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第一章 好汉不做大丈夫 大明正德八年三月,江南春尽,大江南北一片葱绿。 南京所属的太平府,刚从浩浩兵劫中苏醒。可是,江西、四川各处,战火又燃。从正德二年开始,大奸贼太监刘瑾作威作福,逼反了山东响马贼,京城盗贼如毛。 五年冬,响马贼的巨孽刘六、刘七、张茂、齐名、杨虎等悍将再次造反举兵,天下大震,骠骑纵横五省,烽火连天,京师震动,贼骑直逼都门,兵临城下。山东、南京、江西、湖广、河南、全成了鬼域,铁骑横扫江河两岸,赤地千里,庐舍为墟,血流成河,尸填沟渠,直到正德七年八月,贼首刘七(刘震)兵败狼山,中矢落水毙命,响马贼方风消云散。 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人,开始重整破碎的家园。 响马贼流窜五省,所向无敌,三过南京如入无人之境,荼毒万里,生灵涂炭。流贼杀人放火,官兵则趁火打劫,比流贼更凶残,更恶毒,死伤之惨,可想而知。 太平府元气未复,但已安定下来了,荒芜了的田园复苏,田野中一片青绿。但各处遗留著战火的余痕,谁也忘不了两年战乱的余痛。 未牌左右,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人,背着一个包裹,大踏步走进了北门。“唔!太平府恢复得真快。”他眺望着城门进出频繁的人群,喃喃自语。 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面貌清秀,宽广的前额,丰茂的鬓脚,发亮有神的眼睛,焕发着智慧的光彩,和锐敏的观察力,但似乎不够含蓄,是属于聪明、机警,而又不易控制感情的血气方刚青年人。他穿了一身蓝布直裰,灯笼裤,踏多耳麻鞋,手掂着一根打狗棍。 一头黑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背上的清布包裹不大不小,腰带上挂着的古旧革囊却很大,鼓鼓地,里面不知盛了些什么法宝。在表面上看,他与一般的旅客并无不同,不同的是他身材出奇的雄壮手长及膝,双眼炯炯有神,虽是满脸风尘,但掩不住他生气勃勃的神色。再就是眉宇间显出他心事重重,赶路赶得很急。 大乱方定,城门口有兵勇把守,盘查可疑人物。城门悬榜处,贴满了告示和图形。青年人走进城门,信目流榜示,自语道:“官样文章,要辑拿的人可真不少。” 榜文大多已经破旧,几张尚可看清的是:“贼首赵钒,年卅五,霸州人氏,脸长园,左手缺无名指,擒获者,赏银三百两,死活不论。” “贼首赵镐,年卅一,故匪赵遂与赵钒之弟……”“女贼首杨氏,亦名杨寡妇,年约二十八,淮西人氏。脸园貌美,善媚术喜穿红裳……” “从贼艾文慈,淮安福林村人氏,年约二十,脸园色褐声带京师口音、获者死活不论,获者赏银一千两……”他站在榜示前驻足观看,立即引起守门兵勇的注意一名皂衣公人踱近,笑问:“喂!客人认识这些要犯么?”他摇摇头耸耸肩笑答:“小可如果认识,岂不报官请赏了?只是有件事小可不懂,为何从贼的身价,反而要比首匪高得多?” “客人不知内情,难怪生疑。艾贼文慈乃是卫厂提督榜示要捕捉的人,身入卫厂官员示下的名单中,自然身价要高喽!客人的口音……”,“小可是南京龙江关人氏。” “哦!到本府有何贵干?取路引审验,呵呵!公事公办,拿来。”青年人从怀中取出呈上,笑道:“将爷不会将小可看成贼首吧?” 青年人的路引上,写的是:“李玉,廿岁,应天府江宁县龙江关人氏。脸园,脸色白……至湖广江西,找寻被贼掠走之亲友。行业:走访郎中……”守门的兵勇将路引送回,苦笑道:“老弟,不要去找了,死的人拨发难数,老弱填于沟渠,流离失所的人万万千千,不死的自会回乡,人海茫茫,到何处去找?回家各安生活好好耐心等侯吧,何必冒风险在外流浪呢!” “多谢将爷好意相劝,只是,小可放心不下哪!”“进去吧,天色不早了。”李玉将路引纳入怀中,一面走一面扭头笑道:“将爷,有机会的话,小可很想赚那些贼首的血腥钱呢!” “谅你也没有赚这笔钱的本领。”兵勇笑答。“也许小可就是榜示的贼首之一哩!” “滚你的!出门人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哈哈!你不是说出门要冒风险么?乱世人命不值钱,能值银一千两银子也不简单哩!谢谢关照。”李玉笑嘻嘻地说完,径自入城而去。 赴水而死的刘匪七,多次经过太平府,最后一次是去年七月,直下江阴,八月被困狼山,终于结束了两年兵祸。因此,太平府城内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楼房。目前正大兴土木新建的店房如雨后春笋,市面日渐恢复往昔的繁荣。 他在北大街与府后街的交界处找到了当涂客栈,先往左右转了一圈。左首是一家荐头店,右面是采石酒楼。看清了左右的形势,方入店投宿。 当涂客栈规模不大,只有统铺而没有上房。他被店夥带到一间大房间内,里面已先住了十余位客人。他将包裹向床内侧一丢,解下百宝囊。床上有店伙带来的一床旧棉被,这是店中唯一供应的寝具。 房中空气恶浊,汗臭和脚臭令人受不了。但他不在乎,放下行囊向邻床一位中年客商友好地一笑,说:“大叔请了,可否劳驾大叔照顾一下行囊?小可要去洗漱一番。”左面半躺着一位暴眼突腮的壮年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托过他的旧革囊,撇撇嘴不屑地说: “老兄,贵重物件就该交柜。你这里面藏了些什么法宝?” 他伸手抓住了革囊,登时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老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老兄是不是存心生事?不错,囊中有活宝,全是靠它吃饭的家伙。妄动别人的吃饭家伙,会出岔子的。”大汉大怒,挺身一跃下床,暴眼彪园,恼羞成怒地叫:“好小子,你教训大爷么,瞎了你的狗眼!” 店伙还没有出房,赶忙奔来介入其中劝道:“好了好了出门人和气生财,大家少说两句好不?”李玉用大姆指向大汉一指,向店伙冷冷地问:“伙计,这位仁兄是什么人?” “大爷是走江湖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拍着胸膛咆哮。李玉不理会对方的咆哮,仍向店伙说:“这家伙以为他自已是皇天老爷,却不知他是与鬼为邻的半死人。像他这种人在外面走江湖,居然能活到三十来岁,真是奇迹。我不会和他计较,替我换房间好了。” 话中带剌,大汉受不了,受不了便想扳回脸面,猛地拨开店伙,伸手迅疾地抓住李玉的领口向前一带,厉声怒吼:“小子,瞎了你的狗眼,太爷是替锦衣千户薜大人办案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在太爷面前撒野!” 李玉脸色一变,忍气吞声地说:“小可并未惹你而是你……”“拍”一声脆响,大汉不由分说,抽了他一耳光神气地叫:“小子你知道利害了吧?贼骨头不打不服贴。”这一耳光打出麻烦来了,李玉怒火上冲,右手上抬,扣住了大汉抓住领口的手腕脉门,左手扣住了对方曲池穴,轻轻一扭挫身下压,只一拖,便把大汉拖倒在地,一脚踏住大汉的背心冷笑道: “太爷真想废了你的狗爪子,但于心不忍。” 大汉仍然顽强,狂叫道:“哎…哎唷!你……你要造……造反……”“看来太爷只好把你废了,免得你……”“哎……哎……饶……饶命!饶……”大汉转了口风,求饶了。李玉一把抓住大汉的衣领向上拖,冷笑着低声说:“老兄你办案太爷也并未闲着,太爷的事,恐怕要比你老兄的事要重要得多。你老兄如果妨碍太爷的事,太爷要你生死两难不信你走着瞧好了。你给我安静些,事情没办好,你就亮出底子唬人,你是这样办事的么?呸!”说完,“砰”一声暴响,把大汉丢在订上,拍拍手,出室洗漱。 同房的旅客谁也不敢上前排解,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闲事平安大吉。 晚膳毕,李玉信步出店,夜市方张,街上灯火辉煌。他在各处转了一圈,最后踱入左邻的荐头店,荐头店夜间不营业,店门虚掩,推开店门,里面一灯如豆,一排倚壁的长凳上空无一人,柜台内一名夫子正埋头拨算盘理帐簿,一名小伙计在张罗茶水。听到有人入店,两人都本能地抬起头。 小店伙一眼便看出是陌生人,叫道:“客人明天再来好不,晚上……”“在下不是找活干的,找人。”李玉依在柜上抢着说。 “你找……”“找贵店东冯三爷。”掌柜夫子放下笔,走近柜台伸过脑袋,用老花眼仔细地打量客人,最后脸色一变向小伙计说:“去,请少东主来。”小伙计匆匆入内去了,掌柜夫子紧张地低声说:“哥儿,老朽似乎认识你……” “哎呀!你……你不要说,你是……碧哥儿……”“小声些,陆叔。”“我的天! 你……你……” 里面匆匆出来了一个身材修伟的青年人,看清了客人眼中一亮,向小伙计说:“小方,你可以去歇息了,走!”小伙计莫名其妙,顺从地退入。青年人喜悦地走近,伸出大手叫: “三弟,是你么?三年不见了吧?你长高好多哩!” 两人行把臂礼,两条胳臂挽得紧紧地。“二哥你好。”李玉颤声说。青年人脸上的欢笑迅速消退。挽着李玉向内走,沉重地说:“我们里面说话。陆叔,请关好店门。”两人进入内室,青年人惨然地问:“碧表弟,你怎么这时才来?舅舅家里还留下些什么人?你辉煌看过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只问得李玉直摇头,虎目中大串泪珠往下滚。他咬紧钢牙,颊肉不住抽搐,强忍心头的惨痛,久久方说:“除了我,恐怕家里没有人能逃出来,上万边兵合围,连老鼠也休想活命。我曾经去了一躺,除了几堵残墙之外,已难以分辨那里曾经是名门大族的福林村,田地里长满了荒草,瓦砾场中长满荆棘。” “那……你……”“我当过兵,做过贼。那两年中,杀了不少官兵也宰了不少响马。只有两件事委实遗憾。”“那两件事?”“在开始,我几乎迫上了刘七杨寡妇,可惜恰好碰上了冯祯总兵所带的榆林兵,混战中被他们溜掉了。另一件事是在淮上,碰上了屠杀福林村的游击江彬,我给了他三箭,真是天不佑我让匪贼逃掉了。” “你的箭术……”“箭术好有何用处?只怪我操之过急运气也不好,双方冲锋,我一看清他们的帅旗,便抑制不住自己,深怕恶贼死在旁人之手,一通鼓发,我便驱骑冲阵,连发两箭,全中恶贼的胸口。没料到恶贼的掩心甲内,还加了双重铁叶罩,箭透掩心甲,却被铁叶罩挡住了。第三箭我射他的咽喉,要命的是在紧要关头,恶贼的坐骑失蹄,这一箭只射穿他的左颊,矢贯左耳轮而已。接着是双方短兵相接恶贼在卅二名兵勇的保护下向我围攻,居然被一名兵勇认出我的身份。那天村中遭难,我的脸部变了色。与恶贼交战,我的脸部也与遭难那天相同,脸部被烟火与尘埃所掩,被他们认出是我。那一箭如果不是该死的马出毛病,他死定了。” “你恐怕他报仇了。” “我知道,我刚从京师来。在京师耽搁了近百天,没有近身行刺的机会。恶贼脸上那一箭,反而成为他升官邀宠的证物。目下他正获圣宠,进升都指挥签事,与皇上量夕出入豹房,权势如日中天,出入甲士如云,虽至教坊做嫖客,也先派甲士清道,与皇上同行,无法近身,因此我不得不知难而退,返回江南。” “目下风声正紧,你……”“不要紧,锦衣卫和两厂,皆奉恶贼旨意,在天下各处画影图形捉我。既然无法行刺恶贼我暂且放下,先找那几个漏网余孽,不杀他们此恨难消,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否则爹妈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表弟,我看……算了,他们并不是杀舅父……”“如果他们不作乱,不先到村中抢劫,官兵怎么会的藉口屠村?他们虽不是真凶,但却是祸首。” “你……你目下有何打算?”“我已获得一些线索,杨寡妇可能在与繁昌交界的紫沙洲上。我要去找她,杀一个算一个。”“听说,刘七并未死在狼山哩!”“此事我也略有见闻,我会查出来的。”“你准备……”“我盘缠已尽请表哥……”“一百两够不够?”“不行,不能带多,廿两便够了,带多了反而出毛病。城中有一位卖卜的柴疯子,他住在何处?” “在南津门厅江亭附近。你找他……”“对不起,这种事你不能听的太多,我不能连累你。城中到了一些锦衣卫的人,他们为何而来的?”“听说是捕拿一位逃官。他们从京师来,带了南京的一位刑部官员做眼线,至于要捉的逃官是谁,却不得而知。” “好了,不再打搅你。你记住,千万不要提起我家的事如果奸贼江彬查出你与我沾亲带故那……就不堪设想。我走了。”“你……几时回来?”李玉惨然一笑,耸耸肩苦笑道: “回来?我也不知道,也许,今晚是你我……” “表弟,你……”“算了,亡命天涯,江湖鬼域,谁敢预测明天的事?象我这种人,生命的计算是以日计的,能平安过一天,便是过了一百年……不要为我耽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表弟,依我看,你还是……”“你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安份守已渡一生?不! 谢谢你,我办不到,我要报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找到这些匪徒奸官,讨还血债,他们不可以杀人放火之后,一走了之逍遥法外。” “表弟,他们自有天理国法制裁,你犯不着……”“哈哈!天理国法?算了吧!杀良民的狗官,反而加官晋爵,造反的流贼杀腻了抢够了,最后接受朝廷招抚,同样可享富贵荣华。不!天理国法那是骗人的玩意,天瞎了眼人心不古,我要用自己的手,去惩罚这些满手血腥的人,于天理国法无关。” 不久,他怀中揣了廿两白银和五张一贯面额的银钞悄然走了. 回到店中,先前与他冲突的大汉已经迁走了。大床上,五六名旅客已经入睡,鼾声震耳。他的铺位左邻,换了一位鹑衣百结的老人,已是沉沉睡去。刚脱下多耳麻鞋,坐入床内,拉过棉被盖上下身,床下突然钻出三个大汉,两人向床上一扑抓住他的双脚向下拖。 不等他有任何反击的举动,第三名大汉已用一把尺八匕首抵在他的小腹上,喝道:“不许动,你给我乖乖地听侯摆布。” 他脸色一变,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再反抗,问道:“诸位是何用意?”两名大汉七手八脚取牛筋索捆上他的双手,然后拖出房外。幽暗的廊下,出现了两个人影,凶一眼便看清其中之一,赫然是先前被他制住的大汉,便明白了一半。大汉走近,阴森森地冷笑道:“狗东西!你还逞英雄么?有你受的人了。”声落,连抽他四记耳光。 接着,五个人拳脚交加,围殴他一个人。只打得他扑地再起,头青脸肿痛苦难当,双手被绑五个大汉拳重脚沉,那还会好受?他感到眼前发黑,躯体欲裂,五内翻腾,昏天黑地。 但他闷声不响,被打倒后又站起来。可是,沉重的打击委实受不了,他吁出一口长气,终于昏厥。 醒来时,他感到浑身的骨头似乎已经散开了,痛楚向怒潮般阵阵袭来,痛得神智一清,这才发觉救醒他的人,是同房的几个旅客和两名店伙。店伙取来了一盆冷水,由一位旅客替他用布拭脸。“他醒来了,谢天谢地。”替他拭脸的人喜悦地叫。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同房的旅客皆在四周照应,十来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他,令他感到一阵温暖。“请将在下的革囊拿来。”他虚弱地说。 鹑衣老人在他床头的盛物架取下革囊,放在身旁打开说:“小兄弟,你要什么。”“取跌打药吞服,劳驾伙计替我取一碗酒来。”他一面说,一面忍痛坐起,从革囊中取出一个尺二长的木盒,和数瓶丹丸药散,倒出三颗未包有蜡衣的褐色丹丸丢入口中,又道:“谢谢诸位相救盛情,那些人呢?” “走了。”一名旅客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店伙计贵店难道就容许外人欺负客人么?”他向店伙问。店伙计一脸尴尬,苦笑道:“他们都是洪春坊杨五爷的帮闲打手,杨五爷的侄儿杨钧是巡捕大爷,不要说小店招不住,太平府谁敢惹他们这群凶神恶煞?” “哦!原来如此。”他冷冷地说。 另一名店伙取来了一大碗酒,他接过咕噜噜猛往口里倒、“受了伤,酒不可喝得过多。”鹑衣老人皱着霜眉说。他喝干了碗中酒,笑道:“不会破皮流血,不要紧,酒可助药力驱散淤血,有利无害,多谢老伯关注。” 他再次向旅客道谢。方将革囊推在枕边,呲牙咧嘴地躺下调息,敦衣老人也躺下了,扭头低声问:“小兄弟,如果撑不住,去找个郎中来看看好不?”“小可本就是郎中,明天开个单方检两服药,三两天便不妨事了。”“你是个郎中?专那一门?”敦衣老人信口问。 专治小儿百病,擅长妇人暗疾及跌打损伤,对针炙尤有专精。”“呵呵!你可真用上了,自己医自己,难怪这般沉得住气了。你贵姓?老汉姓于,名超。”“小可姓李,单名玉。”“你会治伤,能否治疾?”“五痨七伤,岂能分开的?” “哦!老朽倒小看你了。老汉有一位朋友,年前双耳突聋,十指疼痛不能握物,神智不清,终日浑浑沌沌,不知能否医治。” 李玉略一沉吟,说:“行医的人,必须看症论病。依老丈说来,恐怕是年少阳有病,内用药剂外用针炙及推拿,该可凑效。”“小兄弟,我那位朋友家徒四壁,和我一样贫穷,但不知小兄弟能否做做好事,免费替我那位朋友诊治?” 李玉猛然想起怀中的银子,探手一摸,那里还有分文?连银钞也不翼而飞,显然已被那些打手顺手牵羊搜走了。 “土匪!强盗!”他恨恨地低声咒骂。于老人转过头来,展笑道:“我那位朋友如果肯做土匪强盗,便不会穷得……”“老伯请勿误会,小可骂那几个打手,他们抢走了我二十五两银子,我的盘缠完蛋了。行医志在济世,小可却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老伯那位朋友贫穷,小可不取分文,愿为效劳,但不知贵友目下在何处?” “龙山。” “龙山在何处?” “在当涂县南十里地。你酒量不错,可知道孟嘉落帽的典故么?”“不错,孟嘉善饮,但从不乱性,深知酒趣……哦!记起来了,龙山,那不是桓温大宴龙山,孟嘉落帽之处么?” “正是那座山……” “可是,小可有事,不到当涂……”“一去一回,半天功夫尽够了。小兄弟……”“好吧,过两天再去好不好?”“谢谢你,小兄弟。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你了。” 李玉怎能入睡?直至三更以过,方在痛楚中睡着了。 当涂县是太平府的附廓,龙山地西南十里地,往返甚便。因此他答应了,休养了两天,身上的淤肿已消,他不敢再去找表兄要钱,怕引起官方的注意。 第三天一早,他挂了革囊,吩咐店家看住自己的行囊,说是晚上还要回店,然后点著打狗棍偕同老人出城,沿南下大道直奔龙山。 沿途,于老人有意无意地探询他的家世,他也就信口胡诌,编出一套足以令人深信不疑的鬼话专用敷衍。“小兄弟,你遭受个凶悍的打手围攻,最后受创昏厥,可知内腑受伤不轻。可是,你两天之后便已恢复体力,如在旁人,三个月以内不见得下床。依老汉看来,你定然是个练武的人,与药力无关。”于老人平静地说,口气相当肯定。 李玉淡淡一笑,说:“不瞒老伯说,专治跌打损伤的人,如果不练武,即时再高明也无人敢信。” “小兄弟练的是外家呢,抑或是内家?”“学武没有内外之分,只分技艺。” “请教。” “任何练武的人,无不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皮骨。而技艺则分为技击及武艺两途。 所谓技击指个人健体防身的拳脚兵刃。武艺,是指骑射阵法,也就是所谓万人敌。而武艺可包含技击,技击却仅沾了武艺一些边而已。技艺五花八门,学无止境,即使学至刀砍不进斧劈不入的境界,但到了两军阵地,千军万马厮杀,兵马汹涌如潮势如山崩时同样无用武这地,只不过比别的人生存机会多些而已。” “刀砍不进斧劈不入,他自然死不了,还怕什么?” “不见得,能练至不畏刀斧境界,必须练气,而气功不可能永无涸竭之时,精力损耗过度便会气竭,气竭便与常人并无不同。再说,自神机营建立以来,个人技艺已没有多大用处了。” 李玉感慨地说。“此话怎讲?”“老伯当知道响马贼的贼首刘七。”“听说过轮子是响马贼八巨头之一。” “他浑身刀枪不入,气功到家。气功比他高明的人方可伤他。可是,他兵败江阴,身死狼山,辽东兵、大同兵、通州兵、宣府兵,四兵皆有神机营,枪炮如雨,师翱铳顷刻三发,毙人马于三百步外,九龙筒,九道火箭可届十丈,铁棒雷飞炮,可横扫千军,神铳与手反铜铁铳,伤人于百步外,一窝蜂神机箭铳、弹箭如狂风暴雨,任何血肉之躯,也禁不起这些火炮一击。刘七兵败狼山,被北兵所围,不死何待?” 神机营,设置于永乐年间,北一次使用神击炮,由内府兵仗局制造。多年来,发展的火器数十种之多,最大的是神机炮,最小的是手把铜铁铳,交由边军使用,专门对付无鞑子。 在(十六年)嘉靖八年后,制佛郎击炮。万历年间,制红夷大将军,用以攻城,可洞裂石城攻无不破。 “咦!你似乎对军伍中事极为熟悉哩!”于老人讶然说。 “咱们不谈这些无味的事,谈谈老伯朋友的病状,可好?” “老汉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可以毫无困难地打发那五个打手,但你却不反抗。” 李玉的脸上,涌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老伯,世间的事,有许多不可以常情论的。” “哦!你有所顾忌?”“他们替锦衣卫的人做眼线。”“你怕他们?”“不!我双拳难敌四手啊。”于老人会意的一笑,不再发问——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二章 又救逃官沈仲贤 龙山,那是一座仅周十五里的小山,山南有一条黄池河,草木葱笼,满山叠翠、黄池河向西流,卅里到大信镇,合大信河汇入大江。要到龙山,必须离开南下大道,抄小径沿池河东行。远远地,便看到了青翠的龙山,小径穿过一座村落,村前竖着一根将军箭,写着: “碧螺村。东至龙山村四里。” 朝阳带来些少暖意,天晴气朗。两人向村口走,于老人向前一指,说:“老汉的朋友不住在龙山村,而是住在山上,距龙山不足三里,快到了。” 李玉却不理会老人的话,目光在村落内外搜视。一个在天涯亡命的人,他的警觉性比任何人都高,对可疑的事物极为敏感,不放过任何影响自身安全的征侯。 首先,他发现村中空阒无人。其次,静得可怕。再就是他发现村口右侧的灌木丛中,有一道耀目闪光一闪即没。 “这座村庄有古怪,恐怕有事非。”他说。 “你认为有是非?”于老人惊问,倏然止步。 “不可停留,我们已经被人监视,停留反而启人疑窦。”他沉着地说。接近村口的栅门,右面的矮林中踱出两个带刀的青年人,劈面拦住去路。一个青年人用阴森森的声音说: “留步,你们要入村,有何贵干?” 于老人上前欠身行礼,陪笑道:“老汉与同伴要支龙山访友,只是经过贵村,借光借光。”发话的青年人向同伴呶嘴示意,不怀好意地说:“老四,带他们走。宁可错捉一百同学能溜掉一人。”老四向两人招手,叱道:“随我来,走!” 李玉脸色一变,问道:“小可身有要事,不能耽搁,请问……” “呸!在这儿没有你问话的机会,你走是不走?”老四凶狠地问。 “好,好,走,走,老汉遵命。”于老人惶然叫,身子在战抖。李玉只好顺从地跟在老四身后,进入村庄。村中心近路处有一座小庙,外面不见半个人影。老四带着两人到了庙门前,喝道:“进去,不许开口说话。” 李玉领先踏入庙门,暗叫一声“糟”!门后两侧,藏着四名皂衣公人。小殿左右人影憧憧,全是带了单刀铁尺铐练的巡检司的兵勇。神坐下,绑住八名男女老少,缩成一团,一个个泪眼汪汪,状极可怜。 三个衣着不同的人从左厢进入殿堂,中间那人身穿紫花罩袍,佩绣春刀。有一双发光的鹰目,留着八字胡。削脸高颧薄唇,流露着冷酷无情的气息。另一人穿着巡检官服,身材壮实,显得精明强干。第三个人年约四十开外,高大结实,虎背熊腰,生气勃勃,佩一把沉重的雁翎刀。 老四紧走两步,在阶下行礼禀道:“禀上大人,村西捉到两个岔眼的人,押来请大人示下。” 穿紫花罩袍的人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冷冷地说:“押到里面去,杨巡检好好问一问。”说完,转身往里走,说的是标准京师口音。 “卑职遵命,”穿巡检官服的人欠身恭敬地说。 过来了两名公人,将两人推至殿角,首先遍搜两人的身上携带杂物。两人身上只有三二十文制钱,李玉身上除了革囊之外,别无长物。巡检大人抢过革囊,在神案上摊开。木匣中盛着十二枚长短不一的针炙用金针,银芒闪亮,其细如发的毫针闪亮耀目,名虽是金针,其实都是银合金所制成,名不符实。之外,全是些膏丹丸散。 “你干什么的?”巡检大人向李玉沉下脸问。“草民是走方郎中。”李玉恐惊地答,害怕的神情装得很象。“报名籍行业。”“草民李玉,也叫李三。南京应天府江宁县龙江关人氏,走方行医为业。”“你到碧螺村干什么?”“草民随那位老伯到龙山村替人治病,路过此地,被村口公爷不由分说……” “住口!不许多说。你不认识碧螺村的沈青云?” “谁中沈青云?草民在此地人地生疏,第一次经过此地。”杨巡检向捆地一块儿的男女一指,阴森森地问:“你不认识这些人?”“草民确是不认识他们。” 坐在一旁冷然注视的穿紫花罩袍大人挥手道:“这厮鬼头鬼脑,等会儿好好问他,先问问那老不死。哼!这两个刁民,八成是沈犯派来探风声的眼线,千万不可被他们所骗。杨巡检,你这样问话,是问不出任何口供的。” “卑职……” “把他们分开,准备动刑,他们便会露出马脚了。这条路只是村镇僻径,凡是经过的人多少皆有关连……” 话未完,外面有人大叫:“有人闯村,休教他走了。” 殿中一乱,始终跟在穿紫花罩袍人身旁的佩雁翎刀的中年人踊身一跳,便纵出殿门,冲出了庙门外。“先把他们捆上。”穿紫花罩袍的人沉喝,领着一群的急急出庙门面去。那年头,百姓小民如奴,说捆就捆,谁敢反抗?两个公人取出牛筋索,将两人的手捆在身后往男女囚犯丛中一推。留下两个人监视,其他的人皆急急奔出。 远处叱喝声震耳,显然闯村的人在拒捕。 两个监视囚犯的公人,手按刀柄紧张地向外注视。 李玉被推倒在一名村姑身上,把村姑压得花容变色直喘气。村姑双手被反绑,无处躲闪。看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左右,脸蛋清秀,身材发育匀称,相当惹人注目。李玉挪正身子,附耳向村姑低声问:“小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小村姑脸色苍白,但似乎还沉着,而且不象是见不得人的娇闺女,战粟着低声说:“我爹被奸臣谷大宽所嫉,被革籍为民已有半载,举家迁至碧螺村避祸,却不幸被奸贼查出,派兵前来缉捕至南京,恐怕要押解至京师受审。天哪!老天爷瞎了眼啊!”“谷大宽,是不是高平伯谷大宽?”李玉问。“正是那奸贼。” “他的兄长太监谷大用,目下提督西厂。老天!得罪了他们,那还了得?你们一家子恐怕……”“男子死路一条,女的送教坊司”于老人冷冷的接口。 那时,东西两厂加上内厂,派逻卒刺探天下事,惨绝人寰。北至京师,南抵百粤,官民百姓看到鲜衣怒马操京师口音的人,无不传相避匿,如见鬼魅。三年前刘瑾伏诛,撤去西厂和内厂,除了刘瑾提领的内厂是真正革除后,西厂名除实存,目下仍由谷大用主事。凡是被锦衣卫与三厂提解的人,不管你有罪没罪,先上刑再定罪,反正是有死无生,即便熬得过酷刑,也将被发遣戍为奴。 教坊司,名称很别致,但其实是官娼,女人被送进去,这辈子算是完了。 “六安沈家的男妇老幼,惟死而已,宁死不辱。”小姑娘铁青着脸说。 李玉一惊,问道:“六安州沈家,有一位沈公仲贤,曾任山东乐陵县丞,辅助知县许逵,设下坑道死巷阵,大开城门引贼入伏,一举杀贼五百余。这位沈公……” “那就是家父。” “哦!原来如此。这是说,害令尊的人,是谷大用而不是谷大宽。许逵已提升山东按察司佥事,原因是他为人园滑,愿将杀贼的功劳让给谷大用,谷贼乐得升他的官。我想令尊必定是按实情详报,因此招来了飞来横祸。其实,那次乐陵大捷,令尊应居首功,只是…… 哦!令尊目下……” 沈姑娘向侧挪移,粉面一绷,冷笑道:“你们这些恶贼的诡计,骗不了沈家的人。沈家的男妇老幼,已抱定必死之念,休想在我们口中探出任何消息来。” “沈姑娘……”李玉低叫。 沈姑娘狠命地揣他一脚,恨声说:“你滚开些,告诉那位锦衣卫的狗官,要本姑娘死可以,要招出家父的下落,除非日从西起”。 李玉苦笑,低声问:“你不怕进教坊司?”“我不会活着进京,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本姑娘死。”于老人扭头向李玉悄声笑道:“哥儿,你对乐陵的事,知之甚详哩!”“乐陵大捷,天下皆知,有何足怪?”李玉若无其事地说。“沈仲贤是个好官,你如何打算?”“打算?咱们该为自己打算,把命赔上才冤哪!” “目下他们在村外追人,这里只留了两个看守和四个把门的……” “我可不敢冒险,别开玩笑。”“咱们已跌入染缸,不死也得染一身脏。哥儿,咱们……”“你想逃走?不!咱们双手被绑,他们有六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往何处逃?”于老人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我们完蛋了。老汉这把老骨头丢在京师不打紧,连累了你,委实于心难安。能逃,你就逃生去吧,千万珍惜你自己宝贵的生命,好自为之。“两个看守的注意力全放在外面,紧张过度,居然没听到里面的囚犯说话。外面不时传来三两声叱喝,气氛紧张,显然出动了这许多人,并未能将闯村的人捉住。李玉正在思索于老人的话,感到暗暗心惊,老人家眼中有物,难道已从自己的言行中发现底细不成? 正想间,左面院墙顶人影乍现,”噗噗“两声跳下两个青衣蒙面人,手执明晃晃的单刀,狂风似的向殿门抢。 两名看守齐声大叫捉贼,单刀一领,接住两个蒙面人,“铮铮铮”一声暴响,火星飞射,四把单刀疯狂的纠缠,硬攻硬接拚上了。两个蒙面人的刀法并不十分高明,只是存心拚命,因此锐不可当,片刻间,便将两名看守近入殿内。四个把门人同声呐喊,四把单刀扑入殿堂,形势逆转,两个蒙面人立即身陷危急,被围住了只有招架之功,面无还手之力,眼看要伤在刀下,岌岌可危。 一名看守,一面出招狂攻,一面叫:“老熊,去看住死囚,这两个凶犯如果接近,你就把死囚们统统宰了。” 另一名看守应声退出圈子,奔近众囚操刀戒备。 激斗中,响起一声叱喝,一名把门人架开一名蒙面人的刀,另一名把门人反手就是一刀背,“噗”一声砍在蒙面人的右肩上。 “哎……”蒙面人惊叫,单刀失手坠地,踉跄侧冲。把门人飞扫一腿,“噗”一声将蒙面人踢翻,喝道:“捆上!割断他的脚筋以防逃脱。” 另一名把门人手疾眼快,扑上去抓住蒙面人的左手一扳,擒住了,掏出怀中牛筋索,熟练地捆上。另一名蒙面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被三名凶悍的人围攻,渐渐封架不住,想脱身也毫无机会。 把门人将蒙面人捆好,笑道:“弄断你一条腿的大筋,你便逃不掉了。阁下,你认命啦!”声落,扳住蒙面人的左腿,单刀割向腿筋。 蓦地,一个人影从囚犯丛中暴起。 “砰”一声暴响,接着是“啊”一声怪叫,看守囚犯的老熊向后倒飞。接着,人影疾逾电闪,扑向割蒙面人腿筋的把门人。这家伙连人也没看清,只感到右手一紧,接着脑门挨了一记重击,晕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扑地昏厥。 这人是李玉,他终于不甘心被牵连,挺身反抗了。牛筋索根本捆不住他,双手一崩,缠了五匝和牛筋索寸裂而断,暴起发难,出其不意地把老熊打得倒飞丈外,这一拳力到千斤,老熊不但被打飞,而且人事不省。 已经动了手,还有甚么顾忌?他身法快得骇人听闻,再击倒割蒙面人腿筋的家伙,夺过单刀一声低啸,扑向在旁惊呆了的另一名把门人,“力劈华山”就是一刀。把门人神魂入窍,举刀急架,“铮”一声架住了。 可是,李玉已经近身。单刀看的是手,扭身切入虎掌发如闪电,“噗”一声劈中把门人的右耳门,接着人似狂风锲入战围,刀出“八方风雨”连声暴响中,重围立解。“交给我,你去救人”。他向已脱力的另一名蒙面人沉喝。 三个围攻蒙面人的兵勇,一照面便被震退,还没站稳,便听到沉喝声与刀光齐至,李玉已狂风似的扑到,先向左闪,人似旋风刀如猛虎,卷向左首的人,刀光如电,一沾即逝。接着,人影刀光与第二名勇接触。 “啊……”先前首当其冲的兵勇惨叫,抛刀仰面便倒,右胸裂了一条大缝。 外面的人不知何时可以赶回,因此必须速战速决。李玉掏出了真才实学,象是风卷残云,只片刻间,便将六名兵勇全部放倒,四名被击昏,两名重伤垂危。 他丢掉刀,取回神案上自己的革囊,从袖中取出一枚经过特殊打磨的洪武通宝。制钱的一边磨得锋利,可作刀用。他急急割断于老人的捆手牛筋索,再帮着手脚发软的蒙面人,解除八名男女囚犯的束缚。他首先解救沈姑娘,急问:“蒙面人是不是你们的人?” “我……我不知道。”沈姑娘不知所措地说。 “上京是死,逃亡或许可以活命,你们快逃。”他急急地说。 “恩公你……” “我替你们挡住追兵。”“先往龙山逃,跟我来。”于老人拾回自己的拐杖叫。 两蒙面人各取了一把单刀,其中之一低叫:“世叔已接至龙山,二婶请随小侄来。外面有余武师带了几位好友接应,引走狗官以便我们脱身。生死关头,打起精神来,走!” 八名囚犯中有三个中年妇女,一个老仆,一位小后生,一位在襁褓中的娃娃,一名使女,一位是大闺女沈姑娘,怎样走法?李玉在庙祝的房中,找来了两条粗绳,拾起两把单刀,一把抱起小后生,说声“走”!由于老人带了抱着婴儿的中年妇人,领先从庙后脱身。 村北不时传来三五声叱喝,追遂的人大概都到北面去了。 闹了两年贼,这一带的村庄,几乎都建有寨墙和护村壕。十二个人扑奔村南,穿过门户紧闭的村屋,到了村南的寨墙下。抱着小后生断后的李玉,还得不时伸手挽沈姑娘一把。小脚伶仃的沈姑娘赫得腿都软了,那里快得了?但不快不行,亿以李玉必须帮助她急走。 到了寨墙下,他领跃上了丈六七的寨墙,放下小后生略一打量,向下叫:“找几张桌凳来,帮妇孺们登墙,我准备下去的东西。” 外墙高有两丈左右,下面是宽有丈六七以上的深壕,水色青绿,说明其深度当不止两丈。要飞渡谈何容易?他用单刀作柱,找一块大石做锤,将单刀钉入墙头,以绳系住刀柄,锤下墙根,再将革囊向对岸一丢,泅水而过,将另一把单刀钉入地下,接上绳拉紧,便成了一道倾斜的索道。准备停当,他攀绳而上,撕衣块包住右掌,向两个蒙面人说:“你们留一个人在上面接应,我先送他们下去。”他一手抱起小后生,右手一搭绳索向下挂,“刷”一声,便平安降下壕对岸,放下小后生再重新循索而上。另一名蒙面人,已带着小婴儿跟着他滑下,在对岸戒备。事急从权,这时忆顾不了男女之嫌,不管这些女人肯是不肯,他一个一个挟起便走。费了不少工夫,手上包着的布帛换了三次,方将三名中年妇人、使女、老仆一一送过对岸。最后他一把挟住沈姑娘的小蛮腰,向于老人叫:“老伯,你先走。” 于老人以双手攀绳,平安落地。他搭住绳,向留在最后的蒙面人说:“在下到了下面,你方可下来,绳索载不住三个人。”沈姑娘不再挣扎,反而用手扳住他的肩膀,闭上下滑。 滑至一半,上面的蒙面人惊叫:“不好,他们追来了。” “快下来。解掉绳索跳水。”他大叫。 蒙面人不敢跳,径自抓住绳索向下滑,滑得太急,三个人跌成一团。李玉扶着姑娘站起,向蒙面人不悦地骂道:“你这胆小鬼,慌什么?快走,我断后。” 他奋力拉断绳索,拔出单刀,向西方不远处的密林一指:“快!从西南脱身,我引他们往东南追。老伯,龙山村见。” 壕外侧是菜园,十余丈外方是连绵不绝的树林、竹丛、荆棘,他直待众人进入西南角的树林,方向东南举步,一面扶着单刀引吭高歌:“深阁帘垂绣,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万迭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湖袖。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明日枯荷包冷饭,又遇前头小阜。趁未发且嗜村酒。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进入西南角树林的人,皆伏地潜藏,紧张地等侯变化,从树隙中注视着李玉湿淋淋的身影,弹刃高歌扬长而去。 寨墙上,十余个人影循墙急走,要找下去追赶的地方。可是,全村只有两处出入口,一东一西,有从里面登墙的梯架,却没有下外面的缺口。佩雁翎刀的人沿墙头向东追,心中大急地叫:“跳下去追,不然他们向东循入山区,便难以追捕了民。”声落,他踊身一跳,“噗通”一声水响,跳入深壕中。他的水性大概不佳,闭着眼屏住气乱划乱登,居然被他爬上了对岸,狼狈万分。 其他的人不得不跟着跳,但不会水的人只好干瞪眼,留下了五个人,由穿紫袍的人率领着沿墙向东追,要抄出前面拦截。 于老人见追兵已经入林,站起说:“快走,随老汉来。”说完,带着小后生向西走。 “老伯,到龙山该向东。”一名蒙面人说。“你真笨,李哥儿为何往东诱敌?这叫做虚则实之实由虚之,先诱狗官向东追,等发觉上当便会死心塌地回头,那时我们已远处两里外了。 我们到前面绕道折回,快!”于老人一面走一面说。 佩雁翎刀的人,带了七名爪牙奋力狂追,追入树林,已拉近至三丈左右,前面的李玉连头也不回,大踏步往前走,他心中大喜,用上了轻功提纵术,奋身一跃,跃进了两丈,脚沾地再次纵起,猛扑李玉的背影,势如饥鹰搏兔,双手下抓,一抓颈背,一抓顶门,宛若雷霆下击,悄然下手擒人。岂知李玉早有准备,像是脑后攻了眼睛,猛的挫身右闪,旋身出掌捷逾电闪,也突然出手反击,“噗”一声闷响,一掌劈在对方的后脑上。佩雁翎刀的人骤不及防,一扑落空,想躲闪已力不从心,“蓬”一声扑倒在地,再向前翻滚跌了个手脚朝天,身形止住人已昏厥。 李玉仍向前走,倒拖着单刀从容不迫穿林而行,脚如行云流水,紧追紧走,慢追慢行,始终不曾回头,与叫喊着追来的七名爪牙,保持着三丈之距。 穿越树林,到了一处广约五六十亩的荒地中,野草及腰,地面平坦,显然早年曾是耕地,大概是闹贼后村中缺少人手,只好任肥田变为瘠土啦! 对面的竹林中,抢出穿紫袍的人,带着五名爪牙迎面拦住去路,一面奔来一面叫:“前面没有人,要犯从西面走了。杨师父被这死囚打死了。薜大人,拦住他。”一名爪牙气急败坏地叫。薜大人吃了一惊,杨师父被打死了这还了得?这名死囚可怕哩!好在自己这方面人多,料亦无妨,拔出绣春刀大吼道:“围住他,格杀不论。” 五名公人左右一分,向前包围。李玉扭头便走,反而逃向碧螺村。 他展开了脚程,跳纵如星弹丸掷,三两起落便远出七八丈外,如飞而去。这次他不再等侯追兵,沿外壕狂奔,绕到村西,逃入了西栅门,往村巷中一钻,不见了。 薜大人率众追入,整整化了两个时辰功夫,遍搜每一座村屋。同时,派人追回往北追人的杨巡检,带着二十余名公人,向西穷追走脱了的八名要犯。等他们救死扶伤并搜完每一栋村屋,已是近午时分了。最后,抬了三名重伤的人,垂头丧气地返回府城。 当晚,城门口贴出了告示,捉拿要犯李玉,赏格是白银五十两,限要活的。当涂客栈的店东因窝藏要犯的罪名,被打了五十荆条,枷号三天示众,没有理由可讲。 八名妇孺在于老人的引领下,绕南面的荒野折向东行,半个时辰后方找到东行的小径,距龙山村不足两里地——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三章 天理循坏 小阳春天气,并不热,但除了于老人之外,全部汗流夹背。两蒙面人已除下蒙面巾,原来是两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大汉,人材一表。于老人向路旁的矮林一指,说:“躲到里面歇会儿,再走下去,你们都得躺下啦!” 进入矮林,三个中年女人已顾不得地下肮脏,屈膝坐倒掩面饮泣。 两名大汉一叫欧宗,一叫查明,拭掉满头大汗,恭敬地向于老人道谢、通名。欧宗失声长叹犹有余悸地说:“如果没有老伯和那位李老弟援手,小可不但饶上性命,而且误了二婶一家老少小可罪过大了,有何面目去见沈叔?” 于老人盘膝坐下,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跳井救人,智者不为,官兵位数不下四十,你两个人竟敢入村救八名老少妇孺,不是飞蛾扑火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么?” “一言难尽。”查明慨然地说,叹口气又道:“本来我们有十二个人,早两天方听到风声,有人从京师来缉拿沈二叔,而沈二叔却将信将疑,昨天方进城打听消息,却晚了一步,半夜里杨巡捕带了锦衣卫的狗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进入村中拿人。幸而二叔不在家,二婶她们措不及手,全部遭擒。狗官不甘心,封锁了村落,将村民驱至祠堂拘禁,布下埋伏等侯二叔返回。我们晚来了一步,无可奈何之余,只好先将二叔至龙山藏匿,然后冒死前来救人。狗官的人太多,彼重我寡,为了引诱他们远追,人手的分派煞费周章。我两人的轻功在所有的人中,算是最好的,所以救人的重责放在两人肩上,明知希望不大,也不得不冒险孤注一掷。如果不是洪春坊的杨五带了他十余名徒弟助纣为虐,我们救人的事并无太大的风险。” “杨五是什么人?”于老人问。 “是太平府一霸,名誉上是武师,实际上只是府城的游民帮闲。他的侄儿就是杨巡检,两人狼狈为奸,抽赌税护青楼,勒索敲诈无所不为,最为可恶”。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我们十二个人,都是沈二叔当年任乐陵县丞时一手所提拔的人。不瞒老伯说,从前我们都不学好,如不是沈二叔有意栽培,今天我们恐怕不是匪也是贼。二叔待我们恩重如山,咱们怎能坐视?当年二叔丢官,咱们也弃职潜逃,暗中保护二叔南下,潜身在府城暗作提防。目下何去何从,须侯二叔定夺,我们做不了主。” 沈姑娘已缓过一口气来,接口问:“老爷子,那位姓李的恩公,挡得住狗官那许多人么?” “如老汉所料来差,大概无妨。” “老爷子,我们是不是在此地等他?”“不用等了,到龙山村找他去。他不知道龙山村何处可以待人,所以我们必须先到一步,免得他有所顾忌,等不及一走了之哩!”“老爷子和他不是一路的么?”姑娘好奇地问。 “老汉请他到龙山替朋友看病的,谁知晦气星照命,碰上这一档子事,尔后他的麻烦可大了说不定这一辈子得在天涯亡命。走吧!但愿狗官不至于追来。” 龙山村小得可怜,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位于龙山的西北麓,村西北是田亩,东北是登山小径,目下的龙山顶端,只有一座破败的重九阁,和一座摇摇欲坠的孟嘉亭,除了每年的重阳节,有一些骚人墨客前来应应景以外,平时鬼影俱无,已非当年盛况。登山的小径只有采柴的人走动,有些地段连樵径也难分辨了。 距龙山村还有半里地,小径穿过一座松林,人影乍现,衣履未干的李玉提着革囊,挟着一根树枝当作打狗棍,迎出笑道:“狗官们在搜村,,向西追,短期间不会寻来。如果你们要进村,等于是留下线索,后果可怕。要走就走远些,而且得化整为零昼伏夜行,不离开太平地境,永远还会安全,你们有何打算?” 欧宗和查明上前道谢,沈姑娘也上前行礼,红着脸讪讪地说:“在庙中妾身怀疑恩公是狗官派来探口供的人,多多得罪。恩公临危援手,恩比天高,列以为报,小女子只能向恩公磕几个头了。”说完,含泪下拜。 李玉让在一旁,急叫道:“姑娘请起。事到如今,在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委实无法相助,希望你们及早为计,否则鹰犬将至,想走也来不及啦!” “要想他们平安,老汉倒有一妙计。”于老人笑着说。 “老爷子不知有何妙计?”姑娘满怀希冀地问。 “龙山地方小,藏不住的,唯一可行的是釜底抽薪,先将锦衣卫的狗官赶出太平府,或可拖一段时日,令尊便可从容策定远走他方藏身的打算了。” 欧宗摇头苦笑,抽口凉气说:“不可能的,谁敢到府城将狗官赶走?兵勇巡捕有数百万之多,府衙戒备森严,更有杨五那家伙为虎作伥,这家伙三二十个人近不了他的身,雁翎刀重有二十八斤,刀沉力猛,附近百里内没有人敢正眼看他,能接下他夺命三刀的人,还没听说过呢。” 于老人向李玉一指,笑道:“小兄弟如果肯去,杨五何足道哉?” 李玉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老伯,你真会抬举小可跳火坑。不,谢谢你,我有我自己的事,替贵友看过病之后,小可便离开太平府了。” 于老人呵呵笑,点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多管闲事的,说说而已。大前天在客栈里你被五个地痞打得不省人事,整整两天起不了床。五个人你也敌不住,要说你敢再到府城生事,那是欺人之谈,不可能的。你这人久走江湖,明白利害,岂肯做亏本的买卖?” “老伯,我这人不吃激将法,少费心。走吧,贵友住在何处?” “在山巅近南一座山神庙内。好吧,这就走。”于老人站起说。 李玉转向查明关心地问:“你们的人不是也在山上么?何不一同前往?”“咦!咱们的人也预定在山神庙会合,正好同路。”欧宗喜悦地说。 众人不走村庄,仍由于于老人领先而行,绕山麓小径而过,扑奔山南的山神庙。李玉仍然抱了小后生而行。沈姑娘跟在他身后,他不提不放慢脚步。小后生只有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赫坏了,显得痴呆紧张。经过了这许久,小后生终于发觉不再有人迫害,渐渐神智稳定,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他抱住李玉的脖子,突然悄声问:“叔叔,你……你不打我吧?” 李玉凄然一笑,拍拍他说:“小弟弟,叔叔怎会打你呢?叔叔不是坏人哪!小弟弟,你几岁了?” “我叫沈剑虹,六岁。叔叔,剑虹好乖,那些坏人打我,我没有哭。他们要我告诉他们爹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嘛。” “哦!是的,小弟弟好乖。” “我长大了,要杀那些坏人。” 李玉摇摇头,说:“小弟弟,不可以的,不能杀人,知道么?你长大子,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叔叔,什么是有用的人?”小娃娃歪着脑袋问,看神情,相当认真。 “这是说,要读书,读书可以明白事理。耕田,就要辛勤播种。做生意,要公平交易和气生财。总之,做人守本份,尽自己的力,就是有用的人。” “哦!我……我也听爹说过这些话。叔叔,你是做什么的?”“我?”李玉含笑反问,久久方低下头答道:“叔叔是行医救世的人……我是说,我是个郎中,你如果有病有痛,我会替你医好。” 小娃娃用手捂住嘴,猛摇脑袋,闭上天真无邪的大眼说:“我,……我没有病痛,有病痛要吃药,好苦,我不要吃。”李玉被逗得哈哈大笑,拍拍娃儿的肩背,笑道:“小弟弟,药不一定都是苦的,有病一定要治,不治便会更苦,更痛哩!”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迅速地消退,转过头自语道:“病的痛苦受得住,心里的痛苦,那才是无可救药的魔障,永难消除。” 身后,突然传来沈姑娘艰涩的语音:“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他必须承受痛苦的折磨,如果堪负荷,景况凄凉可知。” 他扭头瞥了姑娘一眼,恰好看到姑娘的秀目中,滚下两行泪珠。他吁出一口长气,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说自古圣贤皆寂寞。世间好人难做,但并不可因为难做而反其道而行。孩子们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们不能因为自身受到不平的苛待,而心怀不忿走极端,教孩子们离经叛道。世道艰难,我们只能逆来顺受。” “恩公……” “哦!但愿我言出由衷。”他急急地替自己辨护,脚下一紧,意在避免再谈这些不愉快的话题。 带着老幼妇孺爬山,那是十分困难的事,又不敢走樵道,怕被樵夫发现暴露行迹,必须披荆斩棘而行,其苦可知。行行复行行,走走停停,约五里左右的路途,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近午时分方到达野草及腰,古林四布的破败山神庙,所有的妇孺,皆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山神庙小得可怜,庙东建了一座草屋,孤零零地座落在树林边沿,柴门紧闭,看上去空阒无人。但接近到十余丈外,突听庙侧的草丛中有人叫:“是夫人到了,没有追踪人跟来,却有两个陌生人在一起。” 庙四周和茅屋附近,出现了十二名以布巾蒙面的青年人。欧宗高叫道:“二婶合家平安脱险。同来的是临危援手的英雄。” 蒙面人急急奔到,皆取下了蒙面巾,拥着沈夫人八位妇孺走向茅屋。 屋内还有两个人,一是白发老苍头,一是正主儿沈仲贤。他目前化名青云,年约四十出头,神情委顿,像是惊弓之鸟。一家团园,老少哭成一团。 老苍头看到了于老人,喜悦地迎上行礼叫:“超老怎么又来了,太平府之行得意么?” “替你的主人找了位高手郎中,我能不来?”于老人笑吟吟地说,偕李玉入厅。 欧宗将入村救人的经过概略地说了,替众人引见。在此地的十二个蒙面人,也就是闯村引诱官兵远离村庄的人,他们过去皆是乐陵附近不务正业的浪子,曾经任县丞的沈仲贤相劝感化,改邪归正在县衙当差。响马贼在乐陵受创,进城的贼人无一生还,他们曾经出尽死力,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沈仲贤却因不肯屈事权贵,守正不阿据实呈报匪情,得罪了当时剿匪总指挥提督军务的太监谷大用,落了个撤职待参的罪名。待参,那是客气,事实是待死。沈仲贤怎能不怕死?带了家中老小溜之大吉,溜到太平府易名避祸。这些好汉自然也不愿再替奸臣卖命,也溜之大吉暗地里大家商量,感恩图报也处于义愤,一路跟了下来,在太平府混日子,暗中留神官府的动静注意不利于沈仲贤的一切消息。 沈仲贤总算遇上了贵人,吉人天相恰好碰上他李玉途径碧螺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热泪盈眶地向李玉和于老人道感救命之恩,说起前因后果,少不了悲从中来感慨万千,也气愤难平。 于老人懒得再听这些倒尽胃口的官场恩怨,说:“说来也真巧,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碰上了你们这桩事,可把李小兄弟拉下了水,真不好意思。本宅的主人彭天谋,是老朽的知交好友,患上了怪病名医束手,家徒四壁也请不起郎中。老朽在府城落店,碰上了这位李小兄弟,他竟然一口应允免费诊治,而且不惜长途跋涉屈驾前来龙山,云情高谊令人无比敬佩。可是苍天无眼,今后他可要亡命江湖了。老朽少陪,李小兄弟请到内室一见敝友。“李玉正急于离开这些悲惨的人,求之不得,向众人告罪,由老苍头带路,直趋内进的内房。 茅屋共分两进,后面是一间卧室,一间柴房和厨房。卧房中除了一榻一几,别无长物,可说四壁萧条。一进房门,霉臭气直冲鼻端。一座半尺见方的小窗,虽日正中天也透不了多少光线进来,空气之恶浊可想而知,别说是有病的人,没有病的人住在里面也会生病。 老苍头站在榻旁,苦笑道:”家主在一天中,清醒约一到两次,这时刚入睡,要不要将他叫醒?“ 李玉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匝,说:”请掌灯,我先看看。“老苍头点起了菜油灯,在榻旁等侯。李玉挪过短几放好革囊,走近床沿,脸色一变,眼中突然掠过一阵寒芒,杀机一涌即逝。 于老人站在他身侧,没看到他眼中的表情。 床上躺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衰弱老人,一头灰发乱得像鸡窝一般,一股臭气往外直冒,双目深陷,鹰鼻如钩,干枯的八字灰胡下,是两片毫无血色满是干纹的薄唇。左额角一条刀疤直伸入发际,一床破棉袄盖住下体,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直裰,可以看到身子只是一个骨架而已,可说骨瘦如柴,去死不远。 李玉深深吸入一口气,熟练地检查病人的四肢五官,久久,方离开卧榻抓住革囊向外走,一言不发。 于老人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直跟至厅堂方屏息着问:“小兄弟,有救么?” 妇孺们安顿在壁角,欧宗带了两个人在厨下准备茶水膳食,显然打算在此地停留,妇孺们确是不能再走了。 李玉在唯一的一条长凳上落坐,深思良久,方向于老人说:“贵友……虽未病入骨盲,但得费一番手脚。”“你是说,仍可……”“你希望他活?”李玉用略带乖戾的口气问。 “小兄弟,你……”“我说他死不了,但得调养三个月以上。” 于老人忧形于色,苦笑道:“如果请你留此三月,未免不情,但……”“但小可不能久留。”“这……”“小可用针炙术替他治本,调养不需小可监督。”“针炙需多久?”“不久,然后我留下单方,调养并无困难。针下病根除,我保证他立可清醒。”“那……可否请小兄弟立即动手?” “不!不行。”李玉斩钉截铁地说。“小兄弟……”于老人失望地叫。 李玉用奇异的眼神瞪着于老人,哼了一声。接着神色一懈,吁出一口长气说:“目下是正午你希望我下针要他的命么?” 盘坐在壁角的沈仲贤接口道:“老丈,李老弟说的是实情,针炙术有三不打。正午不打,怀孕五个月后不打,酒后不打。午正气血上下交流最剧,恐生意外。” “咦!沈大人也知医理?”于老人问。 “稍行涉猎,不敢言知。”“可否请大人劳驾至……”“大人可以去看看,也许小可看错了呢。”李玉客气地说。沈仲贤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说:“仆愿效劳,只恐见笑方家。” 于老人领先便走。沈姑娘向李玉歉然一笑,说:“家父生性如此,行事从不三思,尚请恩公休怪。” 李玉笑笑,泰然道:“令尊古道热肠,当然也近乎任性。只是世间象他这种人太少了。”不久,于老人与沈仲贤相偕外出,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沈仲贤的目光刚落在李玉身上,李玉便笑道:“大人认为如何?” “仆无能为力,金针力不可逮。老弟台意下如何?” “大人认为该在内关下针?” “这……老弟台另有他方?” “小可由外关下针,同是阳池,内外部位不同,内关针透大陵,差之毫厘,风险太大。 外关针下三分,炙二壮,明堂炙三壮。调养药不可断,参、芪、苓、术以补气,生枣仁宁心,蔓荆去头疼,元参除浮火。至于病粗的心中鬼火,小可无能为力。” 沈仲贤眼睛瞪得大大地,半响做声不得。沈姑娘低鬟一笑,说:“爹,碰到高明了,是不?”“爹本来就一知半解嘛!”沈仲贤解嘲地说。“小兄弟,这是说,敝友有救了。”于老人兴奋地问。 李玉淡淡一笑,冷冷地说:“放心,病要不了他的命。请准备生姜和酒,点一枝香。” 他打开革囊又道:“里面如果进了水,还得到药店跑一趟。唔!还好,没进水。” 午膳准备停当,除了派在里外监视山下动静的四个人以外,妇孺们在厨下进餐,厅堂中摆下一桌,于老人成为主人,沈仲贤是主客,十一个人挤满一桌。席间,李玉一直埋头进膳,不与任何人搭讪,即使沈仲贤一再逗他说话,他也懒得接口,不时用奇异的目光,向于老人注视。 于老人已感到李玉的神色不寻常,感到射来的目光饱含阴森森的意味,令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心中油然涌生警兆。直至行将膳毕,他终于忍耐不住,用话探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心中有事?” “人和心里面哪会没有事?”李玉吃完最后一口饭,冷冷地说。 “是有关碧螺村的事么?”于老人往下追问。“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碰上这种事,并不稀奇,连想我都懒得去想。”“也许是吧。”李玉懒洋洋地说,放下碗筷告罪离座。 “敝友的病是不是药到回春?”于老人继续探问。 “病要不了他的命。” “一切尚请小兄弟费心,但愿在小兄弟的回春妙手之下,保住敝友的性命。” 李玉冷冷地注视着于老人,片刻方冷冷地说“请放心,他的病决要不了他的命。说实话,小可希望贵友活的心情,比老伯更殷切。” “咦!你……”“小可歇息片刻,等会儿替贵友治病,少陪。”李玉若无其事地说,踱至壁角席地坐下,闭目假寐。他身侧坐着欧宗,扭头向他友善地说:“李兄,连累了你……”“不谈这些无谓的事,你们为何还不上路,有何打算?”他抢着问。“咱们要等天黑方敢上路,已派人去找代步的山轿,妇孺们怎能走?”“打算到何处安身?”“走宁国府,下徽州……”“那是死路一条。”他冷冷地说。“李兄之意……”“如果你是官府的人,今早向西追而毫无音讯,请教,你要向何处追?”“这……” “当然你要重新调集人手,向东追寻。你们带了这许多妇孺,如何逃得过地方公人的耳目?管教你不消三天,一个也跑不掉。” “哎呀!这……这……依李兄……” “如果我是你,便在附近先躲上一躲,找到代步物之后,空骑空轿连夜东奔丹阳湖,引诱公人来追,有多远就走多远。你们人多,找几个人化装妇女,岂难办到?” 一言惊醒梦中人,欧宗一蹦而起,找同伴商量去了。于老人在李玉身旁坐下,笑道: “小兄弟老谋深算,似乎经验丰富哩!呵呵!曾经逃避过追踪么?”李玉避免作答,整衣站起说:“小可立即替贵友治病。老伯可到里面帮帮忙。” 沈仲贤正与欧宗及三名同伴商讨脱身的妙策,听李玉说立即治病,丢下大事不理,走近笑道:“李兄,可否让仆下见识见识高明?”“小可岂敢挟技自珍,大人请指教。”李玉一面说,一面举走踱向内室。 久久,众人重新回到厅堂。于老人面露喜色,兴匆匆说:“小兄弟,高明,高明,如不是亲自所睹,委实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两年沉疴,居然在短短片刻中,敝友神智转清,十指已恢复原状。高明,高明。小兄弟,是不是将单方开出……” “得等候片刻,须看贵友出厅略为走动,小可方可决定下药的份量。”李玉一面说,一面系好革囊,脸上的神情相当淡漠。不久,老苍头挽扶着彭天谋外出。彭天谋的气色依然灰败,但已略有生气,在条凳上落坐,老苍头则站在他后面扶持。他用无神的双目不时打量着厅内的人,似乎有点惊慌,直至看到于老人欣慰的笑容,方放下心头疑虑,稍带气喘地向于老人问:“超兄,小弟两世为人,请替小弟引见救命的郎中。” 于老人尚未发话,李玉却抢先问:“于老伯说阁下姓彭名天谋,不知确否?”“老朽……”“你不是彭天谋,彭天谋已在西河阵亡,身中十五箭,被乱刀分尸。”彭天谋大吃一惊,于老人也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彭天谋骇然问。 “说说你的真姓名好不?”李玉冷冷地问。“我……我……”“你姓晁,名植。” “你……”“你是刑老虎的中军骄将,名列二十八宿的亢宿。那时,贼众公推刘三为奉天征讨大元帅,副元帅是赵遂,赵更名怀忠。前军小张永,后军管四,左军刘资,右军马武,刑老虎是中军,并称都督,兵分二十八营,应二十八宿。记得你们的两面锦旗,大书的两行歪诗是……是什么?亢宿。” “你……” “哦!记起来了,是:虎愤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溷沌之天。阁下,我没记错吧?”于老人撩起衣袂,在怀中拔出一支长剑,银虹乍闪,光芒流动。这是一把颇负盛名的龙泉剑,产自浙江龙泉,不是传说中的龙泉宝剑。这种剑弹性极佳,平时可当腰带使用,鞘上制有特殊的扣环,扣在腰上极为方便,出鞘便弹直,但决不属于软剑一类。可是,这种剑使用不易,惟有内力深厚的人,方可运用自如。 李玉不在乎,往下说:“你们攻徐州,掠淮西,走霸州,迫京师。沿途杀人放火,劫抢裹胁以致赤地千里,血流成河。来年七月,你们进攻唐县,久攻二十八日不下,刑老虎病死,你阁下便跟赵怀忠,集匪十三万众,转掠囊阳、樊城、枣阳,这期间,你们只做了一件好事。” 于老人脸色冷厉,举步迫进。 李玉摇手相阻,冷冷一笑道:“且慢动手,听我说完。你们兵围均州久攻不下,声言屠城。但后来打听出马端肃公子孙后人住在城中,即断然退兵迥避,总算盗亦有道。” 马文升,是当时的四代贤臣,字负图,于正德五年镜月逝世,年八十五。逝世前,被刘瑾所害,削籍除名,他是元鞑子唯一畏忌的名将,也是奸臣内官的克星,举世同钦,妇孺皆知的贤臣。刘瑾伏诛,追赐持进光禄大夫、太傅,论端肃。他逝世两年,流贼打听出他的子孙在均州,居然解围而去,从此不侵犯均州地境。 “你到底是什么人?”于老人厉声问。 李玉淡淡一笑,反问:“你又是谁?也是二十八宿之一?”“说出你的来意。”于老人厉声问。“取你两人的首级领赏。”李玉冷冷地说。“哼!老夫念在你救治敝友份上,给你一条生路。”“说说看。”“你给我滚,饶你一死。” “那么,在下先割下你们的头再走。”于老人喋喋狂笑,手一抖,龙泉剑突发龙吟,抖得笔直,光华四射,剑气迸发。 李玉从革囊中取出针盒,取出里面一尺二寸最大的双龙收珠针,冷冷地说:“在下的飞针取穴神奥无比,你小心了。”于老人立下门户,举剑迫进说:“乳臭未干,凭你也敢和老夫动手?接招!”沈仲贤一群人,惊得脸色发白,纷纷走避。内间的妇孺们,也惊惶地抖成一团。 于老人在喝声中,挺剑急上,招出“寒梅吐蕊”,抢制先机走中宫进击。他认为李玉手上的小针何足道哉?根本没有侥幸可言,所以他毫无顾忌放胆进招。岂知李玉没打算自杀,疾退两步。 于老人跟踪进袭,招变……可是,已没有变招的机会了,李玉已把握住这瞬间的空隙,双龙收珠脱手飞出,银芒一闪即逝,从剑下透过,不偏不倚射入于老人的七坎大穴。 “嗯……”于老人闷声收踉跄稳住脚步,身躯一震,双手徐徐下垂,“噗”一声龙泉剑失手坠地,然后摇摇晃晃屈身挫倒,口中仍在叫:“你……你……是什么人……” 李玉举步走近,拾起龙泉剑信手徐拂,冷冰冰地说:“不要问在下是甚么人,只问你们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该不该死。”“你……”“我要你们的命。”“且慢!”晁植脸色灰败地叫。“阁下有何话说?”“你要将咱们送官?”“不……砍下脑袋请赏。”“赚血腥钱你……”“不是赚血腥钱,而是天理循环。”“那……好吧,把咱们送官好了。”“在下不想费事提人头比押解两个人轻松。” “你不敢见官?” “不错。” “你在替晃某治病时,已知道我的身份了、”“不错,在看到你第一眼时,便已认出你的身份,虽则你已病骨支离有点变形。”“那……你为何起我沉疴?”“在下是郎中,行医须遵守医德,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救你。”“先救我而后杀我,从何说起?”“治病是一回事,杀你领赏又是一回事,这叫做先公后私。”“老弟台,你……” “你怕死,是么?当你们流毒五省,杀人如麻时,难道就不怕死?其实,你的脑袋也值不了多少银子,我问你,你要死还是要活?”李玉厉声问,接着神色一肃,说:“要死,我一刀宰了你。要活,我要向你讨消息。” “什么消息?”“赵怀忠目下藏匿在何处?”“他……他已被擒伏京师伏法,你……” “呸!擒住的真安僧根本不是他,在京师行刑时,在下曾到法场看过了。”“……我我怎知道呢?”“刘七呢?”“我……”“在杨寡妇处?”“……我我……我不知……”“好,你不说,在下先杀了这位姓于的老贼,再割下你的头。” “住手!我……他在杨寡妇处藏身,但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是刘七还是赵疯子。”“刘七。”“杨寡妇在何处?”“在……在紫沙洲。” 李玉将龙泉剑扣在自己的衣内,收回双龙收珠针,从神台上取过笔砚,撕下于老人一幅衣袂泰然磨墨挥毫。厅中平静如死,所有的人皆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他将写了字的衣袂丢在晁植的怀中,冷冷地说:“你目下贫病交迫,可知已经改恶从善,不再做匪为盗了。这是单方,三个月不断药,保你可以恢复健康,尔后要好好做人,须防天网恢恢,于超穴道已伤,十天半月内决不可动。不要试图派人到紫沙洲通风报信,那对你们将百害而无一利。再见。” 说完,大踏步往外走,到了厅门转身向惊呆了的沈仲贤说:“小可回府城,尽可能替你迟滞那几个狗官的追捕举措。今天的事,切记守口如瓶。好自为之,小心珍重。” 声落,头也不回地走了,步伐坚定,神色悠闲。沈仲贤神魂入定,急叫道:“小兄弟,风声正紧,你怎可回城自投……去冒不必要之险?” “小可与城里的人有约会,不是自投罗网。”他的语音在荡漾,但人已去远——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四章 京师活神仙 各地的衙门,规格与形式大同小异,但大堂几乎全然一样,容或有些少差异,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太平府的府衙改建后不久,设备相当齐全。大堂,是问案的所在;二堂,是办事的处所;三堂也是问案的地方,但只用来开秘密庭讯之用,重大的以及有伤风化的刑案,皆在三堂讯问,通常是禁止旁听的。这天晚间,三堂灯火辉煌,但不是开堂讯案,而是知府大人接见来自京师的大员。说是大员,其实并不大。但官的品位大小,因时地身份而异;知府大人是正四品官,但比起从京师来的厂卫小武官,仍然低了一级。京师来了十余人,为首的三个服式不同,隶属各异。一个是锦衣卫千户、一个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一个是不知隶属何处穿云骑尉制服的正六品官。三个人皆穿了自己的官服,佩了军刀(锦衣卫千户佩绣春刀)。三人中,那位云骑尉最年轻,只有廿一二岁,英俊潇洒,不像是武官,人才一表,显得洵洵温文,风度翩翩。副指挥官位最小,只有七品与县太爷相等,年约廿七八,身材魁伟,像貌威严,一双虎目冷电四射,似可透人肺腑。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首都的治安,人材济济,比起锦衣卫那些功臣世勋之弟,论真材实学委实高明多多,可是,他们却没有锦衣卫神气。白天在碧螺村捕拿人犯的三个为首之人都在场,穿紫花刃袍的人佩了绣春刀,自然是锦衣卫的人,官位比那位千户小得多,坐在一旁神色十分懊丧。至于那位佩雁翎刀的人,与那位杨巡检连座位都没有,分立在知府大人身后,神色冷然。千户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卷图像,在案上摊开,左放右收,徐徐阅览,云骑尉神态悠闲,目光落在图像上。千户大人突然停下,向杨巡检颔首道:“杨巡检,你过来看看,你所说的李玉其人,像不像这个要犯?”杨巡检欠身说声遵命,疾趋案前行礼而后走近。手卷这一段画了一个人像,一旁注记着身材、相貌、特征、年岁等等。杨巡检端详片刻,沉吟着说:“很像这个人,但卑职不敢肯定是他。” “不许给我敷衍。”千户大人沉下脸说。杨巡检打一冷战,欠身道:“卑职不敢,只因像上的人似乎要矮一些。脸庞也宽些,同时,脸色是黑褐,口音是淮安,而李玉……” “我只要知道两人的神韵是否相同。” “这个……” 云骑尉淡淡一笑,接口道:“薛大人,不能怪他,他不曾见过要犯本人,自然无法比较,不得不慎重其事。”千户大人神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说:“岳大人的话有道理。其实要犯在春正期间仍在京师候机行刺,想来不会这么快就在此地出现……” “这种人神出鬼没,飘忽不定,赶起路来,一夜之间,便可远出三四百里外,在此地出现并非不可能。” “那……岳大人之意……” “下官认为,不管是与不是,这人交给下官好了。” “那……岳大人只是受都督促请,留意此贼而已;缉拿捕杀的事,本官责无旁贷,岂敢偏劳岳大人?”薛大人满脸好笑,在使用激将法。“等查出要犯的底细时,下官自会知会薛大人。、“不!不!岳大人如果遇上,请径自擒捕好了。岳大人如需臂助,本官一定全力支持。” “好,明天下官到杨五爷府上拜会,希望获得一些线索。”佩雁翎刀的人欠身馅笑道: “小的深感荣幸,明日当洁樽以待,扫径恭迎大人的虎驾。” “岳大人对逃官沈仲贤的事。不知有何高见?”薛千户问.岳大人谈淡一笑,说:“下官对此一无所知,不敢置言。” “但……他既然牵涉到李玉……”岳大人摇摇头,说:“李玉的行踪极为明显,有守城兵勇与店主作证,可知他与沈仲贤一无牵连,如果勉强将他们牵连在一起,非但一无好处,而且反会引入迷途。当然,我们必须深入调查,全力搜集证据,多放眼线寻踪觅迹,相信在知府大人的协助下,不难找出他们的藏匿处所。舟车劳顿,如无要事,下官告辞。”薜千户也随着离座,向杨巡检说:“杨巡检,沈犯不可能远走高飞,今晚你连夜派出人手,明晨以前,各处要道的眼线必须就位。任何可疑人物,皆需彻底盘查以防漏网。请知府大人迅拟就海捕公文,发送各县缉拿李玉。”岳大人接口道:“李玉恐怕还在附近,他离店时未带行囊,必定在府城有事待办,为免打草惊蛇起见,眼线切记不可贪功妄自出手捕拿。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派出的人必须武艺高强,即使有机可乘,也不易妄动,至要至要。”说完,行礼告退。当涂客栈埋伏了不少人,等候李玉返回客栈取行囊。同知府大人得到密令,连夜调集散处各地的巡捕和兵勇,随时候命出动,不分昼夜听候差遣。府城安静如恒,但暗地里风云变色,外弛内张。城门入夜即闭,夜市刚张。巡捕兵在城中每一角落巡逻,却忽略了城外的事。 南津门外的南洲津旁,建有一座听江亭,距城只有两里地。这座亭建自宋代,由州守洪遵建造,是本城的城郊名胜。附近聚居了三四十户人家,称为南津厢。本朝最小的治理单位,城内称坊,城郊称厢,其他村镇称里。该地称厢,一听鲁知是城郊。南津厢没有夜市,入夜时分罕见闲人,这一带全是农户,近听江亭一带则有十来家小店,照例夜间不营业。这是座无名的城厢村落,白天有准备入城的客商歇脚。三月杪,天上浮云片片,洒下微弱的星光,大地黑沉沉,夜风微带寒意,还需要穿夹衣。一个浑身黑的夜行人,越城而出直奔南津厢。同一期间,西面也有一条黑影悄然接近。 听江亭的西端,有一座土瓦屋,屋主人是一对年届就木的老夫妇,无子无女,守着数亩菜园仗以为生。由于人少屋大,因此在半年前收容了一个年近半百的江湖人。这位江湖人疯疯癫癫,但谈吐不俗,语含玄机,好喝两杯老酒,相貌清瘦有点仙风道骨的气概。只是身上穿得褴褛,疯起来大唱大闹语不可辨,经常逗得附近的顽童向他投石子吐口水。他姓柴,名字连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因此附近的人皆叫他为柴疯子别看这位柴疯子疯疯癫癫,不疯时,在听江亭旁摆了一个卜摊,看相兼测字附带择日卜吉,满口的内行话,令那些村夫俗子听得伏伏贴贴。他的卦和看相测字,居然甚有苗头,相当灵验。久而久之,柴疯子在太平城竟然成了名人,活神仙的绰号不胫而走。但叫他为活神仙的人不多,大多叫他为柴疯子。他也因此而收入不坏,所赚的钱尽足糊口而有余,可是,他经常闹穷,钱都送进了亭旁的卖酒小村店一听江馆。从城内出来的人,接近至半里地,犬吠声便零落地传出。人是逃不过犬的耳目的,这是各地村落防贼的唯一法宝。黑影相当机警,他徐进徐停,便不至引起凶猛的群犬叫吠声。不久,终于接近了听江亭,悄然踱向柴疯子居住的宅院。两头猛犬突从小巷中咆哮着冲出,张牙舞爪向前猛扑。黑影手一扬,抛出一块异物。冲来的猛犬突然转头,夹尾巴逃走。“笃笃笃!”他伸手轻扣小门环。已经是二更尽三更初,村民早已入睡,虽听到犬吠声,但村在路旁,谁也懒得理会。全村黑沉沉,看不到一丝灯光。屋内没有声息,黑影再次叩门。久久,屋内有了灯光,有个苍老的口音问:“谁呀!三更半夜敲门,是哪儿失火了不成?” “我,来自碧落黄泉,乾坤混沌,前途茫茫,特来请示迷津。”黑影低声答。屋内听不到一丝声息,久久方传出先前问话的苍老嗓音:“你来自碧落黄泉?” “生于天地之间。”黑影低声回答。“何以取信?”黑影握住门环,叩环作答,先是三响,依次是一三一,共叩八响。木门吱呀呀拉开一半,灯光外泄,黑影一闪而入,信手掩上大门。听堂陈设古旧,农具杂物四处堆放,显得杂乱无章。一个梳道髻、衣着褴褛、鱼眼薄唇、留着鼠须的人,左手擎着松明,右手挺着一把锋利的钢刺,锋尖抵在客人的左胸下心坎要害,冷冷他说:“阁下,你犯了三项错误。”来客赫然是云骑尉岳大人,但换了一身黑劲装,外罩黑披凤,不带刀,带剑挂百宝囊,神色从容,淡淡一笑道:“错误在所难免,人世间,谁又能毫无错误呢?” “其一,碧落黄泉的切口,须在清明节后使用,表示从那时起,工作即转入地下,目前仍使用碧落红尘。其二,下一句你仍用天地之间;红尘与黄泉是不同的,如用黄泉,就该用九幽二字,全句该上玄黄九幽之间。其三……” “其三,在下该叩门九响,次序该是三、二、三、一。清明以后,该叩五下,一、二、一、一、二,不错吧?”岳大人泰然地说。主人脸色一变,沉声问:“那么,阁下是存心相试而来的?请示海底。” “此非待客之道,收了你的藏锋刺。”岳大人收敛了笑容说。“你……” “我说,收起你的藏锋剌,听到没有?”岳大人沉下脸说,温文的神色立即转变得十分阴冷萧杀之气外露,不怒而威。 “在下不允许再犯错误,你如果……” “你早已错得不可收拾了,还能再犯错误么?柴疯子,你被捕了。”岳大人手脚好快,声落左手出,身形一扭,左手便扣住了钢刺的锋尖后五寸,顺手带向身后右手的食中二指,已点在柴疯子的左期门穴上,快逾如电光石火。柴疯子吃了一惊,审视着点在左期门穴上的两个手指。“你阁下如果认为在下不会点穴术,何不试加反抗?”岳大人冷冷他说。柴疯子心中确是有点不信,这两根指头皮不粗肉不厚,细皮白肉像是女人的王手,要说可以点穴,鬼才相信。要想学点穴术,难倒是不难,指尖一点之力有百斤以上的劲道,集百斤力于指尖极细的面积,制穴轻而易举。可是,要练到这种地步,谈何容易?手指头没经过千锤百炼,谈也不谈。他刚想退移反击,心念甫动,便感到左期门穴有一道奇异的压力潜劲压迫着穴道,气血开始浮动,无可抗拒。他心中大骇,好汉不吃眼前亏,冷笑道:“柴某认栽。阁下,有何见教?”岳大人收回手指,也放了抓住的藏锋刺,走向左壁坐下,泰然地说:”在下来得鲁莽,但不得不来,特请柴兄协助。” “尊驾是……” “在下岳琳,来自京师。”柴疯子脸色一变,惶然问:“京师良乡有一位江湖前辈金翅大鹏岳云鹏,那是……” “那是家父。”柴疯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阁下之意……” “想当年,令尊在声沟桥避兵,在危急中救了兵部尚书何鉴,独力护送何鉴突破千军包围,逃回大营,因此官兵能及时陈兵南海、芦构桥、羊房角三处,及时阻遏刘三的兵马。刘三终于功亏一篑,未能攻入京师,大明江山之所以能气数未尽,名义上是何鉴的功劳,但未始不是令尊的所赐。可是,令尊仅成为何府的一位教师爷、看门犬。而你兄弟两人!……令兄是不是叫岳珩?“不错。” “他混了个从五品飞骑尉,你呢?” “区区六品云骑尉。”柴疯子仰天狂笑,声如枭啼,笑完说:“好光彩!哈哈1光宗耀祖,祖德流芳,良乡的岳武师时来运转……”岳琳淡淡一笑,接口道:“至少,良乡岳家不是乱臣贼子。你,龙凤盟的江南总领,专做黑道买卖,与响马贼同是一丘之貉,并不见得比我光彩。” “至少,龙凤盟的人皆以黑道侠士自居,十大戒律遵守不渝,扶弱济贫,杀贪官惩恶霸,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人人是英雄好汉,个个是侠义男女。比起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太监弄臣的走狗咱们光彩得多。” “平心而论,太子太保何鉴为人如何?”柴疯子久久不语,只叹出一口长气。岳琳淡淡一笑,往下说:“五省贼乱两年余,生民涂炭在何公力争之下,各地量免田税,多方瞻仰,惩贪残官吏,停止工役,还民故业,贷以牛种,复其家三年,请告诉我,他是不是贪官污吏弄臣,说呀!” “这……”柴疯子不愿表示意见。 “我兄弟两人,并非籍太子太保保荐而攀龙附凤,而是凭本身的武艺在京师告紧时,投身戎伍获得的功名。家父之不愿出仕皇家,用意在避免倚功邀赏之嫌。阁下,骂人请有分寸,指桑骂槐借题发挥不算英雄。”柴疯子低下头,久久方说:“好吧,咱们不用多费唇舌,说出阁下的来意。”他有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话题。“首先,柴兄必须明白,在下既然知道贵盟的底细,自然必有所恃,希望阁下衷诚合作。” “当然。”柴疯子不假思索地答。 “在下已打听出艾文慈已从京师逃至江南,希望获得他的消息。”柴疯子脸色一冷,哼了一声说:“阁下,你奉谁之命捉他?” “这个……你别管。” “江彬?钱宁?谷大用?你…… 你这走狗!”岳琳也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岳某耐性有限。”柴疯子仰天狂笑,笑完说:“你杀了我这江南总领,良乡岳家将以血来偿还。柴某如果怕死便不会加入龙凤盟,以武犯禁。阁下,咱们生死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要命,给你无妨;要问艾文慈的下落,别说柴某不知,即使知道,也决不会透露半个字。” “你很强硬。” “不是强硬,而是道义。 阁下,良乡岳家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北地名武师的名头,得来不易,太子太保何公一代贤臣,与江彬奸贼势不两立,早些年几乎死在刘瑾之手,落了个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几乎饿死。目下他又与朝廷的群奸作对,高风亮节举世同钦,而你,是他一手提携的人,居然转而替那些奸贼卖命。呸!你还有脸和我说话?” “阁下,我再说一遍,我要艾文慈的消息。” 岳琳不动感情地说,脸不改色。“你知道艾文慈是什么人?” “从贼的莠民,叛变的逃卒。” “哈哈哈哈……” “你又知道他多少?” “柴某不知,只知他是奸贼们出一千两银子格杀不论的人,这就够了。” “你应该知道。说与不说,我等你一句话。” “头可断,血可流,不说就不说。”柴疯子斩钉截铁地说。岳琳冷笑一声,离座而起,阴沉沉地迫进,虎目中冷电四射。柴疯子徐举藏锋刺,冷笑道:“这次在下不会再犯错误了,你最好拔剑。” 岳琳一声冷笑,左手一引,揉身扑上。柴疯子一声低叱,闪身招出“青龙入海”抢攻下盘,刺攻下阴。岂知岳琳突以奇快无比的手法撒剑反击,身形一晃,剑虹耀目生花,龙吟乍起,“挣”一声架开刺,猛地一绞,喝声“撤手”!柴疯子并未撒手丢剑,但已荡出偏门。 岳琳的剑尖,点在柴疯子的七坎穴上,冷笑道:“你又犯了错误,在下岂肯用徒手搏你的兵刃?你是龙凤盟的江南眼线总领,岳某岂敢小看于你?” “江南总领,名衔好听,其实,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小人物而已,自然没有良乡岳家的人高明,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龙凤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骨气重道意的好汉。”柴疯子傲然地说。岳琳一腿踢掉他的藏锋刺,冷笑道:“阁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说不说!”柴疯子冷冷一笑,豪迈他说:“要杀就杀,你绝对榨不出柴某一句口供来。你少废话,再要是喋喋不休,休怪我柴疯子骂你祖宗十八代,揭翻你岳家的臭底子。”岳琳勃然大怒,左手疾扬,“啪啪”两声暴响,把柴疯子打得踉跄急退两步,口中血出。柴疯子正想脱身,但毫无机会,岳琳已收了剑,如影附形跟进,铁拳疾飞,“砰砰噗噗”一阵暴响,狂风暴雨似的在柴疯子的胸腹开花。最后一拳击中小腹,柴疯子“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挫倒,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手脚全软了。“你说不说?”岳琳厉声问。“哈哈……哈……”柴疯子以凄厉的狂笑作为答复。岳琳劈胸一把将他抓起,凶狠他说:“再这么打肿脸充胖子,岳某要打出你的五脏六腑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朝廷六品官的枉法无耻举动,你凭什么罪名向我迫供?呸!你简直是无耻1”柴疯子咬牙切齿地厉叫。岳琳恼羞成怒,左手食中两指搭向柴疯子的双目。正危急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银铃似的低叱:“住手!够了,阁下。”岳琳一惊,火速转身,仍然提着柴疯子,并利用柴疯子的身躯挡住身前要害。灯光下,他吃了一惊。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老木门居然未发出声音。幽香隐隐,门内站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前一位女郎身材丰盈,乌黑发亮的青丝梳了三丫髻,未系包帕,簪了三个珠花环和一根宝石钗,鹅蛋脸白里透红,晶莹腻滑吹弹得破,眉目如画神色冷肃。绿缎子春衫,外披垂柳苏小坎肩,翠绿裙下小弓鞋隐约可辨,小蛮腰系着一把长剑,外罩绣云雷图案长披凤,但仍可看出她那美妙动人身材,成熟少女的风韵令男人心跳。后一位少女穿得朴素些,也是一身绿,带了剑,但从头上的双丫髻上,可以分辨出她的侍女身份。那年头,这两个女郎穿绸着缎,戴珠花环簪宝石钗,那是犯法干禁的,若被捉入官里,可有罪受了。“两位姑娘可是龙凤盟的人?” “什么是龙凤盟?”女郎间。“小姐,他是问一个在大河南北与长江上下游活动的秘密帮会。”侍女欠身道:“哦1这人把我们看成龙凤盟的人了?”小姐含笑问,笑得好甜,颊上绽起一双极秀逸而恰到好处的笑涡儿。“是的,小姐。”侍女含笑答,也笑得俏甜无比。 岳琳似乎心中一宽,冷冷地说:“姑娘如不是龙凤盟的人,请不要管闲事。”小姐神色一冷,不悦地说:“天下事天下人管,你阁下黑夜行凶,本姑娘既然撞见不平之事岂能不管? 阁下,放了他。” “放他?你……” “放了他,你已经听清楚了。” “如果在下不放呢?”岳琳忍住怒火问。 “阁下会放的。” “正相反、在下从不听人指使,即使你是年轻美貌的女郎,也不能令在下放人。”小姐柳眉一扬,不悦他说:“你的口气带有轻薄。小绿,掌他两记嘴。”小绿应诺一声,莲步倏移,绿影一闪即至,翠袖徐挥。小姐的口气太狂,岳琳怎受得了?可是,他心中却暗暗震骇,能说狂话的人,此时此地,决非等闲人物。他深怀戒心,猛地将柴疯子向小绿一推,扭身出脚便扫。女人的身躯不容陌生男人接触,小绿不得不避,但又避之不及,她没料到对方会用俘虏挡灾。百忙中,她轻舒玉手接住了柴疯子的右肘。向前跃起避开下盘的一腿,带着柴疯子同向岳琳飞扑而上,似乎他左手带着的不是一个沉重的男人,而是重不过三分的羽毛。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岳琳心中一震,暗叫不妙,一个侍女已有如此高明的造诣,主人还了得?他将柴疯子向前推,力道已够沉重,而这位侍女却浑如无物似的将人接住,只用一手托住柴疯子的右肘,依然疾进无阻跃起避招,这份臂力已够骇人听闻,拼起来岂能讨得了好?一个侍女已令他感到悚然,动起手来加上一个更高明的小姐,可能凶多吉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心中有数,不再逗留,身形暴跳,捷如电光石火,退人内间去了。小绿晚了一步,扭头放下柴疯子,向小姐苦笑道:“小姐,这恶贼溜得好快,我追他不上。”小姐“噗喳”一笑,以袖掩口道:“不是他快,而是你不敢往内室追。走吧,还要赶路呢!”柴疯子神魂入定,整衣抱拳行礼道:“姑娘临危援手,区区铭感五衷,容图后报,可否请姑娘留下芳名?”小姐不受礼,让在一旁,笑道:“尊驾定然是听江亭的柴疯子,今晚不疯嘛1”她在有意避免回答。柴疯子脸上一红,尴尬他说:“人总该找一件行业掩蔽身份,区区其实不疯。区区冒昧,恳请姑娘赐示芳名。” “我们不与秘密帮会的人打交道。”小绿接口说。小姐说声“走!”但见绿影一闪,两人便出了厅门,柴门自行掩上了,房中余香袅袅。只剩下柴疯子在发呆,喃喃地说:“近来江湖上谣传闯出了几位少年男女,她……她难道是……是凝雪飞霜、隐红逸绿的逸绿不成? 这儿我不能再混了,明天得离开……”话未完,他一口吹灭了壁间的松明,挥掌扇熄神案上的长明灯,身形疾升,藏身在屋梁上。“疯子柴兄,开门!”门外突然响起低沉的叫声。他心中一怔,随即飘身而下,藏在门后低声问:“谁?称我为柴兄的人……” “小弟李玉。”他急急拉开门,讶然叫:“老天!你一到府城便闹事,城中缇骑云集,你怎么还不远走高飞?快进来。”李玉闪身入内,顺手关门上闩,说:“不必掌灯,几句话就走。” “一别经年,你几句话就走?不像话!这点风险,兄弟还担得起。” “小弟有事,不克久留,山长永远,来日方长,尔后再行打扰和你拼上百碗酒尚未为晚。” “你……” “刚才有两位姑娘向北走,大概要越城而走,是不是……” “我不认识,刚才她们救了我一命。” “咦!你……” “刚才来了一位狗官云骑尉岳琳……” “岳琳?他不是金翅大鹏的次子么?他……,“他找我要消息。这狗官可恶,居然找我强要艾丈慈的下落。我怎知艾文慈是谁?从未见过嘛!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兄弟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出卖奸臣贪吏所要追缉的人。他被我骂得恼羞成怒,要剜我的眼睛。正在紧要关头,那两位姑娘……”他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了。 “怪!岳武师也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侠义英雄,他的儿子怎会替那些奸贼卖命?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功名富贵可令人丧尽天良,鲜廉寡耻,所谓利令智昏,半点不假。兄弟,谈谈你的事,一年不见,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不是做走方郎中?” “今后打算……”李玉将白天的事说了。最后说:“我得离开,今后或许会改名。柴兄,你在此地鬼混也不是了局,岳琳那小子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要不,咱们俩人连袂走江湖。你的江湖门槛精,交游广阔,走在一起,有你照顾……” “小家伙,你在灌迷汤了。你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柴痴子笑骂。“至少,小弟可不拿你疯子当外人,咱们是患难之交,说实话,小弟尊敬你。” “好了,别在嘴上抹蜜糖啦!有事你就说好了。” “小弟打听出紫沙洲上,住了一些神秘人物,希望你能供给小弟一些消息,到那儿去打打秋风。” “什么?你要去紫沙洲敲竹杠?兄弟,不要去。” “不要去?” “听愚兄的忠告,那儿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 “那儿可能是一处贼窝,也可能是隐世奇人的隐修处所,白天走上去看不到人,夜间鬼影幢幢。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前往探幽,个个都一去不返平白地失踪,你……” “你是说,那儿确是有人?” “当然有人在做怪,咱们是不信妖魅鬼怪的。” “你到过紫沙洲,劳驾,请替小弟画一张该地的地势图。” “大江的沙洲经常在变,怎能画出……” “就把你以前所见到的形势画出便可。谢谢。” “好,我给你画。”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双方皆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交朋友贵在情投意合,如果存心摸清对方的底细,便不够意思了,那便成为勾心斗角啦!人活在世间,谁没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真要认真发掘朋友秘密的人,这个人绝不可靠。不久,李玉悄然走了。他怀中揣了一张紫沙洲的地图,鬼魅似的扑奔南津门。 城门入夜即闭,除了钦命大臣前来巡视,任何人也休想在夜间叫开城门。城门钥匙按规矩交由同知大人监督保管,虽知府大人下令索取亦不可得。在京师,虽天子下诏也无法取得城门钥匙。总之,夜间城门一闭,天亮开城之前,城内外的交通是完全断绝的,只有偷越,如被查获罪名是杀头。他弄来了一块本板,渡过了四丈余宽的城缘,浮水直抵对岸,然后用壁虎功爬上了三丈六尺高的城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客栈附近。他已从柴疯子口中,得悉官兵正潜伏在当治客栈等他,他仍然敢到附近察看形势,艺高人胆大,花了半个时辰工夫,被他摸清了附近埋伏情形。“他们在此地守株待免,兵力集中此地,正好便宜我行事。”他喃喃自语。 洪春坊在城东,这一带是龙蛇混杂的地方,位于东街之北。杨五爷的住宅,就在陶学士祠的后面,是一座占地甚广,楼舍十余栋的大宅。一个黑影像幽灵似的,从北面大宅接近。 城中三更以后,按理已经没有人在外游荡。可是,今晚不同往昔,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匆匆而过的行人。在重要的街道皆设有栅门,三更后关栅,不许人通行,即使更夫也不许越境。但今晚栅门半开,公然允许行人通过。总之,今晚一切反常。杨五爷的宅院中,大门没掩上,四名大汉在外面警戒,接待那些来去匆匆的人。从北面接近的李王,早已看出今晚不寻常,猜想必是杨五爷与侄儿杨巡检,连夜分派徒子徒孙走狗帮闲打手,缉拿他和逃官沈仲贤。他伏在一条小巷口,心说:“我得捉一个人来问问宅内的情形,以免浪费工夫寻找。”真巧,从南面来了三个人,行色匆匆,鱼贯而行,他等对方通过巷口,立即衔尾后跟,天色太黑,而他的脚下又轻如灵猫,三个行人毫无戒心,竟然不知身后被人盯上,仍然匆匆急走。看光景,那是从杨宅出来的人。他猛地伸手一勾,勾住了最后一人的脖子,锁住了咽喉,尽量将人向上提。他的身材高,被锁住咽喉的人比他矮了半个头,人被锁住向上提,双脚便离了地,绝望地挥舞手脚,却发不出声响。他无声无息地退入巷中,将人向墙角下放倒。那人久久方清醒过来,吓傻了。想叫,咽喉扣住一只巨手,只消用上一分劲,他保险叫不出声音来。想挣扎,不可能,一条手臂扭至肩上方,手掌被反扭,稍一移动便痛彻心脾,不动为妙。李玉蹲在俘虏身侧冷然问:“阁下,你要死还是要活?” “要……要活。”俘虏嘎声叫。“要活就说实活。老兄,刘五是你的什么人?” “是……是在下的……的……的师父。” “你师父有几位徒弟?” “有……有三十二位,五位是女的。” “喝!真多。你师父今晚是不是大请客?” “不是,他……他刚从府衙回来不久,辛命协助京师宋的大……大人,捉……捉拿要犯,派我们到……到各处做眼……眼线。” “他目下在何处?” “在…… 在书房。” “喝!你师父还有书房?文武全才,了不起。” “家……家师的书房,是……是接见宾客的地方,他……他不认识字。” “哦1原来是装幌子点门面的。老兄,今晚有什么贵客?” “没……没有。” “书房里还有多少人?” “有……有西街的几位朋友,都……都是武……武馆的师…… 师父。” “谢谢你,老兄,你睡一觉,醒来大概天快亮了。” “噗”一声响,李玉一掌将这家伙劈昏,将人塞在隐蔽处,出巷而去。府城大户人家的房合格局大同小异,很好找。他象一头灵猫,穿房入舍毫无阻碍。宅中毫无防备,他如人无人之境。书房中,杨五爷未佩带雁翎刀,杨巡检也穿了便服,未带兵刃。书案两侧的交椅上,分别坐了四个人。书房门紧闭,一看便知他们在商讨机密大事。杨五爷显得神情沮丧,捧着茶杯不住搓揉,向众人苦笑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那贼郎中确是了得。不是我老五吹牛,一照面便将我击昏的人,敢说天下间没有几个,偏偏这家伙就是那几个之一,活见鬼就碰上了他。所以咱们千万不可逞英雄贪功动手,必须群策群力群起而攻。” “五哥,这样一来,咱们皆集中候命,不分头追究,机会不是要减少了么?”一名虬须大汉问。“那也是不得已的事,为了咱们的安全,非如此不可。好在朋友们肯帮忙,眼线众多,量他也逃不出咱们的监视。” “五哥之意,表示并不积极,难道碧螺村被击昏之恨,就此罢了不成?”另一名尖嘴缩腮的人在放野火。杨五爷恨得直咬牙,涨红着脸说:“谁说此仇不报?上天入地,我也要想办法擒他归案,不将他碎尸万段,此恨难消。我准备……”纂地,书房的内间门悄然而开,人影乍现,语声入耳惊心:“杨五,不用准备,要将在下碎尸万段,何不现在动手?请啦!”杨五惊得几乎当场昏倒,十万火急地推椅而起,骇然叫:“李郎中,挡住他! 挡……”,十四个人大乱,纷纷跳起来抓椅子当兵刃。杨巡检在碧螺村不曾与李玉交过手,并不相信李玉有过人之能。同时,目下是十四比一,倚仗人多壮胆,因此不知利害,一声虎吼,踢掉坐椅飞扑而上,双手箕张,来一记“猛虎扑羊”擒人。李玉“双盘手”向上崩拆,招变“童子拜佛”,捷如电光石火,扣住对方的后颈向下击,膝盖一抬,“噗”一声顶中巡检老爷的下颚,喝声“躺!”说快真快,两人乍合即分,快速无比的出招拆招,一照面胜负已判。一连串凶猛快速的打击,打昏了巡检老爷的头,“嗯”一声闷叫,仰面便倒,“嘭” 一声大震,倒飞出丈外,倒在书案上再向下滑,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杂物滚了个一塌糊涂。” 接着是一连串可怕的暴乱场面出现,呐喊声震撼着整座大宅。一名大汉到得最快,双手抡起大环椅,来一记“泰山压顶”,迎头猛砸。李玉向侧一闪,不等对方变招横扫,扭身便是一腿,恰好扫在大汉的右肋下。“哎……”大汉狂叫一声,脱手丢椅,扭着身子暴退。“啪” 一声响,丢掉的椅子,误中另一名从侧方冲上的人,椅于四分五裂,被打中的人也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气息奄奄。书房能有多大?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儿,宛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只消手脚一慢,被缠住便大势去矣!李玉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因此出手便是狠着,务求一击即中,必令对方失去抵抗力。他的近身搏击术极为高明,敢拼敢挨,拳击、掌劈、脚挑……甚至肩撞膝攻,用的全是硬碰硬的狠着,只片刻间,他从内间冲至书房门,便击倒了六个人,他自己挨了几拳,但伤不了他,宅中乱成一团,老少男女,大呼小叫。洪春坊的住户都被吵醒了,警锣声大呜。 他势如疯虎出柙,堵住了大门,猛地拔出夺自于老人的龙泉剑,指向扑来的两个人,舌绽春雷般大喝道:“站住!不要命的不妨上前送死!”剑发龙吟,银芒四射。房中的人苦于没带兵刃,谁敢上?杨五抓住挂在壁间做装饰用的唯一的一把佩剑,站在壁角发抖。“杨五,你的徒子徒孙在客栈中,行凶打了李某一顿,抢走了在下二十五两银子。我李玉不是善男信女?老兄,你要连本带利偿还,不然休怪在下大开杀戒。”李玉阴森森他说。“你…… 你敢登门抢……抢劫?”杨五脸无人色地叫。“你怎么说都成,大爷只知是前来讨债的。” “你……你要……” “李某已打够了,银子拿来。给不给?” “我……我给……”杨五心惊胆跳地叫,急忙在怀中掏,掏出了一把银钞和两锭碎银。 他是地方上的名人,身上怎会有一大批金银?“你们,身上的金银全给我掏出来。”李玉向众人叫。主人已经丧胆认栽,客人岂敢出头?众人乖乖地掏出怀中金银摆放在桌上。李玉不客气,上前将所有的银钞往怀中一塞,然后说:“沈青云的事,你们如果替那些狗官们出死力,日后李某将再次光临就教,那时必将有人遭殃,休怪李某言之不预。各位,谢谢,后会有期。”说完,他退出大门,手一扬,三颗问路石脱手而飞,击灭了三盏明灯,书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要妄图来追。”他的语声仍在室中荡漾,但人已不见了。 太平府城大乱,灯笼火把大明,官兵们纷纷出动捉贼,但贼已不知去向。遍搜全城贼影俱无,直闹至五更初,锦衣千户薛大人率领着一群从京师来的人,其中有岳琳在内,驾临杨家亲自勘察。客厅中,薛大人大发雷霆,向杨五一群狗党破口大骂:“你们简直是一群无用的狗!十六个人,加上屋子里的老少一二十,居然捉不住一个贼,都是些无用蠢物!一个走方郎中,就将太平府闹了个天翻地覆。如果是汪洋大盗,太平府岂不是完蛋了?杨巡检,你是干甚么的?本城的治安坏到这般程度,你简直不象话,混帐!”杨巡检吓了个屁滚尿流,爬伏在地不住磕头认罪。