想起了白日里悄悄前来拜会齐天尘的那位白发之人,那位来客的身份他很清楚,难道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齐天尘轻甩拂尘:“是的。没想到多年之后,竟还能重遇故人。说实话,我有些忐忑,喝茶也不能让我的心安下来。” 四位天师目瞪口呆,他们知道事态严重,却没想到,严重到连国师齐天尘都如此的不安。 银月枪在空中旋了一个圈,落在了司空千落的面前,司空千落急忙拔出了它,发现枪身之上虽然伤痕累累,却终究没有断裂,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时间关心枪?师父若是输了,怕是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唐莲恨恨地说道,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般无力,根本没有办法插手到战斗中去。 百里东君飘在空中,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不管是刀,是剑,还是枪,都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这一双肉拳,拳拳见肉!” 萧瑟往前踏出几步,朝天猛喝道:“大城主!” 百里东君垂首:“小皇子,何事?” “接着。”萧瑟猛地将腰间的长棍朝天掷去。 自打和雷无桀入了江湖之后,萧瑟对于谁都没有表现出太过钦佩的意思,即使遇到枪仙司空长风、儒剑仙谢宣这样的绝世强者,都只是略显恭敬罢了。但是在他心中,百里东君是不一样的。 因为百里东君,是琅琊王萧若风的义兄。 所以他愿意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借给他。 棍不是剑,也不是枪,它若是坏了,就真的坏了。 百里东君伸手握住了那根无极棍,棍身极长,棍尖之处是一块玉石,流淌着红色的血色之光,棍身上画满了符篆,像是要镇压着棍中所藏的魔鬼。百里东君轻轻抚摸着它:“这就是无极棍啊,白虎姬若风曾经的兵器。” 莫衣也停住了,望着它喃喃道:“无极棍?” 他自然记得无极棍,那是黄龙山昔日的镇山之宝,若他当时没有离开北离,那么无极棍本该传至他的手中。 “你认得它?”百里东君好奇地问道。 莫衣微微皱眉,轻轻点头:“是啊,我认得它。” “那你可还认得它的棍法?”百里东君抡起长棍,冲着莫衣当头砸下。 长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开来。 一朵棍花,两朵棍花,三朵棍花! 闪成十朵百朵。 千朵万朵! 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无极一棍! 273 千里寻龙 什么是无极?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 是无穷无尽,无限无终,亦是空。 万物皆具。 万事皆空。 是空,亦是凶。 百里东君这一棍砸下,断的是人的生念,在无极棍还未打到人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死去了。 可对方是莫衣。 莫衣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想起了一些很早以前的故事。 那个时候,师父端坐在那里,手边就放着那根无极棍,与自己说着道法,说着关于无极的故事。 那个时候,还是个小童的莫衣问师父:“无极是空,是混沌,若终究复归于无极,我们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而死?” 清风道人没想到一个小童竟问出了这样的话,思索了一下后答道:“天道无为,道法自然,顺天而活,应天而死。” 莫衣摇头道:“不。” “不?” “大道三千,皆在人为,敬天,不认天。” 那根长棍终于地抵到了莫衣的胸口,莫衣回过神来,笑道:“无极生太极。”他往后掠去,伸出两指,在胸前轻轻划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个巨大的八卦在他面前现形,无极棍敲在八卦之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颤鸣声。 “八卦化万物。”莫衣双指一弹。 八卦瞬间消散,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百里东君反噬而去。无极棍顿时脱手而出,远远地飞了出去,摔在了萧瑟的身边。 “不好。”萧瑟皱眉道。 “的确是不好。”百里东君紧跟着无极棍摔落在了他们身边,惊起了一地尘土,唐莲急忙跑过去照看,却见百里东君毫发无伤,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幽幽地说道。 “怎么?”唐莲忧道。 百里东君笑了笑:“黔驴技穷了。” 唐莲惊讶地望着不远处的莫衣:“他这么厉害嘛?” “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入了神游玄境,但和他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百里东君展开双手,“这种时候,只能拼命了。” 唐莲点头,豪气顿生:“好,我与你一起去。” “去你的个头啊。”百里东君伸手拍了一下唐莲的脑袋,“你能帮个什么忙?上去就被打死了好嘛?我去拼命,你们,救人!救到了人就赶紧跑!” “可是师父你……”唐莲犹豫道。 “我什么我,我来这座岛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百里东君怒喝道,“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唐莲苦笑:“师父,离得太远,看不到。” “白痴。我说抢的时候,你们就把叶若依给我救下来。”百里东君说道。 “好的好的。”唐莲连连点头。 “百里师伯,可是萧瑟他……”司空千落忽然说道。 百里东君望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萧瑟,如今指望莫衣自然是不成了,但如果就那么离去,萧瑟怕是活不过今日了,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玉瓶,丢给了萧瑟:“里面是孟婆汤,快死的时候喝下它,回到北离的时候,看司空长风有没有办法把你弄醒。之后以他的能力,保你暂时不死问题不大。” 萧瑟接过了那个玉瓶,点头:“多谢百里城主了。” “不必谢我,当年我和我义弟说,以后我罩他。现在他死了,你是他最看中的后辈,现在我罩你。”百里东君转过身,“来吧,莫衣。不死不休!” 莫衣点头:“好,那我就赐你一死。” 他等得太久了。 就算百里东君勾起了他的战意,让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战斗的乐趣,但是对于那件事情来说,他一刻都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他一掌劈下,一掌便是全力。 八卦化万物。 百里东君运起全身真气,纵身而起。 内功垂天。 百里东君挥掌,百里海域巨浪掀起。 拳法海运。 “抢!”百里东君怒喝。 唐莲立刻纵身跃上阁顶,试图抢走叶若依。 可百里东君的拳法瞬间被破,一袭白衣穿过百里东君,冲着阁顶快速奔来。 百里东君没想到莫衣的全力一击竟然如此强大,自己就连挡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急忙转身怒喝:“唐莲,快跑。” 却晚了。 莫衣已经来到了唐莲的面前,这是唐莲第三次正面面对莫衣,也是第三次如今近距离地闻到死亡的气息。 可天下间唯一有机会救他的那个人此刻也赶不过来了。 但他还不打算死! “万树飞花!”唐莲双拳一挥,真气暴泻,上衣瞬间被撕得粉碎,无数的暗器冲着莫衣袭去。 龙须针、阎王贴、朱颜小箭,无数的唐门顶级暗器。以及唐门第一暗器手法,万树飞花。 这能杀死莫衣吗? 自然不能,就算是已经身死的唐老太爷站在这里,也无法伤及莫衣一分一毫。 但却让莫衣的脚步顿了一顿。 只是顿了一顿,下一刻莫衣就扫去了那漫天暗器,再度一掌冲着唐莲劈来。 却有一把拂尘拦住了他。 一把白色的拂尘,上面每一根马鬃尾都在瞬间立起,像是飞鸟的羽毛。一个白发老道忽然出现在了那里,手中握着那把拂尘,轻轻一挥,将莫衣打了回去。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出现一个道士!”司空千落惊呼道。 雷无桀愣了一下:“等等,我们好像见过他。” 唐莲刚从阎王关上走了一圈,当下心魂未定,看到突然冒出来的老道士更是大惊失色:“国……国师?” 齐天尘轻甩拂尘,笑着望向唐莲:“唐少侠,别来无恙乎?” 唐莲急忙抱拳:“托……托前辈鸿福。” 齐天尘笑了笑,转头望向莫衣,轻声道:“师弟,多年未见了。” 莫衣愣了许久后,垂首道:“齐师兄。” 当年,莫衣跪在那里,想要卖掉自己葬妹妹的时候。 是齐天尘先望了他一眼。因为齐天尘望了他,所以清风道人才会转身。 后面的故事才会发生。 如今齐天尘已白发苍苍,莫衣却依然俊美如少年。 久别重逢,物是人非。 274 八卦化万物 唐莲望了望四周后茫然道:“国师你坐船过来的?” 齐天尘摇了摇头。 唐莲想了想,又道:“那是乘鹤而来的?” 齐天尘还是摇了摇头。 唐莲大为困惑:“那国师你是凭空冒出来的?” 齐天尘这次倒是点了点头。 唐莲苦笑:“国师你就别取笑我了。” “国师高深莫测,哪有功夫和你这小孩子开玩笑。”百里东君这时也已经赶了回来,“你就是说对了,国师真的是凭空冒出来的?” “神游玄境!”唐莲恍然大悟,国师也修成了神游玄境,是万里神游而来。 齐天尘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如百里城主,还未到那神游玄境的境界。这次全靠着四位师弟的道法加持,凭着寻龙阵的威力才能让神思神游千里而至。” “国师许多年前就已半步神游,又何须谦虚?”百里东君笑道,“有国师在,东君心里终于有些底气了。” 唐莲愣了一下:“可按照国师这么说,国师你并不是真的来到了这里。那你能打吗?” 齐天尘笑道:“一定要打?” 唐莲不解:“还有别的路?” 齐天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们道家讲究五行,有修习火遁之术的,也有精通水遁秘法的,齐某不才,多修了第六行,嘴遁。” “啊?”唐莲更是困惑。 百里东君笑了笑:“国师还是这么的风趣。不过东君劝国师一句,莫先生,和当年我所见的莫先生,已经不一样了。” “世间如此无趣,若我不风趣些,如何愿意修长生啊。”齐天尘足尖一点,向前掠了几步,“师弟,知晓你还活着,师兄我很开心。师父他老人家呢?” 莫衣答道:“师父老人家二十年前已经仙逝。” “他死前曾留下什么遗言?”齐天尘似乎并不惊讶。 “师父说,若我能修成那真仙,是因为我心中执念。若我修不成那真仙,也是因为我那心中执念。”莫衣说道。 齐天尘点点头:“那你怎么想?” “我想,师父道法修为远不如我,又何能评价我?”莫衣傲然道。 “不愧是我的小师弟,如今你之成就,放眼北离国运三百年,的确已是第一人。就算是师父,也的确没有资格评价你。”齐天尘缓缓道,“但你是否愿意听师兄说几句呢?” “师兄请讲。”莫衣说道。 “昔人已逝数十年,血肉已成骨,白骨化作灰。就算真能求得真仙,又如何能起死人而肉白骨?”齐天尘问道。 莫衣摇头:“我已为她寻得了一具新的躯壳。” 齐天尘望了望四周,尤其看到崖壁上的符篆,微微一惊:“鬼门阵?你想引魂?” “是。”莫衣答得干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妹妹的灵魂或许早已经安息?你这样只会惊扰到死者的安宁?就算到时候你成功了,你就真能保证,重新活过来的,真的是你当初的妹妹?”齐天尘的声音中隐隐已有怒意,“身为黄龙山传人,你竟然妄用鬼门阵?你可知你已入了鬼道?” 莫衣依然面色平静:“总要试过才知道。” “可不管成不成功,她都不会死。”齐天尘用拂尘指着身后的叶若依,“她跟你妹妹一样,也是一条生命。” 莫衣冷笑:“我为何在意别人的生死?” 齐天尘叹气:“你变了。以前的你,曾与我说万物生灵皆可贵。” “和你说的人是凡人莫衣,而我如今,是仙人莫衣。”莫衣说道。 齐天尘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何能阻止你?” “只有一个可能。”莫衣双袖飞扬,“比我更强。可惜没有人做得到,师兄你也不行。” 齐天尘猛地一甩拂尘:“你以为我千里神游而来,真的没有办法阻拦你?” “师兄,当年我离山时,你就已经不如我了。如今,你我之间境界更是有如天差地别。你拿什么拦我?”莫衣傲然道。 齐天尘被称为钦天监三百年来最强大的监正,是北离修道之人最为敬畏的国师,就连武当山掌门见到都要恭敬垂首,如今能借助道门之法,神游千里而至,更是神仙似的做派。可在莫衣看来,却终究只是个天赋远逊自己的平凡师兄罢了。 “师弟,也别太看不起你师兄我了。”齐天尘猛地一甩拂尘,冲着莫衣当头砸去,“跪。” 轻抚仙人顶,压得苍山跪。 莫衣还真地弯腿跪了下去,身子急坠而下,一腿压得苍山之峰削去一角。 “我让师兄三式。”莫衣淡淡地说道,“一跪相遇恩。” “再跪!”齐天尘又甩拂尘。 莫衣猛地向后飞去,落在了沧海之上。他弯腰再跪,跪得百丈海潮汹涌而起。 “二跪师门恩。” “再跪!”齐天尘拂尘之上的每一根马鬃尾都在瞬间立起,像是飞鸟的羽毛一般。 莫衣却忽然出现在了楼阁之下,他俯身轻轻地跪在了地上。 雷无桀吓得拉着萧瑟和司空千落往后退去。 可这一跪,却安静,平缓。 世界仿佛瞬间静止。 只听得见莫衣淡然的声音。 “三跪同窗情。” 莫衣站了起来。 “我跪完了。”莫衣仰头,“那么,师兄。请你去死吧。” 他瞬间跃起,双袖狂舞,猛地拍向齐天尘,将那拂尘瞬间卷得粉碎,他长袖再挥,眼看就要将齐天尘整个人也扫成灰烬。 齐天尘伸出双指,在胸前急速地划着,一个巨大的八卦显现出来,挡住了莫衣的一击。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与适才莫衣使用的招数一模一样,正是黄龙山绝学,八卦心门。 齐天尘被打得猛退出去,莫衣学着他的样子,在胸前急速地划着。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师兄,你的八卦,太小了。” 一个八卦现起,却比适才齐天尘画的要大上近十倍。 “八卦化万物。”莫衣双指一扣,冷声道。 齐天尘惊叹道:“想不到你我境界,竟真的相差如此。” 275 三教合威 齐天尘的身形在那八卦心门之力的冲击之下逐渐变得闪闪烁烁,仿佛就要逐渐散去。直到一拳西来。 “破!”百里东君怒喝一声,八卦之力被瞬间散去,他重重地喘息道,“国师可要撑住啊,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个怪物。” 齐天尘的身形再度清晰起来,他淡淡地笑道:“看来只能与百里城主合力了。” “能打过吗?”百里东君问道。 “还差一个人。”齐天尘叹道。 “谁?”百里东君不解。 “一位佛门金刚。”齐天尘望着那飘然绝世的莫衣,“释道儒三教,老道我是道教之长,百里兄是儒派之宗,只差这释门金刚者一位。以三教合力之威,方能镇下莫衣这鬼仙之力。” “我一介武者,怎么配得上儒派之宗。你说的是谢宣那个臭书生才对。”百里东君挠头。 “百里城主师从李长生,李长生当年可是学宫祭酒先生,前朝一代大儒。城主就莫谦虚了。”齐天尘说道。 百里东君叹了口气:“那么终究还是差了一人。所以,以命相搏吧。” “机会甚渺。”齐天尘摇头。 “当年我孤身挑战叶鼎之的时候,整个天下也都觉得我机会甚渺。”百里东君淡淡地说道。 “好!”齐天尘点头,手猛地伸出,在空中急速地划着符篆,一只巨大的狮子幻象显现出来,“就让我为百里城主开路!” 太乙狮子诀。 齐天尘与狮子幻象一同冲着莫衣奔去。 百里东君闭上了眼睛。 当年他胜了叶鼎之半掌,用的是什么功夫?天下间一直都有猜测,有人说他用了成名拳法海运,有人说他用了积水成渊,靠着水势耗尽了叶鼎之的气力,也有人说他是学了邪门武功血衣诀,以自身寿命折损为代价强行提升了境界入神游玄境半刻,最后胜了叶鼎之。 但如今只有百里东君自己知道当初用了什么武功。 他纵身而起,紧跟着齐天尘而去。 “这是什么武功?”雷无桀大惑不解,百里东君赤手空拳,用的不是拳法就是掌法,可哪有这么不要命的拳法和掌法? “未曾见过师父用过这拳法啊。”唐莲也依然困惑。 “这不是拳法,这是剑术。”萧瑟眼神中似有火焰燃烧。 以腿为剑柄,身为剑身,拳为剑首,指为剑尖。 以人为剑。 手中虽未握剑,却是世间,最危险的剑术! 在两位神游玄境的强者围攻之下,强如莫衣也无法如一开始那样的从容不迫,他眉头紧皱,一时之间只有招架之力。 “可恶,这么精彩的决斗,我却只能站在下面看着。”雷无桀恼怒地说道。 唐莲摇头:“这样的决斗,除非是逍遥天境的强者,否则根本无法参与其中。” “逍遥天境么。”雷无桀站了起来。 “你疯了?”萧瑟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逍遥天境,如果再次强行破境,你可能会死的。”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雷无桀语气难得的冷静,“国师的意思是,释道儒三教合力,就能打倒莫衣。但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还差一位佛门金刚。你忘了,我学过一套拳,至今我还听那人的话每天打一遍。” “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萧瑟很认真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可能是无心瞎编的。 司空千落小声地打断了二人:“不是我说。我怎么觉得这个武功的名字光听着就不靠谱呢?” 的确,当一个武功里名字含有无敌的时候,这个武功就已经离无敌很远了。 雷无桀站了起来,眼神瞬间烧得通红,他没有拔出心剑,而是赤手空拳地向前走去。 他一身红袍飞扬,真气澎涌,若火焰翻飞。 他仰头,依然被困在阁顶之上的叶若依,喃喃道:“如果我死了,但我们赢了。记得告诉叶若依,是我救了她。” “还有呢?”萧瑟问道。 “今夜的月色很美。”雷无桀转身,纵身一跃而起。 而在上方,挡下了一开始齐天尘和百里东君那波霸道的合力围攻之后,莫衣已经重新占据优势,虽然以一敌二,但是莫衣的气力仿佛源源不绝,丝毫不见疲累。可百里东君却已经力不能支,就连神游而来的齐天尘,身形也开始再度模糊起来了。 这个时候,一个拳头打了进来。 连百里东君都和齐天尘都没有察觉到这个拳头的出现,但是下一刻,他们心中同时升起一阵欣喜。 因为那拳头之上,是正正宗宗的佛门功法。 这一拳第一拳挥出,很朴实。少林寺下,三文钱一本,九岁小童也会打的大罗汉拳。 第二拳挥出,却忽然化作十八道拳风,有的绵柔,有的霸道,有的飘渺,有的狠辣……一齐冲着莫衣挥去。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 “好一位小金刚。”齐天尘赞叹道,同时挥掌而出。 百里东君微微一笑,一拳打出。 真真正正的三教合威。 莫衣的右手衣袖被击得粉碎,他双指一弹,整个人往后撤去,重新落回了阁顶之上。 齐天尘、百里东君、雷无桀纷纷落地。 “太好了,看样子能行!”唐莲喜道。 百里东君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小子不错,当初没有白请你喝风花雪月。没想到你还会此等精妙的佛门武功。” 雷无桀却没有回答他,现在的雷无桀强行撑着摇摇欲坠的逍遥天境,只要一口气泄去,就会晕倒。他浑身肌肉暴涨,努力坚持着这最后一丝气力。 齐天尘望着阁顶的莫衣,笑道:“这位小兄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过至少现在多了几分希望。老道大约还能待半炷香的时间,百里城主呢?” 百里东君耸了耸肩:“再打半炷香,估计就要力绝而死了。” 第一次受到重挫的莫衣此时坐在阁顶之上,却面无表情,只是遥遥地望着远方。 “他在看什么?”司空千落不解地转过头。 只见海上,升明月。 “不好。”齐天尘轻叹一声。 百里东君也摇了摇头:“的确是不好。” 276 仙人莫衣 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名曰仙,实曰鬼。 不借大道之威,而用阴诡之力。 月起之时,天下阴力最盛,阳气最衰。莫衣站在阁顶,居高临下望着众人。那种目光,冷然地就像是看死人一般。 “国师,又得拼命啦。”百里东君朗声道。 齐天尘竖起双指,须发皆朝天而立,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声音却尤是少年之气:“求仁得仁,自当含笑九泉。我已是个快死的老人了,还能和别人拼命,是我赚了。” 百里东君猛地一拍雷无桀的肩膀,将自身仅存之真气度了一缕给雷无桀:“你很好,像你的父亲,也像你的姐姐。只可惜这一战看到人不多,不然你也能一战成名。” “起!”雷无桀再也按捺不住了,腾身暴起。 百里东君和齐天尘紧跟着雷无桀向前跃起。 他们的眼中有火。 而莫衣的眼神中却是冰,凝结千百年孤冷而成的冰,不带一丝情感,不起一点波澜。 他伸出一指,拦下了三人合力之击。 站在阁下的萧瑟微微拢了拢衣领,淡淡地说道:“千落,还有力气吧。” 司空千落点点头,其实当下最有力气的就是他,除了一开始和莫衣过了几招外,她一直就游离于战斗之外,基本没有耗费多少气力。 “把银月枪向着他投过去。”萧瑟认真地说道。 司空千落一愣,看了眼手中的银月枪,不自信地说道:“以我的能力,有用吗?” “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萧瑟冲着她笑着说道,“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看到难得露出笑容的萧瑟,司空千落先是愣了愣,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她转过身,抡起长枪。 他的父亲曾经一枪破去祁连山下十余位魔教长老部下的孤虚鬼阵,拯救近千英雄子弟,如今的她同样也能做到人所不能。 她猛地掷出长枪,枪首破风而呼,如百鸟齐鸣! 就在此时,萧瑟往前踏出一步,一把握住了枪尾。于是那柄银月枪就带着萧瑟直飞而起,冲着莫衣飞去。 萧瑟低下头,冲着司空千落微微笑了一下。 司空千落眼中噙着泪,跺了跺脚:“你骗我!” 银月枪已来到了莫衣的身前,莫衣根本不在意这一杆银枪,他一掌将百里东君、齐天尘、雷无桀击飞,百里东君和齐天尘落地之后勉强重新站起,而雷无桀终于晕了过去,瘫倒在了地上。莫衣再伸出一指,将那根本不在眼中的银月枪弹飞了出去。萧瑟在此时却已经弃枪而起,他纵身一跃,双手伸出,搭住了莫衣的双肩。 萧瑟的眼中,同样紫光流转,与莫衣说不出的相似。 心魔引。 莫衣愣住了,在那个瞬间,萧瑟消失了,齐天尘消失了,百里东君消失了,所有在场的人都消失了。 就连那座楼阁也消失了。 这座海外仙山消失了。 那一片无垠沧海消失了。 但是那双搭着自己肩膀的手却没有消失,莫衣顺着那双白玉一般的手朝着面前那人望去。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长风飘扬,清风含笑,仿若仙人临世。 “仙人说太上忘情,说的是忘情而不是无情。你没有忘掉心中的执念,却让自己变得无情。我对你很失望。”那人说出严厉的话,却依然笑如春风。 “你……是谁?”莫衣犹豫地说道。 “我是莫衣。”那白衣之人放开了双手,长袖纷飞,起绝世而舞。 莫衣愣愣地望着眼前忽然起舞之人,淡淡地说道:“莫衣?” 落叶纷飞,长袖落下,重新露出那一张绝世的面庞,白衣人依然笑着。 笑容美若春风而来、桃花渐开,美若惊鸿闪过、袅袅炊烟而起,美若斜阳西下、天海一际相倒影。白衣人点头:“仙人莫衣。” “不,我才是莫衣。”莫衣忽然摇头。 瞬间,所有的幻象散去。 那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瘦削而惨白。莫衣抬头望去:“这是什么武功?” “这不是武功。”萧瑟眼中的紫光散去,“只是让你看到自己的心。” “我的心?”莫衣喃喃道。 “百里城主!”一声怒喝响起,只见那莫衣神思游离的片刻间,齐天尘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他,拉着他往着远处急退而去。 “好!”百里东君踩足急点,向前追去。 没有了支撑的萧瑟急坠而下,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精致的玉瓶,冲着百里东君用力掷去:“百里城主,接着。” 百里东君顿时醒悟了过来萧瑟的意思,伸出一指,点着那个精致的玉瓶:“破!” 玉瓶顿时化成碎片,里面的酒水散了出来,方圆一里之内,顿时酒香四溢。 “师弟,回头吧。”齐天尘大声说道。 “师兄,你退去吧!”莫衣双臂一震,将齐天尘震开,他转过身,唯一完好的左袖毫不留情地冲着齐天尘身上扫去。 瞬间,齐天尘的身形终于被他扫成粉末,消散无踪。 “国师!”百里东君长喝道。 几千里之外的天启城,钦天监。 四位天师同时口吐鲜血,从阵法之中抽身而出。 “寻龙,寻龙阵被破了?怎么可能,以监正之力,寻龙阵怎么可能被破!”一名受伤较轻的天师低声惊道。 “监正,到底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天师望向正端坐在那里的齐天尘。 齐天尘此时神思终于回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闭一起之间,所过不过一个时辰,他的容颜仿佛已经老去了几十岁。 “监正,如何?”一位天师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强忍着痛苦问道,“成功了吗?” 齐天尘面色惨白,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监正?”另一位天师不安地唤道。 齐天尘伸出双指,点了点自己胸膛的七处大穴,随后张开嘴,一股黑烟从嘴中缓缓吐出。至此他的面色才微微有些好缓,却没有回答那位天师的问题,只是低声喃喃道:“一切就只能拜托雪月城了。” 277 醉生梦死 百里东君伸出一指,轻轻一引。 那倾洒而出的最后一点孟婆汤汇聚成一股水流,流淌在他的指尖。 “是积水成渊。”唐莲仰着头,他们所有的机会都聚集在此时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百里东君身上,只是为什么在这最后关头,师父所用的,只是这一门并不算太过高深的功夫。 “我乃尘世嫡酒仙,借醉直上青天九千丈。不求见九天仙女迎风舞,只求见,仙人一醉。”百里东君挟着那一股水流向莫衣逼去。 “仙人?究竟何为仙人?我可是仙人?”莫衣缓缓落地,喃喃自语,“那刚才那人又是谁?为何自称仙人?为何自称莫衣。” “敢问仙人,可敢饮这一杯。”百里东君双指一弹,水流冲着莫衣掠去。 莫衣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孟婆汤?” “尘世无趣,不妨醉生梦死,逍遥一场。”百里东君双掌再度挥力。 “不饮。”莫衣淡淡地答道,手轻轻一挥,将那股水流打了出去。 百里东君手轻轻一抬:“起。” 所有的水流都瞬间化成水雾,莫衣顿时被那一片水雾包围。 一阵浓郁无比的酒香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就连草木都慢慢垂软下来,萧瑟、司空千落、唐莲站在那里,闻到那一股酒香,都有些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摔倒。 离得最近的百里东君一边猛退一边贪婪地吸着酒香:“好香,好香。经此之后,世间再无如此绝世之香。” 这就是在《酒经》上所载的,世间绝品第一酒,孟婆酒。喝一杯,可入大梦十年,所有遗忘的都会想起,失去的人可能再见。梦醒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忘记。 莫衣周围的那一阵水雾终于渐渐散去,众人紧张地望过去,只见莫衣端坐在那里,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奏效了。”萧瑟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司空千落急忙过去扶他:“我们趁现在赶紧走。” 百里东君退到了他们身边,急声道:“趁现在赶紧跑,下面停靠着一艘船,你们一指往西划就行。回去的口诀和来的是一样的,切记,别再回头。” “那师父你呢?”唐莲问道。 百里东君摇头:“我殿后,若他醒来,我还能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可是。”司空千落扶着萧瑟,焦急地问道,“萧瑟他快要撑不住了。” 百里东君望了萧瑟一眼,叹道:“最后能救命的一点孟婆汤也已经用去了,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华锦给我留下的一些药。”萧瑟轻轻摇头,“快点划,去找沐春风。” “师父,你真的不走吗?”唐莲急道。 “放心吧。虽然打不过他,但是逃命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我现在还不想回北离那个地方。”百里东君摇头道。 “好。”唐莲点头,起身掠至楼阁之上,将昏迷不醒的叶若依抱了下来,再一起拎起了晕倒在那里的雷无桀,和背着萧瑟的司空千落一同冲着岸边奔去。 百里东君转身,望着陷入梦境之中的莫衣。 一座破败无比的寺庙之中。 两个小童相互偎依着,看上去更大一些的似乎是哥哥,正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不哭,不哭。阿爹出去找阿妈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妹妹依然轻轻抽泣着:“哥哥你骗我,阿爹不会回来了。” “没有的,阿爹找到阿妈就会回来了。” “阿妈已经死了,哥哥。” 哥哥放开了妹妹,看着妹妹的眼睛很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是的,阿爹死了,阿妈也死了。他们不会回来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了,但我会照顾你的。” 破庙之中,他们就这样生活了许久。 直到灾荒来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流民,所有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失去了家,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哥哥,把我卖了吧。这样我们就都能活下去。”饿得晕乎乎的妹妹气若游丝。 “我不会把你卖掉的。我说过,我会照顾你。”哥哥眼神明亮。 “你会饿死的啊,哥哥。”妹妹淡淡地说道。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一起活下去。”哥哥站了起来,“我去外面找些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哥哥在外面跑了一个下午,求了他所有能求的人,但那些从前还顾惜一点旧情的邻居们如今不是人去楼空,就是紧闭着大门,任凭他怎样敲门都不开门。 “给我一个馒头吧。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必将倾尽所有报答你。” “能不能给我一点稀粥呢?我妹妹已经快死了,我可以给你做工,一个月也不要工钱,能不能现在给我一碗稀粥?” “是我阿爹当年救了你!若没有我阿爹,叔叔你现在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为什么如今的你,却对我们见死不救!” 从一开始的郑重其事,到后来的低三下四,一直到最后的撕心裂肺,但他没有要到一粒米,最后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寺庙里走去。 或许路上能捡到一点别人丢剩的食物吧。 但是直到他走进寺庙,他的双手都是空的。 得离开这里了。他心中默默想着。 “哥哥,你回来啦。”妹妹看到哥哥回来了,笑着喊道,不像是他离开时的精疲力尽,现在的妹妹似乎很精神。 “发生什么了?”哥哥问道。 妹妹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大饼:“哥哥,刚刚路过一个好心的大师,给了我两张饼。我已经吃掉一张了,还有一张留给你。” 哥哥愣了一下,随即发了疯一样地跑过去,抢过那张饼,大口大口地嚼着,一张大饼不出片刻就被他吃了个干净。妹妹就这样一直坐在一边,笑着望着他。 晚上的时候,哥哥抱着妹妹,透过破庙屋顶的破洞望着天上的星星,轻声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继续留在这里,我们都会饿死。” 妹妹没有说话,只是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喘息着,直到越来越轻,听不到半点声响。 “小绿儿!小绿儿!”哥哥忽然察觉到了异样,重重地摇晃着怀里的妹妹。 但是却再也没有声音回应她。 莫衣泪流满面,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他将手轻轻一划。 看到了那座破庙之中,一身绿衣的小女童重重地给面前的陌生和尚磕了一个头,那和尚叹了口气,放下了一张饼。 唯一,仅有的一张。 “小绿儿!小绿儿!”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撕碎了这幅画面。 那怀里已经死去的小女童醒了过来,伸出那瘦削的右手摸着哥哥的脸颊:“哥哥,别想着我了。我之所以死,是为了让你更开心地活下去啊。” “小绿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278 重塑于身 众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奔到了岸边,果然见那里还靠着一艘小船。 “走,赶紧走。”唐莲现将手里的雷无桀扔到了船上,可再准备将叶若依放进船上的时候,却忽然有些不对。 好像风停了。 不仅风停了,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停滞了下来。 一切万物,都停滞了。 他缓缓移开目光,见远处的白影似乎动了一动。 在百里东君面前的莫衣蓦然睁开了眼睛。 纵然强绝如百里东君,喝了孟婆汤后都整整醉了数日,可是对于莫衣来说,沉入孟婆汤的梦境之中,大梦十年,不过人间一瞬。 只是莫衣的眼神似乎变了,那道妖冶的紫光已经消散了,留下的是一片清明,和万古如一夜的沉静。 然后那一袭白衣忽然动了。 百里东君也动了,他伸出右手想要阻拦,却只勉强触到了莫衣的一片衣角。莫衣伸出右手,轻声道:“止!” 声才起,还未落。莫衣已经落到了岸边,他一手挽过叶若依,一手拉起萧瑟,足尖一点,不过多久已经重新回到了阁顶之上。他离开的时候,唐莲和司空千落身边的禁制才终于被解除了,一切回归正常。唐莲拎起雷无桀:“追!” 两人重新赶至阁下,见百里东君站在原地,唐莲急道:“师父,该怎么办?” 百里东君轻轻摇了摇头:“先等等。” “可是叶姑娘还在他的手上!”唐莲不解,“若他要再用那招魂邪术该怎么办?” 百里东君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头,认真地望着莫衣。 莫衣望着萧瑟,萧瑟也望着他。 “你想不想我救你?”莫衣问他。 萧瑟点了点头:“想。” 莫衣笑了笑:“我可以救你。” 萧瑟冷笑:“但我不会求你。” 莫衣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好风骨。” 萧瑟望着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莫衣收回手,一掌打在了萧瑟的胸膛之上! “住手!”司空千落怒喝道,正欲纵身跃起,却被百里东君一把拉下,百里东君神色严肃,沉声道:“等等!” 萧瑟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莫衣收手握住萧瑟的手脉,微微皱眉:“这阴绵之力着实诡魅,你的隐脉之中一直藏着这股阴绵之力,你只要一运功,两股内力相冲,便会受到重创。”莫衣说完之后,再出一掌打在萧瑟的胸口。 萧瑟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体内真气大乱,感觉所有内力就要澎涌而出。 “救你的方法只有一个,化去你的所有内力,连同那股阴绵之力一同化去。但是从此以后你依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过武功可以再练,内功可以重积,若你有心,重回巅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莫衣再出一掌。 萧瑟仰天长喝,一阵狂风以阁顶为中心,猛烈地朝外散去。司空千落和唐莲都忍不住伸手挡住了眼睛,狂风向外扫过,引得满山树木一阵摇摆。 “化去别人的内力算不得多厉害,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化去别人的内力,还能让这个人活着,只有我能做得到。”莫衣说道。 百里东君站在阁下喃喃道:“他要化去萧瑟的内力。” “化去萧瑟的内力?”唐莲惑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救萧瑟。”百里东君缓缓说道。 “救萧瑟?可是我听说化去别人内力,那人最后定会因为经脉枯竭而亡。”唐莲急道。 “是。”百里东君点头,“可是他是莫衣。” “去!”莫衣再挥出一掌。 萧瑟再喝一声,毛发皆立。 “这会很痛,很多人都忍不住。但你肯定没问题。”莫衣笑了笑,一手握住了萧瑟,“这是我的内劲,我给你一缕,只是这一缕,就够你入高手之境。他能保你经脉不竭,以后你一点点练自己的内功,它就会一点点散去。” 那一缕内劲进入萧瑟之身之后,萧瑟的面色终于微微有所缓和,他咬着牙:“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可是莫衣,只望人一眼就能察其端倪,你是绝世良玉,而我身含屠龙之术,惜才本是人之常情。”莫衣淡淡地说道。 “可你是仙人。”萧瑟低声道。 “世上何有仙,你我皆凡人。”莫衣笑了笑。 萧瑟一愣:“你……好像与适才不一样了。” “生是大梦,死是大觉。世人皆知饮下孟婆汤,醉后入大梦,醒来忘却凡尘事,现在想来,所以忘却不是忘记,只是放下。”莫衣叹了口气,“我误坠魔道,你们救我。如今我救你们也是应当。” 萧瑟长舒了一口气:“多谢。” “我还有一掌,你可受得了?”莫衣高声道。 “请赐教。”萧瑟垂首。 “好。”莫衣伸出一指,指尖似有惊雷暗响。 萧瑟闭上了眼睛。 那一指最后落在了萧瑟的额间,却只是轻轻一点。 萧瑟整个身子瘫软了下去。 “睡吧。”莫衣笑了笑,伸手揽住了萧瑟的身子,猛地向下面一甩,“小姑娘,可要好好接着你的心上人了。” 司空千落急忙起身,稳稳地接住了萧瑟。 “大城主,你快看看萧瑟怎么了?”司空千落急道。 百里东君伸手搭了一下萧瑟的颈部:“没事,他不过是睡着了。” 莫衣转过身,望着依然沉睡在那里的叶若依:“该你呢,小绿儿。” 这一声呼唤之后,叶若依竟然慢慢醒了过来,她呢喃道:“小绿儿。” “是啊,我的小绿儿。”莫衣俯下身,伸手摸着叶若依的脸颊,“如果我的小绿儿能够长大成人,容貌也该如你这般绝色。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福分。” “你……想要……”叶若依气若游丝。 “我想要一个妹妹。”莫衣笑了笑,“小绿儿活不过来了,我就把你当成小绿儿吧。我想救你,可是你的病,我却治不好。你与萧瑟不同,他是隐脉受损,受损的自然可以养好。可你先天心脉不全,就算是我,也无法再造心脉。” “可是当年我救不活小绿儿,今天却不能放弃不管。” 279 告离仙岛 莫衣伸出一指,点在了叶若依的眉心:“我也赐你一缕真气。这缕真气会护住你的心脉,只要不受到极重的内伤,从此以后你便能与常人无异。这缕真气很珍贵,你可要好好珍惜。” 叶若依低声道:“你为何要帮我?” “因为那一袭绿衣啊。”莫衣朗声笑道,收回了手指,向后纵身一跃,落回了楼阁之中。 “莫衣先生。”百里东君躬身行李。 “小百里,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莫衣笑着盘腿坐在了楼阁中央,“实在抱歉了。” “还要多谢莫衣先生救了这两位小友。”百里东君垂首道。 “不必谢,是我要谢谢你的那杯酒。”莫衣伸了个懒腰,“我有些累了。说真的,我已经几十年没有睡过觉了,刚刚那一醉,让我舒服了好多。我想再睡上一觉。” “先生的意思是?”百里东君一愣。 “据说世上传我这仙山有万佛朝拜,天女舞花,白日里鼓瑟齐鸣,夜晚星光如雨而落,是世上绝境。可谁又能知道这是如此孤独的一个地方呢?” “都说仙人可御风而行,与日月同老。却不知那传说中的日月同老,是多么的孤独啊。” “我想做一场大梦。大梦十年,恍然而觉,醒来后再去一趟那凡世,再过一遭真正的人生。” “困了困了。”莫衣打了个哈欠,终于闭上了眼睛,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在我入梦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小百里愿意,可否替我护法?” 虽然莫衣所说的“十年”不知道只是一个夸大的说法,还是真真正正的十年,但百里东君没有丝毫犹豫,笑道:“荣幸之至。” 可惜莫衣已经沉沉睡去,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在他入梦的瞬间,整座仙山迷雾忽然更浓,所有适才逃离的鸟兽们都重新归来,那些原本聚集在阁内的小松鼠、小猴们全都跑了回来,围绕着莫衣不停地打转。司空千落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脸上,伸手一抓,打开手掌一看,惊道:“桃花?” 她转过身,才发现仙岛之上所有的桃花都已经全部开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入梦嘛,竟然会有此等奇景。”百里东君感慨道。 唐莲跃至阁上将叶若依抱了下来:“师父,为何莫衣会突然伸手相助?” “就如他所说,传说中的孟婆汤,能让人入一场大梦,远去的事情将会重现,离开的人也能重逢,但醒来后就会忘却这一切。这其中所说的忘却,应该就是放下,而不是忘记。”百里东君笑道,“所以这一遭你们过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休息几日便可以回去了。” 司空千落摇头:“休息不得。” 唐莲点头道:“的确是休息不得,和沐公子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我们得赶快赶过去。” “沐公子?”百里东君眉毛轻轻一挑。 唐莲急忙答道:“是青州沐家三公子沐春风,他为了给兄长采药去三蛇岛捕蛇,我们是坐他的船过来的。他如今在三蛇岛等我们,约定七日之后我们就要回去。” “青州沐家,有意思。”百里东君点点头,拍了拍唐莲的肩膀,“不错,那你们就立即出发吧。岛上有些果实,带上一些,醒来后补充一些体力。” “师父。”唐莲挠了挠头,“怎么从刚才开始,听你的意思,就感觉你好像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去了。” “莫先生说要入梦十年,想要让我护法。我也想在这岛上再待一段时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清楚,这里很安静,不像北离有那么多麻烦。”百里东君笑道。 “但莫衣说的可是整整十年啊!” “你师父我驻容有数,十年算不得什么。” “那雪月城你不管了?” “这不是有千落他阿爹吗?” “那我这个徒弟你也不管了?” “你又不仅仅只有我这一个师父。” 唐莲无奈道:“师父,你还真是绝情啊。不过,江湖上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 “好,边走边说。” 在他们赶到岸边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唐莲迅速地将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百里东君。从暗河忽然现身江湖,无双城突然换了个年轻城主,道剑仙孤身下山以命救下二城主,一直说到唐门背弃雪月城的盟约袭击雷家堡。一开始百里东君的神色毫无变化,直到听到赵玉真、唐太老爷、雷千虎身死,他终于流露出了几分震惊:“这些可真的都是大事。没想到那臭道士真的为了寒衣下山了,没想到唐老太爷还是放不下对雷家堡的仇恨。” “那你还不快回北离?”唐莲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要你回到北离,一切都解决了。而且你现在是神游玄境的高手,那慕凉城的孤剑仙,再也没法和你争天下第一了。” 百里东君笑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才行?” “你当年可是拯救了北离的大英雄啊,如今这局面,雪月城已经不复昔日之威、而且腹背受敌,也不知道现在二城主回来没,只有一个三城主主事,怕是很难办啊。” “怎么,我十三年救了一次北离,十三年后还得我来吗?”百里东君摇了摇头,拍了拍唐莲的肩膀,“雪月城有司空千落,至于其他事,这一次,该轮到你们了。” 唐莲苦笑:“就我们?” “就你们。而且这一次,你们要做的和我当年要做的可不一样。这位萧兄弟的身份你知道了,你自己的身份唐怜月想必也告诉你了。朝堂纷争,不比江湖,朝堂之上,正恶难辩,立场为先,以后可得小心了。”百里东君说道。 “可是师父……” “话也太多了,不是说着急赶路吗?”百里东君不耐烦地拎起唐莲,猛地将他甩到了船上,随即伸出一掌,将那船一下子推出了三丈之外,“去吧。我们终有一天,还会相见的。可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280 重返北离 小舟很快就行入了那片迷雾之中。 他们在来的时候,远远未望见这片迷雾,他们在岛上的时候,也没看到这片迷雾,可是偏偏离岛不过几十丈就忽然身陷迷雾之中。 “这一遭也算是有惊无险。”终于离开了这座蓬莱仙岛,司空千落长呼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还没有到可以放心的时候。”唐莲用力划着船,“想办法把雷无桀这家伙给我弄起来,我一个人划,怕是要赶不上了。” “可是雷无桀强行破境,如今晕迷不醒,把他弄醒过来,不是不太人道?”司空千落微微皱眉。 “要是讲人道,我们赶不上船,这北离就回不去了。什么伤好了都是白搭,赶紧的,把这家伙给我揣起来,你看萧瑟还有几颗蓬莱丹,全都给他塞嘴里。”唐莲估算着时间,心中焦急无比,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来吧。”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 两个人惊讶地转过头,看到萧瑟已经睁开了眼睛。 萧瑟似乎和往常看起来并没有太过不一样,依旧是那样懒洋洋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似乎不太一样了。 变得无比澄明,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气。 这是唐莲和司空千落看到的,而萧瑟感受到的,要更加强烈些。他感觉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舒展之意,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他经脉受损多年,气血运行不上,这种畅快之意是久违的,所以就忍不住想站起来活动活动。 “可是你大伤初愈……”司空千落犹豫道。 “不碍事的。”萧瑟走向前,接过了唐莲手中的船桨,“这一路,谢谢你们了。” “谢谢。”唐莲不可思议地望着萧瑟,“你竟然会说谢谢。” 萧瑟划着船桨,摇头道:“在大师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大、傲慢、倔脾气、没礼貌?”唐莲想了想。 司空千落叹了口气:“大师兄,你不要太耿直。” “无妨的。”萧瑟耸了耸肩,继续快速地划着船桨。 也不知道出了多久,他们终于划出了那片迷雾,萧瑟停下了船,望着星空,等着那每七日只出现一次的星象。 “我们到底在迷雾中划了多久?”司空千落不解。 “不知道。我总觉得那片迷雾中,时间和外界是不一样的。”唐莲淡淡地说道。 “东升瑶光,西升帝君。”萧瑟望着天空,喃喃道,“看来我们赶上了,现在距离当时正好是第七日。” “帝君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叶若依也醒了过来。 “第七日?”唐莲皱眉道,“与沐春风约定的正是七日,现在他们随时可以离开。” “不妨。”萧瑟摇头,“我相信沐春风。” 大半日之后,他们终于重新看到了三蛇岛。而三蛇岛之旁,那艘巨大的雪松长船还靠在那里,上面的凤凰于飞旗猎猎起舞。 “他们还在。”司空千落喜道。 可再近了点,萧瑟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对劲。” 离得再近了点,他们才终于看清了那里的场景。 只见雪松长船之上,所有的船护们都拿起了手中的弓箭,弓弦拉成满月,正对着船下之人。 而雪松长船之下,沐春风盘膝而坐,面前插着那柄名剑——动千山。 几十个普通打扮的船夫站在他的对面,一个个对其怒目而视。 “这是怎么了?”唐莲低声道。 “不知道,过去看看。”萧瑟点足一掠,冲着他们行去。 “小心。”司空千落急道,立刻跟了上去。 唐莲伸手欲拦,却拦不住,而船上还有两个躺在那里无法动弹的人,只得加快了划船的速度:“一群莽子,就会坑师兄。” 见萧瑟和司空千落落地,沐春风面色大喜:“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萧瑟望了周围一圈,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沐春风急忙走上前,搭住他的经脉,仔细琢磨一番后喜笑颜开:“还真的是治好了,那岛上竟真有如此绝世之人。萧兄你下次定要带我去看看!” “沐兄你真是好兴致,你这边都兵剑相向了,还有心情关心什么仙人?”萧瑟看着那些面色紧张的船夫,还有冲着这边虎视眈眈的船护们。 “唉。这些从岛上聘来的船夫们一直嚷着要走,中途还试图抢船,就被我们沐家的船护们全部赶了下来。田掌柜说海上作乱,命不能恕,说要射杀了他们。我于心不忍,毕竟他们的差事的确已经做完了,所以就只能和他们坐在一起,阻止田掌柜放箭,可我与他们坐在一起。”沐春风挠头,“他们就要过来杀我,我就只能把动千山插在那里威慑他们。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既然我们回来了,那也不用闹了吧。”司空千落说道。 沐春风点头:“对对对,诸位。现在可以回家了,大家别打了,别打了。” 但那些船护们却依旧没有放下弓箭。 “田掌柜。”沐春风朗声道。 田莫之从船上走了下来:“公子。” “把这些人都给绑了,到时候等靠了岸,再给他们松绑吧。”沐春风说道。 田莫之想了一下:“可以。来人!” 船夫们中发生一阵骚动:“让你绑了,中途把我们丢下船该怎么办!” “给我闭嘴!”沐春风拔起了动千山,难得地露出了怒色,“你们这些家伙,我要杀你,现在就让他们放一把弓箭,然后把你们全部丢到岛上喂蛇。弓箭杀不死,我一剑也砍死你们了。还废话那么多。嫌金子不够多?到岸上一人再给十两!还有没有意见!有没有废话?” 众船夫第一次见这公子发怒,一时间都愣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 “给我绑了!”沐春风怒喝道。 “是。”田莫之垂首。 此时唐莲也划着小船赶到,此时雷无桀也醒了过来。 他看到周围的场景,吃了一惊。 “不是在蓬莱岛吗?为什么在三蛇岛?” “莫衣呢?沐兄,又见面啦。”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 雷无桀一脸迷茫。 “你还是继续睡吧。”唐莲一巴掌再次把他拍晕。 金错号,长帆拉起。 已经精疲力尽的唐莲等人全部回到了里舱,打算睡他个几天几夜再说。唯独萧瑟没有回舱,田莫之从他的身边走过,萧瑟意味深长地说道:“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变数,而这变数如何,在于你。” “错了,不在于我。”田莫之幽幽地说道,“在于公子。” “沐春风?”萧瑟低声道。 “公子仁德,在于我看来是软弱。可公子仁德却又心坚,那便是明主。”田莫之从萧瑟身边走过,“青州沐家,以后是三公子的了。” 萧瑟笑了笑,继续朝着船首走去。 沐春风站在那里,望着头顶的家旗:“要回家了。” 萧瑟走到他的身边,点点头,喃喃道:“要回家了。” (海外仙山篇 全篇完) 281 雪月一别 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 雪月城也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司空长风坐在苍山上那座小草庐外面的石凳上,慢慢地饮着酒,说道,“雪月城四景,你好像还未曾见过那洱海之月。” “洱海之月,四季可见。”坐在他对面的萧瑟淡淡地说道。 “对啊,因为四季可见,所以随时都可以去看,可偏偏一年过去了,只剩下这洱海月没有看到。这世间之事,也是这般道理。”司空长风伸出右手,看那雪花融化在了这手掌之中,“你最近练功练得如何?” “刚入第一门。”萧瑟答道,“有些慢了。不过靠着莫衣赠的那一缕真气,还勉强维持在金刚凡境。” “姬若风这人,不知从何处来,何派出,何师教,却偏偏精通天下近八成的功夫,他传你的内功心法,是哪一门?”司空长风问道。 “黄龙山,八卦心门。”萧瑟答道。 司空长风一愣:“道门心法?黄龙山?黄龙山不是绝迹几十年了吗?” 萧瑟摇头:“这我也无从得知。这次回来听说金榜都换了,师父他想必也回来了。我心中有很多困惑,我想要找他。” “你知道百晓堂在何处吗?”司空长风惑道。 百晓堂,知晓天下事。可天下,却不知百晓堂。 “我知道。”萧瑟看到一片雪花飘落在了杯中,这场雪忽然大了起来,“在天启。” 司空长风笑道:“难怪你现在都不动身。” 萧瑟放下酒杯,望着漫天飞雪。 司空长风站起了身:“听说你和他初次相遇的时候,也是漫天飞雪。你不去送行吗?” 萧瑟也站了起来,将双手拢在袖中,他的伤已经无大碍了,却依然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有什么好送的。这一年天天都见他,现在也是眼不见心静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两个人还是都起了身,往山下走去。 山下的雪月城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司空千落站在马车边,满脸哀怨:“先是大师兄昨天匆匆赶回他的唐门去了,今天你也要走。就把我一人丢在这雪月城,太过分了吧。” “千落师姐,你装难过也请装得像一点好吗?”雷无桀挠了挠头,“你看你嘴巴咧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你就等着我走,每天就可以去找萧瑟玩了吧?可美得你,萧瑟最近要练功,可别老是打扰他。” “找死!”司空千落一把抓起长枪。 “别别别。”雷无桀急忙捂住头,“我现在剑坏了,可打不过师姐。” “小桀,该走了。”一个带着几分憔悴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好的。姐姐。我马上来。”雷无桀应道,随即往远处望了望,喃喃道,“他怎么还不来?” “他今天还是在那草庐练功吧,反正你又不会去很久。”司空千落摆了摆手,“你快走吧。” “千落师姐,你没听我姐姐怎么说嘛?”雷无桀苦笑,“我们这次去剑心冢,可不光光是修剑那么简单。” “除了修剑,还要做什么?”司空千落问道。 “还要修剑心,姐姐说,要我入那剑仙之境,才能出冢。我母亲当年养剑七日,才能勉强入剑仙之境。我师父雷轰也是花了十年才入剑仙境。哪有那么简单!”雷无桀苦笑。 司空千落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我再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就是个大叔了?” 雷无桀做了个鬼脸:“没准是个老爷爷。” “小桀。”坐在马车里的李寒衣又唤了一声。 “来啦来啦。”雷无桀叹了口气,转过身“算了,又不是叶姑娘,不值得我这么等。” “就你这耐心,也能追到叶姑娘?”一个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雷无桀猛地转身,却见一个人从远方飘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一身青衫,神色慵懒,正是那萧瑟。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雷无桀撇了撇嘴。 萧瑟立刻转过身,弯腰行了个礼:“二城主要出城,我怎么可以不来呢。” 李寒衣笑道:“少来这套,有什么话要和小桀说便说了吧,别耽误我们赶路。” “急什么,路上行慢些。”司空长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马车外面,对着车夫说道,“不要太颠簸。” 车夫急忙点头:“遵命,三城主。” “开快点,我是二城主,他是三城主,听我的。”李寒衣淡淡地说。 司空长风耸了耸肩:“争了这么多年,你也不嫌累。” 另一边,雷无桀悄悄问萧瑟:“你说我要入那剑仙之境,需要几年?” 萧瑟眼皮都没抬一下:“三十年。” 雷无桀字正腔圆地“呸”了一声:“听说那无双城的小子已经半步剑仙了,我却还要三十年?你看不起我?” “修剑心又不是耕地,哪能知道一天能耕多少地,一年能种多少米?有人半步剑仙二十年,比如宋燕回,至今也入不了剑仙境。有人读书二十载不曾拿剑,拿起剑的那天便称剑仙,如谢宣谢先生。你硬要我说个时间,我说明天也行。可是你自己信吗?”萧瑟望着雷无桀。 雷无桀摇头:“不信。” 萧瑟点头:“滚吧。” “我想我要不要趁现在还打得过你,先把你打一顿再说。”雷无桀想了想,说道。 “别废话了,你姐姐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司空长风走了过来,拎起雷无桀就甩到了马车上,“小雷剑仙,希望再见的时候,你不要已是白发苍苍啊。” 雷无桀苦笑地坐在马车上:“三城主,就不能给点信心?” “信心?”司空长风点头,“好的,小雷剑仙你明天就能入剑仙境。” “驾!”雷无桀夺过车夫的马鞭,猛地一挥。 就在雷无桀离去的时候,一个雪月城的弟子上前通报:“三城主,有客来访?” “什么客人?” “两个很奇怪的客人。一个目盲剑客,一个聋哑琴师。” 司空长风和萧瑟相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果然是奇怪。” 282 名剑再临 剑心冢,剑阁。 白发苍苍的老冢主坐在那里,笑着望向堂下那个突然拜访的老亲家:“雷堡主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堂下那人气宇非凡,右手衣袖却是空空荡荡的,正是不久前接任雷家堡堡主一位的雷云鹤。雷云鹤笑着环顾着墙上的那些画:“都说是老亲家了,来拜访一下又如何?” “这么多年过去了,偏偏今日来访?”李素王摇头笑道。 雷云鹤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画上,每幅画上都画着一柄精美的剑:“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十大名剑。” “是。”李素王点头。 “剑谱第十,无忧。其剑莹白如玉,剑身修颀秀丽,不似人间之剑,隐隐有飘然仙风,现传人不知。” “剑谱第九,霜雪。其剑乃雌雄双剑,秋之霜冬之雪,单剑平凡,可双剑合壁却有神威,现传人不知。” “剑谱第八,昊阙。其剑可称人间正气第一剑,现藏于天启城天剑阁,有剑奴守之,北离大都护所佩之剑,现传人不知。” “剑谱第七,动千山。其剑剑气浩瀚无比,一剑起,动千山,起万潮,十大名剑中唯一当年铸剑师所铸之剑,现传人不知。” “剑谱第六,青霄。其剑乃青城山镇山之宝,历任掌门佩剑,含道家至理,曾传青城山掌教赵玉真,现传人不知。” “剑谱第五,破军。其剑钝而厚重,非天生神力不能舞,称王霸之剑,现为怒剑仙颜战天佩剑。 “剑谱第四,心。唯一以单字为名的剑,剑可同灵,与剑主心意相同,剑意纯粹可断凡剑剑意,其剑为剑心冢历任传人佩剑,现传自年轻冢主雷无桀。” “剑谱第三,铁马冰河。其剑乃世间至寒之剑,原封于昆仑山巅,曾为绝世昆仑剑仙所配,现为雪月剑仙李寒衣所配。 “剑谱第二,大明朱雀。其剑为无双城镇城之宝,藏于无双剑匣之中,剑意锋锐,出剑必见血可返,现为无双城城主无双所配。” “剑谱第一,天斩。天下第一剑,天道之剑,非天命之人不能持。现供于钦天监,国师齐天尘守之。” 雷云鹤一个一个念着那些剑画下面的文字,直到看到最后一幅画:“可为何这天斩图,是空白的?” “斩天之剑,那是开国皇帝留下来的神剑,都快几百年未曾现世了。就算我是剑心冢的冢主,我也没有见过。”李素王喝着茶,“怎么?雷家堡不是号称封刀挂剑嘛?何时对这剑有了兴趣?” “你也知道,我有个不成器的族弟。不好火器,偏偏喜欢练剑,如今剑术已经入了剑仙境,可百晓堂的人说,他少了一柄好剑。我这次来找老亲家,也是想求一柄好剑。”雷云鹤终于说出了来意。 “雷轰?你们这一辈雷门四个英杰,我只喜欢千虎一个。最讨厌的那个做了我女婿,第二讨厌的那个觊觎我的外孙女,第三讨厌的那个来为了前面那个问我求剑。”李素王放下了茶杯,“可毕竟是亲家,我又不得不给。说吧,想要什么剑。” “这十大名剑,有主人的没几个。我觉得这动千山不错。”雷云鹤自然有备而来,知道这动千山就是李素王所铸造的。 “我也觉得动千山不错,但是可惜啊,它被我打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如今它在何处,我也不知。”李素王摇头。 雷云鹤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遍:“那这无忧呢?看上去也挺漂亮。” “无忧?我倒是知道它在何处,可这无忧是十大名剑中最美的。不,天下之剑中最美的。雷轰那长相,不行。你倒是还勉勉强强。”李素王摆手道。 雷云鹤叹了口气:“难道要我去天剑阁把昊阙给抢了?” “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这十大名剑呢?剑的排名不代表剑客的排名,五大剑仙中,孤剑仙佩剑九歌,剑不出鞘却败天下剑客,儒剑仙佩剑万卷书,名字虽然好听,可他上次来喝酒的时候分明说就是路边铁匠铺随便挑了柄品相不错的买了,道剑仙虽然继承了名剑青霄,可真正用的,根本就是自己雕琢的那柄木剑桃花。都在剑谱之中没有排名,只有我那不成器的外孙女,配的是名剑铁马冰河,还有那最没剑品的颜战天,拿一把王八之剑吓唬人。”李素王摇头道,“剑,得遵循剑客的品性而挑。” “哦?” “比如我。”李素王手轻轻一抬,身后四柄长剑猛地夺鞘而出,舞了一个剑花之后落了回去,“老爷子我,每天喝喝茶,唱唱曲,就配这风雅四剑。” “那我这不争气的族弟?”雷云鹤试探道。 “我有一剑。”李素王突然站了起来,怒喝一声,“天铸之剑,起!” 只见地上砖瓦瞬间破裂,一柄长剑从其中飞了出来,落在了雷云鹤的面前。雷云鹤惊了一跳,倒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而吓到了,而是被眼前这柄剑惊住了。 有的剑,剑气如海潮,澎湃。 有的剑,剑气如狂风,迅疾。 有的剑,剑气如烈火,炎灼。 而这柄剑,剑气却如惊雷,静凝不动,而声势惊骇。 “这柄剑,叫刹雷。我铸成之时,置于剑山之上,引九道惊雷最后铸之。他不逊色于我的动千山,请雷轰好生使用。”李素王笑道。 雷云鹤用左手拔出了那柄剑,惊叹道:“果然是好剑。” “用的是天陨之石所铸,世间难觅。你拿回去,告诉雷轰那小子,绝了对我外孙女的那条心!”李素王沉声道。 “老冢主。”忽然剑阁的门被人推开了,何去站在那里,似乎有事通报。 “不是说了有贵客来了吗?”李素王不悦道,“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 “又有贵客来了。”何去说道。 “贵客?” “好像说主人更合适一些。”何去想了想,改口道。 “哦?” “大小姐李寒衣,少冢主雷无桀,正在外面恭候。”何去垂首道。 雷云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真被老冢主给念来了。” 283 剑心归一 雷家堡族系庞大,上一代的雷门四杰雷梦杀、雷云鹤、雷轰、雷千虎之间细究起来,血缘关系其实也远得很。尤其是分家出身的雷轰,不然雷轰也不会一直对雷梦杀的女儿念念而过,而雷梦杀早年与李心月成亲的时候,其他三个人还只是幼童,所以雷家堡和剑心冢的关系并不近。 但雷云鹤是个例外。 当年雷云鹤被赵玉真斩断一臂后被百里东君所救,之后境界大跌,在雪月城中闭关了很多年。而因为他上山去挑战赵玉真,才导致赵玉真走火入魔,以至于错过了和李寒衣的约定。所以他心有愧疚,最怕的就是遇到李寒衣。 雷云鹤抱拳道:“感谢冢主赐剑,雷某告辞……” “跑什么跑,现在的我还能杀了你嘛?”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李寒衣和雷无桀已经从何去身后走了出来,推门径直进来了,李寒衣一边走着,一边不耐烦地教训雷无桀,“这是你家,你像个外人一样在外面等着通报,像话嘛?” 雷无桀一边扶着李寒衣,一边点头:“姐姐说的是。” “李寒衣,你……”雷云鹤吓了一跳,他一眼就看出了李寒衣如今境界大跌,几乎功力尽失。 “混账!”李素王怒喝一声,风雅四剑同时夺鞘而出,落在了他的身边,“寒衣,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去杀了他。” “外公。”李寒衣苦笑,“你都那么大年纪了,可不可以不要冲动。” “唉。”李素王一挥衣袖,四柄剑摔在了地上,他懊恼地走上前,“到底怎么回事,以你的功力,就算是那孤剑仙洛青阳,也没办法把你打成这样吧。” 李寒衣叹了口气:“是暗河的大家长。” “区区暗河大家长,竟能把你伤成这样?”李素王皱眉。 “事情说来复杂,之后细细和你说。”李寒衣转头对雷云鹤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雷云鹤握着那柄刹雷剑,支支吾吾道:“我……我来求剑。”雷云鹤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面前的这个李寒衣,生怕到了手的剑被李寒衣给夺去了。谁知李寒衣只是冷冷地望了一眼,道:“不错。” “嗯……是不错。”雷云鹤也不知道答什么。 李寒衣抬头看了他一眼,雷云鹤被那森冷的目光吓了一跳:“怎么了?” “还不走?”李寒衣缓缓说道。 “啊?”雷云鹤不解。 “何去,送客!”李寒衣转过身,不再理他。 何去走上前,对着雷云鹤恭恭敬敬地伸手道:“雷堡主,请。” 雷云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好歹也是堂堂雷家堡,江湖一大帮的主事人,这么远跑来连顿饭也不请我吃……” 李素王自然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外孙女的习性,走过来拍了拍李寒衣的肩膀:“寒衣,这么多年也没来这里看一看外公。这一次来,肯定有什么目的,说吧,是不是听说我这里住着一位小神医,所以想来这里养病?说起来,司空长风虽然是她师兄,可还真不如她。” “那也是原因之一,如果这里没有那位小神医,那么司空长风肯定都不愿意放我过来。不过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李寒衣伸出右手,雷无桀急忙把自己的剑递了上去,李寒衣一把拔出心剑,“外公,你看。” “这!”李素王大惊,一把夺过了心剑,看着那面那些细小的缺口,“遇到了什么兵器,竟能把心剑打成这个样子,这可是心剑啊!难道是遇到了天斩剑?” “不,那个人好像没有兵器。”雷无桀想了一下,“是用袖子迎剑的。” 李素王长吸一口冷气:“神仙嘛这是?”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好像还真差不多。” 李寒衣问道:“能修吗?” “世上能修好它的恐怕也只剩下我一人了,不过需要些时日。”李素王细细地看着那些缺口。 “多久?” “至少得半年。”李素王将剑重新插回了鞘中。 “可以,我们估计会在冢中住很久。”李寒衣点点头。 李素王喜道:“你们要留下来?呆半年以上?” “是的。”李寒衣望向雷无桀,“这半年除了辛苦外公修好这柄心剑以外,还得与我一起做一件事情。” 雷无桀顿时感觉身后一阵泛凉。 李素王微微皱眉,想了一下:“你要带他入剑心崖?” “是的,我们李家,是该再出一位剑仙了。”李寒衣淡淡地说道。 李素王朗声笑道:“好。” 雷无桀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可我明明姓雷啊。 三人从剑阁中走了出来,李素王拿走心剑准备将其放置剑庐之中,李寒衣也想看看久违的剑庐就跟着一起去了。雷无桀急忙找了个借口和何去躲开了,何去笑道:“少冢主,正好有人要找你。” “谁?”雷无桀惑道。 “她。”何去笑着指了指站在庭院里的那个小姑娘。正是药王辛百草的关门弟子华锦,她原本正俯身仔细地看着自己种植的药草,听到人声后转过了头,“啊?是你。那……” 雷无桀心领神会:“他没来。” 华锦似乎从雷无桀的表情里看到了些端倪,心中一喜:“那他……” “治好了。”雷无桀笑道。 “太好了!”华锦笑着蹦了起来,谁知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倒了地上,把一片药草都给压塌了。 “唉,忽然有点想念那个糯米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了。” 天启城,兰月侯府。 一身金衣的俊朗侯爷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懒懒地说道。 “侯爷,该起驾了。”侯府总管在身后提醒道,“今天是大日子,可不能迟到了。” 兰月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就是年祀祭典吗?烧烧香拜拜天,可真无趣啊。” “侯爷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总管知道这个主子的心性,笑道。 兰月侯转过身:“走吧。可不能真迟到了。对了,最近雪月城那边有动静吗?” “刚有消息传来,大弟子唐莲离城之后,李寒衣和雷无桀不久前离城了。” “哦?那位叫萧瑟的公子呢?” “还在城内,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看来真的要等满一年啊。和叶啸鹰抢人,我也真是有点佩服我的勇气。” 284 龙封卷轴 每年年末,天启都会举行年祀祭典。所有的达官贵人们在这一天都会前往天启城外的天海道场,皇帝在这一天也会穿上龙尊之服盛装出席,他的身后会跟着四位大监: 一位执尚方宝剑,为掌剑监,代表北离以武开疆。 一位执传国玉玺,为掌印监,代表萧氏世代传承。 一位执青玉香炉,为掌香监,代表道佛齐天之德。 一位执封国大典,为掌册监,代表皇朝以德治国。 这是皇帝正规出行时才有的规格,只有巨大的盛典以及面见重要的人时才会有的仪仗。 如今四位大监都已整装而待,恭迎在太安殿外,等待着明德帝从里面走出来。 “又是一年啊。”掌册监瑾玉公公缓缓道。 其他三位大监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们自然知道瑾玉说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每一年的年祀祭典都在等待一样东西,只可惜每一年都落空了。 龙封卷轴。 北离开国连续两位太子都死于非命,于是后来北离便立朝规,不立太子。当朝皇帝会将储君的名字写进卷轴之中,在归天的时候,卷轴上所写的名字,就是继任的帝王。卷轴以龙章火封,且里面封藏着未来真龙的名字,所以叫龙封卷轴。卷轴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监保管,称传帝命。一份交由钦天监封藏,称达天意。数代以来,一贯如此。只有前朝出了例外,一份交由五大监的被琅琊王萧若风当场撕了,一份藏于钦天监的却莫名消失了。 而本朝,明德帝却一直没有赐予五大监和钦天监龙封卷轴。一般龙封卷轴可以更迭,前朝太安帝就换了整整三次。但明德帝迟迟不落笔,已经引来了朝中众多的非议。 明德帝的子嗣在朝中被封王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白王萧崇,百般都好,可偏偏是个瞎子,纵观历史几百年,也没见过有瞎子当上皇帝的。一位是赤王萧羽,声色犬马,风评极差,可偏偏母妃是明德帝最为宠爱的。 可王爷却还有一位,不在朝中,却在山野。 永安王萧楚河。 虽然没有人当众说过,但朝野上下都有人在悄悄议论,说萧楚河要回来了。他无疑是比起白王和赤王更符合明德帝意愿的选择,如果他真的要回来了,那么今年的龙封卷轴上,是否会落下名字呢? 白王府。 萧崇静静地坐在庭院之中,手指轻轻地敲着石桌,嘴里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府外,太钟已经敲了三次了,文武百官们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府邸,聚集在了宫门之外。但白王萧崇却似乎并不焦急,他一向稳重,断不会做出在年祀祭典上迟到的举动,若是往年,都是早早就到了,可今年…… “邵翰,今年父皇会写下那个名字吗?”萧崇望向站在庭院边的那个黑衣执扇的书生。 书生摇了摇头:“不会。” “为何不会?”萧崇低声道,“很多人都说他要回来了,虽然兰月侯矢口否认,可是此事绝不会空穴来风。” “如果皇帝大人真的那么疼爱他,就不会把他置于危险之中。”书生说道。 “可是多年前,皇帝大人却把他流放了。”萧崇说道,“那个时候,他好像并没有顾及到萧楚河的安危。” “谁知道这所谓的流放,不是让他暂时离开危险呢?毕竟天启城,可是世间最危险的地方。”书生说道。 “那别的名字呢?也不可能吗?” “断不可能。皇帝大人虽然知道赤王萧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的不堪重用,但是毕竟萧羽还不得朝野人心,没看到他进一步的表现前不会给他机会。至于王爷你……” “瞎子当皇帝,还是难以想象。”萧崇自嘲地笑了笑,“就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书生点头:“现在是瞎子,可未必就不能够治好了。而且以王爷的才能,未必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 “希望吧。”萧崇望着天,喃喃道,“怎么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真是令人不安啊。” 赤王府。 萧羽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蟒袍,大声道:“走吧。” 龙邪犹豫道:“不需要再等等吗?” “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更何况,父皇不可能在今日交出那封卷轴。”萧羽笑道,“我了解他。” “为何?”龙邪问道,“朝野上下如今都在传……” “怕是兰月侯放出的消息吧。”萧羽笑了笑,“毕竟那封卷轴上,也有可能写上他的名字啊。北离开国以来,又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弟承兄位的事情。” 天海道场。 齐天尘连同四位天师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着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到来。 “师兄,你的伤?” 齐天尘轻甩拂尘,微微笑了笑:“没有大碍了。”他自从那日寻龙阵被破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今天是第一次出关,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人也瘦削了许多。那些曾经因为道法而被隐去的岁月,仿佛重新找到了齐天尘。 “师兄虽然这么说,我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心安。” 齐天尘仰头看着天,喃喃道:“不知为何,今日我的心,却也有些不安。” 太安殿。 四位大监已经笔直地站着。 太钟已经敲了第五次了。 等敲到第九次的时候,按照往年的惯例,大队就要出发了。 可太安殿的大门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再晚,就要错过时辰了。”瑾仙公公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执掌鸿胪寺,对这祭祀时辰自然最为清晰不过。 “看来,皇帝陛下也正在做决定。”瑾玉公公低声道。 瑾威公公持着剑,一言不发。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很少说话,因为有太多的人叩响了他的府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可他明白,自己不能说。 “有些饿了。”瑾言公公砸吧砸吧嘴。 太安殿的门在此时,终于被打开了。 一身龙尊之服的明德帝走在前面,紫衣蟒袍的五大监之首瑾宣公公跟在他的后面。 两手空空。没有卷轴。什么都没有。 四位大监同时跪了下来。 “拜见皇帝陛下。” 285 龙摔浅滩 天海法场。 几百名天启城的达官显贵们正恭敬地站在那里,垂着首,神色拘谨。 诺大一个法场,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人偶尔懒洋洋地打出一个哈欠声,显得有些突兀,却没有人敢怪罪他。他排在第一列,仅在白王萧崇、赤王萧羽之后,因为他的品阶不如王爷,仅是一个侯爷,但他的地位却并不逊色于这两位王爷。毕竟当年明德帝离京的时候,担任监国一职的可是他。 而那位能够管教他的人,却站在远处的高台之上。 而在高台与百官之间是六十四个人,纵八人,横八人,男三十二,女三十二,男者手执盾、戚,女者手执雉翟、龠。 “乐起!始平之章!”一个有些锋锐的声音响起,只见瑾宣公公转身,走在高台之上,朗声呼道。 声乐骤起,庭中那六十四人同时起舞。 威严而庄重,只属于帝王的八佾之舞。 “迎神!”齐天尘站到了瑾宣身边,朝天猛喝,声如洪钟。 文武百官同时下跪,整齐有序。 站在最高处的明德帝也向前走去,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后转身至北离萧氏皇族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最后退回原地,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他神色肃穆,举止庄严。他的身后,四名大监手捧各自的宝器,面无表情地站着。 “奠玉帛!”齐天尘高呼道。 “乐奏景平之章!”瑾宣公公接着说道。 年祀祭典,一共九项仪程,迎神、奠玉帛、进组、初献、亚献、终献、撤撰、送神、望瘗。每一道仪程都有各自的规范,但无疑例外的,结尾都需要皇帝行三跪九叩礼。 连北离的主人都在台上恭恭敬敬地拜天,台下的那些文武百官更是做足了样子,祭典一共两个时辰,期间几乎没有人敢说话,大多都是皱着眉头,一副肃穆的样子,从头至尾一动不动。只有兰月侯低声和萧羽打招呼:“你看皇帝也有累的时候。” 萧羽笑了笑:“父皇还能站起身活动活动,我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可不比他轻松。” “你去试一次就知道了。”兰月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去年明德帝感了风寒,身体不适,是由兰月侯代为行礼的,所以他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皇叔,祭典神圣,请不要要议论了。”萧崇淡淡地说道。 兰月侯耸了耸肩,将长袖轻轻一甩,挡在了自己的嘴边,随后偷偷一口咬下了藏在手中的芙蓉糕,喃喃道:“可有些饿了。” 众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却敢怒不敢言。 “只可惜今天叶啸鹰没有来啊。”兰月侯转头望了一眼,三军主帅可以不参加年祀祭典,果然今年还是一个都没有来,“不过我听说他本来做好了要来的准备了。唉,可是今年还是没有龙封卷轴啊。” 萧崇微微皱了皱眉。 萧羽神色也猛地一变。 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唉,没人搭理我,我先睡一会儿。”兰月侯微微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要睡着了还是故意做给边上这两位王爷看。 繁琐庄严的礼仪,文舞变幻的舞蹈,千人奏起的章乐。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终于齐天尘说出了那两个字:“望瘗。” 火光忽起,写着祝天之词的锦帛被丢入了香炉之中焚烧起来。明德帝扬起头,望着天,准备这最后一次跪天。 但他忽然停住了。 所有的官员都愣住了,心里同时涌起一个疑问:“怎么了?” 只有一直半睡半醒的兰月侯睁开了眼睛,问出了大家心里想问的那句话:“怎么了?” 明德帝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天海法场之上,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一个怒喝在人群中响起,顿时压下了那些细碎的声音。但是说这话的人,却偏偏是刚才最不肃静的兰月侯。兰月侯望着高台,齐天尘和瑾宣公公和四名掌物监也察觉出了异样,却不敢向前。 谁也不知道明德帝到底怎么了。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明德帝的身子微微摇坠了一下,忽然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名大监立刻动了,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齐天尘和瑾宣公公已经越过他们,来到了明德帝的身边。 “有刺客?”台下有官员惊呼。 “放肆!这里有九千禁军把守,台上有国师、五大监护之,怎会有刺客!”兰月侯怒喝道。 的确,堂堂九千禁军护卫,台上更有数位在逍遥天境之上的高手,就算是冠绝榜上的二甲百里东君和洛青阳联手,也无法在这里近明德帝的身,更何况是来到明德帝身边行刺。 骚动再度被兰月侯平息了下去。 齐天尘一把握住了明德帝的脉搏,眉头紧皱。 “怎么?”瑾宣公公问道。 “是心疾。”齐天尘答道。 瑾宣公公眉头一皱,他自然知道明德帝有心疾,自从琅琊王谋逆案之后,一向身子无碍的明德帝就有了心疾,这件事朝野上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可没想到,今日明德帝竟然会当众晕倒过去。 难怪最近帝星黯淡。齐天尘默默地想着,他一开始以为是海外仙岛的事情伤损了皇运,便出力阻止,却没想到真正的缘由却是在这里。 “钦天监天师何在。”兰月侯呼道。 “侯爷。”两名天师从高台之上掠了下来。 “麻烦引领百官离去。”兰月侯说道。 “法场之门已开,钦天监的道众们已在引领。” “麻烦二位天师了。”兰月侯向前踏出一步,纵身一跃,往高台掠去。 萧崇和萧羽愣了一下,萧羽立刻准备动身向前行去,萧崇立刻唤自己的随行侍从。但两名天师却拦住了他们:“二位王爷请回。” “兰月侯都能去,凭什么我不行?”萧羽怒道。 “国师有令,不能让二位王爷去。” “我堂堂北离王爷,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萧羽斥道。 “年祀祭典尚未结束,祭典之上,国师之令更甚君王。赤王应该明白的。” 286 清雅之竹 雪月城内。 琴花阁,两个客人。 一个男子背上挂着一柄长剑,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却紧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低低地哼着曲子。另一个则是女子,拿着一把古琴,面色严肃,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在意男子有些令人烦躁的低吟。 雪月城负责迎客的弟子却有些心惊,他迎客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试探过他们了,可那个男子开门见山就说了:“我是个瞎子,阁下不必试探了。我这位朋友则听不见,却看得懂唇语,阁下也千万不要怠慢了。” 一个瞎子,却提着剑。 一个聋子,却拿着一把琴。 好奇怪的客人。 “我们要见司空城主,和萧瑟师弟。”瞎子轻声道。 这两位客人虽然奇怪,可是无名无姓,要见城里如今地位最高的司空长风和他的弟子萧瑟,却着实有些夸张了。外人要见司空长风倒不是不可以,去那登天阁打上十六层就行了。不过这人也奇怪,为何叫萧瑟师弟? “二位自称来自历山茶庭轩,雪月城每年的确有大量的茶叶从那里采购,故尊二位为客。可是要见司空长风,这却是有点……”迎客弟子淡淡地说道。 “我叫竹。” “她叫龙耳。” 迎客弟子眉毛一挑,这两个名字,着实有些陌生。 “我们来自百晓堂。”自称竹的男子微微一笑。 迎客弟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下去后,不多久就带着司空长风和萧瑟走了上来。只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竹就笑了一下:“司空城主和萧师弟到了。” 司空长风坐了下来,捧起了一杯茶:“怎么光听我们的脚步声就能知道我们是谁?” “因为我是个瞎子,所以我的耳朵很好。就像我的这位同伴,虽然听不到声音,可是却看得比谁都清楚。”竹依然淡淡地笑着。 龙耳则自从萧瑟走进来之后,目光就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别看了。”萧瑟苦笑了一下,“再看我就要怀疑自己没穿衣服了。” “百晓堂此时来此,有何贵干?”司空长风开口问道。 “我们觉得萧师弟可能有问题要问我们,所以我们来了。”竹轻轻喝了一口茶,“难道不是吗?” “百晓堂这个都知道?”司空长风眉毛一挑。 竹垂首:“不是知道,只是猜的。而且……我也猜到了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你想问,百晓堂堂主姬若风何在?” 萧瑟点头:“是。” “我们不知道。”竹答得干脆,顿了顿,又说道,“我们的确接到了堂主的传讯,开始重新集结。去年我和龙师妹得令负责保护你前往雷家堡,那次之后,我和龙师妹都受了重伤,期间一直都在养伤。前几日伤好后,我们偷偷回到了天启的百晓堂,内阁却没有被开启,堂主并没有回来。” “当年他为何失踪?”萧瑟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不知道。”竹的答案却还是令人失望,“当年他没有任何讯息留下。我们依然每月将所有的情报送往百晓堂,六位铁面官依然接受整理着我们的情报,可是堂主却一直没有消息。” 萧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们来这里,知道我有两个问题要问,却只回答了两个不知道。” 竹点点头:“但总有一些事情是知道的。” “什么事?”司空长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总是语气云淡风轻的年轻人。 “堂主两个月后会出现在百晓堂。”竹说得笃定。 “为何?” “因为金榜该换榜了,上次更榜的时候,堂主就说过三个月后就是下一次更榜。到时候堂主会亲自公布这次的金榜,几乎一半的百晓堂弟子都会在这一日回到天启。”竹说道,“而且,堂主还托我问萧师弟一个事情。” “什么事?” “莫衣和百里东君为何没有回来?” “他果然去过蓬莱岛,也对,他若没有去过蓬莱岛,为何会将莫衣的名字放在冠绝榜首甲。”萧瑟低声喃喃自语了一番后说道,“莫衣入大梦自观,十年之内不会醒来,百里东君为其护法,莫衣一日自观不出,他一日不离蓬莱岛。” “原来如此。”竹点头道,“看来堂主是在考虑这两人是否还应该再次出现在冠绝榜中。” “他就托你问了这个话?”萧瑟惑道。 “还有一句话,如果你想要问他你想知道的问题,两个月后他在天启城等你。”竹说道。 萧瑟皱眉:“他这么确认我会回天启城?” “不仅是他,这一点,我也很确认。”竹站了起来,“龙耳她也很确认。” 龙耳也站了起来,望了萧瑟最后一眼,没有说话。她是个聋子,可萧瑟却知道她会说话,那是她历经万苦学会的。 “再见了。”竹没有停步,转身和龙耳走了出去。 司空长风幽幽地说道:“好清雅的一杆竹子。” “他是我师父很看重的弟子,也是这一代百晓堂最出色的弟子。”萧瑟说道。 “难道不是你?”司空长风笑道。 “我是姬若风的弟子,却不是百晓堂的弟子。”萧瑟摇头。 司空长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你和雷无桀的一个朋友来我这里住了很久。” “什么朋友?”萧瑟问道。 “一个和尚,酒量很好。”司空长风称赞道,“武功也很好,比唐莲、雷无桀还有如今的你都要强出许多。我前段日子比较无聊,就指点了他一些,如今境界又高了不少。” “他人呢?” “去天启城了。”司空长风也站了起来,“据说人啊,年轻时都要去一次天启城,因为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那里。可是天下最危险的东西,也在那里啊。” 萧瑟站在那里,皱眉思索着。 “别想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好好练功。就算真要回天启作威作福,在那个金刚多如狗毛,自在只配提鞋的天启城,没有个逍遥天境也是太丢人了吧?” 287 龙之将眠 明德帝二十三年年末。 皇帝陛下晕倒在了年祀祭典的天坛之上,朝野震惊。经太医院诊断,是皇帝陛下突发心疾所致,虽暂时不至危及性命,但是却一直找不出根治之法,连续六日,皇帝陛下都处于昏昏睡睡的状态,众太医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只得求助于钦天监国师齐天尘。可齐天尘来了三次,也只能做到让那皇帝陛下暂时清醒过来罢了。 但是清醒了三次,明德帝就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兰月侯和太师董祝共同监国,统管北离上下所有事物。这是个所有人都预料得到的结果,上次明德帝出使的时候,就是兰月侯负责监国,而这一次想必是考虑到了病倒比起出使更容易引来朝中震荡,所以同时让德高望重的太师董祝一同监国。 第二道旨意,天启城闭城一月,二品以下文官不得进出,二品以上所有军官不得离府。这一道旨意则要更加的具有深意。二品文官不得进出,是因为朝乱之时,最怕文人惑乱众心。而所有二品军官不得离府,则是因为文人再怎样乱众心,没有军人执刀,便终归还是乱不起来。 第三道旨意,则是一道密旨,由掌印监瑾言公公亲自带到了叶啸鹰的府邸。 三道旨意传到了朝臣中的耳朵里,一是托国,二是防乱,三是震人心。皇帝陛下的用意再过于明显了,可这用意的明显之后,却显露出了一个太过明显的事实。 这一次,明德帝病的是真的很重。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启。而就算天启城闭城一月,这个消息也像燎原之火,迅速地在北离蔓延开来。 将军府,叶啸鹰坐在书房之中,面前铺着那一道瑾言公公特地送来的密旨,有些恼怒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 叶若依坐在他的对面,望着那道密旨也是若有所思。 病危之时,皇帝陛下派掌印监将第三道旨意送到了北离军威最高的将军手中,这在朝臣眼里是一件过于新奇的事情,很多人都在私下纷纷猜测。白王府和赤王府已经陆续派了好几拨人过来试图探查些什么了。 可叶啸赢却将那道密旨大大方方地铺在桌上,丝毫不避讳什么。 因为那道密旨上,一个字也没有写。 “你说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叶啸鹰望着自己的女儿。 叶若依笑道:“父亲是如今的北离军伍第一人,手握中军虎符多年。陛下给你这一道密旨,是告诉那些试图谋乱的权臣们,他已经传到了某道旨令给你。有这道旨令在手,到时候如果有人试图谋乱,你大可以根据旨意上所写的,大肆行事。你是人屠,就算是雷梦杀和琅琊王在世,若论行事狠辣,他们也不如你。” “可真听不出来这是夸我。”叶啸鹰苦笑,“可皇帝分明一个字也没有写。” “女儿刚刚都说了,父亲你是人屠啊。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真的信任你,给你这么一道圣旨呢。”叶若依手轻轻一挥,将那密旨收了起来。 叶啸鹰懊恼地说道:“这是被摆了一道啊。” “毕竟是皇帝陛下。”叶若依说道。 “对了,你说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对那个人有影响?”叶啸鹰幽幽地说道。 叶若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会。” 深夜,太师府。 一身华美金衣的兰月侯从其中走了出来,转身屈躬道:“董太师,这一段时日就拜托你了。” “侯爷客气了。”两朝元老,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太师董祝急忙回礼,“还望早些回来。” “必定。”兰月侯转过身,已经有随从牵着马走了上来。兰月侯一跃跨上马,猛地一甩马绳,“驾!”他一路快马行到城门口,被严令闭城的天启城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一道门缝,一骑白马,一身金衣,就这样沐着月光离城而去。 “小神医,我们又要见面了。”兰月侯望着天上的月亮,笑着说道。 天水镇。 幕铭茶楼。 竹和龙耳坐在那里和掌柜的聊着天。 “我们从历山茶庭轩而来,路过此地,见掌柜的招牌挺大,是否有兴趣从我们那里采购一些茶叶呢?”竹淡淡地问道。 那掌柜的也是一惊:“历山茶庭轩!那不是世间三大茶坊之一,小的我何德何能,能从茶庭轩采购茶叶。” “茶庭轩的茶,卖给谁,不是看地方高低,也不是看谁出的银子多。掌柜的你的茶清雅绵柔,虽然茶叶只是凡品,但却煮出了上品的茶味。”竹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小啜了一口,“是懂茶的人。” 掌柜的点点头:“不过茶使,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但说无妨。” “你们这一路,明明可以快走早点赶赴天启城,为何一定要做什么这茶使,一路找些茶坊喝茶闲聊,不会耽误你们的大事吗?”掌柜的收起了笑容,茶坊的门不知在何时关上了。 龙耳脸色猛地一变,一把抽出了藏在古琴中的长剑。竹愣了一下,却依然还是淡淡地答道:“既然要伪装,要自然要伪装的像一点。只有连自己都骗过了,才是真正的伪装。” “这一点,倒是和我们很像。”掌柜的点点头,“为了等到你们,我学了整整两个月的选茶、沏茶,而且我发现我在这方面天赋很高,如今整座镇上都没有比我更懂茶的人了。连我自己都有点爱上这份行当了。” “这一包是茶庭轩的苍山雪绿,清新纯雅,最适合去除杀人之后身上的血腥味。”竹将一小包茶叶放在了桌上,缓缓地拔出了身后的长剑。 茶坊掌柜收起了那包茶叶,笑道:“那就谢过了。不过竹先生,你就不必耍那把剑了,我们知道你的竹竿里藏着什么,我们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那些茶坊里的帮工以及顾客都纷纷站了起来,拔出了藏在身上的武器,将竹和龙耳包围了起来。 龙耳终于开口了,声音凄厉而低哑。 “暗河。” 288 剑心百炼 剑心冢。 一身金衣的兰月侯腰间挎着长刀,在无法无天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座庭院之中。庭院里种满了各类的药草,有股幽幽的淡香味,只可惜那位本该在这里的小主人却又外出采药了。 “不妨,等等就好。”兰月侯淡淡地说。 无法无天相视一眼,剑心冢在江湖之中地位自然不低,可是这么大的贵客,她们却也不敢怠慢。 “侯爷,我去后山寻她一下。”无法先退了下去。 “侯爷。”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兰月侯转过身,只见李素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兰月侯笑道:“冢主。” “怎么,侯爷难得来一次剑心冢,不来看看我这老头子,怎么一来就要找我的小客人?”李素王挥了挥手,无天立刻会意退了下去。 “事出紧急。你这位小客人虽然年纪小,可是却是一位小神医,我在雷家堡中见过的。”兰月侯蹲下身,看着那些药草,伸手便要去碰。 “别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兰月侯转头。只见背着药箱的小姑娘脸上微微有些怒色:“那是兰馨草,看着漂亮,却有剧毒,要是被叶子割破了手指,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小神医。”兰月侯却不恼怒,只是轻声唤了一声。 华锦愣了一下,终于将眼前这人认了出来:“是你。” “是我。”兰月侯点头,“我来找你。” 华锦微微一皱眉:“你找我做什么?” “救人。”兰月侯答得干脆。 “我不出医的。”华锦摇了摇头。 兰月侯笑了笑:“小神医,你可能不知道。有些要求,其实是不能拒绝的。比如我的。” “为什么?”华锦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我是金衣兰月侯,北离大监国。整个北离现在都归我管,更何况是你。”兰月侯走过去,一把将华锦提了起来,“我很着急,与我走吧。” 华锦着急地大叫起来,冲着李素王大喊:“老爷子,救我!老爷子!” 李素王叹了口气:“他说得没错,北离现在他最大,我也不能拦他。不过侯爷,你何必逗弄一个小孩子。” “好玩。”兰月侯咧嘴道。 华锦怒喝一声:“放我下来!” 兰月侯手一松,华锦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没好气地看着兰月侯:“我要救谁?什么症状?” “你要救的人姓萧,名若瑾,是北离的皇帝。”兰月侯一字一顿地说道。 华锦一下子就愣住了:“皇……皇帝?” “他患的是心疾,之前在祭祀的时候忽然晕倒,如今一直昏睡不醒。”兰月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华锦想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好。我随你去。” 兰月侯又一把把她拎了起来:“我都说了,你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别一副你答应了我才去的样子,时间不多,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你信不信我用针扎死你?”华锦掏出一把银针。 “你信不信这些针到时候都会扎到你的屁股上?”兰月侯眉毛一挑。 李素王轻轻咳嗽了一下:“侯爷,请自重。” 兰月侯笑着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剑心崖:“冢内最近有贵客?” “两个外孙最近回来小住。”李素王望着剑心崖会心一笑。 “难怪有如此强的剑气,原来是李寒衣来了。”兰月侯皱眉道,“只是那剑气,和李寒衣的却不太一样,更像是……” “像是心月的。”李素王说出了后半句话。 剑心有月,睡梦杀人。 曾经天启城的两个传奇人物。 兰月侯恍然大悟:“难道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 “正是。”李素王点头。 “好,很好。”兰月侯转过头,朝着外面走去,“青龙守护,果然有了真正的传人。” 剑心崖之上,雷无桀收回了自己的剑,他浑身湿透,喘着重重的粗气:“姐姐,刚刚我这一剑,如何?” “是真正的天境之剑。”李寒衣神色严肃,却还是夸赞道,“不错。” “我终于入天境了?”雷无桀喜道。 “还差一些。”李寒衣摇头。 “还差什么?”雷无桀问道。 “还差剑心。”李寒衣猛地拔剑,冲着雷无桀一剑刺来。她身负重伤,如今远远还未痊愈,离当年的剑仙之境差了几千里,可她这一剑刺出,却依旧声势非凡。 雷无桀急忙拔剑,一挥手,便是刚才那声势不凡的天境之剑。他甚至有自信这一剑比刚才那一剑还要更强,可是瞬间,心剑就被击飞了,在空中旋了一个圈插在了地上。 雷无桀目瞪口呆。 “如今的我仅是金刚凡境,可你的天境之剑却依然不是我的对手。”李寒衣收剑,淡淡地说道,“这就是剑心。” 雪月城。 明德帝病重的消息像纸片一样飘散在北离,自然也飘到了这里。 得到消息后,萧瑟就一直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司空千落在这个时候推开了他的门,看到他这番模样,心中便已了然:“你已经知道了。” 萧瑟手轻轻地摸着那根无极棍,点了点头。 司空千落问他:“所以,你要回去了吗?” 萧瑟没有回答她。 司空千落又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去你说过的那个天启。” 萧瑟摇头:“还没有到回去的时候。天启这个时候应该会派人来雪月城,三城主是天下皆知的药王传人,如果太医院解决不了这件事,那么三城主或许能解决。” “千落师姐,萧师弟。有客人来了。”门外,一个弟子轻声说道。 司空千落愣了一下:“果然被你料到了?” 萧瑟淡淡地问那个弟子:“从天启来的吗?” 弟子摇头:“不是。” 司空千落一惊,萧瑟感觉肩膀垮了一下,尴尬地说道:“那……那是从哪里来的?” “是之前来过城里的那两个怪人,目盲剑客和聋哑琴师。两个人浑身都是血,那个瞎子好像快撑不住了,现在已经送到三城主的药庐去了!” “什么!”萧瑟一惊,身形一闪,已掠出门外。 289 孤身回天启 萧瑟赶到的时候,龙耳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身上满是血污,那张古琴放在一旁,却已是残破不堪。注意到前面出现了人影,她立刻举起了剑,抬头望去。 “龙耳,怎么了?”萧瑟看着她说道。 “是暗河。”龙耳缓缓说道,她没有办法太快的说话,但是那种撕裂的感觉却让人心纠。 “你住在雪月城,你很安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被保护起来。有多少人想帮你,就有十倍的人想让他们死了。萧楚河,你躲不了的!”龙耳愤怒地说道,“你只有拿起你的兵器,去反抗。这是你的命!你躲不了的!” 门在此时被推了开来,司空长风从其中走了出来,他叹道:“你受的伤也不轻,这样嘶喊会让伤口震裂的。”但是龙耳却没有理会他,司空长风这才想起来虽然龙耳能读唇语,甚至经历万难学会了说话,可是在她身后说话,她仍是听不到的。所以他走上前,拍了拍龙耳的肩膀。 龙耳转过身,见司空长风微微笑着对自己说:“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要想下床,可还得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看来你们要住在雪月城了。”龙耳愣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就走了进去。 司空千落也赶了过来,见萧瑟站在那里,漠然不动。 “其实你也没想躲,只是时机还没有到。”司空长风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宽慰道。 “其实她说的没错。”萧瑟淡淡地说道,“有多少人想帮我,就有十倍的人想让他们死。当年我离开天启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死了。他们有的是从小和我长大的伴读,有的是我军塾中的同窗,有的是我的弓马师父。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死了。那这一次,我回到天启,会有多少人死呢。” “你是不一样的。”司空长风说道。 萧瑟摇头,转身离去:“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唐门。 唐怜月是如今的唐老太爷,可他既不老,长得也不像个太爷。但是论起威望,却不比曾经的唐老太爷要弱分毫。 因为他在叶字营千人双刀冲阵的情况下,一人就逼退了他们。也因为在百晓堂最新的金榜中,入了冠绝榜,而且还是位列三甲,气势上就压了雷门一头。所以虽然他之前一直像是被软禁在唐门之中,可如今的唐门弟子,却没有一个对他不信服的。 除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曾经唯一站在他身边的唐莲。 “师父。”唐莲坐在他的对面,望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直看不透的师父,缓缓道,“我也在唐门住了一个多月,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如今的唐门,究竟是站在雪月城的这一边,还是继续支持天启城里那位白王。” “唐门不涉朝廷党争,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老太爷不肯听,为了覆灭雷家堡,听从白王的话,不惜和暗河联手,以至于最后,不仅老太爷他死了,如今雷家堡对我们虎视眈眈,雪月城也不会愿意信赖我们,暗河的血仇也已经结下,甚至听你的描述,我们还不经意间得罪了老字号温家、剑心冢。虽然唐泽最后那一搏,让我们唐门不至于在江湖上无法立足,可如今的情形却依然很糟糕。”唐怜月说道,“雪月城,我们就算想重新结盟,可是温家和雷门不会再同意,就算如今的老太爷是我,但是唐门,依然还是那个想让他们死的唐门。白王,如今我们和暗河结下血仇,他二者之间只能择一。可是他明白,我不会选他,因为我是琅琊王的故人。而且我说了,唐门不涉朝廷党争,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老太爷他做了错事,也得了惩罚。但我不会再错。” 唐莲皱眉想了一会儿:“所以师父,你是两边都不会相帮?” “自身难保,何来帮还是不帮?”唐怜月摇头。 “但是……”唐莲犹豫道,“我……” “我说了,唐门不涉朝廷党争,但有那么一两个唐门人参与却并非不能。就像当年的我,就像如今的你。”唐怜月笑道,“你随心而去就好,不必管唐门。毕竟当年的我,行事时也没有太管过唐门。” “我一个人……”唐莲低声道。 唐怜月摇头:“你以后就会明白,到了天启那个地方,并不是人多就管用。更何况,你不是一个人,当年我有琅琊王、李心月、雷梦杀那么多朋友,如今的你,也有。你想必也知道天启城传来的那些消息了,离你去往那座城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徒儿。”唐莲垂首道,“得令。” 雪月城。 洱海。 洱海并不是一片海,而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因为形状酷似一个小耳朵,而被称为“洱”。又因为旧居内陆的城民未曾见过海,出于对于海的想象,就又称湖为“海”。故称洱海。 在传说中,苍山与洱海相连。古时有一帝王的女儿刚嫁人,丈夫就出征打仗了,一去十几年未归。那些回来的兵士们都说驸马已经死了,公主为此日夜哭泣,最终泪流成河洱海出现,此时公主也已经寿命将尽,可就在这时,驸马爷却回来了。相聚之时又是永别之日,公主的丈夫痛不欲生,大声对天发誓说自己要化山守海,二人从此生生世世以山水为伴,由此便有了洱海和苍山,彼此相守至今。 此时天空中挂着一个如圆镜般的满月,洱海之上也倒映着一个巨大的金月亮。天光、云彩、月亮和海水相应在一起,形成一幅优美的图画。 “这就是洱海之月,果然是一幅美景。”萧瑟喃喃地说道。距离第一次踏入雪月城,也过去了一年多了,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景。 “风、花、雪、月,都见识过了,也该离开了。”萧瑟转过身,打了个呼哨,那匹自从雪落山庄时就跟着自己的夜北马跑了过来,萧瑟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一眼后,猛地一甩马鞭。 绝尘而去。 单人单骑,离城而去,直奔天启。 这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有必要保护谁。 我,萧瑟。一人回天启! 290 江湖第一 萧瑟单人单骑离城而去。 城门之上,束手而立的司空长风低声道:“他走了。” 尹落霞站在他的身旁,笑道:“果真被你料到了。明德帝病重,再加上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了。而且,还真的是一人一骑,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离去了。” “他是萧若风和姬若风教出来的人,我了解他。”司空长风振袖道,“只是,自从萧瑟回到雪月城之后,外面就有不知道多少人守在那里。如今他一走,消息立刻就会传播到整个北离。” “要杀他的人明里暗里,会有多少?”尹落霞望着萧瑟远去的背影说道,“他一个人要靠什么回到天启?” “我不知道。”司空长风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北离地图,“但是我雪月城号称江湖第一城,虽然不喜欢与人起争,却也不会就这么等着令人宰割。” 尹落霞定睛一看,只见那张地图之中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标记。 “正北面有洛城军驻扎,那是上将军程洛英的军队。他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赤王,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为了拦萧瑟回天启。他们并不会在意暴露这一点!” “东北处是无双城,无双城已经被白王说服,比起暗河和唐门,他们才是白王真正的底牌。既然赤王已经亮牌了,白王也会孤注一掷。” “西南面,会有暗河赶来。我虽然至今也没有找到暗河的具体位置,但是他们一定在西南面。他们会派出最精锐的杀手,甚至是三姓家主!” “还有上面那些小点,都是白王和赤王这些年散布在北离的势力,他们以为避开了雪月城的耳目。但是我却早已经知道了,甚至有一半已经被我拔除。剩下的那一半,至少有九成会参与到这一次的狙杀之中。” “落霞,放出千城之令。绯红色的急令!”司空长风声音洪亮,“自从萧瑟入城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开始绸缪了。是让那些人知道,为什么我们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了!” “好。”尹落霞笑道,“也是时候让天启城里那两位王子看看我们雪月城为什么拒绝他们却毫不畏惧了。” “爹爹。”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司空长风转身,看见司空千落一身黑衣,手执银月枪,微微皱着眉头,正望向自己,似乎在请求什么。 “去吧。”司空长风笑道,“我说过,等到他回到天启城的那一天,你一定会陪在他的身边。去吧,不过从今天起,你就要多一个名字了。” “朱雀,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惊讶地望着司空长风:“啊?” “当年有一个持着长枪的少年,杀出了一条通往太安殿的血路。那个人就是我了。当时他们就叫我朱雀,我不喜欢,觉得太娘了,我总想当青龙,可当时却争不过心月姐姐。”司空长风笑道,“去吧。虽然很危险,但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你。” 司空千落垂首:“是!” 待司空千落下去之后,司空长风也拿起了自己的那杆乌金色长枪,轻轻抚摸着:“你是不是也曾多年未逢敌手了?会不会觉得有些寂寞?” 尹落霞问道:“长风,我这一次需要做什么?只是他们这几个年轻人,我怕会有危险。” “你和所有的长老都留守雪月城。上一辈的人,我一人出马就可以了。”司空长风淡淡地说道,“雪月城百年根基,不能轻易动摇。” “你?你要去何处?”尹落霞不解。 “西面有一个人,一人居一城,被称作五大剑仙之首。他是宫里那位娘娘的师兄,赤王的义父。” “洛青阳?他这么多年没离开过慕凉城,也会为了这件事出手吗?”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出手,但是我总要前去见一见才是。世上能拦住他的人不多,我也没有自信。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司空长风苦笑道。 片刻之后,一朵绯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雪月城的千城之令。 一朵烟花之后,有正在街边赏灯的公子忽然放开了身边娇俏的小娘子,独自一人走到巷尾。有正在巡逻的兵士忽然借口有事,不顾掌管呵斥急急忙忙地跑开了。也有正摇着橹的船夫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天上就又绽放出了一朵朵绯红色的烟花。一直蔓延开来…… 唐莲望着那朵绯红之花,走出了唐门:“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他的师父,如今唐门的掌事人唐怜月站在他的身后:“去吧。听说你这一个月以来潜心研究了你师父留下的《酒经》?” “我酿成了七瓶酒,都已经在我的行囊之中。”唐莲拍了拍自己的包裹。 “我与你唐门待你归来。”唐怜月笑道。 “再见了,师父。”唐莲翻身上马,猛地一甩马绳绝尘而去。 剑心冢,剑心崖之上。 李寒衣皱着眉头,不满道:“为何来得这么快?” 雷无桀不解:“什么这么快。” “你出冢吧。”李寒意叹了口气。 “姐姐,你不是说等成了剑仙才能出冢吗?如今我连逍遥天境都还未到,怎么就要出冢了。” “我也不想你出冢,但你若再不走,恐怕你的那位好兄弟,就要死了。”李寒衣淡淡地说道。 雷无桀想了一下:“萧瑟?” “出冢吧,其实我是骗你的,要入剑仙境,你在这崖上待一百年也没有用。要想升境,必经生死。” 月光之下,还有一人。一头白发,手执长棍,正骑着马慢悠悠地往西边走着。他一边骑着马,一边轻轻地哼着小曲,山路之上有山贼已经盯了他许久,见他马上就要走上官道了,立刻拔出了刀,拦在了他的面前。 可刚一抬头,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那人脸上分明带着一个恶鬼面具,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显得分外的吓人。他叹了口气,手中长棍轻轻一挥,就把山贼给打飞了出去。 “如果接下来遇到的敌人,也是这么弱就好了。”那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幽幽地说道。 291 惊天杀机 “下雨了。”黑衣执伞的男子抬头望着天,淡淡地说道。 他的身后,整齐地列着数十个执着黑伞,挎着刀剑的杀手。 他们在江湖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人一剑就能取绝顶高手的首级。几十个这样的杀手出动,却不知是要猎杀怎样的第一个。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上面却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诸位可记清了?”为首的男子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杀手们只是沉默地将手中的画像丢在了风雨之中。 “走吧。”为首的男子收起了黑伞,转身跨上了马,“驾!” 几十匹骏马踏着风雨而去,只留下一地画像被雨水瞬间打湿,画像上的水墨晕了开了,只有上面的一行字还依稀能够看清。 永安王萧楚河,杀无赦! 无双城,卢玉翟将风帽往下压了压,望着送行的无双,笑道:“这一次没让你出手,是不是很憋屈?” 背着剑匣的无双耸了耸肩:“我可是我们这边的底牌,怎能随便出手,道理我是懂的。” “不是,不让你去。是怕你记错了要杀的人长什么样。”卢玉翟一本正经地说道。 无双摇头:“我记得他的样子,我们见过的。” 卢玉翟轻轻甩了下马鞭,调转了马头:“不和你说了,我得上路了。此行白王殿下要求万无一失,可我心中还是没有底,虽然消息说他是一个人离城的,但是雪月城实力深厚,未必没有后手。” “放心,到时候你会有援兵。”无双微微偏头,向着剑庐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卢玉翟点头,带着十几个无双城弟子离城而去。 洛城。 北离上将军程洛英轻轻地敲着脑袋,看着眼前来报信的赤王府的探子,有些恼火:“还好我一直留驻在洛城,没有回天启复命。避开了那闭城一月的禁令,不然闷也得闷死。不过赤王殿下还真的没有让我省心,真的要这般兵行险招?” 程洛英长的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看上去颇有些凶神恶煞。可赤王府的探子却一点也不畏惧,点点头:“殿下想要说的,都已经在信上了。” 程洛英拿起那封密信,放在了烛火之上:“杀一个王爷可是重罪,还是皇帝陛下最喜欢的那个王爷。” “赤王殿下说了,萧楚河只要一日没有回到天启复命,他就还是草民萧瑟,不是什么永安王萧楚河。”探子沉声道,“杀一个草民罢了,不是什么王爷。” “你打算这么和皇帝陛下说?”程洛英瞳孔缩紧。 “皇帝陛下已经睡着了,不一定会醒过来。就算醒过来,无凭无据,他凭什么问罪北离的上将军?”探子冷笑着。 “我堂堂洛城军,又为什么去杀一个草民?”程洛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南诀第十六卫的一队斥候会出现在他们该出现的地方。”探子缓缓说道,“剿杀敌国斥候,是将军份内之事。” 程洛英站了起来,点点头:“好,我会派一千精兵前去。只是此役之后,明眼人都知道我和赤王站在了一起。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纨绔形象,可就所有人都知道是装出来的了。” “殿下说,他装了这么多年,也累了。更何况殿下本来就是纨绔,只不过纨绔和野心并不冲突。” 宁止军城。 这样驻扎着一千叶字营。 他们原本在这里等着主帅的到来,可根据天启城里传来的消息,他们的主帅却如今被困在了天启城内。他们叫叶字营,自然只听姓叶的人发号施令,便只能在原地待命。 一个穿着绿衣的年轻女子突然骑着马踏入了他们的营地之中,却没有人阻拦她,因为刚好,她就是那个姓叶的人。 天启城封城,叶啸鹰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可是叶若依不一样。她是钦天监监正齐天尘的半个弟子,使用一些秘术隐去自己的行踪,偷偷逃出天启城并不是什么难事。 “叶字营集结!“叶若依怒吼道。 自从她出生开始,她就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可此刻她的一声怒吼,却让整个军营为之一动。 是的,这就是北离大将军叶啸鹰该有的女儿! “集结!”千夫长紧接着怒喝道。 所有的兵士们都在瞬间整装完毕,聚集到了叶若依的面前。 “今永安王萧楚河有难,我辈军士效忠萧氏皇族,理应出援。我传大将军叶啸鹰之令,救永安王于危难之中。”叶若依掏出叶啸鹰的虎符,高高举起,“众将士可愿随我出兵!” “吾等愿意!”一千叶字营同时拔出长刀,对天怒喝。 天启城。 一身金衣,面目俊秀如天下皓月的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骑着马奔赴皇宫。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所有的人都弯腰行礼,就连平日里最严苛的禁宫将士都立刻侧身让开,根本没有验明正身的打算。 因为兰月侯一手拿着马绳,一手握着他那柄很少出鞘的长刀。在这个时候试图拦住这个权倾朝野的监国,很有可能直接就被一刀砍下头颅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太安殿。上千禁卫军环绕的架势并没有吓到小女孩,她行针的速度依然快速敏捷,一根银针刺入了明德帝的胸膛,片刻之后,银针重新回到了女孩的手中。 只是半根银针,已经变成了乌黑色。 “心疾。”华锦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 “能治吗?”兰月侯问出了在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五大监、齐天尘、太医院的众人此刻都望着这个小女孩,等待着她的答案。 “能。”华锦点点头。 兰月侯终于放下了心,长笑道:“那就好。” 可是他突然发现大殿之上,并不是每个人都笑着。 更别说,大殿之外,很多人更笑不出来了。 “但是……”华锦又说道。 兰月侯皱眉:“小神医,现在并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华锦白了他一眼:“是你打断了我。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多久。” “三个月。” 292 天启虎贲郎 “这次所幸侯爷识得贵人,连夜赶了回来,才能保陛下无忧啊。”太安殿外,国师齐天尘抱着拂尘,冲着兰月侯微微一垂首说道。 兰月侯回了个礼:“国师过奖了,就算我没有带回小神医,国师想必也有自己的办法。” 齐天尘点了点头,倒没有谦虚:“不过还有一件事,可能又要兰月侯跑一趟了?” 兰月侯愣道:“怎么我又要出去?我才刚回来啊。我可是陛下亲点的监国,我不在天启城监理国事,我这个时候往外面跑什么?” “那个人,离开雪月城了。”齐天尘缓缓说道。 兰月侯一惊:“什么?他离开了?” “而且好像是一个人独自离开的。”齐天尘补充道,“雪月城的人并没有陪伴他。” 兰月侯又惊了一下。 “然后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很多人都悄悄地动了。”齐天尘说了最后一句话。 兰月侯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黎长青!” 听到他的呼喊,随侍皇帝左右的贴身护卫,大内虎贲上尉黎长青从太安殿内走了出来,惑道:“侯爷,忽然叫我,所为何事?陛下还在沉睡,切勿惊扰了他。” “黎长青,我问你。虎贲郎,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兰月侯问道。 “虎贲郎精卫一百十二人,虎贲郎一千三百人。”黎长青答道。 兰月侯点点头:“禁军呢?” “禁军三千人。”黎长青再答。 兰月侯想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好。借我八百虎贲郎,我要出城一趟。” “八百虎贲郎?”黎长青惊了一下,“侯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禁军三千,虎贲郎五百,精卫一百十二人,够你护卫天启安全了。”兰月侯拍了拍黎长青的肩膀,“你放心,你借我八百虎贲郎,我保证陛下醒来后,你加官晋爵。” “这……”黎长青仍在犹豫。 齐天尘忽然开口道:“放心吧。金衣兰月侯,金口玉言,天启城皆知。骗不了你。” 黎长青思虑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将一枚虎首符交到了兰月侯的手中:“侯爷,去虎贲营点兵吧。说好了八百……可千万记得留五百……” “知道了,瞧你这小气的劲。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是虎贲上尉、禁军大都统,当不上三军统帅。就八百,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兰月侯接过了虎首符,没有再回头,立刻往宫外赶去。 瑾宣公公走了出来,望着兰月侯的背影,喃喃道:“兰月侯这是又要出城了?” 齐天尘笑道:“大监可知为何当年所有的王子都被封了王,派去了封地。却留下了这位最小的弟弟?” “陛下自小疼爱这个幼弟,天下皆知。”瑾宣公公答道。 “那陛下又为何疼爱他呢?”齐天尘继续追问道。 瑾宣公公望向齐天尘:“国师此话的意思是……” “因为兰月侯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当皇帝啊。”齐天尘甩了一下拂尘,意味深长地说道。 虎贲兵营。 兰月侯拔出那柄长刀,那是一柄造型华美的长刀,日光照射之下,长刀之上,竟然有隐隐的幽蓝之光。兰月侯将长刀举起:“众虎贲郎听命。” 兵营中的虎贲郎长枪拄地,单膝跪了下来。 “二十三年前,你们的先祖护卫陛下一路血战杀到了太安殿。他们中的很多人在那场血战中死了,但是荣耀却留了下来。现在那种荣耀,就流淌在你们的血液之中。”兰月侯望着众虎贲郎,高喝道,“你们的先祖为陛下杀出了那一条血路,而你们是否愿意,为了未来的天子闯出一条血路!” 在当今天子还健在并且还尚未册立储君的情况下,兰月侯所说的这句话乃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论罪当诛!可是兰月侯并不在意,就算明德帝清醒着的时候,他也敢胡乱说话,更何况现在他还在昏迷不醒,自己是堂堂监国,北离第一人。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这样的话更容易让那些虎贲郎的血液沸腾。 “你们是否愿意,为未来的天子闯出一条血路!”兰月侯再次高呼道。 “吾等,愿意!”所有的虎贲郎举起右手,放在了他们的右肩之上。 那里绣着一只虎首,那是虎贲郎的象征,他们荣誉的象征。 兰月侯调转了马头:“全军整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半个时辰后,一队虎贲郎全副武装,打开天启城门离去。 为首之人,手持长刀,面目俊秀如天上皓月。他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声:皇帝哥哥,琅琊王兄,当年你们就是这样骗得那一百将士为你们拼命的吗? 他的身后。虎贲郎,一千三百人,一个都没有少。 听到消息后的黎长青差点把手中的刀柄给握碎了:“就不该相信他的!” 官道之上。 一队人马正在急速地前进着。 “大师兄,还要多久?”有人小声问道,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三日的路,如今都已经疲惫不堪。 “累了吗?”为首的人摇头道,“但是不能停,片刻也不能停。”可等他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勒马停住了,他摘下了风帽,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低声惑道:“是你?” 所有的人都紧跟着停了下来。 他们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年。少年拿着剑,一身红衣在风中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胸口大剌剌地敞开着,露出虬结的肌肉。少年微微笑着,望向为首之人:“我认得你,你是无双城的大弟子卢玉翟。” 卢玉翟提起长枪:“我也记得你。你是雪月城的,雷无桀。” “你说错了。”雷无桀摇头道。 “哪里错了?我不是我那个白痴师弟,我的记性好得很,见过一次的人一直都会记得。”卢玉翟认真地说道。 雷无桀拔出了剑:“名字对了,称号不对。” “你离开雪月城了?”卢玉翟问道。 “倒也不是,但我不是因为雪月城而来的。”雷无桀以剑抵地,“天启四守护,列东方位,青龙。” 293 一剑惊龙 “天启四守护。”卢玉翟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长枪,“我小时候也曾听过一些堪称传说的故事。青龙位,那是剑心有梦李心月吧。你手中的剑,应该就是位列天下名剑第四的心剑。” 雷无桀笑着望向他:“你应该很庆幸你有这机会,一战传说!” “对啊。一战传说。”卢玉翟纵身一跃,持着长枪冲着雷无桀一枪劈去,“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能迎此剑。荣幸之至!” 雷无桀长剑一出,剑如游龙,一剑挡下了卢玉翟的长枪。 他岿然不动,卢玉翟不紧不慢地退了两步。 “我想说两句话。第一,同样的是用枪的,你不如我千落师姐几分,差了我三师叔则有几千分。” 卢玉翟不怒反笑:“还有一句话呢?” “同样是大师兄,你不如我唐莲师兄甚多!”雷无桀再出剑,剑气如潮,霜气纵横。 卢玉翟又一次被击得连连后退,惊讶道:“这样的剑法!没想到你已经入了自在地境。一年前的时候,你离金刚凡境都仍有一些距离。” “所以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城,而无双城只能站在我们的身后!”雷无桀傲然道。他已经踏入江湖一年多,虽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含蓄的人,可也绝对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但是今天的他不一样。 因为这些人是要去杀萧瑟的! “就凭你们,也想重夺那天下第一?”雷无桀举剑,挥下,“真是妄言!” 卢玉翟被逼得连连后退,却也不慌。他的武学天赋算不得太好,在无双城这一辈的弟子中,除了无双,至少还有三个人的武学在他之上,但是他仍然受到城内弟子们的尊敬。因为他行事向来淡定自如,许多境界在他之上的高手都曾折在他的手上。他手中长枪挥卷,饶是雷无桀攻势如潮,看上去占尽先机,却至今仍未伤到他一分一毫。 “你这是什么枪法,王八枪吗?”雷无桀冷笑道。 卢玉翟长枪划了一个圆:“还真说对了,我的枪法叫玄武枪。不主攻,主守。” “玄武?”雷无桀一跃而起,长剑斩落。 平地一声雷。 一地尘土被掀起,卢玉翟堪堪躲过这一剑,却颇有些狼狈。 雷无桀嘴角微微扬起:“你也配?” “列阵!”卢玉翟终于明白了就算表现出了自在地境的实力,但其实仍手有余力,他怒喝一声,他身后的十几个无双城弟子同时拔出了腰间之剑。这十余名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剑士,十余柄长剑同时拔出,闪着森森的寒光。 雷无桀以剑抵地:“打不过,就一起上?” 十余名剑士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一跃而出,将雷无桀围了起来。 雷无桀伸手掏了掏耳朵,轻轻弹了弹:“我最讨厌的就是什么所谓剑阵。昆仑剑仙曾说过,剑,孤器。剑是孤独的,剑客也是孤独的。剑阵这是结群的东西,不入流。” 卢玉翟笑道:“我听说剑心冢也有世传剑阵?” “剑心冢千人剑阵,以护剑冢圣地固若金汤,可是你这花把式能比的?”雷无桀不屑道,“也真是高看自己。” 卢玉翟依然笑着:“我的情报里,你不是一个这般话多,这般喜欢挑衅别人的人。” “和某个爱冷嘲热讽的人呆久了,难免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习性。”雷无桀摇头,“我本来是个多么谦逊有礼的热血少年啊。” “你在拖延时间。”卢玉翟缓缓说道。 雷无桀被说穿了心事,愤怒道:“你们十几个打我一个,还不允许我拖延一下时间了?” “没有用的。除了我们无双城以外,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你拖延了我们的时间,只是换了别人去杀他。”卢玉翟说道,“至少我们无双城,会让他死得有所尊严。” “有多少人想杀他,就有多少人想救他。”雷无桀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剑阵,“而且光我一人,就能拦十几个!让他死得有尊严,你知道他若是听到了这句话,会怎么回你?” 卢玉翟眉毛一挑:“如何回我?” 雷无桀收起了剑,挺起了腰板,字正腔圆地发出了一个字:“呸!” “起阵。”卢玉翟发出一声厉喝。 十几柄剑应声而动。 与卢玉翟那只守不攻的玄武枪法不同,这次的剑阵却是不断凌厉的进攻。 阴险至极。 狠辣至极。 几乎每一招都是冲着杀死对方去的。 “这本来是为你那个朋友准备的,可是既然你着急送死。”卢玉翟冷笑道,“就先送你上路吧。” 雷无桀虽然剑法凌厉,可同时面对十多人的围攻,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上逐渐挂了彩。他看着被划破的衣襟,笑了笑:“如果那家伙在,一定会说。好好的凤凰火的衣服,就这样被糟蹋了。” “你快死了。”卢玉翟轻声道。 “是啊。可我就算死,也是为了朋友而死!”雷无桀忽然举剑怒喝,面前那十几柄长剑瞬间挣脱了剑主的手,朝天飞去。雷无桀持剑怒挥,十几柄长剑当头砸下。 那一刻,雷无桀剑气之盛,竟让卢玉翟心中生出一股恐惧。 那些刚才还算是占着上风的无双城剑士此刻长剑脱手,之后又纷纷被头顶纷纷落下的长剑给伤了,一下子胜负就已经颠倒!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剑吗?”雷无桀站在风中,红衣飘扬,“就是剑心之盛,可令万剑。他们的剑惧我,所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卢玉翟握着长枪,皱眉不语。 “我已经拿出了我的底牌,但我知道,如果你们真的想杀萧瑟,至少得派出那个人来。”雷无桀望着远处,等待着那个背着剑匣的身影,他期待他们的重逢,已经期待了很久。 远处的确有一人而来,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 来的那个人留着长长的胡须,身形挺拔如苍松,手中持着一柄没有剑鞘的剑,那剑的剑首之处却是断裂的。 一剑断水,千江绝流。 当年他们就曾经见过,此人还送了雷无桀的一剑。当时的雷无桀,只接了这一剑就晕了过去。 “师父。”卢玉翟垂首道。 宋燕回望着此刻的雷无桀,若有所思地说道:“半步逍遥?” 雷无桀愣了一下,随即学着他的口气回道:“半步剑仙?” 294 千军万马 一千轻甲军士正在路上急速奔袭着,他们的行军速度奇快,仿若疾风一般。这就是北离速度最快的军队,洛城军。所有军士全都轻甲单兵上阵,尤善奇袭。对于远行奔赴杀一人这样在兵家中行诡道的事情,的确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了。 可是他们却突然停了下来。 列在最后压阵的副将陈虎收了缰绳,问道:“怎么了?” 他的身旁,来自天启赤王府的谋士勉励在队伍跟了一路,如今已是气喘吁吁,说出话来了。 压前阵的兵士有人策马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陈虎不悦地问道。 “报将军,前方有人拦路。”兵士下马跪在地上。 “什么人赶拦我们?对方来了多少人,是哪里的军队?”陈虎惑道。 兵士摇头:“不是什么军队。” “那是什么。” “一人,一枪。” 千军万马之前,有一根银色华美的长枪插在地上,一个素衣女子坐在长枪之后,气定神闲。 她的面前已经散落了数匹烈马的尸首,几个身上血流不止的兵士在队前对她虎视眈眈。 “此路不通。”女子缓缓说道。 在队列最后的陈虎怒道:“一人一枪就能拦得住你们?还是个女人?” “几位先锋兵士已经上前掠阵,可是……”兵士犹豫道。 陈虎一马鞭抽了过去,厉声道:“说。” 兵士垂首:“都被打下了马,受了重伤。女子说要不是她手上留情,就不是重伤那么简单了。” “恐怕不是普通的女子了。”谋士叹了口气,“当年怒剑仙颜战天也是一人逼退南诀一万大军,看来今日是有人要效仿前人了。” “废物!”陈虎怒喝一声,猛地一扬马鞭冲着前方冲去,不出多时已经赶到了队列之前,他望着坐在那里的女子和那杆长枪,“你是谁?为什么拦我洛城军?” “司空千落。”女子站了起来。 陈虎愣了一下,看着一眼女子的打扮:“你是江湖中人?” “不,我是天启城的人。”女子拔起了插在那里的长枪,轻轻地划了一道线,“天启城四守护,朱雀,列南方位。 陈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自然听说过那些天启城里的传奇。听说过那持着枪的少年为皇帝陛下开出了一条血路,后来四守护中其他人全部留在了天启,只有那个少年离开了天启城。如果真是那个少年,效仿怒剑仙颜战天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他是个男子,天下皆知。因为他拐走了天启城最美貌的女子。更何况以年龄来看,也不对。陈虎想了一下:“你是那位前辈的后人?” 司空千落扬眉不答。 陈虎却默认了这个说法,他说道:“既然你是那位前辈的后人,那么念在当年对皇帝陛下的情分上,请姑娘让开。刚才的事,我不追究了。” 司空千落笑了笑,用长线指着地上的这条线:“你知道这条线是什么意思吗?” 陈虎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那条线。 “过此线者,杀。”司空千落淡淡地说道。 陈虎冷笑了一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重重地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司空千落奇袭而去,他抡起长刀,冲着司空千落的脖颈斩了下来:“那你去死吧。” 司空千落却只是淡淡地看到那柄斩下来的长刀,轻轻一垂首就避了开去,右手一挥,长枪若蛟龙一般腾起,冲着陈虎袭去。 “叮”的一声,长枪刺在了陈虎的头盔之上。 陈虎策马从司空千落身边行过。 司空千落依然神色淡然。 而陈虎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他调转马头,望着司空千落的背影,戴着的头盔忽然就分成了两半,砸落在了地上。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恐惧,这种恐惧很快就变成了愤怒,他扬起长刀,长喝道:“碾死她!” 终于得到了主帅的号令,洛城军的军士们立刻高声呼喝道,一个个猛地踹下脚下的骏马,向着司空千落冲去。 “没有人能在洛城军的冲锋下,还能够活下来。”陈虎策着马避了开来,他想看到这样的阵仗,这个女子再怎么自恃,也会想办法躲开吧。 可是司空千落就是那么站着,只是更加握紧了长枪。 其实她的内心是害怕,就算是她单枪面对陈虎的时候都是害怕的。她虽然武功很高,但从来没有一个人闯荡过江湖,更没有人一个人面对过这么可怕的阵仗。 但是害怕有什么用呢?害怕并不会带给你胜利。 司空千落抡起长枪,一跃而起。 “我以一枪入逍遥,助你重登天启乘龙位!” 一枪既出,长风流转。 一千如潮水般涌来的轻甲军,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陈虎惊讶地望着这一切,那一刻仿佛当年太安殿前的少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一般! 司空千落感觉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淋漓之感,她的每一枪挥出,都是那般酣畅淋漓! 逍遥天境。雪月城这一代的弟子,她竟然先于唐莲、雷无桀、落明轩,入了真正的逍遥天境! 她在人群之中跳跃着,长枪如游龙般穿梭,一匹匹骏马在她面前倒下,一个个兵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一百。”司空千落举枪腾起。 “一百二十。”司空千落擦了擦额前的血污,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陈虎终于失去了镇定,拔刀杀了进去。他的军队向来以奇袭为主,在对战之时往往能冲散对方的阵营,然后逐一绞杀,可是司空千落身法太快了,被打乱阵型的,似乎是他们!一匹匹的烈马都在倒下,一个个兵士都在死去,或许这个年轻的女子真能效仿当年的颜战天,单枪匹马迎战千军万马。 当年颜战天将一万大军杀去了两千人,就引得对方军心溃散,仓皇而逃。而自己的一千人,等到司空千落杀到几百的时候会坚持不住呢? “你!”陈虎一把拉住了身旁一个浑身浴血的兵士,“你去洛城报信!再加派一千人!去!” 295 雪月城大师兄 “客官,您要的茶来了。” 路旁的小茶铺中,小二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个茶壶,给面前的客人倒上了一杯。他从小在这附近长大,因为家庭穷苦,来这里帮工已经有六七年了,来往的客人见多了,也颇有了一些眼力劲儿,至于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不同凡响。 这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虽然眉眼很年轻,却已隐隐有一些威严。男子端起了茶杯,茶气氤氲,他轻轻地吹了吹,然后望着茶铺外如珠帘般洒落的雨水,低声问道:“这雨下了很多天了?” “是的,我们这里常常下雨,尤其到了这个季节,有时候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小二答道。 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小二有些失望,他倒不是想和这位一看就气宇不凡的人物攀上些关系,只是纯粹地想和这些人聊聊天,好像能和他们说会儿话,自己也就和村里那些人有些不同了。 “客官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小二努力找了个话题。 “嗯。”男子放下了茶杯,望着雨帘,若有所思,“我有两个家,都在很远的地方。” “那客官到这里来是做什么呢?”小二不依不饶地问道。 男子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杀人。” 小二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他镇住心神,仔细地看了一下男子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客官,你可……真会开玩笑。”小二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二,有酒吗?”男子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忽然问道。 小二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点了点头:“有是有的,只是不是店里卖的,是我自己放起来准备喝的。从家里带过来的。” “没事。我按三倍的酒钱给你。”男子爽快地说道。 “不是什么好酒。客官客气了!”小二一溜烟地跑开了,随即抱了个小酒壶过来,立刻就给男子倒了一杯。 男子推了推凳子:“你也坐,一起喝一杯。” 小二立刻喜出望外,完全忘记了男子刚刚说自己此行前来杀人的事情,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然后学着村里那些穷酸先生的话语说道:“荣幸!荣幸!”不算大的茶铺里,此时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既然没有别的客官要招待,那么小二自然也就不推辞了,更何况,能和这样地公子一起喝杯酒,回去可是能吹嘘很久的事情。 男子喝了一口酒后,眉眼渐渐舒展了开来,问道:“这是什么酒?” “这十个铜板一壶的酒哪有什么名字,就是自家酿的老糟烧。可不是我吹,我爹酿的这酒,不比城里客栈那些花里胡哨的酒差!”小二喝了一口酒,声音也大了起来。 “老糟烧?”男子笑了一下,“老听他们提起,不知道这里的老糟烧和雪落山庄里的是不是一样。” “雪落山庄,名字听上去好文雅。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庄子吗?”小二兴奋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中的一个形容起来和你说的一样,是一个门前落雪,门后飞花的文雅庄园。另一个却说是个破客栈。大概就比你这茶铺大了一点,而且四处漏风,屋顶破洞。”男子又喝了一杯酒后放下了酒杯,眼神依然望着远处,小二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男子的眼神却让他住了嘴。随后黑衣男子将一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小二。这家茶铺暂时我就包下了,过两个时辰你再回来吧。” 小二愣住了:“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男子拍了拍小二的肩膀,“我是来杀人的啊。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男子的语气沉重,眼神真挚,小二终于确认了这个男人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感到浑身忽然一阵冰寒,就连那壶老糟烧都驱散不了这种渗入内心的寒冷,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随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而就在他离开没多久,几十匹烈马冲破雨帘,踏起满地泥水,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终于来了。”男子收回了目光。 “停。”为首之人高呼一声,右手一挥,几十匹烈马都在瞬间停了下来。为首的人摘下了面前挡雨的黑巾,露出了一张满是刀痕的脸,他望向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酒的黑衣男子,缓缓道:“雪月城大弟子,唐莲。” “天启四守护,玄武,列北方位。”唐莲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身份。当然,如果你一定要在我前面加雪月城的话也可以。” “雪月城,大师兄唐莲。因为我是为了我的师弟而来!” 为首的人从马上跃了下来,缓缓地拔出了手中的剑,雨水一点点地打在剑身之上,男子望向唐莲,说道:“暗河苏家,苏湛。” “暗河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说明不会给对方留下活口了。不过我优点好奇,你的代号是什么?”唐莲问道。 “贪狼。”苏湛一字一顿地说道。 唐莲苦笑:“看来这一场不好打了。” 苏湛点点头:“这一次会有很多人前去杀他,但你选择了最难拦截的我们。” “是啊,可谁让我是大师兄呢?”唐莲摇头无奈道,“大师兄不就是出来扛刀的吗?更何况,你们暗河和我们唐门,可是有着血仇啊。虽然老爷子和我的想法不一样,但毕竟小时候我也在他膝下长大,你们杀了他,也总该付出一点代价。” 苏湛将剑柄轻轻一旋:“素闻唐莲师从当年的唐门第一少年高手唐怜月,年纪虽轻,却已精通唐门第一暗器手法万树飞花,今日能得一见,也算荣幸。” “你错了。”唐莲摇头,“我虽是唐家人,可终归是为萧氏人而来。我没有暗器,有一掌,一拳,还有七杯酒。”他忽然站了起来,衣袖一甩,七个精致的玉瓶在桌上一字排开。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这是传自酒仙的,七盏星夜酒。” “请君饮之!” 296 慕凉孤风 一片废墟之中,一个人正慢悠悠地骑着马前行着。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吊着一个酒葫芦正在晃晃悠悠。他是个走在哪里都会引来注目的人,因为他一头白发,也因为他戴着一个红色的恶鬼面具。 那个面具雕刻的栩栩如生,走在路上,应该会惹得不小心看到的小孩吓哭起来。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鬼面人的声音有点喑哑,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望着眼前的绵绵细雨,忽然勒马,手轻轻一甩,酒葫芦就转到了他的面前,他仰头喝了一口后满足地出了口气:“真是好酒。” “去年今日此门中。”有一声音遥遥传来。 “人面桃花相映红。”那声音似乎近了点。 “人面不知何处去。”声音仿佛犹在耳边。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个人影站在了残垣之上,那人手持长枪,长发飘扬,望着远处,语气中竟是感慨。 “枪仙。”鬼面人手轻轻一抖,那棍子上的酒葫芦飞了起来,落在了司空长风的手上。司空长风轻轻地晃了晃:“你刚喝过的酒,拿来给我喝,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你腰间明明有一壶新的。” “这一壶。”鬼面人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酒壶,朝着远处看了看,“是去孝敬那边那位凄凉城城主的。” “凄凉城。”司空长风仰头喝了一口酒,“好久都没有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当年北离开国之时,本来这里也是人间繁华之地,当年这里比邻西域诸国,那座城更是镇守皇城西面的药城。可是气候变幻,西域诸国南迁,毕罗城代替了这位城。最后这里破败至此,那边城也人去城空,被人戏称为凄凉城。可是因为后来剑仙独居于此,世人仰慕,才成为了慕凉城。”鬼面人摸着腰间的酒壶,“以一人为一城,这种气魄,令人敬仰。” “既然你来了这里,是来找那个人的?”司空长风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来看这沙漠里难得下的一场雨的。有一个人要回家,可城里的那位剑仙有可能会去拦他。可恰好,我是守护他的那只白虎,总要尽点本份。”鬼面人笑道,“枪仙,不也是朱雀吗?” “都是以前的事了,年轻的时候说些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有种霸气凛然的感觉。可是如今这岁月听着,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司空长风纵身一跃,从残垣之上跳了下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角落里蹿了出来,稳稳地接住了他,“过了那个年纪了,我不过是来帮我未来的……女婿一把。” “枪仙想当国丈?”鬼面人的声音变变幻幻,听不出虚实。 “俗气。”司空长风笑骂了一声,“既然你已经等到了我,那么,走吧。” 鬼面人惑道:“枪仙认为我一直不往前走,是在等你?” “不然以你,想去拦洛青阳?”司空长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酒壶一甩,甩回了鬼面人的手中,随即踹了一脚马肚子朝着慕凉城的方向行去。 “被小看了啊。”鬼面人叹了口气,也踹了一脚马肚子跟了上去。 “枪仙前辈这一次入了冠绝榜三甲,可比洛青阳仍是逊了一甲,枪仙有自信拦得住他吗?”鬼面人幽幽地说道。 “我的师兄百里东君也是二甲,你信不信我每天在雪月城揍他?”司空长风挑眉道,“占着大城主的位置,却每天只会喝酒酿酒,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枪仙真威风啊。”鬼面人笑道。 终于,慕凉城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了。 城门很巨大,高高的城门之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的名字却已满是斑驳,辨不清具体写得是什么字了。可上面却有一道剑痕,贯穿了整个牌匾。 “十年一剑,剑气犹在,可称隽永。”鬼面人感慨道,“难怪一直被称为五大剑仙之首。” “就在这里吧。”司空长风停了下来。 距离慕凉城的城门还是数百步,可是司空长风却勒马停了下来,鬼面人没有抗议,也一起停了下来。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司空长风依然手持长枪,腰杆挺得笔直。鬼面人摇了摇空空的酒壶,仰头喝下了最后几滴后舔了舔嘴巴,又伸手摸了摸腰间还是满满的酒壶,有些心猿意马。 “来了。”司空长风猛地抬头。 鬼面人那厉鬼面具下的眼睛忽然发出精光。 有一剑西来。 不,只有一个剑鞘! 那剑鞘极长,几乎大出寻常之剑的一倍之多。能放进这样剑鞘里的剑,世间只有一柄。 剑名九歌,剑不出鞘,却已败尽天下剑客。未入十大名剑,可名声却毫不相让。 而此刻,剑已出鞘! 剑鞘冲着司空长风疾飞而来,卷着一地尘土。司空长风面色不改,直到剑鞘已至眼前,才猛地抡起长枪。 长枪与剑鞘相抵。 一条几十丈长的沟壑骤现! 狂风满地,鬼面人的长棍轻轻一甩,将面前的疾风给打散了。 司空长风长枪一甩,剑鞘猛地直飞了回去。 鞘已出,剑还未现! 司空长风忽然调转了马头,长枪垂了下来:“走吧。” “不愧是冠绝榜上高手的对决,真是有诗意。”鬼面人感慨道。 “他没有出城的意思。”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剑鞘之上的剑意告诉我的。” “有诗意。”鬼面人转头,“但我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去呢。” “你可以学着洛青阳一样,十里飞剑。”司空长风头也不回地说道。 “试试吧。”鬼面人长棍一甩,将腰间的酒壶打了起来,他重重地挥出一击,打在了酒壶之上,冲着城门的方向远远掠去。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城墙之上,伸手接过了那个酒壶。 “礼已送至,走。”鬼面人策马狂奔而走,却是和司空长风不同的方向。 司空长风却在此时转过了头,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轻声道:“白虎……” 297 拔剑的意义 宋燕回让出城主之位后就去了无双城的剑庐中苦修,试图入那剑仙之境,与洛青阳、谢宣这般的绝世剑客比肩。一开始放下城主之位后进阶神速,可依然觉得似乎仍差了几分。 卢玉翟不知道这些,看到宋燕回持剑而来,身上剑气极盛,以为师父真的顺利入了剑仙之境。 可雷无桀不同,雷无桀练的是剑心诀,对于一个人身上的剑气,他最为了解。而此刻的宋燕回,虽然很强,但能距离他见过的那几位剑仙有一定的距离。 “剑庐内有剑道,可剑庐外才有生死。我闭庐不出,可却再无半点精进。所以我出城来此,用你的血,铺我的路。”宋燕回沉声道。 雷无桀想了想,无奈道:“你不害臊?” 卢玉翟破口大骂:“你胡说什么?” “你们这是什么无双城,不妨改名叫无耻城吧。”雷无桀撇了撇嘴,“先是十几个打我一个,以多打少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个老城主,以大欺小还要脸不?宋前辈,你比我师父还大几岁,你要对我拔剑?” “拦住你以后,我自然会再去寻你的师父。”宋燕回对于雷无桀的挑衅视若无睹,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杀你。但你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再用剑了。” “吓唬我?”雷无桀伸了个懒腰,“我姓雷,雷家堡的雷。你知道我们姓雷的人,从来都是声势大,不怕吓!” 雷无桀蓦然出剑,快若惊雷! 当时在苍山之下,雷无桀接了宋燕回一剑之后就晕了过去。可如今事过境迁,雷无桀可不是当年那个见到冥侯这样颇有名气的杀手就激动地热血沸腾的无知少年,他如今可是强行入过逍遥天境,与冠绝榜第一的莫衣交锋过的人。 你宋燕回算是什么东西? 宋燕回也出剑了,他的剑与很多剑客的剑都不一样,他的剑很缓很慢。他从小就喜欢在无双城的河边练剑,那河水就是这么慢慢地流着,可是却从来不会停息。 一剑出,剑气如潮涌,一层层叠浪而来。若,万水千山! “好剑。”雷无桀的剑虽然快,但在这样源源不尽的剑气面前却是相形见绌,被击得连连后退。 卢玉翟抱起长枪:“我师父的剑,自然是好剑。” “不,我是说好贱。”雷无桀一跃而起,长剑指天,“贱人的贱。” “你想激怒我。”宋燕回冷笑道。 “不,我只是有些难过。”言语间,两人又交锋了一剑,雷无桀身上又挂了一道彩,可他嘴上却没有停歇,“据说宋前辈年少时曾对天空劈出一剑,那一剑之美让已经迁徙的燕子都转头飞了回来,围绕着残留在空中的剑气盘旋不止。所以叫宋燕回,可今日所见,却失望至极。” “失望至极啊!”雷无桀长叹一声,手中心剑狂舞,“当一个剑客忘记了自己出剑的意义时,就失去了剑心。一个失去了剑心的人,如何成为剑仙呢?” “宋前辈,你还记得你拔剑的目的吗?” “我拔出我的剑,是为了守护,守护我心中所珍视的人。” “我入逍遥天境了。”雷无桀手中之剑轻轻垂下,一身红衣飞扬,眼神中的光芒亮如北辰。 “逍遥天境!”卢玉翟惊道,面前的这个红衣少年不过才十八岁,竟然就能到达大多数江湖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这个人,或许真的会成为无双以后剑道上的对手。 “宋前辈,当年你给了我一剑,让我明白了拔剑的意义。今天我也还你一剑,你要想当剑仙,得重新从拔剑学起了。”雷无桀将剑竖在面前,“只有一剑,定胜负。” 宋燕回目光越来越森冷:“你太狂妄了。” “我还年轻,可以狂妄。”雷无桀身形一动,长剑已出。 宋燕回忽然闭上了眼睛,出剑迎了上去。 两人错身而过。 雷无桀跪倒在了地上,一身红衣已被鲜血染得更加艳红了,他以剑抵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睛微微闭上了闭,又努力地睁了开来,几乎就要晕倒过去。但他却笑了,轻轻地一笑后,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宋燕回依然站在那里。 他回想着当年第一次出城的时候,师父问他,为什么要出城。他回答说自己要去练剑。师父又问他,为什么要去城外练剑。他回答是城外有不平事,他要为不平事拔剑,为天下人拔剑,为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们而拔剑。师父当时欣慰地点了点头:好,是一柄好剑。后来他路过一处村庄,却遇洪水决堤,他挥剑拦江,与那名满天下的落霞仙子一同拦住了那决堤江水整整半刻钟的时间,救了上千灾民的姓名,堪称传说。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的剑,那是他此生的巅峰。他后来再也没有挥出过那样绝世的剑了。 他遇到了手持铁马冰河的李寒衣,对方毫不留情地断了他的剑首。后来他回到了无双城,继承了城主的位置,倾尽精力保留着无双城摇摇欲坠的地位。他依然练剑,并且反复思考着那天落败的原因,一夜接着一夜地练剑。 他忘记了自己所说的为不平事拔剑。 