薛大人直骂至怒火平息,方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杨巡检表面上认罪,心中却暗暗咒骂:“王八蛋!你神气什么?白天里二三十个人连捉获了的八个老少妇孺也弄丢了,还有脸向我打官腔骂人?” 薛大人似乎余兴未尽,转向杨五开火:“杨五,你这家伙不成材,虚有其表,一群狗咬不住一条羊,你还有脸在太平府混?沈逃官如果漏了网,我砍下你的脑袋做夜壶。”每个人都挨了骂,只有云骑尉岳琳平安无事。薛大人骂够了,方打道回府。杨五爷垂头丧气送客回到书房,立即向爪牙们指示机宜,重点是:有关李玉和逃官的的事,切记不可透露任何消息,即使发现了踪迹,只装作设看见。杨巡检一头露水,要求乃叔您释。杨五爷冷冷一笑,说:“京师来的狗官们,能在此地耽多久?这些狗官们作威作福惯了,但他岂奈我何?了不起撤你的职,敲我一记竹杠捞些油水了事。砍我的脑袋?哼!国有国法,他吓我不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抓逃官可不是我杨某人的职责,再说,那天他的属下丢了人犯,要砍脑袋的该是他而不是我。李玉那家伙如果火了,杀人放火我才真倒霉。”第二天一早,李玉脸上变成了晦气色,买了包裹行囊,大摇大摆出了北门扬长而去。他的路引换了一张,姓名是: 周昌,太平府洪春坊人氏——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五章 计探紫沙洲 太平府与池州府,皆属南京管辖。两府的交界处一段江面,极为辽阔,一望无涯,其中有不少新生的沙洲,江流夹洲而过,所以这一带江面也称夹江。有些沙洲是没有固定位置的,每年洪水期一过,洲的面目一变,有些变大了,有些则消失无踪。洲上满生着野草和芦苇,是水禽的理想栖息地,春夏白鸳飞翔,凫雁成群,晚秋雁南飞,洲上方告寂静。 太平府最南一县是繁昌,池州府最北一县是铜陵。两县交界的江心,有一座面积辽阔的紫沙洲。紫沙洲的下游,有峰山嘴、黑沙洲、白马洲、鸡心洲、青沙洲、杨家套、焦家湾……一连串的沙洲,把江水分割为两三股,江面最宽处,竟有二三十里一望无涯,冬季里但见连天蓑草,江北岸,是芦州府的无为州地境,也瞩于南京管辖。 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南一带烟雨蒙蒙。江水在上涨,水色浑浊,各处沙洲的面积不断缩小,水势滔滔。距汛期还有一段对日,因此水势还不算猛烈。江上船只往来不绝,渔舟星罗棋布。 紫沙洲的南面水道,形成一处巨大的河湾。江南岸有一座小镇,叫做中梅村,是一座小得可怜的江衅村落,也是地广人稀三不管地带,有一条小径经过村南,东北至繁昌三十余里,西南至铜陵八十里以上。西南十六七里有一座小镇,镇名黄浒,黄浒桥可是铜陵县唯一著名的大桥,而且地当往来要冲,市面相当繁华。 已牌左右,紫沙洲的上游漂来一间小渔舟。渔舟从丁家洲漂出,直往下荡,在烟雨蒙蒙中不住打旋,在汹涌的波浪中摇摆,险象横生,似乎船上没有人。漂呀漂的,漂近了紫沙洲。 紫沙洲上一片绿,芦苇比人还高。 这是一座已经定了位的沙洲,泥沙略带紫红,年深日久,洲上曾经有人居住,开垦出不少肥田。可是洲上的居民却愈来愈少,田地开始荒废,开始生长树木,逐渐成为渔夫们的歇息处,不时有三五艘渔舟在洲旁停泊。自从兵乱后,逃至洲上避兵的人逐渐重返故园。兵乱时,响马流贼的船曾多次经过紫沙洲,但不曾登陆,江两岸逃至洲上避贼的人提心吊胆,总算平安无事。乱后,有些人日在洲上生根,不走了。可是,近半年来,紫沙洲一直在闹妖魔鬼怪,闹得鸡犬不宁,先是牲口平白失踪,接着是人口无缘无故失踪或暴毙,胆小的人开始迁地为良,不走的人,从此与亲友们断绝信息。有妖,有鬼,黑夜闹妖,白昼见鬼,百姓小民迷信鬼神,岂能不怕?渐渐地谣言愈传愈广,绘声绘色添油加酱,可怕的传闻不胫而走,紫沙洲便成为妖魔鬼怪的地域,连行船的水夫也在船经江面时,烧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有些胆大包天,不怕鬼神的人,曾经携械往探,大白天,竟然有去无回,洲上草高及顶,芦苇高有两丈余,而且杂树从生,连狗都钻不进去,丢失儿个人,找都无从找起。紫沙洲成了与世隔绝的鬼域,据说,狐仙和五行神白昼现形,过往的船夫们,经常可看到洲上的异象。所谓异象,少不了是些鬼火、妖影、魅形……人云亦云,骇人听闻,愈传愈广。从上游漂来的小渔舟,直向紫沙洲的上游滩岸漂去。中梅村的村民,谁也不敢驾船去救,只能替船上的人祷告,求老天爷保佑船上的人平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船顺风顺流,漂入一处洲的凹入部,终于搁浅在滩上了,滩并不峻陡,两丈以上便是水线。水线以上,全是密密麻麻风雨难透的芦苇,近水线处长满了水草。细雨霏霏,船搁在滩上不住摇晃,船舱内躺着一个渔夫,衣襟分张,露出如坟如丘的壮实胸膛,浑身水淋淋,他却躺在舱内不言不动,像是昏厥了。 舱壁挂了一块船籍牌,这是官府规定的悬挂物,不论官船民船,不挂者一律查办,牌上写的是:“池州府东流县吉阳镇。船主周昌,祖籍太平府洪春坊。渔区限界西起建浊县西界,东迄铜陵大通河口。每月初六至初九,限至巡检司应役。”船上有凌乱的渔具,手网、拦江钓、鱼叉、网兜……活舱内,有十余尾四五斤重的大鲤鱼、鲵鱼和七八斤重的鲶鱼……拦江钓的钓绳有一半挂在水中,有一根钓绳还钓住一条死了的鲤鱼。看渔夫倒卧的姿态,必定是从舱外倒入舱内的,头侧有血迹,裂了一道伤口。午牌过去了,未牌也过去了,船上一无动静,仍然保持着原状。 右端十余丈的芦苇丛中,有一双怪眼紧紧地注视着漂来的小渔船,自已至申四个时辰中,这双眼神始终监视着小船的动静。但从眼光看来,眼的主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夜色降临,暮色四起。芦苇发出了响声,滩岸出现了四个黑影。两个黑影的手中,握着一枝发出暗绿色火光的短棒,显然是照明之物,但光芒仅可及两丈左右,照得附近一片暗绿,显得阴森可怖,远远看去,像煞了飘浮着的鬼火。四个黑影皆穿了蓑衣,戴尖顶高耸的雨笠,内戴暗绿色头戴,只露出五官,身材本就高大,戴上了高顶的奇形而笠,显得更为高大可怖。鬼火一闪,四个怪影鱼贯跃登搁了浅的渔舟。 “先检查一遍,如无可疑事物,将船弄到外面去转身。”一个黑影说。一名持鬼火棒的人探棒入舱道:“有一个死人,这条船必定遭到意外了。”四个人搜了一遍,一无所获,没有其他的活人,也没有尸体。这种小型渔船,活动水域约两百余里,至少该有四个人,内舱有睡具,后艄有炊具,怎么只有一个人?最后一名黑影从内舱钻向外舱,一面说:“老五,我把船弄到江心扳开活门放水。船上没有可疑事物,咱们先回去禀报。”经过渔夫身旁,他无意中触到渔夫的大腿,突然惊叫道:“咦?这家伙尸体尚温,怪事。”前面一名黑影闻声转身,伸手按住渔夫的左胸心坎,叫道:“心还在跳,不是尸体。带回去救醒他问问。” “算了,何必多此一举?救醒他不如就此掀下水去,反正他非死不可,救了再杀,岂不麻烦?”先前发话的人说。“三哥,你负得起丢弃活口的重责?” “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这家伙一天没动静,谁也不会想到他设死。” “我带走,免得吃不消,为了一个人而赔上脑袋,我可不干。走!”三个黑影带了渔夫及船牌跃登洲岸。一个黑影将船撑出,到了急流处,扳断活舱的樯板,然后带走两条鲤鱼。 泅水登岸。船顺水漂流,徐徐下沉。这位渔夫像貌英俊,只是脸上因风霜而呈古铜色,但反而更衬托出他的男性魅力。浑身精壮结实,雄壮如狮,身上每一条筋肉皆表现出蓬勃的活力,年纪轻,显得精力充沛,能经得起风霜的。他在昏迷中徐徐苏醒,首先,他感到眼前强光刺目。接着!有脚步声人耳。他挺身而起,吃了一惊。“我……我的船!”他叫,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伸脚下床。他处身在一间相当雅致的房中,有五盏一面发光的明灯安置在一旁,光线全向他集中,令他看不见灯后的景物。一床、一柜、一几、一凳,床上有锦衾绣枕,但没有帐,被和褥都是精制品,他上身精赤,下身不知何时换了一条月白色灯笼裤。头侧的伤口上了药,是一张膏药。床下摆了一双快靴,他略一迟疑,最后穿上了,刚将靴穿好,五盏强光突然一亮,全室大放光明。接着,五个青衣大汉出现,将灯放在壁座上。一名虬须大汉恶狠狠地冲上,怒吼如雷:“该死的东西,要你的命!”吼声中,冲上就是一掌拍到。他尖声大叫,双手急封,可是心慌意乱,封不住,“啪”一声响,右胸挨了一掌。 “哎……”他狂叫,“砰”一声跌在床上,余势未尽,倒翻至床内壁下。虬须大汉如影附形抢进,一把抓住他向外拖,“砰”一声摔倒在床下,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向上提,一掌劈向他的颈根。他手忙脚乱,左手慌乱地在大汉的脸部打了两拳头。大汉承受了两拳头,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然后狞笑着落掌,“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啊……”他亟叫,右边身子向下塌。大汉左手一松,他站不住屈身挫倒,狂叫道:“饶!饶……命”其他四名大汉哈哈狂笑,袖手旁观。虬须大汉也哈哈大笑,丢下他举手一挥,五人出房而去,顺手带上房门。“哎……哟……”他虚脱地叫唤,揉着肩膀和胸膛,吃力地爬起,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呻吟。五名大汉进了邻室。邻室中,有三男两女,正在全神注视着囚室的动静,那儿设有几个特巧的小孔,可以看到囚室的动静。三个男人中,有两个是像貌凶猛的中年人。一个是身材瘦弱的花甲老人。两个女人很出众,橡是两团可溶化男人的烈火。穿榴红衫裙的女人,看年纪已是卅一二,正是徐娘风韵。粉脸桃腮,有一双流光四转的灵活眼睛,五官秀美,可惜颧骨嫌高了一点点。耸胸、蜂腰、丰臀,三围分明,任何男人见了也会砰然心动。好粉面带广大,口角含春,显得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穿紫色衫裙的女人,年纪要小几岁,出落得曲线玲珑,但脸蛋并不出色,比起穿榴红衫裙的女人,姿色要差一分半分。好在地年轻,少妇的风韵弥补了先天的不足,而且身材似乎要略胜一筹。五个大汉入室行礼,虬须大汉禀道:“这人拳上的力道有限,也许是出拳太近,不足五十斤力,已算是孔武有力了。手慢脚缓,不是练武之人。”红衣女人轻点螓首,笑道:“他有一副练武人的骨格,这是一块玉,稍加琢磨,不难成器。”花甲老人讶然问:“杨夫人,你要收客这个来历下明的人?” “怎说来历不明?纪伯未免多虑了。”杨夫人泰然地答,眉梢眼角荡漾着春情。纪伯不住摇头,说:“这样好了,明天派人到吉阳镇去查他的底,不然老朽不放心。” “好,纪伯可以进行调查。今晚让他好好养息,以后请二妹去盘问好的底细。”二妹是紫衣少妇,她含笑问:“大姐,是文来呢,抑或是武来?” “不许赫唬他。”杨夫人媚笑着说。邻室的囚房中,周昌已倦极沉沉睡去。 一位相貌凶猛的中年人怪眼中冷电四射,用粗豪的声音说:“弟妹、愚兄反对收容附近的人尤其是来到本洲的人。” “二哥,为什么?”杨夫人含笑问。”其一,咱们在此地暂时避风头,必须让附近的人不敢接近本洲,保持神秘便可随心所欲。假使收容附近的人,谁还敬畏我们?其二,谁知道这人到本洲来是何居心?说不定是官府派来探虚实的鹰犬?谁又敢担不是其他仇家派来卧底的人?” “二哥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咱们羽翼未成,又无法与寰、宠两位兄长取得联系,怎可大意?弟妹务请三思而行,咱们不能再被官府盯上了。”宠,是指刘六,在响马贼流窜期间,称排行而不称名,易于知道身份。刘七名寰,两人是不是亲兄弟,外人无从得悉。但两人确是文安人,对外称亲兄弟,与杨虎、齐彦名同时投军任巡捕,在霸州专捕境内大盗,被太监刘瑾所迫,便挺而走险。后来在平县的匪首张茂家中藏匿,结交太监张忠、马永成、谷大用,居然混入皇宫,甚至在豹房走动,与正德皇帝斗猛兽,玩踢球。他们几个人的武艺,比那些喇嘛僧、法师、勇士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刘瑾的余党御使宁皋,派名捕头李主簿伪装弹琵琶的伶人,混入张茂的宅院,里应外合,淬然袭击,张茂重伤,刘六刘七也醉中被擒,押解到京师。太监张忠和马永成落井下石,索贿白银二万两,刘瑾的家奴梁洪,也索贿一万。刘六兄弟与杨虎哪有这许多银子买命?不得已只好出城劫掠筹金。在京师附近劫掠,自然困难重重,官府一追二迫,迫得杨虎火起,火焚官署,劫牢反狱救走张茂,再次沦为盗贼。他们并不想一辈子做贼做寇,因此在涿州州官召请他们复职时,他们毅然应召,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御使蒋瑶更替他们在朝中说话。可是,宁皋并不肯放过他们,抄他们的家,将他们的家族一网打尽。 这一来,他们又只好亡命,开始招兵买马自保,公然攻击官署,打家劫舍。刘瑾伏诛,御使宁皋也跟着垮台,朝廷下诏许他们自首。刘六便请乃姐出面办理自首事宜,自己带了三十四名勇士改邪归正,再次替朝廷卖命。但是,朝廷的其他官吏,对他们并不完全信任。以兵部来说,奏请许他们自首的出于兵部。但下密令严加监视,觅机调散他们的,也是兵部。这一来,他们看出朝廷对他们并无安置的诚意,不得不溜之大吉,往投横行京师的大盗白英,窜往山东,攻破安肃县死牢,救出老伙伴齐彦名,号召穷民造反,登高一呼,十天内聚众近万。这是正德六年春正月的事。从此,他们把大明江山南北五省,捣的稀烂。直至正德七年八月,齐彦名与刘七率舟渡江阴,走通州,皇天不佑,八月天起飓风,船队正没,退保狼山。大军云集,京营、边军、神机营……数万兵马合围,围攻他们五百勇士(其实飓风覆舟时已死掉一半),齐彦名被神机营的火枪火炮击毙,刘七也中箭投水自杀,方结束了这一段公案。刘六与其子刘仲淮,死于闰五月,地点是在湖广,据说是黄州上游,于湖广大军遭遇,风折帆樯,把他父子俩击毙落水的。刘七则死于八月,中箭跳水自杀。兄弟俩是否如官兵所说的死状呢?恐怕有出入,两人弓马无双,飞檐走壁万夫莫敌,水性高明,说他们全死在水中,未免令人有点难以置信。杨寡妇是杨虎的妻子,杨虎死于正德五年十一月,位于毫州白龙王庙小黄河,他率领九名悍贼渡河,竟想冲垮一千三百名官车的阵势,十骑悍贼挟马渡河,官兵出船截击,双方河心遭遇,十贼夺船冲阵,被官兵发石弩将船击沉,杨虎不幸中古落水失踪,官兵发表的战报是己将他击毙了。杨虎确是死了,不然杨头领的妻子,便不致于称为寡妇。 在官府的告示中,称杨虎的未亡人为杨寡妇。但在贼党中,她仍然被尊称为杨夫人,她娘家姓吕,小名芍。杨虎死后,她追随刘七,奋战利律、高苑、德平、邓州、光山,攻击湖广大江两岸,在武昌阳逦团风镇,一口气杀掉湖广巡抚都御使马炳然全家六十口,脸不改色。响马贼喜穿白,贼兵过处,但见漫山遍野一片白。她杨夫人却喜穿红,进军时方在外面穿一件白披风,红白映掩。极为抢目。这位杨夫人确是了不起,一枝六沉枪,一把可绝壁穿洞的宝剑,马上步下勇冠三军,冲锋陷阵马前无三合之将,下马肉搏剑如狂龙闹海当者披靡,横行三丈直上十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她也有缺点,一是好杀,二是见不得英俊雄壮的男人。她与杨虎名是夫妇,其实各行其是,有名无实。杨虎天性残忍,好勇斗狠,对女色毫无兴趣,唯一的乐趣是找官兵厮杀为乐。夫妇俩各有贼众,各走各路,极少碰头相聚,谁也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她的贼众人数最多时,超过一千之数,而在她身畔的亲军,经常保持一百人左右。这一百名亲军全是身高六尺以上,脸貌英俊身材雄伟的勇士,每人带两匹马,冲杀时锐不可当,勇士们皆愿替她效死。刘七兵败狼山,她也失了踪,官兵清理战场,没找到她的尸体。死在水中的贼人虽多,却不见她的踪影,因此通缉的告示也有她一份。她到了紫沙洲潜伏,暗中派人打听旧日党羽的消息,也积极进行联络旧日伙伴的大计,准备东山再起,她知道官府正千方百计缉捕她治罪,所以不敢丝毫大意。第三天一早,三名村夫打扮的人,踏入了吉阳镇。 吉阳镇,在东流县北州里,背枕大江,没有巡检司维护地方治安,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江畔小镇,约有两百余户人家。三人相貌不出众,而且有点呆头呆脑,踏着慢腾腾的脚步,走向镇北近江一面的小巷,在一座低矮的茅屋前止步,向左邻右舍打量片刻,然后上前叩门。 连叩四次,屋内无人回答。左邻半掩着的本门内,伸出一须白发苍苍的脑袋,眯着老眼问: “你们找谁?那间屋子的主人出外打渔去了。” “小可找周昌,是不是他的家?”一名村夫问。“是的、他打鱼去了,已有三天没口家啦!” “他家中……” “他夫妻两人都在船上,同船的还有吴家俩兄弟。平时他们要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很少在家。”一名村夫含笑走近作揖行礼,憨笑着说:“老人家,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向他打听一点事,请问,他是不是太平府人?来了多久了?” “他是太平府洪春坊人,来了快一年啦!原先是逃难来的,在本村落户成了家,算得上是本村很出色的打鱼郎哪!” “哦!承教了。” “你们找他……要不要留下话?” “不,不了,我们过几天再来好了。”大叹笑吟吟地答,转身便走。三个村夫发现巷口有两个穿皂衣的人站在那儿,不住向他们指手划脚,不敢再向别处打听,向巷尾走了。两个皂衣人略一迟疑,最后跟踪便追。三名村夫绕出村南,一个村夫向同伴低声说:“定是巡捡司的丁勇,咱们扔脱他,绕西面至江边上船,以免引起纠纷。” “不再打听了?”另一名村夫问。“不必了,邻居的话自然可靠,走!”两名皂衣人跟到村口,不再跟踪,停留片刻,急急往回走,径奔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老人住宅。拉门进入,笑声传出。这间茅屋内部空荡艺,蛛网尘封,显然久已无人在内居住。一张三脚凳上,坐着白发老人,双手端着酒葫芦,将酒往嘴里灌,见两人进入掩上大门,放下酒葫芦笑问: “怎样,走了么?”一名皂衣人笑道:“真怪,那三个家伙来路不明,鬼头鬼脑,大概看走了眼,把咱们看成公人了!”老人伸手在头上一抹,取下一头白发,用手在脸上一阵搓揉,掉下不少泥灰,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中年人、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泥灰都弄掉了,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每人二十两银子在此地守三天,这桩买卖真是一本万利。走,咱们回城找乐子去,足够咱们逍遥十天半月。” “今天还未完呢,这么快就走? “姓周的老弟已经交代过,只要有人来问,便算大功告成,为何不能走?” “好,走就走。三哥,说真的,那位周老弟到底是何来路?花钱在城里雇咱们来应付……?” “兄弟,江湖上的事千奇百怪,千万不可多问。姓周的花钱请咱们来,又不是要咱们做伤天害理的事,谁管他是何来路?走吧!回城还有三十来里呢!” 三个人掩上门,匆匆走了。 周昌被虬须大汉打了之后,埋头大睡。第二天,他装腔作势,故意哼哼哈哈叫痛。头痛、肚子痛、伤痛,还有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不下来,可怜兮兮不胜痛苦。他不住向送饭菜的人哀求放他走,好话说尽。说他不知为何冒犯了他们,说自己的船上还有妻子朋友要照顾,总之,请好汉们放他走,他愿意嗑头陪罪。没有人理他,送来的饭菜竟然相当精美,不像是囚粮,而且还有半壶酒驱风寒。午间,有一位自称是郎中的人谷他把脉,说他受了风寒,好在身体强壮受得了。说他的头上碰伤小意思,换一次膏药便可落痂。腰酸背痛不要紧,等会儿送来两杯药酒,喝下去保管百病皆除。药酒送来了,他感激地一口喝干,脸无难色。 晚上的晚餐十分丰盛,他不再哀求放他走,狼吞虎咽地将饭菜一扫而光,然后躺下安心大睡证明他的体力恢复得十分迅速,是个熬得住苦,经得起考验的人。邻室中,监视的人昼夜不断。 第三天,仍然是美酒佳肴,除了郎中向他说明病情之外,其他的人对他的哀求和诉苦充耳不闻、不和他说话。夜来了,他知道,成败关头已到。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赌命,可不能输,他必须赢,只消有丝毫差池,押上赌注便收不回来了。孤身入虎穴,如果凭武力解决,他输定了。不要说其他的人,一个杨寡妇也足以置他于死地,他只听说过杨寡妇是如何可怕,如何杀人不眨眼,刀枪不入,秉性残忍,如果不用智取,决无胜算之望。可是,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这位杀人女魔,风流寡妇。“吉阳镇的消息该已传来,不知那凡位仁兄是否出了纰漏?”他想。首先,他得作应变的打算。当然,未到绝望关头,决不作绝望的打算。他必须沉着冷静,善加利用自己的机智,把握任何有利形势,作最恶劣的打算,控制每一机会,决不能有任何差错。囚房门倏开,一名警卫站在门外叫:“出来,有人要见你。” “大爷,小的……” “不许说话,走!”他打一冷战,胆怯地向外走,在两名大汉的挟持下,沿一条黑暗的甬道疾走。不久,眼前一亮,鼻中嗅入一丝脂粉香。他心中怦怦跳,心说:“看来,那几位仁兄没没使人失望,骗过了这些老江湖。唔!可能我即将见到大名鼎鼎的女魔头杨寡妇了。”这是一间尚算华丽的绣房,墙壁全是上好木料所建,上了桃色的彩漆,很难看出是茅屋中的精舍。紫沙洲不产石头砖瓦,所有的房屋皆是木造,运木料至洲毫无困难。他在囚房已留心到房屋的建筑形式,已看出这一带的房舍外表看来简陋,其实相当坚牢,木墙厚实,可能还有复壁,门窗甚少,很难破壁而出。从囚房到目前的绣房,只经过一条甬道,可知房屋的面积并不广,住不下多少人。绣房中异香扑鼻,妆台前坐着一个浑身火红的女人,只看到曲线玲珑的背影。四名俏丽的带剑侍女分立在床前,一个个如花似玉,可是,俏丽的女人带了剑,总令人感到不是滋味,心中发毛。红衣女人并未转过身来,从妆台上的铜镜中,留意着入房的人一举一动。 银灯照耀,异香扑鼻,红妆在房,风光绮媚。如果四位侍女不带剑,这情调该多美?两名大汉在房门外欠身行礼,禀道:“禀娘娘,人已带到。” “叫他进来,你们可以走了。” 一名侍女说。两大汉将周昌向房内一推,掩上了房门。 “你们也各自歇息去吧。”红衣女郎说,并未转过身来,周昌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发觉那是一张颇具美感的脸蛋。灯光下,她显然曾经过细心化装,粉脸桃腮,不易看出年龄。四侍女请安告退,从另一道门悄然退出。 如果这时行雷霆一击,该是难逢的好机会。可是,谁也不敢冒险一试,即使一击成功,如何全身而退?室外必定戒备森严,冲不出去的。据说杨寡妇练了内家气功,刀枪不久,必须气功比她更高明更精纯的人,方可制她的死命,在未摸清底细之前,行险一击未免太过愚蠢。“床前有绣墩,难道要我请你坐么?”周昌僵立在门旁,身躯在发抖,脸色不正常,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他说:“这这是女人的……的闺……园房,小的不……不能…” “这是我的闺房,你是不是怕我红娘子杨寡妇?”红衣女人神态悠闲他说。 “小……小的……”女人徐徐站起,慢馒转过身来,笑间:“你该认识我,所以才敢大胆混入紫沙洲吧?”周昌手脚发抖,避开正题惶然问:“姑……姑娘,你……你说这……这里是……是有妖怪出现的紫……紫沙洲?”红衣女人走近,奇香扑鼻,臀波乳浪撩人心魄,灯光下脸容显得艳丽如花,一双可钩魂摄魄的媚目,不住地在他浑身上下转,笑容极为动人,问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装傻?嗯?”周昌脸色泛白,恐惧他说:“姑娘,小的不……不懂你的话,你……” “你来此地有何图谋?” “小……小的不……不知因何到…… 了这里的。” “你不知道?” “小的在丁……丁家洲收拦江钓,突遇怪风,小的只知失足滑倒,便到了……便被…… 便到了此地,被五个人打了一顿。姑娘天恩,请把船还给小的,小的妻子和两位邻居都在船上……” “你胡说八道。”红衣女人沉下脸叱喝。 “小……小的……” 红衣女人突然伸出春笋似的玉手,一把扣住他的左手一带。他身不由己,顺带势冲出,“砰”一声大震,栽倒在丈外的朱栏大床上,跌入香喷喷软绵绵的罗绣衾中。接着,红衣女人跟到,伸手将他笑吟吟地拉起,笑道:“坐好,我来你。” “小的……小的……”他脸色苍白地叫,被按在床沿坐下。“把你的身世说来听听。” 红衣女人在床头的绣墩坐下说。 “小的姓周,叫昌,太平府洪春坊人。去年逃贼,来吉阳镇投奔朋友。只因为小的本是打鱼的,便和朋友合伙打鱼过活。去年三月天,朋友好心替小的说了一门亲事,我那位岳父替我买了一条船,总算是熬出头来……” “你的妻子姓甚么?” “姓王,是吉阳镇西巷口王家的人。” “她目下……” “她在船上,不知目下怎样了。” “船上只有你一个人,漂到紫沙洲……” “哎呀!我……不会吧?江风虽大,水势并不猛,怎会漂到紫沙洲?船上还有吴家两位大哥,我也不会糊涂得昏了头让船漂流,这……” “我们的人发现你时,你已昏迷了五个时辰以上了。船上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妻子和吴家兄弟都不见了。” “什么?我的天老爷,我……哎……我记起来了,怪风一起、我丢下钓索叫吴大哥快掌好舵,只感到身了一虚,便不知道以后的事了,他……他们……” “哼!你装得真像。” “老天爷,我……”红衣女人将一具自带火石火刀的半尺长的活摺子,丢入他怀中沉下脸问:“这是甚么东西?”他拾起火摺子左看右看,久久方摇头:“不知道,小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这是江湖人使用的火摺子,构造精巧,价格昂贵,同时,外行人想买也找不到门路。通常一具下乘货,也要十来两银子。构造并不复杂,一个缠了绒绳的竹筒,上品也有用金银制成的筒身内盛棉花或碎布,浸以香油。筒口有盛纸媒用的小管,上附火石,另置火刀。擦动火刀,火星引燃纸媒,迎风一晃或用口吹,纸媒发火便燃烧油筒,可以支持片刻。 这东西极难伺候,怕水怕风,尤其是纸媒,媒头稍一触动,便会短少或缺落,擦破了石刀,也无法引燃,更不用说发火了。因此,除了老于此道的老江湖,谁也懒得带这种并不灵光而又沉重的玩意。红衣女人明亮锐利的目光,不断捕捉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可是,他机警地应付,用茫然困惑的神色小心地保护自己,令对方无懈可击。“这是在你船上找到的东西。”红衣女人冷冷他说。他猛烈地摇头,急躁地分辩道:“小的可以发誓,船上决没有这种东西。” “真的?” “小的天胆也不敢说谎,这东西……” “会不会是吴家兄弟的东西?” “决不是,吴家两位大哥家徒四壁,身上从来不带什么零碎东西,他们……” “你敢担保不是他们的?” “小的怎么不敢担保?小的十分了解他们。” “你真会强辩,说,这是什么东西??红衣女人声色俱厉地问。“天老爷,小的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怎知道呢?我……”红衣女人含笑而起,脸色变得好快,取回火摺子笑道: “好,不谈这些,谈谈你自己。” “小的妻子……” “你听着,这里是紫沙洲,你已经来了,除了你自己,不许谈及其他的人,他们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你……” “哎呀!天……” “不要叫天,你认了命吧,也可说是命该如此。 目下你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的生命控制在我手中,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已无可更改。这里有你吃有你穿,是一处世外桃源,我要留你在此地,你如果不肯,我叫人拖你出去砍了,丢下江中喂鱼虾。” “这……” “你一表人才,人生得强壮,留在此地,我会把你造成文武双全的英雄,日后安享荣华富贵。你听清了,这间绣房的房门,便是生死分途的鬼门关。你要活,就住在房内,要死,你可以推门外出。房内是天堂,房外是地狱,任你选择。我等会儿派人来招呼你,让你好好思量。”红衣女人和善他说完,袅袅娜娜地从待女退出的小门走了。房中,脂粉香熏得人晕陶陶。他往床上一倒,掩衾闷声叫。最后,他决定留在天堂里了。不久,侍女们送来了酒食、衣着及盥洗用具,这一晚,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至红日东升方沉沉睡去。当然啦! 一个凡夫俗子,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能安心入睡,岂不反常。邻室中,始终有人从秘孔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直至近午时分,他方被侍女叫醒。侍女们今天友善极了,嘘寒问暖笑意盈然,张罗洗漱饮食极为殷勤。膳罢,他向一名侍女央求道:“小的想劳驾姑娘一件事,请代向昨晚那位红衣姑娘请示,可不可以让小的到江边走走,找一找我妻子的下落……” “周爷,不行的,快死了这条心吧,我家小姐不会准许的。再说,江水暴涨,水流湍急,你怎样找法?你还是安心留下算了。” “昨晚那位红衣姑娘是什么人?” 他试探地问。“那是我家小姐。” “她……” “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我家姑爷姓杨,已逝世两年,因此小婢仍称她为小姐。咦! 你没到过东流县城?” “小的从不进城。” “城门口就挂着缉拿我家小姐的告示。” “什么?姑娘不要开玩笑。” “小婢说的是实情,通缉榜文上称我家小姐为杨氏,也称杨寡妇,喜穿红裳。”他脸色大变,骇然间:“杨姑娘上了榜?那……她犯了什么罪?” “日后你便知道了,不要多间,”——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六章 鬼域淫风 午后不久,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三声怪啸,正感诧异,两名侍女匆匆入室,侍女换穿了绿色劲装,佩剑挂囊,向他叫道:“有人入侵,奉我家小姐之命,带你到敌楼见识见识,请随我来吧。”那有甚么敌楼?原来是几株高仅两丈的树,上面架了巢,可从枝叶的空隙中,看到洲四面的景况。洲上只有矮树林,这几株树已算是最高的了,居高临下,一览无遗,附近全是一人高的野草,远处是水滨的高大芦苇,只有南面有三五座泥沼,泥沼附近的野草不深,还有一处像是广场,约有四五亩大小。 树巢搭木为架,可站一二十个人。巢后面便是位于矮林中的十余栋连在一起的大茅屋。 除非在天空向下看,不然决难发现这些茅屋的存在。走近了当然可以发现,但没有人能接近附近一里以内,茅屋位于洲中心,登洲的人绝对无法接近腹地,半途便可能丢掉性命。 树巢中已有人先一步到达,五名高矮不等的男人,八名女的。侍女将他领至扎成的横架落座,身旁坐着一个两颧骨稍高的卅余岁美妇,穿一身月白云裳,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身材极为惹火,手绰一把团扇,向他善意地一笑算是打招呼。” 八名美妇中,没有昨晚自称杨寡妇的女人。 “定下神,小兄弟,等会儿将有可怕的事发生,心中预先有所准备,便不会大惊小怪了。”白衣女人向他叮咛,声音俏甜,十分悦耳,不像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谢谢姑娘关照,小的可不可以不看?”他脸色发白地说。 “人的胆量是练出来的,你必须看一看。” “我……” “小兄弟,你不问我姓甚名谁么?” “我……” “我排行第二,你可以称我二姑。” 他还来不及回答,二姑脸色一沉,扭头向南看。 广场的南端,矮林中枝叶摇摇,出现了六个人影。领先的是一名皂衣大汉,左手小臂齐肘而折,以右手握紧创口上方止血,脸色泛青,脚下踉跄。 后面的五个人是四男一女,四男中一个是灰衣老人,一个是虬须大汉,一个是黑锅色脸膛的壮年人,一个穿青衫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女的年约双十年华,瓜子脸白里透红,身材健美,穿了天蓝色劲装,显得隆胸蜂腰,凹凸分明。背系长剑,花帕包头,浑身焕发着青春的气息,比巢架上的八位美妇毫无逊色,而且年轻,益添三分妩媚与娇美。相距不足十丈,看得真切。 显然,五位男女正押着黑衣俘虏,一步步接近了腹地,也接近了在枉死城。 黑衣大汉进入了广场,不走了。 虬须大汉伸手推了一把,用打雷似的嗓音喝过:“叫你们的人出来,不然就带咱们会见你们霸占紫沙洲的主人。”蓦地,广场东面的草丛中,一声鬼啸,跃出一个青脸獠牙,只穿一件兽皮短裤,浑身青紫的鬼怪来,手执八尺的虎叉,乱发如飞蓬。像煞了地狱的鬼卒。 中年书生哈哈狂笑,上前说:“果然所料不差,这里的主人确是红娘子杨寡妇。当年杨寡妇的贼兵中,有一枝所谓鬼卒神兵,在双方酣战的紧要关头,鬼卒神兵突然从侧方穿阵而入,吓得官兵屁滚尿流。不错,那些鬼卒神兵,就是阁下这身打扮,识相的,去请红娘子出来答话,我四海狂生要请她归案。”草丛中接二连三跃出八名黑衣人,接着红影夺目,红娘子带了两名侍女现身。八名黑衣人左右一分,雁翅列阵。三女居中屹立,红裙飘飘。 红娘子格格笑,笑完说:“原来你阁下就是逃犯畏如蛇蝎,恨之入骨,专以捕拿逃犯请赏,赚血腥钱自命侠义的四海狂生张明,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你阁下要缉我归案么?小事一件,你阁下同来的人,可否替本姑娘引见。” 四海狂生打量对方片刻,冷笑道:“去叫红娘子来见我。” “瞎了你的狗眼,你似乎并不认识我红娘子,竟敢狂言缉本姑娘领赏?”红娘子沉下脸叱骂。 四海狂生满脸狐疑,久久方说:“好吧,就算你是红浪子好了。你愿随区区过江投案呢,抑或是要区区砍下你的螓首请赏?” “你阁下似乎很有把握哩!” “不错,你红娘子勇冠三军,冲锋陷阵如人无人之境,那不是表示你了得,而是你没碰上敌手。那些官兵像是一样蚂蚁,一打就散,因此你红娘子声威四播,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目下你无兵无将,只有几个毛贼替你保镖藏匿,碰上在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你也许可支持一二十招,但最后仍难免身首异处的命运。”四海狂生傲然说。 红娘子媚笑如花,独自迎上笑道:“姓张的,看来,本姑娘今天要向你求饶乞命了。” “哈哈!收起你的媚术,区区嗜好甚多,就是不喜女色。我知道你红娘子人尽可夫,媚术精深,可是,碰上我这个不晓怜香惜玉的人,你枉费心机了。你要跟我走么?” “嘻嘻!我这人不吃敬酒吃罚酒,在未败在你阁下的精湛剑术之前,岂肯甘心?” 四海狂生徐徐撤剑,狂笑道:“哈哈哈!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想见识区区的剑术,决不致令你失望。” 红娘子嘻嘻轻笑,裙袂飘飘,突然疾冲而上,大袖急挥。四海狂生一怔,对方怎敢赤手空拳向剑上闯?接着,他勃然大怒,一声低啸,猛地一剑向扑来的红影拂去,风雷乍起。岂知红影倏止,恰好在剑尖拂过处停住,光华一闪,红娘子的宝剑出鞘,以闪电似的奇速反击,但见光华一闪而过,人影乍分。“噗”一声,一条握着剑的手臂坠地。 “啊……”四海狂生狂叫,右臂齐肘而折,退出丈外,痛得脸色发青,身形踉跄。随来的三男一女大骇,四海狂生一招断臂,岂止是可怕而已?他们简直丧了胆,魂飞魄落,手脚发软。 红娘子发出一声娇啸,草丛中站起二十余名黑衣人,每人手中有一张强弓,弯弓搭箭指向闯洲的客人。“射死他们,把他们埋葬在泥沼中。”红娘子脸色奇冷地发令。 这瞬间,藏在树上巢架坐在周昌身旁的二姑,站起娇叫道:“留下那位女的。”在弓弦狂鸣声中,四海狂生和三名男同伴扭头狂奔逃窜,却逃不过大劫,狂叫着一一中箭倒地。红娘于大踏步奔近,一剑砍下四侮狂生的脑袋,提起便走。 入侵的五个人,以四海狂主为首,但一照面之下四海狂生便被红娘子杨寡妇削断右小臂,其他四个人斗志全失。二十余名箭手一听令下。箭如飞蝗,相距在三四丈内,谁也难逃恶运。要不是自称二姑的美妇发令留下女的,五个人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那位年轻的女郎惊呆了,赫得粉脸泛青,双脚发软。红娘子大踏步上前,一剑砍下四海狂生的脑袋,扭头便走,毫不动容。似乎她不是在杀人,而是踏死一只蚂蚁。扮鬼卒的大汉踊身一跃,到了年轻女郎身前,沉喝道:“缴出兵刃,听候发落。”女郎神魂人体,看出了危机,但不甘就擒,一声娇叱,撤剑进击,以进为退作逃走的打算,希望迫返鬼卒,以便乘机逃逸脱身,顺撤势挥出一剑。鬼卒一声怒吼,托天叉猛地横拍,“铮”一声清响,剑被震得向外荡。同一瞬间,女郎左手一扬,银芒乍现,三道细芒脱手而飞,从叉影上方一闪而过,射向鬼卒的咽喉,叱声同至:“着!”。鬼卒上身赤裸,骤不及防,百忙中扭身闪避,最后一道芒影贯入他的左肩外侧。几乎在同一刹那。鬼卒已用叉柄凶狠地击出。“噗”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击中了女郎的右小臂。女郎射入鬼卒肩外侧的银针,根本不起作用。“哎……”女郎惊叫,剑脱手而飞,扔出三丈左右,火速后撤。撤不出圈子,鬼卒的叉尖已抵在她的胸前,厉叫道:“除非你不要命了,否则就不要反抗。”女郎略一迟疑,最后银牙一咬,仰面便倒,想摆脱叉尖的威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鬼卒似已料到她有此一着,收叉头现叉尾,踏进一步顺势便挑,横击在她的左胁下。“哎……”她尖叫,倒下了。鬼卒跟上,抡叉柄便捣,“噗”一声捣在她的在前鸠尾穴上,她手脚一伸,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鬼卒一把挟起她的小蛮腰,倒拖着叉扭头便走。几名大汉奔近四具尸体拔出尸体上的箭,将尸体拖至泥沼旁,若其事地将尸体向泥沼中一丢。泥浆一阵翻涌,尸体徐徐下沉。巢架上,观战的周昌心中懔然,外表上他必须装得蛮象回事,以手掩住眼睛,扭头不敢正视,身躯战抖,呼吸一阵紧张。他身旁的二姑,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回到卧室,他伏在床上冷静地思量。依红娘子和四海狂生之间交手的情形看来,他觉得红娘子确是扎手。在江湖走动天涯寻仇期间,他对江湖的形势可说相当熟悉,见闻也相当广博,对四海狂生的生平知之甚详。那是一个专与官府打交道的江湖怪杰,手中有一大串各地重要逃犯的名单,不论逃犯所犯的罪如何,反正赏格在三百两以上的人,这位仁兄都感兴趣,按图索骥全力追寻,将那些逃犯弄到手解交官府领赏。四海狂生不但有许多官府中的朋友,也有不少江湖知交,手面广,所以尽管他收入奇佳,但开销也大,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认为这种追踪觅迹的事极富刺激,多年来兴趣有增无减,想不到这次却在紫沙洲送掉性命,出其不意在死在红娘子杨寡妇的手中。这家伙的艺业不等闲,拳剑在武林颇负盛名,如果不是大意轻敌而在送性命,便是杨寡妇比他高明,因此血溅紫沙洲。假使属于后一种原因,那么,杨寡妇的艺业确是超尘拔俗,可怕极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他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倏然而开,一个人撞入,“噗”一声撞倒在地,“膨”一声房门随即闭上了。他吃惊地挺身爬下床来,急急上前搀扶倒地的人,惶然叫:“你……你怎么啦?” 被他扶起的人,正是死中逃生的年轻女郎,已是气息奄奄,显然曾经受过刑连站都站不稳。女郎竭力挣扎,尖叫道:“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他心中一动,赶忙惊惶地放手。 女郎重新跌倒在地,但挣扎着爬起来狼狈地盯着他,铁青着脸喘息片刻,厉叫道:“要杀就杀,本姑娘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们岂奈我何?”他长叹一声,默默地返在一旁。女郎一怔,但无暇多想,径自坐下调息。邻室监视的人,似乎感到极为失望。直至入夜时分,两名侍女方送来晚餐。他向一名侍女间:“请问姑娘,这位闯来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侍女将他的餐食摆好,微笑道:“小姐之意,是让她在你这里养伤。” “什么?这……” “此地房间甚少,只好将她安顿在你房中。周爷,有一位的姑娘陪你,岂不甚好?” “但……这里只有一张床……” “只怕你们得同衾共枕了。” “那怎么行,我……我是个有妻室的人……”侍女神色一怔,说:“你的妻子已经死了,周爷,我们此地对男女间事,从不计较,初来你也许不习惯,尔后你便不必大惊小怪了。如果你不让她在此养伤,小姐便会将她丢入泥沼。好吧,小婢去禀报小姐,说你……” “好,好好,请别禀告小姐,让她在此地好了。”他急急他说。女郎一直在留心他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他将酒菜分为两份,留一份给女郎,食毕退得远远的,以便让女郎进食。可是,侍女前来收餐具时,女郎根本不曾进食,侍女也不过问,径自撤走了餐具。夜来了,房中灯光明亮,静悄悄地听不到任何声息,只有他和女郎两个人。女郎倚在壁根下不住发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声呻吟。他有点不忍,但又怕是红娘子布下的陷讲,因此不愿和女郎打交道。将近二更时分,他终于忍不下去了,说:“姑娘,你该到床上歇息了。小可在壁角安顿,不会打扰你的。”女郎仍怀有敌意,冷冷地不加理睬。他唉声叹气,接着说:“同是落难的人,你是不必怀疑我的。我是个有家小的人,不敢过问你们打打杀杀的事。” “你……你不是杨寡妇的人?”女郎满脸狐疑地间。“我是东流县吉阳镇的渔夫,到此地已经有四天了……”他将自己的情形说出,最后长叹一声道:“至今我还不知道他们留我在此地有何用意,我只是个会打鱼的渔夫,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女郎这才留心打量他,冷笑道:“当然有用,你没听说过杨寡妇?” “除了打渔,我不要知道任何事情。” “那鬼女人天生下贱,而你……哼!不久你便会知道了。” “姑娘,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低声问。“杨寡妇是响马流贼的贼首之一。” “哎呀!那……” “你留在她身边,早晚不得好死,我劝你找机会逃走,不然凶多吉少。” “我能逃得了么?不可能的。” “这一带地形你熟不熟?” “这……大概还不陌生。” “只要你能替我带路,我带你逃走。”他错愕地注视着她,久久方摇头苦笑道:“姑娘,不,我不敢。蚂蚁尚且贪生,我不能不顾性命。如果这里的日子比打鱼好过,我宁可在这里过一辈子。” “呸!你这没出息的窝囊废!”女郎愤愤地咒骂。他往壁角下一躺,苦笑道:“如果我有出息,便不至于靠打鱼度日子,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姑娘,安歇罢。”女郎不再顾忌,径自登床和衣倒头便睡。 邻室中黑沉沉,有语声传出,共有五个黑影,不断地从秘孔中监视着他俩人的举动。一个老人的声音说:“察言观色,他会露出马脚的,夫人但请放心好了。”一早,睡在壁角的周昌,突被人声所惊醒,挣开惺松睡眼,不由大吃一惊。房中,共有五个人,其中有红娘子和二姑,两名鬼卒打扮的大汉,一名侍女,两大汉抓小鸡似的,将女郎从床上拖起,架住她的双臂,往红娘子身前一站。“杨寡妇,你别神气,要打要杀,本姑娘决不皱眉。”女郎恨声叫。红狼子沉下脸,阴阴一笑道:“我不要你皱眉,而是要你哭,你熬不过刑的,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本姑娘无可奉告。” “真的?” “千真万确。” “剥她!”红娘子冷叱。两大汉不由分说,抓住女郎的衣领猛地一拉,“嘶嘶嘶”一阵裂帛响,女郎的外衣被撕掉了,现出贴身的胸兜子。再传出一声裂帛响,胸兜子翩然坠地。 女郎上身赤裸,那情景,真令男人心荡神摇。她仰天狂笑,笑完说:“本姑娘不是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人,你红娘子的人全都鲜廉寡耻,本姑娘岂怕羞辱?除死无大难,你无法令我服的。”红娘子冷笑一声,一掌拍出,两大汉及时松手,女郎向侧一颠,被击倒在地。“把她剥光,绑在床栏上,”红娘子泼辣地叫。两大汉如狼似虎,立即动手,把女郎剥得精光,捆在床栏上。红娘子挥手令众人退出,向躲在一旁的周昌说:“你看住她,最好劝她屈服,以免皮肉受昔,生死两难的酷刑还在后头呢。”说完,冷笑着走了。周昌心中一阵酸,他是个外表冷静,内心软弱的人,终于心中不忍,正应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功亏一贯,经不起考验,苦笑道:“杨姑娘,饶了她吧!小的不忍见她受罪,何必……” “不许你多活,迫出她的口供来,知道么?” “小的……” “你大有怜香惜玉的气概哩!许你便宜行事,只要迫出她的口供来便可。”红娘子笑吟吟他说,扭着柳腰儿出房而去。房门重新掩上,他赶忙将女郎解下往床上一放,用衾被盖住女郎的身躯,低声道:“姑娘,用话敷衍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女郎闭上凤目,大串泪珠滚滚而下,咬牙切齿他说:“拖延有何好处?反正是死,要死也要死得光彩些,我决不屈服。” “晚上找机会脱身,我带你走。”他附耳低声说。“你……” “我的身份无法庇护你,你必须设法拖延,缓兵之计应由你策划,我无法越徂代疱,以免启人疑窦。” “我……我怎办?” “譬如说,装伤、装病……只要拖到晚上,我们就走。” “你……你认为走得了么?” “天下决无尽善尽善美的事,任何事皆带有三分冒险,顾忌太多只有等死。”一念之慈、他决定为了救这位陌生女郎冒险。其实,他对四海狂生的人毫无好感,甚至心怀惧念,对一个专以缉捕逃犯为乐的高手,他怀有强烈的戒心,却因为怜悯这位可怜女郎,他居然改变了自己经过筹策,成功有望的计划。“他们叫你周爷,能将大名见告么?”女郎低声问。 “小可单名昌。” “周爷以前在何处得意?” “小可打鱼为生,请别多问。”女郎不再多问,说:“我姓骆,小名芳。四海狂生是家叔的朋友,两月前便从响马贼余孽的口中,查出红娘于可能匿伏在紫沙洲,因此……” “紫沙洲除了红娘子杨寡妇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听说还有几个悍贼,身份却无法查出。你问这些……” “问问而已,知道底细也好早作准备。”这一天似乎时光过得特别馒,骆芳在床上不住呻吟,装成伤势沉重的病人。红娘子曾两次前来问口供,皆一无所获。周昌则从中解说,替骆芳缓颊,表示骆姑娘受伤沉重,目前不宜追问口供,他的建议居然被红浪子接受,找来了郎中替骆芳诊治。为了隐瞒自己的郎中身份,同时也因为骆芳身无寸楼,因此他并未检查骆芳的伤势,反正挨了揍受了刑,,内腑受伤乃是情理中事,但他必须不加过问。夜来了,他仍然在壁角安顿,心中思潮起伏,等候红娘子到来。正等得心焦,内房门徐徐推开,伺侯他的两名女侍出现,喜悦地叫:“周爷,我家小姐有请,请至内室相见。”他暗叫一声糟,红娘子不来,得大费手脚了。他不敢不听,站起整衣,随两名侍女走向内室,心中怦怦跳,突来的变化令他感到遗憾和紧张。 进了室门便是内间,这是一间华丽的绣房,银灯高照,绣帷深垂,异香满室,一几一物皆无比精美。但每一样家具和摆设装置,清一色的红,红得令人心头感到紧张,红得令人感到窒息。牙床,罗帐,妆台金碧辉煌,绣帷内人影映掩。侍女掀开绣帷,他眼前一亮。红娘子内穿白绫紧身,外披红色蝉纱,云鬓堆绿,巧施铅华。整座绣房像是宫阙,红娘子便是其中的仙姬。她身大胆的装扮,比袒赤裸裎更诱人,更富挑逗性,丰盈的胴体在蝉纱的映掩下,诱惑力比袒陈暴露更富刺激,更为销魂荡魄。她脸上绽起动人的媚笑,玉手一挥,两名伴送周昌入房的侍女悄然退去,反手掩上了房门。他向目定口呆的周昌伸出皓腕,腻声道: “周郎,过来伴我谈谈。你房中有一位裸人儿,居然不动心,我委实佩服你的定力,确是难得。” “我……”周昌张口结舌他说,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你来了四天,你我始终不曾单独相处,彼此皆显得生分,我想请教你一些事。”她挽着周昌在绣墩上落坐,一举一动,皆充满了诱惑力,而且风度甚佳,像是招待一位亲呢的朋友,亲热而并不放荡。周昌的月光在落座的前一刹那邓,抓住机会扫了四周一眼,发觉房内共有两座门,后面的门必定可通向更秘密的内窒。他拘束地坐下,本能地挪远些,不愿与红娘子的皓腕接触,想起这女魔是个人尽可夫的淫娃,他有点不是滋味。当然他不是圣人,在这种绮丽的环境中,少不了有点心猿意马,可是想起自己因何而来,与及女魔那传说中的淫荡,更想及女魔的年龄将近大他一倍,心中油然生起无穷的反感与警惕,赶走了因环境而产生的绮念,所以能够自持。“姑娘不知有什么事要问小的?”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地问,目光有意无意边瞟向红娘子的左胁下,口中在问,心中却在想:“假使能在胁下行全力一击,应该毫无困难地得手。不知她对我是否仍怀戒心?我得分散她的注意,以便乘机下手。”红娘子拉住他的右手,握在温暖腻滑的双掌中轻抚,转过螓首含笑问:“周爷,你可以直叫我为红娘子。你今年贵庚?” “小的年已二十。”他拘束地答。女魔头吐气如兰,胴体似乎散发着热流。他感到对方的手温柔极了,有奇异的电流不住由手上传遍全身,令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起阵阵涟漪,气血逐渐在体内加速流转,因此,他的目光,始终在极力避免与身旁那丰满动人的胴体接触,也尽力回避对方那勾魂夺魄的目光。“你知道我的身份么?”红娘子问。他略一迟延,谨慎他说:“姑娘的侍女已经告诉小的了。” “你有何感觉?”红娘子追问,娇躯逐渐倚在他的身上了。“小的……我……我不知道。” “女强盗,风流寡归?抑或是女魔……” “小的不…… 不敢乱说。”红娘子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我也无法向你解说,也无从说起,等你跟随我有一段时日,你便会明白了。我是一个女人,一度堕落为寇,夫君战死沙场,兵败亡命天涯,我总不能希望别人替我竖起贞节牌坊,像我这种人,活一个时辰便等于是一生。当然、我也希望找个归宿,找一个爱我的人长相厮守安度晚年,但这是永难做到梦想,无法实现的希望。周郎,你知道我多大了?”她的语音充满了幽怨的感情,如泣如诉,十分感人。 “我……我不知道。”周昌低声答,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妄动。“我比你大十八岁,我的身世不想对你说,反正到了这种地步、我已是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日薄崦鹚地境,如不趁着有权有势时及时行乐,到头来同样是一杯黄土埋白骨,未免遗憾九泉。我发觉你是个不好色的正人君于,但在这里是不许有洁身自好的人的。不瞒你说,洁身自好的人不会做强盗杀人放火,已经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便不由自主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生死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你必须活下去,而活下去就必须与我们同流合污。“那么,姑娘真是响马贼中的红娘子了?”周昌问,转头注概着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娇柔地笑答,乘势偎在他怀中。 周昌抓住机会,突起发难。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是放长线钩大鱼,他要设法在红娘子身旁多留一些时日,浪迹江湖期间,他对男女间事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古往今来,男人主宰了一切,只有贞烈牌坊,却没有守夫义的伺庙,男人拈花惹草,似乎不受世俗所责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留在红娘子身旁,他并不见得吃亏。同时,他希望从红娘子口中,探出几个贼首的藏匿处所来。可是,天不从人愿,平空多了一个受苦受难的骆芳,一念之差,他改变了计划,要提前动手击毙红娘子,救走骆姑娘。 他已经身入红娘子的香闺,四下无人,红娘子就在他身边,而且女魔春心已动,毫无戒心,良机就在眼前,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要击毙红娘子,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必定百发百中,易如反掌,但为了要带骆姑娘脱身,他不得不思量,必须考虑后果,所以必须活擒红娘子,利用红娘于掩护自己脱身,贼人便会投鼠忌器不致拦阻。假使杀了红娘子,贼人必定拼命拦截,他带了一个受伤甚重的骆姑娘,怎能脱身?他倏然转身左手骤发;右手已被红娘子握住,必须用左手进击。“噗”一声响,他一拳捣在红娘子的左胁下,右手全力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一带,左手再出,戟指点中了红娘子的胸下鸠尾大穴。“嗯”红娘子浑身发软,被拉下了绣墩。他每一记皆用了全力,招发如狂风,第三记重手接着猛攻,“噗”一声凶猛地劈在红娘子的右耳门上,顺势钩住了红娘子的咽喉。可以说,红娘子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了。这时,他方定下神,也开始吃惊,甚至有惶然的感觉,做梦也未料到得手如此容易,天下闻名的红娘子,练了刀枪不入的气功,竟然毫无抵抗之力,轻易地被他擒住了,委实令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练了气功的人,如果不行功运气,与常人并无不同,但超人的反应力仍在,怎么毫无反抗的迹象?难道真是被情欲迷失了灵智不成?事实已不容许他多想,他扯断了帷幔的丝带,迅速地捆上了红娘子的双手,并拉脱肩关节,方取布块塞住红娘子的嘴,用巾扎住,挟起便走,信手摘下了挂在长柱上的长剑插在腰带上,并取了一些衣物急急撤走。其实不用费这许多手脚,红娘子早已被打得陷入半昏迷状态。他打开门进入原住的卧室,不见两位侍女。床上的骆姑娘似乎早已留了神,赤条条地爬下床,伸手接住了他抛过的衣裤,火速穿上。他心中一怔,骆姑娘似乎并未受到重伤哩!他无暇多想,低声叫:“跟我来,咱们从后面溜走。他重新回到红娘子的香闺,从后房门脱身。出门便是一条通道,壁上有灯,不见有人把守,便沿通道急走,向左一折,出现一座天井,房屋建在树林下,白天里天色放晴,晚间天宇中浮云片片,疏落的星光从枝叶的缝隙中透下,四周黑沉沉。进入天井,他转身架住骆姑娘的左胁,低声道:“从屋上走,我助你一臂之力,准备,上!”带了两个人,他毫无因难地登上了丈余高的屋顶。屋建在树下,屋檐只有丈余高,但茅草的屋顶经过雨打风吹,猾溜溜的,必须小心下脚,因此他仍得搀扶住骆姑娘,一手抱住红娘子的膝弯扛在肩上,小心翼翼地向南走。到了南面,他挽住骆姑娘飘身而下,低声迫:“往南走,切记不离我身右。”怪,居然没被警哨发现。穿出树林,陷入了高与人齐的野草丛。他不敢快走,草丛中十分泥泞,人行走其中,拔脚时发出挤压空气的怪响,响声可传十丈外,因此必须小心提脚,不让脚下发声。走了约半里地,野草的高度渐减。绕过三四处泥沼,草已降至腰以下。身后,传来了急追的怪响声。“有人追来了,快l”他低声向骆姑娘招呼。又走了百十步,响声渐近,他心中大惑,忖道:“追来的人为数甚众,怪的是既然发现我们逃走,为何不发出警讯?"蓦地,走在身右的骆姑娘脚下失闪,啊唷唷惊叫着向前栽,声音十余丈外亦可听到,可能是扭伤了脚。他心中大急,赶忙伸手相扶。骆姑娘接住他伸来的手,猛地转身右手疾出,一掌拍向他的脸部。指尖微屈,显然存心要伤他的双眼。身在危境,他的警觉心极高,骆姑娘不该贪功心切,不该袭击他的脸部和双眼,反而便宜了他,眼部是不易击中的,闪避容易,反应出乎本能。他不假思索,右手全力向外一带,人往右闪。“噗”一声响,骆姑娘一掌落空,反而拍在红娘子的左臀上。红娘子被扛在他的左肩上,臀部向前,掌拍偏了,便拍在红娘子的臀上啦!只拍得红娘子浑身一震。骆姑娘的力道比他相差甚远,一拉便站立不稳,摇晃着向他的右后方冲出。他心中一震,已断定骆姑娘刚才不是失手,而是有意袭击了,不由无名火起,不假思索地顺势就是一脚踹出。“噗” 一声购,骆姑娘仰翻而倒,“砰”一声摔在丈外,压倒了不少草,跌了个手脚朝天,昏天黑地,爬不起来了。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前方突传出两声鬼啸,野草簌簌而动,微风飒然,两个鬼卒暴起丈外,托天叉凌空而降,飞扑而来。他向右急闪,一声叱喝,拔剑挥出。槽了! 那有剑?剑把是真的,但剑身长仅三寸。“躺下”右面一叉走空的鬼卒厉叫,扭身挥叉便扫。他猛地将剑把掷出,向前一跃两丈,窜入草丛中,亡命飞逃。“啊……”身后狂叫声刺耳,他掷出的剑靶发生了效用,击倒了一名鬼卒。另一名鬼卒怒啸着狂追,双方的脚踏烂泥声震耳,附近又全是草地,绝对无法扔脱追赶的人,除非他练有超尘拔俗的轻功。他拼全力狂奔,后面追的鬼卒逐渐落后,但似乎追的人愈来愈多。他想丢掉红娘子,或者立即将红娘子宰了,可是又想利用红娘子威胁贼人,不得不带着她走,影响了脚下的速度,奔了半里地,仍未能将迫踪的人扔脱。前面已看到芦苇的形影,快到江边啦!他凭天上的星斗分辨方向,绕过五座泥沼,窜入了芦苇丛,芦苇高有丈五六,恰好一阵浮云掩住了天空的南半天星斗,他便迷失在芦苇丛中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辨别方向,被他听到了左面有水声急急传来,心中一宽。心说:“左面是获湾,我想该可以脱身了。”一阵急走,穿出了芦苇,前面是一座深入半里的江湾,眼前一亮。短草湾岸前,是六七丈长的沙滩,只须冲过短草坪,奔过沙滩向水里一跳,大功便告成了。他正想丢下红娘子行刑,以便冲入水中脱身,短草坪的前缘,突然纷纷升起一排黑影,总数不下三十名,全是化了装的鬼卒,托天又、长刀、金枪、鬼头刀、狼牙棒……在星光下,兵刃的光芒闪烁。“站住!阁下。”有人高叫。他将红娘子放下,抱在身前,大踏步向前走,沉声道:“谁敢拦阻,在下先杀了你们的红娘子。” “哈哈!你阁下唬不倒咱们。”鬼卒狂笑着说。他迫近至三丈左右,方止步冷笑道: “你们认识在下手中的人吧?让路!” “哈哈!你手中的人是咱们的杨夫人?” “你们谁有火摺子?亮起来,让你们看个一清二楚。” “哈哈1你要火光么?来了。”身后有人狂笑着说。他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追来的人到了,在芦苇前与短草地之间,排列着三十余名黑影。第一枝火把燃起了,接二连三亮起了二十枝火把,照耀得江滨一片通明。“你们看清了。”他挟持着红娘子亮声问。“看清什么?”一名持火把的花甲老人阴森森地问。“红娘子,你们的女匪首杨寡妇。”他沉声叫。 “你准备如何处置她?你为何要潜入洲中兴风作浪?"“阁下无权过问。” “你与杨夫人有冤?有仇?或者是因海狂生的余党?” “在下不愿答复。”花甲老人仰天狂笑,笑完说:“你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天你所看到的四海狂生,阁下是不是想再看看他?老夫不会令你失望。祝贤弟,你出来亮亮相。”芦苇中钻出几个人,周昌倒抽一口凉气,目定口呆,几疑眼花。四个人中,不但四海狂生好好的,头未断手未折,其他三个老少本已中箭掉下泥沼,但火光下,他们一一复活出现在眼前。花甲老人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你深感奇怪,是吧?祝贤弟的右手是假的,他在一年前便丢掉了右手,装上了巧匠制造的木手应用,相距十丈外,是不易看出真假的。” “但……在下亲见红娘子砍下他的脑袋?”周昌惑然问。“杨夫人背向着你,背影挡住你的视线,你并未亲见脑袋被砍,对不对?你也没验看人头是真是假,不错吧?其他三人身上背后穿了木甲,箭射出仅用三分劲、箭便钉在木甲上,很象中箭对不对?” “那位骆姑娘原来也是你们的人。”周昌恍然他说。“不错,你以为杨夫人会上你的当么?哈哈!” “但……红娘子仍然落在我手中,在下并未全盘皆输。” “哈哈!你想不想见见杨夫人?” “什么?你是说……” “请夫人现身。”花甲老人扭头叫。持火把的人向左右移开,芦苇丛中红影乍现,八名侍女拥着浑身火红真正红娘子出现,裙袂飞扬,飘飘如仙。“是……是二姑!”周昌脱口叫。“你很不聪明。”叫二姑的红衣美妇微笑着说。“我?” “如果你聪明,便早该觉悟了。白天动手时,是我下令留活口的,如果真是红娘子与真的四海狂生相搏,谁敢向红浪子下令?” “哎呀!我……” “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我答应病善待你,你确是个好人才。” “在下无活可说。” “你要吃罚酒?”周昌心中暗暗叫苦,心说:“想不到我曾作周详准备,仍然栽在这鬼女人手中,功败垂成!”他在打逃走的主意,心中一动,说,“红娘子,你要听?” “我已是格外开恩,你必须从实道来。”周昌缓缓将假红娘子向外推,大声说:“好,在下领情,你听着……”随着语音,他突然俯身抓住了假红娘子的双脚,大吼一声,扭头一跃两丈,再跨进两步,便接近了堵住江边的一群鬼卒,抡起假红娘子做兵刃,急似狂风,向鬼卒们扫去,宛如猛虎出押。鬼卒们原是排成一列,他突围的一面只有三个人可以向他出招,见他用假红娘子扫来,全都大吃一惊,骇然暴退,不敢出手拦截。他抓住机会前冲,一声怒啸,将人向正面的两个鬼卒掷去。两个鬼卒不能退,只好向两侧闪。他跟着掷出的假红娘子急进,冲出了重围。这瞬间,左后方的鬼卒左手一扬,打出了一枚透风镖。右后方的鬼卒,将手中的狼牙棒脱手飞掷。他向前疾跃,蓦地感到左后腰一震,纵落时身形一颠,接着“噗”一声响,右股被狼牙棒的棒头击中,连人带棒向前仆。鬼卒们急冲而上,来势如潮。 他双手一撑,忍痛向前冲出,“哗啦哗啦”一阵水响,跳入滚滚江流。水花一旋形影俱沓。 有八名鬼卒也往水里跳,追踪潜入水中。黑夜中入水,视力难及一尺,几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追谈何容易?变化太快,自突围至入水,不过是眨眼间事,身为主脑的红娘子,竟然无法下令应变,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派人在上下游等候,决不可让他逃掉。”她忿怒地下令,怒不可遏。江面辽阔,黑夜中视度不良,想抓一个水性高强的人,那是不能的——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七章 余生如缕 繁昌县西约五十里,有一条小河,叫狄港河,自铜陵县境流入,汇注大江。河口有一座小镇称狄港镇,不但没有巡检司,也建了一座水驿,可知这座小镇必定相当繁荣,是繁昌县四大镇之一。天色尚未破晓,一艘中型客货船悄然起航,离开了狄港。当离开码头时,船老大恭恭敬敬地祭过江神,虔诚地放了一串鞭炮,船即升起大帆,乘着东南风向上游驶去,虽是逆流而上,有风相助船速并不慢。船上载有十余名男女客人,所载的货物是颇负盛名的太平贡纱,另有一些石绿、银朱和一些杂货。货主人姓陶,祖籍太平府。陶家在太平府是望族,本朝出了一位大人物姑苏郡公陶安,是本朝初年与宋濂齐名的贤臣名士。死时任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卒淤官,追赠姑苏郡公。陶家的家族人丁旺,本支书香世家,旁支则士农工商俱全,太平府陶家的人,极受各地人士所尊重。货主陶深,在九江府设有布庄,这次是回乡省亲,顺便带些本地的布匹运送江西。省亲,当然带有家小,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一家九口随货船上航。同船的客有七八个,都是久走江西南京的水客,所带的货物形形式式,洋洋大观,人随货走同乘这艘航行湖广、江西、南京三省的客货船。船到了江心,沿左面的水道溯流而上。陶深是个中年人,独自坐在舱面,饱经忧患的眼睛,凝视着挂在西方天际的大白金星,幽幽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逃亡生涯,何日是了期?天哪!这是什么世界?难道冥冥中真的有鬼神么?”距紫沙洲不足两里地,江水滔滔,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黎明将到,黎明前的阵黑已经消退了。紫沙洲的鬼卒们忙了一夜,三十余艘小芦舟在上下游巡弋,要追杀入水游走了的周昌,却白忙了一夜毫无所获。他们都是见不得天日的人,在拂晓之前,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以免引起人们的注意。撤退的信号传到,小芦舟一一返航,陆续靠上洲西的芦苇深处,再抬上岸藏入密密麻麻的芦苇中。周昌其实并未离开紫沙洲,他跳水脱身,入水便感到左后腰和右股麻木不灵,接着疼痛的感觉无情地君临。“我受伤了。”他心中暗叫。生死关头,人的求生意志发挥了潜能,令他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力量,疼痛阻止不了他逃出魔域的意识,他忍住无边痛楚,利用双手一脚,闭住气小心地沿滩底向左潜泳,却不向湾处逃,受了伤,不宜冒险硬闯。贼人皆以为他向外逃,水底水面一窝蜂向外追,他却静悄悄地潜抵湾左的洲岸,爬上洲岸钻入芦苇中藏身。不远处,红娘子一群人仍在火光下暴跳如雷,语声隐约可闻。检查伤势,他心中暗暗叫苦。左后腰被透风镖射了寸深的创口,幸而他在突围时身形快捷,透风镖随后跟踪射到,力道减去不少。同时,发镖人的内力修为,比他强不了多少,因此仅入体近寸,不然恐将贯体而出了。右股的伤势也够严重,狼牙棒本就是重兵刃,棒身带有尖齿,全力掷出力道千钧,棒端的尖刺贯入肉中,共扎了四个寸深的大洞。要不是他练了气功,这一棒可能打碎他半边身子。股臀皮粗肉厚,这一样并未使他倒下。为了掩蔽身份,他身上未带任何药物应急,怕被贼人搜出暴露身份,这时受了伤,真是苦也只好咬紧牙关硬挺。他脱掉身上的衣裤,撕衣袂绞干裹伤,以免流血过多。处理停当,他躺下养神。想起这次紫沙洲历险,不禁失声长叹。在青阳花了十来天工夫,花了大批金银,好不容易交了几个见钱眼开的朋友,安排好打渔人的身份行业,方准备周全地潜入了红娘子的贼巢腹地,可说一帆风顺,一切如意尽在算中。设想到一念之差,为救骆姑娘露出马脚,终于功败垂成,只落得身受重伤,性命可危。目下此身仍在虎穴,是否可以安全脱身,仍是未知之数,这条命保不保得住大有疑问。“真是好人难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日后我必须加倍小心才是。杨寡妇这贼婆娘果然利害,我算是栽在她手中了,尔后要接近她,不知要比这次难上多少倍呢1”他不住呐呐自语。用力过多,也失了不少血。他在痛苦中感到万分疲倦和昏沉,最后一阵困倦袭来,终于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痛楚所惊醒,醒来时星斗满天,发光的江面上,不时可以看到小舟往来巡逸。湾岸附近已没有火光,不知杨寡妇是否还在那儿坐镇?口干、舌燥、头晕、五内俱焚,四肢麻木。“我的伤势恶化了,得赶快医治。”他告诉自己。一阵痛楚,一阵晕眩,他就在痛苦的折磨中,时睡时醒。天宇中斗转星移,漫漫长夜快过去了。“他们恐怕已开始在洲上搜索了,我得及早离开。”他迷迷糊糊地想。他一咬牙,顾不了伤势,脱身要紧,便拖着半麻木的身躯,一寸寸向水里爬,出了一身冷汗总算被他爬到水边了。天可怜见,水边恰好漂来一根枯木。他强忍彻骨奇痛,奋身向水中一窜,天无绝人之路,被他抓住了枯木。他用尽余力,挟住枯木慢慢向外划去。划出湾口,他已经行将力尽,江流一冲,将他和枯木带走,顺流向下游漂去。他盯视着逐渐消失的洲影,喃喃地说:“再见了,紫沙洲。红娘子,只要你不离开紫沙洲,我会再来的,我必定回来找你,希望你别死得太早。”求生的意志支持着他,冷冰的江水和痛楚,令他不至于昏迷,抱住枯木向下漂,他相信天亮之后,便可让往来的船只发现,更深信定可漂流至岸边,只消靠了岸,便拾回这条老命了。漂流中,先后从五六丈外驶过两艘客船,可是天色太黑,他又无力发声呼救,失去了被救的机会。他脸是曾经用了极高明的易容药,药色淡而不着痕迹,但泡在水中过久,药色逐渐脱落,褐色脸膛恢复了本色。“朝晖徐现,江面视界渐渐及远,已可看到两岸的远山了。上下游有帆影,他的神智却逐渐昏沉。布庄东主陶深的货船,正鼓浪而进,向抱着枯木漂下的周昌撞去。相距在十丈外,坐在舱面的陶深恰好站起来伸懒腰,目光落在漂下的枯木上,赶忙向在一旁清理船篙的两名船伙计叫:“水中有人,快救他起来!快!” 船夫循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粗眉锁在一块儿了。在大江下游一带,船夫们流传着一件最不道德,最可恶的迷信,那就是尽可能不救溺水的人,以免找替身的水鬼找上他们。两个船伙计迷信过深,并不是他们没有人性,也不能怪他们没有爱心,而是他们的生活条件和迷信,迫他们硬起心肠,不管溺本人的死活。他两人像是见了鬼魅,耸耸肩,向江中吐了一口口水,苦笑一声,依然干自己的活计。陶深大概知道船夫们的禁忌,大叫道:“二十两银子救起那个人,不然我用帖子送你们到安庆府衙门究办。”只要有人出头,又有重赏,船伙什就认为水鬼不能怪他们了,其中一人大叫道:“降帆,水中有客人要上船。”艄公手急眼快,帆索一紧一松,骨碌碌一阵怪响,大帆向下沿落。一名船伙计熟练地将一根绳索捆在腰中,一跃而下。几名船伙计已闻声赶来,抓住了绳索的这一端,有人在大呼小叫,告诉下水的同伴如何救人。被拉上来的是周昌,他已失去了知觉。 风帆再次升起,船破浪上航,天色大明时,船已驶过了紫沙洲。 当周昌被放平在舱面时,陶深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大吃一惊,向船伙计急叫:“天!这是我的侄儿哪!快,抬入我的舱屋。”他从怀中掏出三锭十两的银元,塞入一位船伙计手中,说:“三十两银子给诸位买酒吃,谢谢,谢谢。”三十两银买酒吃,足以醉死一百个人。船从太平府走一趟九江,也不过银子四十两。船伙计们心花怒放,七手八脚将周昌送入舱屋。船共分三个客货舱,后面是舵楼,也就是十余名船夫的宿处,三个客货舱都装了货,货主便在舱内住宿,一方面可以安顿,一方面可以看管自己的货物。陶深带有家小,他的货堆放在头、中两舱,中舱便安顿女眷和小娃娃。这位出身名门大族的陶深,真是不明事理,他的头舱内原住了三个人,他、老仆和一个六岁大的小娃娃,他将老仆打发至舱面喝江风,把小娃娃赶入中舱,却从中舱叫出一位女仆打扮的中年妇人,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十六七岁少女,到前舱来照顾从水中救上来的所谓侄儿。后舱的掌厨船夫有一阵好忙,准备热水,烧姜汤,最后是陶深送来的一包药物,要赶快熬出来。船在水中救了人,而这人不是溺处附近的人,按例必须报官处理。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货主的侄儿,船伙又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不但免了报官的麻烦,也避免了因报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搁,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船进入了池州府的水域,徐徐上航。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陶深这位生意人,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脉歧黄之学,而且自己带了药,可知不会是包医死人的荒唐郎中。周昌的腹内没有水,省了一道麻烦,麻烦的是外伤,更槽的是力竭身虚,阴寒内侵引起外伤恶化,以致体内贼去楼空。外伤上了药,也灌了姜汤入腹,他仅清醒了一刹那。直至熬好的药汁灌人腹中,他方安静地沉沉睡去,这一睡,睡到日落西山,船已过了大通河口,预定晚间泊舟邢家汇。他被朦胧的灯光和人影所惊醒,第一眼便看到一张属于女人的脸孔在眼前移动,接着发现自己的头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他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女人便心中发毛,本能地伸手一抄,要扣住对方的手,以便挺身而斗。 “哎……”有惊惶地叫声传出,他扣住了对方的肩头部分,一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身上,一种毫不带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猛可钻入鼻中。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劲,同时浑身发软,痛楚袭到,无法挺身坐起。不等他下一步有所举动,耳中听到了急促低沉的叫声: “李恩公,请安静些,你受了伤不可牵动创口。”声音好耳熟,这里还有谁称他为恩公?他本待出手反击的念头突然停顿,定神一看,不由心中一宽,松了手说:“咦!你……你不是沈……” “禁声,目下我姓陶,叫陶深,你是我的侄儿,委屈你一下,就叫你陶信好了。” “我……我怎会……”被他制倒的村姑,是沈仲贤的爱女沈姑娘,她坐正身躯,羞态可掬地说:“我们的船要到江西,一早爹在舱面发现恩公……” “婉儿,须防隔墙有耳。”化名陶深的沈仲贤出声制止。“那……女儿称……” “你称他为大哥。”她欣然微笑,往下说:“爹请船家将大哥救上船来,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你受伤不轻,幸好爹在太平府带来了不少救急药物……” “你们从太平府来?竟不怕……”沈仲贤眉飞色舞地接口道:“我们依你的妙计,用上了金蝉脱壳炒着,雇了空轿向东走丹阳湖,扬言投奔应天府高谆县安身身。京师来的狗官拼命向东追,一去不回。欧贤侄留在太平府打听消息,知道你大闹洪春坊杨五的宅院,也查出杨五有意放水,怕你前往再次兴师问罪。这一来,我们放了心,改变主意反投京城,承蒙陶家的子侄仗义相助,改名换姓以生意人身份雇船赴江西安身,天可怜见,让我们有图报的一天……” “糟!”化名周昌的李玉焦虑地叫。 “贤侄,你……” “你们这种举动,骗得了锦衣卫的人。却逃不过云骑尉岳琳。” “他……” “他正是金翅大鹏的次子,武林世家江湖地位的声誉天下闻名,朋友众多。 欧兄能打听到的消息,他恐怕更为灵通。恐怕他已跟住你们了。船上其他的客人……” “船上没有其他客人,后舱的八个人,是查贤侄几个,你都见过的。”李玉心中略宽说:“还好,但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他已在前面等候了。” “哎,那……”姑娘粉脸发青的慌然叫。李玉略一沉吟,沉着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必可平安无事。” “为何?” “岳琳虽是奸贼的走狗,但京师良乡岳家的声誉,不容许他在忠臣义士头上图功名富贵,因此他不至于为难你,不然你们决难离开太平府,怕不早已擒住你们归案。他是为我而故意纵放你们的。” “为了你?他……” “他要利用你们引我出来,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哎呀! 他……” “我与他的事,与你们太平府的事无关,鬼使神差,偶然凑在一起而已。” “贤侄与他……” “恕我不能说出来,总之,我与他无恩无仇,他受人差遣,我却不甘心受缚,等会儿请命船家靠岸,我得走。” “大哥,你……你的伤势,怎可……”姑娘惶然叫。“我不要紧,还挺得住。” “贤侄,依我看……” “依你看,恐怕咱们要同归于尽……”话未完,房门响起叩门声。沈仲贤伸手位开房门,门外爬伏着查明,低声说:“上游下来了三条船,已打出限令靠岸下碇受检的信号。” “那是什么船?”李玉急问。落日余晖仍残留在天宇下,暮色中视界仍可及远,三条快船从上游下放,鱼贯迎面而来,渐来渐近。“恐怕是池口河泊所的巡缉船。”查明心情沉重地答。“我得走。”李玉挺起上身说。“你走?怎……怎样走法?”沈仲贤惶急地问。“从水里走。” “那怎么行,你的伤口………” “我在此恐怕要连累你们……”。姑娘将他按住,正色道:“你的创口已经恶化,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往水里跳,那怎么可以?你不要命不要紧,我们如果不阻止你,那才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的人,将会负疚终生,不管你怎么说,有祸同当,我们决不会让你走。”争论间,航速徐减,风帆已经降下,船徐徐向岸旁移。这时,即使想从水下走,也来不及了,除非能一口气潜出视线外。大江在池洲府地境,流向是西南至东北,江右一带暗礁甚多,矶石丛生,江左则泥沙成洲,迤逦数百里。在江右靠船,须防触礁沉没,江左则怕搁浅,也有翻船之险。因此,靠船下碇须费不少工夫。船距岸约五六丈,终于停住了,竹篙在篙孔一插,船便在水流平稳处稳住,用不着下碇。船刚停妥,三艘快船已到了两侧,船钩一搭,傍着大船停住了,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举着一盏灯笼,站在左舷的过道跳板上叫道:“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奉命追查逃犯,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舱面接受询问,旅客并须携带各人原籍路引待查,未经许可,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谈话,不然将受严厉处分,出舱。”沈仲贤心中暗暗叫苦。李玉也脸色一变,向沈仲贤苦笑道:“只有听天由命了。记住:我不是你的侄儿,而是青阳县吉阳镇的渔夫周昌。你只将救我的经过照实禀明便可。至于误识侄儿一事,是可用夜间老眼昏花搪塞过去的。同时,记住说我至今尚未脱险,要送我到吉阳镇巡检司处理。好了,你们走吧。”船夫和旅客纷纷出到舱面,男左女右倚舷而立。 快船上接着跃上三名年轻的青衣人,都佩了剑穿了紧身劲装,先上来那人不但身材雄伟,而且仪表非俗英俊潇洒,决不像是河泊所的丁勇。船夫们都认得出,他不是河泊所的康大人。 船主出到舱面,首先便向丁勇们禀明,舱内还有一个伤重的人不能移动。沈仲贤立即主动将在紫沙洲下游救人,误认侄儿的事一一说了。三个为首的青衣人摇手示意手下的丁勇,不必检验路引,他三人逐个审视旅客们的相貌。为首的英俊青衣人站在沈仲贤面前,由一名丁勇举着灯笼在旁戒备。沈仲贤心中不住发冷,感到青年人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锐利,阴森森的冷电似可透肌彻骨,只看得他毛骨悚然,手脚发僵。“你贵姓大名?”青年人含笑间。 沈仲贤却似乎被一桶冰水兜头向下泼落,似乎对方的微笑充满了阴谋、杀机、凶狠、寒冷和得意,像是恶狼向一头小兔表示亲善。他打一冷战,强自镇定他说:“草民陶深,太平府……” “太平府陶家的子弟,晤,很好很好。在龙山那两天辛苦了,府上的人都好吧?全来了?”青年人仍然含笑问道。沈仲贤几乎晕倒,只吓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脸色变成可怕的铁灰色,两条腿像在弹琵琶。“我……”他语不成声地说。青年人淡淡一笑,说:“你说救起的人叫周昌,而你误认他是侄儿,能带我去看看这位渔夫么?” “他……他在舱……舱内。”青年人向身后的同伴点点头,说:“洪兄去问问船家救人的经过,不要难为他们。”说完转向沈仲贤笑道:“请带本人入舱,其他的人暂留在舱面。”沈仲贤不敢不听,拖着似乎重如泰山的双腿,钻入舱中。舱内一灯如豆,李玉伏躺在一床芦苇上,一床薄被盖住腰部及双脚,似已沉沉入睡,不知船上有变。青年人目光似电,首先便探手扣住了李玉的右手脉门,轻轻扳转李玉的头部,向对方的脸部仔细端详。另一名青衣人随后跟入,取过舱壁上的明灯,挑高油芯,凑近李玉的脸面。李玉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而带青灰,失血过多,受苦过甚,神色显得苍老、憔悴与倦怠。 青年人的眼中,涌起了困惑的神色,伸掌拍击着李玉的两颊,“劈劈拍拍”一阵脆响,李玉终于醒来了,睁开疲惫的双目,无神的眸子显得衰弱而茫然,有气无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叫:“水!水!我渴死了。”青年人转头向沈仲贤问:“陶深,他伤在何处?” “左后腰穿孔,右后股有四处创口。沈仲贤战战兢兢地答。青年人拉开李玉的盖被,解开了创口中,创口曾经发炎,红肿并未全消。他打量片刻,向同伴间:“凌兄,看得出致伤的器物么?”凌兄沉吟片刻,迟疑他说:“看不出来,时间过久,创口已经变形,这……难下定论。” “腰部似是利器所伤,股部……”青年人审慎地下结论。“四处伤口相距甚近,形状相同,仅深浅略异而已,这是一种……一种……” “是不是狼牙棒头捣伤?”凌兄拍拍脑袋,说:“不错,很象,很象。” “周昌,你是如何受伤的?”青年人大声问。李玉打一寒颤,恐惧地说:“小的在…… 在丁家洲遇上怪……怪风,跌入舱内撞昏了,醒来身……身在芦获长满的江湾滩岸旁,天色黑得伸手不……不见五指,不……不知自己在……在何处。我便沿江湾找……我的船,船上还有我的妻小和吴家两位大哥。但……天!我……我怕……那……” “有什么可怕的” “三个……许多鬼,从芦获里钻……钻出来,青……青脸镣牙,吓……吓死我了。我只得拼命向水里逃,只感到刚钻入水底,轰隆隆一阵暴响,有东西向水里掉。我……我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震,便痛得全身发……发僵,几……几乎浮……浮不上水面。后来,我只记得拼命游,抓住了一根枯木,以……以后便不知道了。醒……醒来身在船……船上,但不是我的船,我……哎……痛……痛……”凌兄向青年人低声道:“他所说的地方,定是紫沙洲,铜陵与繁昌交界处的紫沙洲。那儿却是闹妖怪,已闹了许久了。” “你是何方人氏?”青年人再问。“东流县吉……吉阳镇人。” “那你怎么到丁家洲去?” “小的渔区在丁家湾。” “吉阳镇的渔区,如果是水户,可到大通河口,但顽劣的渔人,大多数皆越境打渔,甚至远至荻港,顺便贩卖鱼鲜,在荻港可卖到好价钱。”凌兄加以解释。“吉阳镇有没有周昌其人?”青年人低声问。凌兄向舱外大叫道:“有谁到过吉阳镇,对吉阳镇熟的人,到舱口来。”许久,舱回到了一个丁勇,爬在舱口:“属下到过吉阳镇,那儿的巡检大人是属下的朋友。” “你认得吉阳镇的一个叫周昌的人么?” “这个…… 镇西有不少姓周的人,但属下不熟。”青年人转向李玉问:“周昌,吉阳镇的巡检司衙门在何处?巡检大人姓什名谁?” “巡检司衙门在北街口,大人姓韩,叫……是称……小的不知韩大人的名。” “称甚么?"“小的不……不敢说。”李玉惶然答。"说!"“称韩……韩剥皮。”青年人向凌兄送过一道询问的眼光,凌兄含笑点头。青年人放下李玉,往舱外钻,向迫随身后的凌兄低声说:“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一上一下,在紫沙洲下游相遇,于理不合,受伤更可反证他不是咱们要我的人。走!可能在后面的船上限来。”凌兄也低声迫:“兄弟也认为可疑,不合情理。再说,他即使再大胆,也不敢随船护送,也绝不会把自己弄成重伤,岂不反而保护不成,却增累赘么?”青年人吩咐丁勇们回船,将沈仲贤拉至一旁,低声阴森森地问:“李玉呢?” “我……” “希望你不致自误。” “我……我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你们在何处分手的?” “在龙山,他当晚便回城去了。”沈仲贤提心吊胆他说,不敢再装傻。“念在你是个好官,同时捉你也不是本官的责任,因此放你一条生路。但如果我查出你有意隐匿李玉的行踪,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我怎敢?我……”青年人冷哼一声,径自跃下快船,三条船长桨齐动,向下游驶去。沈仲贤惊出一身大汗,坐在舱面的角落,好半响动弹不得。船上一阵忙,旅客各自回舱。沈仲贤爬回前舱,握住李玉的手,拭掉满头冷汗,犹有余悸地说:“谢谢天!两世为人。老弟,果然不出你的所料,他认出是我,放我一条生路。他……他就是那位姓……姓岳……” “云骑尉岳琳。”李王微笑着答。 “我叫婉丫头来帮我,替你换药,刚才你的脸色好难看,吓坏我了。” “我在自己的伤口上捏了一把,脸色怎不难看?”李玉笑答。“什么?你……” “如果不捏一把,便会被他认出来了,痛一阵子可捡回一条命,何乐而不为?” “他……他为何轻易放过我这主犯,而要捉你这位萍水相逢仗义救我的人?怪事。老弟,我……我很难过,你为了我的事……” “不要难过,他捉我的事与你无关。” “不要为了令我安心而……” “我不骗你。” “这……” “一句话,恕在下守秘,今天的事,可说巧遇,我无意中救了你,你也无意中救了我,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债,彼此皆可安心了。对不起,小可要歇息了,平安度过第一关,今晚尽可放心大睡。明天请船夫们加点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请他们五更开船,明晚便可赶到吉阳镇,送我登陆,你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我要接你到九江安顿,你的伤没有十天半月,绝对无法走动。” “哼!你忘了姓岳的警告了?” “小女说过,我们有难同当。”沈仲贤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冤枉送掉生命。” “你的意思……” “姓岳的找不到我,会回头钉住你的,我算定你仍然对我存疑,极可能在回头追踪时,到吉阳镇证实我的渔民身份,我如果不在吉阳镇,他不追上来抓你才怪。我有点不支,少陪了。”李玉说完,闭了眼不再多说。次日黄昏时分,船在吉阳镇下碇。第三天午后不久,云骑尉带了三位同伴,猛叩周昌的小茅屋大门。久久不见有人应门,左右三间茅屋,已经有半年以上没有人居住,宅主人丢下打渔的苦行业,迁到外地谋生去了。他们到第四间茅屋查问,茅屋的主人告诉他们说:本地确有一个周昌,夫妇两人确也是打鱼的,但三月前已迁往县城,在城中的大户罗四爷家做长工去了。岳琳暗叫一声糊涂,回到周昌的茅屋,破门而入。屋内除了一些破桌破椅之类,四壁萧条,蛛网尘封,那有半个人影?没有神位的朽旧案下挂了一幅布帛,上面写道:“红娘子杨寡妇潜伏紫沙洲,捉我何用?有种的到紫沙洲捉朝廷钦犯保证你有去无回。我能逃出紫沙洲,良响岳家子弟去必无幸。知名不具。”岳琳沉得住气,扯下布帛塞在怀中,向同伴苦笑道:“这小子鬼精灵,被他逃掉了。哼!我会捉住他的。”他是李玉?”一位同伴问。“不错,正是他。” “那你追他则甚?” “他可能有艾文慈,在未查出艾文慈下落前,我要捉住他证实他身份。一步一步来,任何可疑的线索我也决不放过。” “他如果有艾文慈,怎会到紫沙洲向红娘子叫阵?” 岳琳淡淡一笑,说:“在决定南来之前,我已搜集了许多有关艾文慈有消息和传闻。他这人的所作所为,仍像迷一般难以猜测。他在兵乱期间,有时参加官兵杀贼,有时投贼杀官兵,行踪飘忽,变化无常,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只能用生性嗜杀四个字来形容他,只要有人可杀,他便不管对方是兵是贼。以他的才智和武艺来说,要离开乱区易如反掌,但他却不肯离开,哪儿有恶战,他就往那儿跑,简直在玩命。因此,他入京意图刺杀朝廷重臣,到紫沙洲与红娘子火并,并非意外。当然,即使李玉不是文文慈的成份很大,我也不愿放过,要捉住他方能决定下一步骤。目下的线索是:他对地方的小事摸得很透,必定有不少朋友,不难控制他的行踪。再就是他受伤甚重,能走多远?”一位同伴呵呵笑,说: “我明白了,岳兄。” “你明白什么?” “说出来你别生气。” “兄弟不生气就是。” “你武艺超尘拔俗,机智高人一等,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碰上了李玉这个鬼精灵,你心中难以释怀,动了较且的念头……” “你言重了,兄弟不是这种人。”岳琳强笑着接口。 “论情势,他比你恶劣,一个是白昼的游神,一个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他没有任何机会取得优势的,已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咱们走,先到县城找金眼雕讨消息,”对方滔滔不绝地加以分析,似乎口气略带不平。 岳琳的脸色有点不豫,但并未发作。四个人出了镇,取道奔向东流县城。 李玉在吉阳镇呆过几天,曾经结交了几位当地的渔夫,所以对镇中的情形相当熟悉。他并未离开吉阳镇,躲在一名渔夫朋友家中养伤。这位朋友的住处,位于巡检司衙门后面的小巷中,屋后对面的院子,便是巡检大人韩剥皮的后院。凭他的江湖经验与正确的判断,不用打听,他也知道岳琳已经离开了,至少在十天半月之内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不知道岳琳的去向,然而他可以断定岳琳决不会傻得中计到紫沙洲逞英雄的。在太平府杨五爷家中,他曾经弄到近二百两银子,在东流和吉阳村活动结交朋友,买渔船直至养了半个月伤,快要囊空如洗了。养了半月伤,总算他的医术高明,恢复了健康,该上路了。这半月中,他对上次紫沙洲失败的教训,作了一番周详的检讨与分析,策定了二进紫沙洲的大计——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八章 枝节横生 已经是四月下旬,他到了紫沙洲的对岸,带了一些干粮,趁月黑风高的晚上,泅水过江,踏上了紫沙洲的南面滩湾。第二天,他藏身在野草中,向洲中心的树林窥探,竟然一无所见。入夜,他小心翼翼地深入腹地。可是,他白来了,林中的茅屋已经全部倒塌,红娘子一群贼人已经远走高飞,未留下任何可资追寻的线索。他失望地离开,第二天,紫沙洲来了大批官兵,搜遍了全洲,一无所获。从此,他又得费尽工夫,另觅贼婆娘的下落了。首先,他必须找盘缠。金银不是地上长出来随处可拾的,必须靠自己去赚取。江湖人混日子并不困难,但他并不是混日子,为了寻找贼人们的下落,必须靠银子活动,光混日子是不行的。他不是做贼的材料,又不屑伸手乞讨,银子从何而来?“姓岳的该已远出千里外啦!我该放心谋生了。”他想。池州府,在这一带是大埠,境内有一座原是玄门胜境,后又成为佛教名山的九华,佛门弟子称此山为地藏王菩萨道场。读书人则因唐朝大诗仙李白改此山为九华(原称九子山),而且上面建有一座李白书堂,少不了经常到此地来流连游览。因此,池州府经常有三教弟子往来,市面繁荣,环境相当复杂,也正是江湖人谋生最易的地方,龙蛇混杂,九流荟萃。上次从东流吉阳镇重回紫沙洲,与及从太平府到东流,他已经两次途经池州,这次算是第三次莅临了,前两次虽未逗留,总算对该城不陌生,对池州府的形势,多少有些印像。午牌初,他绕道从通远门入城,转出西大街的通政巷。府城有七座城门1,通远门在城南,他从通远门入城,表示他是北上客,不是来自东面,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费了一番口舌,他说服了一个柯姓菜贩,以二两银子作宿费,言明借住十天。然后花了两天工夫,在各处走走先了解环境,再行决定如何赚钱。池州的附近是贵池县,县西境滨临大江。春汛已过,去年由知府何大人绍正发工兴建的何公堤,被春洪冲损了不少段,必须在秋汛来前修好,因此何大人正征集合村里的义务丁役与招请熟练的泥水工人,正在抢修损坏的堤防,何公堤每天有数百工人,城中的卖食物小贩皆出城远至工地做生意。他的居停主人早出晚归,家中只留下两个八九岁的小孩。柯姓小贩发妻已亡故三年,仍未续弦,日下两个小孩无人照顾,而且家境清寒,相当可怜。两个小娃儿一叫大龙,一叫二虎,居然很懂事而且十分健壮。三天中,他和大龙二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带上他在城中观光,在各处街巷转,他在小娃儿的口中,得到不少宝贵的消息。他的姓名已改为胡峰,行业是木工,但不是木匠,木匠有专门手艺,他只是个杂工而已。过了五天、眼看盘缠已尽,必须有所举动了,府城的动静已打听得相当详尽啦!巧的是贵池县学西面的黄侍中祠需要木工,修理偏殿崩塌的殿堂,那是供奉本朝初靖难之役死节的黄侍中夫人翁氏及二女的偏殿,翁夫人血影石就供在殿中。他以木工的身份前往应征,在本城名木匠曹师父手下工作,总算解决了食宿问题。呆了十余天,他从工人们的口中,又探出不少事情。邓位曹师父年届花甲,可说是本城的万事通,当年刘七经过池州,本城投贼的地痞流氓大肆趁火打劫,这些败类的来龙去脉,老人家记得清清楚楚。他摸清了曹师父嗜酒的毛病,每天自掏腰包买上两壶好酒孝敬。酒后,曹师父便会打开活匣子,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地把本城的好坏一古脑儿吐出,少平了也发发牢骚,把那些坏坯子臭骂一顿吐口冤气。这天,曹师父病酒,停工一天。他在酒中动了手脚,曹师父病酒乃是意料中事。 一早,他穿了一袭褐衣,衣内缠了龙泉软剑,信步出了西门,然后向北一折,沿一条城壕外的小径,进入两里外的一座小村落。这是城郊的一座小村,只有三十余户人家,附近全是菜园。村中的健壮男人,一部份已到何公堤应役去了,进了村,孩子们吵,娃娃们闹,黄犬吠叫,迎接他这位不速之客。村中的男女老少各有活计,并未对这位陌生人注意。他拉住一位小娃娃,含笑问:“小朋支,这里有一个陈三矮子,他住在哪一家?” “在村尾那一家。”小娃娃指着村北说。“是不是门口有两株树的那一家。” “是那边的一家。”小娃娃指手划脚地解释。他塞给小娃娃两文制钱,含笑走了。这是家新建不久的茅舍,两进院,门前乱槽槽地堆了不少老菜叶和发育不良的瓜果,一群雉鸭在门前的院子觅食。柴门半掩,一个身高仅五尺左右的中年人,恰从后面的小径挑了一担菜蔬快步走出前院。他上前作揖,含笑间:“是陈三兄么?小可胡峰,从城里来,特来请见。” 陈三放下担子,咧嘴一笑,用腰帕拭着满险的汗水,不断点头欠身笑道:“我就是陈三矮,胡爷,我们少见吧?请见不敢当,屋里坐,屋里坐。一面说,一面伸手引客。两人在堂屋落坐,陈三亲自端上一碗茶。李玉道谢毕,笑问:“陈兄似乎没有亲人哩!嫂夫人可好?” “我?我只种了三亩地,那家的姑娘愿跟我挨苦?还没娶妻呢!”陈三苦笑着说,笑容充满了自嘲的苦味。“哦!陈兄是一个人住么?” “我还有一位长工,住在后进,他目下在田里除虫,胡爷从城里来,请问……” “小可是太白楼的伙计,听说陈兄的菜很不错。因此想来看看,能否带小可到田里走走?”由于诗仙李白在池州流连甚久,各地在他游踪所经之处,留了不少怀念他的名胜建筑,城中的太白酒楼,是颇负盛誉的一家,地方名流外地达官豪客,皆知太白楼掌厨师父的手艺了得,可说是府城首屈一指的酒楼。陈三一听是太白楼的伙计,大喜过望,如果能获得供应太白楼菜蔬的生意,那将是天大幸事。该楼的菜蔬只要精品,出价比市面高得多,附近的菜园主人,谁不希望接太白楼的生意?赶忙说:“胡爷肯赏光,小可求之不得哩!不是我陈矮于自奖自夸,田里的应时菜蔬保证肥嫩新鲜,价廉物美,供应不断。请随我来,这边走。”李玉含笑相随,转过屋后,经过四五座菜园,方到达属于陈三的菜地,远远地,便看到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人,正在菜畦间察看每一棵菜蔬,不时用一根小竹枝,驱赶在菜畦间飞舞的粉蝶。见有人走近,放下活计向这一面定神注视。“那位就是陈兄的长工么?”李玉问。“是的,他叫李四,本城人,对种菜很内行,是个肯苦干的好长工。” “陈兄有事请自便,小可与李四走走便可,顺便也请教他一些有关菜蔬的事,他定然很内行罗?” “田里的事他都清楚……” “那么,小可找他便可,不劳陈兄陪同,免得耽误你的正事。”陈矮子确放不下放在门口的一担菜,告罪自行返家,临行时向远处叫道:“李四,太白楼的胡爷要来看看菜园子,你好好招待他一番,不可怠慢。”打发矮子离开,李玉向菜地走去。李四向前迎来,阴森森的怪眼中涌现困惑和戒备的神情,相距三丈便颔首打招呼,嘴角带了一抹笑意道:“欢迎欢迎,地方脏,胡爷包涵些儿,请问……”李玉信手摘了一片菜叶,放到口中咀嚼,虎目炯炯盯视着对方,泰然地说:“在下只看看贵园所种的菜蔬,顺便向李兄打听几个人的下落。” 李四一怔,怪眼不住向他打量,本能地退了一步,说:“小可在菜园子里忙生活,朋友很少,没有人肯交我这个穷朋友,你……” “你目前朋友少,以前相当多罗?在下打听一位西门外的康清姑康姑娘。”李四的脸上肌肉,情不自禁地抽搐,久久方说:“胡爷,你不是开玩笑么?在本地城内城外谁不知康姑娘……” “流贼刘七大掠本府,康姑娘以身救父,愿从贼赎父之命,待贼人将康老爹纵走,她便投江求死。贼人将她钓起,她厉声骂贼,被贼人肢解分尸。不错,谁都知道康姑娘是烈女,替本府增光的贞节女神,府大人正呈奏朝迁,不久可望入相忠烈祠,可是,在下要打听的是康姑娘的族叔康三康建德。”李四的呼吸像是停住了,久久方摇头道:“小可没听说过这个人。胡爷要看菜园……” “看菜国等会儿再说。康家的族人躲在芦苇中逃难,本来贼人不知消息,却不知族人中出了败类,出卖了他们,这人便是吃喝嫖赌的痞棍康建德。这恶贼残害了全族随流贼流窜各省。刘六兵败狼山,贼当星散,康建德无处容身,认为只有回乡藏匿反而安全,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回来藏匿。他的像貌已变,所以胆敢返回故乡藏身。李四兄,这个人你认识的。” “对不起,令你失望了,小可不认识这个人。” “呵呵!一个人即使脸貌已变,改了姓换了名,但他的习性与身材特征,仍然难逃过有心人的眼下,看背影即可认出他来。李四兄,这人你真的不认识?”李四脸上变了颜色,但自己并不知道,喉中发紧地摇手道:“胡爷,小可确是不认识这个人。” “那么,你该认识刘宸了。” “谁……谁是刘宸?” “刘宸就是刘七嘛。” “什么?你……” “我来付刘七的消息。” “你……” “我警告你,太平府的人,谁不想吃你的肉寝你的皮?说出消息,我放你走。不说,我要揭开你的康建德真面目,交给地方士绅,他们必定会用私刑让你痛快。”李四铁青着脸,扭头便跑,李玉以为他要逃走,大笑道:“你逃了数千里也没逃掉,这时要逃,未免太可笑了。”李四逃至粪坑房,抓起一条扁担,一声虎吼,回头反扑,扁担拦腰便扫。等李王退步避招,跟上兜心便点,两招急攻,凶猛无比。李玉斜身切入,手一抄便抓住了点来的扁担向后带,一腿飞踢,“噗”的一声正中李四的小腹。“啊……”李四狂叫,松手向侧扭倒。 “老兄,我带你去见见康家的雄长康五爷,要不要我扶你一把?”李玉冷冷地问,扁担指着对方的眉心。“不!不!我……” “你招?” “招……招……” “刘七目下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且慢打我,我确是不知道。明天午间,六爷的手下大首领云龙要来传令,你明天来讨……讨消息,今天迫死我也没有用。” “你想用缓兵之计来推搪?” “你可以住在此地等候,我一步也不离开,你难道还不放心?”李玉丢掉扁担,一把将他扶起,一指头点在他的丹田穴上,冷笑道:“你如果想逃走,明日此时,你便会下腹绞痛而死,希望你收起逃走的念头,我就在附近监视,你要走尽管走好了。”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李四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立即随后跟踪。李玉必须返回城中应付曹师父,准备晚间前来监视,以为康建德决不敢逃走,未免太大意了些。李四利用村屋掩身,躲躲藏藏跟踪察看,见李玉走上了入城小径,方忍住小腹的疼痛,稍后奔入城门。北大街近府衙处,有一座楼高院深的大宅,那是本城高大爷的府第。高大爷的次子,在府衙任司狱,对罪囚极为了解,本地的痞棍游民畏之如虎,怕定了他,李四脸色青灰,浑身汗透,奔入了高家的侧院门。二进厅中,共有五个华服的人高坐。李四则气色灰败,半死人似的倒在一张交椅上猛烈喘息还未缓过气来。五个衣着华丽的人,其中主客位坐着的仁兄,赫然是云骑尉岳琳。李四缓过一口气,方仓惶他说:“禀……京上大……大爷,有……有一个人要……要讨刘……刘七的下……下落。” “慢慢说,怎么回事?”主人高大爷问,那是一个年愈半百,脸上流露着阴险刻毒的神情的人。“小的被……被他点了穴……穴道……” “他会点穴?”云骑尉问,虎目生光,又道:“说话他的像貌。” 李四将经过一一禀明,最后如丧考妣地哭叫:“救……救救我,大……大爷,我……”、云骑尉岳琳摸了摸他的丹田穴,笑道:“不要紧,他用的点穴手法是所谓阴手,即使不解穴明天痛一会儿便会好的。你赶快回去,不动声色,明日我带几个人以云龙的身分找你,我要看看他是什么人。” “但……小的穴道……” “见了他之后,本官负责替你解穴。如果这时便替你解穴,不但会惊走他,甚至还会对你不利呢!你赶快回去。”李四心惊胆跳地走了。厅堂中,岳琳向众人说:“这个叫胡峰的人,很可能是我所要我的人,但未见到他之前,还不能断定。” “兄弟这就会见同知大人,请他下令……”一名壮年人说。 “不,如果派人前往监视,必将劳而无功,这人机警绝伦,派人前往埋伏,除了打草惊蛇之外,一无是处。请诸位守口如瓶,不必透露任何口风,明天我亲自去走一趟,希望他是我要找的人。”李玉做梦也没料到岳琳会在池州府逗留,因此并未将可能发生的危险计算在内,回到住处,将行裹理好,藏好金针盘和革囊,寄存在曹师父家中,说是请几天假,要到九华山看一位朋友方出城而去。他老实不客气地住入陈矮子的家中,与李四同住在二进院内,不断向李四查问流贼的匪首下落。李四不敢胡说,坦白表示他和几个小头目有往来,地位最高的是云龙,云龙大概每月来一次,搜集城中官民的动静,以便安顿散匪。近午时分,陈矮子刚从菜园回来,便看到三个村夫接近了门前空坪。三个人皆低低地戴着遮阳笠,看不到脸孔。柴门徐开,李玉和李四也恰好开门外出。李玉踏出大门,目光落在渐来渐近的陌生人身上。突然心生警兆。预感到有点不妙。来人戴了遮阳笠,而且戴得低低地,但仍可看到鼻以下的部分。三个人一个留了八字胡,两个白脸无须胁下挟了一个长约三尺余的竹筒,举步从容沉实,点尘不惊,不像是村夫。“到菜园去,那是约定见面的地方。”李四低声说,举步便走。“慢!云龙来了么?”低声问。“来了。” “他们?” “正是……”李玉一把逮住李四的手腕,曲肘将人拉近冷笑道:“混蛋!你以为在下不认识云龙么?” “哎唷……我……” “云龙是山东登州人,长了络腮胡,你这厮该死,走!” “说走便走,即拖了李四,沿屋侧的小径向屋后急走。三个陌生人急起便追,快逾奔马。 李玉扭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三个家伙好快。便一把挟起李四,发腿狂奔。前面是一座菜园,有几个种莱的人闻声驻足讶然观望。他在李四的背心拍了一掌,奋力将人掷入田中,大叫道:“这个人是康建德,快将他送往康家。”他一面叫一面跑,沿小径奔出半里外。由于先前带了李四,未免慢了片刻,三个家伙得以拉近,光天化日之下,三个家伙的轻功又十分高明,衔尾穷迫不舍,不易扔脱哩!双方仍保持四丈左右,各显所长狂追了约有三里光景,不久便到了一座小平坡下,一丛丛茂林修竹出现在眼前。有树林出现脱身有望了,但不能让对方迫得太近,太近了同样不易扔脱、他开始转折而逃,向前面的林影奔去。糟!这一带树林稀疏,根本不可能藏身,远出半里地,前面出现了西下东流县的大道。”午间的阳光炎热,他浑身汗卤,脚下已劲道渐消。后面追的三个人,已经丢掉了遮阳笠,拉远至六七丈后,显然比他要差上半分,但他要想将对方扔脱,事实上也办不到,如无特殊的地形可资利用,大概不追到天黑决无了期。 他奔上了大道,心说:“妙哉,两里外便是贵池河渡口,河两旁全是芦获,脱身有望了。”只奔了百十丈、前面出现了人影,三个青衣人施施然迎面而来,不像是赶路的旅客,像是出城游春的大户人子弟,居然还带了佩剑!“洁政兄,快拦住那个匪徒。”追的人大叫。 三个青衣人一惊,左右一分,掣佩剑迎向截住,中间那人大喝道:“恶贼休走,站住,宋某人有话问你。” 李玉心中暗暗叫苦,奔逃了五六里,已是疲劳万分,再凭空加入三个生力军,怎受得了?跑不掉只好拼,他站住了,一面向侧方徐退,一面定下心神调合呼吸。 青衣人大踏步迫近,追来的人却叫道:“等他喘口气,目前尚无真凭实据,暂勿下手。”六个人终于将他围住了,他镇定地调和呼吸。 不久,他呼出一口长气,冷笑一声,从容地问:“诸位贵姓大名。穷迫不舍有何指教?”追来的三个人,一个是云骑尉岳琳,不住地向他打量,说:“我姓岳,单名琳。你贵姓?难道不认识在下了?” “在下胡峰,不认识你。”“不叫李玉?”“在下位胡,单名峰,阁下耳背么?”“在下认为阁下是在太平府闹事的李郎中,也就是在紫沙洲落水的周昌。也许,你还有其他的名姓。” “在下不曾听说过阁下这号人物。阁下所说的话,胡某听不懂,” “你全部加以否认?”“不是否认,而是事实,诸位穷迫不舍,不知有何见教?”李玉在拖延时刻,争取恢复体力的机会。 拦住他们的洁政兄向岳琳问:“岳老弟,到底是怎么事?”“这人就是小弟所要找的疑犯。”岳琳答,呼吸已渐渐稳定。“你是说,他是……”“小弟尚未抓住确证,但……” “宁枉毋纵、不必和他废话,先制住他再说,愚兄愿为分劳。”“小弟不愿贻人口实,且先问问他,至少须找到罪证,方能逮捕他归案。” 李玉冷冷一笑,不屑他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居然以甚么李玉周昌的罪名,乱加以胡某头上,岂能凭这些所谓罪证入人以罪?” “好,不谈李玉周昌,谈谈你迫李四讨刘七下落的事。”“官府贴有告示,赏格甚高,只要抓住一个匪首。三年内我便可吃碗安静饭,我为何不讨刘七的下落?” “我看阁下对雄辩术颇有修养哩1”岳琳笑道。“好说好说。像我这种吃江湖饭收血胆钱的人,手提不起刀剑,口说不出道理,岂配干这一行7” “那么,区区要请阁下至府衙大堂须教领教。”“在下为何要至府行大堂?”“因为阁下被捕了。”“阁下是官府的人?”“不错。” “池州府的公人中,并无阁下这种货色。贵姓?”“在下岳琳,来自京师,官拜云骑尉,前程并不大。”“云骑尉是武官,并不负缉拿之责,哦!阁下定是京师良乡岳家的子弟。” “阁下来自京师,自然知道详情。”“你抬举胡某了。在下一生中,并未到过大江以北,即使想到京师观光皇都,也难如愿,因为根本无法请得路引。” “你会到京师的,快了。阁下,随岳某回城。”“胡某无罪,恕难应命。” “好吧,岳某就宣布阁下的罪状……。”“大闹太平府的李玉?紫沙洲…”“不是,其一,你的相貌与从贼艾文慈相同,身份可疑。其二,你胁迫良民。其三,你探询匪首刘七的下落,当然,在未曾过堂审讯之前,在下只将你列为疑犯,所以对你尚算客气。如果阁下胆敢拒捕,那么,不管你以往有罪无罪,拒捕的罪名算是确定了,你不会以身试法吧?” “拿来。”李玉伸手叫。 “拿什么来?”岳琳讶然间。 “其一,你说你是办案的人,须给在下验看身份凭证。其二,你说我是疑犯,你来自京师该有海捕公文,二者缺一,对不起,在下认为你们是假冒公人拦路打劫的强盗,你岳琳恐怕大有不便。” 岳琳一怔,化装易容而来,满以为三个人缉拿一个逃犯该无困难,谁会想到要带这两样东西?他脸上一红,恼羞成怒他说,“没带来。到了府衙,在下自然让你过目.”“对不起,你们既未穿公服,又未带身分凭证海捕公文,在下认为你们该是强盗,更可能是刘七的党羽,,你认为我笨得竟会跟你走么?” “你该认识这位宋洁政宋兄吧?”岳琳指着洁政兄向李玉问。 “在下听说过本地圭峰山后湖旁有一座宋村,村中有一位花花公子宋武师洁政,但从未谋面是不是这位仁兄,在下不敢断定。我这人人穷志不穷,从不攀龙附凤,阁下拾出宋洁政的名头,没有用,唬不倒我的。” “这小子牙尖嘴利,不必多费唇舌,先拿下他再说。”宋洁政火暴地叫,便待动手。 “你们非法捕人,形同强盗,在下也不愿多费唇舌,你们是一个个上呢,抑或是倚多为胜一拥而上?”李王冷笑着说。 “你未免太自负了,接招!”宋洁政怒叫,突然疾冲而上,左手一引,招出“黑虎偷心”,劈胸攻到,拳风虎虎,力道如山。“小心……”岳琳急叫,火速抢出接应。 话未完,李玉已接招反击,左手“拨云见日”反切对方的脉门,扭身避拳乘势切入,右手出“二龙争珠”,急取对方双目。 目中无人的宋洁政上当了,毫不在意地变拳为爪,反扣李玉的左掌,左手猛拂攻向双目的指头。岂知李玉用的是虚招,招发一半,双脚已连环踢出,如同狂风暴雨,速度骇人听闻,扭身出腿袭击,凶猛可知。 大意轻敌的宋洁政立即着了道儿,连躲闪也毫无机会,“噗噗”两声闷响,左膝和左肩几乎同时中腿,先向后仰,再向右倒,“砰”一声横冲出丈外,砰然倒地乱滚。 同一瞬问,岳琳已抢到,也在同一瞬间出腿袭击,攻其所必救,以便宋洁政脱身。如果李玉不撤招,必将与宋洁政两败俱伤。 可是,双方都志在速战速决,出招捷逾电光石火,想变招已力不从心。“噗”一声闷响,击中了李玉的右后腰。宋洁政倒地,李玉也向前冲,脚下大乱,这一腿挨得结结实实。 留了八字胡的人恰好堵在前面,送上门的买卖,岂有拒绝之理?迎上两步哈哈一笑,扣住了李玉的双肩井,向下一掀,喝声“跪下”!他以为李玉挨了一脚,腰不断也将去掉半条命,用不着费劲,手到擒来如同瓮中捉鳖,又是一个冒失鬼。 李玉向下挫,顺势坐倒,右脚上登,下毒手登向对方的下阴。 八字胡吃了一惊,百忙中吸腹摆臀自救。李玉的脚反失去了准头,未中下阴中小腹,双手抓实了对方制肩井的手,这一登的威力相当可观。“哎……”八字胡惊叫一声,倒翻而出,从李玉的上空飞越,砰然大震中,跌了个手脚朝天。 李玉用鲤鱼打滚的身法跃起,撒腿便跑。“咦!”岳琳讶然叫.这一脚并未将李玉击伤哩!在惊叫声中,奋起狂追。 李玉固然练了气功,但遇上同样也练了气功的人,用内力发招,功深者胜。两人修为相差微乎其微,被击实同样禁受不起,怎能不受伤?他确未受伤,腰上围了软剑龙泉,岳琳一脚踢在剑身上,力道分散,所以他丝毫未伤,只是略受震动而已。 八字胡和宋洁政都受了内伤,无法追赶,只有岳琳和三个人追出,岳琳在李玉身后仅有丈余距离,这次恐怕逃不掉。他沿大道狂奔,突见前面出现了两个穿天蓝色长袍的人。他是惊弓之鸟,正想向右落荒而走却听前面的人大叫道:“阳关大道,倚众行凶,那还了得?谁都不许动手,都给我站住,我家主人要替你们评评理!”声音十分古怪,似乎不是用喉咙发音,而是硬挤出来的。 在前面逃的李玉一怔,不是被声音所惊,而是被两人的脸容所动。那是两个五短身材的人,袍袂飘飘,腰悬长剑,戴四平巾,两人打扮完全相同,相貌一样,脸色姜黄带青,像是大病经年气色败坏,眉色褐而带白斑,大鼻梁小鼻尖,掩口黄胡于。一个左颊带了一块寸宽三寸长的青绿色胎记,上面长着不少长胎毛。另一人则在右颊带了一条长至耳根的刀疤。青天白日之下,看了这两个穿袍的怪人,确是令人害怕。唯一令人觉得顺眼的地方,便是他们的一双又大又黑,明亮有神的眼睛。但如果对他们第一印象不佳的人,反而会觉得这双眼睛厉光闪烁,透人肺腑,令人感到毛骨惊然。 他一怔之下,脚下一慢。槽了,身后岳琳已至。感到劲气压体,他心中一震,不假思索地大旋身出腿自卫,一声沉喝,挫身欺上来一记“扫堂腿”,抢攻下盘。岳琳本来伸指要点他的脑户穴,这一来便指头落空,反应奇快的向上一跃,顺前冲的冲势飞喘他的上盘。 他的反应同样快捷绝伦,侧扭避招,一辈急劈对方的腿弯。岳琳竟能立即在半空中旋身,腿一绞回身飞踢。说快真快,两人在电光石火似的一照面间,各攻了两三招之多。 “噗!噗!”两声闷响连续暴发,两败俱伤。他劈中了岳琳的腿弯外侧,岳劲也踢中了他的左肩。他仰面便倒。岳琳也侧飘八尺,脚沾地便向下一挫,几乎踣倒。 宋洁政的同伴恰好追到,喜悦地一脚向他的右肩踢去,显然想踢碎他肩骨。他背部尚未完全着地,想躲闪绝不可能。 生死须臾,蓝影突然自身侧一闪而过,一丝异香入鼻。踢他肩骨的靴尖突然缩退,他向侧一滚,踉跄站起。 出腿踢他的人背面颊有胎记的丑陋长袍人,抓住右臂提小鸡似的,倒提出八尺外向下一带,仍用那特殊古怪的声音说:“你想趁火打劫拣便宜以二打一?呸!”“啪啪!”耳光声暴响,怪人用苍白色的手掌,抽了那人两耳光,身形一闪,便退回了原处去。 李玉站起时急向侧逃,却感到眼一花,面前挡住那位颊有刀疤的怪人,用奇特的声音冷冷地道:“你如果想逃,我打折你的狗腿,凡是先动手或者是先逃走的人,必定是最坏的一个,我认为你是五人中,最理屈最坏的人。” 李玉肩痛如裂,本来就有满腹冤屈,一肚子火,愤怒地叫:“阁下,你认为先动手的是我?岂有些理!你没看到他在我身后袭击我的后脑么?凭什么你认为我是最坏的一个?” 怪人没料到他这么凶,先是一怔,然后不悦地道:“已经警告过你们,要替你们评理,你为何要违命先逃?”“你要评理?”李玉怪腔怪调地问。“怎么?你认为我不配?”他冷笑一声,大声叫道:“当然不配,如果你配,恐怕大明皇朝已不是姓朱的,而是你老兄的了。那位追我的仁兄,是朝廷的命官,官拜云骑尉。杀官等于造反,你敢和他评理?千错万错朝廷的官没有错,错的是该死的平民百姓。你评吧!我看你怎么个评法,在下听候吩咐,我不走了!” 怪人一怔,扭头向岳琳看去。 岳琳鬼灵精,上前抱拳行礼,笑道:“区区小姓岳,单名琳,京师良乡人氏……” “咦!你与金翅大鹏……”怪人抢问道。“那是家父。”“哦!那……你是官!”“在下于匪乱期间,参加军伍杀贼保乡,博得一官半职而已,幸勿见笑。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是……” “恕难奉告,到底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人有匪嫌,在下要请他至府衙讯问。”“他有罪嫌?”“有,他胁迫平民,追问匪首的下落。” 怪人的目光,落在李玉身上。李玉冷笑一声,道:“在下所胁迫的所谓平民,是匪首刘七的余孽,也是池州府康家的败类,是迫死池州贞烈姑娘康清姑的凶手,池州府的人皆欲食其肉寝其皮,在下是以捕捉匪首领赏维生的人,迫匪党问匪首的下落,难道不该么?” 怪人的目光又回到岳琳身上,沉静的问:“岳兄,他的话可真?”问的口气要比问李玉和气得多,这里面大有文章。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极为重要,李玉和岳琳身材同样雄伟,但在脸色上便相差甚远了。李玉脸上用了易容术,色褐而带黑,像个饱历风霜的粗人。而岳琳脸白唇红,英俊潇洒。人在愤怒中,神色便显得不正常而丑陋;笑脸迎人,自然比发怒好得多,两相比较,怪人自然对岳琳怀有好感;相反的,对李玉就有了成见啦! “话是不错,但他所问的人,叫李四而不姓康,难以取信。”“哦!但这并不证明他有罪,岳兄以为然否?他伤了人么?”“伤人倒不曾,因在下发觉得早。”“这样吧!在下认为他既然不曾伤人,放过他一次好了!” 岳琳自然知道先前李玉愤怒叫出的活份且不轻,怪人可能先入为主,“配不配”三字在怪人心中起了作用,所以存心替李玉开脱。 “他另有罪嫌,在下必须带他到官府侦讯。兄台之命,在下理应放过他,但牵涉到另一件刑案,在下职责所在,不得不捕他归案,尚望兄台海涵。”岳琳客气他说,婉拒怪人所请。 “他又牵涉到何种罪案?”怪人问。“不知兄台可曾看到城门口通缉人犯的榜文么?” “这个……在下不曾留心。”“他可能是大贼艾文慈,官府悬赏白银千两缉他归案。” “哦……艾文慈犯了何罪?”“曾经是流贼的一名骁勇的小头目.” 怪人的目光落在李玉的脸上。李玉冷笑道:“姓岳的共指证在下胡峰像三个人,一是艾文慈,一叫李玉,一叫周昌,胡某居然化身为四,问下相信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不知他要抓的人是谁。同时,空口说白话,胡乱抓人诬人以罪,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云骑尉?”“你要是不信,何不到府衙分辩?”岳琳接口道。 李玉哼了一声道:“你们有六个人,气势汹汹,谁担保你们不是匪首刘七的余党?谁又担保你一定把我押交府衙?你如果假冒官差,将在下押到僻静处杀了灭口,我到何处伸冤?” 公说公有理,怪人也无法排解,不耐他说道:“好了,好了,只要到了官府,便可水落石出了。在下恰好入城有事,这样吧!在下陪你们走一趟府衙。”“谢谢兄台相助,感激不尽。”岳琳兴奋地说,抱拳行礼道谢。 李玉怎肯?冷笑道:“对不起,在下可不能任人宰割。其一,你们两人是不是姓岳的同党,在下难以断定,防人之心不可无,随你们走在下岂不太过冒险?其二,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一个京师来的云骑尉,硬指在下一个平民百姓是匪是盗,在下即使有一百张嘴,也无法分辩。他们官官相护,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本地一个班房公役在下也不敢招惹,就是吃了老虎胆豹子心,也不敢与京中来的大官上衙门打官司。他要捉我并不难,在下目前在黄侍中祠里做小工,姓胡名峰,凡要他能证明我胡峰有罪,叫他请知府大人下拘捕令便成,何大人是池州府最难得的好官,为人清廉,铁面无私,耿介不阿,明察秋毫。在下尊敬何大人,只要何大人肯向你这位京官低头,不顾清誉乱发拘令,在下认命至府投案,不然的活,除非要了我的命,休想在下俯首听命跟你们走。” “你们各有道理,在下不知听谁的才好。”怪人左右为难地说。“不是听谁才好,而是一个理字是否公而不偏。”李玉愤愤地说。 怪人对李玉的态度有反感,但李玉的话确也说服了他,心中为难,说:“你们都有道理,但在下既然介入,必须……”“你必须偏袒他,对不对?”李玉指着岳琳,愤然责问。 “你这个人怎么,火气这么大?”怪人不悦地问,口气不善。李玉冷笑一声,突然扭头便跑。 怪人一声低叱,人平空直射而出,速度骇人听闻,伸手便抓。李玉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折向急窜,如同箭矢离弦,落荒而走。 另一怪人与岳琳赶忙追上,奋起急追。李玉展开了平生所学,奋全力狂奔,越过两座荒草地;不顾一切向前面的一座松林飞逃。 怪人一冲失误,被李玉折向逃出三丈外,大出意料,一呆之下,又被李玉再拉远两丈。 他大眼中光芒倏炽,冷哼了一声,尾随狂追,身法比李玉还要快,追至松林边缘,已从落后五丈拉近至一丈内了。 李玉到了林缘,奋身向一株巨松下一跃。“走得了么?躺下!”身后怪人的喝声入耳。 对方相距尚远,凭什么叫他躺下?显然对方在用暗器袭击,他闷声知警,单足一点,人突然折回。可是,正落在那怪人的算中,刚闪动身形,便感到腿弯一麻。“我被击中了!”他想。 想没有用,右半身突然发僵,身不由己,仍向前飞撞,“蓬”一声大震,右肩擦树干而过,重量地摔倒在满地松针中,人仍止不住势,向前滑翻,只感到脑门一震,撞在一个软而冷的人体上,动弹不得。“滚!”耳听一个苍劲的嗓音沉叱。 罡风起自身侧,彻骨奇寒,“砰”一声大震,潜劲四散,地下的松针四下激射,似乎地面也随之震动。他吃力地扭转头,定神看去,有一个灰衣人的背影坐在他身侧,追来的怪人连退五步。“灰衣人给了他一袖。”他本能地想。 怪人身后五六丈,岳琳和另一名怪人正飞跃而来,怪人领先丈余,另三名爪牙落在十丈外,正满头大汗地追踪而至。 怪人脸色可饰,手按剑鞘怒叫道:“老不死,你好精纯的冷焰掌,是不是冷魔东方超?”灰衣老人仍然安坐不动,阴沉沉地道:“我老人家在此地乘凉,你小子竟敢打扰老夫的清修,既然知道了老夫的名号,居然胆敢呼名道姓的,你心目中还有老夫存在?目无尊长,你还了得吗?” 后到的岳琳脸色大变,向怪人低声说道:“兄台,咱们必须离开,惹火了这个老魔,咱们吃不消。”怪人大眼一翻,不悦地间:“你怕老魔不成?要离开,请便。” 冷魔的手在李玉的腿弯移动,说:“你用弹指制脉奇学制住了他的足厥肝经,定然是黄山天都老人的门人弟子,难怪如此狂妄,目中无人,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松林左侧有一条小径,穿过一丛矮林,进入松林方穿林折出大道,在松林内,看不到矮林内的小径景物。 白影倏现,小径内转出一个穿白色劲装,披了白披风的美女郎,手捧一个水盂,用银铃般的悦耳的嗓音道:“爷爷,你老人家怎么如此健忘?天都老人不收门人,子媳在南京经商,只有一位长孙和一位孙女在外闯江湖历练。天都老人有两门绝学,从不外传,他家的传艺规距,爷爷不曾忘怀吧?”怪人脸色一变,扭头便走。 “哈哈哈哈!”冷魔狂笑,声震九霄,笑完说:“怎么?溜了?要老夫替你善后,你这是警老尊贤之道么?”“原来兄长是天都老人的孙少爷,在下失敬了……”岳琳施礼说。 “别提啦!那小丫头可恶。”怪人恨恨地说。“那位白衣姑娘……”“她是冷魔的孙女东方凝雪。” 岳琳吃了一惊,接口道:“是凝雪飞霜,隐红逸绿的凝雪么?”“正是她,总有一天,我要叫她讨饶。”“想不到在下一到江南,居然在一月之间,遇上了四位神秘人物之二。这四位武林后起之秀据说行踪如迷,艺臻化境……哦!自然他们比不上令祖,但在小一辈的人物中来说,已是顶尖的颠峰人物了。令祖云公樵,云兄的大名肯否见告?” 怪人扭头向他注视片刻,冷然道:“你不知家族有几位孙儿女?”“在下不知……” “冷魔的孙女东方凝雪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岳琳饱含深意地笑,说:“这么说来,在下该称你为云姑娘了。”“甚么?你……” “云老前辈既然只有一双孙女儿,而孙公子绰号称玉郎君云璇,那么……” “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怪人冷冷地问。“不,这进才知道。姑娘的易容术确是高明,但易得太丑,反而会露出破绽。”“哼!要不是那鬼丫头,谁知道我的身份?” “请问云姑娘到池州来有何贵干?如果是畅游名胜,在下愿为向导,如蒙见允,在下深感荣幸。”“我要找人……”“要下愿效微劳,池州在下相当熟悉。”“那么,有劳岳兄了。”“不敢!” “岳兄在池州府办案,人事地物想必熟悉。只是……”“云姑娘有事,但请吩咐,兄弟在池州,确有不少朋友。回城时,在下派人追查姓胡的小辈的小落,再请姑娘……”“江湖盗贼撞上了冷魔,哪里还会有命?姓胡的事,恐怕已用不着操心了,那冷魔为人孤僻古怪,妒恶如仇,撞上他不死才怪。” 两人谈谈说说,走向府城,岳琳尽量巴结讨好,因此双方十分投缘—— xmwjw输入,独家连载 第九章 网中探物 “到江西去做什么?” “雪儿已打听出当代的两位名医,只有他们可起爷爷的沉疴。” “你想去找王纶?不!谢谢。” 姑娘秀眉深锁,伤感地说:“武进吴杰目下在京师大医院任御医,我们无法找他。王纶在江西官拜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却不在湖广任所。,私投江西宁王府做走狗。宁王宸潦目下招揽天下巨寇,招兵买马准备造反,派巨寇四出劫掠,派军使至四方搜集兵器,江西骚动,民不聊生。爷爷是……” “爷爷宁可病死,也不去找这些狗杂种奴才治病。”冷魔斩钉截铁地说。 “爷爷……” “不必说了,准备走。”冷魔放下水盂说。 那时,天下闻名的名医,一是浙江宁波府慈豁县的王纶;一是南京常州府武进县的吴杰。吴杰已被朝廷召入京师,正德皇帝每次病危,都在他的妙手下回春。皇帝每次外出巡幸,都把他带在身边。 王纶官拜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这家伙不争气。后来宁王造反,他以参政的名义助逆,任宁王的兵部尚书总督军务大元帅。宁王兵败,他的下场比宁王更惨。 姑娘在一株老松下,取来了一个小包裹和一双拐杖,伸手搀扶爷爷,然后将拐杖塞在爷爷的腋下。 原来冷魔的下半身已经僵死,全凭一双拐杖代步。 “把这个人丢到矮林内,任他自生自灭。”冷魔盯着李玉向姑娘说。 “爷爷。还是把他留在此地好了!” “不能便宜了他。” 李玉心中大急。叫道“老前辈你我无冤无仇,不救我倒还罢了,还落井下石要置我于死地,你是何居心?””哼!天都老人的孙女。是侠义道中的后起之秀,武林年轻一代的奇葩,她如果追你,使证明你是下五门的小贼。不死何待?“冷魔冷冷地说。 李玉也哼了一声,怒叫道:“你活了偌大年纪,怎么却如此不通情理?““你胡说什么?”姑娘沉下脸叱喝。 “在下决不胡说,这与我姓胡的无关。令祖不问情由,不分青红皂白,居然一口咬定在下是下五门小贼,真是岂有此理。” “你还有道理?”冷魔沉声问。 “你该让我有所辩白……” “什么?要老夫听你一面之词?” “完蛋了,又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在下倒了几辈子楣,专碰上这种货色……” “呸!你说老夫不讲理?” “不但不讲理,而且……” “好小子,你说说理给我听听!” “你要听,在下就说……”李玉倔强地说,便将向恶贼康建德讨刘匪的下落,被岳磷迫杀,途遇怪人拦阻的经过一一说了。 最后,他又道:“这些人中最无理的人,该是那姓岳的家伙,池州府的人,正在准备呈请官府将康清姑的灵位入祝忠烈祠,谁不想将康建德千刀万剐?姓岳的居然与姓康的恶贼狼狈为奸,至少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两个怪人先入为主,被姓岳的花言巧语所骗,不放过我要我跟他到海衙投案,我不跑难道等死不成?目下的大小官吏,一万个人最多只有一个是有天地良心的好官。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他一个京官指我是疑犯,我敢保证我算是死定了,所以我只好逃命。” “你的话是真是假?” “我说真,你不会相信,何不去向你们称为天都老人的孙女?““老夫自然会问。” “那么,你们去问,把我藏在草中,但你们得答应回来替我解被制的经脉。” 姑娘突然问:“爷爷,这人眸正神清,不会是为非作歹的人。” “怎见得?” “如依他的话判断,如果她是刘七的党羽,而康贼又是刘七的贼伙,他何必用胁迫的手段去追问下落?” “那是他一面之词。” 如果他理屈,何必要求我们回来解他被制的经脉?” 冷魔一怔,笑道:“女孩子心细如发,果然是有道理。好吧,你替他解了被制的经脉。” 姑娘很大方,费了片刻工夫,在李玉右腿弯各处要穴连拍十三掌,再用推拿术疏通血脉。李玉坐在地上活动片刻向姑娘道谢,然后向冷魔道:“老前辈,小可说话算话,明天正午,小可在此地听候发落,如果小可所说不实,任杀任剐决不皱眉。多蒙两位临危援手,小可告辞,明午见。” “好,一言为定。” “如果小可不来……” “什么?你不来?” “小可如果落在姓岳的手中,自然不能来,那么,在府衙的大牢见。 如果小可逃得过他们之手,在此地不见不散。” “你的意思是还想进城?” “小可的行囊在城内,混饭糊口的家当也在那儿,不回去取,难道要我去做贼营生不成?告辞。” “何不一同进城?”姑娘说。 “和你们进城!” “是啊!” “别开玩笑好不?姓岳的恐怕早就请了官府派人抓我,而我又不甘就范,动起手来,连累你们小可心中难安。小可要晚上入城,老前辈先走吧!” 冷魔含笑点头,道:“称这人很坦率,很有骨气。老夫老眼不盲,我认为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明天见,小心珍重。” 说完双拐一撑,下身前移。姑娘一手把住他,他的双拐方能重新移动。 “老前辈留步!”李玉突然叫。 “你有事么?”冷魔道。 “老前辈的腿……” “下半身瘫痪。已有三年了。” “可否让小可看看?” “你会医?” “小可略识之无。” “你不像个会医的人,你的年纪……” “老前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志不在年高,无识空长百岁。小可家学渊源,自小涉猎,自问尚有心得。老前辈如果不信任冷魔在姑娘的扶持下,重新坐下笑道: “你的嘴真利害,能把老夫说服,恐怕你是第一个人。呵呵!当然我这位孙女儿能说服我,但……” “姑娘是老前辈的孙千金,老前辈必定珍爱有加,骨肉亲情,老前辈自然有时会听姑娘的劝告,但这决不能用说服两字来形容。晤!老前辈请躺下。” 他不住在冷鹰腰身探索。 姑娘讶然问:“别的郎中都看腿,你怎么看腰?” “腰为身柱,验腿等于是舍本逐本。”李玉一面回答,一面继续检查,神色开始凝重,不时沉思。 他再仔细捡查冷魔的四肢五官,方闭目安坐沉思。 “胡兄,家祖的病能找出病因么?”姑娘沉不住气,急忙询问。 他将冷魔扶起,笑道:“老前辈,所有的郎中,必定认为是风瘫,外加经萎。” “不错。 “若是再过一年半载,老前辈恐怕真要躺下了,只有双目能动,全身俱僵” “什么?这……”姑娘惊呼。 “这是骨萎,经脉僵化,本伤未萎,理所当然。小可针药齐下,一至两月之内,老前辈双腿如不恢复正常,小可这辈子决不言医。” “你是说……” “给小可两月工夫,保证老前辈依然龙马精神。” “好小子,你说老夫不是风瘫?”冷魔喜悦地叫。 “如果是风瘫,老前辈便不会感到骨中如虫蚁爬行了。老前辈所取的药,定是止痛止痒的虎狼之药,愈治愈沉重,只能获一时舒适。” “咦!你怎知我骨中如有虫……” “爷爷,你老人家真是,胡兄如果不知,怎会知道病根所在?”姑娘喜悦地娇叫,转向李玉笑道:“胡兄,可否移驾至寒舍……” “小可言之在先,如果至府上应诊,而府上是富裕之家,诊费念在两位临危相救份上可以免付,但必须在病愈时打发小可一些盘缠。不怕二位见笑,小可囊空如洗……” “胡兄请放心,家祖必将有所酬谢。寒舍在黄滥河上游六七里,地名双星浦,可否请大驾立即……” “对不起,小可要进城。两位可以先走。明早小可到双星浦趋府应召,可好?” “那……城中既然皆在戒备等你,你何苦去冒险?” “小可的金针留在住处,没有金针,如何能治病?金针不是买得到的东西,那却是无价之宝呢!” “胡兄,晚上我陪你入城,我看谁敢拦阻你。”姑娘愤愤地说。 李至略一沉吟,半晌才道:“好,先到府上安顿。晚上小可独自入城,顺便将应用药物带回,走!” 双星浦,那是一座位于黄溢河东岸的小村,四周是青翠的稻田、茂林、修竹、果园。河岸一带,芦荻连绵不尽。和平、安详、宁静、民风淳厚朴实,是这座小村的特色。 村西近河处,有两座各伸出五道小坡的小丘地,像是两颗星,两星之中,是一处静静的河湾,是村童们戏水的最佳浴场。所以这座村就叫做双星浦。从村到城。只有十余里,往返甚便。有一条小径岔入至府城大道,全程五里左右,因此,这是一座既没有风景可观,也没有古迹可赏的平凡小村落,对外交通只有一条羊肠小径,附近又没有任何大市镇,丝毫不引起外人的注意。 谁也没想到,这儿住着一位名震武林的名宿冷魔东方超。 冷魔的家境只算是中等人家,三进瓦房在村中已算是大宅了。村不大,只有四十余户人家,但建筑整齐,有现有矩,每一家都是独院,没有大巷。 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一座有组织、有自卫能力的村庄,从村的寨墙和深壕看来,小股强盗土匪是不敢轻易前来打劫的。 入暮时分,城门关闭的前片刻,一个弯腰驼背的穷老汉,和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太婆,一步一顿地从南门人城带了两个小包裹,像是进城探亲的乡下人。 云转尉岳琳到城中之后,他陪伴着天都老人的孙女儿云姑娘主婢俩,替她们办事。 天都老人是老一辈的一代豪侠,他已给老人家的孙女儿,乃是人之常情,也理该如此,但却把正事耽误了。 他将追寻李玉的事置之脑后。只交待府衙中的捕役留心。 倒是被李玉击倒的宋洁政和八字胡两个人心怀怨恨,召来了府城的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遍布各处缉拿疑犯,志在必得。 宋洁政在曹侍中祠找到了做木工的曹师父,迫着曹师父回家,李玉住在曹师父家中,要在家中等候李玉返回。 _八字胡谒见了同知大人,促同知大人下拘捕令。但同知大人不敢作主,便向知府大人请示。 知府大人何绍正,是个极难得的好官,他可不理睬京师来的云骑尉,当时把同知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先一声“拿证据来!”同知大人便傻了眼。再一声“糊涂!”同知大人连屁也不敢放,夹着尾巴滚蛋。 一日怨气憋不住,一肚子火没在八字胡头上,拍案大骂,一声“混帐!”再加上一声“滚!”八字胡屁滚尿流滚出了府衙,急急去找岳琳设法补救。 可是、岳琳已陪着云姑娘主婢走了,下落不明。 知府大人不支持,宋治政只好凭自己的本事硬干,曹师父的住宅附近眼线四伏,四面八方埋伏重重,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夜市方张,闹市中灯火辉煌。但曹师父的家位于小巷内,一两盏街灯如同鬼火。巷头、街尾、屋角、墙根、屋顶、死面……,潜伏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怨声四起。疑犯不是傻瓜、怎会回来送死?这对城门该已关了,不会回啦! 屋内,曹师父打了半天冷颤,紧缩在堂屋里提心吊胆眼巴巴的等着叩门声。 小巷中不时有两三个行人走动,每一次脚步声传人,他都以为是李玉回来了。他与李玉相处得不错,心中不住念佛,求菩萨保佑李玉不要回来自投罗网,求佛爷显灵指示李玉远走高飞。 后房中,宋洁政,八字胡。三个青衣人,还有两名公人打扮的大汉,像是伺机捕鼠的,耐心等候疑犯送上门来。 “李玉的宿处在一间放杂物的空房中,除了几件破旧的衣物外,没留下其他东西……据曹师父说,李玉来时带了一个包裹,但包裹却不见踪影。显然已经带走了,包裹带走,证明李玉已不会回来、但他们不死心,仍寄望于万一。 宋洁政一面嚼着带来的于粮,有点暴躁地说:狗东西!这家伙如果被我弄到手,我决定不送官,带回主峰好好消遣他,方消我心头之恨” 一名青衣人喝了一口酒,摇头道:“依我看,他八成不会回来了。云骑尉岳爷不是说过。那小子可能被冷魔宰了吗?咱们恐怕白辛苦一天了。” “正相反,冷魔根本不会宰他。”宋清政不以为然的说。” “为什么?” “那冷魔并不是胡乱杀人的魔王,没有把柄在他手中。他是不会亲自下手杀人的,他之所以被称为魔。只是因为他决不留那些为非作歹被他撞上的人活命,所以他仍是侠义名宿,以今天情形来看,冷魔会杀那狗东西吗?” “这……洁政兄,如果他回来,咱们能稳操胜算吗?” “咱们有五六十位朋友,捉一个人还怕会失手?” “俗语说,俏急拼命,困兽犹斗,咱们如果伤了几位朋友,似乎不值得哩!我看,还是多派几个人去找岳琳老弟来主持,人是他的。咱们犯不着…,,“兄弟,话不是这样说,岳老弟带了他父亲的书信回来,请求咱们协助,岂能失信于岳老前辈,将所有的事全往岳老弟身上推?再说,擒住了那东西,岳老弟至少也会分给咱们一半赏银,五百两银子。值得咱们卖力,是吗?” “那家伙如果不是艾文慈,那还会有资格?” “岳老弟出身汇湖世家、何等精明?他不会走眼的……咦!后面是不是有动静?”宋洁政一面说,一面手按剑把耳朵巾在后门的门绕上,凝神倾听。 “恐怕是猫吧?”他的同伴说。 入暮进城的一双老夫妇,是李玉和东方凝雪姑娘;扮得十分神似,夜间确是很难看此他们的破绽来。” 李玉在江湖闯荡两年,经历了无数惊风骇浪。在生死门内外打滚,经验何等丰富,岂会上当呢?到了巷口便看了危机出来。 他和东方姑娘穿巷而走、跟着前面两个回家的行人,过曹师父的门而不入,然后绕至后街,向姑娘轻声说:“东方姑娘,四面有埋伏,屋面的脊槽也有人,你我必须分头行事。” “我也发现他们了,依你的意思……” “请替我引开他们,事后在城根下见。” “好,我去引开他们。” 两人闪入屋角,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黑色紧身夜行衣,匆匆换上,姑娘用腰带作兵刃,关心的叮嘱道:“胡兄,小心珍重,我先走一步。” “祝顺利,在下将尽快脱身,彼此小心,切记不可硬拼。”他也关心地。 夜市只限于大街,这一带几乎全是贫户,日出而作,田径而息,这些人的生活信条是: 宁规穿矩,平平安安过一生。 起居的观念是:平平关门早早睡,免得旁人说是非。因此在掌灯时分,每一家的大门,几乎已全关上了,天气并不热,不必在外面乘凉聊天。 姑娘的身法,快得如鬼魅幻形,倏起倏落,使穿越了两条小巷,一闪不见。 “惭愧,她一个女孩子,轻功练得比我高明多了,我得好好用功才行。”他目送姑娘的背影消失,不由感慨地自忖。 他随后向前一窜,像轻烟般消失在前面小巷的陪影中。 姑娘从一座房屋的壁根转出,猛地贴地前射,快得令人眼花,在屋角旁倏然止步长身,伸手一勾,便勾住藏在前面壁角旁的一个黑衣人脖子,火速向这一面拖,拖过壁角另一手扣指一弹,弹在那人脑户穴上。 黑衣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像条死蛇般瘫倒在她脚下。 她终于接近了曹师父的屋后,发觉邻舍的檐角上,爬伏着一个人,她从侧方绕出,翻上瓦面到了另一端檐角。扣指一弹,一颗小石应指飞出。 黑夜中,相距将近三丈,她弹出的小石,竟然去中那人后脑。那人头向下一搭,爬伏在瓦棱上,像是睡着了。 解决了监视屋后的两个暗桩,她方接近了屋后的壁角,伏在壁根下探出左眼察看,一个黑影正倚在门旁剔牙,大概刚进食不久。 她将丈长的腰带套了个活结,猛地向黑影抖去,手一振一带,黑影的脖子被套了个结结实实”一声不响的向她冲来。 “啪”一声响,黑影胁下掉出一根木棍,发出了声响。 她转出壁角,一把接住冲来的黑影,右手一掌劈在黑影的耳门上,对方立即应手昏倒,不省人事。 她抬起木棍,先探门,试出闩门的部位,然后一棍捣出。 “蓬”一声大震,门内的内门折断,门轰然而开,她大踏步往里闯,手一扬,一颗小石把屋内唯一的油灯打熄了。 屋内的宋洁政和几位同伴齐声惊叫,原来贴在门上倾听动静的宋洁政、被门撞得昏天黑地,倒在地上狂叫不已。 她已看到屋内的人,但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岂可进入,木棍来一记“怒龙翻江”,左右拂扫贴地出招。 “哎……啊……”狂叫声大起,有三个人的小腿被扫中,可能断了,狂叫着栽倒,蓬然有声响。 她立即飞返,刚出门,一枚钢镖已尾随追出,但她已先一步向侧一闪。躲过一镖,危险间不容发。 “捉贼!”屋内有人狂叫。 她像怒鹰般飞升屋顶,向东疾走,跳跃如星跳丸掷,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锣声大鸣,所有的人全都向东追,不会上屋的人,则沿小巷赶。 忙乱中,李玉鬼魅似的溜入后门,屋中能动的人皆已追出,只留下被打伤的人,宋洁政狼狈地掌灯,头青脸肿口出血。被门撞得脸都变形了。 他用火折子凑近油灯,却发觉油灯已破,刚扭头叫:“曹木匠……” 他想叫堂屋里的曹师父掌灯来,看看被打倒的同伴伤势如何,叫声未落,突觉肩膀被人向后一带,接着“呼”一声暴响,面颊便挨了一记重拳,只打得他大牙松脱,眼前金星乱飞,双脚挺不住,扭身便倒,火折子扔出,火光倏灭。 “啊……”他叫,双手护头向下仆。 “噗!”背心又挨了一拳,力道千钧,他终于爬伏在地,叫不出声了。 袭击他的人是李玉,抢入杂物堆中拖出自己藏在那儿的包裹背上,火速撤出,仍从后门脱身而出。 他沿小巷走,跟上前面追逐的人群,跟着大叫捉贼。 接近大街,街市的灯光耀目,他背了包裹,容易引人注意,飞身上屋,向城南疾飞而去。 大街的人丛中,突然升上一个人影,跟踪便追,在后面大喝道:“艾文慈,哪儿走?” 他信手揭起四五块瓦片,喝道:“见你的鬼!打!” 瓦片接二连三飞出,他连越三间屋脊,向下一跳,钻入小巷走了。 黑影被瓦片一阻,伏下闪避,但仍紧迫不舍。 到了城根,黑暗中闪出东方姑娘,低叫道:“你先走,我挡追兵。” 他将包裹塞入姑娘手中,说:“姑娘先走,我要斗一斗姓岳的,他一个人追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了不得。” 姑娘接过包裹向侧一窜,说:“我替你留情,你引他先走。” 他跃登上城,向远处追来的岳琳道:“上来,咱们算算账。” 岳琳一跃而上,迫近至丈喝问:“你承认是艾文慈吗?” 他冷笑一声,冷冷的道:“在下胡蜂,不认识什么艾文慈。” “等你进了大牢,你便会吐实了。” “在下却是不信。” “京师有三个证人,等着和你对证,你无法否认的,阁下。” “在下不会和你们的人对证,不会到京师听任宰割。” “你仍想拒捕” “在下不曾犯罪,只是相互斗殴而已。” “目前你犯了两件罪名,都是现行犯,岳某有权逮捕你,你如敢反抗,便是拒捕,罪加一等的。” “你说的倒好听,乱加人罪,这就是你们这些朝廷命宫的无耻嘴脸。” “其一,你私越城关,罪名是斩决,其二,你在闹市斗殴伤人,罪不可恕,至少也要流放千里枷号一月。” “如果你制服不了在下,你所控的罪名不可能成立。” “是否能制服你,立即可知。”岳琳笑着说完,突然扑近,左手疾伸,右掌接着迎胸使劈风生五步,潜动山捅,掌出带地之声,他用上了内家掌力进击。 李玉疾退八尺,再向侧绕走,恨声说:“今晚咱们放手一拼,免得你像个不散的冤魂死缠不休。” 岳琳徐徐迫近冷笑道:“在下已在天下各地布下罗网,你是逃不掉的,随我进京,也许岳某能替你尽一份心力开脱。” “做官的人有一张乱变脸目的嘴脸,神很鬼厌,口是心非,行如猪狗岳琳一声暴叱,擦身上扑,“饿鹰搏兔”放胆抢近出招。 李玉斜身避招,一掌劈向对方腰胁,也近身回敬。 岳琳招变“划地为牢”,猛切李玉手腕。 “噗”一声响,一双掌缘接实,两人各向侧飘,似乎势均力敌,半斤八两,谁也没占便。接着重新反扑,拳脚交加各展所学,展开了空前猛烈的缠斗,不时暴出三两声拳掌接实的声音,人影八方盘旋,身法逐渐加快。 激斗三十招以上,蓦地响起岳琳的一声轻叱,罡风四溢,人影倏分。 李玉侧身近丈,脚下一阵乱,左手有点不灵光,五指不住发抖,他被对方的五指扫过掌背,五个指头麻木,无法使劲了。 岳琳则退了三步右手五指不住伸缩,冷笑道:“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乖乖就擒,难道要将性命提前丢在此地吗?” “在下不见得绝望,你阁下也强不了我多少。” “接招!”岳琳气吞山河地叫,迫上猛扑,食中两指攻向李玉的胸腹要害,不再顾忌,走中宫放胆进去,要用点穴术行雷霆一击,声势奇雄。 李玉扭身斜切,顺势出腿反击,“噗”一声响,击中岳琳左胯骨。 同一瞬间,岳琳的左掌已闪电似的起身,猛地向外一震,“砰”一声拍在李玉的小腹上方。幸而相距稍远,掌及身时力道在将收之间,仅掌动着体,掌未击实,内家掌力潜劲可形成掌风,修为精纯的人,便是所谓劈空掌力,按精纯的程度而定劲道可及的远近,艺臻化境的人,劲道可远及丈外致人于死,甚至可击碎丈外的碑石。 岳琳年岁尚轻,仅比李玉大三岁左右,修为相差有限,何况李玉在气功上也曾下过苦功,这一掌即使击实,也不见得能要李玉的命。 同时,由京师前来抓人犯,如果不是活口,谁能相信人犯是真是假? 所以岳琳掌上少不了留了两分劲,更加不能构成威胁。 不巧的是,李玉所站处恰在护墙口中间,被掌力一震,凶猛的劲道将他的身躯震起,飞跃护墙口向下掉。 “噗通通……”水声如雷,李玉掉下三丈高的城墙,跌落在城内,水柱上冲两丈,极为壮观。 “哎哟!”岳琳惊叫,忍住左膀的疼痛,急急奔到护口向下瞧,把疑犯打落城下,如果跌死了那还了得? 他忽略了身后,突觉肩膀被人向后一扳,他本能的以手护脸自卫,身躯急转。 可是,扳他的人手脚比他快得多,护不住头面,“噗”一声响,左顿便挨了一记重拳,只打得他眼前发黑,星斗满大。 没有他反击或护身的机会,连珠炮似的打击不断地光临,拳如狂风暴雨,每一拳皆重如山岳般,头脸、小腹、胸口、手臂……反正上身部分拳落如雨,凶狠的打击令他感到天旋地转,痛彻心肺。 袭击他的人,把他从护墙口打得远至内侧的防护墙下,整整倒退三丈六尺,最后他只觉脑门轰然一声,知觉全失,重重的摔倒在墙下,人事不省。 打昏他的人是东方姑娘,放手奔到护墙口向下急问:“胡兄,你无恙吗?” 李玉刚浮上水面,吃力的外游,答道:“不要紧,还挺得住。” “我替你送他去见阎王,永除后患。” “不!算了吧。”他扭头大叫。 “为什么?” “他也是身不由己,杀之有伤道义。” “这……好吧!依你。”—— 扫描,xmwjwocr 第十章 打上班门的弄斧者 岳琳一直昏迷至三更时分,方被巡城的兵勇发现,将他带至城门楼,问清了身份,方放他走路。他的脸红肿,口鼻出血,内腑几乎离位,在一名兵勇的扶持下,回到府衙的宾馆,已经有点不支。 第二天,探望他的人口中。有化装为怪人的云姑娘主婢。 云姑娘对这位年轻英俊的云骑尉极为关切,带来了传家之宝护心丹,热诚可感地亲自伺候他眼下。 云姑娘自怨自艾地说:“真糟,要不是我留你在客店小住长谈,你便不会匆匆忙忙地赶上这场不幸了,岳兄,打你的人是谁呢?” 岳琳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苦笑道:“我没看清,第一拳便被他打得我眼前发黑,快得令人眼花。可怕极了。” “是不是那姓胡的家伙?” “不是,他已被我打落城下、死活不明,我已命人去寻找,希望他不死才好。” “天下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打你的人是早晚会查出来的,除非你不查。” “我会查的。” “查出线索,通知我一声、无论如何,我要助你一臂之力。” “兄弟先行谢过,日后需老弟……姑娘的助力尚多,有姑娘鼎力相助,兄弟感激不尽。” 云姑娘假眉深锁,迟疑地问:“你看,会不会是凝雪那践人?” “这……恐怕不会是她,据兄弟所知,姑娘们动手,极少用拳,而这人拳下如雨,每一拳皆力道千钧,连运气相抗也抗不住,不会是东方姑娘的。” “我看,至少她有嫌疑。在池洲附近,能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的,除了东方家的人,似乎不曾听说过,如果不是她,也许是冷魔自己亲自来下的手。” 岳琳晤了一声,审慎地说:“如果是冷魔,可就麻烦了,我……” “我去双星浦一趟,我可不怕他。”姑娘愤愤地说。 “云姑娘不可,那老魔万一反脸……” “他敢?我不找爷爷寻他算账誓不甘休,你好好静养,我明天走一趟。” 次日巳牌左右,两个怪人踏入了双星浦,双星浦安静如平常,只有几个顽童,跟着她两人怪声怪气的叫唱着,丑怪长,丑怪短的,唱得两人心中发火,却又不敢发作。云姑娘小性儿大发,直趋冷魔的院门。 院门半掩,她一脚踢开院门尖叫道:“里面有人吗?滚出一个来答话。” 一个老苍头走出院子,站在门内讶然道:“咦!两位相公请问有何贵干?踢大门是犯法的,两位知道吗?” “少废话,在下要见资主人。”姑娘凶巴巴地叫。 “你要见家主人,可有名帖?” “没有。”姑娘没好气地答。 “可是家主人事前决定了的?” “不是!” “相公与家主人相识?” “废话!” “那么,对不起,家主人不能见你。” “他不见,在下去找他。” “不行。” “那么,在下要打进去,看他出不出来见我。”姑娘一面说,一面跨入院门。 墓地,大厅中的中门大开,两名大汉拾着一张特制的交椅,椅中安坐着冷魔,往阶上一放。接着,罗衣胜雪的东方凝雪出门站在冷魔的椅后。 “不要拦她。”冷魔向伸手相阻的老苍头叫。 云姑娘见了交椅,不由一证,但依然气虎虎地大踏步通过院子,向阶下走去。 冷魔重重的哼了一身,不悦地问:“你来干什么?即使是你爷爷亲来,也不敢如此无礼,丫头,你还了得?打上门来了,你究竟是何居心? 今天你如果不还我个公道,老夫不得不将你留下来,叫你爷爷上门披红挂彩接你回去。” 云姑娘吓了一跳,一股升起不久的勇气,如同阳光下的雪人,渐渐溶化消失了,怔在阶下发呆。 “你说呀?”冷魔追问。 “晚辈找……找你老人家要人。”云姑娘心虚地说,显得虎头蛇尾的。 “要人?要你的什么人?” “昨天的胡峰。” “我欠你的?” “昨天你老人家在城墙上,不该打伤晚辈的朋友。” 冷魔霜眉一跳,阴森森地说:“丫头,你大概昏了头白日见鬼了,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你不妨派人到城里的同济堂问问吴郎中,老夫病腿三年,不良于行,在吴郎中处医治一年多了,至今毫无起色,反而日益沉重。 云姑娘主婢张口结舌,大吃一惊,老一辈的名宿,说自己双腿不良于行,即使没看到特制的交椅,这些话也决无虚假。 她暗叫一声糟,糟得不能再糟,乘人腿病打上门来,而且是一位名震武林的老前辈,这乱子闹大了。 “但……老前辈昨天出手……”她期期艾艾地说。 “昨天你看到老夫站起来了?老夫双腿虽残,但双手功力末失,你信不信?” “晚辈……” “好,你说老夫藏了你的人,拿证据来,老夫给你半天工夫,任凭你在本村寻找人证,尽你的所能,翻遍每一寸地皮亦无不可,反正你爷爷会赔损失的。” “你老人家……” “再多给你一个时辰,如果在此期间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休怪老夫不留情面,抬我进去。”冷魔沉声说,脸上怒容可怖。 即使人藏在村内,凭她主婢两人也不能找到的,云姑娘急出一身冷汗,叫道:“东方爷爷,请听……” “老夫不听你前倨后恭的话,叫你的待女赶快回黄山禀明令祖,老夫等候令祖前来说话,姑娘家教养最重要,老夫要问问令祖是怎样教养你的。登门耍野无理取闹,我东方超认为这是奇耻大辱,我要公诸武林,请各大门派的英雄豪杰评评理。” “东方爷爷……” “你还不快去找?五个时辰并不长,但拖延却更为短促。雪儿,鸣钟召集本村子弟,监视这两位客人,她如果想逃走,格杀勿论。” 东方凝雪扶住椅背,笑道:“爷爷,何必小题大作呢?不值得嘛!万一这件事传到爹妈耳中不是要掀起武林风波吗?” “难道就此罢了不成?冷魔余怒仍盛地问。 “爷爷何必和一个无知的丫头计较?叫她赔个不是便了,派人捎个信给云老爷爷说明经过,让云老爷子管教岂不两全其美?” “东方姐姐,千万别告诉我爷爷。”云姑娘慌乱地叫。 “那……那怎么行?”东方姑娘为难地问。 “小妹愿向老爷子赔礼。” “那……” “小妹愿受责罚,请不要……” “不要告诉令祖,是不?”冷魔问。 “老爷子宰相肚内好撑船,如果你老人家坚持不肯,那么,晚辈就在府上耍赖,只有府上的人指证晚辈打上门来,是不足以令人心服的。” 冷魔反而笑了,说:“大概你是第一次在外闯荡历练,所以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鲁莽冲动,不顾后果,你耍赖不要紧,老夫把你关在柴房中,再慢慢派人去黄山会知你爷爷,看他如何善后。这么说来,你不准备找人了?” “这……这……” 东方姑娘出面打圆场,笑道:“爷爷,人家已在外面闯出了大名头,怎说她初次出门闯道?凝雪飞霜,隐红逸绿,知道她是飞霜的人不多,但知道云玑姑娘的人却是不少。这次她登门撤赖不是冲爷爷而来的,雪儿猜想她有两个原因。” “你说说看。” “其一,她不甘心名落凝雪之后,其二,她是为昨天那位英俊的年轻人卖力而来。我敢打赌那位俏郎君定是她的心上人,小丫头春心动矣!” “呸!” 云姑娘情急呸了一声,扭头便跑。 “哈哈哈哈……” 冷魔的笑声震耳。 云姑娘带了婢女,急奔出村,沿途没有人拦阻,只有一群牧童拍手跳脚地叫啸。 东方姑娘目送她的背影去远,笑道:“这丫头确是对那位云骑尉倾心,昨晚她在病榻前拍胸膛保证前来找人交差,却没有料到我们早在等着她上钩,嘻嘻,她回去在心上人面前,不知作何交待哩!” “雪儿,那位青年人如果真是金翅大鹏的次子,在天下各地皆有朋友照顾,必定对咱们起疑的,今后附近必定有人不断监视,你和胡哥儿必须小心谨慎。” “咱们不怕他。” “不是的,而是顾忌贻人口实。万一胡哥儿真是从贼艾文慈,咱们岂不是……唉!这件事倒叫我为难。” “爷爷不用烦心,雪儿立即调查艾文慈的底细,再就是爷爷请放心,不管胡壮士是什么人,雪儿敢武断地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光明磊落的奇男子大丈夫。” “何以见得?” “很简单,岳琳一再迫害于他,昨晚甚至将他由城头打落城下,可以说双方已是生死对头,但雪儿要将岳琳置之死地,他竟然加以阻止,见微知著,可知他的为人了!” 姑娘详加分析,甚有见地。 老人家不住的点头,欣然地说:“不错,一个人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即使这人是坏人也不至丧心病狂,我们小心点就是,切记告诫村中的人,不许同陌生人冲突,以免启人疑念。知道吗?” 一连十天,附近不断有人伺伏窥视,但村中人不以为怪,置之不理。 岳琳养伤十日,发出了求救书信,派专人送至良乡岳府,请求派人前来协助。 云姑娘主婢,一直在池州府逗留,与岳琳情投意合,情愫渐生,她并未撤去易容术。意在考验岳琳对她的情意,看对方是否以貌取人。 她却不知,岳琳的父亲金翅大鹏岳云鹏,是北地第一高手,名震宇内的名宿,轻功号称天下第一,朋友满天下。可说是名至实归的江湖侠义英雄。对天都老人的底细,岂有不知道的理由呢? 姑娘的兄长云璇,号称玉郎君,也是武林后起之秀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人如其号,不少青年女郎为之疯狂,兄即俊秀,妹岂无监?岳琳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她的底细,故意不说穿,静待变化,等她上钩。 双星浦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候,城中也十分安静。他在等待,等待京中的消息,从地州至京师正常的行程是二十五日左右,来回已是快两个月的事了。他所差的人并无特殊身份,一切皆须按规矩安排舟车,逐段申请路引,经常有意外的耽搁,他只好耐心地等候。反正有云姑娘在身边可解客居的寂寞,因此他并不焦急。 目下的池州,有一处秘密传递站,那是江西宁王所建立的秘密交通网之一,消息传递之快,骇人听闻。从江西南昌传至京师,限期是十二天,到南京是三天,京师的一切动静,每两天便有三名专差南下,南京则三天派一次。沿途每十里有一座递站,准备有五名健步,五匹快马。 但这些驿站,任何人也不敢过问,岳琳知道递站的秘密,但他不是宁王的爪牙,他不配使用这些递站。说来令人难以相信,南昌至南京一千五百二十里至京师则四千一百七十五里,居然在二天和十二天期限中传到,不能不佩服这位雄心万丈的宁王有过人的魄力。 为了要造反,维持这一庞大的组织,不知要花费多少金银,区区一位王子,怎养得起这许多人?因此,宁王筹款的来源,其一是大肆搜敛江西的官民,其二是招养了上千悍盗,至各地去抢劫夺掠。 看看到了六月初,第一批从南京得讯赶来协助办案的人到了。岳琳将他们安顿在城外的民宅中,极端守秘,连云姑娘面前已避免提及。 按期限,云姑娘派侍女往返黄山报讯,天都老人的门人子侄也应该派来了。从南京赶来的人,都是吃公门饭的高手,共有十六名之多。第二天,他们便分别到达双星浦暗探,熟悉地形准备入侵。 明里进入捉疑犯,那是不可能的,同时并不知疑犯是不是仍在村中逗留,只好夜间前往碰碰运气。只要查出冷魔是否病愈,便可猜出疑犯是否藏在村内了。李玉在冷魔的府中藏身,与外界断绝了往来,已经替冷魔治疗半月,冷魔不但骨内不再疼痛了,而且萎缩的肌肉大有起色,已渐渐变得软而红润了。每天,他针药并进,以推拿术疏经活血迫着冷魔活动,以意志力控制神经与肌肉,相当辛苦。 这期间,东方姑娘成了他的助手,也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伴侣。 这天,村中的子弟报告附近的动静,说是多了几个窥探的人,显然对方已有所举动。冷魔沉着地应付,暗中自有一番安排。 三更初,院门悄然而开,十六名,夜行人掩然而入,在厅门外占领两侧戒备,一名夜行人上前叩门。当叩门声起。十名夜行人已左右一分,隐入侧厢一闪不见。冷魔的宅院没有任何戒备,夜行人毫未受到阻扰,应门的人,仍是那位苍老头,缓缓打开左侧门,刚出声问: “什么人半夜三更打门……” 夜行人踏入门内就是一掌劈出,正中老苍头左耳门,老苍头仰头便倒,毫不费力便侵入了大厅。 六名蒙面的夜行人抢入厅堂,厅中、灯如豆,出手将老书头击昏的蒙面人似乎一惊,向同伴们低声说:“云骑尉指示咱们,宅主人是武林了不起的高手名宿,怎么宅中毫无戒备,一击便倒,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其中另有阴谋?闯!”一名蒙面人傲然地说。 蓦地,内堂出现了人影,两名仆人抬着安坐在交椅的冷魔,东方姑娘一身白衣伴随在后。 “哈哈!何方朋友半夜光临,真是蓬壁生辉,欢迎欢迎,老朽东方超,请教位以真面目相见并请见高姓大名。”冷魔笑着说。 两名大汉将交椅放下,在两侧叉手屹立,姑娘莲步轻移,在乃祖身后侍立,冷魔则静静地注视着六名不速之客。 当先的蒙面人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走上前沉声问:“阁下就是冷魔东方超吗?” “正是老夫。” “在下打扰尊驾了,听说尊驾是武林中的高手名宿,在下不揣冒昧,因此登名请教,来得鲁莽,尚请海涵。” “哦!原来是前来指教的,但不知老夫过去是否有幸见识过诸位么?” “不曾。” “诸位是不是受人指使……” “也不是。”蒙面人不耐地抢着叫。 “诸位是否肯听老夫……” “不听。” 冷魔沉静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问:“那么,请明示来意,或者划下道来,门外院子不小,足以松松筋骨。” “在下就在厅中领教了。” 蒙面人声喝人才抢出,另五名蒙面人也纷纷抢进。两名仆人同声暴叱,左右齐出,接住两位蒙面人,拳脚交往缠成一团。 姑娘也闪身迎出,双掌疾挥,迎击攻向冷魔胸口的蒙面人那飞踢的一腿。“啪”一声暴响,掌脚接实。哎……”蒙面人狂叫,旋转着飞掷丈外,“嘭”一声碰倒在壁角下,脚像是废了,挣扎难起。 接着,三名蒙面人开始围攻姑娘,在厅右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家俱横飞,叱喝声震耳欲聋。 怪宅中似乎并无其他人出面相助。 藏在两厢的十个蒙面人,在这时抢人厅中,两名蒙面人抢近冷魔,两把单刀齐向冷魔疾努而下。 冷魔冷笑一声,有手一扭,扭断了交椅的扶手,信手一挥,“铮铮”两声暴响,两把单刀立被震飞,两名蒙面人虎口裂开,骇然暴退。 另两名蒙面人接着冲上,其他六人左右包抄,坐在椅上的冷魔立时陷入重围。他双手分握住两根交椅扶手,挥舞如风,挡住四面八方进击的八把兵刃,无人能接近身侧,只片刻间,便击飞了四个人的兵刃,有两名蒙面人的手臂几乎被击断。 正乱间,厅门口人影如潮,喊声震天,刀光耀目,剑气飞腾。 “谁敢再撒野,十六个人全得葬身黄溢河河底。”有人怒吼,声震屋瓦。 “躺下!”是东方姑娘的叱喝声。 三名围攻他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蓬然倒地,滚出丈外狂叫。 人影倏止,入侵的人全都呆如木鸡。 二十二名村中子弟,已堵住了厅门。全用冷然的眼神,盯视着入侵的蒙面人。东方姑娘若无其事地轻拂云袖,抬起头向梁上叫:“云小妹,你们可以下来了。冷魔拍拍没有扶手的交椅,阴森森地说:“我冷魔三年来因腿病没有出外杀人,现在居然有人找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雪儿,把他们放入河底,一个不留。” 梁上飘下两个黑影,是岳琳和怪人打扮的云姑娘。 岳琳总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上前行礼道:“区区岳琳,任职京师“不要报你的三代履历,你可以横剑自绝。”冷魔厉声说。 “下官奉上命所差,前来追组逃犯,事非得已,尚请前辈海涵,””追缉逃犯?老夫是逃犯吧?拿拘状来,如果没有,老夫活剁了你。” 东方姑娘俯身拾起一蒙面人被打落的剑,冷笑道:“爷爷,他拿不出来的,这狂徒自命英雄,自不会横剑自绝,要死得光荣,因此雪儿成全地,让他决斗而死,所有的人让开,狂徒,拔剑!” 云姑娘芳心大慰,上前说:“事已至此,小妹别无选择,希望能和东方姐姐公平一决。” 东方凝雪冷笑一声,立下门户说:“你早已存有此念,我不会令你失望的,请!” 云姑娘把心一横,一声娇叱,挥剑抢攻,“灵蛇吐信”抡制先机。 凝雪姑娘长剑轻搭,“叮”一声脆响,将对方的剑封出偏门,乘势进击,招发“丹凤点头”攻上盘。 两人搭上手。但见剑虹如潮,风雷俱发,人影依稀,可怕的剑虹狂野地闪烁吞吐,险象横生,双剑交错声不断暴发,火星飞溅,令人心为之沉。激斗二十余招,突然响起一声娇叱,剑虹倏张,人影疾分。 云姑娘头上的青帕化为四五段,飘落脚下,青丝已被打散,持剑的手不住颤抖,呼吸急迫,怪脸上汗光闪闪。凝雪姑娘伸剑遥指对方胸膛,剑尖毫不颤动,清丽的脸蛋泛着冷笑,凤目中杀机怒涌,用冷冷的声音说:“俗语说:得意浓时便可休。你在情场得意,为何还想争上名再获光彩?两次上门欺人,居然甘冒武林大不违,招引官府走狗,你未免欺人太甚,我不杀你,我要将你交与官府,先弄断你的手脚大筋,控告你深夜入村抢劫行凶杀人,至于其他人,谁也别想活,尸横厅堂,人证物证俱在,格杀匪盗官府无奈双星浦何。进招,你的机会还有。” 冷魔也向岳琳说:“狗官。你也该向老夫递剑了,老夫要亲手杀了你。” 正危急间门外有人叫:“黄山天都老人投帖求见。”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手捧大红名帖入厅。 云姑娘以手掩面,手中剑颓然下坠。冷魔接过名帖说:“有请云兄移驾大厅。” 片刻,仆人领入一个白髯拂胸,手点拐杖的老人进入,挨了拐杖行礼道:“东方兄,来得鲁莽,恕罪恕罪,兄弟刚从黄山来。入城听到消息,急急赶来了,呵呵,咱们多年未见,快五年了吧?” “你还笑得出来?”冷魔冷冷地说,又道:“兄弟腿病,似乎云兄曾听说过,未克远迎,阁下务请海涵,替云大侠看座。” 仆人取过一张断了一条腿的三腿凳送上,天都老人坐下笑道:“东方兄,你忘了你年轻时的故事了?你难道不比我这坏丫头更狂更捣蛋吗?” 冷魔掀胡微笑道:“免噜唠,今晚不是翻旧帐的时候,叫那位云骑尉滚出池州府,不然他得死。” 天都老人云樵与冷魔也算是互相敬重的朋友,虽然并无深交,却互相珍惜这份情谊。有天都老人出面解决,自然并无困难。何况冷魔年轻时,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的人,对云姑娘的闹事并不在意,只想吓吓她而已。天都老人问清了事情经过,少不了严厉的痛责孙女儿一顿,由云姑娘向冷魔陪罪了事。老人家也把岳琳狠狠地臭骂一顿,限令他在明午之前离开池州府,如敢违命逗留,废去武功割断脚筋绝不宽待。 岳琳不敢不低头,垂头丧气地向冷魔祖孙陪不是,带了十六名爪牙告辞,以及在外围待命入村搜捕逃犯的百十名捕役,乖乖地连夜撤走。 第二天一早,他匆匆收拾离城,交待朋友传出信息,全力追查李玉的下落。天都老人也在次日带了云姑娘离开,携回黄山管教去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到了七月上旬,李玉在冷魔家中,逗留了将近两个月。冷魔不但已可行走如常,而且可以练功了,距完全康复之境,屈指可数。李玉不在家中潜藏着,他穿了村农的衣着,不时到外面走走散心。有时凝雪姑娘伴着他,有时他自己到河边的丘坡上散步,排遣心中的忧郁。两月来的躲藏生活,使他与外界隔绝了,对江湖的动静毫无所知,少不了心中有点烦恼。 这天,他从村东信步走向前面的梅林,已是已牌初正之间,红日炎炎,令人感到有点懒散。他钻入梅林的草丛中,往草深处一躺,曲肱作枕,仰视天宇中飘浮着的白云,感慨地自语道:“我像是天宇中的一朵云,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向,看样子,我恐怕永远没有安定下来的一天了。没找到这些恶贼让他们受到报应,我不可能安定下来。”他闭上虎目幽幽一叹,苦笑道:“其实就算安定下来我又能怎样?江彬那好贼一天不死,我一天仍是逃犯,永远在逃,永远在受迫害。要捉我的人不止一个岳琳,但一个岳琳已够我头痛的了。” 他是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心愿未酬,趋吉避凶的求生欲念,仍然困扰着他,内心混乱,情绪不稳定。但当生死关头到临时,他反而沉着镇定,无畏无惧,因此几乎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 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梦中,红娘子正袒裼裸袒地挺剑向他扑来。身后,云骑尉狠狠地叫着:“艾文慈,自首归案,归案,归……案……”他一惊而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 蓦地,他听到梅林中有人声,令他心中一震,赶忙伏下凝神倾听。 梅林中有三个人,都是双星浦的农民。 “许兄,刚才入村的是谁?”一名农民向同伴问。 “不知道是……” “是小姐派他往京师,追查艾文慈下落的老八。”第三名农民信口答。 “老人?他怎么一个人回来?” “七叔派他先回来,以免小姐担心。” “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带来一些有关艾文慈的消息。” “事情如何?是不是与大爷家中那位胡峰有关?” “他也不知道?” “艾文慈到底是何许人?” “还不是与告示上所说的相同。” 另一名村民呵呵笑,说:“咱们少管这些闲事,可以减少不少麻烦。 走吧,干咱们的活去,咱们又不想那一千两银子赏格,何苦费这份心?” 三名村夫走了,伏在草中的李玉却心中凛然,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冷魔祖孙表面上对我推心置腹,暗地里仍然对我生疑。派往京师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谁知道他们对我怀了什么心眼?我得走,愈快愈好。” 他回到家中,火速收拾行囊,留了一封书信,说明冷魔以后每天用药的份量,其他的事一字不提,抄后门悄然走了—— 扫描,xmwjwocr 第十一章 龙蛇欲动 又是一年春草绿,正德九年的四月初。 山东,自古燕赵多侠士。但在本朝,却盗贼大大的出名,先后出了两批悲剧性的人物。 一是永乐年间的寡妇唐赛儿,一是早两年的响马贼刘家兄弟;唐赛儿自称佛母,也有人叫她林寡妇,造反前后五个月,兵未出山东。十八年三月起兵,七月被擒。临刑全身赤裸,刀砍不入,斧劈锤击毫发不伤,最后不得不停刑,押回大牢监禁。三木被体,铁链铁枷系身,她竟然吹口气铁木皆解,从容遁走,此后不知所终。她走了不要紧,三司郡县将校有关大员,被永乐皇帝下令杀头;连一个女人都正不了法,这些官员要来何用? 从莱州府平度州昌邑县到府城,有一条大官道通行,官道从县城东北行,绕过城外的东山北麓,十五里到夏店驿。夏店驿是马驿,说明这条路原是往来山东半岛的要道。 这一带很少山岳,海风扑面,空气潮湿,四月天略带暖意的阳光,带给旅途的人一丝暖意。辰牌末,一个脸色如古铜的健壮青年人,撒开大步出了夏店的北栅口,踏上了至府城的大道来。 这条路全程二百二十里,平常脚程需一程半,如想一程赶完,必须起三更睡半夜。他并不急于赶路,辰牌末方赶了十五里。 匪乱已靖,但山东地境仍然满目疮痍,有一半的田亩仍被荒草杂树所占据,沿途的村落仍然大半凋零。他手点一根枣木打狗棍,背了一个包裹,遮阳帽是一束黄荆条,枝叶垂得低低的。穿一袭已泛灰的褐衫,粗布灯笼裤,踏爬山虎快靴,像一个仆仆风尘的流浪汉。 他就是李玉。一年来,他走过了万水千山,穿破了不知多少双鞋靴,不知改换了多少次的姓名。他追逐别人,别人也追逐他。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力的凶险局面。终于,他到了山东,到了响马贼的老巢。 走这条路的旅客,走路的人算是最下等的人了,有钱可以坐马车或骡车,甚至可以乘轿,或者雇一匹驴代步。他走路,可知他的经济状况仍然拮据。 前面出现了一座凉亭,耸立在路右。在此地,由于路面宽阔,凉亭决不会当路而建,而是建在路旁的。同时,往来人客过多,因此亭中只备有茶水,没有施主施舍草鞋松明;通都大邑人情薄,事实确是如此。 “早着呢,在亭中睡一觉,入幕时分方进入灰埠驿,可免去不少麻烦。”他自言自语,向凉亭走去。 灰埠驿,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上次经过那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世事沧桑,在一个亡命者的心目中,那已是十分遥远的事了,但他仍然记得,那座村镇在他经过时,是一座仍在燃烧中的村镇,居民十室九空,血腥满地,不见一个活的生物。 他在亭角下放包裹,搁下打狗棍遥望东北天际哺哺地说:“如果真是赵怀忠在灰埠生根。那么,他未免太过大胆了。” 赵怀忠,也就是赵遂,这是赵贼自封副元帅时改的名,但官兵皆叫他为赵疯子。朝廷发布的消息,说赵疯子已在正德七年闰五月,在武昌江夏县管家套,被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宗等人所擒。那时,赵疯子兵败如山,遣散群贼,自己用真安僧的度牒削发出家为僧,想到江西投江西贼再图大举,但未成功。他的手下悍贼那本道被擒,招出赵疯子改扮僧人的消息。武昌卫的兵勇赵成、赵宗在黄破县九十三里坡遇上了脸貌像赵疯子的僧人,便尾随跟踪,追至江夏县管家套,该僧进入军人居虎所开的饭店用膳,他们便一拥而入擒住该僧,搜出具名真安的度牒,便一口咬定是赵疯子,押交官府囚车监送京师正法。 该僧人是不是赵疯子?官府认为是的,此案已结,赵疯子的名单已被剔除。 灰埠驿是要冲,贼人三过本境,本已十室九空,再经过官兵的蹂躏,惨象不问可知。贼乱期间,化为瓦砾场自是意料中事。 但不到一年工夫,灰埠驿已在逐渐复原。首先是驿站的重建,接着是逃贼的人逐渐返乡,从皮墟中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如果没有外地人介入,重建的工作该无任何困难;但有了外人介入,重建的工作便受到了干扰。因此,至今灰埠驿仍未恢复旧观,那儿成了无法无天的人的禁脔私产,原主人必须在条件的约束下委屈求全。 在平度州附近数百里方圆的人,谁不知灰埠驿已被土豪张五爷所霸占? 所谓土豪,必是自己拥有实力的人,养有打手帮闲,独霸一方,复有官府在暗中撑腰,双方狼狈为奸,相互利用从中取利,不然是无法生存的。 张五爷不但有官府撑腰,他自己所养的帮闲打手,简直难以数计。任何人想到灰埠驿附近生根,必须准备丢掉老命。 至于赵疯子藏在决埠的事,从未听人说过。即使在,谁也不敢到灰埠撒野。李玉要等到入幕时分方抵步,以免麻烦。灰埠是驿站,入夜投宿落店,自然不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同时,那儿是三地的交界处,也就是三不管地带,而且是附近的第一大市集,往来的商贩不绝于途,张五爷是不愿将财神爷向外赶的。但不管来者是何方的财神,皆必须遵守张五爷订下的规矩,不然不行。 他正想入睡,却听到西南来路处,传来了得得蹄声,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后面带了两道滚滚轻尘。 两匹健马在事前止蹄,马上的两位青衣骑士滚鞍下马。 “二哥,到里面喝杯水,等他们来看看。”一名骑士牵着坐骑向亭下走,一面向同伴招呼。 李玉立刻闭目装睡,他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灰埠驿左近,必须提高警觉,以免引起纠纷。 生了一张猴儿脸的二哥将缰线拴在拴马桩上,微笑着入亭,瞥了在事柱下假寐的李玉一眼,抓起茶勺子盛茶牛饮,饮毕放下茶勺子说:“不必看,我保证他们是在青州卖唱的那一群人。” “你认为他们没问题?” “我并没这样说。哦!三弟,我明白了。”二哥诡笑着说。 “二哥明白了什么”三弟装傻问,但笑得暖昧。 “你的鬼心眼我还会不明白?准是为了那两朵花儿。” “说真的,那两朵花儿委实出落得动人权了,瞧她们那张红艳艳的樱唇,他姐的!确是逗人惹火。” “三弟,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免得惹祸招灾。” “为什么?” “她们这些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带了刺儿,须防刺儿扎手。咱们奉命办案,重命在身,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愚兄孤掌难鸣,可就无法交差啦!” “哈哈!要不是咱们奉命办案,大权在手,谁还敢胡来?等他们来了逗逗那两个妞儿,开开心又待何妨?” “依你,但千万别闹事,传到太爷耳中,你我多有不便。” “开开心无伤大雅,兄弟保证不闹事便了。” 两人站在亭下交谈,认为亭柱下入睡的李玉定然睡熟了,因此毫无顾忌。二哥不经意地弹弹裤管的尘埃,缓缓地说:“三弟,你记得李玉簿智擒大盗张茂,斧折贼胫的事么?” “怎么不记得?李玉簿伪装弹琵琶优伶入内探道,里应外合一举擒贼归;可说胆识过人,骁勇多智,了不起呢。” “这群卖唱的男女中,会不会有咱们的人混迹在内?如果有,咱们出面找麻烦,恐怕对咱们不利呢。” “不会这么巧吧?”三弟不以为然地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即使有,咱们奉命查案,谁知道他也是办案的人?” “万一真有……” “只要他能表明身份,咱们便收手好了!” 说话间,远处已出现人影,吱呀呀的轮声传到。两个中年人推着一辆盛行李的手推车,车前有一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十二三岁小后生。 车后,一个中年大嫂,两个少女。所有的人,皆穿得褴褛,脸带菜色,每人各背了盛乐器的包裹,正神色悠闲地赶路,一眼便可看出这些风尘仆仆的人,是一些吃江湖饭的男女。 两个少女粗头布服,但丽质天生,并不因穿得褴褛而减色,脸蛋俏甜,五官清秀,曲线玲戏,尖尖小脚走起路来,配合着丰盈身段的款摆,在柔媚中暗藏着刚健的神韵。如果不是吃江湖饭的人,大闺女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又怎敢在旅途中步行?在北方,良家妇女决不会抛头露面的。因此,这些江湖女流,除了那些登徒子与土豪大爷,普通人家是不欢迎她们的,目之为娼优,避之唯恐不及。 人车愈来愈近,不久便到了事前。站在事脚下的三弟眯着色迷迷的怪眼,用怪声怪调的口吻招手叫:“到事中歇歇吧!喝口茶润润嗓子,如何?” 花甲老人向伙伴们示意歇息,上前抱拳行礼笑道:“多谢爷台照应,小老儿真该歇歇肥了。” 中年人停下手推车。三位妇女不等招呼,径自抢入亭中,替男人们送茶水,然后往条凳上落坐,毫无担保之态,大方地以手掩口喝茶,并不转身避人注视。 三弟一双怪眼不住在两位少女身上转,贼灼灼地目不转瞬。 “老丈从何处来?小可宋安,那是在下的拜弟赵和。”二哥向老人搭讪。 老人在亭阶下落坐,笑道:“老朽姓朱,名梅,草字俊良。穷途末路,携带家小走江湖卖唱为生,从青州来,要到莱登二府赚些钱糊口,两位爷台幸勿见笑,尚清多多照顾一二。” “听老丈的口音,似是……” “老朽原籍临清,只是在京师混迹甚久,不但带有京师口音,也带有凤阳腔调,目下京师凤阳口腔很吃香,江湖人不得不学学吃香的口音,以便混饭。” “哦!那儿位是……” “小犬朱乾朱坤,孙子小龙小虎。长媳吴氏,次媳王氏,与及小女三姑。不怕爷台见笑,老朽四代操乐工,出身乐工世家,儿孙辈也没出息,也走上这条苦哈哈没出息的路。这叫做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生来会打洞。” “你们会些什么?”三弟赵和问。 “老朽的家小各有专精,各色乐器俱全,上自大乐圜丘、方丘、合祀天地、朝日、夕月、祈谷、大飨等等;下迄各地小曲俚唱,正谱元曲,正韵词乐府,无不精通。” “咦!你会大乐,应该可任协律郎哩!” “协律郎养不活老汉一家八口,反而不如江湖卖唱不虞饥寒。” 三弟在怀中掏出一把制钱,笑眯眯地问:“老汉,唱一支小曲多少钱?” “老朽是借场子上曲的,如果点唱,每支小曲五十文钱,词牌乐府则一百文。至于大乐,没有人要听,更没有点的人,因此须依场面议价。” “我给你一百文,叫你的闺女唱两支小曲。”三弟赵和流里流气地说,将手伸出,掌心有一串制钱。 老汉朱梅堆下笑,婉拒道:“好教爷台失望,赶路期间倍极辛劳,唱了会坏嗓子的。同时,我们可不是在酒楼饭店卖唱的独家班,而是上场子……” “什么话?你是拒绝了么?”赵和沉下脸厉声问。 “爷台,这不是拒绝,而是……” “我只问你唱是不唱,少废话。” “爷台不是强人所难吗?”朱梅冷冷地说。 二哥宋安见老人朱梅的态度相当顽强,不由火起,重重地哼了一声接口道:“笑话,谁强你所难了?你们是卖唱的,太爷们给钱,你就得唱。” “卖唱的也是营生的行业,不容许强买强卖。咱们不要你的钱,不唱就不唱。老朽已经申明在先,咱们不是酒楼卖唱的。” “你可得放明白点,太爷抬举你……” 中年人朱乾大眼一翻,上前不悦地问:“阁下,你是谁的太爷?你抬举谁做你的干爹不成?””呸!你这厮……”来安怒叫。 朱乾也不示弱,愤怒地叫:“阁下,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咱们吃江湖饭,走遍了五岳三山五湖四海,多大声面没见过?阳关大道你们竟敢撒野找麻烦,简直是自取其辱。咱们出门入四海为家,遵守的信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少惹闲事免生事端;但如果找上头来,咱们尽可能忍让,和气生财,大家欢喜,忍不下就只好反抗。你们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宋安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抽出。朱乾反应奇快,沉马步左手上封,“黑虎掏心”出手回敬,一拳捣出。 宋安收招退了半步,一掌削向攻胸口的来拳,朱乾沉拳变招,左手反击来一记。叶底偷桃”改攻下盘。 两人就在亭口搭上手,从亭口缠至官道中间,双方皆全力相搏,拳来脚住打得十分激烈,恶斗三十余招,宋安逐渐占了上风,攻出的拳势,愈来愈凶猛,朱乾挨了两拳头,已有点支撑不住了。 老二朱坤比朱乾小七八岁,未免有点年轻气盛,急躁地叫:“哥哥退下,我来对付他。” 赵和扬起大拳头,大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松松筋骨,我陪你玩玩,免得你皮肉发痒了。” 朱坤怎受得了?大吼一声,疾冲而上,连攻五拳,拳风虎虎中,把赵和迫退五步,赵和双手从容封架,接下五拳笑道:“一篮二衰三竭,好小子,你完了。哈!”笑声中,立还颜色回敬五拳。最后一拳“砰”一声大震,捣在朱坤的右肩背上。 朱坤踉跄前冲,右半身全麻了,骨痛欲折,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赵和进如疾风,猛地一脚向朱坤的民尾踢去,如被踢实,海底不碎才怪。生死关头,老朱梅不得不出手抢救,大喝道:“接招!”喝声中,人扑地腿出如风,猛扫赵和的下盘。 岂知赵和身手十分矫捷,单足上升,踢出的一腿依然未变,人向前飘。“噗”一声晌,踢在朱坤的右臂上。 “哎……”朱坤惊叫,向前一仆,接着倒翻而出,栽了个大跟斗。 赵和身形落地,迅疾地转身冷笑道:“老匹夫!你敢乘机检便宜? 真是不知死活。” 朱梅一脚落空,但总算救了次子朱坤。令赵和狠攻海底的毒招走偏,只踢中臀部。他本待再次进击,却被赵和那狞恶的神色镇住了。他强忍一口恶气,铁青着脸说:“尊驾欺负老汉外乡人算哪门子英雄?咱们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在大道生事欺人,不知有何用意?” 另一面,朱乾已被宋安打倒在地,正一脚踏住朱乾的背心,向这一面怪叫:“咱们并无他意,只想要你的闺女唱两支小曲儿散散心。好家伙,你们既然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和太爷们动手行凶,那还了得?老匹夫,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 “老汉不……不知两位的……” “咱们只告诉你一件事,就是咱们只要一句话,就是以将你们送上法场。” “你……你们是……是……” “不必追问底细,届时自知。” 少女三姑,绷着脸走下事来,叫道:“两位爷台请息怒,爷台要唱小曲儿,小女子遵命便了。” “不行。”家安傲然地叫。 “爷台之意……” “咱们不听小曲儿了。” “那……” “你们既然逞凶发狠,仅唱小曲无法补偿咱们的损失。” “爷台……” “叫你们两位年轻的姑嫂两人,到前面小事中陪太爷们喝两杯,万事皆休。” “你们欺人太甚,不是太无法无天么?”老朱海悲愤地厉叫。 来安嘿嘿冷笑,一把抓起朱乾扭住胳膊擒住,说:“不是欺人太甚,行凶是合乎天理国法人情的,你如果不肯,咱们决不勉强,只抓住这两位的小子会见官。任由国法制裁。” 官道西南大踏步来了一个中年和尚,戴僧帽,穿僧常服,背包裹,抉本,持拂尘,风尘仆仆地到了亭前。 “阿弥陀怫!施主们因何争吵?相见也是有缘,施主们……” “秃驴!滚你的蛋!出家人少管闲事。”赵和凶狠地叫。 和尚生得秃眉大鼻,双目阴晴不定,稽首道:“贫僧出家人,理应替施主们排解纷事,务请冲我佛份上……” “你走不走?”赵和冷冷地问,阴森森地走近。 “贫僧不忍见……” “你是哪一座庙的和尚?” “贫僧俗真,受戒报县广固寺……” “哦!原来是广法上人的弟子。在下提一个人……” “施主……” “资县的妙觉寺护法施大爷。” “咦!施主是……” “施大爷与在下称兄道弟,你是不是钉他们来的?”赵和用只有和尚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悟真脸色一变,迟迟地低声道:“是的,家师在青州看过他们的手艺“不是激赏她们的姿色?” “这个……” “请转告令师,人他可以要,但咱们未放手之前,请勿过问。” “这……好,贫僧当据实回禀,请施主留下大名。” “去问施大爷,说济南双雄不日将趋府拜望,他就会告诉你咱们的百。” 悟真脸色又变,应哈一声,急急告辞走了。 赵和目送悟真去远,方向朱梅冷笑道:“老匹夫,你决定了么?” 朱梅尚未答话,三站挺了挺酥胸说:“小女子愿陪爷台喝两杯,是否即起程?” “女儿,不可!”朱梅厉叱一直装睡的李玉委实听得五脏如焚,七窍生烟,这时挺身站起,走到亭口伸伸懒腰,打个呵欠,睡眼惺松地叫:“两位老兄,大闺女们喝不了多少酒,要她们陪多没意思?这样吧,老兄,我陪你们喝上十来斤烧刀子,怎样?” 赵和怪眼一翻,冷笑道:“喝!好小子,咱们哥俩居然走了眼,这穷小子不是村夫乞丐,而是瞎了眼的小混混。你给我快滚!滚慢了打折你的狗腿。” “老兄,别小气,酒还没喝上口,怎么就下逐客令了?”李玉笑嘻嘻地问。 赵和有眼不识泰山,火冒千丈地抢到,猛地一耳光抽出。 李玉左手上拨。赵和这一耳光原是虚着,目的在引诱李玉封架,李玉手一动,他立即变招。左手掌插向李玉的胁下。 岂知李玉的左手也是虚招,不理会对方插向腰胁的手,连环腿疾逾暴雨狂风,人腿急进,一闪即至。 “砰砰!”两飞腿全踢在赵和的胸膛上。力道千钧。 “啊……”赵和狂叫,倒飞丈外,“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哇”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狂叫道:“二哥,救……救我……” 宋安大惊失色,做梦也未料到赵和竟然如此不济事,一照面就倒地不起,想救应也力不从心了。他将擒住的朱乾推倒,向坐骑奔去。 他的坐骑鞍分置有插袋,藏有一把单刀。拉开袋口刚抓住刀柄,微风飒然,身旁已有人到了,只感到手肘一麻,右肘曲地被一只铁钳般坚硬的大手扣住了。他临危自救,锰地伸腿向后狠端。一端落空。小腿反而被人抓住了。接着,他感到身躯离地,被人抡起飞旋两匣,耳听“滚”字如沉雷,便翻腾着凌空飞舞,“砰”一声大震,被扔出官道中心,跌得他似乎浑身骨头像是散了一般。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你们上马。”李玉冷叱。 两人像是大病三年的衰弱老人、踉跄站起,眼前星斗满天,浑身疼痛,吃力地向李玉狠狠地盯视,极不情愿地解缰上马。 李玉向西南一指,冷冷地道:“你们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在十一个时辰之内,在下如果发觉你们违命跟来,后果便不用在下详说了,走!” 赵和用衣袖拭掉口角的血迹,喘息着问:“好朋友高名上姓?咱们兄弟认栽,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在下吴用,你好好记住了。”李玉大声说。 “咱们记下了,日后看谁硬。”宋安恨很地说。经绳一抖,马儿驰出官道,奔向东北。 “你们敢往前走?回头!”李玉大吼。 两人浑身疼痛,不易坐稳,不可能仗坐骑狂奔逃命,免得颠下马来,闻声勒缰,乖乖地兜转马头,极不情愿地弛向西南。李玉嘿嘿笑,大声说:“如果我是你们,最好滚回济南,以免枉送性命,滚得愈远愈安全。 在山东地境如果再次重逢,在下要卸下你们一条狗腿,免得你们再无法无天到处害人,废了你们也是一件功德。” 两人不敢回嘴,乖乖地策马走了。 朱梅带了子女上前道谢救命大恩,李玉急急地说:“老伯,路见不平出面相助,算不了什么的,你们赶快走,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他们会在昌邑找朋友追来找场面的,早走早好,迟延不得了。” “老弟台认识他们吗?”朱梅惶然问。 “不认识,反正是济南府的地头蛇,在各地皆有朋友的恶霸。在下留在后面挡迫兵,你们快走。” 朱梅怎敢不走?一家子如同漏网之鱼,仓慢上道。 李玉料错了。赵和胸口被踢,伤重吐血;宋安也被掼得内腑离位。 再乘马奔了十余里,未到昌邑便重伤不支,在一座城郊的村落中养伤,并未请朋友追来。 他等到日色近午,方从容上道,到前面的村店打尖,然后向灰埠驿攒赶。入幕时分,他踏入发埠驿的地境。 灰埠驿已完全改变了形状,全是新建的房舍,面目全非,连位置也变了,从原址向南移了百十步,它道不再经过镇中,而是在镇北。新建的驿站位于镇北,全镇已具规模,共有近百户人家了。镇中心十字街是分界线,北是驿站,南是本地土豪张五爷张英的产业。镇东,是经商的地段,大半的行业几乎全是张五爷所经营,他的店决不许可别人介入,绝对禁止别人的店卖与他相同的货物。镇西,方是农户。可怜,那些农户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他就是说,他们全是张五爷的长工,佃户,农奴。 他在悦来客栈落店,一宵平安无事。 他住的是统铺,同房的人全是苦哈哈。客人不多,一个阴阳怪气的驿站是不接纳平民百姓的,只收容官府中带有勘合的人。这儿是通衢大道,驿站接纳外客是犯法的。 客店只有两家,都在镇东,全是张五爷所经营;当然不是以他的名义开设的。两家店对门开,南称悦来,北叫致远。店面广,前面的广场没有拴马栏,驻马桩,停车场,歇轿棚,一应俱全。 驿站有一条大道,长约二十丈与官道衔接。官道北端岔出一条小径,可沿药石河至鱼儿铺巡检司。镇南的路,可到平度州,高密,胶州。 中年老道,一个浑身散发着狐骚的大个儿,一个瘸了右腿的乞丐,一个满脸病容的中年落魄书生,一个有一双山羊眼的壮年人,一个替人奔走投信的脚夫。 他,路引说明是马贩子。 住统铺的人,照例须茶水自理。一早,他取了盥洗用具到了水井旁,舀上水端至廊下梳洗。那位路魄书生,也恰好端着木盆在他左面放下,懒洋洋地洗漱。 “这人的脸用了易容术,是个可疑人物,会不会是恶贼江彬派来的走狗?” 他对这位落魄书生动了疑,暗中便留了神。回到房中,他换了一件洁净的褐衫,信步到街上走走。刚出店门,便发觉落魄书生与中年老道随后跟来了。他心中一动,走向街西的牲口市场,向人打听消息。 落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向南一折。镇南,建有祟楼高阁,张五爷的府第真够气派。门前是一座广约五六亩大小的广场,四面栽了花木。 没留院子,七级石阶以上,便是高大宏伟的门楼,两栏建了千字栏杆,摆设了两行盆景。中道尽头是铁叶门,门环大逾海碗,闭得紧紧的。看中门的气概,便可猜想出中堂必定宏大宽敞了。 七级石阶,每一级的两侧,皆设了两座小巧精致的看门石狮。两廊侧的门房住处,各站了一名雄纠纠气昂昂的青衣打手,叉手屹立,像是哼哈二将。 落魄书生在前,中年老道在后,两人神态悠闲地经过广场外的小街道,恰好看到朱海带着两子一女,在奴仆的引领下,进入张府拜码头。 两人从镇东绕回客栈,立即被张府的眼线钉上了。 百十户人家的镇市能有多大?何况全镇的人都是张五爷的爪牙,陌生人在此逗留,已足够引人注意,再在张府门前经过,形迹像是踩盘子,难怪引来了钉梢。 两人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返回店中,恰好是进膳时分了。 中年书生到了大厅,吩咐店伙送两壶酒两碟小菜来,在角落上就座。这时,天色已经不早,远道的客人早已起程,留下来的如不是短程客,便是留下来等货的商贩。 店伙送来了酒菜,一面斟酒一面含笑向客人搭汕:“相公的口音,像是江南人氏,远至敝处不知在何处得意?” 店伙的口吻斯斯文文,不像是酒保伙计。书生瞥了店伙一眼,咧嘴笑笑,说:“小生家住南京镇江,小地方。不远千里而来,要在贵处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 “贵友是本地人么?”店伙提着酒壶追问“大概是。” “如果是本镇的人,小的或许可以知道,不知能否为相公效劳?” “此人大大的有名,姓刘,名宠。” 店伙骇然一震,几乎失手将酒壶跌范,脸色一变,恐惧地说:“相互理解别找小的穷开心好不?刘宠就是流贼的头领刘六嘛。” “小生不认识什么贼头领,只认识一个叫刘宠的人,至于这人排行第几,小生却不清楚了。” “相公所问的刘宠,小的并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听说他在贵地张五爷手下听候使唤,目下不知怎样了?” “哦!相公何不到五爷家中打听打听?” “小生会去打听的,但须等些时候再说。”书生含笑说,口角涌现得意的微笑。 店伙不再多说,借口事忙告罪走了。 “你不是在打草惊蛇么?”邻桌的老道低声问,声音仅可让书生听到书生喝了半碗酒,也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这叫做引虎出山,妙用无穷。要是不信,不久可知。” “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如此,怎能与刘头领见面?” 有一名店伙经过身旁,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 这里且表当时的马政。马,是战争必需的牲口。大明中叶以后,大军不能出塞,原因就是缺少马匹,无法在大漠和元鞑子决战。山东响马盗能以铁骑蹂躏五省,主要是他们凭借快速的骑兵,一昼夜可流窜五百里,官兵疲于奔命,堵不住追不及。 马政在立国初期,原定有成规,分官牧和民牧。官牧不谈,民牧即按了田授马,始称户马,后称种马,按岁征驹,马死或革生不及,勒令赔偿。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即负责养马一匹。每年生驹分三次报官备案,候命征收。公马称儿,母马称骒。一公四母为群,设一人为群头负责管理。水乐移都北京,令畿民养马,民十五丁养一匹,六十丁以上二匹。北方五丁养一匹。免一半田租。 此后备代皇帝,因经济情况而各有改变,总之一句话,劳民伤财。 南方不产马,改征银。北方的产马地,除西北草场外,顺天,山东,河南是主产区。而山东的马,多集中于济南、衷州、东昌一带。