也忘记了所说的为天下人拔剑。 他只想着,无双城需要胜过雪月城,自己的剑要赢过铁马冰河。 “当你只为练剑而练剑的时候,你就失去了剑的灵魂。”雷无桀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 宋燕回将剑缓缓地放回了鞘中。 “师父!”卢玉翟急忙迎了上去,因为他看到一滴鲜血从宋燕回的衣袖中流了出来。 宋燕回却摆了摆手,足尖一点,朝着远处掠去了,只留下一众无双城弟子留在原地。卢玉翟转过头,望着靠着剑撑着地才没有瘫倒在地上的雷无桀,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杀意。 雷无桀看着卢玉翟持着长枪冲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此生第一次真正入了逍遥天境,第一次和绝世高手打成了平手。却要死在这里了。” 298 无双雪月 卢玉翟走到了雷无桀的面前:“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但是后面的话才是真正想说的话吧。”雷无桀没有抬头,看到自己的血一滴滴地染红了面前的那块草地。 卢玉翟没有否认,继续说道:“你的实力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果放任你这样下去的话。无双师弟以后或许真的有敌手,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真是无耻城啊。”雷无桀摇头道。 “死吧。”卢玉翟抡起长枪,猛地向下刺去。 雷无桀闭上了眼睛,以他的能力,能和宋燕回一剑互伤彼此也是竭尽所有的力气,此刻的他莫说拔剑和卢玉翟对决,根本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瑟啊,看不到你踏入那座城池了。 萧瑟啊,要照顾好叶姑娘啊。 萧瑟啊,可别死了。 “师兄,小心!”忽然有一无双城弟子怒喝一声,“有暗器!” 卢玉翟眉毛一挑,的确听到有一物破空而出,冲着自己急袭而来。他猛地退出三步,长枪一甩,将那暗器斩成了两段。 暗器中却有汁液散出。 “有毒?”卢玉翟再连退三步,心中暗道:莫不是唐莲来了。 可空中却开始弥漫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好像是肉香。 真的好香好香。 众人朝着那暗器望去,才发现竟然是一个肉包子,刚才被卢玉翟斩成了两段,如今肉汁四溅,那股肉香味自然就弥漫开来了。 卢玉翟转头朝着暗器来的方向望去,目光森冷。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了,官道之上,四处空旷,若有人来一眼便能望见,可此人却出现的悄无声息。那人一身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手里拿着一个肉包子,正一口一口毫无形象地咬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果然是真的。” 卢玉翟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雷无桀也皱着眉头望着这个用一个肉包子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你是谁?” “果然大人物是不记得我的。”白衣人叹了口气,又咬了一口包子,“我叫谢烟树,岭南谢家人。如今在雪月城学艺,雷师弟,我们见过的。” “噢,是你啊。”雷无桀想了起来。那个时候他和萧瑟刚到雪月城,孤身去闯那登天阁的时候。第一层遇到的就是面前的这个谢烟树,当时他就坐在台阶上吃着包子,还让雷无桀等等他,等他吃完了这个包子再打架。可惜……好像一拳就被自己给打飞了。雷无桀感觉有点失望:“你当时的武功好像有点……” 谢烟树摇头:“我现在的武功也一样。别人学了一年都往楼上跑了,我现在还在守第一层。也算是雪月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谢烟树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悠哉悠哉地吃着包子,根本不以为耻辱,反而当成了某种荣耀。 卢玉翟举起长枪:“既然是雪月城的高徒,那么,请赐教。” 谢烟树吃掉了最后一个包子,捂住了耳朵:“别这样,别这样。你这话可真吓唬到我了,我就是一个没天赋的世家子弟,何必要这样恐吓我。” “装疯卖傻。”卢玉翟怒喝一声,长枪挥下。 “剑心游龙。”雷无桀低喝一声,心剑瞬间飞去,打飞了卢玉翟的长枪。随即他猛地纵身一跃,落在了谢烟树的身后,手一伸,心剑回鞘,他对着谢烟树低声喝道,“快走。” 谢烟树却摇了摇头:“雷师弟莫怕,还记得当年我在登天阁下和你说的吗?以后闯荡江湖,师兄罩你。师兄说到做到,今天不让你死,也不让你逃,听千落师姐说你闯荡江湖至今,好像一次也没有赢过。今天,就赢一次给你爽爽。你看,我们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十几个年轻子弟持着剑挎着刀朝着这边本来。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一身白衣,白衣之上纹着一弯秀美的良月。 “无双城的孙子们,可给看好了,这就是真正的江湖少年子弟——雪月郎!”谢烟树高声喝道,“等一下揍死你们!” 雷无桀目瞪口呆。 “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们是三位城主的弟子,比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是要强一点。但是双拳难敌四腿,也给我们点表现的机会不是?”谢烟树扶了扶力竭快要从马上摔下去的雷无桀,“记住,有雪月城在你们身后。无双城,不够我们打的!这整个江湖,也不够我们打的!” 雷无桀笑了笑:“师兄真是豪气干云。” “这话不是我说的。”谢烟树挠了挠头,“是三城主教我的。” 卢玉翟收回了长枪,看着那些朝着这边奔来的雪月城弟子,沉声道:“雪月城和无双城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真的要在今天起冲突吗?” “哈哈哈哈哈哈。”谢烟树仰天长笑。 “你笑什么?”卢玉翟眉头紧皱。 “果然是无耻城。你们要杀我萧师弟,拦我雷师弟,现在却来和我说相安无事。你是在和我说笑话吗?更何况,这些年是真的相安无事吗?是我们懒得搭理你们而已!” 卢玉翟依然面色不改:“雷无桀自己也承认不是作为雪月城的弟子而来,说了此事与雪月城无关。这不是一件小事,雪月城硬要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吗?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呸。他们怕连累娘家人,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娘家人难道还真的就当真了,拍拍屁股说这事和我没关系,然后让他们去死?这件事,我做不出来,雪月城弟子做不出来,三位城主也做不出来。他们重情,我们自然也要重义。这才是雪月城,这才是雪月城的弟子!他们的事就是雪月城的事,拉屎放屁也是我们雪月城的事!”谢烟树声音激昂,怕是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谢师弟!”那十几人已经越离越近,为首之人高声呼道。 谢烟树应了一声,撸起袖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高举呼道:“兄弟们,给我打!” “往死里打!” 299 双刀冲阵 “你能杀多少人,三百?五百?还是一千?”陈虎看着那个持着枪穿梭在洛城军中的女子,怒喝道。此刻的陈虎已经披头散发,铠甲尽碎,他几次试着上前阻拦司空千落,都几乎丧命在那长枪之下。 司空千落轻轻跃起,一脚踢开了一名冲上来的兵士,她望向陈虎,眼神镇定:“你可以看出来,我不想杀人。” 陈虎冷笑:“在战场上,没有人会因为对方的仁慈而仁慈。” “那我就杀了你吧。”司空千落身形一闪,长枪直挥而落。 陈虎挥起长刀格挡,被压得整个人陷进了土中,他惨笑道:“不,你已经来不及了。” 司空千落收起了长枪,她感受到地面在轻轻地颤动,那些杀红了眼的洛城兵也停了下来。他们猛地转过头,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支援的洛城军。 司空千落皱了皱眉头,因为新增援的不止一千人,而是整整三千人。 为首的将士生得异常魁梧,脸上有一条刀疤横跨了整张脸,看上去煞是凶恶。他望向颇为狼狈的陈虎,嘲讽地说道:“听你的兵说得那么严重了,我还以为是遇到了南诀的大军呢。原来就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把你们的疾风营给毁成这个样子了?” 陈虎没有理会他的嘲弄,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姚军德,可别小看了她。” “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强?”姚军德用手摸着下巴,“不过倒是个挺水嫩的小姑娘。可惜了。还是碾过去吧。” 司空千落神色不变,依然持枪稳稳地站在那里。只是她的对面,此刻站着整整三千七百名装备精良的兵士,而不是刚才的一千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一次,司空千落必死无疑。 “可惜了。”陈虎轻叹一声,数次从司空千落的枪下死里逃生,自然知道是对方刻意留了手,但是事到如今,就算他想放走司空千落也做不到了。 姚军德饶有趣味地望着那杆精美的银月枪,好奇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要一个人和我们三千人打吗?也不跑?我喜欢我的对手吓得逃跑,然后从她的身上碾过去,然后看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去。这么傲,可不好啊。” “全军列阵。”姚军德收起了那副慵懒的神情,怒喝一声。 三千兵士同时敲击了一下手中的兵器,以示回应。 “冲……”姚军德慢悠悠地说道。 “等等!”陈虎忽然大声打断。 姚军德不悦道:“怎么了?” “你听。”陈虎微微皱眉,“是不是有声音。” 全场寂静,每个人能感受到地面正在轻轻地颤抖。 “有军队在靠近。”陈虎下了定论。 “三千人还是四千人?”姚军德低声道。 “可能还要更多。”陈虎忧虑地说道。 直到远处,那队不速之客终于慢慢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陈虎倒退了几步:“是……是他们。” 马蹄声声势如潮,仿佛整个地面都要被他们踏破,铁蹄震动地面的声音,就像是天上的惊雷一般。整个北离有这样威势的军队只有一个。 叶字营。 没有四千,也没有三千,只有区区一千人。但与洛城军不同,这是一支重骑兵。他们穿着重甲,背负双刀,每一次出现都是他们敌人的噩梦!姚军德从军多年,自然知道叶字营的可怕,洛城军就算有三千人,也不敢轻易与其对峙。 “怎么办?”陈虎低声道。 姚军德收起了那副傲慢的神情,严肃地说道:“不能和叶字营动兵器,叶啸鹰那家伙我可惹不起。叶字营也不好对付,先讲和吧。都是北离的军队,哪有真打起来的道理?” 那一千人从侧翼狂奔而来,转眼就已到了眼前。姚军德一开始和陈虎正拼命思索着该怎么与叶字营讲和,已是满头大汗,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 叶字营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要,冲阵? “列阵,列阵!防御!”姚军德终于醒悟了过来,他拔出了长刀,大喊道,“他们要冲阵!” 他们想要讲和,可叶字营似乎并没有打算坐下来好好谈的意思,一上来就是冲阵!就是杀人!这本就是叶字营的作风。只不过洛城军没想到他们是这样对南诀军队的,也是这样对北离军队的。 可洛城军毕竟也是精锐,很快就做好了防御准备。而那一千叶字营已经冲到了他们的眼前。 “破阵!”为首的千夫长朝天怒喝,一千兵士同时拔出了背上的双刀,朝天狂吼。这样的气势着实惊人,有几个胆小的洛城军兵士顿时就晕了过去。 叶啸鹰统帅北离中军,乃是北离军伍第一人,麾下兵士十余万,可真正的叶字营才区区两千人。能成为这两千人之一的,都是久经沙场活下去的兵士,他们的杀性,一人可敌百人! “撕开他们。”为首的千夫长厉声喝道。 千人双刀狂舞,直冲而入,那看上去固若金汤的防守立刻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堂堂洛城军在他们眼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夺帅!”千夫长调转了马头,独自冲着洛城军的前方冲了过去。 “就凭你?”姚军德勒马回头,望着冲过来的千夫长,手中重刀猛挥。 刀起。 头落。 叶字营千夫长一把握住了那颗掉落下来的头颅,策马行到了司空千落的身边,长呼道:“回阵!” 那将洛城军冲得七零八落的叶字营立刻收刀回撤,将为首的千夫长和司空千落围了起来。 “你们是?”司空千落望向千夫长。 “是你的援兵。”千夫长神色竣冷,将手中的人头一甩,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双刀重骑之中飞掠而出,伸手一把接过了那个头颅。 她才是叶字营真正的统帅。 叶若依接过了千夫长扔过来的那颗姚军德的头颅后策马回首,将那头颅高高举起,用尽了所有真气,面向三千洛城军,只说了一个字。 “退!” 300 重逢 面前的这个姑娘穿着一身绿衣,披着轻甲,与那些双刀重骑完全不一样,可陈虎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她的身份。她姓叶,叶啸鹰的叶,也是叶字营的叶。 她当然和那个外形粗旷的北离大将军没有半点相似。她生得极美。 所以和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将军夫人有九分相似。 陈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翻身上马,拉紧马绳回头,号令道:“退!” “我们的主帅被人杀了,你却让我们退?”他的身旁,姚军德的副将冲着他怒吼道。 陈虎一马鞭甩了过去,抽到了他的脸上,声音平静:“你想让三千洛城军跟着你的主帅陪葬吗?” 北离三军。 上将军程洛英,所带军队以轻甲为主,麾下有九千虎豹骑,擅长奇袭,行军速度极快。 下将军袁辉临,所带军队斥候天下闻名,擅长兵阵诡道,不按常理出牌,擅长以小搏大。 大将军叶啸鹰,所带军队以重甲为主,长途行军缓慢,但近军之时爆发力极强,兵将凶悍,军队杀伐之气远胜其他二军。 三军之上以前有柱国大将军雷梦杀和北离大都护萧若风统帅,一直相安无事,后来三军分制,彼此之间大小矛盾不断。但每次死伤也不过几人而已,并且都各自受了重罚。如今千人以上的对峙,是前所未有的,陈虎自然不敢开这个头。但他也明白。 叶字营肯定敢开这个头。 “退!”陈虎再次怒吼一声。洛城军没有再犹豫,立刻开始回撤。可陈虎见军队走了,却掉转马头走了回来,他望向叶若依,恭恭敬敬地说道:“叶将军虎父无犬女,陈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陈将军识得大局,免去两军伤亡,若依谢过了。”叶若依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姚军德毕竟是我洛城军的将官,不知叶小姐能否将其头颅赐回,我可以带回洛城,也算给他家人一个交代。”陈虎望着那颗犹未闭眼的头颅,叹了口气说道。 “按照叶字营的规矩,头颅是谁斩下的,就算是谁的。”叶若依将头颅扔回给了一旁的千夫长。 千夫长接过头颅,傲慢地望向陈虎。 “叶字营以头颅论功行赏,行军之时兵士往往腰间绑着一串敌军的头颅,令人心惊。这陈虎是知道的。可是洛城军毕竟不是敌军,我们也算是同僚,何须如此呢。”陈虎垂首道。 “给他吧。”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众人扭头望去,才发现是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本就是无关的人,却在这里丧了命,还强占着他的脑袋干嘛?” 千夫长望了叶若依一眼,叶若依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千夫长便转过头,将手中的头颅甩到了陈虎的手上。 陈虎拉了拉马绳:“谢过叶字营。也谢过这位姑娘了。” “走吧,希望不要再见了。”司空千落转过头。 陈虎回马扬鞭,追着洛城军离去。 司空千落打了个胡哨,一匹在远处乖乖呆着的马赶了过来,她纵身一跃跳到马上,望向叶若依:“叶姐姐。” 叶若依策马走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以后还会死很多的人吗?”司空千落轻声问她。 叶若依不忍看她的眼神,避了开来,沉默了许久之后点了点头:“会吧。” 千夫长策马走了过来,他笑了笑:“战场就是这样,你不想杀别人,可别人就是要杀你。我们叶字营纵横沙场,以杀伐闻名,可我们也不想杀你。白天里我们是别人眼前的魔鬼,可一到夜晚,那些被我们杀死的人也会出现在我们的噩梦之中。可既然上了战场,就要有马革裹尸的觉悟。” “我们已经上了战场吗?”司空千落低声问道。 “当然。”千夫长点头道。 “我不想杀人。”司空千落甩了甩手中的长枪,“将军你从军多年,你能告诉我,怎样能够少杀人,却结束这场争斗。” “我们曾与南诀十万大军对峙,打了一年,他们死了六万,我们死了四万。一共十万枯骨埋在南方,埋骨之地阴魂难以散去,以至于下了整整三个月的大雨。刚刚我们叶字营也与三千洛城军对峙,打了一刻钟,死了一个人。”千夫长缓缓说道,“赢得够快够迅猛。越迅速结束这场战争,就能越少死人。杀多少敌人不是目的,赢得这场战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好。那我们就快点赢下来吧。”司空千落望向前方,毅然道。 “你很喜欢楚河对吗?”叶若依笑着问她。 “他叫萧瑟。”司空千落猛地一甩马绳,朝前狂奔而去。 叶若依捋了捋眼前的发丝,点了点头:“好。那就去见萧瑟,然后赢得这场战争!全军整备,前行!” —————————— 平原之上,一人一马正在狂奔。 那是夜北来的好马,日行千里不倦。马背上的人也是天纵之才,曾经朝野上下公认的储君人选。 此刻的他很愤怒。 因为他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太多敌人,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替他除掉了那些障碍。可他想的却是单人单骑直奔天启,他知道这样很难,可他想试一试。 他朝天怒吼一声,试图发出心中所有的愤懑。 脚下的烈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有一人一剑拦在了那里。 那个人戴着斗笠,手里的巨剑比寻常之剑要大上数倍。 萧瑟冷笑:“又是你。” 他用了“又”,因为当年他离开天启的时候,拦在那里的就是这个人。当年他被称为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入了逍遥天境,传袭了无极棍,却远远不是面前这个人的对手。 怒剑仙,颜战天。 “我还以为会有千军万马来拦我,没想到最后遇到的,只是你一个人。”萧瑟冷笑道。 颜战天将剑拄在了地上,用手将自己的斗笠拿了下来,缓缓道:“我就是千军万马。” 301 破境一战 萧瑟从马上跃了下来,举起了腰间的无极棍。 当年他经脉被损,强行冲入逍遥天境的时候,曾经手持此棍与暗河两位家主对决,最后甚至杀死了谢家家主谢七刀。虽然当时暗河两位家主已经受了伤,可这依然是令人惊骇的战绩。 “我听说了,你杀了谢七刀。”颜战天幽幽地说道,“看来这些年你虽然内力不能用了,可是在棍法上仍然没有停止修炼。” “是。我每天都在练棍,我每天都在等待着这一天。”萧瑟拍了拍马屁股,示意它离开了战场。 “这一天?”颜战天饶有趣味地重复道。 “与你再战的一天。”萧瑟说得斩钉截铁。 颜战天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不必和我虚张声势,如今你经脉刚刚重塑,若论境界,最多不过自在地境,比起当年天启城外还要弱了不少,你拿什么和我打?” “可是我现在忽然不想和你打了。”萧瑟收起了棍子,“我有问题要问你。” 颜战天猛地一皱眉头,手一把按在了剑柄之上。 萧瑟却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毁我经脉的人是你,但是有人却告诉我。存留在我身子里的那股内劲和你的内劲截然不同。那天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来了?” 颜战天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森冷:“你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错误?”萧瑟微微下蹲,紧紧地握住了棍子。 “我从来不回答别人的问题。别人想问我,得先问我过我的剑。”颜战天猛地将剑拔了出来。 第一式,怒拔剑。 萧瑟一步跃出,挥出了自己的长棍。 一身青衣飞扬,长棍在空中像是一朵花一般的炸了开来。 起棍时,见一朵棍花,两朵棍花,三朵棍花! 扬棍时,闪成十朵百朵。 挥棍时,忽然变成千朵万朵! 这就是无极一棍! 棍尖发出一声尖啸,仿佛被符篆镇压的戾气就要从棍中挣脱出来。 颜战天一剑与萧瑟迎上,两人错身而过。 颜战天皱眉:“你身上刚刚的气息不对,那是什么?” 萧瑟苦笑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刚刚他用尽了莫衣留存在自己体内的最后一缕真气,那是神游玄境之上的高手的真气,虽然只有一缕,却依然不同凡响,连颜战天都感受到了这股真气背后的强大。可是这一招过后,萧瑟便真的只能靠自己了。他转过身,微微一笑,看向颜战天:“想知道答案?” 颜战天瞳孔微缩,持剑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名剑破军,十大名剑中最霸道的剑。 萧瑟却丝毫不惧,学着颜战天的语气说道:“想问我问题,先问过我的棍!” ———————— 路边茶铺。 几乎整个茶铺都已经被毁掉了,桌椅散落了一地,只剩下唐莲所坐的那张桌子还算得上完好无损。 唐莲坐在那里,浑身上下冒着蒸气。 那代号贪狼的苏家杀手苏湛站在茶铺外,淅淅沥沥的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手中握着的那柄剑已经断了。 “雪月城大师兄,果然名不虚传。”苏湛轻轻垂首。 唐莲望着桌上那七杯还未动的酒,没有抬头:“既然如此,何不退去?” 苏湛摇头:“恐怕接下来为了节省点事情,我们要做些令人不耻的事情了。” “打不过就一起上。我还以为像暗河这样的组织,会有些不同呢。”唐莲举起桌上的七盏星夜酒中的第一盏天枢,忽然仰头一饮而尽,“真是令人遗憾。” 苏湛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一杯酒喝下之后,唐莲身上的蒸气冒得更盛了,他身上的气势忽然变了,变得更加锋利,更加盛气凌人。 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春雷。当初谢宣赠送《酒经》给唐莲的时候就曾说过这句话。但直到唐莲从蓬莱岛回来之后,回到唐门潜心研究《酒经》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酒经》里记载了许多种酒的酿法,最后一卷被称为登天酒。其中记载的酒可以酿成世间绝品之酒,却可以在这酒中加入一些特别的药材。这样的酒喝下去,能够让人的内力瞬间提升,只是过程非常痛苦,能够捱过去就能够功力大涨。可如果捱不过去,那么就可能当场暴毙。当日在雪月城中百里东君和雷无桀偶遇的时候,请他喝的风花雪月就是根据《酒经》的最后一卷所酿,而当日百里东君说雷无桀再多喝一杯就必死无疑,也是因为他看出来雷无桀捱不过接下来的反噬。这就是所谓的登天酒,可能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也可能一步登天,命丧黄泉。 唐莲咋吧咋吧了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酿得对不对,虽然配方一样,但跟师父酿的星夜酒比,真的是太难喝了。” 几十个杀手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武器。苏湛看着唐莲身上截然不同的气势,喃喃道:“逍遥天境。” 继司空千落、雷无桀之后,唐莲也入了逍遥天境。雪月城这一代三杰,并不逊色于上一代那三位传奇的弟子! 唐莲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都瞬间变成了水雾。 这就是酒仙百里东君所传的内功,垂天。 唐莲轻轻一挥手,漫天雨水凝聚在他的手上,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溪河。 酒仙百里东君所传的独门武功,积水成渊。 唐莲用轻轻推出一拳,将那为首的苏湛一拳打飞了出去。 依然是酒仙百里东君所传,拳法海运。 或许是老天作美,在今天下了雨,百里东君喜欢大海,很多武功都是在海边顿悟。这样的雨天,可以占得先机。 可又或许是老天开了个玩笑,给了唐莲能够赢下来的错觉。 一共二十一名暗河杀手。 一名苏湛就能与未破境的唐莲几乎打成平手,如今二十一的人同时出手,就算他破了境,就算他在雨天能占得天机,可怎么可能赢?怎么可能? 唐莲被二十一柄刀剑打退,他笑了笑,举起桌上的天璇,再次一饮而尽! “来,再来!” 302 星夜七盏 “天玑!”唐莲回身,喝下了第三杯酒,再出击,此时的他身法之快,比起运起萧瑟的乘风踏云步,也不遑多让。 “天权!”唐莲又退了茶铺之中,喝下了第四杯酒,此时的他双眼通红,浑身水气缭绕,倒有几分像运起了火灼之术的雷无桀。 唐莲一共出击了四次。 二十一名杀手倒下了七个人,还有十四个人。十四个人里七个人已经挂了彩,至少提兵器的那个手,几个月内是再也无法抬得起来了。 “还有七人。”唐莲依然坐在茶桌之上,上面还有剩下的三杯酒没有喝。 玉衡、开阳、瑶光。 而茶铺之外还有七个人。 唐莲皱着眉头,看着站在最后的那个人。那个人背着一把金背大斩刀,唐莲连续出击四次,他都没有动一分一毫,就那么一直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他自信再喝一杯酒就能解决掉剩下的人,除了那个还未动手的人。 他会有多强?值不值得自己再喝一杯? 可是喝下那杯开阳…… 唐莲拿起了玉衡,仰头喝下:“结束吧。” 六名杀手同时动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 此刻的唐莲不仅仅是一个雪月城大弟子了,在他们的眼里,他的武力,甚至能和三姓家主所匹敌。 唐莲却似醉了,眼神忽然有些迷离,他轻声颂道:“我曾做少年戏人间,见那世间最盛景。” 一拳挥出,六柄刀剑纷纷弯折。 “我曾一曲唱尽凡尘歌,遇那做茧不悔人。” 双拳再出,六名杀手被拳风压得跪伏在了地上。 “我亦曾恍然一梦入十年,见绯红江湖,苍茫骸骨。英雄林立,拔剑高呼!” 一拳接着一拳,唐莲醉醺醺吟出的诗越呼越响,他此生从未如此畅快过,那杯玉衡之酒仿佛打开了他的心窍。 他感觉此刻就像是成为了酒仙百里东君,醉卧沙场,仰天而笑,笑出的满是内心的豪迈与畅快。 不,他就是他。就是唐莲。这才是真正的他,不是代表着雪月城威严的大弟子,不是守护着北离皇子的玄武守护,只是唐莲。真正的唐莲! “跪下!”唐莲长臂一挥,六个人一齐跪倒在了地上。 背着金背大斩刀的杀手终于动了,他猛地从背上抡下了长刀,一步踏在了唐莲的面前。长刀挥下,刀气凛冽,远比刚刚六位杀手合力一击还要更加可怕!唐莲伸掌一挡。 杀手持刀退了三步。 唐莲伸手揽过了最后两杯酒,退到了茶铺最里面,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两杯酒放了下来,他望着持刀的杀手,皱眉道:“你很强。如果你刚刚就出手,那么此刻你们的人不会伤得那么惨。” “我从不和人联手。杀一个人,本就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持刀的杀手轻轻喘着气。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唐莲问道。 持刀的杀手淡淡地说道:“谢继刀。” 唐莲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惑道:“谢七刀是你的……” “他是我的哥哥。但我不是为了他而来的。他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死了。”谢继刀提起了刀,“你只剩两杯酒了。” “可你们只剩一个人了。”唐莲望着桌上的两杯酒。 以他如今的实力,他有自信能够打赢面前的这个人。可是瞬间喝下五杯酒带来的强烈冲击,已经让他此刻有些头晕目眩了。他不确认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很快他体内的真气就会狂泻而出,就算危及不到性命,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速战速决! 唐莲没有犹豫,拿起了桌上的开阳,苦笑道:“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说完一饮而尽。 他感觉浑身像是被火灼烧起来了一般,不再是上一杯酒那般的酣畅淋漓,如今的他,感觉浑身上下似乎是几万只虫子在那里爬着撕咬着! “啊!”唐莲怒目圆瞪,须发皆立,冲着谢继刀疾奔而去,一拳打在了他的长刀之上。 “裂!” 长刀瞬间碎裂! 谢继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上一刻他还自信能与面前的唐莲一战,可下一刻,他引以为豪的金背大斩刀就被唐莲一掌打碎了。这是什么样的威力?不仅仅是逍遥天境了,这简直就是能堪比怒剑仙颜战天的霸道之力! “起!”唐莲伸手猛地往上一台,只见那些刀身的碎片带着谢继刀的身躯向上飞起,再带着他的尸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唐莲长呼了一口气,身子里那股被撕咬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寂,迷茫的感觉。身子里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间被掏空,只有一种强烈的疲倦涌上来,让人忍不住就想闭上眼睛。 还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唐莲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他强力支撑着身体,拿过了最后一杯酒。虽然二十一个杀手此刻都没有了再战之力,但还有不少人只是受了伤,如果自己真的在这里晕倒了,怕是会被一剑了结了性命吧。可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心中一惊。 杀气。 一共七道,好强的杀气。 明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打倒了,为何还会有这样强的杀气? 唐莲强行运起最后的真气,转身望去。 只见七个人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自己。那是一开始自己打倒的七个人,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伪装,等待这最后的机会。 现在唐莲还有一杯酒,面前却有七个人。 为首的正是一开始出剑的苏湛,和其他两个持剑的杀手。 “你的酒以天下北斗七星为名,号称七盏星夜酒。很巧,我们也以星辰为名。我是贪狼,他们二位是七杀与破军。”苏湛淡淡地说道。 唐莲定了定神,缓缓道:“杀破狼。”他自然知道这三颗杀伐之气极重的星辰。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没有力气了。”苏湛望着地上谢继刀的尸体,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刃,“你还有最后一杯酒,但我想,你可能不会再喝了。” 唐莲拿起那杯瑶光,幽幽地反问道:“我不会喝了吗?” 303 莲落星陨 “虽然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奇的酒,可是我知道,如果再喝一杯,你必死无疑。”苏湛幽幽地说道。 “可如果我不喝,我能活下去吗?”唐莲望向苏湛。 苏湛愣了一下,淡淡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唐莲认真地说道:“你们死了人,也废了人。” “技不如人。我们身为杀手,杀不了人反而被杀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苏湛说道。 “不愧是暗河的杀手。”唐莲笑了笑,“说的话真是冷酷啊。” “那么……”苏湛侧了侧身,让开了来路。 唐莲叹了口气,举起那杯瑶光,一饮而尽。 七盏星夜酒,尽入腹中。 “可是你暗河是什么东西,能与我雪月城谈条件?” 唐莲眼神瞬间亮若北辰,他感觉第六杯开阳酒后带来的那种疲倦感瞬间消失了,一股强大的真气在他身子之中流走! “动手!”苏湛目光一冷,持着短刃向前袭去。 “破。”唐莲伸出一指,淡淡地说道。 苏湛手中的短刃应声断成了两半。 “止!”唐莲再伸出一指。 苏湛的胸前立刻出现了一个窟窿,他垂下头望着鲜血从胸膛中汹涌而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唐莲手一挥,苏湛像是断了线的风格一样飞了出去,“杀破狼?听上去很威风吗?” 剩下的六名杀手相视一眼,立刻身形一动,同时往茶铺之外掠去。唐莲只出了一招,可他们就已经明白,现在的他们就算同时出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各位要去哪里?”唐莲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茶铺门口,他望着天空,低声道,“雨停了,也是时候上路了。” 六名杀手心中同时涌上了一种情绪——恐惧。这种情绪是他们作为捕猎者的时候,最喜欢看到猎物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情绪。那是源自心底的绝望,对一切生机失去信心之后,才会出现的绝望。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捕猎者,而是猎物。 “怜月总说唐门最好的暗器也算不得上乘,以天下万物为暗器才是真正的暗器。我很想试试,但只有今天才有这个机会。”唐莲脚往地上重重地一踩,地上那些刀剑的碎片顿时飞了起来,“落!” —————— “莲儿,爹娘今日就要出远门了。你在唐门,要照顾好自己。” “阿爹,你们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是一年之后,我们就会回来了。” “莲儿知道了。”面目沉静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对着远去的父母鞠了一躬。 那年唐莲只有六岁,爹娘离去之后,他依着爹娘的话每日自己准备一日三餐,参加唐门外房习课,平淡而艰难地度过了一年。这一年里,他被外房的年长弟子欺负过,也被掌管府粮的管家克扣过,却从来没有哭过一次。但是爹娘依旧没有回来,于是又过了一年。 整整两年之后的那一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唐莲就坐在唐家堡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远处。 从清晨望到午后,从午后望到黄昏,从黄昏再望到夜临。他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雪,反复地揉搓着手不至于冻僵,唐家堡的灯笼已经被点起,照亮了唐家堡前的那条路。 可是路的尽头,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两个身影。 他多等了一年,可结果却依然没有改变。 唐莲终于哭了,他感觉到一阵悲凉从心口处弥漫开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望着那空无一人的长街嚎啕大哭:“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来?莲儿撑不住了。” “你叫唐莲。”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莲擦掉眼泪,猛地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羽衣,没有撑伞,那些雪却落不到他的身上。 “弟子唐莲。”唐莲虽然不认识对方,可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大人物。 “你的父母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吧。”那人说完此话就往前走去,可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唐莲没有跟上来,依然还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人转过身,看了唐莲一眼,忽然伸出了手:“我叫唐怜月,以后你就叫我师父了。” 九年之后,依然还是一个雪夜。 唐莲躺在雪地之中,身上血流不止,将那一片雪地染成了血地。 他想,自己的爹娘当年是不是就和此刻的自己一样,躺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静静地等死。 “你快死了。”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 唐莲心中惊了一下,可四肢没有力气,根本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也看不清来的人的面目。 “要不要喝杯酒暖和暖和?这么大冷天躺在这里,一定冻僵了吧?”那个人将酒壶递到了他的嘴边,唐莲微微一吸气,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 “喝吗?”那个人又轻轻晃了晃。 唐莲摇头:“不喝。” “为什么不喝?”那个人问道。 唐莲撇过了头:“如果你是来羞辱我的,就死了这颗心吧。” “真的跟唐怜月说的一样,是块石头。”那人叹了口气,手中的酒壶轻轻一甩,里面的酒水就流进了唐莲的嘴中。唐莲感觉身上的疼痛感忽然就慢慢地消散下去了,身体也一点点地恢复了力量。 那人拿起酒壶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后擦了擦嘴巴,笑道:“以后你就多一个师父了。我叫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唐莲惊道,“那个百里东君!” “对,就是那个比唐怜月还厉害的百里东君。” 唐莲慢慢地在路上行走着,那些往事就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烁着,他走到了一处山坡上,看到之前在茶铺里的那个小二正傻傻地坐在那里,他似乎有些恐惧,正一口一口喝着酒,压着惊。 “别害怕。”唐莲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说道。 小二猛地回过神来,望向他:“公子!” “别怕,已经都结束了。只是茶铺已经被毁了,你也最好别再回去了。”唐莲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银锭,放到了小二的手中,“这个你拿走,拿去给你家掌柜的。和他说一声抱歉。” “公子,你怎么了……”小二接过了银锭,定了定神,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唐莲遥遥地望着前方,“想坐一会儿。” 小二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你还有酒吗?”唐莲忽然问道。 “还有……还有一些。”小二急忙把酒壶递了过去。 唐莲接过了酒壶:“当年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啊。现在也成一个酒鬼了。”说完仰头将酒壶中的剩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人生中第一口酒是那样绝世,最后一口酒却是这般糙劣。” “遗憾啊。” “师父,唐莲此生无法与你再见了。”唐莲放下了酒壶,就那样闭上了眼睛。 304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天启城外三十里,梵若寺。 寺里有一株莲花,在这初雪之时,忽然就盛开了。 那坐在禅堂里的老和尚,一连打坐了九日,也就在这一日,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推开门,走近了庭院之上,望着那株忽然盛开的莲花,轻声道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定是师父您此番入定,大彻大悟,菩萨显灵,才带来这冬日莲花开吧!”一个小沙弥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道。 老和尚叹了口气,挠了挠小沙弥的头:“尽胡说,你懂些什么。夏落飞雪,冬开白莲,世间所有逆时之事,都不会有什么吉兆。这几日,我入定之时,寺中可有客来?” “有的,有一个和尚。可是长得太好看了,我觉得像是个尼姑。可我开口一问,就被他拎过去打了一顿。师父你可要替我做主。”小沙弥嘟起了嘴,想是这几日被欺负多了。 “你下去吧,把那位客人请到这里来。”老和尚叹了口气。 小沙弥答应了一声,却悄悄退了下去,可刚出去,就见那一身白衣的秀美和尚从他身边走过。那白衣和尚还挠了挠小沙弥的小光头:“小秃子,是不是告我状了?” 小沙弥红了眼,恨恨地“呸”了一声就跑下去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方宗主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忘愁师叔,我在世间也没几个长辈了。到了您这儿,还不让我放松一点。”白衣和尚自然就是如今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昔日寒山寺忘忧禅师座下弟子无心,而他面前的这个老和尚,说出来在北离佛教也算是举重若轻的人物。灰袖禅师忘愁,也是曾与西域宗师坐而论道,连胜七人的佛家大宗,更曾与国师齐天尘笑而论道三日,互相称赞对方为一代宗师,并公示天下佛道之争,未有胜负。所以就算现在北离再过于推崇道家,明德帝每年也依旧会来一次梵若寺,听一听这位灰袖禅师的教诲。 忘愁禅师笑了笑:“如果你真是来拜访长辈的,老和尚我现在就不出来了。” “是么,原来师叔是知道我来了,我还以为是来看这莲花的。”无心望着那朵莲花,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种熟悉。 忘愁禅师也不否认:“的确是感受到了这株莲花,有些异样。” “这朵莲花是谁栽下的?”无心问道。 “十几年前,有一对受了重伤的夫妇逃到这梵若寺。那男子当晚就不行了,剩下那女子也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只靠着最后一口气勉强活着。她问我能否救她,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活不长了,却不忍心告诉她,便问她世间可有牵挂之人。她说她还有个孩子待在老家,只是孤苦无依,无人照料。她还说到孩子名字中有一个莲字。我便让她在这庭院里种上了一株莲花,莲花乃世间至清至纯之花,虽然相隔千里,却依然能护佑她的孩子出淤泥不染,心净且脱俗。”忘愁想起往事,缓缓说道。 “那对夫妇可是唐门中人?”无心忽然问道。 忘愁一愣:“师侄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这都知道?” 无心笑了一下:“我只是见过一个人,名字也有莲字。倒和师叔说的这些很是相似。不过千里之外种一朵莲花,就能护孩子平安。就算梵若寺是佛家圣地,可这也太过于虚幻了。” “只是求一种心安。那女子死去的时候,种上这一朵莲花,总比什么也不做要来得心安。”忘愁叹了口气,“只是个留个念想罢了。” “可这今日,为何莲花忽然开了?”无心微微皱眉。 忘愁摇头:“夏日飘雪,冬日开莲,逆时之事,虽然奇幻,终违背世间规则,不是太好的事情。” 忘愁大师话音刚落,那朵盛开的极为旺盛的莲花忽然就枯萎了。 花与叶忽然变成了尘土,消散在了水池之中。 “这!”无心惊道。 忘愁叹了口气,轻呼佛号:“阿弥陀佛。” “这是怎么回事?”无心急切地望向忘愁,可忘愁却只是摇头,无心急道,“莫不是他受到了什么不测?”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盛极必衰。”忘愁脸色忽然一变,对着无心正色道,“这句话,你也需要记住了。说吧,你来天启为何事?” “为往事。” “往事已逝,何必执着?” “不知往事,何谈未来?若往事可以忘却,那如今之事,何不是明日之往事?世间事皆往事,我可能全都,不理,不会,不闻,不问?” “好机锋!忘忧他就是这样教你的?”忘愁怒喝道。 “师父没教我念经,没教我大道,只教我顺己心。己心不顺,何顺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无心望着忘愁,目光凛然。 忘愁叹了口气:“你说得很对。己心不顺,何顺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你想顺己心,度己心,可世间之事,你的事,真的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无心摇头:“但每个人,都要给自己做出的事情,一个答案。”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求个究竟。”忘愁指着那水池中化为尘埃的莲花,“执念太强,会烧死自己。” “我和他见过几次,算是半个朋友。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就知道,就算他死了,他也未曾后悔。”无心沉声道。 忘愁挥了挥袖,指着天启城的方向:“好个不悔,路在那里,走吧。” “师叔!”无心忽然弯膝跪了下来。 “你来这里,无非是想告诉我你要去了,我已经拦过你了。虽然没有成功,可至少求个心安。”忘愁垂首望向无心,“是吗?” 无心没有抬头,依然跪在那里。 “走吧。”忘愁叹了口气,“可莫小瞧了师叔。只是有你这么个师侄,注定是无法心安了。” 305 皓月楚河 官道之上,萧瑟和颜战天相对而立。颜战天冷笑着举起了剑:“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你。” 萧瑟望着那柄巨大的破军之剑,打了个哈欠:“我又何必别人来救!” “就凭一个金刚凡境的你?”颜战天一眼就看穿了萧瑟如今的境界。 “我一棍出自在!”萧瑟纵身一跃,踏云乘风步运到了极致,一步就来到了颜战天的面前。 长棍挥下,颜战天的剑微微一动,就化去了所有威势! “二棍入逍遥!”萧瑟大喝一声,长棍抡起,又再度挥下! 转瞬之间,连升两重境界!别人几十年的苦练,只在萧瑟一念之间! 可是当年的萧瑟也是逍遥天境,却在颜战天手下走不过几个回合,如今的他,又会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颜战天感觉到了棍上的威势,轻轻一跃,向后退去。萧瑟一棍砸在地上,硬生生砸出了一个一人多大的坑。 “不错,这几年的磨砺之后,你的确比当年要强多了。同样是逍遥天境,如今的你,有资格与我一战。”颜战天幽幽地说道。 萧瑟举起长棍,大口喘着粗气,他自然知道就算转瞬之间连升两重境界,但他和颜战天之间的差距依然巨大,如果要打败对方,自己只能使出全力孤注一掷。 颜战天却忽然收起了剑。 萧瑟眉头紧皱,依然紧紧地握着棍子。 “我不杀你。”颜战天缓缓转身。 “为什么?”萧瑟问道。 颜战天冷笑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动手不留余地,杀人不问是非。颜战天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理由的事情。而同样的,他不杀人,也不需要理由。 “再见吧。我期待你成为真正高手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时,我再来杀你!”颜战天纵身一跃,远远地掠去。 萧瑟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了长棍。 ———— “驾!驾!”兰月侯用力地挥着马鞭,带着一千三百名虎贲郎疾速地奔驰着,却忽然看到远处一个身影朝着他们袭来,速度之快令人惊叹,急忙一勒马绳,“吁!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在兰月侯的高呼间,那身影却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那人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容,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长剑,没有骑马,却远比骑马的他们更快。在临近他们之时,那人忽然就将剑拔了出来。 兰月侯的刀也应声出鞘。 天启城里的人都知道,兰月侯腰间时常挎着一把精美绝伦的长刀,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个装饰,因为从没见他拔出过。可后来一次遭遇西域刺客,兰月侯长刀一挥,就斩下三颗人头,人们才知兰月侯的武艺绝非平凡。 他的刀不轻易出鞘,只面对危险的敌人。 兰月侯的刀才刚出鞘,又立刻收了回去。 那戴着斗笠的剑客站在兰月侯的马边,巨大的剑身插在土中。 一千三百名虎贲郎,没有一个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兰月侯知道,刚刚他出了一刀,面前这人也出了一剑。乍看之下未分胜负,但他的刀却被逼回了鞘中,对方的剑却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高下立判。 而刚才那一剑的威力实在太强了,如今他的手都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兰月侯伸出左手,假装不经意地按住自己的右手,笑着问道:“颜战天?” 怒剑仙素来行事乖戾,自然也不会给面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监国侯爷面子,冷笑道:“刀挺漂亮,刀法不行。” 兰月侯摇头道:“毕竟我还有国事要理,自然不像先生能日常研习。” “你有国事不理,放着天启的监国不做,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颜战天饶有兴趣地问道。 “素闻先生闲云野鹤,杀人放火,怎的,对我北离国事也感兴趣了?真是令本侯惊讶啊。”兰月侯幽幽地笑道。 “金衣兰月侯?再见了。”颜战天拔出了地上的长刀,纵身离去,没有再理会这一千三百名虎贲郎。 兰月侯轻轻舒了口气,遇到颜战天的确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这样的人一不畏强权,二不惧礼法,自己这一千三百虎贲郎虽然都骇勇,可再加上自己的这柄刀也不一定敌得过他。还好,颜战天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不然还没有遇到要找的那个人,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走!”兰月侯一甩缰绳,大队人马又向前赶了几里路,忽然就见到一袭青衫冲着他们奔来,兰月侯定睛一看,喜道,“楚河!” 一千三百虎贲郎同时心中一动,仰头望去,看向那位无论在朝在野,都牵动天启的永安王! 萧瑟也看到了兰月侯,眉头微皱,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甩了甩手中的长棍。 “让道!”兰月侯立刻会意,高喝一声。一千三百虎贲郎立刻分成了两波,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皇叔。”萧瑟策马行过,放慢了速度,微微垂首。 “你回来了。”兰月侯轻声笑道。 “不,我还没有。我还没有看到那座城!”萧瑟一甩马鞭,从中间那条路上狂奔而出。 兰月侯看着奔袭而过的萧瑟,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跟当年一样,是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只不过小马驹长大了,再也没有人控制得住他。” “侯爷,有军队在靠近。”虎贲郎千夫长忽然上前说道。 “军队?”兰月侯一愣,“多少人。” 一个将耳朵趴在地上的兵士立刻站了起来:“刚才离得过远,听地颤还以为是三千兵马。现在听来,应是一千重骑无疑。” “还有多远?”兰月侯皱了皱眉头,轻声低吟,“重骑?为什么会有重骑出现在这里?” “还有六里。”兵士俯下身又仔细听了一下,“不,五里。他们分别是重骑,为何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千夫长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望向兰月侯:“侯爷,我们……” 兰月侯略微思索了一下后厉声喝道:“全军戒备。迎敌!” 306 重返天启 铁骑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兰月侯感觉脚下的整块土地都在颤抖。很快他就猜到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究竟是哪只军队了。 双刀叶字营。 兰月侯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神色严肃,他虽然贵为监国,但朝中仍然有一个人是他自知无法掌控的——北离大将军叶啸鹰。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领军的那一袭绿衣,兰月侯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了,握着刀的手也放了下来。果不其然,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叶字营忽然就放慢了速度,渐渐地停了下来。兰月侯若有所思地望着策马跟在叶若依一旁的那个素衣女子,当日在他想带走萧瑟的时候,这个持着长枪的女子就拦在那里,一脸倔强。 “侯爷。”叶若依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 “叶小姐真是虎父无犬女,一向听说你身子柔弱,连长久站立都很吃力。可没想到策马狂奔之时,气势完全不输你的父亲。”兰月侯微微笑了笑。 叶若依也礼貌地笑了笑,垂首道:“兰月侯过誉了。此次我擅自离天启,还请侯爷见谅。” “不妨。”兰月侯摆了摆手,“你是楚河从小长大的好友,我相信你。” 叶若依盈盈一笑:“所以侯爷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父亲了?” “叶字营号称虎狼之师,你父亲更是虎狼之首,可以共谋天下,却不能全言信之。”兰月侯坦然道。 叶若依却也不追究,只是道:“我们应该是为了同一人而来的。” “你父亲曾和我有过约定,一年之后看谁能够抢到他。”兰月侯淡淡地笑着,眼神中却有锋芒。 “侯爷现在还惦记着抢人这事吗?”叶若依问道。 兰月侯却不答,反问道:“你们风尘仆仆地赶来,看这位雪月城的姑娘,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你们路上遇到了敌人。” “区区洛城军,算不上什么敌人。”叶若依说道。 “有点傲气。”兰月侯点头道,“你们至少为他挡住了一波敌人,我们从天启赶来,倒是半点事也没有做,没资格和你抢。不过有一点,我刚刚想明白了,你或许也早就明白了。” “是,我明白!”叶若依说道。 “我们谁也抢不走他,因为他不会听我们的。我们可以支持他,但只配追逐在他的马后。”兰月侯拉了马绳,面向了萧瑟奔去的方向,高声道,“走!我们回天启!” 一千三百虎贲郎同时应声一喝,纷纷掉转马头往回狂奔。 叶字营的千夫长策马向前,低声和叶若依说道:“我们也要去吗?” “跟到天启城下,你们再回宁止!”叶若依思索了一下后说道。 “那个兰月侯,信不得吗?”司空千落忽然开口问道。 “千落,天启城里的人不能轻信,而萧氏皇族的人,更是一个都不能信。”叶若依低声道。 司空千落点了点头,正色道:“记下了。” “我们走!”叶若依猛地一甩马鞭。 在他们紧跟着虎贲郎行出百里,望那天启城就在眼前之时。忽然看到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赶来。那一行不过十几人,却各个英姿风发,他们持着刀挎着剑,几乎清一色的一身白衣,在大道上行马狂奔着,满是江湖少年郎的气息。而其间奔得最快的那个人,却更加显眼。因为他一身红衣,夹在一堆白衣之间,狂风一吹,远远望去,就像是火焰燃烧一般。 “雷无桀?”叶若依一愣。 “叶姑娘。”雷无桀甩了甩支离破碎的衣袖,笑道,“可是去天启?” “当然。”叶若依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 雷无桀点头:“那般真是巧了,我也是去天启,不妨同行。” 叶若依盈盈一笑:“好啊。” “姑娘,我……”雷无桀还欲再说,却被司空千落一脚从马上踹了下去。司空千落怒骂道:“你瞎了?看不到你师姐在这里?” 一旁的谢烟树苦笑道:“千落师姐,这人我好不容易救了回来,你可别把他再打死了。” “怎么回事?”叶若依急忙问道。 谢烟树就一边望着艰难从地上重新爬回马上的雷无桀,一边将无双城拦截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 “雪月城果然不愧是江湖第一城,看来对萧瑟回天启这件事情早有准备。四处都安排了人接应。”叶若依赞叹道,随即忽然想到,“对了,那唐莲师兄也一定为此事出手了,他在何处?” “不知道。”谢烟树摇头道,“没有大师兄的消息。” 司空千落摇头:“担心谁也不必担心大师兄,有他在,事情必定安然解决。我们回天启等他便是。” “有道理。”雷无桀点头,“雪月城大师兄,可靠程度天下皆知。等他天启再见吧!” “好。”叶若依点头。 一千三百虎贲郎,一千双刀叶字营,还有十几个雪月城的俊才弟子,一路狂奔着。 他们追随的,只是那一袭青衫。 天启城城墙上的守城兵原本正在打盹,却被那如雷的马蹄声给震清醒了,他站起了身,定睛望去,吓得手里的兵器都快掉地上了。 “这……这……这是要攻城吗?” “攻什么城?”城门都尉伸手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左侧背负双刀的是叶将军的叶字营,那右侧着轻甲的是前几日兰月侯爷带走的虎贲郎。人家不过跑得快点,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那他是谁?”守城兵望着奔在最前面的青衫少年,“他们在追他吗?” “他是……”城门都尉望着那个身影,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晰,但是他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咽了咽口水,郑重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永安王。” 一袭青衫终于奔到了城下,萧瑟勒马而立,缓缓抬起头,看着城门之上那巨大的“天启”二字。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道。 寂静无声。 “我回来了!”他忽然拔出腰间长棍,举天怒吼! 他的身后,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他们拔出长剑,与他同吼! 307 真正的雪落山庄 一天之内,关于如今的永安王,当年的那个叱咤天启的六皇子重回天启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城池。当然,就算不用传,大家也能看到。 因为他就像四年前的每一天一样,骑着马踏遍了整座城池,惊起漫地飞雪。 就仿佛他还是当年的六皇子萧瑟,什么都没有变一样。 他骑马行过了永安王府,那是座新设的府邸,恢弘气派,比起白王府和赤王府都要精美很多。然而大门紧闭着,只有几只小麻雀落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显得有些凄凉。 “永安王?”萧瑟冷哼了一下,“安你娘啊!” 他轻甩马鞭,头也不回地从王府的门前行过。 其他人自然不能像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天启城里纵马,一千叶字营在军临城下之时立刻回头,除了叶若依外,全都奔回宁止军城了。而叶若依也和司空千落、萧瑟作别,回了将军府。一千三百虎贲郎来回奔了几天几夜,结果连刀都没有拔,原本郁闷的不行,可在天启城上跟上萧瑟,狂吼了那一番后各个觉得心中甚爽。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对着天启城拔刀怒吼的。进城之后,他们也回营了。兰月侯与雷无桀说道:“你去西城面,乌衣坊那边,最大的那处宅子,萧瑟会去那里。” 雷无桀挠了挠头:“哪面是西?我是路痴……” 兰月侯顿时语噎,想了想说道:“那乌衣坊……” 雷无桀依然一脸懵懂,傻傻地笑了一下:“我第一次来天启……” 一旁的谢烟树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包子味,我去那边看看。” 兰月侯无奈地望着这群雪月城来的少年们,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这样的人也能帮人争夺天下吗?也就懒得再搭理他们,甩了甩头,策马回皇宫了。 有一位雪月城的弟子忍不住道:“我家是天启的,我知道乌衣坊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可是……”谢烟树犹犹豫豫地说道。 “闭嘴!”司空千落怒斥一声,指了指那弟子,“你带路!” 那弟子在雪月城里没少受司空千落的欺负,连连点头:“是,是!” “跟上!”司空千落一甩缰绳。 谢烟树凑到了雷无桀的身边,喃喃道:“我觉得啊,千落师姐。以后是当城主的料。” 雷无桀笑了笑:“等大师兄来了,看她还敢不敢当城主。走!” 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乌衣坊,司空千落原本还想问一下这里最大的一处宅子是什么,可是到了以后才发现,不必问,一眼就能看出来。 “应该就是这处宅子了。”那位自称家在天启的雪月城弟子指着那处宅子说道。 雷无桀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雪……雪落山庄?” 这当然不是他和萧瑟第一次见面的那座雪落山庄,这处雪落山庄的一块门板,估计就能抵上那半座客栈。只是门口的牌匾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四个大大的字。 “门前观雪落,门后看镜湖。我有一座山庄,叫雪落,极尽风雅。” “我那山庄,值你筐子里的明珠,大概十筐!” 雷无桀想起了萧瑟当年的那些话,不禁咂舌:“原来这家伙不是在吹牛啊。” 门口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管家,管家的两边站着持刀的侍卫,一个个面色冷峻,管家却淡淡地笑着。他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有轻轻的马蹄声传来,众人扭过头,看见萧瑟慢悠悠地策马行了过来。管家向前踏出几步,重重地跪了下来,两行泪水瞬间就淌了下来:“公子,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不苦,在外面住得也是雪落山庄。”萧瑟笑了笑,从马上跃了下来,扶起了那老管家,“徐老头,受苦的是你吧。” “胡说。”那老管家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天启城,谁敢欺负我们?” 萧瑟点头笑道,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也对,谁敢欺负我们。” “公子,回家休息了。”老管家急忙让了开来,两边的侍卫也往后退了几步。 萧瑟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山庄的门口,忽然转过了身,他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雪月城众人。 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心中同时升起了一种感觉,面前的萧瑟很陌生,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萧瑟了。 可下一刻,他们才同时醒悟,这只是一种错觉。 萧瑟伸出了手,对着他们笑道:“傻站着干什么?都进来了。以后这就是我们在天启城的家了。” 一连三天,天启城里沸沸扬扬。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商贩大佬,甚至三教九流,平凡百姓,都盯着这座雪落山庄,期待着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然而三天里,这座雪月山庄连大门都没有打开过一下。重归天启的永安王仿佛消失了一般,实在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风。难道这位桀骜不驯的皇子,真的在外面吃了些苦头后就转性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 直到第三天的午后,萧瑟伸了个懒腰,在阳光里睁开了眼睛。 “赶了几天几夜的路,真是困死了。”萧瑟揉了揉眼睛,站起了身。 他穿好了衣服,拒绝了下人的服侍,自己慢慢地洗漱了一番后拿起无极棍,走到了雪落山庄的正厅之中。 与他一样的还有司空千落和雷无桀,他们此刻都安安静静地做好了准备,沉默地走到了正厅之中,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睡过第一天的时候,消息没有来。 他们睡过第二天的时候,消息还是没有来。 他们如今睡过了第三天,再累再疲,也不能再睡下去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此时也总该知道了。 一身黑衣的来客就坐在正厅之中喝着茶,他的衣袖之上纹着一张蛛网,代表着他的身份——雪月城的情报组织蛛网的一员。 “说吧。”萧瑟淡淡地说道。 “唐莲遇到了来自暗河的杀手,二十一名的杀手。八名杀手被杀,十三名杀手被伤。” “这不重要!”雷无桀打断了他。 “唐莲喝下了七盏星夜酒,力竭而死。” “尸体呢?”萧瑟强压着内心的波动。 “尸体被唐门派出的使者接走了。” 司空千落顿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带着哭腔喃喃道:“大师兄……死了?” 308 天启的征途 虽然原本应该同时到达天启的他们,偏偏少了以前一直领头的那位。 虽然刻意多等了三天,却一直没有等来他们期望的消息。 虽然号称情报天下第一的雪月城蛛网已经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可在场的三个人一时之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不可能的!”雷无桀猛地摇头,“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雪月城的使者摇了摇头:“我亲眼看到了尸体,确认已经没有了脉搏。” “不可能的!”雷无桀嘶吼道,“大师兄他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都能死里逃生!为什么这一次不行?这一次他甚至都不需要顾及我们,没有我们拖累,他不可能还会死的!” “能不能麻烦你,再去一趟唐门?”司空千落擦了擦眼泪,小声道。 使者摇了摇头:“蛛网的消息从不会出错,没有复查的必要。我也很想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不是真的,唐莲并没有死。可是很遗憾,这就是我带来的情报。告辞了。”使者站了起来,转身欲走,徐管家急忙起身去送,使者摆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 “这就是雪月城的蛛网啊,和传闻中一样的冷酷。”萧瑟幽幽地说了一句,举起了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后叹了口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怎么不是酒呢?” “公子。”徐管家小声道。 “你出去一下吧。让别人不要来打扰我们,我们要安静一会儿。”萧瑟疲倦地说道,“这几日,府上来递拜帖的,都不见。” “是。”徐管家应了一声,便走了下去。 司空千落噙着泪水,望向萧瑟:“大师兄死了。” 萧瑟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她:“是啊,大师兄死了。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司空千落第一次感受到了萧瑟温暖的怀抱,悲痛的心一点点地安定了下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雷无桀恨恨地握住了手中的心剑:“暗河!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别让仇恨占据你的心,雷无桀。”萧瑟轻声道,“唐莲师兄是因为我而死的,他的仇,我来背。” 又是三日,雪落山庄依旧没有半点声息。 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拜帖像是纸片一样地飞进雪落山庄,可徐管家却一边看一边摇头。 “怎么了?”一旁的小厮问他。 “这些拜帖……”徐管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那些拜帖丢在了桌上,“太没有分量了。” 来的人虽然多,但足够让徐管家通知萧瑟去见的,一个都没有。 那些真正的王公贵族们还在观望——如今踏入天启城的萧瑟到底是条能来夺嫡的真龙,还是已经被折去了翅膀的山鸡? “这天启城的人啊,还是那么的势利。”徐管家幽幽地说道。 “管家,那位……是不是以前经常来府上找公子的叶家小姐?”小厮忽然道。 徐管家立刻从位置上弹了起来,走到门口一看,的确是那个北离大将军府的千金,不由喜出望外:“叶小姐来了。” 叶若依走到门前,笑道:“徐管家,好久不见了。” 徐管家摆摆手:“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见的,倒是小姐,与我家公子多年未见了吧。” “也不是很多年,前几天才见过。”叶若依说道。 徐管家愣了一下,也不多问,立刻道:“我这就去通报一声,叶小姐稍等。” “不妨,徐管家请。”叶若依说道。 徐管家立刻转身往后院跑去,此刻萧瑟与雷无桀、司空千落等人正在后院习武。如今三人刚入逍遥天境,正需要更加勤奋的苦修来奠定境界。 “公子,有客人来了。”徐管家边走边高呼道。 “客人?”萧瑟皱眉,“不是说都不见吗?” “这个客人可不一般啊,是叶家小姐。”徐管家笑道,“就是那个和你一同长大的将军府千金,如今比当年更漂亮了。” “叶姑娘,她来啦。”雷无桀喜道。 萧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让她在正厅等我。” 叶若依站在正厅中,四处环顾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这里了,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发生改变,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回到四年之前。那个时候的萧瑟,还是个惊才绝艳可性格却和如今的雷无桀有些相似的桀骜少年,而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在他身后仰望着他…… “若依,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叶若依转过身,看到萧瑟、雷无桀、司空千落从门外走了进来。三个人已经六日多没出雪落山庄了,可是神色却都显得有些憔悴,尤其是司空千落,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叶若依叹了口气:“唐师兄的事情我也得到消息了,我很难过,唐师兄当年救过我,在雪月城里,他也照顾我很多。他的仇,我会报。但如今,我们所要做的,更是不辜负大师兄。” “你来这里,是大将军的意思吗?”萧瑟忽然问道。 “不,我不代表我的父亲。他的想法是扶持你登上帝位,而自己以此获得更大的权力。可我不同,我这一次来雪落山庄,是想成为你的谋士。”叶若依正色道。 “谋士?”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相视一眼。 萧瑟却不惊讶,只是道:“二者有什么不同吗?” “你是龙,而我只想做一阵风。助你登上九天之位的风。”叶若依缓缓说道。 这个世上有很多佳话,比如以后将会成为名将的少年在荒原之上遇到了以后的帝王,帝王冲着少年伸出手:“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天下。”却也有很多不能言语的秘密,比如阴诡的谋士站在君王的身后,看着棋盘谋算着天下,那些棋子最后都会变成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的权谋之下。 一个想要争嫡的队伍,需要有勇士,王者,也同样需要谋士。 这个位置雷无桀不行,司空千落也不行,曾经的唐莲或许足够沉稳,但是仍然不够狡猾,而萧瑟若有帝王之志则更不能亲自成为谋士。然而,叶若依却可以。她足够聪明,足够沉稳,甚至手上还有很不错的底牌。 萧瑟眼神一亮,笑了笑:“若依,你来找我。是要逼我走出这一步吗?” “是的。天启的征途总要开始,是时候走出第一步了。”叶若依点头道。 “第一步,就是告诉整个天启,你回来了。” “回来争夺王位了!” 309 千金台 叶若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卷轴,放在桌上铺了开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这是邀请宾客的名字。” “宾客?”雷无桀不解。 “是的。我们要设宴。这些人要么是天启城里的王公贵族,要么是朝中的达官显贵,还有军伍将军,以及天启城里的商贩大户。贵族们代表着萧氏皇族,达官显贵们则是天启的世家势力,将军们背后是北离的军队,而这些大户,则掌控着整个天启的经济命脉。这些人,有的人我们需要拉拢,有的人我们则需要进行威慑!”叶若依说道。 “白王萧崇,赤王萧羽。”司空千落低声念着上面的名字,“萧瑟,这是你的兄弟吗?” “是。”萧瑟冷笑着用手划过上面的名字,“那些拦截我回天启的人多半就是这两位兄弟派来的。” “所以大师兄……”雷无桀恶狠狠地瞪着那两个名字,“是他们!” 萧瑟手一挥,将卷轴收了起来:“上面很多的名字我都不认识了,你在天启多年,我相信你的判断。让徐管家拟请帖,送上各自的府上吧。” “以什么身份?”叶若依问道,“六皇子,还是永安王?” “萧瑟。”萧瑟用手轻轻地敲着桌子,“用这个名字。” “好。”叶若依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地点,雕楼小筑或者天下轩都是不错的选择。我们邀请的客人太多,或者设在府中,但你素来不喜欢那些俗人踏进你的府邸,所有我没有考虑。” “这个我有打算。”萧瑟摇头,“不要雕楼小筑,也不要天下轩。那几个庸俗的地方,怎配摆我萧瑟的宴席。我们去,千金台!” “千金台?”雷无桀一愣,“天启第一赌坊?” “不。”萧瑟微微一笑,“天下第一赌坊。” 叶若依也是一惊:“赌坊里摆宴席?” 萧瑟振了振衣袖:“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见见老朋友。” 千金台,天启四大赌坊之首。它号称千金台,是因为它的正中央的确是一座由千金打造的高台。上至萧氏贵胄,下至富贾豪商,能踏进千金台的,绝对不是普通人。所以在这里,没有谁是金贵的,无论是谁在这里输了钱也只能乖乖认栽,只因为千金台背后的大老板身份神秘,曾经户部尚书的长子在千金台输了钱大闹了一场后莫名消失,第二天那名公子就被一辆马车运到了尚书府前,没有丢了性命却永远地失去了一只右手。 萧瑟走出雪落山庄,直奔千金台而去。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天启 一个有希望争嫡的皇子,重回天启,除了自己的家以外,第一个去的地方竟然是赌坊? 不过曾经的萧瑟的确是千金台的常客,身为一个皇子,他却很喜欢赌,而且他的确很擅长赌,曾与南诀的太子敖玉在那里豪赌过一场,赢下了一座南诀的城池,作为一段佳话在天启广为流传。 萧瑟带着雷无桀等人很快就赶到了千金台,现在才不过午时,可是整座赌坊却早已人声鼎沸。里面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人坐在那里,面色严肃地看着桌上的赌注。衣着轻盈,身材曼妙的女子们坐在赌桌之上,一双纤纤玉手摇动着手中的宝盒。在这些人中间,时有瞳孔蓝色、披着毛裘的异国人穿梭着。若不是清楚这是天启,雷无桀都要误以为是在三顾城的美人庄中了,只不过千金台要大得多,大很多很多。 比天下轩要大,比雕楼小筑也要大。容得下叶若依名单上的那些人,更有容下那些人的气魄。 在那座天下有名的真正千金台之上,站着十余个面色冷峻的持刀侍卫。与赌场里那些喧闹的气氛不同,这十余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冰一样,只有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全场,手按在刀柄之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出。 萧瑟等人走进了赌场,有赌场侍从看出他衣着不凡,急忙打算迎上来,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了他。侍从抬起头,看到来人,急忙垂首道:“九爷,怎么吩咐?” 那人长得颇为英俊,可是衣着却甚是随意,像是穿了一件睡袍,松松垮拖拽着就进千金台了,他冷笑了一下,露出了一颗金灿灿的牙齿:“你是什么人,有资格迎这样的客人?” “九爷,小的也来了两年多了。可这位爷有些面生,应该是新客才对啊。”侍从不解。 “白痴,去找你们头儿,说客人来了。赶紧收拾一下,把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赶紧赶走,别污了贵客的眼。”被成为九爷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侍从想了一下,这位九爷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在天启也勉强算得上一位人物,尤其和千金台关系甚好,应该不会说胡话,急忙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九爷拢了拢衣襟,清了清嗓子,上前踏出,朗声道:“六皇子,您回来啦!” 萧瑟听到那个声音,笑着转过了头:“我就猜会先碰到你们中的谁,没想到是你。九爷。” 九爷急忙摆手:“折煞了折煞了。什么爷,都是兄弟们抬举,六皇子你就别奚落我了。这几位是……嘿,这不是将军府千金嘛!” 叶若依惑道:“你认识我?” 九爷一挑眉:“不认识谁,也得认识您啊。京城美人榜三甲,有小姐一个位置。” “美人榜?谁排的?”司空千落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在下排的。”九爷笑着扭头望去,眼睛瞬间瞪大,“这这这这……明天也有姑娘一个位次!” 萧瑟像是和这个九爷很是相熟,直接介绍道:“这是九九道,因为天启九九八十一条大道上都有他的势力,所以大家都叫他九爷。这几位是我的朋友,雪月城二城主李寒衣的弟子雷无桀,和三城主司空长风的女儿司空千落。” 九九道急忙躬身:“厉害了厉害了。” “别装了,底细这几天你还不早就摸透了。”萧瑟看着九九道装腔作势的样子,冷笑了一下。 “九爷,上面的派小人来,请贵客上去。”刚才的侍从忽然出现了,在九九道身后小声地说道。 310 盛华之宴 萧瑟等人在侍从的带领上上了楼,千金台楼下是赌坊,楼上则是一些清雅的厢房,只是那厢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有些不甚清雅了。 司空千落脸微微一红,轻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庸俗的地方。” “吃喝嫖赌,都是人的欲望。”萧瑟也有点不好意思,却强自严肃着,“大俗即大雅,雕楼小筑那些强装风雅的地方,才是庸俗。” “到了。”侍从停了下来,微微一躬身,让了开来。 厢房的门牌上写着两个字——销金所。 “几位请。”九九道上前推开了门。 司空千落想起了前几道厢房里传出来的那些不堪的声音,不由得把头扭到了一边,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六皇子,一别四年,还是这么气宇轩昂啊。” 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的声音,却是一个厚重的男声。司空千落扭头望去,发现屋子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穿着一身华服,腰间绑着一根银腰带的富态男子,两侧站着两个绝色的女子,在为他斟茶摇扇。 九九道识趣地退到了一边,萧瑟等人走进了屋内。萧瑟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二爷可还安好?我这突然造访,可没有扫了你的雅兴?” 富态男子笑了笑,举起了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雅兴?品茶的雅兴嘛?” 九九道低声道:“二爷,你后面的床褥还没收拾呢?” 九九道的话虽然轻,但屋里的人如今都算得上高手了,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司空千落举头望去,果然看到后面的床上颇有些狼藉,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一番云雨。 “咳咳。”富态男子清了清嗓子,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轻轻将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六皇子,喝茶……嗯?还是永安王殿下,喝茶?” “叫我萧瑟。”萧瑟在他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现在叫这个名字。” “好名字,颇有些诗意。”富态男子望向萧瑟背后的这些人,“这几位,一位应该是叶将军的千金了。” 叶若依笑了笑:“我从前除了将军府就是去雪落山庄,自以为没有在外面露过面,可好像所有人都认识我一下。” “我见过你父亲。”富态男子笑着说道,“当然这没什么意义,因为他和你长得没有半点像的。不过恰好,我也见过你的母亲。” “我也见过你的父亲和母亲。”富态男子又转头望向雷无桀,“你应该就是雷无桀了。青龙守护和柱国将军的儿子。” 雷无桀闻言多了几分恭敬,垂首道:“正是。” “我也见过你的父亲,还有母亲。”富态男子又望向司空千落,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我爱过你的母亲。” 众人一惊。 随即听到富态男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表达爱意的第二天就被你父亲揍了一顿。世间枪劲,独占八分,虽然当时他还不是枪仙,可我还是被揍得很惨。对对对,就是被你手里这杆银月枪。” 司空千落面色有些尴尬,只能道:“替家父和您说声对不起了。” 富态男子点点头,心想面前这小姑娘的确比那司空长风有礼貌多了。 “但我要是我母亲,我也会选父亲吧。”司空千落补了一句。 富态男子面前的茶杯瞬间崩裂了,滚烫的茶水四溅,富态男子叹了口气,伸出一指,轻轻一划。那些茶水就变成了冰渣摔落在了地上。 一手好俊的武功。 “屠二爷别动怒。”萧瑟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转头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千金台的老板,屠二爷了。” “屠二爷,那是不是还应该有个屠大爷?”雷无桀好奇地问道。 萧瑟的脸僵了一下。 九九道轻轻咳嗽了一下。 那两位服侍的绝色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屠二爷却笑容不改:“以前有个屠大爷。只是后来,被我杀了。” “好了,闲聊就到这里了。”萧瑟高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正色道,“二爷,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找你帮忙。” “你需要我帮的,一定是件麻烦事。”屠二爷幽幽地说道。 “不麻烦,就是做顿饭。”萧瑟摇头道。 “什么饭?”屠二爷一愣。 “不过是绣花高一行、乐仙乾果子叉袋儿一行、缕金香药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咸酸一行、脯腊一行,再要下酒十五盏,一盏两道,再有插食六份,厨劝酒十味,食十盏二十分,而已。”萧瑟特意加重了最后那两个字。 屠二爷朗声长笑了几声后叹道:“好一个‘不过……而已’。你知道你报的是什么吗?你这是御膳。还是招待最尊贵的来使才会摆出来的御膳。” “不,不一样。御厨所那几个蠢货,可做不出这里的味道。千金台的厨子,放到整个天启,都是这个。”萧瑟对屠二爷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屠二爷笑着伸手打掉了萧瑟的大拇指:“别尽说些好听的话哄我。我这可是赌坊,不是酒楼。你摆这样的宴席,怎么也得一天的时间,从午后到夜半,我这一天不能开张,你知道损失多少钱吗?” “我当然知道。”萧瑟点头,然后反问,“可是你在乎这些钱吗?” 屠二爷一愣。 九九道轻轻叹了口气。 “赚钱,和让整个天启都震一震,屠二爷你会选哪个?”萧瑟问道。 屠二爷一摆手,无奈道:“那也得给点钱啊,食材也不便宜啊。” “你不是喜欢我的雪落山庄吗?”萧瑟给屠二爷倒了一杯茶。 “你……你愿意给我?”屠二爷喜笑颜开,“也是,你现在有了永安王府,不需要住那儿了。那庄子也不便宜,我再补你十筐明珠!” “天启的这间我还要住,不过在金陵城外不过百里,我有一处宅子,背靠青山,面朝绿水,极尽风雅之气,雪落之时,风景堪称绝世。也叫雪落山庄,我把它送你。”萧瑟说道。 雷无桀在后面听得目瞪口呆。 屠二爷豪爽地一拍桌子:“成交。” “那就这么说定了,宴席前一日我来验货。”萧瑟站了起来,作势便要离开。 “等等。”屠二爷忽然唤住了他。 被识破了。萧瑟和雷无桀心里同时冒出了这句话。 “你这宴席,雕楼小筑和天下轩也做不出来,我千金台的确能做。可是御宴的规格,有些僭越了。”屠二爷淡淡地说道。 “不是说父皇如今病重,暂不理朝政了吗?”萧瑟问道。 “是。”屠二爷点头。 “那么。”萧瑟转过身,“这个天启城,还有谁敢和我说僭越两个字。” 311 金帖传天启 “公子,帖子已经按照叶姑娘的名单拟好了。现在就让人送去各自的府上么?”徐管家在门口遇见了刚从千金台回来的萧瑟他们,垂首问道。 萧瑟点头:“送去吧。” 徐管家点头:“好。” 叶若依加了一句:“最好能得到他们的回单,如果能见到主人亲自得到回复则是最好。” 萧瑟望了叶若依一眼:“你怕他们有人会不来。” “我不怕他们有人会不来,我怕的是他们都不来。”叶若依忧道,“毕竟天启城的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想来的,最后也都会来。”萧瑟转头唤了一声,“九爷。” 九九道急忙走上前,笑着露出了那颗灿烂的金牙:“公子可别折煞小的了,您这一声爷,小的可要折寿好几年啊。”他本来从千金台出来,就要和萧瑟作别,可萧瑟特地留下了他,要他到府上一叙,看来果然有事情要交代。 “徐管家,你让其他人把请帖送出去,然后和九爷商量一下,再准备一些请帖。”萧瑟笑道,“京城九道,我们要请上四道,也不能忘了下五道。” 叶若依想了一下,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全了。” 兰月侯府。 兰月侯掂着手上的金帖,笑道:“千金台设宴?亏他想得出来。这帖子都送去哪里了?” 身边的管家低声道:“天启城有头有脸的大家贵族,都拿到了这张请帖。但是第一批送出来后,过了几个时辰,第二批也出来了,送去了一些上不了大台面,可在天启城里混得开的下五路的头子们。” “好,果然是……萧瑟的作风。”兰月侯用手摸着落款的那个名字,“萧瑟,看来他真的挺喜欢这个名字。” “不用本名,也不落永安王的名号,是有什么用意吗?”管家问道。 兰月侯没有回答他,只是放下了请帖,说道:“备马,去宫里。” 明德帝的病情如今是天启城最大的谜团,有的人说至今昏迷不醒,太医院都说已经没治了,全靠请来的神医用仙药续一条命。也有的人说那位请来的神医已经医好了明德帝,只是他刻意继续装病,只为了在这段时间看看究竟有没有人作出僭越的举动。 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是国师齐天尘、大监瑾宣公公以及虎贲上尉黎长青和监国董太师和兰月侯了。但是要从这几个人里得到一点消息,可是极为困难的。 兰月侯来到寝殿前的时候,背着药箱的华锦刚刚从里面走出来。她看上去略微有些憔悴,不像是在剑心冢里那般的神采奕奕了。 “辛苦小神医了。”兰月侯急忙上去打招呼。 华锦打了个哈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来打扰我的病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这个,恐怕不能如小神医所愿了,我今天来禀报的,可是大事,陛下必须得知道。”兰月侯笑道。 华锦摆了摆手:“行吧,知道你们忙的都是国家大事。我这种小大夫,只管一个人的病,一个人的事,你进去吧。一会儿陛下就该睡下了。” “小神医啊,这件大事,我觉得你应该也关心。”兰月侯说道。 华锦一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有一位病人来天启了。他姓萧,是里面那位最疼爱的儿子。”兰月侯缓缓说道,“你不知道他的故事,你要是知道,也会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萧瑟?”华锦惊道,“他来天启了?” “你想见他吗?”兰月侯问道。 华锦点头:“想。我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被医好的。” “后日午时,我会派人来你的住处接你。”兰月侯话锋一转,“对了,皇兄他的病情究竟……” “陛下得的是心疾,我能医好他的疾,却治不好他的心。师父说过,世上最难医的就是心病,那个时候就不是靠医者就能解决的了。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现在至少性命无忧。”华锦正色道。 “好,不愧是小神医。”兰月侯伸手挠了挠华锦的脑袋。 华锦不满地说道;“别挠了,要长不高的。” 白王府。 “邵翰,你说这宴席,我们是要去,还是不去?”白王萧崇淡淡地问道。 他的谋士凌邵翰站在一边,拿着那张请帖,想了想,说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萧崇问道。 凌邵翰说道:“不仅不去,还要让别人也不去。他请了不少世家贵族,商家大户,都是和我们白王府关系密切的。这么人我都会通知到,他们也不会去。我让那萧楚河知道,如今的天启城,和当年他的天启城,已经不一样了。” 萧崇点头:“好。那你觉得赤王那边呢?” “他也不会去。”凌邵翰沉声道,“我听探子说,他最近受了伤。” 赤王府。 赤王萧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站在庭院之中,举起了弓箭却又随手放下了。“人都派出去了?”他转头问龙邪。 龙邪点头:“都派出去了。很快那些府邸都会得到消息。” “好。千金台,设宴天启,我让他一个客人都没有!白王府那边呢?”萧羽问道。 龙邪垂首:“如王爷所料,在拿到请帖之后,也已经派人前往和他们关系不错的大户那里了,应该和我们的想法一样。” “好。别的事我都要和那瞎子反着来,这件事就算了。我就要那自以为是的家伙知道,这天启城,不是他的天启城。如今谁是这座城池里真正的主人,还不一定,但绝对不是他!”萧羽弯弓,一根羽箭破空而出,刺穿了靶心。 他放下弓箭,轻轻地咳嗽起来。 雪落山庄。 “公子,所有的请帖都已经送出去了。”徐管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帖,“除了这一张。” “嗯?”萧瑟接过那张请帖,皱了皱眉,“没找到他吗?” “没有。托九九道派人找了,但是说没有。”徐管家摇头。 萧瑟轻声道:“不可能,他应该已经来了,不过他的行踪的确难找,你让九九道继续去查。” “好。”徐管家应道。 312 宴席之前(上) 一日之间,关于重返天启的六皇子在千金台宴请天启豪贵们的事情像纸片一样传遍了整座城池。 没拿到请帖的人不禁有些懊恼,这证明了在六皇子的心中,他们还不足以被邀请参与这场盛大的宴会。 而拿到请帖的人却也没有多少轻松,那张请帖只不过一张轻飘飘的纸,可是掂在手里,却感觉像是拿着一个千斤之重的秤砣。户部尚书李若重叹了口气,望着站在一旁的长子李柏松,说道:“儿子啊,你说这是去还是不去?” “父亲,白王殿下不是传消息来了吗?让我们别去。”李柏松惑道。 “白王殿下的话最好是听,可也不能全听啊。”李若重揉了揉太阳穴,“那个时候你还小,不知道我们这位永安王,当时是多么的如日中天。若不是当时皇帝陛下身子还健康,萧楚河又还年小,不然恐怕还真会提前立了储君。这样的人回来了,就算这几年白王和赤王谋划了不少,局势也可能会有改变。” “那怎么说?”李柏松问道。 “这两天派些人,给我盯好了千金台、雪落山庄,明日做好准备。当然不去是最好,但是以这位皇子的习性,怕是要和我们斗法了。”李若重叹了口气,“就知道难为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就知道难为我们这些小人物啊。”京城第一盐商,黎青重重地将那张请帖甩在了桌上。 一手垄断了京城的贩盐产业,家底就算放在青州也能被称为大豪的黎青自称小人物,刚才那话传出去,怕是会让很多人气得冒烟。可他的语气,却是那么的诚恳,那么的发自内心。 身旁的管家,黎重,是京城有名的七大管家之一。在天启商界翻手云覆手雨的人物,自然了解这位主子此刻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道:“两方似乎都得罪不起,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黎青摇头,“不仅我不会去,陈老头、扈大娘、公孙家的臭小子,他们也不会去。” “老爷这么确认?”黎重问道。 “废话,明里暗里,合作了那么多年,斗了那么多年。难道我还不知道他们的脾气。既然赤王殿下的手书已经到了我这里,那么他们那里也少不了。这么多年,赚了多少,就有多少的把柄给拿走了。世上没有白来的买卖。”黎青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黎重啊,这些年黎家壮大了那么多,也是时候付出一些代价了。” 黎重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希望黎家能顺利度过吧。” 司乐坊。掌管着天启城几十家乐坊的大掌柜扈大娘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她拿起红色的手绢擦了擦,轻声斥骂了一声:“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在背后说老娘的坏话!” 扈大娘虽然叫大娘,可看上去年纪却不过三十余岁。红色的青衫裹着她略显丰满的身材,一双眸子中满是风情,刚刚那一声半娇嗔半笑骂的模态,更显出了诱人的风韵。 身旁的俊俏侍从强自按下心中的波动,轻声问道:“大娘,这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扈大娘没好气地说道,伸出一双又长又直的玉腿踹翻了面前的方台。方台之上,正是雪落山庄里送来的那张请帖。 “好。”侍从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回禀赤王殿下。” “回禀什么,我去不去他还不知道?”扈大娘摆了摆手,“这些年得了他不少照顾,也是时候回报些了。不然啊,那些个臭老爷们,又该爬到我的头上了。” “大娘,您不让我回禀的原因,是不是还有些别的理由?比如,还是有去的可能。” “有可能。”扈大娘盈盈一笑,满是风情,“那个六皇子啊,我见过的,是所有女人年轻时都想嫁的风流郎君啊。如果他能让我睡一晚,我就算和赤王殿下翻脸,我也要去啊。” 雪落山庄。 叶若依找到了正在那里准备后日千金台之宴的徐管家。徐管家抬起头,笑道:“叶姑娘找我有事。” 叶若依点头:“徐管家,可能需要劳烦您亲自去一趟兰月侯府了。” “兰月侯?”徐管家笑了一下,“侯爷上午来过了。” “兰月侯来过了?”叶若依一愣。 “对,侯爷还说。如今闭城之令未解,叶将军不能出府,是他的好机会。”徐管家学着兰月侯那半调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 叶若依有些哭笑不得:“侯爷还真是孩子心性,硬要和我父亲争个高下。” “驾!”兰月侯策马在天启城里狂奔着,这些年来,没有了萧瑟,也只有他敢在天启城里如此肆无忌惮地行马。 “侯爷来了。”兰月侯停在了一处府邸之前,有小厮立刻迎了上来,“主子猜到您要来,让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是啊。”兰月侯微微一笑,“我来了。” 钦天监。 国师齐天尘也收到了那一张请帖,可他的请帖却是不同的。上面只是说了这次宴席很希望他能到场,但主人明白国师从不参加这些宴席,所以国师不来可以理解,只是希望国师到时候能略备薄礼。 “哪有这样的,谁说我不参加宴席的?先菜六行,下酒十五盏……这种规格的御宴,我也很多年没有吃到过了啊。这是以凡人之眼,度国师之心啊,不懂事。”齐天尘舔了舔嘴巴,甩了甩拂尘,“还有,这略备薄礼是什么?我没饭吃,还要准备礼物?这真是令人气恼。给别人家的请帖也是这么写的吗?” “当然不是,别人家的请帖都是正正经经的请帖,请人吃饭,恳请莅临。态度恭谨的很。”在一旁侍奉的小道童说道。 “我知道,不用真的回答我。我就是抱怨一下,你真是不懂事。”齐天尘将帖子递给了小道童,“按照上面说的,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在明日午前送到雪落山庄。” “凭什么啊。”小道童努了努嘴。 “怎么了?”齐天尘微微一笑。 小道童鼓了鼓脸:“我也想吃那几年难遇的御宴。” 313 宴席之前(下) 千金台。 “明日就是六皇子的宴席了,都准备得如何了?”屠二爷慢悠悠地喝着茶,问着眼前的九九道。 九九道挠了挠头:“我又不是你千金台的人,我不过是个来常串门的赌棍。怎么我还要替你操心这档子事了?” “九爷啊。”屠二爷站了起来,宽了宽身上的那根金腰带,“这事很难办啊。跟我走吧,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二爷别闹,不过做几道菜,也是你千金台搞不定的事?”九九道笑问道。 屠二爷摇头:“做几道菜不是问题,就怕这一席御宴的重量,能把我这千金之台都给压垮啊。” “二爷。”有人轻轻敲了敲厢房的门,“将军府的叶千金来了。” “你看,来个监工的都是将军府的千金。你知道整个北离,最可怕的就是这人屠啸鹰了。”屠二爷整了整衣襟,又宽了宽金腰带,走过去推开了厢房的门,对着面前的叶若依笑道,“叶姑娘来啦。” 叶若依礼貌地笑了一下:“我来看看明日的准备。” “好。”屠二爷点点头,带着叶若依走了出去,他们走下了楼,屠二爷指着那些正赌得兴起的贵客们说道,“明日这里整片场地都会被清空,摆上精美的楠木桌。我千金台既然能容纳上万人在这里豪赌,那么就算是大朝宴也绰绰有余。随我来后厨。” 叶若依跟着屠二爷来到了千金台的后厨,发现里面竟然有几十个厨师正在皱着眉头准备着食材。整座厨房都是大声的喧哗,昂贵的食材摆得到处都是。 “都说君子远庖厨,厨房之地到哪里都干净不到哪里去,叶姑娘还是不要久待了。”屠二爷伸手道,“给我个明日的菜单。叶姑娘我们走出来聊。”屠二爷接过了帮厨递上来的单子,带着叶若依走了出去,他拿起单子,看了一眼,就递给了叶若依:“字太多了,叶姑娘自己看吧。” 绣花高一行:八果垒、香橼、真柑、石榴、枨子、鹅梨、乳梨、楂、花木瓜。 乐仙乾果子叉袋儿一行:荔枝、圆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犁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 缕金香药一行: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使君子、缩砂花儿、官桂花儿、白术人参、橄榄花儿。 雕花蜜煎一行:雕花梅球儿、红消花、雕花笋、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桔、青梅荷叶儿、雕花姜、蜜笋花儿、雕花枨子、木瓜方花儿。 砌香咸酸一行:香药木瓜、椒梅、香药花、砌香樱桃、紫苏奈香、砌香萱花柳儿、砌香葡萄、甘草花儿、姜丝梅、梅肉饼儿、水红姜、杂丝梅饼儿。 脯腊一行:肉线条子、皂角铤子、云梦儿、是腊、肉腊、奶房、旋胙、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 垂手八盘子:拣蜂儿、番葡萄、香莲事件念珠、巴榄子、大金橘、新椰子像牙板、小橄榄、榆柑子。 下酒十五盏: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胘,第四盏肫掌签、鹌子炙,第五盏肚胘脍、鸳鸯炸肚,第六盏沙鱼脍、炒沙鱼衬汤,第七盏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第八盏螃蟹酿橙、奶房玉蕊羹,第九盏鲜虾蹄子脍、南炒鳝,第十盏洗手蟹、鱖鱼假蛤俐,第十一盏玉珍脍、螃蟹清羹,第十二盏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瑶,第十三盏虾橙脍、虾鱼汤齑,第十四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第十五盏蛤俐生、血粉羹。 插食:炒白腰子、炙肚胘、炙鹌子脯、润鸡、润兔、炙炊饼。 厨劝酒十味:江瑶炸肚、江瑶生、蝤蛑签、姜醋香螺、香螺炸肚、姜醋假公权、煨牡蛎、牡蛎炸肚、蟑蚷炸肚、假公权炸肚。 食十盏二十分:莲花鸭签、茧儿羹、三珍脍、南炒鳝、水母脍、鹌子羹、鱖鱼脍、三脆羹、洗手蟹、炸肚胘。 宴尾,时果五盘。 饶是将军长大的千金小姐,自幼锦衣玉食,也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盛宴。叶若依拿了单子看了好久,皱眉道:“上面的这些材料都凑得齐吗?” “我们是千金台。”屠二爷如此回答。 叶若依笑道:“这样的宴席需要准备多久?” “雕楼小筑需要七日,天下轩需要五日,御膳房要四日,放到我们千金台,只要三日。”屠二爷紧了紧那根金腰带,“自从六皇子那次从千金台离开后,我们千金台的供餐都宣布暂时关闭了,这也是一大笔银子啊。从那天起后厨就在准备这次宴席,相信我,就算是那些王孙公卿,也会被惊到的。” “难怪萧瑟要把宴席放到千金台。”叶若依赞叹道。 “难道这就是九九道你天启美人榜上位列三甲的将军府千金?果然似天上仙人啊。”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想起,众人抬头望去,发现有三个人正冲着这边慢慢行了过来。 为首那人生的颇为高大,一身灰衣似乎很有些破旧了,洗得有些泛白,男子神色淡然,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之感。 他的右边则站着一个颇为瘦弱的男子,面色有些苍白,至于长相……倒有几分像是拥有特殊癖好的公卿贵族喜欢的那种“兔儿相公”。 他的左边则是一个颇为艳丽的女子,身材高挑,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 九九道垂首道:“大哥,你来了。” 为首的高大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我的三位结拜兄妹。这是我的大哥,独孤孤独,别笑,叶姑娘千万别笑。我大哥不喜欢别人嘲笑他的名字。还有这是我的三弟胡蛋,别看他长得跟个兔儿相公似的,其实他在天启城很吃得开的。还有这是我的四妹,五呆呆,她小事很呆,大事不糊涂,在这天启城也是一号人物。”九九道急忙和叶若依介绍道。 独孤孤独,胡蛋,九九道,五呆呆。 这四个名字真是奇特……但叶若依还是想忍住了笑意,镇定地点了点头:“各位,幸会。” 但是九九道又加了一句。 “我们就是道上所称的,天启四少了。” “哈哈哈哈哈哈。”叶若依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后,狂笑起来。 314 无人参宴 面对叶若依的狂笑,独孤孤独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兔儿相公模样的胡蛋微微红了红脸,五呆呆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而九九道则忍了一会儿后终于尴尬地开口了:“有……这么好笑吗?” 屠二爷拍了拍叶若依的肩膀,试图缓解一下她的笑意:“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这样介绍的时候,我也一直忍着笑。” 独孤孤独突然开口了:“哪里好笑?” “就是有一种……”屠二爷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大人看到自家小孩听多了评书,把自己代入进里面的人物,然后挣脱不出来的……感觉。” 叶若依强忍住笑意:“见笑了见笑了。只是四位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爱?”兔儿相公模样的胡蛋似乎对这个词有些敏感。 九九道轻轻咳嗽了一下:“我们兄弟几个明天也会出席六皇子的宴席。” 叶若依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原来这几个人就是当日萧瑟嘱咐徐管家和九九道确认的另外一批名单中的宾客,顿时心中起了几分敬意。 萧瑟看得上的人,自然有他们值得敬佩的地方。 “这四位号称天启四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天启城里官家管不了的地方,他们能管。大商人也不能染指的黑色产业,他们能做。大理寺探查不了的消息,他们也帮你找到线索。”屠二爷笑道,“就算是天上的强龙也压不死他们。” 九九道骂道:“二爷,你骂我们是地头蛇,别以为我们听不出来。” 屠二爷没有理他,转身对叶若依说道:“叶姑娘,宴席我们都筹备妥当了。明日,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叶若依点头:“多谢了。” 第二日午后,千金台。 千金台里原本摆着的赌桌都被撤走了,换上了精致的楠木桌。千金台上造了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似乎挂着什么,却被一块巨大的红布垂下盖住了,看不清其下具体藏着什么事物。 无数的小厮在场内步伐轻快地行走着,紧张地做最后的布置。两侧站着几个人面若冰霜的护卫,带着金属狼首的面具,腰间的长刀拔出一半,亮出雪一般的光芒。 这场宴席将从傍晚,一直延续到夜半,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摆出如此盛大的宴席了。 这一天,天启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不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萧瑟和司空千落坐在正厅之中,屠二爷陪坐在一旁。但是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按照天启城世家贵族傍晚开宴的规矩,在正式开宴前两个时辰,宾客们都会陆续而来,可是如今离开宴还剩下一个时辰,诺大的千金台里,却依然只坐着他们寥寥数人。 屠二爷喝了口茶,笑道:“客人们还真是好耐心呢。” 萧瑟冷着脸,没有说话。 司空千落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去门口看一眼,却被萧瑟伸手压了下来。萧瑟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急。” 千金台门口,一袭红衣的雷无桀和一身绿衫的叶若依正站在那里迎客。可是站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一个客人赶到。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叶姑娘,你说……是不是我们今日穿的衣服不太搭的缘故,红配绿什么的……” “可能吧。”叶若依笑了笑。 “要不你先进去歇歇。”雷无桀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不妨的,你看,有客人来了。”叶若依仰头道,“九爷。” 九九道以及他的那三位兄妹一同出现在了门口。 千金台的侍从拿出手中的宾客单,立刻朗声报道:“三门十九府盟主独孤孤独先生,到!” “副盟主,胡蛋,到!” “揽月坊大掌柜,五呆呆,到!” “天命斋大掌柜,九九道,到!” 雷无桀小声喃喃道:“这些人的名字,怎么都这么奇怪?” 叶若依则已见怪不怪:“四位,今日你们可是最早到的了。” 九九道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不想这么早到,但是我得到了消息,说是一个时辰也没有客人临门。我们怕慢慢的消息传散开去,对宴会有所影响,所以就先赶来了。” 叶若依心中升起感激,由衷地说道:“先谢过了。” “小九,把礼物放下,我们先进去吧。”独孤孤独开口说道。 九九道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个礼盒递给了千金台的侍从后,便带着其他三人走了进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个府上。 赤王府。 萧羽若有所思地敲着椅背:“三门十九府,揽月坊,天命斋?” 龙邪垂首说道:“都是天启城里下五路的一些门派,但是派众甚多,人缘很好。我们试图拉拢过很多次,但是都被委婉地拒绝了。之前我们怀疑他们已经被白王揽入麾下,可现在看来,应该是当年就和萧楚河交好了。” “萧楚河向来如此,喜欢结交市井之徒。这三个门派的确看上去不上什么台面,但是不容小觑。”萧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但他们来了,却比不来更好。” 白王府。 凌邵翰听完了侍从说的千金台的情况后,笑了一下:“不错。” “之前不是想让这场宴席无人参与,如今有人破了这层冰,而这些人,我们却控制不了,甚至不知道萧楚河结交了他们,怎么还会不错。”萧崇问道。 “无人参与是好,而独独这些人参与则是更好。他能结交这些人是他的本事,可若是他只能结交这些人,则证明了如今的这位皇子,能够号令的只是市井之徒。那么这些人,只能证明他的势弱,而不能为他带来半点威望!” 千金台。 天启四少坐了下来,他们的面色也有些尴尬。 排场实在太大了。 人实在太少了。 萧瑟轻轻地敲着面前的茶碗。一下,一下。直到他忽然停了下来。 门口响起一阵马嘶。 “来了。”萧瑟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315 千金台之宴(上) 终于来客人了。却是两路人马。 一人骑着一匹白色骏马,身着华美金衣,腰间挎着长刀,面容俊秀如天上皓月。 金衣兰月侯。 “宾客至!”千金台的侍从兴奋地高声报道,“监国大人,兰月侯爷到!” “兰月侯?可真是大人物啊。”屠二爷幽幽地说道。 萧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是自家亲戚。” “参见侯爷。”千金台门口,叶若依恭恭敬敬地对兰月侯行了一个礼。 兰月侯拍了拍腰间的长刀:“你父亲今日无法前来,本侯今日只能先来抢个彩头了。” “可是宾客前来,都是要送礼的。侯爷两手空空,是要把腰间这柄好刀送给萧瑟吗?”叶若依开玩笑道。 “本侯岂是那么俗气的人,本侯带来的礼物,必须是今天最贵重的。”兰月侯转过身,望向那第二路人马。 那是一顶很华美的轿子,轿子上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但这顶轿子却行得很慢,生怕颠簸了轿中之人一般。兰月侯已经到达门前许久了,那顶轿子才慢悠悠地赶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怠慢了这位权势颇大的侯爷。可是兰月侯却丝毫不生气,而是慢慢地走上前,亲自掀开了轿子的幕帘,伸出手将轿中之人牵了下来。 什么样的人值得兰月侯亲自去牵引? 轿中之人缓缓地走了下来。很明显,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头发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眉如刀刻一般,但那一双眸子,却依然清亮无比。 千金台的侍从急忙翻阅着手中的宾客单,他在千金台当差已经将近十年,天启城里说得上名字的公卿权贵、文武百官,哪张脸他不认得?可偏偏这个兰月侯都恭敬有加的老人,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雷无桀自然也不认得,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慈祥,像是一个老人,望着自己的儿孙那样的感觉。他轻轻垂了垂首,礼貌地笑了一下。 那老人笑着说道:“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雷无桀愣了一下,他小时候的确在天启城中住过一段时间,但是那段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如今只能依稀记起一些情节,但这个老人,却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但是叶若依认得他。 三朝元老。 天下儒生之楷模。 亦是百官之首! 为官整整五十年,清正廉明,不涉党政,不结权贵,仅靠着一身才气以及为国为民的正气屹立在朝堂之上,靠着一双手硬生生将北离扶持起来。天下之大,清官敬他,贪官惧他,皇帝对他说话的时候,皇帝坐在龙椅之上,他却也有一把鹤椅,可以与皇帝同坐,不必跪,也不必站。 “宾客至!”叶若依朗声道,“北离监国,太师董祝大人,到!” 太师董祝,如今和兰月侯同为监国的,真正的国之脊梁! 董祝笑着望向叶若依:“你很有你父亲的风采。” 叶若依急忙恭谨地抱拳道:“太师过誉了。” 千金台之内,屠二爷手里的茶水微微晃了一下,几乎溅到了手上:“太师董祝?你怎么把这个人请来的?” “情分。无论是琅琊王,还是柱国大将军,和太师董祝,都有那么些情分。”萧瑟淡淡地说道,“不过董祝大人并不是一个会一直讲情分的人,所以这一次的宴会,这些情分也都该用尽了。” “董祝大人的情分的确很珍贵,不过这样的情分,只为了让他来吃一顿饭吗?”屠二爷问道。 “不是让他,是让文武百官。”萧瑟轻轻地敲着桌子。 很快,千金台这里的消息又传到了各个府邸之中。 户部尚书府。 李若重听完探子的通报,低声道:“兰月侯?” “父亲,兰月侯可是当朝监国,他都去了,我们……”李柏松忧道。 “兰月侯虽为监国,但实际上参与朝中之事不多。琅琊王谋逆案后,皇帝陛下就没有给其他的兄弟们太大的实权。不过兰月侯,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容我想想。”李若重轻轻地敲着桌子,最后摇了摇头,“按兵不动!” “好!”李柏松点头道。 “大人!大人!”又有一个探子冲进了正厅之上。 “慌慌张张什么?”李柏松骂道,“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大事!”探子似乎跑得满头是汗,如今双腿都依然在发抖,“兰月侯之后,又有一个人到了。” “谁?”李若重皱眉。 “太师董祝!”探子喊道。 “什么!”李若重猛地站起了身。 两位监国同时到场,而他们这些尚书,却还在府里慢悠悠地喝茶? “备轿子!”李若重喝道,“不!备马,备马!骑马去!” “太师怎么会去参加这种宴会?太师连国宴都抱病推掉了啊。”李柏松不解道。 “这不是太师去参加宴会那么简单,这是那位六皇子设了一个局,逼着我们所有人都去!”李若重骂道。 “那白王殿下那边?”李柏松犹豫道。 李若重冷哼一声:“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如果还能按兵不动,那是他的本事!” 白王府。 萧崇重重地叹了口气:“邵翰啊,看来你的计谋失败了。” 凌邵翰擦了擦额头的汗,垂首道:“白王殿下,是我失策了,我没有料到,太师董祝竟然也会亲自出席。” “等等吧。”萧崇叹了口气,“两个监国,接着就是文武百官。这样的架势的确够大了,但如果萧楚河认为,这样就能逼我们就范,也太小看我们了。” “我们?”凌邵翰惑道。 “赤王萧羽,他也不会去。”萧崇淡淡地说道。 赤王府。 萧羽笑了笑,拉紧弓弦。 “盈。” 猛地收手。 “破!” 一根羽箭正中靶心。 “早就料到兰月侯会去,可没想到董祝大人也都去了。两个自称不涉党争的人,去参加这样一场宴会,真是耐人寻味啊。”萧羽笑道,“不过……他们能逼得百官前去,可真正掌控着天启城经济命脉的那些大户们,可不会卖你这国之脊梁的面子啊。” 316 千金台之宴(中) 千金台。 萧瑟、司空千落、屠二爷同时起身,对着面前的二人恭敬地垂首道:“兰月侯,太师!” 兰月侯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董祝望向萧瑟,语气中满是感慨:“你回来啦。” 萧瑟弯腰又行一礼:“是啊,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天启城毕竟才是你的家。”董祝缓缓说道,“不过你比当年要更好了。果然,在外面磨砺一番很有必要——” “你要懂得你父皇的苦心!”董祝接了一句。 萧瑟愣了一下,犹豫了下后点头:“萧瑟记住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凄凉了,但也有几分意境。”董祝说道。 “太师,我们落座吧。”兰月侯忽然说道。 董祝点头:“好。” 自从太师董祝和兰月侯踏入千金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口就开始热闹起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掠过,衣着华美的男子从马上一跃而来,急匆匆地就赶到了门口,正欲将手中的礼物递给千金台的侍从,却听到旁边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哟,没想到尚书大人虽然是个文官,但还能纵马踏城呢?怎的,想调来我的兵部?” 李若重转过头,看到兵部尚书吴惊城一边笑着强装镇定,一边脚步匆忙地赶了过来,不由地冷笑着向前捋了捋他褶皱的衣领:“吴尚书,就算出门在急,也不能随便抓着衣服就往身上套啊。难道兵部的俸禄被克扣了?这可是我户部的责任啊,到时候被董太师看到了,莫不是要找我的麻烦?” “你们二位还是真是明月清风好雅兴啊。都到了门口,还不进去?”一个有几分沙哑的声音传来,两人不用扭头,都猜得出这个人是谁。 刑部尚书周德,整个天启最无德的人。谁都知道刑部是炼狱,而周德就是掌管这个炼狱的人。周德走到了那里,瞪了两个人一眼:“走吧!还等什么?等其他三位尚书一起来,进去来一个六部会见吗?” “走走走。”李若重推开二人,丢下礼物就先走了进去。 “宾客至!户部尚书李若重大人,到!” “宾客至!刑部尚书周德大人,到!” “宾客至!兵部尚书吴惊城大人,到!” 吴惊城经过叶若依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你的父亲让你来的?” 叶若依笑着望向他摇头:“不,我自己来的。但是叶字营听北离中军的,北离中军听我父亲的,而我父亲,听我的。” “小姑娘家,不知道天高地厚。”吴惊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后跟着走了进去。 雷无桀皱眉道:“这几个人就是天启城的尚书大人?” “是的。天启城真正的权力都掌握在这些人手中。”叶若依回过头。 越来越多的人正往千金台赶来。 “宾客至!吏部尚书玄德重大人,到!” “宾客至!礼部尚书徐未成大人,到!” “宾客至!工部尚书朱雨莫大人,到!” “宾客至!西泽侯爷,到!” “宾客至!大理寺卿沈希夺大人,到!” “宾客至!户部侍郎罗三全大人,到!” “宾客至!御史台御史陈卓孙大人,到!” 从太师董祝和兰月侯踏进千金台后的半个时辰之内,天启城里几乎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都陆续赶到了,原本空荡荡的千金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官员们四下交谈着,太师董祝和兰月侯等人连同几位来自龙图阁的大学士坐在上桌,有细心的官员发现董太师面前的茶水,已经续了三杯。 “还不开宴吗?”李若重幽幽地说道。 吴惊城冷笑一声:“看来这位皇子还是死性不改,跟当年一样是个倔脾气。看来不等到他的那两位兄弟王爷到场,是不会开这宴席了。” 周德冷笑道:“请来董太师的确是他的能力,可是这笔账,两位王爷买不买,可还真是猜不透。” “要来的话早就来了,不必等到现在。”礼部尚书徐未成说道,“太过于怠慢,失礼了。” “可我听说萧瑟这次还请了天启城里所有的豪商,可目前看来,一个都没有来。”工部尚书朱雨莫四下扫视了一圈。 司乐坊。 扈大娘躺在那里,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了出来:“文官百官都到了,真是厉害啊。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大娘,黎家、陈家还有公孙家,如今也都没有动身。天启四大豪商,一个都没有卖这位六皇子面子。” “他们这些当官的,看不起我们经商的。可是没有我们,他们拿什么银子去享乐呢?在这个世道,银子永远最好使,他们不敢动我们的,更何况,他们也不是诚心去的,我们杀杀那小子的威风,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在这个注定风雨卷动的日子,一辆马车进入了天启城。按说,如今的天启城处于闭城之中,并没有那么容易进,但是正如扈大娘所说,这个世道,银子是最好使的。 马车不仅进了天启城,而且还很高调。 因为有整整五匹马拉着这辆马车,五匹马全部毛色纯白,一看每一匹的价值就可抵千金。 而这辆马车外表看上去亦是华美无比,顶上镶着一颗明珠,如今日色已经有些昏黄,能看得到那颗明珠正在隐隐发光。 一副帐房模样的先生坐在马车之中,拿着算盘一下一下地算着帐。 “田掌柜,我们已经来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一身白衣的儒雅公子轻声问道。 “告诉他们,我们来了。”帐房先生没有抬头,淡淡地说道。 “好。”儒雅公子站了起来,掀开了马车的幕帘。 马车左侧,还插着一面旗帜,上面纹着一只浴火的凤凰,仿佛随身就要腾飞而起。 儒雅公子笑了笑,伸出手,有侍从给他递上了一个小筐,筐子里满是闪着锃亮光芒的银锭。他随手抓住一把,往路边一扔:“请天启城的朋友们,笑纳吧!” 路人们看到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全都一拥向前,哄抢起来。 这辆五匹白马拉着的华美马车就这样一直往前行进着,一路前行,无人阻挡,却被人簇拥。 十筐银锭,顷刻散尽。 “主子,银锭用完了。”侍从小声地说道。 儒雅公子笑道:“那就把金子拿来。” 317 千金台之宴(下) 十筐银子散去之后,又是十筐黄金。 很快,整个天启城都知道城里来了一位白衣偏偏的公子。公子面目俊秀如美玉,气度非凡若王孙,将大把的金银随意散落,在一些平凡的百姓眼里,就仿若仙人临世一般浑身散着金光。 “你也丢一会儿。”白衣公子将一筐黄金递给了身后的小厮,重新坐回到了马车内,笑嘻嘻地望向还在那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账房先生,“田掌柜,算得怎么样啦。” 账房先生手最后重重地敲了一下,算盘停了,马车也终于停了下来,却是停在了千金台的附近。小厮将头伸回了马车中,晃了晃空空的筐子:“公子,十筐金子也已经丢光了,再丢只能丢银票了,可是看下面这架势,丢下去就立刻被撕成碎片了。”账单先生摇了摇头:“我们在青州白城的那家名叫洛泽坊的典当铺子,已经没了。” 白衣公子笑道:“田掌柜,我是不是很败家?” 账房先生摇头:“你这败家,败得稍微逊色了点。别说和你的的父亲比,就连你那风流的哥哥你都比不上。当年你哥哥在花楼里住一晚,能赏出两间铺子。” “毕竟我是个读书人嘛。”白衣公子又站了起身,重新将头探出了马车外。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但那些围着马车等着捡金银的人却还没有散去。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那柄挂在腰间的长剑忽然出鞘,扬起了一地尘土。那些人这才明白这位富贵公子不仅有钱,而且武艺惊人,如今既然他没了散财的打算,那就离他越远越好,立刻作鸟兽散了。唯独一个脏兮兮的少年依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 那是个瘦弱黝黑的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已经抢得满身尘土,却依然两手空空。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有些晚了,再加上身子瘦弱,别说抢到一些金银,就连挤进去都做不到。 “你有兄弟吗?”白衣公子俯身问道。 黝黑少年想了一下,答道:“要说亲生兄弟我是没有的,我自小父母就离开了,但我有很多结义的兄弟,他们都和我一样没钱没亲人,但我们拜过把子,便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很好。”白衣公子一个翻身,手伸到了轿顶将那颗明珠取了下来,明珠在他手上闪闪发亮,他转身递给了那个一脸惊诧的少年,“这个我给你。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少年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那颗珠子,抬头问道。 “让你的兄弟们去一下京盐黎府、司乐坊、公孙连当铺和彩衣楼,告诉他们这里的事情。” “可是……这些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我和我的兄弟们怕是进不去。”少年有些犹豫。 “你就站在门口,告诉他们青州沐家来了。”白衣公子站起了身,一身衣裳在风中飘扬。 “来收租了。” “他们不敢拦你的。”白衣公子垂首笑道,“去吧。”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明珠后立刻匆忙地离开了。 白衣公子又重新坐回了马车内,那账单先生又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云间城的一家茶楼,白城的一家客栈,没了。” “小气。”白衣公子笑着摇了摇头。 账房先生将算盘一扣:“败家!” “不败家怎么做大生意。”白衣公子伸了个懒腰。 “沐家三公子什么时候也要做生意了?不是一直说想要做个大夫吗?”账房先生笑道。 “世上最大的生意莫过于改朝换代!这个生意,我愿意做!”白衣公子目光凛冽,“唯一可惜的是,这一次只能换代,不能改朝!” 账房先生无奈道:“公子,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谋逆啊。” “哈哈哈哈。”白衣公子朗声笑道,推开幕帘道,“再往前行进,见见我的朋友们。” 车夫点了点头,轻轻甩了甩缰绳,马车又往前行了一些,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千金台的大门口。 “果然是你。我就猜谁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雷无桀喜出望外,向前走出几步,“沐兄弟,可没听萧瑟说你要来!” 千金台的侍从又将手中的名单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又将沐春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别想了,你认不得的,他不是天启城的人。”叶若依说道。 侍从不解:“那是哪里来的啊?” “青州,云间城,沐家。”叶若依缓缓说道。 “啊?”侍从瞪大了嘴巴。 青州,天启最有钱的地方。 云间,青州最有钱的城池。 沐家,云间最富庶的家族。 “雷兄弟。叶姑娘!”沐春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向前和雷无桀拥抱了一下,“在天启城重逢,可还惊喜?” 雷无桀笑着问道:“沐兄弟,你怎么突然来了?把我吓了一跳。” “我听到萧瑟回天启的消息,心想我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沐春风说道。 雷无桀点头道:“来的正好!对了,你大哥的病怎么样啦?已经治好了吗?” 沐春风脸色微微尴尬了一下,挠了挠头:“大哥的身子是要比以前好点了,可是要想重新拾起往日的威风,看来还得好好调理调理。” “那就好,不枉我们那么辛苦抓蛇一场。”雷无桀说完这句话,不由得就想起了唐莲,心里还是不由得揪心一痛,脸上的喜色立刻就淡了下去。 沐春风何等聪慧,这一路上他也听闻了不少消息,自然知道雷无桀此刻想到了什么,立刻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今日大宴,不想那些难过的事情。来日方长,有些债,总得让他们还。” “明白!”雷无桀点头,“沐兄弟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吧。萧瑟在里面坐着呢。” “不着急。”沐春风转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等等人。” 田莫之依然坐在马车内,默默地收起了算盘,将头靠在那里,低声喃喃道:“大掌柜,你的眼光果然没有错啊。” 318 天启豪商 司乐坊。 扈大娘缓缓地转着手中的酒杯,幽幽地问道:“那人怎么说的?” 战战兢兢的小厮跪在那里,犹豫地说道:“他说青州沐家来了,要收我们的租……” “青州沐家。”扈大娘放下了酒杯,“有没有问传话的人是什么模样?” 京盐黎府。 黎青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黎重,你说来的那个沐家公子长什么模样?” “白衣翩翩,面目俊秀,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长剑挥出能卷风席尘,功夫不凡。”黎重答道。 “这应该是……”黎青叹了口气,“三公子。” “沐家大公子这些年身体不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走动了。二公子天生残疾,几乎不会离开沐府。只有三公子年纪相仿,而且三公子的确跟着名家师父练剑,应该没有错。”黎重点头道。 “目前来看,青州沐家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就是这位三公子了。”黎青又叹了口气。 公孙府。 公孙不是一个大姓,但在天启却拥有极大的势力。他不做直接的实体生意,却几乎承包了天启城一大半的钱庄、当铺,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大豪。可是这门大家族如今掌事的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的父亲两年前患重病死了,母亲紧跟着也去世了,只留下他一个儿子。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一个孩子撑不起这样一个大家族,跑来钱庄讨要钱财的人在某段时间里几乎排满了长队。 可他却奇迹般的继承了父亲的产业,甚至将它发扬的更加广大,最后终于成为了黎青这般大豪也不敢小视的“公孙家的臭小子”,能和扈大娘这样的大掌柜平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话。 这个人就是公孙潇,但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喜欢别人叫他——公子潇。可如今,却有一个比他更配得上“公子”两个字的人踏入了这座天启。 “收租?”公孙潇笑了笑,“倒也只有青州沐家,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彩衣楼。 一张小方桌。 一个小木凳。 一蛊黄酒,一叠花生,一盘卤牛肉。 一个衣冠整洁的老人,吃三颗花生,夹一块牛肉,喝一口黄酒。他身上的衣服上镶着金丝,手上带着一个戒指,上面的宝石闪着幽蓝色的光,他很有钱,有钱到整个天启都很有名。 从商几十年,名下产业无数,天启城再有钱的大豪见到他,都要躬身叫一声陈老爷子。就连黎青这样的人都只敢在背后偷偷地骂几句“陈老头”,见了面依然还得硬挤出礼貌的笑容。 可这个有钱的老头却喜欢每个黄昏到这里喝上一壶酒,吃上一碟花生和一盘卤牛肉,然后坐在楼上,微醺中望着夕阳落山。 “十五盏下酒菜的御宴,也不怕撑死。”陈老头喝了一口酒,冷笑了一下。 从午时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但是不管是听到三门十九府赴宴,还是两位监国同时到场,以及之后的六部乃至朝中百官赶往赴宴,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依然自顾自地喝着酒。 直到听到这最新的消息。 “青州沐家。”陈老太爷放下了酒杯,又轻轻地放下了筷子。 “走!”扈大娘站了起来,双手一挥,一身红色的轻衫落地,露出了下面那丰腴美好的肉体。她转身一拉,一件华美的艳红长裙已经被她穿在了身上。就连是她,也一直做好了赴宴的准备。 “走!”黎青径直地朝着门口走去。 “走!”公孙潇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走。”陈老太爷站了起来,沐浴着夕阳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四位掌控着整个天启经济命脉的大豪,终于因为“青州沐家”这四个字,而走向了千金台。 沐春风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离开席不过仅有小半个时辰了,但他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笑容微含,安定自若。 终于,四顶轿子从四个方向赶到了千金台。 和董太师到场带来的百官蜂拥而至不同,这四顶轿子的速度却是耐人寻味。他们行得不快,似乎并不因为青州沐家的公子来了就多么心急,却也行得不慢,表达了对青州沐家应有的尊敬。 我是给你青州沐家的面子所以来,但并不觉得我怕了你们沐家。毕竟你只是一个还没继承家权的三公子,我们在天启城叱咤了这么多年,难道你来了就要因此而低头? 你若不是姓沐,又算什么东西? 轿子终于在那五匹马同拉的华美马车旁停了下来。 四个人同时从轿子中走了下来。 黎重、扈大娘、公孙潇、陈老太爷。 “公子好久不见,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孩。”黎重率先开口了。 扈大娘盈盈一笑:“真是俊俏的少年郎君,晚上要不要来我的司乐坊喝一杯?” 公孙潇歪了歪脑袋:“沐三公子?幸会幸会,不知你的本名是?” 陈老太爷则说话最慢,他先重重地咳了一下,然后吐出了一口浓痰:“你父亲近来身子可好?” 四个人来了,可来意却不善。一个乳臭未干的公子,凭什么镇得住他们? 沐春风却不介意,只是悠然一笑:“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还真回答不过来。不过我带了几位各位的老朋友来,或许能和各位聊一聊。田掌柜。” 马车的帘幕被拉开了,田莫之走了下来。 “金言掌柜!”黎重一愣。 紧接着田莫之之后,又有三个人走了下来。 那原本淡然的四位天启大豪便再也无法同刚才那般镇定自若。 金言掌柜田莫之,铁手掌柜石清水,玲珑掌柜桑继城,以及破风掌柜风不在。青州沐家的七掌柜,此行竟然来了四个! 谁都知道青州沐府产业众多,名下有几百个掌柜。其中以七掌柜为最,每一个手腕之强,都是能搅动整个北离商界风云的大人物,就算站在天启城这四位大豪面前,也毫不逊色半分。 “想要聊聊吗?”沐春风笑道,“不要着急,接下来的几天,四位掌柜都会和你们好好聊的。如果没有意见的,我有些饿了,不妨吃那光下酒菜就十五盏的御宴如何?我饿了。” “没有意见?那就走吧。” 319 迟至的贵客 千金台。 一个时辰之内,朝中六部皆至、四大豪商亲临,连带着朝中百官加上各行各业在天启颇有实力的大户们都蜂拥而至,那日从雪落山庄送出去的金帖,几乎都得到了回应。 另外,还有那些没有请帖,便依然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贵客”——沐春风径直地冲着萧瑟那边行去,笑道:“萧……哦不,六皇子,我们又见面啦。” 司空千落惊喜地站了起来:“沐公子。” 萧瑟也站了起来,笑道:“我离城的时候给了你手书,我估摸着时间,若你来得够快,今日也应该到了。这一次,多谢了。” 沐公子摇头道:“不必谢我,你知道的,我们沐家三种生意不做。” “哪三种生意?”司空千落问道。 “害人的生意不做,亏本的生意不住,以及太小的生意不做。”沐春风向前几步,凑到萧瑟耳边小声说道,“你这生意够大,我愿意做,我家老头子没说不能做。” 萧瑟笑了笑:“看来你家大哥的病还没有好。” “胡说。”沐春风正色道,“绝对的胡说!” “萧瑟!”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萧瑟朝后方望去,看见那人后惑道:“华锦?” 兰月侯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他低声道:“那边已经……” 华锦点点头:“已经无恙了,只是早上这事有点蹊跷,我怀疑……” “此事私下再说。”兰月侯急忙打断了华锦的话,重新露出了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伤愈后的萧瑟吗?” “没错。”华锦匆忙走上前,一把握住了萧瑟的手腕,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后喃喃道,“还真的安然无恙了。那海外岛上,真的住着医术如此高超的人?” “不是人,是仙人。”司空千落走上前,假装若无其事地将萧瑟的手从华锦手上抽了出来,“总之说不太清楚。” 站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的沐春风却是越听越心惊,很快就意识到面前这个还不到自己的肩膀的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药王辛百草的关门弟子,萧瑟他们口中经常提到的小神医,惊道:“你就是那位神医?药王的弟子?” 华锦目光一冷:“你有意见?” 兰月侯笑了笑:“沐公子还是小心点,不然该被针扎了。” 沐春风却似乎更加兴奋了,抱拳直截了当地说道:“神医再上,受在下一拜。不知在下可否有荣幸,拜神医为师?” “没有。”华锦答得也是干脆直接。 “我有一株千心草,赠予神医如何?”沐春风循循善诱。 华锦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我们沐家在天启城有一座宅子,叫秋庐。里面种满了各种珍贵的药草……”沐春风似乎早有准备。 “都有什么药草?”华锦立刻问道。 沐春风振了振衣袖,淡淡地说道:“我把整座秋庐都送给小神医,神医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站在沐春风身后的四位掌柜同时脸色微微一变。铁手掌柜石清水用手肘敲了敲田莫之:“老田啊,是不是刚刚你说三公子败家不如大公子和老爷子,他生气了?现在在报复我们?” 田莫之叹了口气:“他要是有那脑子就好了。” 兰月侯轻轻咳嗽了一下:“拜师这件事,以后再谈,今日宴会的主角毕竟是萧瑟。华锦,你先去老太师那边坐下,我有几句话和萧瑟说一下。” 华锦努了努嘴:“我又不是你女儿。”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开了。沐春风笑了笑,带着四位掌柜也走开了。 兰月侯皱着眉头问萧瑟:“我很老吧?女儿?女儿?” “皇叔。我都得叫你一声叔,你还想人家叫你什么?”萧瑟叹了口气,“皇叔,你想和我说什么?” “太师已经等了很久了。其他人也有些不耐烦了。千金台的茶再好喝,也不能喝一天啊,再这样下去,太师不发话,其他人也会拿你对太师不敬来针对你。”兰月侯忧道。 萧瑟点头:“我知道。” “那你何时开宴?”兰月侯问道。 “一炷香。”萧瑟低声道,“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你想等那两个人?”兰月侯摇头,“他们不会来的。” 赤王府。 萧羽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抬头望着天:“连青州沐家都为他出动了。真是棋差一招啊。” 龙邪叹道:“要去吗?” “去?”萧羽闭上了眼睛,“去他妈的。” 白王府。 萧崇举着茶杯轻轻地吹了吹:“如何?” “不该去。”凌邵翰摇头,“若是去了,便等于是认了输。不去,便代表我们并不在乎。” “其实已经输了,不过是嘴硬罢了。”萧崇叹道。 凌邵翰无奈地摇头:“这位永安王,实在是有太多的变招。每次我们都以为自己能制住对方的死穴,可他总能破局而出。” “也罢。”萧崇放下了茶杯,没有喝。 千金台。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叶若依和雷无桀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萧瑟摇了摇头。萧瑟点头道:“明白了。”他转过身,对着屠二爷说道:“二爷,开宴吧。”屠二爷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开……” “等等。”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那个声音很温和,听着让人感觉很舒服,可是两个字发出的时候,却硬生生地截断了屠二爷的话。屠二爷张着嘴,明明还在动着,可却没有声音能够发出来。 真是闹鬼了。屠二爷心里暗骂了一声。 众人同时朝着门口望去,声音正是从门口传来。 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童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全场寂静无声。 连董太师都站了起来。 “我虽然没说来,但也没说不来。这么着急开宴做什么,就不能等等我?”老人伸手摸了摸身边那位小童的脑袋,“我们小紫瞳想吃那难得一见的御宴,我就带他来吃一吃。诸位没有意见吧?” “老人家走得慢,耽误各位了。” 朝中百官,天启大豪,没有一个敢接话。 只有萧瑟垂首道:“国师莅临,千金台蓬荜生辉!” 国师齐天尘,携座下道童紫瞳,前来赴宴! 320 三个王爷 一场盛宴,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位监国出席了,天下最有钱的家族的继承人到场了,现在连当今陛下都极为尊敬的国师也来了。 天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开宴吗?”屠二爷问萧瑟。 萧瑟望向兰月侯,说道:“我想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吧。”兰月侯笑道,“他们比你想象中的要快。两个王府离这里都不远。” 齐天尘牵着小道童在董太师身边坐了下来,董太师感慨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国师。” 齐天尘摸着小道童的脑袋:“我要说,真的是我这个小徒弟嚷着要来,我才来的,太师信不信?” “胡说,监正你自己也嘴馋。”被唤作紫瞳的小道童不满地说道。 董太师望着小道童,发现他的瞳孔竟然真的是紫色,不由得惊了一下:“天生紫瞳,倒的确是有些特别。” “这不特别。”华锦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是病。” 董太师愣了一下,齐天尘却点了点头:“的确是病。” 紫瞳不满地瞥了华锦一眼:“你能治不?” “能治。”华锦手轻轻一抖,三根银针已经在手。 紫瞳赶紧往齐天尘的身边缩了缩。 见到国师到场,那六部尚书以及朝中百官都站了起来,欲向前打招呼,可国师齐天尘却头也不抬,手轻轻一挥,那些刚刚站起来的,或者已经走出几步的,都在瞬间退回了原地。 “监正,你这样不好,喧宾夺主了。”紫瞳小声地嘟囔道。 齐天尘甩了甩拂尘:“好好好。” 那华锦见紫瞳教训国师的模样,感觉甚是有趣,不由得笑了一下。齐天尘也对她笑着:“姑娘真有办法医治我这小徒弟?” “当然有办法。”华锦点头,“这病我听师父说过的,天生紫瞳,能窥到常人窥不到的东西,但是眼为心口,邪气入眼便入心,紫瞳之人往往聪明绝世,却命不长久。师父能医,我自然也能医。” 齐天尘微笑着点头:“辛大夫也算是老夫的故交,很多年未曾见到了。药王谷曾经一门三杰,药王辛百草、神医扁素尘、鬼医夜鸦,声势一时无两。如今全部的担子却都落在了小姑娘一人的身上。” “我可能马上就要有个徒弟了。”华锦想起那间藏满百草的秋庐,嘴角不禁扬起。 紫瞳左右看了一眼,小声地问道:“监正,怎么还不上菜?” 齐天尘挠了挠他的头:“主人还在等人?” “等谁?” “他的兄弟。” “哦,那是该等等了。行吧,我不急。”紫瞳垂下了头。 此时,门口千金台侍从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 “宾客至!白王殿下,到!” 眼前蒙着白布的白王萧崇在书童玄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原本喧嚣的千金台再度安静了下来。 白王殿下也没有说话,一如往前的安静淡漠。 “宾客至!赤王殿下,到!” 穿着一身华服的赤王萧羽踩着匆促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路上见到挡路的就踢开,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几句,一如往前的纨绔桀骜。 天启城的两位王爷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 “白王殿下。赤王殿下。”陆续有官员上前行礼。 萧崇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萧羽却直接骂道:“你们是饿死鬼吗?来这么快做什么?就不能等等本王?” 萧瑟也起身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二哥。”他抱拳对着白王微微弯腰。 “老七!”他直起了身子,有些不耐烦地对赤王喊了一句。 萧崇和萧羽都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 即便数年未曾相见,即便在这数年里,他们都想方设法要了彼此的命。但毕竟幼时也曾一起长大,毕竟,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 “六弟。” “六哥。” 一个温和却冷漠,一个不耐烦不情愿,但他们两个人终究还是回了一个礼。 天启城的三个王爷,终于在此时聚在了这里。 白可定国,赤可开疆。龙或在野,天下难安。国师曾经的十六字箴言,如今就铺散在了众人的眼前。白王沉稳安逸,文韬武略,是可定国的明君。赤王性格不羁,野心庞大,是可以开疆的武帝。可有一条在野的巨龙,有他在的那一日,这个天下究竟是谁的,永远是个未知之数。那条在野的龙,经过今日之事,谁都能够猜到,便是萧瑟。 紫瞳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那些人,问道:“师父,他们那么严肃,都在想什么?” 齐天尘喝了一口茶,低声道:“在想一句废话。”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萧瑟淡淡地说道。 “府里有些急事,所以耽搁了一些。六弟游离多年终于回京,皇兄我定然不会不来。”白王一如既往的礼貌规矩。 “你以为老弟我想来?还不是被你逼的?得意了?别得意的太早了。”赤王一如既往的口不择言。 萧瑟笑道:“想来不想来,总归是来了。来者是客,落座吧。” “和你坐一桌吗?”赤王问道。 “不。”萧瑟转身扬头,“我的位置在那儿。” 一张巨大的台子被人从空中缓缓放了下来。 与其说是台子,不如说是一个空中楼阁。连着楼阁的是无数根巨大的锁链,千金台的二层,忽然走出来众多强壮的男子,他们使劲地拉着那些锁链,慢慢地将这个四处搭着青衫帷幕的空中楼阁放了下来。四位绝色的女子站着楼阁的四个角落里,她们有人抚琴,有人吹箫,有人怀抱琵琶,有人举着玉笛。 满堂宾客哗然,原来今日的主台竟然是这样的。 这场宴会,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萧瑟纵身一跃,掠到了高台之上。紧接着司空千落、雷无桀、叶若依也跃了上去,站在了萧瑟的身旁,萧瑟转身,望着下面的那些人,傲然道:“这就是我的位置。” 屠二爷忽然站了起来,他已经憋了一个下午,只为了说下面的那两个字。 “开宴!” 321 白衣雪月城 这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席了。 穿着白色长衫的婢女们端着精致的盘子行走在千金台之间。 绣花高一行,乐仙乾果子叉袋儿一行,缕金香药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咸酸一行,脯腊一行,被她们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张张的桌子。 紫瞳拿起筷子敲了敲那面前被雕刻成一朵花模样的蔬菜,好奇地说道:“这些菜怎么那么好看?” 齐天尘伸出筷子夹起一朵雕花,笑道:“关心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吃了就是了。” 紫瞳放下筷子,用手拄着脑袋:“我想吃肉。” “那再等等。”齐天尘也放下了筷子。 邻桌,户部尚书李若重低声地问兵部尚书吴惊城:“你说他何时会邀请我们上去?” 吴惊城摇了摇头:“着什么急,前面有兰月侯,有董太师,还有两位殿下,我们慢慢等着吧。” 在他们看来,萧瑟弄出这空中楼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为的就是在接下来能和他们中的很多人私下交谈。而他们谈了什么,交易了什么,就会成为这场宴会最大的秘密。 六部尚书,四大豪商,青州沐家,当朝太师,以及萧氏宗亲。都有资格被单独邀请进那座空中楼阁。 沐春风笑嘻嘻地看着四位掌柜:“这么精美的菜肴,各位可有吃过?” 田莫之冷哼道:“公子刚刚送出去的秋庐能吃一年这样的筵席。” 沐春风正色道:“你懂什么,等我学会了神医之术,这生意就赚大发了。” 田莫之摇头:“算盘上算不出的生意,都不算生意。” 沐春风气得跺脚:“世俗!” “备酒!”屠二爷高声道。 酒上了,连同那十五盏的下酒菜也同时被婢女们端了上来。可是人们的目光却都不在那些精美的菜色之上…… 有一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中,她穿着一身红衣,在场中众多婢女的白衣之间显得分外显眼。可是这个女子身上的那种美却有种锋芒,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她接过了一位婢女手中的酒壶,轻声道:“我去吧。” 婢女对上她的目光,心中微微惊了一下,急忙递了过去。 女子接过酒壶,手一伸,握住了那根从楼阁上丢下来的长堎,轻轻一跃,顺势便稳稳地落在了楼阁之上。手中的酒壶却只是轻轻地晃了一下。 九九道小声地问道:“你千金台有功夫这么好还这么美的姑娘?” 屠二爷摇头道:“这样功夫的姑娘是有几个,这么美的没有。” “有危险?”九九道脸色一冷。 屠二爷伸手将他按了下来:“不妨。以他们的能力,场中没有人伤得了他们。” “谁!”那姑娘刚拉开帷幕走进楼阁之中,就被一枪抵住了咽喉。 萧瑟和雷无桀看到这个姑娘,同时惊道:“天女蕊?” 正是那日在美人庄中曾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天女蕊,雪月城派在三顾城的暗桩,与大师兄唐莲关系暧昧难辨。 “监正,怎么这么多好吃的菜啊!”紫瞳看着那一盏盏的菜,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 “少吃点。一道菜不能吃第三口。”齐天尘放下了筷子,“不然到时候最后那些极品的菜就要吃不下了。” 董太师望着那座空中楼阁,轻轻地举起了酒杯。兰月侯笑道:“太师应该猜到了。” 董太师点点头:“当年他就像一匹无法驯化的小马驹,之前见他,看他神色还以为他变了,可现在看来,只是小马驹长大了罢了。” 李若重喃喃道:“为何到现在也不见他们邀人上楼?” 刑部尚书周德面色阴沉,冷冷地说道:“把我们请来,还真的只是吃顿饭。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白王萧崇和赤王萧羽坐在一桌。 萧崇轻叹了一声:“我们也是很多年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萧羽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们曾坐在一起吃过饭吗?” 萧崇点头:“有的。那个时候,兄弟们中只有你和老六不会嘲笑我是个瞎子。” 萧羽点头:“这我记得。也不知道楼上那人记不记得。如果记得,是不是也应该邀请我们上去喝一杯?” 萧崇摇头:“我们杀了他的朋友。他不会与我们一起喝酒。” 萧羽叹气:“真是孩子气啊。” 楼阁之中,天女蕊与他们坐了下来,天女蕊面色平静:“接下来你会邀请他们中的谁上来。” “一个也不会。”萧瑟举杯摇头。 “一个也不会?”天女蕊不解。 “他们以为这个宴会我把他们请来,然后要和他们一个个的谈判,威胁他们或者收买他们。最后获得六部以及天启豪商的支持,但他们也太小看我了。”萧瑟放下了酒杯,“我把他们邀请来,只是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而他们,可以选择追随我,也可以选择对抗我。我不会拉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自己做决定。” 天女蕊冷笑:“你是不可一世的六皇子。你的确有资格这么做。但是你要想是谁给你铺的路!” “我明白你想说的。”萧瑟站了起来,“这不是我耍威风的时候,我必须步步为营,珍惜那些为我铺路的人。” “大师兄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放心吧。”萧瑟走出了楼阁,站在那里俯视着众人。 十五盏的下酒菜已经上完了。所有的人耐心也磨尽了,场中之人除了钦天监的那两位,并没有谁是真冲的这御宴而来的。 从黄昏喝到了月升,真正的筵席也该开始了 萧瑟举起酒杯:“我来为大家敬酒!” 全场寂静。 十六道白衣忽然从场边掠出。 他们腰间挂着刀剑,面容无一例外都年轻俊郎,从场边纵身掠出,稳稳地落在了那由千金所铸的台上。 白衣雪月城! 萧瑟在空中楼阁之上,十六袭白衣在后方千金台之上。 萧瑟举杯,他们与其同举。 “敬大家!”萧瑟高呼。 “敬大家!”十六人与其同喝。 322 斩衰斩衰 萧瑟纵身一跃,从楼阁之上向千金台跃去。 “接着。”谢烟树轻轻推了推腰间长剑,长剑出鞘,冲着萧瑟飞去。萧瑟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接过长剑,在空中看似不经意间猛地一划,随即他将长剑掷了下去,重新落回了谢烟树的剑鞘之中。 萧瑟稳稳落地,举起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 那千金台后帷幕终于被萧瑟一剑斩断,缓缓落了下来,后面的景象终于展露在了宾客面前。 那里挂着的不是一幅山水美画,也不是什么华美雕筑。 只有一个字。黑色的字,白色的底。庄严而肃穆,让看着的人浑身争起一股凉意。 奠。 “殿下!”玄同对着萧崇低呼了一声。 “怎么?”萧崇也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变化。 “永安王用剑划开了帷幕,后面的幕布上写着一个‘奠’字。”玄同左右环视了一圈,“要不要走?” 千金台外,早就埋伏着不少白王府的亲兵,只要玄同发出讯号,不管里面坐着的是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闯进来。 萧崇摇头:“再等等。” “走吧。”雷无桀、司空千落、叶若依也走出了那座空中楼阁,纵身一跃,落在了萧崇的身边。只有天女蕊依然站在那里,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也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 千金打造的赌台之上,一身锦衣的萧瑟望着台下窃窃私语的宾客们,忽然振臂一挥,高呼:“止!” 他的身后,同样一身锦衣的伙伴们,应喝道:“止!”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着萧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听一声“止”之后,萧瑟双手猛地一挥,将身上的那件崭新的锦衣从身上扒了下来,随后丢在了地上,露出了锦衣之下的一身麻衣。 其他的雪月城弟子也同时学着他们的动作,将身上的锦衣丢在了地上。 雷无桀则怒喝一声,一身红衣变成了碎片,飘落在了地上。 他们身下的那间麻衣,是由最粗的生麻布制作,并且断处外露不缉边。这件一件——丧服。 兰月侯眉头微微皱起,望向齐天尘:“斩衰?” 斩衰,五服之中最重的丧服。只有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为祖父,妻妾为夫,这样至亲离世的情况下才会服斩衰。 而在天启,服斩衰是大事,钦天监先代祖师曾有规定,哀虑过重会影响国运,服斩衰应慎重。所以要服斩衰需要经过钦天监报备,在钦天监处借用斩衰之服方可。民间不得私自制作斩衰之服。所以萧瑟他们身上的斩衰,必是钦天监所赠。 齐天尘叹了口气:“虽然说是借他了,也没说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穿出来啊。” 为首的萧瑟将手中的酒壶举起,身后之人同时高呼,声音中满含悲怆。十六人连同雷无桀、叶若依都拔出了腰间长剑,司空千落右手一挥,长枪也已高高举起。 “殿下!”玄同急道,“我们先行离开吧。” 萧崇听到了那清脆的拔剑声,摇头道:“朝中百官,天启世家全在此地,他不敢乱来的。” 萧羽冷笑着看着台上:“如果你能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乱来了。这比起提剑杀到太安殿,也差不了多少。” “剑起。”雷无桀怒喝一声,他持剑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叶若依也纵身而起,手中之剑与雷无桀交错而过。 十六名雪月城弟子同时扬剑,他们每两人对剑而立。剑起剑落,身形若穿蝶飞花,步伐轻盈若绝世舞者,进退回旋之间,急促飞快的舞动中,剑身上闪着流星般的光芒,响起隆隆鼓声…… 鼓声何在? 台上有一一人之高之红色大鼓,司空千落一跃站在大鼓之上,长枪舞动,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那大鼓! 声若雷霆,震惊十里! 那楼阁之上,抚琴之女为了跟上那急促的鼓点已经满头是汗,那吹着长萧的女子身形已经摇摇欲坠,那抱着琵琶的女子已经拨碎了两根弦,而那玉笛上已经隐隐有裂痕。但她们没有停下来,她们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那悲怆的剑气,悠长的鼓声,逼着她们只能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这是什么?”董太师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浑身热血上涌的感觉了。 兰月侯沉声道:“剑舞。” 萧瑟举着酒壶,向前踏出几步。 像是那酒醉晚来,却终将闪耀登场的戏子,他举酒高唱: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雷无桀和叶若依收了剑,与萧瑟同唱!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萧瑟转了个圈,似已醉去。 十六名雪月城弟子收了剑,司空千落收了枪,只身站在大鼓之上,四名乐女都停了下来。天女蕊站在楼阁之中,早已经激动地全身颤抖。 一曲已尽,却还差了点什么! 还差了点什么? 全场寂静,萧瑟叹了口气。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他们同时慢慢地唱道。 三唱挽歌。 一唱悲。 二唱怒。 三唱平安路。 萧瑟将酒壶中最后剩下的那些酒洒在了地上,他早已泪流满面,却仍忍着悲怆:“就如你们所愿,用血,染红这座天启之城吧!” 萧羽冷笑了一下,萧崇身子微微一晃,玄同立刻紧紧地扶住了他。 满堂的宾客终于明白萧瑟的真正目的,他不会和他们谈条件,甚至都不会来和他们寒暄。 因为这场宴会,其实只是一场葬礼。 “大师兄。安息吧。”萧瑟擦掉了泪水,轻声道。 323 一碗豆羹饭 大不敬。 这是六部尚书脑海里瞬间冒出来的想法,在兰月侯、董太师、齐天尘这样的贵客面前,摆出一个大大的奠字,甚至还穿斩衰,唱挽歌,可谓是极大的不敬了。可他们却也不敢当众怒斥,一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震惊了,震惊这场盛大的宴会竟然是以一场葬礼收场的,二是兰月侯、董太师似乎并没有显露出不高兴,而齐天尘……斩衰服本来就是钦天监存管的,没有齐天尘的允许,萧瑟他们从何处找来这么多的斩衰服呢? 有气魄。 这才是兰月侯和董太师内心的想法。一场盛大的宴会,请来了两位监国大人、青州首富沐家最有机会继承家业的公子以及当朝国师,原本这是立威的好时机,掌控朝中实权的六部,以及手握天启经济命脉的四大豪,都在等待着一场和萧瑟的谈判。以及在这场谈判后抉择自己的归属。但是萧瑟没有做,或者耻于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在展露了自己的底牌之后,却将最后的宴会变成了葬礼,为了祭奠那个为助他回京而身死的大师兄。 愚蠢。 这是萧羽心中的想法。为了所谓的情义而放弃这场宴会的利益,在萧羽看来,萧瑟太过于愚蠢了。 萧崇则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如他。” 紫瞳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眨巴眨巴地问齐天尘:“监正,他们在唱什么?为什么我心里会有些难过呢?” 齐天尘却只是笑着问他:“吃饱了吗?” 紫瞳点点头:“饱了。” 齐天尘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话依然还是对紫瞳说,目光却是望向了萧瑟:“先等一下,还有最后一道菜。” 萧瑟站在台上,叶若依、雷无桀、司空千落也依然站在台上,那十六名雪月城弟子也还是站在台上。 所有的宾客坐在台下。 原本表面上还热闹喧哗的盛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两方相对而立,仿佛对峙一般。 屠二爷忽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他是堂堂千金台的老板,天启城谁也不敢小视的大人物,可今日的活却像是一个跑堂的。但他并不介意。 因为有像六部尚书和赤王这样觉得萧瑟愚蠢的人。 也有像他这样,对萧瑟由衷敬佩的人。 萧瑟并不傻,他要的不是利益,他要的,从来都是真正的心。 “上末菜。” “末菜?”李若重看着眼前的珍果,惑道。宴席最后上了珍果,便已是结束了,怎么还会多出一道菜来? “末菜,豆羹饭。” 李若重神色猛地变了一下,怒喝道:“混账!” “豆羹饭是什么?”紫瞳问道,“听上去好像不太好吃。” 齐天尘摸着紫瞳的脑袋:“服豆腐可得长生,死者已矣,生者尚在。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齐天尘解释得委婉,可在场众人却清楚的很。吃豆羹饭是北离南方人以及南诀国的丧葬习俗。在人死之后,死者的家人会摆一桌豆腐宴,邀请那些死者生前的好友前来赴宴,宴席上不会出现肉品,只有各种各样用豆腐做成的菜肴,而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那一碗豆羹饭。 千金台的小厮们端着一碗碗的豆羹饭走了出来。这一碗豆羹饭,和先前的那些精美的菜肴完全不同,只是用一粗瓷大碗那么装着,摆盘也并不精致,就是普通的米饭拌着豆腐汤罢了。 台下还在送豆羹饭,台上的雪月城弟子却已经接过他们的那一份,庄重而快速地吃完了。他们放下碗筷,纵身一跃,分为两排,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千金台的门口。 十六名弟子。 十六柄长剑。 若不吃完那一碗豆羹饭,是不是还能走出这千金台? 萧瑟没有看那些宾客的眼神,慢悠悠地走出了千金台。叶若依、雷无桀和司空千落跟在他的身后。萧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望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初遇大师兄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好的一个月夜。” 其余三人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边上坐了下来,默默地与他一起望着天上的月亮。 场内宾客中,独孤孤独、九九道、胡蛋、五呆呆等人和屠二爷很快地就吃完了手中的豆羹饭,可他们似乎也不急着走,而是互相低声交谈着。 沐春风则和那四位掌柜坐在一起,摇了摇头说道:“在我们青州,主人要是请去吃豆腐宴,客人是不能拒绝的。死者为大,各位说呢?” 田莫之点头:“不能不吃。” 沐春风转头看向天启城的四位豪商:“各位觉得呢?” 四位豪商没有说话,只是终于端过了那碗豆羹饭。 齐天尘看着紫瞳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问道:“好吃吗?” 紫瞳点头:“好吃,比刚刚所有的菜都好吃。” “这么好吃吗?”齐天尘也盛了一口放进了嘴里,细细地嚼着,最后轻叹了口气,“的确比那俗套的十五盏御宴好吃啊。” 剩下的目光则都看向董太师。 兰月侯接过了豆羹饭,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太师其实是南人?” “对啊,在我的家乡,人死后都会吃上一碗豆羹饭。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了,只是历代历代传了下来。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死,只觉得大家热热闹闹吃一碗豆羹饭,也是挺有趣的。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平淡而绵长,一碗豆腐羹中,满是对故人的忧思。可是自从来了天启,已经很多年没有吃上豆羹饭了。” “这样的饭,也不想多吃。”兰月侯淡淡地说道。 董太师端起了碗,缓缓说道:“只希望我死后,也有人为我吃上一碗豆羹饭。” 朝中百官终于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萧崇也坐了下来,和书童玄同慢慢地吃了起来。 只有萧羽推开了那碗豆羹饭,厉声道:“不吃。”他带着龙邪径直地走了出去,十六名雪月城弟子终究还是没有拔剑。 门口,那四位宴席真正的主人却坐在那里等着他。 “老七,我就猜你不会吃那一碗豆羹饭。”萧瑟没有转头。 萧羽冷笑一声:“你的大师兄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瑟站了起来,转过身,目光凛然:“很快你就会明白,和你有什么关系了。”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铁蹄声,众人纷纷转头。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赶来赴宴吗? 324 最后的贵客 宾客们听到了马蹄声,都陆续走了出来。 天启城如今行了闭城令,武官二品以上全都被禁足在各自的府中不能出来,就连北离军伍第一人叶啸鹰都不能走出他的将军府。又有什么人敢在天启的深夜这般纵马? “是战马的声音。”兰月侯低声说道。 所有的宾客都已经走了出来,却都停在了千金台的门口,不敢离开。 萧羽望了一眼龙邪,龙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我们的亲兵。他们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纵马。” 长街的尽头,那辆巨大的马车终于显露出了他的身型。 整整六匹黑色的夜北马拖着那辆金色的巨大马车缓缓地朝着千金台行了过来。 就算青州沐家号称青州首府,坐揽敌国之富,他们的马车也终究只能用五匹马,再多一匹也不可能。因为六马之车,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够使用。 马车之旁,还有跟着马车快速行进着的武士们。他们的肩上纹着精美的虎首图案,代表着他们的身份——虎贲郎。快速地行进中,铠甲交错摩擦着,发出森冷而庄严的声音。 车夫轻轻地挥着马鞭,似乎并不着急,毕竟宴席已散,他们已是翩翩来迟的客人,又何须在乎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呢?只是这位车夫却穿着好漂亮的铠甲,一身银甲,映着月光闪闪发亮,身上背负着那把精美的银色长刀,也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这是?”李若重一惊,双腿已经软了。 “怎么可能!”刑部尚书周德皱眉道。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率先走了下来,走到了最前面后退到了一边。 马车的帘幕被拉开了。四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一人手着端着香炉。 一人手里捧着典籍。 一人拿着镇国宝剑。 一人举着传国玉玺。 掌香监瑾仙公公。 掌册监瑾玉公公。 掌剑监瑾威公公。 掌印监瑾言公公。 第五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那人一身紫衣蟒袍,眉宇间隐有威严,两道眉毛已经雪白,他站在了四位大监的身后,沉默地望着千金台前的众人。 大监,瑾宣公公。 整片街道无比安静,没有人敢说话,因为瑾宣公公还没有开口说话。 先是禁军统领、虎贲上尉黎长青以车夫身份下马,接着又是五大监亲临,并且以最盛大的迎宾仪式出迎。这样的仪式,除了年祀祭奠这样的场合,也只有在迎接最尊贵的来宾时才会出现。而有资格享用这套仪式的主人,北离也仅一位罢了。 马车上树挂的神鸟大风旗猎猎飞扬,上面那展翅可覆天空的大鸟仿佛就要腾飞而起一般。 瑾宣大监双手拢在袖中,朗声道:“陛下驾临!” 千金台前所有的人立刻弯下了膝盖,没有人有犹豫,就连面圣可不跪的太师董祝和国师齐天尘也弯膝跪了下来。 这就是此刻马车中的那个人带来的威严。 齐刷刷的,千金台门口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恭迎陛下!” 唯一有一人没有跪。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学着瑾宣公公的样子,将双手拢在袖中,望向瑾宣,仿佛就像对峙一般。这个人,自然,也只能是萧瑟。 其他人依然匍匐着,因为马车中的那个人还没有说“请起”。 黎长青面色阴冷,那百名着精甲的虎贲郎也沉默着,那四名捧着皇朝圣物的大监也面无表情,就连瑾宣大监也对萧瑟僭越的行为视而不见。他侧开了身,让开了萧瑟的目光。 马车的幕帘再度被人掀起,却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只有一个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轻声地说道:“你回来啦?” 萧瑟点头:“我回来了。” “孤为你造了一座永安王府,择日就住进去吧。你现在已经是个王爷了,也得懂些规矩才是。” “好。” “据说你现在把自己称为‘萧瑟’,为什么?” “好听。” “也罢,你喜欢便好。听说,你的病已经好了?” “好了。” “那就好,孤近日身子不太好。不能常来看你。” “无妨的。” “嗯,回来了就好。饭,可吃完了?” “刚刚散宴。” “还有什么饭菜吗?孤饿了。” “还有一碗豆羹饭。” “拿来给朕尝一碗吧。” 萧瑟回首望了屠二爷一眼,屠二爷犹豫了一下却不敢起身,国师齐天尘站了起来,笑道:“不妨的,我来。” “太师,没想到今日您老也在。孤适才没有看到,快快请起。” 董太师抬起头站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说话。 齐天尘拂尘轻甩,一碗豆羹饭就从千金台内飞了出来,冲着马车飞去。 瑾宣大监向前欲踏出一步,马车内的明德帝却开口阻止了他:“既然是国师递来的,不必验了。”瑾宣大监立刻退了出去,那碗豆羹饭就落在了明德帝的手上。 明德帝接过了豆羹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朝中百官,天下豪商,萧氏皇族就这么静静地跪在那里,听着萧瑟和明德帝说着一些家谈般的闲聊,等着明德帝慢慢地吃完那一碗豆羹饭。 许久之后,明德帝终于放下了那个粗瓷碗,叹道:“孤自小在天启长大,却也听小九说过他游离时的一些见闻。萧瑟,是有人去世了吗?” “是我的师兄。” 明德帝沉默了半饷,终于还是合上了幕帘:“你长大了,孤不能像当年一样管教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好。” “各位也请起吧。孤不是刻意怠慢各位爱卿,只是和这个儿子很多年没有见了,不想有些不相干的人打扰我们。还请各位爱卿谅解。” “臣等不敢!”百官齐声呼道。 “走吧。”明德帝轻声说道。 瑾宣公公望了萧瑟一眼,转过身,朗声道:“起驾!” “恭送陛下!”千金台门口,众人再次高声呼道。 这最后宾客的驾临,只有寥寥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再次表明了一个事实。 虽然四年没有半年消息,但这个天启城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天启城,那个萧瑟是唯一的天之骄子的天启城! 325 风雨欲来 六皇子萧瑟回归天启的千金台之宴结束了。 但是关于这场宴会的讨论却继续在天启城的各个角落里展开着。 据说连每年年末的御宴都缺失了八年的太师董祝意外地出现在了千金台,紧接着六部大小官员全部到场,就连大理寺卿都匆忙赶来了。 据说被称为青州首富的云间沐家的三公子也来了,这位公子出手阔绰,在去千金台的路上往四处挥洒金银,到千金台的时候就已经洒去了十筐金子,十筐银子,最后还送出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传说中这位公子一身白衣,面如皓月,一幅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而这位公子只是振了振衣袖,整个天启算得上名号的商人们都往千金台赶来了。 据说连明德帝都要礼敬三分的国师齐天尘也在最后到场了,他的到来似乎还逼得六皇子那两位封了王的兄弟也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因为钦天监号称承天之命,最后天子继承人的选择,他们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是绝不能得罪的。 甚至于,最后连明德帝都抱着病亲自赶来了……但这个说法终于太夸张,被众人争执不下。 这些个“据说”很快就霸占了天启城的各个茶楼、酒肆、赌场、妓院,那天参加宴会的人不少,愿意将那晚事情说出来的人却不多,而能这么快就将各种消息传遍整个天启的,则只有四个。 “我和你说,我亲眼看到的。那个青州来的公子,穿的衣服都是金丝绣的,那颗明珠,就巴掌大一块,整个街都照亮了。我告诉你,他把青州沐家七个掌柜都带来了。你知道七掌柜,这是什么概念吗?”说话的人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摔,“他们一人动一动手指,咱们天启的那几个大豪,明天就变得跟咱们一样穷!” 九九道笑着喝了口酒,对着面前的独孤孤独说道:“倒是越传越邪乎了。” 独孤孤独点了点头:“总是这样的。大家总愿意相信一些传奇般的事情,毕竟平日里的日子,太过于无趣了。” “不过昨天那事,不添油,不加醋,也的确算得上传奇。当年没白结交这个皇子。”九九道敬佩道。 独孤孤独晃了晃酒杯,低声道:“以后还是要小心点,昨天之后,我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后在天启城,或多或少总要多些麻烦了。” “我知道了。”九九道点头,“今日我看到外面张榜,闭城令解禁了?” “是的,昨天陛下现身了,碎了一些流言。而且如果天启这样继续闭城下去,人心肯定会不稳,猜测还会再起。陛下刻意现身,再加上解禁天启城,为的就是告诉那些有异心的人,这座天启城,这个北离,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独孤孤独说道。 “不过既然开城了,只怕这座天启城的风雨,会更大了吧。”九九道望着窗外,幽幽地说道。 独孤孤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眉头微微一皱。九九道一转头,只看到眼前一晃,独孤孤独就已经越窗而出了。 独孤孤独落在了地上,伸出手搭在了面前那个穿着黑衣的人的肩膀上,缓缓道:“这位兄台,面生的很啊。” 黑衣人没有转头,肩膀微微一颤,就把独孤孤独震退了三步。他低声道:“我初来天启,你自然面生,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想看看阁下的脸。”独孤孤独幽幽地说道。 “大哥,怎么回事!”九九道也从楼上跃了下来。 黑衣人猛地纵身一跃,朝着前方奔去。 “追!”独孤孤独厉声道,也提步追去。 那两黑衣人的轻功似乎极高,只是几个起落,就已经没了身影。独孤孤独停了下来,放弃了追赶,九九道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怎么样?” “跑了。”独孤孤独淡淡地说道。 ———————— 无双城。 无双背着剑匣坐在山上的剑庐之中,宋燕回正坐在榻上运气疗伤。 “师父,这一次还没入剑仙境,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啦。”无双缓缓说道。 宋燕回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此生怕是都已经没有机会了。无双,这一次我见到了李寒衣的那个弟子,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师父,你的确错了。”无双接道。 “你也认为我错了?”宋燕回一愣。 “对啊,落霞仙子这么貌美的女子摆在你面前,你却要练剑?你说你是不是错了?”无双说得正义凛然,“别说我,整个无双城都觉得师父你错了。” 宋燕回脸色微微一沉:“你眼里只有貌美吗?” “师父,若当年师父你和落霞仙子结成眷属,同游江湖。或者说你与落霞仙子被师祖拆散,最后迫不得已分开,却依然牵挂彼此。那么如今五大剑仙,必有师父你一席之地。但你锁城练剑,只注重剑,而忘了情。练不出真正的剑仙的。”无双侃侃而谈,仿佛他才是师父一般。 宋燕回微微皱眉,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是我陷入执念了。” “师父你看五大剑仙,孤剑仙洛……洛什么来着?”无双皱着眉道。 “洛青阳。”宋燕回接道。 “对,洛青阳。他苦恋自己师妹多年,最后求不得,也是将自己闭于一城练剑。但他求爱而求不得,人虽然没得到,但是爱没有散,所以多了一种悲。以至于练出的剑,更是多情,而多情的剑。这样的剑,才是剑仙。还有那李寒衣和赵玉真,哪个和师父你一样绝了情,断了爱,一门心思只想着剑的。所谓仙人太上忘情,是忘情而不是无情。师父你的剑,太无趣了。”无双站了起来,“不过没关系。当剑仙,不是当剑仙的师父。师父你输的,我帮你赢回来。” 宋燕回皱眉:“你要动身了?” “或许吧。我感觉很快了。”无双走出门口,望着天,“说真的,师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见到那些人,我并不觉得他们是我的敌人,我很想和他们见面。” 326 五商会谈 司乐坊。 “据说天启有大大小小乐坊一百零六处,可其他一百零五处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司乐坊。只因为司乐坊有一个扈大娘。”沐春风坐在那里,淡淡地说道。 扈大娘一改往日的风骚放浪,此刻端坐在沐春风的身边,恭谨地说道:“公子谬赞了。” 沐春风笑了笑,扬起头,望向面前的众人:“各位,好像都很严肃啊。” 他的面前,坐着司乐坊掌柜扈大娘,天启第一盐商黎青,公孙家族的年轻家主公孙潇,以及天启商会的会长陈老太爷。他们四个的确很严肃,没有一个商人能在面对青州沐家的时候不严肃。 更何况,这位沐家公子的身后,站着四位名动天下的掌柜。 沐春风清了清嗓子,笑道:“田掌柜和我说扈大娘风流多情,最爱调戏那年轻俊秀的公子哥。我来之前还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扈大娘面色一红,微微有些尴尬。 黎青依然静静地喝着茶,仿佛没有听到。 公孙潇倒是大声地笑了起来:“素闻沐大公子乃是情场老手,看来沐三公子才是花丛豪杰,连扈大娘的便宜也敢占?” 陈老头则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不过面前不知何时已被人摆上了一碟花生,一碟卤牛肉,一壶黄酒。 沐春风转头问田莫之:“田掌柜,我这玩笑开得怎么样?” 田莫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公子你说的明明是心里话,怎么就成玩笑了?” 沐公子干笑了几声回过头来,继续望向众人:“各位,我们青州的商人不喜欢来天启,你们也知道。天启城有太多的规矩,可我们青州的商人从来都不讲规矩。” “那公子这一次前来,是做什么的呢?”黎青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想做一些事情,但你们可能会妨碍他。我想请各位,让一让路。”沐春风!恭谨地说道。 扈大娘俏眉一挑:“让路?公子也说了,天启城的规矩很多,您是外来的贵客没错,但让我们这些主人让路……” 沐春风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就是不讲规矩的人。我身后有四个掌柜,你们想必都认识。你们是四个人,他们也是四个人。只要各位妄动,他们都会愿意陪各位玩个游戏。” “威胁?”陈老太爷睁开了眼睛。 “不是威胁。”沐春风摇了摇头,“只要各位安安分分做自己的生意,我们就什么也不会做,而且我们也愿意帮各位一把。” “但是如果不呢?”说话的仍然是陈老太爷。 “各位将会倾家荡产。”沐春风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四位掌柜依然沉默不语,但沉默,代表着这件事,没得商量。 “让各位倾家荡产不容易,但是沐家做得到。我们不介意付出一些代价。虽然这代价微微有些大了。”沐春风朝着门口又去,四位掌柜紧跟着走在他的身后。 陈老太爷叹了口气:“青州沐家,真的要趟天启城的浑水吗?” “老太爷,你不知道。做第一很寂寞的。”沐春风走过去拍了拍陈老太爷的肩膀,“这黄酒是我从云间带来的,堪称绝品,值得尝一尝。” “谢谢沐公子了。”陈老太爷举起了酒杯。 沐春风走出了司乐坊。 陈老太爷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青州沐家,真当我天启商会没人吗?” “可是,老太爷。你也只敢在人走了以后,再摔杯子啊。”公孙潇幽幽地说道。 黎青皱紧了眉头:“现在该怎么办?” “在商言商。”扈大娘叹了口气,“青州沐家或者没那么恐怕,但是他代表着青州的商人,若他领头带着青州的商人进入天启,我们没有机会。” “可是赤王那边?”黎青低声道。 “保持关系,他要银子照给。但我们以后不能在明面上支持他对抗永安王。”陈老太爷说道。 沐春风走出了司乐坊,问田莫之:“田掌柜,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田莫之点头:“有沐家的风采!” “不错,那我们接下来去秋庐。”沐春风一振袖,“走!” 田莫之脸色一变:“去秋庐做什么?” “我约了我未来的小师父在那里见面。”沐春风笑道。 一向稳重的田莫之顿时急了:“三公子,天启城别的东西你都可以送,可是秋庐不行!那是我们沐家在天启最重要的东西!” “算得出价钱的东西,田掌柜你比我有眼光,但是算不出价钱的东西,田掌柜你就没我看得远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屠龙刀不如屠龙术,我有天下最珍奇的药材,我若救不回那个人,这药材便是杂草。而且把秋庐送给她,她以后传给自己的徒弟,不还是回到了沐家的手里?”沐春风踏上了马车,“我们走。” 秋庐之外,华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她的身边却还站着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掌剑监瑾威公公。如今整个天启城,没有几个比华锦还要重要的人了,所以日常出行的时候,不是有兰月侯的重兵,就是有瑾威公公这样的大内高手陪同。 “小神医。”沐春风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华锦不满道:“神医就是神医,为什么一定要加个‘小’字?” “神医,请跟我来。”沐春风急忙改了口,带着华锦走了进去。 瑾威公公望着周围的景象,淡淡地说道:“这就是秋庐?据说太医院有时候药库里找不到的药,都能在这里取到?” “没错。这就是秋庐,以前这里叫百药园,后来我父亲嫌名字不好听,就改成秋庐了。”沐春风带着华锦走进了屋后的一片小园子里,说道,“院内种着药草,屋内藏着各类奇药。神医可还满意?” 华锦走进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喃喃道:“青木香、怜仙、麒麟血、仙鹤石……这这这,这是续心草?王龙叶?天呐,这朵灵芝,没有千岁,也有八百了。” “看来神医还挺满意。”沐春风笑道。 华锦白了他一眼:“还叫什么神医做什么?” 沐春风一愣:“何意?” “叫师父!” 327 皇陵里的老家伙 天启城以北。 皇陵所在。 这里葬着历代所有已故的萧氏皇族,也埋藏着无数的奇珍异宝,所以有整整三千的禁卫军在这里把守着,他们防的是外面的人闯进来,但更是防止里面的人走出去。 里面除了死去的萧氏皇族,亦有守陵人。 他们最多的时候有过八个人,最少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人,而如今还有三位。 前代掌印监浊心公公,前代掌剑监浊森公公,以及前代掌册监浊洛公公。最可怕的那一位,四年前已经生病死了,那是前代大监浊清公公,昔日的大内第一高手,年轻时跟随太安殿四处征战,一手碎心化骨的功夫出神入化,身段残忍,内心很辣,和魔教教主叶鼎之、怒剑仙颜战天、暗河执伞鬼被一并称为天下四大魔头。 北离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国运昌隆,直至传自第三代的时候,因为五大监的权力过大,加上国君昏庸无能,导致宦官乱政,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几近亡国。最后北离第四代君主,被后世成为“绝世帝王”的天汉帝逢乱世而出,肃清朝野,整顿朝纲,并立下规矩,一朝一代五大监,每任帝王驾崩之后,曾经的五大监便要负责去皇陵守陵,未得圣旨允许不得离开皇陵,以此终结了权宦乱政的时代。前朝太安帝时,饶是浊清公公的名号在朝野上下多么的响亮,最后仍避免不了去送去皇陵守陵,最后老死于此的结局。 “这一局,又是你输了。”浊心公公按下一枚黑子,笑着说道。 浊森公公摇了摇头:“没想到啊,龙终究是龙,虫终究是虫。一个落难王子的重归,竟能一下子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么多年没找到他,我还真以为他死了。”在一旁观战的浊洛公公淡淡地说道。 “死不了,他是姬若风的弟子,百晓堂这些年也一直在帮他,以他们的能力,想不让我们找到,并不难。”浊心公公一个个收起了自己的黑子,“不过这都不是最后一盘棋,赢了又能如何呢?” “当年没杀死他真是一个错误。”浊森公公冷着脸收起了自己的棋子。 “用颜战天做幌子,再加上师兄亲自出手,竟也没杀了他。姬若风的武功还真是深不可测。”浊洛公公幽幽道,“怕是和洛青阳,还有百里东君在伯仲之间。” “我们坐在皇陵里下棋,然后讨论着这些天下高手。”浊心公公站了起来,“还真是有一些坐井观天的感觉啊。” “师父便是天,只不是坐井自观罢了。可别妄自菲薄啊。”一个阴柔而谄媚的声音传来,三个老太监不用扭头,就知道是那个胖子来了。果然,话音刚落,那个挺着大肚子,满头是汗的掌印监瑾言公公就已经走了进来。 浊心公公摇了摇头:“瑾言呐,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几日怎来的如此勤快?” “皇帝病了,最近朝事暂歇,不批奏章,不发圣旨,要我这个掌印监也没有什么用啊。”瑾言公公笑道,仿佛皇帝病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浊森公公问道。 “禀公公,今日瑾言来,的确有三件大事。”瑾言公公恭谨地说道。 浊心公公眉毛一挑:“哦?三件?先说第一件。” “那东西,瑾言找到了。”瑾言公公轻声道。 三名老太监同时一惊,身上杀气陡盛,吓得瑾言公公不由自主地立刻冒出一身冷汗,浊心公公压低了声音:“当真?” 瑾言公公点头:“当真。” “带来了吗?”浊森公公问道。 瑾言公公微微抖了一抖衣袖,一件事物从他的袖中瞬间滚到了浊心公公的袖中:“我已经验过真伪,确信是它无误。此物重要,还请师父好生保管。” “好!好!”浊心公公难掩神色中的激动,“甚好!” 一旁的浊洛公公显得最为镇定,继续问道:“第二件大事呢?” “第二件大事就是,我找到那个人了。”瑾言公公微微一笑。 三名老太监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激动:“当真?” 瑾言公公摇头笑道:“我名为瑾言,自然知道谨言善行四个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瑾言自然清楚的。不然以我远低于四位师兄的功夫,如何此时也依然能名列五大监呢?” 浊心公公朗声笑道:“不!你比瑾宣他们都要强!瑾宣是师兄的弟子,却没有继承师兄的气魄,但你!没有辜负为师!” “没有师父,瑾言如今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在朝中呼风唤雨的瑾言公公垂首,恭敬地说道。 “你的人已经和他见面了?”浊森公公问道。 “还没有,还要等师父的法旨。”瑾言公公说道。 浊心公公点了点头:“的确。对于他,不能妄动。你去找一个人,他会帮你。” “谁?”瑾言公公问道。 浊心伸出一指,在瑾言公公的手掌上轻轻划了几道笔画了收了手。瑾言一愣:“叶……他会帮我?” “对。有了他,这件事会变得很麻烦。但如今师兄不在了,单凭我们,做不成这件事。”浊心说道。 “徒儿明白了。”瑾言点头。 “第三件大事呢?”浊洛问道。 “第三件大事,却不像前两条那样,是一件好事了。”瑾言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最近天启城涌入了很多人。” “风雨欲来,各方势力齐聚天启,不奇怪。” “有很多百晓堂的人。” “难道姬若风,真的还活着?”浊心公公眉毛微微一皱,手上的棋子化成了碎末。 赤王府。 萧羽躺在榻上,看不见的贵客正坐在里屋喝茶。 “同时得到这么多好消息,你说他们会不会乐疯了?” 那贵客笑着说道:“可别小看了他们。他们的每一个,都是可怕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们这么帮他们,岂不是兵行险招?” “殿下想登天,登天本就没有平坦的路。既然选择了,就不要为任何一个行动后悔。” 328 百晓堂再临 “我从小就开始听百晓堂的故事,据说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有一处总堂,接收着整个天下的消息。没有他们查不到的秘密,没有他们寻不到的人,更没有人能够找到这处总堂的所在。”雷无桀站着天启城的一座小庙门口,一脸惊讶,“结果你告诉我,这座总堂竟然就在天子脚下,还是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庙?” “是,可小庙也能装大佛,你在门口看以为是小庙,走进去以后却发现是另一片天地。”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雷无桀向前走了几步,进入了这座小庙,里面有一尊笑嘻嘻的弥勒佛,四处也还算得上干净,但跟其他地方的小庙,却也没有什么不同。雷无桀惑道:“我走进来了,也没啥天地啊?” 萧瑟无奈地走了进去,伸出无极棍在弥勒佛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三下又重重敲了三下,就退了回来。 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你这行为,我看连无心看到都得骂你几句。” 萧瑟没有理他,然后就看到那弥勒佛慢慢地转了个圈,背对着他们了。 雷无桀完全没看到底下露出的那个大坑,只看着弥勒佛大喊道:“你看你看,佛祖显灵不想理我们了!完蛋完蛋,这样要遭报应了!” “滚下去!”萧瑟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雷无桀下去以后才明白什么是萧瑟嘴里的别有天地,下面实在太大了,几乎和一整个千金台一样大!里面放着无数高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着各种典籍。还有的墙被一层又一层的格子覆盖着,那些格子上挂着精致的银锁。 “这个百晓堂都快把天启城挖空了,你这个皇子也不管管?”雷无桀惊叹地问道。 但是奇怪的是,诺大的空间之中,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到那些格子似乎在隐隐作响。 萧瑟领着雷无桀继续往里面走去,一道铁门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怎么层层关卡,我们现在要敲门吗?”雷无桀问道。 “我有钥匙。”萧瑟拿出无极棍,将它塞进了门边的一个洞中,轻轻旋了一下,铁门缓缓地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又一片天地。 六个人坐在其间,他们每个人的身边有个格子急速打开又合上,有书信从里面掉出来,也有时候会是一片衣角、一面镜子甚至一根羽毛这样奇怪的事物。那六个人大概扫一眼,有时候直接将事物扔进下方的格子中,有时候则会拿过笔纸,飞快地在上面写些什么。也有很少的时候,他们会沉吟许久然后将那事物放进身后的一个黑色格子中。 雷无桀和萧瑟的到来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他们依然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萧瑟和雷无桀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才终于做完了手上的事,抬起头望着他们二人。六个人全都带着铁面,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萧瑟垂首,露出了脸上的恭谨:“六位铁面官,好久不见了。” 站在最右边的铁面官摇头:“这里只有四面铁面官你见过。你知道,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能活长寿的人很少。” 萧瑟笑道:“铁面官还是这么喜欢自嘲。” “不明白我们的辛苦,才会把我的抱怨当成自嘲,你比你师父还不是个东西。”右边的铁面官无奈地说道,“昨天听说你要来,我就烦了一夜。今天见到你,心里更烦了。” 雷无桀一愣,问萧瑟:“昨天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说的?” 萧瑟耸了耸肩:“我昨天不是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我要去百晓堂吗?” “这也行?”雷无桀惊道。; 萧瑟一脸理所应当:“有什么不行?” 铁面官轻轻咳嗽了一下:“但你没有说来这里的目的。” 萧瑟望了周围一圈:“来百晓堂难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铁面官们互视了一眼:“你要情报?” “对,我要情报。关于琅琊王谋逆案的情报,我全都要。”萧瑟直截了当地说道。 铁面官摇头:“这个情报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萧瑟挑眉。 “百晓堂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报链。所有的情报最后都会汇集给总堂,由我们六位铁面官负责整理收集。但是负责琅琊王谋逆案的弟子从未复过命,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情报。”铁面官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一句话都没有。” 萧瑟皱眉:“哪个弟子?他已经死了吗?百晓堂一个弟子一个月不复命就当死人处理,重新派人接管他的情报链。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这个弟子很特别。” “为什么特别?” 铁面官叹了口气:“因为负责琅琊王谋逆案的是堂主。而堂主这几年一直消失无踪,整个百晓堂虽然依然保持着运转,但是有一件事仍然是我们这六位铁面官不敢轻易做决定的。那就是宣判堂主的死亡。” “竹和我说,他回来了。”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是你来的另一个原因吧。”铁面官叹了口气。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他们身后的铁墙忽然裂成了两半,缓缓地打了开来。 雷无桀惊叹道:“这下面是一座机关城吗?百晓堂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公子若不是贵客,早就有更有趣的机关欢迎公子了。”铁面官颇有些骄傲地说道,“进去吧。” 铁墙的后面,似乎还有人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师父……”萧瑟低声喃喃道,手微微有些颤抖,只是犹豫了片刻,立刻急匆匆地朝着里面走去,雷无桀也立刻跟了上去。 里面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屋子,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后面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天下百晓。 一个人束手站在字下,那人一头白发,腰间挂着一根长棍。 “师父!”萧瑟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那人转过身,面向他们。 他的脸上带着一个红色的恶鬼面具,露着狰狞可怖的笑容。 329 白发白虎 一头白发,手持长棍,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天启城很多的传说中。 太安殿前,明德帝和琅琊王率众夺魁的那一夜,有那一棍问天。 琅琊王谋逆案中,那琅琊王驾车离开天启城的时候,也是那白发强者持长棍坐在城墙之上,不发一言,不出一棍,就将他逼了回去。 在李心月劫法场的那一日,有雪月剑仙一剑西来,直逼天子之颚,也是被他一棍拦在了那里。 天启白虎使,百晓堂堂主,天下武榜评定者,天下武学境界评定者,关于他的称呼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但他的名声不在雪月城城主百里东君和慕凉城城主洛青阳之下。 雷无桀望着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你师父经常带面具吗?” “这的确是我师父喜欢的面具。”萧瑟缓缓说道,“北阙曾有一位王爷,上阵打仗威武无比,然而面目过于俊秀,难有威严,便造了这一鬼面,凶恶可怖,上阵时戴其上阵,一路所相匹敌,敌人闻风丧胆。” “萧瑟,你能不卖弄吗?我问你,这是你师父吗?”雷无桀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因为他察觉到了,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萧瑟也握住了无极棍:“不是。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铁门瞬间被合上。 六名铁面官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他们。 “我师父呢?”萧瑟又重复了一遍。 白发人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瑟忽然朝前一跃,无极棍挥出,冲着白发人当头砸下。 一朵棍花,瞬间舞出百朵千朵! 白发人也猛地出手了,手中的长棍挥出,砸下! 与萧瑟就像是一面镜子中,两个相似的人一般。 长棍挥落。 两个人各退了一步。 萧瑟望着他手中的长棍,低声道:“云起棍,你从哪里拿来的?你为什么要假冒师父?” “我没说过我是姬若风。”鬼面人终于说话了,但是声音虚虚实实,似乎用了什么奇怪的武功将自己的声音变了。 “只是你走进了我的屋子,却一直问我问题。”鬼面人继续说道。 萧瑟长棍一提:“雷无桀,动手!” 心剑应声而出,雷无桀持剑一剑劈去。萧瑟同时向前一步,无极棍继续朝着鬼面人砸去。 鬼面人猛地一退,退到了墙边。 但那一道带着寒霜的剑气仍然在他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剑痕。鬼面人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脸上的鬼面瞬间变成了两片,摔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鬼面之下的面庞。 肌肤胜雪,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艳灵动,一双眸子中带着几丝媚意。 竟是个绝色的女子。 萧瑟愣了一下,犹豫道:“姬雪?” 鬼面人冷笑了一下,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竟也是那般清澈好听,说的话却有些难听:“怎么不索性杀了我呢?” 萧瑟神色微微有些尴尬:“我只在小时候与你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听师父说过,所以……不太记得你了。” 姬雪收起了长棍:“百晓堂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以为我们千辛万苦重新集结起来,是为了在这里杀你?” 萧瑟急忙转头,冷冷地撇了雷无桀一眼:“赶紧把你的剑收起来!” 雷无桀无辜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师父的独女,姬雪……”萧瑟解释道,“你出现在这里,难道你继承了百晓堂堂主的位置?那师父呢?” “死了。”姬雪淡淡地说道。 萧瑟大惊,一把握住了无极棍,手上杀气陡盛,雷无桀感觉整个百晓堂都几乎震了一下。 “好吧,骗你的。”姬雪仿佛没看到萧瑟愤怒的眼神,淡淡地说道,“但是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连提棍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点逃命的轻功。据说他去寻过海外仙山的神人救治自己,但是他伤得太重,仙人也治不好他。现在和一个瘦竹竿似的大夫住在一座山上,每日调息养气,还妄想着某一日重回巅峰。但我看他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就看哪天挺不过最后一口气,就死了。” 雷无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姬雪这话说得冷漠以及恶毒令人心寒,实在不像是一个女儿会这样说自己的父亲。但是萧瑟并不惊讶,姬若风在姬雪很小的时候就抛下她离家而去,姬雪自然对其有恨意,而且他也听得出来,对方所说的话并不是真心的。 而关于姬雪口中所说的那个仙人—— “难怪莫衣说曾有人和他坐而谈武学之道,原来姬前辈真的去过蓬莱岛。” 至于那个瘦竹竿似的大夫—— “是药王辛百草,难怪多年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萧瑟点点头,“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们。” 姬雪俏眉一挑:“你要去见他们?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你已经害死了他一次,难道还想害他第二次吗?” “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他,只有他能够给我答案。”萧瑟郑重地说道。 姬雪看到萧瑟郑重的表情,狠狠地“呸”了一下。 萧瑟愣住了,雷无桀简直想要拍手叫好:“这一声,呸得好啊!” “你想问当年是谁想要杀你,是谁害得你这么多年成为了一个废人。想知道那年琅琊王谋逆案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操作。想知道你的父皇,是真的狠下心来杀了琅琊王,还是被迫为之或是被奸人所蒙蔽。对吗?”姬雪问道。 萧瑟点头:“没错。” “姬若风知道的,我都知道。”姬雪缓缓说道。 萧瑟微微皱眉:“为何?” “为何?”姬雪冷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来天启,只是作为百晓堂的堂主?”说完这话之后,姬雪摘下了腰间的一块令牌,掷向了萧瑟。萧瑟接过令牌,微微一惊。 雷无桀也是一惊,因为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只不是他的那块令牌上是一条腾云而起的青龙,而姬雪的令牌上,是一只朝天怒吼的白虎。 “我来天启的身份是,天启四守护,白虎。列西方位。” 330 尘封的卷轴 天启四守护。 东方位青龙使,雷无桀。 南方位朱雀使,司空千落。 西方位白虎使,姬雪。 北方位玄武使,唐莲。 四位天启四守护的传人,终于全部都现身了。当年琅琊王集结了四位绝世强者组成了天启四守护,助明德帝登基,之后在死前曾与四守护秘密约定,他们的传人将会守护新的皇位继承人,而当时他们选择的人选便是萧瑟。后来琅琊王因谋逆案入狱,最后自刎于法场之上,四守护相继离开天启城,但是这个约定,他们却并没有忘记。 数年之后,他们终于再度集结。只可惜,有人却已经错过了他们的重逢。 “我会助你登上乘龙之位。”姬雪傲然道。 雷无桀用手肘撞了撞萧瑟:“萧瑟,又有一个姑娘要助你登乘龙之位啊。感想如何?到时候要不要都纳入后宫……”雷无桀话还没说完,一根棍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他尴尬地冲着姬雪笑了笑:“玩笑。玩笑。” 萧瑟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个姑娘的玩笑可开不得,我小时候见过她,那个时候就是一只小豹子,发起狠来我都打不过。” 姬雪收起了云起棍:“你想问的问题,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关于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雷无桀忍不住笑了一下。 姬雪又把棍子举了起来。 但萧瑟却似乎并不想开这个玩笑:“说吧,到底是谁。” 姬雪点点头:“你离天启的时间本来是个秘密,但是仍然被人探听到了消息。白王府请出了五大剑仙之一的怒剑仙颜战天劫杀你,你的确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但是父亲最后还是赶到了,以颜战天当年的实力,入冠绝榜四甲都有些勉强。我父亲当年武力则正值全盛,颜战天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对决了很久,最后颜战天被打退了。但就在这个时候,第二个人赶到了。” “我当时不敌颜战天,很快就被打晕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只见到了颜战天,并没有见到第二个人。”萧瑟说道。 “是。第二个人远比颜战天要可怕。他算准了时机,也知道了颜战天会来,我父亲也会来。就在颜战天被击退,我父亲气力已竭的时候,他出现了。当时整个天启中,能拦住那个人很少,我父亲或许能算得上一个,但是已经战过一轮的他,能勉强保住自己和你不死,已经很难了。” “谁?天启城里不应该还有这样的强者。国师齐天尘?不可能,绝对不会是他。”萧瑟摇头。 “你忘了在天启城的皇陵之中,住着一个让朝野上下都不寒而栗的人。他几乎不涉江湖,但和颜战天一样并列为天下四大魔头。” “前任大监浊清公公。”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错,浊清公公。论武力,他甚至不在魔教教主叶鼎之之下。他在那个夜晚,悄悄离开皇陵,参与了对你的劫杀。我父亲最后救下了你,但最后你和他都被他的绵杀掌所伤。你中了一掌,成了后来那个样子。” 萧瑟微微皱了皱眉,想起了当时的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我父亲一共中了十六掌。”姬雪接着说道。 雷无桀倒吸了一口冷气,片刻之前他还很困惑,为什么连莫衣这样境界的人都无法医好姬若风,现在终于明白了,萧瑟只中了一掌就伤得这么严重,姬若风中了十六掌还能够活下去,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为什么?”萧瑟只问了三个字。 “你以为那些皇陵里的老家伙们不想出来吗?只是因为不够强,这么多年来没有出现一个敢挑战规则的人罢了。但是浊清够强,而且他有手腕,有狠心,也有能够决定朝局的事物。” “什么事物?”萧瑟问道。 姬雪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当年琅琊王平定南诀之乱,在危难关头救了整个北离,所过之处,北离百姓莫不跪礼叩拜,山呼千岁。朝野之上,所有官员对其心服口服,清官敬佩,贪官敬畏。而明德帝,虽然勉强也算得上一位明君。但是与琅琊王的战功相比,却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得见明德帝所做出的成就。当时朝野上下都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琅琊王,不直接当皇帝呢?” 萧瑟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 “那件事物,能帮助明德帝登上帝位。”姬雪缓缓说道。 “混账!”萧瑟怒喝一声,“琅琊王叔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 “是,但是天下百姓想让他当皇帝,文武百官想让他当皇帝。他不想做,可所有人都逼着他做。”姬雪望向萧瑟,“就像曾经的你也想在那间客栈中终老一生,但总会有什么事物的出现,推着你向前,作出决定!” ———————————————————— 皇陵。 围坐在一起的三位老太监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那个卷轴。 卷轴由精美的金线布制成,卷首之处雕琢着一只吞吐火焰的龙首,龙首张大了嘴巴,咬住了卷轴的末端,将整个卷轴密封了起来。 北离开国时连续两位太子都莫名其妙的暴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人蓄意谋害的。于是北离后来便立朝规,不立太子。当朝皇帝会将储君的名字写进卷轴之中,在归天的时候,卷轴上所写的名字,就是继任的帝王。卷轴以龙章火封,且里面封藏着未来真龙的名字,所以叫龙封卷轴。卷轴在年祀祭典那一天,一份交由五大监保管,称传帝命。一份交由钦天监封藏,称达天意。 明德帝至今没有赐下这道龙封卷轴,而曾经的卷轴则会在新帝即位时火焚祭天,所以世间本不该还有龙封卷轴。但是前朝太安殿留下的卷轴,一封被琅琊王萧若风当场撕了,而另一封,则在送往钦天监的途中消失了。所有这个世上,若真的还存在着龙封卷轴,只可能是那一封…… 浊心公公伸手拉开了那张卷轴,卷轴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龙,以及一个名字。 萧若风。 331 旧时风云 百晓堂。 萧瑟没有再说话,姬雪说完那番话后也没有再继续开口。屋里的三个人都突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萧瑟才终于再度开口:“你只需要告诉我,皇叔是否真的有谋逆?”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知道。”姬雪答道。 “谁?”萧瑟问道。 “明德帝。”姬雪缓缓道,“琅琊王被捕入狱之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所以任何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浊清公公,在你离开天启之后很快就病死了。他死得蹊跷,能让他这样死的也只有明德帝。” 萧瑟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太安殿。 殿内烧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火盆,暖和的就像是在春天一样,穿着铠甲的虎贲上尉黎长青时不时便要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明德帝坐在床头,脸色苍白,无奈地说道:“你们不觉得有些太热了嘛?”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全部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床边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拿着针,目光森冷。 床上的人是天下之主,可这一屋之主却是床边的这位小姑娘。 医者为王这四个字在皇宫里并不适用,看太医院里那些战战兢兢的老太医们就知道做帝王家的医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但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却已经将明德帝治得服服帖帖了,明德帝这么多年来有过四个女儿,两个夭折了,一个嫁去了南诀,一个天生有疾,一直在南方修养,一年也少见几回,所以对于这个玉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也新生疼爱,对于她所说的话,也都是言听计从。 华锦头都没抬,依然捣鼓着手上的银针:“搬走五个火盆吧。” “快点,搬火盆。”黎长青如蒙大赦,立刻高呼道。 “轻声点。”华锦不满道。 黎长青急忙垂首:“神医,在下鲁莽了。” 站在华锦身后,负责提药箱的白衣公子笑道:“师父您真是威风了。” 明德帝坐在榻上,望了一眼这个一身富贵相却只是负责提药箱的公子,沉声道:“小神医,你的这个徒弟,颇有些眼熟。你姓沐?” 白衣公子急忙放下药箱,行礼道:“草民沐春风,是华锦神医的弟子,刚刚已经和陛下报过名了。” 明德帝点点头:“我见过你的父亲,你们长得很像。” 沐春风笑道:“原来陛下见过我的父亲,不过暂时我的身份不是青州沐家的人,只是华锦神医的弟子而已。” “你师父让你说话了吗?”华锦瞥了他一眼。 沐春风急忙往后退了一步:“没有。” “那就闭嘴。”华锦掏起了一根银针,“陛下,华锦要行针了。” 明德帝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里,你在孤的身上也扎了太多针了。孤的病这么难医吗?” 华锦叹了口气:“陛下,你知道在我们医者口中常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明德帝问道。 “心病不除,百病难医。”华锦放下了针,“陛下有心病,这个华锦医不好。” “心病不除,百病难医……”明德帝低声喃喃道,“神医的话,孤明白了。” “明白了没有用,关键要治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是陛下心病的解铃人?”华锦问道。 明德帝叹了口气,:“他死了。” 华锦一愣:“死了?” 明德帝躺在床榻上,点了点头:“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黎长青和瑾宣大监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了外屋。琅琊王的名字是个禁忌,旁人不能提,而陛下提的时候,也不是别人该听的。 “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母后就死了,她身前就不算得宠,死后就更没有人记挂着她了。所以也就没有记着我们,我们虽然身为皇子,却并得不到多少宠爱,就连颇有些势力的内监也敢欺负我们。我有一个弟弟,当年他只有六岁,染了重风寒,医了很久也没有医好,最后都快死了的时候,才有一个医术好些的太医赶了过来。但他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就打算走了,并且告诉我弟弟医不好了。” “他就是在那一日死的?”华锦问道。 明德帝摇了摇头:“那一日他没有死。流传在外的说法是,那个大雪夜,我跪在门口,苦苦恳求了那名太医两个时辰。就算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是这样的跪礼也不是他一个太医能够承受得起的。他不得已对我弟弟进行了医治,最后终于将我弟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陛下重情义。”华锦垂首道。 “但那是假的。”明德帝摇头,“那是我让他说出去的故事。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我拔出了母亲留下来的长剑拦在了门口。我说他要是从这里走出去,我就一剑杀了他。他一开始不信,还真的往前走了一步,他迈了右脚,我就一剑刺破了他的右脚。” “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发誓绝不要做那无人问津的皇子,绝不要被人压在脚下,我要和我的弟弟登上天启的底端,让所有人都不敢低头看我!后来我成为了皇帝,他成为了北离的大都护。莫说天启,就算北离,以及整个天下,都畏惧我们。但是他还是死了。” “而且是我杀的。” “那个时候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却愿意提起我的剑去保护他的性命,就算自己会因此蒙罪也在所不惜。后来,我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君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自刎而死,只因为自己提不起勇气,害怕失去手上的那些虚妄的事物。”明德帝掀开了被褥,站了起来。 华锦急忙向前扶他,明德帝低声道:“行针不着急吧,我想出去走走。” “不妨。”华锦轻声说道。 明德帝就这样在华锦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太安殿外大雪纷飞,明德帝望着漫天飞雪怅然道:“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我持着剑站在门口,他医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陛下,为什么你,不自称‘孤’了?”华锦犹豫地问道。 明德帝愣了一下,似乎刚刚才发现了这个不经意的细节,他想了想,轻叹一声:“或许在我想起若风的时候,从来不都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帝。” “而是一个哥哥。有弟弟的时候,哥哥从来都不孤单。” 332 暗河入京 “好大的雪。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黑衣的男子执着伞,仰头看着天。 “只有你们南人下雪时才会撑伞。”站在他身旁背着刀的汉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北方的雪不似南方那般落地则化,不必撑伞的。” 黑衣男子却依然持着伞,摇了摇头:“习惯了。” 背着刀的汉子笑了笑,双手抱胸:“说起来我也曾是南人,不过在天启城这么多年,也慢慢把自己当成北人了。” “手里的刀钝了吗?你曾经是谢家最被赋予厚望的弟子。”黑衣男子终于低下了头,转头望他。 汉子依然咧着嘴,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笑起来的时候依然还像个少年:“天启城的治安真的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刀了。” “用不用并不重要,只要不忘记磨刀,刀就不会钝。”黑衣男子伸出手,看着那些雪花飘落在了掌心,“真的不像南方的雪。”黑衣男子手一握,再一张开,伞猛地收了起来,他手一挥,从伞中抽出了一柄细刃,冲着持刀汉子刺去。 风雪在瞬间迷乱起来。 汉子微微眯了眯眼,长刀却已经拦在了面前,挡住了那柄细刃。汉子叹了口气:“多年不见,苏家主难得来一次天启,就要试我的刀,不太好吧?” “你是谢七刀最重视的弟子,他已经死了,我来帮他试试你的刀。”黑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汉子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之前听到消息,以为是假的,如今从苏家家主的口中说出来,却由不得不信了。” “你也会自己骗自己吗?”黑衣男子问道。 汉子垂下首:“太久没杀人了,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铁匠了。”他眼睛一闭,猛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刀,用力一挥,扫起满地落雪。 落雪弥漫,一剑刺出,抵在了汉子的喉间。 汉子的刀却也架在了黑衣男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同时收走了武器,黑衣男子重新将剑插回了伞中,举起伞,望着天,就像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们这次来天启,是要参与夺嫡吗?”汉子问道。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你猜到了?” 汉子笑了一下:“萧楚河回京,明德帝病重,天启城的氛围越来越紧张了。你们在这个时候来天启,想必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只是我们一向生活在暗处,却要将自己卷入这样的事情,暴露在天下人的目光下吗?” “谁又想一直生活在暗处呢?”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汉子转过头,发现一个穿着暗红色裙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之上,轻轻晃着修长的双腿。 “慕雨墨。”汉子微微皱眉,“一下子两位家主入天启,看来大家长对这次的事势在必得了。” “你错了,不是两位家主。是三位。”慕雨墨手一挥,一份卷轴落在了汉子的手上,“我拿来了大家长的手书,你是如今的谢家家主了。谢旧城。” “真是个坏消息。”被称作谢旧城的男子摇了摇头。 “在天启还有多少谢家的人?”持着伞的男子自然是苏家家主苏暮雨。 “十一个。”谢旧城答道,“十年前随我进天启的有十八个,死了五个,废了一个,失踪了一个。” “这三天陆续还会有十二位谢家的人入天启,苏家会有十三人,慕家也有十个。”苏暮雨说道。 “大家长要把大半个暗河搬来天启吗?”谢旧城无奈地笑了一下。 “大家长其实比我们更先到了,天启城的血该流一流了。”慕雨墨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柔媚的笑意。 谢旧城望着手中的刀:“暗河支持的人是谁?永安王萧楚河?” “他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最难合作的同盟。”苏暮雨说道。 “白王萧崇?”谢旧城又问道。 苏暮雨望着飞雪:“或许吧。” “赤王萧羽?他可真是个令人憎恶的人啊。”谢旧城撇了撇嘴。 慕雨墨笑了笑,依然轻轻地晃着双腿。 苏暮雨轻轻旋转着伞柄,散落那些细碎的飞雪。 谢旧城敲了敲手中的刀:“我知道了。” 白王府。 九王子萧景瑕坐在暖阁之中烤着火,白王萧崇在椅子上披着虎裘静静地坐着。 “我得到消息了,杀死唐莲的,的确是暗河的杀手。”萧景瑕缓缓说道。 凌邵翰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只传信给了无双城,并没有通知暗河。” “是。雷家堡内暗河突然袭杀唐门,事前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情导致了唐门和雪月城直接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你说怀疑暗河表面上支持我们,实际另有目的。”萧崇开口说道。 “这一次暗河杀了萧楚河的师兄,他又会将仇记在了我们的身上。”凌邵翰忧道,“暗河的居心,的确难以猜测。” “而且,如今他们进天启了。”萧景瑕伸回了烤火的手,“最近有很多人来到天启,其中有很多人,我怀疑就是暗河的杀手。可他们至今也没有来见我们。” “大师父还没回天启吗?”萧崇忽然问道。 “怒剑仙……实在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凌邵翰叹了口气。 “二师父呢?”萧崇又问道。 “瑾玉大监前几日来过,他说那位小神医的确是神医妙手,皇帝陛下的病几乎好了,但却时有恶疾发作,他怀疑是从中有人作梗。”凌邵翰答道。 “神医妙手吗?”萧崇手指轻轻敲着椅背。 “王爷的意思是?”凌邵翰微微皱眉,“请那位神医来……” 萧崇没有说话,但场中之人都心领神会,这么多年来,白王萧崇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治好自己的眼睛,如今有这样一位神医来天启,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她如今终日有掌剑监瑾威公公在旁守护,那兰月侯似乎对她也很在意,经常随侍左右。还有那沐家的三公子,好像拜了他为师。”凌邵翰说道。 “让二师父想想办法。”萧崇说道。 萧景瑕点了点头:“我去和瑾玉公公说。” 333 将军在上 北离分三军。 上军,下军,中军。 上军的统帅称上将军,下军则为下将军,唯独中军不一样,中军统帅,称大将军。 大将军叶啸鹰。 昔日北离大都护琅琊王抵御南诀之时,有两位将军跟随其后,一名白衣银甲,翩然若风,沙场之上纵横无敌,治兵有方,所过之处,无论是败退的敌将以及战地的平民都对其颇为敬佩。而另一位,金甲重刀,粗野蛮横,所带之兵皆为虎狼之师,以人头论功行赏,不受降不俘兵,凡是敌营皆要踏平,凡是敌兵皆斩其头,南诀人恨他却也畏惧他。 当时琅琊王统帅北离三军,柱国大将军雷梦杀次之,第三位才能轮到那位凶残蛮霸的金甲将军叶啸鹰。但如今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北离三军再也没有人压得住这位虎狼将军了,这么多年来,三军中只要叶啸鹰开口,其他两位将军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除了明德帝。自从琅琊王死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越来越微妙了。 天启城的禁令已经结束了,但是叶啸鹰却依然没有出府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急着去见萧瑟。在外人眼里看来,叶啸鹰让自己的女儿叶若依替代了自己,自己藏于幕后不再露面。但是,总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 “大将军。有客来访。”管家走进了叶啸鹰的书房。 叶啸鹰虽然长得粗俗,但其实非常擅长排兵布阵,对于兵书了然若心,再加上已逝的将军府夫人是诗书之家出生,所以府上有一处巨大的书房。叶啸鹰此刻便在安静地看书,他眼皮也没抬一下:“不见。” 管家犹豫了一下:“这一次来的客人,可能不那么容易回绝。” “哦?是哪门的尚书,还是那个营的将军?就算太师董祝来了,我想不见,就不见。”叶啸鹰淡淡地说道。 “是宫里来的人,掌印大监瑾言公公。”管家说道,“怕是陛下有话传来。” “不听。”叶啸鹰放下了书。 “大将军好啊。”一个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声传来,管家猛地转头,怒道:“公公,你!” “退下吧。”叶啸鹰挥了挥手。 “是。”管家毕竟是大将军府的管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未经传唤就擅入将军府,此刻心中已是颇有怒意,但见大将军神色平静,才默默地退了下去。 “大将军,冒犯了。”瑾言公公垂首。 叶啸鹰笑了笑,走上前:“你们这五个太监,其实就你看着顺眼。其他四个,要么像书生,要么像世家公子,还有个瑾仙,长得比女人好看。不像话。” “那瑾言呢?”瑾言公公依然低着眉。 “低眉顺眼,笑容谄媚,一脸奸臣样。”叶啸鹰拍了拍瑾言公公的肩膀,“看着就是做太监的料。” 瑾言公公垂着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大将军说笑了。” “宦官嘛,失去的东西太重要了,就总想拉回些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上一任的五大监,就比你们奸的彻底。”叶啸鹰背过身,右手轻轻地敲着左手的手腕,“或许是上一任浊清公公的面具带得太紧了,所以教出来的那些徒弟,一个个都道貌岸然。” 瑾言公公点头:“倒只有我,是浊心公公的弟子。” “那个老不死的。”叶啸鹰冷笑了一下,“说吧,公公来找我何事?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这擅闯将军府,倒也不是什么小事。” “瑾言所来,自有要事。”瑾言公公手轻轻一挥,书房的门已经合上了,“如今明德帝病重,三位封了王的皇子都回了天启,写下新的龙封卷轴自然是迟早的事。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天启城各方都在选择自己的良主,那么我想问问将军的选择?” “你这是公然地挑起党争。”叶啸鹰微微皱眉,望向瑾宣公公,幽幽地说道,“是死罪。” “输了的人才会死。当年陛下获得帝位,靠的难道不是党争吗?”瑾言公公神色平静。 “我的选择,我女儿已经替我做了。永安王萧楚河,整个天启都知道我的选择,就连陛下都不会怀疑。我生平只有两个至交,一个叫萧若风,贵为琅琊王,萧楚河是他最亲近的皇子。还有一个至交,叫雷梦杀,他有个儿子叫雷无桀,如今是萧楚河的至交。我还有个和萧楚河青梅竹马的女儿。我还需要做什么选择呢?”叶啸鹰反问道。 “大将军的选择,是在白王、赤王、永安王之间的。若是这三者,大将军的确别无选择。”瑾言公公眼神中露出一丝精光。 “说下去。”叶啸鹰神色严肃起来。 “但我若给大将军另一个选择呢。”瑾言公公的眉毛不再低垂,笑容渐渐敛起,“一个,更好的选择。”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叶啸鹰握紧了拳头。 “师父给我取名瑾言,就是让我谨言慎行。所以我不喜欢说话,尤其不喜欢说真话。”瑾言公公望向叶啸鹰丝毫不退,“但刚才的这一句,是肺腑之言。” “你手上有什么?”叶啸鹰似乎猜到了什么。 “如将军心中所想,是一封卷轴。上面的名字,也如将军所想。”瑾言公公笑道。 “卷轴呢?”叶啸鹰皱眉。 瑾言公公摇头笑道:“将军也太小看瑾言了,这样的事物,怎会带在身上。” “就算有卷轴,也改变不了所有。”叶啸鹰忽然说道。 “将军十六岁从军,从一名小小的巡街校尉变成了如今的北离大将军。可是你的两位至交却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了战场上,连尸体都不能回到故土,一个死在了法场上,还背着滔天的罪名。大将军不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吗?”瑾言公公缓缓说道。 “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叶啸鹰怒喝一声,“如果公公有什么话,请立刻给我说完!” 瑾言公公急忙垂首:“最好的选择,我已经替将军寻到了。他如今在海上流浪,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拔兵天启,指日可待!” 334 少年情 永安王府。 萧瑟脱下了他的那一身狐裘,换上了一身青衣蟒袍,双手拢在袖中,望着天空中的飘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无桀站在他的身边,用手捻了捻萧瑟的新衣服:“他们一个叫白王,总是穿白衣服。一个叫赤王,喜欢穿红衣服。你那么喜欢穿青衣,为什么不封你为青王?” “卷轴,会在哪里。”萧瑟淡淡地说道。 “还想着卷轴呢?”雷无桀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他还是穿着那一件红色的单衣,一如第一次遇见萧瑟时一般,“拿到卷轴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们拿到卷轴后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拿到卷轴后会做什么。”叶若依从屋内走了出来,“如今陛下病重,这封卷轴的出现,或许会成为一个逼宫的理由。昨天,掌印监瑾言公公来了将军府,他走之后,父亲也离开天启了,我总怀疑,两者之间或许存在着什么联系。” “大将军,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雷无桀问道。 “叶啸鹰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萧瑟直呼其名道,“而他现在也意识到,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 雷无桀看了看神色不变的叶若依,琢磨着萧瑟的话,挠了挠头:“这天启城,真比江湖要麻烦多了。” “有什么麻烦的。”司空千落持着长枪跃过屋檐,从外面掠了进来,惊起一地飞雪,她长枪一甩,“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打十个,来一万个打一万个,还怕了不是。” “千落师姐,有时候我还是真羡慕你。”雷无桀笑道。 司空千落不解:“羡慕我什么?” “多亏了有你在,我才显得不是那么最没脑子的人。”雷无桀说道。 “你找死!”司空千落拿起长枪就追了过去,雷无桀急忙拿起剑就跑。 “千落好像很喜欢你。”叶若依幽幽地说道。 萧瑟神色不变:“雷无桀才是很喜欢你。” 叶若依嘴角微微扬起:“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避开话题。” 萧瑟微微垂首:“我只是觉得你说得不对。” “嗯?”叶若依一愣。 “我觉得她不是‘好像喜欢我’,她就是喜欢我,没有好像。”萧瑟坦然道。 叶若依大呼了一口气:“萧瑟,你改了名字,也还跟小时候一样不要脸。” “至于雷无桀,他好像认为你喜欢我。”萧瑟看着那被司空千落追打着的雷无桀还时不时扭过头来往这边看一眼。 叶若依摇头:“比小时候更不要脸了。” “但我知道你也喜欢他,在雪月城你和他共舞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了。”萧瑟笑了笑,“你知道的,我看人很准。” “那你看自己准不准,你喜欢千落吗?”叶若依问道。 “在这种天启城可能随时都会风云大变的情况下,我们竟然在这里谈论风月。说出去真是不怕别人笑话。” “你又在扯开话题了。”叶若依叹了口气。 “我若是那种喜欢风月的人,四年前就纳妃了,你不要小瞧我。”萧瑟无奈道。 “就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叶若依却不依不饶。 萧瑟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去了南方这么多年,也没有养成打伞的习惯。” 叶若依则看着在屋顶上此起彼伏的司空千落,喃喃道:“腰细腿长,胸大脸小,肤白貌美,还带点小任性,也算是人间极品了。” “你这语气,就像是醉梦楼里看花魁的登徒子。”萧瑟无奈道。 叶若依用手指敲着下巴:“你要是再这么逃避我的问题,我只能认同我的第二个想法了。” “哪个想法?”萧瑟惑道。 “你喜欢的是……”叶若依指着屋檐上的那一袭红衣,“他。” “我呸!”萧瑟怒骂一声,“叶若依你侮辱我。” “那你喜欢司空千落吗?”叶若依循循善诱道。 萧瑟忽然仰头,怒喝一声:“喜欢!” 屋檐上的雪都被震落了好几层。 司空千落和雷无桀同时转头,望向萧瑟。 司空千落不解:“你喜欢什么呀你?” 雷无桀则看向了叶若依,心道:莫不是叶姑娘和萧瑟表白了? 萧瑟一愣,脸竟然微微红了一下。 叶若依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这场景在司空千落看来,就是萧瑟大喊了一声“喜欢”,然后叶若依在一旁笑得不能自已,再然后萧瑟脸红说不出话来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妒意,提起长枪就追了下来。 “现在大师兄不在了,我是你们的师姐。你们最近功练得如何?我一个个试过去!”司空千落二话不说,对着萧瑟一头砸下。 萧瑟急忙拿起无极棍挡了一下,被满含怒意的一枪打得逼退了十几步,双足刚刚立稳,却感觉背后一阵热浪涌来,他猛地转头,只见雷无桀一剑劈了过来,急忙一闪,又退了十几步,踉踉跄跄地几乎摔倒。 雷无桀微微一缓,再度提剑砍来:“我让你说话不算话!” 一切了然如心的叶若依在那里捂嘴笑着。 在这样杀机四伏的天启城里,总还存在着这样一些单纯的时刻,只属于少年们的时刻。 赤王府。 萧羽望着眼前那绝世的美人,悠悠地叹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被你迷住了。可是你的心里,却只是那个莽夫,真是令我好生遗憾啊。” 他面前的那位美人神色似乎有些呆滞,望向萧羽微微有些迷茫。 “还是这样啊,有当时的美貌,却没有当时的神韵。龙邪,还得让夜神医再努力一些。我让她忘了他,却记得其他的一切,不是这般的提线木偶。”萧羽伸出手,摸着那美人精致的脸蛋,“我要一个原原本本的,月姬。” 龙邪急忙点头:“夜神医说他定当尽力而为。” “那个莽夫的消息还没有吗?当时真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赤王的声音中透露着一股凶恶。 “连赤王殿下,也难过美人关吗?”内屋之中,那个突然到访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 赤王笑了笑,依然望着月姬:“不然,为何要这天下呢?” 335 天下乱 听到那房内来客的声音,龙邪就立刻带着月姬退了下去。在赤王府中,任何的事情都瞒不过龙邪的眼睛,但唯独这个客人,每次只和赤王交谈,就连龙邪都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瑾言前几日去了大将军府。”屋内的客人淡淡地说道。 萧羽冷笑了一下:“不出所料。” “事情如我们预期着进行了,但是还是不够。”客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事情脉络太过于清晰了,便容易被人掌控。” “你的意思是?”萧羽微微皱眉。 “我们要让这天下乱。”客人朗声道,“这天下越乱,我们才越有机会。若按照如今天启死水一样的形势下去,那么继承皇位的人必然就是萧楚河。但是上一封龙封卷轴突然出世,便让这已经清晰的局势浑浊起来了,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更乱一些。” “如何再乱?”萧羽问道。 “白王,我们需要白王也加入进来。”客人说道。 “白王?他一向谨慎,如今局势未定,他会轻易动手吗?”萧羽喃喃道,忽然眉毛一挑,立刻领会了客人的意思,“你是说……暗河?” “暗河明面上投靠白王,暗地里向你投诚的事情,如今白王还没有知道,但很快就会察觉。所以不如在此之前,最后利用一下这层关系。而白王拉拢暗河的事情,萧楚河那边肯定早就从百晓堂那里知道了,唐莲的事情已经结下仇了,不妨让这个仇,再深一些。”客人幽幽地说道。 “正好,我也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暗河帮我解决。”萧羽点头道。 “在那位小琅琊王入京之前,我们要让这天启越乱越好。”客人沉声道。 萧羽一笑:“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不。”客人否定了萧羽的话,“此乃驱虎吞狼。他们皆是虎狼,而我们只是秃鹰。我们不如他们强,却等着吃他们的尸体。” 萧羽摇头:“听上去真是不太好听。” 客人没有接话,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暗河是我们手中的利刃,但是苏昌河,要小心。” 萧羽想起那个总是带着银面具的阴沉男子,点了点头:“记下了。” 六四铁铺。 九九道推开了院子的门,走进了铁铺之中。这间铁铺的铁匠在天启城很多年了,活做得很好,收钱又便宜,在这一代颇有些名气。九九道时常前来惠顾,而这里的铁匠——谢六四,也是他天命斋的成员。 天命斋,名字虽然取得霸气,但加入的都不过是一些天启城里的铁匠铺、布面坊、小妓院等不入流的商家。彼此之间会互通信息,互相扶持,他们按时给天命斋交供,天命斋则负责保护这些小商户不被欺压。但是金银在九九道眼里是其次的,他更需要的,是这些小商贩嘴里的情报。 因为小,所以滴水不漏。 九九道曾经酒后说过豪言,光论这天启城九九八十一条道上的消息,他们天命斋不比百晓堂弱。 “九爷,你来啦。”谢六四抬起头,擦了擦汗,放下了手中的铁器。 “没事,您忙您的,我就是过来坐坐。”九九道挥了挥手,拿起随身带的茶壶喝了一口,“刚好路过而已。” 谢六四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头:“九爷这次来不是收供的吧?这不,前几天刚交过嘛……” “啧。”九九道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不是说了就是来坐坐的嘛!什么收供,这样的小事也得我九爷亲自来吗?” “那就好。”谢六四将一柄打得通红的刀放入了凉水之中,发出了呲呲的声音,“那九爷您歇着吧。” “对了,有件事问你一下。”九九道将茶壶放了下来,“最近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奇怪的和尚?” “和尚?”谢六四皱了皱眉,“天启城里好像很少能见到和尚,道士倒是多。” “废话,如今国师齐天尘备受荣宠,道教威势远胜佛教,天启城里一水的破道观、假道士,看着都心烦。你就和我说,见没见过和尚?”九九道不耐烦地问道。 “没有。”谢六四憨厚地笑了笑,“哪有和尚来铁匠铺啊。九爷你这真是问错人了。” “得。我找下一家问问。”九九道站了起来。 谢六四把刀从冷水里拿了出来,聚精会神地望着它:“九爷,这和尚这么重要呢?要麻烦你一家一家的问。” “哎,拜托的主顾是个大人物啊。这个和尚看来对他很重要,不帮他找到,九爷我的皮就得给扒了。”九九道叹了口气,“到时候你们可就开心了。” 谢六四摇头:“没有九爷,我们在天启城可不好混呢。” “别拍马屁了,走了。”九九道挥了挥手。 “九爷,等等。”谢六四忽然唤住了他。 九九道转过头:“怎么?有事?” 谢六四晃了晃手里刚打好的刀:“九爷,你觉得我这刀怎么样?” 九九道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不错。” 谢六四咧嘴笑了笑:“送给九爷如何?” “送我做什么?”九九道一愣。 “送您。”谢六四忽然收起了笑容,“去死啊。” 九九道一惊,神色大变,猛地向后一掠。 却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那谢六四不知何时,竟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 这样的身法……九九道背后冷汗淋漓:“谢六四……你会武功?” “真不喜欢这名字啊,傻傻的。”谢六四叹了口气。 九九道身形一闪,轻轻拍了拍腰间,三柄飞刃冲着谢六四飞去。九九道的武功勉强算得上半个好手,但只是跟天启城里那些混混们相比,真拿到江湖上,随便哪个世家、哪个大帮的弟子,都比他强,但都不一定胜得过他。 因为他狡猾,阴险,狠辣。 三柄飞刃暗器在先。 左手药囊一挥,毒粉弥漫,下毒在后。 脚下步伐急退,逃命开溜为重! 但这只对某些人管用。 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是徒劳。 谢六四收了刀,看了一眼后,扔在了地上。 九九道的尸体摔落在了地上,鲜血慢慢地弥漫开来,他瞪大着眼睛,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我叫谢旧城。死在我的手上,你没亏。”谢旧城俯下身,伸手拂上了九九道的眼睛。 336 旧时初见 天命斋。 九九道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旁边坐着一脸阴沉的独孤孤独,以及泪痕未干的胡蛋还有五呆呆。他们四人从小出身贫寒,一同在天启城长大,小时候九九道听多了评书,便拉着他们自称什么天启四少,当时因为这称呼没少挨人嘲笑和拳头,但四个人还是活下来了,活成了真正的“天启四少”。 四个人中,独孤孤独最稳重,负责大事抉择。胡蛋胆子最小,但是心细,四人中唯一的世家出生,负责账务。五呆呆容貌上佳,年纪却最小,掌管着名为揽月坊的酒楼,实则上这座酒楼是天启最有名的黑市之一,在那里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产生。而九九道,则一直是这个人中最善于和外人打交道的,也是人缘最好的。其他三人,大哥木讷,胡蛋懦弱,五呆呆身为女子很多事情不便,大多数时候都得靠九九道一个人在外面奔波。 但是如今,这个人却躺在了里面。 萧瑟和雷无桀在此时走了进来。 “殿下。”独孤孤独起身打招呼。 萧瑟走到九九道的尸体边,撩起了那块白布。 “一刀毙命,刺穿了心脏。”独孤孤独说道。 萧瑟皱眉:“我见过九爷的身手,若单打独斗的确算不得强,但是想要保命却不难。” “我看过,小九的飞刀用了,毒粉也撒了,而且我查验了尸体,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燕子翩飞’的起身式,他当时正准备逃跑。可对方比他很快,只用了一刀,动作迅捷,狠辣。”独孤孤独平静地说道。 “能让我看一下吗?”雷无桀走了过去,萧瑟退到了一边,雷无桀俯身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个伤口,皱眉道,“这刀法,我曾见过的。但是……不可能啊。” 胡蛋急道:“雷公子你在哪里见过这杀害九哥的刀法?若让我知道了是谁,我势必将其碎尸万段!” 雷无桀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伤口,抬头望向萧瑟:“没错。是他,但他已经死了,被你杀了。” 萧瑟想了一下:“谢七刀。” “对,是他的刀法,可以确认。”雷无桀将白布合上,重新盖住了九九道的尸体。 “可是既然这个叫谢七刀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天启呢?”五呆呆问道。 萧瑟望向独孤孤独:“九爷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早上有一辆马车停在天命斋的门口,却没有人从上面下来。有弟子好奇,就上前查看,然后就看到小九的尸体躺在马车之中。”独孤孤独说道。 “前一天,九爷去了哪里?”萧瑟接着问道。 “小九说出去问一问那个和尚的事。”独孤孤独说道。 萧瑟愣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独孤兄,麻烦给我一张单子。将那天九爷可能去的地方都帮我列出来,我们定帮九爷讨回一个公道。” “单子已经列好了,我们正准备去查。”独孤孤独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按照小九以往的习惯,这些地方他都会亲自去问一番。” “你们千万不可去。”萧瑟接过那张单子,递给了雷无桀,“杀九爷的人,是暗河。” “暗河?”独孤孤独一愣。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为何会突然对九九道下毒手。 “而且刀法应该传自上任暗河谢家的家主谢七刀,并且不逊色于他。这样的杀手,就连逍遥天境境界的高手都难以对付。你们这几日千万要小心。”萧瑟低声道。 独孤孤独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记下了。” 萧瑟随即带着雷无桀走了出去,走到天命斋门口后,萧瑟低声对雷无桀说道:“你留下来,这几天盯紧他们。” “盯紧他们做什么?难不成九爷是他们杀的?”雷无桀不解。 “白痴。你以为以他们对九爷的情谊,会真的放着此事不关,全让我们处理?”萧瑟无奈道,“独孤孤独虽然答应了我,但一定会亲自动手查明此事的。到时候以他们的武功,根据无法对付暗河的顶尖杀手。雷无桀,你要记住,既然暗河也踏入了天启,那么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雷无桀点头:“我就算再天真,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是暗夜里的刺客,当他们踏入这天启,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混乱。只要他们愿意,天启城可以沦为地狱。”萧瑟正色道。 “暗河,真的如此可怕?”雷无桀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天下是有法则的,但是暗河只讲他们的法则。”萧瑟淡淡地说道。 天命斋内,胡蛋急道:“大哥,此事我们真的不管了?” 独孤孤独轻叹了一声:“不管?” 独孤孤独第一次遇到九九道的时候,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那时候九九道九岁,他问独孤孤独:“你叫什么名字啊?” 独孤孤独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九九道笑了笑,“我看你每天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很孤独。我就给你取名叫独孤孤独怎么样?这样的名字,放在评书里,可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侠。” “那你叫什么?”独孤独孤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我叫九九道,因为以后这天启城九九八十一条道上,都有我的名号。”九九道咧嘴笑了笑,“我不想做大侠,只想做个一般有名的人。” 胡蛋第一次遇到九九道的时候,是父亲病死的那天,小妾所生的他被府里的大公子给赶出了家门。那年他十二岁,一个人饿着肚子走在冷风中,最后晕了过去,九九道和独孤孤独在路边捡到了他。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旧但温暖的小屋子里,九九道不怀好意地看着他:“长得真好看,不知道卖到楼子里给那些官人们能卖多少钱。” 胡蛋吓得当时就哭了出来。 九九道一边叹气一边笑骂道:“胆子这么小,就像个蛋一样。你姓什么?” “我姓胡。” “以后你就叫胡蛋了。”九九道笑道。 “我不叫胡蛋,我叫胡翰林。”胡蛋擦了擦眼泪,说道。 九九道过去一脚就踹翻了他:“胡蛋!” 五呆呆成为五呆呆的那一天的确正在发呆,但是她发呆的样子很好看,以至于九九道看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眨眼。事后五呆呆无奈地问他:“你在看什么?” 九九道笑道:“在看你发呆,要不,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五呆呆彼时已经和九九道相熟多年了,无奈道:“你怎么老爱给别人取名字?你是评书听多了吧。” “你发呆的样子真好看,以后就叫你五呆呆吧,和九九道多配。” “为什么是五?” “因为书里说,九五之尊啊。评书里说,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很配的。”九九道一脸陶醉,“五呆呆,等以后你长大了,我娶你好不好?” 如果没有九九道,必然不会有如今的他们。 独孤孤独沉声道:“我们的仇,自然我们自己来报!” 337 生死一战 白王府。 萧崇微微皱着眉头:“听说,天命斋的九九道死了?” 凌邵翰点头:“死了。九九道虽然在上等人的眼前是不入流的角色,但实际上在天启城里人脉很广,有一些事情,拜托他比拜托京兆尹还管用。他的死,对萧楚河影响很大,不仅失去了一个强援,甚至因此会影响天启四少的选择,而天启四少的选择,代表着天启底层百姓的选择。” “但是杀了这样的一个人,等于和整个天启的底层民众为敌。”萧崇叹了口气,“而现在,很多人认为,杀了他的人——是我?” “探子说,九九道是被一刀毙命的,当时雷无桀验了伤,证实了是暗河所为。”凌邵翰说道。 萧崇用手指轻轻地瞧着椅背:“看来暗河已经转投了赤王。” “邵翰猜测不是转投,一开始暗河投诚的时候,可能就已经选择了赤王。”凌邵翰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暗河的线索是大师父给的,大师父不会对我不利,只能说暗河放出消息联系大师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萧崇说道。 凌邵翰点头:“按照暗河的行事作风,的确赤王是他们更好的选择。殿下是治世之君,不喜征伐,与暗河的行径截然不同。当初殿下对于是否寻找暗河帮助也是有所犹豫的,最后是九王子擅作主张才被迫与其合作。” “一步错,步步错。”萧崇摇头,“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凌邵翰沉声道,“既然赤王殿下想让我们和永安王结怨,那么我们就偏偏不如他的意。京兆尹那边,上午来问过了,这件事是要明办还是暗办。他大概也不清楚这件事是不是我们做的。我已经回了,要大办,还是要人人皆知的大办!这个人情卖给永安王,也告知一下赤王,如果他再这么推我们,我们或许会真的倒向永安王。” “怕是永安王不会买我们的这个人情。”萧崇喃喃道。 永安王府。 萧瑟来到后院找到了正在练枪的司空千落,司空千落上午原本想和萧瑟一起去天命斋,毕竟她和九九道也有数面之缘且印象不错,但是萧瑟却把她留了下来,这令她很不满。 “千落,你今晚去一个地方。”萧瑟开口道。 司空千落本来还想生一下气,但看到萧瑟的神情,立刻问道:“去哪里?” 萧瑟凑到司空千落的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司空千落一愣:“为什么?” “我想证实一个猜测。”萧瑟沉声道。 司空千落点头:“好。” 赤王府。 “龙邪,区区一个天启下三路的混混死了,你觉得够乱吗?”萧羽笑着问道。 龙邪想了一下:“虽然九九道的身份地位不高,但是他在天启城的确颇有势力,这会影响到萧楚河在天启的根基。” “不,还不够。”萧羽摇头,“我要的是天启乱,是天下乱。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天下乱?” “殿下的意思是……”龙邪微微有些忐忑。 “放心,我不是要杀皇帝。还不到杀他的时候。”萧羽拍了拍龙邪的肩膀,“让暗河派出最好的杀手,我要杀的是……”萧羽凑到了龙邪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龙邪瞪大了眼睛:“这!” “这才是让,天下乱!”萧羽又拍了拍龙邪的肩膀。 六四铁铺。 铁匠一下一下地打着手中的铁,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呢?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俊秀的男子走了进来。 “胡爷?”铁匠抬起头。 “六四叔。”身为天启四少之一的胡蛋不似九九道那般的蛮恨,反而彬彬有礼地打了一个招呼。 铁匠谢六四放下了手中的铁:“胡爷这次来,是为了九爷的事?” “是的,听说那天九哥来找过你。”胡蛋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那天他从你这儿离开后,去了哪里?” 谢六四想了想,说道:“他要去苏书生的画坊看一下,还说我每天就知道在这院子里打铁,什么事都不知道。” “可我,刚从苏书生那里过来。”胡蛋幽幽地说道。 谢六四摇头:“胡爷你可真不会说谎,你身上有股花粉香,已经是刚从玉舒坊里过来。如果刚从苏书生那里过来,你身上应该是一股油墨味。”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六四叔竟然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胡蛋站了起来,冲着谢六四慢慢地走了过去。 谢六四憨厚地笑了笑:“谁说我们打铁的就一定是粗人呢?” “三步,离你还差三步。”胡蛋忽然停住了,“这个距离,够六四叔杀了我吗?” “原本应该是够了。”谢六四耸了耸肩,脚轻轻一掂,一柄放在地上的长刀落在了他的手上,“如果后面没有人的话。” 独孤孤独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望着谢六四手中的刀,“九弟,就是死在这柄刀上吗?” 谢六四摇头:“他是个好人,这么多年很照顾我。我为他单独打了一把刀。” “为什么杀他?”独孤孤独问道。 谢六四笑了笑:“杀人一定要有理由吗?我是个杀手,只为价钱,不为理由。暂时还没人问我买你们的命,你们可以先走,我不杀你们。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打了才会知道。”独孤孤独双袖一挥,身上真气陡盛。 “天衣功?”谢六四微微惊讶了一下,“从来没见独孤大哥显露过武功,没想到竟是深藏不露。” “告诉我你的真名。”独孤孤独沉声道。 “谢旧城。” “好!” 独孤孤独纵身一跃,胡蛋同时也从袖中掏出了一柄短剑,冲着谢旧城掠去。谢旧城长刀一挥,却被独孤孤独衣袖一把卷住,胡蛋的短剑同时冲着谢旧城的心脏刺去,可那柄短剑刺在了谢旧城的胸口,却再也没有深入寸许。 暗河谢家,外家功夫从来都是三家第一。 “不错。”谢旧城点点头,“很久没有这样的对手了。” 338 今日红衣 “我有一个师父叫谢七刀,因为但凡他杀人,只用七刀。”谢旧城的刀猛地一翻,撕开了独孤孤独的衣袖,“我不如师父,却也想学学师父。我给你们七刀的机会,七刀以后,你们若没死,我认输。” “去死吧你!”胡蛋情急之下再举起了刀,往谢旧城的眼睛刺去,一个人外家功夫练得再好,眼睛永远都无法刀枪不入! “很聪明,赐你第二刀!”谢旧城微微往后一撤,第二刀当头劈下。 胡蛋所有的勇气都在那一刻崩塌了,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刀劲,在谢旧城举起刀的时候,他仿佛就已经看到了自己头颅滚落的画面。他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来。 “胡蛋!”一声怒喝响起,胡蛋才猛地回过神来,只见独孤孤独穿过谢旧城,一把抓住了胡蛋的衣袖,猛地向后退去。他衣袖狂舞,再次卷住了谢旧城的长刀。 “第三刀!” “第四刀!” 独孤孤独的衣袖尽碎,碎片纷飞,拉着胡蛋一退再退。谢旧城却猛地收刀立住了身,随即缓缓将刀举起,挡住了自己的脑后。 一根羽箭碰到了刀刃,瞬间整根被劈成了两半。谢旧城转身,将羽箭挥落在地:“第五刀。” 五呆呆将弓箭放下,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他们布置的杀局,无论是胡蛋还是独孤孤独都是引子,躲在屋檐上的五呆呆才是最后的杀招。她擅长弓箭之术,百步之外仍能射穿别人的眼睛,但是面对一刀就能杀死九九道的高手,她的弓箭没有机会。所以胡蛋和独孤孤独为她创造了这个机会,当谢旧城占净上风,步步紧逼,以为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是,真正的杀手,永远不会有任何一刻的松懈。 谢旧城抬头,望向站在屋檐上的五呆呆,轻轻地笑了一下:“你们太小看我了。” 略带温和的笑容,可是五呆呆却感觉被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跑!”独孤孤独怒喝一声。 五呆呆的双腿却一直在颤抖,她愤恨于自己的恐惧,她艰难地重新举起了弓箭:“我要……杀了你!为九哥报仇!” “第六刀,给你了。”谢旧城纵身一跃,向屋檐上掠去。 独孤孤独急忙提身欲追,却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鲜血淋漓。 “九哥!”五呆呆怒吼一声,猛地举起了弓箭,左手抽出羽箭,右手拉紧弓弦。 一根羽箭再度破空而出。 谢旧城再度一刀挥出,轻而易举地斩断了羽箭,但是刀势仍未停,直逼五呆呆而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点精神上带来的勇气,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谢旧城却忽然停住了。 随即能退! 一退! 再退! 因为有一剑西来。 一袭红衣破空而来! 一剑化去谢旧城所有的刀势。 雷无桀现身于屋檐之上,拍了拍五呆呆的肩膀:“别怕。” “雷兄弟。”独孤孤独一愣,难怪他觉得这几日一直有人偷偷跟着他们。 雷无桀笑了笑,跃到了他们身边:“萧瑟说天启四少重情重义,定不会坐视不管,果然他料得没错。” “重情重义?连自己兄弟的仇也报不了?”独孤孤独苦笑。 “若不是我们入天启,暗河也不会跟来。若不是九哥帮我们查消息,也不会被他们盯上。说来说去,此事和我们终归脱不了干系。”雷无桀摇头,“这仇,我们来报,才是应当。” 谢旧城望着雷无桀手中的剑,沉声道:“好剑,好剑术。” 雷无桀转头望他:“我叫雷无桀。” “听过这个名字。但你比苏暮雨说得要更强,你很年轻,有这样的功夫很了不起。”谢旧城点头道。 雷无桀自小就天赋惊人,十七岁入江湖之时就已经是雷家堡少年高手中的翘楚,但当时仍与金刚凡境有一线之差。直到踏入江湖,入雪月城不过三月,就入金刚凡境,后又经历一番厮杀,入剑心冢得剑心诀,入自在地境。再之后,一番出海游历和闭关以后,稳稳地踏入了逍遥天境。 如今这一身红衣,虽然笑容未变,但的确不是当年那个虽有一腔热血但总是挨打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正如谢旧城所说,他很年轻,却很了不起。这样的成就,许多武林宗师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而雷无桀,才十八岁。 雷无桀却对夸奖他的谢旧城收起了他一贯的笑意,冷冷地说道:“你说你的师父是谢七刀。” “是。他被你的同伴杀死了。”谢旧城点头,“我师父的刀法在我之前,可他毕竟老了。” “我一直很遗憾,当初我如果更强一些,就不必他出手了。”雷无桀望着手中的剑,“九爷是个不错的人,你不该杀他。” 谢旧城笑道:“在我心里,我的师父谢七刀也是个不错的人。” “萧瑟说得对,暗河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们活在自己的法则中。”雷无桀举起了剑,轻声道,“入剑心。” 剑心诀。 心与剑合二为一,心一动,剑即起。李心月曾养剑七日,一剑击败府外几十名高手,直逼天子,面对五大监联手也依然能不落下风。 九九道有日与雷无桀开玩笑说:“评书里总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才是用剑的最高境界,是这样的吗?” 雷无桀无奈地摇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是骗人的。手里没剑,对方有剑,对方过来一刀就把你砍了。你心中再有剑也被砍死了。你看当年天下第一的昆仑剑仙,号称剑术为千古第一剑,还不是有剑。不仅有,还有两柄。” 九九道一脸失望:“评书里就不能说点靠谱的?都说那才是最高境界,我还动手,你就倒下了。那什么是心剑?” 雷无桀想了想:“我也说不太清楚。有机会让你亲眼看一下。” “看好了!九爷!”雷无桀拔剑怒吼,“这就是剑心诀了!” 339 剑心无桀 “你说你想效仿你师父,以七刀杀人。”雷无桀一步跃出,剑已至谢旧城胸口,“你可能以七刀杀我?” “或许不能,但想试试。”谢旧城笑了一下,也拔刀向前。 雷无桀以心驭剑,竟闭上双眼,每一剑出手极快极为果断。在他眼里,此时他和谢旧城就处在一个空旷的冰原之上,天地万物再无其他,只有一刀,一剑。 刀来,剑起。 转瞬之间,雷无桀已经收剑,一身红衣飞扬,嘴角微微扬起:“已经第八刀了。” 谢旧城低头看了看微微有些破碎的袖口:“很好。”他拿起刀,在自己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献血顿时流淌出来,染红了刀身。 雷无桀静静地看着他,他听说过这种以血祭刀的刀客,当他们的血遇上刀的时候,杀性即将更强。 又如何? 雷无桀一剑再出。 以剑心诀御剑。 剑招却依然是雷门所传。 平地一声雷! 谢旧城持刀猛进,身上衣衫被炸得粉碎却浑然不觉,他露出阴狠的笑意,那是杀手在看到猎物将死之时才有的笑容。 暗河谢家刀法之最,杀神。 谢旧城长刀猛挥,冲着雷无桀头颅斩去。 雷无桀忽然睁开了眼睛,心剑长鸣,他微微一笑,提剑而起,挡住了这气势凌人的杀神一刀。 “我姐姐曾有一剑,她想无情入止水,却总被多情扰。剑名多情,曾破过杀神一刀。”雷无桀持剑力指谢旧城,“我也赐给你。” 李寒衣修的是山水剑境,最高境界讲究心如止水,可她总做不到,后来换止水为多情,几乎就入那神游玄境。 一剑多情! 谢旧城只能避其锋芒,步步而退。以面前这个年轻人如今的剑术,暗河中能绝对言胜的只有大家长和苏暮雨,他或许能和他战成平手,但那边还有独孤孤独这样的好手,自己绝对不会战得便宜。他一步退回原地,再足尖一点,已经掠到了屋檐之上。 雷无桀收剑,轻轻地喘着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能让他跑了!”独孤孤独怒喝道。 五呆呆立刻举起弓箭,却被谢旧城一刀挥落。 “你是暗河的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旧城一惊,竟然有人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而他却没有发现。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极美的女人站在那里。 女人极美,可眼神中却满是狠意。 “谁?”谢旧城微微后撤一步。 “暗河的人都该死!”女人怒喝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两柄剑,朝着谢旧城刺去。 谢旧城挥刀一格,却见女人腿一抬,又一柄细刃飞出。 三刀流,不死不休! 雷无桀提剑掠了上来,谢旧城立刻收刀,肩膀之上硬生生地挨了那女人的一刀。谢旧城朝后退去,那女人却犹然不肯收手,两个人目光交错。 “回去告诉暗河的大家长,我叫天女蕊,我会杀光你们。”天女蕊厉声说道。 谢旧城依然笑着:“恭候大驾!”他一掌将天女蕊打开,落在地上以后急速地向前方掠去。 “该死,让他跑了。”雷无桀怒骂一声。 独孤孤独也跟了上来,叹道:“没想到竟是这么可怕的杀手,多亏了雷兄弟了。不然今日我们三兄妹就要去陪老九了。” “独孤大哥功夫也不弱。”雷无桀转头望向天女蕊,“怎么只有蕊姐姐来了?千落师姐呢?” 天女蕊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另有任务。” 太师府。 已是深夜。 董太师才从书房之中走了出来,如今天子病重,他身为监国,比以往做太师之时更为辛劳,每日走出书房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 “老爷你今日又这么晚,小的每日都被夫人、公子们骂。还请老爷注意身体啊。”管家急忙走向前扶他。 “社稷将倾,我眼睁睁地看着,总得扶一把啊。”董太师叹了口气。 管家愣了一下:“真有老爷说得这般严重?” 董太师叹了口气:“陛下病危,几位皇子犹在夺权,朝野上下都是狼子野心的大臣,南面还有南诀虎视眈眈,没有更差的情况了。” 管家摇了摇头,扶着太师往前走着:“可监国又不止我们一人,那兰月侯……” “兰月侯不是不想治国,只是身份特殊,不想招来猜忌。”董太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身,“有贵客来了?” 那庭院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那里。 “太师。”那人轻轻垂首。 管家大惊,太师府戒卫森严,怎么会突然混进来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更何况此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府卫呢,府卫!怎么会突然有人闯进来!来人!来人!” 董太师摇了摇头:“别喊了,此人能来到这里,那些府卫必然已经被解决了。” “只是打晕了而已,董太师是当朝宿老,我们不敢对你不敬。府上的家眷也安好无恙,请放心。”黑衣人彬彬有礼地说道。 董太师点头:“多谢阁下了。只是我为官几十载,除了这些府兵外,自然还会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隐卫。不然,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那人的确是个高手,放在江湖之上也是逍遥天境的好手。对于他,我无法留手,只能杀了。”黑衣人慢慢地走上前,管家和董太师这才看清,黑衣人的身上已经满是血污。 即便是董太师,此时也不由得惊慌起来:“你竟敢……” “太师,抱歉了。”黑衣人将伞插在了地上,手轻轻一举,伞柄带着一柄细刃飞了出来,再轻轻一弹,细刃冲着董太师直飞而去。 这一招很干脆很简单,但对于杀董太师这样一个老人来说,足够了。 那个管家突然往前踏出一步,手轻轻一推,就将那柄细刃打了出去。 黑衣人接回细刃,微微一惊:“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隐卫。” 管家收起了那一副恭谨的模样,眼睛中发出鹰一样的光芒:“你是暗河。” 340 铁手管家 黑衣人点点头:“苏家苏暮雨。” 管家瞳孔微微一缩:“苏家如今的家长,昔日的傀,暗河这么大的人物都进入天启了吗?” 苏暮雨左手一挥,将伞身整个的插入了土中,他握紧了手中的细刃,对准了管家:“阁下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董太师笑了笑:“不仅有名,而且太有名了。” 管家对太师垂首道:“老爷,你就别折煞小的了。” 苏暮雨又望了一眼那名管家,身形一动,已经闪到了两人面前,细刃一挥,却被管家一把握住。 苏暮雨就着月色终于看清了,管家的手上,带着一双猩红色的手套。 管家手轻轻一弹,苏暮雨带着细刃腾空跃起,落回了原地。 暗河苏家家主,连续出剑两次,无功而返。 “离天。”苏暮雨轻轻说出了这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背后的故事,却很重。 杀人王离天,曾经江湖杀手榜上连续十三年的榜首,手上不知道沾满多少鲜血,就连最为神秘的暗河都有数名杀手死在他的手上,一度让整个暗河都黯然失色。后来在奇雷山,遭遇几十名高手围攻后身受重伤逃离,生死不知,下落不名。 “执伞鬼。”离天抬头望向苏暮雨,原本佝偻着的身子已经挺得笔直,“当年没有与你一战的遗憾,今日是要弥补上了吗? “你没有死,但是受了重伤,而且至今没有痊愈,不然刚才的那一击,应该更强。”苏暮雨微微皱眉。 “那年你们暗河设下圈套,从那样一个地狱里活下来,又如何可能安然无恙。”离天冷笑。 “但你还是从地狱里走出来了。”苏暮雨说道。 离天一步跃前来到了苏暮雨的面前,一拳击下:“因为我就是地狱!” 苏暮雨提剑一格,被一拳打退! 离天再近,又一拳挥落。 “听说你重现了苏家的十八剑阵,我想看看!”离天步步紧逼。 苏暮雨一退再退:“要看我的剑,代价很大。” 离天冷笑,一拳将面前的地打裂,走石飞扬,石破天惊:“在我面前,说什么自大的话。” 董太师轻轻地叹了口气:“离天,你离我太远了。” 离天一惊,猛地转头:“不可能。”他是杀人王离天,就算当年重伤以后功力不复当初,但是杀手的警觉性依然还在,他刚刚已经确认过,附近并没有另外的杀手了。 但是他忘了,暗河有一家姓慕,慕家杀人向来悄无声息。 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了董太师的身边,伴随着的,还有数只闪着荧光的纸蝶。白衣女子声音清凉:“奴家慕凉月,见过董太师。” 董太师镇定自若:“姑娘好。” “本来董太师这样的人物,只有苏家主这样的杀手才配得上取你的性命。”慕凉月轻声道,“但是没有办法,今日太师得死了。” “一定要死吗?”董太师问道。 慕凉月点头:“这是太师的命。” 董太师笑道:“你不知道,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董祝,不信命的。” 离天怒吼一声,试图回到董太师的身边,可苏暮雨的剑却拦在了他的身前。 没有人能在执伞鬼细雨般密集的剑势下轻易脱身,就算是杀人王离天也不行。 “再见了。”慕凉月轻轻挥了挥衣袖,纸蝶迎风而死。 “落!”一声怒喝突然从上方传来。 纸蝶还真的落了下来。 “落!落!落!”一声接着一声。 所有的纸蝶都摔落在了地上。 就算有一千只纸蝶迎风而起,也会被来人击落在地。 自以为她本来就叫千落。 司空千落! 声已落,枪再至! 司空千落手持长枪,一枪斩下,将那原本还蠢蠢欲动的纸蝶瞬间扫成了碎屑。 慕凉月大惊,长袖一挥,立刻卷上了那把银月枪。 “就你?”司空千落眉毛一挑,长枪挥落,将那衣袖扫得粉碎。 “孤虚。”慕凉月轻喝一声。 “别孤了!”司空千落一枪打落,“我父亲可是破了百鬼夜行孤虚大阵的枪仙,你这不入流的孤虚阵,也敢在我面前显摆?” 慕凉月背后冷汗淋漓,当年她也曾见过司空千落,当时的她,不过刚入金刚凡境,可如今这枪劲之威,分明已是天境高手才会拥有的。 “苏家主。”慕凉月轻呼一声,袖中纸蝶纷飞而出,却都被司空千落的长枪扫得干干净净。 苏暮雨心中一冷,对面的离天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原来是离天困住了他,而不是他困住了离天。 “走。”苏暮雨身形一闪,掠回了伞边,将细刃插回了伞中。 “走?”离天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猩红色手套,“可没那么容易。” “苏家主!”慕凉月猛地拉住衣领一甩,整件白衣被她从身上扯了下来,白衣瞬间化成了无数纸蝶,朝着董太师飞去。 司空千落长枪狂舞,拦在董太师之前将那些纸蝶卷成碎片,没有一只能够从枪风中飞过。 苏暮雨轻轻一扣伞柄,一柄细刃从伞身上弹飞而出,冲着董太师飞去。 离天眉毛一皱,疾步向前,却见苏暮雨一个转身,手中油纸伞拦在了他的面前。 “滚开!”离天一脚将其踢开,掠到了董太师的身边,将那柄剑快要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一手将它握住,他手轻轻一动,细刃弹射出去,却落了空。 苏暮雨和慕凉月已经趁此机会悄悄逃离了。 董太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真是有几分刺激啊。” 离天脸上的阴狠表情一点点地退了下去,重新变成了那副有些拘谨的管家模样:“老爷说笑了,这么刺激的事情,可得少发生几次。” 司空千落放下长枪:“这暗河胆子也太大了,太师也敢暗杀?” 董太师笑道:“的确,竟然来杀我。胆子可真大。” 管家点了点头:“我让人去查,看到底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董太师摇头:“不必,既然这位千落姑娘来了,那么想必,答案永安王殿下已经知道了。” 341 君道霸道 “暗河去刺杀董太师?”叶若依听到司空千落带回来的消息后惊了一跳,“太放肆了。” “谁都知道董太师不涉党争,从不会支持某个皇子,当年明德帝登基前一样,如今也一样。杀他不会有半点影响,但整个朝堂和天下却会有如重击。”萧瑟说道。 叶若依皱眉:“莫非是那日董太师来了千金台赴宴,他们认为董太师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们若这么天真,也就没有能力活到现在了。根据你以前的消息,暗河是被白王拉拢了?”萧瑟问道。 “是的。无论是截杀李寒衣的落雷山,还是试图毁灭雷门的唐家堡,附近都出现了那位白巾蒙眼的白王的身影。暗河应该是被他拉拢了,但是……”叶若依不解,“以白王萧崇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的确不会。小时候我们曾经在稷下学堂念书,当时的祭酒先生是化名的儒剑仙谢宣,他曾让我们择自己的帝王道。二哥选的是君道,所谓君道,重德行,讲仁义,以贤德服人。至于老七,选的是霸道,霸道本属于乱世之君,以武服人,以刀行政,可老七说无论哪个朝代,皆是乱世,这是大不敬的话,但是谢宣却没有苛责他。二哥虽然为了帝位一直阻止我入京,但是他不会背弃自己的君道,杀太师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做。”萧瑟点头。 “你当年选的是什么道?”叶若依好奇地问道。 萧瑟笑了笑:“我选的是游侠道。” “游侠道?”叶若依一愣。 “纵剑江湖,醉酒高楼。那一年我十岁,那就是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萧瑟手轻轻地敲着桌子。 叶若依笑道:“听着像是雷无桀才会说的话。” “我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名字。”雷无桀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叶姑娘叫我做什么?” 叶若依盈盈一笑:“只是听萧瑟说他小时候的事,感觉有点像你。” 雷无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懒洋洋的萧瑟,不屑道:“就他这半老头子,像我?” “半老头子?”叶若依捂嘴偷笑。 雷无桀点头:“你看他,每天一副懒洋洋冻成狗的样子,不是半老头子是什么?” “无聊。”萧瑟打了个哈欠,表示不想搭理他。 “公子,有客人来了。”徐管家站在正厅口,恭敬地说道。 “哪家的客人?”叶若依问道。 “是那位替陛下治病的小神医,还有青州沐家的三公子。”徐管家答道。 萧瑟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华锦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沐春风背着一个小药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这个场景可着实把萧瑟他们给看呆了。 “也不知道青州沐家的老爷子看到沐春风这幅德行,还愿不愿意把家主之位给他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华神医。”萧瑟起身唤道。 华锦眉头一皱:“这怎么听着像是在叫一个老头子?” “叫我师父神医就好。”沐春风清了清嗓子,说道。 华锦很满意沐春风的话,踮起脚拍了拍沐春风的肩膀:“说得好。” 沐春风急忙弯腰迎合华锦的动作:“谢谢师父的夸奖。” 周围的人看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雷无桀嘲讽道:“当年在船上见沐兄之时,只觉那般风流倜傥。可今日一见,沐兄在溜须拍马方面,也甚有天赋啊。” 华锦转头,冷冷地望了一眼雷无桀,手轻轻一抖。 雷无桀笑着哈了一口气,那根细小的银针在他面前融化成了一滴铁水:“神医,我可不是在剑心冢里的那个病人了,又想封我的哑穴?” 华锦气得脚一跺:“我们走。” 叶若依叹了口气:“雷无桀,你大概和神医一个年纪吧。” “师父,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沐春风急忙把华锦拉了回来。 萧瑟走上前问道:“神医,我父皇最近的病如何了?” “心病不除,百病难医。你父皇的病我早就治好了,但是总会复发,怕是心里的事放不下,但我还怀疑,宫里还藏着一位神医。”华锦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皇帝陛下病情的反复,怕是和他有关。” “有人在下毒?”萧瑟惊道。 “要是下毒,我必然能察觉,是一些很微妙的,我也难以说明白的东西。”华锦叹了口气,“我前几日在饮食里发现了猫腻,昨天在熏香里找出了怪药,今日出行之前,又发现皇帝陛下的床上有小蝎子。救一个人需要很久,可杀一个人只需一刻。” “鬼医夜鸦。”叶若依想到了一个名字。 “我也想到了这位没见过面的师叔。”华锦点头,“但我会加强警惕的,你父皇我必然保他无忧,但是我这个师叔,你得帮我找出来。我还想回家呢,这天启城,也太无聊了。” “青州云间城有意思!”沐春风急忙道。 华锦白了他一眼,又望向萧瑟:“还有一件事。” “何事?”萧瑟问道。 “有一个像是大学士还是什么样的人来找过我,但是我听别人叫他公公啊什么的,虽然我觉得不太像。他让我去帮他看一个病人,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问了兰月侯,他说让我来问问你。” “掌册监瑾玉公公。”叶若依和萧瑟相视一眼,问道,“他要你去医谁。” “他说是一个瞎子,小时候喝了别人的一碗水,后来就看不到了。如今过去二十年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华锦说道。 “白王萧崇。”叶若依皱眉。 “你能治吗?”萧瑟问道。 华锦想了一下:“若是刚瞎没多久,我行针逼出毒就好了。但是瞎了二十年,或许得换一双眼睛才行。” 雷无桀一愣:“神医你在说笑话吗?眼睛还能换?” 华锦懒得搭理他,直接问萧瑟:“你就说,医还是不医?” “你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你本该做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很有钱,不怕付不起你的诊费。你当然可以去医……”萧瑟说着,却被叶若依出口打断:“萧瑟,不可!” 萧瑟摆了摆手:“没事。但你医的时候记得说,是我让你来的。” 342 冰姬雪女 司空千落懒得和萧瑟、叶若依算计哪些有的没的,一个人坐在屋顶上,之前的很多个日夜,她也是这般躺在雪月城的屋顶上,看着苍山之上圆月升起,当时她很好奇天启城是什么模样,但是真的来了,却发现天启城真的好没意思。 “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啊。”司空千落望着远处喃喃道,忽然望见远处似乎有一个身影落入了永安王府中,司空千落一把握住了银月枪,低声骂道,“真是一群赶不走的苍蝇。” 那人落在永安王府后,疾步朝着正厅走去,一路上避开了所有的守卫,可就当即将踏入正厅的时候,却被一枪拦住了去路。司空千落双手抱拳,站在屋檐上,俯身朝着那人望去,叹了口气:“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为何要做杀手呢?” 来的人穿着一身白色狐裘,头发雪白,面容绝色却带着几分森冷,女子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司空千落:“朱雀。” 司空千落纵身一跃,足尖一点落在了枪尾之上,傲然地望着女子:“你们暗河都喜欢以代号叫你吗?是,我是朱雀,你是什么?” “白虎。”女子冷冷地答道。 司空千落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一片雪白的女子,笑了一下:“倒是配你。”她目光忽然一冷,脚往前用力一踢,银月枪冲着女子刺去。 女子一个侧身,腰间一根长棍袭出,把长枪打了回去:“功夫不错,脑子不好。” 司空千落一把握回了长枪:“白虎?等等,白虎?是青龙白虎的那个白虎?” 女子收回了长棍:“不是雷无桀那样的白痴,就是你这样冲动的姑娘,萧瑟的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四守护吗?” “这不是有你吗。”萧瑟和其他人听到了动静,从正厅内走了出来。 女子自然就是如今百晓堂的堂主姬雪,也是如今天启四守护的白虎。她冷冷地望着萧瑟他们:“这里还挺热闹。” 司空千落收起长枪,不满道:“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进,偏要鬼鬼祟祟的,这要怪谁?” “我从大门口走进来?你知道天启城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扇门吗?”姬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萧瑟笑了笑:“先进来吧。”他转过身,往正厅走回,却看到沐春风像是傻了一样的站在原地:“沐兄,怎么了?” 沐春风低声喃喃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你在嘀咕什么?”华锦拍了拍他的后背。 沐春风走上前一步,拦在了姬雪的面前:“这位姑娘,我是青州沐家的沐春风,幸会幸会。” 姬雪望着他微微一皱眉:“我知道。” 沐春风一喜:“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 “你给的那颗明珠被那小子两百两银子给卖了。”姬雪忽然说道。 沐春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两百两?那颗东海夜明珠乃世间珍品,两万两还差不多!” “青州沐家,还真是一代更比一代能败家。”姬雪继续朝前走去,却又被沐春风一手拦住,她不耐烦地望着他,“何事?” 沐春风笑道:“可我还没认识姑娘呢。” “姬雪。”姬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沐春风立刻一拍手:“好名字,配姑娘。向子諲冰雪肌肤,靓妆喜作梅花面。寄情高远。不与凡尘染。姬雪,妙哉妙哉……” “沐公子。”姬雪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学富五车,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念诗了?” “我今天二十有一了。”沐春风继续说道,“不知道姑娘几岁了,婚配没有。哦哦哦,我尚没有婚配……” “闪开!”姬雪手中棍子一扬,讲沐春风打飞了出去。 华锦转身立刻回了正厅,假装和自己的这个徒弟没有关系。 雷无桀叹了口气过去扶她:“你也不先打听打听人家是谁,不好惹的。” 司空千落看着萧瑟和这女子说话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比对一般的人,要亲切很多。叶若依走到了她的身边,笑道:“他们自小相识,姬雪的父亲是萧瑟的师父,是这个世界上萧瑟最亲近的人,甚至甚过他与皇帝陛下。所以,他对姬雪总归有些不一样的。” “哦。”司空千落依然有些不开心。 “但他对你,才是真的不一样。”叶若依走回了正厅。 司空千落愣在原地,喃喃道:“我也……不一样吗?” “姑娘,姬雪姑娘呢?”沐春风在雷无桀的搀扶下走了回来。 司空千落转头问他:“沐公子,这位姬雪姑娘真的如此漂亮吗?” 沐春风点头:“世间女子,我从未见过有比她更美之人了。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尘土?”司空千落握紧了长枪。 “尘土!”沐春风说得掷地有声。 司空千落手一挥,再次把沐春风打飞了出去。雷无桀叹了口气,决心撒手不管:“我会的诗没你多,我只会一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萧瑟回到了正厅,问姬雪:“你此次忽然登门,难道是那件事物有了消息?” 姬雪点头:“的确有消息,但这个消息,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 叶若依和萧瑟相视一眼,司空千落不满道:“我们也不能听?” 姬雪坚持道:“是。” 叶若依叹了口气:“给我们一个理由。” 姬雪望着萧瑟:“我父亲应该教过你,最重要的消息,只要必须要知道的人知道就好了。这个消息,只需要你知道,我知道。” 萧瑟还没说话,叶若依率先开口了:“好。” 姬雪点头:“你很不错,萧瑟身边总算还有一个可靠的人。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消息是大家都可以知道的。不光是你们,整个天下很快就会知道。”她一挥衣袖,一个卷轴被她握在了手中。 金光流转。 雷无桀惊道:“这难道就是金榜?”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 上一次金榜更换,他们在海上错过了,这一次的金榜更换,他们终于能够亲眼见到了。 343 金榜重论天下 “这就是金榜!”雷无桀高声呼道,这就是他从小听到大的金榜,无论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高手,还是成名已久的武学大师,都躲不开这一纸金榜的评定,都期望这一纸金榜之上出现自己的名字。他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金榜之上能够出现他的名字,而金榜消失多年后的再度出现,他真的入榜了,只是他却没有亲眼看到,如今看着金榜就在眼前,他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 萧瑟笑了笑:“让百晓堂的堂主亲自来颁榜,还真是荣幸。” “不必感到荣幸。”姬雪一把把金榜拉开,“虽然我们之前是从属关系,但是金榜向来公正,你们并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请各位观榜!” 金榜第一榜,百兵榜。 剑心冢也有剑谱排名,但他论的只是剑,而百兵榜,说的则是人。 百兵,枪为王。第一个名字没有变过了,司空千落嘴角微微扬起。 枪仙,司空长风。持枪:乌月枪。 枪之下,便是剑。 剑仙,孤剑仙洛青阳,持剑:九歌。儒剑仙谢宣,持剑:万卷书。怒剑仙颜战天,持剑:破军。雪月剑仙李寒衣,持剑:铁马冰河、桃花。雷剑仙雷轰,持剑:刹雷。无双剑仙无双,持剑:无双剑匣。 “雷轰师父也成为剑仙了。”雷无桀喜道。 萧瑟和叶若依眉头紧皱,剑仙榜上出现了六位剑仙,道剑仙死后雷剑仙将会替代他的位置,这是他们早已经料想到的。只是那第六位剑仙,却是他们未曾想到的。无双城新任城主无双能打开无双剑匣,以后自然能超过宋燕回,但是这么年轻就能成为剑仙…… “那小子都当剑仙了,厉害厉害。”只有心思单纯的雷无桀还在那里真心诚意地夸赞。 刀仙,霸刀澹台破,持刀:麒麟牙。鬼刀摘月君,持刀:阴阳。温柔刀苏雨落,持刀:迟落。刀仙榜并没有变化,依然是北离霸占剑仙榜,南诀一揽刀仙谱。 下面那些名字也依然没有变化。 只有最后一栏写着,酒仙百里东君,退世清榜。 退世和辞世并不是一个意思,所谓退世,大概就是退出这个江湖了,既然退了江湖,就不必再入武榜了。 “这也要告诉天下吗?”萧瑟问道。 姬雪平静地说道:“不然你希望全天下都以为百里东君死了吗?” 金榜第二榜,良玉榜。当初唐连、雷无桀、司空千落都入了这个榜单,这也是他们如今最有机会进入的榜单,而雷无桀和司空千落期待的是,他们的名次,能不能更进一步。 雷无桀立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榜,一个一个念着上面的名字。 “良玉榜第八,雪月城弟子,谢烟树。”雷无桀咽了口口水,“原来那家伙这么能干啊。” 那个总是在登天阁最顶层吃包子的少年,这才初入江湖,刚刚崭露头角便被排入了良玉榜,看来当年那登天阁的第一层没有白守。 “良玉榜第七,温家温良。”雷无桀想了一下,“是当日来过雷家堡的那个温良?温家的人,也会入良玉榜?” 良玉榜向来按照武力排名,温家虽然号称毒步天下,让江湖人闻之皆惧,但是武功从来不是他们所长,所以温家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入过金榜了。 “良玉榜第六,唐门唐泽。”雷无桀听说过这个名字,上次还排在他们前面,“师姐,这家伙被比我们比下去了。” 萧瑟冷笑一声:“也许是你退榜了呢?” “良玉榜第五,雪月城弟子,司空千落。”雷无桀没理会萧瑟,继续念了下去,“师姐,不错啊。难道我是第四?第四,青城山弟子,李凡松。那家伙进步挺快啊!我我我我,看到我了,我是第三。良玉榜第三,雪月城、雷家堡、剑心冢弟子,雷无桀。我的名号真长啊,威不威风,霸不霸气?我入了前三诶!” 萧瑟无奈地对姬雪说道:“后悔把他排进良玉榜了吗?你们要不新开一个白痴榜,给他一个首甲当当?” 姬雪摇头:“少年心性,当再升一名才是。” “良玉榜第一,雪月城弟子,落明轩。”雷无桀大惊,“直接就第一了?” 这一次不仅是雷无桀,场中之人皆大惊。落明轩,几个月前还只在良玉榜末名,这么短时间就成为了首甲?更何况这段时间里,司空千落还有雷无桀都进步神速,踏入了逍遥天境,这落明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进步如此? “仙人六博术?”雷无桀和萧瑟相视一眼,“他悟出来了?” 萧瑟轻轻点了点头:“想必如此了。” “既然跳过第二直接就第一了,想必还有一位第一?是之前的无心,还是无双?”雷无桀再往下望去,突然愣住了,又望向萧瑟,“怎么是你?” 良玉榜第一,雪月城弟子,萧瑟。 萧瑟无奈地耸了耸肩,望向姬雪:“只是良玉榜?” 姬雪点了点头:“我上次与你试过手,以你现在的境界,只配得上良玉榜。” 萧瑟叹了口气:“难得重出江湖一次这就弱了别人一头,想必刚才那位入了剑仙的昔日良玉榜首甲,能入冠绝榜了?入了几甲?” “你往下看便知晓了,只是另一位之前的良玉榜首甲无心,他的名字想必你是看不到了。”姬雪叹了口气,“自他踏入天启,我们就失去了他的行踪,至今也没有找到。” “以百晓堂的能力,也找不到吗?”萧瑟皱眉。 “百晓堂总堂虽然位于天启城,但我们最难探究的,依然还是这座城。这座城里有很多地方,是即便百晓堂也无法涉足其中的。”姬雪幽幽地说道。 “皇宫。”萧瑟缓缓说道。 “或许还有更多的地方。”姬雪意味深长地说道。 “放心吧,以那和尚的能耐,只有别人吃亏的道理。”雷无桀上前拍了拍萧瑟的肩膀,他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却强自笑道,“我们继续往下看榜吧。” 344 冠绝天下 金榜第三榜,冠绝天下—冠绝榜。 封榜后再度打开的冠绝榜,短短几个月,还会有什么变化吗? “既然你说百里城主会退榜,那么同样闭关的莫衣也会退榜,冠绝榜上两甲皆退,谁会替代他们的位置?”叶若依也向前仔细地看着那张榜。 “冠绝榜第四甲。”雷无桀慢慢地念道,“颜战天,澹台破、雷轰、无双。师父,师父竟然入了百兵榜,也入了冠绝榜!等等后面那行小字是什么?“ 姬雪微微一笑:“是百晓堂写定的评语。” 颜战天:以怒养剑,一剑可破万军,气势天下无两,得入四甲。 澹台破:开天霸刀,毁天绝地,天下刀客无不无避其锋芒,得入四甲。 雷轰:觅得名剑,得悟剑道,雷门火器术与剑道相融,创一代剑宗,得入四甲。 无双:无双城百年来继首代城主之后再开无双剑匣,能驭十二剑,再驭一剑,天下难觅敌手,得入四甲。 “无双。”萧瑟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已经十二柄飞剑全都能驾驭了。” 雷无桀皱眉:“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可一定要和他好好比试一番。对了上次上榜的离天和谢宣前辈呢?” “离天新近有过出手,根据那晚战斗的情况,离天目前境界下跌,虽然仍为天境高手,但已经不足以和冠绝榜上的高手相比。故落榜,至于儒剑仙谢宣,你可以看下去。”姬雪淡淡地说道 “冠绝榜第三甲,谢宣,摘月君,雷云鹤。” 谢宣:不求俗名,不用名剑,可却称名士,剑气脱俗,公子如玉,得入三甲。 摘月君:不见其人,不闻其刀,杀人无形,离去无踪,得入三甲。 雷云鹤:云中之鹤,九天引雷,世间绝技,重现江湖,得入三甲。 谢宣升了一甲,入了第三甲,而上一次还没入榜的雷门现家主雷云鹤则一跃进入了三甲,那原本三甲中的其他二人…… “冠绝榜第二甲,唐怜月,司空长风。” 唐怜月:唐门百年第一奇才,重整江湖,再掀风云,得入二甲。 司空长风:枪术天下第一,奇谋之才,以江湖为棋盘,保雪月城天下第一之位,得入二甲。 “父亲,果然入二甲了。”司空千落低声道。 “怎么了?”萧瑟问道。 司空千落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开心:“自从我们从海岛回来之后,他就经常闭关练功,他说如今二城主伤重,大城主又暂时不会回来,那么他区区一个三甲,撑不起雪月城的天下第一,需要再进一步才行。只是……” “只是他虽然入了二甲,但是原本在二甲的某个人。”萧瑟定睛望去,“却已经离开二甲了。” 冠绝榜首甲,慕凉城,洛青阳。 洛青阳:仙人闭世,百里不归,放眼天下,再无可匹敌者,得入首甲。 “仙人莫衣已经闭关十年,不会再入江湖,百里东君陪伴着他,也不会归来,整个天下,能胜过这凄凉剑仙的人,真的不存在了吗?”叶若依问道。 姬雪点头:“至少在百晓堂目前的情报来看,司空长风和唐怜月,他们的实力与洛青阳,还有一线之隔。” ———————————————————————————— 无双城。 无双正坐在城墙之上发呆。 卢玉翟正坐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张榜单,他在拦截萧瑟时与雪月城众弟子一战,结果被对方打得一败涂地,至今手边都还放着一副拐杖。 “师弟,你入冠绝榜了。”卢玉翟静静地说道。 无双城此时已经欢呼成了一团,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入过金榜了,前几个月的良玉榜首名已经让他们沸腾了好久,如今新任城主再入了冠绝榜,和怒剑仙颜战天这样的高手齐名,着实让他们兴奋起来。说白了,这么多年无双城还能被称为天下四城之一,都是仰仗着旧时的荣光,如今无双的横空出世,真是他们最大的救星。 “百晓堂,不是什么好人。”无双看也没看那张榜单,只是打开了剑匣,一柄一柄擦着那些精美的飞剑。 “是啊,偏偏这个时候颁榜。原本天下只知道无双城出了一个少年英雄,留些猜想让他们去胡说便是了。现在堂而皇之的入了冠绝榜,还加了那不怀好意的评语。现在谁都知道我们这里有个重启了无双剑匣的新城主,想再要装也装不下去了。”卢玉翟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去天启?” “云梭、轻霜、风箫、红叶、蝴蝶、绝影、杀生、破劫、玉如意、绕指柔。”无双轻声唤道,十柄飞剑从匣中飞出,落在了他的面前,无双手指轻轻地敲着剑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风铃一般,“真好听啊。” “荒。”无双再轻声一唤,有一柄飞剑掠起。 “茫。”无双一敲剑匣,十二柄飞剑的第二柄也落在了他的面前。 “大明朱雀。”无双轻声唤道,然而匣中的那柄长剑却没有半点回应。 “大明朱雀!”无双难得地大喊一声,长剑微微晃了一下,却也只是晃了一下。 无双挠了挠头:“看来我的剑和我说,我还要再等等。” ———————————————————————————— 雪月城。 登天阁十三层,一身白衣的落明轩坐在那仙人六博的泥塑面前,紧紧地皱着眉头。七柄长剑被整齐地插在他的身后。 “还在看呢?该吃饭了。”尹落霞拿着篮子走了进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百晓堂刚送来了金榜,你是良玉榜首名。” “良玉榜首名?那无双城的小子呢?他不是之前的良玉榜首名吗,难道被我给压下去了。”落明轩回头问道,声音中难掩喜意。 “不,他出良玉榜了,如今是冠绝榜四甲。”尹落霞淡淡地说道。 “妈的!”落明轩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输了那个臭小子一头。不吃饭了,继续练剑!” 尹落霞走过去就把他踹翻在地:“在你师父面前说脏话!胆子肥了啊你!给我来吃饭!” 345 竹断雪月 “最近剑练得如何了?”尹落霞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 落明轩大口大口扒着饭:“那还用说,自然是大有所成,不然你看那良玉榜,怎么会把我放到首名?” “大有所成?”尹落霞放下了筷子,“没有入冠绝榜,那就说明还差了点什么?” “师父你要不要试试我?”落明轩放下了空碗,得意扬扬地问道。 “好!”尹落霞手一挥,一根筷子就冲着落明轩飞去,落明轩一笑,微微一笑,手一挥,一柄短剑已经在手,再一挥,将那筷子劈成了两半。 “还算机灵。”尹落霞身形一动,已闪到了落明轩的面前,一拳打去。落明轩再一挥,短剑已换成了长剑,一剑刺入了尹落霞的袖中。尹落霞长袖纷飞,退了三步,点了点头:“是有点意思。” “我觉得那传说是真的,前朝每位天子身边都有这样一位兄弟影卫学习绝世剑术。后来国亡了,那位身怀绝世剑术的影卫皇子却活了下来,最后流落民间,将一身剑术藏于了这仙人六博的泥偶之中。”落明轩笑道,“这剑术,真的绝了。” 尹落霞笑了笑:“那比我传的功夫是要厉害多了。” “那可不是,这剑术再厉害,也算不得天下第一,可师父的赌术才能算得上天下第一。”落明轩放下了剑,竖起了大拇指,“那才是真本事。” 尹落霞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落明轩的额头:“就你会说话。” “师父啊。”落明轩叹了口气,“你说你现在放下了那宋燕回,可也总不能孤苦一生吧,你也不小了。” “怎么?”尹落霞秀目一瞪,“这是要给师父我说亲了?” “师父,你觉得司空城主怎么样?”落明轩幽幽地问道。 “心里住着别的女人的人,都不怎么样。”尹落霞用手拍了拍落明轩的脑袋,“司空长风心里,这辈子都只会有那个女人。而且你师父说,只配给别人做续弦?” “那师父,你觉得我怎么样?”落明轩笑嘻嘻地问道。 尹落霞愣了一下,面目一下子冷了下来:“你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落明轩尴尬地笑着:“师父我错了。” “剑术好了,连师父都敢调戏了?”尹落霞声音越来越森冷。 “师父我错了。”落明轩说话都有些颤抖了,虽然剑术大成,但不妨碍他依然是个怕师父的徒弟。 “错了?”尹落霞眉毛一挑,“如果师父说觉得你还不错呢?” “啊!”落明轩面色大喜,“真的吗?” “真的。”尹落霞一把握住了落明轩的手腕,整个的翻了过来。 “啊疼疼疼,师父疼!师父轻点!”落明轩惨呼起来。 登天阁下,司空长风听着楼上的惨叫声,摇了摇头:“雪月城没了那几个活宝,也就靠这对师父才有了些活力。” 拄着拐杖的竹和龙耳站在他的身边,龙耳手中拿着金榜,叹道:“枪仙没有入首甲,可有些遗憾。” “没有办法,这几年他们都把雪月城的事交给我,自己一个酿酒一个练剑,我的枪术一直没有突破,这几个月临时抱佛脚,终究不如洛青阳的十年如一日,也是应当的。” “到时候孤剑仙若直奔天启,城主将会如何?”竹开口问道。 “一枪一人,此路不通。”司空长风笑道,“拦路这件事,很多年前我就开始做了。” “若是拦不住呢?”竹追问道。 “那就死。”司空长风沉声道。 竹点头:“当年堂主就对司空城主评价甚高,如今这段日子接触下来,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拦不住,死。”司空长风若有所思地望了竹一眼,“这一点,小友不是已经身先力行了吗?” 竹苦笑了一下:“司空城主,有一句话我不得不问,我还有多少时日。” 司空长风想了想,叹了口气:“随时。” “我明白了。”竹点点头。 一旁的龙耳读懂了他们的唇语,神色大惊,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竹没有回答,垂着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司空城主,可容我们二人单独谈一谈吗?” 司空长风点了点头:“自然。”说完之后就纵身一跃,往登天阁上飞去:“仙子,我们还指着你的徒弟振兴雪月城呢,可别把他打死了啊。” 竹望着龙耳笑了笑:“我们去苍山上走走吧。” 龙耳跟着竹往苍山走去,但脸上的神情却一直很严肃,她坚信刚才自己没有读错,竹在问司空长风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而司空长风的回答是随时,但是竹一直没有开口,她便没有再问。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只是一个引着另一个往前走去。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你牵着我,我跟着你,也没有人说话,就这么一直很安静地走着。虽然无趣,但却心安。”竹笑了笑,“其实有多时候我都说话了,但你看不到。” “这一次。”龙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到了。” 竹停了下来,两个人站在苍山脚下,相对而立。竹叹了口气:“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们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也不知道堂主怎么想的,把我们安排到了一组。我看不见东西,不知道我说话你能不能看到,很多时候都麻烦你了。”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因为说话对于她来说并不容易,所以龙耳每次说的话都简洁明了。 “那天其实我受了很重的伤,重到根本无法治好。”竹叹了口气,“我拜托司空城主不要告诉你们,但是我和他都知道,这道坎,我是过不去了。” “他君临天下的那一日,我终究还是无法看到了。”竹仰起头,望着远处,“我看的是天启城的方向吗?” 龙耳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她点了点头:“是。” “听传来的消息,他似乎又在那座城掀起风云了。他就该是这样的人啊,还记得我们和他第一次见面吗?我们都想打他一顿,一个明明比我们还小的屁小孩,为什么那么嚣张。”竹笑道,“可后来才明白,这就是他啊。” 龙耳摇着头说:“不要说了,我去找堂主,我让他想办法。”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同你说。”竹没有理会龙耳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几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安静,却也很温柔。”竹轻声道。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对着天启的方向。直到一只鸽子从远处飞了过来,落在了龙耳的肩膀上。 竹闻声转过头,龙耳揭下了鸽子腿上的纸条,微微皱眉。 “是谁?” “堂主。” “哪个堂主?” “姬若风。” 346 海上的王爷 “金榜已经看完了。”姬雪收起了那一袭金榜,递给了叶若依,“收好。” 叶若依点点头:“多谢了。” “谢我什么?”姬雪淡淡地说道。 “这一张金榜,提醒了我们很多事,也告诉了天下人很多事。”叶若依意味深长地说道。 姬雪也不置可否,扭头看向萧瑟:“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我们需要知道了。” 永安王府。议事阁。 议事阁的门还是第一次被打开,对于萧瑟他们来说,习惯了众人聚在一起讨论,这样单独的密谈还是第一次出现。 “你说的那件事物,究竟是什么?查到了吗?”萧瑟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龙封卷轴。”姬雪答得也是干脆。 萧瑟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点了点头:“我倒也猜到了,卷轴上应该写着琅琊王叔的名字。那年先皇的龙封卷轴上应该写着他的名字,当日他们杀入太安殿后,所以琅琊王叔接过的卷轴后直接就把卷轴给撕了。但是那一封本该送到钦天监的卷轴不知所踪,应该是被浊清公公偷偷藏起来了。” “是的。当时琅琊王手撕卷轴明志,即便五大监也没有办法阻拦,但是几年以后,琅琊王军功累累,民心所向,那一封卷轴再亮出来,即便琅琊王叔不想当皇帝,可在军中,在朝中,在民间,却有越来越多的人逼着他当皇帝。浊清公公收起卷轴,等的就是那一刻。他想这一封卷轴掀起兄弟反目,以此来达到自己的野心。”姬雪说道,“但是他没有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的。明德帝立刻就将琅琊王治了罪,御史台审都不审,直接就给琅琊王冠了死罪,他的卷轴甚至来不及亮出,琅琊王就已经死在了法场之上。” 萧瑟皱眉道:“所以浊清公公当年是被师父杀死的?” “不,浊清公公和父亲一战之后,各自受了重伤,他偷偷潜回了皇陵。第二日,明德帝去了一趟皇陵,之后浊清公公就病死了。我猜是明德帝也坐不住了,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兄弟,放逐了自己最爱的皇子,而造成这一切的浊清,也理应付出他的代价了。”姬雪说道。 “当年真的到如此地步吗?琅琊王叔不死,这个天下就一定会乱?”萧瑟问道。 “是。当日北离军威正盛,柱国将军雷梦杀已死,金甲将军成为了琅琊王之下的军伍第一人,在他之下所有将军都是琅琊王的附属,若不是琅琊王强自按下,他们自己都想造反推琅琊王当皇帝了。如果那一封卷轴一出,势必再也按压不住。按照当时的情况,就算叶啸鹰带叶字营闯入皇宫,砍下明德帝的头,随后全军自裁谢罪,逼琅琊王上位,也不是不可能。”姬雪说道,“琅琊王当年自己也没想到,治军有方,护国有功,却以至于功高盖主。而功高盖主,他不介意,明德帝不介意,不代表天下人没有注意。” 萧瑟皱眉沉思了许久,缓缓道:“卷轴如今何在?” “不知道,浊清公公将卷轴藏了起来,连他的几个师兄弟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种可能,卷轴可能在大将军府。”姬雪说道。 “为何?”萧瑟一惊,卷轴落在了叶啸鹰的手上绝对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你本是琅琊王最看重也是最亲近的皇子,比起萧崇还有萧羽,你是他最好的选择。但前提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出现,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出现了呢?”姬雪幽幽地说道,“你回到天启城,他本该第一时间来迎接你,但是闭城令结束之后,他没有来见你,这是为什么?” “萧凌尘。”萧瑟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 “这几日,已经有十几队叶啸鹰的人马陆续出发了,不会有错的,他们就是去寻萧凌尘。也就是如今的,琅琊王!”姬雪沉声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萧瑟皱眉。 “叶啸鹰的身后,一定还站着其他人,他们与叶啸鹰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甚至还提供给了叶啸鹰卷轴的信息和萧凌尘的下落,如今叶啸鹰想迎萧凌尘回京,连同那封卷轴一起,在明德帝病重之时。”姬雪缓了缓,继续说道,“逼宫!” 萧瑟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无法避免。” “我要说的就到这里了,我今日就会离开天启,我要在他们之前找到萧凌尘。”姬雪目光一冷。 萧瑟看到了姬雪目光里的寒气,说道:“你不可杀他。” “杀不杀他,自然看他如何答我。”姬雪转过身,“这就是我为何要与你单独对话的原因。