到了正德年间,老百姓对马极感头痛,马料难求,宁可罚银也不愿养马,甚至弄死小驹,赔报了事。须有大牧场的人,方养得起马。 穷则变,变则通,军队不能缺少马,只好派员至各处买马。前年,颁下纳马例十二条。 今年初,拨下太仆银(太仆寺管理马政机关之一)一万五千两,在山东,辽东,河南,凤阳,保定五地买马。目下的马价,是上马十两,中马五两。但市价却有高有低,早晚时价不同。 山东拨到买马银两三千,但却要责令地方官买马六百匹,而且要上马。因此,地方官自己不会掏自己的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在百姓小民头上打主意,按户丁征很,由各地的马贩子至各地购马。 灰埠附近共有两处草场(即官牧地),属平度州。有三处熟地(民牧地)。三处熟地有两处是张五爷的产业,另一处是镇西农户公有的牧地,位于镇西南三里左右。草场则相距二十余里,在张五爷的牧场南端,张五爷的马料,大多数来自草场,这是说,他敢派人盗取草场的牧李玉自称是马贩子,这是他经过多方调查而决定的行业,事先已有周详准备,可说是有备而来,经过上一次紫沙洲的失败,这一次不能再错了,再错便可能赔上老命啦!花了一年工夫,方得到贼首的下落,他无法与贼人斗力,必须以智取,如果斗智也棋差一着,哪还有什么指望? 他先到镇西的牧马人家中探行情,由于他有一肚子马经,和满腹贩马的经验与门路,实在显出他是行家中名手,甚获马主的赏识,与那些马主们套上了交情。 他的口气很大,说是要购百匹上驷至京师交差。价钱出得高,但唯一的条件是要留在牧地十天半月,以便察看马匹的健康情形。至于是否购买,须待察看完全后交易,交下十两定银,约期到来留驻察看动静。 回到客栈,他发觉落魄书生和怪老道已经回来了。 当晚,仍是那几个人同房,只少了一个脚夫,这几个家伙为何不走? 难道在小小的发埠镇有停留的必要? “难道真有人发现我,跟来查底细不成?”他惊然地想,暗怀戒心地留了神。 这天晚间客人不多,客人也依例在大厅的膳堂内进食。落魄书生独自在东首占了一桌,两壶酒三五碟小酒菜,自斟自酌情然自得其乐。 怪老道则在西端,与另五名食客同桌,各自进食。 李玉在宙角入座,这一桌已有三名食客,都是衣着褴楼的人,看光景像是脚夫,其中之一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但眉梢眼角似隐重忧,叫了两碟酱菜,啃着难以咽的窝窝头,似乎不急于填饱肚子,不住停下来格头叹息。 李玉一眼便看出这人心事重重,而且有难言之隐,显然有了困难。 他叫来了两味菜,切了一大盘大饼,先填肚皮再说。 膳堂中闹哄哄,食客们的粗豪嗓音似乎互比高低,比肩而坐的人如不大声说话,对方便不易听清。 “老兄,你怎么老是唉声叹气?八成遇上了困难,不错吧?”他向那人善意地搭讪。 那人惊觉地瞥了他一眼,不加理会,而且本能地向外挪了挪坐位。 “在下姓吴名用,京师来,贩马,来了两天。”他为免对方生疑,先表明身份。 “我………我不认识你。 “老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出门靠朋友,谁没有困难的时候?你如果信得过我,或许在下能替你解决困难,至少也有个人商量,对不又才了” 恰好有一位店伙经过身旁,那人更是害怕,向店伙招手,放下一百文制钱,急急离座仓惶而走。 接近堂口,蓦然外面闯入两个青衣人。第二名青衣人与那人擦肩而过,突然扭头转身,高叫道:“喂!慢走。” 那人不知是叫他,仍然向外走。 青衣人突然跟上,伸手搭住那人的肩膀向后扳,不说他叫:“怎么? 你耳聋了吗?” 那人吃了一惊,惶然踉跄止步,被扳得向后转,吃惊地问:“你…… 你这位仁兄……” “我叫你慢走,你敢充耳不闻?”青衣人冷笑着问。 “小可不知有人叫唤,小可并无熟人,因此……” “因此你就故意不听?” 堂口起了冲突,食客们逐渐安静下来了,全讶然向双方注视。 “小可确是不知仁兄叫唤,决无故意不听的意思。” 那人一再陪小心低声下气回答,两个青衣人发不起火来。青衣人收回搭肩的手,不住打量对方。 “我记起来了。”青衣人桎眼放光地抢着叫。 “小可……” “你是去年岁抄经过本镇的人。” 那人脸色大变,强自镇定地说:“小可从未经过贵地,这次至登州投亲,途经……” “你姓高,叫高诚,是吧?那次你带了一妻一妹,乘车经过本镇,在对街致远客栈投宿,作威作福侮辱店伙,被咱们的人剥光衣裤赶出镇外。我没记错吧?”青衣人狞恶地说。 “小可……” “你就是高诚。” “我……” “好小子,你居然敢再来?真该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认命啦! 好小子!”青衣人怪叫,“啪啪”两声绘了那人两记阴阳耳光,下手甚重。 两个青衣人出手接高诚,那服盛气凌人的气焰,委实令人看不下去。怪的是所有的食客和店伙,皆视若无睹,没人敢出面排解。 高城被两耳光打得乌天黑地,几乎被击倒,狂乱地伸手乱抓,一面狂叫:“你……你怎么行行……凶打人?你……” 话未完,另一名青衣一把逮住他的右手一带一振,“咯”一声响,拉脱了他的肩关节,擒住冷笑道:“好小子,你既然不想活,咱们成全你就是,带你去见阎王。” “哎……唷……”高诚杀猪般狂叫,浑身痛得发抖,脸色铁青,冷汗直流,在青衣人的擒制下,毫无反抗之力。 李玉到底年轻气盛,而且天生侠骨,眼见不平顿忘利害,猛地推碗而起。 蓦地,邻桌伸来一只大手,神奇地按在他的有膝上,他感到有半身一麻,腰无法挺直,颓然坐倒。耳中,清晰地听到有人用京师口音向他说话:“纵井救人,智者不为。” 他骇然一震,本能地想:“传音入密之术,此地有登峰造极的内家高手。”他定神看去,膝上的大手已收回去了。手的主人是个脸色干枯,满身有风尘之色的古稀老人,看穿着,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老脚夫。老脚夫正埋头进食,若无其事,神色毫无异处,怎样看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名宿。 “灰埠驿卧虎藏龙。”他懔然地自语。 他自语的声音低得不可再低,但居然被对方听到了,同样神奇的声音再次人耳:“不如说龙蛇混杂,风雨欲来。” “难道老伯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不成?”他仍用极低的声音哺哺地问。 “天网恢恢,报应至速,你不用担心。” “老伯……” “他死不了,受些苦自然难免,但对他来说,受点伤是值得的。” 他心中一宽,不再过问。两个青衣人已押着高诚走了,膳堂恢复嘈杂旧观。他已经发现柜台前的三名店伙,始终以凌厉冷静的目光,监视着所有的食客,留神食客们的反应。他想:“我已经站起来了,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对我生疑?我得提高警觉才是。”—— 扫描,xmwjwocr 第十二章 计入魔窟 老脚夫已经食罢,会过帐蹒跚地走了。 村镇的酒店食堂客栈,设备皆相当简陋。 悦来客栈是张五爷所开设,张五爷财势雄霸一方,素称大手笔,但地非通都大邑,设备仍然不够气派,没有供住客活动的厅堂,膳堂便是旅客活动的中心。 食客们食罢,泡上一杯茶,便可交际或谈生意突聊天,并不急于离开。 近柜台的一桌有六名行商打扮的食客。 其中一人带了六七分酒意,向店伙叫道:“店家,听说从青州来了几个卖唱的,何不请他们到贵店来赚几文,让咱们散散心,可好?” 倚在柜台旁的一名店伙咧嘴一笑,说:“不错,来了几个卖唱的,客官要听曲散心?” “凑合几文,相信大家不至于反对。” 食客信口答。 “他们可不是上茶楼酒馆卖唱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给他他会不唱?” “行有行规。有钱他们也不能自贬身价。客官如果想听,可在小店多住三两天。” “为什么?” “敝镇的张五爷,过两天是四十晋一华诞,在镇南七真观建有寿堂,届时百艺杂陈,与宾客同乐。诸位如果多住三五天,必定大饱眼耳之福。” “咦!寿堂怎能建在观中?难道张五爷的大厅小得建不了寿堂不成?” “五爷府中有寿堂,但闲杂人等是不准随便出入的。” “哦!可惜,咱们生意人不能久留。” “错过机会,未免可惜。” 店伙微笑着答。 李玉不再逗留,膳罢会帐走了。 他对七真观颇感兴趣,存下私往一探的念头。 在山东,七真观可说大名鼎鼎,各地几乎皆有,建座七真观凑热闹,而以登州府城南的七真观最为著名。 七真的第一真是重阳子王嘉。他是陕西人,金朗大定韧年东游海上,栖息登州城南的修真观。 收了六名弟子。六名弟子是马丹阳夫妇、长春真人邱处机、王玉阳、郝广陵、谭处端,因此号称为七真。 六弟子中,长春真人天下闻名,出入大漠。 足迹远及欧亚异域。 随元朝的大军纵横八极,神迹惊天动地。 直至本朝中叶,民间仍流传着邱真人西游的神怪故事,传说愈来愈神迹近荒诞不经。 目下,京师西便门外的长春宫虽已改名为白云观,但长春派已在山东生根,每年真人的圣诞,长春派的弟子仍然在白云观的大殿挂起长春宫的大匾。 马丹阳的弟子任凤子,比乃师的仙术似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仙逝于莱阳的游仙观,但百年后仍有人在京师看到他。 据传说,早年造反的妖妇康赛儿,是他的徒仙辈云云。 但可疑的是,唐赛儿学佛而不是学仙。 再说,长春真人的侄孙辈,还不至于滥得收一个寡妇做门人。 真人的大弟子尹阳和,订下的门规严得不可再严,谁敢胡作非为? 灰埠的七真观,是张五爷独资经建。 规模并不大,但属于五爷的产业内,形同家庙,已算是相当雄伟巍峨的建筑了。 平时,七真观是不开放的,里面有十来名老道在内修真,现内的一切,外人皆不知其详,更摸不清底细。 五爷在四十晋一诞辰开放让外人参观,这是十分稀罕的事。 次日一早,张府戒备森严,张灯结彩极事铺张。 从各地赶来替五爷拜寿的人不绝于途,登、莱、青三府的官吏。 也派来了祝寿代表,可知五爷的交游是如何广阔了。 镇中开始清查可疑分子,由平度州派来的巡检主持,张府的打手护院协同办事。 除了两家客栈之外,任何人家皆不许收容外客,即使是至亲好友光临,也必须送往客栈投宿,令出如山,雷厉风行。 李玉。早便看出紧张的形势,忖道:“今天该是暖寿的一晚,寿辰的前夕已经如此紧张。明天必定更为麻烦,今天我得规规矩矩,以免对方生疑才是。” 已牌左右,他正在房中出神,一名店伙入室含笑招呼道:“吴爷,外面有人请见,请至大厅一行。” “是什么人?”他迟疑地问,心中一跳。 “镇西的侯五。” 他心中一宽,原来是马主之一,大概是谈买卖来了。他说声有劳,立即随店伙外出。到了大厅,不由一怔。一张八仙桌前不但有候五在,而且多了一位师爷打扮的短小精悍中年人,有一双锐利无比的怪眼。 之外尚有六名腰带上插了匕首的青衣大汉,共有八人之多。 侯五是一个朴实的人,堆下笑站起点头招呼,说:“吴爷,早。” “五哥,有事么?”李玉含笑上前,警觉地问。 七个家伙的怪眼,全部饱含敌意地向他打量。 侯五不住搓手,迟迟地说:“本来,午间小可该来迎接吴爷到牧场小住的,只是,这几天恐怕不便,只好前来请吴爷在客栈委屈三天,大后天午间,再来请吴爷动身到牧场小住。” 李玉略一沉吟,苦笑道:“五哥,兄弟已经拾掇好了,这一来……” “事非得已,吴爷千万包涵些儿。”侯五强笑着说。 “五哥,生意人怎能久留?多留一天,便多一天开销哪!三天……” 贵牧场只有五十六匹可售的马,与兄弟欲购之数相差一半,兄弟还要到别的地方收购呢!” “吴爷,不瞒你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如果吴爷不能等,小可也不敢勉强,这笔买卖恐怕只好搁下了。” “也好。”李玉无奈地说,又道:“那么,咱们下次再谈,兄弟先到登州走一趟,如果贵牧场确有不便,兄弟也不好勉强。生意不成仁义在,兄弟的定银,五哥清交还好了,兄弟午后便动身走一趟登州。” “这个……” 师爷打扮的中年人推椅而起,摇手阻止候五发话,向李玉淡淡一笑,说:“阁下,你到底需要多少牲口? 李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在下这一趟需要的不是牲口,而是马匹。” “好,就算是马匹好了。你要多少匹?” “这一趟要一百匹,两百匹也不嫌多。” 师爷冷冷地瞪着他,久久方冷笑道:“阁下,你并不是买马来的。” 李玉早有打算,脸色一沉,傲然地说:“京师镇边牧场与太仆寺每年交易两次,每次皆在三千匹以上。赶场主派至各地买马的人,居然被人看成不是买马的骗子,恐怕是太阳从西山升起来了,邪门!” 师爷脸色一变,哼了一声问:“你是镇边牧场的人?” “山东道上,敝牧场派了三位总管,一走兖州,一走定登、莱,一走沂州。区区在下就是走登荣的吴总管。” “这条路你走过多少次了?” “第一次光临贵地,但并非人地生疏。” “你为何不到姆砾岛买马,却在敝地这种穷乡收购?” 李玉哈哈大笑,笑完说:“阁下说的是外行话,请教高名上姓,出面干涉有何用意?” “区区崔如峰。你说,在下怎见得是外行?” “登州的姆砾岛,在本朝初年确是直属大仆寺的养马场之一,但那儿水草变质,已经荒废了数十年,阁下叫区区前往买马,岂不是开玩笑? 再说,即使草场仍在,烙了印的官马,草场也卖,镇边牧场虽有廷臣撑腰,也不敢买,你的话算不算外行?” “你……” “如果草场有马卖,在下为何不到平度州草场,而来贵处的熟地零星收购?难道在下疯了不成?” “你知道敝地有多少熟地?” “有三处。” “阁下该知道哪一处地有马出售了。” “当然。” “但阁下并未到过另两处熟地。” 李玉嘿嘿一笑,说:“老兄,张五爷的生意难做。俗语说:生意人千做万做,赔本生意不做,太仆寺收购马匹,官价是三龄上驷十两纹银,外加由顺天府津贴草料银二两。在贵地交货是每匹八两,算上沿途草料与损耗等等费用,每匹总价已接近十两,甚至十两出头,敝牧场只赚一两二千文左右。而张五爷的马,众所周知每匹索价十两以上,难道敝牧场甘愿赔老本,让弟兄们喝西北风不成?” 崔如峰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咱们缓谈马价……” “不谈马价,便没有可谈的了。民间用马不多,张五爷认为奇货可居,不想出手,那就养着好了。人老珠黄不值钱,马齿稍长还不是一样!” “咱们先谈谈阁下。你一个人能赶得了一百匹马?” “在下的伙计在济南府待命,半月内可以赶来,如不能成交,他们便不来了。” “阁下衣着褴褛,马贩子自己没有坐骑,住的是客栈统铺,身上没带金银。阁下,你骗谁?” 李玉仰天狂笑,笑完说:“山东地面不靖,在下这般打扮,极为安全。 阁下认为区区是个穷鬼吗?”说完开始从怀中往外掏,共有六叠京师常厚银楼订造的金叶子,上面更摆满了五张享誉两京的京华钱庄银票。 每票的面额是凭票即付纹银百两的高额庄票。 一两黄金可兑银四两,银一两兑钱千文。本来,民间禁用金银,但大明宝钞已经成为仅可作纳税抽分之用,而所出的制钱愈来愈薄愈小,通货膨胀,钱和钞几乎成了废物。目下朝廷所发的官俸。是钱一银九。 因此,无形中金银已成为通货了。目前钱与银的比值是三分之一,三千文方兑银一两。 北钱一千五百文兑一两,南钱甚至已贬至银一两兑钱四千文以上,而且有些地方根本不用南钱,南钱薄劣,私铸钱更是无人收受,钱法大乱,禁不胜禁。唯一可通行而且兑换率相抵的钱、是洪武二十年所发行的洪武钱,一斤铜铸小钱六十文,份量足而美观,天下通行。 他向崔如蜂嘿嘿一笑,傲然地问:“阁下,你有马卖吗?寸金为斤,阁下看看这些金子和五百两庄票。能买多少匹好马?你说好。” 崔如峰两眼发直。接着发射出贪婪阴森的光芒,沉声问:“你说每匹上驹,出价纹银八两?” “不错。”李玉傲然地说。 “你要多少匹?” “一百至两百,多了在下的伙计照顾不来。” “一句话,卖给你两百匹。” “在下须看货色。” “随我来!” 李玉心中暗笑,收起针盒瑞人怀中间:“崔兄有牧场吗?” “在下是五爷的牧场总管。”崔如峰拍着胸膛傲然地说。 “哦!原来是崔总管,失敬了。但是……但不知总管是不是作得主。” “在下自然作得了主,先带你到牧场看看驹群,再带你去见敝东主。““好,崔总管请。侯五哥……” “别管候五的事,他的马不卖了。侯五,你走。” 侯五的脸色铁青,但不敢回话,仓惶出店而去。 李玉在崔如峰和六名青衣大汉的扶持下,出店扑奔镇东。 要到张五爷的牧场,该走镇南而非镇东。李玉心中雪亮,心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假金假庄票,竟能令这位牧场总管动了贪念。 看来,张五爷驭下并不严,养了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他们刚离开客栈五六座店面,镇西来的八名行商打扮的人,踏入了客栈的大门,直趋膳堂落坐,一名行商直着嗓子向前来张罗的店伙伙计,替咱们来十斤好酒,五六味下酒菜,然后替咱们弄一间上房,要在贵店歇脚。也许得过夜呢。” 八名行商各带了一个大包裹,年纪约在二十出头至四十上下。其中一人,赫然就是云骑尉岳琳。 岳琳风尘仆仆,将大包裹搁在脚旁。在条凳上落坐。用衣袖拭掉脸上的尘埃,接口道: “是否过夜还不一定,请伙计先替咱们留房间。” 店伙一面应喏,一面用目光在各人的大包裹上打量,奉上茶,亮开大嗓门向后面的厨下大声吩咐备酒菜。 酒菜送上,坐在上首的中年行商遗走店伙,不许店伙在附近打扰。 酒至半酣,他向岳琳低声说:“岳兄与李、赵两兄如不急于赶路,何不在此小留一两天?” 岳琳喝了半杯酒,低声笑问:“孙兄是不是想要咱们助一臂之力?” 孙兄含笑点头道:”兄弟确有此意,五个人办这件重大案件,兄弟确感吃力。如能获得三侠鼎力相助,感激不尽。至于岳兄要追缉的人,虽说已查出线索,证实他已从京师潜赴山东,但山东偌大的地面,一个人何处不可藏身?这不是短期间便可查获的事,急也不在一时,反正岳兄已先期派人在各地任眼线,耽搁三两天并不碍事。再说,此地既然有不法之徒暗中聚集滋事,或许岳兄所要的人也混迹其中哩!” “兄弟所要追缉的人,诡异莫测,神通广大。他所要做的事,极为难测,但可断言的是,他不会与那些主霸散匪交往或寻仇,在此地逗留,是无法获得线索的。” “依兄弟推测,张五固然在灰埠无法无天,但决不是土霸散匪。据兄弟在各地所获的消息,他在七真观建了复空秘道,牧场中养马千匹,借寿辰大会党羽,结交三府官吏,横任不法,显然有不轨之谋,潜势力深布东海各府州。岳兄所找的人,极可能混迹其间,三位以为然否?” 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人接口道:“据兄弟所获手下所呈报的消息,证实艾文慈已孤身进入山东地境,他的行踪从东昌入境。兄弟的手下半月前在济南发现一个相貌相符的人,但被他扔脱了钉梢的眼线,从此失踪。接着是接获宁海州传来的消息,大昆仑山逃贼百毒元君藏身处的长春洞附近,曾发现一个相貌与艾照相同的人出没。百毒元君是二十八宿之一,艾贼前往投奔贼老道极有可能,因此岳兄必须赶往大昆仑山追缉,不能久耽。” 岳琳也接口道:“其实,对付一个土霸和百十名痞棍,孙兄何所得哉?兄弟留此……” “岳兄,请多等一天,如何?今晚咱们乘他们寿期聚会,一举擒捕首恶,岳兄能否相助一二?”孙兄满怀希冀地问。 “好吧,兄弟与李、赵两兄耽搁一宵便了。孙兄的事,兄弟自不能袖手旁观。”岳琳慨然地说。 孙兄赶忙道谢,八个人开怀畅饮,不再提公事。 李玉跟着崔如峰出了镇东,沿一条向东南行的小径急走,不久便到了一座阴森森的古松林,小径一分为二。崔如峰领先而行,走上了左面的小径。 李玉突然止步,叫道:“崔总管,张五爷的牧场不是在南面吗?” “不错。”崔如峰止步转身信口答。 “但总管所走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不错。” “但方向分明是东北。” 崔如峰阴森森地一笑,说:“既然阁下怀疑,咱们不走了。” “不走了?总管之意……” “阁下先交马价。” “笑话!你老兄……” “在本镇做买卖,依例须先交银后看货。” “天下间没有这种规矩。”李玉不悦地说。 “山东灰埠就有这种规矩,阁下不知,证明你阁下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废话少说,把金匣子掏出来。” “哈哈!”李玉大笑,笑完说:“你老兄把吴某看成什么人了?” “交出金匣。”崔如峰沉叱,露出了狰狞面目。 李玉警觉地向侧迟,冷冷地问:“阁下真是张五爷的牧场总管?” “不错。”崔如峰傲然地答。 “不是拦路打劫的强盗?” 崔如峰大怒,向六名青衣大汉渴道:“把他放倒,快。” 两名青衣大汉应声扑上,四条铁胳膊左右伸到,人如狂风,声势汹汹。 李玉早有准备。向左一闪。对付左面的人。双手一崩,架开了抓来的双手,起脚凶狠地挑出捷逾电光石火,“噗”一声响,靴尖挑在左面大汉的小腹上。 “哎……”大汉狂叫一声,仰面飞跃文外。 李玉人如疯虎,迅速转身接住右面的大汉。大汉跟踪一拳捣出,反应不谓不快。可是仍比李玉慢得多。李玉伸手一抄,搭住了大汉的大拳头,一记“带马归槽”,左掌如开山巨斧,“噗”一声劈在大汉的后颈枕骨。 “嗯……”大汉闷声叫,向下爬,“砰”一声跌他个狗吃屎,起不来了。 一照面间,两名大汉先后倒地,快得令人目眩。 同一瞬间,第三名大汉已以泰山压卵的声势,扑去李玉的身后,掌临天灵盖,力道发如山洪潜劲及体。 李玉如同脑后长了眼睛,稍向左闪。“噗”一声响,大汉一掌走偏,落在李玉的右肩上。李玉浑如未觉,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疾退半步,有肘后撞。“噗”一声闷响,正中大汉的有胸。 “嗯……”大汉闷叫着向后握退,“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厉声呻吟着在地下滚动。 第三名大汉刚被撞中,李玉已扑向右面的第四名大汉。大汉刚拔出匕首,向前踏出一步,李玉人影已到,便不假思索地一匕扎出,并发出一声大喝:“着!” 李玉左掌来一记“划地为牢”,削中大汉的右腕,匕首外荡,他乘势切入,右拳指出“霸王敬酒”,“砰”一声击中大汉的下颔。 大汉感到手腕如被虎劈,整条膀子发麻,匕首脱手而飞,接着铁拳中颔。只觉眼前星斗满天,巨大的撞击力把他的身躯打得向后仰退。 第五名大汉又抢到了李玉身后,匕首刺向李玉的后心。 李玉不理会身后的人,俯身向前,一把抓住了第四名仰身后跌的大汉一条右腿,大喝一声,扭身抡起大汉的身躯,向后猛扫。 “砰”一声大震,两名大汉的身躯凶猛地相撞,从后面递出匕首的大汉,被扫倒在丈外。匕首反倒刺入第四名大汉的左肩。 李玉并未松手,乘势将第四名大汉向拔匕首扑来的崔如峰砸去,并大喝道:“老兄,接人!” 崔如峰怎敢接人?大汉鬼叫连天地凌空砸到,力道奇重,怎接得住?吓得脸色大变,向在急闪,眼看人影扑到,本能地大喝一声一匕扎出。 这一闪,正在李玉计算之中,恰好这时抢到,人向下一扑,躲过扎来的匕首,手触地脚已扫出,“噗”一声扫中崔如降踏出的右腿。 “哎呀!”崔如峰狂叫,扭身便倒。 刚近身的第六名大汉吓了个胆裂魂飞,握住匕首扭头撒腿狂奔,像是受惊的鹿,逃出松林没命地飞奔而去。李玉赶上一步,再次一脚踢出,“噗”一声踢中崔如峰的右手肘,崔如峰的匕首抛出三丈外去了。 “起来,老兄。”李玉站在一分点手叫。 崔如峰魄落魂飞,刚站起,双颊便挨了两拳,力道出奇地沉重,只打得他眼前发黑,大牙脱落,口中鲜血外溢,双手本能地护住头面踉跄后退,一面含糊地狂叫:“住……住手! 住……” 李玉用拳头作为答复,“砰砰砰”一连三记重拳,拳拳落实,全在对方的胸腹间开花,势如狂风暴雨。 “蓬”一声大震,崔如峰跌了个仰面朝天,“哎唷唷”不住狂叫,最后狂乱地叫:“饶命!饶……命!在……在下认栽……” “认栽便算了不成?”李玉站在一旁冷冷地问。 先前倒地的五名大汉中,有一名已逃出十丈外。另一名伤势稍重的大汉,正抓在树根下吃力地站起。 崔如峰已没有后援,没有人再帮助他了,绝望地呻吟着说:“我…… 我给你陪……陪不是,我……” “如果在下落在你老兄手中,向你陪不是后果如何?”李玉阴森森地问。 “这……这……” “老兄,你为何计算在下?” “在……在下不……不该见……见财起……意。” “你老兄真是张五爷的牧场总管?” “是……是的。” “那好办……” “我愿将马匹减……减价卖给你。”崔如峰抢着说。 李玉冷笑一声,不再多说,擒住崔如峰的手,解对方的腰带将人熟练地捆上,抗上肩,冷笑道:“张五爷只买马,没听说过他卖马。你老兄油蒙了心,居然在吴某面前弄鬼,岂不是瞎了你的狗眼?官司你打定,老兄。” “你……你要将我送……送官?”催如峰屏息着问。 “见财起义,谋财害命,罪名如何?” 崔如峰心中暗喜,送官等于是放他一条活路,附近三府的官吏,大都与张五爷有交情,张五爷的总管犯了案,谁不买张五爷的账?他心中狂喜,接着问:“你……你要将我送交哪一处衙……衙门?” “你反正认命,不必多问,届时自知。” 崔如峰被打得内腑已经受损,再经走动时的震动,李玉的肩头顶在地的肚腹上,哪还会好受呢?只痛得他浑身发虚,冷汗遍体,脑门发炸,昏昏沉沉,不知人间何世。 不知经过多久,他感到浑身一震,身躯落地。神志逐渐清明。第。 眼他看到了上面雄伟的三座大门,第二眼便看到石阶两侧的七对小看门石狮。他感到魂飞天外,脑门“嗡嗡”发响,情不自禁地狂叫:“你…… 你为何不……不将我送……送官?” 这儿是张五爷的府第,大厅中张灯结彩,厅外摆设了六座精巧的寿山,寿堂金碧辉煌,整座宅院漾溢着喜气,阶上两廊有不少贺客活动,人声隐隐。四名青衣佩剑的警卫在阶上一字排开,监视并辨别前来致贺的客人。所有宾客的目光,全讶然注视着光临的不速之客。 李玉将崔如峰放倒在阶下,大踏步升阶。 四名警卫有两名降阶相迎,其中之一按剑把喝问:“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在第三级石阶止步,抱拳行礼道:“小可姓吴,名用,京师镇边牧场……” “咱们认识你。”警卫抢着说,冷笑一声又道:“你是前来买马的总管。” “在下深感荣幸。” “你明知家主人今天是暖寿吉庆之期,竟敢捆一个人上门生事?”警卫厉声问。 李玉不怕吓唬,从容地说:“不是在下不知忌讳,而是有关五爷声誉的大事,因此不得不趋府请示一二。” “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名警卫大声问。 “在下已在贵地停留三日,本来与镇南的侯五哥说好了,买他的健马五十六匹,言明半月后在下的赶马师父到达时成交。没想到今早候五哥带了这位仁兄与六名带匕首的大汉,前来客栈诸多盘问,自认是五爷的牧场总管崔如峰,慨然答应卖给在下良驹二百匹,带在下至镇东松林,见财起义下手劫在在下的金匣,被在下擒住。五爷府上如果真有这位总管,那么,在下请五爷主持公道。如果这人是浪人痞棍,借名讹骗抢劫故意损毁五爷的名誉声望,在下将人交与五爷治罪。” 厅内大踏步出来了一个华服中年人,气昂昂地下阶,一把提起崔如峰,“啪啪”两声就是两耳光,怒吼道:“崔如峰,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五爷的寿涎吉日为非作歹。说,这人的话是否属实?说!” 崔如峰明知赖不掉,只好硬着头皮说:“大管家,小的只想和他开开玩笑而已,谁知他……” 大管家拉断捆手的腰带,一脚端在崔如峰的后臀上,把崔如峰踹得爬倒在丈外,怒叫道:“你这浪费粮食的杂种,你给我滚!如不是五爷寿庆,我不活剥了你才怪。过两天再跟你算帐,你给我小心了。”接着向一名警卫叫:“把他搁在偏屋里好好派人看管,不许出门半步。” 李玉淡淡一笑,抱拳道:“原来确是府上的人,在下得罪了,抱歉。 在下告辞,大管家包涵一二。”说完,扭头便走。 “且慢。”大管家叫。 “大管家有何吩咐?”李玉转身问,态度相当友好。 “相见也是有缘,请里面坐。”大管家也态度友好地说。 “府上正在忙,在下不打扰大管家了,过两天再来向五爷和大管家请安,可好?”李玉含笑问。 “兄台别见外,咱们到里面谈谈,兄弟还有事请教呢,请升阶。”大管家笑容可掬地说,神情十分开朗。 李玉略一迟疑,笑道:“小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未备寿礼,未免……” 大管家亲热地挽住他的右臂,笑道:“兄台即使是客人,门房也不敢收你的礼。家主人财甲一方,早已通知所有的朋友,前来捧场无不欢迎,送礼一概拒收。兄台是京师大名鼎鼎的镇边牧场总管,光临敝地,也算是家主人的光彩,不必客气,请。” 在表面上看,大管家在盛情邀客,暗中却展开了较量的把戏,挽李玉的手用上了真力,像是一把大铁钳,力道逐步增加。 这一年来,李玉的进境相当惊人,正是年轻力壮朗气蓬勃的青年大好岁月。根基深厚,而且肯下苦功。大管家劲道一发,他便已运功相抗了。两人的手臂在登上阶顶时,发生颤动的现象。大管家的三络黑发无风自摇,呼吸似已停止,李玉则额角略规汗影,但神态依然从容,在众宾客的讶然注视下,两人肩并肩踏入了门厅。 大管家并未在大厅逗留,出了东厢,直奔东跨院。张五爷的住宅重楼崇阁,堂广奥深,内部不知到底有多少厅堂院房。俗语说,侯门深似海,张五爷的府第虽没有候门一般深广,但进入其间确是不辨东西南北,不知身在何处。 李玉的目光并不向各处探索,但暗中已留了神,对房舍的格局和型式,已有了相当了解的概念。不知经过了多少房舍,最后踏入一间布置得倒还雅致的小客厅。说是小,但已有二文见方。前端开了两座明窗,上有承尘,下是径尺的磨光花砖,壁上挂着名家字画,几上摆着花卉盆景。两列交椅放了锦垫,中间的上首长案有一座金鼎,檀香木正在点燃,一缕青烟袅袅上升,满室生香。 “请小座片刻,兄弟替你引见家主人。”大管家含笑让客,然后出室而去。 李玉身在虎穴,少不了心中有些紧张,但也相当欣慰,想不到机缘巧合,终于被他进了张府,兴奋的情绪他隐藏得很巧妙,脸上始终现着平静安详的微笑。 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得可怕。内厅门洞开着,可以看到室内的摆设,像是一问宝藏室,有各种大小不同的雕花木柜,漆金木架上陈列着以金银珠宝精制的玩饰,百巧杂陈,珠光宝气动人心弦。 他连看也不看一眼,正襟危坐静待其变。但略一转念,付道:“我如果装得道貌岸然,恐怕反而引起对方的怀疑哩!自古道财帛动人心,我岂能免俗?” 心念一转,便开始向室内的珍宝打量。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像猫一般轻灵。他直待来人近身,方若无其事地说:“库藏之丰无与伦比。大管家,五爷这些珍藏……” “吴总管请用茶。”身后的人抢着说。 他徐徐转身,原来身后站着一个端着茶盘的仆人。他淡淡一笑道:“多谢了。小可还以为是大管家来了呢。” 一面说,一面接过茶杯,毫无心机地喝掉半杯茶,将杯放回盘中笑道:“谢谢。但不知大管家现在何处?” “正与家主人会客,不久即至,请吴总管稍候片刻。”仆人欠身回答。 缓缓退去。 李玉的目光,又回到藏珍室。心说:“一个仆人也够机警,武艺不差,我得小心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鼻中嗅到一阵幽香,正待有所反应,却听到身后微风飒然。他本能地大旋身右转,右掌已出“云封雾锁”自卫。身后不足五尺,俏生生站着一个穿团花紫缎外袄、下着同色长裙、珠翠满头薄施脂粉的年轻女郎,身段很丰盈,脸蛋秀丽动人,正以她那双可勾魂摄魄的水汪汪明眸,讶然向他注视。 “你是谁?”女郎问。 “在下姓吴名用,刚才跟随大管家前来拜会张五爷。 “呸!”女郎变色叫,欺进一步又道:“这儿是密室,大管家岂会带人前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乘人不备混入密室,居心叵测,先擒下你再说。” 声落人迫进,右手五指突从袖口伸出,捷逾电光石火,幻化为无数虚实难以捉摸与分辨的指影,点向李玉的胸前,似乎已完全控制了李玉胸前的各大穴,一照面便用上了点穴术,看指势,分明是“乱洒星罗制穴术”的招路,这是长春派门人的点穴奇术之一,在武林中颇负盛誉。五个指尖两屈两伸一弯,令人无法捉摸或预料她到底使用哪一个指头,又攻的是哪一处要穴。单指点穴,内力火候不够便难办到,没有其他手指助力,力道不够,不但制不住对方的穴道,而且可能自断手指哩!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李玉心中一震,遇上劲敌了。他大喝一声,斜身退步一掌斜劈,以攻还攻,劈向女郎的碗背,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女郎冷笑一声,左手突然反拂李玉的掌背。 对付点穴术,决不可和对方的指尖正面硬碰硬接触,指尖可能比刀尖还要坚硬霸道,必须从斜方向反击。李玉运气护身,一沾即走,收招出腿来一记“拨浪杨波”,轻拔女郎的胫骨。 女郎果然上当,玉手下沉,点向李玉的膝盖尖。 李玉突然向前一扑,疾逾电闪,一双巨掌挟住了女郎的咽喉,一双大拇指扣实了气管两侧。双时外张,顶住了女郎的双肩臂,女郎便无法收手反击了。 巨大的冲力像泰山下坍,将女郎冲得仰面跌倒李玉也随着倒下,把女郎压倒在下面,一男一女一上一下,面面相对,精采绝伦。 男女双方交手,女的最忌讳的事,便是被对方迫近用死缠扭打术缠住。除非这位女郎认为对方是外行,或者存心下毒手让对方近身,以膝或肘攻击要害,不然决不肯让男的贴身行凶。女郎不是不知道利害,而是李玉反应太快,出招诡异难测,而她则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做梦也没料到李玉在攻下盘时突然冒险扑近攻上盘,自然上当着了道儿。 “不许动!不然有我无你。”李玉沉叱。 事实上女郎已完全失去抵抗力,想动也保不住自己咽喉要害被制,动手脚也无法解围脱困的,乖乖地停止无望的挣扎。 嘎声叫:“放手!你……你好不要脸。” 李玉放手一跃而起,脸红耳赤地笑道:“姑娘的点穴术高明,在下不得不用村夫顽童的近身搏斗术,多有得罪,姑娘包涵一二。有话好说。 先不必伤了和气,在下确是府上的大管家引来的,决非存心不良擅闯密室。姑娘如果不信,请费神查问一二,便知小可所言不虚。” 女郎狼狈地整理衫裙,也脸涌朝霞地说:“我自然会查问,你最好不必打逃走的主意。” 门外突传来粗豪的大笑声,有人叫:“丫头,他不会逃走的,是大管家请来的贵宾哩!”—— 扫描,xmwjwocr 第十三章 凤来阁香风 三名穿着华丽的中年人,大踏步进入厅中,其中之一是大管家。领先的人身材瘦削。鹰目炯炯,两颊无肉,留了三绝短须,是属于令人望之生畏的人物。第二人也生了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身材雄伟,满脸虬须,粗旷的气息外露。女郎一怔,向处在前面的瘦削中年人行礼道:“咦!尚叔何时到达的?” 中年人颔首为礼,脸上涌起令人毛发直竖的微笑,说:“好侄女,为叔是今早到的,赶来替你爹拜寿哪!咦!半年不见,侄女长得像个大闺女了。不再是黄毛丫头啦!这次回京,为叔替你物色一个公侯门第的位子弟……” “又来啦!"女郎羞答答地叫,一溜烟从藏宝室溜之大吉。 “丫头,你到后面去招呼马家婶子,别野。”虬须中年人叫。 瘦削中年人在上首大马金刀地落座,脸上带着阴森森神秘莫测的笑容。虬须中年人不等大管家引见,随便地在手边的交椅落坐,哈哈一笑,向沉静地在一旁呆立的李玉叫:“兄弟张杰,排行第五,人家都叫我张五。上首那位是兄弟的好友,姓尚,名家骅,在京师当差,你认识他喝?” 李玉这次从京师来,曾在京师蛰伏不少日子,对京师的事不算陌生,不由一惊。这家伙是京师六凶之一,号称飞豹,而且它拜锦衣千户,其实并不在锦衣卫当差。那时,掌锦衣卫的大奸是钱宁。钱贼是正德皇帝的义于,赐国姓,所以也叫朱宁。对外,这恶贼自称皇庶子。太监张锐领东场,锦衣卫是钱宁,两人搞得京师乌烟瘴气,天下汹汹,合称厂卫,百官小民见到厂卫的人,莫不掩目而走。 钱贼的儿子钱永安,六岁封都督。义子杰、靖,皆冒国姓,挂名在锦衣卫,官拜干户百户。这位飞豹尚家华,正是钱宁的帮凶,也是钱永安的师父。 “原来是尚大人,草民闻名久矣,只很无缘识荆,今日幸遇,足慰平生。”李玉沉着地说一揖到地。 飞豹仅用一声冷笑权算回礼。张五接着说:“你斗败了我的女儿小黛,可知你的武艺十分了得。” “五爷夸奖了,小可年轻艺微,不成气候。”李玉谦虚地答。 “你在夏店驿替我做了一件好事,救了卖唱的朱梅一家子。那两个小辈是前来查案的人,所查的案与我有关,你打跑了他们,算是帮了我一次忙。我问你,我要你脱离镇边牧场,在我手下办事,你肯不肯?” “这个……小可办不到,受人所雇,忠人之事……” “废话!不要担心镇边牧场的事。只要尚大人一句话,镇边牧场便会关门大吉。” “只是……小可还有半年之约……这样吧,半年后小可前来听候驱策,岂不两全其美?”李玉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欲擒放纵。 “你不肯也得肯。大管家,先搜他的身。”张五目无余子地叫。 张五爷下令给大管家,要搜李玉的身。李玉急退两步,变色问:“五爷,为何搜我?” 张五哈哈大笑,笑完说:“你留在店中的行囊,咱们在你到达的第二天便搜过了,只有你身上末搜。我要用你,必须摸清你的底细,身份来历你都没有问题,然而为防万一起见,必须搜一搜。” 太容易就范,反而引人生疑不讨好。李玉向上前的大管家伸手一指,冷笑道:“站住! 你以为吴某是什么人?” 大管家桀桀笑,说:“老弟,在本宅之内,反抗是无益的。” 李玉傲然一笑,昂然说:“镇边牧场出来的人,没有过人的能耐,便不会被派出在外走动。孤身一人身携巨金,自有保金之能。牧场共有二十九位总管,在北五省首是独来独往,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亦不甘心受辱。事到临头,处事的态度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各路总管所经之处,皆留下了行踪暗记,以便追查。吴某即使栽在灰埠,日后自有人前来讨公道。要搜身是假,要金银庄票是真。看来,府上的牧场总管计算在下的事,并非意外了。” 张五爷哈哈狂笑,向藏宝室一指,说:“阁下,你看看室内的宝藏,那一件宝物不比你的金匣价值高?” “谋财恨不多,俗语说,聚沙成塔。五爷自然财势显赫,但财宝决非一日而来,而是经过刻苦经营,一两两金银聚积而成的,在下所携的金匣虽然所值不多,但却是场主的财产,阁下如想谋夺,必须付出代价,只要吴某有一口气在,阁下决难如意的。” 飞豹恢然而起,上前阴阴一笑道:“想不到阁下对镇边牧场是忠心耿耿哩!你如能在本大人手下接三招而无损,便可免了搜身的规矩。” “规矩是你们所定,对在下没有约束力,尚大人威镇京师,号称拳剑无敌。在下不才,愿请教益。” “厅中宽敞,咱们就在厅中交手,你准备了。”飞豹傲然地说。 李玉不敢大意,立下门户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请指教。” 飞豹徐徐迫进,蓦地大喝一声,抢上招出“渔阳三挝”,拳风虎虎,凶猛无比地走中宫猛攻。,毫无顾忌地抢制机先出手进击。李玉后退接招,对出两拳,第三拳已临胸,他突然向后仰,起脚回敬还以颜色,猛勾飞豹的右脚。飞豹一惊,疾退一步,一声怒啸,避过一腿再次上扑。李玉斜冲八尺,刚站稳,飞豹的手已经攻到,二招出手,招出“骊龙探珠”,五指如钩深向脸门。 莫道天子脚下没有人才,京师确也有不少具有真才实学的武林高手。以钱宁来说,锦衣卫中不乏武艺高强的好手,并非全是功臣世戚的纨绔子弟。他本人就是个了不起的高手,两手左右开弓可百步穿杨,双手有数百斤神力,可赤手力搏虎豹,因此极获正德皇帝的赏识,与皇上整天在豹房鬼混,招引数十名法力高强的番僧僧人侍皇上,左右全是他精选而来的所谓无敌勇士。平时带是上私出皇城,到青楼妓院教坊司客串嫖客,闯官民宅第抢女人,皆是他担任保镖,最多带四五名随待,他敢独当一面无所畏惧,横行京师无法无天,连佞侍江彬也对他心怀顾忌。两奸争宠,利害冲突,种下了日后火并的祸根。 钱贼的儿子钱永安,只有七八岁,钱贼便替小子请飞豹确是不凡,但在京师的所谓武林高手,一般说来,仅是指力大无穷,弓马出众,敢作敢为不畏死而已,真正的高手名宿,是不屑在京师鬼混的。飞豹名列京师六凶,确也武艺出众,弓马超人,臂力无穷。与人交手骁勇敢拼,筋骨硬朗挨得起拳脚,但与武林中登峰造极的高手相较,未免如小巫见大巫,凭骁勇大胆敢拼只能吓唬二三流人物而已。 李玉心中有数,他必得好好应付,不怕飞豹的艺业,而是怕飞豹的官威,和怕对方坏事,以免破坏这次打入张府追查贼踪的大计,因此赢不得,也输不得,心中甚感为难,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飞豹的攻势凶猛绝伦,倚仗皮粗骨硬不怕打击,每一招皆是排闼直人无所顾忌,硬攻硬抢紧迫进击,压迫李玉接招,“骊龙探珠”招势歹毒。 如果李玉不接招而躲闪,很难脱出随后而来的更凶猛打击。 李玉采用不求胜不落败的订法,但身后是墙,左右有交椅和茶几,不可能闪避。他方始恍然大悟,飞豹为何敢发狂言又要在厅中交手的原因,原是倚仗敢拼敢斗挨得起打的长处。 以避免他仗身法灵活闪避游斗。他无暇思索,本能地人向下挫。左手一带,便抓过一张交椅挡在身前,接着鬼魅似的一闪身形已和交椅换了位。 “啪”一声暴响,交椅被飞豹接着攻出的一路踢得四分五裂。 按理,这一腿称为“魁星踢斗”,该是第三招,飞豹夸下了海口,目下李玉已接下三招而无损,双方便该罢手才是。可是飞豹像是忘了自己的话,一声怒吼,旋身迫进招出“鬼王投扇”一掌拍向李玉的耳门要害。 李玉早就不信任这位凶枭的话,他从不寄望大奸大恶的人能守信诺,因此并未销去戒心。身形暴起,侧窜八尺,并乘窜起时飞蹴对方的手肘。飞豹火速收手,一发之差,手时几乎被李玉蹴中。不由火起,右手探人腰带内,抖手就是一飞刀,急袭刚站稳的李玉。 李玉勃然大怒,但随即忍住了,身躯急速扭转,似乎不知凶险临头,胸部恰好迎住化虹而至的飞刀。 “哎呀!可惜!”张五爷变色叫。 “笃”一声响,飞刀反弹出三尺外,翩然坠地。 “咦!”张五、大管家、飞豹,三个人几乎同声讶然惊叫,被李玉的反震飞刀奇学吓了一大跳。 李玉退了两步,探手入怀,取出尺二长两寸厚的金匣,沮丧地说:“尚大人,在下认栽。如果不是怀中藏了金匣,这一记飞刀袭击,在下有死无生。大人这种不发警告妄用暗器的举动,有欠光明,而且违反武林规矩,大人不是武林人,怪你不得。”说完,抬起飞刀递给满怀得意的飞豹。 张五呵呵笑,退回原位说:“尚大人的飞刀,号称阎王贴子,你能大难不死,后福无穷。大管家带你去安顿,以后的事过两天咱们再谈。” “小可贩马的事……” “以后再说。” “小可认为,等这次买卖告一段落后,小可返回牧场即向场主请求解约,即返尊府替五爷效力,岂不两全其美?前后不过月余,尚清五爷crtw*rim今日方便。” “好,我答应你。”张五慨然地答。 “那么,小可告辞。” “告辞?你已是我张五的客人,怕舍下无处安顿你吗?放心啦!你的行囊大管家即刻派人前往客栈取来,今晚朋友们替我暖寿,事情忙,你住在客舍,务谓替我照顾一二。俗语说,树大招风,兄弟确也招致许多人不满,前来闹事极有可能。昨晚有几位弟兄在客栈捉了一个前来寻仇的小辈,关在上牢中听候发落,没料到当晚居然被他逃了出去,看守的人竟然一无所知。因此,可能已有江湖中的高手名宿光临敝地,老弟久走江湖,武艺了得,有老弟照顾客舍,我便放心了。” 李玉心中暗喜,但却表面上故示迟疑,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恭敬不如认命,小可敬候五爷差遣,愿尽棉簿。”一面说,一面放下金匣,解开衣带,又道:"哪么,请大管家搜一搜身上所带诸物,小可随身只有这个金匣值几个钱之外,身无长物。” 大管家打开金匣瞥了一眼,信口问:“吴老弟平时所用的兵刃暗器,可曾带在身边?"李玉摇摇头,笑道:"在外做买卖,敞牧场的人从不带兵刃暗器,用意是避免争强斗胜,以免得罪顾客或招惹是非。再就是不带兵刃暗器,反而可保全性命,找麻烦的人不会突下毒手,生意人以保全性命为上策。” 大管家不再检查,说:“住人本宅的人,是不可自行携带兵刃暗器的。客告中备有供客人使用作为自卫兵器的金背单刀,除此之外,不许使用自备的兵刃,以便万一有警时辨别身份。如果客人带了兵刃暗器,在离开本宅之前,暂交兄弟保管,看光景,老弟确是身无长物,身上也藏不住兵刃,请随我来。” 李玉向飞豹相张五告辞,随着大管家走了。 两侧厢房中,鱼贯走出十余名劲装打手,-一向飞豹和张五行礼。 在两旁的交椅上就座。 “诸位,看出这人的来历吗?”张五神情严肃地问。 一名打手发话道:“镇边牧场地近居庸关,在京城中只有店面里几个人照料而已,牧场的高手甚众,而且经常更换人手,有些人一年也难得在家三五天,因此无法知道牧场到底有些什么人。在下虽到过该牧场,但无法分辨他是不是该牧场的人,但听他的口气,确有该牧场知名高手的气概。” “江南武林讲求封得密,北地朋友讲的是攻得狠,要封得密,须注重双手,要攻得紧,便得借重双腿c这人双腿灵活,攻下盘轻灵,攻上盘狠而疾。因此,他学艺与出身必是北地名师。”另一名打手口沫横飞地说。 张五哼了一声,不耐地说:“你们说的全是些废话,到底有谁在江湖上或官府中见过这个人呢?” 十余名打手,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出声说话。飞豹推椅而起,笑道:“五哥,这人年纪轻轻,是个刚出道的晚辈,谁留意这种年轻娃娃? 算啦!不必查了,反正你已答应他下次前来投效,我回京师时再替你查一查他的底便了。他的事先别理会,咱们还有大事待办哩!走!” 张五举步向外走,在厅外扭头向一名打手说:“继续派人监视客栈中那八个可疑的人,有动静随时禀报,不可有误。”说完,伴飞豹匆匆走了。 镇南全是张五的房舍,共有近百间建筑c客舍共有三处,本宅西端的三排房舍,是三处宾馆之一,可是,这一座宾馆似乎甚为冷落,宾客稀少。宾馆之西,是一座梅林,青梅果实挂满枝头。后面,是一排仆人住的房屋。前端,是供宾客走动的一座小花园。正毛的最后端,是主人的内誊华丽的住宅,崇楼高阁,所会连云。 李玉被安顿在一间雅房中,有两名小厮前来招呼,左邻是空的,右邻住了两名来自登州的客人,年约四十开外,不像是武朋友。 安顿停当。存放在客栈的行囊由一名老仆送来了,宾馆距大宅甚远,远远地传来了鼓乐声。李玉心中焦躁,忖道:“住在此地像是被打入冷宫,不与外人见面,怎能查出赵怀忠的下落呢?” 但他不能妄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定下心神等待。金匣他始终不离身,带财物在身名正言顺,由于他胆大心细,掩饰得很巧妙,谁也没发觉他的金匣中有鬼。床头柱上悬了一把连鞘的金背单刀,自入房后,他始终不加置理,步步为营留意自己的举动不许露出破绽,免人生疑,他明白,附近必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任何破绽皆足以破坏他花了无穷心血所获得的成就。 高诚昨晚已被人救走,他放下一桩心事,料想救走高诚的人,可能是客栈中阻止他出头管闲事的老脚夫。 “老前辈,你千万不可坏我的事。”他想。 看看到了未牌未申牌初,红日西斜,这期间,除了两名小厮前后张罗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出入。栈房的两个中年人毫无动静,似乎正在关上房门睡懒觉。 “笃笃笃!”响起了叩门声,他霍然而起,叫道:"请进,门没上闩。” 房门徐徐惟开,赫然是一位梳三丫髻的十五六岁青衣待女,站在门外婿然一笑,粉颊微酡地问:“请问,爷台可是吴爷吗?” “在下吴用,姑娘有何指教?”他讶然问。 侍女的目光,放肆地在他全身上下打量,久久方媚笑道:“小婢奉二小姐所差,请吴爷至风来阁相见。” 李玉大惑,诧异地问:"二小姐?在下外乡人,初临贵地无亲无故"“我家小姐芳名黛,不久前不是曾与吴爷见过面吗?” “哦!原来是五爷的千金黛姑娘。” “老爷膝下共有三子二女,三位少爷皆已成家,大小姐也于去年出阁,但仍住在家中,两位姑爷一在登州,一在东苑。二小姐今年十七,尚未字人。” 李玉又是一怔,感然问:“二小姐尚未出阁,怎会有两位姑爷?在下可糊涂了。” 侍女掩口噗哧一笑,柳腰像是迎风款摆的残荷,娇声娇气地问:“吴爷,你不知家主人的事吗?” “在下一无所知,姑娘可否见告?” 侍女不需促请,若无其事地举步入室,信手掩上房门,一阵醉人的脂粉香充满客室。她直迫近至举手可及的距离内,水汪汪的媚目大胆地在他的脸上转,笑道:“家主人有数不清的妻妾爱姬,大少爷也有十二名夫人,二三两位少爷,经常在外面带美女返家,男人有三妻四妄,姑娘们有三两位姑爷何足为奇?吴爷,你要不要小婢告诉你二小姐的风流韵事。” 李玉神色一整,沉下脸说:“身为婢仆,禁谈主人家事,在下不要听,你请吧!” “哟!吴爷,别假正经好不?主人的家事并不瞒人,在我们这种人家,食色性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如果假正经假道学,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侍女笑嘻嘻地说,脸上毫无羞容,大胆得令人吃惊。 李玉开始正式打量眼前这位不知羞耻的待女,不由一惊。看身材,这女侍确是惹火,曲线玲球凹凸分明。看脸蛋,五官出奇地秀逸,明眸如一泓秋水,双颗晶璧红润,脸上虽挂着令男人心弦为动的媚笑,但似乎不属于荡妇淫娃的荡笑。 “我很难相信这位婢女是不知羞耻的详荡女人。” 他心中怦然,可以说。浪迹江湖多年,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本能地觉得对方在气质中,有一种令他难以抗拒的魅力,而这种吸引他的魅力,与她的大胆放荡无关,他回避侍女的目光,冷冷地说:“你走吧,事关闺阁名节,在下不愿听。” “吴爷…” “我请你出去。”他沉声叫,向门外一指。 待女一怔,动人的媚笑乍敛,说:“二小姐在立等,吴爷去是不去?” “二小姐若是有事,可请大管家转告,在下于此作客,作客有作客的规矩。二小姐一个姑娘家,她敢叫我我可不敢应命,你请吧。” 侍女淡淡一笑,说:“大丈夫立身行事,应该自有主见,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连区区女色的诱惑也心存畏忌,成得什事?” 说完,她袅袅娜娜地开门出室而去。 李玉怔在当地,诗女的神情,分明不是无耻荡妇,所说的话语含玄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跟出,却又忍住了。 他心中不安,久久方拉开房门,信步走向邻室,发觉两位客人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心中一动忖道:“刚才的事,不知这两位客人知道否?” 他伸手扣门,久久不见回音,信手一推,房门徐开,他探首向里瞧,心中一震,两个客人分坐在两张靠椅上,两眼瞪视着上面的承尘,不言不动。他心知有异,急步抢入,两位客人浑如未觉,保持原姿势像是活死人。他伸手在两人眼前移动,两人毫无反应,一们鼻息,呼吸正常,扳动对方的手,对方任由摆布。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火速退出房外,不用多看,他便知两人被点了穴道,而且可能制了昏穴,点穴人下手甚有分寸,人身的穴道多至周天之数,还有十余处经外奇穴。按性质,可分死、昏、麻、哑。点穴的手法则分指点掌拍,膝撞,擒穴,死穴有三十六,即所谓要穴。 其实,死穴并非一点即死,按下手轻重而定,手下有分寸,死穴同样可形成昏、麻、哑。 他是行家,但虽知有人制了客人的穴道,仓促间尚不能分辨何穴被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必须及早退走。 他回到房中,不出悚然而惊,邻空相隔一层木板,客人被制,他在这一面竟然没听到任何动静,想起来便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青天白日,有可怕的高手混入宅中了,张府风雨欲来,我的处境恶劣凶险极了。”他依然地想。 他想找两个小厮探口气,刚拉开房门踏出房外,廊的前端出现了一个穿翠绿衫裙的女郎,梳双丫髻,一看便知是侍女。 “咦!刚才那位待女梳三丫警,传女是不许梳三丫髻的。”他脱口低叫。 来的侍女姿色平平,年约二十上下,身材却十分丰满动人,整个胴体散发着成熟女性的撩人风韵,媚笑着走近,深深万福,说:“吴爷,小婢如珠,奉家小姐之命,请吴爷至风来阁相会。” 他一怔,说:“在下是客人,不宜与小姐相见,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二小姐她……” 如珠抢着说:“吴爷,家小姐所命,是不可以拒绝的,吴爷不去,小姐怪罪下来,吴爷深有不便,请随小婢来。” 看来,拒绝是不可能了,他挺了挺胸膛,说:“好吧,请领路。” 如珠媚笑着转身道:“吴爷请随小婢来,此至风来阁还远着哩!” 此至风来阁其实并不远,绕过仆人住的房舍,折入一栋大楼,沿西廊绕出一座设有假山亭台栽了无数奇花异草的花园,方到达花园西首的三层崇楼凤来阁。沿途似乎少见人迹,只不时发现一些仆妇侍女在修整花木而已,显然这儿是男人的禁地,他已进入了张府的心脏地带。 凤来阁十分气派,每层皆是重檐。两层檐之中还有装饰用的裳檐,整座楼金碧辉煌,占地虽不广,但极够气派,楼前是花圃花台,整齐的如茵绿草中,建了一座秋千架,一看便知是女人游戏的地方。 如珠在前领路,投着柳腰摆着臀浪,老远便指指点点地说:“右首那叫玉秀楼,是大小姐的;这一座叫风来,属于二小姐所有,两位小姐各拥有自己的楼阁,谁也不管谁。” “三位少爷呢?”他信口问。 “三位少爷的住处在南面,远着呢,他们也各有府第,平时很少来,而且少爷们生性喜爱外游,大多时日不在家,老太爷寿诞到了,也许晚上他们全都赶回来替老太爷暖寿呢!” “今晨少爷们就该赶到的,这时还不回来,他们忙些什么?”他信口问。 如珠格格笑,扭转粉首瞟着他笑道:“他们忙?忙着在各处物色女人。只要他们看中的姑娘没有弄不到手的。” “哦!那么,三位少爷的家中,岂不是粉黛三千了?” “这倒不会,王位少爷都有喜新厌旧的嗜好,日久生厌,便充作婢女,或交人带到外地卖掉了事……” “姑娘你,…” “我?小婢是小姐房中的人,他们不常来,也怕家小姐赶他们走。” 李玉不介意地笑笑,信口问:“三位少爷在各地物色美女,如所看中的人不依……” “不依?吴爷笑话了,不依不行的,你看,南面远处有一排围墙后的土石室,那就是囚禁人的地方,叫女牢,三贞九烈的女人到了那儿,也会成为荡妇。” “这……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残忍?你还没见过东园的五刑室呢,那是处治男人的地方,吴爷,我家小姐脾气不太好,爷台务请小心些,惹火了她,把你送入五刑室,那才惨呢。” “呵呵!在下是五爷的客人……” “家小姐可不管你是谁的客人,老太爷是不管她的。只要小姐开口,老太爷没有不依的,就算小姐开口要天上的月亮。老太爷也得设法替她摘下来。” “哦!老太爷爱护子女,可说无微不至哩!” “那又不尽然,只因为老太爷甚少在家,自然疼爱子女了。” “王爷的元配夫人……” “元配夫人?从未听说过,太夫人年年更换,姬妾就更不用提啦。” “那么,少爷小姐亲生的母……” “谁也不知道,连少爷和小姐也从不过问谁是他们的亲娘。” 谈话间,已接近了凤来阁,李玉从侍女如珠的口中,总算知道了张五一家于乱七八糟的混帐事,可惜已到地头,不能再探问了。 阁口有两名穿劲装的侍女把守,如珠沿花径直趋廊下,向上叫:“吴爷驾到,小姐……” 一名待女抢着接口道:“小姐在二楼相候,快上去,如珠姐,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小姐生气啦。” 如珠一怔,说:“一去一来,我未敢丝毫耽搁,怎说去了这许久?” “还说不敢耽搁?你整整去了半柱香了!” 守卫的人,不分昼夜皆以香计时,这是一种特制的线香,一柱香约。 等于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是八刻,这是说,如珠巳耽搁了两刻时辰了。 “见鬼!哪有此事?”如珠讶然叫。 “信不信由你,快上去吧。”待女挥手说。 如珠急急人厅,李玉问:"小姐只派你一个人前往召唤在下吗?” “是的,小婢是小姐房中唯一的亲信侍女,机要的事,概由小婢转达。 李玉大惑,忖道:“第一名前来找我的梳三丫髻待女,到底是什么人?”他不便问,又间:“小姐身边,可有梳三丫髻的侍女?” 如珠诡异地瞥了他一眼,说:“侍女怎能梳三丫髻?本宅的男女,身份分得极严,除了二小姐是未出嫁的闺女可梳三丫髻之外,谁敢乱梳发式?” “哦!大小姐呢?” “大小姐从不梳三丫髻,她已是少奶奶了,珠翠满头,盘龙髻出自乳娘的巧手,本府中她是拥有最佳发式的人。” 说话间,已到了梯口,楼下的大厅摆设极尽奢华,但似乎大而无当,空旷无人,如珠踏上梯口,叮咛道:“吴爷请留心小婢脚下,依脚迹下步,千万不可大意,免生不测。” 李玉心中有数,笑道:“安置有机关埋伏。是吗?大户人家,大多有此防盗设备,不足为奇在下理会得,小心就是。"刚踏上第三级,厅门口突然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有个银铃似的甜嗓子笑着叫:“小春,是不是二妹请来了佳客?我来得真巧啊!” 两人倚扶栏扭头向厅门瞧,看到一位明眸皓齿打扮华丽的少妇,正带了两名待女进入厅门,两个把门的侍女不敢阻拦,退在一旁欠身相送。如珠脸色一变。低声说:“吴爷快走。” 但来不及了,少妇叫道:“如珠,你敢不替本姑奶奶引见?” 上楼门出现了盛妆的二小姐黛姑娘,脸色不悦地向下叫:“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唷!妹妹,怎么火气这样大呀?你有客人。姐姐我难道不能来见吗?” “你找各行其是,互不相干,我从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必管我的事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太过份了些?”姐姐不悦地问。 黛姑娘沉着脸,急急向下走。 双方正要反脸,厅外突现人影,有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叫:“大妹,你先别管。” 来人是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青年人,颊上无肉,鹰鼻瘪嘴,其貌不扬,像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人,但脸上现着乖房、阴险的神色。 “咦!二哥回来啦?”少妇笑问。 “刚到,听爹说咱们家中来了一个镇边牧场的高手总管,愚兄认为在爹寿诞期间,不能有可疑的人逗留,所以前来看看究竟。” 黛姑娘挡在中间,不悦地说:“与你无关,二哥,你请出去。” 二哥呵呵笑,说:“二妹,你真是不知利害,你知道这两天咱们家中有何大事待办?又可知家中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听爹说,昨晚擒来押在五刑室的高诚小子,居然神秘失踪。镇中来了不少陌生的可疑人物,来意不明。这位高诚本是个不中用的小商人,为救去年被大哥弄来的妻妹,竟敢冒险前来送死。如无自命不凡的人撑腰,他敢?” “你怀疑其中牵涉到吴总管?”黛姑娘仍然不悦地问。 “愚兄可没这样说,只是感到事情太凑巧而已,而且愚兄从青州来,对镇边牧场的事不算陌生,来问问他的底细,你不能说愚兄不对吧?出了事谁都负不起责,对不对?” 黛姑娘略一沉吟,退在一旁说:“好吧,你可以问问。” 李玉不待招呼,泰然下梯拱手行礼道:“在下吴用,请教兄台"“我,张义,本宅的二小东主。”二哥抢着说。 “久仰久仰,在下……” “你是镇边牧场的一位总管。请教,这次贵牧场来了多少人?” “敝牧场替太仆寺搜购军马,派有二十一位外地总管分至五省收购。山东地境派有三位,与伙计三十二名。三位总管分走三路,周方总管走克州,郑青云郑总管走沂州,在下带的金银最多,走登、莱一带。三十二名伙计在济南候命,购要马匹方派人前。住叫他们来赶回,以免劳神费事。”李玉侃侃而谈,神色从容。 “贵场主高姓大名,现在何处?” “敝场主赵天虹,绰号称百步神枪,所带的五枝镖枪,百步内可没石近尺,发无不中,牧场的八位领班,号称八虎将。多年前边寇直抵京城,一股边寇途经牧场,八百蒙骑来势如潮。无可克当。场主亲宰八虎将,带领八十骑牧工,三通鼓冲阵,九把斩马刀宛若泰山崩坍,大海沸腾,所经之处风行草堰,石破天惊。八百蒙骑只逃掉两百余,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从此,任何人都不敢到牧场生事讨野火。场主甚少离开牧场,间或单骑赴京看看店面而已。在下离开牧场时,杨主仍在牧场坐镇,至于尔后场主的行踪,却不是在下一个外路总管所能知道的。” 他在京师花了近半年工夫,混迹在与镇边牧场有关的人中,当然早已将牧场的一切弄得一清二楚,有备而来,岂怕盘诘?除非有牧场的人在场,不然谁也休想揭开他的底,而牧场的人却远在济南府。 张义这次从青州来,所得到有关镇边牧场的消息,只限于传闻而已,连从京师来的飞豹也问不出破绽来,他这个花花公子更是所知有限。李玉的话无懈可击,他似乎放了心,阴阴一笑道:“我知道贵牧场人才济济,名手辈出,但想不到一个外路总管,竟能接下飞豹尚叔的夺命飞刀,也斗败了舍妹黛凤。在下仍然心中存疑,咱们到外面印证印证。” 李玉拱手陪笑道:“在下久仰五爷大名,艺出长春门下,爷是英雄,子是好汉,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岂敢放肆,不敢不敢。” “少废话,出来。”张义傲然地说,举步向外走。 李玉脚下迟疑,正犹豫难决,黛姑娘却撇撇红艳艳的小嘴,亲热地挽住他向外走,一面说:“吴兄,你可不能输给他,我这位二哥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你如果输给他,日后你休想安逸,走哇!” 张义大笑,说:“人说胳膊住内弯,三妹,你真是所谓女生向外,刚与吴总管见面,便帮着他跟二哥为难啦!” 大妹就是那位娇艳如花的少妇,她的芳名是秀,小名玉。二小姐叫黛,小名凤。两人的香闺皆以芳名赋名。大小姐的目光,始终不离李玉的身躯脸面,大眼睛焕发着奇异的光芒。 李玉壮实如狮,脸上涌现着健康豪迈的光彩和气概,一举一动风度极佳,活力蓬勃而无粗暴的气息,但也不是所谓询询温文的书生型人物。除了母性特强迷恋白面书生的女人外,他正是一般正常女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男人。他与张义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雄壮,一个瘦削,一个五官清秀,一个脸呈阴阳。 一个神色雍容,一个骄傲浮躁。可以说,李玉在灰埠镇中,论人才比相貌。他像是鸡群之鹤,不然岂能令两位风流小姐动心?大小姐见乃妹亲热地挽着李玉,媚目中闪过一道令人寒栗的光芒,冷冷地说:“二哥,你可不能对二妹心爱的人儿下重手啊!” 她的话中用意极为显明,要激二哥下重手,要就大家落空,不想便宜了二妹独享。这女人的心理不正常,也可从兄妹的言谈中测知他们之间的感情,手足情份极为单薄,勾心斗角却趋于表面化了。 黛姑娘心中似有十成把握,也冷冷一笑道:“姐姐如果觉得技痒,何不与二哥联手?” 说话间,已到了竖立秋千架的草坪,大小姐冷笑一声,向身旁的侍女说:“小芳,去把小春小秋的剑取来。” “你要动剑?”黛姑娘问。 “你心疼不成?”大小姐怪声怪气地问。 “我看你没安好心,在我这儿不许动兵刃。”黛姑娘坚决地说。 黛姑娘不同意动兵刃,把门的侍女小春小秋,自然不肯将剑交给小芳,大小姐不得不放弃动兵刃的念头了。 张义站在主位上立定,向李玉傲然地说:“吴总管,请指教?” 李玉客气地抱拳行礼,在下首拉开马步笑道:“二公子请,务请手下留情。” “客人请。”张义援下了主人的门户叫。 “有僭了。”李玉不再客套,斜身迫进,一掌斜劈对方的右胁侧。 张义也用虚招“巧手拂云”虚接,踏进反击"小鬼拍门”,虚中藏实从中宫迫进,出掌沉实而中含诡变。李玉招变“脱袍让位”,接招斜移,再盘进出。丽人照镜”,反拍对方的脸侧,马步沉实,招势从容,出把预留退步,稳扎稳打。双手各出三记半虚半实的进手虚招,张义首先展开了攻势,一声低叱,欺上招出“推山填海”竟以十成劲道乘虚走入,直取宫双掌齐出,无所顾忌地行雷铤一击,显然求胜心切,也志在震慑对方,先声夺人以取得绝对优势。岂知李玉志不在此,火速斜飘八尺,在双掌及胸前一刹那,脱出掌劲的威力困,身法轻灵优美。 李玉后退半步,两指反扫对手的掌背。张义沉肘避招,喝声“着”! 右靴尖挑向李玉的右膝侧,奋勇出招,志在必得,起脚捷逾电光石火……张义的艺业与内力修为,本就比李玉差得远,竟然求胜之念殷切,焉得不败?但李玉无意求胜,以免对方恼羞成怒误了自己的大事,因此不敢下重手,右腿不收,反而向前伸直,人向下挫,所以张义的靴尖从膝盖上空擦过,一脚落空。李玉抓住机会,左掌急逾电闪,按住对方的足踩附近轻轻一拨,一沾即收,猛地暴退八尺。 按理,张义应该明白,这一掌该是可怕的一击,只消用上五成劲,足踩必碎无疑,整条腿将成残废。但他不领情,心中大怒,怪李玉不给他面子,一声怒啸,拳脚一变,展开了形如疯狂的袭击,但见拳影飞舞,掌势似电,狂攻了二十招之多,方后劲不继地慢下来了。 李玉沉着地应付,见招破招见式破式,用的全是巧打,双掌挡拨勾拦错应付裕如,脚下如行云流水进退如风,共回敬了十余招,换了五次照面,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张义早期锐不可当的攻势。 旁观者清,大小姐看得真切,叫道:“二哥,一盛二衰三竭,操之过急后劲不继,后果可怕不必再较量了,吴总管确是真人不露相,深藏不露的高手哩!"张义总算不糊涂,额上见汗呼吸不匀,还能拖多久?不得不认输。 正想退出圈子,李玉却先一步跃退丈外,拱手笑道:“在下已真力虚乏,不能再支持了,甘拜下风。” 他的呼吸急迫,头面汗光闪闪。但张义心中雪亮,强笑道:“不必谦虚了,说实话,真要拼起命来,在下确是棋差一着。高手难求,兄弟交你这位朋友,今晚兄弟有事,明天,咱们把酒论英雄,替你接风。” “不敢当,二公子……” “你多大了?” “在下年已二十一。” “托个大,称你一声老弟,你可以叫我二哥,不许客套,你和两位小妹谈谈,愚兄有事先走了。大妹,不可意气用事,吴老弟一直礼让,咱们不能再迫他了。我先去见爹爹,你两人请替我留客、”一面说,一面向不远处的大小姐送眼色。 张义倒也客气,拱手一礼径自走了,“失陪”两字的语音仍未消失,他已折入右面的花村丛中一闪不见。 “那儿有暗道。”李玉心说。 黛姑娘有点不悦,但似乎对乃兄的话有所顾忌,向大小姐冷冷地说:“你在我楼中作客,希望你自己检点些。” 大小姐格格笑,接口道:“只要你大方,姐姐我自然不会令你失望。 走吧!别让客人久候好不?” 李玉心中大奇,忖道:“二小姐这时的口气,怎么比先前软弱了许多?怪事!” 他并不知张义对两位妹妹所说“留客”两字的用意,因此猜不透两女的用心。在二小姐的敦促下,他无法拒绝地随着两女登上风来阁阁顶部的二小姐香闰。张府中的每一座主要房舍和楼阁,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活单位,因此虽是楼阁连云,占地近半个镇的赫赫大家族集团,但却不是钟鸣鼎食之家,衣食住行各自张罗。凤来阁拥有自己的仆妇侍女。吃食自行料理。仆妇们在厨下张罗酒菜,楼上的精致花厅内,姐妹俩与李玉展开了句心斗角的盘根问底舌战。 李玉当然知道对方的用心,编了一套天在无缝的家世,报上三代履历,谈些江湖见闻。 说起镇边牧场的历史,如数家珍。对京师的人物动态,举纲提要分析得有条不紊。当然,他少不了也批江彬钱宁两个奸侯大恶的恶行,但并不刻薄漫骂。天下间不论正邪人士,谁不骂那些奸贼?他李玉如果反而同情奸贼狗官,未免有点讨好飞豹之嫌,便会惹起对方的疑心。 两位姑娘在盘诘期间,邻房全神监视的三个人始终找不出任何破绽。三个人是张义、飞豹和一名中年老道,甚至三人都认为满意了,方交代一名婢女几句话,悄然离开了风来阁,安心地走了。 两位姑娘接到婢女传来的话,不由芳心大慰,不再谈那些乏味的江湖事,尤其是大小姐,她开始卖弄风情,直至酒菜摆上,逐渐宾主之间距离缩短,逐渐放浪形骸—— 扫描,xmwjwocr 第十四章 七真观混战 此刻在七具观东面的一座秘室中,来自各地的神秘客济济一堂。 客人共有三十六名之多,主人是张五爷、飞豹、大管家,五爷的三个儿子仁、义、礼,全都到齐。 摆下了六桌盛筵,山珍海味杂阵,酒香四溢,酒过三巡,张五爷推椅而起,鼓掌三下,客人们立即停杯放筷,鸦雀无声。 张五用两声咳嗽清清嗓子,堆下笑声道:“诸位,除了龙须岛的万世全兄弟之外,咱们四府三州的主事人皆已到齐。本年这次大会,可说是三年来咱们弟兄第一次欢聚一堂。兄弟先敬诸位弟兄一杯水酒,然后再将请诸位前来的原因述明。”他干了一杯酒,又道:“首先,兄弟替诸位弟兄引见一位提携咱们图富贵的英雄。” 他向飞豹伸手虚引,飞豹含笑起立,向在座的人拱手,客套地说:“兄弟尚家骅,在京师锦衣卫当差,今日与诸位幸会,请多指教。” 客人们议论纷纷,西席站起一位浓眉大眼的大汉,张着大嗓门叫:“兄台可是人称东师六凶之一的飞豹吗?” “正是区区在下。” “你知道咱们不与官府或奸贼打交道吗?”大汉愤愤地问。 “周兄弟,不可无礼。”张五急叫。 双方僵住了,但飞豹面不改色,摇手示意张五不必制止周兄弟说话,阴笑着扫观众人一眼。 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皆向飞豹集中。 飞豹的阴笑徐敛,接着呵呵怪笑道:“所谓奸贼。那是各人所处境遇不同而看法互异而已。诸位,你们之中,有谁甘心替大明皇朝效忠的?如果没有,恕兄弟不客气地说,你们与尚某并无不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些事,草莽之人不屑谈论。”一名带发头陀大声叫。 “好,不谈,咱们言归正传。在下毒皇庶子殿下所差,前来请张五哥先容,替诸位引见江西宁王殿下的使者李天师李自然,保证日后与诸君共享富贵。” 在座的宾客皆大吃一惊,江西宁王派人前来,未免令人莫测高深,上月,宁王请复护卫和屯田,闹了个满城风雨,在钱宁、张锐的协助下,宁王已如愿以偿。 目前,江西宁王擅称国主,妄改护卫为侍卫,改令旨为圣旨,反迹已露,尽人皆知,但京中有钱宁(锦衣卫)、张锐(东厂)撑腰,京师的文武大臣,谁也不敢挺身而出,向皇上揭发其阴谋。但江湖人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江西宁王早晚要起兵造反了,但没料到宁王居然敢派人到京畿近邻的山东来招兵买马。 带发头陀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你认为咱们这些英雄豪杰,会替宁王卖命吗?那你就看错人了。” 飞豹泰然一笑,往下说:“诸位都是胸怀大志的伏龙潜蛟,自然不愿听人驱策,但诸位可曾想到众志成城,群策群力从中取利?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凭诸位之力,别说封候拜相无望,即使想收拾残局另图东山再起,也力不从心。目下天下各地已开始管制马匹,诸位想沿袭旧策组骑兵横行天下,事实已不可能,不如听命于宁王,先图恢复实力,再图独立自主,岂不两全其美?” 张五爷见事态有变,赶忙接口道:“诸位兄弟,且听兄弟分析利害。 尚老弟的话,确是实情,目下咱们羽翼末丰,偏处山东势孤力单,难望有奋翅扬威之日,至少在依附宁王之后,咱们可以不怕官府的人前来找麻烦,可以公然活动,对发展实力扩张会务的事获益无穷,同时财源充裕,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五爷,这件事是观主授意的吗?”一名独眼老妇站起问。 “观主准今晚到达,届时罗大嫂便知分晓。”五爷沉静地答。 “那么,何不等今晚再行决定?”罗大嫂提出意见。 “当然届时决定,兄弟仅是先替弟兄们引见尚老弟,以便心中先有所准备,权衡一下利害,以免届时歧说纷坛,莫知所从。观主花了两年心血,重新在山东生根,候机东山再起,用心良若,他自然知道如无外力策授,咱们不能妄动,以免重蹈覆辙。老实说,咱们是经不起再次失败的了。今晚宁王的使者到达,兄弟准备在观后接见他们,观中准备百戏招待镇民,以便掩护咱们在观后香堂聚会。” 飞豹从容坐下,笑道:“与天师同来的人,是两位江西的江湖顶尖儿人物,他们希望与诸位亲近亲近,同时拜会观主的法驾。” “是什么人?”一名鹰鼻大汉问。 “飞天夜叉杨清,毒龙柳絮。”飞豹笑答。 众人一怔,有几个人更且不住皱眉。 飞天夜叉杨清,是横行湖广、江西、福建等地的巨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恶名昭彰,白道朋友恨之人骨。毒龙柳絮,则是大江水域的著名水寇,建舵邵阳湖,是个恶迹如山人神共愤的凶枭。 至于使者天师李自然,玄门弟子对这人不致陌生。这家伙出身龙虎山上清官,与邵元节师事范文泰、李伯芳、黄大初。花、李、黄三人,皆是龙虎山的有道全真,据说法力无边,道术通玄。宁王蓄意造反,派人召请李自然和邵元节。李自然经不起功名富贵的诱惑,甘为宁王狗头军师,投宁王所好,妄称天命,说宁王当为天子,与另一名术士李日芳狼狈为奸,同称南昌城东南有天于气,建议宁王建了一座阳春书院当之。 邵元节也是个喜受功名富贵的人,后来在嘉靖三年人京,封为清微妙济宁静修真凝元衍范志秉诚致一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乃师伯芳、太韧,皆获封真人。但李自然却身败名裂,宁王败没他也死于乱刀之下。 邵元节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总算享尽富贵荣华而死,一步走错,有幸有不幸,下场各异。 张五爷也知道在座的弟兄中,有不少不屑与匪盗为伍的人,赶忙接口道:“咱们江湖人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传闻定人品,与谁共事,皆无伤大雅。反正今晚由观主定夺,一切不劳咱们烦心。现在,咱们不醉无休,干杯。” 他举杯一饮而尽,哈哈一笑,续向客人劝酒。一场酒在并不开怀的气氛中终席,已经是未牌未申牌初时分了。 七真观搭建了戏台,百艺杂陈,任由镇民与过往旅客观赏。后殿的密室中,却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三天戏吸引了附近村镇的村民,这样便可利用机会掩护阴谋活动,分散官府派来查案官吏的耳目,谁也没料到后面有惊天动地的要犯秘密聚会。 可是,百密一疏,反而招来了死对头,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凤来阁中,李玉喝了二小姐一杯弄了手脚的藏春酒,醉倒在二小姐的香园内。他以为姐妹俩既然勾心斗角争男人,目前两人都在场,该不会有不利于他的举动,岂知却料错了,二小姐棋高一着,在酒酿耳热时弄了手脚,不但他倒了,大小姐也昏昏沉沉被待女抬回了玉秀楼。 二小姐召来了两名侍女,将李玉剥了个精光大吉,换上了另一套服装,然后彻底搜查他的衣物。 搜得极为彻底,每一条布缝,每一寸布帛,皆经过彻底的检查,果然搜出了不少零碎。 衣袋内藏了两根百合钥,脸套内有两枚单面开锋的制钱,靴统的画袋内,藏有两根专用来攀登高墙峭壁的钢刺单刀钩,这玩意也可用来撬开门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事物,更没藏有片纸只字,也没有其他饰物和兵刃暗器。这些小玩意,是一个闯荡江湖的人,用来自救或救人的小器物,不足为奇。二小姐自然也值得江湖门径,因此毫有感诧异。 心细如发的二小姐。并未疏忽了藏金匣,曾经翻动过区内的金叶子和高额庄票,匣内并无外物,金叶子已经难得满满地,沉重无比。 她搜不出任何可疑的事物,反而在脱套上找到了“镇边牧场”四字的烙印,不由劳心大慰,一面派人将衣物送给等候消息的二哥,一面将李玉安顿在香闺内。 衣物送到二哥的房中,待女在等候回音。但二哥已参加秘室的聚会,侍女只好在二哥的住处等候,等到二哥带着八分酒意回府,看了李玉的江湖人应急小零碎,懒得再过问,打发侍女回禀二小姐四个字“一切无疑”。 二小姐如获至宝,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将传女们打发走,自己沐浴更衣,对镜巧梳妆薄施铅华。银灯下,云纱裹住她丰满的胭体,脂粉增添她三分颜色,显得益发娇艳动人。 她亲手将解药灌入李玉口中,坐在床前的锦墩上,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床上雄健英俊、男子气概十足的人,芳心怦然而动,脸颊上涌起阵阵红云,她感觉到,浑身似乎热烘烘地。 李玉吁出一口长气,神志渐清。首先,他鼻中幽香醉人当他睁开双目。看到灯光时,便明白了八九分。 “这两个丫头果然利害。”他本能地想。 天下不如意事多的是,世间决无一帆风顺的妙计。这次他经过长期准备,只希望打入张五府中,混一个牧场管马师父子干,以便慢慢找出匪首赵疯子的藏匿处来,本以为以一月半月的时间不难找出匪首的藏匿处。却没料到妙计并不如他想的那么顺利,首先是张五这家伙恰好做寿,再就是有京师六凶的飞豹介入,然后出来了两位姑娘闹风流公案……可是,天下事虽然不尽如意不能按计行事,诸多阻挠常易自乱步骤,但大都前提总算仍在算中,他已经如愿进入腹地,尔后的事,必须靠他的机智临机应变了,走错一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后果可怕。 他摇摇尚有些少昏眩的脑袋,正待挺身坐起。一阵幽香袭到,香喷喷热烘烘的身躯已经靠上他的胸侧,软腻腻的声音在耳畔呢哺:“吴兄,醒来了吗?是不是还有些少疲倦?天色尚早,你可以放心歇息养神。”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妾身的绣房。”二小姐羞态可掬地说。 “哎呀!我……” 二小姐伸纤手将他按住,笑吟吟地说:“不要生分,放心安歇啦!” “真抱歉,想不到在下一向以千杯不醉自豪,今天却醉倒在姑娘的香闺内,甚不像话。 在下于府上作客,在此逗留深有不便,日后……” 二小姐幽怨地叹息,幽怨地说:。吴兄,事到如今,你仍然如此矫情,不知你是真糊涂呢,抑或是自认是鲁男子柳下惠,不屑与我这荡妇淫娃为伍……” “姑娘请勿误会,在下浪迹江湖,并不以正人君子自命,更不是什么鲁男子柳下惠。只是,第一次造府相见,岂敢有渎读姑娘?姑娘,来日方长,我希望月余之后,在下替令尊效力时,彼此相处一段时日,也好互相了解。俗语说:“真金不怕火炼,在下的为人,姑娘日后自知。姑娘国色天香,冰雪聪明,相信定能了解目前的处境。如果在下是登徒子,岂足当姑娘垂爱? “你…… 李玉伸手轻抚她的香肩和如云秀发,苦笑道:“姑娘,不必瞒我,你听不听在下由衷之言?” 她低下粉首抚弄衣角,幽幽地说:“吴兄,你……你要说些什么?骂我是荡妇淫娃? 你……” “姑娘,别看轻了自己,你不过奉令尊及兄长之命,要全力摸清在下的底细而已。你,出污泥而不染,我敢武断地说,你仍是处女之身,只不过身在深闺,耳儒目染尽是声色诱惑,极少与正人君于交往,一旦动情,便迷失了自己而已。” “你……你胡说……”姑娘浑身燥热地叫。 “记得你与飞豹见面时,飞豹说是半年不见,你已长得像个大闺女了,说明了你刚跨入少女的黄金时代,岂会是荡妇淫娃?飞豹说要替你物色一个公侯门弟佳子弟,你那羞态岂能瞒得了人吗?” “但我……"“你八成儿是气愤令姐的不择手段横刀夺爱,再就是情窦初开对在下……” “不和你说。”姑娘娇嗔地叫。 “好,不说,是什么时候了?” “二更初正之间。” 李玉突然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掀被将她纳入,亲了她一吻笑道:“该安歇了。姑娘。” 她一声惊叫,浑身一软。接着,李玉的指尖已点了她的睡穴。她正在激情中,根本不知穴道被制,带着羞笑沉沉入梦。 他一跃而起,发觉自己的衣裤已然换了新品,旧衣裤不在房中,仅有金匣静静地置放在妆台上,他火速穿上靴,取金匣藏入怀中,吹熄了银灯。 在他的猜想中,今晚暖寿之期,必将群雄毕集,赵疯子如果在此,会出面款待客人,甚至刘龙刘良兄弟与红娘子杨寡妇也可能莅临。他须抓住机会前往七真观探看虚实,看看有否自己的猎物到来。假使没有他要找的人,那么,他必须及早脱身另寻线索了。他希望不虚此行,至少也寄望赵疯子确是在此藏匿。 他正想启门外出,突觉微风讽然,绣房门悄然而开,似乎有物距身侧约五六尺处一掠而过c房中伸手不见五指,无法分辨是人是鬼。 他不假思索地一掌击出,出手完全出乎本能。这是经过千锤百炼所养成的反应本能,危急时便会自然而然地出手自卫,等于是尘埃近日,双目自然闭合一般,要想养成这种本能的警觉反应必须具有天分。 锻炼和后天所获的经验,方能得心应手。 可是。他竟慢了一刹那,一掌落空,掌过处一无反应。 “谁?”他低叱,贴在门侧戒备。 窗门倏开,星光透入,一个黑影穿窗而出,一闪不见。 他吃了一惊,急急抢近窗口向外瞧。 黑影刚消失在掌檐的瓦面上,显然已向下飘降。 “这人好快的身法。”他凛然地想。 他弄不清来人的身份,是敌是友?看背影这人身材似乎相当矮小,能熟悉地穿越二小姐的香闺,显然不是外面的人他回到门旁,伸手探索门闩,门闩好好地,丝毫未损。 “怪事!二小姐难道不闩门安睡的?”他哺哺自语。 这是不可能的事,二小姐留一个男人在香闺,断不至于无所顾忌,不闩门而宿。 已无暇多想,天色不早了,他日上门。到了富口探身外出,反手掩上木窗。 蓦地,左方不远的一座小阁瓦面人影一闪,他向下滑,滑至檐口向下望。 所站处是三楼的裳檐。下面八尺左右,是二楼的飞桅,没有任何人影。他留心打量四周,然后以老独堕技的身法降下二楼的飞榴,在瓦面上一伏;方停下用目光搜寻每一角落,看看是否有警哨和伏桩。 小阁瓦面的黑影恢然消失,下面突传来“哎”一声低叫,低至几不闻。 “咦!有人入侵。”他心中暗叫。 不管来者是敌是友,皆影响他的行事大计,这怎么可以?他提气轻身向下疾降,三降三落便降至楼左的花圃。 两个黑影从楼前飞掠而过,脚下甚快,曲折飞纵,似乎已摸清地面的机关削器位置,眨眼间便到了身侧。一名黑影的左肩上,似乎抗着一个软绵绵的人。 他突然从花丛中现身,喝道:“站住!什么人?” 两黑影左右一分,左面的黑影一声低叱,左手疾扬,接着疾冲而上。 他突向下伏,奋身侧伏。啸风之声刺耳,有三枚暗器擦身而过,由于相距太近,想全部避开三枚暗器同时袭击,黑夜中委实难上加难,要不是他机警。恐怕连一枚也躲不掉哩!他感到左膀外侧热辣辣地,有温暖的液体沁出。 “我受伤了,但愿不是淬毒暗器。"他想。 黑影以为暗器决不会落空,因此毫无顾忌地扑到,毫无戒心地止步俯身便抓。 他一把接住伸来的手,双脚一绞,绞住了对方的脚,奋身急滚。 “咔勒!”有骨头折断声传出,对方的有小腿骨被他绞断了。 “哎……”黑影狂叫着栽倒,“砰”一声扭转着地。 他仍然抓住对方的手不放,猛地站起奋力将人摔出。 黑影的身躯重新飞起,惯向闻声知警扑来抢救的同伴。 另一黑影大吃一惊,丢掉抗在肩上的俘虏,大喝一声,竟然托住了掼来的人。 “我的腿完了!”被接住的人狂叫。 黑影闻声大骇,将同伴抗上肩膊,转身如飞而遁。 李玉正待追赶,被遗弃在地上的黑影尖叫道:“快……快解我…… 我的穴道。” 叫声虽尖锐,但其声量却小,而且断续难辨。李玉只知是一个女人,可能是把守阁门的侍女,他不是硬心肠的人,不假思索地向对方去,走近方吃了一惊,暗叫糟了。星光朦胧,他却看清地下的人是大小姐张秀。 “咦!是……是你?”大小姐也认出他了,讶然叫。 他不能掉头而去,赶忙扶起大小姐低声问:“何穴被制?大小姐……"“左期门…… 被……制……轻……轻手法。” 他一掌拍在大小姐左背的肩肿附近凤凰入洞穴下方,大小姐浑身一震,接着身躯一软,软玉温香饱满怀,整个人倒入他怀中,喘息着说:“发啸声传……传警,休……你让贼…… 贼人走了呀!” 发啸声传警,岂不惊动了全镇的人?这一来,今晚御探的希望不是成为泡影了吗?他赶忙说道:“令尊暖寿佳辰,如果传警,岂不被人耻笑?府上高手如云,暖寿佳辰竟被人前来闹事,未免……” “吴兄,依你之见……” “暗中通知值夜的人戒备,该贼人也难逃大劫。两人中,有一人已被在下绞断一腿,即使抓他们不到,他们也无力再来闹事了。 “好,扶我到二妹楼中歇息。把门的前后警卫,全被来人用暗袭手所制,恐怕她还不知道呢!咦!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拒敌,她呢?” 李玉不得不撒谎掩饰,说:“二小姐好梦正甜,在下听到楼外有声息,不愿惊动二小姐,出窗便看到对面小阁的瓦面上有人,跃下查问,对方却一言不发突下毒手……哈!大小姐是不是从对面小阁下来的?” “是的,刚到二妹的房前,便被人从花丛中悄然伸手制了穴道,你正说间,两条黑影从前面向阁下奔来。 “谁?站住!大小姐叫。 “是小姐吗?小婢小芳小菲,秀玉楼来了夜行人,请小姐速回。” “你不会传警吗?”大小姐沉声问。 “老太爷不在府中,二管家说是不必声张,以免订草惊蛇。” 大小姐心中一急,向李玉说:“看来今晚来了不少人,大事不妙。吴兄,你叫醒二妹戒备,我回秀玉楼看看。”声落,她侣同两婢匆匆走了。 李玉心中一动,忖道:“机会来了,我何不随机应变,堂而皇之地到七真观道踩探?” 他立即返回二小姐的香闺,点起银灯,技巧地解了二小姐的睡穴,把她扶起附耳低叫道:“二小姐,醒醒。” 二小姐刚睁开惺松风目,已被李玉挽住奔向房门。 “吴兄,怎么了?”她莫名其妙地讶然问。 “外面来了夜行人……” “哎呀!你的左臂……”她突然惊叫,站住了。 “不要紧,被贼人的暗器伤了皮肉。” “什么?贼人已侵入我的房中了?” “不曾,在楼外……”他将对大小姐所说的话重述一遍。 二小姐登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原来你对大姐有心,所以……"李玉摇头苦笑,抢着说:“好姑娘,别多心好不?你以为我放着你这位纯洁美丽的小姑娘不要,而去和令姐的两位姑爷争风吃醋打破头不成?” 二小姐羞得浑身发热,扭转娇躯叫:“不听,不听……” “你的守门侍女已被制倒,还不快去救醒她们早作戒备?” 二小姐一惊,伸手将门旁暗藏的拉绳猛地一带,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钟鸣,接着全楼的隐约灯光先后熄灭,脚步声隐隐,负责警卫的侍文已各就定位,表面不见人影,听不到人声,暗中杀机四伏,步步生险。 隐隐机轮声渐止,各处的机关已经发动。 二小姐领先便走,说:“我把各处的机关削器告诉你,以免发生意外,走,随我来。” 她一面下楼,一面将所经处的机关加以说明。到了楼外,两名侍女倒在门廊下。被人用重物击中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楼后的两名侍女,也昏倒在花丛中人事不省。 东面不远处,突传来三声钟鸣。 南端也同时传来三声隐隐钟鸣。各处灯火乍灭。 “啊……”厉叫声划空而至,传至东南角的黑暗房影中。 “那儿动手了,走,去看看。”李玉低叫。 “你不能去。”姑娘急忙阻止。 “为什么?” “你是本宅的客人,可能引起误会。” “哦!难道在府上作客的人,尊府有警,便该袖手旁观不成?” “客房有供客人用的金背单刀,但你……这样吧,我两人一同前往,半途也许可以拢到供客人使用的金背刀,走!"东南角,正是七真观的所在地,在姑娘的引领下;接近了七真观。 张府果然是个有组织的大宅,强敌入侵,依然不动声色,各处罕见有人走动,寂静得令入侵的人心中不安。但外面却又不同,街道上看去七真观寿堂的镇民往来不绝,七真观前的广场灯火通明,照耀得如同白昼,花灯成串地散射着五彩光芒,鼓乐声掩盖了作为秘密信号的隐隐钟鸣。 广场中搭了八座看天台,每座台建了丫位八仙中的一仙,隐含八仙献寿之意。台上,正分别演出各种杂艺,变戏法、傀儡戏、奏八音、猴戏。 说书、摔角擂台、投壶博彩、正场是元曲,朱乾一家子正在演唱由会真记改编的西厢记传奇,朱姑娘珠圆玉润的歌喉,在乃父朱乾出神入化的琵琶伴奏下,正唱出作者王实甫思竭仆地而死的绝句:“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墓地,台下人群在乱,五名青衣护院拦住了闯向观门的八名怪客。 “来客止步,请在外面观赏。”一名护院高叫。 八名怪客正是云骑尉岳琳三人,与孙兄的五位同伴,他们已到了许久,苦于不得其门而入,八座看台附近可以走动,却不许离开广场随意乱渗,四面八方皆有人把守,无法接近七真观后侧三后。因此,孙不得不作破釜沉舟的打算,干脆直闯观门,暗访不得只好明查了。 孙兄哼了一声,欺上叫:“咱们看寿堂,如果不许人瞻仰,寿堂何必建在大庭广众人人来得的七真观?” “对不起,寿堂尚未布置妥当,要看寿堂请明天来。”护院毫不畏缩地说,拦住去路不许通过。 “你们是张五爷的家奴吗?” "不错,客人们又是何来路?” “站开!"“阁下,你好狂,你们也不打听打听……” 孙兄蓦地伸手抓,突然出手擒人,护院右掌一拂,想架开伸来抓领口的手,一面接着叫:“你敢动手……哎哟!” 原来孙兄先前出的是虚招,等对方出手拂架,立即沉肘一抄,半分不差地扣住了护院脉门,顺手带近身左手疾出,双手齐动,将护院擒住,几乎扭断了护院的手臂,扭得护院出声怪叫。孙兄冷笑一声,喝道:“叫你们的人让开路,我,左军都督府属下山东都督司济南卫镇抚孙安,奉上命至贵地查案。” 他在怀中取出查案勘合扬了扬。大声又道:“凡军民人等,如有妨碍要公情事发生,一律逮捕法办,拘提到案。如敢拒捕,格杀勿论,让路。” 山东自从闹响马贼以来,卫所的权责,比布政司衙门重要得多,大权落在卫所武人之手。左军都督府所属的山东都司,共有十一个卫,四个千户所。卫指挥使的官阶是正三品,官位不小。布政使是一省之长,官阶是从二品,比衙指挥使只高半阶而已。因此市政使不得不买卫指挥使二分账。每一卫有镇抚两人,官阶是从四品。事关地方治安,平时由各府的巡捕负责,如果案情重大,卫所守土有责,镇抚大人亲自出马弹压查缉,乃是意料中事。 护院们吃了一惊,一怔之下,已被八名怪客抢入了关门,进入了大殿。 大殿立时大乱,二十余名携机的青衣打手纷纷抢出。 孙安大喝一声,抖开了夹在腋下的长包裹,亮出寒芒四射的长剑,喝道:“本官奉命查案,所有的人缴械退在一旁,如敢抗拒,格杀勿论。” 八个人八校长剑左右分张,像是八尊大神的塑像。 打手们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怪客大踏步到了三名打手面前,叱道:“听到没有?缴械!” 三名打手怎肯缴械?刚举刀后退,剑虹乍闪,怪客突然出手挥剑进击,“铮铮铮”三声脆响三把刀突然飞掷丈外,“哗啦啦”一阵暴响,飞出的刀撞在供桌上,将供桌上摆设的三牲呆品,砸得七零八落。 “谁敢抗命广怪客喝声似沉雷。 三名打手脸无人色,纷纷惊惶后退。 “缴出兵刃。”孙安大吼。 打手们不敢不遵,纷纷丢下兵刃,内侧的两名打手够机警,丢下兵刃突然向后殿狂奔。 人影如电,一名怪客一跃而起,飞越三重供桌,向下纵落恰好阻住两名打手的去路,长剑指出冷叱道:“慢走,未得许可,不许走动。” 一名怪客收集兵刃,一名怪客将打手们赶至殿角坐下,一名怪客把住殿门,两名怪客把住两厢,孙安与岳琳急奔二进殿,急向内抢。等两人抢入之后,前殿只留下两个人,其他的人急跟而人,直透后殿,到了两偏殿的秘室前,原来他们对观中的地势十分熟悉,以快速的行动直捣人要地。 岳琳一脚踢开左侧的一扇木门,喝道:“道长,出来,替咱们打开秘室门。” 里面木无表情地鱼贯走出五名中年老道:,一个个皆穿了大红法服,穿戴整齐,佩了桃木剑,手持法器。 “无量寿佛!”领先的老道稽首说:“小道不明白施主的话。” 孙安用剑一指披金挂银的宏丽神龛,冷笑道:“老道,这时想拖延已来不及了。密室只有前后通路,后面荷池房假山座下的秘道已被封死,这是唯一的出口了。打开,不然他们将全部活埋在内。” 老道脸色大变,但仍沉着地说:“方外人不问世俗事,此地没有什么秘室。” 岳琳抬头向上叫道:“柴老前辈,请下来打开秘室,以免耽搁,须防夜长梦多。” 微飒靖然,接二连三降下五个蒙面男女,原来他们事先藏身在梁上,下面的人竟不知上面有人潜伏。 领先飘下的人拉掉蒙巾,赫然是在客栈阻止李玉出头的老脚夫,冲老道们呵呵一笑,怪声怪调地说:“拜台下有启门的按纽,按纽共有四具,按下时弹簧开启,管制钢丝索的拜台四条腿便发生作用,扳动台脚神龛自移,神座下便是密门。但四条腿只有一条可以开启密室门,扳错立陷死境,老夫还没摸清是那一条抬脚,还是叫老道们扳一扳好了。” 老道胆气一壮,泰然地说:“贫道已经表明了,殿中并无密室,施主既然认有,贫道分辩也难令施主相信,那么,诸位施主何不试试开启室门。 岳琳哼了一声,冷笑说:“老道,你仍图抵赖吗?咱们先替你们上铐,再派人拆毁神龛,如有些少风吹草动,便将你们五人就地正法。” 外面人声嘈杂,打手们纷纷抢人,势如蜂屯蚁聚。 孙安仗剑当门而立,大喝道:“谁敢乱闯?都督府从京师泥来的一百二十名铁骑,已经在二更正飞骑赶到,已在镇中布下哨阵,只要有人敢纠众反抗,灰埠释定然再次成为瓦砾场。退!” 岳琳也大声道:官兵已控制了全镇,草野奇人豪客已深入张五的府第,准备里应外合,谁不要命无关宏旨,但他必须顾及全镇的亲戚朋友。退!不退者以判逆治罪。” 打手们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情不自禁徐徐后退。 “施主何必吓唬良民?”老道心惊胆跳地说。 “良民是不会聚众抗拒官差的,老道。”孙安冷冷地说。 “先锋上他们再说。”一名怪客高叫。 蓦地,神龛徐徐侧移,拍一声响,神座突然下沉,现出神像后面的一座暗门。人影乍现,张五爷和七真观的观主道行法师跃下神案,暗门自行闭上了。 张五爷脸色阴沉,双手叉腰厉叫责,“你们要查什么案,要找的又是什么人?” 孙安哈哈狂笑,笑完问:“阁下定是张五了,还有些什么人在里面?” “阁下尚未答复我的话。” “你听清楚了。本官所查的事,是聚众不轨,要查的人,是响马贼的余孽,匪首定然逃匿在阁下府中,要犯赵疯子和匪首刘家兄弟已在密室中等死。”孙安厉声答。 张五冷冷一笑,目光落在七真观主脸上,在用目光示意。七真观主是个年约半百的人,脸色带苍,生了一只酒糟鼻,右颊上有一颗蚕豆大的黑痣。生了一丛痣毛,目光柔和,神情似乎有点落寞,接口道:“诸位施主明鉴,张施主暖寿之期。亲朋前来致贺,因此人数显得多了些,并无聚众不轨情事,施主声称要犯匪首在密室藏匿,贫道请教如果要犯匪首不在密室,施主如何善后?” “道长法号如何称呼?”岳琳神目炯炯,迫视着老道问。 柴老前辈的目光,也在老道浑身上下转。 老道神色从容,点尘不惊,镇静地说:“贫道上道下行,出身胶州云台观,主持七真观九阅月,乃是张施主礼聘而来。” 柴老前辈眉深锁,突然一闪而至,掌拍向老道的胸口,捷逾电闪。 “啪,一声响,老道挨了一掌,“哎”一声惊叫,倒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上,滑倒在墙下呻吟,口角有血沁出。 “咦!”柴老前辈大感意外地叫。 老道不像是练武的人,这一掌挨了个结结实实。张五爷勃然大怒,吼道:“老贼,你敢上门任意行凶,那还了得?即使你是官府派来查案的人,也不该无缘无故将修真的道人打伤,张某认为你们是冒充官差前来起火打功的匪盗,官司你们打定了。” 声落,他急冲而上,伸手便抓,来一记“云龙现爪”,抓向柴老前辈的胸部和脸部五官;用上了鹰爪功。 柴老前辈不敢硬接,闪身避招,一把抓向张五的左胁怪笑道:“抓石成粉,利害!” 孙安一声沉喝,举剑叫:“柴老前辈清退,本官要亲自擒他。” 密室门再次开启,一个青影急射而出,凌空猛扑赤手空拳的柴老前辈,光闪闪的长剑指向老人家的背心。 岳琳试侧方射出,挥剑急截叫:“接剑!” “铮铮”两声暴响,火星飞溅,两人在空中接触,同向一侧飘降。 孙安形如疯虎般扑到,剑取青影的下颌,一面怒叫:“你敢行凶? 着!” 青影一剑架出,“铮”一声双剑接实,各向侧移。 “孙镇抚,你敢对本官无礼?站住!”青影沉叱。 孙安吃了一惊,袖口凉气叫:“你……尚大人,你……你怎么在…… 在此地?” 青影是尚家骅飞豹,在场的人听清了孙安的话,都怔住了。 孙安仅是济南卫的、名镇抚,官阶是从五品。而飞豹却是锦衣卫的千户,官阶是正五品。孙安即使吃了豹子心老虎胆,也不敢在飞豹面前撒野。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飞豹厉声问。 “尚……尚大人是……也是前来查案的?” “本官前来替张五爷贺寿的。” 孙安吓了个双腿发软,语不成声地说:“下……下官……” “你给我带了这些狐群狗党快滚!”飞豹趾高气昂地厉叫。 岳琳上前行礼,从容地说:“孙大人奉指挥使陆大人所差,前来查缉匪盗,目下已有眉目,岂能就此罢手,让匪首逸脱?尚大人来自京师,贺寿乃是私事,似不应以私废公,大人以为然否呢?” “你是谁?”飞豹冷冷地问。 “在下是孙大人的朋友,协助孙大人擒贼的人。” “你凭什么对本官胡说八道!”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凭张五的密室窝藏匪盗,在下就敢与大人当面论是辩非。” “呸!混帐!你好大的胆。” 岳磷当然认识飞豹,也当然知道飞豹是钱宁的狗党,更不齿飞豹的为人。同时,他也明白飞豹私自出京的罪名有多大,大得足以充军谪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受江彬之托,到各地缉捕要犯的专使,而江彬与钱宁却是死对头。虽则钱、江两人都是大奸巨恶,同是正德皇帝宠倍的红人,双方表面相安,暗中勾心斗角,双雄不并立,两好不相容,自然牵涉到各为其主的心理因素,所以他必挺身而出替孙安解围。 他被骂得火起,脸色一沉,厉声道:“张五密室藏匪,而尚大人却蓄意护庇,显然别具用心,至少也有同谋之嫌。孙大人奉上命所差,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决不许任何人干扰。尚大人,知法犯法,该当何罪?法不论亲疏,谁敢拦阻,一概法办。孙大人,过去搜。” “你敢?”飞豹举剑怒叫。 岳琳独自挺剑迎上,向孙安叫:“孙大人,他交给我,你入室搜贼。” 飞豹大怒,暴跳如雷凶狠地一剑攻到。 岳琳冷笑一声,振剑一绞,“嘎”一声刺耳尖鸣传出,飞豹的剑向外急荡。 “着!”岳琳豪气飞扬地叫,如影附形迫上,剑攻腰腹,剑气大发啸声如龙吟。 柴老前辈迫向张五,大笑道:“张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夫是讨债来的,你不会让老夫太失望吧?”叫声中,双手箕张猛扑而上。 孙安已别无抉择,举剑大喝道:“弟兄们,随兄弟入室搜贼。” 躺在墙根下的道行法师半闭的双目,突然射出锐利明森的光芒,吸入一口气,正待跃起。 殿门外人声剑止,有人大叫:"宁王殿下使者驾到。” 叫声不太大,但宁王殿下四字,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所有的人皆急向外翼退,殿内恶斗懊止。 两名相貌凶猛狞恶的大汉,保护着一名老道和一名尖嘴缩腮的华服中年人,大踏步进入了殿中。 “怎么回事?”中年人喝问。 岳琳吃了一惊,目光落在两个狞恶大汉脸上,脱口叫:"巨贼飞天夜叉杨湖,毒龙柳絮。” 两个狞恶大汉脸色一变,便待拔兵刃冲上。 华服中年人摇手相阻,阴森森地笑道:“杨、柳两位英雄,目前是宁王殿下的护卫。 你,我认识,云骑尉岳琳,你认识本官吗?” 岳琳长吁一口气,行礼道:“卢公远离京师前来山东,不知有何贵干?” 这家伙是正德皇帝面前的红人中官卢明,一个奸诈小人,巧言令色的太监,把持权柄奴役大臣,宁王之得以请准恢复护卫,他功不可没,在朝的文武大臣,谁不怕他?只有一个大学士费宏敢揭他的疮疤而已。 卢明淡淡一笑说:“张五兄是下官的朋友,你们前来闹事,未免说不过去吧少他指指宝胡庄严的同来老道,又说:“这位是宁王殿下驾前的护法天师李自然,法力无边,神术盖世,五雷天心正法可夺魄碎魂,跟你们立即离开,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走!” 岳琳不敢不低头,他天胆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的宠信太监面前无礼,长叹一声,行礼道: “下官遵命,告退!” 殿梁上伏着两个黑影,是李玉和二小姐,李玉看了岳琳那没骨气的嘴脸,气得猛咬钢牙,心中无名火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墙脚下的道行观主身上,这时,岳琳虎头蛇尾告退,眼看老道将被人救人密室。同时,他知道今晚密室之会,将是决定性的一晚,将有大事发生,明天,所有的重要人物可能皆已离开,此后天涯海角到何处去找?如果让这些人进入密室,一切都完了。 “生死存亡,在此一击。”他心中暗叫。 他取出一条汗巾蒙住口鼻,毅然决然地凌空飘降。 “吴兄,你……”二小姐惊。 飞天夜叉果然了得,瞥见有人从天而降,以为来人将不利于卢中宫,一声低叱,右手一标,一根天蚕丝制成的金京,闪电似的套住了李玉的一条腿一带,李玉飞损而下。 毒龙柳絮也快,枪上亮出判官笔,一手架住李玉,判官笔已点在李玉的胁下,沉喝道: “不许妄动。”沉喝声中,探手掏出李玉怀中的金匣,不由一怔,不是兵刃哩,一阵好搜,搜不出半寸铁。 “不许伤他,是自己人。”二小姐在上面叫,声落一跃而下。 张五伸手拉掉李玉的蒙面巾,不由一怔。 李玉俯身抬起金匣,想回避尚未退走的岳琳注视,可是已来不及了。 “文文慈!”岳琳讶然大叫,急冲而上—— 扫描,xmwjwocr 第十五章 绿衣女郎 岳琳认为李玉就是文文慈,因此出声大叫。 李玉的脸容并未改变,改变的只是肤色而已,而且改变得不多,逃不过岳琳的神目,一眼便看出是他。 官府中的画影图形捉拿从贼文文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岁月漫漫,天下各地张贴在城门的榜文,已经残破剥落甚至无影无踪了,早被人淡忘啦! 但在官府中的档案,却是列为必办的大事,权倾天下的奸贼江彬一天不死,天下各地的官吏谁也不敢将缉拿艾文慈的事置之脑后。 但有些官吏根本不知道艾文慈的底细,只知道国贼江彬所要缉拿的人而已。 公道自在人心,有些忠义官吏不加理睬,但表面上又不敢不敷衍,暗中将这件事搁开不加问闻,只不时地向巡捕们说说,虚应故事而已。 孙安是济南卫的镇抚,当然知道岳琳要缉拿的人是谁,闻声暴起,便待抢出相助。 张五爷也知道艾文慈的事,脸色一变。 岳琳不该急功心切,忘了身在何地,忘了身旁的人,叫声中,他冒失地扑上擒人,误了大事了。 飞天夜叉横行江南一带,不知文文慈是何许人,却误以为岳琳使奸,想用叫声分众人的心,而志在使者李天师或中宫卢明。他重责在身,岂能大意疏忽?一声暴叱,将刚收好的天蚕丝套索猛地向岳琳抽去。 柴老前辈先是一怔,突然一拿伸出,拦住孙安喝道:“此中定有误会,住手!” 岳琳知道套索厉害,百忙中侧跃八尺避过一索猝袭。 糟了,身旁不远半躺在墙根下的道行观主,悄然扣指弹出一颗打穴珠,无声无息地击中岳琳的左章门穴下方,虽然偏了准头,但力适甚重。 “嗯……” 岳琳惊叫了一声,脚下一软,摔倒在文外,强忍痛楚,奋身急滚脱出险境。 道行观主一跃而起,沉喝道:“先擒下这些鹰爪。” 同一期间,张五和飞豹几乎同时扑向李玉,飞豹的剑先一刹那攻到。拦住孙安的柴老前辈知道要糟,不再拦住孙安,身形一晃,便到了张五身后,一掌劈向张五的后脑。 毒龙柳絮恰好从斜里刺到,一掌削出硕接柴老前辈的一掌。 “噗”一声闷响,双掌下缘接实,劲风进发,潜劲四散,两人同时脚下浮动,各退了一步,势均力敌。 殿中大乱,杀声震耳,双方的人开始混战,缠成一团。 孙安先前声称京师督都已派来一百二十名铁骑,其实是虚张声势唬人的话。 如果真有人支援,他岂能只带几个人闯观而不用骑军供我办案? 他暗暗咒骂岳琳该死,无端引起了这场灾祸,已不容他有所举动,三名打手已经找上了他。八个人立即陷入重围,只能舍生忘死全力应战,一面觅机向外突围。 柴老前辈五男女也脱身不得,各自为战。 老人家硬拼了一掌,知道毒龙了得,发出一声撤退的低啸,一举拍退近身的一名打手,向外便闯。 道行观主缠住了岳琳,拔桃木剑应战,剑势如狂风暴雨,锐不可当,要不是他的木剑不敢与剑硬碰,岳琳可能接不下他凶猛绝伦的猛攻。 一面进击,他一面叫:“叫密室的人出来动手,休教走脱了任何一人。” 飞豹的剑,把赤手空拳的李玉迫得毫无回手的机会。 密室再次出现了一大群人,大事去矣! 柴老前辈掩护四名同来的男女撤退,自己断后,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用劈空拿力拦阻以判官笔进击的毒龙柳絮,毒龙无法迫进至五尺内,劈空掌力势如雷霆,令判官笔攻不出把式,潜劲远及五尺外,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铁壁铜墙。 毒龙的内力修为也够精纯,但与柴老前辈相较,仍然棋差一着,无法抗拒可遥碎碑石的劈空掌力。 殿门外只是些打手护院,阻不住在前面开道的四位男女,所经处波开浪裂,四把剑封杀开一条血路,不久便出了观门外。 场外乱得不可开交,八座看台上已无人踪,台下却狼奔承突,呼老唤少哭叫声大作,镇民们四散逃命。 “向镇中心闯。” 断后的柴老前辈发令。 张府中钟声大鸣,显然有人现身入侵了。 偏殿中,二小姐躲在一分,不知如何是好。人太乱,她无法接近李玉。 李玉被飞豹缠住,苦于手中没有兵刃。他以轻灵迅速的身法周旋,逐渐接近了与岳琳恶斗,势均力敌甚至占了两分上风的道行观主。 高手相搏,那些艺业欠火候的人插不上手,即使挺得住,却帮不上忙。 同时,偏殿本就不够宽敞,容纳下八对高手相搏,已是十分局促进退不便了,险象横生,却又施展不开。 “啊” 惨叫声乍起,孙安的一位同伴与两名打手,狂叫着滚倒在地,跌成一团,显然两败俱伤。 木无表情的李天师一直在旁冷眼旁观,这时突然叫道:“把他们留下,本天师要行法擒住他们,主人速追,不可有误。” 他简直昏了头,缠斗之中,主人如何能退? 入侵的人怎肯自行留下等死? 没有人理会他,瑟缩在殿角的卢中宫大叫道:“天师请速行法擒人,不必顾虑主人,揭人之后再……” 他本想说擒住人侵的人后,解救主人便了。 话未完,不远处的二小姐无名火起,以为这家伙要连主人一网打尽哩,信手抬起棋桌上一个盆大的熟猪首,猛地向恶太监砸去。 “噗”一响,猪首半分不差地砸中了恶太监的脑袋。 卢中富的话嘎然而止,被砸得失去知觉,砸倒在墙脚下人事不省。 墓地,殿外有人大叫道:“后殿失火,有人入侵。” “统绣楼起火,内宅有人入侵。” 远处有人大叫。 这瞬间,堵在殿门和侧院的人一阵乱。 殿门出现大管家的身影,大叫道:“京师道的弟兄,速至内宅拿贼。 江南道的弟兄,随我来。” 打手们纷纷退出,人声吵杂。 天师拔出佩剑,口中念念有词,取下九梁冠打散头发。 李天师正待行法施妖术,瓦片来势如电,“叭”一声响,正中他的脑后,瓦片碎裂,妖道突然抛剑仆倒,形如中风。 “要命的赶快突围。不然有死无生。” 窗外有人用奇异的怪嗓子大叫。 李玉不肯突围,终于退至道行观主的石后方。他躲过飞豹的一剑,探手入怀取出金匣,向道行观主闪进两步,突然叫:“副元帅,大势去矣!” 响马贼兵威最盛时,共举刘惠(刘三)为奉天征讨大元帅,赵遂为副元帅,赵并更名为怀忠。 道行观主不假思索地扭头叱道:“混帐!你……” 叱声中,他不知是谁在胡叫,只看到人影向他倒来。 李玉已在听到叱声的瞬间,左手抡金匣拦架飞豹攻来的一剑。 “咋”一声暴响,剑中金匣。李玉似乎招架不住,一声惊呼,被震得向侧便倒,恰好倒向道行观主的右后侧,倒势甚猛。 道行观主没看清倒的人是谁,殿中灯火已先后熄灭,只有神龛上方挂着一盏灯宠,散发着股俄的暗红色光芒,视度不良,他本能地向侧一闪,并未介意。 这瞬间,他看到倒下的人左手一振,金匣中洒出百十片金芒,洒向跟踪追杀的飞豹。他无暇多看,转头重新猛攻岳琳。但在扭头的刹那间,一道淡淡晶虹,已从倒下的人右手底飞出,他却无法看到了。 李玉早已计算停当,利用以金叶接剑的机会,倒下暗算道行观主,倒下时将匣中的假金叶子洒出,阻止飞豹趁隙下的毒手,右手已从匣底拔出一件晶芒耀目的小兵刃,脱手射向道行观主的右后腰。 “叭”一声响,道行观主的木剑,因后腰被击而失神,被岳琳的剑击断。 这瞬间的道行观主身形一顿,李玉恰好及时滚到,长身而起,拔出射入道行观主后腰的兵刃顺势掷向挺剑飞扑而来的飞豹。 双方相距杯足八尺,飞豹怎躲得开?端端正正插入咽喉,身躯仍向前冲,李玉用金匣拍末剌手的剑,欺上接人,拨回兵刃一跃八尺。窗口出现一个蒙面人的上半身,及时双手齐扬,并用先前的怪嗓子叫:“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呢?”蒙面人接二连三打出数块瓦片,唯一的灯笼倏熄,殿中突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瓦片碎裂声震耳。 在灯笼被击毁的一刹那,堵在窗台前阻住出路的四名打手,全被瓦片所击昏,恰好替李玉开辟退路。李玉不假思索地冲向窗口,距窗口不有三四步,灯光倏灭,他一跃而前,穿窗而出。外面是院子,窗下共躺了八名打手。 一个矮小的黑影站在院中的花丛内,正向他招手低叫:“随我来,由内宅脱身反而安全。” 他不假思索地惊出,黑影扭头便走。 他以为暗算道行观主必然得手,却不知在他杀飞豹的同时,道行观主并未倒毙,将断了的桃木剑掷向岳琳,并打了岳琳三颗打穴球,然后旋身找人。但这时灯火乍灭,道行观主已追他了,盲目地冲到窗台下,无法追出窗外。 岳琳只顾用剑拍掷来的断木剑,朦胧光线下看不见打穴球,七坎大穴挨了一下,这次逃不掉了,闷哼一声,直挺挺地抛剑倒下,无法动弹。 整座灰埠镇陷入风声鹤泣草木皆兵。 宁王的使者李天师被条昏,中官卢明也昏迷不醒,飞豹被不知何种兵刃剌破咽喉丢掉了老命,眼看香堂开不成了。 李玉跟着黑影撤去,潜入张府深处。黑影对张府似乎十分熟悉,所经处无人出面拦阻,天宇中云层稀疏,星斗满天,视界尚可及远,黑影到了一座巨大的假山石后,在内叫:“先在此地躲上一躲,四更天方可脱身远走。” 他毫不迟疑地向里一钻。原来是一座可容三五个人的假山石洞。 黑影贴在洞侧,蹲伏在洞旁不住向外监视,低声又道:“石后方有一条石缝,万一有人搜到,可由石缝脱身,你负责监视石缝。” 他依言躲在石缝下,低声道:“兄台临危援手,在下感激不尽。请教兄台高娃大名,兄弟姓吴名用。” “你真叫无用?”黑影反问,声音特别刺耳难听。 “正是区区。”他泰然地答c“你来张五家中闹事,有何图谋?” “恕在下守密,无可奉告。” “有人叫你为艾文慈,是真是假?” “在下吴用。” “吴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常言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年头说真话的人活不下去,天下间也没有一生全说真话的人,即使有三五句真话,也不见得言出由衷。” “吴兄,你似乎有点愤世嫉俗。” “正相反,我认为这年头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有种的人决不无病呻吟,愤世嫉俗恰足以证明他无能,证明他缺乏信心与勇气。” “哦!你很看得开。” “也不见得。如果真看得开,便用不着斤斤计较因果报应的事了。” 黑影发出两声奇怪的低笑,说:“那么,你又是哪一种人呢?。 “一个平凡的人而已,凡事尽其在我,不计成败,有一天过一天,如此而已。我不是宿命论者,不信万事不由人计算,一生都是命安排这种鬼话。” “哦!你言不由衷。” “怎见得?” “假使你是有一天过一天的人,目下你该在风来阁与二小姐卿卿我我艳福齐天。如果你真是自命不凡,便不会在数十名正邪高手环伺之下拼死行博浪一击。” 李玉吃了一惊,久久方戒备地问:“老兄,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正或是邪?” “你呢?正或是邪?” “体为何从不答复在下的所问?” “没有必要。” “在下想起来了,你是不久前侵入二小姐香闺,从窗户溜走的人。” “你记住:我从不答复你的质询。” 李玉冷冷一笑,说:“当然你也是那位梳三丫髻自称待女,假传二小姐口信的假待女。 难怪你要在下从内宅脱身了,内宅本来是你潜伏的地方,谁知道你是不是大小姐的同谋? 哼!我可不上你的当。” 声落,他向石缝外一钻,溜之大吉。 黑影一惊,但已无法阻止,急叫道:“且慢走!我有话说……” 他已听不到黑影的话,一窜数丈,只两起落便消失在花树丛中,一闪不见。 “糟!这个冒失鬼。”黑影跌脚叫,跟踪便追。 但这一带花木丛生,又是在黑夜中,而李玉的轻功却十分了得,要追上谈何容易?只消起步稍慢,便再也追不上了。 李玉存心扔脱这位身份可疑的女郎,钻入花丛中曲折而奔,不久,到了一座位于他旁的大型八角亭附近。他想及早脱离张府,以后再打听道行观主的死活消息。 四周似乎听不到人声,远处七真观方向灯火已熄,曲终人散大乱已止。左侧方远处的统绣楼烟火已熄,火已被扑灭,打手护院们皆奉命暗中拦截入侵的人,各守方位潜伏如故。不时可发现一群策应小组四出搜索敌踪,但行动飘忽不易看到。 他隐身在草丛中,心说:“不行,我这一定,可能再没有机会追查其他匪首的下落了,不如先抓两个人来拷问口供,再撤走并不为晚。目下三更未尽,至少还有一个更次活动,何必急于撤走?” 说巧真巧,他想找人,前面人影已现,两个黑影纵跃如飞,正向八角亭奔来。他正想迎上,亭侧的花丛中突传出一声低啸,跃出五个黑影,低喝声入耳:“东!” 两黑影直冲而来,前面的人大声叫:“木,正花亭有五个强敌,快前往拦截。” 叫声中,人已奔近。五黑影喝声“领路”,七个人沿两黑影的来路飞掠而去。 李玉急起直追,紧随不舍。一面跟,一面想:“赵贼以玄门术士身份藏于七真观,今晚的辨证切口,必是依五行方位而定。东方甲乙木,问的人如问东,答便是木了。进一步的辨证,可能是……东方或何方。答该是甲乙了。但愿所料不差,知道辨证切口,我何所惧哉?” 他跟着黑影左盘有折,不久便到了一处百花竞艳的园中心,不远处,可看到高有两层的巨型八角大凉亭隐约形影。 七个黑影直扑亭左的一处花木繁盛处,领先的人一声低喝,脱手打出三枚钢见后面的人左右一分。 不等七个人向里面闯,花丛内突然飞出两条黑影,长笑声震耳,劈面撞上了七人中的两人。双方来不及通话,两把刀两支剑快速绝伦地接上了。 “铃铃铃……”刀剑交击声如连珠炮爆炸,刀光剑影凶狠狂野地挥动,接触纠缠为时极暂,乍合即分,优劣立判。 “啊……”狂叫声惊心动魄,人影倏分。 从花丛内出台的两个黑影静止不动,两支剑仍在震鸣,剑尖血迹隐隐。七黑影中的两人路跄后退,“噗噗”两声闷响,扭身摔倒在草丛中挣扎呻吟。 另五名黑影悚然而惊,一照面便被对方放倒两个,不由他们不惊,立时同声暴叱,五刀乍合,两黑影疾退两步,其中之一引剑叱道:“站住! 你们不必动手枉送性命。” 五黑影又是一惊,不约而同止步。 “通名,何人如此大胆,敢到五爷府中撒野?”五黑影之一问。 星光朗朗下,只见两人是落魄书生和中年怪老道,这两人果然是来找张五爷的人。 “别问来历,在下要你们代传口信。”落魄书生威风凛凛地说。 一名黑影突然叫:“原来是中栈投宿的两个人,你们曾经扬言找刘宠,咱们派有弟兄钉相监视,但你们……” “咱们已送走了三个在客栈监视的人,来了快一个更次了。”老道阴森森地说。 “你们侵人宅中,有何用意?” “咱们已经放出口风,要找刘宠攀交情,没想到张五有乌龟肚量,居然置之不理。既不派人前来交涉,也不敢派人来客栈兴师问罪,所以咱们等得不耐烦,亲自来了,而且要借你们传活。”这个落魄书生笑嘻嘻地说。 “你们好狂。” “不是狂,而是胆大包天。废话少说,咱们在百花亭等候,你们去请刘六来谈谈,或者叫张五来回话。只等半盏茶时,过时不来,咱们便随意乱闯了。” 不远处突传来哈哈狂笑声,五个人影出现在花径前端,步履从容地向亭下走来。 接近至三丈内,领先的人掀须大笑:“刘宠兄确是不在敞处,两位白来了。我张五已请出两位的身份,本待置之不理,彼此何必结怨呢?但你们乘乱侵入寒舍,大言欺人,杀伤张菜的弟兄,张某便不甘心了,你说对不对?” 落魄书生呵呵一笑,轻扬着剑说:“你猜出咱们两人的身份,并不足为奇。当然咱们也知道你人屠乌治忠的身份,你改名换姓自称张杰张五,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不姓张。你人多势众,高手如云,牧场中藏有近千匹健马,山东全境布下了上千个马贼余孽,惨淡经营,妄图东山再起。当年二十八宿中,你人屠名列二十一,冲锋陷阵倒也骁勇,喜好杀人与糟蹋妇女,你这张面孔,那些受害的千万无事是不会忘怀的。” “哦!你们想管那些该死的人报仇?” “不,咱们要找刘老大。” “你们没有机会了。” “咱们走着瞧。” 张五哈哈狂笑,伸手拔剑说:“不必了,你们还是找我人屠算啦!” 落魄书生举步欺近,笑道:“你人屠值不了多少钱,在下只要刘老大。阁下血腥满手,罪恶滔天,自有人找你讨公道,与我无关。你要知道,我这人声誉欠佳,有名的血腥贩子,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也不做小生意。把你人屠捕拿送官,山东地境的官吏,大多知道你张五是有钱有势的地方土豪,他们绝不会相信你是二十八宿的人屠乌治忠。即使知道,你也会用成山的金银,蒙住他们的眼睛,说不定还反咬我一口,我岂不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么?即使有不爱金银的官吏,但给在下的赏银恐怕最多只有五十两。这种小买卖在下是不屑一顾的。” 张五亮剑立下门户,笑道:“如果你把刘宠兄弄到手,官府能给你多少赏银?” “呵呵!官府小不会给多少赏银。刘六已经被宣告死在湖广,这时将人押至官衙指使他是刘六,官府决不会受理的,说不定我还得背上诬良为盗的反坐罪名哩!” “那你为何找他?” “有苦生愿出黄金四百两,买他一颗脑袋。如果是活的,加黄金百两。” “呸!你这无耻吸血鬼。”张五怒骂。 落魄书生狂笑,徐徐举剑说:“哈哈!谁不知我四海狂生是血腥贩子?骂吸血鬼使是你的不是了。在下所杀的人,必是犯有死罪的人,国法要他死,在下只不过帮助官府执法而已,可不是吸血鬼。” “今晚你已走完了一生的路程,再也不能赚取血腥钱了。”张五咬牙说。 “不见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下自有打虎的能耐,不然岂敢闯虎山?人多不足持黑夜间地势杂,你们不可能倚多为胜的,何况咱们的人也不见很少。” “你有几个人?” “他们会告诉你的。”四海狂生泰然地说,接着大叫道:“朋友,人屠想知道咱们来了多少人,你们自报名号好吗?” “哈哈哈……”亭上的上层扶栏内传出狂笑声,一个黑影伸出上身叫:“区区人称拐仙冯智江湖无名小卒。” 藏身在不远处草丛中的李玉一惊。心说:“是那位假扮右腿瘸的乞竟然是名震中州的拐仙冯大侠,我真是走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哩!” “还有我魔眼行者陈全福呢!”亭侧近水处的树根下,站起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那是有一双山羊眼的壮年人。 “哈哈!神力天王在此候教。”另一角也站起一个高大人影高叫。 那是浑身散发着狐臭的大个儿,赫然是江淮一带的风云人物,白道英雄神力天王许明。 花丛中踱出三个人影,中间那人说:“天台三英谢氏兄弟在此候驾。” 张五吃了一惊,这些人中,无一不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人物,不由他不惊。 中年老道欠身接道:“无量寿佛,施主已经猜出贫道是伏魔一剑玄清羽士,贫道下必再多费唇舌了。” 张五身后的四个人中,有大管家在内,这时呵呵一笑,踏前一步说:“诸位既然是为金银而来,一切好商量。” “不错,凡事总该有个商量。”四海狂生友善地说,又迫进一步说:“交出刘六,咱们拍腿就走。” “刘统领已身死湖广,咱们从没听说过他还在人间。”大管家也踏出一步说。 “你们在山东死灰复燃,他还能不来?” “他已经死了。这样吧,五爷奉送诸位黄金一千两,彼此不伤和气,如何时“俗语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们要的是正义之财,你们那些杀人放火得来的造孽钱,敬谢了。” “难道说,阁下赚的就不是血腥钱?” “固然是血腥钱,但有正义与不义之分,和你们这种人谈正义,等于是对牛弹琴。如果你们不叫刘六出来,对不起,咱们只好向你们硬索了。”四海狂生一面说,一面迫近张五八尺左右。 张五正待进招,大管家一声沉喝,已疾冲而上,长剑如经天长虹,猛攻四海狂生的左胁。 潜伏在附近的李玉准备脱身,心说:“四海狂生也是我的死对头,我必须脱身事外。” 他想退走,却又想看看结果,正在犹豫不决,身后不远处已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伏身在草丛中,不易被人发现,缓缓扭头一看,看到了五个黑影。 不管来人是谁,反正是敌非友,退的时机已逝,只好暂时潜伏不动了。 五个黑影蛇鹭伏接近至四五丈内,挫低身躯突然向右急闪,伏在一列长春花后,隐起了身形。距他潜伏的草丛,约在两丈左右。 “真糟!走不了啦!这些人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叫。前面恶斗已起,大管家抢先进堂,剑动风雷发,排山倒海似的抢制先机先猛攻,“铮铮铮” 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在眨眼间便攻了五招十三剑之多。 四海狂生果然名不虚传,手中剑从容挥洒,如同银蛇旋舞,未退分毫而且欺进三尺,将攻来的五剑悉数化解。 “你也接我五招!”四海狂生豪笑着叫,剑势骤变,不再对架而是反击回敬,剑影要害。 大管家骇然封招,“铮”一声危极险极地将攻来的剑影震偏,但却被震得脚下虚浮,侧退两步,“第二招!”四海狂生冷叱,如影附形跟进,剑发“流星赶月”,趁胜追击。 这一招攻势极为凌厉?锐不可当,以雷霆万钧之威紧迫追击,一剑连一剑疾逾狂风暴雨,封架极为困难。已经被震得马步虚浮的大管家,怎能接得下这一招?即使是白昼间,也难躲过这一招凶猛的追袭。 张五身侧的一名瘦小青衣人看出危机,及时掠到从右侧切入,手中的霸王鞭猛扫四海狂生的下盘,攻其所必救。四海狂生如果执意将大管家伤在剑下,也必须赔上自己的老命。 “呸!”四海旺生暴叱,收招自救,斜移马步让过一鞭,同时攻击瘦小青衣人的脑袋,变招之快,骇人听闻。 “挣”一声暴响。瘦小青衣人的反应也出奇地迅疾,招出“虎拒柴门”,架住并端起攻上盘的长剑,但已是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 这一来,立即引起了混战。伏魔一剑玄清首先发难,一声狂笑,刻发隐龙吟,猛扑前面的张五爷。 拐仙冯智从上面凌空飞降,长笑道:“哈哈哈!今晚杀他个落花流水,杀啊!” 四海狂生有八个人,张五这一面只有七名,人数虽仅差一人,但双方的造话艺业便相差太远了,不但四海狂生剑术通宝,其他七位同伴也都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可是,双方刚分别找到对手,西面十余文外突然火把恢明,火焰摇摇,人影如期,三十余名打手纷纷点燃了火把,拥着六名凶神恶煞似的人急奔而至。六人中,飞天夜叉的剑冷电四射,毒龙柳絮的判官笔闪闪生光。 两个凶枭领先奔到,发出了乍雷似的沉喝:“张五爷,留几个给我们。” 四海狂生八个人立即身陷重围,他一剑迫退了使霸王鞭的人,一声长啸,飞迎狂冲而至的毒龙柳絮,一剑一笔接上了,各展所学,展开了空前凶险的恶斗,三丈内无人敢近,舍生忘死互相抢攻。 李玉进退两难,心中暗暗叫苦,混战的圈子愈扩愈大,不久便会有人接近他的潜伏处了。火光大明,可能无法遁形了!右面三丈左右藏身长春花下的四个人,似乎毫无动静。 片刻,在叱喝声和金铁交鸣暴响中,他听到花丛中有人说话了。 一个操着纯正京师口音的人说:“大哥,怪事,咱们与柴兄计算好的,我们封死密室后路之后,到此地会合,乘云骑尉那群官府中人抄查七真观密室的机会,到五刑室释放囚犯,怎么这时还不见柴兄前来呢? 四海狂生这几位白道高手,又怎么在此地埋伏,反客为主诱张五前来决战?柴兄恐怕不会来了,咱们走吗?” “说好了不见不散,怎么能走?再等一等看。”大哥沉静地说。 李玉心中一定,心说:“原来是老前辈的同伴,退路未绝,我该走了。” 正想动身,突听一声惊叫,一个人影倒退丈余,双脚落地再疾退五六步,距他藏身的地方已在文五六左右,再往后退,便退到他由前啦! 火把飞舞,烈焰闪耀,打手们一手用火把做兵刃,另一手挥刀剑出招,附近纤毫俱现,看得十分真切。 退来的人是四海狂生,被四名使火把的打手和毒龙迫攻,左上臂受了伤,血染臂衣。毒龙怒啸着飞扑而上,四名打手也一拥而上。 四海狂生钢牙一咬,不等身形稳定,赶忙封招自救,“挣”一声拂剑硬接,将判官笔封出偏门,但已无力还击,脚下虚浮,连退三步。显然,即使一对一,四海狂生也不是毒龙柳絮的敌手,以一比五稳落下风。 毒龙身形一顿,四打手立即涌上,四支火把先行探出,烈焰和滚热的油层像暴雨般,罩向四海狂生。 四海狂生的退势未止,油星洒到,怎躲得开?急忙向后挫身急退,腰以下立时溅了不少油星,外衣像是着了火。 毒龙一闪即至,一笔点到。 四海狂生不敢不接,不然势必洞穿,大喝一声,推剑硬架。 “锌!”一声剑架住了,凶猛的震劲从封上传到,震得他虎口欲裂,脚下一虚,仰面便倒。 四打手伸火把跟上递招,毒龙却扑上叫:“让我收拾他!” 声出笔递到,点向四海狂生的腹部。 四海狂生已无法闪避,眼睁睁等死。 一旁伏着的李玉,伸手可及。李玉对四海狂生深怀戒心,这家伙如果死了,他便可减少一重威胁,岂不妙哉?可是,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至少在这两个人中,该死的应是毒龙而不是四海狂生。 他不假思索地暴起,大喝一声,右手挥出。火光下,他的右手前端,一线晶虹长仅数寸,若隐若现,薄而细不易看清是啥玩意。他的手一伸,便到了毒龙的左胁下。 毒龙淬受袭击,大吃一惊,本能地停下置四海狂生于死地的招势,信手挥笔急架李玉的手。拂向腕臂要害。 李玉的手突然疾落,“喳”一声轻响,精钢打磨粉如鸭卵的判官笔前段,无缘无故飞走了。 快,快迂电光石火,李玉的手再伸,晶芒没入毒龙的胸胁之间。 毒龙也快,右脚飞扫自救。“噗”一声扫中李玉的右腿外侧,李玉身躯侧扭,掼倒在地。 一名打手吃了一惊,一怔之下,手上一慢,等发觉毒龙已将李玉踢倒,方恍然地将火把向李玉点去。 李玉挨了一脚,幸而并未受到严重的创伤,猛地转了半匝,抓了一把草向打手掷去,草根有泥沙,一掷之下,泥沙进入了打手的双目。 打手一声惊叫,狼狈地掩目后退。 李玉一跃而起,闪电似的欺上,一把夺过打手的单刀,右手的品芒刺入打手的小腹,顺手一扳。 “啊……”有手狂叫,一蹦而起,然后“砰”一声摔倒在地。 同一瞬间,四海狂生滚出丈外,一跃而起。 毒龙挺笔前冲,突然身形一顿,“嗯”一声轻叫,如中电项,丢掉断了的笔杆,扭曲着,旋转着,“砰”一声跌倒在草丛中含糊地叫:“谁……谁杀……杀我?” 四海狂生尚未迎上,呆住了。片刻,火光一闪,两名打手的火把伸到。他向身侧攻向另一名打手的李玉瞥了一眼,一声怒啸,挥剑迎台两名接近的打手,长剑招出“分波逐浪”,荡开两支火把,但见人影乍闪,从两打手的手中间冲过,冲近李玉叫:“谢谢你,朋友,贵姓?” 两名打手狂叫着仆倒,在草丛中挣命。 李玉一刀将最后一名打手的有臂砍断,退走向四海狂生叫:“贼势过强,不可枉送性命。” 他奔近长专花下潜伏的五个黑影旁,低叫道:“七真观有强敌,云骑尉恐怕完了。柴老前辈五男女幸得脱身,无法再来会合,还不快走作什?等会儿便来不及了。”说完,扭头便走。 五黑影大惊,纷纷急退,领先的人,是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左须有一道刀疤,跟上低叫道:“在下凌屑鹤霍佐周。老弟贵姓?怎认识柴兄?” “在下与柴老前辈同住在悦来客栈,因此有一面之缘。”他避重就轻地答。 “老弟刚才的话……” “在下是最后退出七真观的人。” “柴兄他……” “他先一步退走,是被迫走的。今晚成功无望,有飞天夜叉和毒龙在,还有一个妖道李自然妖法可怕,再不走便将断送在此。咱们各走各路,后会有期。”李玉匆匆说完,窜入一丛矮桃林溜之大吉—— 扫描,xmwjw,mquanocr 第十六章 困境中的野战 他不愿和这些人走在一道,人多反而不易脱身。他没想到今晚无意中杀了毒龙,不但惊破了飞天夜叉的胆,也吓坏了张五,更无意中等于是断了宁王的一条得力臂膀。 飞豹死了。李天师被打昏,整整病倒半年。卢中宫屁滚尿流地逃回京师,从此不敢出京城半步。飞天夜叉回到南晶,去找鄱阳水匪首领鄱阳较杨子乔,共同投奔宁王效力,召集江汉巨贼李甫、王儒等百余名歹徒,替宁王四出抢劫,他们的身份是“王府把势”,把势也就是所谓的,教师爷。但这些人的武艺,比毒龙差得太远。所以李玉这次无意中刺杀了毒龙,等于是断了宁王一条臂膀。 李玉一走,飞天夜叉独力难克。四海狂生也听从李玉的劝告,发讯号撤退。 飞天夜叉和张五带人狂追四海狂生八个人,逐渐去远。 李玉打错了算盘,独自一人退走,反而无法脱身。他有他的困难,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摸不清柴老前辈的身份底细,又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云骑尉岳琳的党羽。而四海狂生又是专抓逃犯的人,更不宜同路,因此他必须独自脱身,不敢和这些人结伴而行。 入侵的人退走了,张府的人仍在各处穷搜。 他避过了不少搜索的人,鬼使神差地接近了五刑室。 五刑空是一排土石室,外围建了围墙,只有一座铁栅门。围墙高有两丈二尺,派有不少打手看守。 他为了避躲一群追搜的人,不辩东西南北躲躲藏藏,接近了刑室东面的围墙下,后面追的人也快到了。 看到了围墙,他心中暗叫一声糟,无路可走啦!但他心中明白,后面搜来的人,并未发现他的行踪,把心一横,不走了。 墙头隐约可看到一个人影往复走动,不能越墙脱身从墙根向左右走,必然会被墙头的人发现。退回,岂不等于送死? 他一咬牙,火速拔了一些乱草插在身上和头部,往及膝杂草中一蹲,静候变化。 天宁黑沉沉,云层渐厚,星光已隐,看天色,已是四更正末之间了。 刚将身侧杂草理顺,脚步声已近。 “喳!喳!喳……”杂乱的踏草声渐来渐近,他的心也随着脚步声而跳动加剧。 “不必往前走了。”有人在三四丈外叫。 但脚步声并未立即静止,仍有人向前移动。三名打手直迫近至丈余外方行止步。如果再往前走,中间那人可能要踏中他的身躯了。 “什么人?”五六丈外墙头上的警哨大声问。 中间那位打手叫了一声“东”。又道:"二管家带咱们在这附近搜查,是李兄么?” “哦!是王二哥。二管家呢?”警哨问。 “在后面,这一带有动静么?” “没有,刑室的人,都押到西苑胜光堂囚禁,那儿不惹人注意。” w侵的人逃走f不少,说不定他们以为被权的人关在刑室,会来相救哩!你们要小心了。” “呵呵!他们来好了,管叫他们来得去不得"李玉出了一身冷汗,直待追搜的人去远,方透过一口气,心中略宽。 张府确是够气派,亭台楼阁处处,花园广大,身入其中不辨方向。 暗桩或警哨发现,必须避开可所在,左绕右绕又迷失了方向。 不久,到了一座小阁旁,突见园前的树影下踱出一个黑影,走向阶下摸出一个酒葫芦,喝了两口重新回到树下藏身。 “我何不捉一个人来问路?”他想。 他像一头猎豹,伏地蛇行,一寸寸接近了树下。附近草丛散乱,尚可隐身,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树下的黑影听不到任何声息,不知死神已到。 接近至黑影身后丈余,他已仔细察看过附近确实没有旁人,五六丈外的屋角可能潜伏着其他的警哨,只消不发出声响,是不会惊动其他警哨的。 夜间担任警哨,最忌走动,走动会被人发现。这位警卫站在树下,依然不在乎地绕树徐徐移动。 李玉耐心等候,终于等到最佳的时机,一跃而上,无声无息宛如鬼魅幻形,一手勒住警哨的咽喉向下压拖,膝盖顶住对方的腰臀防备反击。拖后数步掩身树后,附耳低叱道:“要死要活随便你选。” 他略松勒住脖子的手,低问:“这是什么地方?距凤来阁有多远?” “这……这儿是……是西苑。凤……凤来阁在……在东……东北角,……有一里左右。”警哨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答。 他心中一动,西苑,不就是五刑室的人所说,暂时囚禁囚犯的地方么? 他自己仍在困中,已无暇兼顾别人的死活了,接着道:“你这儿的警哨共有多少人?” “西苑只是放置粮秣的仓房,根本没有小偷会来偷这些不值钱的麦子,因此警哨不多,只有十二个人,晚间放哨两人为一组。”警哨坦白招供,已可缓过气来了,说话不再结结巴巴。 “仓房就是前面这些房舍么?” “是的,共有十二仓。” “胜光堂在何处?” “第七栋,就叫胜光堂。” “哦!原来是以月将神名订仓名。第一栋是不是叫神后堂?” “是的。第二座叫大吉堂,第三座叫功曹堂,第四座叫大冲堂,第五“第五叫天罡,六称太乙……’他接口说。 话未完,他突然一掌击昏了警哨,纵身上树隐起身形。 左方不远处的小径上,两个人影急奔而来。 隐身在屋角暗影中的警哨见有人沿小径奔来,不隐形迹,便知是自己人,闪出屋角叫道:“是哪一位?有事么?” 两人奔近放缓脚步,其中之一问:“是钱兄弟么?小弟沈方,正要找你呢?主人着小弟传信胜光堂堆放的二十四袋粮食,在天明前赶快送至天方楼的地窟,不可有误。” “那……那不是要立即动手搬运么?” “正是此意。入侵的人已全部迟走。不须费神了。把粮食送走,你们也该歇歇啦!话已传到小弟走了,要到五刑室传信呢。” 两人立即告辞,匆匆治来路走了。 警哨踱至仓房前,向树下叫:“童兄弟,听到了没有?” 李玉已溜下地面,含糊地答:“听到了。”他模仿被击昏警哨的口音,十分神似。 “你留神些,我去叫醒兄弟们搬运粮食。”钱兄弟一面说,一面向右走c李玉心中一动,忖道:“入侵的人已经退走,戒备已松,脱身该无困难。反正已经来了,我何不救出这些被囚禁的人?” 他火速脱下童兄弟的外衣披上,换上包头青帕,佩上对方的单刀,急急跟踪钱兄弟而去。前一段路他脚下无声无息,快接近对方时方发出足音。 钱兄弟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李玉已到了身后两丈左右了,这家伙毫无戒心、黑夜中人影模糊,只可看到身影,略可分辨衣着打扮,居然没看出破绽,不悦地说:“童兄弟,你怎么了?一个人放哨害怕是不是? 你这胆小鬼!你留下……咦……” 话话间,双方已接近,刚发觉不对,已来不及了。 李玉一闪即至,先下手为强,一劈掌击中对方的右耳门、钱兄弟应掌便倒。他接住人再加上一劈掌,然后将昏倒了的钱兄弟塞在墙角下,大胆地奔向第七栋仓房。 仓门外挂着未点燃的灯笼,他信手摘下,从抽底取出一把长仅一尺,晶虹闪烁的小剑,砍断仓房的巨锁,推门而入。掩上门,侧耳倾听有倾。久久方放心地点起了灯笼,仓内一亮。 数千包粮袋堆放在三方,阵阵麦香冲鼻。正前面的粮袋下方,堆放着两列有棱有角的古怪粮袋。 “这些粮包完全仿制官兵的携行粮袋,显然是赵贼准备东山再起,作为军粮的老本,我何不放火把它给烧掉,他便造不成反啦!”他哺哺自语。 仓内不见有人,囚犯呢?他找不着。到了怪粮袋前,他无意中用脚险粮袋,讶然叫: “好家伙!原来里面是人。如果今晚入侵的人志在救囚,做梦也不会料到人进了粮仓哩!好聪明的主意。” 他解开一个粮袋,赫然是一个被捆得手脚反屈倒攒蹄似的奄奄一息的中年人,不但口中塞了麻核桃,也被制了昏穴。 解到第十五只粮袋,里面的人赫然是孙安。 “咦!他们也在此地?”他吃惊地低叫。 第十九只粮袋中,是死对头云骑尉岳琳。 他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岳琳八个人进入七真观,这里有六个人成了囚犯。孙安只受了些皮肉伤,岳琳浑身皆无伤痕,另四人多少带了些伤,不在的两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二十四个囚犯除了岳琳六个人之外,其他的人皆像是大病缠身的人,手脚伤痕累累,显然皆是曾经饱受凌虐的可怜虫。 救还是不救?他心中在天人交战。 救,他怎能带着这群可怜虫出困?除非倚仗琳孙安六个人。但救岳琳实非所愿,谁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可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毅然替所有的人解绑;并解了他们被制的穴道,在一旁等候他们醒来。 不久,第一个醒来的是岳琳,孙安接着苏醒。两人想站起,立脚不牢却又跌倒在地,第三个人随即醒来了。 灯笼插在粮袋上方,李玉倚在角落旁,背灯而立掩藏脸面。 岳琳、孙安清醒得快,反应也快。 “咦!”岳琳低叫,首先便向仓门抢。 “站住……等一会一起走。”李玉叫。 “你是……”孙安戒备地问。 “在下救了你们。这儿是西苑的粮仓,张五将你们藏在此地,免得你们被同伴救走。” 李玉变着嗓子答。 “你是…” “不必问我是谁。你们生死同命,不可独自脱身,带着难友出困,从南面逃生。” 这时,所有的人皆已清醒,或坐或立神色相当兴奋。 岳琳目光炯炯,一步步向李玉走近,一眼便看到李玉隆起的胸怀。 李玉怀中藏了金匣,所以隆起。 “你是艾文慈。”岳琳讶然叫,急趋两步。 李玉冷笑一声,迎上左拳疾飞。岳琳被捆过久,手脚不灵活,怎躲得开?“噗”一声右颊挨了个结结实实。不等岳琳有所举动,第二拳接着到了。 “噗噗噗”一连三记重拳,终于把岳琳击倒在地。快速绝伦。 孙安大吃一惊,赶忙插入叫:“住手!兄台手下留人。” 李玉退后两步,冷笑道:“在下如果不手下留情,根本就用不着救你们了。” “兄台不是张五的人吗?”孙安困惑地问。 “在下混入张家仅半天工夫。” 岳琳摇摇晃晃站起,擦掉口角的血迹,咬牙切齿地说:“你终于又回到他们这群响马贼伙里了,阁下!” “放你的狗屁!”李玉恨恨地咒骂。 “你真是艾文慈?”孙安问。 “你认为呢?”李玉反问。 “你是……” “在下吴用。” “你不叫李玉了?”岳琳沉声问,冷笑一声又问:“也不叫周昌么?” 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撑起上身,恨恨地叫,“你们这些人简直岂有此理,忘思负义。 这一位吴老弟会死忘生救了我们这些人的命,你们管他是谁?吴老弟说得不错,如果他与你们有仇有怨,犯得着救你们活命?硬咬定他是什么艾文慈,此时此地,你们居然有脸向他动手,简直是狠心狗肺猪狗不如。” “你知道艾文慈是什么人?”岳琳火暴地叫。 中年人冷笑一声,也火暴地说:“阁下,你是否想知道底细?” “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淮安府福林村人。响马贼作乱期间,福林村先受到响马贼围攻,后又被边军所屠。从此,他亡命匪区,与匪寇官兵誓不两立,他从军杀匪,也隐身匪伍杀官兵。告诉你阁下,他是个含冤受屈身负血海深仇的青年人,清清白白,顶天立地。阁下,你与艾文慈有何仇恨?” “你怎知道这些事?”孙安问。 “在下是淮安府沙家集的人,沙家集在福林村北面二十里。” “你” “你们知道淮安府神医艾天华其人么?”中年人冷冷地问。 “听说过,据说有人称他为再世华陀。”孙安点头答。 “你们又知道艾天华的底细么?” “这个……” 李玉冷哼一声,不耐地叫:“身在虎穴,你们仍不知死活,尽说这些废话作什,简直莫名其妙。你们如果不走,我可要走了。” “老弟……”中年人叫。 “准备走。“李玉发令。 急难相扶持,所有的人纷纷准备。 李至将单刀递给岳琳,冷冷地说:“在下要放火烧仓,再四出骚扰引诱他们,以便让你们可脱身走远。阁下,这些人的安全,你必须负责,后会有期。” 岳琳注视他片刻,冷冷地说:“公事公办,先公后私。在下欠你一份情,但不能因此而改变你我之间的情势,你除非快投案自首,不然的话,咱们会有当面解决的一天。” 说完,领先出仓。 李玉冷笑一声,在后面叫:“阁下,咱们会当面解决的,后会有期,记住,往南走。” 其他的人纷纷向他道谢救命之思。 中年人注视着他。低声问:“老弟,你……你真是艾文慈艾贤侄么?” “在下姓吴名用。大叔,快走吧。”李玉木无表情地说,将中年人推出门外。 等众人去远,他在外面找来了不少于草,堆放在容易着火的板壁和粮袋旁,取出灯笼内的蜡烛插在干草中,预计一盏茶时分,蜡烛便可燃及干草。准备停当,他掩上门隐入夜色茫茫中,向北走了。 他的步伐坚定,不时哺哺自语:“沙二爷仍在人间,幸而他不认识四五年不见的乡亲了。” 他是个感情重于理智的人,为了沙家集的沙二爷,他不惜冒险重八虎穴,以吸引张五的贼党注意,让岳琳一群人安全脱险。 到了一座大宅附近,后面突传来震耳的锣声,叫喊声接着传到:“西苑失火,十二堂粮仓失火了!” 大宅前首先出现两个警哨的身影,接着院门大开,奔出三四个衣衫不整的人,一面穿衣一面向西苑方向注视,一个大汉说:“咦!果然是西苑,糟!火舌冲破仓顶啦!” 粮仓失火,那是很糟的事,即使能灌救,但粮食也损定了,登时举宅大乱。 李玉穿的本是警哨服式,远处西苑的火舌刚冲上屋顶,火势仅带给附近稍明亮的暗红色光芒,仍难在四五文外分辨人的面貌。 他乘乱混入院门,院内的人纷纷抄火叉、大锤、巨斧、火钩等物,显然想赶往西苑救火。慌乱中,谁也没留意陌生人混入。 他奔入内厢,劈面碰上一个开辟火路提着巨斧的人。他天生神力,十八般武艺门门皆精,用重斧做兵刃,自信足以应付群殴。 这种巨斧俗称火斧,刃不宽而距长,可砍劈亦可当钩用,刃背可做锤,相当沉重,且是铁柄不怕火烧,柄相当长。一斧下去,臂力够的人,足以劈断一根大梁,没有数百斤蛮力的人,休想使用这种巨大火斧。 甫道中灯光幽暗,来人匆匆外出,未曾留意擦身而过的人。他在错身而过的刹那间,看中了那人的火斧,猛地旋身就是一掌,“啪”一声拍在那人的后脑上,伸脚一勾,便将那人绊倒。他火速接过火斧,向内急抢。 里面是一排排的厢房,一眼便可看出是打手护院们的住处。他说声妙极了,火斧一挥,“昨喳”两声,砍倒了一根木制的壁柱。 打手们皆已外出救火,屋内无人,他砍倒不少板壁,逐房进入用灯放火,先烧床帐杂物,不久便浓烟四起。 直冲至第二栋大宅,方碰上三名大汉。他像是猛虎下山,大喝一声拦住去路,火斧一挥,第一名大汉人头落地。 “快来捉贼!”两大汉狂叫,两把刀左右齐上。 叫声惊动了附近的人,纷纷抄兵刃赶来。 “火!火!火起了!”有人大叫。 他如同虎入羊群,掏出他早年冲锋陷阵的神勇绝学,火杂杂地向人多处冲去,火斧挥动处,血肉横飞,打手们七浑八落纷纷狂叫着暴退,如同波开浪裂,无人敢当,没有能接下他一斧的人。 他杀开一条血路,在人群合围之前,杀人另一栋大宅中,穿堂入室直进后门,一溜烟走了个无影无踪。 但是,附近的人在警钟声的指引下,四面八方的高手全向这一带赶来应援,锯围圈逐渐收拢。 张府闹了一夜,可说是人人疲备不堪,眼看五更到来,正是安心睡觉的好时光,再碰上有人闹事,怎不激起公愤?因此赶来的人,均是挟忿而来气愤填膺的拼命三郎,确是很难应付。 李玉像头脱了缓的野马,不管东西南北,见路就闯。粮仓因缺少救火的人手,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火舌冲霄,照得附近一片通明,木材的爆裂声与房屋倒塌声震耳欲聋,在三两里圆周内行走的人,形迹难隐。 冲过一座巨宅,前面是宽广的果林。他挟着火斧,飞掠而前,要入林隐身。 一声沉喝,前面林影中跃出五名打手的身影,三支剑两把刀像狂风般拦住去路向前迎斗,刀光剑影飞腾,五个人的艺业都相当了得。 “留下命来,阁下!”首先冲近的打手沉喝,单刀来一记“狂风拂柳”。 李玉奋起神威,火斧一振,“挣”一声蹦开刀影,火斧急流,大喝一声,一斧劈在对方的胸口上,刃透背脊。 第二、三名两打手从两侧冲到,双剑分取上下盘,身剑合一奋勇进击。 李玉向前虎跳丈余,双剑落空,斧出“五丁开山”,斜身猛劈第四名打手。打手大骇,挥刀急架。 刀怎架得开势沉力猛的大斧?“当”一声大震,架不住斧,刀回头反挫,斧已一闪而至,劈在打手的左腰胁,单刀被震断,打手也腰背碎裂,五脏外流。 连毙两人,快速绝伦。第五名打手只来得及跃迟,不敢出招相阻。 李玉一跃入林,墓地人影乍现,剑虹夺目,出现飞天夜叉依稀可辨的脸容,斜迎而上,剑削李玉的双膝。 李玉本来对飞天夜叉心存顾忌,在七真现他已看到恶贼骁勇的情景,自忖与对方相抗必定凶多吉少。 按常理论,他这种心理状况并不是不正常。世间一无所惧的人才是反常变态,目空一切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不足为法。一个看破生死的人,心理必定不正常,心定是对世间的一切毫无留恋,这种人送命的机会多的是。 恐惧可令人趋吉避凶,可令人小心谨慎,可令人不致患上自大狂绝症。但恐惧也有极限,当面对事实,希望濒绝的紧要关头,恐惧便会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争生存决死的勇气。 他这时恐惧全消,挥斧急架,“铮”一声荡开来剑,奋身抢入抡斧便砍。 飞天夜叉没料到他能架开捷逾电闪的一剑急攻,一怔之下,本能地疾退八尺,居然大反常态不敢连续出招。这家伙剑上造诣确是可怕,退时仍能震开砍来的一斧。 “喳”一声响,火斧砍入一株合抱的大树干。这一斧被划所震,失了准头,所以砍人树干。 由于火斧的刃口不够宽,未能将树砍断,斧头卡在树干内,不易拔出。飞天夜叉已不容他救斧,大喝一声,剑到人到,直取他的腰背,宛若电光一闪。 他百忙中丢斧,不向后退反而向侧仆倒。“嘶”一声轻响,胁背部被剑锋擦过,衣裂皮开,鲜血涌出,但避过了致命一剑,免掉剑穿腰腹之危。 飞天夜叉一惊,也勃然大怒,踏进两步招出“划地为牢”,要砍断他的双脚。 他向侧奋身急滚,在滚转向上的刹那间,已拔出了晶芒闪亮的小剑,猛地脱手向剑势未止的飞天夜叉掷去。 飞天夜叉其实并不知道他是谁,如果知道他是在七真观走脱了的吴用,便不会如此大意了。 这家伙练有可怕的内家气功,浑身刀枪不入,黑夜中与人交手,除非对方也是内家气功高手或者兵刃太沉太重,不然从不理会对方的兵刃暗器,这次也不例外,上身一沉,追踪急袭。如果恶喊不是沉身递剑,贼命休矣! “飓”一声响,小创贴恶贼的头皮而过,顶门头皮开裂,刚好擦过头顶骨,再下降一两分,头骨必定裂开,危极险极。 恶贼的头巾和发结全散开了,剑锋后的剑愕凶猛地击中创口,被头骨所阻,小剑向上跳,翩然下落。恶贼的头被震得向后一仰,递出的剑也随着收势。 李玉一跃而起,后面两个黑影恰好冲到,是张五和一名打手赶来了。 飞天夜叉顶门受创吓了个胆裂魂飞,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撒腿狂奔。 毒龙死在百花亭,恶贼可不愿也葬身张府,头顶被击伤,显然遇上了可怕的高手,再不逃命岂不太傻?他可不愿替张五卖命,掩住顶门狂奔而去。 李玉刚抢上伸手接住坠落中的小剑,张五和另一名打手到了,悄然挥剑偷袭,势如灵猫扑老鼠。 生死须臾,蓦地在左方一株树干下,飞出一根带叶的两尺长树枝,恰好从中间飞入,风声厉啸虎虎作响。 张五和打手双剑齐出,要将李玉置于死地,突见黑影带风而至,从侧方射到眼前。两人大惊百忙中止步收招,剑向上拂招架阻住眼前的树枝,仓卒间还看不出是何怪物,反正体积大封架容易。 “喳喳……”剑过处枝叶纷飞,罡风乍消。 李玉已乘机接住小剑向前一窜,扭头向树枝飞来处叫:“朋友,谢谢。” 叫声末落,他已远出两丈外去了。 张五连声怒啸,奋起狂追。 由于主人张五已亲自出马,宅中三百余名打手护院谁敢偷懒?捉拿“吴用”的呐喊声在四面八万响起,听起来像是“捉拿无用”,十分可笑。 张五追不上他,他身后不见有人追来,正走间,眼前一亮,暗叫道:“所有的人对付我一个,大事不妙,我得冒险在凤来阁躲上一躲。” 所有的宅院中,只有客厢和凤来阁他熟悉,左面一箭之外便是凤来阁,但中间有几栋房舍相阻,要踏过必须绕道,或者上且从瓦面走。 房舍左有两方,远处已看到追搜的人,此路不通。火光冲霄光度明亮,从瓦面走无所遁形不啻暴露自己,自讨苦吃白送死。 已无暇多想,窜到一座小窗下,火速撬开外窗格,向里涌身跳入,闭上了窗格向下一伏。里面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刚闭上窗格,左侧不远处的大门倏然而开,涌出十余名打手。走在最后的打手向奔出门外的八名打手叫:“你们散开监视,如有发现火速传讯。里面客室各处虽已搜查过,但仍须小心,留两个人在内留意动静,所有客房的灯火不准熄去,以便监视。”说完,带着人向右搜,迎上从有面搜来的另一批十余名打手。 房内各处灯火通明,仅这一间小房没有灯火。他等外面的人声消失,方摸索着找门外出。屋上有人监视,不能出去了,只好往屋内找路。 大门附近打手们的话他已听到,等会儿这间房间便会有人前来点灯啦! 摸到门了,同时也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震,本能地闪在门后。 脚步声渐近,有三个人到了门外了。门环响动,他的小剑已掩在掌心准备动手。 房门推开了,灯光乍明,有一个人踏入房中,房门刚好掩住了他。 “这是堆放杂物的房间,又脏又乱,藏不住人,把灯笼插在门外,不掩上门,便不会有人躲藏啦!”站在房门内的人说。 门外的人呵呵笑,说:“你以为追的是老鼠不成?会在此地躲藏? 天快亮了,来人怕不早已远走高飞了?算啦!咱们走,去交待朱老一家子放心歇息,有咱们在屋外戒备,叫他们安心好了啦!” 灯笼插在房外,脚步声逐渐去远。 他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久久,他探眼向外瞧,发现这是一条通道,尽头处向前是内客厅门,后是跨院,前后无人。 他放轻脚步,进入了跨院。院三方皆有客房,此路不通,幸而不见有人,客房内厅灯光从明窗透出,窗上有人影晃动。 “咦!住的是女人。”他暗叫。窗上的投影轮廓分明,一看便知是女人。 投影消失,里面传来极低的谈话声。 从院中登上瓦面再从瓦面走,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抢至院中心,正待跃登瓦面。墓地明窃倏然而开,灯光一亮,照亮了他的脸容,有人在窗口低叫:“咦!吴恩公。” 他大吃一惊,但定神一看,心中稍定,原来窗口内的人是李三姑,卖唱伶人老朱梅的孙女儿,他摇手阻止三姑发话,作势纵升。 "恩公,外面去不得,进来躲一躲。”三姑焦急地招手低叫。 窗口又出现了朱老人的次媳王氏,也急声低叫道:“人全往这一带搜来。去不得。” “但我……”李玉为难地说。 “来!”三姑招手叫。 外面人声吵杂,显然来了不少人。 他不再迟疑,跃入窗内。他正想掩上窗,三姑却说:“客厢总管已交待下来。不许掩门窗以便搜查。” “那……你们……” “快躲到床上去?” “这怎么可以,你……” 三姑向前敛衽一礼道:“恩公,贱妾住所隔离,张氏兄弟关照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小姑,因此只有她这里不让搜查,看样子,恩公,或许不会来到贱妾住所。” “姑娘!”李玉向床上又看了一眼。 “恩公,就请不必再犹豫了。快把棉被盖好。” 他徐徐向前掀开蚊帐,蒙起棉被刚藏好,院中便到了六七个打手。 两名打手站在窗外和房门外向里瞧,躺在被中的三姑居然沉得住气,并未发抖,只是脸色不正常而且。 他附耳向三姑说:“如果他们发现我,你只要说被迫掩藏的便了。” 三姑摇摇头,也附耳向他说:“他们不会相信的。在夏店凉亭你救了贱妾全家,他们必定认为事非偶然,而是……” “姑娘,你冒的风险太大了,我……” “恩公仗义救了贱妄全家,如今恩公有难……” “姑娘,在下深感盛情,不必说了。” 有人从窗外探首内望,两人不敢再说话了。 搜查的人先后来了两批,但并未入室盘查细搜,客室不大,门窗大开,室内一览无遗,没有搜的必要,谁也没想到床上睡了两个人,更没料到三姑胆大包天敢藏匿人侵的刺客贼人。 张府停止搜索,但警卫森严,暗桩四伏。看着天色不早,李玉不能再逗留了,天一亮就走不了啦! 他断然拒绝三姑的劝告,毅然道谢告辞,道声珍重,跳窗走了。 他发觉不易脱身,警哨太多,而且天色不早,万一被缠住,一切都完啦!他必须找一处地方藏身,等机会脱困。 藏身的地方,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该是凤来阁。各处亭台假山园林虽多。不怕无藏身之地,但白天必定有人穷搜,隐秘处反而不安全。 费了不少工夫,悄然透过不少苦哨,终于被他接近了凤来阁,东方天际已出现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凤来阁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阁内的机关埋伏,二小姐已经告诉过他,找一处藏身的地方并不困难。 他避免在隐蔽处藏身,就躲在楼下厅侧的一座活动刀坑之内,放好翻板,不触动森立的刀尖谁也不会想到下面有人。 张府忙了一上午,救死扶伤并救火及清查全府各处的损失,派人四出追赶逃走了的死囚,清理善后。近午时分,张五爷带了重要的管家总管和护院领班,来到了凤来阁,叫出了二小姐,就在大厅大发雷霆。 他把所有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追问二小姐有关吴用的事,为何要带吴用到七真观? 二小姐满腹委屈,她只发现夜行人,吴用外出救了乃姐,并发现有大批不速之客入侵,为了追寻人侵的人,无意中追到了七真观。至于其他的事,她一概不知。 张五今天显得特别暴躁,火爆地叫:“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一再告诉你,这家伙可能是危险人物,要你看牢他,你竟跟着他到七具观擅入重地,你简直岂有此理?” “这怎能怪女儿?所有的人都说他是镇边牧场的人,说他是危险人物,并没说明该如何防范他。同时,谁会知道他是艾文慈?”二小姐不服气地说。 “但你怎能任由他乱闯七真观?” 二小姐仍然不认错说:“即使他是艾文慈,与我们并无恩怨,他只是个官府缉拿的逃犯而已。女儿不明白,爹何以只追究他一人?他不是也曾经替我们对付姓岳的么?” “见你的鬼!他才不会对付那姓岳的小畜生。飞豹死在他的暗器下,总领也被他用暗器伤了后腰。要不是总领的衣内穿了银犀甲,化去暗器七成劲道,暗器恐已穿腰而过,不仅是受伤的事了。这畜生的暗器可怕极了,居然能穿透银犀甲,显然他已认出总领的身份,所以乘乱行刺,几乎被他得手。” “爹,到底艾文慈是什么人?” “那是两年前官府出重赏缉拿的要犯。告示上说他是从贼,指他是咱们的人,但总领却不知有他这个人,怪的是捉拿他的赏格高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惜飞豹已死,不然或可探出他的底细来的。” “他会不会是咱们的人呢?” “为父名列二十八宿,当年追随统领和刘家三位统领的高手悍将,为父岂有不知之理? 但从未听说过他这个人。假使他真是咱们的人,决不可能暗算统领。” “五哥,动手时地方太小,并不能证明他有意暗算统领,也许是误伤哩。”一名相貌凶猛的人说。 “哼!误伤?部位恰好是命门。如果不是统领穿了银犀甲,哪还有命在?银犀甲宝刃难伤,而这家伙的暗器竟能贯甲而入。幸而力道不够,统领洪福齐天,皇天庇佑,略伤而已。 除了熟悉统领的人外。谁也不知道统领的身份,因此,我怀疑咱们之间有奸细透露消息,必须严加追究的。”五爷咬牙切齿地说。 二小姐撇撇嘴道:“爹怀疑女儿么?” “所有的人,皆有可疑。” “但女儿并不知观主是赵统领。” “但可是你带他去七真观的。” “女儿追赶入侵的人,追至七真观并无过错。” “你追的是什么人?” “一个黑影,有人入侵凤来阁,有大姐可以作证。爹,目下追缉逃走的人方是要务,为何反而舍本途末前来数说女儿的不是?” “走脱的人,还能追得上?昨晚来了多少人还不知道,只知孙镇抚那几个人的来意,其他的人来意不明,身份如谜,不易追上了。” “女儿这里,查不出什么头绪的。爹和大管家也不知道姓吴的底细,女儿……” “他难道不曾向你透露……” 二小姐脸色冷冷地。摇头道:“爹没有知人之明,姓吴的可不是好色之徒。” 问不出所以然,五爷只好罢休,带着人走了。 刀坑中藏着的李玉不由暗暗叫苦,忖道:“七真观主真是赵疯子,可惜功亏一篑,这次被他侥幸,不知何时才有杀他的机会了,可惜!这一趟仍然枉费心机,又失败了。” 他不甘心,盘算着该如何追取赵贼的性命。刀坑中漆黑,昼夜不分,没有食物,没有饮水,但他不在乎—— 扫描,xmwjwocr 第十七章 手刃贼首 他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估计时刻。等到万籁俱寂,他知道夜来了。 用游龙术爬上坑顶,悄然推开了坑顶的翻板盖,掀开一条缝向外瞧。不错,幽暗的灯光人目已是夜静时分了。三更整的更鼓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是时候了。 二小姐的绣房门上了闩,他用小划挑开闩小心地推门而入。香风触鼻。房中一灯如豆。 罗帐中,二少姐正睡得香甜,锦多半掩住丰盈的胴体,酥胸半露,体态撩人,好一幅美人春睡图,令男人心弦为动,不克自持。他没留意衣柜角的暗影中,一双亮晶品的大眼,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掀开罗帐。他毫不迟疑地一手控制使二小姐的咽喉,一手扣住二小姐的右手,用擒拿术轻轻一扭,附耳低声叫:“二小姐,醒醒。” 二小姐的手被擒住,一惊而醒,在幽暗的灯光下,她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口一张,尚未叫出声音,咽喉已被扣住。 “我不希望惊醒后房的待女,希望你合作。”他冷冷地说,手上徐松。 “你……你想怎样?” “七真观主在何处养伤?”他问。 “你……你是艾文慈?” “别管我是谁。” “行刺观主,你有……有何用意?” “观主是赵疯子赵怀忠赵副元帅?” “你” “我与他有一段私人恩怨,必需解决。” “那……你是专为他而来的?” “不错。” “你不是镇边牧场的……” “姑娘,在下的耐性有限。你如果不合作,休怪在下无礼。” “你把我怎样?”姑娘幽怨地问。 “你怕死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怕也没有用。能死在你手中,我此生无憾。” 他脸色一沉,乘房地说:“在下乎生不滥杀,但你如果……” “你杀好了,宁可死在你手中,我也不做不孝的女儿。” “你听清了。令尊血腥满手,罪孽如山,万死不足以蔽其恶。但在下只找赵疯于,令尊的罪孽自有苍天报应,与我无关,我不是执法的人,也不配替天行道。你如果不说,在下只好向分尊头上打主意了。” “你……你近不了家父的身。”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令尊似乎并无过人的艺业保身,仅凭一群爪牙呵护并不足恃。明抢容易躲,暗筑实难防,他逃不掉在下的计算。告诉你,在下苦心孤诣志在必得,不达到目的决不罢手。姑娘,你如果真想做孝女,惟有说出七真观主养伤的地方,方能救令尊的性命。 说!” “我不!” “你不说?”他再声色俱厉地问。 “我……” “冤有头,债有主,在下决不动令尊一毫一发。假使你不合作,当然又当别论。” “你的话算数么?” “大丈夫患怨分明,言出如山。” “观主在仓房的大吉堂养伤。” “那该是自右起第二栋仓房了。” “正是。” “昨晚粮仓失火……” “只毁了六仓,大吉堂无恙。” “怪事,观主是统领,为何要到仓房中养伤?""家父预计昨晚的人将再次入侵,必有恶斗,秘室已被人摸清,各处已无一安全之地,惟有被火毁了的仓房不被人注意,反而安全。” 他沉思片刻,说:“如果你骗…”-” “我不骗你,只请你记住你的诺言。” "在下决不食言。姑娘,灰埠已非安全之地,如果我是你,必定远走高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镇抚与云骑尉岳琳,必已查出令尊的底细。朝廷君昏臣好,任何事皆可马虎,但决不容许有人造反。不久大兵云集,铁骑四合,那时将玉石俱焚,姑娘何以自处?听在下的忠告,愈早离开愈安全。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我点你的睡穴,一个时辰之内便可自行醒来,不致于连累了你。” 他点了姑娘的睡穴,替他盖好锦多,向外走。 蓦地,背后有人叫:“请留步,阁下。” 他吃了一惊,火速转身。床前站着一个劲装少女,背系剑腰悬囊翠绿色的劲装,衬得浑身曲线玲戎,令人心动神摇。 “咦!你……”他讶然低叫。 "还记得我么?”绿衣少女问。 "你不是昨天奉二小姐之命,至客厢唤在下的侍女么?""你没忘记,很好。” "昨晚入房穿窗作而走的人,自然也是你了。” "阁下好眼力。” "这证明了你不是张姑娘的侍女,而是……" "而是助你来的。" "你我素昧……” "目下不宜说穿。" "我问你,你这人是不是木石做的?抑或是心肠太……"“姑娘不必挖若人。我这人从不自命是英雄好汉,当然也不承认是木石人,同样有酒色财气的缺点。只是二小姐不是荡妇淫娃。在下可不忍心毁她的一生幸福。” "所以你要利用他?” "谈不上利用,只是因势利导而已。" "如果是大小姐,你就……” "你是个姑娘家,咱们不谈这些。" "你还没说呢。" "在下吴用。” "不是艾文慈?" “有关系么?” “大概有,艾文慈可值白银千两,吴用却不值一文钱。” “如果姑娘爱金银,张府有的是,任一珍玩皆值千金以上。"“本姑娘不取非份之财。” “那么你来此作什?” “陪你至仓房走走。” 李玉一怔,惑然问:“姑娘也与七真观主有过节?"“沿有.只想助你一臂之地” “张五既然将老道安置在仓房,用意是避免人注意,因此必定警哨稀少,方能骗得过有心人的耳目,在下不需姑娘前往相助,盛情心领了。” “警哨确是不多,但三五个顶尖儿高手在榻旁潜伏保护,你能如意么?阁下出生入死,所为何来?有人助你成功你却拒绝,未免太矫情而轻率了。” “个人恩怨自己了结,在下不希望仰仗不相关的人。” “但你却利用张家姑娘。” “这……” “昨晚如果不是我有意引领,你根本就进不了七真观。"“哦!昨晚引在下出困的人,想必也是姑娘了。” “你这人光明磊落,不欺暗室,值得敬重,所以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淡淡一笑,点头道:“如果再拒绝,姑娘又得挖苦人了。好吧,在下先谢谢姑娘相助的盛意。” 绿衣姑娘灿然一笑,上前说:“这一带你没有我熟,我领先,小心了。""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李玉带上房门,跟在后面低声说:“姑娘贵姓芳名,尚未蒙见示呢。”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叫我绿衣女郎好了。” 他不再多说,默然跟在绿衣女郎身后下楼而去。 在绿衣女郎的引领下,曲折盘行如人无人之境,显然这位神秘的绿衣女郎,早已将张府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了。接近了仓房,绿衣姑娘说:“兵贵神速,不必理会警哨,你有何打算?” “不理会不行,里面如果有高手保护,闻警将人弄走,岂不枉费心机?” “想不到你这人倒是胸藏珠玑哩!依我看,还是不必理会警哨为佳,你先到仓后堵住退路,等我发动引出里面的人,你便可乘乱进入……"“不妥,还是让在下先潜入,”姑娘再发动,以免他们先一步将人藏匿。” “也好。”姑娘顺从地说。 “给我数五百数的时刻,姑娘再发动.” 李玉绕道离去,姑娘心中开始计数,一……二……三……数至五百,她突然一长身。人似飞鸟投林,飞越数丛花树,在警哨尚来不及分辨是人是鬼的瞬间,她已到了仓门前,飞起一脚,"砰"一声踢倒了沉重的仓门。反手疾挥,两颗寒星射向刚从暗影中抢出的两名哨警,接着身影一闪,消失在仓内不见。"蓬"的一声闷响,仓内火炮摇摇。 这位绿衣女郎身手矫捷绝伦,踢倒仓门,用暗器悄然击倒两名警哨,抢入仓内,打出一颗红磷火弹。这些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快得令人震骇。火光一起,粮仓中间出现一张小木床,七真观主警觉地挺起上身,抓起枕边的长剑。两侧堆得高高的粮袋顶端,飕飕飕地飞落下五条人影,快得像发现猎物从天空俯冲而下的冗鹰,人未落地,寒芒似暴雨般降临,笼罩了闯入者的上空。 绿衣女郎身形一闪,像鬼魅幻形,消生生横移两文,藏身在粮堆之下。同一瞬间,她也发射暗器回敬,五颗寒星射向尚未看地的人影。 “啊……”五名纵落的人倒了一个,惨叫声震耳。 另四人艺业超尘拔俗,半空中来一记“怒鹰翻云”,硬生生在半空顿顿,而且侧扭尺余,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寒芒的袭击,飘然落地。 绿衣女郎闪出,拔剑叫道:“好身法,崂山弟子的七禽轻功身法果不凡。接剑!” 她出现在火光下,脸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具惨绿色的面罩,显得特别险森和狰狞,像是厉鬼现形。 四名身负保护重责的人,皆是年约四十上下的骠悍大汉,手中长剑冷电四射,身手矫捷绝伦,最有侧的大汉看清了绿衣女郎的身影,脱口叫:“追绿。师弟们小心了,用剑阵困住她。” 绿衣姑娘怎容许他们摆剑阵?一闪即至,剑动风雷发。虹影疾射,猛攻最左端的大汉,势如奔雷,排空直入。 大汉无名火起,女人手上的劲道有限,岂敢走中宫用这种凶猛招式硬攻硬抢?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小自个人交手,大至千军交战,当事人决不可发怒,怒则神志不清,列为大忌。 大汉动了怒火,大喝一声,举剑硬接,向刺来的剑奋力崩架。 糟了!剑刚挥出,绿衣女郎的剑突然停住,接着再次送出,排阔直人。恍若电光一闪,贯入大汉的胸膛。 绿衣女郎拔剑斜掠,恰好避过第二名大汉攻来的一剑。她一声轻笑,剑出“排云荡雾”,向第三名大汉进攻。 “铮铮”两声暴响,火星飞溅,剑吟震耳,但见剑影如怒龙矢矫,人影乍合即分,绿衣女郎已在火弹的将灭余光下,脱离了第三名大汉,猛扑出招抢救同伴的第四名大汉,数道淡淡剑影虚实难辨,以排山倒海的声势进击。 “啊……”第三名大汉狂叫,胸口血如泉涌,凶猛地前冲,“砰”一声冲在杂粮堆上,再反震而出扭倒在地,手中仍死死地握着长剑。 变化奇快,两名大汉被击倒,只是眨眼间事。剩下的两名大汉终于抓住了合击的机会,相互呼应联手夹击绿衣姑娘,展开了一场罕见的生死存亡恶斗,三支剑凶猛地纠缠,进退如龙腾虎跃,飞闪着的剑影急剧地变幻,各展平生所学抢制机先。火光皆熄,对双方皆不利。 “快带观主离开,发誓讯。”粮堆上有人叫,接着跳下三名黑衣人。 床下钻出两个黑影,伸手急抱床上的七真观主。 姑娘一惊,怎么不见李玉?有人发出一声长啸,警讯发出了。两黑影抱着七真观主,从后仓门溜之大吉。 三名黑衣人冲向激斗中的绿衣姑娘,三剑合一。 蓦地,一堆粮袋中的角落里发出一袋麦子,砸向三名黑衣人中间的主脑人物,接着跃出李玉的身影,随袋而至宛若鬼魅。 中间那人发觉脑后有警,百忙中大喝一声,大旋身挥剑急封,一封砍中粮袋。 糟,李玉随袋到了,在麦粒爆散中一闪而入,趁黑衣人来不及收剑的瞬间,一脚疾飞,不偏不倚正中黑衣人的下阴至命要害。 李玉乘势抢人,一把夺过黑衣人的长剑,大喝一声,脱手飞掷。 左右两名黑衣人不知中间的同伴被人击毙,毫无所知地挺剑向姑娘的身后递到,要将姑娘毙在剑下。 "哎……"左面的黑衣人突然狂叫,身剑合一向前栽。一截剑把高高地耸立一背部。 姑娘恰好听到李玉的大喝声,旋身挫腰剑发"回龙戏珠",半分不差地刺入第三名黑衣人的丹田要害。三个刚下来的黑衣人至此全部倒毙,变化委实太快了。先前夹攻姑娘的两名大汉,惊得魄散魂飞,恰好火光已熄,仓内黑沉沉,两人乘机向外溜要逃命脱身。 "你为何不追观主、。"姑娘急叫。 李玉无暇回答,奋丐追逃近仓门的两名大汉,仓内黑,仓外有星光,外明内暗,里面的人看得真切。他赶上了最后逃走的一名大汉,正好在门上半步左右,伸手俯身一抄,便扣住那人的膝关节内拔。 先一步逃走的大汉兔子般溜掉了。 远处警钟大响,警卫纷纷向仓房赶。 李玉将大汉擒住,施起叫:"姑娘,请再发一颗火弹。"姑娘应喏一声,"砰"一声火光再现。这颗火弹落在粮袋上,火焰闪动光明重临。 "为何不去追老道?"姑娘愤愤地问。 李玉将大汉推至火焰旁,笑道:"那是假的。重伤的人,脸色决不会红润。分明是假的,追之何益?""那……""人仍在仓内,只在这位仁兄身上。""来不及了,不久大批高手赶到……""等他们赶来,已晚了一步啦!"蓦地,号角声划空而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厉刺耳。 "咦!这是……"姑娘讶然叫。 "是官兵到了。不好。"李玉神色凝重地说。 果然不错,战鼓声震耳欲聋。接着杀声震天,显然张府已被官兵所包围。 李玉将大汉的脑袋向火焰推,徐徐移近,沉声问:"说!老道藏在何处?""我……"李玉手上一紧,火焰一闪,大汉的胡子着火。 “我……我说!在……在后面屋角的粮……粮堆中。” 李玉一掌将大汉拍昏,急奔后屋角粮堆。粮袋堆积如山,几近横梁。他一跃而上,发觉内侧是空的。 “道行观主,你还不上来?”他向下叫。 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敢冒失地下去? 姑娘也一跃而上,说:“放一颗火弹下去,不怕他不上来。” 不等她使用火弹,下面火光一闪,有人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油计。 下面是丈二见方的空隙,安放了一张床,一张几,只见床上倚坐着七真观主,床前还站了一个青衣劲装中年人,手持宝剑,冷然向上望。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人间。 “报应神。”李玉沉声答。 床上的七真观主脸色苍白,沉静地说:“你就是镇边牧场的吴用,混入观中行刺贫道的人,是么?” “正是区区。” “为何要向贫道下毒手?” “你,赵疯子,奉天征讨副元师怀忠,不错吧?” “你到底是谁?” “一个受响马贼荼毒的人,家破人亡,天涯亡命,就为了向你们这些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贼讨血债。” “你知道赵某何以造反么?俗语说:一将功名万骨枯。既然举兵打天下。死伤岂能不掺?想当年朱皇帝打江山,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常将军遇春,也曾经杀人三千为粮,他能吃人疗饥我为何不能?又有谁向常将军报仇?你想怎样?” “你阁下因保全妻子而投贼,替刘六刘七卖命,三兄弟起兵河间,聚众五百号称五百子弟兵,并不是官迫民反不得不反,没错吧?开国元勋常将军骨已枯,墓木已拱,他的功过自有上苍决裁,而在下家破人亡,天涯亡命,全出于你们这些贼首之赐。血债血偿,你难逃公道。”李玉悲愤地大叫。 老道吁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会认识我?” “在阳信与海丰之间的泊头镇……” “哦!你就是那位从碉楼飞跃而下,以飞刀行刺赵某的少年人?” “正是区区,可惜阁下马失前蹄,飞刀落空,被你逃脱狗命。” 老道仰天狂笑,笑完说:“天亡我也,夫复何言?俗语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怪赵某不才,兵败罗田,帝业成空。灰埠两年经营,仍成画饼,心劳日拙,赵某年事已高,想东山再起已力不从心了。将头给你。”说完,拔出床头佩剑。 “大统领。不可行此拙见,咱们仍有可为,尚可一拼。”中年人大叫,伸手夺剑。 “他们在上面放火……” “咱们闯,小弟为前驱。”中年人愤然叫,飞纵而上,舞剑开道护住顶门。 李玉取出小剑奋力下掷。 中年人挥剑拍击小剑,上升之势未变。 “咋”一声轻响,长剑拍中小剑,立即中断,小剑破空疾降,贯入中年人的顶门。中年人仍上升了三尺左右,方向下飞坠,“蓬”一声大震,跌落床上,把老道震落床下。尸体向上弹起三尺高,重行跌在床上。 李玉向下跃落,绿衣姑娘也跟踪而下。老道刚爬起,便被李玉一脚踹飞长剑,右拳疾飞,“砰”一声将老道击倒在地。 老道刚探手人抽取暗器,却被姑娘用剑抵住了,晚道:"你的打穴珠少献宝,不许动。” 李玉拔回小剑,咬牙切齿地问:“被押至京师王法的僧人真安,他是什么人?” 老道凄厉地狂笑,说:“咱们这些重要人物,谁没三两个替身?当年来洪武与汉王大战鄱阳,如无牙将韩成替死,今日的江山是汉不是明了。” “令弟赵播赵镐目下何在?” “阁下,你好贪得无厌。除了要我的命,你什么也得不到的。” 绿衣姑娘催促道:“官兵将至,必须赶快离开了。”说完,先行跃上粮难顶端等候。李玉还想追问刘家兄弟的下落,姑娘在上面叫:“有脚步声,大批贼人来了。” 李玉一咬牙,一脚踹中老道的下阴,同时一剑插入老道的天灵盖,厉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府外围,从府城、平度州,昌邑、主密四地赶来的八百名骑军,已将张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派人通知张五,任何人皆不许走动,天明后再逐个查问,违者格杀勿论。领兵的主将,赫然是孙镇抚和岳琳。 张五爷知道大事去矣!明知官兵搜查时决难幸免,被押赴京师难免一死,狗急跳墙,他横定了心孤注一掷,动员了所有的人手,准备和官兵决一死战。 孙镇抚在奉命前来查探时,已有了周详的准备,自己带了四名手下,并请岳琳三个江湖好手相助,先入虎穴探虚实,行文至州县秘密调集官兵,与都督府派来的一百二十骑甲主任主力,秘密赶来会台。 可惜他轻估了张五的实力,更不知暗中主持的人是赵疯子,凭血气之勇轻人虎穴,不但几乎送掉性命,碰上了宁王的使者和卢中官在场,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不是机缘巧合,碰上了李玉和一群至张府闹事救人的江湖客,哪里还有命在? 八个人死了两个,孙镇抚总算是个好汉,职责他关,他必须尽自己的职责。如果张五不将他们擒住,他还抓不住张五的把柄,这样一来,他可不用担心了,根据密报,他有把握搜出张五聚众谋叛的确证来。 逃出张府,他立即断然下令派人催请正秘密起来的官兵,克期抵达灰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午夜包围了张府,严阵以待。 张五聚众反抗,拒绝官兵进入,孙镇抚不但不感到意外,而且心中狂喜。这足以证明宁王的使者已经离开了,卢中官当然也溜走了!不然,张五怎不请这些皇上面前的红人出来发威?同时也等于是给他便宜行事的借口,攻打张府名正言顺了。他也知道张府各处皆设有机关埋伏,夜间攻打死伤必惨,而且贼人也容易突围逃脱,便听从岳琳的劝告,八百铁骑将张府团团围住,准备天明时大举进攻。他带了百名兵勇坐镇北面.岳琳则在南面。岳琳认为南面地势复杂,荒僻隐蔽,贼人如果突围,必定从南面脱身,窝藏在内的疑犯艾文慈,八成也从南面溜走,所以亲自带入把守南面,并不时四处走动察看动静。 绿衣女郎与李玉急急离开仓房。躲开了赶至各处列阵的大批贼人。 “姑娘意欲往何处脱身?”他问。 “往南,南面是丘陵古林密布的荒野,可至牧场并出平度州,任何人也休想拦住我们。”姑娘肯定地说。 李玉不同意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官兵是孙镇抚带来的,他当然也知道南面容易突围脱走,兵力布置的重心自然也在南面,因此南面最不安全。” “依你之见……” “咱们从北面走,只须冲过与市镇毗邻的三二十丈空他,进入街坊便安全了。” “有道理,这就走。” “且慢,我要走一趟凤来阁。” “你” “在下制了二小姐的睡穴,岂不害了她?再说。她是一个值得帮助的好姑娘,在下希望助她脱险,以免玉石俱焚。” “哦!你对她……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多情人……” 姑娘请别多心,在下是一个天涯亡命客,情爱与我无缘。” 绿衣女郎幽幽一叹,放缓脚程说:“人,总该有个归宿,亡命者也有爱情……” “姑娘,告诉你,亡命者如果真动了感情,那就是他的末日到了是经验之谈,信不信由你。”他也抢着说。 “如果h小姐对你倾心,你会以铁石心肠对待她么?” “那是为她好。” “那么,你在冷魔府上不辞而行,也是为了东方姑娘好么?” 李玉吃了一惊,屏息着问:“你……你怎么知道冷魔的事?"“我与东方姐姐是手帕交。” 李玉心中一震,悄然后退。 “等一下,我并无恶意。”绿衣女郎低叫。 他站在两丈外,冷冷地说:“凝雪飞霜,隐红逸绿;在下还不知凝雪与逸绿是知交呢!” 逸绿深怕他又一走了之,不敢迫近,苦笑道:“李兄,你能说出不辞而别的原因么?” “在下不愿多说。”他固执地说。 “请略加说明,好么?” “没有什么可说的。东方老前辈近况可好?” “老爷子不但腿已复原,而且修为精纯了许多,他目下正与东方姐姐奔走天涯四海流浪。” “老前辈侠名满天下,冷面慈心,一旦腿疾已除,不甘寂寞重出江湖行侠仗义,在下深感欣慰。” “你猜错了。”逸绿幽幽地说。 “在下从不想猜他人的事,说说而已。姑娘是有意追踪在下来的么?” “不错,在京师我探出赵疯子已在此地重建秘窟,猜想你也许会前来投奔他入伙,因此赶来探动静,潜伏了近半个月啦。” “那么,姑娘确是为了赏格而来的。” “你怎么老是疑神疑鬼?难道说,民间没有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么?” “有是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我们在谈正题,你是不是为避开东方姐姐才不辞而别的?” “在下不愿谈。” “请信任我。东方姐姐行使江湖,江湖佳子弟可说多如恒河沙数,但她从不对任何人动情,只有对你……""她虽不对一千赏金动情,但却想在我身上动替天行道的念头。” “我的天!逸绿叹息着叫,摇螓首说:“原来如此,你把东方姐姐看成恩将仇报的人啦,天下间竟有你这种怪人。” “哼!就算她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至少也不屑与一个逃犯打交道。” “谁认为你是一个逃犯来了?” “你怎知在下要来投靠赵疯子?不是她告诉你有关我的底细么?” “不错,她确是派人上京探访有关你的底细,知道你确是艾文慈“所以你……” “她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想……” “想赶我走或者为世除害。” “正相反,她知道你是国贼江彬要捉的人……” “但你……” “我认为事情不简单,可能你贼性不改,所以要亲自前来查明。但发觉你混入的计谋超乎常情之外,所以猜出其中必有隐情,果然被我料中了。”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佩服。” “谢谢夸奖。李兄,回江南去吧。” “为什么?” “东方姐姐目下在江南,可能已到了江西,她在找你,她的心碎了,你……”……“请替我代为致意,艾文慈是个不值得爱的人。我救东方老前辈只是尽郎中的本份而已。感恩图报不需动真感情的。 这逸绿沉吟片刻,笑道:"好我们不谈这些,先脱身再说,走!"但她心中却想:"你休想扔脱我,我会将你带给凝雪姐的。"两人避开了不少伏桩,直奔凤来阁,她们到得正是时候,张五爷刚派人前来传信,要二小姐召集能动兵刃的待女,速至内宅防守。 传信的人正在阁门向两位待女传话,两人突起发难,悄然扑出,逸绿用飞蝗石击昏了两位待女,李玉用掌劈昏了传信的人。 二小姐尚未醒来,一个时辰的期限未到。 逸绿拉开罗帐,向李玉笑道:“暖玉温香,我见犹怜。李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认为你很傻。” 他也一笑,说:“如果我真傻,恐怕昨晚就被你把脑袋捻走啦!"“昨晚你的反应确是惊人,那一拿几乎被你击实哩!"“你比我更快,不愧称武林后起之秀逸绿姑娘。"他一面说,一面解了二小姐的穴道。 二小姐突然清醒,一惊而起,讶然叫道:“你……你们两人……” 李玉转过身躯,急急地说:"赶快穿好衣裙,快!” “你” 官兵已包围尊府,令尊已放弃突围的打算,居然欲负隅顽抗,作玉石棋焚的傻事,在下带作突围……” “我不走。”二小姐坚决地说,一面火速穿上衣裙跳下床来。 “你不走?”逸绿讶然问。 “我要与爹共生死,别无他念。” “又是一个愚蠢的人。”逸绿叹息着说。 “你真不走?”李玉问。 "张家的子孙,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弃亲而逃,何以为人?” 李玉转过身来,沉声问:“休想到后果么?” “死,算得了什么?”二小姐冷然地答,但一串珠泪悄然液落胸襟。 李玉长叹一声、苦笑道:“志不可强,在下不勉强你。但请记住:乘夜突围或可有生路。令尊之所以不突围,定然是想作侥幸的订算,难以割舍这些造孽得来的金银珠宝。一个不重视生命的人,劝之何益?姑娘珍重,但愿后会有期。” 两人飞跃出房,径奔正北。看天色,已是四更初正之间了。 他们并不知来了多少官兵,更不知来的是骑军,料想必定是从附近调来的兵勇,一些乌合之众而已,突围决不会有困难。接近北面的围墙,突听到远处传来数声马嘶,两人仍未在意,脚下一紧。 张五的人并不多,整座广阔的客院,连仆妇使女全算上,也不过五百名左右,不可能四面防守,因此围墙附近把守的人不多。两人找到一段无人把守地带,迅速地接近了围墙下。 李玉向上纵,升上两丈高的围墙,一手扳住墙顶,缓缓伸头向外瞧。 外面黑沉沉,下面是野草及膝矮小灌木疏落的荒坪,三十余文外,便是镇西街的民宅,看不见任何动静。 他扭头向下面的逸绿低声说:“官兵可能占据民宅前线,咱们要尽快地冲过去。” 姑娘也扳上墙头,用目光搜视片刻说:“声息毫无,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不可轻视的官军,不可能一口气冲过,必须用蛇行术借草木掩身接近。走!” 两人滚越墙头,无声无息地飘落墙外,向下一伏。 “我先走,姑娘在后丈余跟进。”他轻声说,悄然分草向前爬行。 爬行十余文,前面的一株矮树下,突然升起一个黑影,喝声似沉雷:“退回去,此路不通。” 生死关头,这时有进无退。他一咬牙,猛地长身前窜。 黑影已看清他未带兵刃,也就不拔佩刀应战,大喝一声,迎上飞出一拳,抢制机先进击,先下手为强。 他早有准备,左掌斜拨来拳接招,欺近右掌候发,“噗”一声劈在对方的左颈根上,力道如山。 黑影“嗯”一声闷哼,仰面便倒。 姑娘一跃而上,低叫道:"快冲!” 他顺手摘下黑影的佩刀,窜出低叫:“我打头阵。” 来不及了,三声鼓响,火把齐明。前面的民宅前,穿甲的骑兵排列成阵,每名骑士的前面蹲着一名箭手,箭上弦引弓待发。骑兵交阵,以弓箭为主,看到前面的箭阵,他暗叫完了。 火光下,孙镇抚披甲、佩剑,左右分列着八名甲士。 “丢下兵刃,站住!’狲镇抚大喝。 任何人也难逃箭雨的袭击,除非他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气功到家的人,运气时可刀枪不入箭入不伤,但不能持久,拖上片刻便气消功散,难逃劫运。 他心中一凉,低声向姑娘说:“听他的,只消他们不立下杀手,料亦无妨,等近身时再作打算。” 他丢下佩刀,姑娘也丢剑,屹立不动静候变化。 “向前走。”孙镇抚又叫。 两人依言上前,离开了兵刃。孙镇抚举手一挥,带了二名甲士举步上前。双方相距一二十丈仍难分辨对方的面目。 他心中暗喜,向姑娘低声说:“我对付孙镇抚,姑娘放倒那两个甲土,要活的,擒贼擒王,死的便不能作为人质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理会得,放心好了。”姑娘欣然地说,徐徐迎上。 相距五六丈,孙镇抚站住了,讶然叫:“咦!是你?” “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李玉沉着地答。 孙镇抚独自走近,低问道:“兄台怎么还在里面逗留?” “在下事末了,不得不留。” 孙镇抚拱手为礼,诚恳地说:“兄台援手大德,不敢或忘。” “大人是不是要缉拿在下法办?” 孙镇抚呵呵笑。道:“你以为在下是岳琳那一类寡恩的人么?兄台见笑了。恕在下冒昧,兄台是不是艾文慈?” “大人认为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下官只是好奇而已。不管是与不是,下官不过问这件事。” “在下深领盛情。” 孙镇抚向西北角一指,说:“请由那儿走,岳琳在正南把守,兄台与贵伴当尽速离开。”说完抱拳行礼告退。 “大人请留步。” “兄台……"“在下有一不清之请,尚请大人俯允。”。i?。、“兄台请说。如果下官能力所逻,决不敢辞。” “张五家中有卖唱的朱梅一家老少,尚请大人周全。” “一句话,包在下官身上。” “如有可能,尚谓给予张二小姐些少方便。这次在下混入张府,得二小姐诸多照顾,意欲图报,尚清大人高拾贵手。” “下官当设法周全,兄台请放心。” 李玉长揖为礼,说:“大人云天高谊,在下铭感五衷,容图后报。” 孙镇抚回礼,道声珍重,扭头走了。火把倏熄,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两人抬回兵刃,悄然奔向西北角。 不久,岳琳带了十余名兵勇起来,见到孙镇抚便问:“孙兄,有动静么?” 孙镇抚淡淡一笑,说:“没有。” “刚才兄弟听到鼓声还看到火光……” “哦!刚才有一头野犬从外面窜入,弟兄们眼花以为是人,一场虚惊而已。” 岳琳锐利的目光,不断在孙镇抚脸上转,可是天色太黑,无法看清孙镇抚脸上的表情。 “野犬呢?”他问。 “从东北角窜走了。” 岳琳冷冷一笑,说:“孙兄,兄弟要到镇上走走,此地的事,如果兄弟来不及赶回,孙兄可自行按计行事,不必等兄弟了。” 说完,带了两位假扮兵勇的从人告辞。人镇后,他便扑奔镇西大道。 镇西栅口外,伏下一队人马,共二十二人,由一位总旗长负责,封锁要道实行夜禁,等于是封锁交通严禁通行。 三个人到了镇口,找到总旗长询问动静。据说并未发现有人走动,只发觉西面半里外数间农舍曾传来狗吠声。岳琳心中有数,留下话要总旗长转告孙镇抚,不要再等他了。 他不到农舍查问,三人沿大道西行,展开脚程向昌邑飞赶,迎头截击先走一步布置天罗地网。破晓时分,他们到了距夏店驿约二十里的仓口镇,留下一人监视。到了夏店驿,取出都督所发的勘合,取得两匹驿马,快马加鞭赶到昌邑,自有一番安排。 昌邑,那是一座方圆只有五里地的小城,三座城门,地当青、莱二府要冲。城东两里左右有一座长直数里的东山,也叫东景埠。顾名思义,可知这座山并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只是一座起伏的岭阜而已。后汉建安韧年,袁谭败北海相孔融于都昌,融败走东山,就是这处地方。官道经过山下,可说是旅客必经之地。 李玉并不知岳琳追来了,猜想孙镇抚决不至于出卖他,因此离开了灰埠,在道旁的一座农舍中歇脚打尖。 姑娘则独自前往镇北三里地的农舍,取回存放在那儿的行囊杂物。 他俩直至辰牌末,方启程西行。而岳琳这时已经接近夏店马驿了。 李玉要回到京师,希望找到朋友,打听刘家兄弟的下落。这次山东一行,可说有惊无险,获得空前的成功,手刃赵疯子,而且平安脱身,这得感谢逸绿姑娘的相助。 他在心中感激姑娘,但也暗存戒心。他不知道逸绿所说有关凝雪姑娘的事是真是假,自然不敢太过信任逸绿姑娘。 逸绿,这位武林中后起之秀,侠义道中的名女杰,也是他第一眼看到便怦然心动的女孩子。这一生中,他从未对一个女孩子真正动心过,终于,他找到令他动情的姑娘了。可是,逸绿却是凝雪姑娘的知交好友,而且是为她而来的人。 从言谈中,他已听出逸绿对他的为人尚缺乏了解,从姑娘潜伏张家侦察他是否投靠赵疯子的事看来,显然地仍然认为他是贼人盗匪。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愚昧地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超越的鸿沟,把真感情理在心底。 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一个亡命之徒,惊弓之鸟,天下虽大,但侦骑四布,岳琳更像是阴魂不散的催命鬼,也像附骨之蛆般紧跟不舍,可说处处陷讲,步步危机,茫茫天下却无容身之地,心理变态自所难免,他不得不提防每一个出现身畔的人,甚至对每一个陌生人皆怀有戒心。 金匣空了,身上只剩下十来两碎银,如果省吃俭用,到达京师尚敷应用。因此,他必须尽快赶到京师。至京师全程一千四百里。十天内赶到量无困难。同时,岳琳在灰埠,可能查出他的行踪,必须早早离开方安全。 逸绿自有打算,她也到京师,结伴同行名正言顺。两人饱餐一顿,准备停当踏上西行官道,在一处隐秘的古林中,她告罪独自带了包裹进入密林深处。 出来时,她成了一个脸白唇红的秀逸小书生,手提包裹,腰悬佩剑。 一头秀发挽成发结,像煞了一个俊秀的游学小书生,青衫宽大,掩去了身体的玲魂曲线。 李玉一呆,笑道:“丰神绝世,翩翩浊世佳公子。喝!好俊。这一来,我只好做你的脚夫了,包裹给我。” 她粉脸涌上红霞,避开他的目光说:“里面全是些衣物,不敢劳驾。” “你如果要自己提,我这身打扮,倒不像是同行的伙伴了,身份不相称,岂不引人注意?” 姑娘心中一转,将包裹递过,岔开话题问:“李兄,你的行囊呢?” 李玉拍拍怀中的金匣,说:“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我的行囊留在济南,也只是些不值钱的杂物而已。” “那些金针不值钱么?”姑娘笑问。 李玉神色黯然,举步便走,一面说:“那些金针不在身边,我轻松多了。” “为什么?”姑娘不解地问。 “有金针在,我必须救人;而我却做杀人的勾当,真愧对那些救人的金针。” “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交浅言深,有一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承蒙姑娘不弃,视我为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方是择友之道。姑娘有何指教,尚清直言无隐,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的身世,自然不可能体会到你感受的痛苦。昨晚你对赵疯子所说的话,我可以猪出些蛛丝马迹来。李兄,大乱已平,三年了,过去的痛苦,也该随三年的逝去岁月而消散。人不能永远生活在仇恨中,不能水远被痛苦折磨。你该忘掉那些惨痛的往事,为未来的岁月做安排。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像是韧升的旭阳。你有你的前程,你有你的抱负,但仇恨会令人疯狂,令人丧失理智,会毁了你的前程和抱负,你自己在毁灭断送自己的一生。也许你认为响马贼的首领们罪大恶极,但设身处地想想,你便不会以为然了。赵疯子是为了保全妻子而不得已从贼,固然不为世人所谅。但易地而处,你会不会不顾妻儿的死活于不顾,只顾自己偷生呢? 李玉扭头瞪了他一眼,愤然地说:“他为了妻儿,便可以做贼杀人放火了么?” 姑娘淡淡一笑,说:“李兄,你是不是想说古圣先贤的话?什么大义灭亲啦!什么土可杀不可辱啦!又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啦!李兄,世间圣贤不多,如果每个人都是圣贤,世间是何模样? 岂不成了一群行尸走内的世界了,所以有人说笑话,说‘贤人不死,大乱不止’,你要知道,人可以忍受苦难,但忍也有权限。当今虽是天下承乎,但君昏臣奸,天下汹汹苦难无已,要求平民百姓向朝廷效忠,岂不过份了些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受不了谁又不想反抗?谁又不想取天下据为已有?赵疯子是霸州文安县的生员,有勇力,好任侠,喜大言自负,确也是文武全才的豪杰。要知道,地方官要的是顺民,要的是俯首听命可任意鱼肉的愚民百姓,赵疯子这种人,在地方官看来,不啻是眼中钉内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哪还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刘宠兄弟攻文安,劫其妻为要胁,他终不顾一切入伙造反。乱世人命不值钱,所以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兵荒为乱,杀戮在所难免,为求战胜,顾不了人命贵贱,兵过处赤地千里,并非奇事。要归罪于几个为首的人,李兄,那是不公平的。” “那……依你这么说,他们都不该死罗广他仍然愤愤地问。 “当然罪有应得。我的意思是,你用不着以有用之身,去和那些凶残匪盗拼命。” “你的口吻,不像是行侠仗义的人。”他悻悻地说。 “也许是我自私,我认为你该用你的金针救世。而不必浪费有用的生命。找那些匪盗,是我这种人与官兵的责任。” “哼!说得好听。”—— 扫描,xmwjwocr 第十八章 恩将仇报 “你知道那位柴老前辈是什么人吗?他就是报应神柴大侠应祥:黑道巨寇的克星。四海狂生更是捕捉逃犯的能手,前晚他也在找刘六刘七,因此张五才不得已将赵疯子藏在仓房。 如果你不来,这些江湖高手即使成不了事,官兵早晚也要来妙灭张家的。” “哼!我如果不来,赵疯子早就溜之大吉了。不谈这些事了,赶路要紧。” 午间经过仓口镇不久,便被人钉上了。过了夏店驿两三里,一匹健马赶上了他们,马上的骑上伏鞍狂奔,像是负责六百里急报传递的驿卒。 两人末加注意,仍旧泰然赶路。 日影西斜,道上商旅渐稀,已是申末酉初左右,前面东山在望,快到冒邑了。 与边绿沿途深谈,姑娘的话确也令他心动。大乱期间,家破人亡的人,不止他一个李玉。再说,残害福林村的人,是边军而不是响马贼,该受报应的人,该是边军的主将江彬,而不是响马贼的贼首。