这些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至于我离开天启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 “明白。”萧瑟点头。 ———————————————— 离海之上,一身白衣翩翩的海盗头子正躺在甲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他伸出手掌,看着指间那闪着幽光的玉扳指,喃喃道:“王叔,这海上待倦了吗?” 曾经位列北离中军三神将,沙场之上纵横无敌的王劈川,挠了挠脖子:“别的都还行,就是老起疹子,难受啊。” “唉,怀念天启了。”身为琅琊王,却一身懒散之气,与天启羸弱的世家公子一般无二的萧凌尘坐了起来,挠了挠头,“想去千金台赌一把,再去碉楼小筑喝个酒,再去彩云追月阁睡一觉。” “吃喝嫖赌。”王劈川踹了萧凌尘一脚,“王爷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萧凌尘笑了笑:“我这不是过过嘴瘾吗?今天抢哪艘船?咱们要不干票大的吧!” “你是做海贼做上瘾了?”王劈川专心地低头开始磨着自己的枪,“不怕以后变不回来?” “咱们以后还能变回来吗?”萧凌尘打了个哈欠,拿起一边的折扇扇了起来,“等萧瑟那家伙当了皇帝把我们召回去?那可不好指望,萧瑟那家伙,靠不住的。” “咱们可以自己回去啊。”王劈川淡淡地说道,“前几日的消息,明德帝最近重病不起。” “重病不起。”萧凌尘幽幽地重复道。 347 不过这天下 王劈川依然静静地磨着枪:“王爷有什么打算吗?” 萧凌尘望着大海,海风吹起他的头发,他淡淡地说道:“如果我们回到北离,该如何?” “现在放出集结令,王爷登北离之时,就是琅琊军再临之日。当年失落四方的将士们都会在岸边等着我们,琅琊军集结,直逼天启。”王劈川磨完了枪,枪首闪着锃亮的光。 萧凌尘转过身俯下身:“那为何我们现在不走?” “等。”王劈川放下了长枪,“等时机到了,有人会来找我们的。岸上的有些人,比我们还着急。他们身临天启,比我们更懂得,什么才是时机。” 萧凌尘沉吟了片刻以后,突然暴喝一声:“扬帆!起航!” “王爷!前往何方!”有船手急忙上前问道。 “去天启!”萧凌尘喝道。 “天启?天启四面无水,我们的船开不到天启啊。”船手惑道。 “那就骑着马去!没有马便走路去!带上你的刀,磨好你的枪,杀他个片甲不留!”萧凌尘一挥衣袖,指着岸边,“放心吧,当我们临岸的时候,有千军万马等着我们。”他转头,望向王劈川,王劈川面色平静,淡淡地问道:“为何?” “因为我在想,比起他们来找我,不如我们去寻他,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萧凌尘沉声道,“我要做的,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不想做的,任何人也无法强求。他们可以选择追随我,或者成为我的对手,然后失败。” 王劈川笑了一下:“真是得了老王爷的真传,小王爷可了不得。” “得了真传的可不止我一个,天启城里还有一个,你别忘了。他回去了。”萧凌尘笑着说道。 天启城。 大将军府。 叶若依现在书房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在写字。 一笔一划,很认真。 写了一个早上,废了很多张纸。 他写了多久。叶若依就等了多久。 直到叶啸鹰放下了毛笔,一书即成。 上面只有五个字。 忠、义、礼、信,以及忍。 那个忍字写了很多遍,直到最后一遍才勉强成书。 “我遇见他的那一年,十七岁。是天启城叶屠户的儿子,我拿着砍猪肉的刀望着他,他对我说:我见你屠刀猪羊,却有宰天下之气,可愿与我同战天下。我回了他一句话:买肉吗?不买滚!”叶啸鹰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叶若依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叶啸鹰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成了一名巡街校尉,再后来成了先锋营副将,打了几场战,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去。先锋营被作为诱饵抛弃了,只有他一个人赶来救我们,他把我从尸体堆里刨了出来,当时我就想,以后为了他,身死也情愿。” “这段故事,不曾听父亲说过。”叶若依说道。 叶啸鹰摇了摇头:“太久的事情了。后来我成了骠骑将军,成为上将军,成为大将军,先帝御赐金甲,封金甲将军之号,但我依然愿意做一个跟随在他马后的小卒。可是那天,他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法场上。” 叶若依没有见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却听很多人提起过,一身白衣的天下贤王拾起了地上的剑,自刎于法场之上,所见之人皆掩面而泣。 “得到消息的那天我在宁止,却被软禁在一个屋中。一个月前琅琊王突然降罪于我,以治军不严夺去我的兵符,罚我面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出来了,天下却变了。我依然是大将军,军权则一分为三,我知道明德帝不杀我是为了防止兵变,他留我的位置,是想安抚我。这么多年来,我也的确假装被安抚。我对他言听计从,却能不见也不见,我依然嚣张跋扈,看上去完全没有因琅琊王身死而变化。我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叶啸鹰因为琅琊王的死而对皇帝心生芥蒂,但因为畏惧皇威而不敢造次,这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局,那我就做给他看。”叶啸鹰顿了顿,望着那张纸,“我忍了很多年了。其实我一直心里都想着另一个字,反。” “我在等一个机会,起兵反帝,改朝换代。萧瑟是一个机会,但是他是明德帝的儿子,他能做的最多不过继位后的昭雪。可我现在有更好的选择了。天下,本该属于琅琊王!”叶啸鹰沉声道。 “这么多年,连我也没看破父亲的心。”叶若依叹了口气。 叶啸鹰眼神中似有火焰:“我本来也已经放弃了,我不想天下人认为琅琊王真的谋反,我反帝是因为这皇位本该就是琅琊王的。现在我有了一样事物,可以证明。” “父亲你看到卷轴了?”叶若依惊道。 叶啸鹰一愣:“你也知道卷轴的事情?看来萧瑟果然不简单,但是事已至此,谁也不能阻拦。”叶啸鹰垂首,忽然掀起了面前的宣纸,一掌劈成了两半:“我不会再忍了。” 叶若依轻声叹了口气:“女儿明白了。” “但你可以告诉萧瑟,不管他助我还是反我,他都不会死,他的那些朋友也不会死,这是我给他的承诺。你退下吧。” 大将军府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叶若依从将军府走了出来,马车的帷幕被徐管家拉起,萧瑟坐在其中望向叶若依。 叶若依轻轻摇了摇头。 萧瑟点了点头,放下了帷幕,对徐管家轻声道:“去兰月侯府。” 赤王府。 萧羽站在屋檐之上,望着整座天启城,笑道:“这天下的风云,终于要掀起了。” 天启城外,一人一骑急速地狂奔着。 “琅琊王,琅琊王,天下总念着这个名号,可你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号。” 大海之上,无首战鹰旗猎猎飞扬。 萧凌尘站在船头,轻声道:“父亲,天下快要忘记你的名字了。是时候让他们重新想起来了。” 皇陵之中,一枚棋子轻轻放下。 “开始了。” 348 风云再起 兰月侯府。 当年明德帝继位之时,那些与他争位的皇子们就被封了王位派去了封地,后来琅琊王谋逆案后,明德帝就把剩下的那些兄弟也都赶了出去,如今整个天启城,他只剩下了兰月侯这个最小的弟弟。兰月侯是太安帝最小的皇子,母妃与明德帝的母妃是知己好友,故兰月侯从小就跟在明德帝和琅琊王的后面,是他们带大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当年陛下赶走了所有的兄弟,偏偏留下了我,你可知为何?”兰月帝坐在棋盘之上,手握黑子。 “皇叔是父皇带大的,亦兄亦父。”萧瑟坐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枚白子。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准确来说,是因为在陛下心里,我是不会与他争天下的,剩下那些王爷,各个狼子野心,心怀不轨,留在天启,都是个麻烦。”兰月侯放下一枚黑子,“但我不会,他信我。琅琊王兄不会,他也信他。这种信赖是几十年建立起来的,非一朝一夕。” “那为何,会有四年前那桩案子?”萧瑟微微皱眉,也放下一子。 “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变得不一样。而且琅琊王兄的确真的太像一个优秀的皇帝了,历史上凡是功高盖主,都不会有好下场。”兰月侯幽幽地说道。 “所以这些年来,皇叔就算有满腹才情,却装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光芒吗?”萧瑟看着棋盘,轻声道。 “我本就好诗酒风流,绝色美人,这不是装的。这就是我。”兰月侯又落下一子,“我当监国之时,也尽心尽责,没有半点纰漏,朝野上下也是一片赞誉的。你这话可是差了几分意思。” “既然皇叔这般为国为民,那么我就告诉皇叔一件事。”萧瑟沉声道。 兰月侯刚拿起棋子又放了回去:“何事?” “一个月后,兵临城下,天启危在旦夕。”萧瑟缓缓说道。 兰月侯先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这么严重?什么兵啊,要兵临城下。” “琅琊军。”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琅琊军?世上还有琅琊军?”兰月侯正色道。 “如今叶啸鹰的北离中军,加上琅琊王,便是当年的琅琊军了。”萧瑟说道。 兰月侯眉毛一挑:“看来那些人至今都没有死心。” “天启城两百里外的王离天军有两万人,那一份虎符都说在陛下的手中,但我猜,应该在皇叔的手中。”萧瑟抬起头,望向兰月侯。 兰月侯点头:“是。陛下病重之时已把虎符给我了,三军的半面虎符也给我了。” “看来父皇对皇叔很是信任。”萧瑟点点头,“王离天军两万人,禁军三千人,天启城兵八千人,再加上一千两百名虎贲郎。有三万多人。而琅琊王军,应有二十万人。兵法讲究十而围之,我们守城而战,以三万对二十万,不会轻易溃败。” “你好像忽视了我的那三枚半面虎符。”兰月侯微微皱眉。 “中军虎符届时已然作废,琅琊军齐集,那么北离中军便不存在了。到时候琅琊军兵临天启,上军和下军自然可以勤王之名领兵而起!按照律例,届时皇叔手中的虎符也就作废了。”萧瑟缓缓说道。 “这么说,我手里的都是废符?”兰月侯无奈地摇了摇头,“届时琅琊军兵临天下,我们闭城顽抗,最后两败俱伤之时,另外两支军队以勤王之命而起,席卷了城外的琅琊军,再迫使我们打开城门?” “赶走一匹猛虎,来了两头饿狼。”萧瑟点头,“猛虎虽凶猛,却有王者之风,而饿狼,吃人不吐骨头。” “陛下没有军威。”兰月侯摇了摇头,“若是琅琊王兄尚在,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将者可领兵,但圣心应可镇天下。” “光是两位将军必然不敢如此,他们的背后必定站着萧氏皇族的人。天启城有几位小王爷,外面还有七八个老王爷,只要姓萧,就可以做皇帝。”萧瑟站起来,仰头望着天,“但做不成,就得死。” “你需要我手中的虎符?”兰月侯沉声道。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萧瑟转身道,“不知皇叔可愿意一听?” “能助我退二十万大军?”兰月侯笑道。 “琅琊军二十万,上军十六万,下军十四万。我能助你退,五十万大军!”萧瑟朗声道。 天启城外。 两匹马慢悠悠地行了进来。 马上的两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箱,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捧着一本书,装作很认真地看着。若不是两人面目看上去实在没有几分相像,不然的确会误以为这是一对父子。 两位壮年男子坐在马上,可是牵着两匹马的却是一个看着不到十岁的小童。小童穿着旧布衣,一个人牵着两匹大马,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公子,我们去哪儿啊?”书童懒洋洋地问道。 那年轻儒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师祖们给的地图上不是写了吗,去天启城,钦天监。” 书童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我知道是钦天监,但你知道怎么走不?” “我也是第一次来天启,我哪知道,要不先去碉楼小筑喝一杯?”年轻儒生笑道。 “来了天启,你们应该先去钦天监拜会一下国师。放心,天启城,我熟悉的。”中年儒生笑道,“随我来。” “师父,你怎么哪里都熟!”年轻儒生赞叹道。 “我七岁离家求学,三十年间四海为家,游览天下,自然比你们见过的要多。我十多年前受邀来过天启,做过几年学院的祭酒博士,那个时候最喜欢拜会的就是国师,钦天监,这边。”中年儒生手往右边一指。 “是这边。”一个和善的声音忽然传入他们耳中,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周围的其他城民,却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一般。 中年儒生朝左边望去,笑道:“记错了吗?” “祭酒先生没有记错,只是十几年过去了,钦天监另开府邸了。”那个和善的声音遥遥传来。 349 小天师入天启 “千里传音术。”年轻的儒生自然就是那从青城山而来的李凡松,他笑了笑,“说话的这位就是天下道家之尊,北离大名鼎鼎的国师齐天尘了?” “大不敬。”小道童飞轩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小师叔,随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行了一个礼,“弟子飞轩,从青城山而来,拜见国师。” “天下道家之尊应是你青城山才对,你们才是道家真师,我不过是俗世老道。”那个和善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 李凡松不解道:“国师用了千里传音术,我们不过是随口说话,他怎么也能听到。” “国师心通天地,能感知万物,必要时甚至能结阵千里,听你这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儒剑仙谢宣笑道,“国师,还请引路。” “迎客。” “这是什么?”飞轩只感觉一花,一只白色的纸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扑闪着翅膀旋转着圈,犹如活物一般,那只纸蝶在他们面前打了个转就朝着前方行去,飞轩急忙拉着马跟了上去。 “这武功真够神奇的。”李凡松惊叹道。 “这不是武功。”飞轩疾步跟着那纸蝶,“这是大龙象力!” 众人跟着那纸蝶不过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见到了那座巨大的府邸,府邸上面的牌匾巨大而恢弘——钦天监。纸蝶加快了速度,飞往前方,一只小手接住了它,纸蝶收了翅膀,安安静静地躺进了那人的手中,那人将纸蝶收进了怀里,抬头望向众人。 “这就是……国师?返老还童了?”李凡松看着面前这个有着诡异的紫色瞳孔的小童,惊叹道。 “刚刚用大龙象力引蝶的人是你?”飞轩问道。 紫瞳点了点头:“国师已经在正厅备茶等候了,派我来这里迎接众位。” “国师虽然驻颜有方,但也不至于变成小童,进去吧。”谢宣从马上跨了下来,向前走去,他垂首对上了紫瞳那一双诡异的眸子,他伸手挠了挠紫瞳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声音很轻,但是紫瞳还是听见了,他撇了撇嘴:“为什么你们这些大人看到了,都是这般反应。” 谢宣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也是不愧。” 众人在紫瞳的引路下,朝着正厅走去,谢宣转头四顾着:“也是比当年豪气了很多,这些年国师没少壮大钦天监啊。” “这么多年来星移斗转,以前的观天台方位偏移了,所以请陛下批了处新府邸,可没想到陛下圣恩,把我的图纸给拓了三倍。”有声音从正厅传来,“老道士我也是很无奈啊。” “你们不是佛教,不讲究苦修,讲究自在行,有个大宅子舒舒服服炼丹看星星多好。”谢宣指了指高处的一座楼阁,“晚上就去那儿喝酒吧?” “听祭酒先生的。”两个人虽然还相隔一段距离,但是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似乎毫无障碍。 不多时,众人已经踏入了正厅之中。一身紫衣天师道袍的齐天尘手执白色拂尘站在那里,虽然须发皆白,但是却面如冠玉,一身仙风道骨之气。 “比师父像个神仙。”李凡松低声对飞轩说道。 飞轩点点头:“差得实在太多了。” “国师。”谢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祭酒先生。”齐天尘轻甩拂尘,也鞠了一躬。 “我早就不是什么祭酒先生了,现在不过草野一书生。”谢宣笑道。 “那也是谢先生。”齐天尘挠了挠紫瞳的头,“拜见先生了吗?” 紫瞳不情愿地嘟了嘟嘴:“拜见先生。” “这两位,就是青城山赵玉真掌教座下的两位弟子了吧。”齐天尘望向谢宣身后,“传剑道的李凡松,传道法的飞轩?” 李凡松急忙抱拳道:“在下李凡松,师从赵玉真掌教真人学习剑术,现已离开青城山,如今师从儒剑仙谢宣。” “两位绝世剑仙传你剑术,真是好机缘。”齐天尘点点头。 “弟子飞轩,师父已经仙逝,从小跟着师祖赵玉真真人学习道法,遵先师之命拜会钦天监。”飞轩恭谨地答道。 “你师父让你来钦天监,可说来做什么?”齐天尘问道。 飞轩一愣,随即望向李凡松,李凡松也是一愣。 地图上写着从青城山出,由青城山止,天下奇景,遍览博闻,必经天启,拜钦天监。但是也没说,来钦天监到底是做什么? 飞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概是拜会一下……听听国师,讲些道法?” “哈哈哈哈哈。”齐天尘朗声笑道,“你从道家真祖处来,还有何处可以听道法?你不知道没关系,老道我知道,紫瞳,别不舍得给了,快拿出来。” 紫瞳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偏厅,拿了个一个包裹出来,递给了飞轩:“给你?” “这是什么?”飞轩不解。 “是好东西。天下修道之人都想要的东西。”齐天尘走上前,接了过来,随手一挥,只见那包裹散了开来,落在齐天尘手中的竟是一件长衫。 紫色长衫,上面画着朵朵祥云,隐隐有光芒透出。 紫衣道袍,只有被钦天监尊为天师之人可穿。而天师,则是天下修道之人皆可望不可及的地位,就连钦天监身为道家之尊,也不过五位天师而已,并且每位天师都已修道数十年之久! 可这件紫衣道袍却出奇的小,只够一个小童的身材可以穿下。 飞轩咽了口口水:“这……这是给我的。” “你要来这钦天监待上六年,随后离开天启,回到青城山,到时候你就是青城山的新任掌教,天下真正的道统。”齐天尘笑道,“在此期间,还请先穿这件衣服了,飞轩天师。” “天师……这么小的天师。飞轩你了不得啊。”李凡松摸了摸飞轩的脑袋。 齐天尘拂尘一甩,打开了李凡松的手:“仙人之顶,不可轻抚。” 飞轩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谢国师。” 齐天尘将衣服放在了飞轩的手中:“莫要辜负了你师祖的期望。” 350 目明心清 白王府。 谋士凌邵翰坐在庭间,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白衣持剑之人,正是雪月城的弟子谢烟树。凌邵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沉思了许久:“这是永安王派你送来的。” 谢烟树笑了笑,掏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我这里没什么永安王,六皇子,不过倒也不是萧师弟送来的,是叶姑娘送来的。” “叶姑娘?”凌邵翰抬起头,“将军府千金叶若依?” “想必是了。”谢烟树又咬了一口包子,“说真的,你们天启城的包子,不如雪月城。雪月城的梅花肉馅包子,才是最美味的。” 凌邵翰大概也感觉到和面前的这个人没什么话可以聊,点了点头:“麻烦公子了,还请公子回去后告诉叶姑娘,邵翰谢过了。” “就这一句话?”谢烟树挑了挑眉毛。 凌邵翰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有一句,虽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 “听不太懂。但叶姑娘应该懂。”谢烟树吃完了包子,抱了抱拳,“告辞了。” “送客。”凌邵翰点头道。 待谢烟树走后,凌邵翰的书房之中,九皇子萧景瑕走了出来:“叶若依突然派人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和我们结盟?” “夺嫡之争,非胜即败,都是封了王的皇子,谁会愿意和谁结盟?”凌邵翰叹了口气,“书信上写,白王之目,华锦神医可治,需以目换目,换目者需心诚待取,若有一丝迟疑,皆失其目。” “华锦神医下午就要来府,可他如今竟然就已知道结果。”萧景瑕皱眉,“若能治好皇兄的盲目,那自然是好,皇兄德行皆备,朝野上下人望很高,要不是目盲不能识物,别说那赤王萧羽,就算是比萧楚河,又能差上几分?可是如今这关键时刻,做换目之事,必需要不少时日,这段时日里,天启风云若变了,当如何?” “若这段时日里,华锦神医不在了该如何?这消息既然萧楚河知道了,那么以他的为人,加上和华锦神医的关系,自然不会做什么。但是若是萧羽知道了,那么华锦神医随时会有危险。”凌邵翰摇了摇头,“此事需尽快。” “可是,信上还说,换目之人需心诚待取,否则若有一丝迟疑,就会皆失其目。若没有这一条,随便找一个囚犯便是了,可世上怎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人付出一双眼睛?”萧景瑕叹道,“我虽与皇兄一母同胞,从小感情便好。但是自问己心,却也做不到。” 凌邵翰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了烛火边,烧成了灰烬:“邵翰可以。” “先生不可,你乃皇兄臂膀,岂能有失。”萧景瑕大惊。 “如今暗河背叛,萧羽羽翼渐丰,萧楚河对我们虎视眈眈。”凌邵翰叹道,“是我一直谋划不力,如今我们身陷囹圄,唯有白王殿下双目重明,可让那朝中之臣予以定心。萧羽纨绔,萧楚河也过于骄纵,都不是朝臣们所要的君主,但是白王殿下是,只要他双目重明,我们便能扭转局势。” 萧景瑕摇头道:“可是先生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凌邵翰走到门口,“我与白王殿下相见的时候,还只是一介书生,空有其志,却郁郁不得。是殿下给了我机会,用一双手能搅动天下风云。如今风云已起,我却已无能为力,只想最后付出这双目,助殿下乘风而起!” 永安王府。 庭院之中,司空千落和雷无桀正在对招,叶若依在一旁看着。萧瑟走到了叶若依的身边,淡淡地说道:“听说你派人送了书信去白王府,给白王的谋士凌邵翰?” “是的。凌邵翰是白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这些年来,全凭他为白王出谋划策,不然就凭一目盲之人,如何能笼络朝中人心。”叶若依点头道。 “他是怎么说的?”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 “他说,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叶若依笑道,“他自诩为白王臂膀,他失目之后,白王臂膀已折,但白王目明之后,则若如虎添翼。” “是忠心之人啊。”萧瑟赞叹道。 “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我问过华锦,就算换了目,也须一个多月的疗养,才可见明。一个月的时间,天启风云变幻,没了这位谋士的帮助,白王府怕是撑不下去。”叶若依淡淡地说道,“接下来一步路便一步险,失去一个强敌,是好事。” “其实我这个皇兄,是个良善的人。”萧瑟说道,“幼时几位兄长,他待我最好,可惜因为目盲,他一直被欺压,但是他心智坚硬,不倦诗书,倒成为了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他虽然几次想杀我,却也是形势所迫,我并不怪他。” “你倒是心胸宽广,倒显得我阴狠毒辣了。”叶若依笑道。 “说笑了。”萧瑟摇头。 白王府。 一个身负巨剑,头戴斗笠的剑客从门外走了进来。 白王萧崇在书童的搀扶下匆忙地赶到门口:“大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颜战天摘下了斗笠,对于白王竟颇有些和缓,虽只是微微有些和缓,可比起平时的狠戾却截然不同:“路上遇到了点事,所以耽搁了。” “何事拦住了大师父?”萧崇问道。 “暗河的傀还有十七名天字号杀手。”颜战天撇了撇嘴,“苏昌河那家伙还真是下了血本。” “本还想与大师父说,看来大师父已经知道了。”萧崇叹道,“前几日暗河杀了唐莲和萧瑟的故友九九道,故意挑起我们的纷争。如今暗河已经倒向了赤王萧羽。” “苏昌河那家伙,势必要杀了他。”颜战天怒道。 “此次大师父耽搁了这么久,可是那些杀手有些难缠?”萧崇忧道。 “区区几个杀手,我不过两个时辰就将他们打退了。但我气不过,后来想了想,就转头又追了上去,杀了十三个,还有四个和那傀跑了。”颜战天沉声说道,“这一追追了十几天,所以耽搁了。” 萧崇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大师父依然脾气不改啊。” 351 怒剑之约 颜战天做事不问是非,杀人不问对错,是在江湖之上正邪两派见到都要绕开走的大魔头,却唯独对白王萧崇说话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带着几分为人师的慈爱。 “目前的形势,是不是对我们不利?”颜战天问道。 萧崇点头:“原本朝中大臣多半支持我,但如今萧楚河回京,两位监国以及国师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他们全都闭门谢客,不至于瞬间倒戈,但应该还在审量局势。而在江湖中,唐门、暗河都不会再支持我们,我们只有无双城一个助力了。” “朝堂的事我不懂,至于江湖上,无双城虽然最近出了位绝世的年轻弟子,但要和雪月城匹敌,还有些差距,崇儿。”颜战天忽然唤了一声。 萧崇急忙应道:“大师父,徒儿在。” “我或许不能助你荣登大宝,但是我会保你不死,无论这个天下接下来会乱成什么样,无论你的对手会有多么强,你,绝不会死。”颜战天沉声道。 萧崇垂首:“多谢师父。” 颜战天走向前,伸手轻抚了一下萧崇眼前的白布:“我听说辛百草的徒弟来天启了,他能医好你的眼睛吗?” 萧崇答道:“今日神医应该会来,我在等她。” “好,或许治好了眼睛,你就不会对那皇位过于执着了。”颜战天缓缓说道,“你若看到了这大千世界,也不愿意独居一隅了。” “崇儿没有师父那般的豪情。”萧崇摇头。 颜战天笑了笑,想起了他和这位皇子相识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在北蛮游历,遇到了几个对头的伏击,最后自己虽然把他们全杀了,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倒在雪里动弹不得。后来遇到了这位随父亲出使而来的目盲皇子,萧崇派人把他救了起来,他一边养伤一边对这位皇子说:“你虽然救我,但我并不会感激你,等我伤好了,甚至会杀了你。” 萧崇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听他们与我的描述,先生似乎是游历之人,这一路上想必见了不少风景,能同萧崇讲一讲吗?” 颜战天一愣:“你不怕。” 萧崇点头:“我能感觉到,先生是有大气概的人。” “你看不见?”颜战天望着萧崇眼前的白布。 萧崇再次点头:“我曾看见过。” “我虽然不会感激你,却也不想欠你的人情。我教你练剑。”颜战天说道。 萧崇还是点头:“谢过先生了。” “瑾玉公公和小神医来了。”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断了颜战天的回忆。颜战天微微一皱眉:“这就来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门口,瑾玉公公掀开帷幕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灰袍,山色淡漠,乍一看望去就像是个私塾的中年儒生,他转身,伸手将马车中的华锦搀了下来,紧跟着的,自然就是堂堂青州首富沐家的三公子沐春风。 “白王府。”沐春风抬起头,望着上面的牌匾低声道。 “这边请。”瑾玉公公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白王萧崇年幼时好看诗书,总是日夜待在藏书阁,当时还是掌册监弟子的瑾玉公公负责整理藏书阁内的书籍,两个人却很是默契,一人看书,一个理书,有时候数日也不会说上几句话。某日萧崇找书时不小心弄翻了书架,群册眼看就要翻倒而下,却被路过瑾玉公公手轻轻一拂就退了回去。那天萧崇向瑾玉公公提出了求师武学的打算,却被瑾玉以“不敢”二字回绝了。 直到那一天萧崇接过了那杯水,永远地失去了眼睛,再也无法前去藏书阁之后,瑾玉才忽然来找萧崇。那次是萧崇跟随着父亲出使了多个国家,也拜服了各处名医,却依然求而不得之后,瑾玉来到了他的府邸,告诉他愿意教导他武学以保护自己。那个时候萧崇的身边已经有了颜战天,于是瑾玉公公便成了他的二师父。 瑾玉公公走进了府中,望见颜战天,愣了一下:“颜兄也来了?” 颜战天微微皱着眉,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了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华锦神医了?” 沐春风猛地皱眉,一把按住了腰间长剑,杀气陡然而起,他练的是不杀剑,只有剑气没有杀意,可这瞬间却有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杀意,他望向颜战天:“怒剑仙!” 颜战天眼睛一转,望了望沐春风,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动千山?你是不杀剑的徒弟?” “是。”沐春风按着剑,目光如狼,紧紧地盯着颜战天。 “他如何了?”颜战天漫不经心地问道。 “武功尽失,经脉尽断,就连行走都困难。”沐春风咬牙切齿,“都是你害的。” “你想替他报仇?”颜战天手缓缓地移向了破军剑,“以你的剑术,岂不是笑话?” “春风。”华锦忽然开口道。 沐春风杀气稍减,垂首道:“华锦师父。” “我们是客,不可造次。”华锦缓缓道。 “是。”沐春风松开了剑柄,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父。”萧崇也轻轻唤了一声。 颜战天冷哼了一声,背过身朝着府内走了进去。凌邵翰和萧景瑕在这个时候从府内走了过来,凌邵翰走向前,拦在了萧崇和华锦之间:“七皇子,请你先带殿下去殿内等待,我先与华锦神医谈一下殿下的病情,好作准备。” 华锦愣了一下:“该说的,瑾玉公公都已经和我说过了。” “瑾玉公公虽然是殿下的师父,但毕竟不比邵翰每日陪在殿下的身边,若论了解,自然还是我更了解一些。”凌邵翰恭谨地说道。 瑾玉公公点了点头:“的确。” “皇兄,我们先去里面等候。”萧景瑕搀过萧崇,往里面走去。 待萧崇走远了,华锦又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神医,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一会儿替殿下治病,神医只需要说能医,不能医即可,剩下的,怎么医,需要什么医,和在下说便可了。” 352 国士之报 沐春风在华锦的授意下将萧崇眼前的白布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华锦捧起烛火在萧崇面前晃了晃:“可能感觉到有亮光。” 萧崇微微皱眉:“似乎有一些光点。” 华锦放下了烛火,伸出一根手指在萧崇面前晃了一下:“现在如何。” 萧崇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有办法。” 华锦伸出手,扒开了萧崇的眼皮,仔细地看了一番后陷入了沉思。 “神医,如何?”还是瑾玉公公率先开口问道。 萧崇笑了一下:“不妨的,神医。我已经瞎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次不过是试一下,就算没有成功,也没有什么关系。” 华锦摇了摇头,冲沐春风点了点头,沐春风重新将白布绑了回去,华锦叹了口气:“一切和我预想的一样,眼脉正常,但是眼球已经毁了。的确能医……” 凌邵翰急忙打断道:“神医只需说能医,或者不能医。至于其他的困难,药材我们会去寻,诊费我们会准备,让邵翰去解决便是。” 华锦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沐春风一眼,沐春风轻轻地点了点头,华锦便转身对着萧崇说道:“我以药王谷第十一代药王的名义告诉你,能医。” 萧崇起身,弯膝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多谢神医了。” 瑾玉公公也垂首:“多谢神医。” “你跟我过来。”华锦转身,对着凌邵翰说道。 凌邵翰急忙跟着走了出去,并对萧景瑕使了一个颜色,萧景瑕立刻会意,过去扶起了萧崇。 “你一直打断我说出下面的话,说明你害怕白王拒绝,你是怎么知道的?萧瑟告诉你的?”华锦一边朝着外面走去,一边问道。 凌邵翰点头:“永安王府送来过一封信,上面有提到。” “所以我得见一见那个愿意付出眼睛的人,我要知道两点,一,他是无辜的,我不想救了一个人,却害了一个人,二,他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想做会失败的手术。”华锦淡淡地说道,“你们已经有人选了吗?” “回神医,已经有了。”凌邵翰回道。 “带他来见我。”华锦说道。 “神医,你已经见到他了。”凌邵翰忽然停住了脚步。 华锦转过头,望着忽然抱起拳,冲着自己弯腰行礼的凌邵翰,惊道:“你?” “一切就拜托神医了。” —————————————————— 赤王府。 萧羽正坐在书房之中,见龙邪走了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啊。” “王爷,今日华锦神医在瑾玉公公的陪同下去了……白王府。”龙邪说道。 萧羽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这些年从来没放弃过努力,这次来了药王谷的传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真能医好……”龙邪皱眉道。 “不管医不医得好,萧崇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没有获胜的机会了,无论对于谁,他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在这个时候选择医眼睛,或许他低估了我们的速度。”萧崇笑道,“但是那个小神医,的确有些麻烦,她本不该出现,也是时候该消失了。你觉得呢?苏先生。” 萧羽的身边,坐着那位带着银制面具、一身黑衣的暗河大家长苏昌河。 如今他的气质更加阴沉,他的眼神更加的凶戾,他咧嘴笑了笑:“可以。” “当日大家长说助我灭掉唐门,灭掉雷家堡,也说可以。前几日说替我杀掉董太师,也说可以。但是雷家堡有两人入了冠绝榜,唐门新门主唐怜月更是夺了二甲,董太师也活得很好,他的身边还陪着昔日的杀人王。”萧羽依然笑着,可语气却阴戾,“大家长,暗河的杀手们,是不是需要更强一些?” “赤王殿下的意思是,我们暗河未曾尽力?”苏昌河扭头望了一眼萧羽。 龙邪一把握住了腰间长刀。 萧羽依然笑容不改:“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方法,能够让暗河的杀手们变得更强,不知道大家长愿不愿意试一下。” “方法?”苏昌河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果真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何殿下自己不试一下呢?” “我是握剑的人,为何要把自己变成剑呢?”萧羽笑道。 苏昌河冷冷一笑,忽然暴起,一掌冲着萧羽打去。 龙邪瞬间拔刀,却苏昌河一掌打飞,萧羽面色不改,苏昌河的第二掌已经打向了他。 “砰”的一声。 苏昌河依然站在原地,萧羽微微后撤了一步,一个黑袍之人站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伸手挡住了苏昌河的那一掌。 苏昌河微微皱眉:“是你。” 那人不说话,只是轻声说道:“我……是谁?” 苏昌河收回了掌,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神色越来越严肃。 萧羽笑道:“我的剑如何?” —————————————— 寒山寺。 罗刹堂。 无禅提着饭盒走进了堂内,冥侯依然坐在那地狱百鬼图之前,静静地望着。 “该吃饭了。”无禅唤道,这段时间以来,寒山寺只有他们二人,但失了神智的冥侯终日坐在罗刹堂之内看着这幅画,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愿意移开片刻的眼神。 “师弟走了这么久也不送封信回来,真是让人担心。师父在世时就说过,天下哪里都能去,天启去不得,师弟怎么就不听呢?要不是你这个傻子在这里,我都忍不住自己去趟天启了。”无禅一边扒着饭一边和冥侯说着,虽然冥侯从来不会有回应,但是他还是乐意自己自说自话,总比每天一个人闷在庙里练功好。 “但我听镇上说六皇子也回天启了,他就是那个萧瑟吧。既然他们凑到一块了,师弟好歹也有个照应。但是那个萧瑟像个狐狸,不太容易相信。我还是有些担心。”无禅依然自顾自地说道。 一顿饭吃完,冥侯也没有说一句话,无禅也习惯了,收拾了饭盒,站了起身,却见冥侯依然出神地望着那副地狱百鬼图。无禅叹了口气,向外面走去。 “等等。”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忽然唤住了他。 无禅惊讶地转过身,望向冥侯,只见冥侯那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清澈起来。 冥侯望着无禅,神智清明:“我与你一同去天启。” 353 杀·始 赤王府后院。 这里有一处宅子,似乎荒废了很久,府内的人都不会靠近那边,也有人不小心走错路入了那座宅子,却再也没有走出来。那处宅子似乎绝了生机,里面种着的树都已经枯死了,就连庭院里的杂草,也已经很久没有长出来过了。 萧羽沉默地走在前面,他的身边陪着那名神秘的黑袍人,黑袍人的身形藏在连帽的黑袍之中,难以看清具体的神色,只有刚才和他对了一掌的苏昌河知晓了他的身份,此刻跟在他们身边,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偷偷打量着他。 “我这里有一位贵客,已经住了十多年了。”萧羽笑道,“大家长可能猜到他的身份。” 苏昌河闻着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腥味,看着脚下泛黑的土地:“药王辛百草有一个师弟,从医擅使诡道,被称为鬼医夜鸦,他已经消失多年了,如今在你的府中?” “大家长真是聪明。”萧羽推开了府门,走了进去,一股腥臭味顿时扑面而来,他却似已见怪不怪,只是笑了笑。 苏昌河闻惯了血腥味,却也实在难以忍受那样的气味,微微皱了皱眉头。 “殿下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人走了出来。或许是长时间待在暗处的原因,他的皮肤有些苍白,但浑身上下却打扮得一丝不苟,身形站得笔直,乍一看还以为是书院里的先生,只是嘴角挂着的那丝笑容,却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青衫人往萧羽背后望了一眼,彬彬有礼地垂首道:“这位想必就是暗河的大家长,苏昌河先生了。” 苏昌河点头:“夜鸦先生。” “不是什么先生,请进吧。”夜鸦转过身,走了进去。 萧羽带着众人走了进去,屋子里漆黑一片,只闪着几道摇摇欲坠的烛火。夜鸦手指捻过一道烛火,手指轻轻一弹,一整排的烛火瞬间亮了起来:“做的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不好意思点太多的蜡烛,还请各位见谅。” 烛火亮起,苏昌河才看清了这座宅子中的面貌,只见四处绑着一些闭着眼睛、似乎陷入沉睡的男子,他们被铁链绑在墙上,赤身裸体,身上乍一看望去洁净无伤,但仔细一看却有一些细小的刀伤。其余地方放着一些长相各异的药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刀具,但都摆得整整齐齐的,出了空气中那股奇怪的腥味,整个屋子看上去都很干净利落。 “当年我喜欢以人试药,却被药王谷的同门所不容,这些年辗转江湖,幸得赤王殿下收留,给了我这处宅院,在这里一住便是十多年。但还好,这几年也终于得了些成果。大家长,你适才已经见到了我最完美的作品了吧。”夜鸦笑道。 苏昌河转头望着那个黑袍人:“他?” “是。他如果失了神智,被炼成了药人,是最好的杀器。”夜鸦站了起来,走向黑袍人,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这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而接下来,我会拥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作品。” 苏昌河皱眉:“我见过他,他的确很强,但并没有这么强。” “我的药会让他变得更强,越来越强。”夜鸦收回了脸庞,“因为泯灭了自己的心,所以再也无所顾忌,没有枷锁的猛兽才是最强的。不过殿下,你让我做的那件事,我至今还没有做到。月姬。” 在夜鸦的呼唤下,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肌肤莹白如玉,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杀手月姬。月姬抬起头,望向夜鸦,目光空洞。 萧羽望着月姬,叹了口气:“不妨。我可以等,还请夜鸦先生尽力。” “必当竭尽全力。”夜鸦点头,轻轻一捻,一粒药丸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大家长,这样的药丸,每日吃一粒,只要吃上三日,然后带上他们来见我,我给大家长一个最强大的暗河。” “然后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苏昌河望着黑袍人,“活死人?” “大家长想要做那江湖第一人,又如何舍不得这十几个人呢?”萧羽开口说道,“何况等到将来,这些人也会成为大家长手中最锋利的刀。因为他们,绝不会背叛。” 苏昌河皱着眉头,双手束在身后,手一下一下地敲着。 “三位家主以及大家长已经足够的强了,自然不需要夜某的帮助。”夜鸦笑道,“只是其他人,对于天启面前的这个战场来说,需要变得更强。” 苏昌河挑眉道:“先生好像很兴奋。” 夜鸦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唇:“的确很是期待。” 永安王府。 叶若依读完了华锦派人送来的信,转身对萧瑟说道:“三日,三日之后,华锦就要为白王治眼睛了。” 萧瑟点头:“好快。看来二哥果然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越是迫不及待,赤王那边就越是可能做出可怕的行为。上次暗杀董太师离间我们,这一次想必就该对华锦下手了。”叶若依转头望了一眼,“雷无桀呢?” “这几日他都会在暗中保护华锦。”萧瑟说道。 “华锦神医身边有掌剑监保护,还有沐春风在,难道也不安全?”叶若依皱眉道。 “不,就算加上雷无桀也算不上安全。其实整个天启最不安全的就是她,一开始大家需要她,是因为需要她保父皇不死,他们还没做好天下乱的准备,如今他们或许做好准备了,父皇应该死了。白王的眼睛是其次,父皇的性命才是关键。”萧瑟沉声道,“三日之后,白王府。我们都得在,那一晚他们一定会动手?”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二哥会看到重见光明的希望,他马上就能完成多年的夙愿了。然后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救他的人却死了,他的内心会因此而崩溃。在这个时候彻底摧毁二哥的意志,萧羽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354 狼牙,琅琊 深夜。 不知名的小镇。 一名铁匠坐在自己的门口抽着烟,邻居家与他相熟的小孩坐在他的身旁和他聊着天。小孩喜欢读书,可是家里穷,虽然勉强能进私塾学习,但是买不了多余的书籍,铁匠是外来人,嘴里总有很多的故事,小孩便常常来听他讲故事。 “常叔叔,今天讲什么故事?”小孩问道。 “小禄儿,今天就不给你讲故事了,我给你讲个人?”常铁匠放下了烟斗,笑着说道。 小禄儿眨了眨眼睛:“谁,是大英雄吗?” “英雄?应该如何定义?战场杀敌算是英雄,朝堂为民也算英雄,身在草野,劫富济贫也被称为英雄。英雄的定义还真不好说。”常铁匠笑了笑,“但你说得对,他的确是英雄。不管如何定义,都是大大的英雄。” 小禄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是谁啊,是谁。” 常铁匠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回答:“他十六岁那年游历江湖,结交了许多风流人物。如今雪月城的城主百里东君,三城主司空长风,唐门的门主唐怜月,都是他当年的好友。他们一起诗酒江湖,闯出了好大一番名堂。后来他从江湖入军伍,领军出征,连战十三次连胜十三次,军衔一升再升,直到最后升到不能再升了,可他的军功却还越积越盛,皇帝没有办法,就给他新设了一个军职。后来整个北离的军中就只认他一个名字,北蛮的军队看到他的军旗都会绕道而行,在南诀,他被称为北离天煞将军,是老人们说故事吓唬孩子的:如果你再不听话,就让天煞将军来把你抓了去。比用妖怪啊,虎狼啊还好使。” 小禄儿惊道:“这么厉害?” “但他本人却是个很温和的人。”常铁匠伸手抚了抚小禄儿的脑袋,“他从小好诗书礼仪,完全没有武人的粗俗之气,可也没有读书人的傲气,喜欢和军士们一起就着面饼子喝稀粥,闲暇时也会指导军士们武技。并且为人耿直坦荡,从军十几年,体恤士兵,十分维护,但手下也斩过七个将官。四个是因为贪污了军饷,还有三个仗着职权霸占了民女,这时候却又是再多人求情都没有用。他用兵如神,战场上杀得南诀军士一再溃退,却也爱民如子,所过之处百姓们全都敬之若神。他后来官至北离大都护,称一字并肩王,有着北离开国以来谁都没有的荣耀。” 小禄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为何他这么有名,小禄儿却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呢?” 常铁匠脸色微微沉了一下:“因为现在他的名字,是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能再提。提的话,会杀头。小禄儿,你也要记住了。” 小禄儿听到“杀头”两个字吓了一跳:“常叔叔,我记住了。” “但没关系。”常铁匠站了起来,“很快这片大陆上又会响起他的名字,人们将再次高呼他的名字,想起他的荣耀!” 小禄儿被常铁匠的目光吓了一跳,他从未见到过常铁匠这样大声的说话,眼神中的光亮这样的明耀。常铁匠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家吧。”小禄儿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去了。 常铁匠走回了屋中,桌上放着一封信,他拿起来看了最后一遍,确认了上面的内容,随后放到烛火边,将它烧成了灰烬。他转身打开了柜子,里面放着一具精美的铠甲,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穿它了。他上前垂身,抚摸着铠甲肩膀上的那个印记。 狼牙。 琅琊。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马嘶。 “就是这儿了?”一个男声问道。 “我偷偷来喝过酒,没错。”另一个人回答道。 “真破,比我那儿还破。”先前那个男声回答道。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开来。 穿着一身铠甲的常铁匠走了出来,如今的他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明亮,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分明是一副军人模样。他望着院外的那两个人:“都来了?” “附近这几个乡镇就我们三个人了。”其中一位男子指了指边上的一匹枣红色马,“头儿,这匹马最快,给你了。” 常铁匠点了点头,走向前,将长枪一甩,插入土中,左手挥至胸前:“琅琊军中军旋风营骑都尉常傀风。” 马上那两人也将手放到了胸前。 “琅琊军中军旋风营云骑尉陆斩离。” “琅琊军中军旋风营云骑尉陈不平。” 常傀风拔出长枪,纵身一跃,跨到了马上,他一拉马缰,转头望着那正躲在门外偷偷望着自己的小禄儿:“你爱听英雄事,长大了必有英雄气。你若想从军,以后便来找我。我叫常傀风,若我死在了战场上,就拿着我送你的那枚狼牙去找琅琊军的任何一个人。相信我,琅琊军回来了,这片大陆都会呼喊我们的名字。” 陆斩离笑了笑:“头儿打了这么多年的铁,还是这么会说话,我这把年纪都听得热血飞扬。” “所以我们只是云骑尉,而他能做骑都尉啊。”陈不平说道。 “走吧。”常傀风转过头,望着前方,“去迎接我们的主帅!” —————————————— 山林之间,有个人正骑着马急速地奔袭着。 她一身白发飞扬,腰间挂着一根长棍,正是那从天启城赶来的百晓堂堂主姬雪。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姬雪低声喊着。 忽然一个人影落在了她的面前。 马立刻高声嘶鸣起来。 姬雪并不惊讶,只是一把握住了长棍,准备冲上去从他的身体上碾过去,这一路上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阻拦了,但是几乎没有人能挡过她的三棍。但是她的马却停了下来,在原地打起了圈来,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样强大的杀气,让姬雪这匹夜北良马都犹豫不前? 那人站了起来,月光之下,猩红色的恶鬼面具显得阴森可怖,他伸出苍白的右手,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望向马上的姬雪,低低地笑道:“暗河,傀。恭迎大驾!” 355 再临北离 姬雪垂首望去,淡淡地说道:“你的饿鬼面具,不如我的好看。” 傀愣了一下,即便狂妄如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看我的。”姬雪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面具扣在了脸上,鲜红鬼魅,在这夜里,的确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傀想了半天,点了点头:“我承认。但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多余,因为你快要死了,而你的东西,都会成为我的。” 姬雪从马上翻身跨了下来:“都说暗河这一任的傀傲慢狂妄,看来果然没错。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几日从天启出来的人中,你被列为可疑,连续三波人马没有拦住你,你很危险。危险的东西应该及时除掉,不管是谁。身份,并不重要。”傀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姬雪摇头,手中的长棍舞出了一道棍花:“你们暗河啊,总喜欢说一些看起来很厉害的话,却很愚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刚说得不对,我的身份很重要,至少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应该再多带一些人来。” “你在拖延时间?”傀冷笑道。 “不,我很着急。所以现在我,很生气。”姬雪一把握住了龙纹棍,“我姓姬,姬若风的姬。我是如今百晓堂的堂主,当然,我还有一个身份。白虎!” 姬雪纵身一跃,一棍斩下。 姬若风这个名字有多可怕?至少不会逊色于如今的冠绝榜首甲洛青阳。能继承他百晓堂堂主和天启四守护之位的传人,自然不好对付。 但傀已经输过一次了,他不能再输! 拔剑。 “杀!” 离海东岸。 天港海城。 这些天城里的郭总兵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城里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流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军士,穿着鲜艳的铠甲,也有行谍,却不说自己具体的属军,这令他很苦恼。一开始只是十几人,后来变成了上百,现在又越聚越多,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上千人,真到那时候,自己手下这些兵士,还能不能搞定他们? “他们都在哪?”郭总兵问手下的兵士。 “在南城靠海的地方,他们包了一整条的客栈,彼此之间好像认识,每天喝酒畅谈,周围的城民来抗议过好几次了。他们看这些人穿着军甲,就以为是我们的人,说我们聚众闹酒,再不解决要去上面告我们。”兵士苦着脸说道。 郭总兵叹了口气:“一开始以为就是些流兵,结果人越来越多。再这么闹下去到时候就控制不住了,贾魁,你带上人马和我去一趟。” 郭总兵叫上一队人马就立刻赶到了南城,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这里喧闹得很,穿着铠甲的军士们腰间挎着刀,提着酒壶走来走去。 “各位军爷。”郭总兵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他,该喝酒的喝酒,该聊天的聊天,整条街人声鼎沸,郭总兵的威严在这里无处可施。 “各位军爷。”郭总兵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声。 整条街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军士放下了酒壶,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何事?” “大……大胆,对总兵大人如此无礼!”贾魁怒道。 那军士转头瞪了他一眼,贾魁立刻吓得退了一步,军士笑了笑:“总兵?” “在下郭全安,是这天港海城的总兵,不知军爷们都是从何处来,隶属哪个军营?”郭总兵恭敬地笑道,“在下并没有接到上面的军令,所以对各位军爷的到来,实在有些惶恐。” “哪里的属军?”军士放下了酒壶,向前走了一步。 “你想做什么?”贾魁按住了刀柄。 军士用手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肩甲:“看清了吗?” 肩甲之上,狼牙印记,清晰可见。 郭总兵顿时吓出一声冷汗,退了一步,颤颤巍巍地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走吧。”军士提起酒壶,转过身,街道再度喧哗起来。 郭总兵转过身,带着人马赶了回去。 “总兵大人,他们到底是谁?”贾魁见郭总兵一脸惊慌的样子,急忙问道。 “琅琊军!”郭总兵沉声道。 “琅琊军……这个世上还有琅琊军吗?”贾魁愣道。 “报天启!琅琊旧军突然集结,这是要叛乱!”郭总兵紧皱着眉头,“去军营,召集所有兵士。” “要把他们都拿下吗?”贾魁问道。 “拿你个头,他们都是以一敌百的猛将。就我们,怎么跟他们打?”郭总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实在不行,封城!” “总……总兵大人!”一个兵士骑着马冲他们赶了过来。 郭总兵皱眉:“怎么?” 那人停住了马,大口喘着粗气:“有……有一队军队进城了?” “军队?哪里来的军队?”郭总兵急道。 “说是从宁止军城来的,我们拦不住!” 兵士接下来的话很快就听不清了,被如雷的铁蹄声掩了过去。一队身穿金甲,腰背双刀的军士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双刀叶字营。 “避开。”郭总兵猛地一勒马,闪到了一边。 “将军,这是……”贾魁脸色煞白。 “北离大将军叶啸鹰的亲属部队,双刀叶字营。”郭总兵的脸色已经变得平静了,因为他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他所能改变的了。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贾魁问道。 “叶字营本就隶属于琅琊军,他们是要汇合的。他们这是要叛国了!”郭总兵叹了口气。 “我们该怎么办……”贾魁颤颤巍巍地问道。 “现在去拦,他们动根手指就能杀了我们。现在不去,与叛国罪同处,当斩刑,夷三族。”郭总兵仰天想了一下,“你说怎么办……” 贾魁想了想:“不如……加入他们?” 郭总兵伸出手用力地敲了一下贾魁的脑袋:“就我们,他们也看得上?赶紧快马加鞭上报州府!” “是!是!”贾魁急忙应道。 离海之上,一艘大船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无首战鹰旗在风中猎猎飞扬。 一身白衣的萧凌尘深吸了一口气:“回来了。” 356 天启,天启 离海岸上,此时列着数千铁骑,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如今却是无比安静。 “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久,终于要回来了。”叶字营千夫长胡安沉声道。 穿着琅琊军铠甲的常愧风策马行到了他的身边:“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等的这个琅琊王,够不够称得上琅琊王三个字。” “有三神将陪伴抚养,应该足以挑起大任。”胡安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也有隐隐的担忧。 长船之上,萧凌尘轻轻地扇着纸扇:“三位叔父,你说现在岸上那些人是不是心情很忐忑?毕竟当年父亲不让我去军中,我与他们并不相熟,甚至大部分人,连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薛断云点头:“必是如此。” “我被称为琅琊王,是承袭我父亲的爵位。我能有千军万马来迎,是仰仗我父亲的军威。和我自己并没有关系。”萧凌尘转身对着三位神将,说道,“你说那些人要是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会觉得我配得上琅琊王三个字吗?” 此刻的萧凌尘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说是天启纨绔的世家公子极为贴切,要说是军功累累的琅琊王继承者,还真是无人能信。所以三位神将都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萧凌尘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折扇甩进了海中:“也罢,好日子也算到头了。来人啊,为我着甲。” 两个兵士闻言都立刻退了下来,很快就将一副鲜红色的铠甲给端了上来。 鲜红甲,血龙枪。 当年琅琊王上阵必备之物。 长船终于慢慢停在了岸边。 所有人屏息而待。 一个鲜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光这具盔甲,就让众多军士热泪夺眶。 所有岸上的军士全都在瞬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拜见王爷!” 萧凌尘站在那里:“我的马备好了吗?” 胡安打了个呼哨,一匹黑色的骏马跑到了前面,萧凌尘点点头:“诸君这些年辛苦了。我很高兴,诸君今日能够来到此地。我定不负诸君,这一次,是时候告诉天下人,我们回来了,琅琊军回来了!”萧凌尘翻身上马,手中云龙枪朝东一指。 所有的军士都站了起来,翻身上马,望着萧凌尘所指的方向。 “请诸君告诉我,那里是何处?”萧凌尘高喝。 “天启!天启!”众军士高呼。 “此去天启,琅琊军临,再震北离!”萧凌尘再次高喝。 “震北离!震北离!”众军士举枪高呼。 萧凌尘猛地一甩手中长枪,向前狂奔而去:“定不负诸君。” 在他的身后,昔日琅琊军再度集结,那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死去的琅琊王身着鲜红甲,手持血龙枪,重新回到了他们的面前!带领着他们,冲向天启! 天启。天启! 被誉为北离中军三神将的王劈川、肖斩江、薛断云心甘情愿地追逐在他的马后。王劈川笑了笑:“不得不说,有些事情还是天生的,像我们,发了一辈子的仗。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当年的王爷会说,现在的小王爷说得也不错。” “所以我们只能被称作神将,而他,则可能做皇帝。”肖斩江沉声道,“走,跟着我们的皇帝,上战场!” 而在不过二十里外的山林间,姬雪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长棍,她脸上的红色恶鬼面具已经碎成了两半,摔落在了地上。她的一半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半躺在地上,靠着一根大树才勉强没有整个人倒下。 傀站在她的面前,面具也已经碎裂了,下面的面庞苍白而年轻,他手里提着剑,冲着姬雪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姬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若此时傀再举起剑,那么死去的必然是自己,但是以她的预估,傀应该走不到他的面前了。 傀向前又走了一步,脸色愈发苍白了,他停住了身,手中长枪摔落在了地上,他轻叹一声:“我输了。” “你马上要死了。”姬雪手中紧握着长棍,没有放弃警惕。 傀点了点头:“我知道。杀手的输,本身就是死。”傀转过身,闭上了眼睛,摔倒在了地上。 姬雪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服下了一粒药丸,她将耳朵贴在地上,只听得见如雷的马蹄声,像是要把这天地翻转过来,她苦笑一声:“还是晚了。”她打了个呼哨,一只信鸽从空中落了下来,她撕下一片衣袖,手指抹了一下身上的鲜血,在衣袖上写了几句话,随后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去吧。”随即她深呼吸了几次后,手撑着长棍站了下来,轻声喃喃自语:“早见到有早见到的方法,晚见到有晚见到的方法,我不会输。” 无名山上。 一缕长须,两鬓斑白的医者正在熬药,他的身边,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人。中年人一头白发,靠在椅子上,神色看得并不好。 “这天下都要乱了,你却坐在这里等着喝药,以你的性格,不好受吧?”医者打趣他。 中年人摇了摇头:“姬雪在,我能做到的,她都可以。” “对你这个女儿这么有信心?”医者笑道,“她毕竟还很年轻,百晓堂这么大一个担子,她担得起吗?” “你那个徒弟更小,你不也把药王谷给了她,然后自己跑了?”中年人回道。 医者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就你什么都知道。” 中年人轻轻咳嗽了一下:“毕竟我还是姬若风。” 医者将药煮好,倒在了碗中,递给了姬若风:“姬大侠,喝药了。” 姬若风接过了药,摇头道:“辛百草,这药真的有用?” 辛百草不耐烦地说道:“能保你不死。” 姬若风犹豫了一下,问道:“上次你喝醉了,说你想到一个方子,能让我重回巅峰七日?” 辛百草皱眉:“七日之后,油尽灯枯,万劫不复!” 姬若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辛百草骂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 357 天启杀机 兰月侯府。 兰月侯穿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衣,腰间挎着长刀,头发束起,走出了房门。 管家见到兰月侯这副装扮,吓得大惊:“这这这这……侯爷!你这是要去杀人啊。” 兰月侯诗酒风流,纵情朝野,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人缘好,可这不代表他不杀人。见过他杀人的不多,在这府里的管家却见过几次。 “也不见得真要杀人,但若是有人送上来,那就杀了吧。”兰月侯笑了笑,“备马车吧。” “去……去哪里呀。”管家问道。 兰月侯向前走去:“白王府。” 永安王府。 萧瑟登上了马车,司空千落抱着长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她没有睁开眼,只是问道:“今日会有一场大战?” “或许吧。”萧瑟淡淡地说道。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司空千落问道。 萧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结束之后,你会和我回雪月城吗?”司空千落问道。 “你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萧瑟问她。 司空千落脸红了一下,若是睁开眼,她哪里还有勇气说这样的话,现在说这话都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咽了口口水:“你为什么避开我的话?” 萧瑟笑了笑:“会回答你的。还不是时候。”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拼命练枪吗?”司空千落没有等萧瑟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我想比你强,到时候你要不跟我走,我就绑了你跟我走。他们都说你是要当皇帝的,可是皇帝有什么意思,你看你父亲,活得多累。而且这天启城……” “好了,别说了。”萧瑟打断了她,“我都知道的。” “那你……”司空千落犹豫了一下,忽然睁开了眼睛,“不说了,反正到时候我会把你绑走的。” 她一睁眼,正对上了萧瑟的眼睛。萧瑟微微笑着,司空千落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急忙扭过了头。 就算继承了枪仙衣钵,入了那逍遥天境,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啊。 承安殿。 沐春风和华锦默默地整理着医箱,最后沐春风将医箱背了起来,又将长剑挎在了腰上。华锦望了他一眼:“我们去救人,又不是去杀人。带剑做什么?” 沐春风笑了笑:“我们不杀人,却也要防止别人杀我们。走吧,师父。” 华锦挠了挠头:“这天启城可真麻烦,真想早点结束了这事,回药王谷。” 沐春风眼睛一亮:“药王谷,我可以去吗?” 华锦白了他一眼:“你是我药王谷的弟子,自然可以去。” 沐春风喜道:“好嘞。” 他们走出门,五大监中的掌剑监瑾威公公以及掌册监瑾玉公公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说师父,皇帝出行差不多也就你这架势了。”沐春风见两位公公都一脸郑重,不由得感慨道。 瑾威公公郑重,是因为华锦不能死,圣上的性命还在她的手中。 瑾玉公公郑重,是因为他是白王的二师父,他知道重新看到这个世界对白王来说多么重要。 而他们都知道一点,今日,很多人都想杀了华锦。 雷无桀抱着剑等在宫门之外,腰间的心剑从晨时就一直震鸣。 “不安啊。”他轻声叹道。 白王府。 萧崇今日如同往常一样,起床后沐浴,更衣,坐在庭院中听凌邵翰对朝事的禀报,随后练功,习剑,然后用膳。 一切的一切,按部就班,如同往常一模一样。 但太过正常了,太过一丝不苟了。 连萧景瑕都忍不住感叹:“皇兄今日紧张了。” 站在他身旁的凌邵翰点了点头:“毕竟是他求了多年。” 萧景瑕望了他一眼:“那你呢?” 凌邵翰垂首:“亦是求了多年。” “好。”萧景瑕点了点头。 赤王府。 苏暮雨抱着他那柄油纸伞站在庭院之中,苏昌河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呢?”苏暮雨问道。 “我另有安排,今日你先出马,到时候他们会来接应你。”苏昌河答道。 “好。”苏暮雨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个好种子,夜鸦先生说,他能成为绝佳的作品。”萧羽见苏暮雨走了才走出来。这个代号为“执伞鬼”的杀手当年位列四大魔头,对他一直很恭敬,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不要试图打他的主意,不仅是他,暗河三位家主的主意都不能打,暗河的每位家主在各自的家族中地位和威望都极高。甚至,我们做的事情也不能让苏暮雨知道,那些棋子在用完以后,需要死。”苏昌河望向萧羽。 萧羽点头:“虽然很可惜,但已经和夜鸦先生说过了。” 苏昌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的人,但是无论是白王,还是永安王,都会保护那个药王谷的小丫头。永安王不会再相信,暗河听命于白王,我们这是在同时与两者为敌。” “这一次之后,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白王了。”萧羽笑道,“至于永安王,之后自有其他方法对付他。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们最该担心的敌人。” 白王府。 华锦带着沐春风走进了白王的房间之中。里面萧崇,萧景瑕,以及凌邵翰正等着他们。 瑾玉公公和瑾威公公站在房门两侧,面色凝重。 兰月侯的马车停在了白王府的前门,他闭着眼睛坐在车内一言不发,看起来并没有下来的打算。 亲自驾车的管家抹了一把汗,心中暗道:看来不是来杀白王的,幸好幸好。 萧瑟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司空千落握住了长枪,随时准备出手。萧瑟没有带无极棍,今日他并未打算出手。 雷无桀打了个哈欠,躺在了屋檐之上,身边的心剑震鸣不止。 而在府内,还有一位前辈走出了房门,他是任何人都不想遇到的对手。 再厉害的杀手遇到他,也巴不得绕道而行。 怒剑仙,颜战天。 数不清的黑影正在靠近。 天启的杀幕,已被掀开。 而更危险的对手,却正直奔天启而来。 358 狂刀再现 白王萧崇坐在榻前,对华锦说道:“神医,如今马上就要开始医治了,我却还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萧景瑕在旁边开口道:“皇兄不必问那么多,听神医的便是了。” 华锦掏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轻轻地烧了一下:“殿下什么也不要做。”她将银针取下,沐春风递上一个药瓶,将上面的药水滴在了银针之上:“这个叫神仙醉,只要往殿下身上扎上十针,殿下就会失去所有的知觉。等殿下醒来的时候,就是重见光明的时候。” “神医,我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萧崇追问道。 华锦想了想,微微皱眉:“不传之法,不能告诉你。”说完一根银针已经扎在了萧崇的胸前,她一挥手,沐春风又递上一根银针,转瞬之间,十根银针已经扎在了萧崇的身上,他果然如同华锦所说,立刻就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华锦转过头,望向凌邵翰:“下一个就是你了,你也会被刺入十根神仙醉,但是和他相反的是,醒来之后你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现在需要再多看一眼吗?” 凌邵翰笑了笑:“不妨。邵翰不是这般矫情的人,这般形式的事情不过多此一举。请开始吧,华神医。” 沐春风忍不住赞叹道:“凌先生虽是文人,却有将者之气。” 凌邵翰摇头:“文人亦有凌云气,将军也有怕死时。谁说文人就一定不如将者呢?” 华锦点了点头,手里已经握着一排银针:“那就如君所愿。” 白王府外。 兰月侯闭着眼睛,一下接着一下地敲着刀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管家在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侯爷,咱们是在等谁啊。” “等索命的恶鬼,游离的亡魂。”兰月侯淡淡地说道。 管家打了个寒颤:“侯爷可别骗我。这大晚上的,哪来的亡魂,又要索谁的命啊。” 兰月侯幽幽地问道:“如今天启,谁的命最重要?” “那不管何时,都应该是皇帝陛下的。”管家回道。 “那皇帝陛下的命如今在谁的手中?”兰月侯又问道。 “华锦小神医?”管家一愣,“华锦小神医在白王府中?那让黎校尉和几位公公守护便是,王爷千金之躯,如今又身为监国,何须来做这危险的事情。” “她是我带入天启的,自然应由我完好地带离天启。”兰月侯缓缓说道,“别的人的命我可以不管,要想取她的命,得问过我的刀。” 管家叹了口气,扭过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不远处已多了个人。 那人将一柄重刀扛在了肩上,冲着管家憨厚地笑了笑:“你好啊。” 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是像个鬼一样。”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人身形一动,已闪到了管家的面前,重刀挥落。管家伸手一挡,整个人被逼得退了六步。 他甩了甩手,手上的银丝手套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他对着马车中的兰月侯说道:“侯爷,这个鬼可不简单。这一刀,就把天启九成九的高手给压了下去。” “不知来的是暗河的哪位高手?”兰月侯问道。 “暗河谢家家主,谢旧城。”谢旧城持着刀退了三步,“我是杀手,不遵王法,无视国律,为了杀人事而来,就不给侯爷请安了。” 兰月侯点了点头:“你用的刀,我用的也是刀,今日就不必管彼此身份了,用手上的刀说话便可。” 马车的幕帘在此时忽然飞了起来。 兰月侯的长刀瞬间出鞘,突过幕帘刺了出来,在月光之下,整柄长刀闪着幽冷妖媚的光,一如兰月侯的人。 但是兰月侯长刀一翻,刀势却忽然变了。 并不优雅,也不妖媚,而是狠,凶,以及,狂! 长刀斩落! 群鸦飞起! 谢旧城以重刀相抗,却被兰月侯硬生生地打得连退十三步,他以重刀抵地,才勉强停住了退势。谢旧城低声喃喃道:“狂刀?” 兰月侯微微弯腰,长刀紧握在手中:“好眼光。” 北离兴剑,南诀重刀。这是一直以来人们心中的常态。但是北离却也出过绝世的刀客,比如被称为狂刀的赫连濯,他已经隐退了多年,没想到如今狂刀再现,却是在尊贵的北离兰月侯手中。 “在北离难得遇上一柄好刀,很荣幸。”谢旧城笑道,“请。” 兰月侯足尖一点,已经袭到了谢旧城的面前,他长刀挥起,猛地斩下:“谁和你请,给我滚!” 谢旧城挥刀一挡,兰月侯再斩! 谢旧城猛退,兰月侯急追,再斩! 管家摸着手中的银手套,感慨道:“侯爷的本性又露出来了,真是令人心惊啊。” 金衣兰月侯以风流文雅闻名于天启,但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位侯爷脱下金衣,换上这一身黑衣的时候,狠厉的,才像是个真正的恶鬼。 而当谢旧城与兰月侯对刀的时候,却又有两道身影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 管家对兰月侯问道:“侯爷?” 兰月侯摇头:“后面的事,自然有后面的人料理。今晚来的鬼不止一个,捉鬼的人却也有不少!” 一身紫衣的女子持着一把紫色的长伞从空中缓缓落在了白王府的庭院之中,她轻轻旋着纸伞,上面亮晶晶的粉末缓缓地落在了地上,那些附近的草木瞬间就枯萎了。 另一个执伞的男子却是慢悠悠地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他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脚步不缓不慢,神色也十分淡然。只是那些试图靠近他的府兵却被他的杀气所慑,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瑾玉公公摸着手中的玉扳指,缓缓道:“执伞鬼苏暮雨,蜘蛛女慕雨墨。两位暗河家主来到这里,是要杀人吗?” 苏暮雨点了点头:“是。” “想在我们五大监手中杀人?”瑾威公公冷笑了一下,“暗河这种躲在阴影里的人。也配?” “配不配,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慕雨墨盈盈一笑。 359 最终杀机 慕雨墨慢慢地旋转着伞柄,散着荧光的粉末蝶翩翩飞起,冲着前方袭去。 瑾玉公公上前一步,伸出手将那只蝴蝶握在了手中,一把捏成了碎末,那些碎末却未掉落在地,而是绕着他的手臂打了个转,随即消失无踪。 慕雨墨盈盈一笑:“公公要想活命,还是把这手臂砍了吧。” 瑾玉公公却神色淡然,看着那些粉末渗透进他的皮肤中却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微微一红,随即打了个嗝,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慕雨墨停止了转伞,眉毛一挑:“绵息术。” “雕虫小技。”瑾威公公冷哼了一声。 瑾玉公公却摇了摇头:“是奇毒紫媚娘,并未雕虫小技。” 慕雨墨足尖一点,已经掠到了瑾玉公公的面前,她右掌一挥,寒气凛冽。 霜寒掌。 瑾玉公公也立刻挥出一掌,却是带着一股暖意。 绵息术。 至寒的掌法偏偏对上了至暖的功夫。 慕雨墨与瑾玉公公对掌之时,左手一挥,那把纸伞再度打开,上面的毒粉冲着一旁的瑾威公公散去。 却见瑾威公公长剑之上的符篆瞬间飘起,一股无形剑气升起,硬生生地将那些毒粉逼了回去。他长剑一挥,转眼便已落在了苏暮雨的面前。 “听说你绰号苏十八,能一个人同时操纵十八柄长剑,我很想见一下。”瑾威公公手轻轻一抹,将剑身之上的符篆抹去了一大半。 苏暮雨点头:“自在是枷锁,手可杀逍遥。以地境斩天境,我也想见一下。” 瑾威公公纵身一跃,长脸挥出。 苏暮雨用力往地上一撑,伞尖没入了土中,他手一挥,身为伞柄的长剑已被他握在了手中。 “你的十八剑阵呢?”瑾威公公沉声道。 “公公渊眼剑上的符篆不也还未解开吗?”苏暮雨答道。 屋檐之上的雷无桀又打了个哈欠,身边的心剑因为下面那些人身上的杀气而鸣叫地越来越响了,但是他还不能动。萧瑟和他说,他要对付最后的杀招,这次的暗杀绝不会那么简单,除了暗河的杀手以外,必然还会有后招。 “这后招到底什么时候来啊,萧瑟这家伙,就是喜欢装神弄鬼。”雷无桀无奈地说道,“看着他们打得这么热闹,我却只能看着,真是令人懊恼啊。” 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四顾扫视了一圈,发现大门之外,兰月侯的狂刀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谢旧城,这位新任谢家家主的刀法,似乎还比不上他的师范谢七刀。而庭院之中,局势虽然还不明朗,但是两位暗河家主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闯进屋内。 剩下的杀招会是谁呢? 暗河大家长?那位修习阎魔掌的高手,的确是个极为凶险的对手,可是雷无桀明显感觉的到,白王府里还有一个很可怕的气息,心剑震鸣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怒剑仙颜战天。他的实力不会低于暗河大家长,而当日暗河欺骗了他,又派人拦截他,他很生气。而他愿生气的时候,剑也越强。 这固若金汤的防御之下,究竟如何还能闯进来? 雷无桀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今晚是白来了。 白王府后院。 司空千落和萧瑟依然坐在马车之中,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司空千落皱眉:“我们在这里需要做什么?为何不进去?” 萧瑟淡淡地说道:“等人。” “殿下,他们来了。”徐管家掀开了幕帘。 萧瑟望向前方,果然一辆马车朝着他们行了过来,对面的马车幕帘也被拉起。 赤王萧羽以及暗河大家长苏昌河正坐在其中。 “我记得这个人,当初他想杀你,被无心和尚拦了下来。”司空千落低声道。 “是暗河的大家长。”萧瑟说道。 司空千落手心微微冒汗,点了点头,虽然她如今功力增进不少,但暗河大家长,是可与他父亲齐名的高手,现在的她,几乎不可能拦住对方。 “六哥。”萧羽笑道,“明月清风杀人夜,六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萧瑟也笑了笑:“老七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便拦着你做什么。” “你从小就爱和我作对,我什么也抢不过你,但这一次,你赢不了。”萧羽望着沉寂的白王府,“今天,二哥的眼睛不会好,那位请来的小神医,也再也走不出这道府门了。” 萧瑟望着一言不发的苏昌河:“这就是你最后的杀招了吗?里面还有一把心剑,一把破军剑?大家长就算神功盖世,可有这个信心?” 萧羽摇了摇头:“今日苏先生并未打算出手。里面的人,自然有其他人会解决。” “那我们就不妨打个赌,今日二哥的眼睛会好,小神医也不会有事。”萧瑟沉声道。 “你说赌,那么赌什么?”萧羽笑道。 “赌这天启城。”萧瑟说道。 萧羽摇头:“这赌局还未有那么大,区区一个萧崇的眼睛,配不上天启城。天启城的赌局还在后头,我不妨先要一个彩头,若是我赢了,那座天启城的雪落山庄,是我的了。” “当年你就想和我抢,但那天的比试你输了,父亲选择给了我。不过一个宅邸,你现在还是放不下吗?”萧瑟微微皱眉。 “当年我也说过,这一次被你抢走了,却终有一天我会抢回来。”萧羽声音微微提高,“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开始一点一点地要回来!” “那若是我赢了呢?”萧瑟问道,“我是千金台的常客,我从南诀太子的手中赢过一座城池。” 萧羽冷笑:“你提,虽然不过是一场空。你要城池,我也可以给你一座。” 萧瑟望向萧羽:“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要来天启城,他也的确来了。但我却找不到他。他是个很不一样的人,这很奇怪,你和他的关系很特别,我想他的失踪和你有关。如果我赢了,告诉我他的下落。” 萧羽笑了笑:“什么人,能让永安王这么看重?” “天外天宗主叶安世,或者说。寒山寺的无心和尚。” 360 毒蝎老九 萧羽挥了挥手,五个穿着黑袍的杀手出现在了马车的附近。 司空千落急忙握住长枪,萧瑟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要赌的人,是不能离开赌桌的。”萧羽冷笑了一下,五名杀手冲着白王府掠去。 “是暗河的杀手吗?”萧瑟微微皱眉,看着他们从马车边掠过,一个个双目无神,面色泛金,“却是哪里有些奇怪。” 雷无桀站了起来,手一挥,心剑已被握在了手中:“终于等来了对手,却只是几柄缠人的剑。真是令人失望啊。” 月光之下,五名杀手正冲着这边急袭而来。 雷无桀站住了身,准备迎敌。 却见一柄巨剑从天而降,硬生生地将那五名杀手截在了那里! 五名杀手同时出手迎敌,却被一剑斩飞。 世间有如此霸气剑势之人,也只有颜战天一人而已! “又被抢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但那五人被一剑击飞以后,却只在地上微微一顿,就已再度掠起,冲着颜战天袭去。 颜战天打落一柄,便又有一柄袭来,五个人全都被打飞以后,却又同时再度袭来。颜战天微微皱眉,远处的雷无桀也微微有些惊讶。 这五名杀手的动作迅捷,出手狠辣,的确算得上一等一的杀手,但放在怒剑仙的面前,本不值一提,但是可怕的,这五位杀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药人。”颜战天冷哼一声,“西楚的邪门玩意儿,还没绝迹吗?” 白王府后门。 萧瑟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几位杀手,总觉得有些熟悉,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是西楚药人!” 司空千落不解:“什么是药人?” “西楚亡国之前,国中有一些神秘的药师,他们能以药炼人。服下他们药的人,功力能在短时间内飞速提升,并且不会再感觉到疼痛,直到身死之前都不会停止战斗。这种人便被称为药人。”萧瑟望向苏昌河,“但是药人最后的下场都很惨,大家长竟对自己人也能下此狠心?” 苏昌河默然不语,倒是萧羽开口冷笑道:“妇人之仁。” “蝼蚁!”颜战天提剑猛地一挥,竟将一名杀手懒腰斩断,随即再一纵身,将另一名杀手的右手生生地砍了下来。可那名杀手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左手拔出一柄短剑,朝着颜战天刺去。 但很快,那只左手带着短剑也飞了出去。 颜战天一脚将这没了左右手的杀手踢开,转头朝着身边望去。雷无桀收了剑,微微一笑:“怒剑仙前辈,虽然我们之前的关系并不好。但现在形势所趋,看来需要联手了。” 剩下的那三名杀手再次围了上来。 颜战天微微皱眉:“刚刚那两名杀手明显弱上许多,可这三人,实力接近于几位家主。我要两个,分你一个。” 雷无桀点头笑道:“那就谢过前辈了。” “若不是今日崇儿的事情不能有意外,不然三个人的命,我都要了。”颜战天提剑迎上。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帽檐压得很低,在这黑夜之中看不清神色,长袍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屋内。 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华锦重重的喘息声。换眼之术的确是药王谷不传之秘,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用过这个手术了,只因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愿意为别人付出自己的眼睛呢。 “师父。”沐春风急忙伸出毛巾,擦了擦华锦额头上的汗。 华锦长呼了一口气:“已经完成一半了。” 那完好的眼睛已经取下来了,剩下的,就是将它换到萧崇的身上。 沐春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之前做过这手术吗?” “在兔子的身上做过。”华锦回答道。 沐春风一惊:“那你也敢做?” “凡事总有第一次,他们敢赌,我有信心。”华锦手中握着一把银制小刀,“开始后半程吧。” “华神医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是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太容易信任别人了。”萧羽与萧瑟说道,“所以当年他才会眼瞎,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斗不过我。” 萧瑟摇了摇头:“可正因如此,所以现在有人愿意为了他,付出自己的眼睛。” “但是也有人就在他的身边,阻止着这件事的发生。”萧羽笑道。 “你说什么?”萧瑟一惊。 “为什么一向沉稳的白王会去寻找暗河作为自己的助力?那是因为在此之前,有人代表着二哥,冒充了你的身份,去寻求了暗河的帮助。二哥找寻暗河,是骑虎难下。而这途中,他失去了唐门,与雷家堡结仇,都是因此而起。”萧羽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说道,“他信任的那个人,带着他走上了绝路。” 萧瑟皱眉,沉声道:“毒蝎老九。” 这是萧景瑕小时候的称号,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公认心肠最狠毒的人。从小的时候,就只有仁厚的二皇子愿意与他说话。这么多来,本以为萧景瑕已经因为萧崇而改变,可现在看来,毒蝎依然还是毒蝎。 屋内,萧崇和凌邵翰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他们中了神仙醉,一时半会儿并不会醒过来。 华锦依然面对着萧崇,准备继续下半程的换眼。 沐春风拔出了腰间的动千山:“本来以为今日这么多高手护阵,用不上这柄剑了。却没想到,祸起萧墙。我听说你是白王殿下最好的兄弟。” “皇族之中,怎么会有兄弟呢?”萧景瑕手中折扇蓦得打开,“沐家的公子爷,也会用剑吗?” “师父请放心医治殿下即可,剩下的,徒弟自会护你周全。”沐春风平静地说道,“我学的不杀剑,可今夜,或许要破戒了。” 萧景瑕折扇一挥,一根银针已经冲着华锦飞去。 沐春风长剑一挥,银针落在地上,他摇了摇头:“虽是皇子,却无帝者之气,竟是些偷鸡摸狗的功夫。” 361 一手遮天 太安殿。 明德帝在一连几日的沉睡之后终于可以睁开了眼睛,瑾宣大监见状急忙走向前:“陛下。” 明德帝清了清嗓子,朝着殿内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华锦神医不在吗?” 瑾宣大监急忙答道:“今日华锦早间已经过来看过了,现在她去了白王殿下那里,晚上再会来这里给陛下诊治。” “崇儿吗?”明德帝点了点头,“华锦神医医术高超,或许真能治好他的眼睛。至于我,怕是医不好了。” 瑾宣大监一惊:“陛下何出此言?” 明德帝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是一把薪柴,烧尽了便一切都结束了。灰中取火,石上开花,不过是凡人的痴心妄想。瑾宣,你打小陪着我,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孤。你说,孤的这些皇子之中,谁最适合登上大宝?” 瑾宣大监急忙跪倒在地:“瑾宣不敢妄言!” “不过是聊一聊罢了,孤让你说,你便说。”明德帝叹了口气,“若你都不敢与孤说这些,那么孤,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瑾宣大监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说道:“瑾宣认为六皇子最为惊才绝艳,远胜过其他几位皇子。” “楚河嘛?全天下都认为孤会立他为储,可是他虽然是我的儿子,却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吗?瑾宣,你没有对孤说实话。”明德帝叹了口气,“每个帝王都痛恨党争,可又有哪个帝王,不是通过党争获得了最后的帝位呢?” 瑾宣大监抬起头,忽然问道:“那陛下心中如何所想呢?” 明德帝闻言,神色瞬间就变了,原本还无精打采的眼神忽然间精光大露,他望向瑾宣,沉声问道:“你问孤,心中所想。” 整座大殿,寂静无声。 站在不远处守卫着的禁军首领黎长青背后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瑾宣大监陪伴君王几十年,却要是淡定许多,他垂首道:“瑾宣不敢揣度圣意,只是见陛下有立储之心,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请陛下恕罪。” “孤心中所想。”明德帝缓缓说道,“当年我是如何获得帝位的,我的父皇又是如何获得帝位的。” 明德帝当年一路杀至太安殿终得皇位。 而他的父亲,将自己的哥哥钉死在了城墙之上。 “长青!”明德帝忽然唤了一声。 “陛下。”黎长青擦了把冷汗,急忙走了过来。 “通知一下兰月,让他去一下白王府。”明德帝说道。 黎长青急忙答道:“早前侯爷已经来过了,他说若是陛下问起,就说自己已经在了。” 明德帝愣了一下,苦笑道:“看来这天启城,已经不再是当时的天启城了。” 白王府。 沐春风轻轻地喘息着,持剑拦在华锦身前:“师父,还要多久。” 华锦头也不抬:“一炷香。” “好。”沐春风点头。 另一边,萧景瑕手中的折扇已经粉碎,他拔出了放置在一旁的长剑,恨恨地骂了一声:“没想到,最后还藏着这么一人。” 沐春风皱眉:“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来藏字一说?我腰间之剑本就是剑谱第六,动千山,你自己认不得,又有什么办法?” 萧景瑕退了一步,将袖中一只火箭朝天掷去,只见它穿破屋檐,飞至空中,瞬间炸成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白王府外。 兰月侯的狂刀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谢旧城,谢旧城的衣衫已经粉碎,上面满是刀痕。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在那烟火炸起之时,立刻转身掠走了。 管家问道:“侯爷,要追吗?” 兰月侯摇头:“不追。” 而在府内。 苏暮雨的油纸伞依然没有打开,十八剑阵还未结成。 瑾威公公的渊眼剑上,符篆也还没有被揭下。 他们都没有做出死战的准备。 慕雨墨打开那柄毒伞,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后,落在了苏暮雨的身边:“怎么了?” “楼上那三名暗河弟子中,有两名是我苏家的人。他们不该有这么强。”苏暮雨缓缓说道。 慕雨墨点头:“另外一人是我慕家的人,我也察觉到了。” “有问题。”苏暮雨抬头,看着那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而雷无桀则发现,面前的这名暗河杀手的行动已经远没有开始时敏捷了,甚至眼眶里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是反噬。”颜战天收起了重剑,猛地大喝了一声。 如暗夜惊雷,仿佛整个白王府在瞬间都颤抖了一下。 三名暗河杀手顿时七窍流血,从屋檐上摔了下去。 “带他们走。”苏暮雨纵身一跃,与慕雨墨向前掠去。 白王府后门。 萧瑟在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时间后对着萧羽说道:“你怕是要输了。” 萧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他低声道:“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仿佛应着他的话一般,天空中那朵烟花在瞬间炸开了。 苏昌河沉声道:“殿下,来不及了。” 萧羽阴沉着脸,低声骂了句“废物”后,对着上空,忽然急啸了一声。 一声急啸之后,那站在屋檐之上,久久未动的黑袍人忽然动了。 颜战天猛地提剑转身:“他是他们的最后一步杀招,拦住他!” 话音还未落,破军剑已经斩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却被黑袍人一掌挡住。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颜战天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他大惊道:“是你!” 黑袍人不语,又一掌打下。 冠绝榜上怒剑仙,却被瞬间打退。 这一掌,可遮天! 雷无桀此时身未到,心剑却已先至,直逼黑袍人而去。 一柄如月般幽冷凛冽的狂刀也当头斩下,兰月侯英俊的面庞上此刻满是杀意。 渊眼剑上的符篆仿佛就要腾空飞起,瑾威公公怒喝一声,持剑拦在了黑袍人的面前。 瑾玉公公经历了一次绵长的呼吸后再次睁开了眼睛,一掌对着黑袍人打去。 谁能挡住这么多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 百里东君? 洛青阳? 反正不应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这个黑衣人。 362 黑袍隐秘 黑袍人忽然抬手。 再猛地压下。 那个瞬间,雷无桀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抬手的瞬间,空中有一个巨掌的幻影。 “大如来印!”兰月侯低喝一声。 雷无桀面对着黑衣人,忽然心里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他微微皱眉,却已来不及思考了。 一掌挥下,一掌遮天。 兰月侯、雷无桀、瑾玉公公、瑾威公公同时被打退了回去。黑袍人在空中轻转了一圈,一脚踏在了屋檐之上,踩破了屋檐,直接落在了屋内。 沐春风见状急忙一剑刺去,剑势如潮,若千山而动。 黑衣人伸出右手,抵住了长剑。 剑势瞬间消散。 沐春风用力地往前推出,可那柄动千山却仿佛被黑衣人的手黏住了一般,一寸也无法移动。 “师父。”沐春风立刻清晰地认识到了情况,“跑!” 华锦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萧景瑕低呼了一声:“杀了她。” 黑衣人右手一挥,动千山被挥到了墙壁之上,他身形一动,已经掠到了华锦的面前。 一拳挥去。 沐春风足尖一点,试图拦在华锦的面前。 他是青州首富的三公子,最有可能的继承人,身份极为尊贵不逊色于皇子,却打算在此刻为了师父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袭红衣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雷无桀同样一拳挥出,打向黑衣人。 大罗汉无敌伏魔神通。 一拳接着一拳,连挥七拳。 黑袍人硬接了七拳,帽檐轻轻飞起,露出了那一双满是邪气的眼睛。 “你。”雷无桀一惊,嘴角淌出鲜血。 黑袍人眼神中似微微起了一些波澜,但是他的步伐没有停,一掌将雷无桀打开。 华锦手一卷,手里一块白布铺散开来,上面排满了银针,她猛地一挥,一排银针却不是冲着黑袍人飞去,而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袍人终于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 “华锦!” “师父!”雷无桀和沐春风同时怒喝。 华锦的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后摔在了地上,瑾威和瑾玉两位公公以及兰月侯此刻也赶进了屋内,拦在了华锦的面前。 萧景瑕低呼一声:“她这样已经死定了,把萧崇杀了。” 黑袍人转头,望着躺在榻上,神智仍未清醒的萧崇。他的眼睛已经好了,可自己却还没来得及重新看一眼这个世界。黑袍人足尖一点,已经掠到了萧崇的身边,右掌挥下,眼看就要讲他毙命于掌下。 却有一道无比霸蛮的剑气挡住了他。 江湖有道,怒剑仙对阵只有三剑,怒拔剑,怒斩剑,怒收剑。 可此刻的怒剑仙却连出十剑,每一剑都直取黑袍人要害。 在一旁的兰月侯等人虽想上去助阵,可怒剑仙如此汹涌的剑势之下,很有可能就会波及别人。可黑袍人却挥袖格挡,只凭着一双衣袖就将怒剑仙的剑势化于无形。 瑾玉公公微微皱眉:“这是无法无相功。” 一个怒剑仙,两位大监,狂刀传人兰月侯,以及步入逍遥天境的雷无桀。萧景瑕略微盘算了一下,忽然低声喝道:“走。” 黑袍人猛地收了衣袖,揽过萧景瑕,转身冲了出去。 白王府后门。 萧瑟和萧羽都安静地等待着。 萧羽那一声尖啸之后,谁都能感觉到白王府内的气氛变了,数道惊人的杀气掠起,连他们二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司空千落的掌心更是冒满了汗,她握着长枪,重重地喘息,才能够平复心情。 不过几个呼吸的声音,上方就传来了动静。黑袍人挟着萧景瑕一掠而下,落在了萧羽的马车边。雷无桀也随即持剑赶了过来。 “如何?”萧瑟问道。 雷无桀摇头:“白王殿下没有事,但是华锦被伤了,现在情况很危险。” 萧瑟眉头紧皱,望向萧羽:“你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萧羽笑道:“我这一晚上都在这里与六哥你聊天,我又做了什么呢?不过……这场赌局的结果却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萧崇的眼睛好了,可华锦却也不是安然无恙。你没赢,我却也没输。看来雪落山庄啊终究和我没有缘分。” 萧瑟静默不语,雷无桀忍不住低声道:“萧瑟,这个黑衣人。” 萧瑟也一直望着那个黑衣人,皱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你想的一样。” “今夜看来就只能到这里了,我们走。”萧羽幽幽地说道,“我们走。” 萧瑟忽然摇头:“不,你不能走。” “哦?你能拦住我?”萧羽挑眉道,身旁的苏昌河忽然双手摊了开来。 “至少。”萧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黑袍人,“他不能走。” “那就来拦拦看。”萧羽怒道。 萧瑟忽然纵身跃起,苏昌河同时从马车中掠了出来,雷无桀拔剑,司空千落挥枪,两个人急忙迎上,挡住了苏昌河。萧瑟脚下步若流星,直逼黑袍人而去,可是黑袍人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萧瑟的轻功是乘风踏云步,什么轻功能比他的还快? 除非这人能自在如意,来去如风。 “如意通。”萧瑟低声道。 黑袍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萧瑟转过身,望向萧羽:“从今日起,你会是我的敌人。” 萧羽一愣,冷笑道:“难道不是吗?” “直到这一刻前,我仍然把你当成的兄弟,即便要争个输赢,也要挽留一分情面。可现在,你是我的敌人,是敌人,便要杀死。”萧瑟退了回去,“雷无桀,千落!”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收了武器退了回来。 萧羽挥了挥手,黑袍人立刻纵身离去,苏昌河与萧景瑕也退回了马车中,萧羽望向萧瑟:“那我便等着你来杀我。”说完后,马车便调转了车身缓缓离去了。 雷无桀急忙问道:“是他吗?” “没错,是无心。”萧瑟点头。 雷无桀大惊:“这和尚比你还狡猾,怎么会落到赤王的手中?他为什么还不认识我们了?而且他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初,还要强了好多!” 363 以血为引 钦天监。 飞轩和紫瞳在院中追逐着蝴蝶,他们本是幼童,追蝶寻花本该是常事,但他们追的蝶却不一样。 是一只纸蝶。 两个人看似追蝶,却是在比拼各自的大龙象力。他们从小都被长辈称为天赋异禀,这是头一次在同龄人体会到棋逢对手的感觉,自己起了相斗之意,不过也有了几分心心相惜,几日下来已经成了甚好的朋友。 “看来这道门兴旺,还有数百年之久。”谢宣坐在阁上,望着庭中场景,忍不住感慨道。 齐天尘笑了笑,说道:“这几年道盛佛衰,过些年便是佛兴道弱,都是时势使然。” “这几年道家出了个道剑仙,天启又有大国师坐镇。青城山在野,钦天监在朝,声势一时无两。而佛门,这几年,忘忧大师死后,我只见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和尚。”谢宣皱眉道,“他说会来这天启城,可他若来了,天启城应该早已传遍了他的名字。以他的性子,到哪都该掀起一片风云。” 齐天尘脸色微微变了变:“我的确见过你说的那个和尚。” “后来呢?”谢宣问道。 “消失了。”齐天尘叹道,“从他入城之时我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以大龙象之力探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宣手轻轻地敲着脑门:“或许只有百晓堂知道了,萧瑟他是不是应该知道?” “禀国师,永安王求见。”话音刚落,就有一年轻道人进来说道。 谢宣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巧了。” “请。”齐天尘说道。 很快,萧瑟带着司空千落和雷无桀走了进来,见到谢宣在,三个人急忙行了个礼。 谢宣微微笑着:“才来天启数日,还没时间拜访小王爷。” 萧瑟摇头:“前辈可别这么说,当日前辈赠了我无名书,里面讲到的流转之术曾救了我们数次性命。” “你隐脉受损,但内力深厚,流转之术紧急之时或许能救你一命,没想到真的应验了。那么你呢?”谢宣转头问雷无桀,“我送你的书看得如何了?” 雷无桀脸一红:“前辈你送我的《晚来雪》,街边三文钱就能买一本……” 谢宣笑着摇头:“我送你的自然不一样,是未删节版。” “啊?”雷无桀一愣。 “许多不可描述的情节,按照国律,不能写进书中。但我送你的那本仅此一本,加了很多情节。”谢宣挑了挑眉,“很有趣的。” 雷无桀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先生你会有这本?” “《晚来雪》的作者是谁?”谢宣反问道。 雷无桀想了一下:“江南才女谢飞宣。” “那我叫什么?”谢宣又问道。 雷无桀愣了一下:“谢……宣?难道这《晚来雪》的作者竟然是……” 谢宣点头,缓缓道:“是我。” 雷无桀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就连萧瑟和司空千落神色都变得有些奇怪。 “有点……恶心。”雷无桀犹豫着说道。 谢宣手指一弹,万卷书猛地震鸣了一下。雷无桀吓了一跳,急忙想要拔剑自卫,却发现自己的心剑怎么都拔不出来。 “心剑怕了谢先生,却又感觉到谢先生身上没有杀气。果然是一柄好剑。”齐天尘手甩拂尘,转开了话题,问萧瑟,“殿下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萧瑟知道钦天监只达天命,不涉党争。所以一直没有前来拜会,是怕引起别人的误解,给钦天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萧瑟遇到了一件事,所以特地前来询问。”萧瑟垂首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会来天启,可是我一直寻不到他的消息。” 齐天尘和谢宣相视一眼后问道:“莫非是一个和尚?” 萧瑟微微一皱眉:“国师知道?” “我对这位小师傅越来越有兴趣了,能让儒剑仙和永安王都如此看重?他的确入了天启城,我也试图追踪他,但是他逃脱了。”齐天尘说道,“为何不问一下百晓堂,若论追踪别人的下落,他们才是天下第一。” “他们也跟丢了。”萧瑟摇头,“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昨日,我见到他了。” “他在何处?”谢宣问道。 “在赤王萧羽的身边。”萧瑟说道。 “赤王萧羽……”谢宣想了一下,“就是当年那个不爱念书的家伙。” 在三位皇子幼时,谢宣做过一段时间的祭酒先生,当时曾为几位皇子授业,而其中萧羽,就是出了名的不爱念书,桀骜不驯,当时可被他好好教训过一次。 “不仅如此,无心还失去了神智,武功却是大增,我们几个人联手都对付不了他。”雷无桀急忙说道。 “正巧今日谢先生也在这里,那么我的另一个疑问,谢先生就能帮我解开了。”萧瑟望向谢宣,“关于……西楚药人。” 谢宣闻言一惊:“西楚药人?这等邪术还流传在世吗?西楚灭国之后,应该只有药王谷一支还留有炼制之法,辛百草绝不可能,扁姑娘早已去世,难道是……夜鸦他还活着?” “夜鸦?”萧瑟皱眉,“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解掉药力的方法吗?” 谢宣摇了摇头:“看你们这么说,是无心受人所害,如今被炼制成了药人。药人神智全失,功力却能大增数倍,的确符合你所说的描述。但夜鸦虽会药人之术,可他并不一定是炼制药人的人主。” “人主?”萧瑟问道。 谢宣点头:“所谓药人皆有人主,炼药人需要以血为引,这一滴血需是至亲之人的鲜血,一般若为亲生父母最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若无引,只有药,所成的药人极易遭到反噬,一般活不过三日。” 雷无桀想到了昨晚的那些暗河的杀手,说道:“难怪那些人最后都死了,但是无心,的确给人的感觉和他们不一样,身上并没有那股死气。可世上还有谁的血能为他炼药人?” 萧瑟长呼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364 故友相逢 齐天尘轻轻甩了下拂尘,沉默不语。 谢宣心中微微一动,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同时都想到了那个答案。 看着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依然一脸茫然,谢宣开口解释道:“赤王的母亲宣妃在入宫之前是孤剑仙洛青阳的师妹,她曾与天外天的宗主叶鼎之有过一段姻缘。后来她的入宫也是点燃叶鼎之野心的一把火,所以虽然没有确切的说法,但按常理推断,宣妃应该是无心的生母。若真要以至亲之血做引,那么只能是宣妃。” “所以要想救下无心,需要找宣妃?”雷无桀问道。 谢宣点头,伸出一根手指:“需要一滴宣妃的至亲血。” 萧瑟沉吟片刻后点头:“我明白了。只需要一滴至亲血就够了?” “你们不是有小神医在天启吗?只要弄到了至亲血,这对小神医来说并不难。”谢宣说道。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相视了一眼,脸色都微微一变。谢宣察觉到了,问道:“莫非小神医出了什么事?” 司空千落叹了口气:“小神医昨天被人重伤了,如今还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谢宣大惊,“如今陛下的病不是全靠华锦神医给吊着,这昏迷不醒,该如何是好?我去见她。” “谢宣先生医术不逊色于她,或许真的能救她一命。”萧瑟抱拳,“多谢了。” 雷无桀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萧瑟急忙对齐天尘行了个礼,说道:“国师,萧瑟告辞了。” 齐天尘意味深长地说道:“萧瑟,皇子入后宫,可是重罪。” 萧瑟被看破了想法却不心慌,只是摇了摇头:“如今哪还顾得上这些呢。” 齐天尘叹道:“多少成年旧事,也终于到了洗尽的这一天了。” “国师厚爱,萧瑟定当不负。”萧瑟转过身,和雷无桀、司空千落等人走了出去,谢宣也对齐天尘说道:“国师,我与药王谷辛百草速来交好,他这个徒弟可宝贵的紧,我现在得去看看。” “先生一生洁净,也愿染污泥吗?”齐天尘问道。 谢宣笑了笑:“这天下便是一团污泥,我们身处其中,又谈什么洁净。” 萧瑟他们进来时走的是正门,如今年轻道士引着他们从侧门而出,便遇到了庭院里的人。紫瞳懒得等待,已经先去吃午膳了。如今站在那里的是,青城山道法传人飞轩,以及剑术传人李凡松。 李凡松手持那柄雷无桀命名的醉歌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雷无桀见状大喜:“凡松兄弟,还有飞轩小弟弟,真的是好久不见。你们怎么来天启了?” 李凡松却不回答,只是扭头问飞轩:“他是我们师娘的弟弟,我们该怎么称呼他?” 飞轩想了一下:“大概得叫叔叔?” 李凡松向前一步:“雷叔叔好。” 雷无桀也上前一步,和李凡松重重地拥抱了一下:“这天启城,能见到故人,真是值得开心啊。” 李凡松松开雷无桀,看到谢宣也走了过来,急忙行礼:“师父。” 雷无桀扭头,一惊:“你现在是谢宣先生的徒弟了?” “是啊。玉真师父说我还有一份师缘在山间草莽之中,后来我就遇到了谢宣先生,如今跟随谢宣先生学习儒者剑。”李凡松答道,“我们下山时,几位老祖宗给了我们一份游历的地图,地图上让我们来钦天监修习几年。怕是很长一段日子都要住在天启了。” 谢宣打断道:“没有时间叙旧了,带我去看华锦神医。” 雷无桀回过神来:“凡松兄弟,我们有机会再叙。” 李凡松手一挥,醉歌剑却拦住了路,他望向萧瑟:“萧瑟兄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萧瑟点头:“你问。” “如今天启城的情况,这几日我也打听清楚了,我只要知道一个事情,杀我师父的人,是否也来了天启城?”李凡松一脸严肃地问道。 飞轩也紧皱着眉头,望向萧瑟。 萧瑟惑道:“杀你们师父的人是?” “暗河大家长,苏昌河。”李凡松一字一顿地说道。 雷无桀率先答道:“昨日他还现身了,他如今是赤王萧羽的人。” 李凡松手一挥,醉歌剑已经落下,他侧身让开了路:“我明白了。” 萧瑟看了看李凡松手中的剑,一边向前走一边摇头道:“你如今的剑术还对付不了他。” 李凡松笑了笑:“但有些事情,总得讨回来的。” 雷无桀离去前拍了拍李凡松的肩膀:“等这里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醉酒歌楼。”李凡松忽然说道。 “少年英雄。”雷无桀伸出手,冲着身后挥了挥。 飞轩低声说道:“小师叔,老祖宗们不是不让我们现在报仇?” 李凡松摇头:“现在不仅仅是报仇了。天启城不出三个月后就会迎来新的君主,到时候要么苏昌河被别人杀了,要么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杀死他了。师父的仇,只能我们自己报。” 永安王府。 华锦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而是留在了永安王府,兰月侯已经带着沐春风到宫中禀报了,只说是华锦神医感了风寒,怕如今前去加重陛下的病情,便由弟子沐春风代为诊治,之后回来再传达给华神医。而明德帝此时却又再次陷入了沉睡。华锦睡在床上,面色煞白,瑾威公公拿着剑陪伴在他的身旁,脸色却也不太好看,他负责守护华锦安全,若是这位神医出了什么意外,他免不了受到重责。 “若依这几日去哪了?”雷无桀走回府中,本以为能见到叶若依的身影,却发现她依然不在,终于忍不住问道。 萧瑟淡淡地说道:“她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多重要?”雷无桀问道。 “事关天启存亡。”萧瑟答道。 谢宣跟着他们走进了华锦所在的屋内,他疾步冲着华锦走去。瑾威公公见状,急忙拔剑欲拦,却被谢宣手一挥,硬是将剑按了回去。谢宣直接坐在了床边,一把按住了华锦的脉搏,眉头微微一皱:“华锦神医在受伤前,可做出过什么举动?” 365 银针锁魂 雷无桀想了一下:“华锦神医飞起了一排银针,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但是后来却一直没有找到那几根针,我们猜是被无心打碎了。” “原来如此,银针没有碎。”谢宣说道,“那是药王谷的不传秘技,七针锁魂,华锦神医知道对方这一掌十分强大,所以以银针入体锁住心脉,如果无心只打了一掌,那么华锦神医应该性命无忧。”谢宣将手按在了华锦的手腕上,微微一运气。 七根银针瞬间飞起,落在了谢宣的面前。谢宣一把揽过,仔细看了一下,微微皱眉:“针尖竟然发黑了,无心如今的功力,怕是都要在我之上。” 随着那七根银针从体内飞去,华锦忽然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从床上半坐了起来,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又倒头晕了过去。 “华锦!”雷无桀急道。 谢宣摇头,笑了一下:“不妨,淤血现在已经吐出来了。小神医性命无忧,但可能需要睡上几日了。” “几日?”瑾威公公问道。 谢宣望着手中的银针仔细端详了一下:“怕是至少三日。” “不行。”瑾威公公摇头,“太长了。” 谢宣笑了一下,收起了那一排银针:“掌剑监大人说不行,那自然是不行了。那么你来治怎么样?” 瑾威公公脸色一变,身上杀气陡盛。 “别和我来这一套,就你那剑法?以自在杀逍遥?你把符篆全都撕了也过不了我百招。”谢宣看都没看瑾威公公一眼,就径直走了出去。 雷无桀听得咂舌:“儒剑仙前辈说话也会这么不留情面?” 司空千落想了想:“大概是之前有些过节吧。” 萧瑟走出门,和谢宣并列而行,两个人轻声交谈着。谢宣问道:“你打算去后宫找宣妃,你了解宣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人间绝色,是父皇最爱的女子。”萧瑟说道。 “明德帝一生爱过两个女子,一个是你母亲,可惜她生下你不久后就病逝了。另一个就是宣妃,但宣妃可不仅仅是人间绝色那么简单。除了你父皇,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绝顶的人物愿意为了她赴死。一个是昔日的天外天宗主叶鼎之,一个是如今的冠绝榜首甲洛青阳。而宣妃,易文君,自己也绝不是好惹的角色。”谢宣望向萧瑟,“你想去寻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我需要她的一滴血。”萧瑟淡淡地说道,“无心是我的朋友。” “那你要怎么入后宫?”谢宣问道,“皇子入后宫,是重罪。就算你父亲不治你,你的那几个兄弟可不会放过这个把柄。” “我需要去找一个人。”萧瑟说道。 谢宣摇了摇头:“以你的性格,认定了便一定要做到。但我有一句话我要规劝你,这个天启城,很多人都值得信赖,也很多人也可以利用,但是有几个人,你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 “天启五大监?”萧瑟问道。 谢宣点头:“是。” 萧瑟摇头:“可接下来要去求的,还偏偏就是位大监。” 鸿胪寺。 最近的天启城很喧闹。 但是鸿胪寺很安静,依然是香炉鼎盛,禅香飘渺。 天启五大监,大监随侍皇上左右,掌剑监负责协助太安殿守卫,掌册监主管藏书阁,掌印监负责辅佐奏折批阅,若论权势而言,代鸿胪寺卿的掌香监瑾仙公公才是真正的权宦。可偏偏这位公公,在天启风云搅动的时刻,依然每日都坐在佛堂之中,蒲团之上,左手轻轻捻动着手上的佛珠,右手边放着一柄长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经文。他的两鬓有些斑白,面目却依然俊朗如玉,秀美的倒有几分似女子了,今日的他颂完了一遍经,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推开了门,却发现有两位客人正恭敬地站在门口。 永安王萧瑟,以及雷无桀。 一旁的侍童伯庸急忙说道:“两位客人说要等师父诵完经再来通报。”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奉茶吧。”瑾仙公公说道。 瑾仙公公带着萧瑟二人走进了佛堂之中坐了下来,他们曾在大梵音寺交手过一次,但当时萧瑟依然藏着身份,瑾仙公公也最终留了手,这一次,还是萧瑟回到天启之后他们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殿下来鸿胪寺,是有什么要事吗?”瑾仙公公问道。 伯庸在这个时候捧着热茶端了上来,萧瑟端起了一杯茶,轻轻地吹了吹:“如今的天启城中,瑾仙公公站在哪一边?” 瑾仙公公大概没想到萧瑟问得如此直接,反而愣了一下:“一定要站边吗?” “无论最后谁胜了,都只会允许自己这边的人活下来,这件事本就没有中立的可能性。”萧瑟回道。 “不,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没有意义。”瑾仙公公摇了摇头,“不管哪一边,皇帝驾崩之后,五大监都得前往皇陵守灵。” “瑾仙公公愿意去皇陵?”萧瑟问道。 瑾仙公公手依然轻轻捻着佛珠:“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过每日诵经拜佛罢了。” “我认识的瑾仙大监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向往的是一片江湖。”萧瑟说道。 “若去不了江湖,一片安静的陵墓,也比留在这天启城要好。”瑾仙公公说道。 “来之前,有位先生劝我,五大监不可信,我却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与公公相识多载,五大监中我唯独愿意相信瑾仙公公。瑾仙公公当年入江湖时称风雪剑,风雪之中,自可见风骨。”萧瑟说道。 瑾仙公公喝了一口茶:“殿下不必再绕圈子了,请直说吧。” “若我最后胜了,我允诺公公可以告老回家,以后你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回天启城。”萧瑟说道,“而我此次,的确有求于公公。我有个朋友,或许也是公公的朋友,如今身陷囹圄,我需要救他,而救他,我必须去一趟后宫。” 瑾仙公公将茶放了下来:“皇子私入后宫,是重罪。” “请公公助我。”萧瑟垂首。 366 雷雨忽至 太安殿。 明德帝终于还是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望见的却是沐春风,不由地问道:“华神医,今日她没有来么?” 沐春风此时正用一根银针挑了一下灯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黎长青:“这每日灯油都是谁换的?” “都是太安殿内的宫女太监,具体是谁,却也记不住了。”黎长青答道。 沐春风点了点头:“陛下需要休息,室内烛光不宜过亮,这些灯,以后就别点了。” “长青,华锦神医呢?”明德帝又问了一句。 黎长青这才发现明德帝已经醒过来了,急忙上前行礼:“禀陛下,华锦神医昨日偶感风寒,害怕传染给陛下加重病情,所以派徒弟沐春风前来诊治,回去禀明华神医后再决定如何诊治。” “春风。”明德帝唤了一声。 沐春风急忙行礼:“春风在。” “华神医……”明德帝望向沐春风,眼神中满是关切,“可还好?” 沐春风点头道:“昨日原本挺严重的,但今日幸得有位先生入了天启,现在已经无大碍了,不出几日就能入宫了。” 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那就好。那……崇儿的眼睛呢?” “也已经治好了,只需要在休息几日,白王殿下就能重见光明。”沐春风答道。 明德帝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真是个……好消息啊。” 白王府。 白王眼前蒙着白布,坐在榻上。他的不远处,同样蒙着白布坐在那里的是,凌邵翰。 他们同样眼蒙白布,可是面对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邵翰,你应该告诉我这一切。”萧崇缓缓说道。 凌邵翰笑了笑:“若真告诉了殿下,那么殿下就一定会拒绝,邵翰是个谋士,最擅长攻心之术,殿下莫非忘了?” 萧崇摇头:“可纵然我得了双眼,失去了你,便失去了我最有力的臂膀。” “如今殿下重获光明,如同获了双翼,马上就能一飞冲天,丢了我这一双不怎么有用的臂膀又如何?”凌邵翰答道。 “所以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萧崇问道。 凌邵翰苦笑:“殿下忘了,当日我也晕了过去。” “当日,暗河的杀手潜入了白王府,永安王和兰月侯派人前来助你,他们一时无法得手。但是最后你最信赖的弟弟萧景瑕背叛了你,连同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伤了华锦神医,但幸好你的眼睛已经治好了。最后他们想杀你,也被我们打了回去。”颜战天抱着剑走了进来。 “老九吗?”萧崇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我很好奇,为什么永安王要这样帮你?”颜战天问道。 “他视我为兄弟,虽然我们有夺嫡之争,但他坦荡视之。皇位是皇位,兄弟归兄弟,这一点,我不如他,所有的皇子都不如他。”萧崇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的暖黄色,而不再是那一片漆黑。 忽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颜战天让了开来,萧崇轻声唤道:“二师父。” 瑾玉公公伸手轻轻拂过萧崇的眼睛,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神色的变化,忍不住感慨道:“世间竟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换眼之术,药王谷的医术真是超乎人的想象。” “二师父,我有一个请求。”萧崇缓缓说道。 “什么请求?”瑾玉公公问道。 “老六这一次帮了我,这份恩情需要还,这几日我在府内不太方便,大师父也不通这天启之事,就劳烦二师父了。”萧崇说道。 瑾玉公公伸出手,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手指之上,他笑了笑:“这天启城的风,究竟往那边吹,我也真是有些不太明白了。你看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天就要下起雨来了呢。” 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许多在路上行走的人都被淋了一身,但世界上也终究有一些人,是会随身带着伞吧。 一把油纸伞在街上像是花一般地绽放,一身黑衣,神色淡漠的俊朗男子持着伞缓缓地走着。他的黑衣,他的神情,总让人想起参加葬礼时的人。 很多年前,他总和另一个好友一起执行任务。江湖上给他们起了绰号,他叫执伞鬼,另一个则被称为送葬人,整个江湖都害怕听到他们的名字。后来他们很少亲手杀人了,一个成了傀,一个成了暗河苏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再后来,傀成为了苏家的家主,而原本苏家的继承人成为了暗河的大家长。 但他们的配合一如既往的默契,就像他们当年杀人时,一个负责调查信息制定战术,一个负责挥剑斩人。苏暮雨不喜欢说话,从来不会多问问题,而苏昌河很会说话,做什么事之前都想得一清二楚。可是苏暮雨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问清楚的。 而人,也是会变的。 苏暮雨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雨丝落下。 一身紫衣的慕雨墨坐在阁楼之上,捧着一个酒杯幽幽地旋转着,脸上神色阴晴变转着。 忽然,苏暮雨垂了下头。 慕雨墨手中的酒杯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望向长街的尽头。 一身黑衣,带着银制面具的苏昌河出现在了那里,他没有遮伞,那些雨水打在他的黑袍之上。 “雾朦胧,伊人远山中。千山隔,隔不断情思万千。”没来由的,苏暮雨忽然想起了这句在南安城里听到的歌谣,他手轻轻一旋,周围的那些雨水整个的被他吸了过来。 长街之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跑开避雨去了。 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只听得到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苏暮雨望着手中的那一道愈涨愈大的水剑,上面含着无上剑势,隐隐约若有龙吟咆哮。随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一叹,青龙水剑化成水珠,散落了一地。他转过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阁楼之上,酒杯摔落在了桌上。 那一袭紫衣也已经消失不见。 367 莫惹下三流 大雨依然下着,大风依然刮着。 城南一座破败的寺庙中,受了重伤的刀客咬着牙在往身上倒着金创药。他自诩在整个北离,刀法在自己身上的最多三人,可偏偏他就遇到了这三人中的一刻。那人的刀法凛冽霸道,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数十道细小的伤口。 “天启的兰月侯,没想到还有这般刀法。”暗河家主谢旧城恶狠狠地说道,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当上了家主没几天,就沦落到只能躲在一座破庙里疗伤。 但是破庙,竟然也迎来了他的访客。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衫,举着一把旧旧的油纸伞,神色中颇有几分寂寥孤独。天启四少之首——独孤孤独。他其实很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已经很多天没人喊他这个有些傻傻的称呼了,他很有些怀念。 “我命由我不由天,先斩菩萨再斩仙。老大,你觉得我们天启四少用这个口号怎么样?” “老九,这又是你从说书人里那里听来的?” “哪能呢,我想了好几天自己想的。你说我们天启四少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响亮的口号啊。” “又见面了,暗河谢家家主,谢旧城。”独孤孤独放下油纸伞,缓缓道。 谢旧城笑了笑,提起了刀:“怎么?想趁着我受伤来报仇?就凭你,我的伤再重一倍,你也杀不死我。” 独孤孤独双袖一挥,身上真气陡盛,他与上一次和谢旧城过去不算太久,但天衣功已经连破了三重境界。 “天衣有缝,杀人无形。”谢旧城举起刀,“你可以试试。”但是他刚举起刀,一阵刺痛忽然从心口处传来,他痛得单膝跪倒在地,全身上下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爬。他咬了咬牙,望着地上刚用完的金创药,惨声道:“毒。” “你们暗河的杀手的确善于隐藏行踪,但是那日你从白王府离开后,兰月侯府的管家给我传了封信。一个人受伤的时候,警惕性也会变弱,更何况你得罪的是九九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天启城九九八十一条道上,都有他的朋友。整个天启城都在找一匹受了伤的狼,那他又能跑到何处呢?”独孤孤独俯下身,望着跪倒在那里的谢旧城,“我其实很讨厌说话,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需要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谢旧城咬了咬牙,猛地怒喝一声,长刀一挥,猛地向前一刺。 独孤孤独长袖一挥,冲着长刀挥去。 长袖被刺开,天衣功终究还是被破了,独孤孤独在谢旧城的背后猛地打了一掌,谢旧城吐出一口鲜血,却也借着掌力,一跃跃到了寺门之外。 只要能逃出这座破庙,谢旧城就有信心离开这里。但他纵深落地后再度抬起身,却发现整条长街上都站满了人。有人拿着刀提着剑站在路口,有人举着弓箭坐在屋檐上,所有的人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天启四少中的剩下的两位胡蛋以及五呆呆就在其中,他们望着谢旧城,眼睛就快要瞪出血来。 “我们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不是正人君子。我们可以趁人之危,也会以多欺少,因为我们是天启城的下三流。但是天启城有一句俗语,叫‘宁欺千金裘,莫惹下三流’。”独孤孤独暴起一掌,将谢旧城打飞了出去。 谢旧城强忍着剧痛,挥起了长刀:“那就试试!” 胡蛋也拔出了腰间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杀!” 雨终于停了。 一身黑衣长袍,带着银制面具的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刚刚一场大雨已经将他淋得湿透,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这场雨为什么不下得再久一些呢? 没想到一个人心冷到这种程度,却终究还是有些在意的东西。 直到一个人摔倒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摔在了水坑之中,溅起的泥水甩了苏昌河一腿,苏昌河低下头,冷冷地望向他,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家长……救救我。”谢旧城凄惨地喊道。 苏昌河俯下身,伸手探了探谢旧城的颈脉,摇头道:“你快死了。” “我知道大家长有办法的。”谢旧城嘴里不停地吐着血水,“救救我……” 苏昌河皱眉想了一会儿,轻轻挥了挥手, 他的身边就出现了两个人将谢旧城抬了起来。 “送去赤王府。”苏昌河淡淡地说道。 “是!”那两人立刻带着谢旧城退到一边。 却有一群人追到了他们面前,独孤孤独、胡蛋还有五呆呆追在最前面,五呆呆怒喝一声:“把他给我放下!” 苏昌河转过头,目光冷冷地从他们身上闪过。 每个人心中都同时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也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好到很想杀人。”苏昌河望着他们,却不知具体是和谁说话。 独孤孤独皱眉道:“这个人很强。” “可是那个家伙在他们手中,就差一点了。”胡蛋急道。 独孤孤独伸手拦住那些缓过神来,想冲向前的人:“不要前去送死!” 苏昌河注意到了他,冷冷地笑了笑:“你比他们要聪明。” “这位先生,你手里的这位,是我们的仇人。”独孤孤独缓缓道。 “滚!”苏昌河骂道。若不是当街杀人实在不像是一个优秀的杀手做的事情,不然苏昌河此时早就已经将面前这些人杀得一干二净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独孤孤独问道。 “你问我的名字,是想找我寻仇吗?”苏昌河向前迈出一步。 “先生手中的人,我们定要得到,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便后日,今年不行,就明年。今世不行,便来生。无止无休,虽死亦不休。”独孤孤独沉声道。 “好,我叫苏昌河。”苏昌河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趣起来了,有趣的,值得被自己杀掉。 “在下记住了。”独孤孤独转过身,一挥长袖,恨声道,“我们走。” 368 倾城绝色 “今日你们要入宫?”司空千落问道。 “是。”萧瑟答得很简单。 “为什么不带我去?”司空千落又问道。 “华锦还没有醒,永安王府还需要一个高手坐镇,你也要小心瑾威公公,他那一日若是尽了全力,华锦不会伤成这样。就算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也绝不会是盟友。”萧瑟摇头道,“何况,瑾仙公公说了,他最多只能带两人入宫。” “萧瑟,这是什么衣服。”雷无桀打开方才有人送来的包裹,看到了里面的锦衣袍,抖开一看,“上面还画着龙。” “四爪为蟒,五爪为龙。这是蟒袍,我劝你多读点书。”萧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那也挺好看的啊。”雷无桀抖了抖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穿上它,还挺威风的。” “是挺威风的,至少当了官。”萧瑟幽幽地说道。 “什么官?”雷无桀问道。 “从七品,掌事太监。”萧瑟朗声道。 “我呸。”雷无桀一把将衣服甩到了地上。 一柱香之后。 “萧瑟,我再跟你确认一遍,我们穿这衣服,只是穿一下而已啊。不会来真的吧?”雷无桀再听萧瑟的话,换上了一身紧身衣之后,又套上了那锦衣蟒袍,“我们还能……出来的吧。” 萧瑟白了他一眼:“你手抖什么?” “我……怕。”雷无桀咽了口口水。 “就是假扮个太监,就有这么吓人?”萧瑟反问道。 雷无桀擦了擦汗:“我听说以前有个太监,就是小时候冒充别人入了宫,后来就真的被一刀切了……” “你说的是三朝以前的事情,那个太监叫谢九炼,他幼年时为了救被掳进宫的妹妹而假扮太监入宫,后来被发现后受了真正的宫刑,却也保住了性命得以留在了宫中。后来陪伴着当时的皇帝建成帝长大,成为了五大监之首,权倾朝野,人称九千岁。建成帝死后,他大权在握,造成了北离建国以来的最混乱的无王之治。也是因为他,后来才立了朝规,皇帝死后,五大监入皇陵守灵。这个太监可是比一些皇帝还有名,雷大侠也想要千古留名一下吗?”萧瑟挑了挑眉。 “我呸。”雷无桀怒骂道,“赶紧去,赶紧回。” 司空千落望着两个男子穿上了这一身锦衣蟒袍,再学着太监的样子好好摸了一些妆粉,盖住了须刺,忍不住摇了摇头,撇过头不再看他们。 从鸿胪寺行来的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路过永安王府的后门,没有停顿,只是马车的幕帘似乎震了一下。雷无桀和萧瑟已经坐在了马车之中,本来随侍在瑾仙公公两侧的灵均和伯庸正坐在他们的对面。 “两位这么一看,比咱们还像太监。”伯庸忍不住打趣道。 灵均年长几岁,自然直到面前这两个人身份的特殊,尤其是这位永安王,以后可是很有可能当上的皇帝的人,顿时眉毛就抖了一下。但是伯庸立刻指着萧瑟加了一句:“尤其是永安王殿下,简直如假包换。” 萧瑟的脸色很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灵均的心顿时像跌落在了谷底深渊。只有雷无桀猛地一拍大腿:“这位公公说得对啊!他比较像对不对!哈哈哈哈。”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外宫门天成门之前,灵均出去亮了鸿胪寺的令牌,便一路畅行入了皇宫,很快又到了内宫门凤九门之前,这一次灵均、伯庸连同萧瑟、雷无桀都下了马车。 那守门的侍卫见到灵均,立刻垂首笑道:“灵均公公今日不在鸿胪寺陪着瑾仙大监,怎的来宫中了?” “遵我家公公的命令,来拜见一下太后老祖宗,送上一批刚开光的佛珠,都是我家公公对着颂过几百遍经文的。”灵均也恭敬地回答道。 “既然是为了太后老祖宗的事情,那可得赶紧才是。不过这两位公公,面生的很啊。”守门侍卫微微皱了皱眉头。 “是我家大监新收的弟子,很有些佛性。这次随我们一起入宫,见见世面。”灵均上前一步,手一挥,将一个大银锭塞在了守卫侍卫的手中,“还需以后彭大哥多担待了。” “好说好说,请吧。”守卫侍卫立刻满脸堆笑,让开了路。 灵均领着四人,重新坐上了马车,往着后宫行去。 “这边再过去六座宫殿,就是宣妃娘娘的景态宫了。妃子寝宫附近不能行马,我们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两个时辰之后,我们重新在这里回合。”灵均从底下又翻出一个包裹,“该换衣服了。” 雷无桀一愣:“为什么要换衣服?” 萧瑟手一挥,藏在马车里的无极棍和心剑被他取了出来:“你想公然在后宫里携带着兵器走来走去吗?” 雷无桀打开那个包裹,手一抖,一件绿色的衫裙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一脸惊骇:“这是……” “这是宫女的衣服,赶紧穿上吧。”萧瑟夺过其中的一件,一本正经地说道,“快点,马车很快就要行过了。” “萧瑟,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也不纠结,反而还有些期待?”雷无桀问道。 萧瑟脸黑了一下:“为什么你话这么多?你话多的时候说明你兴奋,穿女装就真的这么兴奋吗?” “既然总归要穿女装,你为什么不让千落师姐来?”雷无桀怒道。 “太监出宫办事说得过去,你见过宫女出这宫门的吗?”萧瑟问道,“快一点,穿好没?” “我……”雷无桀愤怒地将裙子往上一提,“这个,怎么系!” 灵均和伯庸忽视了一眼,灵均摇了摇头,刚才的压力荡然无存了。这样的两个人,最后也能得到皇位吗?伯庸则一脸兴奋,凑过去说道:“我教你们。” 雷无桀和萧瑟同时转头:“滚!” 马车的速度慢慢放缓了。 灵均伸出头,左右环顾了一下后,冲着里面点了点头。穿着宫女服的萧瑟和雷无桀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故人有诗句,美人三顾,倾国倾城。 这跳下来的两位,就是传说中的美人了。 369 真正的倾城绝色 雷无桀望着萧瑟,萧瑟望着雷无桀,两个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 恶心。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垂着头朝着景态宫内行去。 “站住。”忽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喊住了他们。 萧瑟和雷无桀垂着首,立刻加快了步伐往前行去。 “我说站住!”女声喝道。 萧瑟脚尖轻轻一掂,一块小石子落在了他的面前,他手指轻轻一弹,小石子破过人群,直接往后射去。刚才正在说话的中年宫女脑袋上中了一石子,顿时晕了过去,雷无桀身形一动,迅疾地掠到了宫女的身边,却因为长裙拌腿,自己差点摔了一跤,他一把拉住了宫女,退到了角落里,将她放在了一棵小树的身后。 “速战速决。”萧瑟低声道。 雷无桀点点头,两个人见四下无人,几个纵身就钻进了景态宫中。 宣妃娘娘是整个宫中最得明德帝宠爱的妃子,可景态宫却出奇的安静。据说是因为宣妃娘娘喜好一个人独处,所以侍奉的宫人不得传唤都不会入内宫,所以这才给了萧瑟和雷无桀的机会。 只见宫纱遮覆下,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梳头,萧瑟和雷无桀正准备悄悄接近,却见里面传出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没有叫你们,怎么自己进来了。” 萧瑟和雷无桀立刻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去。 宫纱被拨开,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绝色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紫衫,长发披散而下,似乎刚刚午憩而醒,浑身上下透露着慵懒之气,她望向雷无桀和萧瑟,微微皱了皱眉:“景态宫新来了宫女吗?本宫怎么没见过你们?” 雷无桀望了女子一眼,见那女子肤白如玉,一双眸子生得像是玉石般清澈明亮,真的堪称人间倾城绝色,无论是叶若依、司空千落这样清纯明艳的,还是尹落霞、天女蕊这般妩媚成熟的,在这女子面前,都仍要逊色几分。雷无桀先是被女子的绝色惊艳了半饷,随即转过头对着萧瑟说道:“坏了。” 萧瑟低声道:“什么坏了?” 雷无桀摇头:“走错屋了!这女子看着比咱们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是赤王她妈,走错了屋可怎么办?打晕了就跑?” “她就是宣妃娘娘!没走错。她虽然看上去依然面若少女,但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萧瑟低声道。 雷无桀倒吸一口冷气,又抬头望了一眼,不由感慨难怪明德帝、孤剑仙,还有叶鼎之都对她心心念念呢。 “低声嘀咕什么呢。”宣妃娘娘甩了甩手里的梳子,“不过既然来了,就进来给本宫梳一下头吧。”宣妃娘娘重新走了回来,坐在了梳妆台前。 “梳头,你会吗?”雷无桀问萧瑟。 萧瑟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跟了上去。雷无桀也急忙跟了进去。 他们来此,不过求一滴血而已,而如今近距离的接触到宣妃娘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你们谁来?”宣妃娘娘依然打了个哈欠。 萧瑟走上前一步。 “怎么也不说话,没个规矩。”宣妃娘娘淡淡地说道。 萧瑟愣了一下,随即尖着嗓子应了一句:“奴婢来为娘娘梳头。” 雷无桀立刻捂住嘴巴,才没有笑出来。 “声音可真难听啊。”宣妃娘娘将梳子递了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个人,“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只可惜骨架太大,跟男人似的。可惜了。” 萧瑟接过梳子,从上往下梳下来,手里忽然银光一闪,一个银针已经从袖中飞到了他的手中,他一梳到底时,银针便即将触到了宣妃娘娘的脖子。 宣妃娘娘突然猛地一个转身,一把挑起了桌上的另一把梳子,上面十几根细竹针立刻飞出,冲着萧瑟和雷无桀射去,萧瑟和雷无桀猛地躲开,十几根细竹针一整排地射在了柱子上。 雷无桀呼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宣妃娘娘还是个高手。” “废话,她是洛青阳的师妹。”萧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刚宣妃娘娘的行为很明显是早有预谋的,这说明自从他们踏入这里,身份就已经被识破了。 宣妃娘娘笑了一下,原本忽然紧绷起来的身子又舒展开来,她依然是那一副午憩而醒的样子,魅惑而慵懒,她望着萧瑟:“你跟你父亲,还有母亲都长得很像,若不是本宫以前就曾见过你,本宫还以为是哪位公主来逗我开心呢。永安王殿下。” 萧瑟叹了口气,行了个礼:“萧瑟,见过宣妃娘娘。” 宣妃娘娘挥了挥手:“你们这一身女装实在是有些丑,能先脱了再说话吗?本宫实在是看着心里难受。” 萧瑟和雷无桀无奈地将身上的宫女服给解去了,露出了下面的一身紧身黑衣,还有各自的武器。 他们的确一下子感觉浑身舒服了很多,但现在他们浑身上下的打扮只能用两个字概括——刺客。 “永安王殿下擅闯后宫,还带着剑带着棍,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宣妃娘娘望着他腰间的无极棍,“这是要来杀人吗?” “不杀人,只是求娘娘一滴血。”萧瑟垂首道。 宣妃娘娘愣了一下:“一滴血?” “只是一滴血。”萧瑟重复道。 “为何?”宣妃娘娘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如今中了毒,那毒是因为宣妃娘娘一滴血而起的,也只有宣妃娘娘一滴血能解。”萧瑟回答道。 宣妃娘娘想了一下:“之前羽儿也求了本宫的一滴血而去,是否也与此事有关?本宫的血为何能做毒,又为何能解毒?” “老七求的那滴血便是我所说的那个毒。至于为何娘娘的血能做毒又能解毒,那是因为,被施毒的人,与娘娘身体里流着的,是一样的血。”萧瑟缓缓说道。 宣妃娘娘身子震了一下:“你朋友的名字是……” “天外天前任宗主叶鼎之之子,叶安世。”萧瑟望向宣妃娘娘。 370 往事云烟 有些事情过去久了就能以为没有发生。 有些回忆很久没提起了就以为自己忘了。 但真的当有人提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每一个情节都历历在目,每一个画面都不曾忘记。 昔日的杭城,一间湖边小屋,一家三口,也曾度过平凡而简单的日子。 宣妃娘娘神色渐渐平缓下来,淡淡地说道:“他来了吗?” 萧瑟眉毛一挑:“娘娘不知道他来了吗?” 宣妃娘娘走到镜子边,又拿起了一把梳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了,宫外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没人说给我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关于当年娘娘和叶安世以及父皇之间的事情,萧瑟没有资格知道,现在也并不想知道。但是总归还有人记得娘娘,挂念着娘娘,一个人真正死的时候,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想着她的时候。”萧瑟淡淡地说道,“而我这个朋友,想着娘娘,也来找了娘娘。” “我没有见到他。”宣妃娘娘摇头。 “或许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娘娘,就已经陷入了某个陷阱。我那个朋友很聪明,但一个人平时越聪明,遇到真正关心的事情总变得有些冲动。而且他只有一个人,但是他的敌人却有很多。”萧瑟说道。 宣妃娘娘叹了口气:“谁会是他的敌人。” “他是我的朋友,是娘娘和叶鼎之的儿子,这两个身份不够他拥有很多敌人吗?”萧瑟反问道。 雷无桀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了:“不要再绕来绕去了,宣妃娘娘,这一滴血你是给还是不给?” 宣妃娘娘手轻轻握着梳子转了一圈,望向雷无桀:“你可以试试。” 雷无桀当然立刻就试了,他一步踏上前,拔出了腰间长剑。 “天下第四名剑,心。久违了。”宣妃娘娘也上前一步,手轻轻一挥,竟将雷无桀才刚出鞘的剑一下子就被按了回去。两人错身而过,萧瑟却也提棍上前。却见宣妃娘娘手指一弹,将手中的梳子立刻就震得粉碎,她长袖一扫,无数的细针对着萧瑟飞去。 萧瑟将那些细针一棍斩落,随后拉起雷无桀的衣襟猛退十余步,止住了身,他微微垂首:“谢过娘娘了。” 雷无桀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天启城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内宫里的娘娘随随便便就能用出个天境的功夫来。他转头问萧瑟:“谢什么。” “走。”萧瑟将棍子插在腰边,双手在袖中一拢,转过身。 “若你见到她。”宣妃娘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让他勿来见我。” “我这个朋友,不像是会听人劝的那种。”萧瑟笑道。 “那就和他说,我死了。”宣妃娘娘继续道。 “他如果真是那么好骗的人……”萧瑟依然笑道。 “或许我真的死了。”宣妃娘娘打算了萧瑟的话。 萧瑟收起了笑容,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后答道:“我明白了。” 萧瑟和雷无桀推开门,却发现对面的围墙之上,正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紫衣蟒袍,蒙着面,看着天上的云彩,仿佛出了神。萧瑟和雷无桀犹豫了半天后,才动了一下脚步。 却有一片落叶飞下,像是利刃一样地插在了他们的面前。 摘叶飞花,抬手杀人。 雷无桀长呼了一口气:“这个天启城都是什么怪物啊。” 萧瑟却没有雷无桀那种感慨的心情,立刻拔出了无极棍:“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带我们回去的马车只有一次经过的机会。” 围墙之上的人终于不再看云,而是转过了头,望向了萧瑟他们。 恐惧。 这是萧瑟和雷无桀心里同时涌出的一种情绪,这种恐惧在他们面对怒剑仙时没有,面对暗河大家长时也不会有,至今为止,只有在看到仙人莫衣从天而临时,才升起过的恐惧。 虽然对方的威势还远远比不上莫衣,但他的境界,却绝对至少在怒剑仙颜战天之上。 心剑震鸣。 就连无极棍上的符篆都若隐若现地闪着诡异的光。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宣妃娘娘正朝着门口走来。 “母亲。”一个人却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从萧瑟他们身边走了进去。 赤王萧羽。 雷无桀和萧瑟并没有试图去拦他,因为围墙之上的那个人一直望着他们,他们只要有片刻的分神,那么可能就会被那人找到破绽。 萧羽挥了挥手,景态宫的八扇宫门同时合上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他与宣妃娘娘。 “母妃。”萧羽垂首道。 宣妃娘娘叹了口气:“那日你说要去钦天监为我祈福,说灵符之中,需有鲜血为祭。我知道这并不是实话,却也依了你,只是没想到,你却是拿来害自己的兄弟。” “我没有兄弟,他不过是母妃的另一个儿子。”萧羽伸出手腕,缓缓道,“我们身体里留的血,是不一样的。” 宣妃娘娘摇头:“那你又何必要害他。” “我不害他,他就帮着屋外那些人来害我了。”萧羽微微笑着,却说着残酷的话,“母妃想要救一个孩子,而害死另一个吗?” “你让开。”宣妃娘娘上前一步。 萧羽掏出一柄利刃,搁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母妃请不要走出这道门。” “你!”宣妃娘娘震怒。 “我。不过是想活下去。”萧羽垂首,“母妃的另一个孩子也能活下去,我答应母亲。可是,要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宫殿之外。 围墙之上的那人终于轻轻一个纵身,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雷无桀长剑瞬间出鞘。 与宣妃娘娘一剑不过是试探。 而此时一剑,却是绝杀。 心剑万千,一剑破万法。 紫衣人一个撤身,伸出一手,手上闪着银光,却是戴着一个银制手套,上面的指甲尖锐锋利,闪着幽冷的光。 一把抓住了雷无桀的剑。 却又有一棍当头斩下。 萧瑟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371 绵息静息 紫衣人依然没有说话,他放开了雷无桀的剑,足尖一点,向后猛退。 萧瑟无极棍狠狠地砸落在地,震得边上的小树都摇坠欲倒。紫衣人轻拂衣袖上的灰尘,眉毛轻轻一挑,他望着萧瑟手中的无极棍,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赞赏。 “不行,这样一会儿就会引来侍卫,到时候就走不了了。”萧瑟低声道。 紫衣人往前踏出一步,左手一挥,手中已经握紧了一根长鞭,他猛地一甩,长鞭若蛟龙,冲着萧瑟和雷无桀挥来。 “怎么办?”雷无桀一跃躲开,他转头望向萧瑟,“这人存心不想和我们动手,只是要拖延时间,引别人过来。” 萧瑟皱了皱眉头,一把抬起无极棍:“我有一个主意,你拦住他,我先跑。” 雷无桀愣了一下:“台词不通常都是‘我拦住他,你跑’吗?怎么到你这里就反了反?我们现在这故事,放在茶馆里,你可是主角,有你这样的主角吗?” 萧瑟瞪了他一眼:“我是皇子,入后宫是重罪,要是被人看到了,百口莫辩。” 雷无桀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我呢?我入后宫是什么罪?” “你是庶人,入后宫应该是死罪,审都不用审,一刀砍了就是。”萧瑟回答道。 “真是好兄弟!”雷无桀怒喝。 萧瑟点头:“比谁跑得快!” 两个人同时纵身一跃,朝着宫外掠去。 紫衣人也纵身跟起,却有另外一名穿着紫衣蟒袍的人从宫外掠来,他与萧瑟还有雷无桀交错而过。 “拜托了。”萧瑟垂首低声道。 那人笑了笑,拂了拂衣袖,淡淡地说道:“欠你的。” 雷无桀问道:“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我猜的。”萧瑟头也不回,“但我一直猜得很准。” 那人虽然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衣蟒袍,但神色淡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儒士,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也的确只是待在藏书阁中,静静地看着一本又一本的书。 掌册监,瑾玉公公。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你是谁?”瑾玉公公抬起头,手也轻轻一抬,一股暖气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绵息术。 灵均和伯庸的马车恰好再次路过,萧瑟和雷无桀立刻钻了进去,重新换上了那一身太监袍。 “萧瑟,话说我们这一趟是不是白跑了?”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有,我拿到了。”萧瑟说道。 雷无桀惊道:“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萧瑟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给雷无桀看了一眼,只见其中藏着一根梳齿,上面红艳艳的,似乎染着血,萧瑟说道:“宣妃娘娘那一招是故意的,她扔出梳齿的时候故意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都是老狐狸。”雷无桀感慨,“对了,萧瑟。刚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皇宫之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天启城卧虎藏龙,到底有多少高手,谁也说不清。”萧瑟摇头。 “可这个人不一样。”雷无桀正色道。 “的确不一样。”萧瑟叹了口气,“这个人,怕是三城主亲自出手,都不一定制得住他。” “要让司空城主来天启城相助吗?”雷无桀问道。 “三城主若是动了,孤剑仙也会动,到时候怕只会更加麻烦。”萧瑟叹了口气。 “可是这个人……”雷无桀不安道。 萧瑟掀开马车的幕布,扭头望着景态宫的方向,微微有些不安。那个神秘的紫衣人实在太令人不安了,就算是身为五大监之一的掌册监瑾玉公公,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瑾玉公公与紫衣人对了三掌,体内气血不断翻涌,他修的是绵息术,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很少有人能打乱他的气息。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紫衣人,寒声道:“虚怀功。可是师父已经死了,我验过他的尸身。” 紫衣人依然没有说话,他的手中寒气凛冽,与瑾玉正好一冷一暖,像是天生的宿敌。 “你究竟是谁?”瑾玉公公一步跃出,伸手就想摘下紫衣人的面巾,却被紫衣人一掌打在了胸口,他吐出一口鲜血,却步伐未停,手已伸到了紫衣人的面前。 紫衣人一个猛撤,可面巾却已经被瑾玉公公摘下。 “你又何必如此。”紫衣人转过身,叹了口气。 瑾玉公公停住了身:“从和你对第一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但你摘下了我的面巾,我就算想留手,也无法了。”紫衣人叹了口气。 “那就杀了我。”瑾玉公公直起了身,将面巾扔落在地,“瑾……” 紫衣人身形骤动,一掌对着瑾玉打去,瑾玉伸出一指,怒喝一声:“破!” 紫衣人竟被一指打飞了出去。 “崇儿,看不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了。”瑾玉公公叹了口气,双掌猛抬,浑身真气流走。 