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失去的水不会再回,他既无力刺杀江彬泄很,又何必以有用之身在天涯海角搜杀那些匪首?他心中油然涌起放手的念头。来日方长,他该为自己打算。 一路上,姑娘娓娓深谈,说些武林掌故和江湖门径给他听,以分散他的意念,希望冲淡他郁积心头的仇很。 尘头大起,三匹健马迎面而来。 天色不早,为何还有东行客?”李玉脱口叫。 想是附近的人,从城里回来的。”姑娘信口答。 健马渐近,骑上看到前面有人,竟放松缰绳缓下来了相距十丈外,李玉脸色一变。 “李兄,有何不对?”心细如发的姑娘问。 “没什么,他们是京师的人。” 走在左后侧的李玉,刚离开树下不足三丈,树上的横技藏着一个穿蓝衫的人,从容取下挂在树枝上已上了弦的雕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引弓瞄准。 “嗡”一声弦响,箭发似流星。 在短距离内,箭的速度与弦声相等,甚至还比声音传得快些,等听到弦声,已来不及闪避了,李玉毫无所知,突觉右后股一震,巨大的冲力将他向前推,身不由己冲出丈外,几乎跌倒。 “怎么回事?”姑娘惊叫。 同一瞬间,弦声传到。姑娘闻声知警,火速转身。 李玉伸手一摸,摸到穿进股部的箭镖,低头一看。这瞬间,疼痛如山洪般降临,他情不自禁“哎”一声惊叫,不假思索地首先将箭镞折断,以免行动不便。 箭从股后贯人,贴骨穿过,矢尖透出前面五寸左右。假使再偏三五分,股骨完了。如果再上移三两寸,便会射中民臀骨。折断箭尾,他有点站不牢,几乎仆倒,这一箭令他吃足了苦头。 “刷”一声响,蓝衣人持弓一跃而下,大笑道:“艾文慈,官司你打定了。” 边绿不用看也知道李玉受了伤,不由心中大痛,也勃然大怒,身形暴起,只一闪便欺近了蓝衣人,玉手疾挥,喝声“打”,一道寒芒紧接着随手电闪而出。 蓝衣人一声狂笑,向左一闪,挥弓拍击袭来的寒芒。 “得”一声轻响,弓臂击中第一枚寒芒,那是一枚三寸长的双锋针,他居然能用弓臂将针击落。 同一刹那,他“哎”一声狂叫;急迟两步,弓脱手坠地。双锋针贯入他的有肩窝,右臂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姑娘虎扑而上,来势汹汹,凤目中杀机怒涌。 草屋中,接二连三射出四个人影,喝声似沉雷:“住手!” 李玉受人暗算,姑娘怎肯住手?在喝声中欺近了蓝衣人,“二龙戏珠”双指直取对方的双目,蓝衣人百忙中伸左手上拨化招,人向下挫。 姑娘这一记是虚招,不等对方的手接触,右脚已起,“噗”一声踢中蓝衣人的左腿股内侧。 “啊……”蓝衣人狂叫,向左后方挫倒,“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你认识?是敌是友?”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非故非友,但彼此有关。” 三骑士在三丈外勒住复,等两人接近至文内,领先的骑士抱拳含笑问:”两位请了,请问两位是不是从灰埠来的?” 姑娘含笑点头,说:“不错,小生今早从灰埠来。尊驾贵姓大名,因何见问?” “在下姓吴名勇,在镇边牧场帮闲,来自京师。听说灰埠闹贼,不知是真是假?” 姑娘心中暗笑,扭头向李玉注视。 李玉也咧嘴一笑,悄声说:“我叫无用,可不叫吴勇。别看我,我可没冒名顶替。” 姑娘噗嗤一笑,向吴勇说:“你是镇边牧场的人,为何这时才来?” “别提了,在天津卫大病一场,耽误了两个月。” “灰埠确是闹贼,但道路仍可通行。你请吧。” “谢谢指引,有劳了。”吴勇笑答,策马走了。 姑娘直待三骑去远,向李玉笑道:“怎么?你作弄他大病两月?” 李玉呸了一声,笑骂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你就会损人。做郎中的挟技害人,会下十八层地狱,你就看我这么没出息?废话!” 姑娘一面走,一面笑道:“至少,我认为他这场病与你有关。” 李玉坚决地摇头,分辩道:“我在京师混了不少时日,就住在镇边牧场设在京师的牲口场附近,早已留心探清他们的消息,跟在他们的后面南下。在天津卫范店,这位总管为了争闲气,与当地的卫所将爷冲突,被打成内伤。我探知他的伤势,方决定冒充他走一趟灰埠。 他要到登州买马,我替他改为登、莱二州而已。” 说话间,到达东山下,前面是接官亭,那是地方官接送本来西往上级大员的地方。事位于路侧,近山麓,附近全是茂密的树林。亭侧有一座夫役歇息的草屋,屋旁是控马停轿的空坪,两株大可合抱的枫树亭亭如盖矗立路旁。 附近鬼影棋无,三五成群的归鸦在树林聒躁不休。 两人毫无戒心,泰然而行。距县城只有两三里,天色尚早,不必急于入城。两人十分投缘,有说有笑并不急于赶路。 经过事前,泰然地经过屹立在路旁的大枫树下。 在挫迟的前一刹那,姑娘的左手已拔回了双锋针。 以交手情形看,蓝衣人即使不光中暗器,也难招架姑娘变化奇快的打击,修为相差甚远,姑娘任何时候皆可置他于死地。 姑娘尚未追击,草屋内出来的人已到,领先的人从例方切入,拦住去路沉喝:“什么人如此大胆,通名!” 姑娘哼了一声,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飞骑尉岳大人,良乡岳家的门风声誉,被你兄弟俩丢尽了。呸!不要脸!” 四个人两男两女,有三个人已将李玉围住了。 岳珩是岳麟的胞兄,官位比乃弟高一阶,是个身材魁伟相貌英俊的青年人。 围住李玉的人,赫然是岳麟。两个女的有一位李玉不陌生,是黄山天都老人云樵的孙女飞霜云玑姑娘。她已不再是用了易容药的黑小子,而是千娇百媚的少女了。 李玉从她的眼神中,认出她的庐山真面目,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另一位少女年岁与飞霜相若,穿天篮色劲装,奖艳中逐出三两分刚健,脸貌有三分与岳麟兄弟相像,身材比飞霜高,似乎并未发育成熟,虽穿了劲装,浑身曲线并不显着,脸上仍带着三分稚容,一看便知是北地尚未超出十八岁的大姑娘。 岳珩脸上发赤,有点恼差成怒地说:“阁下,你骂得好快意,信口损人,你并不见得有光彩贵姓。咱们曾否相识?” “你阁下官拜飞骑尉,身人宫门,身价百倍,怎会认识区区一个野书生?岳大人,在下不是损你,而是指陈事实,金翅大鹏老武师名震武林,颇负侠名,据我所知,他一辈子似乎从不曾在别人背后下手暗算过,算得上是光明磊落的白道名宿。今天,阁下派人躺在树上,从背后暗箭伤人,难道说,是令尊教你如此卑鄙呢,抑或是沾染了官场的肮脏恶习。 引发了阁下明狠诡诈的潜在本性?” 十余文外山麓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阵狂笑,有人大叫道:“骂得好,痛快!该浮一大白。” 众人循声看去,林密草深,一无所见。 枫树上人影再见,一个黑衣人引弓叫道:“岳珩兄,请让开,和这种狂妄小子说话,有伤元气,让兄弟也给他一箭,一并押送京师究治。” 逸绿轻蔑地瞥了树上人一眼,冷笑道:“我给你发三箭的机会,三箭不中,在下要砍下你的狗头来,你发箭好了。” 树上人脸色一变,被镇住了,弓弦不自觉地徐徐松弛,不敢发箭。 围住李玉的三个人似乎有点不耐,岳麟跨出一步,左手徐抬,便待进招。 李玉掏出金厩,似要用金匣做兵刃。他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强行撑住。 逸绿突然疾迟丈余,迟向李玉的左侧,一面叱道:“姓岳的,你敢倚多为胜?” 脸貌酷似岳麟的女郎一声低叱,迎住一掌拍出叫:“慢来!” 逸绿反掌击出,恍若电光一闪,“啪”一声击中女郎的小臂,果然不愧称武林四位后起之秀,女高手之一,这一掌对方毫无闪躲收招的机会。 “哎呀厂女郎惊叫,倒退五步,右手抬不起来了。 飞霜姑娘大骇,抢出拦住叫道:“阁下好快的手法,贵姓?” “我似乎认识你。”逸绿冷冷地说。 “本姑娘姓云名玑。” “哦!原来是绰号叫飞霜的丫头,一手可同时发射十二枚独门暗器飞霜花,难怪如此面熟,两年不见,你长高了,也像个怀春的少女了。” ‘狂徒住四!”飞霜脸红耳赤地叫。 要斗口,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 岳麟赶忙迎上,惑然地问:“阁下身手高明,江湖见闻广博,断非无名小卒,为何不明大义,替这位逃亡要犯撑腰,究竟是何居心?” 逸绿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阁下是以云骑尉的身份对在下说话呢,抑或是以良乡岳家的子弟与在下说话?” “你怎么说都成。” “不要脸!阁下,世间竟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怪事?” “在下秉公执法,你竟敢信口雌黄地侮辱人?”岳麟愤怒地叫。 “你秉什么公?执什么法?” “你知道逃犯的身份么?他就是响马贼余孽艾文慈。” 逸绿狠狠地瞪视着他,久久方用嘲笑口吻问:“岳大人,你是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吏? 官居何职?是不是厂卫的走狗,太监权臣的干儿子温殿下?江彬恶贼到底给了你多少赏银? 他答应保举你升多大的官? 江彬是不是答应…——”” 岳麟羞愤交加,恼羞成怒,一声怒啸,突然拔剑疾冲而上,招出“寒梅吐蕊”,抢制机先进击。 逸绿玉手一动,长剑出鞘,颁势挥出,“铮铮”两声铿锵剑鸣,火星飞溅。她震开了攻来的两封,岳麟攻出的剑招不攻自解。 “你心虚了,不敢听是不是?”她冷笑着问。 岳麟被震得剑招自散,本能地疾退两步,准备出招自卫,却未料到逸绿并未乘胜进攻,反而出言挖苦。 逸绿那潇洒从容充满自信的神色,确是把他镇住了,但也被这两句话激得无名火起,迫进怒吼道:“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飞霜苦心焦急,赶忙撤剑截入,说:“麟哥,定下心神,你不知他在激你发怒么?交给我。” 逸绿轻拂长剑,剑发隐隐风雷,冷冷地说:“你们任何人上,在下都不在乎,但必须叫你们的人离开敝同伴。如果你们真是所谓白道英雄,这点要求必定毫无疑问地办得到的。如若不然,休怪在下不择手段。” 密林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个鹑衣百结的怪老人。一手持杖,一手提着一个巨型酒葫芦。白发如飞蓬,白虬髯乱糟糟,一步一颠地走来,眯着醉眼直着喉咙叫:“高手过招,岂能无证?我老不死的不甘寂寞,权充一次公证人。一比一公平交易,双方各占一面互不相扰,谁要是明知故犯,我老不死的主持公道,灌他两口酒聊示薄惩,再要是不服气的话,老不死的打断他的狗腿。” “咦!这是什么人?”岳珩惑然叫。 “酒仙许老前辈你们都不认识,可知你们已被高官厚禄迷昏了头,不齿与江湖朋友往来了。”逸绿冷冷地说。 酒仙跟鲍走近,空间里酒臭四溢,用杖向选绿一指,怪叫道:“好哇! 你敢揭我老不死的疮疤,看我不揭你的底才怪。” 逸绿脸上一红,说:“谁叫你老人家是前辈?你好意思?” 岳麟毕竟曾在江湖中闯荡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酒仙的来历。 但今天的事,已别无抉择,抱拳施礼朗声道:“老前辈,这人是朝廷要犯,今天的事,与武林恩怨江湖纠纷无关……” “哈哈哈!义正词严,说得好。”酒仙抢着说,喝了一口酒又眯着醉眼问:“朝廷要犯是谁,是这一个呢,抑或是那一个?”他用杖向李玉和逸绿指指点点。 “这一个。”岳麟指着李玉说。“他叫艾文慈,是响马贼的余孽。” “他是不是,嗯?”酒仙转向逸绿问。 “你认为是不是?昨晚他在灰埠,闯刀山人剑阵,直捣贼巢击杀了遁身玄门的赵怀忠,功成身退不求闻达,赵匪授首时晚辈恰好在场,你老人家认为他……” “他搏杀了赵疯子?不像吧?赵贼气功盖世,刀剑不伤,斧锤无损,他…… “七真观近身行雷霆一击,稀世神刃贯穿赵贼的犀甲,破气功如摧枯拉朽。赵贼因而重伤,但仍能将这位岳大人击昏。岳大人八人涉险搜贼,二死六被擒,要不是敝同伴出生入死夜入仓房将他们救出,岳大人今天恐怕早已魂归十八层地狱了,哪会有机会使用暗箭射伤他的救命恩人?世间恩将仇报的人,晚辈见过不少,但像这种可怕的践种,倒是第一次见识哩!”逸绿愤然地说。 “这事你听谁说?” “敝同伴自混人张五家的第一天起,晚辈便在他的身畔暗中加以监视,查察他的为人。 七真观被困,还是我击昏李天师指引他逃走哩!老前辈如有疑问,何不问问这位岳大人:狗腿子。” “我会问的。岳大人,他的话当真?”酒仙咧嘴问。 岳麟冷冷一笑、昂然地说:“他是不是杀了赵疯子,在下并无所知,所知的是,赵疯子已在京师伏法。不错,他曾经救了在下,在下欠他一份情。即使他不救我,大兵赶到之时,在下同样可以平安脱险。在下身受国恩,只知奉命行事,先公而后私,岂可因欠人一份情而拘私情废公? 再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普天之下,各地皆画影图形捉拿他归案,在下身负重任,必须将他解往京师听候国法制裁。” 酒仙哈哈狂笑,说:“喝!好口才!果不愧称良乡岳家的子弟,理直气壮大公无私……” 生死关头,李玉自然心中焦急,无暇思索酒仙话中的含义,更未分辨出其中讽刺挖苦的成份,为了求生,他必须替自己打算,乘众人不备的机会,突然向女郎猛扑,金匣一抡,兜头便砸。 女郎右手挨了逸绿一击,仍感到麻木不只,大骇中火速用左手急接砸来的金匣,同时闪身退避。 众人大吃一惊,岳麟兄弟同时大喝一声,飞扑而上。 飞霜相距最近,玉手一抬,正待发射她的独门暗器飞霜花。那是一种形如小花的暗器,洁白如银,可随发射劲道大小而变化,自行旋转飘飞,没有形迹可寻,回旋飞掠八方齐至,令人防不胜防,十分厉害,神鬼难测。 她将这种暗器取名为飞霜花,人也仗此成名,平时不肯滥用,遇上艺业比她高明的武林人方肯施展,曾经击败了不少武林前辈,荣登武林四女杰的第二人,但她仍不甘心,希望脐身首位,所以上次向凝雪姑娘叫阵,可惜剑术不如人,乖乖认裁。 逸绿的身法快得听人骇闻,飞霜的手尚未措至发射位置,她已经到了,长剑点在飞霜的肋下,叱道:“不许献宝,除非你不要命。” 同一瞬间,李玉脱手丢掉金匣,右手以令人无法发现的快速绝伦手法,从匣痛拔出了暗藏着的小剑,电芒一闪,便已取得发剑的最佳位置。 但他并不发剑过去,左手疾伸,揉身切人。 “啪”一声响,女郎拍飞了金匣。 李玉的左手也从下面探人,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她的腰带贴身带实,小剑直指着她的咽喉,舌绽春雷般大吼道:“谁敢上?在下先宰了她。有人陪死,在下够本了.” 已扑近而且剑已点出的岳珩兄弟俩脸色大变,僵立在八尺外不知所措。 先前在树上的青衣人,正在树下替被逸绿射伤的同伴裹伤,来不及声援。 “退后些,退!”李玉大喝。 酒仙哈哈旺笑,喝两口酒说:“小伙子,你是这些人中,最机警也是最坏的一个。你这一来,岂不令老不死的为难么?没有热闹可瞧了,遗感之至,遗憾之至。” “放下她。”岳珩焦急地叱喝,口气软多了。 “她是阁下的胞妹,对不对?”李玉冷然问。 “不错,休想怎样?”岳麟接口。 “你阁下欠我一份情,对不对?” “你” “你这种人无耻寡恩,心硬加铁,名利熏心,无可救药。阁下,先公后私,你为何不递剑?”李玉一面说,一面点了女郎的右期门穴,将她的身躯扭转,贴北用小臂勒住她的咽喉,小剑抵在她的有后腰。 他大汗淋淳,额上青筋跳动,脸色青灰,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看了他那狰狞的神情,谁也不敢断定他是否会将女郎戮上十七八剑。 “放下她,你我决一生死。”岳麟怒叫。 “一筋穿段,在下还不至于傻得和你决死。救了这恶贼,在下错了,但并不后悔。你听清了,在下要带令妹做人质,不许追来,不然她将死得极惨。你们走!咱们后会有期。” 岳麟收剑沉静地说:“姓艾的……” “在下李玉。”李玉抢着叫。 “好。就算你是李玉。舍弟欠你一份情,就此偿还。” “如何偿法?” “放下舍妹,咱们让你平安离开,三天之内,咱们决不追踪搜查,任由阁下自由活动,决不食言。” “你们的话,在下不敢置信。” “那你… “你们给我滚远些,假如你们不追踪,令妹绝对安全,要是不听在下的警告,在下不保证令妹的死活。退!” “你…” “没有商量的余地!” 逸绿不再控制飞霜,撤剑徐退说:“李兄,走,我掩护你。” “你如果陪着他走,岳大人派人追赶,如何是好?”酒仙大笑道。 “你老人家难道不管?”逸绿笑问。 “我可不管这种是非不明的事。” “此话怎讲?” “官捉贼,贼救官,各说各有各的理,事实上也各有各的理,有理说不清,我怎能管?” “老前辈,小心晚辈骂你。” “你敢骂我?我老不死的不给你找婆家。” “呸! 酒仙哈哈狂笑说:“这样好了,真要不管,你会骂我怕官,要管嘛,也委实为难。所以我老不死的认为,岳大人不管公私,欠债还钱,就在此地呆一夜,明早日出时分,方许动身,岳大人有六个人,我老不死的照顾不来,你必须留下奉陪,如何?” “我不干。” “你不干,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走脱了一个人,百里内便会侦骑四出,后果可怕,你不以同伴为念么?你保得他平安脱身?” “好吧,我留下。”逸绿沉吟片刻,毅然地答。 岳珩兄弟也在想:一个腿伤甚重的人,一夜工夫能走多远?如果不答应,眼前形势不利,不答应也不行啦! “一言为定,但老前辈敢不敢保证舍妹的安全?”岳珩问。 酒仙醉眼一翻,任叫道:“你未免太短视了。那位小兄弟如果是无情无义的人,他会救令弟么?天下间傻的人不少,他是最傻的一个。令弟追缉他两年,一再迫害于他,他居然认为令弟官命在身,身不由己情有可原,自己身在虎穴,仍不顾生死将令弟救出死城。岳大人,如果易地而处,这种傻事你做得了么?不加上一刀水除后患才怪。告诉你,这种人称得起大仁大义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们,哼!算了吧,只配替他提靴子。” 逸绿一惊,不假思索地问:“老前辈,你……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酒仙哼了一声,醉眼一翻。叫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李玉解了女郎的穴道,在怀中掏出一颗褐色药丸自行吞下,再取一颗淡黄色的药丸,硬塞入女郎口中,迫她吞下,方向众人说:“这位姑娘已吞下一颗子午断魂丹,世间别无解药,在明早日出之前,她乎安无事,在下保证,明晨日出之后,她将恢复自由。” “李兄,你走得动么?”逸缘关切地问。 “骨末伤,受得了。”他咬牙答。 “这儿我负责,你小心珍重。”逸绿回声说。 “谢谢你的关心。请将金匣给我。” 他接过逸绿送来的金匣藏人怀中,解除了女郎的兵刃暗器,镇定地向女郎说:“扶我走。请记住,逃走对你无益,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女郎似乎极为沉着镇静,若无其事地说:“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信任我。” “走!” 飞越先前被逸绿出其不意所制,心中大为不服,满脑怒火觅机发作,这时乘李玉转身举步退走的瞬间,突然不顾后果飞扑而上。 刚纵出,蓦见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酒葫芦,如果不立即收势,必定撞上。她吃了一惊,用上了“回风摆柳”身法,在千钧一发中扭身一晃,不但止住了冲势,而且转过身来,更能一掌劈了出去。 一掌落空,一根手杖已压在她的右肩上,酒仙的笑声震耳欲聋,笑声尽语声又起:“丫头,即使令祖天都老人,也不敢在我老不死的面前无礼,你好大的胆子。” 她想闪开,却感到双脚发沉,本能地一把抓住校,全力向外推。可是,劲道刚发,杖上的劲道骤增,似乎沉重如山,压得她肩骨欲碎,挺不起脊梁,双腿支撑不住身躯,向下一挫。 杖下沉两尺左右,停止不动了。 她脸色发白,双膝弯曲着不能动弹。 岳麟大骇,本能地跨出一步意欲解救。 酒仙咧嘴一笑,晃着酒葫芦说:“好啊!你也想试试我老不死的斤两不成?” “你……”岳麟语不成声地叫,不知如何是好。 酒仙收回杖,龇牙咧嘴地说:“我警告你们,今晚谁要是不安静,他就得准备吃苦头。 天色不早,到屋于里找地方安歇安歇,我老不死的要睡大头觉。” 飞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撒野,乖乖地向草屋走去。 这一夜,所有的人皆无法人寝,倚在墙下盘坐,等候天明到来。酒仙表面上是唯一安心入睡的人,其实他并未入锤。 逸绿傍着酒仙盘坐在地,墙壁上插着一枝燃烧的松枝,不时发出油星爆裂的响声,暗红色的火焰不断跳动,屋外不时传来数声枭啼,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李玉受了伤,令他心乱如麻,不知他目前怎样了?一夜奔波,在一个腿部受伤的人来说,那将是致命的时辰,能走出二十里已是侥天之幸了。 不知怎地,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李玉走了似的。初次见面,李玉曾留给他难以磨灭的印象。接着是张府的一天两夜逗留,让她进一步了解李玉的为人。 起初,她不明白这位风尘客何以行事如此不可理解?见色不动心,威武不能屈,义救迫害自己的人,为张二小姐及朱梅一家子请命,忘了自己的处境,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朝不保夕的天涯亡命者,何以会做出这种无我无私的事来? 接着,她深受感动,了解这是一个本性良善的人,所具有的特殊气质,兼具了一个行医济世的悲天悯人情操,揉合了与生俱来只受到良好家教培育所产生的大仁大义襟怀,更进而形成了一位侠胆慈心的典型风尘铁汉,一位令她苦心倾藏的江湖奇土。 她不断地想,不由自主地心弦狂震,热流上颇,下意识地哺前自语:“多难得啊!浊世滔滔,人心不古,像他这种人,苍天为何却不佑他?如能和他并肩行道江湖,该多好?该多好?” 接着,她惊然一惊,闭目自语道:“该死,我怎么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他是凝雪姐姐所属的郎君,我想可如此胡思乱想? 四五尺外给伏在壁角下的酒仙,突然用梦吃似的声音低声问:“丫头,你说些什么? 她猛地一惊,杂念全消,移近两尺低声问:“老爷子,你老人家怎知道他的事?” “哪一个他呀?”酒仙台糊地问。 “老爷子,我可要骂你了。”她浑身燥热地说。 “你不说,我当然糊涂,谁不知我老不死的是个酒糊涂?” “你老人家给我小心了,我不一把火烧了你河南宝丰的酒窝子才怪。” “哎呀!好姑娘,你可不能撒野。年初我离开潜山,你爷爷托我找一个绰号叫逸绿,爱穿绿姓徐名绮绿的十八岁大姑娘,你猜那位老山樵怎么说?” “你老人家与家祖是知交,怎么老是欺负我?” “你是谁?” “不和你说。” “你不说我说。老山樵要我找到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姑娘,带回潜山管教。” “我不回去。 “还说,大姑娘太野,要我留心,替她找一个专治野丫头的婆家“碎!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我可要骂人了。” “昨晚,我碰见淮安府沙家集的沙供春,他是被人从张五的仓房中救出的人。同时被救出的人中,有姓岳的在内。洪春老弟将被救的情形说了,当然没漏掉救他们的人,痛打姓岳的经过。他认为救他们的人可能就是艾文慈,但对方不承认他也无可奈何。不久前我在昌邑,碰上从京师来的岳珩兄妹和那位天都老人的孙女,亲见他们会见了岳麟。 他们三人是从京师赶来相助乃弟的恰好碰上了。岳麟在县衙迫着县太爷出动捕快,乃兄赶来令他大喜过望,巧安排要在此地拦截,志在必得。 我一时好奇,跟下来了,没料到岳麟的同伴用暗箭伤人,十分遗憾。” 姑娘银牙挫动,愤然道:“不杀岳家兄弟,此恨难消。” “你不能怪他们,岳家兄弟并未授意同伴使用暗箭。” “这种忘思负义之徒,留在世上也是一大祸害。” “你不明白,岳家兄弟固然不该替国贼卖命做走狗,但往深处看,你便会发觉金翅大鹏并不是甘心替江彬做走狗的,而是利用江彬。” “此话怎讲?” “金翅大鹏的内弟章瑞,多年前曾经在淮安府行道,身染急症,派人到福林村召请当时大名鼎鼎的神医艾天华诊治。不巧的是,艾神医恰好应沙家集一位村民的请求,前往救助一位命在须臾的人。事有先后缓急,艾神医这人十分固执,不肯到府城而到沙家集。等到艾神医救了沙家集的病人,赶到府城,章瑞已因稽延过久,奄奄一息,虽经过艾神医妙手回春,从鬼门关将他抢救回来,但已除不了病根,拖了半月,终于回生乏术,客死淮安。死前,曾派人返回良乡说明染病与救治经过,少不了在言词间责怪艾神医不顾情面见死不救。这就是岳家兄弟苦苦追缉艾文慈的秘辛,他兄弟俩在替舅父报仇,艾文慈正是艾天华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肉。福林村被边军所毁,那支边军的主帅是江彬,下令屠村的就是江贼。艾文慈曾经一再向江贼行刺,曾经一箭射穿江贼的脸颊。想不到这一箭反而替江贼带来了荣华富贵,得了个骁将的无上声誉,也因此深获当今皇帝的赏识,而成为权倾天下的大奸巨孽。可怜的艾文慈却成为江贼与岳家兄弟必欲置之死地,斩革除根的亡命之徒。” “这此事……” “在京师,知道内情的并不是没有,你以为我老人家是个酒糊涂不成?” “可是,冷魔老前辈所听到的消息,却比你老人家所知为少,他也不是糊涂。” “你又知道多少?- “我从东方姐姐处所知有限,只是受东方姐姐之托,要将他调回江南,东方姐姐深爱着他。” “蠢丫头,这种佳子弟何处去找,怎可拱手让人?俗语说:当仁不让,让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你别管,我要将他带回潜山,为道义,为艾神医之后,老夫义不容辞。江贼权倾天下,作恶多端,权过则道忌,刘瑾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江贼奸不如刘瑾,凶残则过之,败亡指日可待。 树倒猴狲散,江贼败亡,金翅大鹏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再找艾文慈的麻烦,你放心啦!再说,我老人家也不见很怕金翅大鹏。必要时我找出人证物证来,揭开这重公害的秘辛恩怨,公诸天下,他金翅大鹏必将受天下武林朋友唾弃,他北武林泰斗的地位不垮才怪,你等着瞧好了。” “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白天你该……” “我该强出头制止他们,是不,不行的,远水救不了近火,搜集证据岂是旦夕间可以办到的,而他的奉上命所差,捉拿逃犯名正言顺,我要是强出头,岂不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愤,反而对艾文慈不利么?目前金翅大鹏还心存顾忌,不敢公然出面,如果我出面阻止,他就有了藉口,大散侠义柬,唆使天下白道朋友与艾文慈为难,后果如何?” “那……明天…’,”” “明天相机行事。你睡吧,这里我负全责。” 逸绿怎睡得着?她心潮起伏,脑海中杂乱如麻,这一夜长得像是一百年,也似乎短得像是一刹那,眨眼间便天亮了。 在李玉来说,这一夜倒真是漫漫长夜。 他在偏僻处裹了伤,弄了一根木头做拐杖,避开人烟,抄小径绕过昌邑城,向西挣扎。 不久夜幕降下来了,大地黑沉沉,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 女郎走在他前面,一面走一面问:“阁下,酒仙的话是真是假?。 “小废话!”他不耐地答。 “你能支持多久?”,“能支持多久就多久。” “一夜中,像你这种一步一颠的走法,能走多远?” “日出时你就知道了。” “你走不掉的,昌邑县的巡捕已全部出动,天明时你便难逃他们的“事在人为,(缺一句) “何不去偷两匹坐骑代步?” “在下没有偷的习惯。哎…”他脚下闪失,踩在一个小坑内,人向前一仆,痛得失声大叫起来。 女郎将他扶起,扶在一旁坐下,苦笑道:“你这样走法,不出十里,必力竭倒地不起的。” 他咬牙忍痛,伸手摸摸伤处,发觉创口因震动而迸裂,又在出血了。 身上只带了几颗护心丹,又不敢入城买药,失血过多,头脑已有点昏,整条右腿已不能动弹,肿得像水桶般难看,稍一移动,痛彻心脾。看样子,再要是硬撑下去,走不了十里,便起不来了。 他歇力调息,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要不要我帮忙?”女郎问。 “你少管我的事。”他顽强地说。 女郎默然,久久又问:“你真是艾文慈么?” 他不予答复,闭目养神。 ‘你为何要救家兄?”女郎继续问。 “你不知他要捉你么?听说他在江南曾经与你交过手,怎能不知?” 郎不断地发问。 他不加理睬,久久方突然问:“岳麟是你的胞兄么?” “他是我二哥。” “岳姑娘,希望你沿途不要留下暗记,如果被我发觉,我会毫不迟疑杀你的。” “你请放心,反正你逃不掉,我何必冒不必要之险?” “你明白就是。走! 李玉认准方向,循小径西行,沿途避开村落,不顾高低急赶,快三更了,计算行程,似乎走不了十里路。正走间,前面突传来急促的犬吠声,似乎有村落,但不见灯光。李玉再也支持不了,走着走着,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脚下一软,解然倒地,浑身力道全失。爬伏在地下喘息,无力站起了。 “你在此地歇息。”岳姑娘说。 “你要走就走,反正你活不到日出东山。”他冷冷地说。 “你已是垂毙的人,我可以追你讨解药。” ‘我已在你的任脉弄了手脚,不用劲便罢,用劲会突然岔气昏厥。 休想迫我,得大费手脚,即使我无力抗拒,你也休想迫出解药来。有你这位美丽的大闺女陪死,在下含笑九泉。” 姑娘吃了一惊,本想运气试试,却又怕岔气伤身,只好放弃试的念头,说:“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能再逞强了。你歇会儿,我到前面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讨些茶水。” “你想找人通风报信!” 岳姑娘冷笑一声,说:“你既然不放心,我扶体一起走就是。” 他不再反对,委实也支持不住了,失血过多,汗透重农,体内水份消耗过甚,口干舌燥,喉咙发紧,再不找水喝,不昏倒才怪。 岳姑娘半挟半扶着他,走了百十步,前面突出灯光,犬吠益剧。 “咦!荒村僻壤,怎会有门灯?”姑娘讶然叫。 两人向灯光走去,接近至十丈内,李玉吃了一惊,原来这条小径岔入西行官道,可以看到发黄色宽有三丈的道路。路对面,有三家小屋,右首那一间挂着门灯,隐约可看到灯笼上有字影,是一家小店哩!有意避开大道;却无意中走上大道了。 三条黑犬不住狂吠,接着大门吱呀呀大开,出来了一个中年人,喝退三犬。举目向走上官道的二人细瞧。 岳姑娘扶着李玉走近,道:“大叔,方便些儿,敝同伴受了伤,借一席地歇歇,讨些茶水,自当重谢。” 中年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像是审贼,久久方堆起笑容,说:“姑娘别客气,敝处是小店哩,而且尚可招待赶不上宿头的客人,请进。” 李玉跨入门,问道:“大叔,这儿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挑亮灯光,笑道:“小地方,叫白狼窝,距昌邑十二里。请坐,小的这就准备茶水。” 李玉精疲力尽地坐倒在椅壁的条凳上,浑身似乎都散了。岳姑娘替他检查伤口,来留意店中的动静。 不久,中年人端来两碗微温的茶,放在柜上,说:“两位请用茶。小的替两位准备些吃食,两位想必饿了。” 姑娘将一碗茶递给李玉,自己一碗饮干了,将碗放回柜上道:“谢谢,不知方便么?半夜三更登门打扰,委实于心难安。” 李玉接过茶,并不急于喝下,问道:“大叔,白狼窝没听说过是在路旁啊!小可记得上次途经贵地,并未……” 蓦地,姑娘身子一旋,砰一声栽倒在柜下。 不等李玉有所反应,中年人一声狂笑,一脚踢飞李玉手上的茶碗,袖底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李玉的胸口狂笑道:“这儿叫做三家店,我陈二爷开的黑店专做大买卖。” 后面抢出三个壮汉,其中之一抓起昏迷不醒的岳姑娘,狂笑道:“妙哉,还是一朵带刺的花儿呢,但咱们不怕她扎手,今晚咱们哥儿有福了。” 中年人开始按李玉的身,可怜,除了一个金匣之外,一无所获,丢掉金匣,怒叫道: “只道是头肥羊,他娘的却是个饿瘪了的病老鼠。” “把他宰了算啦!弄到一个大闺女也就满意了。”一名壮汉说。 中年人的匕首刚要扎下,李玉叫道:“且慢动手,诸位好汉要金要银,小可照给,只求留我一命。” “你哪儿来的金银?”中年人问。 “金银藏在小径旁的一个小坑中,小可画了藏金图放在匣内,拿来我取给你们。” 中年人抬起金匣不悦地递过叫:“见你的鬼,里面空空如也,哪来的藏金图?你要是拿不出来,我活剥了你。” 李玉接过匣,右手在匣底侧方一探,笑道:“喏!给你。” 晶虹一闪,中年人肩膛裂开,狂叫一声,仰面便倒。三个壮汉尚不知是怎么回事,李玉已单足前跃,小剑一挥,接着向第二名壮汉倒去。 先扑近的壮汉小腹洞穿,第二名壮汉也在李玉倒上身时心坎被刺。 四个人在眨眼间,几乎同时倒了三个。最后一名壮汉大骇,扭头便逃。 李玉奋身滚转,脱手掷剑,晶虹破空而飞,贯入逃至后堂口的壮汉背心。他自己也力尽不式伙在地上喘息。久久.他方吃力地站起.取回手杖,到堂口拨回小剑藏人匣底,入厨取水解渴,再带了一勺水外出,泼在姑娘的脸上。 姑娘悠然地醒来,吃了一惊,她看到了四具尚未断气的尸体,惊呆了。 “这些家伙用蒙汗药计算我们。”李玉说,指了指后面又道:“我记得这家店的后面没有马厩,上次我就猜出不是好路数,客人不多,连伙计都养不活,怎配养马?劳驾,请到后面替我备一匹马来。” 姑娘向后走,在堂口扭头问:“你为何救我?” “不为什么,快去。”他简要地答。 不久,姑娘将马从后院牵出门口。站在门口说:“马已备妥。” 李玉到了坐骑旁,冷冷地说:“你吃的丹九是护心丹。任脉也未被制。请转告令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完,爬上鞍桥,丢掉手杖,向西绝尘而去。 远出十里外,他向路右小径驰出,转头奔向东山。他不能向前走,只有回头方可安全,前面有官兵和巡捕等着他,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往回走—— 扫描,zhuiron,mquanocr 第十九章 乱世人心 光阴似箭,中元节快到了。 化名为李玉的艾文慈,离开昌邑到山东,距今已有三个多月了。由于他在黑店弄到坐骑,不往西行反而潜回山东藏匿,不但扔脱了岳珩兄弟的追踪,也与边缘失去了联络。 山东的西南角是兖州府,兖州府的西南是府属辖境曹州。曹州下辖两县:曹县、定陶。 在匪乱期间,曹州与定陶皆未失陷,刘六刘七在这一带碰上了对头。 定陶的知县大人纪洪,率领敢死队一再击溃犯匪。刘六大怒之下,率贼众数万,誓破定陶屠城,扬言鸡犬不留。 纪知县积薪围宅,将妻子置于其中,涕泣誓师,如果城破便举火自焚。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全城军民在他的激励下,督与孤城共存亡。 贼兵七攻七溃,黄河北岸尸堆成山。刘大终于自承失败,释围而去,孤城得以保全。 曹州出了一个铁汉推官盂勋,也是个好官,他自己亲率子弟冲锋陷阵,曹州得以保全,功莫大焉。 匪乱平定,换了一批奸官上任。地方开始不靖,治安每况愈下,盗贼横行,土豪恶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滋生、壮大。 这里是山东、南京、河南三省交界处;地处黄河平原,环境之苦,真是苦不堪言。苦的原因是黄河经过这里,带来了无穷灾难。 黄河从河南东流入境;经过曹县与单县的南部,流入南京的警、沛。 徐一带。黄河的决堤,大部分发生在曹、单二县附近。 北决,鱼台、济宁、东平、临清、郓城,大道其殃。南决,则南京的警。 沛。萧。徐、邱……尽成泽国。年年水灾,焉得不苦。 以最近来说,正德四年,河决曹县的温家口、冯家口、杨家口,洪水冲决三堤南长堤(太行堤)、缕水堤(二堤)、临河堤(三提)直抵城下。 三座堤每堤相距十里,原河道距城四十里,洪水意到了城下。原河道宽有一百八十丈。 深三丈左右,竟成为两岸阔百余里的大洪水巨流。 去年六月,上游决不名府的黄陵岗,下游决曹县以西的天仙庙、孙家口,河道改道从城北东行,五百里沃野尽成泽国。 京师派来了管河副都御史刘恺来治河,这位大老爷看黄河变成了汪洋大海,除了叩头拜天地别无良策。巧的是他居然磕头磕出奇迹来了,第三天河道南涉,回到三堤之外,他这位大老爷带了大批磕头虫祭告河神谢恩。 河床高出地平面,堤却跟不上河床的上升速度,洪水期一到,数百里的长堤怎挡得住? 碰上这位只会磕头求神保佑的治水大老爷,灾害不止,自非奇事。神是不会保佑人的,必须靠自己保协自己。同时,地方它既然换了些害民贼,良善小民便失去了保障。 这一来,人的自私心理抬头,每个人都为自己打算,民风便逐渐开始转变。变得冷酷、无情、自私、凶狠,每个人都为自己打算,糟的程度可想而知。 李玉目前又改了姓名,不叫艾文慈,不叫周昌,也不叫吴用,叫南鸣,姓南名鸣。谐音是孤掌难鸣的鸣字。 他的箭伤已经养好了,踏着七月天的炎阳大地,从城武县乘车奔向曹县。逸绿姑娘给他的劝告,并未产生如期的效果。他心中虽动了不再找匪的念头,但仇恨的意识,仍然驱策着他去找那些匪首。 曹县是他的目的地,那儿有他要找的人。 城中至曹县全程七十里,府州的交界处有一座山岗,称龙岗,也叫卧龙岗。西南至曹县四十里,东北距城武三十里左右。岗下有一座小镇,叫东陵镇,属城武管辖。城武与曹县虽同样是县,但在分等上略有不同,城武是府属县,曹县则是州属县,府属县自然神气些,东陵镇颇以府属自豪。镇南有一条小径,五十里左右到众涸集。过黄河可以到河南的归德府。 东陵镇附近,全是黄河泛滥所造成的冲积平原,去年河决,河岸北移一百二十里灌入运河,这一带尽成泽国,镇民有三分之二被洪水所冲走。后来河道重新南移,这一带又成为沃土,但元气未复,原有的房舍十不存一。一年来,尽管外地有不少移民前来定居,当地的人也以重金至外地召请长工佃户重整家园,但仍未能使东陵镇恢复旧观。 人力缺乏,牲口稀少,只有村附近开辟了一些田地,三四里外则是一望无涯的荒野,野草高与人齐,树木稀少,果真是满目苍凉,空茫死寂。镇四周筑有寨墙,寨内房屋散落。寨外柳林稀疏,田间的高粱相谷子欣欣向荣,一片青绿,与三四里外的荒凉景象大不相同。 已牌时分,一辆客货两用大车徐徐西行,距东陵镇不足五里地,快到了。这种大车车厢甚大,轮轴宽,不设篷。如果载客,则在四面的栓头张起一块以柳条编成的篷盖,极作遮蔽烈日暴雨之用。这部车已经张了篷盖,车厢后部载了不少以柳条笆盛着的货物。车厢前半部,坐了五个客人,挤在闷热的车厢内,风尘满身。 车是四套车,有四匹健骡拖拉,如果货载稍轻,可以减少牲口的数量。车把式的座位高高在上,中有一个人,一眼便可看出是长程客货车。车座有侧的扶手拄,插了一枝淡绿色的三角小旗,旗上绣了一个红字:卞。车厢务,用朱漆横书着一行大字;兖州车店,通行全省。 那时行政区分为二直隶,十三布政司,二直隶是京师和南京。省的称谓沿袭元朝,本朝初年仍然称中书省,后来方改为承宣布政使司,不再称省。但民间旧俗难改,仍然称省,只有官方文书方可找到布政使司的称谓。 兖州车店的东主姓卞,山东地境内,谁不知巨无霸下三爷腾较了得?即使是匪乱期间,下三爷的大车,响马贼也不敢任意抢劫毁损,他的总店设在济南,但兖州的分店主持人,只在卞家的于侄中遴选充任,因为他是本府曹州冤句人。冤句是古地名,也叫宛亭,位于曹州的西南。唐朝黄巢造反,起于冤句,就是这地方。 五个旅客中,其中之一是南呜艾文慈。目前,他重操故业,身份是走方郎中。他的招牌是一根齐眉枣木杖,杖头挂着一束干草药,下垂一块杉木小板,上面写着:专治奇难杂症五痨七伤,赠送祖传炮制膏丹九散。背了一个大药囊,腰系布巾包的金针盒,风尘掩不住他的轩昂气宇,盖不住他英伟潇洒的颜色。 炎阳似火,没有一丝凉意,没有风,暑热迫人。已经晴了半个月,今年雨水少,车马过处,黄尘滚滚。 车把式长鞭一挥,“叭”一声暴响,文八长鞭的稍暴出一朵鞭花。在第一匹健骡的头后上空发响,四匹健骡蹄上一紧。 他用巾拭拭脸面,扭头向后面的车篷项叫:“客官们,半盏茶时分便可到东陵镇,诸位可歇息片刻,过些茶水。” “赶车大哥,可否赶上一赶?车厢里受不了,呀!”车内有一位旅客叫。 车把式招摇头,苦笑道:“赶上一赶不打紧,下半程牲口可吃不消。 客官,这种天气不算热,如果不是去年闹水灾,这一带全是田地,再过半月高粱长至八九尺高,人在路上走四面不透风,浮士近尺,车辆压下去灰尘上扬七八尺,那才叫苦啊!” 轮声辘辘,骡车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驶。 艾文慈穿了一身直裰,戴四千帽。他倚坐在车凳上假寐,对身外的事不予置理。 车后传来了隐隐鸾铃声,尘头大起。不久,铃声渐近。尘影中,可看到车马的形影,蹄声急骤,车声辚辚。 车把式扭头一看,赶忙将车尽量向侧靠,并亮声高叫道:“老兄,慢点儿好不?” 四匹浑身枣红,高大雄骏的粟色马,拉着一辆豪华的轻车,以高速急驶而来。轻车的左右后方,三匹同样雄骏的健马护驾,马上的骑士两男一女,穿月白劲装外罩绸质被风,头戴同色布质遮阳帽,佩了剑,神气极了。 天蓝色的车厢形如轿篷,天蓝色的纱制车帷,绣着云雷纹和红图案,四周绣着祥凤,垂着流苏。四匹骏马清一色配带全饰,套具、笼头嚼环、顶铃、缨络……全是崭新的精制品。 这是大户人家的豪华轻车,但只限于平民缪绅使用。如果是官宦人家,车顶必有装饰,车厢旁绘有代表家族的图案。顶饰须按官品装饰,一看便知。本来朝廷曾颁下禁令,民车的车厢仅许用黑色,但久而久之,除了大红之外,已不限于黑色了。 车慢低垂,看不见车厢内的景物,但幽香随风散边,猜想车厢内的人可能是女流。 车和马对客车的车把式所说的话不予理睬,风驰电掣似的超越而过,留下了飞滚着的黄尘,几乎对面看不到人影。 车把式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放松控索掩住口鼻骂:“狗娘养的! 神气个什么劲?” 久久,尘埃渐清,客车方以正常的速度行驶。 一名客人将头伸出窗外问:“赶车老兄,那是些什么人?” 车把式摇摇头,信口道:“不知道,反正总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内眷,带着打手保镖招摇,还会是好路数?” 镇口的栅门大开,远远地便看到栅门不远处的柳树下,围着一群人。在犬吠人声中,客车驶人栅门。 “兖州到归德的客车。”人丛中有人叫。 其实,车不能到归德,只到蔚邢,黄河渡头。河对岸,有归檀府的车马转载客货。归德府属河南,不是山东地境,渡船裁不了大车,车过不了河。 街道宽阔,两旁虽有不少住宅,但店铺甚少。全镇只有百余户人家,全都是务农的朴实镇民,只在镇中心设了五六家店铺,贩卖农具与日角必需品。一间小店兼营客栈,也就是车马的歇息站失。店右边的杂货店,是供应官盐的唯一地点,而且兼卖成药,备有一些平常的褒丹散。路两侧栽了不少柳树,右侧的一株柳树下,围着一群人,一个个神色忧虑。车把式扭头向人群瞥了一眼,看到了树下躺了一个年约半百的人。 一名村夫站在路旁大叫道:“赶车的,小心了,刚才商大爷的车伤了人,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哦。” 车把式吆喝一声,拉下刹车杆,车吱嘎嘎发出尖厉刺耳的怪响,刹好了,插好长鞭,向村夫笑问:“懊,刚才那辆轿车是商大爷的?” 轿车,是指车厢的形状如轿的车,本朝方有此称谓。车把式的话,含有讽刺的成份,是有原因的。通常所称的轿车,专指轿而言。轿,称为育行之车。另一种正式的所谓轿车,京师以外的平民百姓,八辈子也没见过这种车。皇帝的车称辂,共有五铬。玉中、左金、次革、右象、砍木,圣驾出游通常是乘玉铬。至永乐年间,所造的大籍和玉辖,都是用两头象施挽的,马拖不动这种庞然大物。用马的则称为马辇,用人抬的叫步擎。皇后也乘格,并有所谓五色安车。皇如的车则称凤轿与小轿,但不是人格的轿,确是车,这就是轿车名称的由来。除了是奴之外,东宫妃及亲王妃的车,也称凤轿与小轿。郡王妃的车,政风为翟,称翟轿,也称翟车。 那时,除了妇女或者弱,平民百姓是禁止乘轿的。即使是官,文官三品以下皆不许乘轿,武官不论大小,一律禁止乘轿,必须骑马,以免打起仗来忘了骑术。这里所指的轿,也叫肩舆,不是车。 车把式明知当地的士霸商大爷八辈子也没沾上官,所以语气中讽刺他的内眷想做皇妃。 村夫听不懂车把式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是的,刚才在此撞伤是一个外地人,恐怕不妙。”“有何不妙?商大爷难道害怕不成?” 车把式笑着说:“我是说这个人不妙,恐怕活不成。” “哈哈!自有商大爷善后,你们免操心啦!把人带去找郎中救命,你们怎么置之不理围着看热闹?"车把式泰然地走。 “敝处没有郎中。再说谁也不愿叫留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地人,以免打人官司。老兄,行行好,带他到县城去就医,成么?” 车把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苦笑道:“老兄,要两个半时辰方能到县城,带着他?老天,你是不是要打人命官司?免了,谢谢。”说完,推开刹车木,长鞭一挥,便待驱车而去。 艾文慈突然伸出窗外叫:“且慢,让在下看看。” 车把式不耐地说:“你要看去好了咱们在前面的小店歇息等你,你如果耽误过久,便赶不上了,我可不能久等呢!”说完,长鞭暴响,健骡前驰。 艾文慈排开人丛,有人在前叫:“郎中不了,大家让开些,别挡路。” 一名村夫不但不让开,伸手拦住去路道:“老四,你想找死不成?” 引路的老四哼了一声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商大爷的事你敢管?” “你是说咱们见死不救吗?” “商大爷的事,不许任何人干预。救的不好,这场人命官司你打定了,即使救得好,商大爷也不会让你安逸。你不是不知道商大爷的为人,何苦惹火烧身?” 艾文慈忍不住问:“老兄,商大爷是什么人?” “是镇西的主人,本镇的首富。你是外地人,最好少管闲事,快走吧。” 村夫善意地说。 “那……撞伤的人……” “商大爷会来善后的。” “那岂不是晚了么?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艾文慈断然地说,径向里走。 村夫不住摇头苦笑,叹口气不再阻拦。 这位中年外乡人已是人事不醒,脸部擦伤,流血不止。身旁搁着一个小包囊沾满尘埃,衣裤并来擦破。按伤势论,这人不该昏厥的,脸部的皮内伤并不严重。 但经过艾文慈的检查,这人的伤势比外表所看到的创伤严重很多。 他毫不迟疑地取下药囊,一面取药一面向围观的人叫:“劳驾诸位,去取杯水来。” 没有人移动,所有的人皆袖手旁观。最后还是老四挤出人丛,取来了一碗水。艾文慈拉开那人的牙关,捏碎一颗褐色丹丸塞入那人口中,用水灌入。 正忙着救人,人丛突然纷纷后退让开一条空隙,两个穿短打的大汉大踏步进来。 领先的人满脸横肉,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夹背抓住艾文慈的后领,提起向旁一推,瞪着凶光暴射的怪眼叫:“走开!少管闲事。” 艾文慈的手中还端着水碗,一提一推之下,水泼在胸襟上,几乎一脚端翻脚旁的药囊。 强龙不斗地头蛇,江湖经验告诉他,约束他不可在异乡招惹当地的土豪恶霸。他将碗交给老四,静观变化。 两大汉先怪叫着要所有的人离开,满脸横肉的大汉则伸手便拉受伤的人。 紧要关头,牵涉到人的生死,艾文慈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火速伸手虚拦,急叫道: “且慢,不能这样动他。” “你说什么?”大汉极不友好的沉声问。 “不能这样动他。” “你是什么,敢对太爷这般说话?” “小可是过路的人,走江湖的郎中,姓南。” “哦!你是外地来的走方即中,难怪。休管闲事,南郎中。” “兄台要将这人……” “带往商大爷府上,有商大爷的郎中替他治伤。” “这……必须打块门板抬他去。” “为什么?” “这人的脊骨已断,内伤沉重,如不抬着走,死定了!” “见鬼!谁耐烦抬他?死不死是他的事,死了活该。”大汉不屑地说,再次俯身拉人。 艾文慈再次伸手拦住,大声阻喝道:“不可造次,你会要了他的命,动不得。” 大汉怪眼一翻,双手叉腰,挺着大肚皮迫近,火暴地叫:“你小子找死,给我该开!” 受伤的人正徐徐醒来,张开了充满痛苦神情、已失去光泽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炎阳高照的天宇,脸色苍白而泛青,一滴鲜血从额角滑下鬓边。 艾文慈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小可并不想多管闲事,一个外乡过路客的我,犯得着招惹麻烦么?只是,小可身为郎中,不能见死不救。我要说的是,你们如果像这样将他拖挟着走,他万无幸理,小可必须到衙门告你们故意置人于死。” “哦,你要到县衙控告我们?到哪一座县衙?”大汉冷笑着问。 “曹县。 “哈哈!咱们这里归城武县管辖,你去告好了。” 艾文慈忍无可忍,沉声说:“到城武并无不可。”说完,扭头向围观的人亮声问:“请哪一位仁兄去找里正与街坊来?” 围观的人冷然注视着他,冷然地阴笑。 他的目光落在老四脸上,希望老四再仗义帮一次忙。 老四却回避他的目光,脸上极不自然,低声说:“商大爷便是里正,这位秦五爷是甲首,两位爷也是本区三乡的正副粮长。” “你听清了没有?”甲首秦五爷傲然问。 里正,是一里之长。一里有十甲,每甲有一位甲首。粮长,是地方完粮的负责人,地方官不下乡征粮,只按田籍责成各地的粮长征收并运缴,粮长的权威甚大,不法的粮长任意以大外征收,敢反抗的人必定倒霉。地方官掌握所有的粮长,也支持他们,但他们如果催收误期缴纳数量不足,照样要抓他们打屁段坐牢。地方的粮长。通常不兼任里正甲首,但被指派为粮长的人,必定是田地最多的地方给绅,有财有势的地头蛇。 艾文慈闯荡江湖,走温南北各省,自然了解地方的事。他强忍一口气,点头道:“小可听清了,但城武的知县郝大人,他并不怕一个粮长里正,对不对?” “他也不会听信一个外乡走方郎中的诬告,对不对?你问问所有的人,他们必定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没有人会替你作证,不信你可以问问。” 艾文慈向一青年人一指,问:“老兄,你愿为今天的事作证么?” 青年人瞪着他,冷冷地说:“作什么证?今天没发生任何事,我也没看见有人被马车撞伤了。” 秦五爷伸出一个大指头,几乎点到艾文慈的鼻尖上,冷笑道:“我给你片刻工夫,给我扶尾巴滚出东陵镇,走迟一步,打折你的狗腿。”说完,再次俯身去拖受伤的人。 艾文慈虎目怒睁,伸手拦住道:“且慢!你拖他到何处?” “去给郎中医治。”秦五爷冷笑着答。 “拖他会死,你……” “死了咱们替他收尸,保证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 “你好狠的心肠。” “好说好说,秦某不算狠。” “你不能动他。” 秦五爷大怒,猛地一耳光抽出,相距伸手可及,这一举很难闪避,“啪”一声响,正中艾文慈的左颊。 “你找死!”秦五爷怒吼。 艾文慈抹抹左颊,冷冷地说:“你打我,我认了,但你必须派人拾了重伤的人去找郎中。” 秦五爷踏进一步厉声道:“太爷要派人拾你,但不抬他。”声落,一脚踢向艾文慈的下阴。 艾文慈这次不让对方撒野了,身躯半转,让对方的脚擦身而过,信手一掌拂出,不偏不倚地劈在秦五爷的膝盖上。 “哎呀!”安五爷怪叫,“蓬”一声坐倒地上,然后抱着腿哎唷狂叫。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火杂杂地扑上,先下手为强,“毒龙出洞”劈胸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 围观的人纷纷叫嚷着向外退,有些胆小的急急走避,溜之大吉。 艾文慈左手一勾,勾住了揭来的大拳头,身形半转右脚前移,右掌同时劈出,“噗”一声劈在大汉的肘尖上,左手加了三分劲一带,右腿轻拨对方的下盘双足。大汉骤不及防,斜冲而出,“蓬”一声跌出八尺外,五体投地狗吃屎,“哎”一声尖叫,狂乱地爬起。 艾文慈不加理会。轻轻抱起受伤的中年人并拾起包裹,大踏步排开人丛,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走向镇中心。 有几个腿快的人,首先向镇中心狂奔,其他的人,全在后面跟随,几乎全镇都惊动了,老少男女皆纷纷跑到门外,好奇地看热闹。 骡车仍未起程,车把式已经就坐,四位旅客已坐在车内,显然在等他。 小店附近站着不少人,议论纷纷,目迎他抱着人大踏步而来。车旁站着五名青衣大汉,抱肘而立,脸色阴沉。 车把式脸色不正常。见他走近,苦笑着招呼道:“客官,你打算带着一个快死的人走?” 他沉重地点头,说:“小可不能见死不救。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居,在情在理,小可不能袖手,车钱由小可负责……” “不行的,客官,他怎能支持得住?”车把式焦急地说。 “小可已经给他服下了救伤丹,保住了元气,到前面乡镇找地方安顿他,十来里路只要慢点儿行驶,料亦无妨。” “客官……” 艾文慈不理他走向车门。 一名青衣大汉伸手拦住,闪身挡在车门前,倚在门上冷笑道:“老兄,你也不必走了,留下来替他治伤算了。” “本镇的人欺生,小可不愿留下。”他断然地拒绝。 “你不肯?” “小可不愿和你老兄胡扯。”说完,将人放下,准备应变。 大汉向车把式挥手,叫道:“赶车的,你可以走了。” 车把式脸色一沉,微愠地说:“老兄,你以为兖州车店的长途客车,是不守规矩不讲道义的车混子不成?五位客人付了车钱到曹县,踏上车门一步,便是敝车行的财神爷,岂能半途把客人扔掉不管?老兄,你看错人了。” “这位客人尚未踏阁下的车门呢。” “你错了,老兄。在下所指的踏上车门,是指在兖州府踏上此车的时刻而言,而不是指现在而言。” 大汉哼一声,冷笑道:“老兄,你是不是要商大爷亲来请你走?” 车把式哈哈道,说:“商大爷即使亲来,也不能要在下将客人留下。” 他向艾文慈招手道:“好啦!带着那位受伤的人上车。” 另一名青衣大汉一把抓住第一匹健骡的络头,沉声道:“阁下,你是不是想人车一起留下来呢。” 车把式将长鞭一插,在车座上站起冷笑道:“我田福春走这条路已不是头一回了,东陵镇的事田某不陌生。好吧,人车一起留下,田某听阁下安排。” 说完,一跃下地,向车内叫:“诸位客宫,小可抱歉,要委屈诸位了。 敞车店的车,敢留下的人不多,能留下的人自不等闲。但请诸位放心的是,敞车主会赔偿请位的损失,决不会令诸位为难。” 车把式田福春态度强硬,青衣大汉们反而硬不起来,双方僵住了。 “去请二少爷来。”一名青衣人向一名同伴低声说。 田福春向艾文慈招手,笑道:“客官,咱们到店里坐坐,也好料理受伤的人。事情已经发生,事到临头,咱们只有挺身应付,别无他途,来啦吧!” 艾文慈抱着人跟上,苦笑道:“田兄,真抱歉……” “呵呵!没有什么可抱歉的。说真的,该抱歉的是我而不是你。不错,在下确是有点怕事。要知道,吃咱们这行饭,也有咱们的苦经,经过风浪太多,自然而然地心肠硬了,愈来愈怕有什么不得了。” 说话间,两人已踏入店门。店伙计避在一旁,袖手而立,谁也不上前招呼,态度显然极不友好。 “没有人会款待咱们了,田兄。”艾文慈警觉地说;田福春瞥了店伙们一眼,淡淡一笑道:“他们自然不敢和商大爷作对,不款待我们不足为怪,咱们知趣些。向后转。” 两人乖乖退出店外,站在店门外,可看到四五十名老少村民,全用傲慢冷酷的眼光,瞪视着他们两人。 艾文慈摇摇头,苦笑道:“全是敌视的目光,没有任何一人同情咱们。田兄,咱们目下是四面楚歌,大概只好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怎样?东陵镇是商大爷的天下,山高皇帝远,官府鞭长莫及管不了他,这儿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小皇朗,即使有三五个不甘屈服的人,也不敢公然反抗,更不敢揭竿而起推翻他的小朝廷了。” “咱们得设法脱身突围而走。”艾文慈低声说。 “不可能的。这一带附近数十里之内,都是商大爷的势力范围,人多势众,走不了的。”田福春绝望地说,手伸入车座下不住摸索,不知他想在车座下搞什么鬼。 “十来个村夫尚可应付。” “那……” “商大爷养了不少打手,全是些亡命之徒,其中有不少艺业了得的高手,绝无侥幸可言。” “但……咱们岂能束手待毙?官府既然鞭长莫及,他们只消挖两个坑活埋了我们,消灭人证物证,咱们……” “南兄如何打算?” “拼了。” “好,必要时不得不拼,置之死地而后生。记住,如果你能脱身,务请通知敝车店一声。” “好,一言为定。” 两人低声商量,街西已来了八名青衣大汉,拥着一个穿白续紧身衣裤的二十余岁青年人,急步而来。 “商大爷的次子来了,是个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的人,要小心应付。” 田福春低声关照。 “商大爷的底细,田兄清楚?” “在行车地段的人事地物如果不清楚,还能走么?商大爷叫商苑,听说是泰山贼的一名头领,长子商样,次子商瑞,身手不等闲,而且练了内家气功,点穴术造诣甚深,切记不可让他近身。” “谢谢田兄关照。” 白衣青年人到了,五官倒还俊秀,只可惜一双大眼的光芒太过锐利而阴森,神色上露出傲慢乖房的气息。身材壮实,不太高,短小精悍,孔武有力。 “怎么回事?”青年人一面问,一面自人群让出的道路走向二人站立的地方。 一名青衣人上前迎住行礼禀道:“禀二少爷,二少夫人的马车从南井店回来,在镇门内撞了一个过路的老不死。二少夫人到家,吩咐秦五爷带了一位弟兄去看那家伙是死是活,碰上了那位郎中多管闲事,打了秦五爷…-” 这家伙将经过说了,当然把艾文慈说成一个凶横泼野不讲理的人,更把车把式田福春说成瞧不起东陵镇商家的恶棍。 二少爷商瑞挥手今青衣大汉迟下,向田福春冷冷一笑,冷冷地问:“阁下,你就是兖州车店二把手田福春?” “正是小可。商二少爷,你甭听那位仁兄胡说八道……” “住口!你是不是倚仗贵店卞店主的威风,有意在东陵镇撒野?” 田福春强忍一口恶气,说:“敝店创业迄今,二十余年来,从未与各地的乡亲红脸,所有的把手皆遵奉店主的交代,严禁与道上的乡亲伤和气。生意人和气生财,商二少爷认为小可得罪贵镇的人么?小可的客人并未……” “呸!你这厮还敢胡说八道?”一名青衣大汉怒喝,禁止田福春往下说。 商瑞伸手取过身后一名打手的皮鞭,指着田福春的鼻尖冷笑道:“你这家伙牙尖嘴利,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东陵镇不在乎卞家兄弟是什么人物,在我这里生事绝不宽恕。人和车都给我留下,大爷会好好治你。” 五名打手左右一分,四面一合,一名打手欠身问:“车上还有四名旅客,请问二少爷……” “一并带走,不能走脱半个人。天塌下来有我担当,以免让他们张扬出去胡说八道。” 二少爷阴沉沉地说,口气分明不怀好意。 田福春胸膛一挺,冷笑道:“阁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奠为,敝店……” “哈哈!本镇的人,镇西道阁下的车平安西行。镇中今天并未发生任何事故,而阁下的车和旅客……阁下,镇西南八里的卧龙冈洼地,阁下不陌生吧?” 镇西八里的洼地,那是去年洪水留下的一处方圆四里左有的泥淖地带,在路旁形成极为危险的陷人坑,人畜如果不小心陷入,有死无生,掉下云就爬不上来,愈挣扎愈沉得快,已经出过不少人命案件了。 田福春脸色一变,艾文慈却发话道:“田兄,不要和他们争辩了,你我两个人,怎能与全镇的人作对?认了吧!” 商瑞的皮鞭,转向艾文慈的鼻尖,冷哼一声说,“在东陵镇,决不许任何人多管闲事,你一个没出息的走方臭郎中,事先也不打听打听,居然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强出头卖弄手段救人,出手打了本镇甲首,你还了得?大爷要剥你的皮,以敬效尤。” 艾文慈忍下一口恶气,镇静地说:“在下行医志在救人,岂能见死不救?秦五爷先动手,在下不得不出手自卫,错不在我……” 一语未毕,商瑞猛地就是一鞭,“叭”一声暴响,抽在艾文慈的肩背上,吼道:“狗东西!你还认为你有理?王八蛋!” 骂得粗野,打得结实。艾文慈退了一步,说:“公道自在人心,人不能做得太过份。在下请见令尊商大爷,请令尊评评理,可以么?” 一名打手冷笑道:“阁下,老太爷见了你,你恐怕受不了,先给你一顿皮鞭再说,到头来你仍然是生死两难。” 人群远处站着旁观的老四脸色泛灰、突然叫道:“二少爷,刚才的事,请容小的柬明……” “你过来。”商端暴叱。 老四打一冷战,双腿发软走不动。 两名革夫一左一右将他挟住,将他硬往前带。他脸色死灰恐惧地叫:“二少爷,请…… 请……” “叭!叭!叭!”三声鞭响,商瑞没头没脑地狠抽三鞭,他的肩衣应鞭裂开,肩背血染衣衫叫不出声音了。两村夫松了手,他的眼珠子翻白倒地昏厥。 “把他拖回去,三个月之内,不许他出门半步,不然将他喂狗。”商瑞仙两名村夫厉喝。 这瞬间,艾文慈一声沉喝,突起发难,猛扑商瑞。两名打手反应迟钝,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商瑞果然了得,向下一挫,皮鞭反抽。双方相距太近,必须反抽才能应付急变。 艾文慈突将做招牌的木杖向前推,“刷”一声杖被皮鞭缠住了。他不失时机奋身抢入,拳出如疾风骤雨,“蓬蓬”两声闷响,全捣在商瑞的小腹上。 商瑞“哎”了一声,被打得踉跄后跟。 艾文慈正要伸手擒人,田福春却先到一步,伸手并高叫:“擒做人质。” 真要命,田福春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插上一手,反而挡住了艾文慈的手肢了。田福春艺业平平,糟了,刚扣住商瑞的右手门脉,便被商瑞一脚踢中右膝,两个人同时掀倒在地。四名打手同时扑到,吼声震耳。 艾文慈心中叫苦,大喝一声,飞跃而起,“蝴蝶双飞”夺路突围,双腿连环飞踢,将两名拦路的打手踢倒,已落在丈外,双足点地再次腾身而起,跃上两丈高的瓦面,如飞而遁。 日色近午,光天化日之下,怎逃得掉?上了瓦面,便可看到镇南绵亘起伏的卧龙冈,其他三面都是一坦平阳,高粱地尚藏不住人。他不假思索地向南走。飞越寨墙,奔向卧龙冈。 镇中锣声震天,全镇的壮丁皆抄家伙出寨追赶。 有三名打手轻功相当硬朗,紧钉在后穷追不舍。 商瑞摔脱田福春的手,滚出八尺一跃而起,脸色苍白。 艾文慈那两拳头,打得他内腑翻腾,痛人心脾,不由怒火如焚,大叫:“取刀来,我要在此地剐了这狗王人蛋。” 田幅春已被四名打手按住,脱不了身。 人丛外奔入一个三十余岁的高大壮年人,大叫道:“二弟,走脱的人末擒获前,杀了车把式,你还要不要东陵镇?” “我怕什么?”商瑞愤怒地叫。 “巨无霸卞老三带人兴师问罪,你挡得住?” 巨无霸卞老三,是兖州车店的东主,山东地境谁不知卞三爷力大无穷,手面广朋友众多?如不将所有的人杀死灭口,东陵镇必将永无宁日。 出气还不简单?田福春被四个打手一顿好抽,肩背血染衣衫,叫不出声音了。 两村夫松了手,他眼珠子翻白倒地昏厥。 天高皇帝远,官府鞭长莫及,偏僻地区便成了土霸们的天下,无法无天任所欲为,如果商瑞兄弟能将车夫和旅客全部弄到手,巧妙地安排一次死无对证的意外事故,卞店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出丝毫对证来,这条路上发生意外,并非绝无仅有的奇事。 但走脱了一个活口,那就麻烦了。卞店主如果不循正当途径报官解决,派一些三山五岳各路朋友前来兴师问罪,后果不堪设想。 卞店主如果无力保护行车道路的安全,他应该早就关门大吉了,他决不容许任何人摧毁他二十余年来刻苦经营的基业,他将会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保护他一生心血所获的成就,来一次以牙还牙屠村报复,在他来说并无多大的困难。开车店的可说也是江湖行业,而江湖人恩怨分明,不作兴找官府告状解决,一掌一口血,-一鞭一条痕,决不合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以巨天霸卞店主的为人处事态度判断,他不亲自带人前来寻仇报复才是怪事。兖州一带是他的家乡,可说是他的根基所在地,决不容许有人挖他的根,必将招致他的可怕报复。 商瑞心中明白利害,在未捕杀走脱的郎中前,人和车决不可下毒手,但愤怒攻心之下,不顾一切把田褐春打得死去活来。 人打了,气已消,他开始清醒,开始感到事态的严重,立即出动所有的保镖打手、长工、佃户、奴才,余及全镇拿得起刀枪的人,蜂拥出镇大举搜捕。同时,派出实力雄厚的侦骑和搜捕小组,在官道的前后二十里巡逻埋伏。并派人通知各地村寨的朋友,请求协助搜捕,一个操京师回音,姓南名鸣,假扮郎中的身份,前来东陵镇跺盘子的劫车悍匪,要求格杀或活擒送东陵处置根盘底。 侦骑四出,信差的健马驰向四面八方。 卧龙冈展开了搜山的行动,冈南的各集听说劫车贼已逃入山冈,也派人前来协助搜寻,包围困逐渐缩小。 卧龙冈林深草密,正是逃亡者藏身的好地方。逃的人如果不是吓软腿心中恐惧,必定比追的人跑得快,在这种有利的冈林中,想追上逃亡经验丰富的艾文慈,谈何容易?直搜至红日西下,仍不见踪迹。 艾又想躲在冈东南半里外的高粱地内,他的脚程快,在入冈半里以内,便将穷追不舍的六名打手扔脱,不向冈陵林深处逃,反而以快速的脚程逃出冈东南,隐身在高及腰部的高粱地内。 他看到大批的人进人卧龙冈搜捕,听到虚张声势的呐喊声,心中虽焦急,但尚能保持镇定与清醒,伏在高粱地内不言不动。头顶酷阳如火,晒得他口干舌燥,头脑昏沉,而且饥火中烧,但他终于挺下来了—— 扫描,xmwjw,mquanocr 第二十章 走不完的麦城 夕阳西下,上弦月随着夕阳余晖挂在西方地平线上空,夜来了。 他提着包裹,奔向东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必须将凶讯送交兖州车后的人。车店在城武和曹县皆设有站。东陵镇的商家兄弟,必定派人向曹县追,不能到曹县冒险,他必须反奔城武。 他却不知,商家兄弟已派了信差,将消息传向四面八方,自从大前年闹响马贼,兖州残破不堪,十室九空,百姓小民对匪盗极为敏感,恨之切骨,听说有贼眼线逃走了,岂肯罢休? 他以为逃出东陵镇一二十里便安全了,却不知死神仍然紧跟着他。 好不容易走上官道,他已是筋疲力尽了。 这一带全是浩瀚的平原,要找一条路相当困难。好在他能利用星头分辨方向,同时也可从田中作物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高粱地已尽,到了荒野,便知已离开东陵镇五六里左有了,沿田亩向北绕走,定可到达官道。上了官道扭头回望,卧龙冈不时有火光闪动。 他哺哺自语道:“不仅是为了田福春和那几位旅客的生死,而是为了日后外旅的安全,与避免东陵镇的一部分善良镇民惨遭奴役胁迫,必须除去商家的人,不然,日后为害更烈,便不可收拾了,我得火速赶往城武通风报信。” 走i十来里,沿途的村庄皆离官道甚远,他想找点水解渴也不可得。三更初正之间,前面听到狗吠声,他想:“前面是郎茂亭,去找碗水喝再说。” 郜茂亭是一处小村,距城武仅十余里,相传这里是古部国的首都,也是传说中的北部。 如果传说不假,这座古春秋时代的小国,未免变化大大了,只剩下三四十户人家啦! 狗可以听到里外的脚步声,可嗅出半里左有的人兽气息,听到犬吠高,便知已接近村庄一里以内了。上弦月早已没下西方的地平线,星光灿烂,视线可及百十丈外,已可看到路旁的村影。 白天他曾乘车经过此地,不算陌生,坦然踏入村口的栅门,他感到奇怪,为何这座镇晚间不关栅门,不怕狗贼鼠窃? 没有一丝风,地热仍未散尽,如在平时,有些村民还在歇凉呢!但今晚,村中各处的大槐树下,不见半个人影。 一群家犬用暴乱的吠声迎接他入村,屋角和矮篱及零星的果树下,有不少双亮炯炯的怪眼,无声无息地迎接这位陌生的闯入者。 家家闭户,看不见任何灯光。他以为树下可能找到一些贪图凉快的野睡汉,经过数株古树下,却鬼影俱无,除了一群野犬跟着他张牙舞爪狂吠之外,整座村像是被瘟疫侵袭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他站在一栋土瓦屋前自语。 不得已,他只好上前叩门,并高声叫:“请开门,借光。” 久久,屋内有人声传出,一个操本地口音的苍老声音在内问:“什么人?半夜三更有什么要紧事么?” “小可是过路的人,口干舌燥,借光找碗水喝。”他亮声叫。 大门徐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举着一枝蜡烛,拦在门内惑然地向他注视,惑然地问:“客人是进夜路的?前不沾村,后不沾店,怎么你一个人敢走?” “呵呵!老伯有所不知,小可身上无钱,为何不敢走?心正不怕鬼神,正如老伯一般,半夜敲门心不惊,小可能进来讨碗水解渴么?” “请进,请进。”老人伸手让客,顺手虚掩上大门。 他放下包裹,吁出一口长气,含笑道:“老伯的厅中简朴清洁,一个人住么?” 老人将烟台放在神案旁,不住向他打量,眼神中充满疑问,说:“请坐,别客气。小哥从何处来?做何生意?” 一面说,一面将茶壶递过,信口又适:“这是凉茶,放心喝啦!可以除火解渴,是敞处夏天的家常饮料。” 他如获甘露地鲸吞牛饮。将一壶凉茶喝得精光,方长吁一口气,称谢道:“渴时一滴如甘露,果然不假,谢谢老伯方便。茶中有黄耆桑叶,果是解暑妙品,小可从城武来,行医济世糊口。” “小哥尊姓?” “小可姓南,贱名鸣。失礼,尚未请教老伯贵姓呢。” 老人脸色一变,冷冷地道:“看作举止溢文,谈吐不俗,为何要自甘下流,为匪作盗?” 他吃了一惊,站起来讶然问道:"老伯,这话从何说起?"“你给我出去。”老人怒叱。 “老伯……” “出去!” 他摇头苦笑,不再分辩,提起包裹欠身行礼道:“打扰老伯了,谢谢老伯的茶。”说完,转身便走。 老人随后送出,脸色冷然。 他毫无戒心地拉开门,糟!门外人影成列,两把明晃晃的刀和光闪闪的红樱枪,抵住了他,喝声震耳:“不许动,手张开。” 他本能地火速转身,想从屋内撤走。老人站在他后面,光闪闪的匕首已抵住他的胸口,喝道:“不要打算反抗,以免受伤。” 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丢下包裹说:“老伯。此中有误会……” 话未完,外面的人已抡入大门,两把刀尖抵了他,两名大汉不由分说,取牛筋熟练地将他相上。活套加头,双绳左右分,绞住双臂向下勒,然后将手背捆。这种描人术只有公门中的巡捕最内行,不可挣扎,愈挣扎愈糟,头部的活套愈挣愈紧,勒住脖子无法呼吸。 他本来可以反抗,或者去倒老人夺路,但一念之慈,恐怕失手误伤好心的老人。同时也认为此中有误会被人误认是窃盗,只要取出路引,说出自己的行踪身份,误会便可冰释,何必反抗伤人? “老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问。 “搜他:”一名雄壮的村夫叫。 他的包裹只是些换洗衣物,药囊中是些草药和膏丹丸散,腰上以布囊盛着的金针盒是各种不同型式的银光闪亮的金针,这些虽名为金针,其实是银合金所打造,相当名贵,有钱也无处买,是金针郎中自己聘请巧手金匠亲自监制的至宝。 他怀中带有兖州府所发的身份路引,腰囊中有十余两碎银和数百文制钱,制钱中杂有不少古钱,时兼唐宋。本朝用钱,除了宝泉局与宝隙局铸发的制钱外,兼用各朝遗下的古钱。 看了他所藏的杂钱,便知是他行医卖管丸散得来的本份钱了。 “能不能请诸位说个明白?”他不死心地问。 老人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从东陵镇来的,却说是从城武来的。” 一名大汉不耐地喝道:“姓南的,没有人要听你的废话,到了东陵镇,商大爷会给你分辨的机会的。” 他恍然大悟,急叫道:"如果你们不是商大爷助纣为虐的爪牙,请让我……” “啪啪”大汉给了他两耳光,喝道:“住口,还要赶路呢。” 转向门外叫:“乔二哥,快请族长派五六匹坐骑来,赶快将这恶贼送到东陵镇。” 门外有人高叫道:“正在备马,快来了。” 他虎目怒张,哈哈狂笑道:“我只道东陵镇是贵处最坏最恶劣的鬼地方,想不到连郜茂亭的人,也是无法无天的所在,风气之败坏,已到了……” “啪啪啪啪”大汉又给了他四耳光。 他脸上肌肉抽动,愤怒地说:“一族中有一名子弟不学好,族主应该惭愧自责;一村亦同。如果一村中有十来个败类,这座村便该连根拔掉。你们记住,南某死了便罢,不死,东陵镇与郜茂事,将成为人畜不留的瓦砾场。世间如果不容天理国法人情所在,那便会成为人间地狱,与弱肉强食的禽兽天下,你们既然目无王法,无法无天,任意肆杀外乡人,南某又何必顾虑清理法?南某将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他的话立即引起公愤,十余名村汉怒不可遏地一面咒骂,一面拳脚兼施,直至将他打得站不起来方行罢手。 他踉跄站稳,冷冷问老人说:“老伯,一茶之恩,在下自当图报老人不住喝叫众人伸手,但丝毫不起作用。 刚听到马嘶声,门外有人大叫道:“东陵村的齐四爷驾到。” 他踉跄站稳,冷冷向老人说:"老伯,一茶之恩,在下自当图报。刚才你喝止他们行凶……” “啪!’大汉又给他一耳光,制止他说话。 他吞下口中的温血,说:“东陵镇的商二少爷抢劫兖州车店的骡车,在下是唯一逃得性命的旅客。在下虽被你们擒住,但入暮时分,在下已托人将口信带到城武,请人速至兖州府禀报店主巨无霸卞三爷腾蚊,不久之后,卞三爷的朋友和伙计。必将……” 话未完,门外涌进一群村夫和三名劲装大汉。 打艾文慈的大汉含笑上前行礼,谄笑道:"四爷亲来,辛苦了。""你们将人抓住了?"齐四爷指着艾文慈问。""刚抓住,四爷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人我没见过,他……""他已吐露身份底细了。""哦!那大概就是了。"齐四爷一面说,一面走近,沉声问:"你就是打伤秦五爷的南鸣?""你自然就是商家小狗的帮凶了。"艾文慈也沉声答。 齐四爷冷笑一声,拔出单刀冷笑道:"明年今日,便是阁下的忌辰,你……"刀尚未出,老人大喝道:“齐四爷,你想怎样?"“我要提他的脑袋回报。”齐四爷若无其事地说“怎能在舍下杀人,你……” “那么,我们带他到村外杀好了。” “商大爷不打算将人交给官府处治?” “夜长梦多,不必了,同时,谁愿意为了一个探道踩盘子小贼打官司?"“这……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有证据么?"齐四爷哈哈笑,说:“我也不太清楚,杨老如有疑问,可去问商大爷便知端倪了。""这人说商二少爷动走了兖州车店的骡车,他是……"齐四爷脸色一沉,叱道:“往口!你们竟然相信他的鬼话?你们听清了,谁要是在外面胡说八道,小心商大爷剥他的皮。人我带走,任何人也不许得今晚的事,知道么?明天商大爷必定前来向贵村道谢,他会告诉你们的。” 老人吁出一口长气说:“四爷最好押他回镇交给商……"“带一个人多麻烦?带一个人头轻松多了。” “这人已请人在黄昏时光到城武报信去了……"“什么?”四爷变色叫。 “他请去的人,恐怕已经赶到县城了。"“哎呀!不好!"“把他活着带回交给商大爷……” "哎呀!我这就走。"齐四爷惶然叫,举手一挥,过来一名劲装大汉,押着艾文慈匆匆奔出门外。 艾文慈的笑声和语音,在夜空中震荡:“哈哈哈!看东陵镇如何善后?有热闹可瞧了杀全车的人。不过六条人命,而东陵镇将会付出数的,代价偿还。’“杨老脸色灰败,战栗着说:“糟了!”!咱们做错了,大家等着流血好了,卞店主巨天霸岂是个善男信女?完了,完了……” 三匹健马向东陵镇狂奔,艾文慈被安置在中间那名大汉的鞍前。包裹杂物,则由齐四爷带在鞍旁。 狂奔四里左右。艾文慈的手被捆在身后,身体抵在大汉的腹部,无法取探靴统中藏着救命的小玩意儿,不得不冒险了。 他在等待机会,终于等到大汉的缓绳拉得最高的最佳时机,突然扭头一口咬住缓绳。同时双手一探,抓住了大汉的下阴,奋力一捏,同时飞快地扭身用肘撞,一连串的打击宛如同一瞬间发出。 "啊……"大汉狂叫着飞掷马下,右脚因前伸而退不出蹬,被马拖在后面,拖得尘埃滚滚而起。 艾文慈咬紧逼绳。双脚紧夹住马腹,马儿受惊,落荒而奔,奔入路有的荒野。齐四爷与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怒吼着拔刀驱马狂追,在起伏不大的荒野中,展开了一场狂暴的追逐。 艾文慈过支在匪乱期间,为了杀边兵,曾投身匪伍入伙,做了响马贼一名小头目。响马贼借马匹扬名,骑术不精,便不配任以小头目。 在一次从河南光山奔袭山东的东昌,数千里急驰,每人备有三匹坐骑,一昼夜流窜六百里,那真是一场可怕和考验,是人与时、空之间的激烈竟争。他是少数领先到达投入战场的悍匪之一呢。 他的骑术虽高明,但以牙代手控缓,究竟无法控制由心,坐骑仅能循直线方向奔驰、而且牙齿的后劲与双腿的劲道也不易持久,委实无法扔脱齐四爷的追逐。奔逐两里地,终于被追上了。 齐四爷在左,大汉在右,大汉的坐骑超出齐四爷两乘,首先接近了艾文慈的右侧,逐渐并驾齐驱了。 大汉自以为骑术了得,想贪功活擒艾文慈,驱坐骑迫近,两匹马终于并驾齐驱了,蹄声如雷,并辔狂奔。机会来了,脚一点金蹬,人突然飞离鞍桥,双手箕张,以饥鹰攫兔的凶猛身法,猛扑艾文慈。 艾文慈不得不冒险自救,闪电似的先一刹那向后仰,双手死抓住鞍的后部,右脚脱离踏蹬,整个人像是仰躺在马背上,飞脚疾攻扑上来的大汉。"噗"一声响,正中大汉的胸旗交界处。 大汉的扑势未变,飞越文文慈的上空掉落马右,“蓬’”一声,一声升一出便行昏厥向外直该。艾文慈的坐骑,也因意变而受惊,一蹦而起,向前跃进。大汉命该如此,注定血肉横飞,齐四爷的马到了,铁蹄起落,大汉骨裂肉飞。 齐四爷的坐骑踏中尸体,仍向前冲,马上的齐四爷被颠得几乎落马,方发觉铁蹄践踏的人是自己的同伴,惊怒之下,顾不了利害,拔出单刀一声厉吼,刀光一闪,闪电似的向尚未挺起上身的文文慈劈去。 艾文慈本来就无法控制坐骑,躺在鞍上惊险万状,刀已临腰腹,他不得不放弃坐骑自救,猛地奋身右滚,"蓬"一声飞掷马下,跌得他几乎散开,乌天黑地不知人间何世。幸而这一带草深地软,而且他已预先运功自保,并非失足摔落,所以仍然受得了。 齐四爷这一刀可怕极了,沉重如山,一刀下去,不但鞍桥中断,锋刃且深入马脊近寸,方被脊骨挡住。马儿受伤,发狂似的冲出七八丈外,方发出一声可怕的悲呜,轰隆隆地冲倒,像是倒了一座山。 齐四爷的刀无法拔出,丢了刀定下心神控制自己的坐骑。冲出五丈外兜转马头,双腿一夹。凶猛地向刚爬起的艾文慈冲去。 艾文慈见多识广,一看便知对方要用马瑞他。直等到马儿冲近至八尺内,方尽余力向左一跃八尺,马儿像一阵狂风般擦身而过,危极险极。 如在平时,他横跃两丈毫不费事.但今晚或火中烧而且力竭,倾余力跃出,也只能远出八尺左右。看来他已到了山穷水尽凶多吉少的境地了。 马儿第二次回冲,他不能再横跳了,情急智生,扭身便倒,在铁蹄端下的千钧一发间,保住了老命。滚势静止,他强忍痛苦和昏眩,终于从靴旁的暗缝中,取出了专用来豁割断绳索的开锋小钱。 马儿兜转,第三次冲到,蹄声如雷。星光下.可隐约看出齐四爷那凶狠狰狞的嘴脸,似要将他端成肉泥方肯甘心。 艾文慈刚割断半股牛筋索,健马已经疯狂冲到。生死关头不容迟疑,放弃继续切割的举动再次急滚。 这次齐四爷已有准备,一声马嘶,健马人立而起,扭头下端。 艾文慈是御马行家。立即反滚.一踹落空生死间不容发。欺近回避反而安全.虽险而值得一试.只要骑士不用兵刃配合坐骑袭击,迫近闪避比奔逃安全些,马毕竟没有人灵活,只能发挥前端后踢的威力,迫近身侧踹踢皆失去作用,只须能把握住快速的身法跟着转动挪移,便不会受伤。 连踹五六次徒劳无功,齐爷终于冷静下来,黑夜中视度不良,用马踹人十分不便。同时,已看出艾文慈双手仍被绑得好好的,一个双手被捆的人,何所畏哉?乘艾文慈第七次闪开的一刹那,猛地弃缰飞扑而下。 这瞬间,文文慈恰好割断了另一股牛筋索。 “蓬”一声响,两人抱成一团,巨大的冲劲令两人皆站立不牢,紧抱着冲出丈外。齐四爷的左手,已击中艾文慈的右肩并穴。而文文慈的膝盖,也顶中齐四爷的小腹,两人滚势停止,恶斗也随着结束。 四野虫声叨叨,远处的杂树矮林,不时传来三两声枭鸣,微风掠过草梢沙沙作响。分躺在草丛中的两人,相距不足八尺,静静地躺着,像是两具尸体。 久久,斗转星移,四更已过。 第二批从郜茂事驰赴东陵镇报信的人,会见了在镇口等候各地信息的商大少爷商祥,方知齐四爷并未将人押回。 全镇骚动,大少爷立即发讯,召回在卧龙冈与在各处荒野搜索的人,亲率三十余名小打手把式,分为四组,沿官道两侧搜进。 同时,商二少爷在镇中心的龙王庙召集重要人物商讨对策,决定了几项妙策。其一,准备派人赶往兖州和城武,放出谣言,说是南鸣在东陵镇西南的泥淖隙地劫车;当然得先等候证实南鸣是否逃掉,方令准备的人起程。其二是封锁消息,严禁镇中人谈论这件事。其三是指派三个人证明南鸣劫车的时、地。最后是派人至各地散布谣言,相机杀人灭口或嫁祸,立即起程争取时效之外,更有一连串万全的安排,全力对付这位逃脱的走方即中。 艾文慈的右肩并挨了一击,穴道半闭,幸而齐四爷仓卒扑击,认位不准劲道也不够,无法用重手法制他。 他调息了许久,总算将有半身的酸麻软弱与痛楚减弱。不等他有所举动,官道方向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相距甚远,看不清人影。 “他们又派人追搜了。”他想。 他身旁不远处的齐四爷寂然不动,他走近一看。发觉对方气如游丝,人事不省,略一检查,他苦笑道:“内腑受损甚巨,无可挽救了。” 另两名大汉的尸体已僵,用不着他费心了。三匹坐骑死了一匹,他找到齐四爷的坐骑,取出包裹杂物,上马落荒而走。城武距东陵镇太近,他认为不安全,马不停蹄绕城而过,径奔金乡。 金乡,是一座被河堤重重包围的城,是一座不算小的县。 到达金乡,已是次日的末牌时分了。他浑身灰土,成了个泥人,汗水与尘埃混合,脸部全变了形。到了县前街的西端,约有百十步便可到达兖州车店金乡的站店了。街上行人不多,烈日炎炎。他的马已疲惫不堪,不忍再骑,牵着坐骑走向店站。 身后脚步声入耳,一名瘦小的中年僧人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突然扔头向他低声问:“施主的坐骑从何而来?” 他一怔,反问道:“大师问坐骑的来历,有何用意?” 他发现和尚的目光板为锐利,嘴角涌现出阴狠的线条。 “贫僧曾经到过城武县东陵镇化缘,认得东陵镇商施主的坐骑烙印。” “哦,原来如此。”他支吾地答。 “施主从东陵镇来?” “是的。大师……” “贫僧是城东金莎岭广化禅寺的僧人。听说贵镇来了不少人,不知诸位施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他心中一动,付道:“可能是追我的人先到了,我得赶一步到店站送信,也可了却一桩心事了。” “小可不是东陵镇的人,这匹坐骑是借来的,小可已到地头,大师请便。”他一面说,一面向兖州车店的金乡站走去。 僧人正想加以阻止,却又忍住了,走向对街向店中观望。 他在店前的停车场系好坐骑,提着包裹走向店门,恰好有一名伙计迎出,含笑招呼道: “客官辛苦了,是落店呢,抑或是替坐骑备草料。” 兖州车店除了在府、州比较大的城市设有分店之外,其他县市皆由当地的客栈兼营站店。这家店叫鸿福客钱,外面的招牌上写明是兖州车店金乡宿站。客人的坐骑,可交店溜马、洗刷、上草料,取费低廉,服务周到。 “小可有紧要大事,要请见兖州车店的金乡站执事,相烦大哥引见。”他说。 “哦!原来是要请见姜爷的,请随我来。” 踏入店门,左首是柜台,便是金乡站的办事所在,栏内有三名伙计,和两名小厮。右首,是客栈的柜面。 店伙直趋左柜首,向一名伙计叫:“王四哥,这位客官求见姜爷,我们好好款待。”说完,向艾文慈点点头走了。 “客官请稍候,小的到后面惠报,请教客官尊姓?” “敝姓南,贱名鸣。从东陵镇来,受贵店赶车师父田福春所托,前来报讯。”他急急地说。 店内本有不少人,他的话把所有的人全惊呆了。 伙计脸色大变,扭头向内狂奔,有三四名店伙向内穆至店房,堵住了店门。两名小厮和对方钱柜的几个人,屏息着匆匆溜走,神色仓惶。 他心中大惑,自语道:“怪!是怎么回事?” 还没想通是何道理,里面已奔出五名雄壮的大汉。领先的人虎目滚圆,虬须如裁,膀宽腰圆,短打扮,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的骡悍人物。 大汉脸色深沉,上前抱拳行礼道:“兄弟姜定远,是兖州车店的金乡二责执事。南兄,咱们好面熟哩!"两人面对面而立,相距伸手可及。 他也抱拳施礼,说:“小可是贵车店的客人,前晚就在此地投宿的,难怪姜兄面熟……” 话末完,姜定远突然出手袭击,拳出如闪电,“噗噗噗”三声暴响,每一拳皆力道如山,重重地击中他的双颊和小腹。 “哎……”他惊叫,连退两步。 姜定远如影附形跟上,手起掌落,凶猛地劈在他的左右颈根。 他骤不及防,做梦也没料到姜定远会出手揍人,想躲闪也毫无机会,挨了个结结实实,姜定远身手了得,而且是有心将他击倒,手上用了十成劲,他确是吃不消。这两掌比前三拳更重更凶猛,他感到口中咸咸的,眼前星斗满天,气血翻腾,双脚一软,仰面便倒。 两名伙计一拥而上,俯身擒人。他神智仍清,岂能束手就擒?丢掉包裹双手一分,抓住两名伙计一带,双腿上收猛掀。 “哎……”两名店伙同时惊叫,倒翻而出,“砰噗”两声,翻了个大跟斗,跌了个手脚朝天。 姜定远恰好迫到,一脚踢出,“噗”一声正中他的右耳门。他个但失去抵杭力,也立即昏厥了过去。 “绑!”姜安远叫。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一点朦胧光线,除此之外漆黑一片。定神看时,方发觉那是一个半天见方的小窗,灯光从窗口射入。他想站起,糟,手脚怎么如此麻木?头部疼痛欲裂,昏沉感仍末消失。 手上了十二斤的铐链,双脚有四十斤的脚缭。 “为何如此待我?”他大叫。 窗口出现一个人的脸孔,光线一暗。 “安静些,贼种。再要大呼小叫,小心我剥你的皮。"窗口的人冷冷地说。 "这是何处?"他问。 “重囚室。"“什么?” “金乡县的大牢。” “我身犯何罪?"“明天你就知道了。""谁送我来的?” “少废话,你给我安静些。明天知县大人要亲自提审,郭大人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你给我准备受用好了。”狱卒一语双关地说。 “是什么时候了?”他不死心地问。 “快三更了。你如果再吵闹,我就将你放上老虎凳度一夜。” 他长叹一声,定下心神打量四周。这是一座五尺见方的厚砖堵死囚室,脚镣扣在壁根的铁环上,地方太窄,容不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躺卧,稍一移动,拷链脚镣叮当作响。囚禁在这种地方,可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翅难飞。绝望的念头油然而生,他想:“完了,落在官府手中,一切都完了。在这种偏僻小县城,谁认出我的身份?难道是姜定远? 这家伙下过苦功,艺业惊人,我竟然毫无还手的机会,他到底是何来路? 不像一个吃车行饭的人呢!"他还以为被认出艾文慈的身份,所以送来死囚牢监禁呢。 他想起保命的小玩意,可是,身上的物品已被全部搜光,臂套不见了,连衣缝内藏着的小被针也被行家所搜走啦!下面打着赤脚,靴子也被脱掉了,他身上,只有一件麻制囚衣,和短仅及膝的囚裤。 “想不到我一念之慈,竟栽在这儿,真是命!”他失声长叹绝望地自语。 同一期间,南大街的一座巨厦内,三名来自东陵镇的走狗,正与巨厦的主人商量。 一名走狗说:“三爷,兄弟认为可走一走钱师爷的门路,请他暂送银子五百两给郭大人,最好判他个就地正法的重罪,以除后患。如果判的是秋后决,夜长梦多……” 巨厦的主人三爷,用一声冷哼打断走狗的话,摇头道:“如果送上银子,那小子不但死不了,商大爷反而有大麻烦……” “怎么?” “谁不知郭大人是不爱钱的清官?” “天下间还有不爱钱的官?” “这位郭大人就不爱钱。” “那……” “除了等候,别无他途,切记不可乱来。” “那我们……” “万一不能在短期间内结束,诸位恐怕得回报商大爷,准备应付本县行文贵县派人调查了。” “好,只好静观其变了。"走狗无可奈何地说。 “兄弟还有一计。”三爷捻着八字胡说。 “三爷的意思……” “夜入大牢,杀之灭口。” “这个……,…咱们人手不够……” “为朋友两肋插刀,兄弟去找人。” 走狗们大喜,欣然地说:“谢谢三爷支持,感激不尽。在下即派人返回东陵禀报,请商大爷将谢礼送来。” 同一期间,金莎岭深处的广化寺中,也有一场盛会——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一章 英雄末路 金莎岭在城东,岭脚距城不过里余,官道绕过岭下。那是一座起伏不定,绵豆三百余里的山岭,西起曹县、定陶,东抵色台,绵亘五县,因地异名,各县称呼不同。在本县一段,生长着莎草,映日如金,所以叫金莎山。 东行四里左右,岭上草木葱茏,建有一座广化寺,占地五六亩,三进大殿倒还像样,供奉着笑弥勒菩萨。三十余间禅房中,住了四十余名和尚,住持大师叫释佰净。由于距城不远,地处幽静香火倒还兴盛。县衙东面的县学舍;入学名额是十名,这十名学员经常到寺中游玩,与在那儿寄读的十余名有钱人家子弟吟诗作对。可是,近两年来,容纳施主寄读的东西两院倒场了,不再接待施主们在内寄读。寺中的僧侣们四处化缘,远走外县筹款,请各地的施主信徒大发善心慷慨解囊,以便早日重建两院。 住持悟净发下宏愿,要在三年内筹足重建的经费。其实,重建两院要不了多少钱,山中有的是木材,只须筹措工资便可。而且该寺的护法大德,是城中的三位富户,张罗三五百银子可说易如反掌。但悟净大师的看法与众不同,他要建造永不倒塌两院,需要不少础石做建材。这一带哪儿来的石头?必须至兖州运来。光是运费也要三四千两银子,可知他所需的款项数目是如何之巨了。 距城武,平时夜间极少有香客留宿。这晚也不例外,没有外人逗留。 禅房的后端,建了一座七层小砖塔。说小真是小,高仅三丈左右,塔下,另有洞天,有一条秘道通向塔右的地底,那儿建了一座深藏地底的秘室,共有八间蜂房般的小室,外人无从得知其中之秘。 中间那间小室稍宽敞些,约有丈五大见方,陈设华丽,香气满室,雕床绵衾,银纱为帷。这不是出家人应住的地方,但确是住持悟净的秘室住处。 对外,金乡地的人,皆知悟净方文是个有道高僧,谁也没有料到他却是个酒色财气门门皆沾染的荤和尚。 室中灯光明亮,脂粉香触鼻,但没有女入,只有八名和尚,其中之一,便是白天向文文慈探问来路的中年僧人c坐在上首的和尚年约半百,中等身材,长相很中看,慈眉善目,红光满脸,头顶光光,戒疤闪亮,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像个六根清净的有道高僧。 他就是本寺的住持悟净方丈,宝相庄严地盘坐在床前,静听向艾文慈打听来路的中年和尚发话,不时闭上双目沉思。 向文文慈探问来路的和尚脸有得色,沉静而滔滔不绝地分析道:“依常理论,那边自称南鸣的人,不可能抢劫兖州车店的长途客货骡车。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趟车发自兖州,车把式是田福春。所载的货物是滋长的文绫,阳谷的阿谷胶。泽县的黑瓷,与尼山的石砚等等,数量都不多。其他的四位旅客,都是曹州的行商,不会带多少金银。南鸣如果是初出道的朋友不知利害,也不会从府城跟至东陵才下手动取。因此,其中有两种可能。” 说至此,他打住了,脸有得色地扫了众僧侣一眼。 “师兄,别卖关子了,有哪两种可能?”下首一名和尚问。 “师弟别急,听我道来。其一,是南鸣与巨无霸卞三有怨,劫车示威泄恨。其二,是适逢其会与田福春冲突,而以第二件事的可能性最大。” “其故安在?”悟净方丈含笑问。 “为何东陵镇商家派人来?显然南鸣劫的不是车,而是东陵镇商家,只不过被田福春看出破绽,因而冲突起来,商家心有不甘,所以派人四出追查,姜定远所得到的消息,虽然不是得自商家,但可断言的是,必定是商家的人透露的消息,用意极为明显,必欲得之而甘心。” “你分析得有道理。”俗净方丈点头说,神色间显示出赞许的表情。 和尚更为得意,接着说:“咱们都知道,商老大在泰山行劫,财宝山积,后来又跟杨寡妇流窜,成为响马贼中的一名悍将,也是以专搜罗珍宝古玩闻名,东陵镇他的家中,金银美女定然不可胜数,珍玩也极为可观,咱们早就想挖出一个洞分润些儿,可惜那家伙防范过严,打手护院众多,控制了全镇,令所有的镇民掩护他为非作歹。南鸣逃出东陵,东陵的人紧跟不舍,显然南鸣已发现了商老大的藏金处,因此商老大不肯放过他。咱们如果将南鸣弄来,威迫利诱兼施,还怕他不顿咱们去找商老大的藏金秘所?"“可是,大牢……” “大牢难不倒咱们。” 佰净方丈谈谈一笑。说:“你的计谋可行,咱们来商量如何下手。” “何不立即动身?” “太晚了,须从长计议,明晚动手并不晚。” 和尚不住摇头,说:“如果南呜活不到明晚,岂不两头落空?” “他会活到明晚的,罪证尚未确定呢!” “那位郭大人自命清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清天大老爷,个贪赃枉法,处治盗贼动用大刑,南鸣熬不住,死定了。” “赶不及了,明天再说。”悟净方丈说,接着分派人手,准备明晚行事。 同一期间,飞骑尉岳珩兄弟与飞霜姑娘,带了两名伴当,投宿在兖州府城的三阳客店。 他们在昌邑追丢了艾文慈,便向京师赶,到了京师,方知艾文慈并未返回京师,显然尚未到达。同时,济南以西的各地眼线告坚称未发现艾文慈的踪迹。 他们一想不对,重新回济南府追查,最后得到线索,查出艾文慈寄放金针的地方,追查之下断定艾文慈已经南下,并未西进京师。一群人马不停蹄地向南追查,落脚在兖州府。 艾文慈在大牢中受苦,被沉重的铁链和脚镣压得喘不过气来。被姜定远所击伤的痛楚,可怕地折磨着他。 第二天一早,狱卒送来了一个大型的窝窝头,粗粝得难以下咽。倒是那一碗水救了他,聊浇心火。 食罢,他被四名狱卒连拖带拉的到了监房,由狱吏验明正身,带交主簿亲拉,方慎重其事地带往大堂。 大堂静悄悄、如狼似虎的丁役巡捕分班站立。堂下,左首站着姜定远和五名伙计,地上半躺着被艾文慈打伤的两名伙计;这些人是原告。 他被安置在签押房,打了手模脚印,方押出堂下,在左首席地坐下.阶下,回避牌已撤,准许县民旁观,仅树立了肃静牌,近百名看审的县民,屏息着静候,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 蓦地,传呼声悠扬而起:“大人升堂!大人升堂!大人……” 狱卒将他扶起,屡声橐橐,知县大人从后堂转出,升上公堂。 这位大人身材修长,颊上无肉,生有一双阴冷锐利的眼睛,留着三绺须,脸色阴沉,不怒而威。 主簿呈上诉状,县丞呈上罪证,案上摆了艾文慈的包裹行囊氏盒药物。其中最触目的,是那些必要时用来救命的小玩意:可做百合钥的如意针钩,半开锋口的制钱,撬物用的扳手披针,七形小钻。 唱名、点班、……一阵繁琐架子十足的升堂节仪过后,推官宣读诉状,大意是说姓南名鸣的人胆大包天,白昼公然抢劫兖州车店的长途客货骡车,逃回金乡。竟敢公然侵入站店抢劫伤人,罪证确定,罪不可恕。 郭大人冷冷地注视着堂下的艾文慈,久久方吐出王个字:“带原告。"“带原告!”一名公人传叫。 两名公人带上麦定远上堂跪下,县太爷冷冷地说:“报上身世来历,所告何事。” 姜定远当然一口咬定艾文慈入店抢劫,指证艾文慈在东陵镇抢劫骡车。可是,他说不出骡车的现状,也含糊地不提有谁目击检劫骡车的人证。 “带犯人。”郭大人叫:大人已看过诉状,不用多问原告了。 四名狱卒将行走不便的艾文慈连推带拉拖到堂上跪下,郭大人照例问明身份,指着公案上的杂物问:“南鸣,这些物件是你的?"艾文慈根本看不见案上的东西,说:“小民看不见。请大老爷赐给小民看个明白……” “啪”一声响,惊堂木第二次暴响,大老爷的叱声惊心动魄:“大胆恶贼,你还敢在公堂放赖?” 完了,不问青红皂白,大胆恶贼四个字,已加在艾文慈头上了。 “刚才原告的控诉,你听清了没有?”大人接着追问。 “回禀大老爷,小民冤枉……” 惊堂第二次暴响,大人怒叫:“人证物证俱在,犯案时当场被擒获,你还敢叫冤枉?该死的东西。” “小民赶来报信的,怎敢……” “住口!报信你会伤人?贼骨头不打不招,大刑伺候。拉下去,赏他五十荆条。” 五十荆条谁也吃不消,公人们不由分说,拖曳他下堂,只打了三十余记,饥渴交加,筋疲力尽的艾文慈,便已经半身血污,昏厥了。 冷水将他泼醒,接着是一声比一声冷厉的叱声如山般压下:“从实招来!从实招来! 从……实……招……来……” 最后一声“看夹棍伺候”如天雷狂震,他五内如焚,大叫道:“我…… 招……"声落,他再次昏厥。 