紫衣人摇头:“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 “他会是个好皇帝。”瑾玉说道。 紫衣人冷笑了一下:“你就是看书看得太多了,只要是皇帝,哪会有好的。” “世间自有君子,小人才会不信。”瑾玉抬掌。 整座景态宫忽然安静下来了。 绵息静息。 风不再吹,叶不再落,就连天空中惊掠而过的飞鸟都停滞在了那里。 “那就让我这小人,杀了你这君子吧。”紫衣人伸出一指,“破,静。” 破静为动。 天空中的飞鸟发出一声惊啸,惊掠而走。 瑾玉公公连吐三口鲜血,他纵身一跃,扑到紫衣人的面前,两人同时推出一掌,错身而过。 紫衣人轻拂衣袖,扫去了上面的血迹。 瑾玉公公抬起手指,一身杀气散去,一只蝴蝶扑打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笑了笑:“蝶化竟成辞世梦,鹤鸣犹作步虚声。” “我会做成挽联,挂在你的灵堂之上。”紫衣人淡淡地说道。 “人生不过一世,恨不能未尽心中事。”瑾玉公公没有转头,看着手中的蝴蝶缓缓飞走。 “谁能尽心中事?”紫衣人反问道。 瑾玉公公闭上了眼睛,身子却犹然未倒。 372 各怀心思 灵堂。 白布飘扬。 两边挂着一幅挽联。 蝶化竟成辞世梦,鹤鸣犹作步虚声。 “肤体无伤,神色淡然,应非他人所害,当是自然而亡。”这是太医院所下的结论,无比荒谬,但是有理有据。 瑾玉公公是五大监中的行事最为低调的一个,他在朝中没有树多少敌人,却也并没有多少朋友。因为他的身份来吊唁他的人很多,可灵堂里却无比安静,那些人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大家垂首,跪拜,很少有哭泣的人。 安静的就像瑾玉公公一个人在藏书阁中看书的日子。 天启风雨飘摇,皇帝陛下尚且在危病之中,死去一个五大监,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等到傍晚之时,灵堂里终于变得空荡起来,不再有宾客临门。 于是,殿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掌剑监瑾威,掌印监瑾言,掌香监瑾仙,以及大监瑾宣。 与死去的瑾玉公公交情最为深厚的瑾仙公公走上前掀起了尸身上的白布,瑾玉的神色淡然,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瑾仙的手轻拂过瑾玉的尸身,缓缓说道:“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瑾玉的功夫,若光论内力深厚,怕是在我们三人之上,只和大监在伯仲之间。” 瑾宣大监点头:“绵息术是极难修炼的功夫,瑾玉很有定心,是我们中唯一练成的。” “但是瑾玉死了,表面上还没有一点损伤。”瑾仙公公将手按在了瑾玉的胸口,闭上了眼睛,“天启城如今不太平,太医院不是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揽祸上身。可我们也不是傻子,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伤痕,可是浑身的经脉全都断了,什么样的人能震碎瑾玉的经脉?” 其他三人全都静默不语,内力霸道如此的人,他们一时竟都想象不到。 “又或许这门武功,就是拿来震损别人经脉的?”瑾仙公公收回了手,缓缓说道。 的确有这样一门武功,曾经毁掉了少年便入天境的萧瑟的经脉,甚至让昔日的百晓堂堂主至今都无法下山。 “虚怀功。”瑾威沉声道。 “可师父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这门武功了。”瑾宣说道。 “会不会这门武功,我相信谁都不敢确定。”瑾仙突然纵身而起,一指袭向瑾威。 瑾威微微皱眉,猛地拔出渊眼剑。瑾仙一指点在渊眼剑上,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剑身,渊眼剑微微一颤,发出森冷的寒鸣声。 瑾仙收指,撤后。 瑾威一震长剑,一股剑气化去了剑上的寒意。 两人一个人用指,一个人挥剑。 但用的武功却是一本同源。 虚怀功。 “这些年,我们谁也没有放弃这门武功。当年师父留下了残本,除了瑾玉,谁都没办法忍住不练,但练得如何,练到了什么地步,却只有自己知道。”瑾仙望着自己的手指,“贪婪啊。” 瑾威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你的意思是,杀瑾玉的人,就在我们四人之中。” 一直没开口的瑾言急忙摇头,说道:“这话可不合适,我与你们不同,我不是浊清大监的弟子,我并不会虚怀功,你可以试试我,。” “可你的师父还没有死,他是浊清的师弟,这么多年了,也应该悟出些什么了。”瑾仙幽幽地说道。 瑾言笑了笑:“掌香监你这是诛心之论,这么说,全天下都有嫌疑,为何怀疑你的同门亲人?” 瑾仙公公望着安静地躺在那里的瑾玉,微微笑了一下:“我最好的朋友死在了那里,我诛什么都不为过。” 瑾宣大监清了清嗓子:“瑾仙,纵使太过悲伤,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大监。”瑾仙公公轻轻垂首,“是瑾仙冒犯了,但瑾仙的话并不收回。” “你!”瑾威公公怒道。 “白王殿下,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喊道。 四人同时一愣。 白王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瑾玉公公是他的武学师傅,也是整个天启城和他最为投缘的人。但是这是白王殿下重获光明之后的,第一次现身。 他摘下了眼前那围了十几年的白布,走起路来不急不慌,脸上神态不浓不淡,一双眸子清亮淡然,就像是死去的瑾玉公公复生一般。 绵息术修炼入境,气质就会如此从容不迫。 从容到就算赴死,亦从容。 “白王殿下。”四人同时垂首。 萧崇却像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只是俯下身,望着躺在那里的瑾玉公公。 “二师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象你的模样。我想象你是某座深山寺庙中的隐居儒士,是写尽千帆的天才书生。可没想到,你还和我少年时所见一般,当年你像一个平凡的读书人,如今只像一个平凡的中年教书先生。”萧崇叹了口气,“你并不有趣,但这个天下没有了你这样的人,却是多么无趣啊。” “我以前问你,为什么会选中我这样一个瞎了眼的皇子,你说,你选中我不是希望辅助我当皇帝然后获取荣华,而是因为觉得值得。” “白王殿下节哀。”瑾宣大监淡淡地说道。 萧崇抬起了头,将白布掀起,重新盖住了瑾玉的尸身:“我知道二师父为何而死,我求他替我还一个人情,却没想到这个人情却害得他丧了命。二师父对我恩重如山,皇位我可以不要,但他的仇,我要报。” 殿外,杀气陡盛。 身材魁梧的怒剑仙颜战天将手按在破军剑上,静静地站在庭院之中。 颜战天和瑾玉公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颜战天甚至不想和这个拥有同一个弟子的二师父见面,但这不妨碍,瑾玉是少有的几个,颜战天心里有过钦佩的人。 随着庭院中颜战天的剑气陡盛,瑾威公公的渊眼剑已经出鞘,瑾仙公公也将风雨剑握在了手中。 瑾宣大监轻轻挥了挥手,将殿中的杀气压了下去:“不可造次。” 颜战天笑了笑:“天启五大监。” 瑾宣也笑了笑:“魔头怒剑仙。” 373 军临天启 两个人相视而立。 一阵穿堂之风吹过,吹起了门口的白幡,气氛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直到那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 “永安王殿下,到!” 四大监相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这件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时候,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只有瑾仙公公明白,就算白王不来,以萧瑟的性格,他也会来。 萧瑟与雷无桀踏入了殿中,萧瑟伸手,雷无桀将一个酒壶放在了萧瑟的手中,萧瑟高高举起,将壶中之酒洒在了地上,他垂首:“萧瑟有愧,敬公公一杯。” 萧崇抬起头,望向他:“寻根溯源,此事因我而起,六弟不必有愧。” “事情若真要这么说,就没有尽头了。瑾玉公公若不助我,便不会死。我若不助你治好眼睛,瑾玉公公也不会助我。但若我不回天启,也就没有这些事了。若父皇当年没有认识我的母妃,那么事情就会更少。”萧瑟摇头,“我们不看过往,只看今日。今日,我于瑾玉监有愧。” 瑾威抬起渊眼剑,指向萧瑟:“殿下不要打哑谜,事情如何,还请殿下道来。” 瑾宣皱了皱眉:“放肆。” “殿下若要治我的不敬之罪,那么在告诉瑾威缘由之后,再定我的罪也不迟。但是殿下若不说,瑾威的剑并不会放下来。”瑾威公公正色道。 瑾宣叹了口气:“殿下,我这个师弟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们从小与瑾玉一起长大,此时难免克制不住,还请殿下如实相告。” “你知道我为何不愿告诉你们吗?”萧瑟望着瑾宣公公,走过去轻轻揽了一下他的衣领,“因为杀他的人跟你们一样,穿着这一身紫衣蟒袍。” 他转过身,走到了瑾玉公公的身边。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一旁的瑾仙公公开口说道,“说虚怀功。” 萧瑟脸色微微一变,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一刻见到紫衣人的时候,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了。 当年伤他的就是这门武功。 萧瑟伸出手,将渊眼剑压了下去,在瑾威震愕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杀死瑾玉监的人,就在场内。我又怎么能将这些事情给你们说得一清二楚呢?” 庭院中的颜战天抬头望着天,仿佛置身之外一般,他望着远处,忽然说道:“狼烟。” 烽火狼烟,千里连城。 什么样得狼烟能烧到天启城都能看得到? “驾!”一身白衣的萧凌尘策马扬鞭,神采奕奕,越靠近天启他就觉得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地在燃烧,“天启城,就在我们眼前了!” 身后的千军万马怒吼一声。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再次等到了这一天。”萧凌尘望着天,“父帅,我回来了。” “父帅?你都是这么叫大都护的?”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身形魁梧,穿着金甲,背负双刀,正是如今的北离军伍第一人叶啸鹰。 “父帅虽是皇族,但自认军伍之人,从小不让我叫他父王,只能叫父帅。”萧凌尘停住了马,“叶世叔,多年未见了。” 叶啸鹰摇头:“不久不久,不过大梦一场,苍龙梦醒,便该震吼。” “叶世叔这些话都是听我姨说的吧。”萧凌尘笑了笑,“昔日叶世叔征伐沙场,叶姨白衣剑舞,堪称绝世。” “你姨不在了,但那白衣还在,去吧,告诉天启,我们回来了。”叶啸鹰转过身,带着人马融入了萧凌尘的军队之中。 这一路上,萧凌尘的军队并没有遭到拦截,那些驻军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琅琊军旧部前来投靠,而叶啸鹰的中军将士也在不断和他们汇合。 千军万马就这样顺利得集结,直奔天启而出。 只剩下那些驻军们点起狼烟通报,但狼烟的速度快,他们的速度却更快,就像是追逐着那烽火狼烟直奔天启一般。 “世叔,为什么那两支军队至今也没有出现,我已经做好了打一仗的准备了呢?” “别着急,那些只敢躲在阴暗处的人,可不敢现在出来和我们对抗,放心吧,等你攻下天启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了。”叶啸鹰笑了笑,“到时候再打一遍就是了。” “世叔说得有理。”萧凌尘点头,“不过是蝼蚁,我可等不及他们,我迫不及待的,要军临天启!” “军临天启?是军队的军,还是君王的君?”叶啸鹰问道。 萧凌尘想了一下,缓缓说道:“现在是军队的军,以后或许就不一定了。” “好!”叶啸鹰朗声长笑。 天启城的守城校尉望着那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像是乌云一样,直逼天启城飘来,吓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 “狼烟!”另一名校尉惊呼道,“远处有狼烟!” “可那是中军啊。金甲双刀,是叶字营!”先前那名校尉惊呼道。 守城都统走了上来,苦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想这一天什么时候来,但是没想到,来得却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快。” 皇陵之中。 前代掌印监浊心公公,前代掌剑监浊森公公,以及前代掌册监浊洛公公脱下了一身灰袍,重新换上了那一身华贵的紫衣蟒袍。 他们走出了皇陵,缓缓地朝着外面走去。 守陵的军士大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犹豫了许久为首的统领才站了出来:“三位公公,你们不能出去。” 浊心公公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们必须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统领犹豫地问道。 浊心公公伸手一扫,将袖中的事物拿了出来,他咧嘴笑了笑,缓缓道:“去迎接我们真正的陛下。” “大胆!”统领怒骂道。 “太安帝临终所赐龙封卷轴在此。”浊心公公忽然将手中的卷轴高高举起。 统领仔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龙封卷轴,确认之后脸色猛地一变,立刻跪拜在地。跟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守陵军士全都齐刷刷地跪拜在地。 374 兵指平清 萧崇走到了庭院之中,望着远处的狼烟和清晰可闻的铁蹄声,皱眉道:“是谁?”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也走了出来:“这样的铁蹄声在北离只此一家。” “他回来了。” “各位大监!”黎长青推开了大门,却先看见了萧崇和在萧瑟,愣了一下,“二位皇子也在这里,请速去平清殿汇合!” 萧崇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黎长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没时间多说了,中军叛变了!叶啸鹰带着萧凌尘领着千军万马,现在就在天启城下!” “萧凌尘?他还活着。”萧崇低声道。 兰月侯府。 老管家站在那里,一脸不安的神情,他挠了挠耳朵:“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这是铁蹄声啊,感觉想回到了战场。” “是啊,随我入宫吧。”兰月侯笑着挥了挥衣袖。 “侯爷,还能活着回来吗?”管家苦着一张脸。 “本侯也不知道啊,或许不能了吧。”兰月侯笑道。 管家摇了摇头:“不安啊。” 兰月侯抬起头,喃喃道:“萧瑟,你可不要骗我啊。” 天启城两百里外。 军士们以铁甲覆面,举着锃亮的长枪,骑着夜北良马缓缓地前行着。 他们是北离装备最精良的军队,马是最快的,枪是最锐的,弩是最狠的,军甲是最坚硬的,就连双刀叶字营也无法和他们相比。 唯一的缺点是,他们的战力很一般。 但也有一个优点,他们比任何一个战士都注重荣耀。当年的琅琊王,柱国大将军雷梦杀,金甲将军叶啸鹰,都在这里开启了他们的名将之路。 独立于三军之外,只为守卫皇城而存在的。王离天军。 两万铁甲行进的过程中,却有一袭绿衣最为夺目,她策马行在王离天军的最前面,扭头望着天启城的方向:“你们可一定要平安啊。” 天启城外。 萧凌尘停住了马,他望着那座传说中的城池,笑道:“天启城曾经是军城,易守难攻,我们几日能攻进去?” 叶啸鹰笑了笑:“就算是我们琅琊军,也总得三四日吧。” 萧瑟、萧崇等人跟着黎长青已经赶到了平清殿。禁军以及虎贲郎全都已经整装以待,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挡不住叶啸鹰的千军万马。 “黎统领,现在你有何计策?”萧崇问道。 黎长青已经急得焦头烂额:“我还没有头绪,事情太过于突然了。” 萧崇皱眉想了一下:“如今之计,我们应该死守天启城,他们虽然人多,但天启城却极难攻下,我们能守一日。我们现在传书给王离天军,届时天军赶到,我们合力抗击,等到其他二军勤王!” 黎长青点头:“便是如此,便是如此。”随即一把拉过边上一名禁军:“你快去传书!” 瑾宣大监猛地一个转身:“瑾言!” 可哪里还有瑾言的身影,这位五大监中最为油滑狡诈的掌印监在走出瑾玉的府邸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溜走了。 萧瑟叹了口气:“怕是这城门,一日是守不住了。” “瑾威!”瑾宣大监怒喝一声,“去拦住他!” 瑾威公公垂首应道,立刻追了上去。 瑾言公公急速地奔袭着,他的袖中藏着一份卷轴,这份当然不是那个无比重要的龙封卷轴,里面写着的不仅一个名字,而是天启城大大小小四十多个达官显贵的名字,他们都在暗中参与了这一次的叛乱。瑾言公公身为五大监中在朝中交际最广的一位,这些年来,早已经铺好了属于他自己的网。 天启城门之上,都统喝了一口酒,朗声道:“开城门!” “开城门?”守城校尉吓了一跳。 “对,开城门。”都统又强调了一遍。 “不能开。”副都统走了上来,望着都统一脸怒意,“都统大人你是疯了吗?下面这支军队摆明了就是来叛乱的,你要开城门,是想把我们的命都送了吗?” 都统将酒壶摔在了地上,指着城下的大军:“现在城下有二十万大军,我们天启城有多少驻军?和他们打,才是真正的送命吧。” “从军卫国,我辈兵士岂能因敌人势重而轻易投之?”副都统怒道,“都统此话,与叛乱无异!当杀!” 都统和副都统同时拔剑,却还没来得及挥剑,副都统的头就已经掉在了地上。 众人惊诧地转过头,只见瑾威公公将染了血的剑重新插回了鞘中,矮胖的瑾言公公随后跟了上来,他笑道:“没想到你的速度竟然还比我快了几步。” 瑾威公公没有理会他,朗声道:“开城门!” “开城门!”瑾言公公同时喝道。 两位大监亲自到场发话,再加上副都统惨死于城墙之上,都统大人心意已决,守城兵们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终于来了。”瑾言公公笑道。 瑾威公公却神色郑重:“究竟哪里不对?” 瑾言公公不解:“有何不对?” “我与你都没有杀死瑾玉,那么是谁杀死他的?这个天启城里,是不是还有一股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势力?”瑾威公公问道。 天启城下。 萧凌尘打了个哈欠:“真是比我想象中差远了,我还以为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城之战呢?这就是最难攻的天启城门?” 叶啸鹰皱眉道:“二十万大军直逼天启,最后拦我们的不过是一些守城兵,禁军呢?王离天军呢?天机驽队呢?黎长青就算不是将才,却也不笨,这是怎么回事?” 萧凌尘扭头道:“你怕其中有诈?” “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大开城门等敌军入城,随后斩杀其首,以退其军。在毫无希望的死战中,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叶啸鹰缓缓说道,“不排除他们做了这样的打算。” “可是城门就这么开着,我们却反而畏首畏尾吗?”萧凌尘猛地一甩马鞭,冲着缓缓拉起的城门冲去,“斩杀敌首?本王就在这里,项上人头就在这里,倒是来取啊!” 375 困兽之斗 赤王府。 萧羽坐在庭院中慢慢地喝着茶,他或许是整个天启城里如今最淡定的人,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二十万大军直逼天启,就算他们的马再快,他们再日夜不歇,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 “拦下了所有的军报,杀了所有试图传信的人,只为了给他们铺好进入天启的路。他们应该感激我吧。”萧羽笑着放下了茶壶,“走,我们去平清殿。” 龙邪皱了皱眉:“殿下要将自己陷入死地吗?” “死不了,他们拿着龙封卷轴来的,自认是大统,理所应当地继位,杀了我们那就是谋逆了。”萧羽站了起来,望着身边的黑袍人,“更何况,要杀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龙邪点头:“下一步该如何?” 萧羽抬头望着天:“让那两位将军做好准备吧,大战要来了,谁也猜不到结局,只能全力一战。” 琅琊军攻占天启,北离上下二军发兵勤王。在萧羽拟好的剧本里,很多人都将在这场战斗中死去,而今天,至少有一个人必须死。 明德帝。 只有他死了,萧羽才能登上这个主场。 萧凌尘骑着马和叶啸鹰缓缓地行在天启城的道路之上,萧凌尘望着宽阔的马路,笑道:“当年父帅每次得胜而归时就会这样行着马慢慢地走在这条路上,所过之处,路人皆跪拜行礼,目光中竟是崇拜之情。可他们现在望着马,却只有恐惧。” 叶啸鹰叹了口气:“很多人都已经不一样了,这座城也不再是曾经的天启城了。” 萧凌尘长枪一挥:“全军听令,不得滥杀城民,违令者,斩。” “现在去哪里?”叶啸鹰问道。 萧凌尘牵转马头:“去太庙。” 钦天监。 他们名义上不过是北离的占卜机构,除了在重大的祭祀典礼上露面外,大多数时候不过看看星辰,记录下星象。可谁都知道,这里有着几位境界高深的天师,他们几个人合力,能有通天改地之能。 “国师,你有何打算?”谢宣问道。 国师笑了笑:“顺天命。” “那天命会站在谁那边呢?”谢宣又问道。 “许多年前,他曾站在琅琊王那边,但他自己放弃了。”齐天尘轻甩拂尘,走了出去。 可就算仙人临世,也拦不住二十万雄师。 平清殿外。 明德帝在黎长青地搀扶下走了出来,大殿之下,所有禁军已经集结,亲兵虎贲郎站在最后,拦在了明德帝的面前。大监瑾宣,掌香监瑾仙,兰月侯,白王萧崇,永安王萧瑟,以及赤王萧羽等人带着他们的侍从们正等在殿外。 “二十万大军,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明德帝沉默许久,只问了这一句话。 谁也无法回答他。 黎长青已经浑身是汗,他身为禁军统领,主掌皇城军事,这二十万大军的行进本该有军报不停上呈,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凌尘带兵吗?”沉默了一会儿,明德帝又问道。 黎长青点头道:“是,但是大将军叶啸鹰陪同其旁。” “凌尘是个心善的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至少天启城不会有损伤。”明德帝淡淡地说道,“传令下去,不必有无谓的冲突,我们在这里等他。” “陛下!”黎长青急道,“臣已传信给王离天军和其他两位将军了,只要我们守住宫门,等待他们归来!” “二十万大军,你拿什么守?”明德帝咳嗽起来,“下面这些都是我北离的良将,你要他们死在这无谓的战争中吗?” “无谓?”萧崇低声重复了一声。 萧羽低低地笑了一下。 萧瑟沉默不语。 太庙之外,萧凌尘从马上翻身而下,走了进去。 叶啸鹰及其军队守护在外,太庙之中,只有萧氏皇族才能进入。 萧凌尘走了进去,一个老人坐在那里,望见萧凌尘,神色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诧。 “太叔爷,好多年不见了。”萧凌尘垂首笑道。 老人已经很老了,连站起身都有些吃力,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凌……凌尘?” “是我,太叔爷。”萧凌尘恭敬地回道。 这位守着太庙的老人,就是如今最年长的萧氏皇族,连明德帝都要尊称其为叔爷。当年他也曾参与平息权宦之乱,经历多朝风云,如今却只是静静地守在太庙中,看着庙外的风云变幻。太叔爷走了过去:“你回来了,这很好。” “太叔爷真的这么觉得吗?”萧凌尘 抬起头,看着那些牌匾的名字,从上至下,终究没有找到属于父亲的那一块。 太叔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若风被判谋逆,太庙之中不会供奉着他的名字。” “明日就会有了。”萧凌尘伸出一只手,“太叔爷,烦请给我一炷香。” 太叔爷点了一炷香,递了过去。萧凌尘接过后,对着那些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列祖列宗在上,凌尘今番回来,定替我萧氏皇族平清叛乱,重塑皇族礼纲。”说完后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入城,进太庙,拜列祖列宗,再奔平清殿。 迅疾若雷。 只是他走出太庙的时候,却见对面的屋檐上已经站着了一个人。 一身天师道袍,手持白色拂尘,仙风道骨。 钦天监,齐天尘。 “拔刀!”叶啸鹰怒喝一声,所从将士全都在瞬间拔出了刀,他立刻策马行到了萧凌尘的身边。 天下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对阵二十万大军,但的确有人,能在二十万大军中取人首级。 “小心。”叶啸鹰低喝一声。 萧凌尘抬起头,望着齐天尘,笑道:“天师小时候就很疼爱我,不怕,他不会杀我的。” 齐天尘也笑了笑,垂首道:“一别多年,小友可好。” “不好,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萧凌尘摇头,“直到踏入了天启城,才觉得有点好。” “哪里好?”齐天尘又问道。 “能杀了想杀的人,甚好!”萧凌尘朗声道。 376 问鼎九五 齐天尘用手轻轻捋了一下自己的长须。 叶啸鹰手紧紧地按住刀柄,随时准备拔刀而起。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但你的父亲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齐天尘缓缓说道。 萧凌尘傲然道:“因为我父亲遭遇那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而我,还很年轻!我可以犯错!”萧凌尘猛地一扬马鞭,绝尘而出,丝毫不担心此刻的齐天尘突然出手。 齐天尘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此刻的萧凌尘纵马天启的样子,仿佛方面的琅琊王重新现世一般,所过之处,锋芒尽露,众人只能皆退让避开。 叶啸鹰行马跟上,望着远去的齐天尘的背影,喃喃道:“这座天启城,我也有些看不透了。” 瑾威和瑾言公公也出现在了太庙边。瑾威公公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国师会出手。” “国师与琅琊王也曾是旧友,这一次他究竟会站在谁的那一边,怕还未可知。”瑾言公公转过身,“你继续护送萧凌尘入宫,我去迎接师父他们。” 平清殿前,明德帝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六。” 萧瑟转过身:“父皇。” “你与凌尘自小一起长大,届时请以大义劝他,萧氏一族不可内斗,孤与若风这一辈恩怨就在这里结束吧。”明德帝说道。 黎长青急道:“陛下不可如此!” 萧瑟摇头:“凌尘是为大统而来,不是为了叛乱而来,父皇放心。” 大统? 黎长青心想,这怎么一下子都疯了,萧凌尘叛臣之子,领军占了天启,怎么还成了大统了?他擦了擦汗:永安王糊涂了,他怎么能是大统?” 萧崇静默不语,他望向萧瑟,却发现他的神情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萧羽则心中一动,望向萧瑟,暗自想道:看萧瑟这话,他莫非也知道了龙封卷轴的事情?莫不是此事也有萧瑟的谋划,那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统啊。”明德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 宫门之外,萧凌尘已经率着大军赶到。 黎长青高喝一声:“全军戒备。” 明德帝却用高过他一头的声音喊道:“开宫门!” “陛下!”黎长青急道。 “何须无谓的损伤,我在这里等着他!”明德帝正色道。 言语间,宫门已经打开。 鲜红甲,血龙枪。 身穿鲜红色铠甲,手持长枪的年轻男子踏马而入。 那一瞬间,明德帝也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琅琊王踏马入宫的场景。 “真像啊。”明德帝感慨道。 黎长青猛地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长刀:“陛下有德于军,但军亦有报国之志。我跟随陛下十七年,不能眼见陛下遭逆臣所害!我当身先士卒,振君王之风!” “长青。”明德帝伸手阻拦,却见黎长青已经持剑直冲萧凌尘而去,他走下台阶,翻身上马,怒喝道:“乱臣贼子。” 禁军连同虎贲郎也都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蠢蠢欲动。虽然明德帝下了不敌之令,但他们的统帅却已经单刀赴阵,他们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兰月侯忍不住感慨道:“黎统领出身军伍世家,身上的血气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先辈。” 黎长青策马行到萧凌尘的身边,一刀怒斩而下,萧凌尘一跃而起,举起血龙枪,一枪将黎长青的长刀格开,他重新落回马上,却并不恋战,一踢马肚子继续朝前掠去。黎长青正欲追击,却听到身后一声怒吼,转过身,两柄重刀已经劈了下来。 黎长青身为禁军统领,武艺自然不凡,但提刀面对这霸气凛然的双刀,却被震得虎口生疼。 “叶啸鹰!”黎长青怒喝道。 “黎统领。”叶啸鹰低喝一声,双刀狂舞,谁都知道,明德帝身边最厉害的两位高手是瑾宣大监和国师齐天尘,黎长青并不算得上厉害,叶啸鹰的双刀很快就将黎长青的气势压了下去。 “乱臣贼子,竟意图谋逆之事,叶啸鹰,你可当得起陛下对你的信任?”黎长青喝道。 “胜者亡,败者寇。若想斥我,先胜了我再说!”叶啸鹰一刀将黎长青打开。 “支援黎统帅!”忽然有一虎贲郎高喝。 所有的禁军士兵和虎贲郎都拔出了刀,他们的先祖为了明德帝死在了平清殿前,这不是苦痛,而是荣耀! 可是忽然传来如雷的铁蹄声。 紧跟着萧凌尘和叶啸鹰,琅琊军已经踏入了宫城之中。为首的三人,一人持着长枪,一人拿着两柄短枪,还有一人背着一把长弓。王劈川,肖斩江,以及薛断云。 昔日的北离中军三神将。紧随着他们,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士兵们将禁军和虎贲郎像是铁桶一般地围了起来。他们终于明白了明德帝为什么让他们放弃抵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时候精神力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黎长青盔甲破碎,长刀脱手,跪倒在了地上。叶啸鹰收起双刀,骑在马上俯视着他:“在琅琊军面前,你的忠诚,不值一提。” 禁军和虎贲郎都犹豫着,骑兵已经将他们包围着,只要叶啸鹰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踏成肉泥。 萧凌尘终于纵马跑到了平清殿下,他翻身下马,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叶啸鹰没有跟上去,只有一个铁甲覆面的副官跟在他的身旁。他朝上面缓缓地走着,铠甲磨蹭着,发出森森的金属声。 萧崇向前走出一步,手按在了腰间长剑之上。 “崇儿。”明德帝唤了一声。 萧崇摇了摇头,对着萧凌尘说道:“就走到那儿吧。” 萧凌尘也真的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望向萧崇:“崇皇兄,你已能看到了。” “只是没想到,目明之后,就看到了你起兵叛乱。”萧崇低声道。 萧凌尘转过身,望着远处:“我没有起兵叛乱,我只是回到我的家。” 远处宫门之中,又有一队人马行了进来。他们骑着白马,穿着白色的铠甲,额间绑着白布。北离只有一支军队会有这样的装扮。 守陵王军。 —————————— 本书书友群272987339,欢迎加入。 377 我萧氏皇族 守陵王军大多是先皇最亲近的军士,在先皇死后,继续守陵以尽忠直,所以在北离军中颇受人尊敬。而在守陵王军之前,率领着他们进入的,却是三个久未露面的人。 先任五大监的掌印监浊心公公,掌剑监浊森公公,以及掌册监浊洛公公,他们穿着昔日的锦衣蟒袍,策马行到最前,直接穿过了琅琊军和禁军,奔向平清殿而无人阻拦。 萧羽笑了笑,低声喃喃道:“图穷匕见。” “你们三人。”萧崇按着腰间的长剑,皱眉望向他们,“来此何事?” “重塑朝纲。”浊心公公勒马而立,朗声道。 “今日还真是不太平啊。”萧瑟叹了口气,拔出腰间无极棍,走到了萧崇身边,“都快入土的人,还这么不安分。” 浊心公公等三人从马上翻身下来,浊心从袖中掏出龙封卷轴,高高举起:“我有龙封卷轴在手,先皇亲笔撰写。” 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摇了摇头,神色淡然。 可这句话,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有如雷击。宫门之前,全军寂静,就连重伤跪倒在地的黎长青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浊心公公手中的龙封卷轴。当年太安殿留下的两份龙封卷轴中,的确有一份下落不明,却没想到竟然是在浊心公公的手中。 浊心公公疾步走上台阶,手中高高举着龙封卷轴:“先皇龙封卷轴在此,还不立刻跪拜。” “拜!”叶啸鹰怒吼一声。 琅琊军齐刷刷地全部跪下。 守陵王军也全部跪下。 禁军和虎贲郎则犹豫地站在原地,一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一封卷轴,就想让我们跪下?”兰月侯冷笑道,“浊心公公,你比起你的师兄,可要差远了。” “先皇龙封卷轴中所写名字乃琅琊王萧若风,明德帝萧若瑾忤逆夺位,当年强迫琅琊王撕毁龙封卷轴,最后登上皇位。吾等五大监身受皇命,这些年忍辱负重,终得此封龙封卷轴。故重塑朝纲,正萧氏皇族之大统,迎琅琊王之子萧凌尘回天启,废明德帝,立新皇!”浊心在萧崇和萧瑟的拦截下停住了脚步,朗声高呼道。 “混账阉人,你在胡说些什么。当年琅琊王叔亲口在殿前当众人之面呼出我父皇的名字,岂有逼迫一说。若真是逼迫,当年你们五大监又为何坐视不理?”萧崇怒道。 明德帝轻声唤了一声:“崇儿莫急,让他说下去。” “如今龙封卷轴在此,上面有玉玺之印,先皇亲笔所写,岂能有假?”浊心正色道,“吾等五大监受先皇隆恩,今日必还天下之亲白。” “戒备。”叶啸鹰仿佛呼应着浊心的话,高喝一声。 琅琊军瞬间站起,面露森光,似乎准备随时血洗这片宫墙。 可以顺理成章继任大统。 也可以流血千里改朝换代。 或许有人会在意这其他的差别,但叶啸鹰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上面有一点点的异样,他就会带兵上前,扫清所有的障碍。 “公公。”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浊心公公转过头,望向那正站在不远处的萧凌尘,那个和萧若风长得有八分相像的现任琅琊王,也就是他口中真正的大统,他急忙弯腰行礼:“琅琊王殿下。” “公公来此,可是助我荣登大宝?”萧凌尘问道。 “正是。”浊心公公抬起头,“龙封卷轴在此,愿琅琊王殿下亲口宣布,谁才是真正的萧氏大统,北离正主。” 萧凌尘点头,转身望向众人:“诸君,可愿我拆开此卷轴。” “愿琅琊王殿下亲启龙封卷轴!”众将士高呼道。 “诸君,可愿我登上皇位,称帝北离!”萧凌尘再问道。 “愿琅琊王殿下即刻继位!称帝北离!”众将士再次高呼。 “众将士,你们愿追随北离皇旗,还是我琅琊军军旗?”萧凌尘三问道。 这一次,却没有如山般的高呼回馈了,因为将士们也陷入了犹豫,他们甚至不知道萧凌尘所问之意,究竟何为。 薛断云悄悄地从身后拿过了长弓。 萧凌尘转过身,望向浊心公公:“三位公公,可愿凌尘在此亲启。” “恭请王爷。”浊心公公朗声道。 只要萧凌尘拿过龙封卷轴,只要他念出他父亲的名字,那么今日之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萧凌尘将继任大统,而他们,凭借着此番功勋和叶啸鹰的承诺,也将从那皇陵之地脱身而出。 “恭请王爷!”浊森和浊洛两位公公也同时跪拜在地。 萧凌尘终于缓缓地向前走去。 萧崇已经做好了拔剑的打算,他的一怒拔剑学自怒剑仙,他有信心在不顾性命的情况下一剑就将那龙封卷轴劈成两半。可他正准备起身,却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硬生生地将他压了下去。 身后有人在阻止他! 可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他连拔剑都做不到,更何况转身,所以根据无法知道究竟是谁此刻在阻拦他。 萧凌尘走到了浊心公公的面前,轻轻地将卷轴拿了起来。 三位老大监露出一丝冷笑。 明德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羽眼中精光大盛,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天下真正开始大乱的一刻。 兰月侯猛地也一把按住了腰间长刀。 瑾宣公公抬起了手,瑾仙公公则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中满是惊愕。 萧瑟却依然一副淡淡的神色,似乎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惊讶,也好不害怕。 萧凌尘缓缓打了开来,扫了一眼后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念出来,而是伸手一把,两把,三把。 将那卷轴撕得粉碎。 就像是他的父亲当年在平清殿前做得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惊讶万分的目光中,将那龙封卷轴撕得粉碎! 他一把将卷轴的木骨摔在地上,指着浊心公公怒喝道,声音响彻整座宫墙:“我萧氏皇族纵横战火四十年予以开国,历朝六代,传世一百二十三年,国运昌隆,万国朝拜。我萧氏皇族之大统,岂容你一个阉人定之!” 378 少年当如是 整个宫墙之内,都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的表情在那个瞬间都变得耐人寻味。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下一个瞬间,浊心公公拔地而起,一掌对着萧凌尘打去。他没有来得及多想萧凌尘话语中的深意,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和他们计划中的不一样。现在,萧凌尘毁了龙封卷轴,根据没有继位的打算! “破!”薛断云怒喝一声,羽箭破空而出,直冲浊心公公后背而去。但还来不及,更何况浊森和浊洛两位大监已经同时攻向了萧凌尘。萧凌尘冷笑一声,手一挥,长剑已出:“逆臣,当斩杀!” “住手!”萧瑟急道,可是这一瞬间发生得太快,连他都没有做好准备。 萧凌尘一人,自然敌不过三位前任大监。 当随他拾级而上的,还有一名护卫。一根长棍从护卫的手中甩了出来,与那柄折扇,那根羽箭一同袭向三位大监。 浊心等三人这一击终于还是落了空。 护卫拉着萧凌尘的衣领,猛地往后退了三丈,他摘下覆面甲,头轻轻一甩,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披散而来。 百晓堂,姬雪。 萧凌尘轻轻地喘了口气:“多谢姬姑娘了。” 姬雪拿着棍子,指着那三个老太监:“三位公公,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惊变转瞬而逝。 如今场内之人,明德帝睁开了眼睛,神色依然平静。兰月侯微微含笑,按着刀柄的手终于送了开来。萧瑟则和雷无桀对视一眼,随时准备出手制住三名老太监。萧崇依然皱着眉头,却不知道接着该如何应对。萧羽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天启城五百里外。 北离上将军程洛英带着他的军队朝前奔驰着,北离上军称“风军”,以其疾如风闻名,千军万马疯狂地奔驰着,眼看着那座威震天下的城池就在眼前了。 但是这支军队突然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中的程洛英睁开了眼睛,掀开了幕帘:“为何停下来了?” “禀将军,斥候说前面有军队。”副将答道。 “军队?是陈亏的下军来汇合了吗?他的速度应该要慢些才对。”程洛英微微皱眉。 “不是陈亏的下军。”有一名黑衣斥候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是守卫天启城的,王离天军!” “王离天军!”程洛英皱眉道,“按照赤王殿下的谋划,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赶往天启与琅琊军决战才对。我去看看。”程洛英走出马车,翻身上马,朝着大军的最前侧行去。 只见面前有整整两万大军,每一个都骑着出自夜北的良马,穿着来自天铁城进贡的盔甲长枪,各个都以铁甲覆面,森严而有威严。正是那皇帝陛下亲属的——王离天军。 为首的那一袭绿衫格外显眼,正是那叶啸鹰之女叶若依。 “难道叶啸鹰察觉到了。”程洛英愣了一下,准备驱马向前一问究竟。 却见叶若依突然仰天高喝一声:“弩备!” 她的身后,几千名弓弩手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前方。 王离天军,天机弩阵。 程洛英急忙勒住了马,他与叶若依相隔甚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却无法说话,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 只是以他上军的军力,这区区两万王离天军就算装备再怎么精良,那天机弩阵再怎么令人头疼,也依然可以像是风卷残云般地将他们塔成肉泥。但是这样自己不仅会损失不少的兵力,而且他以勤王之名赶往天启,却杀了王离天军,那么,他才是真正的叛军才对。 “叶啸鹰果然是个老狐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王离天军也搬来了。”程洛英怒骂一声。 副官问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等消息。”程洛英掉转马头,走了回去。 叶若依看着程洛英远去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想必程叔叔现在一定在心里咒骂着我父亲吧。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其实骂错了人。有时候,侍奉的人太厉害,我这谋士实在显得多余了。这盘棋下得很大,但谁是下棋的人,还没有结果呢。” 天启城。 皇宫之内,平清殿之前。 又有一人穿越琅琊军,落在了众人面前——掌剑监,瑾威。 “瑾言呢?”浊心公公问道。 “跑了。”瑾威公公淡淡地说道。 瑾仙公公愣了一下,向前一步:“瑾威,你在做什么?你也疯了吗?” “师父当年的心愿,你们忘了,瑾威却没有忘。”瑾威缓缓地拔出了渊眼剑,指向萧凌尘,“只是没想到,我们最后依托的,却是一个废物。” 萧凌尘冷笑了一下:“废物?当年你们为了一己之利,利用我父帅的军威和民心,强心将他推向皇位,以至于君臣不合,朝野震乱。我父帅为了大义最后赴死,你还想着让我最后助你们故技重施?” “卷轴上本就写着琅琊王的名字,他就应该是皇帝。”瑾威公公沉声道。 “笑话,只听说过有人想当皇帝的,没听说过有人一定要当皇帝的。我父帅不喜欢那个位置,他就是不做,你又能如何?我也不做,你又能如何?”萧凌尘向前一步,“几个太监,还想着能搅动多大的风云?我来天启,只为杀想杀之人,浊清死了,你们几个也该死了。”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字营千夫长策马行到了叶啸鹰的身边。 叶啸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千夫长看着他的神情,也不敢多问,缓缓地退开了。 “大哥,凌尘还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如今这局面可真是一团浆糊了。我们接下来如何应对?”王劈川低声问薛断云。 肖斩江回头望了一眼叶啸鹰,低声说道:“金甲将军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到时候他要是发怒了,怕是不好收场。实在不行,先把凌尘救下然后跑吧,大不了再回海上飘着。” 薛断云叹了口气:“又有什么办法,静观其变吧。想了再多,最终免不了拔刀一战。” 肖斩江挠了挠头:“跟了两个王爷,为什么都那么的……讲道理呢?” 379 终免一战 平清殿前,一边现在站着明德帝萧若瑾,金衣兰月侯,永安王萧瑟,白王萧崇,赤王萧羽,琅琊王萧凌尘,大监瑾宣,掌香监瑾仙,心剑传人雷无桀,百晓堂堂主姬雪,跟随萧羽的神秘黑袍人。 而一边,则是先任五大监中的浊心、浊森和浊洛以及瑾威三位公公。因为萧凌尘忽然撕毁卷轴,怒斥他们而两方形成了鲜明的实力对比。 但真正的实力,还是在平清殿之下。 琅琊军的千军万马。 但是叶啸鹰一直没有说话,萧凌尘年纪尚轻,这几日虽然受到将士们拥戴,但依托的毕竟还是萧若风的荣光,琅琊军真正的统帅,终归是这位军威极盛的金甲将军。但他却一直阴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守陵王军则犹豫着,但他们的到来,更多的是代表某种皇权,真正的战力,雷无桀和姬雪,一把剑一根棍子,就能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浊心叹了口气:“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把赌注下在我的身上,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萧凌尘傲然道,“我们萧氏皇族的心,也是你们能妄自揣度的?” “我名浊心,却一直看不透别人的心,是我的失误。”浊心抬起头,望向萧凌尘,“可即便如此,最后终归还是要一战。” “你们没有机会了。”萧瑟冷冷地说道。 “机会,总要试过才知道。我们已经很老了,老到能看到自己的死,可我们不想就那样死在皇陵中。”浊心那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晴朗起来,他忽然厉声喝道,“杀了明德帝!” 瑾威第一个拔了剑,直冲明德帝而去。 瑾仙也拔出了他的剑,剑上霜气凛冽,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迎上了瑾威的渊眼剑。 五大监中,他们两个都用剑,一个是掌剑监,以剑为名,而另一个则是曾经名动江湖的风雪剑,关于两个人谁的剑术更厉害的猜测,一直都是天启城中人们十分热衷的话题。 而今日,这个问题终于要迎来答案了。 “瑾威,何须如此。”瑾仙公公摇了摇头。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可谁,又会喜欢枷锁呢?”瑾威公公伸手轻拂剑身,上面的符篆全部飘落在地。 这柄陪伴着北离开国皇帝纵横沙场的杀伐之剑,终于解离了禁制,上面压抑着的冤魂戾气再也无法压下。 瑾威的眼神中满是凶光,这个号称能以自在之力取天境性命的掌剑监,终于一剑之下,直入逍遥天境。 穷途末路,再无枷锁! 瑾仙公公的一剑寒霜又能压下这股戾气吗? 而另一边,三位公公同时纵身跃起,却是冲着萧凌尘而去。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明德帝,身前有两位五大监,一位兰月侯,三位身负绝技的王爷,心剑传人雷无桀,还有神秘的黑袍人。他们想要突围几乎没有可能。 而此刻拦在萧凌尘身边的,却只有姬雪一个人。 三位公公同时甩起了手中的拂尘,那拂尘瞬间立起,像是飞掠而起的惊鸟。 杀气冲天! 一旁观战的萧羽面色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讶,即便在暗河大家长苏昌河的身上,他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可怕的杀气。三名公公沉寂在皇陵之中这么多年,功夫果然早已入了逍遥天境中的上层境界。 姬雪咬了咬牙,提起了手中的龙纹棍,却见有一根棍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与她几乎同步抬起。萧瑟早已看穿了三位老大监的打算,很快就闪到了萧凌尘的身边。当然,与他一同掠来的还有那一袭红衣。 心剑。 “万千!”雷无桀怒喝一声。 萧凌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也是个高手呢,这么着急来保护我?” “别开玩笑了。”萧瑟低喝一声,“他们真的能在这里杀了我们。” 浊心公公的拂尘一把卷住了雷无桀的心剑,将那万千剑芒瞬间就压了下去。浊森公公的拂尘和浊洛公公的拂尘也一把卷住了萧瑟和姬雪的长棍。 “心念无极,破法万千。”浊心公公忽然对着萧凌尘伸出一指。 这一指有名,名曰破穹。 乃是北离内宫中最有名的指法,只是修炼者没有五十年的功力,根本发挥不了他的威力。但是若是能发挥出它的威力,那么指如其名,一指破天。 萧凌尘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掌,想要拦住那一指。 但只有萧瑟知道,萧凌尘的武功真的算不上太好,他从小就更擅长军中的弓马功夫,而面对这般绝世高手的对决,他根本不是对手。萧瑟立刻做了一个决定,他弃掉了自己的无极棍,一个闪身,拦在了萧凌尘的面前。 硬生生挨了这破穹一指。 他瞬间感觉到喉咙中升起一股腥甜。 “瑾宣,去。”明德帝低喝一声。 瑾宣却摇了摇头:“可陛下,他们随时可能转而对付你。” “我去。”萧崇猛地跃起,一怒拔剑。 另一边,瑾威公公和瑾仙公公已经从平清殿之前,打到了外殿之中,此时对剑,却已落在了宫墙之上。 两个人持剑落地。 瑾仙公公的剑已经断落在地,他的手指上还带着一缕淡淡的寒气。瑾威公公则将剑插回了鞘中,他淡淡地说道:“若论剑法,你的确在我之上。” 瑾仙公公呕出一口鲜血,一张脸变得煞白,几乎站立不住。 可瑾威公公的胸前,一股血迹却渐渐地蔓延开来了,他的神色完全没有痛苦:“死之前终于能放力一战,是我的幸运。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没有遗憾。” “为什么?”瑾仙公公最后只是艰难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瑾威公公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师父,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我想为他做一些事情。” 瑾仙公公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瑾威公公以剑抵地,让自己的身子勉强还能站立着:“有一件事情,在死前我要告诉你。” “什么?” “杀死瑾玉的,不是我,也不是瑾言。我们都没有那样的能力。”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瑾威终于闭上了眼睛。 380 跪请退兵 只要萧凌尘一死,那么身后的琅琊军必定大乱,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压住他们的怒火,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踏平平清殿,而到时候以他们的能力,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逃出来,却也并不是不可能。 这是三位老太监此刻的想法。 但是萧瑟却在最后一刻拦在了萧凌尘的面前,他也递出了一指。 天下有名的指法很多,比如这三位老太监的破穹指,比如雷家堡的惊神指,比如段家庄的一指三弹,但是萧瑟却从未学过任何一门指法。 因为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棍法。 以指为棍。 仍是那无极! 萧瑟被震得退了三步。 浊心也被震得退了三步,无极棍从他的拂尘中飞落出来,萧崇冲过去,长剑一挑就将无极棍打回了萧瑟的手中,他再一个纵身,已经冲到了三位公公的面前,一剑挥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破!”浊心公公用力一踏,将脚下的石板踏得粉碎,拂尘猛地扫过去,挡住了萧崇的怒剑。 萧瑟握回了棍子,也立刻急掠向前。 萧氏皇族两位最绝世的皇子,第一次合力出手。 而姬雪和雷无桀也从浊森和浊洛的压制下挣脱出来,龙纹棍与心剑和两柄拂尘站在一起,不分上下。 若论功力深厚,两位公公在他们之上,可是此时此刻,姬雪和雷无桀气势越战越盛,而两位老太监,却只看到了自己的死意。 死意是一种味道,老人们经常会在自己的身上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一股死尸烂肉般的味道。他们很讨厌这股味道,甚至一直强行压制着这股味道,但这一刻,这股死意却格外浓烈。 没有希望了。这是他们心里最后的想法。 “要死,也得你陪着我死!”浊心公公突然大喝一声,伸出那只枯瘦的手,就冲着萧瑟而去。 寒光一闪,一柄狂刀已经出鞘。兰月侯终于也动了。 萧羽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手轻轻一抬。他身边的黑袍人身形一闪。 兰月侯收回长刀,浊森的头颅滚落在了地上。 萧瑟伸出一棍,那一棍直接贯穿了浊心的胸膛。 而黑袍人则一掌,将试图偷袭明德帝的浊洛公公打得浑身骨骼尽碎,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一样飘了出去。 三位前任大监,终于尽诛于平清殿之前。 但是这场叛乱却远还没有结束。 一波平息之后,又是一波令人无法忍受的死寂。 众人扭头看向萧凌尘,萧凌尘却只对萧瑟笑了笑:“对你的兄弟不放心吗?还特地派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来劝说我?” “你身边的人太多,我怕你会动摇。”萧瑟淡淡地说道。 萧凌尘摇了摇头:“本来是会动摇的,但是这么漂亮的姑娘来了,就动摇不起来了。” 一根长棍立刻抬起,姬雪冷冷地说道:“要不是留你有用,就冲你这张嘴,路上我就把你杀了。” “我有用吗?”萧凌尘苦笑了一下,“如果我有用,为什么下面的这些人,还拔着刀呢?” 他说的是宫殿下方的琅琊军。 三位老太监不过是这一切的谋划者,但如今这个局的定局者早已不是他们,而是下方的琅琊军,而是真正掌控琅琊军的叶啸鹰。 叶啸鹰却一直没有说话,萧凌尘冲上殿的时候,他没有说话,萧凌尘撕毁龙封卷轴的时候,他依然没有说话,如今,萧凌尘和萧瑟他们把三位前任五大监都给杀了,他还能继续保持沉默吗? 叶啸鹰突然抬起了头,仰天长吼。 那是如鹰般的长啸,刺烈而充满威吓,许多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据说很多年前,叶啸鹰年轻时就喜欢这样长啸,许多胆小的敌兵在听到这样的长啸后,有的连腿都站立不住了。 但这声长啸之中,却有着太强的愤怒和不甘。被最相信的人背叛的愤怒和不甘。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萧凌尘的身上,与浊心等人不同,他寄托的并不是野心,而是当年琅琊军的不甘! “惨了,把他给惹急了……”萧凌尘喃喃道。 萧瑟沉声道:“以叶啸鹰的性格,他或许真的会带军冲锋。” 雷无桀忽然说道:“可琅琊军,不是他叶啸鹰的军队。” 萧凌尘耸了耸肩:“怕也不是我的。” 萧瑟点了点头:“但是是我们的先辈的。” 萧崇皱眉道:“以我们的能力能杀多少人?实在不行,我们退居天剑阁。” “你的师父怒剑仙一剑逼退南诀一万大军是一桩神话,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你师父那样的魄力,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大军,杀不了多少,我们就都会被踏成肉泥。”萧瑟摇头道。 “我们拦住他,你带着父皇先走。”萧崇说道。 萧瑟冷笑了一下:“走?” 就在这个时候,雷无桀忽然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走到了那千军万马之前,将手中长剑一把插进了地板之中,他仰起头,红衣飞扬。 一人一剑,拦此宫门? 他顿了顿,忽然朗声喝道:“昔日北离八柱国之柱国大将军,琅琊军银衣军侯,雷梦杀之子,雷无桀。请,全军退避!” 柱国大将军雷梦杀,亦是曾经北离军神一般的人物。 萧凌尘也纵身一跃,从平清殿之上一掠而下,将手中血龙枪插在了地上,一身鲜红铠甲与雷无桀的红衣交相辉映:“昔日北离大都护,琅琊军统帅萧若风之子,琅琊王萧凌尘。请,全军退避!” 萧瑟举起无极棍,将平清殿前一排台阶砸得粉碎,他抬起头,朗声道:“明德帝之子,琅琊王萧若风军塾学生,永安王萧瑟。请,全军退避!” 昔日在琅琊军中,最有地位的两个人,萧若风的儿子和徒弟以及雷梦杀的儿子站在他们的面前,请琅琊军退避。 岂有不退之理? “可他们都死了,北离大都护,琅琊银衣侯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金甲将军。”叶啸鹰终于开口了,他伸手拔出了背上的双刀。 明德帝望着眼前的场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沉声道:“瑾宣。” “瑾宣在。”瑾宣大监垂首道。 “宣旨。” 381 退兵天启 瑾宣大监愣了一下:“旨从何来?” 明德帝淡淡地说道:“孤念,你宣。” 瑾宣急忙垂首:“遵命。”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谋逆之案。”明德帝轻声说道。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谋逆之案。”瑾宣内功浑厚,朗声念道,在场众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抬起头,望向明德帝,猜不透此刻的他,接下来究竟要说什么。 “属孤误判。”明德帝紧接着说道。 邻近之人皆惊,连兰月侯都神色大变:“皇兄,你这是要下罪己诏!” 君臣错位,天灾难测,政权危难。只有这三种极端的情况下,帝王会颁布罪己诏,自省过失,以告天下。但罪己诏的颁布极为慎重,因为帝王的过失会被人一字不落地写在史书之上,最后流传千古。北离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帝颁布过罪己诏。 “念。”明德帝对着愣了神的瑾宣沉声说道。 瑾宣不敢再犹豫,继续念道:“属孤误判。” 琅琊军哗然大惊。 叶啸鹰放下了刀,皱着眉。 “琅琊王萧若风为国为民,殚心竭虑,却惨遭奸人所害。现奸人已然伏法,旧案昭雪,赐其谥号‘达’,重入太庙,香水十年盛之不断。其子萧凌尘承其爵位,袭琅琊王,赐宣武将军,可重召琅琊旧军,并三军之外,直隶帝王。孤听信谗言,误杀爱弟,愧悔无地,每三日,赴太庙香奉,至死方休。” 明德帝说一句,瑾宣跟着宣一句。整道罪己诏颁完以后,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瘦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靠着瑾宣的搀扶才勉强没有摔倒。 台下琅琊军却整个的呆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明德帝会颁罪己诏,并且还为琅琊王昭雪了。以至于他们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这仗,还打不打了? 萧凌尘转过身,弯膝跪倒在地,朗声道:“臣,领旨!” 罪己诏,乃自己颁布给天下人的诏书,什么人敢领这样的诏书? 萧凌尘又站起来,面向琅琊军朗声道:“我父帅,琅琊王萧若风,为平乱国之灾,自污入狱。当年天启城乱之夜,乃我与父帅亲手谋划。我父帅为国之安定,舍一身荣耀于身,自污入狱,法场中自刎以定天下。尔等为我父帅马后之兵,不以将军之令为首,反兵指皇城,谋乱天下,可配上琅琊军三字?” 萧瑟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还不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萧凌尘低声道:“要不是这样,这几个老太监能相信我吗?” 雷无桀也低声说道:“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们还有心思互相抱怨?” 当然,琅琊军听不到这些低声的抱怨,他们只听到了那道自北离开国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罪己诏,以及萧凌尘的朗声高喝。 昔日的三神将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们的小王爷萧凌尘的一边,带着手下能掌控的兵马让在了一边,放开了禁军的路。但是真正的大军,仍在叶啸鹰的控制之中。 这位金甲将军在那一声长啸以后,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良久以后,他终于调转了马头,缓缓地冲着宫门行去。 至此,他才终于仰天说了一句话:“大将军啊,你为什么就这么不想当皇帝呢?” 可惜他说话说得很轻,那些士兵也不敢离他离得太近,终究还是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明德二十二年年初,这场被后世称为“琅琊兵变”的惊天谋逆案终于以金甲将军叶啸鹰率军退出天启城而结束。最后史书中对此的解释是,三位老大监伪造龙封卷轴,煽动昔日琅琊军旧部起兵谋反,最后琅琊军在琅琊王萧若风率领之下杀死叛党,功过相抵。而明德帝也终于承认了当年的琅琊王谋逆案乃是误判,并下罪己诏恢复琅琊王的名誉,并且进行自惩。但萧凌尘很快就表明了明德帝的误判是有原因的,当年萧若风为了防止被奸人利用,故意做了很多自污的事情,当年的天启城乱之夜也是他一手谋划的。 史书上撰写的结局是,琅琊王谋逆案昭雪,浊心浊洛浊森三位老大监,以及掌剑监瑾威被当场诛杀,掌印监瑾言下落不明。萧凌尘则继任琅琊王位,掌琅琊军。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最后战死者算下来却只是百来人,的确算是一桩奇闻。 至于那份其实是真实的龙封卷轴,上面究竟写着谁的名字,也不会再有定论了。毕竟不管别人如何说,它的两次被公诸于世的机会,都被两任琅琊王撕得粉碎了。后来茶楼里流传出了几个版本,比如那封龙封卷轴上写着萧若风的名字,他才是正道大统,比如上面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太安帝临死前根本没来得及在上面写字。但是这些故事,也终究只能成为故事了。 当然,史书里还会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留给后世无尽的猜想。比如,北离其他两支最重要的军队,在这次叛乱之中,似乎毫无声息。虽然他们其实浩浩荡荡地来了,却被原本该守卫天启的王离天军拦住了。王离天军就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般北上,拦在了那里,不让两支军队再前进一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原本混乱的局势忽然变得简单明了,至于这只无形的手是谁,或许那一袭绿衫已经代表了什么。而一个月后,叶啸鹰忽然告老还乡了,以他的年纪,告老还乡的确有些过早。但是谁都没有表示出疑问,毕竟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以及,萧凌尘入了一次宫,和明德帝有了一整夜不为外人所知的交谈。 同时,天启城开始了密集的搜捕,除了大理寺派出的人之外,赤王萧羽,白王萧崇,永安王萧瑟,琅琊王萧凌尘都派出了人在找寻瑾言。因为他手中还有一封卷轴,上面写着无数权贵的名字,没有这些人,琅琊军并没有办法如此顺利地踏入天启城。 382 偃旗息鼓 大将军府。 叶啸鹰坐在书房之中,面前坐着她最疼爱的女儿叶若依,在这次的风雨中,他们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但最后获胜的却是叶若依。 “父亲。”叶若依轻声道。 叶啸鹰挥手打住了她的话:“不必说什么了,这一次是我输给了这帮小子。其实当时以我的脾气,真是恨不得踏平了宫城,杀他个干干净净。” 叶若依摇头:“父亲虽然骁勇,但不残暴,萧瑟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是啊,我看兵力,他观人心,以至于我二十万大军被几个毛头小子加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己诏就给退了。”叶啸鹰语气中自然带着几分怒意。 “萧瑟说,当时若父亲不愿意退,那么如今天启城飘着的不再是萧氏皇族的神鸟大风旗,而是我们叶字营的军旗了。”叶若依摇头道。 “对啊,当时我握着刀的时候就在想,难不成把这些姓萧的都杀了,然后我来当皇帝?我杀阵杀人还行,哪能做皇帝呢?”叶啸鹰叹了口气,“所以也就罢了。更何况,既然当年王爷是自己让自己去赴死,那么我也就没有仇恨的理由了。” “父亲……”叶若依感受到了叶啸鹰语气中的黯然。 “没事,我也老了,这座天启城当初一起奋战的兄弟们也都不在了。这些年便凭着那一口气撑着,如今也没了。”叶啸鹰的目光有些暗淡,“若依,你的病如何了?” 叶若依愣了一下,说道:“已经许久没有发病了,我问过国师,仙山上的高人留下的那缕真气护住我的心脉,至少十年无碍。十年以后,高人大梦归醒,便再去一趟仙山。” “那便好,这些年大概你还不想离开天启,你的朋友们都在这里。萧瑟那家伙,你想做他的王妃吗?”叶啸鹰忽然笑了笑。 “我与萧瑟从小一同长大,并无儿女之情,父亲误会了。”叶若依有些无奈。 “那是雷家那小子?他跟雷大哥可不一样,雷大哥可挺会逗女孩子欢心,不像他,傻愣傻愣的。”叶啸鹰继续笑道。 叶若依更无奈了:“父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若是走了,谁来照顾你。”叶啸鹰踱步走到门边,望着天空。 “父亲要去哪里?”叶若依皱眉。 “这一番事之后,你以为我还能留在朝中吗?明德帝不降罪于我,是因为不敢。我若不自知罪而辞官,下面的人总以为我还要打一仗,总是睡不安稳。帮我拟一份折子吧,就说告老还乡,也别急着给,等他个一个月,让那些个满是鬼胎的人,这个月都睡不踏实!”叶啸鹰朗声道。 叶若依轻叹一声:“父亲要去凤溪山?” “对啊,你的母亲葬在那里。”叶啸鹰怅然道,“这么多年,也该去陪陪她了。” 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将军,他……又来了。” 叶啸鹰一甩衣袖,转过身:“不见。” 他可以接受现在的结局,但不代表他能认可这个决定,总有一些地方,他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这辆马车已经来了三日。但每一日,都没有得到进入将军府的允许。 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坐在轿中,轻轻挥着手中折扇:“唉,大将军怎么也这么小孩子脾气,说不见就不见了?” “殿下,大将军还是说,不见。”仿佛是应着他的话一般,传信的侍从走了回来,低声说道。 “也罢。”萧凌尘放下了折扇,沉声道,“去皇宫。” “我想见的人不见我,我不想见的人天天传召我,还真是有些无奈啊。” 赤王府。 萧羽讲两封书信放在了烛火边,将它们烧成了灰烬。书房之内,有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身华贵的紫衣蟒袍,袖间却镶着金边,昭显了他特别的身份——天启五大监之首。 大监瑾宣。 “这一次还真是输得太彻底了。”萧羽笑着望向瑾宣大监,“本想着此一番天下必定大乱,最后两败俱伤,只等我们收渔翁之利。可最后不管是天启城,还是琅琊军,全都安然无恙。” “只有瑾言和那几个老太监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萧凌尘这样人的身上。当年师父就曾在萧若风身上吃过亏,现在他们还以权力之心去想他们,实在是有些愚蠢。”瑾宣摇头道,“只是原本想让其他两军发兵天启,最后这仗不打也能够打起来。可是谁能想到,王离天军会被派去拦路。” “是萧瑟。”萧羽淡淡地说道,“信上说,领兵的人一身绿衫,是叶啸鹰的女儿叶若依,他们以为叶若依是叶啸鹰派出去的,可我们知道,叶若依站在的是萧瑟那一边。” “这一步,的确是我们输了。但是这件事,却还没有结束。”瑾宣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瑾言,他的手上那张名单很重要。我们若是能找到名单,那么上面的那些人,便能为我们所用。” “若他们真的有用,瑾言又何必要跑?”萧羽不解道。 “放心,这一件事情过去,虽然死伤不多,但是其实天启城已经变了。至少金甲将军很快就会消失了,三军之中中军为大的局势已经改变了。名单上的那些人,虽然打不了仗,但是在这阴谋诡谲的天启,他们却能派上很大的用场。”瑾宣转过身,“更何况,我们的那位朋友,也已经迫不及待得想要登场了。” “我可不想要他登场。”萧羽不满地说道。 “如今天启皇位之争,只在你和萧瑟之间。萧崇虽然得了一双眼睛,却已经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机会。他在天启城的左膀右臂都失去了,那些原本支持他的官员们至少有一大半卷入了那张名单中,此刻已经不敢轻举妄动。”瑾宣走到窗边,停住了身,“暗河也背叛了他,如今他所能依仗的,只剩下一个无双城。” “无双城?那又有什么用?” “不,无双城。”瑾宣抬起头,“很有用。” 383 孤家寡人 仿佛是那日在平清殿前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明德帝再次病卧在床,并且这一次似乎比以往几次都更为严重。重病已愈,重新出诊的华锦看着针尖处的焦黑色,缓缓地摇了摇头。 沐春风看着银针,神色也是并不轻松:“为何会如此?” 华锦望向明德帝:“陛下,身病易治,心病难医。这几日可是触动了什么心事?” 黎长青站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神医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启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概也只有她还问明德帝触动了什么心事。 “也不算什么心事,只是孤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有些后悔罢了。”明德帝轻声道。 “是上次陛下说过的事吗?”华锦收起银针,问道。 “是的。”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 “神医,还是治病要紧,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黎长青急忙说道。 沐春风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日瑾宣大监怎么不在?” “五大监中此番出了如此大的事情,瑾宣大监这几日需要处理一番,所以今日就不曾来了。”黎长青说道。 沐春风淡淡地“哦”了一声。今日萧瑟来,让他特意留意一下瑾宣大监的反应,可他竟然却不在,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陛下,琅琊王殿下来了。”一个内侍走了进来禀报道。 “你们都出去吧,让凌尘进来。”明德帝轻声道。 “陛下病这么重,还是让华锦小神医陪着吧。”黎长青劝道。 “不必,都出去。”明德帝挥了挥衣袖,“我与凌尘单独谈谈。” 黎长青明白再劝下去也不会有用,只得带着华锦和沐春风退了下去。 萧凌尘一身白衣,挥着折扇,走过了沐春风的身边,两个人曾在离海之上见过一面,顿时就认出了对方。 “呦,这不是青州沐家的公子吗?怎么当起郎中来啦?”萧凌尘笑道。 沐春风随手将萧凌尘打开的折扇一把打上:“这不是千里海域之王吗?怎么上岸了?” “呼吸呼吸陆地上的空气啊。”萧凌尘从沐春风身边走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参见陛下。” “你来了。”明德帝挣扎地半坐起来,挥了挥手,再过来一些。 萧凌尘于是就又向前走了几步,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明德帝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一次多亏了你。” “我只是秉持我父帅的意志罢了,若凌尘真的谋乱拿了皇位,以后到了下面再见到父帅,他非拿起马鞭抽死我。”萧凌尘摇头,说着看似不正经却句句情真意切的话,“更何况,就我这性格,也当不了皇帝。” “什么样的性格适合当皇帝呢?”明德帝像在问萧凌尘,却也像在问自己。 “比如陛下这样的,心思比较重,性格比较稳,考虑比较多。我父帅的性格过于潇洒了,当个将军还行,当皇帝太累,所以当年他放弃了。我也一样,皇帝虽然是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最有枷锁的人。那些死太监把宝压在我们父子两个身上,也是小看我们了。”萧凌尘这话可以说得上是大逆不道了,但是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很显然,明德帝也不介意。 明德帝叹了口气:“当年我们兄弟一个为君,一个为帅,本以为北离国运在我们手中,可昌隆至盛,却没想到反被人拿来利用。你父帅的事情,这些年孤一直很自责。” “你的确该自责。”萧凌尘忽然说道。 明德帝一愣,点了点头:“你说下去。” “当年的确是我父帅甘愿自污于身,甘愿赴死,以定朝纲。但是为什么,陛下你,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呢。我明白这是你们君臣之间的默契,你明白他的打算,他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当年其实并不是没有第二种方法。”萧凌尘望向明德帝,目光咄咄,“你可以找出那些想要作乱的臣子,一个个地杀掉,可以和我父帅一起坚定地告诉天下,没错,龙封卷轴上写的名字就是萧若风。可那又如何?皇帝依然是萧若瑾,琅琊王依然是萧若风,这是你们的选择。谁都没有办法改变,龙封卷轴做不到,天下人也做不到。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明德帝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萧凌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那样有风险。那样可能会让你的皇位不稳,可能会严重影响到天启城的稳定。那些个夺嫡之战中输了的王爷随时能够发兵天启,朝中对你不满的大臣也会借机行事。陛下,凌尘说得可有错?” “没错。”明德帝点头,“你说得很对。所以这些年,孤一直很愧疚。孤可以骗自己说这是若风自己的选择,可以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要为若风平反,在太庙中重新供奉他的牌位,但是直到你们踏入平清殿的那一刻,孤都没有做这件事情。” “我父帅一直记得年少时和陛下的约定,可陛下后来却忘了。”萧凌尘转过了身,“我不明白陛下找凌尘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凌尘想说的便是这些,而凌尘想听的,也不是一些后悔之类的话。” 明德帝再次陷入沉默。 “如果陛下没有什么要说的,凌尘就先走了。我理解我父帅的打算,但并不代表我能原谅这件事情。我失去了我最亲近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原谅。天下也好,社稷也罢,皇位也不过如此。”萧凌尘语气越来越冷,“我今日来这里,不是来叙旧,也不是来邀功,只是有些话不说不痛快,又不能当着天下人说,就只能说给陛下听。希望陛下可以谅解。” “孤明白。孤还有一句话想问你,这一次,孤该如何选择?”明德帝缓缓问道。 “很简单,你最痛恨哪个皇子,就把位子留给他。”萧凌尘漠然道,“陛下这个位置注定是孤家寡人,活不痛快的。” 384 天剑之阁 钦天监。 天启城一场风云之后,钦天监却独离事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该练剑的练剑,该捕蝶的捕蝶,该看书的看书,说不出的闲暇自在。 谐宣与齐天尘坐在天阁之上,正下着棋,谢宣落下一枚黑子,笑道:“这一次天启城大危之际,你没有去皇宫保护皇帝陛下,不会受到责难吗?” “当年雪月一剑逼入天启城,那是含着杀意而来,我自然需要庇护左右。这一次琅琊军破城而入,却另有要杀的人,我事前测过那小王爷,陛下自然不会有恙。”齐天尘甩了一下拂尘,忽然扭头,“贵客又来了。” “怕是还为了那件事。”谢宣幽幽地说道。 齐天尘打了个哈欠:“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大限将至,可管不得这些闲事。” “国师说笑了,国师已修成了半步玄境,怕是再活一个甲子也不是难事。”谢宣摇了摇头。 “当年谁又能想到吕掌教会死得那么早呢?”齐天尘似乎话中有话。 谢宣神色也严肃起来:“发生了何事?” “你可知道之前永安王他们远去海外仙山寻找仙人之事?”齐天尘忽然问道。 “自然知道,那条路是我指的。”谢宣点头道。 “那海上仙人是我的师弟莫衣,他已修成了神游玄境,半人半仙,却因为过往执念,入了鬼仙境。同样入了神游玄境的百利东君亦不是他的对手,我以寻龙之阵神思游离千里助阵,最后虽然压下了他的心魔,但同时也受了不小的反噬。”齐天尘叹了口气。 “师父,他们来了。”紫瞳和飞轩将客人带了上来。 萧瑟,雷无桀,以及在楼下恰好遇到的李凡松。 “国师。”他们恭敬地垂首道,“谢先生。” “永安王殿下,今日造访又是所为何事?”齐天尘问完后拍了拍紫瞳的脑袋,“你们出去继续玩吧。” “还是为了我那朋友一事,想求国师一助。”萧瑟说道。 “那个和尚?”齐天尘却也不惊讶,“上次谢宣先生已经说过如何相救了。” “是。医治的方式我们明白了,所要的东西我们也得到了,但是前几日在宫门之前,我真真切切地见他出了一掌,才明白此事所成,并无那么简单。至少如今的这位朋友,我们谁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天启城中,能够制住他的人,怕是只有国师。”萧瑟说道。 谢宣眉毛一挑:“我也不是对手?” “实不相瞒。”雷无桀开口道,“怒剑仙曾与他交手,并不是他的对手。当时怒剑仙,我,兰月侯,再加上瑾威瑾玉两位公公,仍然拦不住他。” “那个大魔头也打不过他?我虽然自信剑术不凡,却也不敢自称必胜于颜战天。这么说来,我也不是无心和尚的对手了。”谢宣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却也没什么沮丧。 齐天尘轻叹了一口气:“但是如今的我,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轻甩拂尘,对着萧瑟扫去。 萧瑟一愣,伸出一掌,对上了那拂尘。 他这才发现,齐天尘的气息如何磅礴浩瀚,依然有威严仙气,但似乎却有些断断续续,无以为继。他终于明白,那日的绝世一战后,齐天尘已经受了无法逆转的重伤,如今的他,只不过表面上依然看着强盛,实际上内息已经受损,时日无多。 “国师……”萧瑟愣了一下。 “世事皆有因果,放心,我还有一事未了,暂时还不会死。”齐天尘笑道。 “只可惜莫衣前辈,和百里城主还在大梦之中。这世间究竟还有谁能救下无心。”雷无桀叹了口气。 “没有我,没有百里城主,但还有你们自己。”齐天尘笑道,“是最近天启城的风云磨去了你们的锐气吗?永安王殿下,不是从来只信自己。” 萧瑟一愣,眼睛一亮:“国师的意思是……” “无心虽强,可入了神游玄境?”齐天尘再问。 萧瑟摇头:“犹未可及。” “那不就是了。你入了神游玄境,不就超过他了。”齐天尘笑了笑,“实在不行,和我这般半步神游也该差不多了。” “你们在说什么?”雷无桀一头雾水,“如果入神游玄境那么简单,那么天底下不都是高手了?司空城主,谢宣先生都还做不到,我们又怎么做得到?” “不,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萧瑟忽然说道。 谢宣微微一笑:“有趣了。” 北离皇宫,剑阁。 剑阁之中供奉着北离皇室历朝历代的名剑,平常由掌剑监瑾威公公看守。这里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处收藏宝剑的阁楼,但实际上是皇宫之中最凶险的一处所在,是萧氏皇族为自己所建的最后庇所。据说这里易守难攻,其中机关密布,只有皇位的传人和掌剑监才知道其中的秘密。 而刚从平清殿出来的琅琊王萧凌尘站在了剑阁的门外。 “殿下,如今陛下允许殿下在宫中随意走动,但这剑阁……还请殿下小心。”随行的内侍有些战战兢兢。 “小心什么?瑾威已经死了,这剑阁,要是我,就一把火烧了。”萧凌尘冷笑了一下,推开门踏步走了进去。 剑阁内无比幽暗,只闪着几道微弱的烛光,但仔细一看,却能看到森森的寒光,那些名剑就像是排位一般被供奉起来,放在架子上,威严而阴冷。萧凌尘的目光从它们身上一一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黑暗中,几个身影动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剑奴了?”萧凌尘望着那些在阴影中还未露面的人,“今日我要从这里取走一柄剑,可行?” “剑需应,我们无妨。”黑暗中,一个喑哑的声音回答他。 “那我问你,这里哪柄剑最好?”萧凌尘问道。 “昊阕。其剑称人间正气第一剑,剑心冢剑谱排行第八。” “它曾经是谁的剑?” “北离大都护,琅琊王萧若风。” 萧凌尘点了点头,忽然伸出了手,怒喝一声:“昊阕!” 385 无双入局 随着萧凌尘的一声怒喝,剑阁之中供奉着那数十柄名剑忽然震鸣起来,其中在最内侧的那柄终于夺鞘而出,落在了萧凌尘的手中。萧凌尘猛地一挥,只见那剑鞘紧跟着剑身飞落而来,他将剑一甩,剑身重新没入剑鞘之中。他将剑重重地抵在了地上。 剑阁之中的那些长剑终于安静了下来。 萧凌尘抚摸着手中的昊阕剑,笑道:“当年父帅只传我血龙枪,不给我昊阕剑。这些年心中一直留有遗憾,现在好了,走,我们也去闯闯江湖。” 那些剑奴们都没有阻拦的意思,重新退回了黑暗之中。 萧凌尘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天空广阔,有着大片天地。 白王府。 眼前蒙着白布的凌邵翰听完了这几日天启城发生的种种后,只问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关键。 因为这句话问到了一个快被遗忘的人。 “萧景瑕去哪里了?” 明德帝有十二个皇子,死了三个。除了三位封王的皇子外,其他人均没有过人的才华,所以这一次的天启城之乱,他们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毒蛇萧景瑕不应该。 更何况,萧景瑕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自从他是萧羽党羽的事情暴露以后,他就已经消失很久了。 萧崇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猛地抬头:“无双城!” 无双城下。 一身锦衣的萧景瑕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无双城五位长老连同无双都在那里迎接着他。 “据说是兄弟,但没有那个瞎子王爷看上去顺眼阿。”无双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五位长老眉头都微微皱了一下。 卢玉翟倒是习惯了,轻轻挠了挠头。 “无双城主好。”萧景瑕恭恭敬敬地说道。 “八皇子殿下好。”无双懒洋洋地回道。 卢玉翟轻轻踹了他一脚:“是九皇子。” 无双急忙改口:“阿,九皇子殿下。” “不妨,早就听说过无双城主记性不太好。”萧景瑕转头望了五位长老一眼,“我们不妨进去聊一下。” “没问题,请吧。”无双挥了挥手。 五位长老相视一眼,转身跟了进去。 客殿之内。 无双坐了下来,装模作样地倒起茶杯,缓缓道:“七皇子前来,所为何事啊?” 卢玉翟无奈地低声道:“师弟,你要是记不住人家的排位,你就直接称他为殿下!” 萧景瑕环顾了一下,反问道:“不知宋燕回老城主何在?” 无双和卢玉翟神色都微微一变,那一日半步剑仙的宋燕回踏出无双城,却输在了雪月剑仙的弟子雷无桀的手中,这可谓是奇耻大辱。宋燕回回到无双城后,在剑庐内一直闭关,前几日突然走了,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游四海去了。”无双胡口乱答。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萧景瑕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无双神色忽然郑重起来。 “他去了雪月城,试图重新挑战雪月剑仙,可是却被雪月城强行留下,现在困在其中无法离开。”萧景瑕缓缓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卢玉翟挑眉道,“你说的话,可能会引起一场江湖上很多年没有过的战争。”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我最好的兄弟,白王萧崇殿下此刻也被困在雪月城中。他们辅佐永安王萧楚河,所以在萧楚河得位之前,他们会一直困住他。我一个人来这里,是想请求无双城的帮助。之前皇兄一直觉得时机未到,但现在,却到了不得不出的地步了。”萧景瑕说道。 卢玉翟问道:“可就算你说得是真的,但是你要的是我们大举进军雪月城。雪月城位居江湖第一城已经很多年了,我们无双城偃旗息鼓多年,如今挑战他们,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萧景瑕加重了语气,珍重地说道,“百里东君下落不明,李寒衣功力已失,三位城主只剩下一位司空长风。雷家堡和唐门再次决裂,老字号温家从来只是名义上的联合,雪月城的盟友也不再强大。只要无双城召集你们的盟友,一同进攻雪月城。江湖第一城,将重新回到无双城的手中。” 大长老终于开口了:“那么你们呢,只想借我们无双城的手,你们也该拿出你们的诚意来。” “我们白王府的死士,到时候自然也会出动。”萧景瑕正色道,“我们的每一位死士,都有能力杀死一位雪月城的高手,甚至于长老。” 大长老望向无双:“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不,这不是一个机会。”无双站了起来,“我要救师父,也要救出萧崇,我与他有过约定,但是……”无双走到了萧景瑕的面前,望着他那双带着几丝狡黠的眼睛,冷笑了一下,手指轻轻一挥。 那个放在他座椅旁的剑匣猛地打开,一柄带着几分霜寒气的飞剑飞射而出,落在了无双的手指旁。无双轻轻晃着手指,那柄寒剑慢慢地打着转,他凑到萧景瑕耳边缓缓说道:“若我发现你骗了我,你就死定了。不管你是什么八皇子,还是九皇子。” 雪月城。 登天阁。 落明轩正躺在那里睡觉,边上散落着那七柄长剑。 他已经在登天阁中住了很久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直到终于被一个人的脚步声吵醒。 落明轩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一剑燕回,宋燕回。 “你怎么来这里了?”落明轩不耐烦地问道。 “我想见尹落霞,但不想偷偷摸摸地跑进去。守城的人和我说要闯这座楼才行。所以我就上来了。”宋燕回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师父还不知道?”落明轩问道。 宋燕回点头:“是。” “那就好办了,看我把你打趴下!”落明轩站起身,忽然挥手拦住了宋燕回,“但你得等我做个准备。” “可以。”宋燕回退了一步。 落明轩将那些剑一柄柄地都捡了起来,放回了剑鞘之中,再重新装回了身上,活像一只刺猬。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来吧。” 386 天下第一楼 十一年前,钦天监在西城,当时的府邸不大,却又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格格不入,耸立在那里。 “阁名,天下第一阁。”谢宣扬起头,幽幽地说道。 阁有四层。 一群人在齐天尘的带领下从东城的钦天监来到了这里,望着这座楼阁,大多数人心中都不明白齐天尘在说什么。 “你们可闯过雪月城的登天阁?”齐天尘忽然问道。 雷无桀笑了笑:“那当然,我可是闯上了顶层的。” “所谓登天阁,一步登天。创下雪月城那几个高人造登天阁的想法,本就来源于此。”齐天尘笑道。 “太安帝三年,因钦天监府邸妨碍太安帝的教坊规划,被勒令拆除,拆除当日,黑色风柱莫名而起,黄沙漫天,飞沙走石,附近有教坊屋顶被整个掀起。现场拆除人员被飞石砸抢,共四十三人受伤,三人死亡。然这三人在被送出此地准备处理后事时却奇迹生还。”谢宣说了一段后望向李凡松。 李凡松急忙接了下去:“当日钦天监附近几乎被夷为平地,唯钦天监安然无恙。那几日,全城禁火,唯钦天监那里灯火通明,似有万盏烛火。后来天启兆尹下了死令,工人再次出动,可才挖了一块土,就塌了一块地,里面爬满了黑蛇。天启兆尹将此时上呈太安帝,太安帝才作罢。此事被记载于《天启异闻录》中,世人多以为此书内容为杜撰,但实际上此书的撰写者梁超乃当时天启府主簿,书中所写之事皆为真事。” “当时的钦天监怎么没人阻拦此事吗?”雷无桀问道。 “太安帝之前的成风帝不喜欢道教,钦天监空了整整七年。黑风案之后,太安帝才重设钦天监,而入主钦天监,重新使道教鼎盛的人,就是你们面前的国师齐天尘。”谢宣缓缓说道。 雷无桀仍是不解:“不过是一桩奇闻罢了,这和入神游境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后来入主钦天监之前很多年,我就随我师弟还有师父一同来过这里。这座阁叫天下第一阁,因为曾有多名天下第一的高手在此阁中留下过他们的武功。当年我登上了第二楼,我的师弟莫衣登上了三楼,在登第四楼时,我们被仇家打断,被迫下楼。”齐天尘仰头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楼阁,说道,“所谓天下第一阁,每一楼都是一个境界,若能登上第四楼,那么神游玄境,一步可越。” “第四楼上有什么?”雷无桀问道。 齐天尘甩了甩拂尘:“我只登上了二楼,怎么知道第四楼的风景。” “那第二楼上又有什么?”雷无桀继续问道。 “我见的第二楼,与你们所见的第二楼,或许并不会一样。”齐天尘淡淡地回答。 萧瑟摇头:“不必问了,去便是了。” “现在就去?”雷无桀挠头道,“不用做什么准备吗?更何况,既然这个楼阁这么神奇,登上几楼就能入个神游玄境,那么大家还练什么武功,直接来登阁就行了啊。” “这楼不好进。”谢宣走到天下第一楼的门口,“天下第一楼的门,如今能开?” “曾经不能。”齐天尘摸着身边紫瞳的头,“但现在能了。如今我们钦天监有两位拥有纯正大龙象力的道童,这门今日能开。只是,当年我师父替我和师弟护法,但是今日我却不能助二位了,不知谢宣先生是否愿意?” 谢宣拔出了腰间的万卷书:“在所不辞。” 天启城,司乐坊。 鼓乐不停,歌声四起,一身红袍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如今是天启城的花灯节,平常人不知道如今天启城的形势,对于他们来说,换个皇帝,换哪个皇帝,日子照样过。”叶若依少有的换上了一身颇有仙气的白纱,边走边缓缓说道,“花灯节是天启城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打个比方,就像是雪月城的百花会一样。名流才子,潇洒剑客,绝代佳人,在这样的节日里,遇到怎样的人都不奇怪。” “他们好像去钦天监问什么关键的事情了,我们却在这里赏花灯,不太好吧……”司空千落的眼神一直跟着路边楼阁中挂着的漂漂亮亮的花灯,嘴上却仍然说道,“要不要去找他们?” “不必管他们了。”叶若依笑道,“你才第一次来天启城,我不好好招待你,以后走了怕是会怪我。” “或许……也就不走了吧。”司空千落喃喃道。 叶若依看着她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难道你喜欢上了天启城?” “其实不太喜欢。”司空千落摇了摇头。 “天启城是这天下最好的城市,最烈的酒,最快的马,最美丽的女人,最风流的少年郎,都能在这里找到。流浪侠客来这里寻找自己的前程,落魄书生也能看到自己的仕途。但这里,也是最坏的城市。光鲜的外表下,藏着的都是阴谋诡谲。”叶若依继续往前行着,“不过,萧瑟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若是个简单的人,看这城池,也就是他最好的样子。” “不像会是他说的话。”司空千落笑了笑。 “其实你想象不到,其实以前的萧瑟,和雷无桀很像。”叶若依停下了两步。两个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河边,那里一些年轻的女子和少年正在放河灯。 “这是河灯。传说在上面写上自己喜欢人的名字,放在河中。若是心上人也放了河灯,两盏河灯就会相遇。”叶若依走上前,递了几个铜板给边上的小贩,接过了两盏河灯。 “姑娘,写上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吧。”小贩递过来一支笔。 叶若依笑着接过笔,笑了笑:“那就写吧。” 叶若依写完之后,小贩将笔接过,又递给了司空千落。 司空千落想了很久,才接过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了她心中的名字。 两盏河灯缓缓飘走。 司空千落定睛望去,想看看叶若依上面写的是否与自己是同一个名字,却发现,上面只是写着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雷。 叶若依望着司空千落那写着“萧瑟”两个字的河灯,捂嘴笑道:“忘了告诉你,其实不用写全名的。” 387 登楼神游 钦天监旧址,天下第一楼。 众人望着那道入阁的门,门口坐着一只神兽。 远看似是一匹骏马,但细细一看,却发现其是骡身、马头、驴尾、牛蹄。 “日行千里为马,日行万里为特。这是白特神兽,文昌帝君的坐骑。”李凡松解释道。 飞轩和紫瞳两人同时走向前,将手按在了白特神兽的额前,他们同时运起大龙象力,那只白特神兽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随即缓缓地移到了一边。阁门突然打开,一柄长剑飞射而出,直奔众人而来。 一袭白衣纵身跃出,谢宣笑道:“剑仙已逝,剑意尚留。当称绝世。”手中万卷书猛地一转,谢宣横劈而下,将那长剑立刻打了回去。 与此同时,整座天下第一楼都颤动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要倾倒。 谢宣纵身跃出门内,将手中长剑一把插在了地中,随后盘地而坐,双手用力向下一压:“定。” 整座楼阁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天尘笑了笑:“若不是谢宣先生不在意虚名,不然冠绝榜上洛青阳可无法一枝独秀。” “国师说笑了。”谢宣沉声道,“若不是国师功力受损,不然哪有我出手的机会。你们几个,我也坚持不了多久,早去早回。” “走。”萧瑟向前走去,雷无桀急忙跟了上去,李凡松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师父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压下这楼的杀气,你以为就是为了成人之美吗?人家眼看就要一步登神游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谢宣无奈地说道。 李凡松急忙应了一声,跟着雷无桀和萧瑟向前走去。 “等等。”齐天尘忽然唤住了他们。 “国师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萧瑟转头问道。 齐天尘走向前,从紫瞳的背上将那个小包裹拿了下来,紫瞳急忙一把拉住了那个包裹,急道:“师父你这说好是给我的。” “傻孩子,不这样告诉你,你哪肯一路帮师父背着。别着急,再给你买便是了。”齐天尘挠了挠紫瞳的脑袋。 紫瞳嘟起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满不情愿地将那个包裹递了过去。 齐天尘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糖饼,递给了紫瞳:“这么小气,以后怎么当天师。” “我才不要当天师。”紫瞳撇了撇嘴。 “我还不想当国师呢。”齐天尘又掏出一个糖饼给了飞轩,又拿了一个留在了自己手里,就把那个包裹递给了萧瑟,“你们下楼都不知道要几日了。这楼难得开一次,路上可别饿着了。” 萧瑟大概没想到国师那么严肃地唤住自己竟是为了此事,颇有些哭笑不得,接过了包裹丢给了雷无桀就转头走了进去。 见他们三个人都走进了楼内,齐天尘也走到了谢宣的身边,用拂尘扫了扫地上的灰尘也盘腿坐了下来。 “你觉得他们能登上第几层?”谢宣问道。 “当年我能登上第二楼,他们自然也没有问题。至于第三楼,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齐天尘拍了拍手中的糖饼,准备动口了。 “国师。”谢宣忽然唤住了他。 “怎么了?”齐天尘问道。 “为什么你们三个人都有糖饼吃,我没有。”谢宣很认真地问道。 齐天尘看了看手里的糖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紫瞳,紫瞳狠狠地一口咬了下糖饼背过身去。 “飞轩是个好孩子。”齐天尘笑着望向飞轩。 飞轩点了点头,然后摊了摊手:“可我已经吃完了。” 齐天尘重重地叹了口气,满心舍不得地将手里的糖饼掰成了两半,递了一份给谢宣:“先生,请用。” 谢宣接过了糖饼,低声道:“国师,你那半才是有糖馅的。” “人生啊就是这样,看似很公平的东西,可内里却不公平,这场皇位之争也是一样。”齐天尘一边说着一边咬了一口糖饼。 “国师说话有深意啊。”谢宣也咬了一口糖饼,“如果我是第一天遇到国师,一定会这么说吧。” 天下第一楼内。 进了第一道门,却又有一道门拦住了他们的路。 说是门,却实际上只是一块牌匾。 牌匾之上写着两个字——天启。 蜀中唐门。 “无双城已经召集了大匹人马,如今正在前往雪月城。如今的无双城城主已经打开了无双剑匣,入了冠绝榜,据说还是个少年。另外,那五个很久没有出门的老头子也跟着出来了。这一次他们声势浩大,传说中雪月城如今只剩一位城主坐镇。江湖上已经有人断定,这一次江湖第一,又要易主了。”唐七杀说道。 唐怜月站在庭院中,摇了摇头:“他们太小看雪月城了。雪月城根基之深,又岂止三位城主。” “老一辈雪月城高手要不就在当年的魔教东征中战死了,要么云游四海早就不理江湖事,难道他们还有人会来助阵?”唐七杀问道。 “他们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门派一定会派人相助。”唐怜月缓缓道。 “谁?”唐七杀又问道,“雷家堡?据说雷轰闭关练剑已经许久未出了。或者说老字号温家?以他们与百里东君的渊源,的确会出以援手。” “都不是,我说的是,唐门。”唐怜月缓缓道。 唐七杀一愣:“这个时候我们仍然还要站在雪月城那一边吗?雷家堡……我们这一次和雷无桀结下了血仇,谁都不会允许和对方站在同一方。” “天下第一可以是别人,但不能是无双城。我们和雷家堡已经没有缓和的可能性了,但有些争斗,还是交给将来吧。”唐怜月转过身,忽然问道,“你可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点头道:“只等师范下令。” “今晚月好,启程吧。”唐怜月淡淡地说道。 “谨尊师范之命。”年轻男子垂首应了一声,随即转过身,腰间的青铜令牌在月光下幽幽地闪了一下。 上面似乎雕刻着一只乌龟,但乌龟之上,又似有长蛇盘绕。 388 风波难休 鸿胪寺。 一帮僧人正坐在大殿之中颂着法经。掌香监瑾仙公公坐在最前面,手里一下一下拨动着念珠,闭目静思着。 他最近有接连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死了,一个死得无比莫名,一个则死于谋乱,至今人头仍然挂在城墙之上。他的心情很不好,不好到很想杀人。 右手杀生,一剑既出,万物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轻捻,魄灭魂飞。瑾仙公公的杀性,和他的佛心一样重。 “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漫长的经文颂完两遍之后,瑾仙公公站了起来,那一众僧人也站了起来,相互行了个礼之后,僧人们缓缓退了出去。 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瑾仙。 而另一个,也是鸿胪寺外,灵均和伯庸都拦不住的贵客。 大监,瑾宣。 瑾宣公公缓缓道:“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菩萨,消除业障。为瑾玉请来这么多高僧,你有心了,只是,为什么念了两遍?另一遍……” “是给瑾威的。”瑾仙直接回答道,似乎并无顾忌。 “好。我们与瑾威兄弟一场,应该的。”瑾宣大监点了点头,“小时候我时常不许你们一起,瑾言则一直跟着浊心公公,其实你,瑾威,瑾玉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吧。” “是。”瑾仙答得简略,“所以我要为他们报仇。” 瑾宣大监微微皱眉:“瑾玉死得蹊跷,尚有仇可寻。瑾威却是谋乱而死,又能去找谁报仇?” “琅琊军如此顺利地进入天启城,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必然还有一只手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瑾仙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瑾威他们不过只是棋子罢了。” “也罢。”瑾宣大监叹了口气,“瑾威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不过是为了替师父完成他的愿望罢了。不过有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是我们的兄弟。” “瑾言。”瑾仙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是。他必须死,如果他来找你,你留住他,然后告诉我。如果你没有这样做,那么五大监,从此以后怕是只剩下一个人了。”瑾宣望向瑾仙,目光凛冽。 瑾仙挑了挑眉毛:“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傻事。”瑾宣转过身,打算离开。 “大监,你也卷入了这次的夺嫡。”瑾仙沉声道,“你支持赤王。” “这又如何呢?”瑾宣没有转头。 “五大监,只应该对明德帝一人忠诚。”瑾仙缓缓道。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师父他们在琅琊王撕毁卷轴的时候一言不发吗?”瑾宣没有等瑾仙的答案,就先回答了下去,“因为他们当时已经屈服于新的帝王的威严之下了。” 瑾宣走出了鸿胪寺,瑾仙放下了佛珠,从里殿里走出来一个矮胖的身影。 掌印监,瑾言。 如今整个天启城都在寻找他,但他却没有离城而去越逃越远,而是选择留在了这座危险的城池。而这座城池中,唯一一个见了他还不会拔剑的,也只有瑾仙一个人了。 “你会听他的话,杀了我吗?”瑾言笑呵呵地问道。 “不会。”瑾仙摇头,“但你需要把那份名单给我。” “只要我还留着这份名单,那么谁都不会杀我。”瑾言依然笑得很和善,“但只要交出这份名单,连你都有可能杀我。” 瑾仙左手的佛珠放下,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那你又为何来找我呢?” “我选错了一次,我还想再选一次。”瑾言忽然收起了笑容,眼神中满是凶戾。 天启城外。 一骑绝尘而去。 他脱下了那陪伴多年的金甲,放下了杀了无数敌人的重刀,一人一马单骑离去。 叶若依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依然雄伟地像是一座山,却以告老还乡为名离开了。而他的身后,原本的千军万马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人。 直到铁骑声忽然响起。 叶若依猛地转头,看见那背负着双刀的士兵们骑着马整齐地跟了上来。 双刀叶字营。 “叶小姐。”千夫长纵马行了上来。 “你们这是……”叶若依惑道。 “我们已经去了军籍。我们是叶字营,叶啸鹰的叶,此生只听他一人的命令,将军若去守山,我们便去守山,将军要杀敌,我们就杀敌。”千夫长背过身,对着身后的一千将士郎声道,“我们走!” 一千叶字营朗声高喝,就这么声势浩大地离开了。 叶若依望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晚,正准备转过身回去,却发现一身白衣,抱着长剑的萧凌尘正站在那里,他看了一眼叶若依,笑了笑:“离开这里,去闯江湖,是不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你如今是将军了。三神将如今回到中军,北离之人无人能做他们的首领,中军大将军的位置迟早是你的。说什么闯江湖?”叶若依笑道。 “又没有战事,我才不想在这座城里和那些家伙斗来斗去,告诉萧瑟一声,我先走了,他自己保重吧。”萧凌尘一脸不在乎地跨上了马。 叶若依望着他手中的剑,低声道:“昊阕。” “走了。”萧凌尘挥手道。 “急报!急报!”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这场离别。 满身尘土的兵士用力地挥着马鞭,疯一般地闯了进来,不停高喝着:“急报!急报!” “什么急报!”萧凌尘一把拉住了他。 兵士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身边的大将军之女,急忙道:“急报!南诀忽然发兵十万进犯,如今边城已连丢七座要城!” 萧凌尘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骂道:“真是见了鬼了。” 389 乱世英雄 赤王府。 萧羽将手中的茶杯用力地摔在了地上,随即破口大骂:“他妈的敖玉这个混蛋,谁允许他这个时候发兵的!” “殿下,这是他们今日送来的信。”龙邪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信递了过去。 萧羽接过信件,草草看了几眼,立刻撕了个粉碎:“混帐东西!” 北离边境。 南诀大军整齐列备,正不断地向北离行进着。他们这一次突然进犯,已经席卷了七座城池,直到这几日才遇到一些像样的抵抗。 太子敖玉长发散落,穿着一身黑色的软甲,腰间绑着一柄镰刀模样的武器,其后还有一根铁链连着,绕了几圈缠在他的腰间。他举着酒杯坐在马车后,身边两个艳丽的女子陪伴着,他喝下了一口酒,笑道:“这个世上,他可是唯一赢过我的人,萧羽那样的废物,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殿下,你说的人是谁呢?”一名女子为敖玉倒了一杯酒。 “他叫萧楚河,曾经在天启城的千金台从我手里赢了一座城池。据说他现在改名叫萧瑟了。我很期待着与他相见,把当年输走的赢回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敖玉放下酒杯,“可别真的死在萧羽手里了。” 赤王府中,萧羽走进了后院。 “夜鸦先生,恐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萧羽冷冷地说道。 夜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殿下就请静待吧。” 只不过过了一日,昨日还一身白衣提着长剑准备去闯荡江湖的萧凌尘已经换上了鲜红铠甲,提着血龙枪,率着大军从天启城离开。 叶若依骑马相送:“祝各位凯旋。” 三神将之一的王劈川苦笑了一下:“叶将军告老还乡,皇帝陛下重病难愈,南诀那帮混蛋还真的会挑时候。如今军心不稳,这场战不好打。” “别抱怨了,不好打还不是要打。你们三神将以前怕过他们?”萧凌尘不满地说道。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沙场上,我们策马狂奔,几下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如今,要是在海上,我们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现在,我有点晕马,小王爷你信不信?”王劈川打趣道。 “行啦。打完这场战,我们再去当海盗!”萧凌尘郎声道。 这大概第一个在打仗前说打完仗要去当强盗的将军了。 “不聊了。我们聊一句话,或许就有一个兵士在死去。走!”萧凌尘用力一甩马鞭,奔了回去。 “叶姑娘,再见了。”王劈川也与他告别,“我总觉得天启城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去战场了,这里还得请你们小心。” “放心吧。我们会在这里等待你们的凯旋!”叶若依抱拳道。 叶若依望着他们离去后,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两个装扮奇特的人走入了天启城。 其中一个背着一把巨大的刀,那把刀大到简直就像是一块门板,也只有像他这般魁梧的人才能够使用。他穿着一身黑衣,目光凶悍,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绕开走。 另一个则是一个和尚,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菩提珠,浓眉大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这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组合,但是对于天启城来说,出现再怎么奇怪的人也不奇怪。但是叶若依还是留意到了他们,她下了马,轻轻拍了拍马屁股,让她自己跑回将军府,而自己则悄悄地跟了上去。 “师兄,我们还有几日才能到雪月城?”无双骑在马上问卢玉翟。 卢玉翟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师弟,你这个问题已经问第三次了。还要两日。” “真久啊。”无双挠了挠头,“上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还是去那……去那……” “于阗国。”卢玉翟提醒道。 “对,就是那。话说当时遇到的那和尚怎么样了,那天的雷无桀、萧瑟、唐莲倒是老听你们提起。我很期待和这个和尚的重逢。”无双问道。 “回天外天了吧。我也没有听说他的消息。”卢玉翟说道。 “噢,难怪。金榜里都没有他的名字了,上次他和我并列良玉榜第一。如今的良玉榜第一叫什么来着……”无双又问道。 “落明轩。”卢玉翟不耐烦地回答。 “落明轩……对这名字没有印象。”无双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就是那天跟着落霞仙子要找师父的那个,你还和他打了一场。”卢玉翟还是解释了一下。 “噢,他啊。我记得他。”无双点点头,“他很不错,我也期待和他再次相见。对了,大师兄,怎么金榜里从来没看到过你的名字。” 卢玉翟脸一沉,没好气地说道:“师父说我们这一辈的气运都被你一个人拿走了,其他没有一个成器的。我就是那个不成器中的一个。” “师兄谦虚了谦虚了,你虽然武功不好,但你……心眼多啊。”无双感慨道。 卢玉翟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就你这样一个白痴,真的能带领我们无双城战胜雪月城吗?” “师兄你这句话说得就不对了。”无双忽然道。 卢玉翟不解:“什么意思?” “谁说我们就一定能战胜雪月城呢?”无双耸了耸肩,“那可是雪月城啊。” “一个失了势的雪月城。”卢玉翟强调道。 “那也是雪月城。”无双也强调道,“如果在出发前,我们就认定自己能赢。那么还是现在就打道回府吧。” 卢玉翟冷笑了一下:“你还会讲大道理。” 雪月城。 司空长发敲响了集结的长钟,那些在后城闭关修行的长老们也都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聚集到了正殿之中。 “如今百里城主不在,李城主重伤没有痊愈,这一次能作战的只有我们。” “他们这一次来了很多人,很多门派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是我们这一次只有我们自己。”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雪月城啊。” “无双城,怕是连江湖第二城,都不想要了。” 390 五轮剑阵 “到了。”卢玉翟摘下了风帽,沉声道。 “下关?”无双望着城门之上的两个字,喃喃道,“不是雪月城啊。” “看到那座高阁没有,那就是传说中的登天阁了。”卢玉翟指着远处的高阁说道,“过了登天阁,才能见雪月。登天阁外,仍是凡城。雪月城也凡城自居,和我们无双城不一样,登天阁外,和寻常城池并无两样。” “那走吧。”无双准备再扬马鞭,却忽然放了下来。 有一人一枪从城门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手持一杆乌金色长枪。 无双认得他,当年他们前去于阗国的时候,就是这个人一枪西来,以一枪之势逼得他们连连败退。那是无双此生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绝世高手。 枪仙,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将长枪插在了地上,怒吼一声:“就你们也想入城?也配入城?滚!” 怒吼带着绝世的内劲,功力稍浅的弟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无双笑了笑,从马上翻身下来,将背后的无双剑匣重重地放在了地上:“司空城主。” “无双城主?”司空长风望向他,“你要和我一战吗?” 无双抚摸着无双剑匣,垂首道:“期待已久。” “无双。”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了他。 无双扭过头,马车的帷幕被掀起,五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从上面走了下来。为首的大长老走到了无双的身边:“以你的辈分对司空城主,不敬了。” “嘴上说着无双不敬,可暗地里是嘲讽我以大欺小吧。”司空长风望向大长老,“你们几个老家伙,还没死呢?” “司空城主,还是这么的口无遮拦啊。”大长老冷笑道。 “如果是百里师兄在这里,估计骂你都能骂一天。你们应该庆幸这里只有我一个,三位城主中,我是最仁慈的。”司空长风拔出长枪,“但我的仁慈也是有限度的,你们拦截我徒弟回天启,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试图抢走叶安世,控制天外天,我也当没看到。但你们都杀到这里来了,天下人都看到了,我不能装作不看到了。既然各位今日来了,就别走了吧。” “把命留下吧。” 司空长风纵身一跃,长枪若蛟龙腾出,猛地砸了下来! 无双剑匣猛地打开,里面的飞剑蠢蠢欲动。 “退后!”大长老一掌将无双剑匣合上,向前一跃,一柄银剑从腰间闪出,一剑对上了司空长风的长枪。 枪势竟有瞬间被压下。 “不要以为我们这些老人都已经死了。”大长老沉声道。 “那就今日去死吧。”司空长风神色平静。 枪势再起! 司空长风猛地一甩长枪,将大长老一枪甩了出去。 却见四个身影也从无双身后掠出,四柄一模一样的长剑刺去,连同落地的大长老一起,将司空长风围了起来。 司空长风收起长枪,神色凛然:“五轮剑阵。” “入五轮剑阵,见六道轮回。司空城主,把命留下吧。”大长老缓缓道。 “什么五轮阵,七杀阵,说得倒是好听。说白了,其实就是以多打少。五位也都是江湖宿老,就别故弄玄虚了。当年天外天的百鬼孤虚阵我不也照破?”司空长风拔出长枪,“来吧。” “你们走。”大长老转头对无双说道。 无双提起剑匣,和卢玉翟一同往里面走去。 却见又一个人从城里走了出来。 “你们,也配入城?滚!” 同样一声怒喝,却是一个无比年轻的面容。 他的背后背着三柄剑,左腰挂着两柄,右腰挂着两柄,有轻有重,有长有短,活像是一只刺猬。 “是你。”无双笑了笑,“你也是个不错的对手。” 落明轩站住了身:“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我明白他的剑术了,上一次之后,我回去查过典籍。大玄朝每位皇帝身边都会有一个影,这个影往往是侧妃所生,被授予绝世剑术,负责保护皇帝安危。当时北离开国皇帝久攻大玄都城不下,便是因为这位影。后来,我们无双城第一代城主,提着无双剑匣前往应战,剑匣尽开,十三柄剑尽用,才把那位影打得重伤而逃,最后才攻下都城。据说那位影也是用着七柄剑,长短轻重不一,与他一样。”卢玉翟说道。 无双点头:“不错。这就是书上说的,宿命啊。无双剑匣和七剑剑客的对决。来吧,你叫落明轩对吧?” 落明轩拔出了那柄最凶狠的重剑无望:“对。” “我叫无双。”无双笑道,“接下来的很多年,江湖上都会一直谈论我们的这场对决。那是我们这一代最绝世的一站,故事的最后,我会赢,你会从这个江湖上消失。” “你戏好多。”落明轩不屑道。 “我记性不好,我怕我以后忘记你这么优秀的对手,所以需要人们来传唱。”无双手指一弹,无双剑匣再度打开。 十二柄细小的飞剑,一柄血红色的长剑。 “我告诉你真正的结局吧,这场对决之后,冠绝榜上将少掉一个名字,而我落明轩的名字,将会替代他。”落明轩傲然道。 卢玉翟持着长枪退后,将战场留给他们二人。 在他们背后,无双城的弟子和那些各大门派赶来助阵的高手们静静等候着。血衣楼的楼主皇甫绝不满地说道:“就这么等着他们先打架吗?” “战场上不就这样吗?主帅们先在阵前打一架,然后我们这些士兵再去冲锋陷阵。不管输赢,他们才是主角。”卢玉翟将手抱在胸前,“这个世道啊,就是不公平。” 很多年后,江湖上的确一直在传唱着今日的这次对决,只不过最后的结果,既不像无双说的那样,也没有如落明轩的愿。但是从那一天起,那些关于他们的传说都成为真实,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怀疑,无双城的年轻城主真的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雪月城的落明轩,也真的……很喜欢他的师父。 391 剑之对决 “云梭,轻霜,凤箫,红叶,蝴蝶。”无双手指一挥,五柄飞剑在他面前列成一排,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每一柄剑身,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笑了笑,手指一弹,去吧。五柄飞剑顿时冲着落明轩飞去。 “上次见我是五柄先发,如今还是?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落明轩将重剑插在地上,那柄奇长无比的凤凰却夺鞘而出,将那五柄飞剑全都扫落回去。 “那就再送你一柄。绝影,”无双长袖一扫,又一柄飞剑击出,连带着之前的五柄扫出,但是顺序、速度却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十二柄飞剑,每一柄都有自己不同的特性和优势,每一种组合,都是一个剑阵。其他的剑阵需要多人才能组成,而如今的无双,却可以一人结成剑阵。并且在无双手中,有着数不清的剑阵。 若出动五柄飞剑,有一百二十种剑阵排列。 若出动六柄飞剑,则一下子增至七百二十种剑阵! 但是落明轩七柄剑轮番而动,硬生生地挡住了无双的剑势。可同样是用多柄剑,落明轩却用的是截然不同的剑术,他的每一剑都几乎会换一柄剑,七柄剑在他手中轮番变阵,却又恰当好处地挡住了每一柄飞剑。 在场中人,只有无双看出了一些门道。他微微皱眉:“他这是在……下棋?” 纵然你剑阵反复排列,却又抵得过棋盘之上的千变万化? 那位大玄朝的影皇帝学习的便是这样一门穷尽变化的剑术,与飞剑不同,他的每一柄都是真正的剑,就连最短的一目、般若都有三尺。后来他将这门绝世剑术藏于六博棋之中,以六博棋的千变莫测藏下这剑术的万般变化,再将难以学成的六博棋简化后传播于世,只留下那仙人六博的泥偶,以至于世人再也无法得窥其中奥妙,却又不至于失传,总有有缘人能够再现这仙人剑术。 “好,很好。”无双遇到了对手,眼神中却是神采飞扬,虽然上一次对阵落明轩只是略胜一筹,但是当时的他可是留了很大的手。如今,却不一样了!“破劫!你去!” 剑匣中又一柄飞剑掠出。 无双飞剑阵的变化,增至五千零四十种。 “玉如意,去!” 又一柄纯瑕如玉,几尽透明的飞剑掠起。 四万零三百二十种剑阵。 如今在场的许多人已经看不清这场对决了。 只能看到那些飞剑像是蜂虫一般反复进攻,似乎一样,却又似乎有所变化,迅捷而凛冽。而落明轩,似乎以所站之地列了一个圆,自己就是圆心,而手中的剑仿佛变换着,组成了那个几近完美的圆。 每一柄飞剑都刺不穿这个完美的圆。 无论它变化多少次,落明轩都能以手中的七柄剑找到完美的对抗方法。 “有趣,太有趣了。”无双遇到过一些对手,的确有实力对抗自己的飞剑,却都是靠着以强克强的道理,而像这样一剑接着一剑,极为有序的对决却是第一次见。 落明轩手中重剑无望一挥,此刻掠出的八柄飞剑重新飞回到了无双的面前,飞剑没有再掠出。无双笑了笑,一拍剑匣,又两柄飞剑掠起。 “杀生。绕指柔。” 无双轻抚十柄飞剑,就像抚着琴弦一般,手指所过之处,都有轻盈曼妙的回音。 “人生得此敌手,幸甚。”无双闭上了眼睛。 站在其后观战的血衣楼楼主皇甫绝感慨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之前听说无双城出了位绝世的少年城主,一直总觉得是你们无双城拿出来造势的。我相信的,终究还是五位长老。今日所见,果然此后天下,还是他们这些少年的。” 卢玉翟抱着长枪,耸了耸肩:“或许吧。” “你觉得谁能胜?”皇甫绝试探着问道。 “我师弟吧。他很少认真,但是这一次他认真了。”卢玉翟挑眉道,“他认真起来,真的很可怕。” 无双长袖一扫,神色一扫之前的惫懒,变得凝重而肃杀,他怒喝一声:“去吧。” 十柄飞剑皆出。 至此,变化增至三百六十二万八千八百种。 当年的无双城城主曾以十柄飞剑灭过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又如何对付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落明轩呢? 落明轩的剑势忽然变了。 六博之术,在于六子可有一子成枭,枭才是真正的杀招。 而前朝六博之术,则六子皆可成枭。 落明轩守了很久,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无双祭出十柄飞剑的时候。 他曾和无双对决过,知道十柄飞剑是无双的极限,等对方再有无力为续的时候,就到了他出枭的时候。 “成枭。”落明轩忽然纵身跃出,手中的剑不断变换。 在旁观人看来,就是圆,忽然动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击走了那些飞剑,然后冲着无双掠去。 但他却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先是两柄三尺剑,般若、一目,随后是双剑句芒、劫尘,再是轻剑别离、长剑凤凰,接连六柄剑被打落在地。此时落明轩已经掠到了无双面前,猛地举起了那柄重剑无望。 六博棋,无论大玄朝,还有北离朝,都只有六子。 可落明轩有七柄剑。 这第七柄,就是更在枭之上的。 “龙!”落明轩怒喝一声,将剑用力挥下。 无双却头也未抬,不退也不进,只是手指轻轻一抬。 忽有两柄飞剑掠起。 一柄仿若浮云,轻盈纯白,带着几缕飘渺仙气。 一柄则似老树枯皮,道不尽的沧桑枯败。 十二飞剑的最后两柄也终于被唤醒了。 卢玉翟一把握住了长枪,似乎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惊叹道:“十二……飞剑?” 皇甫绝则眯起了眼睛,他这一次说白了是投诚无双城,不过是想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毕竟这几年雪月城实在太坐大了,可如今看来,如果无双城真的赢了,那么这位少年城主怕更是一个不好相与的对象了。 “少年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他幽幽地叹道。 无双则只是淡淡地喊出了这最后两柄飞剑的名字。 “苍。” “茫。” 392 千人剑阵 云梭、轻霜、凤箫、红叶、蝴蝶、绝影、杀生、破劫、玉如意、绕指柔、苍、茫。 无双剑匣中的十二飞剑,时隔百年之后终于再次现世。 然而落明轩的最后一剑已经斩下,他已退无可退。 “退!”无双怒喝一声。 “斩!”落明轩同样怒喝。 重剑无望斩落,十二柄飞剑同时飞回了剑匣之中。无双抱着剑匣整个人向后移了三丈。 无双的一身白衣已然被鲜血染红,落明轩的无望剑摔落在了地上,跪倒在地。 “竟然是平局。”卢玉翟惊道。 皇甫绝摇了摇头:“不是平局。” 落明轩吐口一口鲜血:“是你赢了。” 无双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受了重伤,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算不得赢。” “刚刚若你不让开,我的剑会重伤你。可是你的两柄飞剑会夺走我的性命。但你让开了。我应该谢谢你留我一命。”落明轩望向无双,“为什么?” “因为你不应该死,我们来雪月城也不是为了杀人。只不过想请你们让一让位,以及把我们的人还给我。”无双站了起来,用手拄着剑匣,沉声道。 “你们的人。”落明轩神色微微一变。 卢玉翟走到无双身边:“也该差不多了。”他望了望司空长风那一边,五位长老虽然无法突破司空长风的长枪,却成功地将他困在了其中。 无双叹了口气,郎声道:“司空城主,你分不开身,城里还有谁能说上话的。” “我。”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一身白色轻衫的尹落霞从城墙之上飘落而下,真若那九天而来的仙女一般,在场的无双城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多年过去了,落霞仙子依然还是这么貌美啊。”皇甫绝笑了笑。 尹落霞扶起落明轩,点了点头:“刚才我看到了,很不错。” “还不是输了。”落明轩苦笑。 “你才刚悟出那仙人六博术,等再修炼几年,还怕打不过人家?”尹落霞抬起头望向无双,“多谢无双城主了,要不是你刚刚手下留情,我这徒弟就没有那几年了。” 无双耸了耸肩:“我也很期待能与落兄弟一战,不过今日,我们还有要做的事情。我有几个要求,不知道仙子答应不答应?” 尹落霞眉毛一挑,盈盈一笑:“哦?不知是怎样的要求?” “第一。雪月城将江湖第一的位置让给无双城。” “第二,困在城里的白王殿下还请交给无双城。” “第三,将我师父宋燕回交出来。” 尹落霞向前踏出一步,脸上依然挂着笑意:“第一,我们雪月城从未称过第一。第一都是江湖人称的,我们想让,也得江湖人愿望。第二,我们雪月城从来不参与朝中之事,我们的确派了一些年轻弟子去了天启城,但是他们只是负责保护自己朋友的安全,所以白王殿下,不会在这里。第三,宋燕回是谁?” 落明轩一下子笑了出来:“对啊,宋燕回是谁?” “师父的确来了雪月城但没有回去,我可以确认。”无双正色道。 尹落霞眉头微微一皱,望了一眼落明轩:“你一直在登天阁里待着,你见过他来吗?” 落明轩急忙摆手:“没……没啊。” “所以。”尹落霞再度望向无双。 无双退了一步:“所以没得谈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卢玉翟一挥长枪,“准备攻城!” 无双城弟子连同一众门派全都拔出了武器,作势便要攻城。 “攻城!”尹落霞一笑,“那就来攻攻看啊!”她猛地长袖一挥,怒喝道:“列阵!” 下关城墙之上,城门之下,忽然出现了一众雪月城弟子。每一个都白衣长剑,风度翩翩。 无双城有自己的五轮剑阵,雪月城也有自己的剑阵。 千人剑阵。 整个雪月城,上至长老,下至刚入门的弟子,所有人都出现在了城门之处。 “就凭你们,也配入城?”尹落霞冷笑。 “雪月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弟子?”皇甫绝慢慢地走向前,郎声道,“那是因为江湖之上很有多门派的年轻弟子都愿意送到这里来学习武艺,那是仰仗雪月城的名号。但是雪月城,值得他们因此付出性命吗?” “皇甫老狐狸。”尹落霞冷笑。 “这里有来自江南段家、岭南四大剑派、天山九门等等地方的弟子,你们的门派并不愿意参与这次的纷争,我这里有你们门派掌门的手信。雪月城如今已经没有了雷家堡、唐门的支持,城主也三去其二,连大弟子都死了。它已不再是当年的雪月城了,你们也该离开了。”皇甫绝望着那些雪月城弟子,郎声道。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只是一柄柄剑拔出的声音。 “你们的门派在等你们回去。你们不该死在这里!”皇甫绝高呼一声。 城门之上,忽然又一个声音传来:“吾等今日拜师雪月城,便是雪月城之弟子,你问吾之门派?吾之门派,即是雪月城!” 皇甫绝一愣,低声道:“莫不是疯了?” “不是他们疯了。只是,你要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雪月城一直被人称作江湖第一城。因为,这即是我雪月城的风骨。”尹落霞收起笑意,高喝道,“变,剑守阵!” “是!”千人高声同喝,长剑齐挥。 坐在后方马车中的萧景瑕拉起了马车的幕帘,微微皱眉:“千人剑阵。” 皇甫绝冷笑:“那又如何?靠着这一群年轻弟子,又能成什么器?我们血衣楼这么多门派站在无双城这边,你们雪月城又有什么胜算?何必让他们去送死?” “血衣楼,是了不起的门派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皇甫绝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甫绝身子猛地一震,以他的功力,竟然没有感受到此人的接近,他惊呼道:“你是谁?” 年轻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唐泽。” “这个名字你或许没有听过。” “但是我来自唐门。我们唐门,依然支持雪月城。” 393 何为江湖第一 唐门只来了一个人,还是个这样的少年,但是皇甫绝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就算只来一个人,也代表了唐门的意思。更何况,唐泽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虽然还没有名气,但皇甫绝却知道他。唐老太爷的关门弟子,如此拜在唐怜月的门下,不出意外已是下一任唐门继承人。 “落霞仙子好。”唐泽垂首。 尹落霞笑了笑:“唐怜月派你来的?” “老太爷的名讳,不敢直呼。”唐泽恭敬地说道。 他是一个话不多的少年,甚至看上去显得有些羞涩。但那一双眸子下隐藏着的,却是难以察觉的暗流。 “我记得你。你是英雄宴上的那家伙。”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个骑着毛驴的青衣男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一条青皮蛇缠在脖子上,幽幽地吐着舌信。 “温家小毒物,温良。”唐泽淡淡地说道。 “没错,就是我。”温良伸出手,“青妹,回来。别吓着大家。”那条青衣蛇闻声立刻退了下来,钻进了温良的袖子中。温良望着众人,挑了挑眉:“无双城?” “温家温良,温壶酒唯一的弟子。”皇甫绝皱眉轻声道。 “我温家与雪月城是世交,大城主百里东君是我们家主的外甥。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温家会置身事外呢?”温良笑道。 卢玉翟四处望了一眼,问道:“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谁说我一个人来的?”温良长袖一挥,“我带来了我的朋友们啊。小花,阿多,红红,青妹,蝎老大。” 花衣蛤蟆,双首蜈蚣,红蜘蛛,青皮蛇,三尾蝎。 五毒阵。 “五轮剑阵很厉害嘛?司空叔叔,我帮你破了吧。” “臭小子!哪里轮得到你帮忙,帮我拦住这群杂碎就好,我这里自然有我来解决。”司空长风笑骂道。 “那行了,漂亮的落霞姐姐,就由我来保护吧。”温良耸了耸肩。 “滚,谁要你保护。”尹落霞正打算开口,却是重伤的落明轩率先骂了出来。 温良正欲回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只见一匹人马共计八人正朝这边狂奔而来,这八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背上却无一例外地背着八个巨大的盾牌。 “是雷门八骏。”卢玉翟低声道。 至此,雪月城曾经的三大盟友雷家堡、唐门、温家都派来了他们这一杯最优秀的弟子助阵,虽然阵仗不大,但态度却是意外的明确。所以,关于雪月城联盟破裂的事情,并没有成真。 八骏为首那人摘下了毡帽,使劲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他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有几分憨厚,他停住了马,对尹落霞抱拳道:“千里送鹅毛,雷家来帮忙!” 尹落霞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还真是送的鹅毛。” “仙子别看我们人少,我们雷门八骏这盾牌阵可不好对付。”那人调转了马头,望向无双城的人,“在下雷惊步,特来助阵盟友雪月城!看几位来势汹汹,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卢玉翟叹了口气,对着无双低声道:“这个人的智商可以和你一拼了。” 无双皱眉道:“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记性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皇甫绝叹了口气:“不好打了啊。” 无双一掌拍在无双剑匣上,剑匣再度打开,十二柄飞剑落在了他的面前,他重重地咳嗽起来。卢玉翟急忙道:“你还好吗?” “不妨。皇甫先生说不好打,可这里不过多了十个人罢了,皇甫先生怕的是,他们背后的门派吧?”无双冷冷地说道。 皇甫绝点头:“唐门,雷家堡,温家,都不是好对付的。” “那无双城呢?”无双沉声道,“今日我无双城可退,你们亦可退。但是我无双城却也不是什么善类,凡是今日离开的,都是我无双城的敌人。皇甫先生可想好了,各门派的掌门也都想好了。” “若退,现在就可离开!” 无双的语气郑重而凛然,在场除了皇甫绝以外,其他一众门派见唐门、温家、雷家堡都来助阵,当然心生犹豫,但是无双这一句中却藏着很明显的威胁。 这一次雪月城两位城主不在,只靠着几个前来助阵的年轻人,自然不愿意一战,若是无双城愿意离开,他们自然不会拒绝。但是无双城的行事作风却和雪月城不一样,这一次他们要是离开了,无双城必将报这一仇。权衡再三之后,其他门派的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沉默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仙子,我刚刚说的那三个要求,目前还有效。”无双望向尹落霞。 尹落霞无奈道:“你比师父真的要强不少。” “那就打了。”无双手一挥,十二飞剑再出,直逼尹落霞而去。 “混账!”落明轩手一伸,长剑凤凰已经落回了他的手上,他正欲举剑,却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挡!”雷惊步高喝一声,八门盾牌立刻列成一排,挡在了落明轩的面前,十二柄飞剑撞在了盾牌上,立刻就飞了回去。 “杀!”卢玉翟举起长枪,高喝一声。 所有的无双城弟子及一种门派冲着尹落霞等人冲去。 雪月城城墙之上,一身白衣的年轻弟子们持着剑飞落而下。 双方立刻战成了一团。 唐泽叹了口气:“江湖上很久没有这样的争斗的。” “可这才是江湖啊。”卢玉翟长枪一挥,冲着唐泽砸去。 “止!”却有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 “止!”不过第二声,那怒喝却似乎已在他们耳边。 卢玉翟急忙抬起头,却见一柄巨剑劈斩而来,将他的长枪一剑斩成两截。来人站起身,将手中巨剑猛地一挥,一股剑气将卢玉翟逼退十余步,再将剑一挥,逼得正战成一团的双方弟子向后猛退。 世间论剑之霸道,可称天下第一。 那人将手中名剑插入地中,仰起头,冷冷地望着众人。 唐泽望着那柄剑,轻声道:“破军?” 394 剑入天启 怒剑仙颜战天忽然驾临。 他只是一个人。 却是逼退过一万大军的一个人。 他会帮雪月城吗?颜战天和三位城主并没有过节,虽然相识,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情谊。但他会帮无双城吗?他曾经放过豪言,他最看不起的几个剑客里,必有宋燕回这个名字。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怒剑仙,白王,和无双城之间复杂的关系。 但是卢玉翟知道,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怒剑仙一来就斩断长枪,他望向颜战天,问道:“为什么?” 萧景瑕猛地放下幕帘,背后冷汗淋漓。 “因为你们,傻。”颜战天瞪了卢玉翟一眼后,望向无双,“为什么来这里?” “白王殿下不是困在其中吗?”无双问道。 “若崇儿困在里面,你觉得会轮得到你们来救吗?”颜战天不屑道。 “是来帮我们的?”唐泽低声问道。 尹落霞摇了摇头:“怒剑仙这个人喜怒无常,不能掉以轻心。若他真的是来助他们的,怕是今天这就难打了。” 无双愣了一下:“可我的师父也被困在了雪月城中。” 颜战天转过头,问尹落霞:“仙子,宋燕回在雪月城中吗?” 尹落霞脸微微一红,骂道:“怎么可能!我雪月城什么时候该做那绑人的勾当了?” “别人自然不会,但宋燕回,我怕仙子还真的做得出来。”颜战天说道。 “我呸!我师父才不稀罕。”落明轩骂道。 “你呸谁?”颜战天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落师兄,都这节骨眼了,咱们还是把他……交出去吧。”一个年轻的雪月城弟子走向前说道。 尹落霞眼睛一亮,说道:“陈人慎,你说什么?” 这个守登天阁第一层的弟子立刻跪了下来:“尹长老,那个……宋城主的确来过雪月城。” “什么?那他现在在哪里?”尹落霞惊道。 “被我打伤了……现在就躺在十四层养伤呢……”落明轩小声道。 “什么!”尹落霞大惊失色,“陈人慎,把他给我带下来!” “他明明带着重伤,却还硬要来闯阁……我不和他点颜色看看怎么行。”落明轩低声道。 尹落霞一巴掌把落明轩拍倒在地:“人还以为我强留人家,都杀到家门口了。这传出来,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摆明了就是想吃回头草。我怕师父你见了他,就真的跟他走了。”落明轩嘟囔道。 “跟他走了又怎样?呸,谁要跟他走!”尹落霞气得不行。 “跟他走了,我怎么办?”落明轩扭过头。 “你还是小孩子吗?没了师父就活不下去了?”尹落霞反问道。 “就是因为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宋燕回可以给师父你的,我也可以!”落明轩昂首道。 场内众人皆惊。 随即鸦雀无声。 温良摸了摸毛驴脑袋,喃喃道:“这是表白?” “不是小孩子了……大人能给的我也能给……”雷惊步挠了挠头,“这话有点奇怪?” “你脑子被打坏了?”尹落霞脸涨得通红。 落明轩急道:“我才没坏!一个这么漂亮的美人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没动心我脑子才坏了吧?” “我是你师父!”尹落霞急道。 “所以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落明轩索性破罐子破摔。 雷惊步点头道:“这诗不错!” 在这个尴尬的局面下,竟然只有怒剑仙开口了,他也点了点头:“你这小子胆子挺大,仙子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和她说话,都被她打跑了。不过你说得很对,徒弟怎么就不能和师父在一起了!” “尹……尹长老。”一个声音怯怯地喊道。 “干嘛!”尹落霞骂道。 “宋城主……我带过来了。” 尹落霞转过头,只见宋燕回脸色苍白,靠着陈人慎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卢玉翟急忙过去接过宋燕回,怒道:“师父,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无双,这笔账我们一定要讨回来!” “技不如人罢了,我们对剑,我不如他,受了伤,这段日子他一直在照顾我。”宋燕回摆手道。 落明轩说道:“你受了伤,也不算我赢了。” “闭嘴!”尹落霞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来干嘛?” 宋燕回苦笑:“我来,见你。” “见到了,走吧。”尹落霞冷冷地说道。 “走啊。”落明轩急忙摆手。 无双走向前,问怒剑仙:“前辈,我师父我已经找到了,白王殿下那边可有话送来?” “崇儿说,不要轻信小人所言。”颜战天举起剑猛地一挥,远处的那座轿子被劈得粉碎。 萧景瑕站在那里,神色阴冷。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一柄飞剑从匣中掠起。 “我乃是北离皇子,你们敢对我做什么?”萧景瑕怒道。 无双看着那些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的无双城弟子们,轻轻地摇了摇头,飞剑瞬间飞出,直接就贯穿了萧景瑕的胸膛。 萧景瑕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咽了气。 另一边,司空长风一甩长枪,轻声道:“也该结束了。” 无双城大长老被一枪击出,衣袖被卷得粉碎。 五轮剑阵被破。 无双手指一挥,飞剑却是落在了大长老的面前。 “这件事情,几位长老是不是早就知道?”无双冷冷地问道。 大长老重重地咳嗽了一下:“难道你也要把我给杀了?” “回。”无双勾了勾手指,飞剑落回了匣中,“师兄,几位长老回到无双城后,禁止踏出自己的宅院,直到我回来。” 卢玉翟皱眉:“你要去哪里?” “几位世叔,今日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唐门雷家堡温家都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连怒剑仙也来助阵了,如今无双打算回去了,各位应该没有意见吧?”无双问皇甫绝。 皇甫绝等人自然没有意见,立刻点头:“便听贤侄的。” “司空城主,我们受小人所惑,还请见谅。”无双对着司空长风垂首道。 “不妨,今日能见十二飞剑重现,也算饱了眼福。”司空长风说道。 “告辞了。”无双转过身,提起剑匣,翻身上马。 “师弟,你到底要去哪里?” “天启。” 395 天启夜临 雪月城外。 无双一个人提着剑匣离去了,怒剑仙颜战天望着他的背景,幽幽地说道:“崇儿还让我最后送一份礼物给无双兄弟。” 无双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这小子挺对我的胃口。”颜战天笑了笑,忽然提起剑纵身跃起,却是冲着那五位无双城长老而去。 “这份礼物,也算我雪月城一份。”司空长风同时一跃而起,长枪猛地甩下。 绝世剑仙和天下唯一的枪仙联手,五位无双城长老根本无法招架,被一剑一枪打得连连败退,跪倒在地。颜战天将破军剑收入鞘中,足尖一点,冲着远处掠去。司空长风收起长枪,退回原地,对着卢玉翟说道:“我们雪月城从未打算做什么天下第一,你们无双城要想把这称号拿走,那么随时恭候,只是别总想着趁人之危。无双是个不错的城主,好好辅佐他。” “多谢司空城主,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卢玉翟吓得冷汗直流,扶过宋燕回就准备走。 “等一下,宋城主,可还有话要说?”司空长风笑道。 宋燕回愣了一下,苦笑道:“这一次来,其实只是想见仙子一面。” “然后呢?”司空长风望向尹落霞,却只见她神色淡然。 “说上一句抱歉。”宋燕回垂首道。 “抱歉就不必说了。”尹落霞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放在了宋燕回的手中,“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有些事,没有结果,虽然遗憾。可世上那么多事,总是会有遗憾的。” “仙子。”宋燕回欲言又止。 “之前说过几次不相见,却也总还能见上。这一次以后,就真的不要再见了。”尹落霞转过头。 “以前你跑去见他,他不见你。现在他赶来见你,你又说此生不必见。一定要如此吗?”司空长风抱着长枪,轻叹了一声。 尹落霞莞尔一笑:“有些事情,放弃就是放弃了。若要再拾起,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师父。”落明轩轻声唤道。 “你别说话!”尹落霞伸手就是一巴掌敲在他脑壳上,“还能走得动吗?” “走不动了,师父你能背我吗?”落明轩笑了一下。 “陈人慎,把他扛起来。”尹落霞长袖一扫,将那些散落一地的剑卷了起来。 “好嘞!”陈人慎一把将落明轩扛了起来。 “走,去给他疗伤。”尹落霞径直地冲着雪月城内走去。 司空长风耸了耸肩,对着宋燕回叹道:“城主,仙子性格便是如此,过段时日便好了。” “我了解她,或许今日,便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宋燕回抱了抱拳,“司空城主,这次的事,抱歉了。” “宋城主,请。”司空长风将长枪插入土中。 那些白衣持剑的雪月城弟子也全都退了下去。 卢玉翟转身朗声喝道:“回城!” 这一场被誉为魔教东征以后最大的一场江湖争斗就此落下了帷幕,这一次无双城联合了整整十六个江湖门派前来,阵仗极为盛大。而雪月城则除了城内千余名弟子应战之外,雷家堡、唐门、温家都派了人来助阵,打碎了雪月城联盟破裂的传言。但是无论是沉默寡言的唐泽,还是话多健谈的雷惊步,都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无双城联合的家族中,有不少年轻弟子都在雪月城中就学,但这一次他们却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誓死捍卫雪月城的荣耀。 也就是这一天开始,江湖人开始重新审视雪月城的江湖第一,究竟何为第一。 而在江湖风声雷动的这几天,天启城却无比的安静。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响起。 “冥侯,你在天启城也转了不少时间了,有想起来什么吗?” 一座破败的寺庙中,冥侯和无禅正坐在那里休息,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记不起来了。似乎有点印象,可是很模糊?。”冥侯皱着眉头,“你呢?” “我问了一天,都说没见到过这样的和尚。”无禅摇头,“若不是师弟也出现了什么不测。你说,无心师弟和月姬姑娘会不会在同一个人手上?” “或许问一个人就知道了。”冥侯将那柄门板一样的巨刀抗在了肩膀上。 “或许吧。”无禅目光往角落里一瞥。 “无心?”叶若依在心里愣了一下。 可还来得及细想,冥侯已经提着巨刀冲到了面前,毫不犹豫地一刀挥落。 “奈落。”叶若依轻呼一声,身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寺庙门口。 “歪门邪术。”无禅伸手将脖子上的佛珠摘下,冲着叶若依甩了过去。 叶若依轻轻地喘息着,正欲转身逃离,却见背后银光一闪,一杆长枪从她身边穿过,正对上了那串佛珠,将它硬生生打了回去。 无禅接住佛珠,来势之强,逼得他整个人退了三步,他停住身,沉声道:“高手。” 但这高手却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收起长枪,对叶若依说道:“叶姐姐没事吧,他们是谁?” “没事。我在城门处遇到了他们,觉得有些可疑,那个拿刀的,似乎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冥侯。这个和尚……”叶若依微微皱眉。 “贫僧无禅,来自寒山寺。”无禅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道。 “寒山寺?你和无心和尚是什么关系?”司空千落问道。 “无心是贫僧的师弟,姑娘认识他?”无禅神色一喜。 “小心有诈。”冥侯沉声道。 “我还怕你们有诈呢。”司空千落眉毛一挑,“谁知道你们不是知道我们在寻他,故意来骗我们?”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无禅问道。 “我叫司空千落,雪月城司空长风之女。”司空千落将长枪一甩,“怎样?” “无禅师傅好,我是叶若依,无心师傅对我曾有救命之恩。”叶若依点头道,“只是最近天启城发生了很多事,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不妨的,不知道萧瑟,雷无桀两位兄弟可在天启?” 396 试问天下 天下第一楼内。 “这块牌匾……是城门口那一块?”雷无桀好奇地用剑敲了敲那块牌匾,“怎么跑这里来了?” 李凡松的反应则要夸张得多,他瞪大了眼睛,抚摸着上面的那一道剑痕,摇头道:“不,不是城门口那一块。至少不是如今城门口那一块,而是六十年前!” “白羽剑仙!”雷无桀恍然大悟。 六十年前,曾有一名流落民间的隐皇子拜在一名江湖剑仙门下,后来皇子回到天启,却遭奸人所害,在法场之上,即将人头落地之时,曾有一剑西来,斩落法场之上数十柄长枪,在三千王离天军和十六位天启城顶尖高手的手上救走了那名皇子。离去之时,那位剑仙曾对着天启城的牌匾挥出一剑,以此来警示那些人不要再打这名皇子的主意。 “我还以为这块牌匾已经被毁掉了,没想到藏在这里。”李凡松感慨道。 “但是这块牌匾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雷无桀不解。 “这座楼里每一样事物都是先人们留下,上面无一不藏着那些前辈们的境界。这块牌匾,却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萧瑟望着那道剑痕,“这道剑痕,到底寓意着什么。” “想不出来。”李凡松看了半天后,摇了摇头。 “要是这么容易看出来,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高手了?”雷无桀倒是坦然,一屁股坐了下来,掏出一张糖饼,撕成了三块,递给了李凡松和萧瑟,“吃个饼,慢慢看。” 三个人便坐在那里,一边吃着饼,一边看着那道剑痕,看着看着三个人忽然都觉得背后渐渐升起一股冷汗。 是剑意。 六十年过去了,牌匾之上却犹然带着这一剑的剑意。当年的白羽剑仙究竟是强到了何等境界,能至剑意六十年不散? “难怪说,这一剑能让萧氏皇族就此放弃追捕那位隐世皇子。”李凡松低声喘着粗气,“这一剑,太可怕了吧。” “这不只是一道剑痕,这是一个字。”雷无桀闭上了眼睛。 萧瑟也闭上了眼睛:“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词?” “心。”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手中心剑未听使唤已经夺鞘而出,冲着那块牌匾飞去,雷无桀急忙一把握住剑柄,意图控制住它,却不由自主地也挥起了剑。 而有一道剑气,却在和他对决。 正是那牌匾之上留下来的一缕残存剑意。 “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留下了什么字!”雷无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剑就和那道剑意对了起来,“就算你是昔日的绝世剑仙,不过我好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还打不过你这一道剑意?” 雷无桀在原地挥了十三剑后退了回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有时候境界的高低,便是龙湫和溪水的差距。就算六十年过去了,高还是高,低还是低?”萧瑟笑着走过去,手轻轻地在牌匾上拍了一下,纵身一跃翻了过去,朝着第二层楼走了上去。 “什么意思?”李凡松不解。 雷无桀不满地撇了撇嘴:“他悟出来了。” “我们两个用剑的人没悟出来,他一个甩棍子的反而悟出来了?”李凡松手一挥,“我可不服气。醉歌!”他握住桃木剑,也上前试剑。 可剑才一挥出,就被那道剑意给击得飞了出去。 “看来你这一柄木剑不太行啊。”雷无桀笑道。 “青霄!”李凡松被激起了战意,伸出手,怒喝一声。 天下第一楼门外,正坐在那和紫瞳吃糖饼的飞轩忽然感觉一边的书箱猛地震摇起来。 “怎么回事?”紫瞳好奇地问道。 “这么快就要用青霄了?看来里面果然不好闯。”飞轩掀开了书箱上的布,“去吧,帮小师叔一把。” 一道霞光闪过,青霄剑夺鞘而出,直接冲着天下第一楼内飞去。 “好久不见了,青霄剑。”齐天尘笑着望着那柄剑。 “来吧。”楼内,李凡松一把握住了青霄剑,直冲着剑意而去。 天下第一楼外,齐天尘冲着紫瞳和飞轩挥了挥手:“你们过来。” 飞轩和紫瞳吃完了糖饼,还以为齐天尘会给他们新的,立刻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可他却只是挠了挠他们的头,将他们往谢宣身边推了推:“你们在那边陪着谢宣先生,防止这楼门自己关上。” 谢宣叹了口气:“国师,以你现在的身体,为何不叫些钦天监的天师过来。” “钦天监是钦天监,齐天尘是齐天尘。我助萧瑟,是因为私心,为他开天下第一楼已是不该,又如何将钦天监也拖累进来呢?”齐天尘站了起来,轻轻拂了一下自己的道袍。 紫瞳忽然望向墙头,眼神中紫光一闪,露出一丝精光:“师父!” “紫瞳,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有师父在。这些人伤害不了我们的。”齐天尘轻甩拂尘。 一声尖啸响起。 七名黑袍人落在了庭院之中。 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眼神鲜红鲜红,在这夜里,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果然是西楚药人。”谢宣沉声道,“国师小心,他们不会感觉到疼痛,也不会产生恐惧。” 齐天尘只是淡淡地说道:“诡道。” 天下第一楼内,李凡松和雷无桀同时收了手中之剑。 他们不过试了一炷香时间的剑,却感觉像是练了一整年的剑一般疲累,以及……满足。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浩瀚的剑意,无论是他们的师父李寒衣还是赵玉真,都及不上那道剑意中的广阔,以及胸怀。 透过这道剑意,他们真正地看到了两个字——天下。 萧瑟说得没错,那留下牌匾上的剑痕,不是一个简单的剑痕,也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词。 “试问天下。”雷无桀和李凡松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当年白羽剑仙便用这一剑在天启城的牌匾之上留下了这四个字。 试问天下,谁能再挥出如此绝世一剑。 试问天下,谁能再挡住我白羽剑仙,一人一剑。 397 符剑见火 若论天下,萧瑟自然最有体会,他从小就被教以处事先观天下,再念自己,所以很快就悟出了那块牌匾之上的剑意。 但是雷无桀和李凡松不一样,他们行走江湖上,虽然性格洒脱,做事从不想着一己之私,但眼界之开阔,仍然逊色于萧瑟。今从这一剑之中,得观天下,之后的境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天下第一楼,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楼,只是一块牌匾就带来了这般提升。 二人一起走上了第二楼,但是第二楼上,却不见了萧瑟的身影。 “这么快,就登上第三楼了?”雷无桀惊道。 并没有人回应他。 雷无桀愣了一下,扭头问道:“凡松兄弟……你人呢!” 他的身旁空无一人,刚刚还站在那里的李凡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再转过头,朝前望去,却见那里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紫袍道人,正略带几分诡异地望着他。画的旁边是一幅对联: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上题四字,太上无为。 雷无桀心中一动,他已经想到了面前这幅画上的身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萧瑟握紧了手中的无极棍,无极棍上的符篆莫名地闪起红光。 “见到昔日的主人,过于激动了吗?”萧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实在是有些打扰了,原来这里竟然供奉着,钦天监的首任监正,大国师李风连。” 钦天监的第一位主人,北离开国以来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大国师,当年摆下天门连锁阵,助北离破了西楚铁伐阵的传奇人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画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比起之前的白羽剑仙,大国师李风连的位置的确有资格再上一层楼。 “大国师,有何见教?”李凡松举起青霄剑,对着那幅画缓缓说道。 天下第一楼外。 国师齐天尘放下了拂尘,他仰起头:“你来啦。” “师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一袭绿衣落在庭间。 “说了多少遍了,我虽然教了你些本事,但没有行过拜师礼,你的身份也不能入钦天监为弟子,所以不能叫师父。”齐天尘轻轻摇了摇头。 “我父亲已经不再是大将军了,现在的我是不是就能入钦天监了?”叶若依问道。 “如今的我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齐天尘望着那七个阴气森森的杀手,“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还有几个朋友,他们回了一趟永安王府,我去了一趟钦天监,我得到消息说你们来这边了,就过来了。传了信给他们,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叶若依回头望了一眼,“萧瑟他们呢?” “进楼了。”齐天尘答道。 “什么时候出来?”叶若依问道。 “也许一日,也许两日,最多五日。这大龙象力撑不了太久的。”齐天尘说道。 叶若依点了点头:“那就让他们呆着吧,虽然这几个杀手看上去不太好对付,但是有国师你和谢先生在,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有问题。”齐天尘摇头。 谢宣苦笑:“问题还很大。” “谢先生如今全身气力都用在了镇压天下第一楼的煞意,片刻也分不得神。而我,油尽灯枯,已经是半个死人了。”齐天尘掏出一张黄符,指尖轻轻一捻,黄符立刻燃了起来,火焰极为闪亮,将庭间照得通亮。 那七个杀手似乎畏惧这烛火,立刻退了出去。 “当年的西楚药人要么是在夜里行动,要么在白日穿着黑衣斗篷,传言中说他们畏惧强光,看来果然不虚。”谢宣低声道,“国师还有几张天符。” “还有两张。”齐天尘沉声道。 叶若依皱了皱眉头:“所以想要拦住这几个人,只能靠我一人了?” “或许是的。”齐天尘扫视着周围,“或许也可以找到暗中操控他们的人,这几个药人似乎是短时间内下了重药,并不是完美的药人。他们的神志太低了,需要有人在背后操控。刚刚那一声尖啸,应该就是操控人所发出来的。” “刚刚国师的天符已经把他们逼退了,他们还敢来吗?”叶若依问道。 “他刚刚派出这七个人就是为了试探我,如果我们这边几个人都能出手,那我和谢宣先生联手,七个人来了就走不了了。但是他只是用了他们的弱点逼走了他们,只要对手稍有些心思,便能察觉出问题。更何况我猜,对方不止有这七个药人,可能有更完美,更厉害的药人。”齐天尘低声道,“我这两张天符,还能退他们两次,两次之中,你的朋友能赶到吗?” 叶若依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桃木剑,笑了笑:“他们没来,这不是还有我吗?国师,你那两张天符先别急着用。让我先拖上他们一会儿了。” “这是?”齐天尘一愣。 “刚刚去了钦天监,看到了以前用的天道符剑,便想着顺手便带回去了,没想到真的还派上了用场。”叶若依说道。 “疾!” 又一声尖啸响起。 齐天尘猛地一个转身,这一声尖啸和适才分别是换了一个地方,看来墙外指挥那人已经猜到了自己身份暴露。 七名杀手再次跃入墙内。 叶若依手中桃木剑一转,轻喝道:“国师,借天符一用。” 齐天尘长袖一甩,一张天符飞出,叶若依接过天符,猛地在剑上一抹,天符瞬间湮灭,桃木剑立刻变成了一柄火剑。叶若依跃入庭中,手中符剑对着七名杀手挥出,只见他们一个个都畏惧那符剑上的火焰,吓得连连退后。叶若依一剑挥去,便有三个人中了符剑倒地不起。 叶若依立刻确定了一件事情,这次的几个药人,绝对不是暗河。就算是暗河最末等的杀手,在没有变成药人之前,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是饵。 “疾疾!” 尖啸声再次响起。 三名黑袍杀手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在月光上冒着森冷的光。 叶若依举起符剑,勉强挡住一击,连退三步。 却见三位杀手再次提剑而来。 “退!” 一声长喝响起。 月亮在高空中挂着,可月光却从下方闪起。 398 高楼不见 银月枪,哭断肠。 一名杀手的胸膛瞬间被贯穿。 同时,有一个大若门板的巨刀从天而落,将一名杀手一下子拦腰砍成两截。 剩下的那第三名,被一掌打出了出去,摔在了墙上后瘫倒在了地上,似乎全身的骨头已经被震得粉碎了。 谢宣眉毛一挑:“这组合有意思。” 天启四守护之朱雀,司空千落。 寒山寺忘忧禅师座下弟子,无禅。 杀手榜上位列前五的顶尖杀手,冥侯。 叶若依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来了。” “叶姐姐,没有伤到你吧?”司空千落问道。 “还好,他们似乎是畏惧国师在此,只是试探。”叶若依往后退了几步,问国师,“国师,可寻到了刚才那人的位置。” 齐天尘摇了摇头:“还没有。” 无禅走上前,看着那具被他的金刚伏魔神通打得骨头尽碎的尸体,微微皱眉:“你说师弟就被做成了这样的药人?” “对,那天我曾经见到过他。四位天境的高手,合力都拦不住他,就连五大剑仙之一的怒剑仙都无法胜他。”司空千落答道。 无禅收回了手:“萧瑟有办法治他?” “说是很快就能把药配出来,但是如何让他服下这药,却是一个难题。他太强了。”司空千落摇头。 “所以他入了这座楼,或许出来后,就不一定了。”齐天尘说道。 无禅站了起身:“那就等他出来!” “疾!”第三声尖啸响起。 冷光一闪,一把长刀已经落到了无禅的背后。 无禅笑了笑,转头一拳大金刚拳打了过去,那拳打到刀身之上。 刀身浑然不动,无禅却被逼得退了七步,虽然有金刚伏魔神通护体,可一双手却不由地颤抖起来。 “好厉害的刀劲。”无禅抬头望去,却被吓了一跳。 那个人的脸上满是刀痕,一双眸子却是溃散的,一眼望去便知失了神志。 “小心了,这个人不简单。”谢宣望着他手中的刀,“刚才那一刀气势不凡,应该是暗河谢家谢七刀所传。前几日兰月侯来过,提到过此人,应该是谢家如今的家主谢旧城。” “谢家家主。”司空千落轻轻地皱着眉头,“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受过伤。”冥侯沉声道,“而且是几乎致命的伤,但他却活下来了。” “你也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无禅恍然道,“当年你将天泉老人重伤了,自己也受了重伤,几乎就要死了。” “不,事实上,当时的我,几乎是必死无疑了。”冥侯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谢旧城,“就跟他的伤一样重,就算是华陀再世,也医不好。” “可你被医好了,而且还和面前的这个人一样,失去了神志。看来,很多事情,忽然变得可以解释得通了。”无禅沉声道,“这谢旧城,是暗河的人?” “暗河效忠赤王萧羽。”叶若依说道。 冥侯愣了愣:“赤王?” “疾!”第四声尖啸响起。 谢旧城持着刀冲着众人直奔而来。 “我来!”冥侯猛地一挥巨刀,正对上了谢旧城的刀。他的气势颇为不凡,他本就是杀手榜上排名前五的杀手,实力不容小觑。但是谁都知道,对于暗河来说,那张杀手榜只是一个笑话。 而杀手榜上能排进第五的冥侯月姬,在单独行动的时候,冥侯不过是一个入了自在地境的高手罢了。虽然经过罗刹堂的一番瞬醒,冥侯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隐隐踏入了逍遥天境。但是如今的谢旧城,却是被炼成了药人,实力远胜从前。 一连对了三刀,冥侯都没有占到上风,反而是谢旧城的长刀,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刀痕。 “我来助你。”无禅一步向前。 “疾疾疾!”尖啸声不停地响起。 最后竟又有四人跃进了墙内。 “这一次看来是摸清了我们的底牌,把所有的人都派进来了。”谢宣回头望了一眼,“里面的人到底登上了哪一楼了?” “真是麻烦。”司空千落猛地一甩长枪,“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害得我们一直留在这天启城离不开。看我不打死你们!”她长枪一甩,却是冲着谢旧城而去:“这个最厉害的归谁,冥侯,无禅,你们把其他人给料理了!” “枪仙之女,果然不同凡响啊。”齐天尘笑道。 谢宣点了点头:“和她母亲当年的性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虽然天下第一楼外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可天下第一楼内却是无比的安静。 萧瑟望着那幅钦天监祖师爷的画像看了许久,却也没看出去什么异样来,而无极棍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终于放弃了观察,在屋子里走了起来,却没有找到出去的门,便又退了回来。 “我说祖师爷啊,到底要我做什么,给句准话行不行?不要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吓人。”萧瑟按着手中的棍子,不耐烦地说道,“再不给点什么,我就把你这画像给砸了!” 突然,无极棍上的符篆猛地闪了一下。 萧瑟一愣,肩膀上忽然一只手搭了上来。 鸿胪寺。 一头白发的貌美女子坐在屋檐之上,用手中的棍子轻轻敲了敲边上的砖瓦,示意下面的人抬头。 但坐在那里轻轻转动着佛珠的鸿胪寺卿瑾仙公公却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 “有客人来了,也不招呼下?请喝杯酒吧?”姬雪懒洋洋地说道。 “我这里没有酒,只是茶。”瑾仙公公手上佛珠轻轻扫了出去,带上了身边的一杯热茶,再一甩,将茶杯掷了上去。 姬雪伸手接过茶杯,看了眼,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下去,她笑了笑:“好茶。” “百晓堂喜欢做那梁上君子吗?”瑾仙问道。 “我敬佩瑾仙公公,我们就不打哑谜了,把我要的人交给我吧。你护不住他的,也不该护他。而且既然我知道了,那些人也不会查得太慢。”姬雪将茶杯轻轻地丢了下去。 瑾仙公公伸手接住了那个茶杯,依然没有抬头:“如果我说,不呢?” 399 无双不见无双 路边的一座小客栈,伙计趴在那里正打着瞌睡。 背着一个长长剑匣的俊秀少年走进了客栈之中,他笑着环视了一圈,问道:“伙计,可还有空房?” 伙计听到声音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有,有。客官是要上房,还是普通的客房?” “上房多少钱,普通的客房又是多少钱?”少年问道。 “上房三十个铜板一晚,普通的客房十五个铜板一晚。”伙计说道。 “普通的就行。”少年笑了笑,随后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店里还有吃的吗?” “不好意思啊客官,厨子早就下班了。我晚上倒还有两个馒头剩着,客官要是热,不妨就着热茶吃了,我就收你两个铜板。”伙计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说道。 “那就多谢了。”少年从怀里抹出一把铜板,伸手一甩,一共十二枚铜板就整整齐齐地排在了伙计的面前。 伙计使劲揉了揉眼睛,想是自己睡糊涂了,眼睛看花了。 “伙计,有点饿,馒头请快一点。”少年笑道。 “好的,好的。”伙计急忙跑了下去。 少年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叹道:“没想到我堂堂一个无双城的城主,竟然都不能住上房,早知道出来的时候问师兄多要一点钱了。唉,可得省着花啊。” 少年正在那里慢悠悠地数着钱币的时候,忽然有十几个人同时走进了客栈,他们大多是年轻男子,看上去似乎是江湖门派的年轻弟子。为首的男子走到了柜台前,轻轻地敲了一下:“掌柜的在吗?” 少年收起了钱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伙计捧着两个馒头走了上来,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十几个客人,吓了一跳:“诸位可是……住店?” “是。”男子点头,“一共要十三间房。” 伙计想了想,放下了馒头,打开了桌上的簿子,看了一会儿说:“客官,还剩十二间了。” “十二间?”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伙计点头:“是的,本来刚好十三间,但是说来不巧,刚刚那边那位客官来了,已经订走了一间。” 男子转过头,看了无双一眼,随即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他的语气很是客气:“这位兄弟,我们落霞派弟子此番前去无名谷赴宴,路经此地,可这座镇上只有这么一个客栈,偏偏还少了一间客房,不知兄弟你是否能让一下?这是五两银子,请笑纳。”男子说完后将一粒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少年笑了笑,将那银子推了回去:“你也说了,这镇上只有这一间客栈,给了你,我住哪里去?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就不能找两个人挤挤。” “这位兄弟,我们落霞派行走江湖,一向很讲规矩,这五两银子够住这样的客栈三个月了。我觉得我们的要求不过分。”男子依然客客气气的。 “你没懂我的意思。你有你的规矩,但我不必遵循你的规矩。我的规矩很简单,不愿意。”少年挥手道,“伙计,我的馒头呢。” “来啦。”伙计拿起馒头,正准备走过来。 却忽然听到有剑出鞘的声音。 那一直站着的人中,有一人拔出了剑,直指那名伙计而去。 可剑却停在了那里。 因为另一柄剑挡住了他。 一柄很小很小,在这黑夜里几乎看不清晰的剑。 “飞剑术。”坐在少年面前的男子惊道。 少年勾了勾手指,飞剑落了回来。他笑道:“伙计,我救了你一命,是不是得多送我一个馒头。” 男子沉声道:“原来是个高手,那间房便让给阁下吧。”说完后他便站了起来。 “等一下。”少年忽然道。 “如何?”男子微微一笑。 “你们还要住在这里?”少年问道。 “我刚才说了,镇上只有这一家客栈,便只能挤挤了。”男子依然彬彬有礼。 “可你们刚才想杀这位伙计。”少年幽幽地说道。 男子伸出手,对着那拔剑的男子唤道:“过来。” 那人收了剑,走了几步站到了为首男子的面前,男子猛地一抬手,将他一巴掌打倒在地:“沉不住气的东西,今晚就在这里守夜,不许睡。”他随即重新走回柜台:“伙计,帮我们安排下。” “再等一下。”少年又唤了一声。 为首的男子却没有再转头。 “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我对武功看得很准,你刚刚那一掌,和落霞派没有关系。”无双笑着站了起来。 “这对你很重要?”男子问道。 “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但我这也算第一次自己行走江湖,我想睡得踏实些。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少年敲了敲身边的剑匣。 男子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随即猛地一转,手微微一弹,那藏在袖中的锁链飞射而出,绑在锁链的匕首闪着寒光,冲着少年袭去。 少年笑了笑,脚一踹,剑匣被猛地打开,手再一挥,六柄飞剑已然跃起。但那锁链匕首却被一把油纸伞给打了回去。 客栈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人,穿着一袭黑衣,手上带着一把油纸伞。 “家主!”那十三人同时跪倒在地。 少年愣了一下,手一落,六柄飞剑终究还是落了回去,他很明显地察觉到面前这个人不简单,是真正的高手。 执伞的男子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对着那十三人说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受到大家长传信,特赶来天启相助,怎么……家主你不知道这件事?”为首的男子诧异道。 “谢家和慕家呢?”执伞男子问道。 “都接到了传信,每家都派出了十三人相助。但是分了三条路赶往天启。”男子答道。 “回去。”执伞男子淡淡地说道。 “回去?往前不过两百里就是天启城了,现在回去?”男子不解道。 “大家长背叛了暗河,我和慕家家主原本打算回到暗河后,开修罗堂议事,以定苏昌河之罪,路上竟然遇到了你们。看来他是想比我们更快一步。”执伞男子轻叹一声。 “你们是暗河?”少年恍然大悟,“难怪。所以你是……执伞鬼。” 苏暮雨转过身,淡淡地说道:“恐怕是的。无双城城主大人。” 400 剑客的相遇 “我们有些事情要谈。不知城主大人可否退避?”苏暮雨虽然比无双大了十几岁,语气却依然十分恭敬。 “自然。”无双背起剑匣,从桌上拿起两个馒头,随后对着还傻呵呵站在那里的伙计喊道,“那一壶热茶出来。不想死的话,就和我一起来吹吹夜风。” 伙计这才反映了过来,拿了壶热茶连声应道,随后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今夜的月很好啊。”无双坐在台阶上,手一挥,将门合上,仰头看了一眼,轻声道。 伙计也抬起头,却没看见月亮,只看到一个穿着紫衫的美貌女子坐在对面的屋檐上。风吹起那女子的长衫,露出了衣衫下莹白如玉的肌肤,伙计眨了眨眼,忍不住想看仔细些。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就没了。”无双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还看!”伙计不满地说道。 无双咬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因为我还小啊。” “这就是无双城现在的城主?”慕雨墨用手托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正坐在台阶上吃着馒头的少年。 无双笑了笑:“这就是慕家的家主了?素闻暗河慕家美女甚多,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你这孩子才多大,就学会调戏姐姐了?”慕雨墨盈盈一笑。 “姐姐好看,我夸几句怎么就变成调戏了?”无双反问道。 慕雨墨笑道:“还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孩子,可惜姐姐我心情不好,不然一定请你喝上一杯。” “有酒吗?”无双问伙计。 伙计点头:“后院有的。” 无双放下三枚铜板:“拿一壶来。” 伙计接过铜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可是客官你这只够两碗的。” “啧。”无双心想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怎么都不给壶酒,真是狼心狗肺,可是伙计的眼神却诚恳地望着他,只等着无双再掏出一些铜板。 “拿去吧,要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慕雨墨手一甩,一枚碎银子落在了伙计的面前。 “好嘞。”伙计拿起碎银子就往后院跑去了。 慕雨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屋檐,缓缓地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坐到了无双地身边。 “好香。”无双吸了吸鼻子。 慕雨墨笑了笑:“若不是看你目光澄澈,还真像那些登徒子。” “姐姐一颦一笑间满是柔媚,但我知道,我要是敢再往姐姐身边靠一寸,姐姐就会折断我的手脚吧。”无双笑道。 “你可以试试。”慕雨墨手轻轻地在无双额头上点了一下。 “可不敢。”无双手一伸,那正被伙计端在手上的酒壶一下子就被他吸了过来,他将酒壶放在地上,“来吧,紫衣姐姐,我们喝一杯,顺便聊聊你眼睛里的那个人。” “哦?”慕雨墨挑了挑眉,“我眼睛里的那个人?” “什么样的人会让姐姐念念不忘呢?”无双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酒杯,倒上了两杯。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慕雨墨问道,“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九江琵琶亭内,他以三道暗器,名扬天下。” “唐门唐怜月。”无双恍然大悟。 “对,当年天下间谁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就算是如今退隐多年,再次重出江湖也依然是唐门之首。”慕雨墨说道。 无双喝下了一碗酒:“我想听一听你们的相遇。” “我们的相遇?”慕雨墨也喝了一碗酒,“我们的相遇,是从我第一次杀他开始的。” “第一次?” “对,我一共杀过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 慕雨墨就这样坐在台阶上和无双一杯酒一杯酒地喝着,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地讲着。终于,一壶酒已经见了底,慕雨墨已经不再说了,只是望着天上的月光,淡淡地说道:“我有些想去见他了。” “等这些事情了结了,就去吧。”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无双扭过头,看见苏暮雨推开客栈的门走了出来。 “我可以去吗?”慕雨墨喃喃道。 “不妨的。”苏暮雨忽然打开了伞,撑在了慕雨墨的头上,“下雨了。” “你们可有话要谈?”无双很识相地站了起来。 “不妨,城主不必退避。”苏暮雨淡淡地说道,“雨墨,你们慕家走的不是这条路,他们会从罗项城那条路入天启。你需要找到他们,把他们劝回暗河。” “谢家呢?”慕雨墨问道。 “谢家出发地要早几日,怕是已经到天启城了,我需要回去再寻一下谢旧城。”苏暮雨答道。 “你还要回天启城?”慕雨墨一惊。 “是。”苏暮雨点头。 “保重。”慕雨墨站了起来,“不要死。” “好。”苏暮雨说话永远简单明了。 慕雨墨足尖一点,冲着远处掠去,她带着笑意朗声道:“小无双,下次见面时希望也能听听你的故事。” “姐姐记得来无双城找我啊。”无双挥手道。 慕雨墨低声笑了一下,谁敢让暗河的家主上门找他?怕是活腻了吧。她摇了摇头:“这样的少年郎,真是好久未见了。” 见慕雨墨远去,无双扭头问苏暮雨:“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苏家主刚刚说也要去天启城?” “是。”苏暮雨点头。 “这么巧,我也是去天启城,我们不妨一起上路?”无双笑着邀请道。 “你邀请我?你知道我们暗河的立场吗?”苏暮雨问道。 “如果我们是对手,你们刚刚肯定会杀我,我就算自视再高,怕是也打不过两个暗河家主吧。”无双拍了拍苏暮雨的肩膀,“苏家主,我猜,我们是一路人。” “的确,现在我们不是敌人,我不会杀你。但你说错了。”苏暮雨撑着伞走进了雨中,“我和你,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了?我们都是剑客。”无双拍了拍手中的剑匣,“期待与苏家主一战。” “你的剑是剑,我的剑是凶器。”苏暮雨回答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家主手中的是剑,一柄好剑。”无双缓缓道。 401 心中所见 “谁!”在萧瑟感觉肩膀被人搭上的时候,雷无桀的肩膀同时有一只手搭了上来,他猛地转头,一剑斩落。 那人立刻退开了,随即垂下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叔……叔叔。”雷无桀一愣。 站在他面前的人浑身一股酒味,穿着一身灰衣,脸色苍白,黑眼圈深重,像是患了重病一般。他望向雷无桀,轻声道:“小桀,很多年不见了。” 雷无桀的叔叔,世界上只有一个,那就是雷梦臣。一个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 雷无桀忽然就哭了。 这个世界上和雷无桀血缘最亲的应该是李寒衣,那是他的亲姐姐,只是他们分离了太多年,错过了彼此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日子。而与他相处最久的应该是雷轰,他亲手将雷无桀从一个羸弱的少年培养成了优秀的剑客,两个人多年来便在雷家的后院中日复一日地习剑。可只有雷无桀自己知道,他心里最亲的那个人,其实是雷梦臣。 虽然很多个日子里,雷梦臣都是一个人醉倒在那里,但是是他把雷无桀亲手抱回了雷家,是他在雷无桀最苦痛的日子里,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些年雷无桀地身体不好,雷梦臣也曾坐在院子里一天又一天地熬着药。 后来,雷梦臣终于喝酒醉死了,雷家人没有人理会他们,是雷无桀亲手将雷梦臣埋葬的。 “叔叔,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雷无桀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雷梦臣伸手指了指雷无桀的胸膛:“我不在这里,而在你的那里。” 雷无桀微微一皱眉,惑道:“我的……心里?” 雷梦臣不置可否,挥手道:“杀了我,你就可以走过这一楼。” “不。”雷无桀摇了摇头,将剑收回了鞘中,“别开玩笑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为什么不坐下来聊聊呢?” 李凡松手中的青霄剑不安地震动着,但他的心更是剧烈地跳动着,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曾经的师父,青城山先任掌教、五大剑仙之一的道剑仙——赵玉真。 “师……师父!”李凡松立刻跪了下来。 “你现在不止我一个师父啦。”赵玉真笑道。 “师父,你……你还活着?”李凡松泪流满面,已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傻孩子。”赵玉真挠了挠李凡松的头,“人死了该怎么活呢,我已经死了,你看到的,不过是幻影。” “幻……幻影。”李凡松一愣。 “对啊,眼前不见,心中所念,皆是幻影。不过说来,我们这一生,也不过是虚幻的影子。”赵玉真手一勾,李凡松的醉歌剑飞到了他的手中,“这柄剑不错。我就用它,你用青霄剑,我们试剑吧。” “试剑?”李凡松不解。 “你不是想要闯这天下第一楼吗?赢了我,你便能闯过这第二楼,登上那第三楼。”赵玉真伸手指了指上方。 “与师父试剑?”李凡松微微皱眉,“可我哪是师父的对手啊。” “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呢。”赵玉真笑了笑,“刚刚已经说过,我是你心中幻影。我有多强,全赖你心中认为,我能有多强。出剑吧!” “师父。”李凡松握着手中青霄剑,轻轻颤抖着,“我……我还是不敢啊。” “出息。”赵玉真一甩长袖,冲着李凡松直逼而去。 萧瑟叹了口气:“我想了许久会是谁,原来是你。” 那人笑了一下:“你一早就知道了。” “钦天监祖师爷面前点的香是迷影香,这个房间里摆的阵是往回阵,这个香配上这个阵,就算再强的心智也会生出幻象而来。心智已失,心魔而起,我们见到的,便是心中没有办法忘却的魔障。”萧瑟笑了笑,“我的魔障,是你?” “是我。”那人却也是笑。 笑容与萧瑟一般不二,只是更多了几分桀骜。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神采奕奕,与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萧瑟截然不同,可那面容却与萧瑟一模一样,虽然似乎要年轻一些。 站在萧瑟面前的,是四年前的那个萧瑟。 是那个十七岁便入了逍遥天境,跟随琅琊王学习兵法军术,文采诗赋亦是享誉朝野的绝世皇子,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皇位继承人的萧瑟。 那时的萧瑟,嚣张时喜欢纵马踏破天启城,安静时可以躲在屋子里研究一本棋谱十几日不出门,那是他最好的时光。所有人都信他,敬他,赏识他,而他也不谦不傲,不矫不作,接受着这些赏识,同时也热爱这个一切都美好的天下。直到那一天的来临,他第一次卷入到了那些污秽的纷争之中,最后却也无能为力。 “好久不见。”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边的萧瑟神色却很是清明,他笑道:“如今的你,可真的令我失望了。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萧瑟反问道,“我觉得我这样挺好啊。” “如此惫懒,哪还有当年那个绝世皇子的模样。”白衣萧瑟摇头道,“不是辜负了琅琊皇叔、若风师父的教诲。” “他们当年教我的,我都没忘。他们当年没教我的,我却学会了。”萧瑟抬起无极棍,敲了敲自己脖子,“做事不要太着急,慢慢来。江湖岁月最是催人老,我在江湖待了那么多年,你这个小毛孩子懂什么?” “小毛孩子?我十七岁入逍遥天境,若论武功,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胜过我?”白衣萧瑟傲然道。 “真羡慕你这样的模样。”萧瑟忽然叹了一声。 “你说什么?”白衣萧瑟惑道。 “虽然现在觉得你这样真的有些幼稚,但我真的很羡慕,那个还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啊。”萧瑟的眼神中透露出异样的光,“我很怀念那时的自己。但是很可惜。虽然怀念,却并不会留念。” 白衣萧瑟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要上第三楼,该如何做?”萧瑟问道。 “杀了我。”白衣萧瑟缓缓道。 402 再上高楼 玉树临风作少年,白马举杯望青天。 谁不曾想那一袭白衣,一把折扇,一匹白马,踏破不平事,斩断世间仇。 萧瑟想过,也曾经真正的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少年。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不再是那般的锐气逼人,也不再穿着单薄风流的白衣,而是用厚厚的狐裘将自己围了起来,显得慵懒随意。 “杀了我,杀死你心中的这个少年萧瑟。”白衣萧瑟傲然道,张开双手,“来吧。” 萧瑟眉宇微微一动。之所以这里会出现这个白衣萧瑟,就说明他的心里从未放下过当初的自己。 但他依然提起了无极棍。 “你好像并没有犹豫。”白衣萧瑟说道。 “杀了你,是因为我与你并不是对立的。”萧瑟淡淡地说道,“现在的我,就包含着你。” “什么意思?”白衣萧瑟问道。 “就是说,我,从未有过改变。”萧瑟纵身一跃,抬起无极棍。 另一边,雷梦臣对着雷无桀伸出一指:“还记得这个指法吗?” “断魂魄,截长生,雷门失神指。”雷无桀笑了笑,“是当年叔叔教给我的指法,我上次还用它救了一次命。” “世人皆知柱国将军雷梦杀,而不知道他的弟弟雷梦臣。”雷梦臣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几年,我郁郁不得志,便练这失神指,或许是这名字便适合我吧,反而练出了几分门道。” “我见过叔叔你晚上偷偷练这失神指,说真的,就连千虎叔叔,我觉得在指法上都不如你。”雷无桀敲了敲剑柄,“实在是个很强的对手啊。” “我是你的心念所成,你心里有多强,我便有多强。”雷梦臣说道。 “我知道的,世间岂有人死而复生的道理,这个楼里诡异的地方太多,想必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阵法吧。”雷无桀收了剑,认真地望着雷梦臣,“我想,我能见到叔叔,是因为我很想叔叔吧。” 雷梦臣愣了一下:“为什么把剑收了?” “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叔叔心中的苦闷,还经常偷偷跑出去,把叔叔一个人留在家里。”雷无桀坐了下来,将剑放在一边,“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叔叔。那一天,若是我没有出去,叔叔你也不会死。” 雷梦臣不解:“杀了我,你才能登上那第三楼。” “叔叔已经因为我死了一次,我又怎么会对叔叔再拔剑?登楼什么的,有萧瑟呢。那家伙能登上第三楼吧,刚刚在楼下,那一道剑痕我已经受益匪浅,解决了我心中苦扰许久的一个难题。我这么年轻入了逍遥天境,我已经很满足啦。叔叔,我们就坐下来聊聊吧。”雷无桀耸了耸肩,“登楼什么的,管他呢?” 李凡松缓缓地拔出了青霄剑,他对着赵玉真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师父。” 赵玉真温和地笑了笑:“还有犹豫吗?” “其实这多年来,我也曾经想过能有朝一日和师父试剑。虽然……还是还是有些害怕。”李凡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师父你可不可以手下留情。” “我都用你这破剑了,还不是手下留情?”赵玉真反问道。 “师父你要不不要用道法?我不会道法。”李凡松讨价还价道。 赵玉真将左手放在腰后,举剑道:“要不我再让你一只手。” 李凡松摇了摇头:“那就不用了。还是要公平的。对了,师父你出剑的时候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 赵玉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试剑规矩还很多。” “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和师父试剑,心里有些紧张啊。”李凡松挠了挠头。 “我可以出剑了吗?”赵玉真问道。 “来吧,师父。”李凡松忽然正色道,“让我看一看,道剑仙的剑,是怎样的剑!” 萧瑟收了无极棍,拍了拍白衣萧瑟的肩膀:“你不会死的,因为你就是我,放心吧,我没有忘记你。当年的话我就记得,当年的誓言我也从来没有忘过。” 白衣萧瑟转过身,笑容灿烂:“好,我相信你。” “再见。”萧瑟再度挥起无极棍,猛地敲落,白衣萧瑟在原地化作一缕青烟,就那么消失在了那里。摆在萧瑟面前的依然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祖师爷画像。萧瑟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祖师爷,你让萧瑟记住的,萧瑟记得了。” 话音刚落,萧瑟脚下的门板忽然抽走了一块,他从上面落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一处新的房间中。他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角落里有一楼梯,正通上方。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二楼,从这个楼梯走,应该能走到真正的第三楼。”萧瑟向前走去,“也不知道雷无桀他们闯过了没有。” 天下第一楼外。 冥侯和无禅分别和两个暗河杀手缠斗在一起,司空千落一人独战谢旧城。但他们三人都没有占得上风,冥侯和无禅已经满头是汗,对方似乎完全不懂得疲累一般,一剑不成便再来一剑,受了伤也浑然不顾,对死亡也完全没有恐惧,只要能伤到对方,就算做出再危险的行为也浑然不顾。 “冥侯,你们杀手都是这么不顾死活的吗?”无禅喘息着问道。 冥侯所挥的巨刀对体力要求极大,比他还要更疲累几分,他摇了摇头:“杀手也要保证自己活着,这些人这样的打法,倒像是与我们有血海深仇一般。” “这就是药人了。”谢宣皱眉道,“完全不知道疼痛和恐惧,只有本性的杀戮。” 与谢旧城对战的司空千落更是讨不得好,本身她与谢旧城就还有几分差距,如今成为药人的谢旧城更是死死地压制住了她。 叶若依低声道:“我要不要现在去一趟兰月侯府报信?” “墙外那个人的实力不会在这些人之下,你出不去的。”齐天尘转头望了望天下第一楼,“只希望他们能撑到他们出楼。” 叶若依叹道:“只可惜当时没有和国师多学一些,如今连插手都插不上。” 403 绝世再临 一座矮小的山。 一个破旧的草庐。 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女,背着一个目盲的少年正缓缓地上山而行,走上那间草庐。 一缕长须,两鬓斑白的医者站在那里,望着满头是汗走上来的少女,笑道:“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你的门人了?” “五年还是六年,忘记了。”坐在一旁的白发中年人轻轻咳嗽了一下,“我现在这副样子,想必他们都快认不出来我了吧。” 少女终于背着目盲少年走到了草庐之前,她望向白发中年人,泪水夺眶而出,将少年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之后,一下子跪了下去。 辛百草急忙向前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你走了很远的路吧,快起来快起来。” “她听不到的。”姬若风轻轻咳嗽了一下,站了起身走向前扶起了龙耳,摸着他的头叹道,“莫哭莫哭,怎么还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辛百草摇了摇头:“你这个白发魔头,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个阿家翁了。” “谁不想做个简单的阿家翁呢?”姬若风放开了龙耳,走到了竹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竹的脉搏上,眉头微微皱紧,“伤得竟如此之重,难怪司空长风也没有办法。” “我那个师弟就是个半吊子,进门不过学了三个月就走了,以他的天赋,原本做个天下第一的神医不在话下,可偏偏喜欢闯江湖。他的医术也就唬唬外行人,还不如那个读书的。”辛百草走到了竹的身边,轻轻地搭了一下竹的脉搏,“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够活到现在,我这个师弟,倒也不愧是药王谷出来的。” 姬若风依然皱着眉头:“只说最重要的就行。” “能医。”辛百草点头。 姬若风站了起来:“抬进去吧。” 辛百草也收回了手,点了点头:“抬进去。” 可是许久之后,也没有人动手。辛百草愣了一下,望向姬若风。 姬若风也望向他:“这里只有走了很远的路,累得站不起来的小女孩,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辛神医,自己动手吧。” 辛百草重重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将竹搬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身为天下公认的第一神医,竟然还要自己亲手将病人搬到屋子里去,真是何必跑出来云游天下,早知道还不如待在药王谷等着那些人花万两银子抢一个入谷令牌呢。 姬若风见他们都回屋后,望着远处默然不语,直到一只苍鹰落了下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姬若风伸手摘下了苍鹰腿上的信管,从里面掏出了信,看了许久之后将信收回了袖中,他拍了拍苍鹰的腿,示意它飞走。可那苍鹰却似乎通人性一般,在原地鸣叫了几声,不愿意离去。 “去吧。”姬若风手指轻轻一弹,终于将它赶走了,他望着苍鹰远飞而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该走了。” 过了两个时辰之后,辛百草终于从草庐中走了出来。 “如何?”姬若风问道。 “没事,那个孩子暂时死不了了,那女娃娃也睡下了。你在这里干啥呢?你这身子还不快进去休息。”辛百草说道。 “上次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姬若风问道。 辛百草一愣:“你要走了?” “是的。”姬若风点头道。 “不要点头点得那么轻描淡写,你知道你下山意味着什么嘛?”辛百草怒道,“你那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就又要丢出去了!” “现在这样的命,谁又想要吗?”姬若风转身,伸出手,“我知道你已经做好了,给我吧。” “唉。”辛百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放在了姬若风的手上,“一饮而尽,能续你一个时辰的性命。你的功力恢复如初,然后……死。” “很好。”姬若风接过药瓶,“再见了。不,应该是来生有缘再见啊。” 辛百草“呸”了一声:“大吉大利!” “放心吧。如果可以,我还是要活着回来。”姬若风挥了挥手,便下山行去了。 见姬若风的身影越来越远,辛百草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白头发的那个,可千万别死了!说好了养好身子再一起喝酒的!” 姬若风笑了笑,没有回头。 天下武学评定者姬若风,这一日再入江湖! 慕凉城。 城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腰间挂着一柄奇长无比的剑的中年男子从其中走了出来。他步伐似乎踏得很慢,但是行进的速度却很快,他行出了大概一里路,忽然转头望了一眼。 “终于还是踏出了这座城。”他转过头,终于不再有犹豫地朝前走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这座城了,他一人居一城,以这里的孤凉之气练他的孤剑。有人曾说他剑术已经天下无双,有人说他其实已经被人废了武功,根本拿不起剑来。很多人来这座城里问过剑,却从未见过那九歌剑的出鞘,就已经被打退了。至此,再也没有人怀疑过洛青阳的剑术。 只是关于洛青阳更强,还是百里东君更胜一筹的疑问,一直存在于江湖中。至今也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百里东君像是忽然从江湖中蒸发了一般,消失无影,洛青阳也依然留在这座城中,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这一日,金榜冠绝榜首甲,堪称天下第一的孤剑仙洛青阳,也终于再入江湖。 可他们虽然入了江湖,行去的方向却是那天下第一的天启城。 提着剑匣,年纪轻轻便几入剑仙境的无双城主。 执着纸伞,让人闻风丧胆的孤独杀手。 双手空空,随手路边捞起一根木棍的昔日强者。 挎着世间最长最奇的九歌剑,眉宇间总带着几分苍凉之意的绝世剑仙。 他们同时奔往天启城。 新的传奇依然升起,而旧的传奇也并没有打算就此落幕。他们将开始最后的争斗,而谁是最后的赢家,一切都是未知。 彼时,很多人都以为天启城的风雨已经过去了,然而,天启城的风雨才刚刚来临。 404 苍茫天下 萧瑟终于踏上了第三层。 人间地狱。 这是浮现在萧瑟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还是屋顶,都绘满了浮雕。那应该是一个战场,骑着马的战士挥舞着长枪踏过遍地尸体,熊熊火焰燃烧在战场之上,无数的人在烈焰中哀嚎着,覆着铁面的将军在烈焰之中,以剑指天,嘶声狂吼着。十七名重甲的骑士跟在他的身后,与他同喝。 “这是……”萧瑟的手轻轻触过那些浮雕,“碎国亡天图!” 昔日北离开国皇帝萧毅于乱世之中崛起,带着麾下的军队平定天下,最后只剩下大秦的都城天启还没有被攻下,据说大秦王朝最后动用了异法,其可怕程度更在西楚药人之上,以至于天启城最终沦为人间地狱。萧毅最后手持天斩之剑,带领五柱国十二将军亲自上阵,斩杀异人,最后夺下了天启城。 这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之中,有将近十万士兵战死。所活下来的士兵们,无不以人间地狱形容当时的战场,而亲历战场的太师董礼最后将战场汇成了一幅画卷,便是此刻呈现在萧瑟眼前这些浮雕的原型——碎国亡天图。但是萧毅最后以碎国亡天图戾气过重为由将它置于藏书楼顶层,再也没有允许人打开过它。萧瑟也只是通过一些记载和猜测,才得出面前这些浮雕就是以碎国亡天图为基础做成的结论。 “公子好眼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谁!”萧瑟猛地转身。 却见一杆长枪突然冲着他刺了过来,萧瑟急忙侧身闪开,却见有马蹄冲着他胸前踏了上来。他一愣,无极棍抵地一推,猛地退了出去。 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马? 萧瑟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已经置身战场之上! 满地的尸体,盘旋在空中的秃鹰,熊熊燃烧的火焰,踏着尸体纵马奋战的士兵,沉默地看着一切的绝世名将,以及挥剑斩天的一代帝王。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呈现在了萧瑟的面前。 时光亦能倒流? 画卷中还藏着一个世界? 这个天下第一楼,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难道这个世界真有我们不知道的玄妙……”萧瑟喃喃道。 “这个世界很平常,玄妙的只有这天下第一楼。”那个方才出现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究竟是谁?”萧瑟问道。 “那股打开阁门的大龙象力分明来自两个人,却纯净如此,想必来自两个小道童。世间果然不乏人才。那股镇阁的剑气也是一流,有儒者之气,却不失王者之风,倒让人想会上一会。至于你,你的手里拿着无极棍,你是钦天监的人?你怎么不是个道士?” “你是谁?”萧瑟再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是客人,我是主人。你来了我的地方,你应该先报上名号才对。” “我是萧瑟。”萧瑟说道。 “你姓萧?”那人愣了一下,“你是萧氏皇族的人?” “我已经报上了我的名字。”萧瑟看着这一片苍茫的战场,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你只说了一个名字,却要我回答两个问题。”一个穿着黑衣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那里,他的面目隐藏在黑袍之下,看不分明。 “说。”萧瑟将无极棍举起。 “看。”黑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猛地一滑。 眼前的场景急速变换。 尸体,火焰,刺落的长枪,溅起的鲜血,一个又一个的画面从萧瑟眼前闪过。他感觉头痛欲裂,忍不住便要放声怒吼。 “止。”黑袍男子收回了手指。 萧瑟重重地喘息着,抬起头,却见面前那覆着铁甲的帝王伸手拂上了自己的面甲,露出了那张年轻的面庞,只是眼神疲累的,却像是一个老人。 片刻以后,他猛地举起了手中之剑! 天下第一楼外。 司空千落嘶声高喝:“斩!” 银月枪上的月光从未如此之盛,它枪尖卷起之风从未如此之烈! 这一枪,是她的极致。 谢旧城密集的刀网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他的长袖被斩去一截,黑色的血从袖口之处流了下来。 “好漂亮的一枪。”谢宣赞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确好漂亮。”齐天尘也赞叹道。 司空千落落地,将手中长枪重重地顿地:“有我守卫在这楼阁之前,谁也闯不过!想杀萧瑟的,先问过我的枪!” “说白了就和她妈一样,护夫。”谢宣笑了笑。 齐天尘摇了摇头:“只可惜……” “可惜?”叶若依皱了皱眉。 另一边,无禅和冥侯也退了回来,比起司空千落的一枪揽月来说,他们就没有那么威武的时刻了,身上都挂了彩。 “姑娘好身手啊。”无禅由衷地赞道。 冥侯的关注却在对面:“他似乎很高兴。” 众人顺着冥侯的目光望去,只见谢旧城虽然手臂上流着血,但是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甚至还发出了声音:“咯…咯…咯…” 凄厉而诡异的声音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让人感觉到一阵牙酸。谢旧城再度提起了刀,指向司空千落,眼神中寒光乍现:“再……来。” “这声音怎么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无禅低声念了几句佛号,忧道,“师弟不会也变成这样了吧。” “月姬。”冥侯皱着眉头,沉吟了一声。 司空千落也再度拔起长枪:“那便再来吧。既然你变成了半人半鬼,那我们就,不死不休!” 冥侯、无禅、司空千落再度跃出,谢旧城领着几个暗河杀手也掠起。 阴冷的寒冷下,他们再次拔刀相向。 一个是为了杀戮,而另一方是为了守护。 感觉身子里的气力一点点地流尽的司空千落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那天下第一楼。 萧瑟,你还能走出来吗? 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我……快死了啊。 “斩!”司空千落转过头,目光瞬间变得凛冽,她高高挥起长枪,猛地落下! 405 修罗战场 “这就是天下。” “天下若棋盘,你我皆是棋子。” 黑袍人再次显神,一把拉开了萧瑟,伸手指着这一片苍茫战场:“你看这片战场,这局棋已经下到了末尾,厮杀惨烈,虽然有胜方,但活下来的亦是寥寥。” “你究竟为何带我来这里?如何出去?”萧瑟咬着牙问道。 “当年大秦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耐心熬一熬,最多一两年,这天启城总归是你北离囊中之物。可为什么萧毅一定要发兵强攻而下。”黑袍人不回答萧瑟的问题,反而如此问道。 “史书中记载,彼时大秦君主残暴,虽只余一座天启城,但是依然不改暴行,天启城中几十万城民居于暴戾之中,萧毅不忍心,也不愿见原本可一统之天下少之一城,故发兵强攻。”萧瑟答道。 “天武帝萧毅起于微末,后于乱世之中横空而起,带着那一队从小跟随他的伙伴拿下这天下。你知道萧毅为何而战?”黑袍人问道。 “先祖萧毅原为留下城一个总兵,后来留下城遭遇暴徒强攻,萧毅一人一枪,于百名暴徒之中取下暴徒头子的首级,然城内大小官员却一夕之间逃跑殆尽。萧毅思考许久之后,便占一城为己用,誓要拯救这天下苍生。”萧瑟答道。 “哈哈哈哈。是如此,是如此。这一段话便是我亲手写下的。”黑袍人笑道,“没想到后人背得竟是这般熟练。” “你写下的,你是谁?”萧瑟大惊。 北离第一朝的史书,只可能出于一人之手。 五柱国之一,与太师董礼同为三公的太傅,谢之则。那是乱世之中的绝世公子,在街边说书先生的故事中,他能挥手来雷,抬手落雨,且熟读道藏,闭上眼就能神游万里,睡梦之中能直上九天,和仙人下棋。 谢之则在天武帝死后就已经不知所踪,据说是云游这天下去了,据说这个太傅精于修道之术,最后驾鹤飞升了。但这只是传言,他若是活着,该有几百岁了吧? “荒谬!”萧瑟怒道。 “的确荒谬,天下第一楼内,一切皆是荒谬。”黑袍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但萧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容颜,他就已经瞬间化成了烟尘。 “怎么回事?”萧瑟不解。 “在这里啊,少年郎。”黑袍人的身影再度响起,萧瑟猛地转头,只见那列在萧毅身后的十七骑中,有一个长发披散而下,盔甲已经碎裂不堪的年轻男子望着他。 “谢……谢之则。”萧瑟一愣,史书中记载谢之则生性豪迈不羁,不喜束发,和面前这人极为相似。 “来吧。看一看这真正的战场。”谢之则拔出腰间长刀,“看一看这百年来,最让人恐惧的修罗战场!杀!” 萧毅举起了剑,冲着天启城门而下。 日后被称为五柱国十二将的十七名重甲骑士跟着他策马前行,他们都义无反顾,只有谢之则回头望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萧瑟:“你抬头看看那天。” 萧瑟猛地抬起头,只见日月星辰飞速流转,仿佛年月瞬间老去,他再低下头,却见战场已经消失不见,那些尸体也已经消失,曾经被夷为平地的地方重新长起了高到膝盖的野草,头发披散而下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伸手逗弄着眼前的一只蝴蝶,幽幽地说道:“世界年岁流转,不变的总是争斗,不变的也只有这片刻的美好。在这战场之中,你可看到了什么?” 萧瑟只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场梦境,在这梦境之中,一切都显得荒谬而真实,错乱而疯癫,只有那长发披散的男子仿佛是这个梦境的执掌者,一切了如指掌,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杀了他。这个想法瞬间浮现在萧瑟的脑海里,他微微俯身,一把按住了无极棍。他并没有兴趣去深究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面前的这个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 “身子里不愧流着萧毅的血,和他一样杀伐决断。”披发男子一挥手,场景再度消失不见,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天下第一楼内,那男子也重新穿上了黑袍,面容藏着黑袍之下,看不分明。 萧瑟冷笑道:“你真的是谢之则?” “我曾经是谢之则。”黑袍人笑了笑,“你不是想登上第四楼吗?只有通过我的考验,你才有资格去那第四楼。登上第四楼,你便是那绝世高手,你的敌人都不会再是你的对手。” “杀了你也可以上那第四楼。”萧瑟沉声道。 “哈哈哈哈。”黑袍人狂笑起来,“杀了我,真是令人期待啊。可惜谁也杀不了我,就连我也,杀不死我自己!” 萧瑟叹了口气,放下了棍子,摇了摇头:“那你说吧,要怎么样?” 上一刻还是凶神恶煞的厉鬼,这一刻,忽然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模样。 黑袍人再度笑道:“好,很好。仿佛真的像是重新看到了皇帝陛下一般,你的霸气如他,你的无赖,也不逊色于他。” “到底要怎么样?你是不是在这里很久没有人陪你说话?话为什么这么多?”萧瑟无奈地问道。 黑袍人笑道;“要闯这一阁,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萧瑟问道。 “你……为何而战?”黑袍人沉声道。 萧瑟愣了一下:“我当然……是为了自己而战啊。” 黑袍人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先祖萧毅起于微末,为天下人而战,最后将世人从乱世之中拯救出来,那是何等的功业。你身为他的后代,却说出一句‘只为自己而战’,亏我还认为你和天武帝流着一样的血脉,简直荒唐。” “所以我们这是辩论,我把你说赢了,你就让我上楼?”萧瑟皱眉道。 黑袍人顿时语噎,竟没有回答。 “我把你说赢了,然后我上去。我想不出来,这有什么意义,这对我入那神游玄境又会有什么帮助。所以,我不想和你说。”萧瑟冷冷地说道。 406 史书之后 无赖很可恨,是因为他不按照你的规则走,他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永远只遵从自己,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回旋的可能,所以一个人一旦无赖起来,对方就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无赖。 “你不和我说,我就不让你上去。”黑袍人往侧站了站,拦住了萧瑟的路。 萧瑟握住无极棍:“那就打吧。” 黑袍人长袖一挥:“若真要打,我就把你拉到那战场之上,不放你回来便是了。” 萧瑟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就算没有修习过这些奇门异术,但我的师父姬若风毕竟是这个天下最博学的人,我至少听说过。你刚刚把我拉到那战场之上,必定是极为耗费精神力的。你不可能一直使用。” “很聪明。”黑袍人冷笑了一下,随即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而在第二层内,雷梦臣终于站起来,拍了怕雷无桀的肩膀:“很多当年没有说过的话,今日都说了。你去吧。” “叔叔,放心吧。我不会给我们雷家丢脸的,我可是以后要成为剑仙的。”雷无桀耸了耸肩,“本来以为上了这座楼,再下去就八九不离十了,看好还是差了点。” “不急。现在的你,已经是当年你的父亲和师父都比不上的了。”雷梦臣少见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应该不会再见了。前路珍重,莫回头。” “听叔叔的话。”雷无桀垂首道。 雷梦臣消失在了那里,房间里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雷无桀望了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祖师像,虽然觉得那祖师像的嘴角似乎又上扬了一下,他一愣,感觉脚下的地板瞬间碎了一块,自己径直地掉了下去。 而另一边,李凡松的青霄剑终于脱手而出,被赵玉真手中的醉歌剑一引再一甩,插在了横梁之上。 李凡松已经满头是汗,无奈地摇头道:“师父剑术通神,我不是对手。” “不是说了,我是你心中所化,你认为我有多强,我便有多强吗?你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了你自己。”赵玉真一跃而起将梁上的青霄剑拔了下来,随即将两柄剑都递还给了李凡松。 李凡松笑着接过两柄剑:“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倒是洒脱。”赵玉真叹道。 “能再见师父一面,能与师父试剑一回,不亏。上面的楼登不上也罢,一步登天,总还是不如一剑一剑的来。我取名凡松,便不要做那一步登天之事。”李凡松抱拳垂首道,“师父,徒弟不会辜负你所望。” “我没什么所望的,你活得开心便好。”赵玉真笑了笑,转过身,消失在了原地。 李凡松再抬起头,面前就已不见了赵玉真,只剩下了那幅似笑非笑的祖师像,他正欲开口说话,就感觉脚下一空,径直地掉了下去。 这天下第一楼内竟是古怪,同样是这一摔,萧瑟摔倒了第三楼的入口,而雷无桀和李凡松则摔回了原地。 “呦,李兄也没闯过啊。”雷无桀看着李凡松从上面摔下来,笑着打趣道。 李凡松挠了挠头:“雷兄也在呢?萧瑟兄弟不在?” “他啊,不知道他见到了谁,反正我觉得他是个连自己都会杀的人,闯上去应该不难吧。”雷无桀挑了挑眉。 “那就在这里等他下来吧。”李凡松说道。 萧瑟与黑袍人在瞬间对了三招。萧瑟招招致命,没有留半点余地,黑袍人则身法奇快,更多的是在闪避,而不是进攻。 “好,我问你,你说为自己而战,什么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战?”黑袍人厉声喝道。 “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在意的人,亲人、朋友不被人所伤害,这就是为自己而战。天下很大,没有人会真正的为天下而战,因为当你为天下而战的时候,总会有人死去,那些人不是你的敌人,甚至与你并不相识,但却因为你而死了。他们没有作恶,也并不憎恨你,却不得不死去。就像天武帝萧毅一统天下,总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死去,无论最后的功业如何之大,这一点不可否认。所以,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为天下而战!”萧瑟一棍挥下。 黑袍人一手接住,他忽然朗声长笑:“说得好。是!你说得很对!” 萧瑟一把抽回长棍,面对眼前这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守阁人,他着实有些苦恼。 黑袍人收回长袖:“史书是我自己写的,萧毅陛下起于微末,式要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是我编的。事实上萧毅当时虽然是个总兵,但他擅自调用士兵阻拦寇匪已是越权,那些逃走的官员听说寇匪之乱已经平息就回来了。他们要定萧毅的罪,所以萧毅把他们都杀了。我当时和萧毅是最好的朋友,我送了十三把剑给他,都是我家里的珍藏。既然杀了朝廷命官,那就肯定是死罪了。于是我们就只能造反。史书上写萧毅见天下之乱是我乱写的,在寇匪来之前的萧瑟过得一直挺开心的,每天喝酒吃肉,觉得这天下美得不行。后来我们开始征伐之路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天下早已经民不聊生。” “那最后的天启之战?”萧瑟问道。 “那时萧毅已经得了不治之症,我看过,活不过六个月。最后萧毅继位一年后就死,已经是我用尽了天下珍奇药材的结果。当时天下还未定,他却快死了。他怕到时候大秦帝国和其他被灭国的势力联合起来,他虽然死了,可我们还活着,他想要救他的兄弟们,于是强攻天启城。史书其实是一个闺房中的女子,任我们梳妆打扮呈现在世人面前。但真实的历史,最后都会隐去不见。”黑袍人摘下了帽子,下面的面孔依然年轻,是萧瑟在战场上见到的谢之则的模样,但是头发已经雪白。 萧瑟微微皱眉:“你真的是谢之则。” 谢之则依然轻轻摇头:“我说过,我曾经是谢之则。” 407 手可摘星辰 曾经是谢之则。 这个回答太过于暧昧不明。 “所以如今,是人还是鬼?”萧瑟缓缓问道。 “不是人,也非鬼。”谢之则缓缓地让开了路,“去吧,第四层。” 萧瑟一愣:“我可以上去了?” “是。”谢之则点了点头。 “为何?”萧瑟问道。 谢之则笑了笑:“因为你的答案我很满意。” “这样就能过去?”萧瑟惑道。 “是,但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谢之则走上前,“这样的礼物,我一共能给出三次,三次以后我就可以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了。你是第二次?” 萧瑟皱眉思索了一下,忽然道:“莫衣?” 谢之则的眉毛微微一挑:“你认识他?他与你并不一样,但他真是我见过世间最有天赋的人,就连皇帝陛下都比不过他。他只花了片刻,就从第一层到了这里。” “他为什么没上第四层?”萧瑟问道。 “因为他做了个选择。”谢之则幽幽地说道,“他现在可还好?” 萧瑟回答道:“他如今陷入了十年大梦中闭关,在此之前,他是天下第一。” “应当如此。”谢之则忽然纵身一跃,飞至萧瑟面前,对其伸出一指,速度之快,连萧瑟都来不及做出一点反应,他这一指很快就点在了萧瑟的眉心。 萧瑟一愣,感觉一股无比清凉的真气从谢之则的指尖渡入他的体内,这股气息和当初莫衣的真气有种微妙的相似。 “天下第一楼。登的不是武力,而是境界。第一楼,由一人之剑变问天下之剑。第二楼,了却心魔,坚定心念。第三楼,见修罗战场,明为何拔剑。但是若想要真正进入神游玄境,你的武力还是不够,我赐你一缕真气,助你半步登天。等你到了第四楼,你就是真正的手可摘星辰了。”谢之则笑道,随即撤指退了三步。 萧瑟感觉到体内气息在瞬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急忙抱拳:“多谢谢先生了。” “不必谢我,境界高了不一定就是好事。去吧。”谢之则挥袖道。 “第四楼上是什么?”萧瑟问道。 “放心,那里不会有人。只有一样东西,一样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谢之则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瑟愣了一下,沉吟道:“属于我的东西……”他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没有猜到,便对谢之则再次抱了抱拳就向上走去。 “等一下。”谢之则忽然道。 萧瑟转过头:“谢先生,何事?” “或许当年莫衣做过的选择,你也需要做一次了!”谢之则忽然朗声道,随即猛地一挥长袖,“你可以上第四楼,但她会死!” 楼阁边缘的八扇大窗同时打开! 萧瑟急忙转头望去。 窗外闪过一道银光。 司空千落手中的银月枪被谢旧城一刀斩飞,她终于浑身真气用竭,再也没有能力反抗,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司空千落低声轻轻地唤道:“萧瑟。” “千落妹妹!”叶若依猛地大呼一声,立刻向外踏出,准备前去营救! 却见一把飞刀忽然从暗处射出,直逼叶若依而去。齐天尘向前一步,一把拉回叶若依,手里天符瞬间燃起火焰,朝前掷出。天符立刻将飞刀击落在地,随即隐入了黑暗之中。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呼,一个黑影急速掠走,想必就是那个在暗中操控之人。 “跑了。”齐天尘低喝一声。 “天师,救救千落妹妹!”叶若依急道。 “放心!”齐天尘手乡下一压,一身天师道袍无风而起。 谢宣叹了一声:“天师这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啊。” “我已经老了,可他们还年轻。”齐天尘说道,“用我的命换她的,不亏!” 天下第一楼内。 谢之则冷冷地说道:“天下第一楼,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你可想清楚了,我……” 萧瑟根本没有理会他,拿起无极棍,一步就踏了出去! 谢之则笑了一下,手一挥,八扇大窗立刻合上。 “老大,看到这个萧瑟,真就仿佛看到当年的你啊。” 司空千落被谢旧城一刀挑起,长枪脱手,整个人也向下坠落而去,而谢旧城的下一刀紧跟着砍了下来。 却被一棍子打了回去。 忽然从窗口一跃而下的萧瑟一棍子就将谢旧城打飞了出去,谢旧城的身子倒飞出去,撞塌了半面围墙。萧瑟右手持棍,左手抱住司空千落,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司空千落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萧瑟:“萧瑟……你怎么出来了。” 萧瑟看着司空千落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微微皱眉:“谁把你伤成了这样,刚才那个人?” “你闯到了第几层?”司空千落问道。 “伤太重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萧瑟又问道。 “你怎么从窗子里跳出来了?”司空千落问道。 萧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能先回答对方的问题吗?” 司空千落急忙从萧瑟的怀里站了起来,脸微微一红。 萧瑟忽然轻声道:“我听到了。” 司空千落于是脸更红了。 “交给我吧。”萧瑟提起无极棍,向前走去,“你好好休息。” 无禅和冥侯退了回来,望着萧瑟,喜道:“萧瑟,你果然在这里!” 萧瑟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噢?你们也来天启了。都是老朋友啊。” 无禅看着手中那串破碎不堪的佛珠,叹道:“天启果然卧虎藏龙,这些人不好对付!我和冥侯兄弟已经尽力了,但他们好像完全不会累一样。” “放心,交给我吧。”萧瑟拍了拍无禅的肩膀,“你们退后。” 无禅和冥侯相视一眼,惑道:“你一个人打他们五个?” “不,我只打这个。”萧瑟提起长棍,指着重新站起来的谢旧城,“剩下的,雷无桀!李凡松!” 谢宣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万卷书猛地朝阁内掷去:“告诉他们,轮到他们登场了。” 齐天尘缓缓放下了手,笑了笑:“刚才这一棍。” 谢宣眉毛一挑:“半步神游。” 408 一棍震天 天下第一楼内,雷无桀和李凡松感觉到了一股锋锐的剑气直冲而来,立刻转过身。 “万卷书。”李凡松一愣。 那柄万卷书掠至他们眼前,再猛地一个旋转,重新向阁外掠去。 “这是让我们出去的意思?”雷无桀惑道。 李凡松想了一下,一拍雷无桀的肩膀:“我们走!” 两个人踏出天下第一楼,谢宣长舒了一口气,一把接住了万卷书,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来,没有了谢宣的绝世剑气震慑,阁门瞬间关上。 齐天尘笑了笑:“看来今日胜负已定。” “虽然很想用西楚药人试一试剑,但是还是交给刚出阁的两位吧。”谢宣笑道。 “雷无桀,左边!”萧瑟用无极棍指了指左边的那两位杀手。 “来喽。”雷无桀手一挥,心剑跟着他冲着那两名杀手掠去。不过一趟入楼,一趟下楼,他觉得自己与心剑之间的共鸣似乎又更强了些。 “姐姐,你在剑心冢还没来得及教我的那些……我好像已经自己学会了。”雷无桀闭上了眼睛,每一剑的挥出似乎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脑海里才刚想出剑招,手中便已挥出。 “好个心剑合一,这小子剑心冢的剑心诀至少是八重境界了吧。”谢宣赞叹道,“和他母亲当年差不离了。” “李凡松,右边!”萧瑟又用无极棍指了指右边的那两位杀手。 “那还用说。”李凡松看了看手中的两柄剑,将青霄剑一推,飞回了飞轩背着的剑鞘之中,随后拿起醉歌剑,一剑刺去。 只见黑夜之中,忽然闪过一道虹光。 齐天尘忍不住赞道:“大气象。” 谢宣也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你!”萧瑟用棍子指着面前的谢旧城,“我来!” 谢旧城咧嘴笑了起来:“我……杀了你。” “那就试试!”萧瑟一个纵身跃起。谢旧城举起长刀用力斩下,却见面前的萧瑟以前不见了人影。 “在这里。”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旧城立刻再度提起刀。 去被一棍子打了回去! 萧瑟用棍抵在他的腰间,随即一脚将谢旧城踹倒在了地上。可如今的谢旧城哪是这么容易就屈服的,立刻咆哮起来准备翻身,可刚扭过头。 又被萧瑟一棍子打了回去。 “给我趴着!”萧瑟怒喝道。 谢旧城再次咆哮着站起来。 “跪下!”萧瑟一棍斩下,这一次,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好……痛啊!”谢旧城的脸上已经竟是鲜血,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三个字,随即身形以奇快无比的声音掠出,随即拿起地上的长刀,又一刀斩了回来。 他怒喝一声,真气狂泻,就连站在远处的叶若依等人都觉得身形有些不稳。他长刀斩下,这一刀,已经带上了他的毕生修为。 “萧瑟,小心!”司空千落和谢旧城交过手,自然知道他的厉害。 “不必担心。”谢宣笑道,“如今的萧瑟刚踏上自己的巅峰,正是锋芒最利的时候。比武也要看势头,这个谢旧城武功不比现在的萧瑟弱多少,但论势,一个药人,又谈什么势呢?” “死!”谢旧城怒喝道。 萧瑟抬起头,冷冷地望了谢旧城一眼。 谢旧城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丝恐惧,他已经是一个药人了,失去了自己的神思理智,但是对上萧瑟眼睛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片刻的清醒,而片刻的清醒中,强烈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关于死的恐惧。 萧瑟挥出一棍。 两个人错身而过。 谢旧城就像他的师父谢七刀一样,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望了一眼手中的刀,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只可惜他没像谢七刀一样站着,而是整个人向前趴倒在了地上。 “你早就应该死了,现在死,是解脱。”萧瑟收起了手上的棍子,抬起头,却见雷无桀和李凡松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怎么?”萧瑟问他们。 雷无桀和李凡松在冥侯和无禅的助阵下很快就收拾了那四名杀手,一早就回到了原地看登楼后的萧瑟如今的武力,可他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强绝的高手……更是一个变态。 “雷兄弟,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这个萧瑟兄弟吧?”李凡松忍不住问道。 雷无桀笑了笑:“以他的性格,就算得罪了,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只会默默记住,然后……像这样弄死你。” “我没明白。”萧瑟不解。 “你看看我们的对手。”雷无桀指了指自己这边的四个杀手,每个人都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剑毙命。 “再看看你的。”雷无桀指了指萧瑟身后的谢旧城,骨头似乎被拆碎了,浑身血污,就连死都是极其难看地趴着死。 萧瑟明白了过来,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对啊,所以以后不要惹我。” “萧瑟,你……”司空千落走上前,想要看一下萧瑟的伤势,却头一晕,晕倒了过去。 萧瑟急忙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司空千落:“先回王府吧。” “千落侄女这枪有父亲的风范,这在少年郎怀里晕倒的时机,倒是有她母亲的风采。”谢宣打趣道。 齐天尘挠了恼身边小道童的头:“小孩子可别学坏了。” “国师,刚刚那人?”叶若依问道。 “跑了。”齐天尘摇头,“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活不久了。” 赤王府。 萧羽坐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苏昌河望着远处,低声道:“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必,这一次要是成了便成了,输了就输了。国师齐天尘在,我还不能得罪他。”萧羽皱眉道。 龙邪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一口鲜血吐在了萧羽的衣袍上。 萧羽一惊:“输了?” 龙邪点头道:“冥侯……冥侯他回来了,还有一个寒山。萧瑟他们进了天下第一楼,又出来了。” “功力大进?”萧羽问道。 “的确厉害了……很多。”龙邪喘息道,“但感觉依然不如……他。”龙邪说完望了萧羽身边的黑袍人一眼。 无心。 409 一纸天启 鸿胪寺。 一名客人坐在正厅之中。 一名在天启城中最不受欢迎的客人。 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官服,天启城里有离奇的传言,说这身官服是用血染红的,这个传言是因为他掌管着世间最恐怖的监狱——天狱。 大理寺卿——沈希夺。 “沈大人突然到访,所为何事?”瑾仙公公为他倒了一杯茶。 沈希夺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回答瑾仙的问题,只是说道:“整个天启城,没有比瑾仙公公这里更好的茶了。” “沈大人来,不是想喝茶的吧。”瑾仙公公幽幽地说道。 “整个天启城都不欢迎我,说我是地狱来的恶鬼,瑾仙公公也惧怕我吗?”沈希夺笑了笑,“我以为瑾仙公公会和那些俗人不一样。” “沈大人执掌天狱,多少王孙贵族都死在那里,不管之前多么的荣华加身,进了天狱,便没有一个人能站着出来。天启城里大家都怕你,也是常情,我也不例外。”瑾仙公公也喝了一口茶,神色淡然。 “我来找公公,的确是有事。”沈希夺放下了茶杯。 “说。”瑾仙公公拿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叛贼瑾言,公公可知道他的下落?”沈希夺问道。 “不知。”瑾仙公公又不紧不慢地跟自己倒了一杯。 “你是天启城里剩下的人中最为亲近的,并且我有线人来报,的确前几日有人偷偷入了鸿胪寺。”沈希夺微微地笑了笑。 “是有人偷偷入了鸿胪寺,他们也是来找师弟的,被我打跑了。我这里没有瑾言,若论亲近,皇宫里他还有个大监,你们怎么不去查一查?”瑾仙公公也笑着回道。 沈希夺望了一眼瑾仙,随即站了起来,轻轻抖了抖衣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公公,得罪了。” “得罪?”瑾仙公公冷笑了一下。 “搜!”沈希夺猛地将手中茶杯掷在了地上。 几十个人同时冲进了鸿胪寺,一个个穿着官服,配着长刀。 “大胆!”随侍在一旁的灵均拔出了腰间长剑,“鸿胪寺重地,你们说闯就闯。” 沈希夺转过身,将一纸令书亮在了灵均的面前:“皇上手谕,整个天启城,除了陛下的寝殿,哪里我都能查!” 赤王府。 “沈希夺去了鸿胪寺?”萧羽幽幽地转着手中的酒杯,望着那个书房里的来客——大监瑾宣。 “是的,一早就去了,现在还没有出来。”瑾宣说道,“这个时候去鸿胪寺,沈希夺只可能为了一件事。” “你说沈希夺有没有可能成为……萧瑟的人?我这几年在沈希夺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但他却一直不为所动。”萧羽说道。 “天启城如果还能有一个人不会被收买的话,只能是沈希夺。他是大理寺卿,专断官家重案。如果他也能被受贿,那么国将不稳,就算你以后当了皇帝,也不会信赖这样的大理寺卿,他的官位也保不住。”瑾宣站了起来。 “那瑾言,真的会在鸿胪寺吗?”萧羽问道。 “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鸿胪寺,瑾仙和我们其他几个人不一样,他更像个江湖人,重情义。这个天启城如果还有一个人愿意帮他的话,只能说瑾仙。”瑾宣向门外走去,“但如果说瑾仙把他藏起来的话,沈希夺或许找不到他。” “但是我们一定要找到他。”萧羽皱眉道,“他手里那份纸书很重要,有了他,就能要挟大半个天启城。”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去解决。”瑾宣走出了正厅之门,和苏昌河擦肩而过。“大家长。”瑾宣微微垂首。 “大监。”苏昌河也礼貌地回应了一下。 他们彼此互望了一眼,他们是萧羽身后最重要的两位支持者,但他们却很少相见。而他们每一次相见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们是绝对不能够共处的两个人。 朝堂归你,江湖由我。这是苏昌河和瑾宣第一次见面就达成的共识。 “暗河最近损失似乎有些重。”瑾宣停住了脚步,幽幽地问道。 “是,我死了很多部下,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部下死去。”苏昌河答道。 “不,我说的是。苏暮雨和慕雨墨。这两位家长似乎很久没有出现了。”瑾宣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很欣赏苏暮雨家主。” “很快,暗河不会再有三家了,只有一个大家长。”苏昌河没有再继续和瑾宣说话,径直地冲着屋内走去。 永安王府。 “沈希夺去了鸿胪寺?”叶若依听完管家的通报,愣了一下,“他胆子还真是大,鸿胪寺瑾仙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 “沈希夺有父皇的手谕,天启城没有他不能打的交道。谁都不会想下天狱,谁都不敢真正的得罪沈希夺。”萧瑟问管家,“百晓堂今日有传来消息吗?” “有消息传来。”管家答道。 “把信给我。”萧瑟说道。 管家摇头:“没有信。” “只是托了一句话?”叶若依惑道。 “不。”管家依然摇头,“只有一个字。” “什么字?”萧瑟问道。 “等。”管家挠了挠头。 “姬雪这性格,和师父倒真是像,喜欢故弄玄虚。”萧瑟摇了摇头,“这几日,门外的情况如何?” “比之前盯梢的人还要多了,我感觉咱们王府门口的这条街都要被探子给包了。”管家显得有些无奈,“我们出门置办些事物,看对面那人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价格也是乱定,有时候一个铜钱就能买斤肉,有时候半两银子都只给两棵白菜。厨房李妈都骂街了。你说探子怎么就不能认真一些,以前也不这样啊。” 叶若依叹了口气:“以前只有白王和赤王两家一直盯着我们,现在估计大半个天启城都盯着我们。我们的敌人一下子就多了很多。” “对那纸手书感兴趣的人,不仅我们一家,估计现在赤王那里也藏了很多的人。我们的敌人,现在也是他们的敌人。”萧瑟低声道。 410 天狱 “大人,都搜过了,没有。”一名大理寺少卿回到了沈希夺的身边,沉声道。 沈希夺点了点头:“知道了。” 灵均不满道:“早就和你们说过没有人,我们堂堂鸿胪寺,怎会窝藏朝廷重犯!” “灵均!”瑾仙缓缓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不可造次。” 那名大理寺少卿怒视了一眼灵均,拔出长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天狱。”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 “啪。” 又一声更清脆的声音。 第一声,是那个大理寺少卿被打了一个耳光。第二声,是他手里的剑被人一手折断了。 “沈大人需要好好管教一下下面的人了。”瑾仙将断剑扔在了地上。 “你!”大理寺少卿怒道。 “退下。”沈希夺淡淡地说了句,那名大理寺少卿立刻捡起了地上的断剑,挥了挥手,带着那些人走出了鸿胪寺,沈希夺对着瑾仙公公鞠躬道:“公公,打扰了。” “大人替陛下分忧,辛苦了。”瑾仙公公垂首道。 “现在只是跑腿,未来才是辛苦。”沈希夺转声说道,“瑾言手中有一纸手书,据说上面有着此次支持他迎琅琊军入城的官员联名,若是拿到了那份手书,你说天狱,会不会被挤满?” “天狱满了,是朝廷的不幸,却是大人的荣耀。”瑾仙公公回道。 沈希夺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他走出去后,灵均忍不住走向前问道:“瑾言公公,去哪里了?” “他去了一个连沈希夺也查不了的地方。”瑾仙公公说道。 灵均想了一下:“皇宫?” 瑾仙摇了摇头:“不,百晓堂。” 百晓堂。 姬雪摘下了瑾言眼前的黑布,他睁开眼睛,看着六名铁面人坐在他的对面。 “传说中百晓堂掌管天下情报的六大铁面官。”瑾言笑了笑,“没想到还能见到这般神秘的人物。” “堂主你都见了,你何必在乎铁面官。”姬雪用棍子敲了一下瑾言的脑袋。 铁面官中有一人率先开口了:“他手里有那一纸联名,那是目前天下最重要的情报。” “开价。”另一名铁面官说话了。 瑾言摊手道:“让我先开价,未免太狡猾了,我需要知道你们的筹码。” “百晓堂向来价钱公道,从来都会给最值当的价格。”为首的铁面人沉声道,“只不过你手中的筹码的确无价,只能说你需要什么。有人要财,有人要势,各取所需。百晓堂要是出得起,必然会出。” “我要财无用,这几年我贪了不少财,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要势不能,这天下已容不得我。我要的很简单,一条命,你可能给我?”瑾言笑道。 为首的铁面官望了姬雪一眼,姬雪微微一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可说。” 座上一名铁面官站了起来,走进了里屋,随后带着一个册子走了出来,他重新坐下,一边翻着册子一边说道:“大理寺卿沈希夺已经接到明德帝手谕,亲自查办此案,大理寺已派出所有人手着手此案,今日早些去了鸿胪寺。大监瑾言同样去过鸿胪寺。另南诀有十三位谍者入天启,八位仍在百晓堂掌控之中,五位已失去行踪。天启城大小官员三十七名,均派出死士搜寻瑾言的下落。以目前的形式,若你想出天启城,百晓堂倾巢而出,也只有七成把握,保你不死。” “我要十成。”瑾言直截了当地说道。 姬雪皱眉道:“天下没有十成的买卖。” “为何没有?”瑾言怒道。 “若前方拦路者有百里东君,有洛青阳,他们若一心杀你,天下谁能保你不死?”姬雪反问道。 “那就比一比价,百晓堂能有七成,哪一方若有九成?”瑾言摊手道,“我为何偏偏选你。” 六位铁面官低声商量了一下,姬雪抱着棍子皱眉思索着。半饷之后,为首的铁面官拍了拍桌子:“我们同意你的说法,百晓堂愿护你周全,见各方筹码,你可以最后选择你的主顾。” “但是?”瑾言自然知道没有白来的买卖。 “除了那一纸手书以外的全部情报,你需要无偿告诉我们。”姬雪用棍子敲了敲桌子,沉声道。 “如果我不呢?”瑾言问道。 铁面官手猛地一拍桌子,后侧的铁门缓缓打开:“路在那里,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我们百晓堂什么也不会做,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整个天启城的猎物。” “我不杀你,这是为对瑾仙的承诺,但是天启城有的是人要杀你。”姬雪傲然道。 “你帮我联系三个人。”瑾言叹了口气。 “说。”铁面官拿出一支笔,打开了册子。 “永安王萧瑟。” “大监瑾宣。” “大理寺卿沈希夺。” 铁面官停下了笔,将册子上的那一页撕了下来,藏入了一个黑匣之中,随即走进了里屋,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两手空空:“明日申时,你就能见到他们。” “在哪里?”瑾言皱眉道。 六名铁面官同时站了起来,为首的铁面官回答道:“我们自然会选择最合适的地方。鸿胪寺。” 大理寺。 沈希夺看着面前的金帖,上面写着四个字——天下百晓。 “大人,你说我们到时候要不要派人把鸿胪寺围起来?”大理寺少卿的半边脸已经红肿了,眼神中满是怨恨,“和朝廷命官谈条件,这是疯了吗?” “和百晓堂谈朝堂规矩,你大概也疯了。”沈希夺冷笑了一下。 少卿一愣,惑道:“大人何意?” “你在西边玉秀坊包了个二奶对不对?”沈希夺反问道。 少卿脸一红:“大人怎么知道?” “你还去千金台赌博,输了三百两银子,至今还挂在账上,屠二爷没找你算账,是因为你答应让他去天狱里看一个人。对不对?”沈希夺又问道。 少卿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大人,我错了!我一时糊涂……” “这些我知道,百晓堂也知道。天下没有人是完美的,谁都有一些不能外道的东西。百晓堂规规矩矩来谈生意,我们带着人马去硬抢,说不通。”沈希夺叹了口气。 “所以明日,我们真的要去?” “去,带着我们的筹码去。” 411 阎王一诺 “一个朝廷钦犯,就这样坐在一个朝廷重要府衙里待价而沽?外面都是要抓他的人,结果里面却在讨价还价?怎么听着都这件事都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啊。”雷无桀坐在大厅口的台阶上,还是感觉接下来的事有些荒唐。 “进这鸿胪寺不难,要想出去就难了。今天他邀请的三位主顾,总有一位要带走他,剩下的人当然不会甘心离开,明面上输了,暗地里总要找回来。”萧瑟说道。 “那这事有什么意义?”雷无桀问道。 “谁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够保他一条性命,他就会选谁。既然我们来了,就有把握带他走。”萧瑟站起了身,垂首道,“大监。” 一身紫衣蟒袍的瑾宣大监回礼道:“殿下。” 雷无桀上上下下打量了瑾宣一眼,随后狐疑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雷兄弟说笑了,我们见过很多次。”瑾宣大监笑了笑。 “不是。我们交手过?”雷无桀站了起来,打算走上前。萧瑟伸手拦住了他:“今日来不为他事,退下。” “永安王萧瑟殿下,请了。”姬雪从正厅中走了出来。 “走。”萧瑟转过身,带着雷无桀走了进去。 “萧瑟,刚刚那个人,我感觉就是我们在皇宫里遇到过的那个高手。”雷无桀低声道。 “我知道。”萧瑟轻声回道。 两个人走入了大厅之中,只见六位铁面官一边三个站成两排,一张长桌摆在正中央,尾端坐着眉头微皱的瑾言和正闭目转动着佛珠的瑾仙。萧瑟和雷无桀在长桌头部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想要活下去。”瑾言直接开门见山,“我一条命,换我一份手书。” “你从鸿胪寺离开,千金台和天启四少的人马已经在外面等好了,他们会在城中引发骚乱。雪月城的六位弟子加我身边这位天境的剑术天才……” 雷无桀使劲咳嗽了一下,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 萧瑟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会亲自护送你离开天启城。离了天启城便是江湖,江湖的路雪月城、雷家堡都会替你铺好。” “你们能护我一辈子?”瑾言冷笑道,“还是让我在雪月城那方寸之地待上一辈子。” “你的命没有你想得那么值钱,很快,手书上的内容就不会那么重要。而你的命也就更不重要了。你身为五大监,功夫本就不弱。更何况……”姬雪走到了萧瑟的身边,忽然开口了,“百晓堂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入了江湖,很快,大家永远都找不到你。” “百晓堂?”瑾言一愣。 “百晓堂,站在我这一边。”萧瑟一挥手,“这是我的筹码。” 朝堂之中,我是永安王。军旅之中,我有琅琊军。天启城内,三教九流尽入我手。江湖之外,另有雪月之城,百晓之堂。 瑾言叹了口气:“难怪说,你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才干的那一个。” “如何?”萧瑟问道。 “你有几成把握保我活下去?”瑾言反问道。 “九成。”萧瑟缓缓道。 “我希望是十成。”瑾言皱眉道。 “如果我们三个人有人和你说了十成,那么,你可千万不能选他。因为如果那样,你,必死无疑。”萧瑟站了起来,转身冲着门外走去。 “必死无疑哦。”雷无桀冲着萧瑟挑了挑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下一个?”姬雪挑衅地望了瑾言一眼。 “大监瑾宣。”瑾言回答道。 紧接着,瑾宣大监就坐在了方才萧瑟的位置。瑾言似乎并没有打算和这个师兄叙旧,依然开门见山:“我要活下去。” 瑾宣沉吟了半饷,忽然反问道:“你只是想活下去吗?” 瑾言一愣,厅内的六位铁面官则相视一眼。 瑾仙轻叹了一声。 大监毕竟是大监,只是开口一句,就抓到了瑾言的命门。 “你不想去那皇陵做那坐等终老的守陵人。” “你不想失去如今的权势,不想做个漂泊江湖的普通人。” “你依然是一呼百应,那些权贵们都趴在你的脚下阿谀奉承。” “为什么只想要活下去呢?” “你可以要得更多。” “你是掌印监,活下去?不够的。” 瑾言忽然之间浑身是汗,六位铁面官各自心中也均是一紧,瑾仙转动佛珠的速度愈来愈快。 “我可以给你。”瑾宣挥手道,“只要你把那封手书给我。我保你一年不死。” “一年之后?”瑾言汗如雨下。 “权势依旧。”瑾宣微微笑道。 瑾言望着瑾宣,瑾宣微微笑着,也望着他。一直闭目的瑾仙忽然睁开了眼睛,目露精光,望向瑾宣。 这一刻,他终于确认,杀死掌册监瑾玉的,必定就是大监瑾宣。他的獠牙已经露出来了! “好。”沉默许久之后,瑾言公公终于点了点头,“多谢大监,我明白了。” 瑾宣收回了目光,笑了笑:“希望你真的明白。” “大监此事,有几成把握?”瑾言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九成。”瑾宣的回答却是出奇的一致。 “剩下那一成?”瑾言追问道。 “天命不可知。”瑾宣站了起来,“世间之事,又有什么是绝对的呢?瑾言,你说过那么多骗人的话,又怎能不知道什么话是骗你的。” “我明白了,容我考虑一下。”瑾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堂间六位铁面官却在心里有了一个答案,攻心之术,瑾宣大监更胜永安王一筹。 下一个坐在瑾言面前的,却不像前几位那样是来说好话的。 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官袍。 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柄斩罪刀放在了桌上。 天启城或许有人不怕他。 但没有犯了重罪的人不怕他。 “沈大人。”瑾言叹了口气,语气不像是之前那般讨价还价,而是带着某种恳求的意味,还夹杂着几分苍凉之感,“我想活下去。” 沈希夺的回答很是简单:“可以。” 出人意料的,瑾言竟是长舒了一口气。 沈希夺是个狠戾的官员,历届大理寺卿中,他的威名最盛。但有一点,他比之前的大理寺卿要仁慈很多,他从不骗人。 阎王一诺,沈希夺。 412 一命之交(上) 堂内陷入了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终于,沈希夺还是开口打破了这段沉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瑾言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我想知道,我会怎样的活下去。” “首先,你要先交出手书。然后,你会被废去所有的武功。你会进入天狱的生牢之中,我保证你不会受到虐待,一日两餐,不必做活,所以也不能离开牢房。你不会有狱友,守卫也不会同你说话,日子会有些枯燥,但不是没有盼头。若是碰上新帝大婚,或者遭遇天灾,会有大赦天下。你是谋逆犯,本不在大赦之列,但投罪有功,且交上手书助我查办谋逆,我会说服陛下。”沈希夺不紧不慢地说道。 瑾言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沈大人说得活下去。” “天狱里的人,我没有让他死的,从来都活得好好的。”沈希夺认真地说道。 诚然,沈希夺所说得活下去,和萧瑟说得不一样,和瑾宣所说得更是天差地别。但是他的底气似乎要更足一些。 “沈大人有几成把握?”瑾言还是问了这句话。 “几近十成。”沈希夺的答案却颇有些不同。 瑾言也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为什么是几近?” “还有一丝可能,我没有办法做到刚才的承诺,那就是——”沈希夺顿了顿,“我比你先死了。” 大理寺卿沈希夺,不愧是天启城里,人人都惧怕的一头凶狼。 “我明白了。”瑾言点了点头,“多谢沈大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告诉你。”沈希夺忽然道。 “大人请讲。” “若你选了其他人,那我有十成的把握,杀了你。大理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人,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追杀你。我不怀疑他们有能力把你带离天启城,但你接下来的日子里的每一刻,都请等着我们的追杀。”沈希夺笑道,“至死方休。你死,或者,我死。” “沈大人。”瑾仙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桌上,“请出去吧。” 沈希夺拿起了桌上的斩罪刀,转身走了出去。门外,萧瑟和雷无桀坐在台阶上幽幽地望着天,瑾宣大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慢地喝茶,沈希夺则握着刀,笔直地站在门口。 “沈大人。”瑾宣打了声招呼。 “大监也来做这样的交易?”沈希夺反问道。 “毕竟是我的师弟。”瑾宣笑了笑。 “大监来这里,皇帝陛下知道吗?”沈希夺又问道。 “或许吧。”瑾宣不置可否。 堂内,瑾仙轻叹了一声:“选沈希夺。” 瑾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我不想进天狱。” “不过是失去武功和几年的自由,出狱之后你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再打你的主意,我鸿胪寺也会护你周全。”瑾仙劝道。 “可是……”瑾言犹豫着,他的耳边竟是刚才瑾宣的话语。 “为什么只想要活下去呢?” “你可以要得更多。” “你是掌印监,活下去?不够的。” “千万不能选瑾宣。”瑾仙沉声道,“你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贪念过重。你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是我……”瑾言大汗淋漓,“不想进天狱。” 灵均在这个时候突然跑了进来:“师父!” 瑾仙皱眉道:“何事?” “又有人来了。”灵均回道。 “什么人?”瑾仙不满道,“不是说过今日闭门谢客吗?就算他是五部尚书,今日也不能进入鸿胪寺。” “是……”灵均无奈道,“兰月侯。” 庭院之中,一身金衣,面容俊秀的年轻侯爷正挎着刀站在那里,他笑着看着庭间的几个人,幽幽地说道:“大家好雅兴啊。都来鸿胪寺拜佛?” “皇叔。”萧瑟撇了撇嘴,算是打了招呼。 瑾宣和沈希夺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侯爷。” “一个大理寺卿,执掌官家重案。一个内宫大监,随侍陛下两侧。玩忽职守,玩忽职守啊。”兰月侯的话语中满是玩味。 瑾宣和沈希夺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兰月侯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玩弄权术的老狐狸,还是一身正气的严官,到了他面前,都会哑口无言。 灵均走了出来,对着兰月侯躬身道:“侯爷,里面请。” “我去了。”兰月侯挥了挥手,踏入了殿内,看到里面这架势还是愣了一下,“哟,六大铁面官,久仰久仰。” “侯爷请坐。”姬雪指了指长桌头部的椅子。 兰月侯点了点头,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望向瑾言,还没等瑾言开口,就率先说道:“你一个朝廷钦犯,在这里大会王爷、大理寺卿还有大监,也是胆子够大的。我知道你是破罐子破摔,千军万马独木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活下去对不对?” 瑾言敢怒不敢言,只是道:“侯爷有何高见。” “你可以活下去。”兰月侯笑道,“不用进天狱,大理寺也不会再追杀你,开开心心活下去。” 瑾言一愣:“侯爷能做这个主。” “我不能,我就是个侯爷,天启城里还有三个王爷呢,我最厉害时也不过做个监国,但还有个董太师在,他毕竟是长辈,我得听他的。不过派我来的那个人可以做这个主。”兰月侯拿出一个卷轴,抖了开来,“这是免你罪的手谕,可看仔细了?” “派你来的人是……”瑾言长吁了一口气,“陛下。” “你是掌印监,应该认得上面的玺印。”兰月侯收起了卷轴,“但我还不能把它给你。你得跟我去见他,带着你最宝贵的东西,外面那些人都想要的东西。” 萧瑟、瑾宣都说错了,世上的确有人能给他十成的希望,而且不是骗他。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站出来罢了。 “据说你要做个选择,那你选吧。”兰月侯摊手道,“我很喜欢这样的场合,我和我那个小侄子一样爱赌,但我喜欢对方——别无选择。” 瑾言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点头道:“我跟你走。” “公公是个聪明人啊。”兰月侯站了起来,拍了拍桌子,“那我们就——出发吧?” 413 一命之交(下) 瑾言沉默许久以后,再度开口:“侯爷能带我安全进入皇宫吗?” “我有一柄刀,门外有三百虎贲郎。公公你应该庆幸,你这至少是皇子的待遇了。”兰月侯站了起来,对着瑾仙垂首道,“瑾仙公公,打扰了。” 瑾仙放下手中的佛珠,神色恭敬:“多谢侯爷了。” “不必谢我,要谢的,是你们的陛下。”兰月侯转身冲着门外走去。 萧瑟不知从哪里折了根狗尾巴草,正叼着躺着看夕阳,雷无桀在他身边擦着剑鞘。瑾宣大监望着远处发呆。似乎也在看夕阳。沈希夺则把玩着手里的斩罪刀,饶有兴趣地望向兰月侯。 兰月侯笑着望向他们,清了清嗓子:“各位,愿赌服输。承让了!” “走。”萧瑟立刻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外走去。 雷无桀急忙跟了上去,心中满是困惑:“为什么?兰月侯爷不是一直都帮我们的吗?既然他赢了,那么对我们没有坏处啊。” “兰月侯才不会趟这浑水,他来,是代表父皇来的。”萧瑟说道。 “代表皇帝?大理寺不是代表皇帝吗?”雷无桀问道。 “所以这就说明父皇另有打算,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但是这么重要的人从自己的手中流走,是太大的损失,而且我们不知道他入宫后会发生什么。”萧瑟低声道。 雷无桀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 “通知大家,准备抢人。”萧瑟厉声道,“绝不能让他从我们手中流走。” 鸿胪寺内,沈希夺走上前,问道:“侯爷,这次你来,是谁的意思?” 兰月侯笑了笑,缓缓道:“陛下的意思。” “这件事,陛下已经交给大理寺了。”沈希夺试探地说道。 “大理寺归大理寺,兰月侯归兰月侯。”兰月侯拍了拍沈希夺的肩膀,“沈大人恪尽职守便是了。” 沈希夺微微皱眉:“我要看陛下的手谕。” 兰月侯眉毛一挑:“大胆!” “你与永安王交好,我怎知侯爷不是骗我?”沈希夺厉声道。 “沈大人可以试试。”兰月侯挑衅道。 沈希夺一把握住斩罪刀:“在见到陛下之前,我只认我手中的手谕。” “请便。”兰月侯一挥长袖,沈希夺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侯爷。”瑾宣公公恭敬地行了个礼。 “大监有何话要说?”兰月侯问道。 “从鸿胪寺到皇宫,马车走,需要多久?”瑾宣问道。 “小半个时辰吧,有时走得快,有时走得慢。”兰月侯意味深长地说道。 瑾宣笑了笑:“这条路,今晚怕是不好走啊。” “大监,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兰月侯忽然道。 瑾宣笑容不改:“请说。” “你的事情,皇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珍惜你伴他长大的情意,但是这些情分总有用完的那一天。更何况,君王的情意,还有留着比较好。”兰月侯笑道。 瑾宣垂首道:“瑾宣记下了。我也有一句话送给兰月侯。” “说?”兰月侯好奇地望着瑾宣。 瑾宣拍了拍兰月侯的肩膀:“站着才能说话,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说完之后,瑾宣就径直地往门外走去。 鸿胪寺外,沈希夺挥了挥手,那名大理寺少卿走了过来。 “大人,没搞定?”少卿低声道。 沈希夺点了点头:“出了点变故,一会儿里面的人出来了,让弟兄们都跟上,听我讯号,一举把瑾言抓回来。” “谁把他带走了?”少卿问道。 “兰月侯。”沈希夺沉声道。 少卿苦着脸挠了挠头:“大人你能不尽得罪这些厉害的人物吗?” 随即瑾宣走了出来,正和沈希夺对上。 “大监这是要回宫?”沈希夺笑着问道。 “大人你会回钦天监吗?”瑾宣反问道。 两人相视一笑,错身而过。 “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得拼拳头。”沈希夺低低地说了一句。 鸿胪寺内,瑾言和瑾仙也走到了庭中,灵均和伯庸也配着剑,随侍在两旁。 兰月侯一愣:“瑾仙公公这是?” “想必不用我说,侯爷也一定知道。如今只要我们踏出这个门,就会有无数的眼镜盯上我们。”瑾仙公公收起了佛珠,拿着那把名动天下的风雨剑,“一定会有人出手,再到皇宫之前。我这个师弟虽然犯了错,但我也想保他一命,请兰月侯允我同行。” “那就劳烦公公了。”兰月侯没有拒绝,点头道。随后他走到门口,打了个呼哨,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虎贲郎,集结!”兰月侯忽然朗声长喝一声,只见黑暗中缓缓传来马蹄声,数百名盔甲上纹着虎首的兵士们从远处骑着马行了过来,聚集在了鸿胪寺的门口。 “虎贲郎引路,兰月侯、掌香监护驾,这是天子才有的待遇啊。”兰月侯一挥衣袖,“请吧。” 瑾言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瑾仙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动手。” 瑾言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瑾仙听到屋檐上传来了碎瓦声,抬起头却发现是一头白发的姬雪坐在那里。 “瑾仙公公,我忙乎了半天,猎物却被别人抢走了。”姬雪语气中满是无奈。 “瑾言除了那张纸书,这几十年收集的情报都给百晓堂了,你们这买卖,不亏。”瑾仙说道。 “可偏偏我只想要这一份纸书呢。”姬雪晃动着手里的一块令牌,上面的白虎纹得栩栩如生。 “白虎?”瑾仙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接下来我就不代表百晓堂堂主了,而是天启四守护之白虎。”姬雪站起身纵身一跃,远远地离开了。 “姬若风的女儿啊。”兰月侯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 日已西沉,夜幕降临。马车终于在数百虎贲郎的护卫下朝着皇宫而去。 而这一路上,魑魅魍魉,百鬼夜行,无论是势不两立的夺嫡皇子,还是斩罪定伐的人间判官,亦或是那些一直苦等着没有露面的人。 都已拔出了刀。 414 魑魅魍魉 “很快就要路过宋渝街,会有一个拐口。那条路不够宽,虎贲郎在那里只能分散开来,而且路窄人挤,骑着马会很不方便。”兰月侯无奈地摇了摇头,“那里一定会有一大波杀手在那里等着我们。你们鸿胪寺的位置到底是怎么选的。” “鸿胪寺涉及宗教事宜,前朝摩浅教教徒众多,曾在天启城爆发叛乱,率先攻向的就是鸿胪寺,那次事件以后鸿胪寺就换到了这里,大批人马要想攻入这里,势必引起动乱。”瑾仙解释道,“宋渝街,的确是个麻烦。” “宋渝街,是第一个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叶若依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里,路窄,虎贲郎的行动不便。是最好的机会。第二个机会,在城坊街,这里街宽路长,但满街都是店铺,便于藏匿其中。但不排除另一个可能,利合街。” “利合街?”雷无桀仔细地看了一眼,“这条街,我是不是去过。” “你的确去过,这里的包子很好吃,你和你那位爱吃包子的师弟去过。”叶若依笑道。 “我记起来了,这条街!”雷无桀响了起来,可随即皱起了眉头,“很窄,大概就够四五个人走,他们不可能走这条路吧。” “往往不可能的才是最可能的。”叶若依沉声道,“他们要想平安到达皇宫,就只能行不可能之事,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要是光天化日,光明正大,皇帝要带罪犯入宫,当然无妨,可明显皇帝有别的目的,而这目的见不得光。所以他跟我们一样,要想人,就得抢。” “还有别的机会吗?”萧瑟问道。 “这里。”叶若依手指画了一个相对刚才而言,更大的一个圈,“这是最后的机会,皇宫前面这一大块空地。如果走到这里,那就是图穷匕见,撕破脸皮了。” “说了这么多,我们走哪里?”雷无桀摊手道,“来最直接的。” “不走宋渝街,那里是第一道坎,我想兰月侯毕竟做了最全的准备。我们走这里。”萧瑟在地图上指了一下。 “你确定?”雷无桀问道。 “出发吧。”萧瑟转身道,“今日势必会是一场血战。” “我也去。”一个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发现司空千落正持着长枪站在那里。 萧瑟摇头:“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去。” “不行,只有雷无桀一个人陪你去我不放心。”司空千落说道。 雷无桀不满道:“怎么就不放心了,我的天赋可是国师都夸过的。” “不是谁陪着谁。”萧瑟走到了司空千落,伸手挠了挠他的头发,“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一切结束的话……” 萧瑟伸手轻轻在司空千落的脖子上敲了一下,司空千落晕了过去,萧瑟扶住了她,交给了叶若依:“照顾好她,等我们把瑾言带回来。” “我……”叶若依欲言又止。 “你也不许去。”雷无桀说道。 “走吧,雷无桀。”萧瑟走出门外,望着天,“我已经累了,这一切需要马上结束。” 雷无桀点头笑道:“我还想仗剑走天涯,行遍江湖路呢。” “仗剑走天涯,行遍江湖路……”萧瑟低声喃喃道。 “怎么了?”雷无桀问道。 萧瑟皱了皱眉:“不太押韵。” “暗河的杀手也不能一直用,龙邪,你的死士们呢?”萧羽正坐在庭中,虽然嘴上问着龙邪,但望向的,却是后院的那个宅子。 “都已经出发了,大监会亲自坐镇。”龙邪答道。 “好。”萧羽低声喃喃道,“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前面就是宋渝街了。”兰月侯按住了刀柄。 瑾仙公公点头:“感受到了,这条街上如今的气息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魑魅魍魉。” 兰月侯笑了笑:“公公形容得当。” 瑾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听着怎么这么吓人呢。” “你这辈子害得人也不少,你知道那些人在死之前心里多恐怖吗?”瑾仙反问道。 瑾言气息都急促起来了:“都这关头了,瑾仙你就别教训我了。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我还想活下去。” 两人正交谈着,忽然感觉马车棚顶被一重物猛地砸了一下,随即外面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瑾仙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外面烟雾缭绕,虎贲郎们一个个都咳嗽起来,眼泪都止不住流了下来。 “有人放了迷烟。”瑾仙皱眉道。 兰月侯看了一眼,猛地一把推开幕布,走了出去,他有内家功夫护体,那些迷烟最多遮一下他的视线,却入不了他的口鼻,他低下头,高喝一声:“小心脚下。” 果然,很多黑衣蒙面的人手持长刀,冲入了人群中,他们多半俯着身,长刀在手中翻转。 “岭南趟地刀。”兰月侯长刀一斩,将面前的迷雾斩散,“都小心脚下,小心脚下!” 面前的迷雾散去后,忽然有一个人重重地落在了马车前。那匹马长嘶一声,整辆马车几乎翻倒过来。 “谁!”兰月侯怒喝一声。 “要命你的人。”那人蒙着面,眼神凶戾,一拳打向兰月侯。 兰月侯纵身一跃,长刀一挥,冲着那人斩去。 蒙面人却也不躲,直接赤手空拳一拳砸了下来。 兰月侯的刀以“狂”为主,胜在霸气与攻势,可在此人的拳头面前,完全占不到便宜。 “狂刀?”蒙面人冷笑道,“你的师父和我交过手,他不是我的对手。” 兰月侯的刀曾经胜过堂堂暗河家主,可面对此人,才不过几个照面,就完全施展不开刀法。什么样的杀手能在暗河家主之上? 江湖上有一杀手榜,榜上之人都是叱咤江湖的杀手,唯有暗河看不起这张榜单,因为这些人能上这个榜单,只因为暗河的杀手从不留名。 唯有一个人,在杀手榜上名列第一,就叫暗河的杀手们,都不敢质疑这个第一。 因为他很强,很凶。 兰月侯厉声道:“杀人王,离天!” 415 名单上的贵客 他是太师府里低眉顺眼的官家,总是陪伴在董祝的身后,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仿佛是因为害怕脸上的那道刀疤显露在别人的眼前。 但当他抬起头,那张横穿左侧脸颊的刀疤展露出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凶戾。原来他从来未曾低眉顺眼,原来他依然是那个地狱里的修罗。 “退!”离天一拳砸下,兰月侯连人带刀都被打入了马车之中。但同时兰月侯也挥出了强绝的一刀,离天也向后退去,落在了屋檐之上。 兰月侯坐在马车中,苦笑地望了瑾言一眼:“太师也在那张名单上?” 瑾言脸色苍白,艰难地点了点头。 兰月侯怒斥一声:“该死的。” 话音刚落,一名虎贲郎紧接着被打入了马车之中,他的铠甲几乎已经被震碎了,虽然伤不至死,却也不可能继续战斗下去了。兰月侯咒骂了一声,提起刀走了出去,他抬头望向站在屋檐上的离天,问道:“太师董祝被称为国之脊梁,就是这样的脊梁吗?” “就因为如此,太师才是国之脊梁。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一群争权夺利的皇子,为何不让名正言顺、有重兵拥护的人即位呢?太师的考虑,才是真正的为这个国家。”离天垂首道。 “为这个国家?”兰月侯冷笑了一声,用力地握紧了刀,“我师父和我说过,有朝一日若有幸遇到离天,一定要帮他找回当年失去的东西。 “可你还不如你的师父。”离天冷笑道。 “可如果离天还是当年的离天,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兰月侯一把拉过了身边的一个虎贲郎,“把里面那人带走,他的伤太重了!” “是。”那名虎贲郎急忙走入了马车之中。 “瑾仙公公,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走城坊街,速去皇宫,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兰月侯沉声道。 “劳烦侯爷了。”瑾仙将手中的一串佛珠丢了出去,佛珠在空中炸裂开来,一粒粒佛珠击中了那些藏匿在迷烟之中的杀手。那名虎贲郎带着重伤的同伴走下了马车,瑾仙公公的最后一粒佛珠击在了马身上。马长嘶一声,猛地朝前冲去,剩下的那些虎贲郎掏出一个药瓶,直接将药洒在了伤口之上,立刻就跟了上去。 兰月侯纵身一跃,长刀一挥,拦住了正欲去追的离天。 “让路!”离天怒喝道。 “前方没有路,你可以回头。”兰月侯手轻轻一转,长刀已换成了起手势。 “狂妄。”离天挥出一掌。 “我用的刀,本就在于这‘狂’字!”兰月侯长刀劈下。 “走!”瑾仙走出马车,持过马鞭。 天启城里所有认识瑾仙公公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公是个儒雅沉静的人,很少有人见到他大声说话,但是此刻的瑾仙长发飞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马鞭,坐在了马前,用力地挥舞着。 “虎贲郎的战士们,愿与吾等同袍,杀尽那魑魅魍魉,鬼魅邪异!” “这就是城坊街了。”瑾仙带着人马冲入了那条宽敞的长街,两边竟是整齐的楼阁,而在他踏入楼阁的这一瞬间,所有的楼阁都在瞬间打开了门。 “杀!”无数的黑衣人从楼阁中一跃而出,冲着马车奔去。 瑾仙看着这些冲过来的刺客,微微皱眉,低声道:“不应该只是他们的。” “瑾仙,放下马车中的人。”另一边,身着大理寺官服的沈希夺带着一众人马出现在了那里,沈希夺打开手谕,“我奉皇上手谕,查办要犯,把你手中的人交出来!” “大理寺也来了。”瑾仙皱眉低声道,“瑾宣和萧瑟的人呢,他们是藏在暗处,还是……” 利合街。 天启城最窄的一条街,这条街有着许多知名的当地美食,白日里这里无比的喧嚣热闹,并不富有却也想尝些平民中的美食的人总是晃悠在这条街上。但最近天启城还处于动乱之后的宵禁期,早早的店铺都已关门了,整条街显得寂静而苍凉。两名虎贲郎正在这里快速地前进着。 “两位,这是要去哪里呢?”抱着剑的红衣少年出现在了街口。 “为什么你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地上却没有血?”拎着长棍的慵懒王爷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条奇窄无比的街,没有出口,也不再有退路。 这条街很安静,只有萧瑟,只有雷无桀,也只有那两名虎贲郎。 又或许不是虎贲郎。 瑾仙公公转身对着沈希夺怒斥道:“看清楚了,这是虎贲郎,你要搜我们护送的马车吗?你是要造反吗?” “如果最后在马车中找到了我要找的人,那么恐怕真正造反的人,是公公才对吧。”沈希夺挥起斩罪刀,指着马车。 藏着各方势力的近百名杀手,突然横插一手的大理寺官员,护卫的虎贲郎,鸿胪寺的大监。 “真是混乱的场面啊。”瑾仙拔出了那柄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雨剑,举剑低声道,“杀!” 在这条宽敞的街上,没有迷烟的干扰,虎贲郎终于发挥出了他们的能力,结成兵阵将马车围了起来继续前行着,无论是杀手还是大理寺的人,都无法接近马车。 唯有沈希夺纵身一跃,一柄斩罪刀硬生生地撕出了一条口子,他一步踏上了马车,和瑾仙连对三招,一手伸入了马车之中,却握到了一具冰冷的铠甲。 “什么!”沈希夺惊呼一声。 瑾仙长剑一挥,一道霜气将沈希夺的衣袍划出了一道口子。 “如果你不是大理寺卿,你已经被我杀了。这个天启城里,没有几个我杀不了的人!”瑾仙转过头,再一挥马鞭,直接地冲出虎贲郎的包围,直奔皇宫而去。 虎贲郎怒吼一声,将那些杀手和大理寺的人都堵在了外面,只剩下那一辆马车狂奔而去。 天启城的屋檐上,一头白发的女子正在狂奔着,她望着皇宫的方向,低声喃喃道:“城坊街,还是利合街?” 416 破局 利合街。 两名虎贲郎抬起了头。 萧瑟和雷无桀都愣了一下。 眼前的这两个人的确不应该是虎贲郎中的人,但却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人。 “灵均。”雷无桀皱着眉望着两个人,“伯庸。” 灵均和伯庸笑了笑,分散得站了开来。灵均四处环顾了一下:“只有你们?” 雷无桀点头:“是的,只有我们。我们以为你们会假装走城坊街,然后暗中从利合街入宫。但看来,我们猜错了?” “问题就是,为什么只有你们猜错了?”灵均叹道,“我还以为在这里会遇到更多的敌人。” “现在回城坊街。”萧瑟转过头。 可身后却传出了拔剑声。 “我们二人的武功虽然并没有多强,但是既然我们来了,也有我们的任务。”灵均叹了口气。 “我不想与你们动手。我们不应该是敌人。”雷无桀说道,“甚至我以为,我们是同伴来着的。” 灵均点头:“我们本就不是敌人,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立场终究还是不同的。今日,我也只能用尽全力,希望能多留住你们一刻也好。师命难违,抱歉了。” 雷无桀和萧瑟对视一眼后,默默地拔出了心剑。 冲出重围的瑾仙奋力地驾着马前行着,虎贲郎已经帮他把所有的敌人都拦在了身后,而他只需要尽快到达皇宫便可。 可城坊街的长街尽头,却偏偏出现了一身紫衣蟒袍。 瑾宣大监慢慢地走到了长街尽头的中心,猛地伸开双袖,高喝道:“瑾仙!” 瑾仙停住了马,轻轻叹了口气,从马上走了下来,缓缓道:“你还是来了。” “你用了很多方法,试图让我误以为你调包了瑾言,让他从利合街走。但是你能骗了萧瑟他们,却骗不了我。”瑾宣笑着望向瑾仙,“因为你忘了,我们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啊,我比谁都要了解你。” 瑾仙拔出风雪剑,默然不语。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跟什么瑾言,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因为以你的性格,你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瑾言,把他交给别的人保护。”瑾宣伸出一指,对向瑾仙,“因为你,只相信自己。” “我们师兄弟二人,今日便要决战于此了吗?”瑾仙反问道。 瑾宣冷笑:“放下马车中的人,你回到你的鸿胪寺,那么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是吗?”瑾仙一步一步走向前,“但是除了瑾言以外,我似乎还因为一件事情不得不对你拔剑。” 瑾宣看着自己伸出的那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就不妨试试吧。” 空气瞬间寒冷了一些。 瑾仙一剑挥出,霜气凛冽,直逼瑾宣而去。瑾宣长袖一挥,只伸出一指,在风雨剑之上轻轻按了一下。 那股凛冽的霜气瞬间退去了一大半。 两人交错而过。 瑾仙的剑很冷,可额头上却已经冒出了汗。 瑾宣依然笔直地站立着,双手缚在身后,悠然地抬头望着天。 “虚怀功。”瑾仙一字一顿地道。 “九成功力。”瑾宣转过身,笑着说道。 瑾仙怒道:“是你!” “是我!”瑾宣瞬间收起了笑容,猛地怒喝一声,“杀死瑾玉的就是我,又如何?只要拦我路,都得死。你现在让开,我留你一命。” “我要为瑾玉,杀了你。”瑾仙冷冷地说道。 “就凭你?”瑾宣冷哼一声。 “还有我!”马车之中,那个矮胖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他收起了平常那副虚假的神情,此刻的他,面容坚毅。 掌印监,瑾言。 “我和瑾仙一起,与你一战。”瑾言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趣了,连你都露出了这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这还是我认识的瑾言吗?”瑾宣讥讽道。 瑾言瞬间又露出了那副虚伪的笑容,他望向瑾宣:“我表面圆滑,内里奸诈,只要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是大监伪装得却着实不错啊。” “我很早就告诉你们,这一次,我们可以选。”瑾宣说道,“只是,你们选错了。” “该去皇宫的,就去皇宫。该留在这里打架的就留在这里打架。哪有这么多废话?”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三人仰起头,发现一头白发的姬雪正持着棍站在屋檐之上。 瑾仙一愣:“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也做了个选择,而且我选对了。”姬雪纵身一跃,从屋檐之上落了下来,站在了瑾言的身边,她拍了拍瑾言的肩膀,“胖子,跑吧,冲着皇宫使劲跑,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又见面了,第一次见你时还没看出来,现在我能确认了,你是姬若风的女儿。”瑾宣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大监想说什么?”姬雪问道。 “你父亲可还好?”瑾宣又问道。 “快死了,跟你一样。”姬雪一步踏出,冲着瑾宣直奔而去,手里云起棍一个翻转,冲着瑾宣懒腰挥去。 瑾仙也同时动了,风雨剑上寒光再起。 瑾宣长袖一挥,竟将那云起棍、风雨剑尽揽于袖下! “跑!”瑾仙怒喝一声。 瑾言犹豫了一下,转头就冲着皇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救一个算不上同宗的师弟真的那么重要吗?”瑾宣摇头道。 “那杀一个同宗的师弟,真的不必为此赎罪吗!”瑾仙将风雨剑拔了出来,对着瑾宣一剑刺去。 在这个注定不平息的夜晚上,有人在长街上厮杀,有人在自己的府邸中踱步难眠,一切都已图穷匕见,每个人都已经有了退路。而还有人却还没有入局。 因为他们入局的时候,就应该破局了。 雪月城的十二白衣已经赶到了皇宫的附近。 龙邪手下的八大死士也终于拔出了刀。 既然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了,那么就拿出最直接最残酷的一面吧。 而在天启城,一处安静的府邸中。 白衣儒雅的公子看了看手中的纸条,随即放到烛火之上,看着它燃成了灰烬。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转过身,对着面前的剑客躬身道:“拜托了。” 417 穷途末路 “金衣兰月侯,覆手可整朝纲,翻手可震江湖。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太师觉得你才是最好的人选。”离天脸色煞白,袖口处正淌着血。 兰月侯的刀已经不在手上,插在了三丈之外的地上,他做了个拳法起手式,脸色却也不好看:“董太师想做那太上皇?我萧氏皇族的人,还轮不到他评判。” “太师这么多年为官清廉,一心为国,若你萧氏家事不是这么一团糟,太师又为何越俎代庖?”离天冷哼道。 “来吧。”兰月侯叹道。 离天摇了摇头:“算了,你我再打下去,那么谁都会交代在这里了。太师不止我一步棋,剩下的,就交给接下来的人吧。我只是有一个好奇,你就一点也不觊觎这皇位?” “皇位?”兰月侯耸了耸肩,“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热衷权力,我在少年时,期待的可是一身青衫走江湖啊。” 利合街。 两柄剑断在了地上。 灵均苦笑:“我还以为能多拦你们一会儿,没想到只能到这里了。” 雷无桀耸了耸肩:“若不是看在相识一场,我们算半个朋友,我留了手不想伤到你们,不然早就可以结束了。” “多嘴。”萧瑟骂了一句。 年纪轻轻的伯庸却忽然道:“殿下,我能做你的伴读太监吗?” 每位皇子都有一位属于自己的伴读太监,这个太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后哪位皇子若能当上皇帝,那么这个伴读太监就会成为新的大监。萧羽身边的伴读太监是龙邪,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瑾宣的弟子,而萧崇身边那位在他目盲时搀扶他走路的小童,则是他的伴读太监。萧瑟曾经也有一个伴读太监,但是在离开天启的那场战斗中被杀了,所以如今这个位置是空缺的。 灵均愣了一下,忍不住怒斥道:“忘记师父和你说过什么吗!退下!” “你想做我的伴读太监?”萧瑟笑了笑。 伯庸点了点头。 “先活下来吧。”萧瑟纵身一跃,与雷无桀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城坊街上,杀手们都在虎贲郎的拦截下退去,一名虎贲郎的战力根本无法和杀手抗衡,但是当虎贲郎集结成一支军队,那么这些杀手根本不堪一击。 就连沈希夺都挥着手中的斩罪刀示意手下们退了下去,他吐出一口血水,咒骂道:“该死,不愧是虎贲郎,陛下最亲信的精卫,我们走。” “可是大人,瑾言……”少卿犹豫道。 “走!”沈希夺怒喝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转身离开。 而长街的尽头,瑾宣的长袖已经被撕得粉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脸色也变得十分不好,而那杀气却越来越浓。 而另一边,瑾仙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已经握不住风雨剑了。姬雪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香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 关于五大监中,大监和掌香监谁武功更强一些,看来此刻已经有了结论。 “九成虚怀功,你已经和当年的师父相差无几了。”瑾仙沉声道。 “我可以用出十成。”瑾宣指向瑾仙,“但你得死。” “那就死吧。”瑾仙努力压制住了颤抖着的手。 “死个屁。”姬雪忽然猛地退了一步,一把拉过瑾仙的衣领向后退去,瑾宣伸出一指。 堪称绝世。 却终究还是落了空。 瑾宣意味深长地望了瑾仙一眼,转身离去。 “为何?”瑾仙低声问道。 姬雪长舒了一口气:“后面的交给萧瑟他们吧,你这师兄,强的不像个人。” 宫门。 宫门! 瑾言已经跑红了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跑过了,只有在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为了活下去,也曾这样疯狂地向前跑着。 如今,往事重现。 那种恐惧,以及活下去的渴望,再次侵占了他的内心。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瑾言在心里乱吼着。 直到两把剑拦在了他的面前。 瑾言没有片刻犹豫,一掌伸了出去,徒手握住两柄剑,猛地一翻,两名杀手两人带剑被翻了过来! 瑾言再推出一掌,将他们的胸膛击得粉碎。 掌印监瑾言,同样是个高手。而此刻的他,在恐惧和凶狠的心情下,竟然终于突破了多年的瓶颈,直入逍遥天境! 西面的的街巷中,十二个白衣身影持剑而出。东面的街巷中,龙邪在暗处打了声呼哨,八名杀手急速前行。剩下的那些在暗处的杀手,看到先行的两名杀手被瞬间击杀,没有畏惧,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杀心,他们全都拔剑而起。 既然他们也得不到。 那就杀了! 那就谁也得不到了! 萧瑟和雷无桀出现在了远处。 雷无桀怒骂道:“晚了一步。” “不晚。”萧瑟摇头,“他们能拦住他,但那些杀手现在是要杀他,我们需要拦住他们。走!” “留下!”萧瑟的肩膀忽然被人搭上,他转过头,却见瑾宣微微一笑,猛地将他往后一拉,萧瑟身形闪到后面,长棍一甩直击瑾宣,雷无桀的心剑也夺鞘而出。 瑾宣不敢触其锋芒,足尖一点,向后掠去。 只在转瞬之间。 而另一边的情形,就在这转瞬之间起了变化! 十二白衣,九位死士,还有那些暴起的杀手,很快就要拦住瑾言。 瑾言咬着牙,绝对使出最后的一击。 活不下去了。 可我活不了,你们也得死! 他握紧了双拳,可那宫门之处却忽然有一身影急速行来。 他拿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剑,纵身跃起,猛喝道:“走!” 瑾言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这人会来,为什么这人会帮他,他只是用尽全力,继续跑! 剑客落在他的身后,长剑猛地一扫,将那所有人都一剑逼退。 “是他!”远处的雷无桀惊呼道。 “他来不奇怪,可为什么他放瑾言走了。”萧瑟沉声道。 瑾宣冷哼了一声:“有意思。” 剑客收剑,将剑用力插入地中,抬起头,眼神睥睨,他微微顿了顿,猛喝道。 “过此剑者,杀!” 一怒拔剑,颜战天。 418 君王治天 唐老太爷身亡,唐门反目。 暗河叛变,转投赤王旗下。 掌香监意外身亡,内廷之中最大的助力失去。 失去了最得力的谋士,重新获取了光明的白王萧崇,这段时间似乎渐渐被人遗忘了。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失去了夺嫡的希望,但偏偏他这一方势力的最后登场,改变了最后的结果。 “颜战天。”瑾宣冷笑了一下,“倒是忘记了他的存在。” 雷无桀望了一眼萧瑟:“现在该怎么办?” 萧瑟瞥了瑾宣一眼,低声道:“回去。” 瑾宣笑道:“这一次没想到我们谁都没有赢。” “大监,有没有后悔太早探出头来了?”萧瑟问道,“如今你已经代替赤王出面了,你的身份也就再也藏不住了。” “就这样吧。”瑾宣仰头望着天。 萧瑟和雷无桀转身离去。 这里的消息很快就被传了出去,虽然彼时已是黑夜,但天启城的各大府邸却都点着烛火。 离天回到了太师府,垂首道:“我辜负太师了。” 董祝摇了摇头:“是我做了错事,你尽力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要不,逃吧?”离天犹豫道。 “你其实想错了这件事。”董祝意味深长地说道。 永安王府。 叶若依对着突然到访的来客微微鞠了一躬:“劳烦公公了。” 那名公公微微点了点头:“还请务必把话带给小王爷。” “公公放心。”叶若依回道。 送走这名内监后没多久,萧瑟和雷无桀就走了回来,雷无桀对着还站在门口的叶若依叹了口气:“失败了。” 叶若依笑了笑:“我知道。” 萧瑟和雷无桀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叶若依望向萧瑟,正色道:“刚刚内廷司的王路公公来过了,传你入宫,陛下要见你。” 萧瑟无奈地摇了摇头:“父皇这一次,又出了一招怪棋啊。” 赤王府。 萧羽也走了出来,沉默地望着宫门的方向。 太安殿。 明德帝束手站在那里,他比起之前似乎又要消瘦了几分,脸色也愈加苍白,华锦已经用了全力来医治他,但是依然看着明德帝的身子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兰月侯和黎长青持着刀随侍在他的两侧,而瑾言,则跪在那里。 几个人全都一言不发,就连明德帝在传唤了一次内廷司以后也没有再说话。在场的几个人都看出来了,他在等人。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身白衣的白王萧崇,他似乎对殿内的场景毫不惊讶,对着明德帝行了个礼,就站到了一边。 之后又过了许久,萧瑟也走了进来,对明德帝行了一礼后与萧崇对视一眼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早就知道?”萧瑟低声问道。 萧崇叹了口气:“我也是突然接到父皇给的命令。” 萧瑟刚站在一旁,萧羽也走了进来,他笑了笑:“哟,人来的还挺齐。” “羽儿,和楚河站在一起。”明德帝轻声道。 “知道了,父皇。这是要开家庭会议吗?”萧羽笑着退到了一边。 明德帝轻轻咳嗽了一下,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瑾言说:“起来。” 瑾言站了起来,垂首道:“陛下。” “你不想去守皇陵,舍不下权力,所以引琅琊军入京。已经是死罪了,但你还试图用手中的一份谋逆名单引孤的几个儿子争斗,此罪该怎么算?” “凌迟。”瑾言满头是汗。 “是,凌迟。”明德帝冷冷地说道,“但是既然兰月侯已经告诉你我不会杀你了,那我自然就不会杀你,你甚至不会入大理寺。” “多谢陛下圣恩!”瑾言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起来,把你的联名书给我。”明德帝沉声道。 在场的三位王爷心头都是一紧。 瑾言站了起来,脱下了那身蟒袍。 “这胖子,是把名字都写在身上了吗?”萧羽笑道。 瑾言紧接着取下了腰间的衣带,重新穿上了蟒袍,恭恭敬敬地将那根衣带递给了兰月侯,兰月侯接过那条衣带,递给了明德帝。 “衣带联名?”明德帝轻声道。 瑾言点头:“因为罪臣知道这是我最后的保命物,所以一直都藏在身上,害怕被别人偷偷夺了去。” 明德帝看着那条衣带,虽然名字藏在背面,但依然能看出上面的黑色字迹。他没有翻过来,只是问萧瑟他们:“你们想要知道上面的那些名字吗?” 萧崇摇头:“不想。” 萧瑟也是摇头:“锁在我手中,那么自然是想的,但现在他在父皇手里,这个秘密本就该一个人知道。” 萧羽却依然玩世不恭地笑着:“父皇要是想念,就念呗。” “我不用看,也能猜到上面的那些名字。”明德帝看着那根衣带,“第一个名字,想必就是董祝。” 瑾言和兰月侯心头都是一震,尤其是兰月侯,虽然他刚刚和太师府的管家离天狠打了一场,但他却并没有把这个事禀报给明德帝。 明德帝拿起衣带,忽然转身缓缓地走到了火炉边。 “皇兄!”兰月侯惊呼一声。 明德帝没有机会兰月侯,举起那根衣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它丢进了火炉之中。众人就看着那根到手就能号令半个北离朝的衣带慢慢被烧成了灰烬。 “他们其实大部分人,并不想谋乱,只是觉得孤不行了,北离是萧氏的,却不一定必须是孤的。沈希夺想抓上面的人,可若是抓了,朝廷怕也是完了。”明德帝转过身,看着三位最疼爱的皇子,“不过经此以后,应该不再会有人想换一宗萧氏来继承这皇位。” 三名皇子都领会了明德帝的意思,垂首道:“多谢父皇。” “孤的时日不多了,能帮你们的已经不多了,你们必须要自己帮助自己。”明德帝叹了口气,“君王治天,重在治心。” “人心多变,就算这一次,他们感谢父皇的恩德,但是下一次,他们再次动了异心又该如何?”萧羽问道。 “那就杀了,一个都别留。”明德帝沉声道。 419 剑仙临城 那条衣带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上面究竟写着那些名字究竟是再也无法得知了。明德帝叹了口气:“出来吧。” 一身衣衫残破的瑾仙被门外走了进来,原来除了几位皇子被传唤外,他也被明德帝唤来了。 “瑾言,要是放任江湖,必然遭人利用追杀。若是放给沈希夺,想必你也会怪孤。孤就把他交给你,瑾言、瑾仙,你们可有异议?”明德帝问道。 瑾仙垂首:“臣不敢。” 内监一般自称奴才,瑾仙身为五大监,又代掌鸿胪寺,故有资格可以称臣。 瑾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以头磕地,声音响彻整个宫殿:“草民不敢!” 萧羽冷哼了一声:“奴才样。” “退下吧。”明德帝挥了挥衣袖,“孤累了。兰月侯,那份联名纸书被销毁的事情,你找个办法,今天内就要让整个天启城知道这件事。” “臣弟明白。”兰月侯应道。 众人接连退去,瑾仙带着瑾言快步地往宫门外走去,没有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做半点停留。 “掌香监也算是这朝堂之上的一名妙人了,据说他当年游荡江湖,以风雪剑成名,一度流连江湖,最后是被浊清公公给抓回来的。”白王萧崇走在其后,对萧瑟缓缓道。 萧羽也快步从他们身边,声音中满是不屑:“不过是没有那个胆量罢了,空有能力和权力,却只想着救一个不是同宗的师弟。” 萧瑟瞥了他一眼:“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萧羽望了萧瑟一眼,又看了瑾仙一眼,冷哼道:“那你们又何尝是一路人。” 萧瑟微微皱眉:“我和瑾仙公公也不是一路人,若论心之坚定,我不如他。” “那你们两个吗?难道有了点恩德,就能成为一路人了?”萧羽笑了笑,没有等他们的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萧瑟和萧崇忽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笑意,萧崇摇了摇头:“想的事或许有些相同,走的路却是千差万别,我和六弟你也不是一路人。” 萧瑟耸了耸肩:“是啊,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不过是在偶尔的交汇点,相遇共走了一段罢了,走过之后,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二哥,接下来的日子会更艰难吧。” 萧崇皱了皱眉,脸色中略有忧色:“父皇的身子……” “百病易消,心病难医。”萧瑟叹了口气,终究也先行离去了。只剩下白王依然缓缓地走着,他走得慢,是因为一路都在看风景。 如今的他,珍惜看到的每一幕场景。 接下来的几日,天启城依然很不安稳,发生了许多震惊朝野的大事。 比如,大理寺宣告逆贼瑾言已经被抓到,在反抗时直接被击杀。这是出自明德帝的示意,大理寺这几年从未有过悬案,总不过坏了他们的铁招牌。 另一个则更为震惊,三朝元老、国之脊梁太师董祝上书年事已高,请求告老还乡。明德帝回书挽留,但是董祝两日三次上书请陛下恩准,明德帝终于点头应允了。据说董祝离城的那一日,天启城三百士子登城送别,望马车渐行渐远,无一不挥泪痛泣。而那一日,明德帝一个人枯坐在太安殿中,听着殿外的敲钟声,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很少有人还记得,董祝曾是他还是个皇子时的老师,当年他和琅琊王一起在董祝的学堂里学习。那么多身份显赫的皇子,可董祝却唯独对他和琅琊王最为照顾。 当时也发生了一些没有人在意的小事。 比如鸿胪寺中,忽然多了位剃度的僧人,他由掌香监瑾仙亲自剃度,也由瑾仙亲自赐予了一个法号。 普善。 又比如赤王府中后院里那个无人问津的旧屋中,皮肤苍白的医者终于退开了门,望着那刺眼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秋庐之中。 年轻的天才医者趴在桌上睡着了,桌边是一个个被写了字,却又折了起来丢弃的纸团。沐春风推开门走了进去,拿起桌上的纸团,打开来看了看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这秋庐之中,有着天下珍奇药材,却依然配不出你要的药吗?” 华锦被沐春风的声音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是我没用,看来药王谷的招牌要砸在我的手上了。” “为什么会这样?”沐春风皱眉道,“皇帝染得明明不是什么大病!” “有人在下毒。”华锦叹了口气,“虽然皇宫之中戒备森严,下不了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是一点点磨掉皇帝精力的药却无孔不入,再加上如今明德帝身子体虚,随时有性命之忧。我救了皇帝十一次,但这一次……” “需要杀了那个下毒的人。”沐春风皱眉道。 “这一次的药,我一定要配出来!”华锦没有理会沐春风的话,重新拿起了笔,在纸上快速地写着。 永安王府。 雷无桀重重地叹了口气:“萧瑟,又一件大事过去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安静一段时日了吧?” 叶若依笑了笑:“大概吧,这一次几家都没有得手,也被伤了元气,是该休息休息了。” 萧瑟却坐在门口,望着天,幽幽地说道:“这天启城的风雨,也何尝真正的停过呢。” 天启城外。 那一袭灰衣终于走到了。 他从几近边境的西面之城徒步而来,一路看山河,见天下,却半点没有耽搁时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来到了这座城下。 何况他的状态还是这么悠然,根本不像是赶路来的,就像是出门散了个步,不小心就走到了天启城。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起眼,穿着灰袍,脸色平静,除了腰间的那柄剑,的确是长了些。 他走到了天启城下,仰头。 牌匾之上写着两个字——天启。 这是一座他很熟悉的城,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当时甚至以为,自己或许会一辈子都留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 长剑出鞘。 这是世人所知的,这柄剑的第一次出鞘。 名剑九歌,孤剑仙所配之剑。 他纵身跃起。 长剑一挥。 那块写着“天启”二字的牌匾瞬间就被劈成了两半! 420 问剑天启 天启城的牌匾一共摔下来三次。 第一次是北离的开国皇帝萧毅破开城门之时,剑气过于浩瀚,一剑就把牌匾打了下来。而第二次,则是六十年前白羽剑仙救下自己的那名弟子持剑而走时一剑劈落的,以此来警示那些天启城的人。而第三次,就是这孤剑仙的突然到访。 那孤剑仙是为了什么而来。 “孤剑仙洛青阳,师从雪幽泉,雪幽泉曾是萧仕皇族的影密护卫,十六年前与魔教一战死伤殆尽。如今这个世上,雪幽泉的弟子还剩下两个。”萧瑟举起药壶,给躺在床上的司空千落倒着药,“雪幽泉的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少,只有我们皇族才清楚。” “除了孤剑仙洛青阳,另一个是谁?”雷无桀问道。 “另一个我们也见过,是萧羽的生母,宫里的宣妃娘娘。”萧瑟放下药碗放在了桌上,“先凉一凉。”随即他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当年洛青阳是雪幽泉最出色的弟子,后来做了先帝的贴身影卫,救了先帝很多次。先帝心念他的功德,死前赐了一座城给他。洛青阳选了西面的荒城慕凉,据说是为了练他的凄凉剑。” “凄凉剑?”雷无桀微微皱眉。 “是啊,凄凄凉凉。生来无父无母,同门又都死了,自己喜欢的人嫁过两次,却都和他没有关系,你说这样的人,凄不凄凉?”萧瑟反问道。 “那他此次来……”雷无桀惑道。 “殿下。”老管家忽然走了进来。 “如何?”萧瑟眉毛一挑。 “孤剑仙携着那块城门牌匾到了宫门之前。”老管家缓缓说道。 屋内众人都是一惊。 萧瑟问道:“可说了什么?” “就说了四个字。问剑天启。”老管家缓缓说道。 “问剑天启?”萧崇的手轻轻地敲着腰间的剑柄,“孤剑仙突然跑来了皇城,只说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已经够了。”孤剑仙入城,就连颜战天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冷笑着说道,“这老匹夫躲在那城里不出来,就想等着天下第一的那一天。如今终于如愿了,还不出城威风威风。” “洛青阳,真的是你们几个剑仙中最强的吗?”萧崇问道。 “昔日的五大剑仙,道剑仙天资卓越,道剑双修,就对战暗河那一次来说,一人一剑退苏昌河、苏暮雨、谢七刀,又斩杀唐门三老。这样的实力,李寒衣做不到,我做不到,谢宣做不到,我所见过的洛青阳也同样见不到。就当时来看,赵玉真应是最强的。但如今洛青阳出城了,他曾说过,剑不成,便不会出城,想必比起当日的赵玉真,只强不弱。” “可他去了宫门外,又斩了天启城的牌匾,我实在想不通他的真实目的,总觉得他这像是来……”萧崇想了想,“要人的?” “这一剑是对所有天启城里剑客的挑衅,也是对天启城萧氏皇族的挑衅。问剑天启,就连我这么惫懒的人,也忍不住想去问一问啊。”谢宣躺在钦天监的院子上,一手捧着书,一手敲着剑。 “天下五大剑仙,三位如今都在天启城了。师父,你会去会一会那孤剑仙吗?”李凡松问道。 “你想我去?”谢宣反问道。 “两名剑仙之间的较量,自然是想看的。”李凡松挠了挠头。 谢宣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可打不过洛青阳,那家伙的剑当年就很厉害,如今怕是跟那神游玄境已经半步不剩了,随时可以破境。颜战天应该会去吧。放心,剑仙之间的较量,你一定看得到。” 皇宫之内。 黎长青急得在寝殿之外团团转,里面的明德帝自从那次见了几位皇子之后就昏睡不起,他也不敢去通报这刚刚发生的事情,愁眉苦脸地在那里不知所措。许久之后,他要找的兰月侯才赶到。黎长青直接就问道:“怎么办?” “你是禁军统领,你说,把天启城的牌匾都摘了,该怎么办?” 黎长青急道:“那当然是杀头,一刀砍死!” “那你犹豫什么?”兰月侯反问道。 “呸。”黎长青顾不得礼仪,一口痰吐到了地上,“你没见过洛青阳?你不认识洛青阳?我可和他相识十年了,他是什么人?不,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我已经让禁军和虎贲郎都以他为中心围了几十个铁桶了,但有什么用?他要走,我拦得住?他要进这宫门,我拦得住?” “若一人一剑就能杀得了北离之主,那么这天下早就乱了。”兰月侯说道。 “呸,以前杀不了,是因为有雪幽泉,先帝遭遇过那么多次行刺,都被人挡回去了。谁挡的?洛青阳挡的!可现在是洛青阳来杀皇帝,谁来挡?”黎长青急道。 “黎统领,这是看不起老道了?”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黎长青急忙弯身行礼:“国师你可来了,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出息,一个洛青阳就把你急成这样了。”兰月侯笑道。 “当年洛青阳就那么强,如今武榜之上,他更是头甲。我害怕一下不正常吗?”黎长青擦了擦汗。 “放心吧,洛青阳若真是来杀人的。何必砍什么牌匾,站在门口说什么问剑天启。就算退一万步讲,他真的是来杀皇兄呢,那又怎么样?如今萧氏皇族没有雪幽泉了,但是天启城里,如今有两位剑仙,一位暗河大家长,数不清的少年英雄,还有半步神游的大监。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把洛青阳当成自己人。” “问剑天启,这句话里的含义可不简单啊。这一次洛青阳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问一问剑,他是武榜排的第一,可是没有打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第一?江湖人想知道,天下剑客想知道,他自己也想知道。他这是一纸战书,下给天下剑客,他站在门口,就是等他们来挑战他。” “那其他的目的呢?”黎长青愣了愣,问道。 国师齐天尘和兰月侯相视一眼,都笑了笑,没有回答。 421 天下剑客 赤王府。 孤剑仙入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天启城,自然也传到了这里。可萧羽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转悠着手上的酒杯,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我写信求义父过来,义父真的来了,却没和我说是以这样的方式。”萧羽幽幽地说道。 “你让他悄悄地过来,替你杀了那些碍事的人,可没想到,他一入天启城就昭告了整个天下,还试图挑衅全天下的剑客。”苏昌河微微皱眉想着,“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萧羽冷笑了一下,“先生,如今这局势,你怎么看?” “我觉得虽然和想象中有些差距,但也算有利。”大家长缓缓道,“至少现在来看,孤剑仙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斩下天启牌匾,是刻意挑衅萧氏皇族,他放话问剑天启,是刻意挑衅天下的剑客。萧氏的脸面要留住,剑客的好胜心也压不下,那么天启城里至少有三个人会去问一问他的剑。” “哪三个人?”萧羽问道。 “第一个,怒剑仙颜战天。他是个剑痴,也是真正的江湖人,他不会错过与孤剑仙的一战。第二个,是雷家堡的雷无桀,他是心剑传人,剑心冢的现任家主,也是两位剑仙的弟子,他也定要问一问这剑。第三个,是萧瑟。” “萧瑟?”萧羽一愣,“可他不用剑。” “孤剑仙是我们请来杀萧瑟的,萧瑟没有剑,孤剑仙可以问他的剑。”苏昌河冷笑,“我赌这一剑,必定会问。” 天启城皇宫之外。 一处茶棚之下。 一身灰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哪里,慢慢地喝着茶。 茶铺伙计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烧水、煮茶、喝茶,周围几十丈之内都没有人影,店铺都关了门避之不及,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禁军像是铁桶一样将这里包围了起来。但谁也没有敢向前。 只有一个中年儒士穿过这包围走了进去,当然禁军试图拦过他,但才刚举起刀,刀就已经碎成了两半。 “我没有恶意,请放行。”中年儒士这么淡淡地说着,然后就穿过了他们的包围,走到了灰衫男子的身边坐了下来。 “青阳兄。”中年儒士垂首道。 “谢先生。”灰衫男子似乎并不惊讶,然后给中年儒士也倒了一杯茶。 孤剑仙,洛青阳。 儒剑仙,谢宣。 两位绝世的剑仙,就在这天启城的宫门之外,并肩而坐。 “你的凄凉剑,成了?”谢宣缓缓问道。 “小有所成。”洛青阳答道。 “难怪难怪,以前都是天下问剑于你。这一次,你既然已有所成,那么问剑于天下倒也不是不可以。”谢宣笑了笑,“只是你认为,谁配被你问剑呢?” “原本最想问的人,已经死了。”洛青阳淡淡地说道。 谢宣点了点头:“道剑仙赵玉真。” “但你还活着。”洛青阳又说道。 谢宣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虽然我手里拿着剑,但我是个读书人。你看我的书,不,我的剑,就叫万卷书。” “看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很敬佩谢先生。”洛青阳说道。 谢宣笑了笑:“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这一次青阳兄来,只是为了问一问剑?” “问剑是一个心愿,我会在这里等七日,等待天下剑客来这里问我剑。七日之后,我要杀一个人,带走一个人。”洛青阳淡淡地说道。 “你想等的百里东君不会来。”谢宣收起了笑意,“你想带走的人很难带,至于你想杀的人,你想杀谁?” 洛青阳眉毛微微一挑,手里的九歌剑猛然出鞘,他手一挥,那柄奇长无比的剑已经飞去,将那禁军的包围硬生生地划出了一道口子,长剑穿过了小半个天启城后,又折返而回,稳稳地落回了剑鞘之中。 谢宣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好一柄九歌剑。” 不过一个绵长的呼吸间,永安王府的牌匾已经摔了下来,上面的剑痕清晰可见。 萧瑟站在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啊。” 雷无桀则蹲下身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剑痕:“这和天下第一楼内白羽剑仙的剑意比起来,只强不弱。” “看来百年来最强的一位剑仙,来取我们的命了。”萧瑟懒懒地说道。 注意到那柄突然夺鞘而出的剑,自然不止永安王府的人。 那柄剑是擦着两个人的身子而过的。 那个少年似乎还想伸手拦住那柄剑,却被身边带着油纸伞的黑衣男子制止了。 执伞鬼苏暮雨,无双城主无双,终于也踏入了这座城。 洛青阳问剑问的是天启,而不是天下,可如今,天下间几乎有名的剑客,都已经踏入了这座城。 无双惊叹道:“刚刚那一剑,真当绝世了。” “我和雪月剑仙,道剑仙两位剑仙交过手,这个人的剑气,胜过他们。”苏暮雨伸手感受到那一闪而过的剑意,“这个剑客……” “我猜这个人就是闭城不出的孤剑仙洛青阳了,刚刚那道剑气,虽然绝世,却尽是凄凉之意。他也入天启了?”无双惑道。 “我离开天启城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洛青阳会来。”苏暮雨答道。 两人交谈间,那柄剑却再度折返而回。 苏暮雨皱了皱眉:“跟上去。” 茶铺之中,谢宣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即叹了口气:“青阳兄,谢宣先告辞了。” “急着走?”洛青阳低着头,望着刚刚回鞘的九歌剑。 “我倒是想再坐一会儿,但是怕是有人等不及啊,我也怕他误以为我是来抢对手的。他脾气不好,武功太高,我得躲躲。”谢宣笑着站了起来,抬起头,便看向持着破军剑的颜战天已经站在了那里。 “战天兄,许久未见了。”洛青阳又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边上,“先喝一杯茶。” “砰”的一声,话音刚落,茶杯就碎了一地。 谢宣苦笑着躲开:“我说得果然没错。” 颜战天望着洛青阳,沉声道:“我的剑来了,你问吧。” 422 剑仙的对决 自从百晓堂出百兵榜,列出这天下的五位剑仙后,从来没有人当众见过他们的对决。 年轻时的李寒衣曾经和赵玉真一剑定情。 年轻时的谢宣曾经和李寒衣试过一剑。 年轻时的洛青阳和颜战天则对战过三次。 但是彼时,他们都还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还未曾名扬天下,这些对决在当时无人问津,在后来却成为了人们茶楼中反复提起的传奇。而如今,真正入了剑仙巅峰的两位剑仙竟然要在天启城内,宫门之外进行对决? 怎能不令人神往? 消息很快就被那些藏在附近的剑客们传出去了,于是那原本只有禁军藏匿的楼房间,很快就来了许多看客,而禁军们也得到了授意,允许了他们的进入。 当然,他们不允许也没有用,因为来的人是。 贵为皇弟、监国的金衣兰月侯。 永安王府的萧瑟、雷无桀、叶若依。 青州沐家的沐春风。 作客钦天监的儒剑仙谢宣和他的弟子李凡松。 白王府的萧崇和他的侍童。 赤王府的萧羽和侍从龙邪以及那名神秘的黑袍人,当然暗河的大家长苏昌河也一同来了。 许久没有露面,不喜欢这类场合的掌香监瑾仙竟也破天荒地出现了,或许在他的心中,仍然也把自己当成一名剑客来看待,也对于剑仙之间的对决心驰神往。 还有那些藏匿于天启城中,没有真正露过面的江湖中人。西决剑罗佳,剑杀门陈泽,九剑山庄洛天……几乎整个天启城的高手们都在消息传出后的一炷香时间里赶到了。 无双和苏暮雨藏匿于这些人之间,显得有些不起眼。无双笑了笑:“是不是我想了解天启城,只要了解这里的这些人就够了。” 苏暮雨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不错。” 无双抬头一瞥,发现了坐在茶楼上的萧瑟等人,他笑了笑:“看到熟人了。” “我以为你的熟人是白王萧崇。”苏暮雨也看到了萧瑟。 “都是熟人,都是熟人。”无双耸了耸肩。 “你见过怒剑仙颜战天的剑?”苏暮雨问道。 “当日雪月城外,这位怒剑仙一剑西来,将我师兄的一枪一剑就给劈了。不过我师兄的武功并不怎么样,劈了也正常,不过那气势我记得。天下间难有敌手。”无双说道。 苏暮雨点头道:“若论剑的气势,的确天下间,我也没有见过比颜战天更强的。但是一柄剑,光有气势还不够。” “你的剑就挺没气势的。”无双看了看那把油纸伞。 苏暮雨也不反驳,只是说道:“我这是杀人术,算不上剑术。” 茶楼之上。 雷无桀的心剑一直在震鸣,萧瑟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雷无桀,你能让他安静一点吗?”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又不是我故意让他这样的,两位剑仙在那里打架,这柄世间剑心最纯之剑难免不激动啊。” “那就让轮到它上去打的时候再激动。”萧瑟不耐烦地一按,那柄心剑立刻安静了下去。 “你说,我们赶来这里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在这里喝茶又喝了一炷香,他们两个为什么还不打,在等人齐吗?”雷无桀无奈道。 “你以为剑仙打架和你们这些人打架一样,抬头一剑,我一躲,一个飞闪转身,再出一剑,然后你避开,回马再刺……”萧瑟正说着,却被雷无桀忽然打断:“然后我一个纵身跃起,抬手巨剑,剑开临门,只见万千天下剑仙从天门而出,举天之剑当头刺下!” 叶若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可以搭配着一起说评书了。” “唉,谁让这天启城无趣的。你看我们闯荡江湖的时候,先是遇到杀手榜月姬冥侯,再和魔教少主恩恩怨怨弄了一场,之后大战暗河,再去了雷家堡和唐门干了一场。然后就出海见了仙人,那可是真正入了神游玄境的高手,抬手一挥,海上就起千层巨浪的角色。来了这天启城呢?每天都是一些个蒙面杀手,打不过就跑,下次吃点药再来,要么就是几百人,几千人,还有几万人的军队,靠的就是一个人多,有意思没?有意思没?”雷无桀声音中满是抱怨,“难得两位剑仙要在这里打架,我们心中激动啊。” “是你,不要随便加‘们’字。”萧瑟敲了敲桌子。 他们一旁的桌上坐着谢宣、李凡松和沐春风,听到这两个人日常的斗嘴,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李凡松笑了笑:“雷兄弟这番话倒是直抒胸臆,很是畅快啊。” 沐春风打了个哈欠:“我倒是对剑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来天启拜了神医,我觉得挺直。不过剑仙之战,的确有意思,只是……为什么还不打?” 众人已经聊了许久,但下面那两个剑仙还是相对而立。 颜战天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微微躬身,仿佛随时可能暴起。 洛青阳的手指轻轻地碰着剑柄,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漠。 “颜战天真正的怒剑式只有三式,一怒拔剑,一剑怒斩,以及怒剑回。”谢宣幽幽地喝着茶,“虽然对于一些不必要的对手,他不会轻易使用怒剑式,随手挥几剑就把对方杀了。可对方是洛青阳,所以他一定只会用这三剑。既然只能用三剑,那当然要养够了气势才行。” “养够气势?”沐春风问道。 雷无桀和李凡松则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相同的道理,李寒衣和赵玉真都曾经教过他们。 “每个足以被称为剑仙的剑客都有自己的剑势,从姬若风给冠上的名头就可以了解个大概。我的剑势是儒生气,洛青阳的是凄凉意,还有颜战天的怒,赵玉真的道,以及雪月剑仙李寒衣的山水、自然之意,都是每个人独有的剑势。剑势越盛,剑也就越强。”谢宣说罢之后,眉毛一挑,“来了。” 楼上众人只感觉一阵狂风忽然扫过,桌上的茶杯都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然后便见银光一闪。 颜战天已拔出了破军剑。 一怒拔剑! 423 三剑胜负 颜战天已拔出了自己的剑。 但是洛青阳的手指轻轻触过剑柄,却没有将剑带出鞘,而只是轻轻一甩,挡住了颜战天的第一剑。 “怎么,洛青阳想剑不出鞘就胜过颜战天?”雷无桀大惊,“太嚣张了吧。” “好快。”萧瑟微微一皱眉。 颜战天暴喝一声,用力一甩,洛青阳连人带剑整个的向后划去。 颜战天将剑举起,瞬间天下似有惊雷响起。 “这就是颜战天怒意最盛之时的样子了,许久未曾见到了。”谢宣眼中精光大盛,竟露出少有的激动之意,“看好了,比惊雷更震撼的怒意!” “出剑!”颜战天怒喝一声,抡起破军剑,猛地砸下。 怒剑式第二式,一剑怒斩。 “好剑。”洛青阳淡淡地说了句,随即缓缓地举起了剑,再次挡住了这一剑。 这一次,九歌剑仍未出鞘。 洛青阳一人一剑方圆十丈之内,尘烟四起,整个土地几乎已经被掀起三尺,可洛青阳依然悠然站在那方寸之间,神色淡漠,剑起轻柔写意。 “回。”颜战天也淡淡说了一个字,那柄破军剑突然出鞘,出鞘时天雷惊动,回鞘时雷声再起! 既然是最后一剑,那么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洛青阳轻轻叹了一声,手指一弹,银光乍现,九歌剑终于出鞘。 颜战天的怒剑意澎湃汹涌,像是一张网罩住了洛青阳的四面八方。而洛青阳的剑却淡漠轻盈,像是一根针,一剑便穿破了那张网。 阳光忽然便照了进来。 破军剑回鞘。 九歌剑回鞘。 有禁军揉了揉眼睛,他已经很仔细地看了,但一切就在瞬息之间,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两个人就已经打完了。 颜战天和洛青阳相对而立。 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茶楼上的雷无桀轻叹了一声:“好精彩的一场对决。” 叶若依并不懂剑,油然沉浸在最后那一剑极致美感之中,只是道:“最后那一剑,真是至美至盛,只是……谁赢了?” “好问题,谁赢了。”隔壁桌的谢宣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以输赢论此剑,俗了。” “俗是俗,但总得有个结果吧。”沐春风说道。 “结果,自然会有。”谢宣敲了敲桌上的万卷书。 “经此一役,天启白王府的气势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萧瑟忽然说道。 一句说完,楼内还没有确定此场对决胜负的人终于得到了一个较为确切的答案。而接下来,楼下发生的这一切,也印证了萧瑟的话。 颜战天转身离去,洛青阳将回了鞘的九歌剑插入了土中。 他的问剑路还没有结束,还等着下一个剑客的前来。 白王萧崇走了下楼,将一剑大氅披在了颜战天的身上:“大师父,辛苦了。” 大氅之下,颜战天握着破军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沉声道:“技不如人,没有帮到崇儿你。” 白王府大势已去,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颜战天胜过洛青阳,那么这天下第一的位置就是颜战天的了。那么有这天下第一坐镇的白王府,依然有那问鼎九五的资格。可是三剑之后,就算颜战天使出了毕生都没有过的强绝一剑,可仍然没有胜过洛青阳。 “不妨的,大师父没事就行。”白王叹了口气。 “这一剑,洛青阳使出了几成功力?”李凡松问道。 谢宣微微皱眉:“九成?八成?我只能看出来还未尽全力,不然颜战天没办法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走。可至于到底用了几成力,我没打过,我看不出来。” “要不,师父,你去打一场?”李凡松怂恿道。 “我用尽全力,大不了也就跟刚刚的颜战天差不多。打不过的,打不过的,要不你去试试,反正你还年轻,输了也不丢人。”谢宣回道。 李凡松尴尬地笑了笑:“我得藏着我的剑。” “哦?”谢宣眉毛一挑。 李凡松忽然正色道:“杀,该杀的人。” 雷无桀忽然站了起来。 叶若依转身怒道:“疯了?” 萧瑟一掌把他按了下来:“坐下!” “干嘛?”雷无桀无奈道,“我两位剑仙师父不在,他们的剑,我替他们让洛青阳好好问一问。” “还不到你逞英雄的时候,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变数。”萧瑟无奈道。 另一侧的茶楼上,萧羽笑道:“看来我这个义父的天下第一当之无愧啊。有他坐镇,白王府已经彻底没了希望,永安王府,不知道敢不敢来应战。” “据说洛先生一剑划了永安王府的牌匾,看来他没有忘记殿下的话,萧瑟他们不来,洛先生也去找去。”苏昌河说道。 “大家长,你是黑道第一杀手,我义父是白道天下第一,你觉得你和他相比,谁能更胜一筹?”萧羽忽然问道。 “我修习的是杀人术,我们只论生死,不谈胜负。若论武功,我的确逊色了洛先生几分,但你要我杀他,我也有五分把握。”苏昌河回道。 “五分么?”萧羽幽幽地说道。 茶楼之下,人声喧哗。 围观的剑客中有很多跃跃欲试,但都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苏暮雨打开油纸伞,遮挡着那突然倾盆而下的暴雨。 无双笑道:“没想到你这伞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苏暮雨垂首看着无双放在地上的剑盒:“它有点吵。” 无双耸了耸肩:“没办法,见到那么强的剑,它们也按捺不住了啊。” “你不会是想……”苏暮雨愣了愣。 可他话还没说完,无双忽然纵身一跃,提着那无双剑匣已经跃到了洛青阳的面前。 暴雨骤停。 “是他!”雷无桀一惊。 “他是谁?”李凡松等人问道。 “无双,无双城的无双。”萧瑟缓缓答道。 谢宣一笑:“有意思。” “无双城,无双,也来问一问前辈的剑。”无双抱拳道。 准备离开的白王忽然转过了身,无双也扭头看了他一眼,并对他笑道:“别急着走啊,老朋友。你们白王府出战的人,可不止颜前辈一个啊。” 424 无双小剑仙 天下人都知道无双城出了位新城主。 天下人也都听说无双城的这位新城主年轻有为。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城主竟然年轻到这种地步。 无双咧嘴笑了笑,将无双剑匣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围观的感觉。 茶楼上的萧羽眉头一皱:“无双城的事,失败了?萧景瑕果然是个废物。” “一个小孩子,想必也闹不出多大的麻烦。”龙邪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说道。 可苏昌河却摇了摇头,冷笑着说道:“一个小孩子?你知道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吗?那是无双剑匣,里面藏着天下第二的大明朱雀。这个小孩子,怕能闹出天大的麻烦。” “没想到,白王府还有这样的筹码。”萧羽沉声道。 苏昌河看向无双若有所思,可目光一瞥,突然看到了附近的人群之中有人收起了一把熟悉的油纸伞。可他定睛望去,那把油纸伞,和伞下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暮雨。”苏昌河喃喃道。 萧崇微微皱眉,在无双身后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答应过你的,怎么不会来。我们无双城是那言而无信之徒吗?”无双笑了笑。 “我本以为你会来,可大师父已经回来多日了,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萧崇说道。 “我受了伤啊,雪月城那七把剑的小子可不好对付,我一路养伤一路赶往天启,很辛苦的。殿下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顿好的。”无双耸了耸肩。 萧崇也笑了笑:“只要吃顿好的?” “据说天启城还有座九月坊,里面的姑娘都很漂亮,殿下要带去吃听听曲。”无双笑得一脸纯粹。 萧崇摇了摇头:“是司乐坊,好,我让扈大娘亲自给你弹琴。” “扈大娘?怎么听上去……不太诱人啊。”无双叹了口气。 雷无桀趴到窗前,对着无双挥了挥手:“无双兄弟,又见面了。” 无双抬头望去:“诶,雷兄!” “这一战,要好好打,哥们挺你!”雷无桀兴奋地拍着窗沿。 “雪月城和无双城,现在关系这么好了吗?”谢宣好奇地问道。 萧瑟和叶若依相视一眼,耸了耸肩。 雷无桀和无双,哪会管什么无双城、雪月城,他们只是欣赏彼此罢了。 来自少年的惺惺相惜。 就像百里东君第一次见到宋燕回的时候,也很想和他交一交朋友。 无双冲着雷无桀挥了挥手:“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说完之后他转身对着洛青阳伸出一手:“前辈,请赐教。” 若无双面前是其他的江湖人,看到来挑战自己的年轻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和别人说话对自己视若无睹,恐怕早就已经生气了,但偏偏他面前的是洛青阳。洛青阳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或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他内心的情绪,从来不会轻易显露在表面。 所以洛青阳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见到无双剑匣,洛某有幸。” “是吧,孤剑仙你也认得这无双剑匣?听我师父说,无双城很多年都没人能打开他了。据说天生就是剑坯,也有人说我是初代城主转世,不过说来说去……”无双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洛青阳挥手止住了他,淡淡地说道:“以剑论道。” “好嘞。”无双脚一踢,无双剑匣瞬间打开,他手一挥,十柄飞剑落在了他的面前。 “云梭、青霜、凤箫、红叶、蝴蝶,绝影、破劫、杀生、玉如意、绕指柔。” “哦?十柄飞剑?”谢宣眼神中尽是赞赏之意,“难怪宋燕回这么看重这个弟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五六柄飞剑就弄得我们手足无措,现在有十柄,谢先生,有机会打赢洛青阳吗?”雷无桀问道。 谢宣眉毛一挑:“或许有机会,让他拔剑?” 无双轻抚十柄飞剑,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发出轻盈曼妙的声音,仿佛在抚琴一般。 洛青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手指若有若无地碰着剑柄。 “去!”无双猛然怒喝一声。 十柄飞剑瞬间飞出,直逼洛青阳而去。 洛青阳身形猛退,手里九歌剑猛地一挥,抡起一个完美的圆,将那十柄飞剑挡在圈外。 十柄飞剑,三百六十二万八千八百种剑阵变化,却突不过一个最简单的圆。 然而那九歌剑,仍然还未出鞘。 无双额头上已经竟是汗水了,对方剑还未出鞘,但是那股压人的剑势却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他自小学剑于宋燕回门下,一直顺风顺水,从未有过如此被压制的感觉,一瞬间就感觉气都难以喘过来。这才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一句虚话。 眼前这个绝世剑仙,的确配得上那天外天,人外人。 “十柄飞剑,就是极限了吗?”雷无桀忧道。 萧瑟望向无双脚边的剑匣,发现剩下的那两柄飞剑似乎蠢蠢欲动,他一惊,低声道:“不,还不是极限。” 无双笑了笑:“既然没有,那就拼力一搏,不留后手了。” “苍!”第十一柄飞剑掠起,仿若浮云,轻盈纯白,带着几缕缥缈仙气。 “茫!”第十二柄飞剑跟着掠出,却似老树枯皮,道不尽的沧桑枯败。 十二飞剑竟起。 无双双手一抬,飞剑在他身边飞旋不动,御剑术之神奇,令人惊叹。周围那些围观的剑客们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十二飞剑术,这是真正传说中的剑术! 谢宣眼神中的赞赏之意愈来越浓:“十二柄飞剑?无双城百年颓唐,终于出了一名小剑仙。李凡松,雷无桀,以后你们若想在剑术上称雄天下,那么下面这位无双,将是你们最强的对手。” “前辈,见笑了。”无双咬了咬牙,用力一挥手。 洛青阳长袖一挥,九歌剑也出鞘。 洛青阳自出现至今,说话一直不温不火,带着种淡漠与缥缈,但此刻,见到这无双小剑仙用出的十二飞剑,他的眼神中也竟是兴奋,接下来更几乎是大喝了两声。 “好!” “剑!” 425 大明朱雀 洛青阳的话还未说完,九歌剑就已出鞘。 而面对十二柄飞剑,洛青阳的剑法也不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剑一回,剑法变得纷杂繁复,尤其脚下的步伐零落迅疾,只是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剑势一开始澎湃汹涌,随即又变得缥缈清逸,紧接着又绵柔多情…… “这是……剑舞?”雷无桀看出了几分门道,却不敢确信。 “的确是剑舞。”李凡松点头道。 “可这是什么剑舞?”雷无桀又问道。 李凡松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见过。”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谢宣。 谢宣无奈地摇了摇头:“敢情下面两个神仙打架,上面我一个先生说书。好,我是知道。洛青阳这剑舞是自创的十一式剑舞,从头到尾打一遍要大半个时辰。这一套剑舞全名九歌,与他的剑同名。十一式剑舞的前九式与上古神话中的神明同名,根据神明的特性而剑舞气质不同,分明为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现在应该是跳到了湘君式。最后两式则是气势悲凉、剑势浩瀚堪称绝世的国殇和聚所有剑气于一剑的礼魂。” “先生博学。”沐春风感慨道。 其他人都紧跟着抱拳赞叹道:“先生博学。” 谢宣叹了口气,神色中却隐隐有忧色,他此时十分欣赏台下的那个少年,可这个少年又能熬到第几式呢? 无双的飞剑被打回又再度飞出,十二柄飞剑密密麻麻组成强绝的攻势,却在洛青阳轻松自在的剑舞下一次次被打退,而洛青阳却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已经跳到第五式,大司命了。”谢宣叹了口气。 李凡松惑道:“先生为何叹气?” “因为从这一式开始,都是杀人剑。”谢宣缓缓道,手慢慢地搭在了剑柄上。 人群之中,重新将自己隐匿起来的苏暮雨也按住了伞柄。他与无双不过相识几日,但这位内心冷酷无情的杀手却对他有了一种奇怪的心心相惜之意,所以他不想让他死。 可是执伞鬼的十八剑阵,比起无双剑匣的十二飞剑,又能强多少呢? “大师父,无双还能撑多久?”萧崇也看出了无双此刻完全落于下风。 “他很强,至少能撑到东君。”颜战天回道。 “你能救他吗?”萧崇直截了当问道。 颜战天摇了摇头:“我受了伤,救不下他,场内能救他的,只有谢宣。” 萧崇抬起头望向萧瑟,萧瑟恰好也望向了他。 “谢先生。”萧瑟开口道。 “知道了。”谢宣沉声道。 “飞剑术的确是一门绝妙的剑术,但是一个剑客,以血养剑,靠的终究不是正途,若手中没有一柄真正握着的剑,终究还是差了几分火候。”洛青阳已跳到了第六式少司命,淡淡地说道,“或许你把你师父的断水剑借来这里,能坚持的更久些。” “握在手里的剑,我有的啊。”无双勉强笑了笑。 “哦?”洛青阳眉头微微一皱。 “去!”无双长袖一挥,十二柄倾洒而下,将洛青阳的进路死死拦住。 洛青阳的剑舞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此时,无双一脚将无双剑匣中的那第十三柄剑踢了出来。 那是一柄通体火红的长剑,剑首之处雕刻着一只浴火腾飞的凤凰—— 大明朱雀! 雷无桀一惊:“这柄剑怎么和雷轰师父的杀怖剑这么像!” “是的,雷轰的杀怖剑就是仿造着这柄剑打的,这柄就是剑谱排名天下第二的大明朱雀!”谢宣朗声道。 无双右手一把握住了大明朱雀,随即伸出左手,猛地在剑刃上一抹,顿时鲜血直流,血染在了剑刃之上。 “这是做什么?”李凡松问道。 “大明朱雀和那十二柄飞剑都是鬼剑师打造的,需要以剑喂养。并且剑有灵性,可与你剑心冢的剑心不一样,这些剑的剑心邪魅诡异,杀戾之气极重!所以大明朱雀还有一个名字。”谢宣沉声道。 萧瑟也忍不住走向前,接着说道:“魔剑!” 赤王萧羽眼神精光大现:“这就是天下第二的大明朱雀,果然是好剑,杀了这个无双,我要这柄剑。帮我把他抢过来!” 苏昌河摇头叹道:“这柄剑的主意,我还是劝殿下不要打的好。就算是我,也不会选择轻易靠近它。这可是……魔剑啊。” 在握住大明朱雀的那一刻,无双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红,他感觉自己的神思似乎在瞬间被抽离了出去,仿佛慢慢地,慢慢地,就飘入了那虚无缥缈之间。 剑匣的十三柄剑,最容易拿起的就是这柄大明朱雀,无双一直都明白这件事,可是拿起大明朱雀的时候,究竟是人控制了剑,还是剑控制了人,那就得看持剑者的心智了。 “东君。”洛青阳一剑划起了那十二柄落地的飞剑,冲着无双袭来。 无双冷笑一声,长袖一挥,十二柄飞剑跃起,连同那最后一柄大明朱雀一同冲洛青阳刺去! 洛青阳轻轻叹了一声,此刻的无双毫无疑问比刚才要更强,但是一个被剑控制了的剑客,就算一时功力大增,可终究后继无力,不足为惧。 “结束吧。”洛青阳挥出一剑,这一剑很美,很暖,若冬日残阳、荒漠清泉、晚霞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这就是东君,尊贵、雍容、威严、英武的春之神。 无双眼中的那抹火红却在瞬间褪去,他嘴角的冷笑重新变成了那咧嘴而笑的干净纯粹,十二柄飞剑从洛青阳身边呼啸而过,那一柄大明朱雀和九歌剑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两人交错而过,洛青阳的左身衣袖已被一剑划落了一片,掉落在了地上。 全场皆惊。 无双竟然只差了一步,就伤到了这绝世剑仙洛青阳。 无双手一勾,十二柄飞剑悬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举起大明朱雀,划过那十二柄飞剑,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无双,怎么可能被一柄剑控制?” 426 国殇之剑 藏匿在人群中的苏暮雨忽然笑了一笑。 他的脸上很少会出现明显的神情,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活,已经将他的心变得冰冷,莫说笑,就连愤怒、悲伤、惊讶这样的神情都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脸上,但他忽然笑了。他望着一身傲气,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身边悬着十二飞剑,不可一世的无双,终究忍不住笑了一下,甚至还低声说了一句:“好少年。” 无双冲着洛青阳抬了抬眉:“洛先生,如何?” 洛青阳点了点头:“好剑,配绝世剑客。你很好,值得我出剑。” “十二飞剑和大明朱雀一同现身,这样的场面,据说只有初代无双城主呈现过。当时十三柄剑一出,几万大军都攻不下的大玄硬生生地被这十三柄剑撕出了一道口子。我们是何其幸运啊,能看到此般绝世之剑重临天下。”谢宣将手中茶杯一摔,“老板,换酒。” “谢先生来了兴致?”萧瑟笑道。 谢宣朗声长笑:“何止是兴致,简直想弹剑高歌。今日没有白来。” 雷无桀也笑道:“早知道这家伙不一般,没想到许久不见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了,我还以为上次下了天下第一楼,我和李兄弟就是年轻一辈中剑术最强的了,看来是做了井底蛙啊。” “井底蛙又如何?反正今日我已大开眼界。”李凡松语气中亦满是兴奋。 但凡剑客,能见到如此盛世之对决,谁能按捺之住心中的激动与兴奋呢? 颜战天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他叹了口气,对萧崇说道:“崇儿,这位无双城主的剑术,至少已经在我之上了。” 萧崇一愣,无双呈现出来的实力的确令人惊叹,但没想到,就连无比骄傲自负的怒剑仙都会自承不如这个十八岁的少年。 “如此年轻的剑仙啊。”颜战天感慨道。 萧崇凝神重新望向场中的二人,如果无双真的如颜战天所说已经在他之上,那么奋力一搏胜过孤剑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的这样,那么白王府在天启城的地位,将会在瞬间发生改变。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这个人会赢?”萧羽皱眉道。 苏昌河的喘息声也变得低沉起来,如果是之前,就算无双的十二飞剑多么令人惊叹,但是想胜过孤剑仙洛青阳,无异于天方夜谭,可如今大明朱雀一出,是否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呢?他笑了笑:“真是个可怕的想法。” 萧羽手中转着茶杯,幽幽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怕的事情,都源于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件事不能发生,若他赢了,想必也是强弩之末,请先生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 苏昌河点了点头:“好。” 这个时候,龙邪忽然侧了侧身,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大监。” 萧羽和苏昌河转过身,只见瑾宣大监也走进了厢间。 “大监,你来了。”萧羽说道。 瑾宣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来了,我一直在远处看着,不过现在好像发生了点情况,不得不凑近些才方便。” “你的意思是?”萧羽问道。 “若这小子真赢了,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瑾宣正色道。 萧崇忽然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怒剑式,一怒拔剑。 颜战天皱眉:“崇儿,你想……” “如果无双赢了,这里有一半的人不会让他离开。”萧崇沉声道。 茶楼之上,雷无桀和萧瑟相视一眼,都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李凡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忍不住说道:“楼下两个人在比剑,可感觉到的还是天启城的那几股势力在斗劲,没意思得很。” 谢宣拍了拍李凡松的肩膀:“他们斗他们的,我们看我们的剑,有没有意思得看自己的意思。” 苏暮雨望着手中的伞,左侧的茶楼之上是永安王府的人,他们不一定会救无双,但肯定不会杀他,茶楼之下是白王萧崇和颜战天,颜战天虽然没有见血,但内劲已乱,不可能再贸然出手,萧崇师从瑾玉和颜战天,一静一怒两门功夫都已有所成,届时定会出手相助,而对面的茶楼上,除了苏昌河外,适才又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出现,应该是大监瑾宣,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无双。 自己的十八剑阵能拦多久? 如何能顺利将无双带走? 苏暮雨低头快速地思索着,他是整个暗河最厉害的杀人者,但杀人者的计划反过来用,同样能救人。 洛青阳终于再度出剑。 “按顺序,这一次是剑舞是——少司命?”李凡松问道,“可是气势为何如此之,盛!” 谢宣也是一惊,随即摇头:“不是少司命!这是国殇,洛青阳直接用了国殇!” “这就是国殇剑舞?”场内所有人几乎都震惊了。 剑风狂舞,啸声乍起!仿佛那剑风之中有千万壮士正在悲歌!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谢宣弹着剑轻轻地跟着那呼啸声轻吟起来。 剑风忽起,紧接着便是剑势。 该如何形容那剑势,就像是万千壮士躲在云层之中,以大锤击鼓高歌,声嘶力竭、悲怆寂凉。万千壮士已死,爱国心志不灭。 且怒。 且悲。 且不惜! “这就是国殇之剑,凄凉之剑之最,洛青阳最强的剑法。” “何谓国殇?” “战场之上,“无勇而死”者,照例不能敛以棺柩,葬入墓域,也都是被称为“殇”的无主之鬼。你知道洛青阳为何选择慕凉城,昔日慕凉城作为西面雄关,曾有十万大军伏尸此地,他们的国家打了败仗,仓皇离去,只留下这些战死的将士躺在那里,无人收敛,暴尸荒野,直到百年之后化为尘土。此之殇,便为国殇。” “有何之凄凉,能抵国之凄凉?” 无双左手一抬,十二柄飞剑将其围绕起来,他纵身一跃,大明朱雀之上血光乍现! 427 下一柄剑 “剑虽然是魔剑,但剑客若心正,在意那么多又有什么必要呢?”谢宣将手中的酒洒在了地上,“此等好剑,当敬。” 无双纵身一跃而下,身边的十二柄飞剑都已经被剑风吹回了无双剑匣之中,只剩下最后手中的那一柄大明朱雀! 如同浴火而生的凤凰,绝艳绝美,撕破苍穹的一剑! 而洛青阳则将九歌剑轻轻抬起,依然凄凉如风,剑风中壮士的悲歌似已到了尾声,不再是刚开始的壮烈高亢,而变得低沉绵长! 两剑相撞。 九歌剑猛然回鞘,剑风忽止。 无双手持大明朱雀猛地向后退去,他将手一挥,大明朱雀也回到了剑匣之中,他手一举,剑匣猛然合上。 “谁赢了?”李凡松问道。 雷无桀摇了摇头,他也没看出来。 萧瑟紧皱着眉头,望向无双,似乎也没有看出来。 两个人就那么相对而立,似乎谁也没有事情。 洛青阳点头道:“无双城有你这样的弟子,是他们的荣幸。” 无双也抱拳道:“前辈之剑,不似人间之剑,晚辈大开眼界。” “好。”围观的剑客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其他的剑客也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 “所以这一场是平局?”雷无桀惊讶道。 “等等,无双他!”叶若依忽然喊了一声。 只见茶楼之下,无双忽然跪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他苦笑了一下:“败了啊。” 洛青阳轻声叹道:“若你再修炼十年,那么手中之剑或许真的能胜过我。可惜了。” “可惜了?”无双喃喃道。 这个“可惜”或许含着许多层意思。 今日,你没有胜我,可惜了。 你还太年轻,没办法用出无双剑匣的全力,可惜了。 以及,这么年轻的少年,今日就要死在这里,可惜了。 洛青阳的九歌忽然又拔了出来。 萧羽见状大喜:“义父果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洛青阳要杀他!”雷无桀大惊,心剑猛地出鞘,可是来不及了! 萧崇、萧瑟、雷无桀、苏暮雨都几乎在那一刻感觉到了洛青阳的杀意,都试图拔剑,但他们那一刻也清晰地明白。 来不及了。 洛青阳的剑实在太快了。 无双惨笑了一下:“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洛青阳的剑已经刺向了无双的眉心! 却有一柄剑冲他刺了过来。 那是一柄很平凡的剑,虽然外表算得上俊俏秀丽,但是看得出来材质很普通,做功也算上精良,就像在路边铁匠铺随便花了一些银子买来的一般。 但这柄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万卷书。 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九歌剑出鞘,再度回鞘。 万卷书轻轻一弹,谢宣退了一步,也将剑收回了鞘中。 “谢先生为何阻我?”洛青阳缓缓问道。 “这么好的年轻人,这么一块美玉,洛兄应是惜才爱才之人,不是那妒才的小人。为何要致他于死地呢?”谢宣反问道。 洛青阳摇头:“我有我的理由。” 谢宣笑了笑:“可今天这人,你杀不了了。刚才你若得手,那么便可称失手,可现在我站在这里,你想杀他那就真的是杀他。我不允许,那边的白王殿下不允许,楼上的永安王殿下不允许,这里的天下剑客怕是都不允许。” 萧羽转身对瑾宣和苏昌河说道:“不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吗,现在还能动手吗?” 瑾宣叹了口气:“现在怕是不行了,所有的目光盯着。更何况,谢宣在那里拦着。” “谢宣?儒剑仙很厉害吗,冠绝榜上,他不过是第三甲,义父可是首甲!”萧羽怒道。 “可儒剑仙谢宣偏偏就是那么一个,谁都以为他只有那么厉害时忽然会变得更厉害的角色。他展露出来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真正的实力。”苏昌河回道。 “该死!”萧羽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掷在了地上。 楼下,洛青阳终于向后退了一步,轻轻伸了伸手,说道:“走吧。” “谢过洛兄弟了。”谢宣带着无双向后走去。 无双勉力笑了笑:“谢过这位先生了。” “若真谢我,就回去好好练剑,下次别输了。”谢宣笑道。 无双点头:“那是自然。” 谢宣将无双带到了萧崇的面前:“殿下,这是你的朋友,就交还给你了。” 萧崇走上前接过无双,感激地望向谢宣:“多亏先生了。” “不谢。当年我在学堂也曾做过你几个月的老师,何必见外。”谢宣拍了拍萧崇的肩膀。 茶楼之上,看见无双平安无事,萧瑟和雷无桀都长舒了一口气。 洛青阳转身将九歌剑插在了地上,抬起头,声音不大,但场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还有人?” 围观的剑客就算一开始还抱着试试手的想法,可见到了颜战天、无双和洛青阳的绝世对决,哪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谁还敢上前试剑?丢了脸面不说,怕是性命也会不保。 全场忽然寂静下来。 萧羽冷笑:“都是些胆小鬼。” 可话音刚落,却见一袭红衣从茶楼之上落下,那是个和无双一样年轻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衣,胸膛大喇喇地敞开着,露出虬结的肌肉,面目却极其清秀,咧嘴笑着,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 萧瑟和叶若依面面相觑,刚刚他们两个只是被无双的事吸引过去,微微走神了一会儿,就一不小心没看住雷无桀。 “来的是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雷无桀笑了笑,手轻轻一抬,心剑已经出鞘。 场中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柄剑:“天下第四名剑,心!” “雪月城雪月剑仙李寒衣、雷家堡雷剑仙雷轰门下弟子,剑心冢剑心传人,雷无桀,前来问剑!”雷无桀抱拳朗声道。 萧瑟叹了口气:“这个傻子,以为自己前面的称号越长就越霸气吗?” “好。”洛青阳点了点头,手握住了九歌剑的剑柄。 “等等等等等。”雷无桀急忙挥手拦住,咽了口口水,“等一下!” 428 剑势主宰 众人正等着再看一场精彩的对决,但雷无桀的六个“等”字也是让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等?”洛青阳笑了笑,收起了九歌剑,“等什么?” “今日前辈已经连战了两场,两场的对手实力都如此不凡,我看前辈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但想必体力与一开始定时不同了。”雷无桀缓缓道。 洛青阳摇头:“我无妨……” “别说了!”雷无桀立刻打断了他,“前辈有心想让,我却不能接受。我辈剑士人人心诚,谁也不能愧对手中之剑。前辈不是说会在这里等几日,那我三日之后,等前辈休息够了,再来此地问剑!” “我……”洛青阳正欲开口,却又被雷无桀挥手止住:“前辈,三日后,再相见!”说完后没有等洛青阳回应,他就纵身一跃,回到了茶楼之上。 萧瑟和叶若依无奈地摇了摇头,萧瑟敲了敲桌子:“疯了?” 谢宣笑了笑:“还挺狡猾。” 适才经历了两场精彩的对决,孤剑仙的神采已经在众多剑士之中堪比神人,可正当气氛正盛,孤剑仙求问剑而无人答,俨然一副天下无敌状的时候,雷无桀跳下去一顿插科打诨,还定下了三日之约。那种气氛被冲得干干净净,围观的剑客们眼看今日没有好戏看了,纷纷约下三日后再来相见,便离开了。 “刚才孤剑仙的剑你也看到了,无双的剑你也看到了。你自认为是少年英雄,剑术天赋异禀,可和他们相比,你觉得自己比得过吗?”萧瑟冷冷地问道。 “比不过。”雷无桀坦然道,“今天上场的三个人,我可能一个都比不过,尤其和孤剑仙洛青阳的差距,很大。” “那你打个屁!”萧瑟忍不住骂道。 “他一剑斩了永安王府的牌匾,这是示威,不管我们会不会挑战,他都会找上门来。与其让他来找茬,不如我们先挑战,至少这样我们还能……”雷无桀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还能怎样?说下去。”萧瑟冷冷地说道。 “还能出个名……”雷无桀小声道。 楼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众人哑口无言,唯有谢宣朗声笑道:“雷兄弟真是一个妙人啊。” 白王府。 已入了深夜。 无双坐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洛青阳的那一剑虽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外伤,但是却真正地伤了真气,不休息几日怕是无法拿剑了。 “这几日,白王府都会加强轮守,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外面有护卫日夜守着这间屋子,那些杀手闯不进来。”萧崇对无双说道。 无双笑了笑:“是吗?可我的朋友已经进来了啊。” 萧崇猛地抬头,只见横梁之上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他的腰间挎着一把油纸伞,萧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苏暮雨!” “放心,他是我的朋友。有他在,我的安全你可以放心。”无双缓缓道。 萧崇皱眉:“你可知道他是谁?” “暗河执伞鬼,苏家家主。放心吧,他已经不是赤王那一伙的了,他现在是我们这一边的。”无双咧嘴笑道。 “我不是你们这一边的,我只是要杀苏昌河。”苏暮雨淡淡地说道。 “嘴硬。”无双拍了拍萧崇的肩膀,“好了,你去休息吧。” 萧崇不安地看了苏暮雨一眼,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可推开门,却发现雷无桀和萧瑟正站在那里。 “看来这护卫真的没有什么用,怎么又偷跑进来两个人。”萧崇无奈道。 “为什么是又呢?除了我们,还有谁来了?”雷无桀径直地走了进屋内,环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别的人影。萧崇抬起头,发现横梁之上的苏暮雨已经不见了。 “你们找我?”无双问道。 雷无桀拎起手中的药囊:“我从萧瑟的药房里给你带了些上好的补药,你知道他这人很小气的,我把这些拿出来可是很不容易的。” 萧瑟和萧崇微微点了点头,也走了进来找了个凳子坐下,他不耐烦地说道:“别说有的没的了。你是来求教的,直接问便是。” 无双醒悟过来:“你是想来问洛青阳的剑?” “是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你说现在我肯定不可能修炼的剑法比洛青阳还要强所以只能看看他剑术里有什么弱点,从这弱点出发,出奇制胜,一举将他击败!”雷无桀高声道。 “那你具体一点问问,我的记性不太好。”无双挠了挠头。 雷无桀也不见外,直接就坐到了无双的床边,问道:“他对你的最后一剑,是从你的哪个方向刺过来的。” 无双想了想:“四面八方。” 雷无桀一愣,又问道:“那当时你感觉剑气何处最盛,何处最弱?” 无双又想了想:“无处不在。” 雷无桀摊手:“这就没法聊了。” “的确是这样的感觉,和洛青阳对剑和其他人对剑不一样。和其他人对剑,我们在沙漠,在草原,在酒楼对剑,可和洛青阳对剑,我们站在那片空地上,我却感觉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属于洛青阳的,是属于洛青阳的九歌剑的。在那里,风是凄凉的,四处是苍茫的,耳边隐隐有人在唱歌,而我……有一瞬间很想哭。”无双缓缓说道。 萧瑟和雷无桀相视一眼,萧瑟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剑仙的剑势了。他一剑能划出一方天地,在这天地之中,他就是主宰。” “这就有点难办了。”雷无桀想了一下,“若你们还能再对决一次,无双你会用什么剑术来对抗。” “还是跟今天一样,只是我会更强!”无双沉声道。 “无双你还挺倔强。”雷无桀感慨道。 无双挑了挑眉:“我还年轻,当然要倔强一些。” 雷无桀站了起来,和萧瑟耸了耸肩:“看来这里得不到更多的帮助了,我有个主意。” “你想去找谢宣?”萧瑟撇了撇嘴。 雷无桀点头笑道:“对啊,于是我雷无桀就成了天下间唯一一个受到三位剑仙教诲的人了。你说厉不厉害?” 429 剑势所破 第二日,清晨。 钦天监。 齐天尘与紫瞳、飞轩在庭院之中玩耍,他们的游戏始终是那只仿若活物的纸蝶,旁人以为是稚童的游戏,可是明眼人就能看出,这是大龙象力的训练。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谢宣坐在楼上,望着他们,笑着吟道。 “师父,你真不去?昨日我看你那最后一剑,不比洛青阳差。”李凡松依旧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昨夜看起,他就一直怂恿谢宣也去那问一问洛青阳的剑。 谢宣拿起手里的书卷,敲了敲李凡松的脑袋:“说了不去就不去,读书人那么争强好胜高干什么。再说你那好兄弟雷无桀不是要去了吗?他要是赢了,也轮不到我了。” “怎么可能赢!”李凡松失笑道,“我和雷无桀一起共战了这么多次,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哦,所以我有几斤几两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李凡松猛地扭头,只见那一身红衣伴着爽朗的笑声飘了进来,既然雷无桀来了,那个总是打哈欠一脸惫懒的永安王殿下自然也来了。 李凡松急忙起身:“雷兄,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你说坏话,打了三个喷嚏,然后就赶过来了。”雷无桀笑道。 李凡松挠头:“不是什么坏话,不是什么坏话。” “那是什么?”雷无桀反问道。 萧瑟冷冷地答道:“是实话。” 雷无桀叹了口气,直接就坐在了谢宣边上:“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其实雷兄你已经很厉害了,放眼这几十年间,天下间在你这个年龄,剑术有你这般成就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李凡松宽慰道。 雷无桀摇头:“但有无双这般成就的,是不是只有一人?” “是。无双的才能的确是我见过最特别的。”谢宣说道,“但你也并不弱,你有雷轰从小授业,后来拜师李寒衣,两位剑仙教授你,后来你又被传了剑心诀,继承了心剑,再加上本身心有玲珑,与剑心相辅相成,你这样的人才,也是难遇。” “那为何我不如无双?”雷无桀反问道。 谢宣合上了书卷:“剑术这一道,并不是你强我弱,便是不如。你炼的是剑心诀,无双修得是养剑术。你以心为引,他以血为引,他比你快几步也不奇怪,但以后谁更强,可仍未可知呢。我读书二十载,从没用过剑,可拿起剑,江湖人便称我为剑仙,谁又能想得到呢?” 雷无桀点头道:“先生的话,我记下了。但是……” “但是你两日日后就要上场打了,没时间好好磨练什么剑心,想要一剑把洛青阳斩落?把他赶出这天启城?”谢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雷无桀笑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么厉害?”谢宣问道。 “你可是剑仙!”雷无桀拍腿道。 “颜战天还是剑仙呢,他赢了吗?”谢宣笑道,“大家都是剑仙,洛青阳还是首甲剑仙,我若是能想出方法,一剑挑落了他,那你以为我真不去?” “就没有一点方法?”雷无桀无奈道。 “方法是有的。”谢宣倒了一杯茶,示意萧瑟也坐下,“永安王殿下也请坐,洛青阳此行很明显就是冲你们而来的。雷无桀输了,便是你了。至于雷无桀,你可想好了。从今天的两次对决来看,洛青阳是抱了杀人心来的。无双差点就被他杀了,但你和无双,则有不同。” “哪里不同?”雷无桀不解。 “无双虽然因为当上了无双城主,拿着无双剑匣所以很引人注目。但是毕竟很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剑,洛青阳也不知道。所以一开始他留了手,直到最后才起杀心。”谢宣忽然正色道,“但你不一样,你报了名号,他很清楚你是谁。你是雷轰、李寒衣的弟子,剑心诀的传人,永安王殿下最亲切的朋友。他不杀你,杀谁?” 雷无桀哭丧着一张脸:“先生救我!” “若是无双那样已成败局,输定了,我下场救一救也就救救了。可他若是一开始就想杀你,我就下场救,那你不如不去了。”谢宣叹道。 赤王府。 萧羽问龙邪:“义父如何了?” “他这几日包下了那附近的一家客栈,晚上去客栈中休息,白天便在那里摆起茶棚,坐在那里喝茶等人,不过今天过去了一上午了。围观的人挺多,但没有人敢应战。大家都等着两天后雷无桀的那一场。”龙邪答道。 “给义父传个消息。”萧羽低声道,“两天后和雷无桀那一场,不光要胜,更要雷无桀死。” 龙邪点头:“是。” 他正准备退下,却见管家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递了一张纸条给龙邪:“隆和客栈送来的。” “隆和客栈?”萧羽惑道。 “就是洛先生包下的那家客栈。”龙邪答道。 萧羽急道:“赶紧看写了什么。” 龙邪打开纸条,微微皱眉:“上面只写着四个字,不必多言。” 钦天监。 雷无桀猛地一拍桌子:“我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先生刚说有办法,教我!” 谢宣笑道:“所谓剑仙剑势,想必你已经去问过无双了,和剑仙对决的时候,他会在自己剑势下让你有种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若你被这种剑势所围绕,那么你能首先要做的,是要破去这股剑势。” “破剑势?”雷无桀一愣。 “是,破剑势。只有破了他的剑势,你才能占据主动,最后一击得胜,不然你只是在他的领域里玩杂耍,他是提线人,你不过是木偶,结局早已注定。”谢宣说道,“而孤剑仙的剑势就是那股凄凉之气,虽然他当时不是对我们出剑,但是国殇之剑亮起时,我想,我们都感受到了那一股凄凉之意。” 雷无桀闻言沉思了一会儿,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我有办法破去洛青阳的凄凉剑势!” 谢宣闻言大喜:“孺子可教,竟聪慧至此,什么方法?” 雷无桀正色道:“我骂死他。” 430 骂剑诀 谢宣看了一眼李凡松,李凡松望了一眼萧瑟,萧瑟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雷无桀依旧兴奋地说着:“凄凉剑剑势重在凄凉,你说他用出国殇之剑,正是悲风四起,壮士高歌之时,气氛足了,然后此时我暴起怒喝!” “呔!你这老匹夫!” 李凡松一口茶差点吐了出来。 “你这老匹夫,没事跑来天启城瞎转悠,这里有你鸡毛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要问剑天启,天启同意了吗?还砸了我们的牌匾,这个牌匾多贵你知道吗?赶紧给我滚!不然扒了你的衣服,给你换上女装你信不信?”雷无桀一口气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谢先生,你说我这么一骂!” “就说他还能不能凄凉起来!还能不能凄凉起来!” 绕是谢宣阅尽万卷书,行遍万里路,也没有听到过如此惊世骇俗之理论,他也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雷无桀满是期望地看着他:“谢先生?谢先生?” 谢宣沉吟片刻后竟然缓缓地点了点头:“其实雷兄弟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萧瑟摇头:“谢先生,你不必照顾这个傻子的情绪,有话直说。” “不是安慰,若真按雷兄弟说得做……那么,那股凄凉的剑势的确容易被挫败,但怎么骂,何时骂,骂什么,还得细细琢磨才行。”谢宣皱眉道,“当然,骂归骂,只能起到一个辅助作用,也不可能骂人就骂赢了剑仙。剑法上,也是要细细琢磨一番。” “先生说得对,这个我也有考虑!”雷无桀站了起来,抱拳道,“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两日后还请先生到场临剑。” “那是自然。”谢宣点头道,“此次对决凶险,也请雷兄弟做好万全准备,至于永安王殿下,不管雷兄弟输赢与否,洛青阳需要离开天启城,我建议你传书给司空长风。这个世上,最有机会胜过洛青阳的,就是冠绝榜二甲的司空长风和唐怜月。” “出了什么事,就请背后的长辈来抗,这种事萧羽做得出来,我不做。”萧瑟摇头。 “为什么?”谢宣笑着问道。 萧瑟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翻转的动作:“因为他是萧羽,而我是萧瑟。” 谢宣点头:“殿下好生骄傲。” 萧瑟收回手:“我有的,也不仅仅是骄傲。” 两个人随即转身离开,李凡松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师父,我们不帮他们吗?” 谢宣摇头叹道:“有些事,终究还要他们自己来做。” “萧瑟,你说我给我那套剑法取个名字,就叫骂剑诀怎么样?你说骂着骂着就把剑仙给赢了,是不是很酷?”雷无桀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着,“你说我那段话是不是还不够霸气,你文采好,再给润色润色?” “雷无桀,你知不知道你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对手。那是冠绝榜上的首甲,不逊色于百里东君的绝世高手。”萧瑟认真地说道。 “到了。”雷无桀走到了自己的屋子前,“这两日,我需要闭关养剑,昨天和他约了三日后见,也没说什么时辰,那就后天的傍晚我再来吧,多养养我的剑。” “雷无桀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萧瑟怒道。 雷无桀笑着对萧瑟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心吧,我没有疯,我也有我的剑,也有我的骄傲。” 萧瑟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打掉了雷无桀的手:“去吧。” “再见。”雷无桀挥手,走进了自己的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出发前,雷无桀让管家将自己屋内的窗户都给封上了,合上门以后看不见一点光。 雷无桀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变了,变得无比的沉寂、淡漠,与刚才那副兴奋嬉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将心剑放在了自己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入剑心。 这就是剑心诀的奥妙,以身入剑心,闭关而出时剑心至纯,一时之间能获得极强的战力。昔日李心月养剑七日,一剑飞出,便挑落七名天境高手,以后在五大监围攻之下能够持剑不败。 “母亲,你能为朋友拔剑生死,孩儿也想试试。” 萧瑟自然明白雷无桀在想什么,他转过身发现叶若依正站在那里。 “就这么让他去么?”两个人并肩而行,叶若依幽幽地问道。 萧瑟伸出手,捻住一片落叶:“还能拉着不让他去吗?” “胜算有几分?”叶若依问道。 “一分。”萧瑟说道。 叶若依摇头笑了一下:“比我想得还要好些。” “都没有。”萧瑟缓缓说出了后半句。 叶若依愣了一下:“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我下午约了一个客人来府里。”萧瑟忽然说道。 “什么客人,值得你约来这里?”叶若依惑道。 “你也认识,是小十一。”萧瑟笑了笑,语气里有少有的温柔。 “是卿公主啊。”叶若依笑道,“你来天启这么久,还没找过她。” 萧瑟摇了摇头:“她太粘人了。” “谁在说本公主的坏话!”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萧瑟转过身,只见穿着一身碎花裙的少女猛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萧瑟挠了挠怀里这位小公主的脑袋:“怎么神出鬼没的?” “六哥你才是神出鬼没啊,回来天启这么久,我一次都没逮到你,还得等你来找我才能见到你。”卿公主从萧瑟怀里跳了下来,粉雕玉琢的精致脸蛋变幻出了一个大鬼脸,“你这个老狐狸。” 萧瑟无奈:“有你这么说哥哥的吗?” 卿公主怒道:“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嘛?回来这么久找过我?” “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萧瑟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事物,是一个玉雕的小狮子,栩栩如生,“给你。” “这是什么怪物?”卿公主接过小狮子,好奇地打量着。 “这是狮子,南诀的圣兽。”萧瑟说道。 “说吧,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卿公主撇了撇嘴。 “我是只有事要帮忙才找你的人吗?”萧瑟无奈道。 卿公主翻了个白眼:“你当然是。还有,六哥,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是北离十一公主,我知道自己家多有钱,这个玉狮子,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431 九把剑 萧瑟望着面前这个几年未见的小妹,当年他离开天启城的时候,她还是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给她一样小玩具就能开心很久,可如今她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却透露出一股聪明劲。 “唉,我送你个别的。”萧瑟收回了那只玉狮子,只拿出一本册子。 卿公主眼睛一亮:“无双舞?” “我知道你想要这本舞谱很久了,我在外面帮你寻到了。这个礼物如何?”萧瑟笑道。 卿公主一把拿过舞谱,放入了自己的怀里:“说吧,到底什么忙?” “皇宫里有座剑阁,里面供奉着历朝历代的名剑。”萧瑟缓缓道。 卿公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皇宫是你家也是我家,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剑阁原本是由掌剑监瑾威公公看管,但他现在死了,剑阁现在暂由剑痴罗不掌管,而剑痴罗不,是卿儿你的师父。”萧瑟幽幽地说道。 “没错,我小时候想练剑,父皇便给我找来了师父。师父喜好天下名剑,所以叫剑痴,这一次也是我推荐他去的天剑阁。”卿儿惑道,“你想找我师父帮你?” “剑痴罗不,剑法应该不错。”萧瑟没有直接回答。 “我师父和瑾威比过剑,也是不分胜负。他被人称为剑痴,是因为爱剑,执着于剑,但若论剑法,远远不如孤剑仙他们。六哥你找他帮忙,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卿公主摇头道。 萧瑟先是愣了愣,随即说道:“卿儿,你……现在懂这么多了?” “六哥,我都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卿公主笑道。 “也是很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长大。”萧瑟伸手挠了挠卿公主的头,“我不是想请罗先生出手,只是想问他借点东西。” “借东西?”卿公主一愣。 萧瑟点了点头:“天剑阁里的那些东西。” 天剑阁。 萧瑟在卿公主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里面幽暗无比,只有几根蜡烛闪着微弱的光,那些历朝历代的名剑就像是排位一样被供奉起来,放在上面的架子上,威严森冷。 “我小时候和凌尘玩,有一次不小心闯进了这里,还以为是闯进了什么停尸房,两个人愣是吓出了一声冷汗。”萧瑟笑道。 黑暗里有一个声音低低地回道:“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位朋友前段时间也来过,还拿走了这里面最珍贵的一柄剑。” 萧瑟的目光扫过架子上的那些名剑,最后笑了笑:“昊阙被拿走了?不过这人间正气第一剑,本来就是他家的剑,拿去也是应该。” “这天下不全是你家的,你们萧家人要什么东西,有谁敢不给你呢?”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身形瘦削高大,活像一根竹竿。 “师父。”卿公主轻声唤道。 萧瑟明白眼前此人便是剑痴罗不,也抱拳道:“罗先生。” 罗不望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道:“你很强。” 萧瑟坦然一笑:“我也有过一段时间,只能算账,不能挥剑。” 罗不看了一眼萧瑟腰间的长棍:“你应该练的是棍法,不是剑术。” “也曾练过几年剑,萧氏皇族以剑起家,不能忘本。”萧瑟恭敬地回道。 “你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不打算空手回去。”罗不幽幽地说道。 萧瑟垂首道:“想问前辈借剑。” 卿公主走过去挽住了罗不的手:“师父,这是我最亲近的哥哥。你就借给他吧,他最守信用,说借就会还的!” 罗不叹了口气:“他知道我这个人行事古板,且爱剑如命,所以找到了你这个说客,我一生孤独与剑为伴,只有你一个好徒弟,他倒挺会找人。只是……” 只是? 萧瑟和卿公主心中都是一紧。 “我也不是每天就躲在屋里对着几把剑发呆,天启城的事我都知道,甚至昨日我其实就在现场。无人敢应洛青阳的时候,你的朋友雷无桀站了出来,我很欣赏他,也很愿意帮他。只是我不明白,他手里拿着的是天下第四的心,天剑阁里好剑再多,又有哪一柄比得上它?”罗不不解道。 “先生不必多问,那就请后日再来莅临观剑。”萧瑟笑了笑,“所以我可以取剑了?” “取吧。”罗不点了点头。 于是萧瑟上前拔了一柄。 “名剑风吹雨,是前朝诗仙李曾的剑,不错。”罗不赞道。 但萧瑟紧接着又上前拿了一柄。 “名剑落花,是百年前花萝公主的佩剑,殿下果然好眼光。”罗不点头道,“只是原来殿下是要两柄剑。” 罗不话刚说完,萧瑟就从其中拿出了一柄。 罗不一愣,卿公主也一愣。他要三柄剑? 正发愣的时候,萧瑟又拔出了一柄。 一柄接着一柄,最后萧瑟一共抱着九柄剑从剑阁上走了下来。罗不和卿公主都目瞪口呆。 罗不咽了口口水:“你要九柄?” “我刚也没说借几柄啊,我说要借,罗先生同意了,我就拿了。罗先生是要反悔吗?” 罗不怒道:“我罗不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据说南诀有个刀客,刀法超绝,身上背着九把刀,名字也叫九把刀,很是厉害,你们说,我这样像不像九把剑?”萧瑟笑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罗不摇头:“太狡猾了!刚刚就应该问清楚,他是要借几柄!” 卿公主赞叹道:“六哥果然是六哥,这股狡猾的劲儿我还得好好学几年。” 天剑阁外,叶若依驾着马车赶了过来,看到了萧瑟抱着一堆剑,也是一愣:“你把整个天剑阁都搬出来了?” “夸张了,夸张了。不过只是一小部分。”萧瑟走上了马车,将那些剑往马车中一扔,“我们走。” “你要这么多剑做什么?”叶若依问道,“雷无桀不是落明轩,也不是无双,用的剑法都是一人一剑,这么多剑也没有用啊。” “不是给雷无桀准备的。”萧瑟挑了挑眉。 “那是做什么用的?”叶若依问道。 萧瑟眼睛一亮:“自然是我自己用的。” 432 剑客萧瑟 北离习剑,南诀兴刀。 曾经的雪月城城主李长生曾笑言,每个北离的少年心中都有一个剑客的梦想。 谁不想,一身白衣,仗剑走江湖? 萧瑟曾经也想过。 “师父,除了棍法以外,我还能不能练剑?”萧瑟曾经这样问过姬若风。 姬若风笑着拿起无极棍敲了敲他的脑袋:“怎么,你也想练剑?” 当时还只是个小少年的萧瑟点了点头:“虽然我也挺喜欢棍法的,但是好像小说话本里的绝世高手都是剑客。” “你要习剑可以,但我不能教你。”姬若风摇头。 “为什么?师父你不是精通天下武学吗?剑法难道不会?”萧瑟问道。 “不是,只是你要学剑,不该是我来教。”姬若风望着天空,“萧家人,自有萧家人的剑法。” 第二日,姬若风没有来,而是一身战甲的琅琊王萧若风来了。他望着萧瑟:“听你师父说你想学剑?” 萧瑟一惊:“皇叔你教我。” “你知不知道,我们祖上开国萧毅师从剑仙莫白?要学剑,我们何须同别人学?”萧若风拔出了腰间长剑,“今日,我便传你这趟剑法。” “剑法名,裂国。” 萧瑟猛地睁开眼睛,浑身衣襟已经湿透,他望着那放在屋内的九柄名剑,从床上爬了下来,伸手从剑身之上抚过。 “剑啊,剑。”萧瑟轻声低吟。 他手指轻轻一弹,一柄剑已经夺鞘而出,他轻轻一挥,房门蓦然打开。 一头白发的姬雪正站在那里。 “你来了。”萧瑟收回了剑。 姬雪看着屋内那些剑,皱眉道:“你果然想自己出手了,你都多少年没有用过剑了。” “不用剑,是因为找不到顺手的剑。”萧瑟说道。 姬雪拔出了那柄风吹雪:“诗仙的剑,隽永优美,只是可惜了,这些剑你用的能顺手吗?” “不顺手,但也差不多了。整个天启城能找到最好的就是这些了,我也想借沐春风的动千山,那是最合适的。”萧瑟叹道,“只是剑已经有了主人,别人再用,便不顺手了。” “最合适的不是动千山,而是那柄剑。”姬雪幽幽地说道。 “那是天子剑,而我不是天子。”萧瑟认真地说道。 “所谓天子,是天选之子。天选的!你做不得主。”姬雪回道。 萧瑟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去天奇坊听评书,里面那个说书先生最喜欢一敲桌子喝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先斩菩萨再斩仙!如果雷无桀现在现在这,也会用这句话回你。” “别开玩笑了,你这人现在性格变得奇奇怪怪,我有时候也看不懂你。”姬雪叹道。 “其实我没变,以及,当年我们也不熟啊。”萧瑟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剑法,裂国,萧氏皇族剑法,然而非天赋极佳练不成。上一代只有琅琊王会,这一代只有你会。琅琊王练到了破风境,你呢?”姬雪问道。 “惊龙。”萧瑟淡淡地说道。 “惊龙!”姬雪一惊,“比琅琊王还要上了一层,你大概是这三代皇族中最强的。” “绝生,破风,惊龙,碎天。”萧瑟低声道,“我能入这第三境,你觉得和洛青阳比如何。” “有一战的机会,但是不会比那个无双更好,我那天也在暗处观察过了,洛青阳只用了国殇,还没用礼魂,但是已经在你的惊龙之上了,你若不用出碎天,没有机会。”姬雪摇头。 “那就期待到时候我能爆发吧。”萧瑟接过了那柄风吹雪,重新放回鞘中。 “生死之间的事,也能随缘吗?”姬雪问道。 萧瑟摊手:“天下第一要来杀我,我又能如何?话说把他评成天下第一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姬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传书给司空长风吧,或者联系上百里东君。” “我的事,我自己抗。百里东君抗不了,司空长风抗不了,就是雷无桀,也不能替我抗。生死我说了不算,但生死之间,不能让别人决定!”萧瑟转过身,面对着那九柄剑,身上气势陡然而起,“你先走吧,我要练剑了。” 姬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来,是有一个消息告诉你。” “什么消息?”萧瑟没有转头。 “洛青阳的确是萧羽请来的,但洛青阳的最终目的还是宣妃,他爱了这个女人几十年。他这次来天启,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是现在的天下第一,谁是拦不住他带走想要带的人。”姬雪说道。 萧瑟点点头:“明白了。” 姬雪合上门走了出去,她没有越墙而出,而是在庭院里慢慢地向外面走去,走到某处庭院,却看到一个银衣女子正在月下练枪。 天上皓月当空,地上月落如影。 “司空姑娘。”姬雪打了声招呼,“你的伤才刚好就出来练枪吗?” “他的生死他说了算,但他若选了死,我不同意。”司空千落认真道。 “你听到了?”姬雪一愣。 司空千落笑了笑:“你是白虎,我是朱雀,我们也有自己的使命,你觉得呢?” 姬雪望了一眼腰间的云起棍,笑道:“是啊。” 天启城门外。 一位白发苍苍的中年男子坐在马车上缓缓地行了进来,他的身边,一个黑衣少年正挥着马鞭。 “多谢你载我这一程。”中年男子轻轻咳嗽了一下。 少年看了他一眼:“前辈身体不太好?” “是啊,快死了。”中年男子缓缓说道。 少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天启城里名医多,或许会有转机呢。前辈来天启城,就是寻医生吧?” “不是,我是来寻死的。”中年男子笑了笑,“那你呢,唐门的年轻弟子。” “晚辈唐泽,见过姬前辈。”少年丝毫没有身份被看穿的惶恐,恭敬地说道。 “你是谁的徒弟?”姬若风问道。 “晚辈师从上一代的唐老太爷,如今也在首尊唐怜月门下学习,但是此次晚辈前来,不是为了唐门。”唐泽从腰间掏出了一枚令牌,“而是因为我是如今的玄武。” 433 九剑问道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旧时代的英雄们已经老去或离开,新的四守护重新集结在了一起,他们之中有的还从未相见过,但是他们终会相遇。 而相遇的那一天,天启城终将翻天覆地。 但是如今一切的风波还藏在暗流之下。 当约定的三日之后终于到来,天启城的剑客、闲人以及各方势力早就将宫门不远处的那块空地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 那里附近一共有四座茶楼,赤王府占了一座,白王府占了一座,永安王府和钦天监占了一座,而剩下的那一座则被余下的达官显贵们共用。 宫门之外,九百虎贲郎集结,黎长青按着刀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 兰月侯骑马行在他的身边,笑道:“黎统领,你紧张了。” 黎长青朝地上吐了口痰:“呸,这能不紧张吗!我看这天启城,得变天了。” “你说一个江湖高手就能让天启城变得这样,我们是不是很没面子?”兰月侯耸了耸肩。 “江湖高手进犯天启,也不是没遇到过。当年白羽剑仙一剑划落城匾,雪月剑仙法场直逼天子,但也没什么,因为天启城的底子在,怎么也有几个绝世高手镇场。但是现在……”黎长青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陛下重病,控不住这些高手了,这些高手各怀鬼胎,就等着洛青阳把这天启城弄得天翻地覆,好从中获利。”兰月侯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黎长青摇了摇头:“像我们这样忠心为国的人,终究哪里找!你看那个死太监瑾宣,这个时候在哪里!” “黎统领忠心为国,当时一人独战琅琊军,可谓英勇无比。”兰月侯笑道。 “那天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了,今天这些人敢闹,我就杀他个片甲不留!”黎长青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有黎统领在这里,那我就放心去皇兄身边了。”兰月侯策马往宫门方向行去,“今日华小神医还要来宫里。” “今天来了好多人。”茶楼之上,萧羽幽幽地说道。 苏昌河没有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执伞的身影,低声道:“在看到过之前那两场绝世对决后还敢挑战洛青阳,谁都想知道这位两大剑仙的亲传弟子,剑心冢的传人能有多大能耐。” “那个雷无桀我也见过几次,有这么大能耐?”萧羽问道。 “以他这个年纪,剑术可以算得上惊才绝艳,但是没有无双强,更比不上洛青阳。”苏昌河说道。 “那还来送死?”萧羽问道。 “或许剑心冢有什么独特的心法吧,当年法场一战,李心月也使出了超乎寻常的剑术。”苏昌河说道。 另一座茶楼上,李凡松转头看着身边的桌子空空如也,惑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永安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来?” 谢宣忽然笑了一下:“看来这位雷小兄弟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怎么?”李凡松问道。 “我想我们还是叫些东西吃吧,我们都以为第三日来,必是第三日一早,但现在想想,也可能是晚上。而这事,雪月城的这位雷兄弟还真的可以做出来。”谢宣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李凡松无奈:“早知道问一下了,对了,那位沐家的公子哥去哪里了?” 皇宫之内。 沐春风背着跟着华锦药箱匆匆地往明德帝的寝殿走去。 “师父,这一次真的可以了?”沐春风急切地问道。 “药到病除!药到病除!”华锦兴奋地朝前走着。 寝殿之内,明德帝忽然睁开了眼睛。 兰月侯急忙向前扶起了他。 明德帝眼神空洞,沉默许久以后喃喃道:“孤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天启城大火,而孤,死了。” 兰月侯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听到门口的内监喊道:“华神医到!” 宫门之外。 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起来,茶楼里的人还好,那些聚集在下面的人都开始低声抱怨起来。 “不敢来就别下战书,浪费我们时间!” “永安王殿下怎么结交了这么一个胆小之人,真是识人不慧!” “走了走了,今日怕是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会怕?”无双冷笑了一下,“没见过这么不怕的人。” 萧崇望了一眼远处,喃喃道:“可要是再不来,怕是大家要去永安王府要人了。” “我下去再打一场?”无双摸着身边的无双剑匣,幽幽地说道。 但无论周围的人如何喧嚣,洛青阳依然坐在他的茶棚下,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 一名绿衫女子手执马鞭赶着马车往这边行来。 “那是叶啸鹰的女儿叶若依!”有人很快就认了出来。 让大将军之女赶车,这个姓雷的小子面子还真大! “吁。”叶若依停住了马车,走下了马车,掀起了幕帘。 紧接着一双洁静不染尘的紫靴踏了下来。 全场皆惊。 萧羽立刻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那边。 无双兴奋地敲着剑匣:“有意思有意思!” 李凡松一愣:“这……” 谢宣拍了拍桌子:“上酒上酒。” 不起眼的角落里,满头白发的昔日高手和年轻的唐门弟子也都吃了一惊。他们听到的消息是雷无桀来挑战洛青阳,可是眼前此人…… 一身华美的千金裘,整个人藏在狐裘之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萧瑟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地走上前,他望向洛青阳,有气无力地说道:“永安王萧瑟,前来问剑。” 洛青阳点了点头,没有因为他的语气而有任何不满,也没有因为来的人是他而有半分惊讶,只是淡淡地问道:“好。只是,剑呢?”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腰间没有佩剑,甚至连无极棍都没有带。听到洛青阳的话后,萧瑟笑了笑,伸手一挥,将身上的千金狐裘甩了出去。 众人哗然。 萧瑟的腰间绑着九柄长剑。他解下腰带,将九柄长剑用力地插在了地上。 “剑带来了,九柄够不够?” 434 裂国之剑 在众人的苦苦等候下,天下第一的剑客终于迎来了新的挑战者,的确是来自永安王府,可却没有预想当中的雷无桀。 而是永安王萧瑟。 像是一道惊雷一样炸响在了众人心中。 “有意思有意思。”萧羽大笑道,“苏家长,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苏昌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或许可以有别的意思。” “杀了吧,杀了吧。”萧羽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杀气,“那样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白王萧崇看着下面的萧瑟,惑道:“老六什么时候学过剑?” “我们这一代的剑客,是喜欢比拼数量嘛?我有十三柄,雪月城那个落明轩有七柄,萧瑟又带来了九柄。”无双笑道,“这是剑海战术啊。” “请赐教。”萧瑟手轻轻一勾,那柄前朝剑仙传下来的名剑风吹雪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他踏脚在地上那么一顿。 众人就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微微地颤抖起来。 洛青阳的神色忽然地凝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萧瑟,低声道:“半步神游?” 萧瑟左手轻轻拂过剑身:“说是半步,也可能此生都迈不过。洛先生已经半步神游十余年了,可踏过了那条线?” 洛青阳望着天,喃喃道:“尺水之距,一步可跃,可若湿了鞋,也就败了阵。看来这一次来天启城没有白来,我闭关多年,才发现天下间竟也出现了如此多的少年高手!” “洛先生此行是来杀我?”萧瑟问道。 洛青阳点了点头:“我没有杀人心,却有杀人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也不问了,那就打吧。”萧瑟纵身一跃,手中风吹雪,猛地一旋,“既然先生要杀我,那我只能先把先生杀了。” 虽然这柄风吹雪长得优雅隽永,虽然它背后的故事风雅迷人,可萧瑟用出的剑法,却是无比霸道,凶戾至极的! 方寸之地,绝一切生机。 绝生! 洛青阳的九歌剑也在瞬间出鞘,一出手,也是凶狠凶险至极的大司命剑舞! 两个人都省去了一开始的试探,一出手便尽是杀机。 两柄剑相撞,剑气四溢,围观之人离得近一些的,都感觉到衣角似乎被撕开,脸上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摸了一下才发现脸上已经被剑气割开了口子,吓得立刻回撤往后。 他们现在才明白一点,这场对决和之前的两场不一样,这一场,从一开始就是生死之战。 洛青阳和萧瑟错身而过,洛青阳转身,赞叹道:“裂国剑,绝生境,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萧氏皇族之剑。据说当年萧毅陛下凭此剑战得天下,幸得一见。” 萧瑟站住身,望着手中之剑轻叹道:“去往知何处,空将一剑行。” 名剑风吹雪瞬间碎成七片,摔落在了地上,萧瑟毫不犹豫地将剑柄丢在了地上,走回了剑群,又拔出了一柄剑。 “是裂国剑!”萧崇激动地走到了茶楼的窗口,朗声道,“竟然是裂国剑!” “开国先祖的剑法,竟然被他学了去吗,还真是有意思。裂国剑,天下最难练成的剑法,萧瑟还真是会给我们惊喜。”萧羽手紧紧地攥住了酒杯,“可越是这样,越期待他去死!” 谢宣点头道:“难怪萧瑟带了九柄剑来,竟是为了用裂国剑。” “为什么用裂国剑,需要用九柄?这套剑法这么复杂?”李凡松不解。 “裂国剑,是北离开国皇帝萧毅所创的剑法,是世间最重杀伐之剑,剑法极为刚烈,一般的剑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得住这套剑法。当年萧皇帝用的天斩剑毫无压力,萧若风用的昊阙也能承受,可是十大名剑之外,实在很难找出能与其匹配的剑,就算是天剑阁,也只能找出这九柄勉强能支撑的好剑。”谢宣解释道。 “落花。”萧瑟叹了口气,“昔日花萝公主的佩剑,都是好剑啊。可惜了。” 长风扫过。 萧瑟身形猛动。 持剑已杀至了萧瑟面前。 剑身之上有惊啸之声。 声从何来? 因为风被剑撕开了! “这是琅琊皇叔的剑势。”萧崇闭上了眼睛,聆听着那熟悉的感觉,“是,破风?” 萧瑟直接升了一重境界,从绝生,直入破风。 洛青阳的剑势一转,却变得鬼气森森,每一剑都悄无声息,阴狠鬼魅。 九歌剑舞,山鬼。 萧瑟的剑直接撞上了洛青阳。 风啸声瞬间停了下来,像是被带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洛青阳和他的剑,行踪鬼魅,阴冷狠厉,就像那山间之鬼。 落花剑忽然断了。 萧瑟猛撤,洛青阳一剑跟了上来。 萧瑟左手猛挥,低声吟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个八卦之型现出。 洛青阳一愣:“你练的内功竟然是八卦心门,道门心法?” 萧瑟冷笑:“我师父是姬若风,他练的是天下武学,我也不差!莫说道门,我还会佛门功夫呢!” 两人对话间,洛青阳一剑逼近,刺在了那八卦之型上,萧瑟被剑势所逼,猛退到剑群之边。 “高下立判!”苏昌河沉声道。 萧羽眼中精光大盛:“就到这里了吗?” “如果真的是琅琊皇叔所传,那么的确就到这里了。”萧崇叹了口气,“这套剑法太难了,破风已经是极限。” 谢宣笑了笑:“如果萧瑟真的只能到这里,那么他就不会来了。” 萧瑟长袖一挥,三柄剑同时掠出! 他接过一柄,猛地挥出。 剑断! 萧瑟又拿过一柄,再挥出。 剑断! 萧瑟纵身一跃,握住那最后一柄,劈斩而下! 那山鬼的凄厉之气被瞬间撕开,无声的世界被打破,风声狂啸,隐隐间,似有龙吟之声。 萧瑟一剑劈落,划破了洛青阳的衣袖。 洛青阳猛地向后退去。 萧瑟嘴角微微扬起,此刻的他,身上再也没有半点惫倦慵懒,满是傲然绝世之意。 裂国之剑第三境,惊龙。 435 惊龙不现 “是惊龙!”就连镇定若谢宣,此刻都兴奋地站了起来,“裂国剑法,第三境,惊龙!”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萧瑟轻旋长剑,“洛先生,谁也没有必要藏着什么了,九歌剑舞总不能一场一场跳过去,请出国殇。” 洛青阳一身灰衫飘扬,此刻他再望向这个年轻人时,眼睛里也竟是赞赏之意,他点了点头:“如君所愿。” 九歌剑举起。 剑风狂舞,啸声乍起! 剑风之中似有万千壮士都在悲歌! 在场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声势浩大的绝世国殇剑舞了,但是再一次见到仍然被那倾城的悲凉之气而感染,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悲伤,忍不住……忍不住就想落下泪来。 而在剑势之中的萧瑟,则可想而知,此刻正受着多大的冲击。 无双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就是这一剑,就是这一剑,世间竟有如此绝世之剑!萧瑟你,会如何应对呢。” 洛青阳挥剑高歌:“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李凡松知道这还是上古春秋时代的忠臣屈先生所著的《国殇》之歌,上次谢宣就曾跟着洛青阳的剑舞高歌过,只是这一次,洛青阳竟自己高歌起来,他惑道:“难道洛青阳不着急进攻吗?” “这是在聚势。”谢宣微微皱眉,神色有些担忧。 洛青阳垂首,望向萧瑟,眼神如刃:“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野个屁!”萧瑟忽然握住长剑,暴喝一声。 全场皆惊。 就连洛青阳都愣了一下。 萧瑟微微顿了顿,继续破口大骂:“呔!你这老匹夫!” 这是茶楼里说出先生们最喜欢的话语之一,只要是个恶人正在行恶,主角就能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然后大喝一声:“呔!你这老匹夫!”,就一刀把对方砍了。解气又解恨,每每说来,台下的听课们无不鼓掌助兴。 可这是剑仙对决,怎么变成了茶楼对骂? “你这老匹夫,十几年不出门当缩头乌龟,自以为练成了绝世神功,就跑来天启城找事?这里的事和你有鸡毛关系?你是不是有病?你问剑天启城,天启同意了吗?你砸天启城的牌匾,我们萧家人同意了吗?大理寺在哪儿,还不把他扣起来!”萧瑟轻轻喘了口气。 藏匿在人群里的大理寺卿沈希夺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砸毁城匾是杀头的罪,可他也不是不认识洛青阳,当然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理寺去抓他,那可得一个拿着一口棺材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萧瑟突然不比剑,开始骂人了。只有谢宣哑然失笑:“这不是雷无桀创的,骂剑诀吗?” 剑风中的悲歌之气似乎真的弱了几分。 萧瑟心中暗喜:雷无桀你这破方法还真的有点用,便又指着那天大骂:“唱什么悲歌!就你难受,就你苦闷,就你凄凉,天下间谁活得容易了,就你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我滚!你这老匹夫,谁都知道你是来找谁的,你那师妹……” “够了。”洛青阳怒喝一声。 萧瑟一愣:“你还不让我骂,我就骂你个……没种的胆小鬼!喜欢一个人,和他是不是天下第一,有关系吗?” “有关系吗?” “我说够了。”洛青阳纵身而起,九歌之剑劈斩而下。 萧瑟挥剑一挡,长剑瞬间碎成了几十片,萧瑟吐出一口鲜血,急速猛退三十六步。 谢宣轻叹:“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过了,剑仙一怒,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 李凡松问道:“那萧兄弟,这一骂剑诀,是用对了,还是用错了。” “用对了,不管是怒,还是恨,都不是洛青阳本身的剑势,洛青阳本想聚势,国殇之剑于凄凉之顶挥出,萧瑟必死无疑,如今虽然强,但至少算不上最强。萧瑟给自己找到了机会。”谢宣说道。 萧瑟吐出一口血痰:“断了就断了,我还有四柄剑,我还有四条惊龙!我杀了你这,老匹夫!” 谢宣摇头:“洛青阳和我一般大,骂他老匹夫,不是说我也是老匹夫?” 洛青阳冷笑:“好,我就让你看看,你到底还能有几条惊龙!”九歌剑一挥,竟然冲着地上那四把剑去的! 萧瑟一惊,行到了剑群之边,拔出了地上最大的那柄重剑,迎上剑气猛地一挥。 砰的一声。 萧瑟又退了三步。 手中的重剑完好无损。 可是身边那三柄剑都已经碎成了两截。 洛青阳稳稳落地,冷笑:“你还有几条龙?” 萧瑟哑口无言,顿了顿,忽然骂道:“呔,你这老匹夫!” “小孩子的游戏,也该玩够了!”洛青阳持剑追了过来。 萧瑟左手猛挥:“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他往前猛地一推,八卦之型散成一片道力,冲着洛青阳袭去。洛青阳随手一剑,就把他劈得粉碎。 谢宣叹气:“勉强了。” “妈的,为什么那莫衣用出来就这么厉害?”萧瑟低声咒骂了一句,那洛青阳却已经逼到了眼前,他挥剑一格,被一剑打飞了出去,最后落在了最近的那座茶楼之上。 洛青阳用几乎整个天启城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猛喝道:“吾乃绝世剑仙洛青阳,我要问剑,可有不服?” 这是回应萧瑟刚刚说的那句你要问剑,天启城答应了吗。 但更多的人注意到的是,洛青阳的自称,从“孤剑仙”变成了“绝世剑仙”,这是明显把自己放在了和其他四位剑仙不一样的位置!洛青阳从来都不是一个狂妄的人,但这样的人真的狂妄起来,说明他……杀意正浓! 深宫之内,那位多年未踏出宫门的皇妃,站在自己的寝宫门口,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温柔地笑了笑:“是师兄啊。倒是很多年没听过师兄这么大声说话了。” 436 第四层楼 “我不服!” 一个年轻但喊得更响的声音紧接着响彻天启城。 萧瑟站在茶楼之上,衣衫已经被血染红,身上竟是伤痕,可脸上却没用半点退意,他顿了顿,又喊道:“我不服!如何!” 洛青阳没有回答,纵身一跃,已至萧瑟面前。 “来得好!”萧瑟低喝一声,重剑一甩,立刻就迎了上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好一条惊龙。”谢宣喝下一口茶,“这场对决还没有结束呢。” 本来已经落入败局的萧瑟忽然再次暴起,手中惊龙之剑狂舞。 因为只剩最后一柄剑。 因为穷途末路。 萧瑟将毕生所学,无极棍、八卦心门、踏云乘风步、裂国剑法,全部集合在了一起,冲着洛青阳疯一般地打了出去。 就连洛青阳一时之间也被这疯狂的攻势所震慑住,两个人一时之间对了几十剑,竟一直分不出胜负来。 李凡松皱眉道:“这场对决打得还真久。” 这一语成谶,两个人竟然真的从午时一直打到了黄昏,却迟迟没有分出胜负。萧瑟手中的重剑已经满是缺口,洛青阳的头发披散,竟也多了几分狼狈。 不远处的轿子中,一身锦衣的卿公主笑着问身旁的剑道宗师:“师父可有后悔?我这六哥只说借剑,没说借几柄,更没说借了以后竟然是这样用。” “断了就断了吧。”罗不竟然语气中没有半点惋惜。 卿公主愣了一下,她跟随剑痴罗不也练了很多年的剑了,自然知道这位师父是多么看重一柄剑,当下很是疑惑:“师父,你不惋惜?” “你说一柄剑是希望被供奉于一座大殿之内,几十年不见天光,还是希望能再展芳华,用于绝世之人,折于剑仙之手?”罗不反问道。 卿公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卿儿知道了。” 罗不笑了笑:“永安王殿下是个很不错的剑客。” “但他会输对吗?”卿公主叹道。 罗不摇了摇头:“他比我强,我怎能言他之胜负?” 永安王府之内,一身红衣的少年终于推开了他的房门,从中走了出来。 此刻他的眼睛澄澈无比。 他手中之剑,剑柄之处,似有惊雷暗涌。 雷无桀从没感觉人生中有这样美妙的感觉,他朗声喝道:“萧瑟,快回来,我感觉我现在拔了剑能屠龙,那我们去宰了那个洛青阳!” 无人回应,自然无人回应。 雷无桀皱了皱眉,忽然大喝一声:“管家!” 整个永安王府最勤勤恳恳的管家很快就跑了过来:“雷少爷。” “萧瑟他人呢?”雷无桀惑道。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头道:“殿下他去比剑了。” “比剑?和谁比剑?”雷无桀一脸不解。 “现在城里哪还有其他人比剑,当然是宫门之外的孤剑仙……”管家叹道。 “什么!”雷无桀大惊,“萧瑟他疯了?他会哪门子剑术?” 管家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闪开。”雷无桀一把推开管家,纵身一跃,冲着宫门的方向纵身跃去。 “妈的萧瑟,就你最爱撑英雄,回天启要一个人回,打剑仙要一个人去打!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天启四守护才不能不帮你?呸!还不是把你当兄弟!” “都说为兄弟可两肋插刀,我雷无桀习了十几年的剑,还不是为了能英雄一刻?等以后说书先生说起来,那就是雷无桀为了兄弟萧瑟拔剑生死,决战天启之巅!” “气死我了,等等等等,不能生气,不能乱了剑心。” “也不知道这家伙打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打死。应该不会,这小子逃命的功夫最强。” “唉,等等我啊。” 雷无桀忽然朗声怒喝,声音也贯彻整个天启城:“萧瑟,留洛青阳一命,放着我来!” 萧瑟此刻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怒骂道:“白痴!” “哦?那小子要来了?”谢宣笑道。 李凡松无奈:“所以这是车轮战?” “只要杀了萧瑟,这场比试都不会再有什么意义。”萧羽笑了笑,手中的酒杯丢在了地上。 苏昌河的衣摆轻轻振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苏昌河依然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开。 因为茶楼之下,两个人忽然出现在了那里。 谢宣拔出了万卷书,颜战天手执破军剑。 两名剑仙抽剑而立。 谢宣微微仰起头,脸上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地说道:“请君留步。” 萧瑟勉力站了起来,手中那最后一柄重剑却突然断成了两截。 茶楼之上,无双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剑匣,里面的大明朱雀振鸣不止。 萧崇皱眉道:“你想借剑给他?” “怕是如今的他,承受不起。”无双轻叹了一声。 萧瑟看着手中的断剑,苦笑道:“最后一柄也没了。” 天启城西城,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之内,枯坐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不,你还有一柄。” 昔日战场之上的绝世公子,北离五柱国中最富盛名的谢之则忽然站了起来,往上行去。他此行位于天下第一楼第三层,再往上行,便是第四层。 谁也没有登上去过的第四层。 传说中可以一步登天的第四层。 谢之则推开了门,一片寂静。 第四层里没有剑仙留下来的绝世剑气,也没有钦天监首位天师的魑魅魍魉,可没有重现战场的修罗鬼蜮。 只是放着一柄剑。 剑身黯淡无比,谢之则走进了些,垂下身,抚摸着剑身之上的铁锈。 “许久未见了,天斩之剑。”谢之则轻声叹道。 传说中,只有上天选中的天子才能使用的天斩剑! 可为何是一把锈剑? 谢之则在剑柄之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即长袖一挥:“去吧。” 天斩剑在瞬间破窗而出,直逼天启宫门而去! 谢之则站在原地,望着那柄剑破空而出,微微笑了笑,盘腿坐了下来。 “百年睡梦,万古清风。” 瞬间谢之则整个人化为尘埃,消散不见。 437 天斩之剑 一声尖啸穿透整个天启城! 正用尽全身力气急速奔跑着的雷无桀忽然感觉身边有一剑穿过,他愣了一下,惊叹道:“好快!” 所谓一剑西来! 所有的人目光都移向了那声尖啸传来的方向。 “是什么东西?”卿公主紧皱眉头。 罗不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是有一剑,划破长空。” “什么样的剑,能有这样的威力?”卿公主皱眉问道。 罗不睁开眼睛:“能斩开天地一线的剑。” 就连洛青阳都感受到了那啸声中藏着的危险,持剑冷冷地望着前方,眉头紧皱。 只见天边似有一道火焰燃起。 超出想象的速度,竟与空气摩擦出了火焰,从天边飞掠而来的,竟是一柄燃烧着的火剑。 剑从何来? 不知。 剑往何去? 萧瑟站了起身,冷笑道:“好,既然天选我,那我就应天!”他伸出手,怒喝:“天斩!” 长剑掠过茶楼,猛地直坠而下,落入了萧瑟的手中,萧瑟手猛地一挥,剑身之上的火焰瞬间湮灭,带着那长剑之上的铁锈跌落在了地上,萧瑟举起长剑。 “我们应该是百年来最有幸的剑客了吧,竟然能见到天下第一名剑,天斩剑。”谢宣转身望着那柄剑,低声感叹道。 颜战天竟也点了点头:“是。” 无双激动地走上前:“这就是天斩剑,是黄金打造的吗?” “天斩剑,传说中古代铸剑之神采首山之铜所著,其外表为黄金色,传承千年,被誉为世间第一名剑,也被称为天子之剑,正面画着漫天星辰,背面绘着山川河海。是上天选中的君主才有资格佩戴的长剑。”李凡松眼神满是仰慕,“天下竟真的有此剑,我竟真的能见到此剑?” 萧瑟举起长剑,见漫天星辰。 后覆此剑,现山川河海。 隐藏在人群中的昔日高手姬若风将手里的药丸重新放了回去,他轻吁了一口气:“我这个徒弟,还真的是会给人惊喜啊。” “父亲。”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姬若风没有回头,轻声叹道:“果然是不行了,连你出现在身后我都察觉不到。” 唐泽笑了笑:“我察觉到了,但我没说。” “小弟弟,你很乖。”姬雪伸手挠了挠唐泽的脑袋,“姐姐很欣赏你。” “我怕我要是不乖,你那棍子就砸下来了。”唐泽笑了笑。 “那能不能再帮姐姐一个忙?”姬雪笑了笑。 唐泽点头:“但闻其详。” “帮我把这个老家伙给制住!”姬雪低喝道。 姬若风一愣,正欲抬手,却被唐泽一把扼住了手腕,姬雪猛地拔出腰间云起棍,长棍挥出,轻轻一点,将姬若风藏在怀里的那枚药丸砸了出来。 云起棍再一落,将那枚药丸打得粉碎。 “事情辛先生都告诉我了,父亲,这一次你就交给我们吧。”姬雪沉声道。 姬若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姬雪收起长棍,走上前,望着那举着长剑在众人目光下飘然绝世的萧瑟,眼神中竟也都是憧憬之意:“你看你的徒弟,他长大了啊。不需要再让师父替他出头了,这一次,就交给他吧。就交给,我们吧!” “天斩剑,他凭什么会得到天斩剑!”萧羽怒喝道。 苏昌河也叹道:“看来我们得提前行事了。” “是,不能让他活过今天。活过了今天,萧瑟他,就是皇帝了!”萧羽怒道。 “萧瑟!”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那一身红衣飘摇在远方,朝着这边急速而来,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这位本该是今日对决主角的红衣剑客,终于在此刻姗姗来迟了。 “别拿着剑摆样子了,小心啊!”雷无桀怒吼道。 萧瑟皱眉望向洛青阳。 洛青阳的目光中已竟是杀意。 “天斩剑,好。” “我愿做这天地。” 洛青阳笑了笑,那云层之中,恍惚间有千万壮士悲歌,悲风四起,天雷震动,仿佛顷刻间就会有雷雨而下! “国殇。”洛青阳闭上了眼睛。 瞬间又睁开了眼睛,九歌之剑落下。 “一剑升九霄,见仙人逍遥。”萧瑟也闭上了眼睛。 随即挥剑,见生死。 悲歌骤停,悲风忽止。 天地之间忽归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天骇地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卿公主揉了揉眼睛:“我没有看清。” 罗不叹了口气:“我也没有看清。这怕是我此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了。” 萧崇转头望向无双,想得到一个答案,可无双只在看剑,眼中再无其他。 姬雪冲着姬若风得意地笑了笑,姬若风也跟着笑了笑,唐泽摸着腰间的玄武令牌若有所思。 谢宣笑着望向颜颜战天:“恭喜战天兄了。” 颜战天冷哼了一声:“你也看清了,何来只恭喜我一人?” “我是个读书人嘛。”谢宣笑道,“虽然若能看清此剑之对决,对以后剑道之路大有裨益,升境只在一线之间,但是此刻的我只想作诗一首。” “九霄惊龙不见天,万城悲歌月不圆。 龙见荒台西江月,夫子红颜好少年。” 雷无桀在不远处停住了身,见此剑也惊骇得迈不动步伐了,在那里感叹道:“真是好剑啊。萧瑟,你藏私,你有这么好的剑法,却不教我!” 萧瑟以剑抵地,那一剑耗费了他最后的真气,他抬起头,望向洛青阳。 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望向了洛青阳。 在场中人,若是真的看清了这道剑,那么应该知道,这一剑,国殇被天斩所破了。 洛青阳愿做这天地。 萧瑟也真的斩了这天地。 谢宣看向洛青阳,却是低呼道:“不好!” 洛青阳站在对面的茶楼之上,那漫天云层被萧瑟一剑斩破,光线穿透进来,照射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但同时那云层也化作了漫天雨滴,顷刻间倾盆而下,洛青阳沐浴在风雨之中,一身灰衫无风而扬。 不像是落败之人。 而更像是谪落之仙人。 洛青阳闭上眼,微微抬起头,轻声道。 “我入神游玄境了。” 438 新的天启四守护 金刚凡境,身如金刚,无坚不摧。 自在地境,自在由己,横行在地。 逍遥天境,举剑逍遥,天下难敌。 神游玄境,千里神游,近乎仙人。 这是天下武学如今最盛行的境界划分,而划分这一境界的,正是二十岁时的姬若风。而此刻的姬若风,也正在人群之中。他抬头望向洛青阳,沉吟道:“的确是神游玄境。” 谁也没有料到,萧瑟挥出的天斩之剑,在一剑破了国殇剑舞之后,竟然也间接地帮助洛青阳破了境。 谢宣哑然道:“这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怕是谁也阻止不了他了。”颜战天忧道。 姬雪望向姬若风,姬若风叹道:“是神游玄境,但是初入神游玄境,境界犹然不稳,若萧瑟此刻还能拔剑,仍有机会。” 姬雪又转头望向萧瑟。 他终于还是勉力地站了起来,他低声骂道:“还有完没完啊!” “没有完。”洛青阳居然回了他这句极其无聊的抱怨。 “我还有一剑。” “叫礼魂。” 九歌剑舞的最后一式,与前面的十曲剑舞不同,这一曲不是迎神,也不是迎人魂,这一曲,在于送。 送神,送魂。 “送你归西。” 洛青阳站在茶楼之上,忽起绝世剑舞。 “成礼兮会鼓, 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一剑绝尘而下! 萧瑟举起天斩剑,怒喝道:“呸,你自己归西吧。” 他猛地一剑迎上,天斩之剑上红光一现,竟真的又挡住了洛青阳的一剑。 可是瞬间,他的神思抽离了而去,浑身脱力,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坠去。 洛青阳又出一剑。 这一剑,必要了他的命。 却见银光一闪,一柄长枪拦在了萧瑟的面前。 “落!”司空千落突然出现,长枪一落,硬生生地也挡了这一剑,她同时拉住萧瑟的衣襟,猛地向后退去。 “不要以为有什么事能够瞒着我,萧瑟,也不要想着能够摆脱我!知道了没!”司空千落低喝道。 萧瑟张了张嘴,说的却是:“小心……” 洛青阳又一剑逼来。 那一袭红衣终于落下,刹那间惊雷声乍起,天下排名第四的名剑猛地出鞘。 养剑三日,得剑心一瞬。 心剑一剑撞上了九歌剑。 “你的对手是我。”雷无桀恶狠狠地说道。 洛青阳冷笑了一下:“只凭你?” 剑势瞬间暴涨,雷无桀感觉似有周围的风瞬间狠烈如刀割一般,逼得他步步而退。 这就是礼魂。 这就是神游玄境所使出的礼魂。 “你能帮他挡一剑?可剩下的呢?” “剩下的有我。” 云起棍当头砸下! 三张阎王帖飞袖而出! 洛青阳身子猛地一旋,手持长剑向后退了三步,他止住身,冷冷地说道:“百晓堂,唐门。” “天启四守护之东方位,青龙雷无桀。” “天启四守护之西方位,白虎姬雪。” “天启四守护之南方位,朱雀司空千落。” “天启四守护之北方位,玄武唐泽。” 雷无桀笑了笑:“我们今日是为朋友而来,与师门无关。” 谢宣点了点头,面带笑意:“久违了啊,天启四守护。” 天启四守护是一个与天启城密不可分的传说,虽然随着琅琊王谋逆案,这个传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提起来了,虽然在茶楼书坊之中,说这五个字也是一个禁忌,可是这不代表着人们已经忘记了天启四守护。 谁都记得他们在当时留下的传奇。 而如今,传奇再现。 新的天启四守护重现在天启城宫门之外,他们很年轻。 可是当年的李心月他们,又何尝不年轻呢? 萧瑟苦笑:“你们怎么都来了?” 雷无桀怒道:“我该问你,你怎么来了?我扬名立万的机会呢?” 司空千落冷哼了一下:“是你送死的机会吧。” 姬雪叹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斗嘴吗?” 唐泽点了点头:“对付面前的敌人要紧。” 雷无桀惑道:“你不是唐门那臭小子吗。玄武不是大师兄,有你什么事?” 唐泽笑了笑:“唐莲师兄没做完的事,就让我来代劳吧。” 洛青阳缓缓开口了:“我以为这会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姬雪走上前一步:“这场对决很公平,你还靠着这场对决破了境界,可以说是赚大了。我们比剑输了,我们可以走。” 萧羽攥紧了手中的茶杯:“他不能走。” 洛青阳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是杀人了,既然是杀人,那么就不在对决之中,我们自然能管。”姬雪回道。 洛青阳长剑微微一抬:“你管得了?” 雷无桀长剑一挥:“管得了管不了,你说了不算,我们手里的剑说了算。” 若是对决,一对一当然才是公平。 可若涉及生死,一百个打一个也不为过,只要活下去。 颜战天望着此刻的洛青阳,说实话,这的确是他见过的最强绝的人,就连曾经的百里东君也不如他,可是他却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洛青阳从来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你有没有觉得此刻的他,似乎哪里有些不对?”谢宣幽幽地说道。 颜战天猛然醒悟:“是,此刻的洛青阳有种莫名的着急。” 无双轻抚匣中的大明朱雀,止住了他的震鸣,他轻叹一声:“还真的想和他们站在一块儿。” 萧崇笑了一下:“怎么?后悔没有站在萧瑟那一边吗?” “不是,只是有些激动。”无双感慨道,“激动有这样一个好对手。” “他们能拦得住现在的洛青阳吗?”萧崇问道。 “我也不知道,神游玄境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绝世强者。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对,洛青阳身上的气息,不对。”无双微微皱眉。 萧羽笑道:“义父还真是令人惊喜啊,神游玄境?纵然你拿了天斩剑又如何?终归逃不过。” 苏昌河眼神中透露出某种渴望,这就是世间最接近仙人的境界啊。 只有姬若风一眼就看出了此刻场中洛青阳身上的不对,他轻声道:“洛青阳,受伤了。” 439 天启暮夜 姬若风的话刚说完,洛青阳的衣襟上就出现了一点红心。 很快的,这点红心就迅速地蔓延开来,染红了整片胸膛。 雷无桀一愣:“他受伤了。” 姬雪握紧了云起棍:“就算他受伤了,此刻杀我们一个两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洛青阳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血迹,没有再继续逼近,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该死。”萧羽低喝道,“无心。” 一身黑衣,一直悄悄隐匿在暗处的无心走了出来。 “离开这里。”萧羽转过身,带着众人悄悄离去。 颜战天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惑道:“他们走了。” 谢宣皱眉道:“洛青阳未必会败,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走。” “你现在的确可以拼死再战,我们中至少一半人会死在这里。”萧瑟撑着剑勉强站着,“但是你的伤势注定你没有办法完成你最想做的那件事,你现在需要做一个选择了!孤剑仙!” 洛青阳抬起头,轻轻地举起剑。 “小心!”司空千落立刻持枪拦在了萧瑟的面前。 洛青阳却忽然转过身,面朝着宫门方向,将手中的九歌剑猛掷出去。 “拦住他!”黎长青猛喝一声,拔出长刀。 九歌剑飞过。 刀折。 虎贲郎同时拔出长刀。 然,九歌剑所过之处,均人仰马翻,刀剑竟折。 九歌剑直逼内廷而去。 宣妃娘娘褪下了自己的一身华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白衣,她轻轻挠了挠一直随侍在一旁的小宫女的脑袋:“我走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宫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娘娘你要去哪里?” 宣妃娘娘笑了笑,抬头望了望天空:“去那没有宫墙的地方。” 宫女立刻就哭了出来:“娘娘不要和奴婢开玩笑了……” 宣妃娘娘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那小宫女就晕了过去,她转身往外行去。 一身紫衣蟒袍的瑾宣大监转过身,轻声道:“娘娘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需要和大监说吗?”宣妃娘娘盈盈一笑。 瑾宣大监轻拂衣袖:“自然是不需要的,只是如今宫外危险,娘娘最好还是不要离开。陛下不希望娘娘离开,赤王殿下也是。” “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宣妃娘娘笑了笑,衣袖一振,三枚银针冲着瑾宣飞去。 瑾宣伸指一弹,三根银针断在了地上,他摇了摇头:“娘娘还是请回吧。瑾宣知道娘娘的功夫很好,可是,只要瑾宣在,娘娘还是踏不出这宫门。” “虚怀功。”宣妃娘娘收起了笑意,却仍然没有后退。 忽然一声剑啸穿过,两个人转头望去,只见一柄长剑划破长空,直逼平清殿而去! 那柄剑奇长无比,他们就算没有见过这柄剑,也听过这柄剑。 “九歌!” “师兄。”宣妃娘娘紧皱眉头,趁着瑾宣的目光算在那柄剑之上,立刻纵身而起,冲着宫门之外跃去。 瑾宣立刻反应过来,一掌打去,可宣妃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丝毫不顾后面的强劲掌风,直奔宫外而去。瑾宣没有料到宣妃娘娘如此决绝,也怕自己真的伤了他,立刻撤了掌,心中暗骂一声,随机转过头,看那剑已经到了平清殿之前。 兰月侯握紧了手中长刀。 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苦修狂刀二十年,这一刀,他必须是用过最强的。 只是这最强一刀,是否真的拦得住剑仙这长空一剑? 拔刀! 兰月侯纵身一跃而起。 随即被猛地砸下! 长刀摔落在地! 兰月侯也跌落在了地上,看着那九歌长剑去势犹然未减,怒道:“不!” “八卦!”一个声音忽然在大殿之上响起,若惊雷乍起。 只见穿着天师道袍的齐天尘忽然出现在了那里,他轻甩拂尘,右手缓缓推出,一个巨大的八卦之型出现在了那里。 九歌剑撞上了那八卦道气,终究是停了下来。 “给我回去!”齐天尘拂尘一打,竟真的将那柄九歌剑打了出去。 然而只是瞬间,拂尘散成粉末,齐天尘整个人瞬间苍老了下来,连着吐出三口鲜血,跪倒在地。 而在平清殿内,明德帝同时也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血! 一旁的一名内监见状,立刻跑了出去,推开了大殿之门,高呼道:“陛下遭行刺,驾崩了!” “陛下遭行刺,驾崩了!” “陛下遭行刺,驾崩了!” 消息瞬间在皇宫之中传递! 兰月侯站了起来,立刻冲进了大殿之中。 只见沐春风和华锦正慌慌张张地给明德帝行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样!”华锦慌乱道。 沐春风按住了华锦颤抖的手:“师父,不要急!” 兰月侯冲到了病床前,急道:“陛下驾崩了?” “没有,没有。”沐春风伸手在明德帝几处大脉搭了几下,“还有一息尚存!” 兰月侯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受了剑伤吗?” “剑伤?”沐春风不解,从兰月侯身上拔出了一根银针,只见银针通体乌黑,回道,“是中毒。” 华锦头猛地一抬:“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早就料到我会这么治!他就等着我这么治!他想皇帝陛下死,他想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死!” 沐春风一把按住了华锦的手:“师父,我们还没输!陛下还有一息留存,我们还有机会。” 华锦目光溃散:“不,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 “师父,你不治,我来治!”沐春风立刻打开了药箱,望着里面的珍贵药材,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兰月侯此时忽然站了起来,望着那个第一个跑出门高护的内监,寒声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名内监颤抖地后退了几步:“我……我没有!” 兰月侯抡起长刀,一刀就把他的头颅劈了下来,他一把拉过一旁的一名侍卫:“你,现在去告诉所有人!陛下还没死!” “是!是!”那名侍卫立刻夺门而出。 440 乱起风涌 曾经天启大学士李玉秦曾有言:“谣言,一而传之,十而止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谣言只通过一个人就能够迅速传播开来,但是想要止住一个谣言,则至少需要十个人。 此刻那个正在狂奔的侍卫可能没听过大学士的这句话,但一定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他疯狂地抓住见到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陛下没有死!陛下没有死!” 但依然抵不住“陛下已死”的留言一层又一层的传递出去,直至传递到了宫门之外。 九歌剑被齐天尘一剑打回,落回到了洛青阳的手中,他轻叹了一声:“竟忘了国师的存在。”他转过身,摇了摇头:“也罢!” “黎统领!”一名内侍从皇宫之内跑了出来,惊呼道,“皇帝陛下遇刺,已经驾崩!” “什么!”黎长青惊道,随即转头对着洛青阳怒喝道,“大胆贼人!我杀了你!”他丢掉了手上的断刀,翻身上马,拿起了绑在马上的长枪,冲着洛青阳策马而去。 九百虎贲郎同时怒喝,跟着黎长青急冲而来。 洛青阳微微皱眉,他那一剑有没有得手他很清楚,可听刚刚那名内侍的语气却是无比确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除了他,或许早就有人想杀死明德帝。他猛地抬头,看见茶楼之上,赤王等人早已经悄然离开。 “羽儿。”洛青阳低声喃喃念道,随即转身,推出一掌将那冲在最前面的黎长青一掌打落马上。 黎长青在地上打了个滚,立刻站了起来,长枪猛地挥下:“我杀了你!” 洛青阳已是入了神游玄境的高手,黎长青纵然武功也算不弱,但选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再将黎长青打退出去的时候,却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黎长青这一枪挥下,竟真的划破了他的衣襟。 洛青阳猛退,这才感觉浑身气血翻涌,握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这才知道入神游玄境并没有那么简单,强大的力量也带来强大的反噬,而如今受了重伤的他,并不能抵抗住这反噬。 如果不能及时疗伤……洛青阳提起剑,强烈稳住心神,杀进了那九百虎贲郎之中。 萧崇一把拍碎了面前的桌子,惊道:“刚刚那人说了什么!” “他说陛下驾崩了,是遭人行刺。”无双回道。 萧崇怒道:“是刚刚洛青阳那一剑吗?” 无双沉吟片刻后摇头:“我刚刚感受到了,九歌剑出手凶戾,的确是为了杀人而去的,但是在皇宫之内遭到了一股极强的力量阻拦,并且折返而回,明德帝或许没死,或许被其他人杀了。” “崇儿。”一个浑身的声音响起,颜战天回到了楼上。 “大师父。”萧崇回道。 颜战天沉声道:“我们现在必须离开,回白王府。” 萧崇不解:“为什么?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件事。” “让我们的人去皇宫里打探消息,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颜战天按着腰间的长剑,“你看下面的洛青阳,你看他的眼神,我从没见过洛青阳这个模样。我曾听一位前辈说过,初入神游玄境若是心智不稳则会走火入魔,洛青阳若成魔,他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洛青阳穿行在虎贲郎之中,一剑一剑将他们从马上斩落,眼神变得越来越通红。 围观的人群感受到了此刻局面的突变,立刻散去了。卿公主颤声道:“师父,我刚刚听到那人说父皇驾崩了。” “公主,看来我们得回去了。”罗不沉声道,“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这里都不能待下去了。” “可是六哥……”卿公主担忧地看着外面。 罗不放下了幕帘,低声对着车夫说道:“走!” “萧瑟,刚刚那人说你父皇驾崩了!萧瑟!”雷无桀转身急道。 萧瑟怒道:“我听到了,你……”话还没有说完,萧瑟就感觉胸口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随即就晕了过去。 看来他和洛青阳受的伤,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司空千落摸了摸萧瑟的额头,惊了一下:“像是火烧一般。” 姬雪搭了搭萧瑟的脉搏,低声道:“真气错乱了,不及时医治会死,我们现在回永安王府。” 司空千落立刻背起了萧瑟:“我们走!” 雷无桀点点头:“你们先走,我留下来。” 唐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陪雷兄。” 姬雪不解:“你们留下来做什么?” 谢宣和李凡松从茶楼之上一跃而下,谢宣举起万卷书对着洛青阳:“雷兄怕他走了,这些虎贲郎今日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李凡松也拔出了醉歌剑:“雷兄弟先离开吧,这里就交给我们。” 谢宣无奈道:“徒弟你很自信啊,凭我们两个,能打倒一个走火入魔的孤剑仙吗?” 雷无桀握紧了心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 “师兄。”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全都一愣,这个声音很温柔,可在场之人全都听到了,仿佛这个声音是从心里升起来的一样。 “是惑音功。”谢宣收了剑,“宣妃娘娘来了。” 只见一身白衣的宣妃娘娘从宫门之内飞掠而出,足尖在那虎贲郎的头上轻点,朝着洛青阳行去。她落入人群中,轻轻旋转了一圈,那些靠近她的刀剑都碎了一地。她停住身,那些虎贲郎有人认出了她,都不再敢靠近一步。宣妃娘娘冲着洛青阳盈盈一笑:“师兄,你来了。” 洛青阳眼中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他强自压下内心的震动,点了点头:“我来了。” 宣妃娘娘依然笑着:“来了就好,就是来得有点晚。” 黎长青冲上前:“娘娘!此人谋逆行刺,切不可与之为伍!” “多嘴。”宣妃娘娘一掌把黎长青打飞出去。 洛青阳以剑抵地,忽然整个人半跪了下去,他连吐三口鲜血,一身真气卸去,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宣妃娘娘上前扶起了他:“我们走。” 441 死人所立 “南城起火了,一群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开始烧杀抢夺!” “北城也有暴民发起暴乱,京兆尹府已经派人镇压了,但是根本控制不住!” “西城的烟炮坊被人点燃了,附近的百姓正在四散逃离!” 一个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入了永安王府。 姬雪与姬若风正在屋内给萧瑟疗伤,其他人等候在屋外,听着管家将一个紧接着一个的消息传来。 叶若依皱眉道:“这是谋乱了!” “赤王萧羽,还是白王萧崇,谁在谋划这件事?”雷无桀问道。 叶若依沉吟道:“孤剑仙入京,明德帝驾崩,天启城暴乱四起,这件事一定是萧羽做的!” “皇宫里……皇宫里有消息传来了!”管家又跌跌撞撞地从屋外赶了进来。 “说!”叶若依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陛下,陛下没有死,而且陛下并没有被剑所伤,国师出手拦下了那一剑,陛下是中了剧毒!现在华锦小神医还在救治!”管家急道。 叶若依放开了管家的手,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局势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叶姑娘你也别说瞎话了,外面那情景,整个天启城都乱了!”管家擦汗道。 “禁军呢?大理寺呢?”叶若依问道。 “禁军一半被压在皇宫之内不让出来,说是怕刺客再度行刺,现在已经把太安殿一层又一层地围了起来。剩下的黎都统正带着在城里平乱,可是又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堆江湖高手,专杀禁军!”管家回道。 “是那些还藏身在天启城的暗河,和赤王府的死士。”叶若依皱眉道。 雷无桀问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叶若依沉吟片刻:“封了永安王府,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出!” “我们不出去吗?”雷无桀问道。 叶若依摇头道:“放心吧,我不出去,但是他们一定会找上门的!” 白王府。 萧崇长出了一口气,喜道:“父皇没有死!” “现在明德帝死不死不论,整个天启城都信他死了,如今城里暴乱四起,必是萧羽所为,可是我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白布蒙眼的凌邵翰坐在其中,沉声道。 “这座城里不该活下去的人都会死于这场叛乱,驻守北方的洛城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到时候我就会登基,你便是太医院的首座了。”萧羽拍了拍夜鸦的肩膀,“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最后造成这场混乱的人,是安给萧瑟好呢,还是安给萧崇?” 夜鸦笑了笑,苍白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几分激动:“太医院首座?王爷不必给我这样的虚名,今日之后,整个天下都会知道我回来了。就把这个罪名安给我吧,鬼医夜鸦,我要把这天启城,变成修罗地狱。” 夜鸦刚说完,无数的虫子从屋子内爬了出来。它们极细极小,很快就分散开来,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萧羽提脚避开了那些虫子,有些害怕,又有些惊喜地说道:“这就是夜鸦先生所说的药蛊虫?” 夜鸦笑道:“是,天启城的地狱之门,已经打开了!” 皇宫之内。 沐春风正不断从药箱中找寻着珍贵药材,试图压制明德帝的毒伤。 兰月侯在一旁焦急万分:“沐春风,你能做得到吗?” 沐春风内心焦急万分,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一拳砸在病床边,摇头道:“我治不好的,我治不好的!” “我来吧。”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兰月侯和沐春风惊讶地转过头,只见华锦重新站了起来,眼神重新坚定起来,她一把拿起了药箱,迅速地从其中拿出了自己所要的药材,手一挥,一排银针显在她的面前。 “我是药王谷的正统传人,怎么能输给你这个被赶出师门的家伙?” 华锦手再一挥,十二根银针同时插在了明德帝的身上,明德帝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和缓了些,华锦转头对兰月侯说道:“放心吧,陛下这条命,我一定会救回来的。” 兰月侯看着华锦的眼神,心立刻就安定了下来:“那就麻烦神医了。请务必,保住陛下的性命。”随即他犹豫了一下,又俯下身,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就算神医治不好,也请务必让陛下活过今夜。” 华锦一愣,这句话说得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她转头望向兰月侯,却看到兰月侯眼神中请求的意味,犹豫了一下后点点头:“好。” 兰月侯拍了拍华锦的肩膀,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看到黎长青满身血污地走了回来。 “黎统领,外面发生了什么?”兰月侯问道。 “乱了乱了,全乱了!天启城现在到处杀人放火,已经疯了!”黎长青急道,“宣妃娘娘也疯了!” 兰月侯一愣:“宣妃娘娘怎么了?” “她出宫了,还带走了受了伤的洛青阳!”黎长青怒道,“侯爷,这一次天启城暴乱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禁军我需要再带走一些。” “留下所有的虎贲郎,和一千禁军!熬过今晚,明日陛下就会醒过来,到时候就该好好算算账了!”兰月侯沉声道。 “宫里就拜托侯爷了!”黎长青抱拳说道,随即转身,大手一挥,带着禁军们向宫外冲去。 兰月侯望着黎长青离去的身影,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该死!”沈希夺手中斩罪刀一挥,将面前的黑衣刀客打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江湖高手藏在这些暴民里!” “大人!西城那边也有人在放火!”一名少卿上前说道。 “这是谋乱啊。”沈希夺擦了擦身上的血污,“弟兄们,这是咱们做的,可是一笔大买卖!我们要抓的,可是谋乱反上的极恶之人!” “大……大人!”一个声音惊恐地喊道。 沈希夺怒斥道:“喊什么!这种场面你都害怕吗?别丢了我大理寺的人!” 那名少卿指着前方,手剧烈地颤抖着:“那边有死人……有死人站起来了!” 442 修罗鬼蜮 “说什么胡话,死人怎么可能站起来!”沈希夺一脚把面前吓得浑身乱颤的少卿踢开,提着手中的斩罪刀走上前,可才走了几步他就愣住了。 这个人他记得! 一炷香之前,他亲手一刀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执掌大理寺多年,被称为天启阎罗,精于刑罚之术,最为清楚什么伤能致命,什么伤看上去严重却实际上杀不死人,什么伤表面没有一点伤口但是却会悄悄地死去。而他刚刚那一刀,是绝对的必死无疑。 “被叫了这么多年阎王,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鬼了。”沈希夺抡起长刀,走上前,恶狠狠地说道,“既然能杀你一次,那就再杀你一次吧!”他长刀猛地挥下,一刀斩去了对方的左臂。 可对方却没有半点反应,没有尖叫,没有避退,而是一拳打向了沈希夺。 沈希夺一愣,急忙回撤,胸口却依然被打了一拳,猛退了十几步,几名少卿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沈希夺脸色苍白:“这个人,比刚才要厉害了很多。” “而且中了药蛊的人,不会知道疼痛。” “不会产生畏惧。”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唯一能让他停住身的方法,只有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因为蛊虫是寄生在他的脑袋里,把脑袋砍下来,蛊虫很快就会死掉。” 谢宣坐在钦天监内,对着面前的李凡松、飞轩、紫瞳说道。他们都已经佩好了剑,准备出门帮助禁军稳定暴乱。 “天启城里几位皇子人人自危,现在都闭门不出,也只有靠我们这些三家不靠的闲人了。”谢宣望向门外,忽然神色一惊,“国师!” 只见齐天尘缓缓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那眉宇间尽是疲倦。他对着谢宣点了点头:“希望谢先生了。” “国师,外面情形如何了?”谢宣问道。 “修罗鬼蜮。”齐天尘叹了口气,“只可惜如今我功力已经近乎全失,无法做得更多。飞轩,紫瞳,你们修行的大龙象之力是人间至纯道法,蛊虫这样的邪魅之物天生畏惧你们,你们不需要用剑斩头,只要用大龙象之力击中那些活死人,蛊虫自然退散。” “是,弟子知道了。”飞轩和紫瞳同时垂首。 齐天尘走到了紫瞳身边,俯下身用手搭着紫瞳的脑袋,笑了笑:“紫瞳。” 紫瞳抬起头,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瞬间泪流满面:“师父。” “你天生紫瞳,从小能看到一些不能看到的东西,这是你修道的福,却也是你修道的祸,你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道人,可注定活不过三十。今天师父就拿走你的紫瞳,以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齐天尘慈爱地望着紫瞳。 “师父,这……”李凡松急忙问道,却被谢宣伸手止住,示意他不必往下说。 紫瞳擦了擦眼泪,用头磕地:“徒儿知道了!” 齐天尘搭在紫瞳脑袋上的人微微往下点了点,随即抬起手,等紫瞳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的紫色已经渐渐淡去了。 “走吧。”齐天尘疲倦地说道。 紫瞳站了起来,却又立刻跪了下去:“师父!” “傻孩子,你看外面已是修罗鬼蜮,那些人正等着你去救,你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又会有很多人死去。”齐天尘挠了挠他的头。 紫瞳终于狠下心站了起身,走回到了飞轩的身边:“师父,等我回来。” 齐天尘走到了椅子上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两张糖饼冲着紫瞳晃了晃:“我买了糖饼,回来吃。” 紫瞳点头:“好!” 谢宣将两个孩子往门外推了一下,同时拔出了万卷书,叹道:“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啊。” 齐天尘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将糖饼放在了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千里之外的无名仙岛上,白衣若仙的莫衣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角边滑下一滴泪水,他伸手轻捻那滴泪水,痴痴地望着。 随侍在一旁的百里东君惊讶地望着他:“怎么了?” 莫衣望着手里的泪水,轻声道:“我梦到了,第一次遇见师兄的那一天。” 说完以后,莫衣手里的泪水化为水汽消散,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再入大梦之中。 “把他们的头给我砍下来!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沈希夺此刻已经浑身是伤,他手里的斩罪刀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连杀了三个死人以后他终于察觉出了这个特点。 “大人,大人。”身旁的少卿惊恐地说道。 “又怎么了!”沈希夺怒骂道。 “那是……陈洛……”少卿的声音几乎快哭出来了。 对面那人腿上已经被切掉了好大一块肉,胸膛之处有一个致命的伤口,手上提着一柄大理寺专配的斩罪刀,眼神已经溃散,凶狠地望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陈洛是大理寺任职将近十年的少卿,也是沈希夺最得力的手下,刚才的战斗中他带着一个小队去了另一条街口。 沈希夺只是犹豫了片刻,随即立刻抡起了刀,大步地冲上了前。 陈洛一刀斩向他,沈希夺足尖一点闪到一边,一刀将陈洛的头颅砍了下来。他厉声道:“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同袍了!他们已经死了,躺下才是真正的安息。” “萧瑟如何了?”萧羽问从府外刚刚赶回来的龙邪。 “入了永安王府,一直没有再出来。”龙邪回道。 “萧崇呢?”萧羽又问道。 “也是一样,从宫门之外退回到了王府之内,就一直没有动静。”龙邪摇头道。 “外面呢?”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如夜鸦先生所说,是地狱也不为过。目前禁军,大理寺,京兆尹府都派人在外面维护秩序,可是药人被杀死,他们的兵士也在一个个变成药人,场面很难控制。之前钦天监有人离开,夜鸦先生说过,钦天监其实有克制药蛊虫的人。” “只要出来的不是国师,那就只能止一时之乱。既然萧瑟和萧崇不肯出来。那就逼他们出来!” 443 降魔伏妖 永安王府。 姬若风、姬雪仍然还在屋内为萧瑟疗伤,其他人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着。 “大门锁好了吗?各方都派人把守了吗?”叶若依问管家。 管家一边擦着汗一边点头:“都已经锁上了,但是外面越来越吵,我派人上去看了一眼,说是外面有很多死人在跑!” “死人?”叶若依一愣。 “对,一直在府里住着的冥侯和无禅两位客人听说这个消息,现在已经出去了!”管家急道。 “之前几天他们调查过了,不仅无心,月姬也在萧羽的手上,怕是他们看到此景,担心他们安危。”雷无桀愤怒地一拳捶在了地上,“该死!我却只能留在这里等着。” 唐泽望了屋子一眼,随即转身:“我先出去看看。” “小心。”叶若依低声道。 “放心,我是唐门之人,最不怕的就是这邪诡之事!”唐泽笑了笑,纵身一跃,向着屋外掠去。 “蝶,飞吧。”紫瞳从怀里掏出了那只纸蝶,手轻轻一弹。 那只纸蝶从他手中飞出,落入了人群之中,那些原本气势汹汹冲他们跑来的药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浑身的气力,瘫倒在了地上,那些极细极小的蛊虫从他们的耳朵里爬了出来,但没走几步就散成了粉尘。 飞轩则一掌推出,掌风所过之处,药人被打飞出去瘫倒在地上,也再也没有起来。 谢宣笑了笑:“道法奥妙,倒真的是这些邪魅的克星。” 李凡松无奈:“可是我道法不行,只会用些剑术,我要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吗?” “你虽然不会道法,却有含道法至理的青霄剑啊。”谢宣笑了笑,“你们在这里对付药人,我需要去找一个人。” “谁?”李凡松问道。 “当然是蛊主。”谢宣提剑纵身一跃离开了。 如今这满城的药人,如果只靠飞轩和紫瞳的大龙象力,那么就算他们气力用竭也无法真正杀死一成药人,满是凡是药人,都有蛊主,如果杀了蛊主,那么这满城药人体内的蛊虫就能瞬间死去。 “鬼医夜鸦。”谢宣沉声道,“你该死了。” “大监去哪了?”萧羽问龙邪。 龙邪回道:“去追宣妃娘娘和洛青阳了。” “母妃……他到底喜欢谁?叶鼎之,洛青阳,还有父皇。为什么每一次她的选择都令人无法琢磨呢。”萧羽双手负在身后,手指轻轻敲着手背。 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走,我们去永安王府,这是杀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萧羽终于按捺不住了,向屋外走去。 “那白王府那边呢?”龙邪问道。 “注定没有帝王命的人,又何必管他呢。”萧羽冷笑了一下,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夜鸦先生,府里就拜托你了。” 夜鸦笑了笑:“待殿下凯旋而归。” “在这样的血夜登基,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啊。”萧羽咧嘴笑了笑。 “有生之年,能遇到殿下,真是幸事。”夜鸦由衷地说道。 萧羽耸了耸肩:“可惜别人遇到我们,都是他们的不幸。” 在这个被后世称为“血色之夜”的夜晚,萧羽带着苏昌河以及无心离开了赤王府,他们将以最残酷的血与罚结束这个恐怖的夜晚。 他们踏上了马车,冲着永安王府直行而去,那些药人疯狂地攻击着遇见的每一个人,可偏偏看到这辆马车,纷纷避之不及,远远地就躲开了。萧羽见状笑了笑:“这药蛊之术若用于现场如何?” “太过于阴邪了,除非是穷途末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吧。今夜之后,天启城怕是毁了。”苏昌河说道。 “那就换一座城做都城吧。”萧羽耸了耸肩。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驾车的龙邪转过身:“前面有人。” 萧羽抬头望去,一愣:“是他?” 苏暮雨执着一把伞站在那里,他的脚下已经布满了尸体,几乎是踏在血泊之中。他抬起头,望向马车,淡淡地说道:“苏昌河。” 苏暮雨手忽然猛地一抬,那柄伞突然“砰”的一声爆裂开来,像是一朵花在瞬间绽放,所有的伞骨破裂,露出了里面金属色的细刃,十七根伞骨炸了开来,十七把细刃散射而出,穿透了那些正欲扑上来的药人的头颅,稳稳地插在了两边的屋墙之上。苏暮雨手中原本握着的伞柄露出了尖锐德剑身,他抬起手,对着马车。 苏昌河叹了口气:“看来殿下得先行一步了,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赶上去。” 萧羽点了点头:“那请大家长快一些,龙邪,我们换一条路。” 龙邪调转马头,往着另一条路奔去。马车离开,原地却留下了一个身影。苏昌河手轻轻地敲了一下脸上的银制面具:“苏暮雨,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要和你交手。” 苏暮雨提着剑慢慢地走上前:“当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们之间必然会有此一战。” 苏昌河摇头:“我们本就是活在黑夜里的人,我以为你不会纠结于这样的事情。” “我们暗河身为暗河,不遵从世俗法则,可我们有什么自己的法则,而你做的选择,违背了我们暗河的法则,他不仅不会带领我们进入新的时代,还会葬送整个暗河。我为了苏家,为了整个暗河,一定要在今天杀了你。”苏暮雨淡淡地说道。 “当年你本是大家长最好的人选,却把这位置让给了我。当年的你,无论哪里都比我强,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做了九年大家长,练了九年阎魔掌,十八剑阵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我的对手。”苏昌河沉声道。 “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吗?”苏暮雨忽然道。 这是当年他还被称为执伞鬼的时候,对猎物常常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昌河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俯身:“那就你走你的鬼门关,我踏我的断魂桥。” 当年苏昌河曾被称为送葬师,他们本是一同成长的师兄弟,也曾并肩作战,把对方当成过自己真正的兄弟。 444 杀杀杀 九年前,暗河也有过自己的血之夜。 那一夜之后,苏昌河带上了一副银制面具,遮住了那一夜留下的伤痕,穿上一身黑袍,成为了暗河新的大家长。 而苏暮雨,则摘下了自己身为“傀”的面具,成为了暗河苏家的家主。 老一辈暗河师范、家长们在那一夜全都从人间消失了,只留下谢家的家主谢七刀。他们组成了新的暗河,一个年轻的,更加可怕的暗河。 苏暮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苏昌河手上的黑气越来越浓。 尽管他们可以有很多的话说,因为他们曾是经历过多次的兄弟。 但他们也都明白,再说些什么也没有必要了,不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做出决定不会轻易更改的。 苏暮雨纵身一跃,手中轻剑一旋,整个人足尖轻轻一点,瞬间化成一道旋风,袭到了苏昌河的面前。 苏昌河猛地推出一拳,直接打在了剑尖之上。 整柄细剑被弯成了一条曲线,苏暮雨身子一顿,整个人跃至了空中,左手猛地一拉,十七柄飞刃掠了回来,冲着苏昌河猛地打了过去。 苏昌河比谁都清楚这剑阵的厉害之处,身形猛撤,避开这些锋锐的剑刃。 没有剑势,甚至也没有那难以言喻的剑气,苏暮雨的每一剑都是真真实实的剑。 杀人剑。 这就是苏暮雨,掌控绝顶杀人术的冷血杀手,凭借着只是一双手,以及手上的绝妙技艺。刀丝傀儡术在暗河算不上多么高深的技艺,苏家至少有三成的杀手能够算得上精通,但百年来能到苏暮雨这个境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以剑为名的苏十八,另一个人就是苏暮雨。 十八柄利刃凌空飞舞,露着森森寒光,就连苏昌河也不得不佩服这技艺的绝妙,苏暮雨已经退后了十几步,他将手中的那柄细剑插在了地上,剩余十七把细剑开始在空中飞舞,没有规则的飞舞,像是被神人驾驭着一般,放肆飞舞着。可实际上控制着它们的,却是如今苏暮雨的双手。 苏暮雨已经练成了双手刀阵术,这是当年的苏十八也不曾习成的。 苏昌河眉头微微一皱,就连他也不曾知道这件事,这些年来,即便是他,也不曾了解过苏暮雨真正的实力。 然而苏昌河望着那空中的森冷剑舞,感受着越来越汹涌的杀意,那些飞剑却只是绕着他旋转着,并没有真正发起进攻。 直到苏暮雨手轻轻地沉了一下。 终于,一把细剑朝着苏昌河刺了过去,而苏昌河也动了。他长袖一挥,浑身真气猛地暴起,他就在原地,一拳接着一拳地挥出。 刹那间,清脆的金属声响起,断剑飞扬。 苏昌河冷笑:“苏暮雨,你还是不能够了解。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那引以为豪的杀人术,不过只是杂耍!” 那一个瞬间,苏暮雨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苏昌河。 那时苏昌河还是个倔强的少年,在师范的剑下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师范说:“你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天分的废物。”苏昌河摇头看着自己的师范,眼神中充满狠戾:“你现在比我强,有资格叫我废物,但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两个还给你。” 苏暮雨轻叹了一声,眼神忽然就变了。 那种淡漠忽然消失,被一股炽烈的杀意所充满。 苏暮雨用力地一扯左手,而后突然松开了手。那些飞舞在空中的细剑突然失去了支持,像是暮雨一般,倾洒而下。苏暮雨挥着手中的剑,朝着苏昌河一跃而去。 苏昌河长袍猛地被一阵狂风掠起,他一惊,望向苏暮雨。 这股风是剑风,而这股势,是剑势! 苏昌河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身处在一处荒野之中,那里一片虚无,只有一栋小木屋,执着伞的男子沉默地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雨丝一串串地落下来。 苏昌河曾对苏暮雨戏言:“为什么每次见你,我都感觉天要下雨,四周一片荒芜?” 当时的苏暮雨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太多。 但是此刻苏昌河终于知道了,这是苏暮雨在修炼自己的剑势,他虽然一直以杀人术自居,但是内心深处,或许也曾把自己当成过一个真正的——剑客。 剑客苏暮雨。 苏昌河闭上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这么早就用出这一招。雷家堡一战,他吸取了唐门老爷子的内功要喂养自己的阎魔掌。虽然最后吸取的内力,十之只能存一,但苏昌河仍渐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样的变化。 李寒衣曾在和他们的一战中近乎入了神游,最后走火入魔。 赵玉真杀唐门三老,伤两位杀主,逼退他的那一剑,分明已是神游境界,但是最后却死于一根梨花针。 而刚才洛青阳也突然破境,却很快就几乎失去神智,重伤之下比起之前还要更加脆弱。 神游玄境,既然是巅峰,那么巅峰之上,必然有他不知道的禁忌。 可既然苏暮雨已经拿出了他最后的杀招,那么苏昌河也不得不用出他最强的一掌。 “一瞬入神游,一瞬归天境。”苏昌河默念了一句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掌推出! 就连前任大家长都不曾挥出过的阎魔掌,九成功力。 苏暮雨平静地看着手中的长虹剑在苏昌河的掌中寸寸断裂,轻叹了一声:“今日,败在你的手中了。” 苏昌河冷笑了一下:“当初是你把大家长的位置让给我的。” 苏昌河撤剑猛退,苏昌河一掌将他打飞出去,苏暮雨摔倒在地上,胸前血流不止,他勉力想要再度拔起来,苏昌河却脚轻轻一点,将地上的一柄断剑踢飞起来。 “生于剑,也死于剑。你脱下了杀人者的伪装,那么就作为一个剑客死去吧。”苏昌河手指轻轻一弹,断剑冲着苏昌河飞了过去。 却听“叮”的一声,断剑被一柄忽如其来的飞剑打退。 苏昌河猛地抬头。 只见无双坐在屋檐之上,边上的无双剑匣放肆地敞开着,他晃悠着双腿,对着躺在下面的苏暮雨幽幽地说道:“大叔,我就说你是一个剑客嘛。” 445 旧事了 苏昌河收回掌,抬头望向无双:“你要插手?” 无双笑了笑:“我与苏大叔也算是同行旅人,一起来的天启城,当然也想一起离开天启城。更何况我是白王一伙的,你是赤王那帮的,今天你们摆明了是要杀了所有人自己当皇帝,我插手不正常嘛?” 苏昌河皱眉道:“所有你要和我一战?” “刚刚我也看到了你的掌法,那个瞬间你几乎比入了玄境之前的洛青阳还要更强,和你打我占不了多大的便宜。这样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把人带走,大家长你去找你的赤王殿下,如何?”无双提议道。 苏昌河皱眉思索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无双。忽然冷笑了一下:“差点上了你的当。” 无双一愣,匣中飞剑轻轻震鸣。 苏昌河忽然暴起,纵身一跃掠到了无双的面前,一拳砸下,将无双脚下的那片屋檐打得粉碎。无双持着剑匣猛地向下退去,一手拉起苏暮雨的衣领,一手提着剑匣再向后退去。 六柄飞剑同时冲着上方的苏昌河飞去,却被苏昌河一掌打回了剑匣之中。 震鸣声乍止,剑匣中的飞剑一片死寂。 无双面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看来洛青阳给你造成的伤。比想象中的要更大。”苏昌河冷笑道,“现在的你,连同时唤起十二柄飞剑都做不到了,更不用说大明朱雀。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苏暮雨低声道:“无双,你先离开,不必管我。” “苏大叔,你是个杀手,可你现在说的话真像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你们先走,不用管我!苏大叔,你可歇着吧。”无双笑道。 苏暮雨沉声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已经动了杀心,你不走,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呸。我无双怎么着也是个小剑仙,年纪轻轻就要死在这里?不死!”无双怒道,“大不了拼了!” “苏昌河。”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就连慢慢走上前的苏昌河都停住了脚步。 一个背着书箱的小书童,一个拿着道剑的少年。 “这就是苏昌河。”少年缓缓道。 小书童点头:“就是杀了我们师父的那个苏昌河。” 青城山,飞轩,李凡松。 苏昌河瞳孔微微缩紧:“你们就是赵玉真的那两个徒弟?” 无双拍了拍苏暮雨的肩膀:“苏大叔,我们有救了。” 苏暮雨用手点了身上几处大穴,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洒在了伤口上,暂时止住了伤势,他无奈道:“你刚刚不是还一副你能搞定的样子,现在一副大难得救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你个小剑仙的分。” “大叔你死到临头都会嘲讽别人了,我还以为你是块石头。”无双打趣道。 苏暮雨苦笑:“还没有得救,他们两个,会是苏昌河的对手嘛?” 飞轩在面前轻轻地画了一个符篆,符篆闪出一道光后消散不见,随即飞轩手中忽然传来一阵狮吼。 只见一个近两人高的狮子幻象忽然出现在了那里。 太乙狮子诀! “去!”飞轩手一挥,那狮子幻象冲着苏昌河猛扑过去。 李凡松也朝前纵身一跃,手中长剑闪过一道清光。 “天下第六的名剑青霄。”无双眼中闪过一道惊叹的光。 李凡松刺出一剑,忽然幻成十剑,又成百剑千剑,冲着苏昌河刺了过去。 青城山承袭至尊道法的飞轩,承袭绝世剑术的李凡松,在各自的苦修之后,第一次真正的联手! 天雷震动。 那个瞬间,苏昌河几乎有一个错觉,感觉那死去的赵玉真似乎又活了过来,而且就站在自己面前,重新挥出了那绝世的剑术,通天的道法! “破!”苏昌河暴喝一声,推出一掌。 无双笑了笑:“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啊。” 刚刚苏昌河忽入神游一瞬,击败了那使出了真正一剑的苏暮雨,但是那瞬间仍然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反噬。李凡松和飞轩的联手,或许真的能杀了他。苏暮雨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剑,却发现所有的剑都已经被打断了。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人落了下来,冷冷地望着这边。 赤王府。 冥侯和无禅终于踏入了后院。 此刻的赤王府和外面的天启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有些恐怖。府里的亲兵们聚集在前院,似乎等待着什么命令。而冥侯和无禅则悄悄地潜入了后院。 冥侯望着周围的情景,皱了皱眉:“我曾来过这里。” 无禅一愣:“这么说,月姬和无心可能真的就在这里。” “你当然来过这里。”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脸色苍白的鬼医走进了庭院之中,望着他们二人,“冥侯,好久不见了。” 冥侯望着他,摇头:“我并不认识你。” “我很意外,你竟然恢复了记忆,你虽然算不上完美的作品,但毕竟是我给赤王殿下的第一份礼物。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已经比当时要更强了,我可以把你变得更好。”夜鸦对冥侯笑着伸出了手。 “看来就是他把当初的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无禅沉声道。 冥侯将手中的巨刀放在了地上:“月姬在哪里?” “月姬。”夜鸦轻声唤道。 屋里走出来一个如月光般美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衫,脸上没有半点神情,眼神空洞,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我只能把她变成这样,真是遗憾啊。”夜鸦对着冥侯咧嘴笑了笑,“不过你放心。她是赤王殿下看上的女人,她在我这里过得很好。” “你!”冥侯暴喝一声,拔刀怒起,冲着夜鸦一刀砍去。 夜鸦头也没抬,拉住月姬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四名持着刀枪剑戟不同兵器的紫衣人从屋内冲了出来,那名枪客冲在最前,一枪就将冥侯打了回去。 夜鸦望着这四个人,眼神里满是满意:“萧瑟有他的四名守护,所以我也给自己做了四个。他们很完美,至少比冥侯你要完美很多。” 446 刀枪剑戟 无禅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四个人,随后缓缓道:“他们和之前我们在天下第一楼下见到的几个人一样。” “不,不一样。”夜鸦轻轻摇头,随后咧嘴一笑,“这四个人可是我从几万人里挑出来的高手,他们要,更强!” 当初那四个人,冥侯和无禅就已经招架不住,如今这四个人还要更强……冥侯没有任何犹豫,提起那把门板一样的巨刀,一跃而起,猛地斩下! 四名药人足尖一点,离开了原地,那里瞬间被冥侯砸出了一个大坑,烟尘弥漫。 每个人被陷入绝境的时候都会使出自己的极限,而每个人为了保护珍视的人时同样也会如此。而偏偏此刻,无论是冥侯还是无禅,都已经到了这个境地。 无禅笑了笑,脚一顿,身上肌肉暴涨,挥出一拳。 金刚伏魔神通! 四名药人中,刀客和戟手直接迎向了冥侯,剑客和枪手则奔向了无禅。 冥侯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风,每一招都是极致的杀招,而无禅一身伏魔正气本来天生就是药人的克星,剑客和枪手的动作比起冥侯那边的药人,要迟钝不少。 夜鸦笑了笑:“你们比我想象中要强。这样也有意思,要是猎物实在太弱,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俯下身,手轻轻地落下,四只看不见的小蛊虫顺着他的手爬向了四名药人,钻进了他们的脑袋中。 “这是石心蛊。”夜鸦轻声道。 四名药人身子都顿了一顿,冥侯一刀打中了那名刀客的肩膀,可刀却只是微微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冥侯一愣,那感觉就像是击中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无禅也一掌打了出去,却被震了回来,他和抽刀猛退的冥侯对视了一眼,沉声道:“他们的身体忽然变得坚硬了。” “好,既然要比硬。”无禅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他猛地一运气,整个人忽然就高了一寸,身上的肌肉也在瞬间暴涨! 夜鸦眼神中忽然透露出一种狂热,他惊喜道:“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金刚不坏神通的传人。不要把他杀了,留活口,我要把他做成药人!” 无禅怒喝一声:“疯子。”随即往前一冲,一拳冲着夜鸦砸了过去。 剑客急忙退后,拦在了夜鸦的面前,无禅一拳打在了剑客的胸膛之上,金刚伏魔神通之霸道,竟然一拳把这名药人的胸膛打凹了。 “竟然能把下了石心蛊的药人打成这个样子,真是令人惊叹啊。”夜鸦由衷地赞叹道。 可无禅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那名整个胸膛都被打塌了的剑客抬起了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笑容。无禅一惊,梦的向后退去,但剑客已经迅捷地抽出了他的剑,对着无禅连续刺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响声,无禅不停连退,那金刚不坏神通自然不怕这普通的刀剑侵身,可无禅却初次进入这个境界,已经感觉自己的这副“金身”开始摇摇欲坠。冥侯纵身向前,挥起一刀将那名刀客斩了回去。 “怎么样?”冥侯问道。 无禅轻轻喘着气:“我本来想突袭这个人,那名四名药人失了控制也就好对付的多,可是失败了。我金刚不坏神通撑不了多久,我们只能先撤。” “你们找到了救这座城的方法,却只想着救两个人。无禅小师父,看来你还需要好好再学一下佛法啊。”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无禅和冥侯猛地转头,只见一身白衣的中年文士,一手提着剑,一手拿着酒壶,正坐在屋檐之上。 儒剑仙,谢宣。 “你是儒剑仙?”夜鸦低声问道。 “是,我就是那走遍天下路,阅尽天下书的谢宣。所以我知道什么是药人,什么是药蛊人,怎样能杀他,怎样能破他,所以我来这里找你了。”谢宣笑了笑,甩了甩手里空空的酒壶,将剑提起,“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杀人,可今日不得不杀,我杀人时就爱喝酒,喝了酒就能褪下这一身书生的伪装。”他纵身一跃,跃到了那四名药人的中间。 刀枪剑戟四名药人同时对着他挥出了自己的武器。 无禅和他们交过手,自然知道他们的厉害,当下提醒道:“谢先生小心,他们不知疼痛,身子坚硬如铁。” 谢宣摇了摇头,身形一晃:“我不是说过嘛,我比你们都要更了解他们。”谢宣剑身一旋,整个人身形若穿蝶飞花,游离在四名药人之间,那刀枪剑戟挥得再虎虎生风,也只能擦到他的袖边,随即谢宣的步伐又忽然一变,不再轻盈绵柔,变得威猛而敏捷,仿若天神驾龙飞翔。 “昔有剑客乘风来,一剑惊龙三千里。” 谢宣身形猛滞。 起剑,忽有惊雷乍起,若雷霆万钧。 收剑,刹那风平浪静,似江波粼粼。 四个头颅朝天飞起,却没有鲜血四溢,四具尸体倒在地上,只是起了一些尘土罢了。 谢宣转头,望向夜鸦,眼神里似有醉色:“我刚说了,我杀人前总是要喝酒,但是刚刚我杀的,也不算人,你说是不是,鬼医夜鸦先生?” 夜鸦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煞白了一些,他不怕高手,因为即便再强的高手,对下了几种蛊的这四个药人也一时半会僵持不下。也不怕精通药蛊之术的其他人,因为他们找不到自己这么好的药胚,也绝不会和自己这般将药蛊之术精通到如此地步。可他偏偏遇到了谢宣。 “药蛊之术,西楚的覆灭已经证明了它的有违天道。为什么总还有人要去尝试呢?”谢宣摇了摇头,“有违天道啊。” “什么是天道!”夜鸦忽然怒喝,“胜者才能言道!月姬!” 那绝美如天上之月的美人从屋内再次缓缓地走了出来。 夜鸦冷笑一声,厉声道:“将剑,放在你的脖子上!” 月姬没有任何犹豫,手轻轻一弹,将那柄束衣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447 阎罗索命 永安王府。 “将气运到百会穴,再行一个周天,萧瑟的伤势就能好个七八成,但你这几日都可能动弹不得了。若现在收手,萧瑟睡上一天,就能无碍,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姬若风在一旁,和姬雪说道。 姬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掌又打在了萧瑟的背上。 “你做好决定了?”姬若风惑道。 姬雪点了点头:“这个晚上萧瑟必须在,整个天启城,只有他能结束这个夜晚。” 屋外,雷无桀抱着剑站着望天,司空千落拿着长枪在院落里不停徘徊,叶若依坐在石凳上,时不时朝屋内看一眼。 王府之外,时不时传来惨烈的叫声。 而王府之内,却出奇的安静。 “忽然有一种没有萧瑟,就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感觉。”雷无桀叹了口气,“以前一直嫌弃他烦,可只要他在,我们就觉得这个事能成。” 叶若依点了点头:“这就是萧瑟,总是能给人一种信赖感。” “其实要做什么也不难,谁来了把谁砍了不就是了。”司空千落将长枪往地上一顿。 “还是师姐威武霸气,还好你有在,不然我就是最直接的那一个了。”雷无桀说道。 司空千落微微皱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雷无桀忽然皱了眉头,神色一变:“可是如今外面乱成这样,我们只坐在这里袖手旁观,我的确心里有些不安。” “这是赤王摆下的局,等的就是我们入局。我们只有三个人,能做的实在有限,我们也能把希望寄托在禁军和大理寺的身上了。之前天启也有过暴乱,他们都能快速平定,天启阎罗沈希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叶若依说道。 雷无桀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咚,咚,咚。” 忽然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众人心中一紧,雷无桀拔剑猛地向前走了三步:“谁!” “咚,咚,咚。”只有阴森的敲门声回应着他。 叶若依摇头:“别开门!” “咚,咚,咚。”敲门声变得急速起来。 雷无桀舞了一个剑花:“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啊。客人不是那种可以回绝的类型。” “咚。”又一声敲门声之后。 轰的一声,整扇门忽然被推倒了。 雷无桀愣了一下,皱眉望去,可看清了人,却忍不住惊呼道:“沈希夺。” 大理寺卿沈希夺提着他那柄斩罪刀,就那样站在门口,他的身后,几十名大理寺少卿跟随着他沉默地站着。 他们站在那里,却不说话,透露着一股死寂。沈希夺似乎在望向雷无桀,可那双眸子却已经空了,正往下淌着黑血。 “他已经死了。”叶若依缓缓道。 雷无桀咽了口口水:“虽然刚刚听管家说完已经有些准备了,但是亲眼见到,还是有些……恐惧啊。师姐,你说呢?” 司空千落握着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退了几步:“我……有点怕。” 雷无桀无奈道:“师姐也会说出‘怕’字来?” “我……怕鬼。”司空千落颤抖着说道。 雷无桀摇头:“每当这个时候就愈发怀念大师兄,大师兄若是在,一定会说,人间正气,岂有鬼邪之说?都是邪魅之法,一刀劈了便是!” “可是大师兄不在。”叶若依补了一刀。 “那就只能让我这个小师弟代劳了!”雷无桀提着心剑朝前猛地掠去。 那边已经死去的大理寺众人也跟着沈希夺同时冲了进来。 雷无桀身形何等之快,一个纵身就跃入了人群之中,剑起剑落,稳稳地刺中了他们的胸膛。唯有沈希夺那一柄斩罪刀很难对付,一刀挥下,竟斩碎了雷无桀的衣袖。 “又一件凤凰火啊。”雷无桀哀叹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顿,整个人几乎贴地而行,他一边往后掠去,一边提起了剑,在沈希夺的胸口轻轻一点。他退到了叶若依和司空千落的身边,站了起来,背对着大理寺众人,得意地笑道:“果然是死人,脑子没有活得时候好。搞定了。” 司空千落脸色煞白:“你真的确定你搞定了?” 雷无桀转过头,发现大理寺众人一个个都完好地站在那里,只是有几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伤口,但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卧倒,就好像雷无桀给的致命伤只是给他们挠了挠痒。 “见鬼了。”雷无桀低声唾骂了一声。 司空千落急道:“这本来就是见鬼了。” 两个人对话间,大理寺众人已经径直地冲了过来,雷无桀骂道:“杀不死的对手,该怎么打?剁成肉泥吗?” 司空千落足尖一点,躲开了一柄砍过来的刀,枪尖一点,敲在了一名少卿的脑袋上。司空千落因为恐惧,这一下力道用得极大,竟一枪把那个人的脑袋给敲了个稀烂。她身形猛退,避开那些污秽,心里一阵恶心,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叶若依掏出一张黄符,在剑上一抹,整柄剑都燃烧了起来。那些药人不知道是畏惧火焰,还是畏惧叶若依的道剑,都不敢近叶若依的剑,纷纷避让。 于是雷无桀就成了所有人围攻的对象,他的一身红衣被斩得七零八碎,他狠下心来,一剑把面前的药人懒腰斩断,可那少了半个身子的药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吓得他几个猛踢,才把他给甩掉。他怒骂道:“我这是在做梦吧!我这是在做梦吧!” “雷无桀!”叶若依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具尸体,猛然悟道,“你试一下,把他们的头砸烂?” “这么恶心?”雷无桀被叶若依的话吓了一跳。 “快!”叶若依低喝一声。 雷无桀不敢再犹豫,一剑敲下,眼前的大理寺少卿脑浆四射,雷无桀强忍住心中的恶心,足尖一点,在这些药人的头上掠来掠去。 “有用!”叶若依喜道,“或许也不需要这么恶心,雷无桀,把他们的头砍掉。” “得罪了!”雷无桀落地,望着眼前的沈希夺,抱歉地说了一声,随后长剑一挥。 “叮”的一声,竟被沈希夺挥刀挡住了。 “忘记你功夫不错了。”雷无桀懊恼地说了一句,持剑退了三步。 外面似乎又有一批药人涌了进来,他们像是潮水一样地涌向雷无桀。雷无桀终于震怒了,长剑一抬。 平地一声雷! 所有药人都被这一剑逼退,雷无桀再度纵身向前,一剑斩下了沈希夺的头颅! 448 生死一线 沈希夺的头颅飞了起来,整个人却依然朝前走了三步,才缓缓地瘫倒在了地上,腿还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再也没有半点动静,算是真正的死绝了。 “我明白了,只要砍下他们的脑袋,这些死人就不会再动了,算是真正的死了。”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师姐你快下来帮我,这么多人,我一个人……” 司空千落摇头,答得果决:“我不要!” “那好吧,师姐你怕鬼我不怪你,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来对付这些……魑魅魍魉!”雷无桀一咬牙,持剑猛地一旋,又将一个人头砍了下来。 雷无桀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纵马行了几里路都无法平息内心的震动,直到最后被萧瑟拉住,不然他相信自己会一直狂奔下去,直到座下的快马精疲力尽,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坚定着心中的想法,依然很抗拒提剑杀人这件事。 这个江湖,分出胜负就够了,何必要论生死呢? 可惜他已经不在江湖,而是沉浮在这个朝堂之中,在朝堂之上,他的选择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如果他不动手,那么他必死无疑,这里的人都必死无疑,更何况,这些本来就是死人! “我不是杀你们,只是把你们送回你们本该去的地方罢了。”雷无桀剑一转,“按照和尚的话怎么说来着?对,超度!” 一个又一个的头颅飞起,一个又一个的药人朝他扑过来,雷无桀已经杀红了眼。 他已经算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感觉那第一批闯进来的大理寺的人们,已经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了。可又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一批又一批地涌了进来。