郭大人先入为主,仅凭姜定远的一面之词,便直觉地认定艾文慈是劫匪,不容分说,便用刑迫供,屈打成招。当然,艾文慈身上所带的救命小玩意,确也令人生疑。 艾文慈本来就受伤甚重,再经大牢的一夜折磨,而且饥渴交加,怎受得了大刑?听说要备夹棍伺候,如果双腿受不了断了胫骨,这辈子岂不完了? 他并不是怕夹棍,而是知道这位县太爷已认定他是劫匪,不取得口供,岂肯罢手?必将有一连串更残忍更痛苦的刑具接踵而来,血肉之躯,怎熬得住重刑?反正到头来是非招不可的,熬不下去不但毁了自己,而且连脱身逃狱的机会也将绝望了,他把心一横,叫出一声“招”,急怒攻心与痛苦的侵袭下,他再次昏厥。 一桶冷水再次把他浇醒,县太爷的声音凄厉刺耳:“你罪证确实,当场人赃并获,料你也无法抵赖,好好从实招来,如何打劫骡车同党何人,前脏何在?招!"他定下神,举目向上映,看清了那郭大人阎王似的脸容上,充溢着得意的神色,涌现着刚愎阴森的光彩,不由浑身通过一阵寒颤,起了一阵可怕的粟动。 不错,这种人的脸色他看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麻木,但牵涉到自己的生死,他不能再麻木了,钢牙一挫,叫道:“青天大老爷,你得了东陵镇商家多少关节?” 郭大人勃然大怒,这位清官大老爷还没听说过东陵镇有姓商的人呢。 “掌嘴!”郭大人大叱,惊堂木又响,响得令人心惊肉跳。 行刑的公人取来了嘴板,劈劈啪啪掌了艾文慈十记嘴,只打得他满口流血,大牙几乎被打落,脸颊逐渐成了紫黑色。 “匪囚你听清了。”郭大人冷厉地说,稍顿又道:“本官正途出身,十载寒窗磨穿铁砚,二甲进土得来不易,不敢上负国恩,为官以来,俯仰之间可对天地鬼神。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乃是君国之福,天下幸甚。 本官为官三年,两袖清风,自问涩囊无半文不义之财,惩奸邪抑豪强,从不人后,可质天地鬼神,你这厮居然敢在公堂反噬本宫收受关节,掌的嘴算是便宜了你,快招!” 他再次打量这位县太爷,不由自主连打寒颤。也许这位狗官确是清官,但就事论事,分明是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通情理的所谓酷吏,举着一块不要钱自命清廉的招牌,存着惩奸邪抑豪强的心念,便任意胡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兴之所至,凭好恶而草营人命。碰上这种人,比碰上贪官污吏更可怕。贪官污吏贪脏枉法,有时尚感到亏心,也不做得太绝,也许尚有点害怕鬼神报应,而这种酷吏却无所顾忌自然心狠手辣,其可怕的程度,简直可比洪水猛兽。 他长叹一声,绝望地说:“青天大老爷,要我招什么我都认了,只要写上供状,我画供就是了。” “混帐!你不亲口招供,供状如何写法?”郭大人怒叱,再拍那块倒媚的惊堂木。 “好,我招。小民不该见财起意,在东陵镇抢劫骡车,心犹末足,再到站店行劫。没有同党,一切皆是小民一人所为。” “骡车的下落呢?” “小民洗劫之后,便前来金乡劫站店,不知下落。” “大胆!休想避重就轻卸刑责么?” “小民公然行劫,已是死罪,还怕其他刑责么?” “你要是不从实招来,岂不显得本官无能么?一追二比,不怕你不吐实,大刑伺候。” 郭大人怒叫,惊堂木拍得山响。 “招,我招。骡车已翻入泥淖,车夫旅客不知死活。” 接着,是一连串的追问,人、时、地、物问不完,看看时光不早,青天大老爷总算还不太糊徐,宣告待行文城武查明下落,回文时再开庭宣判。 艾文慈心中一宽,尚存有一线希望,希望城武的知县大人是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希望兖州车行的卞店主赶到城武查明真相。至少,今天没死在大堂上,仍是值得庆贺的事。 同时,等城武的回文到来,宣判之后,呈文至府谓核加不是判斩立决,便可将刑期拖至秋后,有这许多时日,也许另有变化五行有救哩。 巳经认了罪,死刑已定,他反而定了心。 在供状上画了押,他拾起变形的脸,向堂上叫道:“青天大老爷,小民已经认罪,刑也熬了,押也画了,死刑已定,九条牛也拔不了罪状中的半个字。大老爷已心满意足,可否让小民说几句话?” 郭大人瞥了他一眼,一面查阅画了押的供状,一面信口说:“本官从没见过甘心认罪的死囚,你也不例外,你说吧。” "小民有三件事要说。其一,小民死在贵县不打紧,而凶手不但能逍遥法外,同时,更枉送了车夫和四名旅客的性命。其二,大老爷先入为主,并末给小民丝毫申诉分辩的机会,冤屈难伸,屈打成招无以服众。 他惨然一笑,一字一吐地说:“青大大老爷,你骗得了你自己的良心,骗不了全县数万平民百姓的耳目,但愿你青云直上,封侯入阁一帆风顺,永没有致仕重为庶民的一天:不然的话,日后你会遇上像你一样的酪吏,那时你便不至于如此愚昧刚愎了。” “你好大的狗胆!”郭大人气得暴跳如雷,离座厉吼。 他吐掉一口血,木然地说:“死且不惧,怎不大胆。小民已认命只希望大人扪心自问而已,将一个劫后余生逃得性命赶来通风报信的人当作劫车凶手,大人并不见得聪明……"“押下去。",退堂广郭大人高叫,离开了公座。 “退堂!”公人大声传呼。 所有的人皆肃立欠身,屡声橐囊,大人扬长而去。 狱卒拖起艾文慈,公人们开始赶走观审的人。 他吃力地向对面的原告姜定远咧嘴修笑说:“姜兄,在下死了不打紧,田福春与四位乘客就因为你阁下的愚昧,命在须灾。在下如果不被你送入衙门,东陵镇的商家兄弟尚不敢杀人灭口,你平白送掉他们的性命,不知是何居心?阁下,赶快传侍给卞店主,虽救不了田福春他们五个人,也许可查明根底替他们报仇雪恨,以免他们含恨九泉。” 姜定远脸色一变,赶忙将一锭银子塞入狱卒的袖中。栗然地问:“那……你真是冤枝的?” “世间竟有你这样愚昧的人。在下如果真要动车,怎会等到东陵镇才下手?又怎会登门自投罗网?青天白日闹市之中,公然入店抢劫? 你也不想想事情是否合情理,害人害己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卞东主一代英雄,用了你这种人,可说是倒了八辈子大楣。田福春也真是死得冤往。” “那……那你为何招认?为何不表示向提刑按察司上诉?” “哼?不招的结果如何?别说向提刑案察司上诉,即使是上京击登闻鼓也是杜然,你没听说过灭门令尹这句话么,我一个外乡人,身在死牢,如何去找有利于我的证据?” 狱卒与公人不敢再逗留,拖架着他置回死囚车。 当晚,县太爷亲颁手示,不分昼夜,调集县内所有的巡捕和丁勇,严加防守大牢,而且布下埋伏,严防艾文慈的贼伙反牢劫狱。 当晚,来了几个夜行人,发现戒备森严,失望而去,避免打草惊蛇。 按审汛的情形看来,艾文慈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无可更改,即使姜定远想撤回诉状,也无可驳回,势不可能。县太爷已命师爷拟好两件文书,一是要求城武县查证东陵镇劫车案的详情,一是里报府城有关动车案的破案经过,拟定的判决是斩立决,专等城武县的回文到来,一并呈府城。 一般说来。知县大人已判决的案件,可说已成为定案了。虽则死刑的定谳大权并不操在知县大人手中,但官官相护,也不愿多管一下级官吏的事,如果没有死囚亲友奔走抗告,府大人布政使大人不会批驳重审的:甚至经由按察司呈报刑部的案件,刑部也极少批驳。真能获得平反的案狱,可说少之又少。 如果囚犯的家属掌握了足以雪冤的反证,又向府衙门抗告,如果伸不了冤,再上布政使衙门抗告无效,便得到按察使衙门了。假使仍然无效,便得申请上京的路引,到京师击登闻鼓告御状,但等犯人解送别部会审,因死刑犯例由三法司审讯复核.府州县的权责,只限于枚、流徒、迁徒而已。会审不服,便可击登闻鼓。登闻鼓设于长安右门外,由六科、锦衣卫派人轮值收状,非大冤及机密大事不得去,未必由皇上亲鞠,这就是所谓的告御状。 像艾文慈这种囚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除了等死之外,可说毫无机会苟全性命。如果熬不了刑,恐怕连解往府城的机会也没有了,死在重刑下那才冤哉枉也。 第三天,城武县的回文到了,文上说,骡车沉没在东陵镇西面卧龙冈下的泥淖中,货物已空,车夫与四名旅客的尸体已经打捞上岸,忤作验出皆是刀伤致死。之外有一名匪党的遗尸,显然是劫车时被车夫所击毙,经传讯东陵镇目击凶案发生的三位证人,证明劫车人旅客之一,会合埋伏在该处的一名匪党共同下手抢劫。因该车曾在东陵镇歇息半个时辰,证人认出该劫车贼是一位自称郎中,胜南名鸣的人。 第四天,递送文书的人先出发,至府城投文。 第五天,囚犯上了铐链,打入囚车,由八名公人武装械送府城,囚车走得慢,至府城两百二十里,预定三天方可到达。 这几天中,岳珩兄弟一群男女,查遍了兖州府城,最后得到线索,一名操京师口音叫南鸣的郎中,搭乘兖州车行的长程骡车,据说去处是曹县。 他们立即起程,奔向曹县。在他们离开兖州府城的稍后片刻,姜定远派来报讯的人,刚好踏入城门,接着是递送文书的人到达。他们并不知情。失之交臂。 岳珩兄弟、飞霜姑娘,和他们两位朋友贾芳、雷震远,五个人在两天后到了金乡城,沿途毫无所见,入城第一处先到的地方,便是鸿福客栈。 岳珩极少出京,对江湖门道生疏,因此久走江湖,朋友众多的乃弟岳琳,成了他们事实上的主脑。 五个人风尘仆仆,踏入鸿福客栈,已是木牌正本之间了。岳琳首先踏入店门,直趋站房的柜台,首先取出京师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所发的勘合(身份及办案的文件),在柜上亮了亮,向柜内的麦定远道:“掌柜的,有事请教。 姜定远看清了勘合的内容,脸色大变,欠身陷笑道:“大人有何指教,请示下。” “贵店在府城的车店,十天前发往曹州的一辆骡车,车把式是田福春。车上有一位姓南名鸣的郎中,掌柜的可认识这个人?” “请问大人,那位郎中是大人的朋友么?”姜定远吃了一惊,心向下沉,骇然变色问。 “也算得上是朋友。” "哪……他……他也是锦衣卫的……将爷。” “那倒不是。咦!掌柜的,你怎么啦?” 姜定远双腿发软,不断打冷战,脸色灰败,抽着冷气说:"贵……贵友在十天前,在……在城武东陵镇,打……打劫敝店的骡……车,杀了田师父和所……所有的乘……乘客,又……又来本……” “什么?你说他打劫贵店的骡车?”岳琳失望地问。 “是……是的……”姜定远魂不附体地说,接着心惊肉跳地将所发生的事-一说了。最后又说:“昨天一早起解,这时恐怕已快到济宁州了。” 岳琳扭头向乃兄道:“大哥,恐怕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然怎会沦落到劫骡车的地步? 再说,这位掌柜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活擒,谁能置信?” 岳珩深以为然,苦笑道:“二弟所料不差。看来,咱们又得重新再找线索了。” 飞霜姑娘秀眉深锁,接口道:“这件案子有点蹊跷,琳哥,何不找知县大人问问详情?” “问知县?用不着吧?”岳琳不想找知县打交道。 “论脚程,今悬巳牌初正之间,定可碰下囚车,但并末遇上,是否其中有隐情。既然来了,没看到南郎中,不是很可惜么?如果不找知县,可向驿店找坐骑,咱们住回赶,明早或可赶上囚车,断不可失之交臂,看看也好放心。” “对,去驿站要坐骑,巳是傍晚时分,咱们连夜赶路,可望在济宁州赶上哩!走。” 等他们弄到坐骑,已是傍晚时分了,星夜追踪,反奔济宁州。 他们却不知,囚车根本末出金乡县界。昨天,囚车出了大批漏。 当囚车出发时,远远地跟来三名钉梢的人。这三位村夫打扮的人,全都是身材魁伟,相貌凶猛的大汉,怀中藏有匕首,胁下挟着以布巾包着的暗器囊。三人后面里余,一名马贩子赶了四匹健马,马有络头,有僵,却没有备鞍镫。 三大汉之一是个脸色苍暗粗糙,左颧骨旁有一颗大青痞的人,一面走,一面向左右两名同伙说:“咱们得手之后,不必再回东陵镇了。” “为什么?”左面下领突出的大汉问。 “免得引起官府的注意。” “死囚与公人一个不留,没有活口,怎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怕万一被人看到,不得不防。得手之后,咱们飞骑赴矩野,先找地方把那些银于花光快活,等风声平静之后再回到东陵倚靠商大哥。” “咱们准备在何处动手?” “前面是八里庄,八里庄北面三里地,是浊沟桥,桥北便是白狼套,那儿冈阜连绵,古林蔽天,附近前后七八里不见人烟,正好下手。” “要不要先绕到前面勘看地势,埋伏相候。” “哈哈!你怎么老说些外行话?咱们既不是打闷棍的小贼,又不是收买路钱的地主。咱们不一定要选择时地,又不需洗劫财物,只是杀几个人而已,只消四野无人,杀了便走,用得着已经是已牌末午牌初了,炎阳似火,没有行人的坦荡官道上热气蒸腾,可看到褐黄色的路面,形如波浪般扭动的气流。八名公人穿了青盘领衫,戴平头巾,脚上穿形如靴,但却不是靴的臃肿皮扎翰,带了单刀,铁尺。有一名公人带了公文袋,另一人带了刑架。囚车是粗坚木所造,四尺长三尺宽,高亦四尺,棍设四轮,形如木笼,鸡卵粗的门链,上了一把两斤重的大锁,门与柱加了封条,一人拉,一人推。里面的艾文慈屈坐在车内,像一头被挤在槛内的病虎囚车本来就叫槛车。他身高八尺,上了铐链带了脚链,挤在小小的囚车内。连转身都感到困难。头顶烈日炎炎,他又带伤在身,那情景,委实令人不忍卒赌,望之酸暴。 只走了半天工夫,他已经奄奄一息,看样子,是否挨得过三天的两百里长程,大成问题。 大明圣律为太祖皇帝所亲打,对死囚算公平。早年定都南京,建三法司于钟山的北面,命名为贯城,贯索七星如贯珠,环而成象名天牢;这就是天车名称的由来,死囚除特殊原因外,须械送三法司复审。三法司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拿驳正。三法司有所谓三审四讯,尽可能给死囚公平审判辩罪的机会。三国以来,不但刑律在变质,官场风气日趋败坏,流弊丛生,死囚是否能活着解送三法司,得看解选送当地官吏是否贪赃枉法,也得看那些解差是否有天良了。如果死囚有家属,有的是钱,可以沿途照顾,用金银塞解差的钱囊,犯人活命的希望要大得多,不然的话,恐怕得劳师半途的地方官吏开发死亡公文了。 囚车的后柱上,挂着解差的行囊,和一个大皮袋,里面盛着犯人的物品,这些物品须随犯人一并解交,作为证物。 八名解差大热天赶略,本就一肚子火,再加上艾文慈无亲无故,身上仅有的十余两碎银和数百文制饯,已成为赃物没收作证物,哪有余钱送给解差买命?因此,一路上吃足了苦头,被那些解差虐待,不给他水喝,不许他入睡,饱受折磨。 过了八里庄,出庄不久,在后面推车的公人便开始抱怨老天爷不作美。咒骂老天爷不公平:“该死的老天,怎么偏偏在咱们出差的日子里晴空如洗万里无云?毒太阳晒得他娘的脑门子发晕,来回六七天,真够受的。” 走在右面的解差,用刑棍戳戳艾文慈的腰胁,喝道:“该死的贼囚,不许睡,大爷们在太阳下赶路,苦了两条腿,你他娘的有车坐舒服写意,还想享福睡大头觉?小心把福享完了。天杀的贼囚,你可拖累了咱们兄弟快活。咱们可托你的福,替你推车做脚夫哩!你再睡,太爷搞瞎你的狗眼。” 艾义慈怎能睡了?饥渴交加,伤势恶化,已陷入半昏迷境地,并不是真睡了。他被刑棍捣得痛入心脾,哎一声惊叫,浑身一震,领上的肌肉不住抽搐,哑声叫“诸位公爷,请…… 请给我……口水,我……我渴死了。” 公人冷笑一声,取下水囊拨开水塞,自己咕嘻嘻喝了几大口,将水囊伸至囚车顶,冷笑道:“喏!水来了。” 水从壶口泻下,泻在囚车顶的木栏上,洒落在艾文慈的头上。 英雄末路,猛虎在押,只能逆来顺受。他发狂般用口接水,但倒水的人却不向他的口中倒,逐渐后移,水泻范在他的颤顶。囚车太窄,他的头不能再往后仰,无法跟随泻下的水。 “哈哈哈……”八名公人全都狂笑。 他嘴唇干裂,需水滋润,费力地吮舔沾湿的肩臂,衣衫上沾了尘土。 沾上的水成了泥浆,他顾不得污脏,总算获得些水份润唇。 “身在公门好……好修行,诸位公……公爷,请……”他痛苦地叫。 公人仰手入内,抓住他的发结向外拉,凶狠地地说:“大爷们倒了八辈子媚,接下你这趟好差事,如果咱们不可怜你,给你带上枷,你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你给我闭上嘴,免得受活罪。”说完,放了发结,粗野地发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臭骂,方消了一口气。 轮声辘辘,囚车沿官道缓缓东行。 浊沟桥在望,那是一座长仅两尺的木桥,桥的东北,是起伏不定的丘陵野地,荒林散布其间,前后不见村寨,除了偶有三两樵夫出没之外,罕见人迹。官道上不时可看到三五个匆匆赶路的旅客,走这条路的似乎不多。经过多次大水灾,黄河夺运河时,济宁州一带损失甚重,所以地广人稀,走上二三十里不见田地村落。 官道通过丘陵地带,两例全是野林,过了浊沟桥,进入第一座树林,轻风徐来,暑气徐消。公人们精神一振,前面挽车的人喜悦地叫:“晦! 舒服,歇会儿,等会儿赶过白狼套进食。” 囚车推至路旁的树荫下,八名公人像是得救的死囚,一窝蜂地往树下一躺,吁出一口长气,一名公人取水囊喝水,懒洋洋地说:“咱们不能歇得太久,过白狼套还有六七里才有人家,歇久了,便赶不上午餐了,要不就在此地进食,多歇歇腿。大热天,一天赶七十里真挺不住。” “我可不愿在这种荒凉所在多歇,要到徐家庄进食。小店里的徐大嫂烧得一手好菜,我可不愿在此吃那些发下来的硬馒头。”另一名公人说,一面说一面走向囚车。 囚车内的艾文慈,正扭头打量挂在车后的皮袋,心中不断地想:“老天爷如果给我机会能弄开皮袋,取出精盒的日精剑,五行就有救了。” “你看什么?”一名公人叱问。 他转头收回目光,冷冷地盯视着这位公人。他心中明白,这些公人有一个铁打的心,钢做的肺,冷冰冰的血,人性已泯。向这种人乞怜,一无好处,只有自取其辱,宁可饥渴而死,也不必再乞怜偷生受辱。 他的双眼由于痛苦的折磨和饥渴疲劳的侵袭,以往清澈有神的光彩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红丝满布,配上红肿的脸面,像是一头病虎,流露着可怕的慑入神情。 “贼死囚,我在问你。”公人狞笑着叫。 “看你。”他吐出两个字。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不回答。此时此地,充硬汉只有自己吃亏,说不定会送掉老命。大丈夫能屈能伸。像他这种人,对生命并不太留恋,但却具有无比的坚韧性,能适合环境谋取生存,即使到了绝望关头,仍不放弃希望,环境愈恶劣,争生存的意志愈强烈,只要一息尚存,他是不愿也不肯倒下去。 "你看我有何用意?”公人凶狠地问。 他勉强挤出一丝可怖和笑容,说:“小可已看出公爷有一副慈悲的心肠,动了侧隐之心,给小可一口水解渴好么?"“哼!我这种人如果要有慈悲的心肠,妻子儿女恐怕早就饿死了。” 公人不屑地说,神色柔和了些。 “公爷跟了一位不要钱的清官,因此……” “哼!清官?清个屁,那是个狂徒而已,自以为不要钱,便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任性妄为,自命清高沽名钓誉,一半狂一半疯,他还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呢。如果他做了天子,恐怕比秦始皇还要残暴,天下人不死掉一大半,他岂肯甘心?咱们这些人都不用活了。他如果是清官清官会用严刑迫供?会凭一面之词入人于罪?朝廷圣律审人犯只准用荆条,他却用夹棍头箍来对付你,首先他自己就知法犯法,滥用私刑,那还算得是清官?见他娘的大头鬼。” 公人发了一顿牢骚,然后往树下一躺,不再理会。 他又乘机瞥了身后的包裹一眼,心说:“但愿午餐时,他们不把包裹拿走。” 不久,公人们重新上路。本几,前面出现了一处两道冈坡夹路的处所,那就是白狼套。 野林蔽天,野草及腰,好一处僻静阴森的所在。 前面转角处出现了车影,三辆双头轻车陆续出现,八匹鞍上有骑士的健马前四后四,保护着车队的前后。 车马的速度不徐不疾,渐来渐近。喝!好神气,三辆轻车不论车身与驾车的骏马,所有的装饰皆鲜明光亮,每一颗铜钉皆擦得光闪闪,比东陵镇商家的轿车华丽得多。 八骑上四男四女,四男全是中年人,文绉绉地,脸上经常流露着和蔼的笑容。四女皆是清秀的十四五岁小姑娘,穿了北脚长裤,半统弓鞋,上身是白罗春杉,另加宝蓝色小短袄,一个个眉清目秀,稚容末褪。 但他们的鞍分插袋内,竟然各插了一把长剑。 三位车把式的相貌,胆小朋友保证不敢仰望。第一位虬须如戟,脸膛色如淡金,那双怪眼精光四射,熠熠迫人,像是可看穿人的心肺。身高八尺以下,坐在车座上凛如天神。 第二位车把式狮鼻海口,满脸横肉,眼似铜铃,脸色红中带紫。 第三位车把式头顶光光,四周留了一圈长发,披在三方长及胸下,像个披头鬼。一字粗浓眉大眼神光四射,脸色如古铜,大八字黑胡两头翘。 三人的年纪皆在四十上下,一个比一个雄壮,像熊,也像大牛,两条粗大的手臂,怕不有上千斤的神力?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大概一顿饭难可吃下二三十个慢头和三五斤大肥肉的呢。 驾车的六匹健马也出奇地雄骏,没有这样的骏马,也就配不上这般出色的车把式,随着车把式的长鞭拂动,六匹马昂首竖耳,塌腰翘尾,精神抖擞地踏起小跑步,步伐、姿态、蹄迹、驾铃声,无不整齐划一,从容有度,器宇轩昂,拉着的轻车平稳如顺水放舟,似乎没有丝毫颠簸。 轿形的车厢栗木为架,轻桧为壁,天蓝色漆,绘有彩云纹图案,两侧是宝蓝色如意花环,中间有四个篆字:中都汤府。 本朗立国初年,定都南京,洪武二年九月,太祖高皇帝在故乡濠州建立一座中都城,至洪武三年十二月方行竣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洪武出身无赖,还能不在故乡神气一番? 濠州,先改为临濠府。洪府六年,改中立府,七年八月,改凤阳府。 中都城在凤阳城西,是天下第二大城。第一大城是南京,周九十六里。第三是京师(北京),周四十五里(那时北京外围二十八里重城尚未建筑)。 中都城,周五十里四百四十三步,有九座门。中间是皇城,周九里三十步。城中没有留守司辖有附近八个卫,一个千户所,人卫是凤阳右卫、凤阳中卫、皇陵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长淮卫、怀远卫、与洪塘千户所。皇陵在凤阳城西南,叫皇陵城。长难关在凤阳城西北。 东北有洪塘湖,称洪塘湖屯田守彻干户所。如果不是有这五六万名精兵防守,响马贼流窜期间,中都城恐怕早就烟消火灭了。 中都场府,谁知道轻车的来历?百姓小民也许曾听说过中都,却不知汤府的底细了。官府中的人,大概不会不知。反正这三辆车车柱用云头,车帷用间金饰银璃绣带青慢,熟悉官场舆府制度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车主人的官旗,至少也在三品以上一品以下,虽则车上末插着车主人的官旗,主人不在车中,但各府州县的官员,绝对不敢找这种车的麻烦,甚至还得派人护送过境! 公人们天生有一双势力眼,看到前面的车马,便知来头不小,慌不迭将囚车向路旁靠,四个公人推推拉拉乱成一团。 合该有事,艾文慈确是渴得受不了,公人们靠近囚车推拉,恰好一位公人的水囊靠近栏杆附近。栏杆宽约四寸,足以挤过一个水囊。 他顿忘利害,铐链咋啦啦响,便被他抓住了水囊,咬掉囊塞子,咕噜噜将水猛往肚里灌,干裂的嘴唇获得滋润,他完全忘却了水囊碰击裂唇的痛楚。 这还得了?公人一声怒叱,伸手猛夺。 他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虚弱委顿,但为了解渴活命,仍用了全力紧抓不放。双方一用劲水囊带拍一声断掉啦。 四个公人已将囚车推至路旁,同声怒叫,大声咒骂。 被夺走水褒的公人无名火起,拔出了单刀怒吼道:“该死的贼囚,太爷要割掉你的舌头,砍掉你一支手,狗娘养的!” 他不加理睬,拼命喝水。 公人的单刀作势向里戮,危机来了——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二章 宝相庄严的孝和尚 领先的四名骑士到了,先头一名留三给长须,四方脸的骑士沉喝道:“住手!不许行凶,怎么回事?” 车马全停住了,三部轻车的窗帘掀开了一条缝,车内的人悄悄向外瞧。 公人们真听话,出刀的人停手说:“死囚大胆,竟敢抢夺水囊,在下要教训他。” “他为何要夺水囊?”骑士和气地问。 “他……”他要喝水。 “你为何不给他水喝?” “这……” “你们多久没给他水喝了?” “阁下不必管咱们的事。”公人恼羞成怒地说,又道:“一个杀人死囚,不能对他太客气。” 骑上仍然淡淡一笑,平静地说:“未经刑部定案的人,皆不算是死囚,你们是哪一县的解差呢?” “金乡县的解差。” “送到府城么?” “是的。” “囚犯姓什,名谁,所犯何案?” “姓南名鸣,是劫车杀人犯。” “知县大人定了案?” “罪证确实,判决不待时。” “咦!罪证确实,只须呈文到府,候命处决,为何将人犯解府?” 死刑犯的判决,有绞、斩、凌迟、杖杀。行刑有立决、秋后决、决不待时。决不待时,意指不必等到秋后,除了规定的停刑月、日,皆可行刑,罪证确切的重犯,可以将审讯经过向上呈报,不必将人解上,由府呈文刑部,候批核准就地正法。这是指偏僻地区而言,在山东地境是不许可的,一听便知对方不熟悉官场事。 公人也糊涂一时,说:“在下奉命解送人犯,不问其他。” 骑士尚未回答,第二辆轻车的车把式叫道:“施爷,主人有请。” 骑士应喏一声,兜转坐骑驰抵车旁,马上欠身向车窗低声道:“请姑娘示下。” “施叔,保全那人的性命,可好?”车内人也低声说,语音极为悦耳。 “在下当为其缓颊。” “有劳施叔了,保全他到府城便可了。” “不敢当,在下当尽力。”微含笑答,兜转马头重回原位。 听三人的回答,令人摸不清边际。车把式称车内是主人,而主人却是姑娘。施爷神色谦恭身份甚低,却又自称在下。而车中的姑娘,却又称骑士为叔。三人之间的称谓神情,透着邪门。 骑士瞥了众公人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们请记住,这位犯人如果不好好地解送府城,要是有了一差二错,惟你们是问。” “你阁下……” “不必问在下是谁,总之,在下可以要你们替这位犯人抵命。” “你……”公人愕然叫。 “在下是当真的说一不二。” “你赫唬……” “在下不是赫唬你们。请禀明知府罗大人,说在下施俊寄语,请他费神,对犯人的案情慎重推断。” “这……小的从命。”公人顺从的答。 这位施俊竟寄语知府罗大人费神,来头岂同小可?他不敢不顺从。 “你们该带有详文,给我看看。” “这……” 另一名骑士呵呵大笑,说:“我说,你这位虎狼解差,最好给我这位兄长看看,你听清了没有?” 公人打一冷战,赶忙去找招文袋,取出详文呈上说:“爷台请过目。”详文内只是犯人的身世资料,与犯案的情由,犯人的审讯供词,皆已先交差役先一日呈送府城,自然所有的文句皆对犯人不利。 施爷将详文交回,说:“不管犯人所犯何罪,他必须受到公平的审判,罪尚未定,你们不可难为他,知道么?” 公人唯唯称是,车马立即起程。 囚车也开始移动,艾文慈总算因祸得福,不再受到公人的苛待。 车马以稳定的速率前进.不久.劈面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三个跟踪人,双方相错而过,各走各路。 前驶十余丈,第二辆轻车的车把式又亮声叫:“施爷主人有请。” 施爷勒马相候,等车驶到时同时并进、施俊在马上欠身向车窗问:“请问姑娘有何吩咐?” “刚才那三个人施叔认识么?” “这个……在下没留意。姑娘认识他们?” 他们是六安州五虎武家兄弟与九绝判官明义彰。五虎抢劫州南首富林公瑞祥,刀伤事主惨杀妇孺,七尸九命轰动南京。六安州李巡捕请来了安庆府的名捕神刀王舫,独闯嘉年壮,格杀二虎刀伤九绝判官明贼,武家兄弟逃脱,明贼也幸逃得狗命。从此亡命天涯,四处犯案,被神刀王舫追得几乎无处容身,想不到他们三人都在此地出现,不知有何图谋?” “咦!真是他们?”施俊讶然问。 车内传出轻笑声,问道:“施叔不相信我的眼睛么?” “在下怎敢?姑娘之意……” “我要跟踪他们!” “姑娘,那…哪怎么可以。三两无恶不做的小贼,不配劳动姑娘的大驾,在下转回去,把他们一齐擒来便了。” "不,我要看看他们是否一起造孽。看他们行色匆匆。扮成村夫未带行囊,去处当在附近。你保护芝姨和馥姐姐先走,晚间在金乡见面。” “姑娘要……要一个人……” “一个人够了。但可叫小琴跟着我。” “好,今晚在金乡见。”施俊无奈地道。 车马继续前行,蓦地蓝光一闪.车门倏开即闭,一条奇快无比的蓝影激射而出,闪电似的隐入路旁的深草密林中,一晃不见。 车后的四名女骑士在车把式示意之后,一名女骑士将缰抛给同伴,拔出长剑迅疾系在背上、飞跃下马。也窜入路侧的密林中,身法也迅速无比。 车马继续向前驶,不久,赶了四匹光背马的人匆匆而来。 囚车向前推动,接近了前面一座矮林。刚好是下坡路,矮林从坡路顶延伸至坡底,坡对方是一座松林,两端的坡度都不去。 三个村夫在离开车马后不久,便加快脚程急奔,赶了里余,囚车在望。 囚车因未下坡,三村夫大踏步到了。 “喂!公爷们,等一等。”领先的村夭叫。 八名公入一证,本能地止步。 为首的公人转身一看,看清来人是村夫,不悦地问:“你们鬼叫什么?” 村夫走近,上气不接下气地伸出一个革囊说:“刚才小的拾了一个皮袋,也许是公爷们遗失的,所以赶来……给你!” 这瞬间,三名村夫同时动手发射暗器,先下手为强,三枚缥,两枚九绝钉,一把飞刀,暴雨似的袭向八名公人。接着,拔出匕首笑着向前猛扑。 八名公人骤不及防,变生仓卒,想躲避已力不从心。惨叫声乍起,四名公人扭曲着倒地。 “杀!”三名村夫虎吼,匕首破空刺袭未死的四名公人。 四名公人三人用刀,一名用刑棍,大喝一声,奋勇迎斗。 第一名村夫扑向抡刑棍扫来的公人,左手一妙,便抓住了扫腰的一根,探身切入,匕首一闪,刺入公人的胸口。 另一名公人从侧方抢近,单刀来一记“力劈华山”,全力进击。 村夫向左一闪,一带之下,把挨了一匕的公人撞向使单刀出招的公人。使刀的公人一怔,收招侧跃。 糟了!村夫的匕首治好掷出,不偏不倚入公人的右腰胁。 “啊……”两名公人几乎同时倒地。 村夫一跃而上,拔回匕首奔向囚车。 另两名村夫,将两名使刀的公人,迫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形势非常险恶。 村夫到了囚车旁,车内的艾文慈喜极大叫:“朋友,找刀来砍开囚车,不然就搜那位背招文袋的解差,锁匙在他身上。” 村夫哈哈狂笑,亮了亮匕首说:“朋友,咱们不是救你的,而是来要你的命。” “怎么?你……” “给你一刀,早送你见阎王。”村夫狞笑着叫,一匕插下。 艾文慈心中叫苦,囚车窄小,怎能躲避?起忙下躺,用拷链挡架匕首。 墓地,矮林两侧的草丛内,跳出八名戴了青头罩,穿紧身衣的怪人。 青头罩不但罩住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而且在脸部、面画了猩红的怪形五官,十分吓人。 每个人皆带了刀剑,喝声如沉雷:“住手!要杀犯人,得问本大王肯是不肯。” 不远处,宝蓝色的身影与女骑士已早到一步.在村夫们动手的前片刻先到,因为发现此地有人埋伏.所以并不立即面,要看看结果。 村夫想再给艾文慈一匕,第一名怪人激射而至,沉重的戒刀倏落。 “给你!”村夫大喝,脱手将匕首掷出。 怪人一刀斜振,“得”一声震飞了匕首,可是,村夫的九绝针已经接踵而至,怪人想躲闪已不可能。 “哎……”怪人狂叫,以手掩住小腹踉跄后退,退了两步上身一晃,丢掉戒刀发出一声厉号掷倒在地。 村夫存心下毒手,发射九绝钉伤人,却不知第二名怪人也存心要他的命,在他发射九绝钉的同时,打出三枚袖箭,飞簧声与箭夫同到。全射入他的胸腹。 第二名怪人一把抢起被九绝钉射中的人,向后到的同伴叫:“分头行事,快!不留活口。” 一名怪人抡刀砍开囚车,叫:“出来,朋友。” 艾文慈大喜,叫道:“在那位挂招文袋的解差身上有锁匙,没有锁匙我走不了。朋友是谁?”怪人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接住,冷笑道:“先别忙,等咱们杀光活口再说c” 另一名怪人已取来了招文袋,探出锁匙替他开铐链和脚镇的锁,正持将他拖出,却听娇喝声震耳:“住手!大胆贼人敢劫要犯,该当何罪?’,八名公人全死光了,三名村夫也一死一重伤,只有一名村夫仍和三名怪人苦撑,发发可及。 八名怪人一死一伤,损失也不小。 怪人们循声看去,看到路中不知何时,站着两名戴了面具的女人。 那位浑身穿了宝蓝色衣裙的女人,面具狰狞可怖,朱红色的脸,蓝色的眼眶,黄色的大嘴,金色的牙齿,可怖已极。另一位短打扮的女人,面具却是蓝色的,红色的五官,更为吓人。只有这位带蓝面具的女人背系着剑。 “杀!”站在最近的一名怪人怒叫,挺剑猛扑、“画龙点睛”劈面击到,身剑合一,来势汹汹。 蓝面具的女人玉手倏动,长剑出鞘,一剑振出叱道:“你敢无礼?” “铮”一声暴响,怪人的剑脱手飞出路心,虎口血出,连退三步,惊得双目失色,狂叫道:“风紧,扯活!” “你讲的贼话,走得了?”蓝面具女人叫,疾冲而上。 怪人扭头奔入林,像兔子般逃命去i。 囚车向坡下滚,车内的艾文慈叫苦不迭。 戴红面具的女人,对杀人并不热心,挺剑追击另一名逃得慢的戴头罩怪人,出剑凶猛志在必得的戴蓝面具的女伴叫:“要活的,不许杀人。” 蓝面具女人的剑已递近怪人的后心,闻声变向,改攻右肩。 怪人全力飞纵入林,突觉右肩后一震,接着有半身发麻,有臂握不住刀,刀不听掌握脱手坠地。但纵势未止,落入林中,双足点地的刹那间,刚发劲再次纵起,无边的疼痛汹涌地袭来,只觉双腿一软,“蓬”一声冲倒在丈外的树根下。 刚想爬起逃命,腰背已被沉重的物体所压,颈旁多了一段冷冰冰的剑尖,娇叱入耳: “再逞强挣扎,割断你的颈部经脉。” 他怎敢逞强,“哎唷唷”鬼叫连天,浑身全软了。接着有肩被人拍了一掌,被人抓住后领。拖死狗般拖回路中。 附近已无人,留下了八具公人的尸体,和一名村夫的尸身。 一名村夫已逃了个无影无踪,另一名重伤的村夫奔向金乡方面,恰好遇上带了四匹马的马贩子。马贩于是接应他们的贼伙,救了重伤的同伴,遗下两匹马落荒而逃。 一具怪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路旁,是被村夫的暗器击毙的。 蓝面具的女郎拖着怪人到了路中,放倒在红面具女郎的脚下,说:“小姐,为何不让小婢杀这些凶手?” “杀,你只知道杀。”小姐用责备口气说。 蓝面具女郎噗嗤一笑,说:“事实上,小姐尽可阻止这场凶杀而不阻止,却任令他们行凶。” “都不是好人,只好让他们互相残杀了。”小姐摇头苦笑道。 “但……这些公人奉上命所差……” “你没看见他们虐待犯人的情形么?这种伤天害理的害民吏役,比强盗土匪还要可恶。 强盗土匪要冒生死风险,而他们却公然名正言顺地残民以逞,怎不该死?” “反正都不是好东西,难怪小姐不加阻止。”蓝面具女郎一面说,一面拉掉怪人的头罩,讶然叫:“咦!是个和尚。” 红面具小姐也怔住了,说:“怪事!这些人到底………小琴,你到坡下把犯人带来,我们要追查。” “小婢遵命。” 坡下只有一辆被囚车,犯人已不见了。 囚车滑向坡下时,车内的文文慈铐链刚解,一时尚难恢复活动能力,眼看囚车向下滚,急得他直冒冷汗。 好在坡度不太陡,滚着滚着愈来愈快,他吃力地向车门外挤,要冒险跳出,免得囚车翻覆摔死。 可是,已来不及了,前轮辗中一个小坑,前面一沉,车尾猛地一扭,车便扭至路侧:接着“蓬”一声大震,撞在路旁的树干上,撞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倒。 囚车十分结实,车门虽已被怪人砍开锁栅,仍不致于撞毁。他乌天黑地地爬出囚车,仍不忘拾取抛出丈外那具盛赃证的皮囊。 他找到皮囊抛落处,手刚伸出抓住囊口绳,一把剑尖突然自草丛中伸出,指在他的后心上,低沉的叱声入耳:“不许任意移动任何物品,朋他想转身看看是谁在后面用剑制他,喝声又响:“不许移动。” “你们……” “咱们是善意的。” “善意是指要杀我灭口?” “日后自知。” 当声落,他感到左耳门道了一记重台,立即人事不省。 这附近也埋伏有十余名戴头军的怪人.等戴蓝面具的姑娘赶到,除了破囚车和公人们的行囊外,空山寂寂。所有的人全部撤走了。 蓝面具女郎即回原处,将所见禀明小姐。小姐略一沉吟说:“把和尚带走,离开现场,以免惹官司上身,到偏僻处取口供,走!”说走就走,由蓝面具女郎将和尚找上肩,匆匆走了。 不久,从东面不了一群怪人,将所有的尸体全部弄走,囚车也拖至远处击毁,折树枝清理路面的血迹,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案。 艾文慈悠然醒来,首先听到蝉声震耳,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内,房中没有摆设,床像是小客栈统铺,近壁处放置了一排蒲团,窗口透进红色的阳光,一看便知是晚霞和余晖,已是申牌未时分了。 “这是禅房。”他想。 他想坐起,但头脑昏沉,浑身疼痛,骨头似乎被人拆散了,虚弱得浑身脱力,想挺身坐起也感到十分艰难。幸好手铐脚练已打开,这是值得欣慰的事。 他同时感到疲倦万分,了解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虽则看情形并不坏,至少目下他安全了,八成儿是怪人带他到此地安顿,此地可能是荒山中的寺院,“他们把我劫来,不知有何用意?”他想。 一面想,一面打量房间,首先便想到逃离险境。想着想着,一阵倦意袭来,他不再抗拒,慢慢地睡着了。 一连串的恶梦纠缠着他,但由于疲劳过度,心中安定,并未被恶梦所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弄醒了。 这次又换了地方是另一间尚算洁静的房间,灯光耀目,已是夜间了。 没有床,他倚靠在壁根下,左右坐着两名壮实的和尚。前面,有八名盘坐在蒲团上的老少僧人,全用平静的眼神盯着他,似有所待。 “这是什么地方?”他突然问,瞥了众僧一眼又道:“那一位大师给小可服下的治伤奇药,定是疗伤圣品。” “施主已两次服下疗伤圣药千斤丹,这种丹只消受伤的人有一口气在,定可药到伤除,三五天便可下床了。施主受刑不轻,而且饥渴过度,惊惧与疲虑交熬,精气神耗损过距,贼去楼空,因此三五天恐怕依然难脱床席。”一名中年僧人说。 中间安坐的和尚慈眉善目,笑道:“敝寺位于山林深处,且在夜间,施主极为安全,尚请放心。” “哦!那么,是大师将小可救来的了,小可尚未向诸位大师道谢呢!”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施主尚挺得住么?” “药是圣品,小可已感到痛楚已经消失。小可姓南名鸣,走方行医为业。访问大师如何称呼,此地何名?” “这儿是金乡县城东五里金莎岭广化禅寺………” “哦!小可记得有一位师父在小可人城时,曾经……” “那是敞寺的弟兄。” “弟兄?”他讶然问。 和尚知道失言,淡淡一笑不加解释,往下说:“贫僧释悟净,是本寺住持。有关东陵镇劫车的事.施主可否坦诚相告。” 他用目光在和尚脸上搜寻可疑的神色,弄不清对方话中的含义,避重就轻地说:“劫车事与小可无关。请问大师,小可冒昧请教,昼间劫囚车救小可的那些戴头罩的人是不是贵寺的大师?” “是的,贫僧为了救你,师弟们一死一伤,冒了极大风险。” “大师为何救我?” “呵呵!就算是出家人动了慈悲之念吧。” 他淡淡一笑,说:“依那次救小可的情形看来,贵寺的大师们似乎对小可并无好感,不然便不至于将小可击昏方才带走。” “有两个女人出头干预,她们的艺业骇人听闻,事已急,为恐施主误会,因此击昏带走。事非得已,施主休怪。” “小可不明白,大师为何冒此风险将小可救出,为何?可否见示。” “贫僧已经明白表示了施主是冤枉的。” “大师是否太过信任小可了。” 悟净渐渐不耐,神色渐变,说:“施主不嫌问得太多了么?” “小可确是糊涂了。当然,小可不是不知感思的人,救命之思,不敢或忘,容困后报。” “施主在东陵镇逗留多久,在商家混了多少日子?” 他心中急感困惑,略一沉吟,问:“大师认为小可是商家的人?” “你否认?” “大师错了。” “哈哈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别在兜圈子说话了。”悟净大笑着说,接着脸色一沉又道:“”你不是下手劫车的人,但却是商大爷的眼线。““大师这话从何说起?” “只因为你失风,所以商大爷不得不派人至金乡放出不利于你的谣言,要假官府之手来口,因为他们知道必须牺牲你方可平安。接着派六安五虎中的三虎,明里劫囚车救你,其实却想乘机奖你置之死地,这就是三虎为何不救你出车的原因。” “大师……”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贫僧救你是有用意的。” “请教。”他定下心神说,心中已有三分明白。 “像商大爷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险泰山贼,跟着他怎么有好结果?” “小可不是商大爷的人?” “呵呵,那么,你是想偷商大爷的藏金库的人了,恰好被车把式看出你的底细,三方冲突,商大爷占了上风,对不对?” 他叫中疑云双起,笑道:“大师似乎在套话哩!何不开门见山谈谈?” “但不知施主是否有诚意了。” “小可当然是有诚意的,大师到底知道些什么?” “商大爷的藏金窟,那就是贫僧将施主请来的原因。” “哦!这……” “施主不会说不知道吧?” “如果小可说不知道呢?” “那……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你不是个糊涂人。”悟净的话中含义,昭然若揭,说当然好,不说就麻烦了。 他心中一动,笑道:“在小可确知能分多少之前,要命你拿去好了,小可不可能供手奉送的。” 悟净大喜,欣然问:“见者有份,大家均分。 他为人机警,立即打定主意,要装就装像些,不能透出破绽,摇头道:“大师的办法,不合规定。” “依你之见……” “三份均分,我一你二。你人多,见者有份我岂不吃亏?” 悟净用目光向同伴们征询意见,众僧皆阴笑着点头首肯。 “好,依你。”悟净奸笑着说。 “一言为定。” “藏金窟在何处?” 他呵呵地笑,说:“大师等几天好不好?三分之一的得主不亲自出马在场,还像话么?” 悟净也知他不好对付,不再追迫,问道:“那家伙的藏金,到底有多少?” 他心中冷笑,放出钓饵说:“多少小可不知道,反正仅是镇西南的寨墙下那座……… 懊!据小可所知,仅是珍玩、手饰和珠宝,就有七个五斗橱珍藏盛放。”财迷心窍的悟净心中狂喜,心说:“好小子,不怕你奸似鬼,到底嫩得很,你终于透露口风了吧?慢慢来,你总会吐实的。” 心中是这样想,口中却说:“我知道那家伙在泰山做贼期间,曾经洗劫过三批香客,珠宝丰盈,金银如山。两年来弟兄们明查暗访,可是,那家伙确是精明,就找不到机会探出他的藏金窟来,目下有你相助,妙极了,你有何神通,居然探出眉目来的?” “呵呵!别忘了小可是走方郎中,谁要是不供给一些小可要知道的消息,他的病保证每况愈下。小可倦了,可否让小可安静些?伤养好了之后,小可在金乡还有一些小事料理呢。” 悟净挺身站起,大笑道:“哈哈!你的小事我明白,放心啦,贫僧保证替你提前办好。 师弟们,走!” 说走便走。艾文慈本想问原委,却又忍下了,心说:“见你的鬼,你知道我要办的事是什么吗?” 其实他所指的小事,是想找机会再去找姜定远,说明在东陵镇所发生的事故,想要姜定远速至完州传信,希望兖州分店速至济南府把巨无霸卞腾蚊找来,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和尚们走了,窗外两个神秘的黑影也悄然隐去。 中都领府的车马,在金乡逗留不走。 云都尉岳琳一群男女.在金乡与城武之间往返奔波,在官府的协助下,四出探查逃犯南鸣下落。因为白狼套劫囚的血案,已在三天前被发现了破碎的囚车,并且挖掘出被仓卒掩埋的尸体,方知死囚已经脱逃。i血案如山,金乡的郭大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来,他这项乌纱帽摘定了…… 晃眼便是十天,已经是七月中旬的最后两天了,劫囚血案消息毫无,找不到丝毫线索。 府城派了同知大人前来坐镇,可苦了那些巡捕差役,三天一比,两天一追,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失了魂的行尸,到处乱间碰运气。 囚犯的下落犹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终于,同知大人走了,临行留给郭大人两字:候参。 七月二十,距鬼门关闭关之期尚有十天,中元节超度亡魂的馅火未熄。当夜,郭大人弃职潜逃,失了踪。大概是怕府大人参他的罪,革他的官。 艾文慈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啦! 广化禅寺曾来了几批公人,少不了搜查一番,交待众僧留意陌生人,留下南鸣的图形,要众憎抓住这位要犯解官领赏。赏银甚高,白银一百两。 夜间,寺附近经常有鬼影出没无常。但所有的僧众,皆不曾发现鬼影。 这天人幕时分,文文慈正在秘室中整理他的金针盒,一名僧人匆匆进入,行礼道:“南施主,方丈有请。” 他收好针盒,笑道:“有劳了,请大师领路。” 僧人领着他出房,直超寺后的宝塔,一面走一面说:“等会儿施主便可看到奇景,但请勿惊慌。” “什么奇景?”他讶然问。 “天机不可泄漏,届时自知。”和尚笑答。 “咦!到何处去,这里……” “塔旁有秘室,不必多问。” 塔下闪出三名僧人,将他领入一条外面加草盖的地道,到了一座秘室,对面有两名僧人相迎,不由分说,五个人七手八脚,将他扮成一个头发技散,身穿血衣,脸色灰白的怪人,拥着他进入一座稍宽阔的秘室。 踏入室门,他证住了。 上首的长案后,坐着维妙维肖的阎罗王,左判官,右鬼王。下面的牛头马面,还有赤身露体披兽皮裙的十六名鬼卒。案两侧,是刀山、油锅、炮烙柱、刑桩。全室热气蒸腾,没有灯,只有火光,照得每个红蓝恶鬼更为狰狞可怖,火舌摇摇,火光跳动,显得每个鬼的脸部乍明乍暗,益增效果。 “这……”他骇然叫,立即戒备。 上面的阎王说话了,是方丈悟净的声音:“老弟,请你来看看阴曹地府,咱们闹着玩,审一审那酷吏郭青天。” 这一带八间秘室,皆有暗门相通,室内藏春,共有三十余名鸳鸯燕燕。这些女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外罩秘帘的暗门内向外瞧热闹,外面的人看不到她们,她们却可看到外面的奇景。方丈早已交代过,准看,不准说话嘻笑,其中指定了五六名女人,听招呼发声学鬼叫。 谁也不知道这些莺燕中,有两个不属于她们这一群的陌生的女人。 室内不准掌灯,谁也不知有人混入。 艾文慈心中一定,含笑入室。 阎王爷一拍惊堂木,凄厉地大叫:“带赃官!” 铁链叮当响,两名鬼卒连拖带拉,拖入衣冠不整、脸色死灰的知县郭大人。 “赃官带到,跪!”卒怪叫。 “哎……呀!”郭大人如丧考妣地厉叫,不是跪,而是爬下。 “带原告苦主。”阎王爷的叫声十分刺耳。 两名鬼卒将艾文慈带人,如果他事先心理上没有准备,真会吓一大跳。 郭大人狼狈万分地爬起,惶然四顾,脸上涌起无尽的困惑和恐惧;身躯不住战栗,看到了艾文慈,心头一震,脸色大变。 “哦!郭大人怎么也在此?”艾文慈木无表情地问。 “你……你是……” “大人就不记得草民南鸣了?” “你是……是人是鬼?” “大人相信鬼神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你问我是人是鬼,分明心中仍有鬼神。” “啪”一声响,阎王爷拍着惊堂木叫:“狗官,你得了兖州车店多少银子,胆敢贪赃枉法,诬良为盗?” 郭大人胸膛一挺,强打精神说:“本官为官清正,从不贪赃枉法。” “住口,月初你升堂审讯东陵劫车案,一无对证,二无赃物,你竟然一口咬定他是劫犯,酷刑迫供,屈打成招,显然你接受兖州车行的贿赂,因此不惜知法犯法强入人罪。说,你得了多少赃银?” “本官顶天立地………” “住口!从实招来。”阎王拍着惊堂木厉吼。 “本官为官心存君国……” “拉下去下油锅,先炸他的左手食中二指。” 三名鬼率拖死狗似的将郭大人拖至油锅旁,捉住他的左手捆住一根木棒上,食中二指前伸,不容他动弹。 “冤枉!冤枉……”郭大人挣扎着叫。 “炸!阎王爷大喝,惊堂木最响。 “嗤”一声怪响,焦臭味上冲。 “啊……”郭大人狂号,突然昏厥。 “一盆水把他泼醒。”阎王爷的喝叫声惊心动魄。 “招不招?招不招?招……不………招?” 郭大人威风全失,脸色死灰,干号着叫:“下官确是……” “招不招?” “且容下官分辨申诉……” “你并不曾给南鸣有分辩申诉的机会,本王爷一视同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容你分辩申诉。得了多少赃银?招来!” “下官……” “拉下去炸他的右手。” 郭大人号啕大哭,声泪俱下地叫:“下官不……不曾收……收任何人的………” “炸!” 鬼年如狼似虎,捆住了他的右手,尚未伸火锅中,郭大人魂飞魄散他叫:“我招! 我………我招……”声落,昏厥了。 冷水又将他泼醒,上面的阎王爷冷笑道:“狗官!你知道滋味了吧? 郭大人顶门上已走了三魂,爬伏在地哀声叫:“我……我……招……” “哼!不要你招了,你该明白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的意义了吧?”’“不………下官并……并未用………用油锅……” “好,不用油锅,我们从头再来,就使用你的刑具。鬼卒们,准备荆条、夹棍、脑箍、挺棍、火链、烙铁、鼠弹筝、燕儿飞、拦马棍、灌鼻椒……” 郭大人瘫软在地,声泪俱下地叫:“我……我招……招了,我………我招………” “啪”一声暴响,阎王爷拍惊堂木,吼道:“还未尝到酷刑的滋味,招也不行。等你尝到各种刑具的滋味后,再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动刑!先上荆条。” 荆条,据说抽打时伤皮肉而不伤骨。官府审问犯人用刑,并不希望将人打死,因此规定用荆条的用意,一是顾惜民命,二是恐防未获口供而犯人已死。荆条分三种,一是已判决行笞刑的荆条,长三尺五寸,大头粗二分七厘,尾端减一分。二是已判决杖刑的荆条,长度相同,大头三分二厘,尾端也减一分。三是问口供的讯杖,长度也相同,大头粗四分五厘,民端减一分。答、杖两刑,规定只许打臀部。讯杖可打臀与腿。 可是,酷束们所用的荆条,缠上了牛筋、竹丝、甚至加钉片,一杖抽下,皮开肉绽,甚至可将人打死。 这也难怪,朝廷中有一种专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贤臣的刑罚,称为“廷杖”,经常打死那些不怕死的忠臣。地方官天高皇帝远,效法皇帝又有何不可?上行下效,失手打死几个平民百姓小事一件。 鬼卒们大叫一声,将郭大人拖倒,荆条落在肉臀上其声清脆,郭大人的号叫声却惊天动地,凄厉刺耳。 一名动刑的鬼卒一面打一面数,数至三十二下,郭大人声息仅无,昏厥了。 一盆冷水将他泼醒,阎王爷怪笑着叫:“从实招来,从实招来……““我……招……” 郭大人虚脱地叫,爬伏在地起不来了。 “好,夹棍伺候!”阎王爷兴高采烈地叫。 夹棍尚未套上股骨,郭大人已像中箭的哀猿般狂叫起来:“杀了我吧!杀……了…… 我……吧!” “没有那么便宜。”阎王爷冷冰冰地说。 艾文慈到底心肠软,叫道:“够了,饶了他吧!” 阎王爷哈哈狂笑,叫道:“活罪虽饶,死罪难免,下油锅炸了他。” “算了,这种人不值得跟他计较!” “咦!老弟台不是要在金乡办事么?不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要狗官的命么?”阎王爷讶然地问。 “在下所要办的事,与狗官无关,放了他算了。” “好,依你。” 鬼卒们放了郭大人,郭大人瘫痪在地鬼叫连天。 “不许鬼叫!”阎王爷大喝,接着厉声道:“狗官你听清了,过去的两年中,你只凭自己的好恶,酷刑迫供为所欲为,不知冤死了多少无辜。 今天,你可知道酷刑的滋味如何了吧?狗东西,你还未尝遍所有的刑具呢。如果不是苦主替你讲情,今晚你将骨肉横飞。死刑已免,活罪难烧。鬼卒们,割下他的鼻尖,送他回县衙,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草营人命刚愎自用了。” 鬼卒们一拥而上,先把郭大人打昏,割下其尖拾了就走。 县衙中为了县太爷失踪的事。闹了个满城风雨,乱得不可开交,大多数人以为他弃官潜逃了。岂知第三天一早,公人们发现县太爷浑身湿淋淋,下身血肉模糊,鼻尖不见了,左手两指脱皮红肿而发焦,昏睡在大堂的公案下。 经过悟净方文自作聪明掳来知县处治的变故,艾文慈反而不好到城中找姜定远传口信了。又休养了两天,不能再拖啦! 寺中留下十余名和尚看寺,其他的和尚先一日出发,名义上是至各地化缘,离开县境各奔东西,预定五天后在东陵镇南卧龙冈会合。 悟净带了八名得力党羽,在次日晚间动身,带了应用物品,全扮成村夫昼伏夜行,向东陵镇攒赶——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三章 云骑尉碰壁 中都汤府的车马,已先一日抵达城武县,停留不走。 兖州车行在城武的站店,委托西大街的鸿发客栈经营。客栈本身兼营短程的代步驮骑,只有带货的骡子,和代步的小骡,专走金乡、单县、定陶、曹县。要乘车,须乘坐兖州车店的车。带货的骡子由伙计负责管送,出租的小骡由客人负责,不须伙计驱赶。那些小骡只认得所走的站头,客人付了租金,骑上就走,小骡不须鞭策,不死不活不快不慢往前走,客人心急如果想赶两步,哪怕抽上百十鞭也毫无用处,抽得小骡发火,撒起赖来那就有得瞧了,骡骑不成,只好乖乖走路,小骡到了站头,客人下了鞍各走各路,若欲小骡多走,那是妄想。除了把骡宰了,你无奈它何的哩。 鸿发客栈是当地颇负盛名的一家老店,也是首屈一指的够水准客栈,本身不但经营驮运,也经营饮食业,酒楼设在店里,一切不待外求,客人只须住在店中,一切不虞疲乏,除了大统辅之外,西院有一排上房。 上房分三等,第一等设有套间。冬天,每一间上房皆有暖炕,这说明了店的设备相当完善,足以接待达官贵客,事实上也如此,县太爷接待过的上级官员,便是以鸿发客钱做宾馆,小官小吏则安顿在驿馆吃冷饭。 中都汤府的车马,便是在鸿发客栈落店的,十二间上房,被他们包下了一半。 他们落店后的第三天,午后不久,三十余匹健马载着三十余名骑士,到了鸿发客栈,他们是来自兖州的好汉,领队的人,是兖州车店的店主铁掌卞纶。 卞纶是巨无霸卞腾歧的堂侄,是个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臂上可以跑马的彪形大汉,年约三十出头,古铜色的四方脸,有一双锐利精明的大眼睛,他练的是内家气功,一掌可劈断半尺厚的坚石,可以隔纸碎砖。 双臂有千斤神力,可以挽奔牛。总之,在兖州附近,他算是第一条好汉,马上马下十八般武艺首屈一指,不作第二人想。 鸿发客栈的店东姓荆名成排行第二,当地人尊称他为荆二爷,算是地方上的名人仕绅,为人四海,甚得人缘。 荆二爷治酒,替铁拳卞纷接风,店里的酒楼大有人满之患。 酒楼分上下二层,下层是一般食客,上层是宴会之所,二楼的食厅宽敞;可容下二十余桌酒席。分为厅廊,厅又分为前后厅。廊在厅的两侧,有墙壁隔住,那是带了内眷的人进食的地方,有专设通道。后厅以屏风隔住,那是专为女眷进食的所在,男女泾渭分明,不相混杂。那年头,女眷上酒楼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大多数是风尘女人,规矩人家的妇女,都是将酒菜送至房内进食的,极少在大庭广众间抛头露面。掌灯时分,荆二爷肃客登上了二楼,楼上备下了两桌盛筵。客人来了八位,主人这一面也是八名。楼下客人甚多,楼上除了主人所设的两桌外,只有三桌食客,共有十二名老少,都是腰包里银子多多,付得起昂贵酒席钱的爷们。 有厢内灯火摇摇,可知其中一间有客人。但在食厅的人,如不打开厢房,便无法看到厢内的人,而厢内的人,却可掀开一角窗帘觑看厅内的动静。 酒菜送上,主客双方似乎皆心情沉重。 酒过三巡,铁掌卞纶粗眉深锁,向主人荆成沉重地说:“荆二哥既然查不出头绪,那么,咱们只好径自到东陵镇去查了。” 荆成有点闷闷不乐,苦笑道:“兄弟亲自到东陵勘查十余次,所有的镇民皆众口一词,指称不知劫车案的底细。两位在现场目击的案发生的人,所说与在县衙所供证的经过完全相同,皆说与商大爷无关,委实找不出线索,看不出任何破绽。卞兄即使亲往勘查,恐怕也查不出任何结果来,明查显然无效。” “那天县里派人验尸,荆兄是否在场?” “在,而是县太爷亲验,兄弟在一旁照料。” “可看出有何异处么?” 荆成点点头,道:“唯一可疑的是,田福春致命的创伤在咽喉,一刀刺破气管,而无撬动拖带的痕迹,如果是面对面交手,似乎不可能顺利一刀致命而无拖带撬动的状况发生。以那位南鸣的身手来说,田福春比金乡姜兄艺业相当,怎能一……” “这就是可疑的地方。其他的伤痕像是擦伤,又像鞭伤,很难确定。” “是否有暗算的可能少“暗算决不可能伤在喉部,更不可能浑身是伤。” “那…” “同时,另一名贼尸,兄弟也感到奇怪,似乎不是个会武艺动刀打劫的人。” “可查出身份了?” “没有,身上一无长物,身份不明。” “会不会如外间谣言所说,是商大爷家中的打手?” “这就是可疑的地方。如果是商家的打手,犯不着让他暴尸,悄然掩埋了事,岂不是不知鬼不觉户卞纶冷哼一声说:“这样看来。这人八成儿是商家的打手了,故布疑阵以脱嫌疑,极有可能;那么,南鸣也可能是商家的打手了。依常理,恐是南鸣事后反悔,欲至金乡投案,碰上那位郭大人糊涂透顶,也碰上姜兄不明事理,反而成了商家父子的阴谋,中了他父子的诡计。后来起解赴府,商家父子深怕南鸣翻供,所以派人半途截杀灭口。” “依卞兄的推断……” “兄弟短见,商家父子难脱嫌疑。” “卞兄,兄弟另有看法。” “荆兄,请说明白。” “会不会是商家父子授意南鸣行苦肉计呢?事实证明在本城和金乡南鸣劫车的消息的人,确是来自东陵镇。目下着手之处,可分三途近行。” “哦!我明白了,荆兄之意,是查明与八名解差同时埋尸的人身份来历,是否这两人与商家有关,再就是查明劫贼遗尸的身份,是么?” “最迫切需要的是,要查出南鸣是否仍然藏匿在商家。如果是商家所施的苦肉计,南鸣身受重伤,不可能远走高飞,必定藏在商家,咱们只消找到南鸣,一切难题,皆可迎刃而解了。” 卞纶以掌击桌,兴奋地说:“有道理,只要查出南鸣的下落,便可水落石出了。” “不管南鸣是否藏在商家,这人必须弄到手。卞兄,要查此人,必须全面缉拿,广布眼线追搜各地才是。” “兄弟也知南鸣关系重大,因此在府城动身前,已派出好友赶至附近四县侦查丝索,只忽略了东陵镇。好,咱们明天到东陵镇落脚,加紧追查线索。”蓦地,左首壁角下的一桌食客中,站起一个年轻英俊的食客,背着手脸色平静,走近桌旁含笑颔首为礼,问:“是兖州车店的卞纶兄么?兄弟岳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幸会了。”卞纶一怔,推椅而起感然道: “岳麟?咱们素味平生……” “兄弟是京师良乡人氏。” “哎呀!”卞纶欣然叫,抱拳为礼道:“我知道了,良乡金翅大鹏岳老英雄,膝下有两位公子一位千金,兄台是……”“兄弟排行第二,冒昧打扰卞兄,家兄岳珩。” 接着过来另一位老成些的年轻人,抱拳含笑道:“兄弟岳珩,冒昧打扰卞兄,务请海涵。” 卞纶呵呵笑,说:“在山东,谁不知两位兄弟台已经步入仕途?在下有幸高攀了,请坐,咱们坐下来谈,两位因何这般打扮?” 岳麟赶忙说:“愚兄弟已经酒足饭饱,改天再行打扰。兄弟奉命查案,刚才无意中听到卞兄与荆店东所谈的事,似与兄弟所办的案件有关,因此不揣冒昧,特向卞兄打个商量。” “岳兄之意是……” “请卞兄供给有关南鸣的一切消息。” “这人是……” “很像一位疑犯。” “他……” “可能是逃犯艾文慈。” “艾文慈?”卞纶愕然叫。 “是的,听说该犯的脸貌极像艾文慈,这是朝廷钦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因此,兄弟冒昧相商,请卞兄供给消息,发现该犯的行踪时务请见告。卞兄已派人遍布四县,人手众多,不难查出该犯的下落。如有所获,请通知兄弟一声,不可匆匆下手,以免打草惊蛇,由愚兄弟亲自下手捕他归案。”凡是稍留心江湖动静的人,应该多少知道艾文慈的事,因为官府所出的赏格太高,十分惹人注意,尤其是赏格高出在逃匪首赵锸兄弟三倍以上,未免有点反常,惹人注意并非不可能。卞纶久走江湖,在山东可说是第一流成名人物,对此地第一名宿金翅大鹏少不了敬仰有加,金翅大鹏的声誉极隆,确也实至名归。但岳麟兄弟在江湖行道为期甚短,老大岳珩更是极少出门,因此认识他兄弟两人的江湖人,为数并不多。卞纶偏处兖州,就不曾见过两位出身名门的年轻人,双方通名,他确是肃然起敬,但听对方说了嫌犯是艾文慈,要亲自下手擒缉,立即引起他的反感。他的反感并非无因,一是认为岳家兄弟瞧不起他卞家的朋友,不配擒捕艾文慈。再就是这两位兄弟贪图重赏,要独吞一千两银子赏格。江湖人在外混饭糊口,有骨气的人讲究自食其力,不抢不偷不诈不骗,大多数的人经常囊空如洗,毫不重视钱财,赚的钱左手来右手去,问心无愧轻财重义,他卞纶就是这种人。 对方贪图一千两赏银,委实令他不快,先前惶惶相惜所生的肃然起敬感觉,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极端的不快,甚至鄙视反感。他脸上收敛了欣悦的神色,代之而起的是极端的冷漠,径自坐下说:“两位大人所要缉拿的艾文慈,在下一无所知,只知这位南鸣死逃犯,关系敝店的劫车血案,牵涉甚广,在下不才,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有消息,在下自当派人禀告两位大人便了。”不但称呼改了,而且神色间明显地透露着冷淡与不快,岳家兄弟怎能看不出蹊跷?目空一切的岳麟藉乃父金翅大鹏的余荫,在外闯荡期间,所遇上的人,无不买他三分脸面,逐渐令他培养出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感觉来。一个极端自负的人,怎容得下对方的冷笑?登时不悦,沉下脸说:“卞兄,兄弟的事,极端重要,务请予以协助。”卞纶冷冷一笑,冷冷地说:“在下的骡车被劫,车把式被杀算不了什么重要,但四名旅客被杀,托运的货物损失一空,除了赔偿人命钱货物价之外,牵涉到本店今后的前途与声誉,却不是等闲视之的事。大人的事极端重要,难道小店的事那么轻松不成?”岳麟的脸色相当难看,阴森森地说:“卞兄之意,是任性而一意孤行了?” “在下不敢,也并没有这样表示,只不过强调小店的事也是极端重要而已。” 岳麟冷哼一声道:“但愿如些。卞兄请记住,这人必须留活口。” 卞纶一听这两句话不客气,充满威胁的意味,有点按捺不住,也冷笑道:“双方交手,生死须臾,在下可没大人高明。为了自保,必须抱有敌死我生的意念拼个生死存亡,难以逆料谁生谁死,是否能留活口。在下可不敢保证。”“那你就不可妄动,发现线索便……” “那是小店的事,大人请勿抬举咱们这些苦哈哈枉送性命。死囚杀差逃亡,官府有示格杀勿论。大人如要活口,何不亲自追缉?”“哼!你拒绝协助在下么?” 卞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在下从不替官府跑腿,有关客货运自然例外,官府的钱粮,在下决不拒绝协助载运。至于捉拿逃犯。可不是小店份内的事,想协助也力不从心,大人请另找高明。对不起,在下少陪。”说完,推椅而起,便待离桌他去。“慢着!你如不协助,将永远后悔。”岳麟不悦地叫。 “大人难道要关闭小店不成?” “不一定。 “大人官居何职?’卞纶冷冷地问。 岳麟将勘合取出,丢在他面前冷笑道:“厂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勘合,够了么?” 卞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一变。即使是亲王公候,也惹不起厂卫哩!他僵在那儿,其他的人全怔住了。蓦地,厢门倏开,银铃似的甜嗓子传来:“卞店主,把那两张勘合拿给我家小姐过目,可好啊?”所有的全都一怔,发话的人吸引了全楼食客的目光。 出现在厢门的人,是一个俏丽的诗女,一身绿,翠绿罗衫翠绿裙,双丫髻缤了两朵珠花环,年约十三四,身材已经发育完成,脸蛋出奇地秀逸,站在那儿飘飘若仙,不沾一丝人间烟火味。她很大方,在全楼食客的注视下,毫无矫揉做作,桃腮含笑,神韵娴雅。 荆成荆二爷认得这位侍女,暗叫一声“走眼”。他记得,这位侍女是中都汤府那些贵客的侍女,来头不小。 最感惊骇的是岳孩,心中暗叫道:“咦!她的身材脸貌怎地好生眼熟。” 正应了一句话,贵人多忘事,他竟想不起在何处曾见过这位侍女。不由他多想,侍女已莲步轻移,香风人鼻,盈盈走近到了桌旁。他的勘合怎能胡乱给人查验?伸手抬起一面收好一面说:“去回复你家姑娘,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冒失?多管闲事惹火烧身,说重两句你也脸上无光下不了台。”绿衣侍女柳眉一轩,脸色一沉,笑容迅速地消失,不屑地说:。你不知在何处拾得厂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勘合,四出讹诈欺压良善,假公济私横行不法,真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哼!凭什么你敢如此欺人?”侍女口气之大,委实令岳麟受不了,怒火骤升,不悦地叫:“你一个侍女竟如此狂妄,那还了得?说,贵主人是谁,你家小姐是什么人?在下找她理论。” “先别过问我家小姐是谁。如果你不敢将勘会让我家小姐查验、便乖乖离开,不许过问卞店主的事,听清了没有?” “岂有此理!如果在下没听清呢?” “你会听清的,不然的话,我撵你下楼。” 岳麟几乎将胸膛气炸,全楼的酒客皆暗暗替侍女捏一把冷汗。 “你凭什么?”他愤怒地问。 侍女淡淡一笑,说:“凭去年在太平府听江亭民宅那一夜,你欺压良善向宅主人迫供,敢说话轻薄,却又逃得飞快的情景,谅你今晚也不敢撒野。” 岳麟大骇,脱口叫:“你……你是侍女小……小绿?” ‘不错,正是我。” “你……你家小姐是……是逸绿?” “逸绿?你是指潜山山樵徐海平的孙女徐逸绿姑娘么?” “逸绿是徐海平的孙女儿?”岳麟讶然问。在江湖中,逸绿的真姓名和身世来历,知者不多,对外只称逸绿,人们也叫她逸绿而已。无人知道她的底细。 小绿轻摇螓首道:“我也不知道,猜想而已,我只知她喜穿绿,与我家姑娘同样喜爱绿色,不知她是不是徐逸绿姑娘。闲话少说,你……” “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你的勘合拿不拿来?”小绿紧迫着问,不予作答。岳麟知道不妙,万一闹僵动起手来,胜固然并不光彩,如果失手,不但贻笑江湖,也无脸逗留下来追查艾文慈的事了。权衡利害,他只好极不情愿地取出勘合递过说:“快去快来,休得耽误。” “谢谢你。”小绿含笑说,袅袅娜娜地走了。 岳麟浑身发燥,脸红耳赤,全楼食客的目光皆向他集中,此情此景真没面子,僵立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有点不知所措。 不久,小绿重行出厢,走近将勘合递过,微笑道:“勘合倒是真的,厂卫联名发勘合,五城兵马司也攀龙附风加发一纸便宜行事的勘合,真不简单哩!那位艾文慈真是三生有幸。 我家小姐说,良乡岳家誉满江湖,盛名决非幸致。创业难,守成更难,树大招风,须兢兢业业毋堕乃父门风。凡事须明辨是非,不可任性而为,一错不可再错,抉艺欺人,你到底是官还是匪?因此,希望阁下好自为之。如果碰上一两个对令尊有成见的人,明枪暗箭齐施,凭阁下这身艺业,可能难保首级,何苦?”一旁的岳珩愈听愈不是滋味,冷哼一声,大踏步向厢门走去。 “不许进去!好没规矩。”小绿不悦地叫。 岳珩扭头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仍然转头闯向厢门。 小绿刚想阻止,厢门自开,另一名同样打扮、同样俏丽的侍女已挡在门前,向小绿娇呼:“绿姐,交给我。”这位侍女,正是称为小琴的俏丫鬟。 “大哥……”岳麟急叫,想阻止乃兄。 岳珩置之不理,到了门口喝道:“让开!” 小琴淡淡一笑,脾睨着他不言不动。 小绿却向岳麟道:“阁下快把贵同伴拖回,还来得及。” 岳麟略一迟疑,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了。 岳珩怒不可遏,伸手便拨。 小琴翠袖一扬,纤纤五指从袖口吐出,食中两指闪电似的敲向岳珩的脉门。 岳珩早有戒备,沉肘翻掌,招出“金丝缠腕”便待擒人。 小琴一声轻笑。翠袖一振,但见绿影一闪,“啪”一声脆响,岳珩不但未能反擒小琴的腕脉,左额却挨了一记,其声清脆,干净俐落。 岳珩被打得眼前金星飞舞,侧转两步,不由无名火起,大吼一声,伸手猛扑。 小琴玉手一指,叱道:“站住!再撒野我掏出你的眼珠子来,不信就试试看?” 岳珩虽是怒火如焚,但心中雪亮,自己有备而来,一照面便挨了一记不可能挨上的耳光,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扑上绝讨不好,闻听一凛,僵住了。 小绿噗嗤一笑,向岳麟大声说:“岳大人,再不把责同伴拉开,今生他便会一辈子见不到春花秋月了。我这位小琴妹妹是个母夜叉雌老虎,言出必行,最会作弄人,平时好说话菩萨心肠。要是惹火了她,除了我家小姐,谁也休想阻止她发威,岂止可怕而已?” 她的话是说给岳珩听的,当然也在提醒岳麟。岳麟心中有数,栽定了,认啦!赶忙冲上拖回乃兄,向厢内高叫道:“姑娘纵容侍女行凶,岳某认栽,可否请姑娘留下贵姓芳名?” 厢内有了反应,娇娇滴滴的嫩嗓子清脆地说:“本姑娘姓崔,昼间喜穿蓝,夜间喜穿绿,邀游天下,遍访名山。阁下,你可以去查,本姑娘足迹遍天下,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忝为武林晚辈,少不了也管些人间不平事。阁下,你可以走了。”小琴也冷冷一笑,说:“家小姐目前偕中都汤府的两位姑娘南下,直下中都。在本城或需三五天逗留,也许更久些。你可以去查问,也可以纠集你那些亡命来撒野。如果我是你,便用六百里急足去把金翅大鹏找来找场面。”小绿也笑道:“大鹏鸟全凭一双翅膀,如果断了翅,便成了大鸡啦! 岳大人,我劝你不要去找官府出头。中部汤府的两位姑娘,在泰山遇贼险遭不测,吉人天相遇上我家小姐,仗义援手杀散百余名悍贼,汤府八名家将死伤四名,两位姑娘正因此事大发雷霆,要找官府的麻烦呢!你如果将官府找来,岂不是火上添油么?害那些小地方官丢掉乌纱帽,岂不太残忍了么?何苦嘛!”岳磷吃了一惊,变色问:“是锦衣卫指挥使汤缙宗么?” “两位姑娘一是指挥使的堂妹,一是侄女。当然,一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算不了什么,但中都汤府的人可不是三五品大员敢于轻视的世家。”岳磷兄弟倒抽一口凉气,急急溜之大吉。 在所有的开国功臣中,真正能享荣华富贵的人,为数不多,大多数。皆不得善终,被无赖出身的朱洪武杀了个痛痛快快,这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信国公汤和,是少数得享天年的功臣之信国公汤和是朱皇帝的同乡,追随朱皇帝打天下,功业彪炳,与徐达同称名将。他曾在浙江策划防倭,筑城练兵作永久打算,后来东南倭乱,他所筑城卫发挥了最大效能;是本朝先期颇具眼光的名将之一,死后追封东瓯王,享年七十,赐第中都,总算得享天年。他的五个儿子,有两个为国尽忠阵亡军旅,长子鼎,征云南阵亡。次子晟,晟于文瑜,都短命未能袭爵。文瑜于杰,按理该袭爵,但英宗(正统朗)认为汤家已四十余年末袭,予以罢免,从此信国公的爵位不再存在。到了弘治年间,孝宗皇帝录功臣之后,方接汤杰的侄儿给宗为南京锦衣卫世袭指挥使(汤杰无子)。目前汤家虽算不了什么,南京的锦衣卫也没有京师的锦衣卫吃香,但到底是功臣之后,府第在中部,普通的三品以下官吏,自然不敢在汤家的人面前撤野。后来在嘉靖十一年四月,汤缙宗终于授封为灵壁侯,虽比不上公,但已相去不远,说明目前的汤家,仍是不可忽视的功臣世家。岳麟兄弟总算不糊涂,怎敢在此地招惹中都汤府的女眷?乖乖溜之大吉,不再耀武扬威。当然,他们并不甘心放手追查艾文慈的事,改明为暗,暗中留意卞纶与荆成两人的举动。从金莎岭广化禅寺到东陵镇,只需两夜工夫。而悟净住持定在五天后于卧龙冈会合,用意是恐防沿途发生意外,同时也可让绕道远处的党羽能从容赶到,以免仓促。也希望早到两天,利用机会侦察镇中的动静。他们却不知,他们当晚离开广化禅寺时,全乡的县丞大人已得到密报。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入山,要搜查广化禅寺捉拿逃犯南鸣。知县大人已经病倒,目前由县丞代理县务。告密人是谁,连县丞也不清楚,只知是一封无头告密信,平空出现在县笺的公案上。信上说须等到次日午后方可前往,以免逃犯闻风脱逃。县丞大人亲自带了上百名丁勇,如临大敌地赶赴广化掸寺,迅速将禅寺包围,久久不见寺内有人走动,甚至听不到钟鼓声。最后,一声令下,丁勇潮水般杀入寺内。没有什么可杀的,没有人阻挡,仅在大殿上发现一张雪笺,显然已人去寺空。雪笺上没有文字,只有图,绘出了塔旁的地道人口。县丞大人福至心灵,并不以为是受人愚弄,找到了地道口,点起火把亲率了勇进人搜查。没有逃犯南鸣的踪迹,却有十余名被捆牢的和尚,与三十余名妖媚的美娇娘,和数目可观的金银财宝。寺内藏春,消息哄动全县。接着,从那些女人口中,揭开了县太爷失踪的谜团。 十余名和尚身人囹圄,有了女人们的口供,哪怕他们不招?不但招出了寺中的不法勾当,也招出了住持与南鸣至东陵商家劫宝的实情。次日,快差急足将信传到城武,信息传到县衙时,已经是二更左右,也正是鸿发酒楼岳家兄弟受辱的时光。岳家兄弟无脸重回县衙向知县大人对消息,耽误了时机。这时,艾文慈与悟净等八名僧人,正接近了郜成亭。 酒楼闹事,岳家兄弟溜走,荆店主与铁臂卞纶赶忙向厢内的姑娘们道谢,但姑娘们已经走了,回客店安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三个黑影从店后越屋而走,悄然偷渡城关,沿官道向东陵镇赶。 官道上夜间没有行人,三个黑影展开轻功赶路,冉冉而去,似有大事待办。 郜成亭安静如恒,一如往昔。但与艾文慈那晚被擒的光景稍有不同,那就是村口栅门已关,在中的大树下,散乱地躺着不少贪凉的村夫。气候炎热,三更无了,仍然感到燥热,没有丝毫凉意。艾文慈有他的打算,料想商家父子近来必定寝食不安,朝夕担心兖州车店的人前来调查真相,更怕他前来寻仇报复,东陵镇必是风声鹤泪,草木皆兵。他的想法是必须令全镇人心惶惶,愈乱愈妙,方可令商家父子精神紧张,加重精神上的重压,等到对方的精神崩溃后便容易对付了。他必须让商家父子知道他来了,但八个和尚监视着他,和尚们不可能让他单独行动。到了郜成亭,他心中一动,向悟净说:“悟净方丈,咱们去找些水解喝。天气太热出汗太多,渴得要命呢。”“这……咱们岂能惊动村民?”悟净反对。 “咱们潜入民宅,怕什么?”他坚持人村,不管八僧肯是不肯,在一阵急促的犬吠声中,他一马当先跃上瓦面,扑奔那天被擒的老村夫住宅。 在树下睡觉的人被狗吠声所惊醒,有几个胆大的人,跟着厉吠着的狗想着究竟。可是看不见任何形影。有些怕鬼的人首先溜之大吉。艾文慈从瓦面跃下,用小剑撬开大门,毫无顾忌地登堂入室。首先用火折子点亮了神台上的油灯,向随后进入的八名僧人说:“到厨下找茶水,快!”人多脚步声凌乱,惊醒了内室中的人,先奔出一名只穿犊牛裤的壮年人,看了这许多不速之客,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们……是?艾文慈一闪即至,伸手便抓。 壮年人大概也练了几手,火速伸手拨架,同时斜身迫近准备反击。 艾文慈手上一沉,扣住了对方的肘部曲池猛地一带,右掌疾劈而下,正中壮年人的须根。壮年人一声未出,立即昏厥。一名僧人恰好抢到,飞脚猛蹴壮年人的腰胁,如被蹴中,腰脊必断性命难保。艾文慈将壮年人拖倒,向僧人低叫:“不可下毒手杀人,走!” 僧人们都涌入厨下,艾文慈走在最后,猛地一脚踢开内房门,灯光乍现。 房中有两个小后生,正向床底下爬。曾经用匕首制住艾文慈的杨老,正坐在床前手忙脚乱地穿靴,见有人破门而入,顾不得穿另一只靴子,火速伸手在枕下掏兵刃。艾文慈怎肯再让老家伙撒野?奔近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一扳。 杨老被扳转,一眼便看清了来人是谁,双手急崩,一面狂叫:“南……鸣!救…… 命……救命哪!” 他崩不开艾文慈的手,反而被艾文慈按倒在床上,“啪啪”两声给了他两耳光,凶狠地说:“我说过的,我会回来收拾你们这些欺负外乡人的狗东西。先给你一次警告,在下转回来时,郜成亭不许有人居住,不然鸡犬不宁,一把火把你们烧光。今晚便宜了你,只给你一次警告。”声落,两劈掌把老家伙劈昏,扭头便走。全村大乱,警锣声狂鸣,但入侵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第二天一早,有五六户胆小的村民,牵家带小躲到邻村避难,暂时看看风色—— 扫描,mquanocr 第二十四章 南郎中讨债 消息传到县城,传到东陵镇,辗转相传,消息变了,变成南鸣带了无数匪徒,将洗劫附近的村镇,大队贼兵即将压境,血洗附近十余座村寨。 响马贼留下的余前犹在,村人谈匪色变,怎能不怕?走得动的人,纷纷作逃难的打算。 城武的巡捕与了勇纷纷奉命戒备,风雨欲来。 第一北到达东陵镇的人,是岳磷兄弟一行五人。 东陵镇家家闭户,壮丁们不分昼夜巡查放哨,如临大敌,栅门紧闭,禁止旅客入镇,限令过境的人绕镇北而行。 第二批到达的人,是铁掌卞纶三十余名好汉。 东陵镇的商大爷商苑,不敢阻止卞纶入镇,暗中已有了万全准备,热诚地表示欢迎,将他们安顿在客舍,相当客气。 岳琳兄弟的身份不同,来头太大,商大爷天胆也不敢留难。他们寄住在镇北的农宅,严示商大爷不可泄露他们的底细。商大爷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这五位京中来的微服探访官员来意如何,惊然而慷。他已嗅出危险的气味,看到了可怕的危机。 当晚,五辆轻车和二十匹驮马,在二十六名骑士的保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丁东陵镇,撤走了商大爷的老少妇孺,不知所之。这一晚,在卧龙冈会合的僧人尚末到齐,为免打草惊蛇,人未到齐之前,不曾派人到东陵镇监视探道。 一连两天,毫无动静。东陵镇昼间派至各地巡逻的眼线暗桩,似乎不曾发现可疑的事物,哪有大批匪徒的踪迹?更没发现南郎中的身影。 午后不久,铁掌卞纶带了十余名伴当,从骡车失事处的泥沼地带返回镇中。他们在泥沼附近察看失事现场,但一无所获。尸体已被官府泥人埋葬,时日过久,即使呈文官府请求收敛改葬以便验尸,也不可能验出可疑的线索了。骡车仍沉埋在泥淖下,无法拖起。 卞纶是个老江湖,心中疑云大起。按现场的地势看来,如果劫车人是在车上发动,健骡受惊狂奔,以致翻车极有可能,但车把式田福春武艺不弱,决不可能死在车上。假使劫车人淬然袭击,田福春的致命伤口不可能在咽喉,身上更不可能有其他的伤痕。如果是有另一劫车贼策应拦劫,贼伙已被杀,只有南鸣一个人得手脱逃,骡车根本不可能翻覆。 田福春为人机警,可能在座下留有线索,可是车部拖不上来。 总之,这桩公案太闻奇,奇得疑云重重。奇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怀了满腔疑云,驰回镇想搜集镇民所供给的线索。距镇尚有两里地,迎面弛来三匹健马。他认得,马是东陵镇商家的坐骑,三位骑士领先的是商二少爷商瑞。 两侧的两位骑士他也认识,那是岳琳的两位朋友雷震远、贾芳。岳琳五男女在金乡住荆成的店,双方同店而居,岂有不认识之理。 双方来至切近,商瑞首先便高叫道:“卞兄,有消息么?” 他勤住坐骑,淡淡一笑道:“有是有,但无关重要。老弟意欲何往?” “金乡县派来了大批捕快,即将人卧龙冈搜捕,兄弟与雷、贾两位大侠,即至冈西南埋伏。” “金乡来了捕快,他们……” “他们已查出南郎中与广化禅寺的贼秃,在卧龙冈聚会,要打劫寒舍,因此赶来捕拿要犯归案。” 卞纶大喜,说:“好,兄弟也一同前往。” 雷震远是个深藏不露、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说:“卞店主,卧龙冈林深草茂,占地十余里,兵男巡捕人数略嫌不足,镇民又派不上用场,要犯身手了得,足以轻易突围远走高飞。 店主如果有兴,何不带着伴当入内搜捕?不比咱们守株待兔好得多?” 卞纶心知对方不欢迎一同前往,略一沉吟笑道:“也好,在下达就回镇将伴当带来,入内穷控,也许会撞上呢。” 雷震远驱坐驰出,扭头道:“卞店主,请记住敝友岳老弟的话,要活的。兄弟认为,令叔巨无霸卞三爷,大概不希望和厂卫的将爷们打交道。’声落,双方各自催骑分验。 卞纶冷笑一声,向同伴道:“你们听,这些人眼中还有旁人么?哼! 即使将人擒住了,咱们也不能拱手奉送。走!咱们赶两步。” 他们回到镇中,镇内冷清清。赶来的兵勇和巡捕皆已入山,商家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人山协捕去了,岳琳兄弟已不知去向。 他带了所有的伴当,每人人为一组;分头出镇,向不远处的卧龙冈急进,马匹放在冈下,四组人徒步分头搜入。 艾文慈在先都成亭侵入杨老人的住宅行凶,早已算定东陵镇商家的人必定倾全力相围,极可能封锁出入,甚至会再次大搜卧龙冈。但却未料到广化寺被人弄了手脚,大批兵勇和捕快到了东陵缉捕他与悟净一群酒肉和尚。同时,也没想到死对头岳琳也不期而至。 昨晚三十余名僧人已经全部到齐,预定今晚入镇抢劫藏金窟。他为人机警,天色未亮便与众僧离开了卧龙冈,躲在镇北里余的高粱地中,那儿有一条大沟,沟旁草木丰茂,极易藏匿,谁也没料到他如此大胆,竟然敢躲在镇旁窥伺。 看到了大批人马赶来东陵,他吃了一惊,忙向身旁的悟净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马像是兵勇,难道是大师的人走漏了消息,商家请来了官兵保护么?” 悟净怎知内情?翻着怪眼茫然地说:“贫僧的弟兄皆已到齐,沿途并未发生事故,怎会走漏消息?不会的?” “那……咱们的人中有奸细,不好。’”他凛然地说。 “胡说,我这些弟兄都是多年同生死共患难的好朋友,可以保证其中没有好细,决不是我的人出卖我们。”和尚坚决地说。 “快派人去查。”他焦躁地说。 “对,我派人去查查看。” 两名扮成村夫的僧人,从北面绕出,不到东陵,往东北宜道奔向城武。这两个人刚走不久,人马便涌向卧龙冈,全镇沸腾。 申牌初,探消息的两名僧人气急败坏地赶回来报讯,他们在镇东北五六里路旁的村落中,探出兵勇们的来路。兵勇们曾在村中打尖午膳,人多日杂,自然有些口没遮拦的人吐露口风。 两僧急急奔回,一名僧人气喘吁吁地向悟净禀道:“师兄,大事不好。” “怎么回事?”悟净吃惊地问。 “是金乡来的官兵,城武也派了不少巡捕与兵勇,由两位县丞率领,真精!” 艾文慈抓住和尚叫道:“慢慢说清楚,他们来干什么广和尚沮丧地坐下,苦笑道:“师兄离开的当晚,五更天寺中来了四名蒙面男女,不费吹灰之力,制住了寺内的十余名师弟,破密室而人,把那些美女全锁在秘室内,格师弟们上绑并击昏。后来,金乡的巡捕兵勇到达,把师弟们与美女擒走,抄灭了广化禅寺。金乡的狗官从师弟们口中迫出了口供,知道我们已到了卧龙冈会合,意图抢劫东陵镇商家,因此出动了两县的巡捕和兵勇要包围卧龙冈搜捕我们呢。” “糟了!”悟净失魂落魄地叫。 艾文慈心中大急,愤然道:“你还说不是体的弟兄出卖我们呢!怎样?咱们再不起快离开,只有在此地等死了。你们意下如何?” 悟净心中大乱,咬牙切齿地说:“定然是那天救你时,突然出现的那两个戴面具的女人坏事,该死!” “不要再埋怨了。你是主脑,快打定主意,等官兵们搜完卧龙冈。 很可能再搜四郊,咱们人孤势单,又没有坐骑,逃都逃不掉。”艾文慈冷冷地说。 “依你之见……” “溜之大吉,愈早愈好。” “那……身八宝山空手而归,委实不甘心。” “你还想蘸金窟?” “怎么不想?不想就不会来了!” “你既然不死心,咱们可以来一次大胆的疯狂冒险。” “你的意思是……” “官兵们搜冈,愈搜愈远,这时恐怕已到了冈南,在十里以外了。咱们杀入镇中,分头行事,拒敌、劫窟、在坐骑,掩护撤走……此时立即分派人手,还来得及。” “但……官兵如果追来,怎撤得走?” “你看看天色。” “这” “还有一个时辰天便黑了,为何撤不走?” “晤!有道理。”一名僧人说。 艾文慈冷笑一声,接口道:“世间做任何事,无不带有三分风险,闭门家中坐,祸也会从天上来。当然,咱们所冒的风险不算小,问题是负责夺坐骑的人是否有把握,没有坐骑一切免谈,必须一口气逃出十里外方可安全。而且向四面八方逃,分散追兵机会要多些,但倒媚的机会也多,这就得碰碰运气了.” 悟净以拳击掌,下定决心说:“好,咱们必须孤注一掷。目下广化寺老巢已失,咱们都成了丧家之犬,要重建基业非钱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得手之后,咱们至矩野白龙庙会合。现在,咱们分派人手。” 分派停当,俗净的情绪显得镇静些,向艾文慈道:“南郎中,你我八个人负责破窟取宝,这时,你该说出藏金秘窟的所在了吧?” 艾文慈早有计较,神色庄重地说:“藏金窟共有两处,商大爷的宅院在镇西,其中一处在西南寨墙下的地窟中,上面是冬日的更房,下面藏的全是金银。另一处在内宅后的后院下,有秘密地道与内房相通,里面全是珍宝古玩饰物。你们想要什么?速下决定。” “咱们要金银。”一名僧人说,笑笑又遭:“金银方便,珍宝难以脱手。” “我反对,金银能带多少?一件首饰比带百十两金银方便多了。”另一名僧人反对,不无道理。 “你要什么广悟净向艾文慈问,意在试探。 艾文慈与这些贼和尚相处十余日,早已把这些酒色和尚的贼性格摸清,贼性多疑,他明若观火,谈笑道:“我?什么都要,甚至连人也想带走。” “带人走” “你不是说商大爷有两千一女么?能把那位大闺女弄到手,岂不甚妙?” 悟净哈哈大笑,说:“你不像风月场中的人,如果你把那位商小姐弄到手,保证你吃不消,只有像我这种风月老手才对付得了她;” “此话怎讲?” “那丫头会几手拳脚,会发撒雨梅花针,经常到县城鬼混,与那些富家子弟调情,风流香艳,吊足那些狂蜂浪蝶的胃口。这种女人对打情骂俏司空见惯,必须用男子汉的气魄用武力手段对付她,她才会感到刺激而就范。你如果和她怜香惜玉爱爱怜怜鬼混,保证你失望。 人我要,你知道贫僧好色如命,何苦和我争?” “哦!原来大师早就属意那丫头了。” “呵呵!年前贫僧在城武化缘,曾见过她一面,惊鸿一瞥,梦寐难忘.“好吧,人给你。” “贫僧先谢过。” “要劫金银呢,抑或是” “劫宝必需进入内宅,不入内宅焉能将人弄到手?这就定。” 艾文慈心中暗喜,他就怕贼和尚不入内宅,不入内宅便不能闹个天翻地覆啦! 众人准备停当,立即沿水沟向里外的东陵镇接近了,光天化日之下,三十余人竟敢白昼进攻村镇。 镇中年轻力壮的人皆已前往卧龙冈,商大爷府中仅留下十余名看家的护院打手,可说是天赐其便,三十余名入侵者得以长驱直入。 当他们接近至半里内时,方被寨墙放哨的人所发现,刚来得及分辨带了枪的人,而且不是搜索归来的镇中弟子,已经来不及召唤镇民出镇迎击,警锣声刚传出,艾文慈已挺单刀飞上寨墙,奋勇杀人,舌绽春雷大喝道:“南郎中到卢塞墙上有两名壮丁,大骇之下,挺花枪在有抢攻,枪出似灵蛇。 单刀对花枪,必须近身搏击。他招出“孟德献刀”,错开有面的花枪,狂风似的卷入,左手一妙,便抓住了左面的花枪猛地一振。 光刀一闪,他已切入两人之中,突下杀手,“噗”一声,一刀背砍在右面的壮丁的有腰上,顺势一脚挑出,挑在左面壮丁的左膝上。 “啊……”两名壮丁狂叫,丢掉枪向后反撞,脚下一虚,倒栽下堵去了。 他举刀一招,抢近墙根的僧人-一飞跃而上。 悟净认识商大爷的宅院,踊身下跳,向西急奔,一面扭身向跟来的同伴叫:“放火,分头行事。” 警锣声狂鸣,拿得刀枪的人纷纷向这儿赶。 负责扰乱的四名僧人,分头冲入民房,四面放火。 艾文慈与悟净一马当先,冲出十字巷口,扑弃正西,劈面撞上了二十余名首先赶到的镇民,像一群乌鸥般怪叫着涌到。 俗净仰天狂笑,成刀一分,恍如虎入羊群,刀光一们,便有一颗人头落地。 艾文慈不杀人,他用刀背出招,一面震开攻来的刀枪,一面大喝:“让路!挡我者死! 南郎中讨债来了。” 人群狂叫着扭头狂奔,地下躺了五具尸体。接着,人群从四面八方合围,如同蜂聚蚁集,但来的人全是老弱,只会呐喊助威不敢上前。 僧人们直冲至两大爷的宅第前,无人敢挡,所经处宛如波开浪裂,走避不及的尸横街心。镇民们发觉有人毙命,方吓得胆裂魂飞,纷纷拖了刀枪逃命,关门闭户声此起彼落,呼叫声震人心弦。 全镇升起了十余处火头,天干物燥,木造的士瓦在怎禁得起火?再加上抢救的人不多,镇民只顾达命,因此一发不可收拾。 商宅大门紧闭,看似无人。艾文慈知道有备,向右面小巷一钻,扭头叫:“从局面杀人,前门去不得。” 可是,警锣声与镇民的狂叫声惊天动地,后面负责接应的人听不清他的话,有两名僧人已越院墙而入,狂叫声乍起,被把守在内的人放倒了。 接着,八名僧人怒吼着飞跃入院,杀人了大厅。 他与悟净及六名同伴从侧院杀人,首先便放起火来。六名护院呐喊着接斗,各找对手舍生忘死拼上了。 他向内堂冲,红影一闪,三名劲装少女从屋角冲出,打出了两把梅花针。 悟净突然伏倒叫道:“中间那个就是商玉蓉。” 他已窜入倒厢,根本没与商王蓉照面,闻声扭头一看,看到挺剑冲向悟净的三个红衣女人,中间那位少女很美,穿的红劲装十分抢眼,浑身曲线玲戏,丰满的胭体令人心动。相距在三丈外,他不想抢出和女人交手,顺手取过厢房内的一张短几,大喝一声向红衣女郎掷去,一出手人已一闪不见。 商玉蓉与两女伴以为悟净已被梅花针击中,狂喜地挺剑冲上,没留意左侧有人袭击,听到喝声警觉地扭头,短几已到了。她百忙中俯身闪避,却不知并未受伤的悟净已经从下面贴地射来,一扳她的右肩,出其不意地把她拉倒在地。 ““哈哈哈!雌儿到手了!”悟净一面打落她的创,一面制她的期门穴,兴奋地狂叫。 两名侍女左右齐上,和尚一声狂笑,丢下商玉蓉一跃而起,“锋”地震开一名侍女的剑,顺势抢入,“啪”一声绘了侍文一掌,把侍女打得撞出丈外,花容变色。 另一名侍女惊得粉面泛青,魂飞魄散地扭头狂奔。 和尚扭头回望,四名同伴刚好跟到,他叫:“将这女人带走,杀进去。” “南郎中呢?”一名同伴问。 “先进去了,走!” 慕地,一名同伴惶然叫:“师兄,瞧!她……她……” 悟净扭头一看,吃了一惊。走廊的左端转角处,出现了两个浑身蓝色的女人,戴着一红一蓝的怪面具,手中轻拂着长剑,经步轻移,若无其事地走来。 “她们是那天管闲事的怪女人。”一名同伴骇然大叫,扭头便跑。 悟净劫囚车时不在场,不信两个怪女人有何惊世艺业,大吼一声,火杂杂的迎上,戒刀一闪,向戴红面具的女人当胸便扎。 剑虹一闪,“锋”一声暴响,火星飞溅,戒刀像被巨锤所击,震得向侧方荡出,悟净也被刀带得马步虚浮,随刀横移两步,虎口一麻。 “厉害!”他变色叫,左手急忙探囊取飞刀。 “贼秃,还敢反抗?”红面具女人冷叱。 他的左手刚抓了三把飞刀移开囊口,只感到左手一麻,整条臂膀失去知觉,抓着的飞刀重又落回暗器囊。 “咦!”他骇然叫,但仍然毫不迟疑地挥刀上补,“云横秦岭”攻取上盘,刀沉力猛,行雷霆一台。 “当”一声暴响,他的刀被轻灵的剑挑得向上扬。这瞬间,不容他变招或闪避,剑虹一闪,剑尖已从刀下契入,修吐候合。他只觉得有肩一震,戴红面具的女人已退出八尺外去了。 他稳下身形,一声虎吼,跟踪迫近,挥刀追击。 糟了!心动手并未跟着动,反而听到“当”一声大震,钢刀跌在身后。他大吃一惊,骇然止步低头回望,不错,那确是他的戒刀。再看看自己的右手,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旁。不等他多想,突觉有肩奇涌袭到,鲜血突从肩凹间激射而出。原来肩关节挨了一剑,手一动之下,原来闭合的创口,因积血过多而进裂,奇痛突然降临全身。 “哎……呀!”他狂叫一声,以仍然麻木的左手急掩创口。可是,麻木的左手抬不起来,奇痛却令他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性命要紧,他不顾一切转身逃命,一面狂叫:“拦住她!拦……住…… 她……她……” 可是,没有人帮他拦阻强敌了,跟在他后面冲入的四名同伴,已有两名一见到两个怪女人便溜之大吉,另两名心虚胆怯逃走不及,已被戴蓝面具的女人击倒,每人的腰胁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剑,倒在地下呻吟。 一名同伴紧压住惊昏了的大小姐商玉蓉,呻吟声渐弱,似将陷入昏迷境地。蓝面具女人已经不在,追逐逃走的人去了。 他全力饼命向外逃,后面冷叱声入耳:“你还不投降?躺下!” 他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叱声如在耳后,完了,剑大概立即可以刺入背部啦!不由心中狂叫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菩萨大概不会保护这种六根不净的酒肉和尚,香风人鼻,剑气压体,女郎已在他身后发出剑了。 艾文慈径自冲入内室,四处游窜,想找商家父子算帐。怪!内室中怎么不见有女眷?所有的房间,内部除了笨重的家具外,空空如也,似乎都是无人居住的房舍哩! 他不管悟净众僧的事,没有人跟来,他也存心扔脱众僧,不再受到众增的监视,岂不妙哉?找不到人,前面有杀声,他懒得理睬,折出后院,看到角房内人影一闪。 “哪儿走?朋友!”他大喝,激射而出。 弃出角房的人猛地旋身,判官笔来一记“回龙引凤”劈面点到。 他侧跳几尺,怪叫道:“好哇!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三个劫车人之一,村夫打扮未改,狰狞的相貌十分容易记,过目难忘,所以一看便知。 这家伙正是五虎之一的九绝判官明义彰,一声怒吼,挥笔上扑,“画龙点昭”火杂杂地攻到了。 他向左一闪,反手探刀避招还击,拂向对方的有腰胁。 九绝判官扭身挥笔急架,‘督”一声展开一刀,揉身抢入,笔攻胸腹。 他一声长笑,上身一沉,吸腹收胸避招,但见刀光一闪,刀尖已到了九绝判官的顶门,捷逾电光石火,反击之快、险、准,无与伦比。 恶贼反应也不慢,挫身抬笔接招。 但来不及了,刀尖倏隐,恶贼头巾裂缝,顶门头皮被锋尖划开,鲜血涌现。 恶贼的顶门一震,感到凉气贯项,知道要糟,顾不得痛楚,全力一纵,核越丈余,拔腿便跑了。 “哪儿走?”他大吼,奋起狂追。 九绝判官地形熟,三转两转便逃至侧院,恰好碰上悟净也向外逃。 恶贼向侧一窜,窜入一间厢房逃命。 艾文慈本待追人,想活捉恶贼迫口供做人证,却看到悟净命在须臾,被紧追在后的戴红面具女人追杀,红面具女郎的刻已经点出,生死间不容发。 他不假思索,挥刀直上。贼秃驴虽可恶,六根不净贪财好色,不是个好东西,但曾经冒险劫囚车救了他一命。不管贼秃驴救他的用意是好是坏,救命之恩不可忘,他岂能见死不救?一声虎吼,向女郎的左臂一刀劈出,攻其所必救,走险解危。 女郎如想留下悟净,必将挨上一刀同归于尽,百忙中收剑飘退八尺,转身出剑迫进笑道:“算定你也该来的,果然你来了。” 艾文慈认得女郎的面具,一看便知是白狼套幼囚车时出现的怪女人,心中惊然而惊。那天怪女人一剑震飞一名僧人的刀,他看得真切,艺业之佳,令他谏然而惊。今天又碰上了,大事不妙。 他立下门户准备连击,一面出声招呼失足滑跌在地的悟净:“大师快走,风紧扯活。我来断后。” 怪女人一剑点出叫:“谁也走不了,除了你。” 刀沉剑轻,用劲不同,剑以轻灵快速见胜,不宜硬拼硬架。那天他亲见女郎硬接一刀,而且居然将刀震飞,可知女郎的力道委实邪门,按常情论,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却是他亲自所睹。他不敢硬接,一声低啸,闪身避剑斜身切入,“回风拂柳”立还颜色,展开所学全力相搏。 女郎像幽灵般飘动,在狂泻的刀光中飘掠自如,剑如灵蛇,每一剑皆反击他的要害,从空隙中乘虚而入,迫得他无法施展。 两人缠上了,恶斗三十余招,险象横生,三丈内罡风四荡,创气飞腾。 艾文慈已用了全力,刀如狂风暴雨,一招连一招奋勇进去,展开了平生所学,可说是自从奔走江湖天涯亡命以来,最吃力最危险的一次恶斗。可是,对方的剑术高明得神鬼莫测,如虚似幻难以捉摸,尽管他攻得凶狠防得紧密,但对方的剑影仍可抓住那不可能抓住的空隙,攻入他的刀网中,而且攻其所必救,不救必被所伤,甚至在狂风暴雨似的三十余招内,他连对方的幻也没碰上一次,对方出招之快,向直骇人听闻。 他知道不钞,被这鬼女人缠住了,再拖下去,可能伤在对方的剑下。 同时,不久官兵赶回,青天白日之下,四处荒野,怎逃得掉? 悟净早就溜掉了。外面已听不到呐喊声,显然悟净和众增已经撤走,镇民正在全力救火,不久定然有人赶来接应,不走不行了。 如何定法?他已出了一身大汗,而女郎依然飘掠自如,虽看不到女郎的脸色,但从出招和身法判断,女郎内力源源不绝,始终保持原状,足以将他因住,甚至制他的死命,想脱身谈何容易? 他的目光落在先前九绝判官逃走的方向,那是厢房的入口。 夕阳西下,但仍来降下地平线。阳光普照,热浪袭人。 “该死的太阳怎不快点落下去?”他心中咒骂。 不能等大阳落下西山了,必须及早脱身。 “要沉着,不能露出破绽。”他警告自己。 他沉着应战,急攻五刀,乘女郎反击左胁的机会,扭身前跃八尺。 