雷无桀的一身红衣被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污,他的脸上也沾上了血污,以至于一向来看上去天真无害的雷无桀,都展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戾。 最后精疲力竭的雷无桀,站在布满庭院的尸体之间,以剑抵地,喘息道:“这一批,杀光了。” 可话音刚落,忽然地上跳起来一具尸体,冲着雷无桀扑了过去,可才跳起来,就被一道银光砸碎了头颅。 司空千落一跃向前接住了那把银枪,冲着雷无桀看了一眼:“放心,小师弟。不会让你一个人作战的,剩下的那些,就交给我吧。” 雷无桀长吁了一口气,问道:“师姐你不怕了。” 司空千落也吐出一口浊气:“说实话,刚刚看你杀得疯狂,我也有些麻木了。” 之所以司空千落终于决定出手,是因为他们同时又听到了府外的脚步声,似乎受了某种指引,那些药人总是一批又一批地往这里赶过来。可是忽然,那些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马嘶。 药人不会骑马,更不会勒马而停。 来的是普通人。只是外面的修罗地狱里,有什么人还敢这样策马而行? 雷无桀、司空千落、叶若依退到一边,屏息而立。 马嘶之后,三个人从马车上行了下来。 赤王萧羽行在最前,龙邪随侍在一旁,一身黑衣的无心沉默地跟在最后。他们走进了永安王府,看见那满地的尸体,神色间却没有太大的波动。萧羽还对站在那里冲自己虎视眈眈的三个人笑了笑,说道:“听说我的六哥在和洛青阳对剑的时候受了伤,本王特地来这里看望他。” “他没事,王爷请回吧。”叶若依回道。 萧羽伸出手,龙邪将一把弓箭递了上去,萧羽接过弓箭,猛地拉紧了弓弦,随即手一松。 一枚羽箭破风而出,冲着叶若依急袭而去。 叶若依伸出手,那枚羽箭在她手中急速旋转着,再也没有办法前进一分。 萧羽将弓箭甩在了地上:“你们不管谁,都没有资格和我说话,我要见萧瑟。” “好。”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屋门被推开,穿着一袭千金狐裘的萧瑟走了出来,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望向萧羽:“你要找我?我在。” 赤王府。 谢宣冷冷地望了夜鸦一眼,又看了月姬一眼:“想不到你还会做出要挟人质这样的事情。” “是啊,因为走投无路了,所以只能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夜鸦走过身,伸手抚摸了一下月姬的脸庞。 “放下你的手。”冥侯沉声道。 “去吧。”夜鸦拍了拍月姬的脸,伸手握住了她脖子上那一柄束衣剑,将它放了下去,“找你心爱的人去吧。” 月姬的眼神微微有些迷茫,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 “听从你的直觉,这个时候你最想站在,谁的身边。”夜鸦笑着退到了一边。 月姬转过头,望着冥侯,依然是一脸茫然。冥侯望向月姬,可眼神中却满是期待。 “谢先生,希望帮忙留意一下夜鸦,他的行为有些反常。”无禅说道。 “放心,他的行为并不反常。如果行事向来乖戾独行的鬼医,选择了要挟人质这样的行为,才是真正的反常。”谢宣回道。 月姬走到了冥侯的身边,冥侯一把将她拉在了自己的身后。 夜鸦望向谢宣,点了点头:“先生懂我。” “但这并不会阻拦我杀你。你是蛊主,只要你死了,这场天启城的混乱就能够停下来。”谢宣淡淡地说道。 “能够死在儒剑仙的剑下,是我的荣幸。”夜鸦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但是很遗憾,我不希望死在任何一个人的剑下。”他将匕首一把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中,随即右手轻轻一拧,脸上的表情终于凝固在了最后一刻,身子向前扑倒,摔倒在了地上,鲜血瞬间弥漫开来。 “我们走。”谢宣站起身,收起了剑。 冥侯将身边的月姬懒腰背在了身上。 可正当他们朝着门外走去的时候,已经死去的夜鸦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谢宣猛地扑了过去。此刻的夜鸦瞳孔已经溃散,胸膛上的那个窟窿还在不停地淌着血,毫无疑问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他却复生了! 在他死前,鬼医夜鸦就已经将自己炼成了一个药人! 449 生死之间 “小心!”无禅大喝一声,纵身向前,双手合十,整个人身上金光一闪。 “咚”的一声,鬼医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 无禅连退三步,呕出一口鲜血,金刚不坏神通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给破了。谢宣转身伸手扶住了无禅,望着此时已经没有了神智的夜鸦,叹了口气:“竟如此疯狂,把自己也炼成了药人。” 可惜现在的夜鸦已经无法回答他了,他的身子逐渐的大了起来,外表上似乎渐渐显现出了石纹,指甲也慢慢得变得锋锐了起来。 “都是执念啊。”谢宣叹了口气,提剑轻声吟道,“三十年生死两茫,两百里孤坟守望。夜来残魂还乡,谁对那铜镜梳妆?” 万卷书瞬间离手,谢宣身形一晃,已经到了夜鸦的身后,他伸手接过了那柄剑,擦去了上面的血污。 夜鸦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 无禅惊叹道:“先生的剑术真是令人惊叹。” 冥侯看着夜鸦的尸体问道:“先生刚刚吟的诗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诗。鬼医夜鸦曾经也是药王谷的弟子,是如今药王辛百草的师弟。他年轻时医术天下闻名,不逊色于辛百草。可后来妻子得了重病,谁也无法治好,死在了药王谷。他从那天起,就开始执着于一些能逆转生死的医术,被药王谷逐出师门,后来不知所踪。”谢宣收了剑,轻声叹道,“都是执念啊。生死之间,并没有逆转的可能,就算人能够重新站起来,却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了。” “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也炼成药人呢?”冥侯问道。 “我只是猜测,他也想知道一个人死了,随后又成为了药人,那么这样的药人会不会有一点意识,会不会还算是真的活着。”谢宣叹道,“可是死了就是死了,鬼医夜鸦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不甘心。” 冥侯一惊,急忙向前走了几步:“那月姬……” “放心吧,你怀里的这个美人,是活人炼成的药人,只是失了神智罢了。听萧瑟说你以前也是这样?你能变好,她自然也能。死人炼成的药蛊人才是真正的死人,不必担心。”谢宣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在月姬面前晃了晃,月姬的眼珠里跟着那根手指快速地转动着。 冥侯先是舒了一口气,随后又很是不解:“谢先生,你在做什么?” 谢宣眉头微皱,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问月姬:“你可认得我是谁?” 月姬一脸迷茫地看着谢宣。 “你可认得背着你的人是谁?”谢宣又问道。 月姬还是一脸迷茫,一言不发。 谢宣一愣,收回了手指头,低声道:“难道我猜错了。”他转身,纵身一跃,踏在了屋檐之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长街上依然传来恐怖的叫喊声,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爬起来,疯狂地朝着面前的人扑去。 “杀死蛊主也不能结束这场混乱嘛?”谢宣轻轻地敲着手中的剑,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一惊,“难道说,夜鸦根本就不是蛊主,那么蛊主是……” “先生,怎么样了?”无禅刚刚运气压住了伤势,抬头问道。 “去永安王府!”谢宣纵身一跃,朝着远处的永安王府行去。 天启城的一处无名客栈中。 一身白衣的宣妃娘娘正在给洛青阳疗伤,洛青阳的脸色由黑色变为紫色,再由紫色变成白色,几番变化之后,洛青阳的呼吸才变得平缓起来。 门外,一具一具的尸体倒了下来,从房间门口一直堆积到了楼梯口,一身紫衣蟒袍半点血污都没有沾染上的瑾宣公公转过身,望向宣妃娘娘:“娘娘,瑾宣已经在这里当了一个时辰的护卫了,怕是只有陛下才有这个待遇。你的伤可疗好了?” 宣妃娘娘挥了挥手:“快了快了。” 瑾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娘娘,你已经运了三个周天,在这样下去,孤剑仙本来已经被压下去的伤可能都会复发,何必呢?不过是想借这些药蛊人的手来耗费我的气力,方便你们一会儿逃走罢了。” “你还真是个老狐狸。”宣妃娘娘秀美一挑。 “我是不是老狐狸我不知道,我跟随陛下多年,朝堂之上见过太多风云诡谲,娘娘这些不过是小把戏,瑾宣都懒得拆穿。”瑾宣公公说道。 宣妃娘娘站了起来,将洛青阳放在了一边,走到了窗边:“大监来,无非是看住我们,不让我们离开天启城?” “是。”瑾宣答得干脆。 宣妃娘娘也问得直接:“为什么?” 瑾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一个皇帝的妃子,一个王爷的母妃,跟一个江湖剑客走了,这说出来,皇帝的面子放哪里,王爷的面子更是搁在何处?赤王萧羽既然想当皇帝,自然不会愿意当上了皇帝还被天下人耻笑。 “羽儿都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当皇帝了,还需要在意这些名誉上的事情嘛?”宣妃娘娘仿佛看穿了瑾宣的内心,直接问道。 瑾宣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殿下怎么想的,我也不能胡乱揣测,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宣妃娘娘冷笑了一下,“若是真的奉命行事,那么此刻你应该待在平清殿里守护着陛下,那才是你的使命。” 瑾宣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的确是最得浊大监真传的弟子,连性子都一模一样。能忍,也够狠,相比而言,瑾威真是愚昧。”宣妃娘娘合上了窗户,转身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瑾宣一愣。 “我有两个儿子都在这座城里,一个半死不活,一个不是龙袍加身,就是血染天启,我怎么可能离开这座城呢?带我去永安王府吧。”宣妃娘娘盈盈一笑,“我知道羽儿一定去了那里。” 瑾宣轻叹一声:“娘娘久居深宫,消息倒是挺灵通。” 一旁的洛青阳忽然睁开了眼睛,从榻上走了下来,沉声道:“带我们去。” 450 战无心 瑾宣看着洛青阳笑了笑:“洛先生伤好了吗?” 洛青阳脸色苍白:“没有。” “那是自然,三日来洛先生连续对决了颜战天、无双、萧瑟,之后又和新的天启四守护打了一场,和国师对了一剑,又被禁军围攻。就算是剑仙之身怕是也撑不住,可惜我对剑道并不精通,不然也想与这世间仅有的绝世剑仙打上一场。”瑾宣幽幽地说道。 洛青阳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深意,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瑾宣,沉声道:“天启城卧虎藏龙,若与大监对决,我不敢言必胜。” 瑾宣收起了那刻意透露出来的气息,淡淡地一笑:“洛先生自谦了。” 宣妃娘娘俏眉微皱,不满道:“瑾宣,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瑾宣一愣:“娘娘误会瑾宣了。” “那就带我们走。”宣妃娘娘不满地说道。 洛青阳轻轻摇了摇头,师妹还是当年的师妹,无论是与当时的江湖第一叶鼎之,北离之主明德帝,以及现在的绝世剑仙洛青阳,还是面前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内监之首,这位师妹似乎完全不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颐指气使,仿佛听从她的命令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瑾宣大监久居深宫,也习惯了这些,点了点头:“娘娘,请。只是瑾宣好奇,到了以后,娘娘打算怎么做?” “还能打算怎么做?我要把我的两个孩子都救下来。”宣妃娘娘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着瑾宣,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瑾宣则忽然朗声长笑起来,仿佛在笑一个白痴。 洛青阳则走到了门边,看着屋外的那一地尸体,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宣妃娘娘,若有所思。 永安王府。 萧瑟缓缓地走到了雷无桀、司空千落和叶若依的身边,他看着那一地尸体,摇头道:“老七,这一回,你做得太过分了。” 萧羽耸了耸肩:“过分吗?可你还活着啊。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可以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萧瑟抬头道:“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因为你的存在,我的武学、才赋在皇子中从小到大都只能排第二。稷下学宫里,你入学便是祭酒门下弟子,我却要和那群蠢猪在外学宫一起待着,整整两年才拜入祭酒门下。我勤修武学,想在武学之上有所成就。可你却十七岁就入了逍遥天境,当时我就知道,我的天份虽然高,却永远高不过你。后来你离开了天启城,那些人的目光才终于投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偏不想和你一样做个天之骄子,我就要摆出纨绔的样子给那些人看,我就是让那些人知道,我和你萧瑟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也能成为天子!”萧羽望向萧瑟,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可偏偏这个时候你又回来了!千金台之宴,你把所有人都逼了过去,就连父皇都亲自到场!琅琊王兵变,眼看着已经打进了内宫,你偏偏也能三言两语,就把那十万大军赶走。孤剑仙问剑天启,你竟然还能伸手引来天斩之剑!” “我承认,你的确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我永远可不能胜过你!”到最后,萧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对视了一眼,发现司空千落眼神中满是崇拜,他心里默默地感到了一阵悲哀,如果萧羽知道,他的一番发自内心的话反而加深了别人对萧瑟的崇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想了。 但萧羽却忽然笑了,看着萧瑟朗声长笑起来。 萧瑟摇头道:“今天的你很奇怪,和平常的你太不一样了。你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所以的话都藏在心里,小时候便是这样。虽然看上去爱说话,一般说得都是废话,可今天,你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说明你,此刻并不冷静。” “是,我做梦就在想着这一天,而这一天真的已经到来了。我的确无法再按捺现在的兴奋。”萧羽收起了剑,瞪大了眼睛,“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萧瑟拿起了腰间的无极棍,指向萧羽:“就凭你吗?” 萧羽微微撤后一步,一直站在后面的黑衣无心走到了他的面前。 萧瑟摇头:“你知道为什么你永远没有办法胜过我吗?因为你,总是想借助别人的力量。而我,只相信我自己。” “还有你的朋友。”雷无桀走到了萧瑟的身边,一身红衣飘摇。 ”两个打一个是不是不太好?”萧瑟问雷无桀,“要是无心知道了,会嘲笑我们的。” 雷无桀摇头道:“被无心嘲笑,并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因为无心连他师父都嘲笑,有时候连佛祖也要奚落几句。只是我到现在也还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和尚,怎么会被人利用。这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吧?” 萧瑟看着面前那个一身黑袍,浑身透露着森森鬼气的无心,左手轻轻地在腰间搭了搭,那里藏着一个小药瓶,里面是华锦炼出来的药水,就要让无心喝下去,那么这药人之术就能被解,可是看现在的情形,首先得把无心打趴下,才能把这药水给喂进去。他皱眉沉思着,以无心如今的功力…… “你们有一句话说错了。”司空千落忽然持枪纵身一跃,随即冲着无心一枪砸去,“不是两个人打一个,是三个人!” 无心猛地抬头,手轻轻一挥,一个黑色的大钟忽然显现在了他的面前。 般若心钟神通! 司空千落一枪打在这心钟之上,竟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她感觉手上一阵酥麻,长枪几乎脱手而出。无心抬头望了她一眼,咧嘴一笑,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长枪。 “小心!”萧瑟一棍打来! 却依然晚了。 无心长袖一挥,司空千落整个人被他引了过去,随即无心挥出一掌,重重地打在了司空千落的胸膛上。 长枪脱手而出,司空千落吐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萧瑟急忙收了棍,接住了她。 无心只用了一招,就将已经入了逍遥天境的司空千落彻底击垮! 451 佛心所向 萧瑟抱着司空千落稳稳落地,雷无桀长剑一挥,拦在了他们面前。 “师姐怎么样了?”雷无桀问道。 萧瑟搭了搭她的脉搏,眉头微蹙:“伤势不轻,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师父。” 姬若风和姬雪走了过来,接过了司空千落,姬若风望着无心,沉声道:“这小子被炼成了金身药人,不好打。” 萧瑟问道:“什么是金身药人?” 姬若风答道:“是西楚药人之术下能炼成的最好的药人,需要最强的药胚,最好的药引,最极致的技术,更重要的,这是个和尚,和尚若有佛心,由佛入魔,成金身药人,则堪称无敌。” 交谈间,无心已经掠了过来,长袖一甩,卷住了雷无桀的心剑。雷无桀猛地一个翻身,长剑一抬,试图将无心整个人都翻起来。 无心顺势跟着剑翻身跃至空中,垂首望向雷无桀,眼中泛过一道紫光。雷无桀一惊,只感觉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势直压而下,他半个脚踝陷入土中,举剑怒抗。 “和尚,留点情面啊!”雷无桀怒喝一声,一剑甩开无心,纵身一跃从土中飞起,挥剑砸下,剑花缭绕,瞬间舞成千百朵。 无心一抬手,一个巨大的心钟现出,挡住了雷无桀的心剑。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萧瑟!” 话音刚落,那一棍已经打下! 那般若心钟被砸得粉碎。 萧瑟落地,左手轻轻一划,一个八卦现出,伸手一掌打在了无心的胸膛上。无心被打得退后三步,眼中闪过一道红光。他忽然暴喝一声,一身黑袍被震得粉碎,露出了下面那一身洁白如雪的白衣僧袍,他那颗俊俏的光头在这一席月光之下显得更加秀美,而那一抹通红的眸色则更显出了几分妖冶。 “你想用道法心法来唤起他的神智?”雷无桀问道。 萧瑟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好像,适得其反了。” 雷无桀望向无心,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生气了?” 无心抬起头,足尖一点,身形已经掠到了雷无桀和萧瑟的身边,他张开双手,若大鹏展翅,一把扼住了两个人的喉咙,朝着地上砸去。烟尘弥漫,无心却没有趁势追击,而是似乎被什么惊了一下,直接撤步退了回去。 烟尘散去,站在那里的雷无桀上身已经不着片缕,一身虬结呃呃肌肉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变得通红,眸子也变得和无心一样火红火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好久没用这门功夫,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火灼之术。业火境。 叶若依皱眉不解,火灼之术是燃烧自己,强行提升力量的武学,对于拳法、掌法等武功很有助力,虽然雷家堡的武学中,指法、拳法都是天下一绝,但是雷无桀钻研更深的明明是剑术,在这个生死存亡时候,为什么雷无桀要弃剑用拳? 萧羽问龙邪:“大家长怎么还没来?” 龙邪低声回道:“大家长被缠住了。” 萧羽一愣:“那个苏暮雨这般厉害吗?” 龙邪点头:“根据探子来报,一开始苏暮雨和大家长的对决在伯仲之间。但是最后大家长的确是赢了,可偏偏无双城的那个新城主赶来了,还有从青城山来的两个道士,那两个道士武功也是不弱,大家长一时脱不开身。” “钦天监,还有白王,他们还不安分。”萧羽脸色铁青,“大监呢?” “大监……不见了。”龙邪背后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萧羽冷冷地问道。 “大监原本去找宣妃娘娘和孤剑仙了,但是途中甩开了我们的人,自己行动了。所以我们现在不知道他在何处。”龙邪颤声道。 “罢了,放冲天火,让大监来这里。”萧羽望着那忽然陷入了沉默的无心,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雷无桀看无心愣住了,心里大喜:“果然我猜得没错,要想唤起他的神智,必须得让他看到一些有回忆的东西。他对我的剑法很陌生,但对我的这门功夫可很眼熟。看拳!” 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行。 然后无心的白衣僧袍只是轻轻被一阵风掀起了一些。 “我真想把你给做成药人。”萧瑟由衷地感慨道。 无心纵身一跃,一掌打下。雷无桀瞬间使出浑身解数,惊神指、无方拳甚至是从大师兄唐莲那里偷学来的海运,和无心很快地缠斗在了一起。 萧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们缠斗。 雷无桀怒道:“萧瑟,我压根儿打不过他,以前的他就打不过,何况现在的他,你不帮忙看戏呢?” 萧瑟看着无心的拳法步伐,脑海里快速地思考着。 他们第一次见这和尚,从棺材之中爬起,风华绝代。 他们与这和尚结伴,见长弓追命,百鬼夜行。 和尚传他们武艺,慷慨赴死。 和尚废去一身功夫,反得佛门神通。 后来关键时刻出现,救自己于生死之间。 这样一个堪称风华绝代,算尽人心的和尚,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药人?为什么会被人陷害利用?他若想逃,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他?他若愿死,谁又能把他变成这副模样? 只有这个可能,他愿意被人利用,是刻意让自己陷入囹圄之中。 那么他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这样一个和尚,早就算好了自己的路。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如今解开这一切的方法,自己是否能想到? 天启城里,能够为他铺后路的人是谁?他能够信赖的人是谁? 是自己,还有雷无桀! 萧瑟一惊,能够救无心的只能是他们?那么……萧瑟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高喝一声:“雷无桀,用那门武功!” 雷无桀一拳把无心打了出去,身上蒸气澎涌,仿佛整个人坠入了仙境里,他喘了口粗气,摆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拳法起手式。 少林寺七岁小僧人也会摆的,大罗汉拳。 452 佛心见魔 萧瑟想起了那个月夜,一身白色僧袍的无心踏在屋檐之上,沐着森冷的月光,忽然仰天一笑,长袖纷飞,临风飞舞起来。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高处听龙吟。 昆仑之殿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和尚收了衣袖,垂首望着自己,认真地说道:“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 萧瑟的眼睛里浮现出当初的画面,随即闪过一道紫光。 罗刹堂神通。心魔引。 另一边,雷无桀一套拳法打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他这一段时间以来,日日习剑,却从来没有忘记每日打一遍这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曾有平常武僧打五十年大龙王拳也能做到灰中取火,石上开花,又何况雷无桀练的本来就是有大奥义的真神通! 无心长袖纷飞,雷无桀虽然拳法打得如有神助,却仍然穿不过他的两只白袖。雷无桀对着萧瑟高声道:“萧瑟,快来助我!” 萧瑟一抬手,沉声道:“天斩!” “你以为你能人剑合一,喊一声就能剑来吗?”姬雪没好气地一脚把脚边的剑踢了起来,冲着萧瑟飞了过去,萧瑟接过长剑,纵身向前,喝道:“破开他的防御。” 天启城内,哀嚎四起。 谢宣正带着无禅和冥侯以及月姬冲着永安王府狂奔而来。 冥侯问道:“为什么那个夜鸦已经死了,药蛊之术却仍然没有解?” 谢宣回道:“下蛊的人不一定就是蛊主,我方才也没有想到这层意思。夜鸦把蛊主下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冥侯语气中有几分焦虑:“是谁?” “应该是药人中最强的,无心。”谢宣沉声道。 无禅和冥侯相视一眼,都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可他们赶路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之上,一个少年正站在那里,一身黑衣随风轻摇。 “你是唐门唐泽。”行近了些,看清了对方面目后,谢宣惑道,“你不是该在永安王府。” 唐泽笑道:“有其他人镇守够了,我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形。” “看到了,有什么感想?”谢宣说道。 “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了,可惜我只有一个人,阻止不了这些。”唐泽淡淡地说道,“先生这是要去永安王府?” 谢宣扭过头,向左侧望去,看到了那条长街上的情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希望你能成功。” “也希望谢先生可以成功。”唐泽回道。 “再见。”谢宣纵身一跃,带着众人继续往永安王府的方向行去。 唐泽俯下身,继续观望长街上的情形,忽然瞥到了角落里似乎有一袭红裙飘过。 “天女蕊……”唐泽沉吟道,“这就是他们一直说的,莲哥的红颜知己?” 长街之上,苏暮雨正坐在一旁调理真气,飞轩和李凡松联手已经在苏昌河手下走了近百个回合,两个人都已浑身是汗,渐落下风,那柄青霄剑之上的虹光已经愈来愈黯淡,飞轩毕竟年幼,大龙象之力已经近乎枯竭。苏昌河冷笑:“你们想要为你们师父报仇,可你们和你们师父相比,却是远远不如啊。” 李凡松暴喝一声,转身飞旋而下,无量剑在瞬间运到极致。 “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无量破万法,一剑破万剑!” “来得好!”苏昌河伸手,一把抓下。 无量剑影瞬间归于虚无,苏昌河右手一把握住了无量剑,身形往前一顿,竟把李凡松撞飞了出去,他右手一挥,无量剑腾飞出手,插在了一旁的楼阁之上。 无双忘了苏暮雨一眼,苏暮雨点了点头:“去吧。” 无双一把打开了无双剑匣,十二柄飞剑夺鞘而出,他聚了许久的气息,才能勉强运起这十二柄飞剑,机会转瞬即逝! 李凡松在原地微微一顿,再度拔剑而起! 青霄剑已经被夺,剑从何来? 还有一柄桃木剑,名醉歌。 醉酒高楼,少年英雄! “飞轩!”李凡松高呼道。 飞轩运起最后的大龙象力,一把将李凡松推了出去,李凡松剑势蓬勃,配着那十二柄飞剑瞬间撕开了苏昌河的防御,苏昌河右手阎魔掌一把拦下了十二柄飞剑,左手阎魔掌压住了李凡松的绝杀一剑。 空门大开,浑身皆是破绽。 可是李凡松和飞轩都没有再战之力了,就连无双也一口鲜血吐在了剑匣之中,匣中大明朱雀震鸣不断,可他却摇了摇头,终究放开了手。 忽见那一袭红衣少出,三刀乍现,冲着苏昌河的空门刺去。 “暗河苏昌河,为唐莲殉葬吧!”天女蕊怒喝一声。 “来得正好!”飞轩拍手高呼。 苏暮雨却眉头紧皱:“不好!” 苏昌河冷冷一笑,他是何等精明的人,虽然方才天女蕊离得不近,但他又何尝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他就有最后一步杀招等着她。 苏昌河张开了嘴,舌下一根银针轻轻吐出,冲着天女蕊咽喉而去。他冷笑一声,所有的人都将死在这里了,暗河苏家家主,无双城城主,青城山掌教弟子,以及这个女人,联手也并不是自己的对手。 却忽然有一个黑影出现,那人伸手轻轻一弹,将那根银针弹飞出去,随后左手拉着李凡松,右手抓住天女蕊,将他们一把向后掷去。可他自己却朝前贴着苏昌河而去,苏昌河一掌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于是,他就像一朵花一样地绽放了。 衣衫碎裂,朱颜小箭、红颜泪、阎王帖、龙须针,无数的暗器从他的身上炸裂而出。 苏昌河身形再快,反应再敏捷,内力再强,却也防不住那么多的暗器同时射出,他猛地后撤,双掌狂舞,试图把所有的暗器拦下来! 唐泽连吐三口鲜血,跪倒在地,却依然抬着头,惨笑着:“苏昌河,该为老爷子偿命了。” 453 杀人偿命 苏昌河也退了三步,止住了身,双袖一挥,散落了一地暗器。 李凡松上前把重伤倒地的唐泽拉了回去,忧道:“这么多暗器,没有一个打中?” “唐门的万树飞花还能这样用?大开眼界啊。”无双感慨道。 飞轩喘着粗气:“无双兄,你可看清了?” 无双摇头:“最后一点没有看清。” 苏昌河往前又走了三步,忽然脸色变得煞白,低头望着右手指尖,那里慢慢显现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随即蔓延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珠。他猛地抬头,望向唐泽的右手。 唐泽冷笑一声,轻轻甩了下右手,那里握着一个小盒子,盒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暴雨梨花针! “这是怜月首座临行前特地交给我的,死在暴雨梨花针下,也算是轮回报应了。”唐泽勉强站了起来,他的经脉在那一掌之下至少被震断了十几处,就算及时医治,怕是一年之内都无法运功了,但能换苏昌河一条命。 值了! 苏昌河运起浑身真气,试图寻找那一根被刺入体内的梨花针,但刚一运气,就感觉浑身似乎有千千万万根针在同时扎它,一身真气立刻卸去,再也不敢妄动。当初他联合唐门三老,以暴雨梨花针暗算赵玉真和李寒衣,最后逼得赵玉真为救李寒衣而身亡,如今自己也被梨花针所伤,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你死定了。”唐泽缓缓道,“没有人中了梨花针还能活下来,即便你是暗河大家长。” 苏昌河没有回答,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都是死,那么你们就陪着我一起去地狱吧! 他再猛地睁开眼,强行去玄游。 只是瞬间,一身黑衣飘到了苏昌河的面前,一把断刃瞬间刺穿了苏昌河的胸膛。 “你!”苏昌河瞪大了眼睛。 苏暮雨微微抬起头,一双眸子平静如水。 苏昌河缓缓举起了掌,掌心黑气澎涌。 “不好!”李凡松惊呼一声,正欲出手相助,却被唐泽伸手拉住:“不能去,去了死的就是你。” “师兄。”苏暮雨忽然轻声唤了一句。 苏昌河愣了一下,竟缓缓将手放了下来,他低下头,退了三步,望着胸膛之处的血不停地往外流着,喃喃道:“暮雨,我错了吗?” “世间并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每个人守护的东西不一样。有人想守护天下,而我,想守护我们暗河的子弟。”苏暮雨放开了手,沉声道。 “今日,就由你为我送葬吧。”苏昌河转过身,盘腿坐了下来,他轻声吟道,“极地地狱可见光明。” “云雾皆散得见明月。”苏暮雨手轻轻地按在了苏昌河的头顶,他就再也没有半点气息了。 飞轩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师父的仇报了。” 李凡松纵身跃起取下了插下楼阁之上的青霄剑,怒道:“太便宜他了,我要斩去他的首级。” 苏暮雨忽然转过身,对着李凡松伸出一掌。 李凡松愣了一下,说道:“你虽然最后弃暗投明,帮忙杀了苏昌河,但你也是杀死我师父的人中的一个,你若敢拦我,我不介意把你也杀了。” “弃暗投明?”苏暮雨轻轻摇头。 无双走上前,拦在了两人之中:“你们看四处那些药人,刚才他们畏惧这小道童的大龙象之力不敢靠近,现在也朝这里涌过来了。如果我们在这时候又打起来,怕是都得死在这里了。” 唐泽点头道:“我们现在需要离开这里。苏昌河已经死了,唐门和青城山的仇都已经报了,不必节外生枝。” 无双对苏暮雨说道:“苏大叔,我们这一段的缘分怕是要在这里尽了。” 苏暮雨俯下身,将苏昌河抱了起来,他背对着无双,没有转头:“你是个很好的剑客。” 无双笑道:“大叔也是。” 苏暮雨笑了笑,不置可否,抱着苏昌河的尸体纵身一跃,朝着天启城门的方向奔去。 “他要离城而去了?”李凡松问道。 无双点头:“大叔不是说了吗?有的人要守护这个天下,而有的人,比如他,只想守护暗河。这个天启城里已经没有暗河了,他就没有必要留下去了。而你们,该回永安王府了。” 唐泽皱眉道:“萧羽带着其他人去永安王府了?” “没错,苏暮雨拦下了他们的马车,只有苏昌河走了下来,其余的人继续往永安王府去了。这个时间,足够永安王府整个覆灭了。”无双回忆着那辆马车,沉声道,“里面有股气息,很可怕。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李凡松背起了唐泽:“我们走。飞轩,你去找紫瞳,调理一下气息,继续杀那些药人。无双,你同我们一起走吗?” 无双背起剑匣,挠了挠头:“说起来其实我是白王那一伙的,跟你们还算不上同道中人,我得回府看看情况再说。” 李凡松转过身:“再见。” “希望再见时不用刀剑相向。”无双诚恳地说道。 “我们永远不会刀剑相向的,因为我们都是用剑的啊。”李凡松离开下说了最后一句话。 “真是好烂的笑话。”飞轩叹了口气,望着另一条街的方向跑去。 无双背起剑匣,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真是好长的一个夜晚啊。” 永安王府。 雷无桀已经将那套大罗汉伏魔神通打到了极致,从叶若依这边望过去,几乎都能望见罗汉本相乍现,雷无桀一身红衣之下,倒看出了几分金身的意味。但若说雷无桀成了罗汉,那么无心就像是个佛,雷无桀永远只在他的掌心徘徊。雷无桀感觉意识已经渐渐不清了,他明白这是火灼之术的反噬,急道:“萧瑟,出剑了!” 萧瑟长剑举天,沉声道:“碎天!” “你倒是碎啊!”雷无桀怒骂道。 萧瑟跃至空中,长剑一横,似于天下明月融于一体。 无心抬起头,却微微眯了下眼,仿佛那不是月亮,而是太阳,光芒刺眼。 萧瑟持剑劈斩而下! 454 无心有心 无心对着空中的萧瑟缓缓伸出一掌,这一掌是对萧瑟挥出的,但率先被打出去的却是雷无桀,他被击飞到了叶若依的身边,叶若依急忙扶住他:“怎么样?” 雷无桀苦笑:“怕是爬不起来了。这无心……身后怎么有一条龙?” 果然在无心的身后,真气澎涌之中似有一条天龙盘旋而起,无心一掌对天,天龙咆哮,气势惊人。 “这是……”雷无桀大惊,“什么功夫?” “无法无相功第九重就会现出心中本相,天龙相,果然不愧是叶鼎之的儿子。”正从远处掠来的瑾宣望着这一幕,感慨道。 谢宣也停住了脚步,皱眉道:“这几乎已经能和魔教东征时处于顶峰的叶鼎之不相上下了。” 天外天最强的武功,最强的宗主。 北离皇族最强的武功,最强的皇子。 谁能更胜一筹? 萧瑟一剑将那天龙幻相劈得粉碎,碎天一剑直逼无心眉心,无心双掌一合,一掌把那天斩之间握住。 “无心和尚!”萧瑟猛喝。 “你名叫无心,可真无心!”萧瑟再喝。 “看着我,看看你的心!”萧瑟又喝道。 那无心倒真的抬起了头,看向萧瑟,萧瑟眼中紫光一闪。 用尽全身真气瞬间将那心魔引运到极致。 无心忽然愣住了,身后真气瞬间散去,天龙幻相也消失不见,无心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萧瑟,喃喃道:“我的心?” “你的心!”萧瑟大喝道。 萧羽见状大惊,怒道:“龙邪!” 龙邪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弯刀,迅速朝前掠去。 “只知道偷袭的东西。”一声怒斥响起,白衣秀美的女子拦在了萧瑟的面前,一棍子拦住了龙邪的弯刀。姬雪强自压下胸膛里翻滚的气血,对着龙邪和萧羽怒目而视。 “该死的东西。”萧羽也拔出了剑。 “该死的应该是你。”一个厚重的声音响起,萧羽抬起头,发现冥侯背着月姬,提着巨刀站在屋檐之上。无禅看着那边的无心,急忙想要冲过去:“师弟!”却被谢宣伸手拦住,谢宣摇了摇头:“先不要过去。” “无心,看一看你的心!”萧瑟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无心那原本溃散的目光忽然清澈了一瞬,他缓缓开口:“萧瑟,你能别念叨了吗?” 萧瑟一喜,急忙掏出了那个药瓶,正欲打开。 姬雪在这个时候再也压制不住自己体内乱涌的气血,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龙邪见状大喜,手中弯刀猛地掷了出去,竟将那药瓶打得粉碎! 萧瑟急忙高喝道:“雷无桀。” “都说爬不起来了啊!”雷无桀怒骂一声,半跪在地,冲着那边一拳打了过去。 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行! 药瓶中跌落下来的药水瞬间化为一团水雾,萧瑟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团水雾,水雾瞬间将无心笼罩了起来,无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当初百里东君让莫衣饮下孟婆汤的方法,如今萧瑟和雷无桀故技重施,竟也顺利救下了无心。 萧瑟长舒一口气:“雷无桀,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你还是有点用的。” 雷无桀瘫软在地,全靠叶若依的一双腿在自己身后支撑着,才没有躺下去。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顿时觉得……受了伤也挺好,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温香软玉的舒畅…… 却忽然被一巴掌拍醒! 叶若依俯身抓着他的肩膀,目光通红。 雷无桀立刻清醒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叶若依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雷无桀,不能睡,睡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雷无桀这才明白叶若依是误以为自己支撑不住了,急忙摇头:“我……我只是没力气了,伤得不重,死不了的,放心吧。”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萧瑟抱着姬雪走到了姬若风的身边,“师父。” 姬若风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萧瑟笑道:“师父教得好。” 冥侯和无禅从屋檐之下落到了无心的身边,随侍在他的两旁,虎视眈眈地望着此刻站在那里的萧羽。 龙邪退到了萧羽的身边,低声道:“殿下,现在我们……要退吗?” “退?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了。”萧羽望着手中的剑,冷笑一声,“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呢。” 谢宣扭头看向王府外的长街,轻声道:“这些药人还没有退去。” 难道无心也不是蛊主? 那么蛊主是谁? 谢宣对着姬若风轻轻摇了摇头,这里熟悉药蛊之术的怕是只有他们二人了。 姬若风略一思索,忽然一惊:“萧羽你把自己做成了蛊主?” 萧羽冷笑:“你可以杀了我试一试,但若我不是,天启城就会变成一座死城了。” “我会有很多种方法让你说出来。”姬若风沉声道。 “百晓堂的手段我自然听说过,只是……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吗?”萧羽冷笑。 此时唐泽和李凡松也赶回了永安王府,萧瑟望向唐泽,问道:“如何?” “暗河大家长苏昌河已死。”唐泽沉声道,“尸体已被暗河苏暮雨带走。” 萧羽神色微微一变:“苏昌河这个废物。” 叶若依放下雷无桀,站了起来:“萧羽,承认吧,你已经败了。” 谢宣忽然转过头,面色阴沉:“又有几位老朋友来了。” 三个人从屋檐之上掠起,缓缓落地。 倾城美人,宣妃娘娘。 绝世剑仙,洛青阳。 天启大监,瑾宣公公。 雷无桀望向萧瑟,萧瑟看着雷无桀,相对无言。 “我猜这个时候,你们两个估计想抱在一起大哭一场。”谢宣落在了他们身边,“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无奈,敌人总是打不完,自己这边不是非伤即残。” 雷无桀摊手:“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萧瑟无奈:“我大概还能出三剑?” 唐泽苦笑:“我如今功力尽失。” 李凡松一把握住了剑,可手却不停地在颤抖:“师父……我……” “可是还有我啊。”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想起,水雾散去,一身白衣,眼神澄澈的白衣僧人站了起来,扭过头望向萧瑟和雷无桀,眉毛一挑,“我没有看错你们两个,救出我的,果然是你们。” 455 旧时隐秘 无心看了看那边深色阴冷的萧羽,以及还未动手就气势慑人的洛青阳和瑾宣,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躺着跪着就连站着的也都各个衣衫褴褛,忍不住长叹一声。 “为什么小僧这次出场,又是在如此危机之时,救人于危难之中?” “难道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命,小僧命中果然这就是那佛陀临世,是光芒万丈的存在啊。小僧本不欲成佛陀,奈何佛陀欲成我。” 无心连声长叹,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谢宣笑道:“叶宗主这话似乎有些耳熟,上次也说过。” 无心冲着谢宣垂首致意:“谢先生,许久不见了。” 雷无桀笑骂道:“我们才刚刚把你从万劫不复中救出来,你就在这里吹牛的,你的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 无心双手合十,微微摇头:“非也非也,小僧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若入地狱,必有出地狱之法。心魔引,大罗汉秘法神通,练得不错。” “是大罗汉伏魔无敌金刚神通。”雷无桀纠正道。 无心愣了愣,笑了笑:“我随便乱说的,我哪记得那么清。” 萧瑟皱眉道:“和尚,你怎么会遭人利用,落入这般境地?” 无心没有回头,只是转身望向那边的众人:“生是大梦,死是大觉。恍然一梦,已过去了多久?”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何时才算入梦。 无心似乎也不需要别人回答,双手摊开,缓缓道:“身后的这些都是小僧的朋友,你们杀不得。” “你大概睡太久了,不知道面前的都是些什么人。”雷无桀无奈道,“那个穿灰衣服的是洛青阳,五大剑仙中的孤剑仙,几个时辰前入了神游玄境,是如今的武榜第一人。那个穿着紫衣蟒袍的是天启五大监之首,据说和北离国师不相上下,是北离朝中两大高手之一。” “都很厉害,我若是方才失神的药人状态,倒是不惧他们。”无心坦然道。 “还有一个。”雷无桀看着那个绝美的女人,微微一犹豫。 “是我妈。”无心直截了当地说道。 “对,是你妈。”雷无桀无奈道。 无心望向宣妃娘娘,宣妃娘娘也望着无心。 “我小时候曾千百次想过,以后见到你时会说什么。后来长大了,决定见到你的时候转身就走,就像当年你转身就走,但后来又想想,你大概会毫不在乎吧。所以就想,还是说实话吧。母亲,我很想你。”无心长叹一声。 宣妃娘娘也眼含泪花:“世儿。” 萧羽持剑拦在了两人之间:“母妃,你要认这个人做儿子?” 宣妃娘娘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不是我要认这个人做儿子,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 “当初你抛下父皇,跟了这个叶鼎之,后来又抛下叶鼎之,随了父皇,现在又要跟着洛青阳走。母亲大人,我想问问。”萧羽冷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宣妃娘娘叹道:“我从未爱过萧若瑾,只是当年奉于师命,为了整个师门,在太安帝的安排下与他成婚。后来我遇到了叶鼎之,他说愿意带我离开这座监牢一样的城,我一辈子从没遇到过活得如此张狂的人,很快就对他心动了。可是离开之后,我却又放心不下你,那一年其实我只是想偷偷回来看你一眼,然后把你带走。但是叶鼎之误解了我,我一直想找他解释,却再也找不到他。再相遇时,他成了魔教教主,要席卷这个天下……羽儿,放弃吧,跟着我离开这里……” “闭嘴。”萧羽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想离开天启城,但我不想。这里对于我来说,不是监牢。这里很快就要属于我了,我是这座城的主人,我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无心的神色有些呆滞,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这个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们有时候想的过于复杂了。”谢宣拍了拍无心的肩膀,“不过当年叶鼎之率魔教东征,倒也不全是娘娘的错,其间错综复杂,实在难以说清。” 萧瑟皱眉思索着,看来宣妃娘娘不一定站在萧羽这一边,那洛青阳的态度就很明显了,真正支持萧羽的只有瑾宣大监,然而瑾宣大监,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上却看不出紧张的样子,也似乎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师兄,打晕萧羽,带走他。”宣妃娘娘往后退了一步。 洛青阳望了瑾宣大监一眼,瑾宣双手拢在袖中,冲着洛青阳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萧瑟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道:“娘娘,这一切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老七这一次做了一件无法被原谅的错事。他想杀我,想夺皇位,我都不在意,可他想杀我的朋友,想毁掉整个天启,这就很值得在意了。” 宣妃娘娘一愣:“你要杀羽儿?” “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做,国家自有王法,可是娘娘你看那里,大理寺卿沈希夺已经死了,所以对不起,我需要代劳了。”萧瑟持着剑往前走了三步。 瑾宣大监依然抬头望着远处,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洛青阳手放在了剑柄上,他受了不小的伤,但萧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自认为此刻的萧瑟并不会是他的对手。 谢宣在心里盘算着两边的实力,自己这边还能动手的只剩下自己和无心,其他人不过是强撑着没有倒下,对面则也只有瑾宣和洛青阳,他自信能不输给瑾宣,那么剩下的,其实就看洛青阳了。 洛青阳的伤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意志,如果他起了必杀之心,那么自己这边怕是很少能有几个人能活下去。 就当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萧羽忽然笑了:“你即便杀了我,药蛊之术还是不能解。天启之城还是会毁掉,不要一副以为自己赢了的样子。萧瑟,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456 六根清净 全场寂静。 萧瑟望向谢宣,谢宣摇了摇头:“鬼医已经被我杀了,但是药蛊之术没有解,我本以为在无心身上,可是如今无心也好了。这蛊主,究竟被下在了谁的身上?” 叶若依恍然大悟:“是陛下身上!” 萧瑟勃然大怒:“萧羽你大胆!” 萧羽笑了笑:“你又敢如何?” 若是这蛊被下在了陛下的身上,那么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段日子里,明德帝的病总是时好时坏,为什么萧羽可以这般有恃无恐,如果他的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那么他早就已经死了,可他的对手偏偏是萧瑟,虽然外表有些冷漠,可是却满是妇人之仁的萧瑟!萧羽摊开双手:“来杀我!” 洛青阳却突然眉头紧皱,他想起了当时从天启城里送来的那封信。 义夫,请速来天启,助吾杀萧瑟,杀萧若瑾。 所以他最后才会出那长空一剑,为的就是杀了明德帝。 可是人若死了,这药蛊也早就死了,如果说当时明德帝已经死了,那这天启之乱……根本不会爆发。 不对! 洛青阳猛地转头。 那个瞬间,萧瑟也已经醒悟了,都抬起了头。 宣妃娘娘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痛楚,弯腰跪倒在地。 那一袭白衣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冲着萧羽急掠而去。萧羽猛退,用尽所有力气猛退,却依然无法再退。 白衣挥落。 萧羽站在那里,面色铁青,瞪大了眼睛,不能想象眼前发生的一切。 无心的右手此刻成拈花状,却偏偏拈住了萧羽手中的那枚玉铃铛,他抬起头,望向萧羽,微微含笑:“我猜,你是要以这个东西来威胁我和孤剑仙,为你杀人,对吗?” 宣妃娘娘忽然感觉身上的那一阵剧痛忽然散去,她茫然地坐在地上,却也瞬间醒悟,转头看向萧羽:“羽儿,你!” 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这蛊并不在明德帝的身上,而是在,宣妃娘娘的身上! 连洛青阳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九歌剑忽然出鞘,直指萧羽,剑气蓬勃,杀意骤起,院内之人几乎都被震得往后退了三步。 “师兄,住手!”宣妃娘娘喝住了他。 洛青阳强自压下剑气,低喝一声:“大逆不道。” 萧羽看向无心,眼睛似乎要瞪出血来:“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陷入你的陷阱,心甘情愿地被做成药人?我不懂药蛊之术,只能将自己身陷囹圄,要入佛,可先成魔,识了魔便能降魔,很久以前师父就教过我这个道理。我在见你之前见过母亲了,也看到了你对她做的事情。将蛊虫放在酒水之中,也只有对你极其信任的人才会被这种方式陷害吧。”无心叹了一声,随即轻轻一捻,将萧羽手中的玉铃铛捏得粉碎。他长袖一甩,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对洛青阳说道:“洛先生,此刻想必你愿意帮我拦住我的这位……好哥哥?” 洛青阳垂首道:“自然。” 萧羽望向瑾宣,低声道:“大监,带我离开这里。” 瑾宣却依然望着天,似乎场中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无心退到了宣妃娘娘的身边,长袖一甩,高声道:“降妖伏魔!” “无心,不要念经,你压根儿就不会念经!”萧瑟及时打断了他,以他对无心的了解,猜测他一定又要做出些高僧的派头来了。 无心笑了下,伸手按在了宣妃娘娘的头上,再呼道:“六根清净!” 宣妃娘娘惨叫一声,头上青筋暴起,她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那痛,几乎便是钻心之痛! “退!”无心松开右手,一指点在了宣妃娘娘的眉心。 宣妃娘娘直觉浑身一身舒凉,那股钻心之痛瞬间退去,脑海里一片空明,她睁开眼,望向无心:“世儿。” 无心挠了挠宣妃娘娘的头,随意一脚踏前,将一条几近透明的蛊虫踩成了碎末,随即又在宣妃娘娘头上轻轻一拍:“母亲,接下来的画面你应该不想看了,睡去吧。” 宣妃娘娘一愣,正欲说话,却感觉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无心扶住了她,对洛青阳挑了挑眉:“洛先生。” 洛青阳点了点头,收了剑过去扶住了宣妃娘娘。 无心看了萧瑟一眼,两个人同时走向前。 萧羽看了一眼瑾宣:“大监,这天就这么好看吗?” 瑾宣收回了目光,莞尔一笑:“好久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月亮了。” “什么样的月亮?”萧羽问道。 瑾宣低声道:“血月啊。” “两位好雅兴。”无心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小僧愿意让你们多看一眼。” 谢宣看了一眼府外的动静,发现刚才还尽是哭嚎声的天启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些原本还往前奔着的药人都瘫软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他冲着下面的萧瑟点了点头:“解决了。” 萧瑟看着萧羽:“你说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结局。” “我有选择?”萧羽冷笑。 “你有三个选择,一,被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杀死,二,被无心这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杀死,三,被……”萧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羽已经将剑贯穿进了自己的胸膛,他依然笑着,带着满身的不服气和倔强。 “事到如今,还是不服气吗?”萧瑟叹道。 “因为只有自己先看不起别人,才能不被别人看不起啊。”萧羽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后,倒在了地上。 无心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看着一星小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他抬起头,喃喃道:“下雪了。” 萧瑟想起那个雪夜,稷下学堂门口,萧羽跪在那里,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他记得这个弟弟,因为关于他母妃的一些传言,而总是被皇子们私下议论。他走过去,将身上的貂裘脱下来,盖在了萧羽的身上。 萧羽抬头,看着他:“你就是我的六哥?” 萧瑟点点头:“是。” 萧羽将貂裘脱了下来,跪在那里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些:“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457 帝之陨落 雪下得越来越大,渐渐的,一层薄薄的雪衣盖在了那些尸体上。这个喧嚣的夜晚,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那满地的尸体,加上这纷飞的落雪,让这个夜晚,显得尤其的孤冷。 “终于结束了。”雷无桀叹了一口气。 叶若依也叹道:“死了这么多人,这个夜晚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是院内还有一个人依然安静地站着。 鬼医死了,苏昌河死了,就连筹谋一切的萧羽也死了,可他仍然好端端地站着,时而仰天,时而望地,仿佛院内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洛青阳抱起了晕过去的宣妃娘娘:“无心,我们在城外庙中等你三日。” 无心点头道:“母亲在洛先生身旁,我很放心。” 洛青阳转身,抱着宣妃娘娘一掠而起,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萧瑟望向瑾宣大监,缓缓道:“请问大监,一直都在看什么呢?” 瑾宣闻言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晃了晃,说道:“我听到了马蹄声。” 众人一惊,都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果然听到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还有伏兵? 这是叶若依等人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但萧瑟却摇头,萧羽这样的人或许活着的时候有人跟随,但一旦死了,很少有人愿意继续为他卖命。 龙邪走到了瑾宣的身边,低声道:“师父,我们怎么办?” 很少有人知道,龙邪其实是瑾宣的弟子,就连赤王府内的很多人都不清楚,因为他总给自己贴上小胡子,伪装的就像一个正常人一般。 瑾宣耸了耸肩:“静观其变。”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的心重新提紧,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忽然一阵马嘶传来,门口似有重甲落地的声音。 “殿下,你可以以有叛逆在里面为由,在这个时候放火箭烧了这里。为防止邪魅作祟,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眼前罩着白布的谋士沉声道。 萧崇望着铺满整条长街的尸体,沉吟许久后摇了摇头:“这个夜晚,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谋士提醒道:“这是殿下如今最好,甚至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要靠这样成为帝王,那么我这白王的‘白’字上,不是早就沾满了血污?”萧崇没有再犹豫,带着重甲兵们提着剑走了进去,刚踏入门,他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重甲兵们几乎本能地就直接拔出了腰间长剑。 看到萧崇后,雷无桀长舒了一口气,叶若依却是神色紧张,低声道:“不能大意。” 萧崇四处打量了一下后终归还是望向了萧瑟:“是你结束了这一切?” 萧瑟摇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出了力。” 萧崇叹道:“的确我们兄弟中每一个都不如你,萧羽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仍然杀不死你。” 萧瑟笑了笑:“可能我命比较大吧。” 无心双手合十,轻呼一声佛号:“这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你醒了?”一个厚重的声音响起。 无心抬起头,看到颜战天坐在屋檐之上,他急忙行礼:“哟,这不是当年差点杀了我的大魔头颜战天吗?” 叶若依心里暗呼一声“不好”,以颜战天牵制谢宣,瑾宣动手对付无心,毫发无损的萧崇完全可以带着这队重甲兵屠近院内剩下的人! 但萧崇却只是俯下身,伸手将萧羽犹然睁着的眼睛给合上,他叹了口气:“老七执念过深了。” “你来这里是为他入殓的嘛?”萧瑟问道。 萧崇站起身,神色严肃,朗声道:“大监瑾宣,永安王萧楚河。陛下宣你们即刻进宫!” 众人一惊,就连萧瑟神色都微微一变:“父皇醒了?” “幸得华锦神医及时医治,父皇的毒已经解了。”萧崇起身往门口行去,“走吧,父皇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萧瑟听出了萧崇话中的深意,心中微微一紧,转身对众人道:“我去一趟皇宫,你们在这里等我。” 无心拍了拍萧瑟的肩膀,看了瑾宣一眼:“不担心吗?你是和一只豺狼一起上路啊。” 萧瑟没有理会他,只是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保护好这里的所有人。” 无心笑道:“一切交给无心便是了。” 雷无桀站了起来:“我随你一起去。” 萧瑟皱着眉头看着他:“怎么?我要背着你去吗?” 萧崇打断道:“陛下只宣了大监和老六两个人,即便是我,也只能在宫门外等候。” “走了。”萧瑟挥了挥手,直接向外面走去。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你说,等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就成皇帝了?” 叶若依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我猜,他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 马车之上,瑾宣和萧瑟相对而坐,却一直沉默着。 许久以后,萧瑟才开口:“我猜,你是父皇的人。” “你很聪明。”瑾宣答得干脆。 萧瑟掀开马车的帷幕,望着宫门的方向:“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不会任由这座城里的人明争暗斗,而自己真的躺在病榻之上,他一定会留下自己的棋子。” “是啊,我跟随陛下几十年了,也仍然未猜透他的心思。”瑾宣幽幽地说道。 萧瑟不再说话,放下帷幕,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行到了宫门之外,众人纷纷下马,萧崇果然如他所言,守候在宫门之外没有进去。瑾宣和萧瑟走进宫门,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引路人。 金衣兰月侯。 兰月侯看上去颇有些疲倦,他走过去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据说城里的灾乱已经平息了,我猜一定是你把事解决了。你皇叔我没有看错人。” 萧瑟摇头:“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些。” “不说这些了,赶紧去太安殿吧。”兰月侯转过身的途中,冷冷地望了瑾宣一眼。 萧瑟惑道:“不是说父皇已经无恙了吗?为什么这么着急。” 兰月侯轻轻叹了一声,径直往前走去,没有再说话。 458 帝王传承 太安殿的门缓缓推开。 沐春风一脸疲倦地坐在角落里,看了推门而入的萧瑟,微微偏开了头。萧瑟踏入太安殿,转头望向明德帝的病榻。华锦头趴在床边,药箱散落在她的身边,已经沉沉睡去了。 明德帝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和缓:“真是个好孩子啊。”他抬起头,看向萧瑟,目光如炬,一扫前几个月的颓唐,竟有些容光焕发的感觉。 但是却像是有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萧瑟的心上。 回光返照。 萧瑟心里升出一股悲凉,昔日他离开天启城,这么多年来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对明德帝的愤懑,即便这次回到天启城,两个人也甚少见面。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当年明德帝的不得已也已经被理解,但萧瑟仍然没有放下当年的心结。可如今,明德帝眼看就要离开人世了,他内心的那股悲凉终于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父皇。”萧瑟唤了一声,跪拜在了地上。 “陛下。”瑾宣也紧跟着跪拜在地。 明德帝笑了笑,从病榻上起身,走了下来,他扶起了萧瑟和瑾宣,缓缓道:“孤快死了。” 太安殿内太监宫女瞬间跪倒一片。 瑾宣摇头道:“陛下莫要说笑!” “不是说笑了。”明德帝站在那里,脸上依然是释然的笑意,“小神医刚才和孤说,孤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活下去,能至少保三年寿命,但是此生无法再下病榻。一个是能够重新拥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但或许只有三日。你们猜,孤选了哪一个?” “大胆华锦,怎么能让陛下做这种选择!”瑾宣怒道。 明德帝对瑾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很累了,莫要吵醒她。是孤做的选择,瑾宣,替孤拟旨。” 瑾宣垂首:“是。” “孤今日所做之选择,乃强迫医者华锦所为,华锦救孤于危难之际,赐黄金一万两,天启药庐两房,封太医院副医正,若未传召,可不入天启。”明德帝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沐春风,“沐公子,孤可有遗忘的?” 沐春风摇头:“替师父先行谢过陛下了。” “对了,青州沐家三公子沐春风救孤有功,赐雪松长船一架,就叫‘春风’号吧。”明德帝笑道。 “谢过陛下。”沐春风急忙谢恩。 “孤年轻时和你父亲也曾饮酒坐聊,你的父亲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能允你来天启,自然不是派你来学医的?他想要什么,一艘长船怕是不够。”明德帝转身用手指指着萧瑟,高声道,“让你这个好朋友,当皇帝够不够?” “父皇。”萧瑟轻轻唤了一声,打断了明德帝的话。 明德帝笑道:“你想当皇帝吗?” 萧瑟没有回答。 “当年,先皇这样问孤,孤是这般回答的,皇帝乃天选,不由人选,想不想没有意义,只看那一刻,有没有做好准备负担这天下。”明德帝转身抬头,望向门外,“可是孤的皇位并不是天选的,而是那天晚上提着刀抢来的,可你是真正的天选,据说天斩之剑都现身了。这个东西你拿去吧。”明德帝从袖中掏出了一件事物,丢给了萧瑟。 萧瑟接过,微微一愣。 龙封卷轴! “瑾宣,这一份留给你。这一份不要打开。”明德帝又掏出了另一份卷轴递给了瑾宣,“等孤离世,这天下便是你们的了。” 萧瑟忽然说道:“可我还没有回答。” 明德帝长袖一挥:“孤还没有死,还是天下的帝王,做任何决定都不需要听到回答。” 萧瑟看着手里的卷轴:“如果我不满意上面的名字,我会撕了它。” “那会天下乱,你不想见天下乱,孤也不想。”明德帝踱步走到了门边,望着那漫天飞雪,想起了那个雪夜,他跪在地上拦住那个要离去的太医。 “救下我弟弟。求求你了,救下我弟弟。” 明德帝伸手去接那雪花,轻声道:“孤很想念你。” 萧瑟走到了明德帝的身边,伸手扶住了他:“外面天寒。” “一年四季,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有寒有暖才能让人感觉真实的活着。”明德帝抬腿迈出了门槛,“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真实的寒风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萧瑟答应道。 “外面毕竟风寒,不可久待,快些回来吧。”兰月侯将一把伞递了过来。 萧瑟接过伞,跟着明德帝朝外面走去。 “你许久没有回天启,回来孤就病了,一直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孤想和你聊聊。” “父皇想聊什么?” “你今年也二十有余了,你的几位皇兄皇弟都有成婚,你呢?将军府的叶若依怎么样?她从小与你交好,虽然叶啸鹰告老还乡了,但仍有军侯封号。” “父皇,我另有心仪的人了。” “哦?是哪家女子?” “是司空长风的女儿,司空千落。” “朱雀使啊。朱雀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妻子很美,想必女儿也是个美人,挺好的,就是江湖上的人,心太野,待不住的。比如宣妃,宣妃她走了吗?” “走了。” 明德帝停住了脚步,但很快又朝前走去:“走了就走了吧。” “你那姓雷的兄弟怎么样了?” “还好,受了点伤。” “他想做官吗?” “不想,只想做个大侠,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 “比他父亲聪明。” “父皇,你怎么开始说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像是父亲与儿子拉着家常,一路聊着就聊到了一处偏僻的寝殿。 萧瑟从没来过这处寝殿,也没想到宫内还有这么破旧的寝殿,看着似乎很多年没有人住了。 明德帝正欲推门而入,却忽然停住了手,问道:“如果孤当年不顾一切,不让若风死,那么现在会怎么样?” 萧瑟沉吟许久,答道:“一条分岔路,当我们做出了一个选择后,就永远看不到另一条路的风景。是仙境还是悬崖,谁也无法得知。” 明德帝点了点头,收回了手,转身道:“我们回去吧。”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明德帝回去的步伐,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三日之后,明德帝驾崩。 边关连失三城,九百里告急。 459 天子守国门 天启之城,如今是白色的。 不仅是因为这几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给天启城染上了一层白色,更因为家家户户房门之前,挂上了许许多多的白绫。 整整三日,天启城的尸体才算清理干净,关于这场乱劫,钦天监是如此记载的:明德二十三年,天生异相,怪病传于天启城,患病者力大无穷,失神嗜血,禁军、大理寺临危受命,一夜之内断其根源。赤王萧羽亲身前往协助,不幸身死。 而三日之后,明德帝驾崩。 国丧开始。 所以说那几日的天启城,满城皆白。 而国丧时,缅怀先帝的同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那么新帝是谁? 瑾宣掂着手里的卷轴,望向萧瑟:“陛下让我的这封不要打开,所以要宣告天下,只能是你手里的这份。” 萧瑟从袖中掏出卷轴,随手一甩将它打了开来。 瑾宣看到了上面的名字,微微一愣。 萧瑟立刻收了起来,正色道:“三日国丧以后,我自会宣告天下。” 然后此时,兰月侯一把推开了殿门,大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军报:“萧瑟,边关告急,希望我们增兵!” “琅琊军败了?”瑾宣微微皱眉。 萧瑟接过军报,打开扫了一眼,眉头紧皱:“南诀,六十万大军?” 兰月侯点头:“这一次他们怕是下了狠心了。琅琊军虽然一开始连连告捷,但是无奈兵力相差过大,不是对手。” 萧瑟收起军报,问道:“洛城军在哪里?” 兰月侯神色不安:“已经进城了。” 程洛英策马行在天启城内,看着那满目的白绫,已经随处可闻的哭嚎,眉头紧皱,扬起马鞭对着副将说道:“如果我是在梦里见到这场景,我会以为自己来了战场。” 副将垂首道:“刚刚属下派人打探过了,赤王萧羽已经死了,先皇留下了龙封卷轴,在萧瑟和瑾宣的手里。” “瑾宣?”程洛英手指轻轻地敲着刀柄,“萧羽死了,他却还活着?” “不知,这几日他都未曾离开宫门半步,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副将答道。 程洛英继续策马往前行去,却看到前方飘起一袭红衣,抱着剑的少年抬起头微微笑道:“将军,不如下马喝一杯?” 程洛英仰起头,看着阁楼上的人,犹豫了一下后翻身下马。 叶若依站在萧瑟的背后,低声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启城?陛下没有传召,带兵入京,这是谋乱。” “是萧羽让他来的,按照他们的计划,萧羽现在是皇帝,他的确是受了帝命而来,不算谋逆。”萧瑟倒了一杯酒推向前,随即起身,“上将军。” 程洛英行李道:“永安王殿下。” “将军从天启城门一路行来,可有什么感觉?”萧瑟问道。 程洛英坦诚道:“四个字,触目惊心。” “将军是上过战场的人,见过真正的鲜血,萧羽身处天启城,有一颗足够很辣的心,却不懂得狠辣的度。将军如今已经看到了这副场景,是否心中有所庆幸?”萧瑟又问道。 程洛英没有急着回答,喝了一口酒:“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边关告急,我需要洛城军前往支援。”萧瑟缓缓道。 程洛英皱眉:“我只听君命。” “呸。”萧瑟忽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你若只听君命,就不会此刻出现在这里了!程洛英,琅琊军要是败了,你以为你的洛城军挡得住南诀六十万虎狼之师?到时候北离都没了,你去哪里做你的大将军?你别在这里和我谈条件,我能杀萧羽,一样能杀你!你若不去增援,我就让这天下乱,你自己知道自己的能耐,若这天下乱,你会被吞掉,还是成王?” 程洛英愣了半响:“还有什么要说的?” “即刻动身,你领兵。”萧瑟将半枚虎符拍在了桌上,“我监军。” 永安王府,司空千落已经穿上了一身轻甲,提起了长枪。 回到王府后的萧瑟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千落挥了挥长枪:“那还用说?上阵杀敌。” 萧瑟摇头道:“这一次,我一个人去,谁都不许和我去。” 雷无桀摊手:“又来?” “这次是真的。”萧瑟叹道,“战场不同于别的地方,你们不许去!雷无桀,给我都看好他们。” 无心坐在屋檐上,吹了声口哨:“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打晕他们算不算?”萧瑟问道。 “好嘞。”无心纵身而下,白袍纷飞,冲到了叶若依的身边,手掌一抬一落,她就晕了过去,随即再一纵身,冲到了司空千落的面前。 “臭和尚!”司空千落长枪落下。 无心足尖一点,在那长枪之上踏了一步,随即跃起,手指轻轻一弹司空千落的脑门:“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逞强?” 司空千落眼前一黑,不甘心地晕了过去。无心长袖一翻,又冲向雷无桀。 雷无桀急忙挥手:“别打我别打我,我讲道理的。” 无心收回了手,挑了挑眉毛:“哦?” 雷无桀拍了拍萧瑟的肩膀:“这一次你提出这个要求,我不拦你。因为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能搞定的对不?” 萧瑟耸了耸肩:“哪一次我没有搞定?” “我会带她们回雪月城,我们会在那里相见吗?”雷无桀问道。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萧瑟回屋内拿出了那柄天斩剑。“反正你们离开天启城,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雷无桀笑了笑:“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萧瑟径直地朝着门口走去,挥了挥手:“我很少愿意认同你,但这一次,我和你感觉一样。我也不喜欢这儿。” 天启城外。 新的牌匾已经挂了起来。 牌匾之下,站着一个白衣华服的儒雅公子,他的身旁,一个提着巨剑的中年剑客站在那里。白衣公子听到了背后的马蹄声,转过身,冲着马上的人唤道:“六弟。” 萧瑟和他垂首示意:“二哥。” 萧崇看着他背后的军队,摇头道:“你不应该走,国不可一日为君,你应该即刻登基,至于战场,我和兰月侯都可以去。” “我应该登基?”萧瑟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天选之子。”萧崇指着萧瑟腰间的天斩剑,“那柄剑是开国皇帝才能使用的剑,但它选择了你。” “既然我是天选之子,那北离的国门,当由我而守。”萧瑟使劲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明德帝二十三年,明德帝驾崩,然新帝仍未登基,呈现了三个月时间前所未见的无王之治。 永安王萧瑟率二十万大军迎击南诀。 先皇之弟兰月侯和二子白王,坐镇天启,共同监国。 460 江湖再见(最终章) “南诀太子敖玉,还未即位,就俨然已经是南诀的君主了。难怪就连当年的萧瑟,都不敢小看这个家伙。”萧凌尘望着城下不远处驻守着的几十万大军,忍不住感慨道。 薛断云叹了口气:“援军若是再不来,怕是我们都要葬生在这里了。” “战死沙场,也是我们的幸运了。只是以南诀如今的架势,怕是要打到天启去,到时候我们就不是战死沙场的勇士,而是亡国的罪臣了。”-萧凌尘轻轻摇头,“天启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有两个消息,都是好消息,小王爷想先听哪一个?”薛断云笑道。 “这个时候了,竟然有好消息,还是两个。我有点担心你在骗我,先听先到的那个消息吧。”萧凌尘苦笑。 “明德帝死了,据说天启城爆发了一场谋乱,一夜之间被平息,但三日之后,明德帝就驾崩了。”薛断云说道。 萧凌尘愣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后长叹了口气:“这又算是什么好消息,都事到如今了,我还期盼着他能早点死吗?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他要死了,不是雪上加霜,乱上加乱吗?两军交战,君王病死,乱了军心,这仗怕是没法打了。” “这就得看第二个消息了。”薛断云走向前,望着下面的军队,“援军来了。” “多少?”萧凌尘眼睛一亮。 “二十万。”薛断云答道。 萧凌尘眼睛于是更亮了:“领军的是谁?” “大将军程落英,监军。”薛断云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永安王,萧瑟。” “好啊!”萧凌尘猛地拍了一下城墙,“那小子真有他的,没信错他,有这二十万援军,还有萧瑟的助阵,妈的,敖玉,给我等着吧!” 南诀营帐。 长发散落,穿着黑色软甲的太子敖玉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幽幽地问座下的将士:“今日他们还是死守不出?” 将士答道:“是。看样子他们已经明白正面无法和我军相抗,只能龟缩在这座城里。全靠太子亲自领兵,太子果然是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我输过的。”敖玉喝下了杯中的酒,“还是在天启城中输的,昨日我们攻下的那座城,就是当年我输走的那座城。我很好奇,他还能不能再从我的手里把它夺回去。” “殿下,那边传消息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从者冲进了营帐,走到了敖玉的身边,轻声说道。 敖玉挥手示意营帐内的人都离开,只剩下了他和从者两个人。从者低声道:“萧羽败了,明德帝也已经死了,如今萧瑟正带着援军冲这里来。” 敖玉忽然朗声长笑:“好!好!好!” 这连续的三声“好”让从者有些不解,他惑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属下不知好在何处?” “萧羽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一个空有野心,心肠狠辣却目光短浅的家伙罢了,我能寄希望予他,不过是因为瑾宣大监支持他。但是我心里觉得能和我平起平坐,能和我一起争夺这天下的只有萧瑟啊。”敖玉摸着腰间那把锁链镰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能够再次相见,还能相见在战场上,真是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啊。对了,明德帝死了,新君登基了?” “没有,龙封卷轴在萧瑟手上,但他没有登基。”从者回道。 敖玉笑道:“看来是想用这场战争的胜利,来做他登基的基石啊。萧瑟,萧楚河,有意思。” “那天启城那边……”从者犹豫道。 “敖旭,你以后要记住一句话?” “殿下请讲。” “阴谋诡计永远只能起到一些小助力,最终决定这天下归属的,还是那刀刀见血!” 次日清晨。 战鼓长擂。 敖玉在营帐中猛地睁开眼睛。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北离的军队忽然开始冲锋了!” “是他们的援军到了?” “是。属下已经派人做了准备,可是没想到……消息昨日才到,他们今日就到了,而且没有做片刻歇息,直接开始冲锋了。” “是他的作风,一鼓作气,绝不拖泥带水。”敖玉提起了身边的锁链镰刀,“备马,让我上阵,亲自会一会他。” “怎么来得这么快?”萧凌尘一边策马跟上,一边吼道,“也不歇息一下?” “不歇息了。也不用什么战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提升一下军心。打完就跑,知道没?”萧瑟朗声道。 萧凌尘怒道:“我琅琊军虎狼之师,你这却是狐狸做派。” “躲在城里几日不出来,你这虎狼之师已经成了乌龟之师了。”萧瑟笑道,猛地一踢马肚,朝前奔去,“将士们,为了北离的荣耀!” 全军同吼。 “有的人真的生来就是做将军的。”程洛英感慨道,“我觉得才过去没几日,我的洛城军,已经变成他的了。” 萧凌尘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算不上朋友的人,摇头道:“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应该这么说:有的人生来,就是做皇帝的!” 萧瑟持着天斩剑一路劈杀过去,直到另一侧,一匹鲜红色的骏马随着似乎飞溅的鲜血冲袭而来。坐在马上的人一身黑色轻甲,手中一根锁链连着一柄锋利的镰刀,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敖玉。”萧瑟微微皱眉。 “萧楚河!”敖玉笑着喊道。 当年,敖玉作为使者造访天启城,当时的他如日中天,被誉为南诀过几十年来最富才干的皇子,为人狂狷傲慢,在天启城内列下擂台比武,战无不胜,摆下赌桌豪赌,一掷千金,却最后折在了萧瑟的手里。这个仇他记了很多年,这一次,他要拿回来! 镰刀猛地飞了过来,萧瑟拔剑,一剑将它打了回去。 “是柄好剑,叫什么名字?” “天斩!” 敖玉一惊:“天斩?” 萧瑟拔剑跃起,高喝道:“没错,就是你此刻心里想到的那柄天斩!” 明德二十三年,南诀北离交战,南诀发兵六十万,北离军队连败三城,退于零落城内三日不出,得援军二十万赶到。永安王萧瑟率军突袭,大胜而回。 然而,这只是第一日。 漫长的战争还在延续。 天启城。 肃穆萧冷的气氛仍然围绕着这座世上最繁华的城池。 边境仍在大战,国丧还在继续,天启城内的酒馆、妓院、赌坊都暂时关了门,就连一向门庭若市的千金台都撤了赌桌。 屠二爷坐在无比寂寞的大堂里,微微有些惆怅:“新君一日不登基,这国丧怕是一日不止。萧瑟赶快回来当皇帝啊,我还指着赚钱呢。” 天启城门之外,几辆马车正停在那里。 这几日,天启城的进进出出都无比的严苛,但是这一队人,却没有人敢拦他们。 十二位白衣剑客,来自雪月城。 还有那如今不仅在天启城,就连在整个天下都颇有名气的红衣剑客雷无桀,还有枪仙之女司空千落,以及大将军之女叶若依。谁都知道他们和永安王萧瑟的关系,而永安王萧瑟,则是许多人心中的下一位北离国主。 “就送到这里了吧,我们此行回雪月城,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你们若天启城的事了了,可以来雪月城里找我们。”雷无桀笑着和送行的人说道。 谢宣,李凡松,飞轩以及那白衣纷飞的和尚都特地前来送别。 “和尚,你不回你的天外天?”雷无桀问他。 无心双手合十,正正经经念了声佛号:“师兄回寒山寺了,母亲被洛先生带去慕凉城了,天启的事了了之后,我先去寒山寺住几日,再去慕凉城,顺道就回天外天了。” “冥侯和月姬呢?”雷无桀问道。 “他们是杀手,你是正道雪月城弟子,不是一路人。大家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不必心心相惜,也从来不是朋友。”无心笑道。 “杀手就是绝情。”雷无桀抱怨了一句,又对谢宣说道,“谢先生你们呢?还有什么打算?” 谢宣回道:“我与他们还会在天启城内住上几日,到时候飞轩还会留在钦天监继续学习道法,我与李凡松会四处云游,雪月城的百花会,我们自然还是要去的。” “那就恭候谢先生大驾。”雷无桀抱拳道。 “其他两位姑娘呢,怎么今日也不出来告别。”谢宣笑道。 “叶姑娘刚才还说要和你们告别,但是这几日太累,刚刚我发现她睡着了,便也就不叫醒她了。至于司空师姐……大概还在生气吧。”雷无桀摇了摇头,最终做了告别,“那么各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雷无桀回到了马车上,看到司空千落犹然一脸不满的样子,不禁苦笑了一下:“师姐,放心吧。萧瑟那家伙如今都是快玄境的人了,还拿着天斩剑,不会有事的。” 司空千落怒道:“我们去南诀城!” “去雪月城!”雷无桀无奈道。 “去南诀!” “好,师姐那你认识去南诀的路吗?” “不认识。” “我看过图纸,我认识。那我们就去南诀,以我认路的能力,这场雪下完的时候,估计就会到雪月城了!” 雷无桀猛地一挥马鞭,马车朝前狂奔而去。 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似是什么乐器的声音。 雷无桀扭过头,看到城墙之上,一个提着剑匣的少年面前十二柄飞剑一字排开,那人正用手指轻轻地弹着。 “飞剑还能当乐器用呢。”雷无桀笑了笑,将头转了回来,再一甩马鞭,“期待再相见的那一天。” “期待再相见的那一天,我们真正地比一次剑。”很快就会被这个江湖称为无双剑仙的年轻城主收起了剑匣,轻声喃喃道。 白王府。 萧崇这几日过得并不安静,因为府上的访客一波接着一波,萧羽死了,萧瑟出征了,整个天启城里唯一能够做主的王子只剩下他了,更何况此时他和兰月侯是如今的监国。但是除了公事求访以外,他一律不见,而前来求问公事的人一旦想开启另外的话题,他就会挥手送客。 没有人知道此刻萧崇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就连他身边的侍童小太监玄同也不知道。 但今日的客人,却似乎由不得他不见,因为来的是瑾宣大监,他手握龙封卷轴,从名义上说,他有点似先帝的托孤大臣,地位非凡。 “给大监看茶。”萧崇于正殿之内见了他。 瑾宣坐了下来,笑了笑:“殿下这几日是否一直都在等我?” 萧崇坦诚道:“是,我一直都在等大监来找我。” “如今萧瑟在外,另一份龙封卷轴在我手中。”瑾宣从袖中掏出了那一份卷轴,上面印着龙漆,看着并没有打开过。 “大监没有打开过这份卷轴?”萧崇惑道。 “先帝说这一份仅做留存,不要打开,而萧瑟那份,我已经看过,所以,皇位是谁的,我已经知道了。”瑾宣笑道。 “哦?”萧崇挑了挑眉,“是谁的?” “可以是殿下您的。”瑾宣笑了笑。 萧崇正襟危坐:“但闻其详。” “如今卷轴在我手中,天启城也只有你一位皇子,此刻你登基,名正言顺,萧瑟就算打了胜仗回来,也得承认这一切名正言顺。否则,就是谋逆。”瑾宣缓缓道。 萧崇长叹一声:“大监是想与我结盟?可你曾经是老七的人。” “我是陛下的人,被安排在赤王殿下身边,不过是借着入局的机会,看清楚这些党争之人,并且帮陛下一一除去。”瑾宣答道。 “是吗?可我觉得,当父皇病倒以后,大监就是那一手扶持赤王的人啊,只不过手握这一张免死金牌,靠着父皇的命令,做真党争之事。不然仅是为了监视党争,大监你做得可太过于入戏了。最后抛弃萧羽,重新变成帝党,是仗着父皇对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那么了解吧。”萧崇喝了口茶,幽幽地说道。 瑾宣轻轻放下了茶杯,收起了笑意:“我们都是穷途末路的人,萧瑟若打了胜仗回来,我们都没有退路。” “你说错了,萧瑟若失败了,我们才没有后路。国破人亡,家都没了,还退到哪里去?大监!”萧崇正色道。 “看来白王殿下并不想和我合作。”瑾宣收起了卷轴。 萧崇摇了摇头:“可刚才说的那一句,我一直都在等大监的到来,却是真的。” 瑾宣一愣,猛地起身。 正殿的大门却已经被关上了。 怒剑仙颜战天,儒剑仙谢宣,天外天无心,无双城无双,以及掌香监瑾仙。天启城内的高手几乎都已集结于此。 瑾仙拔出了腰间的风雪剑:“师兄,这一切该结束了。” 瑾宣朗声长笑,垂首道:“好!” 是日,大监瑾宣因试图谋逆被关入大理寺天狱。 三日之后,瑾宣于天狱中消失无影,从此下落不明。 而他的那封龙封卷轴,此刻就被摆在白王府萧崇的寝殿的桌上。萧崇在灯下坐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拿起了那封卷轴,伸到烛火边,轻轻地晃了一下。 龙漆掉落,卷轴缓缓展开。 萧崇看着上面的名字,愣了许久。 边关不断传来大捷的消息,虽偶有小败,但总归是给了北离的民众一些安定的情绪。天启城的那种肃穆渐渐散去了,兰月侯望着南方,怅然道:“该回来了吧。” 萧瑟带着援军离开后的两个月十一天,失去的城池终于全部被收复。萧瑟策马走到那座城外,高喝:“敖玉。” 不再是那般气定神闲,颇有些狼狈的敖玉代表着南诀从军马中走了出来。 “我的城我都拿回来了,你的城我不要。和谈吧。”萧瑟说道。 敖玉一愣,此刻北离的军队可以说是士气正浓,正是趁胜追击的好机会,可没想到萧瑟竟然率先议和,他冷笑:“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是来打仗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萧瑟打了个哈欠,“打仗这样的事,我真不喜欢。” “有什么条件?”敖玉问道。 萧瑟挠了挠头:“你们毕竟一直在吃败仗,而且还是率先发动着战争,每年总要给些岁银,交些战利品上来,具体的我就不和你谈了,接下来自有人会和你谈。再见了,敖玉。” 敖玉看着他的背影,厉声道:“总有一天要和你讨回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萧瑟冲着他挥了挥手。 关于这次萧瑟的退兵,很多人表示不理解,认为是萧瑟的目光过于短浅了。但只有真正看清局势的人才知道,萧瑟的退兵无比明智。因为此时的北离没有君主,而能够继承皇位的人,除了那些皇子以外,明德帝还有很多的兄弟,他们在各地的藩地之内,待得还算安稳。但若是无王之治继续下去的话,很难保证他们是不是还会这么安稳。 三日之后,萧瑟带着重兵返回天启。 整个北离都开始传颂这位永安王的功德。 而带着浩浩荡荡,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完全臣服于他的几十万大军奔回天启,谁都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 这是去当皇帝的啊。 “新帝就要回来了,得做准备了。”监国白王殿下这样对礼部说道。 兰月侯笑道:“是啊,北离将成为新的北离了。” “当年,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欢呼着迎接琅琊王叔的?”萧瑟问萧凌尘。 萧凌尘点头:“差不离了。” “可后来人们骂了他很多年,说他是叛臣,恨不得从他的尸体上割块肉下来吃。”萧瑟说道。 萧凌尘笑道:“民众哪知道这些,君王们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就只能知道什么。” 萧瑟猛地一挥马鞭:“快点吧。” 萧凌尘惑道:“你很着急?” 萧瑟点头:“我很着急,半点时间也不想耽搁了。” 天启城以最盛大的仪式欢迎了军队的到来,或许是因为天启城因为国丧的缘故压抑了太久,也或许是这次的胜利真的对于北离十分重要,更因为,人们几乎把这个当成了新帝登基的仪式,所以这一次的仪式盛大程度,比当年琅琊王归来还要盛大。 鲜花从天启城门处,一直铺到了宫门之内。 萧瑟策马穿过整个天启城,策马奔向大殿,一直到殿前的台阶下,才下马朝前走去。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军装,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狐裘大衣,整个人看着却不再是那么懒洋洋的,而是目光灼灼,难得地有一些精神气。 大殿之内,百官朝拜:“恭迎永安王殿下凯旋归来。” 萧瑟望着他们,点了点头:“那就先跪着吧,反正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要宣布,你们起来还得再跪一遍。” 百官心知肚明,非但没有抱怨,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 萧瑟走到皇位前,兰月侯和萧崇站在两侧,等候着他。萧瑟抚摸着皇位,轻轻摇了摇头:“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坐这个位置呢?” “我没有坐过,不太清楚。”兰月侯笑道。 萧瑟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大逆不道,因为他还没有为君。 可御史台那些人自然不会跳出来怒斥他。 而且很快萧瑟又站了起来,耸了耸肩:“没意思。”他将藏在袖中的那封卷轴递给了兰月侯:“皇叔,我知道大家都在等这个东西。由你来念,最好。” 兰月侯点了点头,接过了龙封卷轴,打了开来,随即微微一愣。 “念吧。”萧瑟催促道。 兰月侯望了萧瑟一眼,终究还是念了下去:“孤近日身染恶疾,恐不日身归五行。二子萧崇,人品贵重,才德兼备,必能承孤意志,既孤登基,即皇帝位。” 全场皆惊,先帝竟然传位给了二皇子? 永安王会不会马上发兵踏平整个天启城? 百官不敢抬头,各个浑身冒着冷汗,实在有忍不住的,开始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大胆!”萧瑟忽然暴喝。 百官心头一震。 萧瑟怒斥道:“兰月侯诏书已念,尔等大臣还不快速速叩拜新皇!” 百官回过神来,最后还是礼部尚书率先高喝道:“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再也不敢犹豫,长身大拜,朗声高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瑟长舒一口气,对着萧崇笑了笑:“二哥,以后就辛苦了。再见。” 一身狐裘华袍的萧瑟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殿内,他走下了台阶,牵过了自己的那匹千金马,猛地一挥马鞭:“我们走!” 踏碎一地飞雪,绝尘而去。 “谢先生,李凡松,飞轩。我走啦!”路过钦天监,萧瑟高呼。 “独孤先生,胡蛋,五呆呆。我走啦!”路过百事斋,萧瑟再呼。 “师父,姬雪。我走啦!”萧瑟随随便便地一喊,反正百晓堂一定能听到。 “和尚,我走啦!”萧瑟路过自己的王府,也高喊了一声。 管家走了出来,老泪纵横:“殿下你要走啊。” 萧瑟笑了笑:“以后我传信给你,你来找我,或者在这里等我,我每年也会回来一些日子。” 管家抹了抹眼泪:“殿下开心就好。” “别叫殿下,叫公子。”萧瑟挥了挥手,“那和尚呢?” “昨日就走了。”管家回道。 萧瑟笑了笑:“将我书房里那份东西,送到千金台。” “明白了,公子,前路漫漫,可要小心啊。”管家高声道,可萧瑟已经策马离去。 千金台的屠二爷没有听到萧瑟的告别,只是很快就收到了永安王府送来的一个信封,他打开来,微微一愣,身边的侍从问道:“二爷,是什么?” “雪落山庄的……地契?”屠二爷手微微颤抖。 “就是永安王说的那座客栈?”侍从惑道。 “不不不不不。”屠二爷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就是天启城的这座雪落山庄!真真正正的雪落山庄!” “萧凌尘,我走啦!”路过那些驻守的大军,萧瑟大喝道。 萧凌尘被一口酒呛到了,怒骂道:“走就走,喊什么喊!” 程洛英望着远去的萧瑟,感慨道:“世间真有此等绝世之人啊。” 萧凌尘喝了一口茶,鄙视道:“江湖之中,满是绝世之人,你啊,还是见识太少了。” 冬风飞雪马蹄疾,一朝踏碎帝王心。 萧瑟策马行出天启城,没有片刻回头,却忽然被一人一剑拦了下来。 剑是破军剑,人是怒剑仙。 颜战天递了一件事物给他:“放心,我不是来拦你的。崇儿托我把这个东西拿给你。” 萧瑟接过那事物,继续策马而去。他在马背上打开了包裹,发现是一封卷轴,上面的龙漆掉了,已经被人打开过了,他微微一愣,展了开来。 其他的内容与兰月侯适才念得一模一样,只是最关键的地方不一样。 传位六皇子,萧楚河。 “父皇真是狡猾啊。”萧瑟摇头笑了笑,将卷轴拿在手中高高举起。卷轴瞬间被风撕裂成了碎片。 明德二十三年,历时三个月的无王之治终于结束,先帝二皇子萧崇登基,定年号崇河。 崇河一年,春暖花开。 上一个冬天过去了,这一个冬天也过去了。 可是老板依然还没有回来。 没了那位抠门的老板,几位伙计自己勉强经营了一段时间,雪落山庄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近日才一开张,店里就来了好几位看着就身价不菲的贵客。伙计们眉开眼笑,可心里却微微还有一些惆怅。 那个看着有点抠门,但实际上对他们挺好的老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许葫芦是其中领头的一位伙计,因为长得像个葫芦,所以叫许葫芦。他坐在位置上,喃喃道:“要不要出去找找老板呢?他说话那么难听,做事那么抠门,可能在外面被人抓起来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给客人倒着茶,却忽然听到面前的客人笑道:“伙计,茶洒出来了。” 许葫芦急忙抬头道歉,可刚对上那人的眼睛,就猛地一惊,刚才他没仔细看,现在可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不就是那个欠了老板钱,把老板带走的红衣少年吗! “你你你你你你!”许葫芦指着他,连声喊道。 “好久不见啊。”雷无桀笑道,“你们老板呢?” “我们老板!”许葫芦一惊。 “在这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了下去,脱下了狐裘,穿着一身青衫的萧瑟踏入了门内。 “老板!”伙计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冲过去高呼道。 萧瑟一挥手,把他们往后震了三步:“好好干活,别偷懒!” “老板你咋回来了?”许葫芦问道。 萧瑟眉毛一挑:“怎么?你想着我永远不回来,这店就是你的了?” “哪有哪有哪有!”许葫芦急忙澄清,“这两年我的每笔账记得可都是清清楚楚,就在柜台上,银子也在,就等着老板您回来交给您!” “是个好伙计,没有白对你好。”萧瑟望向雷无桀等人,“他们的酒菜准备了吗?” 许葫芦摇头:“刚刚上茶,还没点菜呢。” “我请。”萧瑟朗声道。 许葫芦一惊,心中一冷,这还是他们的老板吗?是不是被掉包了?别人假扮的? “三碗阳春面,两杯老槽烧。给我做个牛肉面。”萧瑟缓缓道。 “好嘞。”许葫芦欢天喜地地跑开了,这是真老板,绝没有错的。 萧瑟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雷无桀、司空千落、叶若依,笑道:“近来可好?” “没有你,我还行,师姐过得不好。”雷无桀回道。 司空千落将手里的筷子插进了桌中,不满道:“就请我吃碗面?” 萧瑟摆了摆手:“这桌子,二两!” “你可是天下有名的永安王,大胜南诀的传说。现在的皇帝还给你赐了世袭罔替,你就请我们吃面?”叶若依笑道。 “我就是个客栈老板,什么永安王,朝廷给我钱吗?”萧瑟一脸不满。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司空千落问道。 萧瑟打了个哈欠:“四处逛逛呗。” 雷无桀来了兴致,高声道:“南诀那个使双刀的刀客楚歌重出江湖了,给雪月城下了战书要来拜楼。我打算去和他会会。” “雪月城前几日来了个小孩子,姓二名条,喜欢用石头当武器,我打算收他做徒弟。但他已经有师父了,师父叫昌意。好像也是不世出的高手,据说我打赢了他就能抢走这个徒弟。” “佛国的高人梵天净练了一柄天王剑,据说已经快入剑仙境了。我想知道自己和他比,谁更近剑仙,打算也去会会他。” “北面还有个胖子,练的内容很奇特,叫‘洗骨卸’,据说刀剑不入,雷打不动,现在摆了个擂台,说就站着让人打,谁能打到他受伤,他就做谁的随从。” “江湖如此绚烂,想想就令人心驰神往啊。对了,师姐最近收了个徒弟,叫王贝贝,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还有那落明轩,真是看不出来胆子真大啊,要娶他师父,他师父当天就跑了,他马上就追上去了,现在据说也在江湖上飘荡呢。” 司空千落打断了他:“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到底去哪!” 雷无桀望向远处,目光灼灼:“江湖。” 萧瑟和司空千落对视一眼,立刻坐了下来,相互招呼,不再理会这个白痴:“来来来,吃面吃面。” 三碗阳春面,一碗牛肉面下肚。 萧瑟和雷无桀碰了杯,一人喝下一碗老嘈烧。 四个人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许葫芦心中咯噔一声:“老板你又要走?” “放心,这一次很快回来,照顾好我的雪落山庄。”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 “诸位去哪里啊。”坐在角落里的另一位客人忽然说道。 已经走出门的众人心中一惊,转过身望向他。 那客人站了起来,摘下了风帽,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只不过比起之前,似乎苍白了很多。他笑了笑:“你们都快成剑仙了,我在唐门躺了几个月,大师兄还不如小师弟了。”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同时惊喜地喊道:“大师兄!” 雷无桀直接奔了过去:“你没死啊!大师兄!” “虽然没死也差不离了,轻点轻点,哈哈哈。”唐莲望着雷无桀,笑道,“别哭别哭。” 萧瑟缓步走上前,满脸笑意:“想不到还能再见面。” “是啊。”唐莲对着他伸出了手,“江湖再见。” ———————————————————————————— 《少年歌行》全本完结 完本感言 关于少年歌行的n个彩蛋 首先,感谢所有《少年歌行》的读者们。 看到这里,就表明你已经看完了那100万字的故事,并且还愿意最后听我絮絮叨叨说一些关于这本书的故事。那么首先贡献大家一个有意思的科普文(模仿豆瓣上看电影时经常要看的那些文章写法……) 1、《少年歌行》是作者周木楠的第一本网络小说。 在《少年歌行》之前,周木楠只出版过一本实体的青春小说《自从遇见你》,字数是16万。《少年歌行》是周木楠第一次尝试长篇网文的写作,他的目标是写一本100万字的小说,达成一个小成就。事实上,最后的字数是100万300字,可以说这卡字数的能力是很强了。 2、《少年歌行》的影漫游版权已经售出。 在《少年歌行》连载到二十万字的时候,就已经被慧眼识珠的影视方看上。目前影视、动漫、游戏的版权均已经售出。暂时的进度是3d动画会最先出来,后续的其他开发会紧跟而上。 3、《少年歌行》原本并不打算在8站发布 当初周木楠看完8站的约稿函是热情澎湃的,这就是他期待很久的网文网站,于是热情洋溢地写了一篇机甲文,可适逢8站对西幻最不热衷的时候,所以被拒。后来写了《少年歌行》,周木楠打算去投从小看到大的《今古传奇。武侠版》,但投稿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8站。后受到责编月月的认可,于是走上了在8站的作者之路。 4、《少年歌行》中的角色名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该书的粉丝群。 许多你在书里经常看到的人物,比如龙耳、竹、华锦、夜鸦、屠二爷、石清水、天启四少等等,都是该书粉丝群里的名字或者取的角色名。他们一开始打算作为龙套登场,现在看来,其实已经是故事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当然很遗憾,一些角色设定因为故事的关系无法出场,比如楚歌、昌意、练内功的胖子等,但他们会在番外,以及另外的故事中登场,扮演非常重要的作用。 4.5 qq群持续招新 qq群号是272987339。在完结后到发布新书的日子里,群里会持续公布一些番外计划、最新消息、改编咨询、线下活动等等。欢迎大家加入。 5.《少年歌行》将有番外发布 目前计划的两本是《少年歌行。暗河传》和《少年歌行。仙人书》,具体的内容可以看名字就能猜到几分,就不多说了。 6.作者周木楠最喜欢的角色是谢宣 虽然作者周木楠多次表示想推倒尹落霞,但他最爱的角色其实是谢宣,就连qq群里的前缀也是儒剑仙。所以说很有可能,未来的番外里若是写到了尹落霞的故事,那么推倒他的可能是谢宣,而不是落明轩。 7。新书很快就会发布,风格和《少年歌行》一样 周木楠并没有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他打算一鼓作气(主要怕读者们很快抛弃自己),很快就发布新书。风格与《少年歌行》一样。关于《少年歌行》的风格,有人说是武侠,但又觉得哪里看着太玄幻了。其实关于风格,8站曾有一美女大佬说过,这个定位可以叫“新漫武侠”,新式的漫画武侠。作者周木楠表示无比认可这个说法。所以新书也将是“新漫武侠”。嗯,作者还没红,还没有要挑战自己的“做作”想法…… 哦对了,作者为了紧跟潮流,取了个七字暂定名《少年白马醉春风》 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风格的故事啦。 8。大师兄为什么最后又活了 众口难调,很多人在大师兄死后不太高兴,觉得很遗憾。有的人看完结局后觉得死了就死了,强行复活没有意义。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看法。作者周木楠的看法是,希望最后的结局更完美一些,更像是一个少年梦一些,大师兄的到场会让那种明媚感加重,但同时会损失一些遗憾的美。没有办法,有得必有失。认可不认可我都接受。 9。故事真的到这里就完了 除了番外,那么《少年歌行》的故事的确到这里就完了。请欣然接受。 好了,假装旁观者姿态强行写的番外在这里就结束了。 我一直认为,当我们这些写书的人落笔的时候,是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世界里的人都是鲜活的,在另一个世界里真正存在的。 所以我很用心地写每一个人。 虽然《少年歌行》因为我笔力不够,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不足和遗憾,这些遗憾无法弥补,只能永远作为遗憾。但我却很庆幸,我写出了很多我喜欢的角色。 我喜欢萧瑟、雷无桀、司空师姐、无心、大师兄、叶若依、小王爷、谢宣、莫衣、司空长风、百里东君、落明轩、尹落霞、无双、苏暮雨、赵玉真、李凡松等等等等。我的读者们也喜欢他们。 人活了。 这个世界也就活了。 以及,很高兴与我的读者们一起度过这一年多的时光,从一开始作为新人在8站发布《少年歌行》无人问津,到如今也算是入了四个月的风云榜,人气还算过得去,没有扑街,和大家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特别感谢最早的一批读者,鹿色色、梦梦、卡卡、王爷、昌意、摆渡人等(经常换名字的这位读者),没有你们最早时候的支持,或许我会觉得自己在单机而丧失激情,也感谢后来的一些热情读者,二爷、夜鸦、蛋蛋、孤独、言重等等等等,有你们的加入,少年歌行的粉丝群越来越像一个大party(我就不说像个大家庭这么老套肉麻的话了……)。想起新书刚发布的时候,人气和收藏惨淡的……一直写到40万字,人气才破50万。真的太感谢我的读者们了!愿意来看一个从没听过的作者的第一本网文之作。 感谢我的责编月月,一切皆有因果,没有你一开始的认可,我就走不进8站,那么后面的故事都会改变。也感谢鸟姐,烟毒大大最开始的支持。 感谢胡琴哥,穆穆,和子非。让我的一个梦正在成真中。 感谢水哥、磊磊、二土、天子、二君、小野、唐家有酒等等等等作者大佬们的章推书评等支持,年会再一起喝酒! 我还有太多的不足,希望有朝一日,写出牛逼的作品! 最后,《少年歌行》完本了。 江湖的故事还没完。 “我们,江湖再见。” 001 杀梦 天正元年四月初五,天子继位月余,疑遭妖人所迫,噩梦着身,终夜难眠。内廷急召钦天监派人入宫,然国师已仙逝,副监正谭泽代为入宫,连窥三日不得其法。 “陛下,你梦到了什么?” “孤梦见了父皇,他一个人坐在一片大雪之中,四周没一人相伴,很是凄苦,孤上前唤他,可是孤上前一步,父皇就往前移一寸。” “孤还梦到了七弟,他站在一片尸体之中,胸口躺着血,眼睛里淌着血泪,他对我一直在笑。” “孤还梦到了……梦到了……”天正帝坐在床榻之上,欲言又止。 谭泽轻叹一声:“陛下。” 天正帝摇了摇头:“我梦到了老六,他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但只是回来了。” “余威犹在啊。”沉默良久以后,天正帝幽幽地叹道。 谭泽没有接话,只是又问道:“可找过那位神医?” 秋庐之中,背起药箱的华锦与沐春风挥手告别:“小徒弟,我要走了。” 沐春风微微皱眉:“可是陛下那里怎么办?” “我是天下的神医,不是萧家一族的家医。一个皇帝留了我一年,这个皇帝还能再留我?”华锦耸了耸肩,“何况上午我已去看过了,也是心病,我治不了。” “那师父可能带上我?”沐春风问道。 华锦伸手拍了拍沐春风的肩膀:“你是青州首富之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乖,你学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家温习一年,明年我来青州找你。以后每年你我相见一次,我传你医道。” 沐春风笑道:“谢师父。” “医者当遍游天下,做天下人之医。”华锦转身道,“这是我师父和我说的。” 沐春风摇头:“你师父不过想出去玩罢了。” 华锦丢出一根药草,落在了沐春风的手上:“我也不过想出去玩啊。” 沐春风接过那根冰辛草,在嘴里嚼了嚼,微微有些苦恼,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可和老爷子说好了是来帮朋友当皇帝的,可现在当上皇帝的这个,却不是真正的朋友啊。 宫门之内,一辆马车缓缓地驶了出来。 谭泽坐在马车之中,神色凝重。马车回到钦天监内,三位天师外出相迎,包括两位仙风道骨的老天师和年幼稚气的飞轩。 “何解?”一名老天师问道。 “恐遭人下咒。”谭泽低声说了一句,快步回到了大殿之内。 院落之内,有一少年正在练剑,见到天师们匆匆回到大殿之内后放下了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位少年自然就是来自青城山的李凡松,他笑了笑,转头望向那个躺在椅子上看书的中年儒生:“师父,这天启城的风雨怎么一直都不会断呢?” 儒生头也没抬,将书又翻了一页:“有人想乘风而起,自然希望这风来得越大越盛。” 李凡松叹了口气:“想早点把飞轩送回青城山,然后去看看这天下。” 大殿之内,钦天监现存的四位天师围坐在一起,分别是如今的钦天监副监正谭泽,年近七十的天师黄昆仑、天师赵传亦,以及小天师飞轩。 “天子的命格,什么人能施得了这么大的咒?”黄昆仑低声道。 “或许是真正的天子……”赵传亦低声道。 “不可妄言。”谭泽伸出长袖,轻轻一压,将整个殿内的风压于袖下,“当今天子面前,这件事切记不可提。” “这咒若是师兄在,能解。”黄昆仑皱眉道,“但如今……” “可以查。”飞轩轻声道。 赵传亦摇头:“查案是大理寺的事,什么时候钦天监还要管查案的事了。” 谭泽轻叹道:“那个晚上,整个大理寺都几乎折在里面了,如今大理寺不过一个空壳。况且这些玄乎的事情,那些人怕是会推给我们钦天监。” “谁去查?”赵传亦问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天师,宫里有消息传来。”一名小道童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大殿。 “何事?”谭泽皱眉。 “有两名消失了几日的内监被找到了。”小道童说道。 谭泽一愣:“在哪里?” “在靖和宫,死了,尸体都烂了。”小道童回道。 黄昆仑惑道:“只不过消失了几日,尸体怎么会烂?” “不知道,据说看上去就像死了十几日了。宫里传我们的人立刻进去。”小道童摇头道。 “死了人也要我们管,大理寺就算没有了沈希夺,也不能这般无能!”黄昆仑怒道。 “罢了。”谭泽起身便往外行去。 “副监正,宫里传的并不是你……”小道童急忙说道。 谭泽惑道:“那是谁?” 小道童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天师:“传的是小天师飞轩和……青城山来的客人李凡松。” 飞轩一惊:“我?” “据说是陛下亲传。”小道童补充道。 院子里,李凡松拿过了儒生手里的书:“师父,你说这事怎么能轮到我?” “一道一剑,皇城破案,这事情有意思了。”儒生自然就是闻名天下的儒剑仙谢宣,他打了个哈欠,“如果破了这案,可以给你们青城山要块御赐牌匾。” 李凡松有些懊恼:“可是这事,到底为什么轮到我?我从没和这白王有过什么接触,也不是什么官,就是个钦天监的客人。” “不是白王了,是天正帝。”谢宣笑道,“他之所以传你,只因为,你和飞轩,是那个人的朋友。” 李凡松一愣。 永安王,萧瑟。 “小师叔,我们走吧。”飞轩走到了李凡松的身边。 李凡松叹了口气:“飞轩,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一定让我们来天启城了。一定是报复我们!” 飞轩摇头:“小师叔,都还没起身怎么就说丧气话。” “为天子做事,做成无功,做败则死,你知道如果此事我们做得不好会如何?”李凡松问道。 飞轩想了一下,答道:“赶出天启城。” 李凡松提起剑,遥遥地指了一下远方:“青城山,满门,斩!” 此时,天启城的某个屋顶,一身红衣的剑客一边咬着苹果一边看着这座城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002 祭天子 天启皇宫。 飞轩和李凡松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天正帝的传召。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国师已经仙逝,大理寺元气大伤,五大监只剩其一,他的师父怒剑仙也受不了这天启城的烦恼提剑离去。 “这个皇帝,位置坐得不安稳啊。”李凡松小声喃喃道。 “小师叔,这话不能乱说。”飞轩被这话吓得不轻,急忙打断了他。 李凡松自觉无趣,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一个漫不经心左顾右盼,倒像是飞轩是师叔,李凡松才是小道童一般。 许久之后,殿门才缓缓打开。一个小太监打开了门,轻声道:“二位请进。” “多谢公公。”飞轩行了一个礼,带着李凡松走了进去。 天正帝坐在榻上,身体较为之前要瘦削了一些,面色有些憔悴,他见到二人,微微一笑:“早就听说钦天监有位青城山来的小天师,却没想到是这么小的小天师。” 飞轩拉着不情愿的李凡松俯身跪拜:“参见陛下。” “这位就是谢先生的爱徒李凡松吧,谢先生当年做过天启城的祭酒先生,众皇子都曾在他座下就学,你与孤也算是师兄弟了,不必多礼。”天正帝轻声道。 飞轩和李凡松站了起来,李凡松生于江湖,与雪月城众人更是好友,心中对这位天正帝自然没什么对帝王的敬畏,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我们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衙门捕快。为什么找我们?” 天正帝也是开门见山:“我找你们,因为你们是那个人的朋友。” 李凡松一愣,飞轩也是一惊,这是谢宣方才在他们来之前就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天正帝开口也是如此直接。天正帝看到两人的神情,轻叹一声:“因为你们是那个人的朋友,所以你们查此事,不会随意就把罪责怀疑到那个人的身上。世人总是愚昧,总把别人想的与自己一般粗鄙,你们的那位朋友不会做这般无聊的事,孤相信。” 李凡松心中升起一股敬佩,抱拳道:“凡松必帮陛下找出真凶。” 飞轩抬起头,忽然心中一惊,他猛地转身:“有人!” 天正帝和李凡松都是武学高手,但他们都没有察觉到殿外有其他人出现,更何况殿外有重重保守,什么人能轻易接近?飞轩从怀中甩出一只纸蝶,纸蝶随风而去,越出殿外,那小太监看得好奇,偷偷地伸手抓了一下,却见纸蝶忽然加速,极速向前行去。 可一只手把纸蝶牢牢地拈在了手中。 “大龙象之力,好。”那个人朗声笑道,手指轻轻一弹。将那只纸蝶弹了回去。 飞轩走出殿外,伸手将纸蝶收入怀中,急忙行了一个礼:“侯爷。” 兰月侯笑了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飞轩回头,看到李凡松走了出来,天正帝没有跟着出来,只是说道:“皇叔,孤在与他们二人商量,夏时去青城山参拜一事。你们先走吧,皇叔请进。” 兰月侯点点头:“青城山,我亦是仰慕很久的。”说完后便踏入了殿中。 李凡松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件事,连兰月侯都不能知会?” “怕是不仅是不能知会,更是最不能知会。”飞轩叹了口气。 “你年纪这么小,这些权谋诡谲的东西,还是不要接触的好,我们今夜,就把这件事给了了!”李凡松正色道。 宫门之外,皇城之内。 红衣剑客坐在酒肆之中,慢悠悠地喝着酒,他垂首望去,看到一辆华美的马车在严密的护送下正要出城而去,阵仗颇大。他笑了笑:“他也走了?” 正上菜的小二神色一凛:“公子认识他?他可是青州首富沐家的三公子,据说以后还是沐家的继承人。” 红衣剑客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们,我只是听过罢了。” “哦。”小二正要离开,却被红衣剑客伸手拦住了,他望着角落里那些穿着道袍的外来客,微微皱眉,“最近天启城里怎么多了这么多道士?” 小二看了那些道士一眼,小声道:“客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最近可是天启城三年一次的道统大会,来自天下各地的道士们都会来参加,大会上表示出色的人能够被选为天师。但今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红衣剑客若有所思地喝了一杯酒。 “今年国师不在了,都说很多都不是冲着天师来的,是冲着国师之位来的。”小二说道。 “就凭他们?”红衣剑客朗声笑道,刻意加重了语气,“还想做国师?” 角落里坐着五位紫衣道人,一位是须发皆白的老道人,三个中年道人,还有个俊秀的青年道人,他们一开始都自顾自地喝着茶,可听到红衣剑客明显带着挑衅意义的话后,其中一名中年道人重重地放下了茶杯:“你说什么?” 红衣剑客挑了挑眉,斜着眼瞥了一下他们:“神霄派?” 中年道人冷笑一声:“眼神倒挺麻利,但是既然知道我们是神霄派,就该知道你刚才的话说错了。” “哪里错了?”红衣剑客耸了耸肩,“敢情你们真的有当国师的心?” “你的话太多了。”中年道士纵身一跃,长袖一扫,便要将红衣剑客面前的酒壶扫落在地,他志不在伤人,只在示威。但红衣剑客却浑然不顾,依旧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放下了酒杯。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除了桌上多了一柄剑。 中年道人退了回去,那长袖已经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派最厉害的出来吧。”红衣剑客笑道。 那须发皆白的老道叹了口气:“看来少侠是冲着我们神霄派来的,老道不才,并没有争国师之心,不过是来天启城里会会道友,带着门人见见世面罢了。” 红衣剑客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地摇了摇:“我说的不是你,是他。” 手指的方向最后落在了那位俊秀的年轻道人的身上。 003 道统大会 那俊秀的青年道人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少侠好眼光。” 红衣剑客手中剑一挥,插在了地板之中,笑道:“我不是什么少侠,至于眼光是不是好,得试一试才知道。” 青年道人看着他手中那柄剑,沉吟道:“我听过一些天启城的事,我知道你是谁,我打不过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解决。” 红衣剑客手轻轻地敲着桌子,望了望窗外。 青年道人垂首道:“阁下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天启城?” 红衣剑客一笑,不置可否。 青年道人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至少得知道原因吧。” 红衣剑客拔起了地上的剑,伸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你是不是收到了一封信?” 青年道人伸手一挥,带着其他几名道人迅速地从窗口落了下去,朝着天启城门的方向奔去,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回头。其中一名中年道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师祖,那人究竟是谁?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不是他的对手?” 青年道人低声斥道:“你没看到他手中的剑?” “剑?” “天下名剑第四,心。”青年道人沉声道。 中年道人惊道:“难道他就是现在江湖上传闻着的那位红衣剑仙?” “是的,虽然百晓堂还没有将他列进新的百兵榜,但是不少人都认为,等下一次百晓堂发武榜的时候,他一定会在剑仙榜上拥有一席之地,和无双城主一同成为新的剑仙。”青年道人扭过头,看到那酒肆之上的红衣剑客依然饶有趣味地从窗户口探出脑袋打量着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脚下步伐就更快了。 “那……那件事呢?”老道士忽然开口了。 青年道人咬了咬牙,恨恨道:“那件事是好是坏也说不准,如今抽身而出,未尝不是好事。” 红衣剑客见他们终于朝着城门的方向远去了,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簿子,又拿出一根毛笔,在酒杯中蘸了蘸,然后在簿子上的一页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他满意地笑了笑:“又搞定一个。”随即合上了本子,起身便打算离开,却刚抬起头,却发现下楼的地方站着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他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老管家似乎有些眼熟,可偏偏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了。 老管家和善地笑了笑:“公子,许久未见了。” 红衣剑客点了点头:“这位老先生面熟的很,却不知之前在哪里见过?” “小的是兰月侯府的管家,曾和侯爷一起,见过公子的。”老管家答道。 红衣剑客恍然大悟:“原来是兰月侯府的管家,侯爷近来可还好?” 老管家侧了侧身:“侯爷好不好,公子亲自去见一下不就知道了?兰月侯府离此处不远。” 红衣剑客摇头道:“这一次我回天启城,不想见好友,只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侯爷美意,多谢了,下次我再去见他。” 老管家叹了口气:“这就难为老朽了。” “不难为,替我问好。”红衣剑客伸手一撑栏杆,从楼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便要离开,却见边上停靠着的一辆马车的幕布忽然被掀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雷无桀。” 红衣剑客回过头,看着马车中的那人苦笑了一下:“侯爷。” 这名红衣剑客正是几个月前在天启城掀起过不小风雨的雷无桀,这一次他孤身回天启,是有自己的目的,本不想让人知道,可还没等到宫里的那位皇帝发现他,这位金衣兰月侯就先找到他了。 兰月侯轻声道:“怎么一个人悄悄地回来了?也不来我府里看看我。” 雷无桀摇头:“听过侯爷现在代掌大理寺了,我不过是回天启逛逛,不至于要去您府上喝茶吧?” “其他人呢?”兰月侯问道。 雷无桀挠了挠头:“他们正在外面游山玩水不肯回来,唉,谁让我最没地位呢。” 兰月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进来说。” 雷无桀退了一步:“我有事在身……”他正欲开口回绝,却见马车周围的八名侍从忽然身子一挺,手往腰间的方向挪了一寸,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雷无桀望着他们腰间的八柄刀,低声道:“西南道八神刀?侯爷这手笔不小啊。” “进来吧。”兰月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雷无桀只能蛮不情愿地走进了马车,那兰月侯在面前摆了张小桌,竟真的是在喝茶,他倒了一杯递给了雷无桀:“这一次回来是做什么?” “路上玩乐把银子花完了,萧瑟让我回府里取点银子。”雷无桀一脸诚恳。 兰月侯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那这些给你,你走不走。” 雷无桀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是兰月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日陛下召我入宫,给了我一件差事,主持接下来的道统大会。可是最近几日,那些入天启的道家弟子却有不少都莫名其妙地又走了,我顺着线索查了一下,就在这里遇到了你。刚才神霄门的那些人,现在怕是也走出天启城了吧。” “嘿嘿。”雷无桀只能傻笑。 “给我个理由,不然就不是在这里喝茶了。”兰月侯严肃地说道。 雷无桀皱眉:“侯爷,不过短短几个月,你这态度也是天差地别啊。不能因为现在的皇帝姓白……” “皇帝姓萧。”兰月侯打断了他。 雷无桀叹了口气:“萧瑟说我们之前受了国师和青城山不少恩惠,如今是到了报答的时候了。这一次道统大会会选出未来的国师,钦天监的那几位老天师无心此位,会上场的怕是只有飞轩。所以我来帮他。” “一个小童,也能当国师?”兰月侯放下了茶杯。 “所以我这不是把这些人都赶走吗,这样飞轩就没有对手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一个对手都没有的道统大会。”兰月侯笑了笑,“这是让我把这差事搞砸喽?” 004 孤虚扰帝 月升夜起。 喧闹的天启城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就连皇城之中,也只剩下了巡夜的人走路发出些许声响。李凡松和飞轩藏匿在天正帝的寝殿附近,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安静的皇城。 “就算是这天下最繁华的城池,到了深夜,也是这么安静啊。”李凡松打了个哈欠,“所有问题出在哪里呢。” 飞轩微微皱眉,没有回答他,许久之后,身边传来了李凡松低低的鼾声。飞轩叹了口气,依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附近的动静,但一个多时辰之后仍然没有半点声响,一阵困意袭来,飞轩的深思也开始有点恍惚了。他的头一点点,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天空中似乎传来了轻轻的鸟鸣声。 一晚上都没有见到一只鸟叫,为什么此时忽然出现了? 飞轩心里默默地想着,可困意却挡不住地袭来,他低低笑了笑:不过就是鸟鸣罢了。他把头埋在了臂弯里,陷入了沉睡。 睡梦中,他看到了站在青山之巅,一身道袍无风自扬的中年道人,道人对着他微微笑了笑:“飞轩,你这一次下了山,能否和我说一下山下的故事呢?” “掌门师祖……”飞轩笑着跑了过去。 “叮!”一声剑鸣如惊雷般乍起,瞬间撕碎了这片梦境,飞轩从梦中惊醒,片刻间背后已经冷汗淋漓,他抬起头,发现李凡松此刻也醒了,他佩在腰间的青霄剑正在不断震鸣。 飞轩一愣,抬头望了一下天:“是孤虚。” 李凡松点头:“很厉害的孤虚阵。”他顺着鸟鸣的方向望去:“有鸟鸣,却看不到鸟,鸟在孤虚之外?” 飞轩闭目聆听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没有鸟鸣,这是笛声模拟出的鸟鸣。笛声会让人陷入梦中,而入了梦中,一切便由他操控了。” 李凡松握住了青霄剑:“看来谋害天子的,便是这笛声了。能找到他吗?” 飞轩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篆,往前一甩:“带我们去寻他。” “何必来寻,我就在此地。”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想起,飞轩和李凡松周围的景色忽然猛变,两个人瞬间从天子的寝殿之外,入了一处孤寂的宅院之中,而那宅院之中放着一张古旧的长椅,长椅之上坐着一位穿着羽衣的青年道人,正微笑着望向他们:“我本以为那孤虚之术就能困住你们了,可没想到,被一柄剑给破坏了。” 李凡松看着此人的模样,心中立刻便有了答案:“龙虎山羽衣卿相,你是王川。” 那王川点了点头:“好眼力。” 龙虎山是江湖上丝毫不逊色于武当山,青城山的正宗道门,虽然无人入仕钦天监,却也是颇受萧氏皇族重视的,为何会忽然入皇宫谋害天子?飞轩想不明白,正欲开口,却见王川挥手:“不必问,因为我不会说。” “据传你是龙虎山这一代最具天赋的弟子,可你现在的行为,不怕龙虎山遭灭顶之灾吗?”李凡松冷冷地说道。 王川耸了耸肩:“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道人入天启,就会被鸿胪寺所监视吗?” 飞轩和李凡松一愣,王川继续说了下去:“鸿胪寺执掌天下宗教事宜,佛教、道教、摩尼教竟在其管辖之下,钦天监虽是道门之首,但其实也在其监视之下。从我踏入天启城的那一天,鸿胪寺就已经盯着我了。而想踏入这里……你们的国师可是下了三道禁制。” 飞轩和李凡松相视一眼,恍然大悟:“是天子让你进来的。” 王川笑道:“我可没说。” “为何?”飞轩不解。 李凡松倒是想到了:“只因为我们是那个人的朋友,所以天子就容不下我们在天启城吗?” 王川站了起来,手一挥,座下那把椅子向后退去:“很多人都想得明白这层关系,可你们却想不明白。天子豁达,能容你们在钦天监,也能容你们青城山继续壮大,可是容不下的,是他的国师,却不是对自己最忠诚。” “国师?”飞轩皱眉,“你是在说我?” 王川笑道:“齐天尘死前就嘱咐几位老天师,让你传承他的位置。一位道童,还未满九岁就当了国师,的确是段佳话。只可惜啊……” 李凡松冷哼一声,青霄剑瞬间出鞘:“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天子受咒,孤虚大阵,不过是引我们二人入局。其实天子要杀我们,何须那么麻烦,派人来杀便是了。” “你错了,天子不想杀你们,杀了你们,那位传说中的王爷可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做的,不过是让我留住你们。”王川望了望天,幽幽地说道。 李凡松皱眉:“留到何时?” “明日此时便差不多了。”王川依然望着天,虽然天上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飞轩叹了口气:“是道统大会吧。陛下怕我在道统大会上夺魁,再加上几位老天师的扶立,我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国师。” 王川没有回话,只是望着天空中慢慢,慢慢地凝聚出了几朵云,他一笑:“阵成了!”他低下头,手一抬,再一落。 三道惊雷乍起! “小师叔!”飞轩猛喝一声,李凡松立刻举剑一剑刺出,完全无视那惊天落雷。 王川一惊,猛退:“你不怕死?” “引!”飞轩抬起头,再喝一声,只见那三道惊雷随着他这一声“引”,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紫气,硬生生地抗住了这三道惊雷。那惊雷虽然声势极大,那紫气虽然看似微薄,可偏偏一点缝隙都没有被破开。 王川伸手夹住青霄剑,身子猛地一旋,却也化作一道惊雷,冲着飞轩急袭而去,却被飞轩一掌打了回去。 飞轩额头上净是汗水,低低地喘着粗气。 李凡松收剑而立,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出全力。 王川落地踉跄退了三步,苦笑道:“我本来以为一个小道童,何必费这么大周章,现在算是明白了。真是,好强的大龙象之力!” 005 大会启幕 “龙虎山羽衣卿相,不该只有这点实力。”飞轩伸出右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反正若是去了道统大会,也必定遇见你,不妨就在这里先与你比试一场。” 王川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身影竟渐渐消散而逝:“你错了,我来这里可并不是要与你决战。” 李凡松抱着剑懊恼地说道:“他只是想要拖住我们,让我们错过道统大会。” 飞轩皱着眉:“要破这孤虚之阵可不容易,他借势了。” “借势?”李凡松惑道。 “国师当年在宫中留下了三道禁制,除了他自己,只有皇族知道这禁制,陛下应该把这禁制暂时借给了他,现在王川的孤虚阵便借了这三道禁制,所以,很厉害。”飞轩轻叹道。 “所以我说早点离开这天启城嘛……”李凡松抱怨道。 钦天监。 “飞轩和李凡松怎么还没有回来,道统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副监正谭泽皱眉道。 黄昆仑从门外走了进来:“宫里消息来了,说飞轩和李凡松驱魔正到了关键的时刻,不能离开,道统大会照例准时举行。” 谭泽怒道:“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黄昆仑叹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刻意为我们钦天监所设的,监正仙逝前嘱托我们助飞轩登国师位,如今道统大会临近,却偏偏被召入了宫!” “天师。”一名小道童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何事?”谭泽问道。 “兰月侯派人来请,说清净院那边万事已妥,就请几位天师过去了。”小道童回道。 谭泽冷笑:“这催得倒是挺及时的。” 黄昆仑皱眉道:“现在怎么办?” “去请谢先生。”谭泽对小道童道。 小道童急忙回道:“谢先生已经先行驾着马车走了,他说几位天师不必担心,届时他会和飞轩一同出现在清净院。” 谭泽愣了一下:“谢先生如此确定?” 小道童偷偷笑了一下:“谢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副监正必然会问上这么一句。他说,副监正若不信他,又何必问他。” 黄昆仑笑道:“这位儒剑仙,可真是一位神人了。” “那就走吧。”谭泽叹了口气,“若是最后没完成监正的嘱托,我们也就只能离开钦天监,离开天启城了。” 清净院。 院中周围已经站满了虎贲郎,围出中间一处巨大的空地用作道人们比试之用,而在殿外还搭了一座高台,只有此次道统大会的主事人——兰月侯,以及三位评定人,自然是钦天监的三位天师——谭泽、黄昆仑和赵传亦。可眼看着道统大会要开始了,上方却又多了一个座位,坐在上面的,自然就是被兰月侯拉来的雷无桀。 “到道统大会结束之前,还请雷兄弟,好好留在这里。”兰月侯慢悠悠地喝着茶,笑着说道。 雷无桀却笑不出来:“侯爷,我答应你不再闹事,你就放我走吧。” 兰月侯摇头:“我不信。” “都到了这里了,你还不信?”雷无桀怒道。 “我怕你看到接下来的事,会忍不住。”兰月侯笑道。 “什么事?” “你在等飞轩?” “那当然。” “但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被传召入宫驱邪,然而宫中没有邪祟,只有禁制。”兰月侯依然慢悠悠地喝着茶。可雷无桀却忍不住了,他想站起来,却被兰月侯伸手压了下去,“这里有一千虎贲郎,你杀干净了就能走。” “为何要如此?只因为飞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皇帝的位置都不要了,他还怕给飞轩一个国师的位置?”雷无桀低声喝道。 “你不懂,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就没有绝对相信的人。当年先帝和琅琊王兄关系如何?可最后琅琊王兄赴死的时候,先帝都没有阻拦。更何况如今的陛下和萧瑟之间,本来就不亲密,甚至于有一段时间,势同水火。国师虽然并无实权,但地位却很高,也很重要,这样的位置留给萧瑟的朋友,他做不到。”兰月侯笑道。 雷无桀冷笑:“我终于明白,为何明德帝把所有的兄弟都驱逐出了天启,却唯独留下了你,也知道了,为什么历任两朝,你曾经与萧瑟更为亲密,却仍然被萧崇授予高位。金衣兰月侯,果然长袖善舞。” “这个世间的平衡不易,我不过是努力维持着,这平衡。”兰月侯笑道,“更何况,你为何要出手呢?如果飞轩真的有能力当上国师,那么,宫里的禁制,困不住他。其实我心中也有几分期待,期待最后我能够见到那位小道童。” “侯爷。”一个苍老的声音想起,兰月侯和雷无桀转头,只见钦天监的三位老天师已经走了上来。兰月侯点头道:“辛苦三位天师了。” “辛苦侯爷了才是,这么急着催我们来。”谭泽脸色阴沉,没好气地坐了下来,其他两位天师也依次坐了下来,不再言语,似乎对兰月侯都颇有不满。兰月侯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我希望见到的那位小道童,并不会出现了。” 雷无桀正想找机会冲出去,眼神往角落里一瞥,却正巧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唤道:“谢先生。” 谢宣正随着其他那些道门人士走进清净院,听到这一声呼唤,转头望来,看到雷无桀,却也不惊,只是笑了笑,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儒剑仙也来了啊。”兰月侯举起茶杯正欲饮茶,手却忽然停在了哪里,“那个小道童……” 雷无桀也注意到了谢宣的身后正跟着一个小道童,面目清晰可见,正是那来自青城山的飞轩!他喜道:“侯爷,看来你期望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兰月侯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来我这差事还是办砸了。” 黄昆仑忍不住又重复起了那句话:“谢先生,真是一位神人。” 谢宣挠了挠身边小飞轩的脑袋:“做好准备了嘛?” 飞轩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的大龙象之力,也是很强的。” 006 大龙象法 “此次来参会的共有道门十六家,弟子三十二人,分四组进行比试,获胜者四人再两两对决,最后一决胜负。”清净院的主事官上前对兰月侯等人汇报道。 “好,快些进行吧。”兰月侯打了个哈欠。 主事官点了点头:“还剩裁决官没有到,道家法门,奥妙万千,没有裁决官在场,怕是会有失。” “裁决官,不是让鸿胪寺派人来了吗?他们的人呢?”兰月侯惑道。 “到了。”一位带着巨大佛珠的僧人站在了道场中间,他虽然剃了发,换了僧服,但兰月侯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他一愣:“瑾言。” “世上已没有瑾言。”裁决官垂首道。 兰月侯收起了惊诧,点了点头:“是本侯认错人了,既然所有人都到了,那么就……开始吧。” “侯爷认为,这一次谁能赢?”雷无桀见到飞轩到场,心里踏实了大半,笑着转头问兰月侯。 兰月侯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天下道门,有名的都已经在场了,但是能夺魁的终归还是那么几家。三山两林,龙虎山、青城山、茅山,不休林,归墟林以及道门魁首——武当。” “武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入过天启了。”谭泽忽然说道。 “是啊,武当当年在魔教东征时遭了重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声息。但是,道门魁首毕竟还是道门魁首,你看这份刚刚递上来的名单。”兰月侯将那张纸递给了谭泽。 谭泽手中拿着那张纸,抬起头望向场地中那个年纪轻轻,长发披散,一脸懒散的少年道人:“武当,落飞?” “第一轮,龙虎山赵拓对武当罗飞!” “武当落飞,胜!” 不过一个抬手的功夫,龙虎山的赵拓就跪在了地上,落飞打了个哈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副监正,你可看清了?”黄昆仑低声问道。 谭泽点了点头:“是那个人的关门弟子。” “好强。”黄昆仑说道。 “是。”谭泽眉头紧皱。 “武当落飞,胜!” “武当落飞,胜!” “武当落飞,进下一轮。”裁决官朗声道。 雷无桀满头是汗:“怎么哪里又冒出来这么厉害一个人!” 兰月侯的脸色也不好看:“是啊,我今天是不是有些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他难道不是萧崇安排的人?”雷无桀瞪了兰月侯一眼。 兰月侯叹了口气:“你倒是挺聪明的,陛下的确安排了一个人,但安排的这个人,却不是什么武当落飞,而是……" “龙虎山玄择,胜!” “龙虎山玄择,胜!” “龙虎山玄择,胜!” “龙虎山玄择,进入下一轮。” 兰月侯舒了一口气:“还好,这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龙虎山玄择,一身紫衣道袍,神色严肃,他原本在此次入京的龙虎山道士中只能排第二,那位被称作“羽衣卿相”的师弟却不告而别了,他有些恼怒,但师弟只和他说了一句:拿下道统大会。 “不过都是一些不学无术之辈。”玄择冷哼了一声,望了角落里的飞轩一眼,“还有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道童。” “青城山飞轩对茅山罗徐。” “去吧,下手不要太重了。”谢宣笑眯眯地说道。 飞轩走到场间,对罗徐躬身行了一礼:“请指教。” 罗徐笑了笑:“怎么一个小道童也来参加道统大会,你家师父也真是放心,我不愿伤你,这样吧,我陪你演上一出戏……" 飞轩右脚往地上一踏,右掌一挥:“喝!” 罗徐只感觉一股无上的威势扑面而来,还未回过神来,只见听到了“嘶”的一声,整件上衣都在那股真气之下被撕得粉碎。他愣了愣,只觉得羞红了脸,转身就走了下去。 “厉害啊,小飞轩。”雷无桀使劲鼓掌。 三位老天师却相视了几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 “青城山飞轩,胜!” “青城山飞轩,胜!” “青城山飞轩,进入下一轮。” 全场轰动,虽然这位小天师的名字早已经响彻整个道门,但是大多数人依然还认为他不过是托了赵玉真的福荫,又恰好拜在了国师的门下,最多有点天分,但连胜三场,并且还都是瞬间致胜,的确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要不是你赶走了一些道门年轻好手,不然这三轮,赢得都不会有这么轻松。”兰月侯轻叹了一声。 雷无桀耸了耸肩:“但那些人,的确不如飞轩啊。” “侯爷有句话说得不对。”谭泽忽然开口了。 兰月侯微微垂首:“但闻其详。” “就算雷兄弟没有赶走那些人,在这个人面前,依然不过是多出了一招罢了。”谭泽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站在最角落里打着瞌睡的那人。 武当,落飞。 “的确是个厉害的家伙,他练的是什么武功?感觉没有什么招式,纯粹以真气对敌。”雷无桀惑道。 谭泽沉声道:“是武当纯阳无极功,道门至高的内功心法,足以和大龙象之力匹敌。” 剩下的第四组并没有出现前三组那样一人独占鳌头的情形,每一场都苦战了许久才分出胜负,前三组打起来总共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可这第四组却足足打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这才有些道门斗法的意思。”兰月侯笑道,“雷兄弟觉得如何?” “他们中的胜者,会对上第一组的胜者对吧?”雷无桀问道。 “应该是。”兰月侯点头。 “不休林左天轩胜,进入下一轮。” 站在那里的青年道士已经衣衫尽碎,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体力已经透支。 “本还指望他能替飞轩耗掉些那武当落飞的体力,可就这样子,怕是落飞一弹手指就能把他打飞。”雷无桀叹了一口气。 “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进行下一轮的比试。”裁决官朗声道。 左天轩走回了不休林的阵营,飞轩在那里和谢宣小声地说着话,玄择则跟龙虎门的子弟交代着什么事,只有孤孤单单一人的落飞依然在角落里继续忘我地打着瞌睡。 “奇怪,李凡松去哪里了?”雷无桀忽然想起来,那个和飞轩一直形影不离的小师叔,竟一直都没有出现…… 007 三花聚顶 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主事官朗声道:“道统大会第二轮,武当落飞,对不休林左天轩!” 不休林的左天轩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一个时辰的休息后体力虽有恢复,但神色依然十分疲倦,落飞则截然相反,一脸的漫不经心,走几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似乎是刚睡了一个午觉起来。 “不过是武当山而已,少看不起人了!”左天轩低声怒喝。 落飞眨了眨眼睛,冲他笑了笑:“就看不起你,怎么了?” “你以为你赢定了?”左天轩冷笑,“你以为我们不休林,真的就不如你们武当山?” “下一场怕是要打很久,我赶紧打完你,还能继续去睡个午觉,别啰嗦了,赶紧的吧。”落飞懒洋洋地说道,他似乎觉得说那么多话有些累,神色都变得不悦了。 “喝!”左天轩暴喝一声,身上真气瞬间暴涨! “这是……”老天师谭泽皱眉道,“不休林的一气成龙?” 黄昆仑叹了口气:“在瞬间把全身的真气提起,以一击打倒对方得以获胜。不休林的不传绝学,用好了能瞬间制胜,用坏了,真气反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疯了,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不休林的长老在台下怒喝。 落飞挠了挠头:“真气很强,还不错。” “还不够!”左天轩再度怒喝,一瞬间真气暴涨,飞沙走石,场中之人不少人都眯起了眼睛,或躲到了角落里,或用真气护体。 飞轩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他对谢宣低声道:“谢先生,我……怕是撑不下去了。” 谢宣点了点头,将飞轩抱了起来,往门外走去:“没事,我们去外面说。” “好强的真气,不休林的这小子,真的能把武当山那家伙给打下去!”龙虎山有弟子说道,“只是用了这一招,怕是这小子也打不了下一场了。所以师兄只要赢了那个小孩子,就算胜了。” 可玄择却只是冷笑:“就这点真气,也想和纯阳无极功打?” “完了吗?”落飞耸了耸肩。 左天轩却已经不能回答他了,他的眼睛变成了火红色,身上衣衫已经被自己的真气卷得粉碎,外人看来他此刻真气暴涨,气势不凡,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已经失去神智了。 不休林的长老在下面大怒:“这小子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左天轩整个人都猛地一旋,直逼落飞而去。落飞眼神一亮,一扫之前的惫懒,纵身一跃而起。他在空中双手轻轻一旋,变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再一旋,又成一朵花。 最后一旋,又变了一朵花。 随即当头砸下! “这是三花聚顶!”谭泽起身大喝,“这会杀了那个小子的!” 裁决官瞬间动身。 轰的一声,地上被凿出一个大坑,场上烟尘弥漫,围观的众人擦了擦眼睛,尤以不老林的那些人最为紧张。 雷无桀坐在台上也看得心惊胆战:“好厉害的三花聚顶,怕是我上去都不一定是对手。” 兰月侯喝了一口茶:“做个差事不容易啊,看得我心惊胆战。” 谭泽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原来如此。” 场上尘土散去,落飞一拳对着裁决官,一拳按在左天轩的头顶,他不耐烦地扭过头:“大哥,你这拳头够硬的啊。” 裁决官收回了自己的拳,微微侧首:“是我误会了。” 落飞收回了左天轩头上的掌,将已经昏过去的左天轩提了起来,丢给了不休林的人:“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让他以后行事别那么冲动了。” 不休林的长老急忙接过左天轩,垂首道:“多谢小师傅了!” 原来刚刚左天轩强行运行一气成龙,体内真气已经暴走,之后就算不死就是半个废人了,而落飞的三花聚顶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将他的气重新压制回了他的体内,将暴走的真气控制住,是真正的救了他一命。 “压箱底的功夫都用了,真是烦心啊。”落飞耸了耸肩,不耐烦地走了下去,只是目光若有若无地往角落里瞥了一眼。 然而,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飞轩却不见了。 院外,飞轩扶着自己的额头,神色痛苦,大汗淋漓,而那一张脸竟然在大汗之下被溶解了。 一滴一滴的泥水掉落在地上。 飞轩再次抬起头,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正是国师齐天尘最疼爱的道童——紫瞳。 “你大病初愈,大龙象力控制不住也是正常。”谢宣挠了挠他的头,“不要太过于自责了。” 紫瞳擦了擦泪水:“枉费先生给我造了这一张脸。” “龙虎门的那个道士修为不比其他人,你真去了,也打不过他。事以至此,也没有办法,只求飞轩能够及时赶到。”谢宣叹了口气。 可话音刚落,只见院内传来一个声音:“武当山,落飞,胜!” 谢宣无奈:“这赢得也太快了。” “第二场,龙虎山玄择,对青城山,飞轩。” 主事官朗声喊完后,只有玄择一个人站在了那里,他又喊了三遍,却无人应道,他皱了皱眉,望向高台。 兰月侯挑了挑眉:“几位天师,这该如何处置?” 谭泽清了清嗓子:“要不,再等等?” “那就……再等等吧。”兰月侯点了点头,对主事官说道,“点三根香,烧完为止。” 天启皇宫。 那笼罩在无人问津的冷宫中的一片黑雾退去。 孤虚之阵被破,被称为“羽衣卿相”的年轻道士口吐鲜血,一身羽衣被撕得粉碎,他惊恐望了眼前之人一眼后便仓皇逃去。 一双如同被点燃般的金色瞳孔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飞轩重重地喘着粗气:“好厉害的道士。” 李凡松惊诧道:“这就是大龙象力第六重?” “不多说了,我们赶紧离开。”飞轩转过头。 “对,去道场!”李凡松点头,“时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去找皇帝!”飞轩仿佛瞬间成熟了几岁,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去问问他,何为一国之师!” 008 一国之师(番外完结) 平清殿。 玄同微微侧首:“飞轩赢了。” 天正帝坐在龙椅上,微微闭着眼睛:“是这样吗。” 门在此时被轻轻推开,飞轩缓缓踏了进来,李凡松单手按住剑柄,等在门外。 “我今天一直在想,会不会最后还是你推开这扇门。”天正帝依然闭着眼睛,似乎非常疲倦。 “很失望吗?”飞轩问道,似乎并不因对方的身份而有任何的敬畏。 天正帝笑了笑,睁开眼睛:“还好吧。老国师死前留下过遗命,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担任本朝的国师之位。虽然你还年少,但是几位钦天监的老天师都挺你,若这次道统大会你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那么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师,必定是你了。” “只可惜,我是那个人的朋友。”飞轩说道。 天正帝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如他。” “敢问陛下,何为一国之师?”飞轩忽然问道。 天正帝犹豫了一下:“为何有此所问?” “钦天监不过是一个负责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机构,监正的官职也并不高,而国师更只是一个虚称。可为何人们会如此看重?那是因为国师代表着一国的信仰至高,而身为国师,心中所系只是这个国家。我师父齐天尘为救国而身死,可陛下却在怀疑我们钦天监对北离的忠诚。”飞轩俨然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是否太低估我们钦天监了!” 天正帝沉吟半饷,终于缓缓开口:“以后飞轩,是否还愿意相信孤?” “陛下此番行为虽然低估了我钦天监,却从未对飞轩起过杀意。陛下只是心不安,飞轩理解。”飞轩转过身,“只是国师之位,师父传给了我,我不能让。” “怕是赶不上了。”天正帝手轻轻地敲着龙椅。 “那也要赶过再说。”飞轩转过身,朝着门外跑去。 天正帝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说道:“玄同,拟旨吧。” 清静院。 “青城山飞轩,可在!”主事官见三炷香已灭,朗声喝道。 “青城山飞轩,可在!” “青城山飞轩,可在!” 三问之后,主事官转过身:“青城山飞轩未能到场,此番对决……” “在!”忽有一声猛喝传来。 主事官扭过头。 “飞轩在此!”有时一声怒喝,怒喝之中,似有龙象怒吼! “好纯粹的大龙象力!”谭泽赞叹道。 “青城山飞轩,在!”只见那小道童从屋顶之上一掠而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引起尘土飞扬,他扬起头,“久候了。” 雷无桀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飞轩。” 兰月侯幽幽地说道:“看来,不仅仅是我这儿没办好差事。” 飞轩望向玄择:“可是龙虎山的弟子。” 玄择一愣,也望向飞轩,对上的全是金黄色的瞳孔,那双瞳孔带着无上的威势,玄择心中竟然一怯,微微往后退了三步,低声道:“这就是大龙象之力……” “大龙象之力已经到了第六重,这个时候,道法功力若是和他有一定距离的,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畏惧。”谭泽说道,“飞轩的天赋,真的是卓绝。” “你和那位羽衣卿相是师兄弟?”飞轩缓缓问道。 玄择又往后退了一步。 飞轩笑了笑:“他已经逃走了。” 玄择咽了口口水,汗如雨下。 “你呢?”飞轩轻轻挥了挥右手。 “我放弃。”玄择抬起了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走下了台。 “为何?”有龙虎山弟子不解。 “走!”玄择低喝一声,朝院外走去。 “这样看来,便只剩下一轮了。”谭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青城山对武当山,这就有意思了。这几百年来,两家关于道门魁首的争夺,一直就没有停歇过。大龙象力,对纯阳无极功,谁能赢?” 主事官清了清嗓子:“道统大会最终一轮对决,青城山飞轩,对武当山,落飞!” 然而飞轩站在台上之后,却遇到了上一轮一模一样的情况,武当落飞,不见踪影。 “又要等三炷香?”兰月侯笑着望向老天师。 老天师没有说话,雷无桀倒是先说话了:“我觉得怕是没有必要了。” 清静院外,一个道袍的清瘦身影越走越远,总是一脸瞌睡,似醒非醒的落飞伸了个懒腰:“真麻烦。” 千里之外,武当山上,几个年轻人正在院中和仙风道骨的老道长一起晒太阳。 “你们说,我们落飞现在在天启怎么样了?”老道长的声音微微有些担忧。 叼着马尾巴草的年轻人眯着眼睛:“肯定是名扬天启了啊。” “那么远跑一趟,结果还不让他和齐天尘还有赵玉真的弟子打一场,多遗憾啊。”老道长长叹道。 “萧瑟,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没有躺着晒太阳,而是站在屋里,跟着身边的一个小道士学着打太极。 “失败了,就让雷无桀把那清静院炸了!”萧瑟挠了挠头。 “这是个好办法。”在萧瑟旁边,同样晒着太阳的叶若依笑道。 司空千落一枪打在了萧瑟的身边:“萧瑟,等雷无桀回来以后,我们能回雪月城了吗?” “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萧瑟不解。 “去和我爹提亲!”司空千落长枪一扫,把萧瑟从那椅子上打了下来。 唐莲哈哈大笑:“小师妹,这是着急了啊。” 清静院内,武当落飞再也没有出现,这一次道统大会的魁首终于还是被青城山的飞轩拿了。一个小童胜了道统大会,却是几十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这也是萧瑟那家伙安排的?”兰月侯问道。 雷无桀叹了口气:“早知道这家伙安排了这么厉害一个道士来,我半路就去找叶将军了。” “叶啸鹰?” “对啊,我着急提亲呢。” “侯爷,宫里的圣旨到了。”一名内监走到了兰月侯边。 兰月侯笑了笑,望向台下的飞轩:“小飞轩,以后怕不只是小天师了,还是小国师了啊。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