女郎一声轻笑,剑出“流星赶月”,如影附形追袭,剑虹如电虹飞射,接二连三排山倒海地攻到。 他招发“指天誓地”,十万火急地上封下架,同时步步急退,突然脚后跟被廊阶所是阻,立脚不牢,失足仰面便倒。 女廊一怔,脱口叫:“你不该失闪……” 他已不再听下去,奋身一浪,再来一次后滚翻,“膨”一声大震,脚蹬破了厢房门,人贴地倒射入房,一闪不见。 “咦!他使奸。”女郎讶然叫,追人府门。 房内空空如也,他已击窿后窗走了—— 扫描,武808ocr 第二十五章 巧取奸证 戴蓝面具的女郎从对面隐蔽处闪出,挨入房中低叫道:“小姐,追! 他跑不掉的。” 小姐反而收剑入鞘,笑道:“不要迫他,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们必须给他机会。” “但……小姐,他不该引恶贼前来杀人放火。” 小姐凝视着她,含笑问:“如果你被冤枉送人大牢,冤枉受酷刑迫供,苦打成招判了死罪,而又在起解途中被害你的人追杀灭口,你作何感想?” 蓝面具女郎低头一笑,说:“小姐好厉害,小婢认输。” “商家的内眷半夜潜逃,大有可疑,我们得查它个水落石出。” “小姐,怎样查法?” “那位郎中会回来的,我们且静观其变。” “那……暂不插手?” “是的,暂不插手。” “那姓岳的五男女呢?” “先别管。目前,他们还不知南郎中是不是文文慈,更不知文文慈的底细,暂且不管他们的事。走!回去安歇。” 两人从后院脱身,转入一间内室。不久,她们出现在广阔的后花园,进入假山下的一座秘室,显然,内室必有地下道通向后花园。 秘室中一灯如豆,霉气触鼻,有点潮湿,堆放了一张破榻,显然是一座久被弃置的地底的秘室。 破床上放着两件宝蓝色的披风,还有一包食物,一只水葫芦,一看便知她两人藏在此地有一段时日了。 蓝面具女郎掩好室门,突然说:“小姐,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小琴,你想起什么?” “那位南郎中如果真是文文慈,晤……” "哪又怎样?”“他会不会是艾神医天华公的后人,?” “这……这怎么会?““他姓艾,又是郎中……” 小姐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们早已三顾福林村,走遍了淮安附近每一村镇,所有的人皆众口一词,说福林村被边军所屠,烧杀一空,鸡犬不留,没逃出任何生物,天华公全家殉难,哪还有后人。三年来,爹和爷爷分途四出,我们也遍历关山,希望能查出天华公艾姓的一支祖籍在何方,从何处迁来。可是,宛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各地姓艾的宗亲,皆否认有这一房子侄迁往福林村,毫无头绪。” “我们何不问问南郎中?”小琴倍口说,取下了面具,现了本来面目。 小姐直摇头,说:“他只承认姓南,不姓艾,如何去问?再说,即使他真是艾文慈,也不一定知道福林村艾家。” “听主人说,天华公不是有一位公子么?” “是的,听爹说,艾公子叫碧哥儿。十年前爷爷落难难安,被碧湖皇甫老妖从背后暗袭,透骨毒针卡在脊骨内,任何神医也难替爷爷起死回生。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恰好遇上天华公与碧哥儿入城,在街角发现爷爷,带入一家客店救治,用一把细小锋利的神剑刮骨取针,爷爷方脱险境。爷爷养伤一月,天华公的技毒圣药天下无双、爷爷方能起死回生,而且恢复健康。听爷爷说,天华公似乎不是练武的人,碧哥儿那时年仅十龄,已经是克绍其裘,精通方脉之学了。” “小姐,那把小剑是不是叫日精。” “是的,听说用宝石制成的,比钢铁硬上千百倍,削铁如泥,无坚不摧,那贼兵劫毁了日精神剑,真是可惜。毁了艾思公全家,更是令人哀伤,也是医家一大损失。”“小姐,我认为不管南郎中是不是艾文慈都值得一问。” “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我在酒楼要你和小绿吓阻姓岳的,用意就是不许他追得太紧。” “哦!难怪刚才小姐剑下留情了。”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主要是我们得调查兖州车店的劫车案,要等南郎中去查,我们到底有些不便,是么?” 艾文慈逃出镇西,恰好碰上两名闻警策马赶回探看的骑士。他老远鲁看到健马狂奔而来,心中大喜,赶忙向沟旁一伏,拾了两块碎泥在手。 镇内烟火渐熄,栅门紧闭,没有人敢向外追,同时,悟净和剩下来的二十四名和尚,已夺得坐骑从镇北落荒而逃,镇民都在镇北的寨墙上向北望,目送成和尚逃走,镇西根本没有人。 在夕阳余晖下,两匹健马渐来渐近。 他跃出路中,刀隐身后。扬声叫:“勒住坐骑,不可入镇。” 他是村夫打扮,胸前鼓鼓地,怀内藏了金针盒和一切救急丸散.脸上尘埃和汗水掩去了本来面目,不接近很难分辨他是不是东陵镇的人。 两匹马慢下来了,小驰而至,领先的骑士大声急!司:“为何不可入镇?警锣和失火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已到了眼前。后一名骑士突然叫:“咦!你是谁?” 他哈哈狂笑,说:“区区南郎中。下马!” 声落碎泥出,相距不足一丈,“噗”一声响,先一名骑上脸部碎泥开花,大叫一声,掷落马下乱液。 第二名骑士魂飞魄散,伏鞍驱马向侧冲入高粱地内。 他拉过缰绳飞跃上马,向在地下嘶叫的骑士说:“对不起,老兄,借坐骑一用。” 兜转马头,一声狂笑,健马向西飞驰,尘埃滚滚中,逐渐去远。 不久,人马如潮,从卧龙冈向下涌,搜冈的人赶回来了。暮色四起,四野茫茫,早已不见了入侵人的踪影。 镇内死伤惨重,但入侵的人也留下了四具尸体,全是伪装村夫的和尚。另有一名负了伤的僧人被镇民从隐僻处搜出,交给官兵审讯。这一来,心怀鬼胎的商大爷忧心仲仲,显得十分焦躁不安。两县的巡捕丁勇重责在身,带丁勇前来的两位县丞大人不敢徇私,连夜派人将受伤的僧人械送城武,商大爷想灭口也无能为力。 第二天,所有的人大索附近乡镇,一无所获。 第三天,巡捕和丁勇不能久留,起程返回县城。 岳琳一群人逗留不走。铁臂卞纶一群好汉不死心,仍然留在东陵镇。卞店主愈来愈生疑,他改弦易辙,并不急于追搜南郎中,改向附近村寨和镇民打听,查问骡车失事那天的一切详情。 镇民的情绪因南郎中带人前来杀人而不安,激愤怨恨的神情溢于言表,人心惶惶,大有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光景,有些人显然明显地有了反抗的表现,对商大爷深表不满。 谣言满天飞,南郎中即将另招江湖巨寇前来报复的消息喧嚣尘上。 第四天午夜,一匹健马悄悄驰低镇南的卧龙冈下。 他,艾文慈,为了揭发商大爷惨杀骡车旅客,阴谋嫁祸于他的罪行,不顾一切回来了。 本来他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他毅然回来了。 藏好坐骑,他悄然向东陵镇接近。他仍是一身村夫的打扮,金针盒藏在怀中,背系单刀,无声无息地绕向镇东。 他曾经在前两天来探过道。每来一次,必将坦留一个更次。镇中的狗,被他逗得逐渐失去警觉。镇民对于狗吠,已没有多大兴起了。加以晚间商大爷经常派人巡逻,巡逻的人也会引起狗吠的。 穿过前面一片高粱地,接近了田垄间的一批榆树。蓦地幽灵徐现。 一个黑影出现在树影前。星斗满天.星光下,五六丈内已可看到人影。 他向下一蹲,徐徐拔刀,心中自问:“他早已发现我了,为何不声张?” 黑影徐徐接近,在他作声势暴起的前一刹那,泰然止步,用女人的特有甜嗓音问:“是南郎中么?” 他心中踌躇。未克透答。 “如果是南郎中,请现身说话,如果不是,赶快离开。”女郎接着说。 相距约在三丈外,看不清面目.但他已从身影上看出,是那天拦截他狠拼四十余招的戴红面具女郎了。听口气似无恶意,而且即使想撤走也势难如愿,便深深吸入一口气。定下心徐徐站起说道:“姑娘定然是戴红面具的女郎了。在下南鸣,有何见教?” 女郎不住打量他,问道:“你为何不远走高飞?” “冤屈不伸,远走高飞,不是大丈夫所为。” “敌众汝寡,势孤力单,何不趋吉避凶?” “行事只求心之所安,不问其他。” “情势对你不利,还是远离为上。” “六条人命含恨九泉,一人的冤屈待伸。人不能白死,真凶决不能逍遥法外。” “驿车血案真不是你所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去抢劫不值几文的骡车,更不会屠杀车夫旅客。在下不才.既非英雄,亦非好汉,但自信还不至于丧尽天良。” “到底真相如何?” “姑娘的口气,不像是商贼父子的走狗。” “不是。” “那你…” “心存疑义,插手查问。” “那你……你却在商贼的内宅助他,不无可疑。” “请相信我。” “在下从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你这种想法很可怕。本姑娘只希望知道经过情形。” “你不以为是一面之词?金乡县的县太爷已判了在下的死罪,他就不听更不来信我这外地人的真供词。” “本姑娘自会衡量谁是谁非。” “如果在下不愿浪费唇舌呢?” “你可以走,我不阻止你。” 他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姑娘果然不加阻拦。目送他举步。走了十余步,他突然组头问:“你真想听?” “决不勉强,虽则我极希望听你说明经过。” 他往回走,说:“好,我说,信不信由你……”他将那天的经过说了,最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纸包不住火的。东陵镇的镇民,并不是全部甘心受商家父子钳制的人,等在下将东陵镇闹他个天翻地覆,久而久之,便会有人挺身而出作证了。” 女郎沉吟片刻,说:“你这种做法,牵连不少无辜,不好。” “在下只能做能力所及的事,绝不滥伤无辜。商大爷乃是泰山贼,广化寺的僧人意图黑吃黑,早晚要前来闹事。这次恶僧杀伤人命,放火毁镇,在下无力阻止,也阻止不了,因此不能编造在下的不是。镇民甘心替商家隐瞒,受些苦罪有应得。” “我以为连累了镇民,总不是件好事。” “姑娘既然自称是插手管事的人,在下不信任你。假使姑且相信你的话不假,那么,请教,姑娘该如何揭发商家父于的罪行?” “当然直接去找商家父子。” “哼!像金乡的郭知县般,用酷刑迫供么?” “这……依你之见……” “你别管我的事。” “你可不能乱来,兖州车店的店主铁掌卞组带了三十余名高手住在商家,你如果前往闹事……” “卞店主来了?”他欣然问。 “来了好几天……” “且慢,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姑娘低叫,跟踪便追。 她本想将岳琳兄弟的事说出,但已没有机会了。艾文慈跳下一条深沟,藉草木掩身,老鼠般的窜走了。女孩子一是怕脏,二来是怕蛇。 那些深沟中草木丛生,水脏蛇藏,她怎肯跳下去追赶呢? 铁掌卞纶始终未能找到确证和证人,不能断定劫车的主犯到底是不是商家父子,对商家父子不能采取断然的手段对付,心中极为焦躁。 这天晚上,他与一名同伴在客房中坐立不安,此地不能久呆。找不到证据,必须返回兖州了。 邻房的同伴已经人睡,只有他两人尚未就寝。他在房中往复走动,焦躁地说:“南郎中恐怕已远出千里之外了,咱们在此地查不出任何线索的。东陵镇的人,全都一问三不知,大概……” 蓦地,他抢近案桌,伸手扣指要弹熄烛火。 “且慢,南某请见。”窗外突传来低而清晰的语音。 他疾退两步,举手示意阻止同伴出声示警,向窗口低叫:“窗户虚掩,请进,兄弟候教。” 窗门徐开,艾文慈纵身入室,向侧一闪,藏身在壁间,以免人影映在窗上。他瞥了室中一眼,低声道:“在下南郎中南鸣,阁下可是铁掌卞兄?” 卞纶抱拳施扎,说:“正是区区。老弟……” “卞兄是否认为南某是劫车的凶手?” 卞纶淡淡一笑,说:“老弟,不是兄弟多疑,在真相末明之前,兄弟不敢速下定论。但从事实的演变看来,老弟的嫌疑不多,这点兄弟例相信得过。” “谢谢。” “老弟是否肯将那天的经过加以说明?” “卞兄,如果在下将经过说出,那是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那……老弟之意……,,“请卞兄沉住气,跟着在下去找证人,可好?” “一言为定。” “除了两位兄台之外,希望贵同伴暂勿参预此事。” “兄弟决不将今晚的事外泄,老弟但请放心。” “找证人不是旦夕间事。希望卞兄交待贵同伴留意商家的打手中,有一个人叫九绝判官明义彰,这人是在白狼套劫囚车要杀我灭口的人“那不是六安五虎中的悍匪明义彰么?” “正是他,只要抓住那恶贼,或可问出一些内情来。卞兄请带兵刃,咱们走。” “好,请稍候。” 另一名同伴一惊,急道:“东主一个人跟他去?这……” “张兄弟,放心。”卞纶笑答,立即换上夜行衣。 同伴吹熄蜡烛,两人从窗口纵出,悄然奔向镇东。一面躲躲闪闪而行,艾文慈一面问: “卞兄认识甲首秦五么?” “认识他……” “先找他,请带路。” 甲首秦五爷的家在北街尾转角处,很好找。经过多天的惊扰,秦五爷一天比一天紧张,一天到晚怕南郎中找上门来,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心惊胆跳寝食不安。 这天晚间,他顶上房门,钉上窗,房内还挂了一条大狗,在枕边放了一把刀。一把匕首贴身带着,大热天不敢脱衣睡,床头挂了一面警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直至三更正方略有倦意。朦胧中,梦见南郎中正举起一把尖刀。凶狠戮向他的心口。 “哎……”他狂叫一声,猛然惊醒。 室内一灯如豆,狗正蜷伏在床下。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伸手一摸,浑身是汗,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几晚都不敢回内室与乃妻同房,住在西厢的客房中,门外派有一名仆人把守,每天晚间,恶梦初醒的狂叫声,仆人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是仍然敲着门问:“五爷,怎么啦?” 他心惊内跳地蹲下床来,抓户茶壶喝了两大口,含糊地说:“没什么,又是恶梦。” 仆人很缺德,隔着门说:“五爷,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没有什么可怕的,是么?” “闭上你的臭嘴!”他怒叫。 他重新躺回床上,不久,又朦胧睡去。 恶梦再次纠缠着他,他梦见南郎中恶狠狠地向他走来,手中的单刀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直迫近他的心。 他感到手脚麻木,无法挣扎,魂飞魄散地嘎声叫:“你……你不能找我,不……不能………不是我的错,冤有……有头……债有……” “啪啪”两声暴响,奇痛入骨,脑中一阵昏沉,但神智却清了。他半闭着眼,梦中的景象已经消失,怪的是脸上痛楚仍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伸手一摸嘴角,摸了一手血。 “哎……”他看清了手上是血,惊得挺身坐起。 糟了,梦境又回来啦,床前站着的人,不是南郎中又是谁?在幽暗的灯光下,南郎中脸上的神情可怕极了。 他不知是梦是真,本能地伸手抓枕畔的刀。 刀光一闪,冷冰冰的刀尖已抵在他咽喉上,低叱人耳:“不许动,不许呼叫,不然你得死的。” 他完全清醒了,不是梦,是真的,南郎中千真万确地站在他的床前,大狗倒毙在窗下,警锣已不在床头,刀也不在枕畔,匕首不在腰带上。 “我……我……”他语不成声地叫。 “说!说那天你挨揍的经过,不许有一字虚假,不然我活剥了你。” 南郎中凶狠地说,脸色可怖。 “不……不杀我……我就……就说。”他虚脱地叫,浑身都软了。 “在镇口撞伤行人的轻车内,乘坐的人是谁?你就从此处说起,说至派人劫囚车杀我时止,如有一字虚言,你走着瞧好了。” “那……那都是二少爷的主意,我……我根本不……不知道。我只知车内是大夫人与二少夫人。出主意杀田福春和旅客的是二少爷,是打听出你已被官府判了死刑之后才下手。商家父子的事,我……确是不知情。” “你把那天的经过再详细说一遍。” 秦五怎敢不说?将那天商家的轻车飞驰入镇,如何伤人,如何奉命前来收拾被掩伤的人,如何被击倒等等情节-一说出艾文慈收了刀,再向:“商家的内眷除了大小姐曾经在家内一度逗留之外,其他的女眷怎么都不见了?““已……已经送走了,商大爷怕日后被你查出内情,因此预作打算。” “送到何处去了?” “我……我确是不知道,不敢乱说。” 艾文慈一掌将他劈昏,跳窗走了。窗外躲着铁掌卞纶,两人又到了另一家民宅,唤醒了主人,仍由艾文慈出面盘问。 这家民宅的主人看清是南郎中,早已吓软了,只说出那天南郎中治伤引起冲突,直至南郎中逃出镇的一段经过,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两人从镇北绕出,艾文慈向卞纶说:“在下不管你作何想法,今晚天色不早,到此为止。明晚,咱们在至城武的官道口会合,我带你在郜成亭另找证人。” 卞纶已激动得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咬牙切齿地说:“老弟,谢谢你。我看,不必再找证人浪费时日了,明天先把商家父子拿下,封锁东陵镇……” “卞兄,使不得,在你没取得证人的供状前,轻举妄动反而打草惊蛇,保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下的处境十分险恶,只能办到这一步,其他的事卞兄必须及早为谋,鲁莽不得。 多一份证据,便多一分把握,不可草率。明晚见。三更初不见不散。”艾文慈匆匆说完,向黑暗的田野飞掠而去。 他不敢在东陵镇附近二十里内逗留,沿官道西南行,进入曹县县境,在二十里外的一座土岭中藏身。岭内有一座山神庙,庙南两里有一座村庄,庙已破败不堪,成了狐鼠之穴,正好藏匿。每两天他到村中张罗食物和马料,晚间重返东陵活动。好在还有失而复得的十余两碎银,足够他度过十天半月的藏匿生涯。 东陵镇发生血案,地图城武,曹县的人只知道些少消息,也懒得过问。因此村民对他这位每两天来一次的神秘陌生人,并不在意。可是,却难逃有心人的耳目,毕竟这儿距东陵镇近了一些了。 从东陵镇回到山神庙,已是破晓时分。首先,他安顿好坐骑,忙至天色黎明,方用昨天剽下来的食物草草果腹,略行歇息便倒头大锤。 这一觉直睡至午牌末,香甜极了。昨晚大有所获,截面具女即是最可怕的劲敌,居然表明不与他作对,更获得卞纶的信任,难怪他睡得心安。 当晚,他偌同卞纶到郜成亭,找到了心惊肉颤的杨老人,由杨老人将那天晚上与齐四爷交涉的事说了。这不但证明了此事不合情理。他劫车之后不可能往城武逃,该逃向曹县或南下单县。东陵镇的三个证人既然不敢出面拦阻,而夺回东陵镇报讯,来回十六里,等镇民赶到现场。劫车的人怕不远出二十里外了?同时,也证明了他的坐骑是夺自齐四的,千真万确地证明他不是商家父子的打手护院。 他与卞纶决定明晚将二少爷商瑞引至卧龙冈,带着所有的证人三面对证,然后匆匆分手,分头行事。临行时,卞纷告诉他,九绝判官的藏匿处已经查出,恶贼不在商家,而藏在镇西南的一座仓房内,明晚可望将恶贼擒来。 卞纶两夜独自外出,引起了在暗中监视,伺机而动的岳琳兄弟注意。这位兴匆匆赶回的老江湖,竟未留意有人在人镇处恭候,潜伏在路旁跟踪他入镇。 次日一早,岳琳与飞霜姑娘走西北,岳珩独自走镇南卧龙冈,雷震远与贾芳走西南下曹县,分头搜索寻踪觅迹。 文文慈依例在午后醒来,至村中购买了食物,两天走一趟,今天该往村中走走了。村在距官道不远,他下山沿小径进入了村南。 小村仅有五六户人家,根本没有店铺,他必须找村民情商;有一位排行三,村人称之为三叔的人,愿意供应他的食物,和供坐骑食用的燕麦大豆。 农忙期间,午后村中罕见闲人,只有一些村童,在树下玩耍,毒太阳高照,炎阳似火。 他提了一个盛马料的布袋,大踏步入镇,直趋三叔的农宅。远远地,便看到宅前的老槐树下,挂了两匹鞍辔齐全的健马,门前不见有人。 他心中暗惊,来的是什么人?——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六章 险入罗网 目前,他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对陌生人极为敏感,尤其对有坐骑的人深怀戒心,他脚下一阵迟疑,赶忙招手向树下的一名小村童招呼。 小村童自从看到他之后,便一直注视着他,等他举手一招,便急不及待地奔到,抬起肮脏的小脸问:“大叔,你叫我么?” “小弟弟,你认识我么?”他和气地问。 “认得,你两天来一次。” “三叔家里来了什么人休知道不?” “三叔家里今天来了什么村的大叔,一早就来了!” “他们是种地的?” “不是。三叔说,他们是人家的打手,什么是打手?” “打手,是帮人打架的。谢谢你,小弟弟。” 打手他不怕,只怕官府里的人。东陵镇这几天自顾不暇,不敢将人眼至各地找他的下落,如果这两名打手是东陵镇的人,早就会到山神庙去找他了。 到了三叔的门口,便看到两个穿有抱的壮年人,在和主人三叔聊动似乎宾主之间十分融洽,不时传出爽朗的洪笑声。两个壮年人一表人才,雄壮结实,英气勃勃,一看便知不是低三下四的人,腰中悬创,带了百宝囊。 三叔第一个发现他,含笑高座迎出叫:“老乡到了,请进。” “三叔有客人,方便么?”他戒备地问。 “不要紧,他两人都是老汉几位堂侄的朋友,在曹县替人做护院,午前不久因事经过寒舍,顺便看看我,老汉午间请他们吃便饭。来,我替你们引见。” 年纪略长的壮年人离座抱拳行礼爽朗地说:“在下小姓雷,名震远。 那位是兄弟的好友,姓贾名芳。看老弟英俊照人,雄壮如狮,定是在江湖走动的朋友,咱们多亲近,老弟贵姓大名,仙乡何处,在何处得意?” 对方表现得坦诚豪爽,他不能太小家子气,也抱拳笑道:“兄弟吴智,有事至瞥州访友,在此地等候朋友前来会合,小作勾留,想到济南另谋生计哩!” “济南地方大,首富之区,不愁没有出路。两位对曹县想必熟悉,兄弟向两位打听一个人。县北十八里等家集,莘仲君墓西北两里地,住了一位姓居名陵的地方缙绅,这人目下怎样了?” 雷震远来自京师,怎知曹县的事?地方名流不能胡猜瞎诌,略一沉吟,说:“有钱有势的人反正活得极为写意,很好感!吴老弟到鲁县找这个人么?” “目前还没打算找他。两位今天是否动身启程?” “咱们要到东陵镇找人。还没急于上道。” “到东陵镇?”艾文慈镇定地问。 雷震远冷笑一声,愤然道:“咱们与东陵镇商家的教师护院蓝廉结有梁子,早晚要敞开来算,死约会不见不散,必须一走,顺道嘛,不能不去。” “雷兄知道东陵最近的事么?” “没听说过。一年前兄弟栽在东陵镇,那时东陵镇只有三五十户人家。姓商的不是好东西,所养的打手护院也是些臭味相投的家伙。蓝廉畜生早年曾经做过贼,居然摇身一变成为护院啦,咱们这次把帐算算,免得牵肠挂肚。” “你们最好别去。”艾文慈善意地说。 “为什么?” “兄弟是一番好意,不为什么。” “老弟台言中有物,可否明告?” “商家与人结有解不开的结,目下正真刀真枪地干上了。你们前往寻仇报复,不是正好碰上他们有准备么?” 雷震远鼓掌大乐,说:“妙极了,咱们正好打落水狗,杀他个鸡飞狗走岂不妙哉?” 艾文慈摇头苦笑,好意地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你们两人前往闹事起火打劫凶多吉少。” 雷震远立即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你把咱们哥儿们看得如此窝囊不成?你阁下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岂有此理!” 艾文慈一证,说:“雷兄,干嘛火气那么大?兄弟不是小看了你两位仁兄,而是……” “而是认为咱们吹牛夸口,是不?来未来,在下让你开开眼界。”雷震远愤然地说,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你干什么?"艾文慈讶然问。 “叫你出去玩玩。”贾芳微笑道,嘴角绽起一丝莫测高深的诡笑。 “出去玩玩?” “不错,让你知道他的武艺,是否可到东陵镇闹他个天翻地覆。” “无聊。”艾文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贾芳的脸变得好快,怒叫道:“好小子,你好无礼,打!” 说打就打,踏进两步招出“黑虎偷心”,拳风虎虎兜心便捣。 艾文慈不得不接招,闪身避过正面伸手便搭对方的大拳头,“带马归槽”擒入。 贾芳反应奇快,半途撤招扭身逼进,左掌来一记“吴刚伐桂”,猛劈艾文慈的有胁腰,掌风呼呼,暗劲如山,赫然用上了内家掌力,捷愈电光石火,奇快绝伦。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艾文慈吃了一惊,百忙中扭身沉掌接招,不得不硬接这一掌,没想到这位贾芳脾气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动手,竟然用内家掌力进击,不硬接就糟了。 “噗”一声响,掌缘接实,人影乍分。 艾丈慈急退两步,脸色一变,不悦地叫:“你阁下岂有此理,为何下毒手?彼此无仇无怨,下重手不嫌过份了些?” 他整条膀子发麻,如果不曾运功接招,不但手断,也可能腰折,不死也得重伤,这位贾芳掌上的功夫十分高明,劲道之猛,大出他意料之外。 贾芳直退至壁根下,几乎摔倒,倚在墙上脸色大变,左手不住发抖,像在抽筋,右手紧握住左腕,显然掌上痛得受不了,骇然叫:“你……你好沉重的掌……掌劲。” 门外的雷震远跃入堂中,不由分说大喝一声,一掌当胸便拍,也是。 用内家掌力进去,神情像是恼羞成怒情急拼命。 艾文慈向侧一闪,一跃出门,转身喝道:“住手!为何无理取闹?” “雪震远跟出作势进扑,沉声道:“你这厮定是东陵镇的狗腿子,打了在下的朋友,你得连本带利奉还。” “胡说!你……” “接我一掌!”雷震远怒吼,不由分说,走中宫迫人,一掌击到。艾文慈左闪避招,抢制机先迫进飞脚便扫。 两人一照面,便各攻五招。雷震远攻了七掌,四拳,三腿,凶猛狂野招发如江河滚滚,绵绵不绝,每一招皆用了全力,志在必得。 艾文慈沉着地应付,他不想伤人结怨,用游斗术左闪有避,八方飘掠,不时回敬一两招绝着,迫对方自救退让。 换了四次照面,雷震远攻了十余招,徒劳无功,反而累得满头大汗,逐渐打出真火,大喝一声,奋勇迫进来一记“推山填海”,双掌疾取对方的胸膛,压迫对方接招,形同拼命。 文文慈忍无可忍,左扭虎腰反掌便劈,疾取对方的右腕。 雷震远右手反钩,左掌随身转,猛劈艾文慈的右时弯。 艾文慈突然身形下挫,上身后仰,右腿外拨,发如电闪。“噗”一声响,靴尖拨中对方的右膝外侧。 “哎……”雷震远惊叫一声,骤不及防下盘不稳,扭身便倒。 艾文慈站在一分,叉手而立冷笑道:“阁下很不错,但火候不够精纯。逞强对你没好处。修为不够深,经验也稍欠,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雷震远狼狈地跃起,低吼着疾冲而上。 艾文慈向侧一闪。大喝道:“住手!你想找死不成?刚才那一靴尖,如果在下不是脚下留情,你的脚算是完了,你不领情还敢逞强行凶?” 贾芳已经到了一夯,一面揉着痛手,一面强笑道:“震远兄,提得起放得下方算好汉,愿赌服输,咱们认栽。” 雷震远咧着嘴苦笑,向艾文慈拱手道:“在下鲁莽,老弟海涵。刚才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好说好说。其实,在下确是一番好意,只是两位误解了在下的意思,因此气恼,说起来真不值得。” “老弟,咱们打个商量,怎样?” “不知雷兄有何见教?” “兄弟在曹县混饭糊口,任护院兼教师,月银二十两。还有其他外快…."“雷兄错爱,要抬举兄弟混日饭吃么?”艾文慈抢着问。 “不,兄弟想请老弟帮个忙。” “你的意思是……” “兄弟冒昧,咱们不打不成相识,相识便是朋友,特请老弟助咱们一臂之力。” “兄弟如果力所能逮,自当略尽棉薄,” ‘希望老弟鼎力相助,咱们走一趟东陵镇。” “什么?” “咱们到东陵镇闹他个鸡犬不宁,打他个落花流水,” “对不起,兄弟爱莫能助……” “闹一场见好即收,咱们并不想和姓蓝的以及他的主人商苑拼老命,兄弟愿以白银五十两为酬,请老弟助拳。” 艾文慈正缺少盘缠,心中一动,去东陵镇闹事的人愈多愈好,而且有银于收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但口中却婉拒道:“不成,在下可不愿做作奸犯科的事。同时,三个人昼间前往闹事,搞不好还得赔上老命,敬谢了。” “私人仇恨械斗,并非作奸犯科。这样吧,咱们晚上去闹,怎样?。 艾文慈心中暗笑,故意沉吟片刻,说:“依得兄弟三项条件,咱们晚上去闹一场。” “老弟说说看,那三项条件?” “其一,银子先付。其二,晚间前往,白天咱们同找歇息的地方,不许远离左右。其三,入镇闹事的时地,须由在下选择,两位不得异议。” 雷震远笑道:“一言为定,反正你比咱们行,该由你作主。在下也有一个条件。” “说说着,只要合情合理。大可商量。” “在日落之前,咱们必须接近东陵镇,以便指出蓝贼的住所。” “这个……” “如果乱闹,就没有意思了,所以必须先看准方位,如在平时。还得先前往探道哩。镇南有一座卧龙冈,林深草茂,冈阜连绵十余里,咱们队冈南小径抄出,至冈项可望到东陵便可。从此地向南绕走,全是偏僻约荒林野丘,到卧龙冈不会被人发现,这一带兄弟不算陌生。” 艾文慈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依你,兄弟答应了。” 雷震远走近坐骑,在鞍旁革袋中取出五锭十两十足纹银官锭,递过笑道:“好,这是你的银子。” “兄弟收下了,咱们到兄弟的住处商量。请三叔快替在下准备食物与马料。” 要一个时辰方可到达东陵,绕道荒野更需预留一刻时辰以防迷失方向。因此,三人必须在申牌初正之间出发。当三人离村,准备到山神庙歇息养精蓄锐时,三叔立即亲自找到本村的村主。不久,一匹健马奔出村北,向官道急驰而去。上了官道,驰向东陵镇。 艾文慈不知岳琳兄弟追踪到东陵镇,还以为他们仍在京师瞎找呢,自然更不知霄震远和贾芳两人,是岳琳带来帮助追踪的好朋友。 申牌初正之间,雷震远一马当先,向东陵人莽莽荒原。 在东陵镇,形势有了变化。秦五前晚被南郎中吓得魂飞天外,惊出痛来了,第二天口吐白沫,发高烧不省人事,满口吃语字音难辨,服下了不少药物,入夜时分方行清醒,但仍然神智混乱。 这天近午时分,秦五终于完全清醒,高烧已退,恰好商大爷派人前来探间病情。这家伙犹有余悸地将前晚南郎中迫供的事说了,并决心作离开东陵镇暂避风头的打算。 商大爷心怀鬼胎,立即暗中派出大批爪牙,挨户查问这几天来的动静,严诘有关南郎中的消息。镇民胆小如鼠,但经过这次变故后,不再显得懦弱服贴了,一问三不知,表面恭顺暗中拒绝合作,对商家父子不许吐露内情的严厉警告置之不理。 接着是郜家亭杨家传来了消息,告知南郎中迫供的经过。 商大爷鬼精灵,心中有数,料到此中必有古怪。南郎中是受害人,那天的情景岂有不知之理?为何要秦五和杨老人重说一温,有何用意? 显然另有作用,必定是南郎中带了官府中人,或者邀请了兖州车店的人套取反证了。他立即当机立断,作逃亡的打算,马匹上鞍,分配心腹党羽的逃亡方向,组成突围,掩护等等小组,静候变化。 他心怯是有原因的,南郎中宛如缠身的冤鬼,可怕地在附近闹事。 铁臂卞纶三十余名高手赖着不走,埋头查证,一个个神情冷峻,套不出任何口风。更有持有厂卫勘合的岳琳兄弟五男女借故逗留,来愈不善。 而且经常发现镇中有不明身份的怪影出没,用急难测。同时两县的丁勇巡捕虽已撤走,但仍留下几个干练的巡捕迟迟不去。这一切皆令他忧心仲仲,寝食不安。 纸包不住火,南郎中带了广化寺的僧人前来杀人放火,而他又无力保护所有镇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目前镇民的情绪已在转变,再闹下去,激起公愤并非不可能。那么,谁敢保证没有人挺身而出向官府或卞纶一群人告密?只要有一个人登高一呼,必将全镇响应,说出那天的经过,岂不一切都完了? 广化寺的僧人如果招出他泰山贼的身份,后果如何? 做贼心虚,他愈想愈心寒,除了及早打算逃亡之外,他别无抉择。 好在家眷早已送走,女儿也在被悟净击倒的次日,不再逞强离开了东陵,剩下的人,全是可以一拼的死党,发觉情势不利,任何时候皆可脱逃。准备停当,他仍舍不得偌大一份家业,不急于脱逃,仍固侥幸看看风色,终于落了个锒铛入狱,家破人亡,果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在注意村中动静,留心一切变化。 末牌左有,岳家兄弟与飞霜姑娘回来了,但雷震远与贾芳却不见踪影。 申牌初,卞组的手下兄弟全部静悄悄换下了劲装,有十余位高手悄然外出,散布在镇内各处。 留下查案的六名干练巡捕,与卞纶闭门商谈,鬼鬼祟祟行动可疑。 他心中渐紧,懔然心惊,看出气氛有点不对了。 申牌正末之间,曹县方向尘头滚滚,一匹健马绝尘而来。 他的正宅是一座三层高的大楼,站在窗口便可看到镇外四周的景物。看到尘头,他心中一动,赶忙下楼找到长子商样,匆匆地说:“曹县方向来了一人一骑,来势奇急,不知有何要事。快,带两个人跟着我,拦住来人问问。” “爹,是不是我们的人?”商样问。 “不会是。快,少问,为父心中甚乱,听我吩咐就是。” 四个人从后门匆匆外出,绕道巷口,劈面遇上一个卞给手下的弟兄。那人腰间缠了一根练子枪,身材高大,膀宽腰圆。双方照面,那人一怔,拱手道:“商大爷行色匆匆,有事么?” 商大爷商苑生得像条竹竿,鹰目鼠嘴,两腮无肉,给人的印象是阴骛刻薄,久病缠身。 他堆下笑,说:“没什么,去看看一位刚到的亲友。 杨师父,有事么?” “没事,闲来四处走走而已。” “哦!东陵小地方,杨师父来自兖州,大概住不惯吧!对不起,少陪。”他匆匆说完,抱拳拱手为礼,匆匆举步。 杨师父不知趣,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一面说:“在下也是生长农家的子弟,敝乡比贵镇更为偏僻,哪有住不惯之理?” 商大爷心中大急,这位杨师父跟来,不好办事哩!赶忙向右折人一条小巷,扭头向杨师父歉然道:“对不起,兄弟到了,少陪。” 商样相当机警,上前轻叩一座后院门。 杨师父不好再跟,淡淡一笑道:“大爷请便。”但却不肯离开,直等到商大爷四人进了院门,方冷冷一笑,背着手打量附近片刻,方施施然离开巷口。 经此耽搁,商大爷想迎上问的希望落空,四人绕出栅门,健马已到柳门外十余丈了。 商祥火速检出栅门,举手叫:“勒慢,下马。” 来人是个村夫,依言勒住坐骑,下马欠身问:“小的是西安村的人,奉村主之命前来传信。” “哦!你是西安村的,到何处传信?传给何人?” “到贵镇传信,有书信面交从京师来的云骑尉岳大人,请爷台指引小可去见岳大人呈上……” 商大爷上前笑道:“岳大人住在商家,这样吧,信交给我,我替你传交。” 村夫一阵犹疑,说:“敝村主一再叮吟,这封信务必要小可面陈,不得假手他人……” “你不相信我?”商大爷笑问。 “爷台是……” “在下商苑……” “哎呀!原来是商大爷,小可该死,失和失礼。”村夫惶然叫,欠身行礼,态度极为恭顺。 “少礼,咱们算是近邻,只因为隔了一县,所以与贵村的乡亲显得有点疏远,但到底相隔非遥,以后彼此之间倒该多来往才是。天色不早,你还得赶回去,信我替你转交好了,放心么?” 村夫在怀中取出书信奉上,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么,谢谢大爷了。” 商大爷接过信,示意商祥赏村夫一锭碎银,打发村夫上马。村夫的马驰出十丈外,商大爷便迫不及待地从油中取出书信,冷笑一声,伸手拆封。 墓地,柳门左后方的一株槐树下出现一个人影,语声清晰震耳:“有劳商里正了,那是舍弟的信吧?” 商大爷心中叫苦,扭头一看,赫然是骑尉岳珩,正举步向他走来。 岳珩神色肃穆,穿一身青劲装,腰悬长剑,胁挂百宝囊,威风凛凛,不怒而威。 商大爷天胆也不敢反抗,乖乖地堆下笑,极不情愿地迎前呈上书馆说:“可能是贵友送来的书信,想必有急事禀报,请大人过目。” 岳珩将书信纳入怀中,冷笑道:“商里正在附近果然深获人望,三言两语便将须面呈书信的信差打发走了。” “大人夸奖了……” “请记住,下次本官不容许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岳珩满脸肃杀他说。 “在……在下……” 岳珩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商大爷惊出一身冷汗,感到心凉肉跳,呆在当地浑身发冷,久久方向商样说:“看来大事不妙,回去交待所有的人,二更初出镇,各奔前程。” 做贼心虚,凡事疑神疑鬼,这封与他无关的信,促使他自行暴露自己的弱点和罪行,真是天意。 不久,岳琳兄弟偕飞霜姑娘飞骑出镇,驰向卧龙冈。 铁拳卞纶目送三人骑出去远,心中一动,立即带了两位得力弟兄,乘坐骑出镇,循蹄迹追踪,到了冈下,见蹄迹升上冈项,也立即下令藏好坐骑,改为徒步追赶。 艾文慈与雷、贾两人在黄昏光临前,从卧龙冈的南面进入。冈埠坡度不大,只是林深草茂,不宜乘马赶路。三人在一处洼地的密林中藏好坐骑,徒步向北走。沿途,艾文慈始终走在后面。到了一条宽约两文左右的小溪旁,溪中架了一权独木桥,雷震远让在一旁,向艾文慈伸手应让,说:“老弟,请。” 他客气,艾文慈却下领情,笑道:“两位先请,别客气。” 雷震远踏上独木桥,扭头笑道:“老弟似乎处处提防,是对咱们兄弟怀有戒心么?” “好说好说。”艾文慈含糊地答。 “咱们是合伙人,似乎不应该互相猜疑吧?老弟是否担心咱们另有所图?” 艾文慈呵呵笑,说:“兄弟生性如此,两位别多心。” “老弟是否不放心咱们两人?” “经验告诉我,决不可走在邀作合伙为非作歹的人的前面,以背向人,十分危险,兄弟深信这种经验十分有道理,呵呵!”艾文慈笑着说。 “咱们可不是邀你为非作歹。” “乘夜寻仇,似乎也不算是好事。” “哈哈!老弟似乎很怕死。” “呵呵!所以在下仍然活着。” 雷震远再发出两声干笑,泰然渡过独木桥。越过不少冈阜与密林,逐渐接近了镇南最高的一座冈顶,夜幕徐降,在林中行走,视线逐渐模糊。雷震远脚下加快,说:“咱们赶两步,天快黑了,再不起快,登上冈项也看不见东陵镇啦!” 找到一条樵径,林木渐稀,从林隙中,已可看到两里外最高的冈岭了。樵径直抵冈下,从冈右绕过,这是镇民入冈采樵的小径。 雷震远走在最前面,心说:“快到了,好小子,你再机警也逃不掉啦。” 正走间,后面的艾文慈突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弹指声,警觉地扔头一看,看到草丛中升起一个人影。 他的手立即抓住了刀把,人影已升高,原来是铁掌卞纶,不由一怔。 卞纶伸指按口,示意不可声张。接着向前面的雷震远两人背影一指,再用掌在喉下比比,表示杀人。最后伸两指交叉晃动,示意赶快溜走。打完手式,人向下一伏,不见了。 他机警绝伦、心中一懔,急急转身。 “老弟,怎么啦?”走在中间的贾若没听到脚步,扭头讶然问。 他不在意地笑笑,跟上说:“没什么,兄弟嗅到一阵古怪的气息。” “什么气息?”贾芳一面走,一面信口问。 “危险的气息。” “危险怎会嗅得到?别开玩笑好不?” “信不信由你。喂!两位等一等。”他一面说,一面止步站住了。 前面的雷震远闻声止步,转身问:“老弟,怎么啦?” “咱们不往前走了。” “怎么?你……” “咱们改走镇北。” “走镇北?” “不错,走镇北,咱们小心为上,再往前走可能会碰上鬼。” “老弟你……” “你们走不走?” 雷震远心中暗暗咒骂,口中却说:“好吧,走镇北,从前面绕出便了。” 艾文慈扭头便走,说:“跟我来,这一带兄弟比你们熟。” 往回走怎么可以?雷震远心中大急,叫道:“绕得太远有损元气,你“你们到底走不走?”艾文慈扭头不说地问。 口气坚决,雷震远知道糟了,功败垂成,太令人泄气啦!心中一转,冷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阁下原来是骗子,骗到雷某头上来啦! 阁下,你是不是存心找咱们开心?” “在下可没有找你们开心的心情。你们如果想省劲,这样好了,咱们镇中见,可好?” 艾文慈沉着说。 “哼!这家伙定是东陵镇的人。”贾芳怪叫。 “咱们联手对付他。”雷震远说。 “吠!”贾芳怪叫,拔剑疾冲而上。 雷震远发出一声长啸,拔剑猛扑,身剑合一进击,剑尖吐出宛如长虹经天。艾文慈向左一闪,横掠八尺,单刀一领,立下门户待敌。 两人扑空,贾芳相距要近些,大旋身迫进,剑尖指出,斜身急步接近。 艾文慈沉着应战,拉开马步,脸上神色冰冷,虎目不向对方注视,却凝视着横在眼前的刀身,似乎毫不理会身外事,站在那儿像一尊石保,冷静得令人望之发冷,摸不清他的意向,也不能从神色中猜出他的下一步举动。贾芳从未看过这种架式,也从未见过动手前如此冷静,漠视一切无动于衷的人,心中一凛,打一冷战,情不自禁地停止进招,在丈外怔在当场。 雷震远却是看不出危机,狂风骤雨般抢到,挖出“天外来鸿”,抡制机先攻上盘,先下手为强。 来势如电,凶猛无匹。剑将及体,人影乍合,似乎艾文慈存心挨剑,竟然纹丝不动,木无表情。 蓦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在剑已及体的刹那间,艾文慈的刀光一闪,震开了眼看要贯体而入的长剑。大喝一声,连人带刀撞入雷震远的怀中,扭身一旅,刀下沉贴体旋身一记“腰环玉带”,发挥了拼命单刀的威力。 “嗤”一声轻响,雷震远的腰带和胁衣裂了缝,有血沁出。 “哎……”雷震远径叫,拖剑疾迟八尺,几乎跌倒。 艾文慈恢复原姿势,徐徐转身,面向上前抢救的贾芳,目光仍落在自己的刀锋上,他这种出奇冷静的神情十分可怕,抢上的贾芳惊然止步,怔在当地。 雷震远以左手掩住腰间的创口,边上叫道:“缠住他,不可贸然出手,他的刀法已出神入化,可怕极了,不可近身。” 艾文慈握刀的手一振锋尖凝结的一滴鲜血被震落。冰冷阴森地问:“你们是商者狗的人是么?” “吠!”贾芳低叱,一剑点出,出剑遥攻,要诱艾文慈出招。 雷震远也一剑挥出,左有夹攻。 艾文慈退了一步,再问:“说!你们是谁的爪牙?” 雷震远与贾若用窿攻作为答复,八方游走剑影飞腾,只不近身进击,以游斗术周旋,要等埋伏的人起来。 艾文慈不知内情,果然被缠住了,两人配合得直,此进彼退一沾即走。 正缠斗间,三个人影如飞而至,喝声震耳:“是南郎中,抓住他,休教他走了。” 艾文慈一怔,来人不是卞纶和两名车店的保缥师父么?卞纶示警在先,为何又出面拦截?正感到奇怪。卞纶的叫声入耳:“雷兄,拦住他,快去请云骑尉岳大人来擒他。” 艾文慈恍然大悟,大吃一惊,一声虎吼,冲向刚向侧闪的雷震远,迅捷绝伦。 雷震远大惊,暗骂卞给该死,身形未稳,百忙中挥剑自救。 贾芳无法跟进,艾文慈掏出了真才实学,太快了。 “铮”一声暴响,艾文慈将雷震远的剑架开,一脚将雷震远踢翻在地,扭身将刀向上前抢救的贾芳掷去。 “挣”贾芳一剑将掷来的刀震开,身形一顿。 艾文慈已夺下雷震远的长剑,一跃两丈。 “追!”刚到的卞纶大叫,跟踪便追,超越贾芳,故意脚下放慢,反而挡住了贾芳,使贾芳无法全力施展轻功,也无法发射暗器。 冈脚下,岳珩兄弟与飞霜姑娘,正以奇快的轻功狂赶而来。 追了两里地,暮色四起,艾文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空山寂寂,草木萧萧,偌大的丘陵区,到何处去找一个机警绝伦的人? 八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头。雷震远将经过说了,最后苦笑道:“岳兄,兄弟技不如人,丢人丢到家了,想不到这小子如此高明。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和贾兄都不是他的敌手,日后即使追上他,也是枉然。有咱们两人在,反而误事,不如就此告辞,恕兄弟爱莫能助半途而皮了。” 岳琳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向装得垂头丧气的下纶怒吼道:“卞店主,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你为何冒失地前来打岔?岂有此理!” 卞给摊开双手,尴尬地说:“岳大人只说要活的,并未禁止在下出手擒人。老实说,在下要活擒他的心比大人更为殷切,让他逃掉了,在下的损失可说无法估计哩!” “要捉人你动手就是,叫出在下的官衔姓氏,是何居心!” “草民自承世不如人,而雷、贾两兄又屈居下风,首民不叫他们两位去请大人出面擒人还要请准?草民不敢直呼大人的姓名,只好称官衔了,难道草民叫错了么?” 卞纶的语气似乎表示委屈,也有点不平的意味。 岳琳早已疑心卞纶与艾文慈有勾结,两夜秘密外出委实可疑,可是无法抓住证据,岂能乱入人罪,恨很地说:“姓卞的,你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在下会查出来的,你给我小心了。” 卞纶也冷冷一笑,说:“在下查证敝店驿车被劫的事,守规守矩守法,正正当当合情合理。大人如果不许查,只消请官府派人前来告示便可,在下等着。”说完,带了同伴脚下一紧,愤愤地先走了。 岳琳几乎气炸肺了,恨很地咒骂:“这家伙可恶,我要好好治他。” 飞霜姑娘拉了他一把,笑道:“琳哥,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刚才雷大侠说,南郎中要到曹县找人,何不循这条线索去查?” “他向我打听县北事家集一个叫居陵的人,莘冢集在县北十八里。” 雷震远说。 “好,只有到曹县查一查了。真糟!这一来,日后找他,不知又得费多少工夫了。我会捉住他的,哼!”岳琳恨恨地说。 “岳兄在曹县有朋友么?”雷震远问。 “曹县兄弟没有朋友。不过曹州东门外五里闸桥的干手神猿邢璞老前辈,是家父的好友,交情不薄。” “那么好办,邢老前辈威镇曹州,朋友众多,曹县名武师穿云燕金百碌听说已做了巡捕,眼线遍全县,他是邢老前辈的师侄。只要能获得邢老前辈帮忙,南郎中除非不到曹县,不然插翅难飞。” “雷兄可否有始有终,陪兄弟到曹州一行?” “这个……好,但愿这次不再误事。”雷震远慨然应允。 飞霜姑娘欣然道:“琳哥,曹县我并不陌生,两年前我曾经在那儿住了七天,披云楼一带我熟。这样吧,到了曹县之后,你和珩哥到曹州拜望邢老前辈请求协助,我留在曹县暗地留意,可好?” 贾芳接口道:“兵贵神速,必须急取时效,以免小贼远遁。如果从曹县转赴曹州,远了百里左右,须多耽搁一天。从东陵镇北的小径,可直接到达定陶,岂不争取了一天光阴?” “那我一个人独自到曹县,在披云楼等你们好了。”飞霜姑娘沉吟着说。 “那怎么可以?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前往?岳琳关心地说。 “琳哥忘了我独自在江湖扬名立万的事么?” “愚兄怎能忘怀?凝雪飞霜,隐红逸绿,谁不是单人独剑闯出来的名号……”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小贼机警万分,狡诈绝伦……” “哼!在池州那次,如不是凝雪祖孙俩作怪,他难逃我的手下。” 她的性格刚强,自傲而任性,岳琳已摸清她的个性,无法阻止她一意孤行,只好答应了。众人决定次日启程,一早分途就道。预定四天后在曹县城北的云楼台合,这期间,飞霜姑娘如无必要,即使发现了艾文慈的下落,也不可贸然下手。 他们赶到东陵镇,东陵镇乱得一塌糊涂。 商家父子在天黑后不久,率领所有的打手护院,六十余骑突出镇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冲破四面兖州车店群雄的监视网,击毙两名拦截的人,出了镇西,分五路四散而遁,留下了被击落马下的六名打手尸体,一哄而散。 群雄不知商家父子走哪一路,狂追四五里,事先未曾准备坐骑,警匆匆备马狂追,贼人已经去如黄鹤逃之夭夭了。 铁掌卞纶赶回镇中,追贼的人未转回,他并不抱怨为了救艾文慈而误了大事,沉着冷静地会同留驻镇中的六名干练巡捕,立即拘捕证人。 商家父子弃家潜逃,全镇人心大快,镇民不待传讯,纷纷挺身而出作证,揭发那天事发详情,也揭发了商家父子两年来鱼肉乡里,横行不法的种种恶迹。驿车案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铁掌卞给指派了几位弟兄,协助官府善后,也同时发出十万火急的书柬,分递各地站店。禀报现于济南的店东生巨无霸卞三爷腾较,动员山东全境的朋友,穷搜商家父子的下落。他自己带了几名弟兄,向西追向曹州,返回故乡冤句,把能用上的亲朋子侄全部派出,全力追索商家父子啦! 艾文慈逃难卧龙冈,不敢回去找坐骑,不向外地逃,反而绕回东陵镇。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卞纶冒万千风险救了他,他岂能一走了之,至少也该探听个结果,东陵的劫车案也必须彻底解决,因此,他回到东陵镇。 可是,他到得太晚,东陵镇的罪案已不用他担心了。岳琳兄弟也无奈卞纶何,总算没有他的事了。 他胆大包天地混入镇中探消息,并弄到一匹坐骑,连夜西下,直奔曹县,到达城郊天色尚未大明。此时,飞霜姑娘正单骑离开东陵镇——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七章 风流娇艳一枝花 兖州府辖下的曹州,下辖两县,曹县。定陶。在附近相邻的十一县的城池,除了曹州的州城外,曹县是最大的一座城。由于上次匪乱,曹县未被攻破,依然保持相当的繁荣。但四郊的乡镇残破的程度比曾经被攻掠的县城更惨,快三年了,元气仍未恢复,到处可以看到战火留下的遗痕呢。 四郊村镇有些已经重建,有些已不在原来的地段,有些则完全在世间消失。而村镇的原有居民,已十不存一,大部分是从外地迁来的人。 一次惨烈的匪乱,一次可怕的洪水,死亡枕藉,沧海桑田,原有的居民能够渡过两次可怖的天灾人祸,大概是老天爷大发慈悲神明庇佑,因此这些人信神极为虔诚,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些宿命论者,都是些逆来顺受,向命运低头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任何痛苦他们都能忍受,咬紧牙关泰然处之,甚少怨天尤人。 但新从各地迁来落户的人,大部分来自中部山区,这些人生活在山野间,与野兽为伍,与山争田,狩猎为食,本身就带有粗旷的血缘,掠夺的本性与生俱来,一言不合不惜挺身而斗,为争曲直可以不顾性命,不理会王法。所以他们这些新户,在外型上和气概上,有显著的不同,极易分辨。 出城北行,经过披云楼,十五里到龙泉寺,再往北不足三里,便是军累集。在本地,村民不叫莘家,叫莘仲。这是附近距城最近的一座市集,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如不是赶集的日子,集内冷冷清清。 集四周建了丈高的土寨墙防贼,建有东南西北四座寨门。集的东北角半里地,便是传说中的夏朝莘仲君墓,那是一座方圆里余的土丘,长满了苍松古柏,至于下面有没有莘仲君的遗蜕,谁也不知道。即使有,也早该化为灰土了。集以地为名,称为莘冢。 墓与村集之间,有一座建了不足一年的庄院,那就是本县大大有名的缙绅,居百万居陵的庄院,当地的人皆尊称他为居爷或居大爷而不龙泉寺,那是本县一宫一现两大寺的一寺,第一大寺是县西五十里塔,湾镇的大丰古寺。一宫是楚邱的瑞云官。一观,是建于莘仲集内的大清现。 龙泉寺与大清观相去仅三里,佛门弟子与玄门信徒相处倒还融洽。 反正百姓小民拜神也拜佛,谁也不干涉谁的事。但观与寺的方外人,却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龙泉寺的东面,是有北村。有北,就是古地名空桑,也叫北毫。当然。这里是不是真的古北毫,得留给考古的人去伤脑筋了。 有北村有一位姓童的财主,叫童坚,是龙泉寺的十二护法之一,村民皆称他为童员外。 寺庙的护法是不好干的,不但得自己捐献香油钱,还得劝服信徒们慷慨解囊,因此,和尚们必须尽力争取有钱有势的地方名人给外为护法,这得看住持和首座知客僧是否有此神通了。 由此推论,凡是名山大寺的护法,社会地位与地方名望,极可能是地方上首屈一二指的人物,决不是一个穷措大,更不是一个家徒四壁衣食不周的村夫俗子。 童员外的住宅在村北,房舍二十余栋,自成一格,不与村舍毗连,中间隔了一座垂柳成林的广场,宅四周也种植了无数柳树,庄门悬了一块大匾,大书两个颜体大字:柳园。因此,提起有北村柳园童宅,远近皆知。 有北村并不在路旁,在官道东西两里地,小径从村西伸出,与官道会合处建了一座歇脚亭,可是亭中从不供应茶水,因为附近没有人家,有北村无法供应两里外的茶水。歇脚亭往南,十五里到县城。往北,三里到莘仲集。莘仲集是与定陶县交界的大市集,往北十二里便是县界。 从莘仲集到定陶城,约十八九里。两县城相距不远,全程不足五十里,行程半日,因此沿途没有客店,谁也不注意沿途村落的事,更不会关心他们的遭替兴衰。 艾文慈在城门刚开时人城,首先便到马市将坐骑卖掉。以他的穿着与身份来说,还不配拥有一匹坐骑,有了反而引起官府的注意。 他身上有了将近六十两银子,如无意外开支,至少三个月内他不用为了食宿费发愁,不需向任何人伸手。 在一家小食店中又了些食物带上,带到北门外找处阴凉角落饱餐一顿,倒头大睡先养足精神再说。 他歇息的地方在黄河的南岸,距城只有四五里,沟水浑浊,水深及腔。这条沟原称黄水(不是黄河),原来的河床宽有三十余丈,经过多次水灾,受到大河(黄河)改道的影响,逐渐干涸狭窄。目下已成了一条小沟,原有的河床几乎全被填平,长满了及腰野草,沟宽不足两丈,不用架桥也可通行无阻。原河床两侧垂杨拂面,清风徐来,在树荫下睡觉,妙极了。 整整睡了两个时辰,已是近午时分了,突被一阵吵闹声所惊醒,赶忙挺身坐起,向吵闹声传来处看去。 下游三四十步便是官道,沟上架了以两排巨木构成的矮桥,一部大车陷入桥南首的泥坑中,拉车的两辆牲口拉不动,有十余名挑夫正帮车把式撬动车轮,帮忙将车往桥上推。挑夫们的担子在路旁排成两列,保是长程挑夫所用的盛货柳条筐。路本来够宽阔,足可容两辆大车并行,但多了十余名挑夫扳着木柱呼喝使劲,便阻塞了交通,除了单身的人,车马皆无法通行了。 而乘小轿正欲过桥北行,挑夫们却不予理会,要等大车撬起方可通行。两名轿夫则坚决要过,双方一言不合,轿夫放下轿,挑夫们放下车,互不相让,便在桥头吵将起来。 艾文慈心中好笑,掸掉衣裤上的草屑,向桥头走去,自语道:“居陵这家伙曾经跟过刘六一段时日,在他口中应该可以套出不少消息,但不知他目下是否仍与响马贼余孽有勾结?” 桥头气氛紧张,双方都吵出真火来了。 南面的官道来了两个青衣大汉,正大摇大摆地向桥间走来。 一名轿夫似乎火气很大,左手叉腰,右手戟指点向一名挑夫的鼻尖,怪叫道:“狗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柳园童员外的人,岂是任人欺负的善男信女?快让路,不然打碎你们的贼骨头。” 挑夫冷笑一声,也怪叫道:“瞎你娘的狗眼,你竖起驴耳听了。在下可没见过什么柳园童员外,抬出姓童的吓唬人么?狗养的!你的臭嘴再不闭上。在下要弄断你的狗腿,你信是不信?” 轿夫愤然怒吼,欺进怒叱道:“混帐!你在找死,待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挑夫向他招手,怪笑道:“不要光讲不练,谁教训谁,立见分晓,动手啦!抬轿的。” 轿夫一声怪叫,突下毒手,猛地双腿连环踢出。挑夫狂叫一声,仰面便倒。 另一名挑夫手急眼快,乘轿夫身形尚未完全停下的刹那间,也欺上出腿猛扫,“扑”一声扫中轿夫的腰背。 “哎……”轿夫狂叫一声,向前一裁。 “打!”挑夫们呐喊助威,有两名批大奔向第二名轿夫。 两名挑夫擒住被踢倒的轿夫,有人在大叫:“把他丢下泥沟去,这些大户人家的恶奴不可轻饶。” 正乱间,轿门快开,跃出一名俏丽的少女,一身月白衫裙,但见白影一闪,娇叱声入耳:“住手!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贱狗。” 已来至十余步外的文文慈见情一怔,心说:“妙极了,是她!” 他立即将提在手中以布巾包裹的金针盒拴在腰上,慢慢向前接近。 一名挑夫见轿中纵出一个少女,吃了一惊,说:“小娘子,回轿里去,打架的事与你无关……” 话未完,“啪”一声脆响,少女玉手一挥。抽了挑夫一耳光。挑夫健壮如牛,竟然禁不起纤纤玉手一台,被打得“哎”一声径叫,脑袋一歪,仰面跟跄急退,倒入身后的一名挑夫怀中,口中鲜血外溢,大牙脱落。 接着,少女像一只白蝴蝶,在人丛中回旋飞舞,粉掌翻飞,绣拳翔舞,只片刻间,四周接近的六名挑夫狂叫着仆倒,有三个人竟被击昏了。 少女云袖飘飘,罗裙款摆,一声娇叱,乘势迫击四散而逃的挑夫。 两个要过桥北行的青衣大汉刚好到达,一名大汉冲上大叫道:“住手!姑娘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白衣少女怎肯听?伸手便抓住了一名正想往泥沟里跳的挑夫后衣领,抓小鸡似的向后拖,右掌倏扬,作势下劈。 大汉到了,左手小臂架住了少女的右腿,叫道:“有活好说,不可伤人。” 少女冷哼了一声,左手放掉挑夫的后衣领,五指如枪,猛地插向大汉的鸠尾大穴,奇快无比。 大汉虎目怒睁,右掌下削,劈向少女的攻鸠尾的玉掌,“扑”一声将少女的手劈得向下一沉。 少女反应奇快,罗裙倏扬,弓鞋尖光闪闪地从裙下吐出,猛攻大汉的左膝,而且志在下阴,这一脚真够狠。 大汉相当高明,疾退一步,左掌下沉,“玄鸟划沙”指尖下取少女的筋骨。 两人拳来掌往,指攻脚飞,在桥头展开狂风骤雨似的抢攻,各展所学互不相让,不时响起一两声掌拳相接的闷响,双方的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彼此都禁受得起,逐渐打出真火。采取硬碰硬的打法全力相搏了。 另一名青衣大汉赶开呐喊叫啸助威的挑夫,不住地叫:“让开!让开!拳脚无眼,让开以免误伤。” 交通断绝,所有的人看得手心冒汗,惊疑不已。 艾文慈旁观者清,看出少女急功心切,竟然在不自量力硬接硬拼。 双方艺业相当,内功修为虽分轩轻,拖欠了女人必定真力不继,稳范下风,女人先天上便吃了体型与港劲及耐力皆比男人差的亏,岂能久拖下去? 他缓步上前,喝道:“大家住手!再打下奇便要两败俱伤了。” 赶开挑夫的大汉走近,冷冷地说:“阁下何德何能,凭什么敢大呼小叫分他们的心?” “你阁下愿意看他们两败俱伤?”他不悦地问。 “那位千金小姐动手在先,家兄不见得会栽在一个小女人手中。” “如果失手栽了呢?” “还有在下呢!” “你想接手?” “不错。” “你手痒是不是?” “你……” “我想奉陪阁下玩玩?” “你向在下挑战?” “就算是吧。” “贵姓?” “小姓张,行三,就叫张三。你呢?” “在下曹州李景,行四。” “哈哈!你李四,我张三,既然是你手痒,桥头地方宽敞,正好施展,找张三就陪你李四玩玩。” “在下舍命陪君子,上啦!” “老兄,你先请。” 李景不再客气,“毒龙出洞”,一拳捣来。 他已看出李景这一拳看似凶猛沉重,其实是引人上当的虚招,退了半步笑道:“加两成劲,老兄。” 李景跟进,连飞两拳。他双手左指右拨,封出两拳立还颜色,一掌探入,来一记走中宫突入的“小鬼拍门”。 李景冷笑一声,用上了同样的招式硬接,“啪”一声双掌接实。 他屹立不移,反而踏进欺近,用的仍是“小鬼拍门”,掌出冷叱:“再接一掌。” 李是退了一步,脸色一变,钢牙一挫,掌上用了十成劲,也叫道:“有何不可?” “啪”一声轻响,他向侧一引。 李景上当了,掌力被引偏,人向左前方冲出。 人影一闪,他已近身,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李景的肩胁窝攒心要害,潜劲倏发,李景浑身全软了。 “阁下,叫令兄住手。”他冷冷地说。 “你……”李景仍想反抗地叫。 “你若不叫,在下先把你放倒再去制令兄,那就脸上难看了,阁下。” 李景的兄长已把少女迫至桥头,迫得少女迟向桥侧,再迫进两步来,少女可能要掉下泥沟去了。 “大哥,放过那女人。”李景不敢不叫,叫声急促。 李景的兄长收招后退,飞跃倒退丈余,倏然转身。 艾文慈放了李景,笑道:“得罪得罪。大家都是管闲事,不必因此而伤了和气。其实,大家都有错,这年头,能过得去就算了,打出人命来总不是件好事,对不对?” 李景龇牙咧嘴苦笑,说:“张兄,你高明,在下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那是我大哥李松,在曹州算不了什么人物,但拳脚决不含糊。” “凭良心说,阁下也不含糊。”艾文慈笑着说。 李松走近看清了艾文慈的脸容,先是神色一紧,接着旺出一口长气放心地笑道:“咱们兄弟俩无意逞强欺负一位少女,只是那位小姐实在不像话,不由分说先发制人抢先动手,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兄弟生长曹州,方圆百里内的武林世家了如指掌,却不认识这朵带刺的花儿;不知她是何来路。”说完向乃弟偷偷打眼色示意。 “那位轿夫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柳园童员外的人么?” 李松直摇头,说:“童员外一家子,根本就没听说有任何人练武。咱们走吧,要赶路呢。” 李景向艾文慈笑笑,客气地道:“张兄是否要到定陶?不打不相识。 咱们同路交个朋友,如何?” “在下有事,不急于赶路,改天到曹州时,再拜望两位,可好?” “好,兄弟住在学舍东街,一问便知,兄弟当活樽以待,再见。” 一名轿夫受了伤,轿子少了一个人,等于是人断了腿,何况另一名轿夫需人照料,轿子只好留下啦!挑夫们已狼狈地挑着货担匆匆走了,桥头留下轿子,也留下陷入泥坑的大车。 艾文慈微笑着向白衣少女走去。白衣少女香汗淋漓,站在桥侧生气。 他身材雄如壮狮,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明亮清澈,更难得的是神光内敛不致锐利摄人,绽起微笑时,极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走近少女,他欠身笑问:“姑娘是回城呢,抑或是往前走?” 少女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毫不动气,笑道:“在下并无急事,如果姑娘回城,可由轿夫送去。 假使姑娘往前走,在下愿在旁照应,送姑娘至龙泉寺柳园童家。” “不要你管。”少女噘着小嘴说,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未带怒意,不住在他的脸上源来源去,丝毫不惧,全无羞态,相当大胆。 他再次欠身,微笑道:“对不起,在下多事了。” 说完,举步便走。少女一怔,不悦地叫:“慢着!你这人怎么说走便走?” 他心中暗笑,止步扭头苦笑道:“在下要赶路,姑娘不要在下管。在下不走,难道厚着脸皮找挨骂不成?” 少女笑了,笑得很美,左颊绽起一个酒涡儿,说:“你这人真别扭,好难说话。我要回去柳园。” “听说至柳园还有十里路左右,大热天姑娘怎能长途跋涉?不如转回城雇一乘……” “回城也有五六里,不如前走。” “但姑娘……” “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深闺弱女……” “在下知道姑娘了得,把挑夫打得落花流水。但……” “不必但来但去,走吧。” “姑娘请。”他举手虚引说。 女人走路,是不可走在男人的前面的,只能在后面跟。她不客气地走在艾文慈的右首,裙袂飘飘,步履轻盈。 他在路旁折了一束柳条,编成一个头盖,递给少女说:“毒太阳讨厌,戴上可挡烈日。” 少女接过戴上,笑道:“你很细心,不像个武夫。” “呵呵!武夫也有细心的人。在下张三,不知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以便称呼?” 她轻怫地一笑。说:“说话温柔,谈吐不俗,你……” “呵呵!过奖。其实,在下是个粗人。” “贱妾姓商,小名叫……叫……蓉。”她欲言又止地说,贱妾两字轻腔轻调。 “商姑娘与柳园童家有亲?” “童员外是家父的朋友。你不像本地人。” “在下是京师大名府内黄县人,听说曹、单二县有地可领,跑来碰碰运气,却来晚了,地都有了主啦!耽了近百日,只剩下返乡的盘缠了,再不走便得流落贵地,做异乡饿鬼啦!” “你是种地的?鬼才相信。” “我家世代务农,族中人丁兴旺,地却无法增多。我这一代兄弟七人,每人分不到两亩地,再不到外地混,不饿死才怪。” “你的武艺十分高强,何不到衙门当差?找份护院或保镖的行业当无困难,那比种地好上千百倍哩!” “姑娘,你不懂,田地是根本大计,当差保镖护院,都是用性命冒风险……” “没出息。”她说。 “人人都像我一般出息,天下就太平了。”他也笑着说。 “人人都像你,世间多没出息?这样吧,你跟着我,不必回大名府种那两亩没出息的地控饿怎样?” “这……” “我会善待你的,你,人才一表.有你和我作伴,我相信彼此必定相处得来。答应我,好不好?” “这……” “你这人真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 “这……但不知今尊……” “家父方面,不必担心,目前他不在此地,我可以作主。” “但不知姑娘是否方便?我一个外乡人,未免……” “我目前寄居童家,只有两名待女在身边待候,你娶亲了么?可把尊夫人接来,我也可多一个伴。” “老天!谁肯嫁给我这个穷措大?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敢娶亲…… 哎呀!姑娘小心些。” 商蓉在他说话时,突然脚下失闪.向前一栽,事急从权,顾不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他干脆商蓉挽住他的手臂,羞态可掬地笑道:“好险! 谢谢你。” “姑娘站稳了。”他故意正经地抽回手说。 “我有点乏了,扶我走好不好?”她不放手,甜笑着问。 他轻轻地挽住她,柔声道:“前面如果找得到车轿便好了,姑娘怎受得了这种苦?唉! 真是那些该死的挑夫可恶,李家兄弟也不是好东西。” 商蓉含情脉脉地扭头注视着他.腻声说:“你很关心我嘛!你答应我了?” “我……好,愿为姑娘效劳。” “你可不能反悔啊!你知道那李家兄弟的来历么?” “他们是营州……” “见鬼!他们是两天前到达莘仲集居家的一群客人之一。居家的主人居陵,表面上是个地方仕绅.暗地里却是个坐地分脏的大盗。” “什么?这……” “我们不谈这些,谈谈你自己的身世吧。” 他确是到过大名府,信口胡诌,有条不紊。商蓉也信口胡扯,她说她的父亲与童员外是多年的好友.父亲至外地谋生,把她寄养在童家童家对她很好;拨出一幢独院给她居住.衣食无缺,她自己也有用不完的金银,唯一令她不满的是与童家的小一辈男女谈不来,也就是说,她感到寂寞,因此不时到城中走走散心。 两人谈得投机,像是一双亲密的爱侣。她挂在艾文慈的臂弯内,满面春风不避路人的眼目,旁若无人。艾文慈反而感到不安。 一个有心勾引,一个有意亲近,一拍即合。 到有北村,必须先经过龙泉寺。看看红日西斜,他们依假着近了龙.泉寺。寺位于官道东西不足半里地,从小径析入通向龙泉寺的笔直小道,便可看到巍峨的寺门,路两侧垂柳成荫,红色的院门两侧院墙上,六个大字鲜明在目:南元阿弥陀佛。院门内外古柏如林,两旁是高大的槐树,钟鼓声和法器声隐隐传来,和尚们似在做法事。 两名穿着音便服的中年僧人,提着一个柳条筐,出院门要到寺有的菜园撷取自种的莱蔬,发现有男女光临,互相一打眼色,站在道左等候。 商蓉将已干了的遮阳柳枝园丢掉,现了脸面,相距约三丈左右,两僧一怔,堆下笑,一僧讲然问:“咦!商姑娘,怎么像是从城里走路回来的?” 艾文慈心中一动,冷眼打量两名僧人。如果是正式受戒获有牒度的出家人,决不会称一位女郎为姑娘,应称施主或女居士。 两僧的脸色如古铜,一双大眼布满红丝。但眼神仍然凌厉。头上载了僧帽,看不到顶门的戒疤。 “别提了,在黄沟桥头遇上了一群横蛮的挑夫,童员外的轿夫被殴伤了。” “咦!姑娘怎会任由一群挑夫撒野?”和尚粗眉轩动地问。 “恰好碰上莘仲集两个姓李的兄弟强出头,我几乎失手哩!”商蓉若无其事地说,转向艾文慈低声道:“张兄清在前面等我,我有事与这位大师商量。” 艾文慈不得不走,笑笑径自走了,在前面小径转角处相候,暗中留意众人的举动。 商蓉直待艾文慈走出十丈久,方向和尚问:“家父有消息么?今天我到葛二爷府上打听,他说你这里或可知道呢!” “风声紧急,令尊已撤离东陵镇,昨晚离开的,先到峪阳集会合,预定今晚可到此地,暂时藏身,等风声过后,再秘密迁至南京避风头。请转告令堂放心。童兄那儿也请转告,如非必要,不可前来与今尊见面。 以免引起注意。刚才那人是谁?” “来自大名府的人,武艺不差,他助我阻止李家兄弟行凶,我准备留他在身边保镖。你派人去查查李家兄弟的底,姓居的是不是也想打咱们的主意,必须查明。” “好,我派人去查。只是,目下风声紧急,大小姐千万小心,不可将陌生人留在身边,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为上。” “我理会得,你末免疑心太大。再说,我一个人怕什么?如果他真是卞店主的眼线,我反而可以吸引他的注意,爹便可从容藏匿,岂不甚好了?我走了,爹如果来了,派人通知我一声。”商蓉说完,微笑着走了。 她就是商大爷的女儿商玉蓉,城乐县的风流娇艳一枝花。那天艾文慈与悟净杀入商府,她被艾文慈所击倒,并未看到艾文慈的相貌。 她进入有北村,不走童员外的正门,绕至宅有进入后面的一栋独院。 独院四周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雅静。有一名仆妇管家,两名小姐自己带来的待女张罗起居,与童员外的内宅,隔了一座月洞门,不足一箭之遥,童员外严禁所有的家奴接近月洞门以内各处,大小姐不走正宅,不致引起童宅的奴仆注意。 艾文慈正式成为大小姐的保镖,安顿在客房中。仆妇与两名使女,皆称他为张师父或叫三爷,大小姐本人则先是称他为张兄,等到接风酒宴摆上,已是黄昏光临了,她极自然地称他为三哥了呢。 一个保镖师父,本来就不配与主人同桌共膳,何况主人是个大闺女?但大小姐却不讲究俗礼,遣走了侍女,与保镖师父把盏欢叙。他有意将艾文慈灌醉,以便套口风摸清底细,再加上有意亲近,春心大动,这一席酒自然风光绮丽,不足为外人道。酒至半酣,她逐渐放浪形赅起来。 今晚她巧施铅华,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裙,天气炎热,桃红春衫薄,半壶酒入旗,她已有了三五分酒意。女孩子微熏时最为动人,她撩起红袖,露出半段凝脂般的玉臂,亲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眼角含春,媚笑如花地说:“三哥。你先喝我三杯酒,我有话问你。” 艾文慈是个干杯不醉的酒坛子,三五斤酒等于是喝水。他已猜出这席酒不简单。贼女人必定对他的身份不放心,他当然不会上当,说话多了早晚会露出马脚的,最保险的是尽可能让贼女人说话,多喝酒,少不了要贼女人酒后吐真言。 他放肆地握住她执壶的手,带了三分醉态,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问:“你是主人,你自己不喝三杯,岂不是不公平么?” 她感到艾文慈的手火热,热得令她心跳,男人的气息令她的气血浮动,将胴体倚着他,腻声问:“告诉我,三哥,如果我陷你三杯,你是否对我说实话呢?” 他以手指心,微笑着说:“蓉姑娘,你要不要我指心发誓呢?” “你想誓些什么?” “誓的是姑娘国色天香,人间绝色,世无其匹,我……”他手上一紧,另一手将杯递至她的热樱唇边。 她有点迷乱,不由自主地就他手上干了杯中酒,含糊地问:“三哥,你家中还有何人?” “有两位兄长,四位弟弟,唉,家道中落,怨不了人。你到内黄县问问,榆树镇张家祖上岂是低三下四的人。拼读传家,在地方上谁不尊崇?要不是大前年闹贼,逃难外出回来得晚了些,原有的田地被人占了,何至于出外谋生?” “哦!我真想到大名府一游,去看看你的家乡。” “这里到敝部只有半月路程,而且通车马,你如果有兴,我愿为导游。” “好!明天就走,好不好?”她信口说,媚目含情地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猛地揽住她的柳腰,笑道:“好啊!我真有点惦念兄弟们呢,我们明天就走,回到家中,我保证他们会热情地欢迎你哪!我相信他们见你这般娇美的女郎,非惊异得变成傻瓜不可!” “你呢?”她眯着眼间。 “我?我像是在做梦。”他含彻地说,猛地在她的半露粉颈上香了一吻。 商玉蓉终于崩溃了,嗯了一声,倒入他怀中。 他紧拥着她,温存片刻,在她耳畔低声说:“蓉,你作得了主么?” “作主?作什么主?”她不解地问。 “令尊同意你外出旅游么?” “我爹不管我的事。” “但……不向你爹惠明,岂不……” “我爹不在哪!” “这……” “放心啦!明天再作决定,也许要等两三天,我爹便可回来了。” 她说明天便可决定,又说两三天她父亲便可回来,此中大有文章。” 艾文慈心中有数,他不能操之过急,含糊地说了几句醉话,双手不老实在她身上放肆地游行,把她逗得情潮高涨,欲火上升,腻声低唤:“三哥,找……我不胜酒……酒力,抱我歇……歇息。” 窗外,两个黑影已来了半个更次,静静地注视厅中的一切。 两黑影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内堂,其中一名黑影幽幽一叹,向同伴说:“这人可怕极了,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一个少女,不是太残忍太可怕了么?小姐,我们管不管?” “既然来了,管就管到底吧!商苑这老贼逃掉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必须看到他受报。” “这位郎中既然是个卑鄙的好色之徒,我们又何必帮他?” “我们不是帮他,而是铲除商贼。”小姐说完,举手示意速走,人影一闪,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扫描,xmwjwocr 第二十八章 冤鬼似的纠缠 一早,童员外派一名婢女送来一封书柬,面交大小姐收执。信上大意说:所有撤出的东陵镇的人,已全部在峪阳集会合,但兖州车店的人已大肆四出搜索,不敢贸然前来聚会,预定今晚入暮时分化整为军动身,三更左右可望赶到龙泉寺。并着爱女速至县城,转告所有的内眷,即可启程西行,不动声色光到河南开封,以便吸引兖州车店的人向西迫,谅卞家的人也不敢向老弱妇孺下手。同时,车店的人也不见得认识商家的女眷。如无意外,三个月后在南京会合。 商玉蓉今层日上三竿方梳洗外出,接到信兴奋万分,兴匆匆返回房中换装,将书信顺手塞人枕下。 艾文文慈不在房中,她交代侍女等三爷从花园练武归来时,速换衣在厅中等候,准备至县城一行。她自己亲自去找童员外,找坐骑代步。 童员外老谋深算,反对她乘坐骑。她商大小姐在城武艳名四播,认识她的人甚多,万一城武县灾州车店的站店有人到来,岂不糟了?她想想也对,要了一乘双人大轿,说明带了一名保缥护送,商量片刻,乘轿返回居处。童员外早知这位风流大小姐的底细,从不过问她的私生活,也就懒得追究她的保镖是何许人。 在她前往童员外处这段期间,艾文慈在花园中练拳,练武人必须早起,不然武技必定退步。他练拳处可以监视独院中的静动,目送商玉蓉离开,便急急赶回。 侍女将大小姐留下的话转告,他立即回到房中更衣,趁机搜索闺房中的可疑角落,终于被他找到塞在枕下的书信。看过书信的内容,他心中大喜,心说:“原来刚才来的诗女是送这封情来的,妙极了。” 他火速找到商玉蓉的眉笔,急急忙忙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烦交。曹县兖州车店站执事收启。” 准备停当,大小姐已乘轿回来了,说是到县城探视,须立即启程。 四人拾的大轿直奔县城,一个时辰后,前面出现了高高的城门楼,北门在望。 他不能冒险进城与商贼的家小见面,怕被他们认出他是南郎中,小心为上,便籍口有事要到前次穿住的农舍,向居停主人告知已找到差事的消息,反正已到了县城,不会有人在城内撒野,他在城门口等候,届时一同返家。 商玉蓉也不希望他目前与家人相见,便答应了。他在堤口下轿,目送大轿进入堤口直奔城门,方谈谈一笑沿城外的防水堤西行。 糟了!刚走了十余步,便看到堤上一人高的柳树下,站着昨天在龙泉寺遇到的和尚,俗抱飘飘向他注视,向下叫:“施主为何不入城?贫僧正闲着,愿陪施主各处走走。” ‘有姑娘进城有事,在下在此等她。” “哦!闲着也是闲着,此地有一座颇负盛名的披云楼,贫增愿陪施主走走。”和尚一面说,一面走下堤来。 披云楼,是曹县的名胜,就在北面的小冈上,站在提上可看到林消露出的楼顶。城北原有两处供游人游玩的地方,一叫清风观,一叫明月但这两处名胜已经毁于兵火,目前的披云楼已取而代之,成为县中唯一的风景区,尽管披云楼已经破败不堪,但春日仍然吸引不少游客。 他不便拒绝,信口道:“大师如果有暇,那就有芳大师了。” “请随贫道来。” 田野间有不少农家老小忙着整地,道上有行人,想将和尚放倒委实不易。他一面走一面问:“大师上下如何称呼?在下姓张,名三,大名府人。” “贫道法缘,自幼出家,在龙泉寺受具足戒。张施主是随商姑娘进城的?” “不错,商姑娘进城访亲。” “张施主为何不跟随商姑娘进城?” “城中不会有人打扰她。再说,商姑娘有私事待办,在下总是外人,终究有点不便,不宜同往,因此在城外等候。” “商姑娘没有说何时出城么? “不曾,只要在下在城门口等地。” 说话间,已踏入小冈。这一带古木参天,冈阜形成一座宽广三里,方目近十里的土阜。 披云楼是一座建自宋代的古楼,飞檐高挑,高耸人云,据说是来前的知州大人自概所建。楼前有一座田,松为名贵,那是宋代大文豪后山集的作者陈师道,所留下的被云楼记。陈师道是当时与苏东坡齐名的文坛大师,生性耿介,家贫难以自给,但决不苟取。苏东坡荐他人朝,任彭城本州教授累迁秘书省正字。天寒地冻,他穷得仅着夹衫御寒。赵挺之送他一袭轻袭,他嫌赵贪污该职,拒不接受,终于冻饿而死,一代文坛俊彦,清寒自守的贤臣,范得如是下场。披云楼有了这位清廉耿介的名儒作记,生色不少,成为骚人墨客必游之地。 楼附近的果木园林中,搭了不少茅舍,贩卖时鲜果品和茶水,并有一家书坊,出售碑文拓本上品的乌金拓每卷索银一两,下品蝉衣拓每卷仅需三百文。 已经是午牌初正之间,两人刚进入楼前的柏树下,楼左的一丛玉桂内,飞霜姑娘一身黑小肠打扮,踏出树丛赶忙转身回避。 文文慈没留心,没有看见扮成小肠的死对头,他心中不住思索,该如何设法将书信传至兖州车店在曹县的站店。明知和尚对他动疑,怎能不小心从事?万一是商大小姐派和尚监视他的举动,如果将和尚制住藏匿在僻静处,岂不前功尽弃? 在各处走了一圈,他看到书访中有不少游客在买碑文拓本,心中一动,向和尚说:“大师对拓本有兴趣么?咱们去看看可好?” “敞寺不需这种俗物,贫僧也识字不多,无此兴趣,但愿陪施主一观。”和尚微笑说。 两人信步进入店中,书坊的书架上,摆了不少坊间流行的手拉书籍,也有刻板印刷的经书佛典元曲传奇等等书卷,墙上悬挂着不少字圆。 艾文慈略一流览,便挤进柜台向伙计笑道:“请给在下一份蝉衣拓看看。” 伙计取下一卷在巨架上摊开,指指点点着说:“这是本访的妙手所精拓的上品,瞧,浓淡适宜,字迹毫不走样,不是自卖自夸,全曹县论拓本,以微坊工料最精……” “算了算了,你这是乌金拓,大概你没听清楚,在下要的是蝉衣拓。” 两种拓本不同的是纸料,蝉衣拓用的是普通白纸,用谈墨拓出,如云似雾别有风格,不像乌金拓那样黑白分明。店伙推销不了上等货,只好换了蝉衣担摊开笑道:“这也是第一流拓本,客官……” “这卷买价多少?”文文慈抢着问。 “五百文,最便宜不过了。” ‘呵呵!别开玩笑,别人花两百文便要到了,你何苦漫天开价?” “客官——” “你是不是要在下还价?” “客官,在本县你如果花两百文买到这种一流拓本,小店分文不取,奉送客官一卷。” 伙计苦笑着说。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一个五文十文往上加,一个三文五文往下减,扯了好半天,依然靠不拢来。旁观的和尚听得不耐烦,转过身到书架上信手翻开一卷罗山杂言观看。 艾文慈抓住机会,将书信夹着锭碎银卷入拓本中,向伙计示意噤声,说:“不买了,劳驾,劳驾。” 伙计看到他将书信与银子卷入,先是一怔,接过展开一看,看清了收信人,称渭,更看清了银于的成色大小,呵呵一笑,收人拒下含笑点头,说:“客官不买也不勉强,生意不成仁义在,小店有极罕见的名家拓本,客官请放心阅览。” “谢谢,在下还要到别处走走呢。” 和尚跟着他出了书坊,寸步不离在各处又转了一圈,方意兴索然地回到北门。不久,商玉蓉的大轿到了。 他上了轿,走了半里地,他一面信口回答姑娘的问题,一面掀开后轿窗帘向后瞧。 “贼和尚跟来了,有点不妙。”他心中摘咕。 他确是担心,如果和尚将同游披云楼的事告诉大小姐,那就糟了! 他对大小姐说是向以前借住的农家说明谋得差事的经过,但为何又不前往而与和尚去游披云楼,该如何自圆其说?” 看看到了半途,他仍然想不出该如何圆谎。正心中焦躁不安,突听大小姐说:“你看,那是莘仲集大清现的老道。” 轿门上端开了一个形如百叶宙,以云纱为帘的小窗,轿外的人看不见轿内的景物,轿内的人却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切,他循声外望,两个穿大红道衣的老道,正大踏步迎面而来,脚下十分期健。 ‘大清观的老道与你有纠纷么?”他问。 “老道是莘仲集居家的耳目,大清观其实是居家的秘密巢穴。” “居家到底是何来路?” “是响马贼的余孽。” “姑娘怎知他的底细介“听童伯伯说的。” 老道擦轿而过,大概认得是柳园童家的桥子,冷哼一声,并未找麻烦。 两人掀开后宙的帘子,目送两老道,姑娘突然惊叫:“精!有麻烦了” “有何麻烦?”他不解地问。 “瞧,那和尚是龙泉寺的僧人法线。” “认识他,先前……” “糟!一寺一观积不相容,一佛一道形同水火,法缘一个人范单,必将….,,“停轿!我们不能让老道肆虐行凶,你不是认识法线么?” 商玉蓉果然上当,急叫停轿。两人出轿便追,脚下一紧。 本来,两老道并无意对付迎面而来的法缘,等发觉后面大轿停下,商王蓉与艾文慈竟然回头追来,显然不怀好意,一名老道报声向同伴叫:“师兄,他们要撒野。” 师兄怪眼一翻,怒道:“三比二,还有四个轿夫,敌众我寡,咱们先下手为强,先放倒和尚夺路。” 两者道脚下加快。对面的法线到了三丈外,发现两老道神色不对,心中一惊,向侧移动运功戒备。 这一来,更引起两者道的疑心,两人同声怒叱,疾冲而上,势如奔马。 法线一怔,拉开马步叫:“你们想怎样?” “收拾你这秃驴。”右面的老道练叱,冲上就是一掌劈出。 法线闪身让招,“魁星图斗”就是一脚,立还颜色。 左面的老道乘机枪近,“鬼王拔扇”隶攻和尚的耳门。 和尚反应奇快,一脚走空,人向前刚,立即摆脱两道的纠缠夹攻。 老道也不弱,大喝一声,右面的老道反手就是一镖,射向和尚的背影。 和尚未料到老道用暗器下毒手,双脚未着地,有背琵琶骨内门便挨了一镖,人向前一栽。 右面的老道急冲而上,手下绝情,一掌拍向前仆的和尚腰下命门要害。 生死须央,艾文慈像狂风似的扑到,扭虎腰出腿猛扫,并大喝道:“老道接招。” 老道如想拍断和尚的腰脊,自己也得赔上老命,必被艾文慈踢破右胁,百忙中收掌侧跃,并反手拍向扫来的靴背。 艾文慈不知对方的造诣程度.自然不肯硬攻,右腿疾收向上提,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掌。 “嚓”一声响,和尚仆倒在地。 这瞬间,右面的老道发出了第二枚钢嫖,射向尚未将腿完全收回的艾文慈。 艾文慈一看钢缥的来势,便知对方的劲道有限,伸手一抄,便接住了钢镖,喝道:“完壁归赵。” 他发镖的劲道十分可怕,快得几乎肉眼难辨,老道又跟随镖后扑到,看到镖影已来不及闪避,“察”一声钢镖人肉,射入有肩并大穴。 老道身形一顿,接着狂叫一声,扭头狂奔。 另一名老道大骇,也向侧一跃,跃入路旁的高粱田地内,向青纱帐中一窝,兔子般的落荒而逃。 这时商玉蓉方行赶到。 艾文慈不追两老道,赶忙扶起和尚叫道:“不可抓镖,动不得。” 他原意是赶先到达以便找机会暗算和尚灭口。但和尚受了伤,镖尖从骨缝中进入肺部,命在须曳,只消他将镖压入半寸,和尚便得驾鹤西归了,可是他是个郎中,绝对不许可图谋一个受了伤的人。 目下手头没带有药,他的金针盒和药量全藏在住处的隐秘角落,看了镖伤,他心中一紧,不能取镖,取了而无药急救,和尚死定了。他抱起和尚,向奔到的姑娘说:“一刻时之内,如找不到药物救治,和尚决难活命。你带他走,叫轿夫起两步将他送至龙泉寺,或许寺中的僧人中有会治伤的人。” 商玉蓉乱了手脚,奔回轿房自轿夫们叫:“快,必须在一刻时之内赶到龙泉寺。” 她不上轿,由艾文慈将和尚送入轿中。轿夫们有四个人,抬一个和尚自然不费劲,迈开大步急赶。 艾文慈放了心,和尚伤了肺部,伤势沉重,在三两天之内,必定昏沉沉说不出话来,不怕和尚透露游被云楼的消息了,用不着他在和尚身上弄手脚,只消过了今夜,便可解决东陵镇劫车的余波啦! 他随机应变,解决了法线和尚的难题,心中十分欣慰。两人步行赶路,商玉蓉仍然亲呢地依偎着他而行,对他吓走两老道的高明艺业赞不绝口。走了里余,他突然说:“咱们被人跟踪了,得想办法对会他。” 商玉蓉经验不够,依然转身回望,低叫道:“有一个人,闪八路左的高粱地里去了。” “会不会是老道的人?”他问。 “太清现收容亡命,恐怕是的。” “怪!如果是老道的党羽,又何必跟踪?” “他们大概不知你我两人的来处,所以……” “快走,咱们扔脱他。” 商玉蓉虽然武艺不弱,会打暗器撤梅花针,但毕竟是未经过风浪,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大小姐,不但走不快,也不肯委屈自己钻入高粱地奔窜,怎能扔得掉跟踪的人? 两人匆匆返回柳园,龙宗寺的住持大师已和重员外久候多时。住持早已从轿夫日中间出经过,诚恳地向两人道谢,并请问行凶的两名老道是何来路,相貌如何。 艾文慈照实说了,双方皆未通名,确是不知两老道的来历。住持大师心中有数,向童员外说道:“八成儿是太玄妖道的两个最小门人清泉和清志,我们立即前往太清观索人。既然他们有一个人被张施主回敬了一镖,想赖也赖不掉的,这就走。” 龙泉寺群情激愤,僧侣们纷纷抄兵刃出动,浩浩荡荡六十余名,声势汹汹奔向三里外的太清现兴问罪之师。 兴师问罪的结果相当难堪,太清观的老道坚决否认此事,说是清泉、清志两位门人已在十天前俏同八名师兄弟到东昌府替人做法事去了,要一月后方可返回。观主太玄态度强硬,找来了莘仲集的父老,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不然便报官处理。要用武力解决么,好办。太清观近百名道侣愿奉陪,莘仲集的子弟也算上一份。众怒难犯,龙泉寺的和尚不得不灰头上胜地狼狈而回。住持临行声明,等清泉清志两人返回时,龙泉寺的僧众必定卷土重来,如果两者道肩并穴没疤痕一切罢休,如果有,那么,太清现的老道除非不再到县城,不经过北村的龙泉寺附近,不然死无赦。 吵吵闹闹风波暂息,已是黄昏时光了。 艾文慈始终放不下白天跟踪的人,他认为如果是太清现的党羽,没有跟踪的理由,他心中不住地想:会不会是官府的眼线。 他有点依然心惊,天色人黑,他便早作准备,随时准备离开。 他今夜仍然与商玉蓉同床,双宿双飞俨然是露水夫妻。商玉蓉今晚有事,仍然不放弃与他缠绵的机会,提早就寝,以便下半夜拍出工夫到龙泉寺与乃父会合。 二更本三更初,一双男女思思爱爱地拥抱着沉沉入睡,窗户突然无声自开,一个身材娇小的夜行人跳窗而人,无声无息,如同无形质的幽灵。 床上的艾文慈早怀戒心,伸手制了商玉蓉的睡穴。 银灯突然不点而燃,练房中大放光明。原来侵人绣房的夜行人胆大包天,竟然毫无顾忌地用火折子点起了银灯。 这瞬间,他伸在床外的手一扬,喝声“打”!一枚细小的毫针脱手而飞。 夜行人太过自恃,根本没将房内的人放在眼下,手中的火折子未熄,由于灯光乍明,眼前视力受到影响,根本看不见比绣花外更细小的毫针。收了火折子,闻声知警,本能地向左一闪。妙极了,一切全在他的计算中,毫针不偏不倚,射人右期门穴。 “得”一声响,火折子坠地。夜行人身形一晃,摇摇欲倒。 罗帐一掀,只穿了筷鼻裤赤着上身的艾文慈暴射而出。 夜行人的右手一雄,三朵晶莹洁白的飞霜天力地坠落。 他一把扣住夜行人的左臂,一手摘掉夜行人的蒙面黑巾,讶然叫:“咦!是你?” 灯光下,他认得,这人是天都老人的女孙飞霜姑娘。 针人穴道,不能妄行移动,更不可运动排拒,以免针太经脉后患无穷。飞霜姑娘直流冷汗,狠狠地说:“罢了!我命该如此,活该你这恶贼命不该绝,反而被你的暗器击中。” 他将飞霜姑娘凶狠地拖至床前,掀开罗帐与锦衾。床上的商玉蓉几乎全裸的动人闹体呈现眼下。 “畜生!要杀我就快动手,你如果侮辱本姑娘,做厉鬼我也不饶你。”飞霜声嘶力竭地叫,急得脸色死灰,冷汗彻体。 他将她按倒在床上,冷笑道:“这里是独院,叫坏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不许挣扎,我替你取出暗器。你一个大姑娘,也不害臊,半夜三更闻内房,我真该剥光你羞辱一顿出口气的。” 他不客气替她宽衣解带,当他替人治疗时,便会忘了对方的性别。 恩怨、仇恨,忘了自身的抵危、处境。在取针之前,他不忘先以轻手法制住软穴。 取出了毫针,替她掩好衣襟,找带子捆住她的手,冷冷地说:“今晚我有事,暂时不能放你走。我警告你,别妄图用真气自解穴道,不然将自毁受了伤的期门穴,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挣断布带你当无困难。 我走后,你的安危我概不负责。” “你……你为何不将我置于死地?”飞霜闭着风目问,羞意仍在。 “我为何要杀你?你,一个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姑娘,爱情令你盲目,为了你心爱的人,不惜盲目顺从讨好姓岳的,不分皂白不辨是非,任性妄为,杀你对我无益,世间像体这种不道事的人多的是,杀不胜杀。你要记住,下次……没有下次,再见面时我可不会这般客气了。” 说完,他将她向床下塞,尚未塞人床下,窗外人影如魅,戴红蓝面具的两个怪女又突然出现在室中央。 他火速抓起枕旁商玉蓉的长剑,戴红面具的女郎高叫道:“且慢! 我有事请教。” 他冷笑一声,拔剑沉声道:“姑娘难道还不知东陵镇劫车的真相么? 冤鬼似的死缠不休有何用意?” “劫车案的内情我知道了,铁掌卞纶已接到从济南赶到的巨无霸卞腾蛟…-” 窗外飓飓跳入八名穿夜行衣的人,领先那人身高近九尺,像一座铁塔,背上的霸王鞭乌光闪亮,用宏亮的嗓子叫道:“我巨无霸已经来了,你两人是何来路?” 八人中铁掌卞绝在内,上前向文文慈拱手道:“老弟鼎力相助,在下铭感五衷。午间接到披云楼书坊传来老弟的书信,不久敞叔恰好率领弟兄们赶来,目下弟兄们已在龙泉寺设伏,寺等商贼前来送死。” 戴红面具姑娘注视着巨无霸冷笑,冷冷地说:“姓卞的,你说话太没礼貌。” 巨无霸铜铃眼一拥,说:“在下承认有点欠礼貌,原因是你们对在下的贵宾南郎中有侵犯的意图。” “你给我少管闲事,让开些。”戴蓝面具的女郎接口道,语气强硬。 “谁敢动南老弟一毫一发,我姓卞的决不轻饶。”巨无霸怒声说。 “本姑娘如果要管事,不怕任何人干扰。”红面具女郎冷冷地说。 “在下请你们走。”巨无霸毫不示弱地说。 “叫他们走。”红面具女郎向蓝面具女郎说。 蓝面具女郎身形倏动,迫至巨无霸身前。巨无霸以为女郎要先下手为强,一声冷叱,巨掌伸出相阻。女郎纤指下拂,拂向对方的脉门。 巨无霸手长脚长,手伸出谁也近不了身。看到女郎佛指的手法,不由吃了一惊,火速祝掌后退。可是已慢了一步,“扑”一声响,女郎一脚踢中他的手肘。 他退了两步,活动被踢处讶然叫:“拂云指,巫山玉苍山房的惊世绝学,你…-.’,“小琴,住手!”’红面人女郎急叫,及时喝止小琴进击。接着向巨无霸问:“卞店主,你怎知四川的巫山玉苍山房?” 巨无霸神色肃穆,说:“先考坚毅公早年行道江湖,曾经获玉苍山房主人玉龙崔大侠培杰公两次教诲,有幸替培杰公办了两件小事,因此在下知道玉苍山房的惊世绝学。” “哦!原来如此。你在一旁小候,暂勿过问我们的事,可好!” “这……姑娘的尊姓是……” “姓崔。” “崔大使培杰公?” “那是家祖。” “我的天!”巨无霸惊叫,接着欠身道:“在下攻命。只是……大丈夫恩怨分明,可否请姑娘……” 文文慈突然叫道:“卞店主,不可加害商姑娘,善待她。”声落,身形暴起,“咦”一声大震,他飞跃而起,撞破了后面的明窗,连人带宙向外滚,一闪不见。 “哎呀!”红面具女郎惊叫,使持追出。 巨无霸脚快,抢至窗下拦阻,转身行礼道:“姑娘大恩。请绕他一次。” 红面女郎跌脚道:“你真蠢,我怎会对他不利?你……你误了我的大事了,我正要查问他的身份,被你打岔弄糟了,下次怎找得到他?” 巨无霸惶恐地说:“他可能是艾文慈,但他决不是个万恶不赦的“我知道他不是万恶不赦之徒,原想问问他是不是艾文慈哪!” 躺在床前的飞霜接口道:“他从未承认是艾文慈。但却确是艾文慈。这次他逃掉了,恐难再找到他啦!” 窗外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大声说:“商贼已进入龙泉寺,一行二十余人之多,请店主定在。” 一早,岳琳兄弟请来曹州的名武师千手伸猿邢璞,带来了一群武林名的高手,在曹县会合了曹县的朋友。可是,却失去了飞霜姑娘的踪证。 县城中盛传着昨晚龙泉寺的消息,说是东陵镇的商大爷父子被擒,卞州车店的好汉们大显神威,群匪伏法。柳园童员外的家被抄,原来这名重四乡富甲一方的地方给绅,赫然是泰山贼的一名头领,与商大爷商苑是贼兄弟。 西走河南的商大爷家小,正由县太爷追缉中。 这些事与岳家兄弟无关,兵贵神速,不再等候飞霜姑娘了,转赴莘仲集居爷的宅第附近埋伏了。 可是,他们到晚了六个时辰。在龙泉寺被围的同时,居陵携带家小,囊夜弃家出亡,不知去向。同时,太清现人去观空,老道们失了踪,只留下三名年老的香火道人。 事后查出居陵是响马贼的余孽,真姓名是定居礼,绰号称夺命刀,是刘六手下凶名昭著的悍贼之一,这家伙曾是悍贼艾文慈的顶头上司,手下的贼党有些认识艾文慈,两个姓李的爪牙,便是认识艾文慈的人中,记性最佳的小贼。 至于居陵的逃走,是否与艾文慈有关,却无从得悉。据当地的人说,白天龙泉寺的和尚前来太清现生事,居陵曾出面支持太清规,是否恐惧龙泉寺报复而弃家逃避,便不得而知了。 一场风暴就此停息,商大爷全家给官方擒了,洗雪了南郎中的冤屈。但官府并未放过南郎中白狼套劫囚,至少他脱不了干连,涉嫌纠众劫囚车杀死解差,必须将他缉捕归案审讯定罪,行文各府州县严拿归案。 五个月后,严冬岁暮。 浙江承宣布政司。处州府。 五个月以来,艾文慈象一头机警的鹿,岳琳兄弟则像两头灵敏的猎人,展开了一场扑朔迷离的追踪猎戏,双方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岳家兄弟始终掌握不住艾文慈的正确行踪,艾文慈也一直未能完全摆脱岳家兄弟的追缉。 以形势论,艾文慈可说占不到半分优势不家寡人无依无靠,不但要逃,还得自谋生活。 当然,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他真要潜藏并非难事,至少在一处逗留便可摆脱追踪的人三四个月以上,等对方搜到再脱身该无困难,但他必须谋生,谋生便无法在深山大泽人迹不到处离群进世。再就是他寻找元凶匪魁的念头并未放下,怎肯曾心逃世隐身? 他唯一可倚的是走遍了天下,语言的天才他是与生俱来,各地的主要方言他多少可以应付,因此奔走各地并无人地生疏的困难。 岳家兄弟占尽了优势,各地的官府谁敢拒厂卫派下查案的官员? 而江湖朋友也不得不看在北地名武师金翅大鹏岳老英雄的份上,多方予以协助。这也就是艾文慈始终无法摆脱他们的缘故。 在杭州府,岳家兄弟几乎捉住了艾文慈,却是功亏一贯,被艾文慈冲破了天罗地网,溜之大吉。 追踪人犯岂能盲目乱闯?因此岳家兄弟在杭州府逗留,等候各地的江湖朋友与官府的眼线传送消息,方能根据消息研判人犯的正确行踪,以便循线索追缉。有此原因,所以岳家兄弟始终紧模不舍衔尾紧迫的机会—— 扫描,武808ocr 第二十九章 色中饿鬼俞氏父子 处州府,那是山区中地瘠民贫的地方,祟山峻岭连绵千里,原始森林千年来没有人迹,除了各处溪谷有人居住以外,在山区中走上数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全是奇珍异兽,虎豹熊猿白昼入村寨伤人。群山深处,不时有苗蛮出没,汉人不敢深入。 府下辖十县,总人口不到二十万人,分布在东西距四百九十里,南北距四百五十里的广大土地上,人丁之稀少,可想而知。全府有两条官道。只通马而不通车,南北官道北通金华府,南下福建。东西官道以府城为起点,东至温州府海口,其他各县都是小径,道上行人稀少。有些村落隔山而建,村与村之间目视可及,但走起路来却需花上一天半天工夫方可到达,可说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但城市仍是相当繁华,土产颇为丰富,外销的有棉、绢、贮布、麻、缙云县的葛、纸、铅、茶、蕨粉;龙泉县的铁、银、香蕈、青瓷,景宁县的兽皮。 药材;青田县的图书石;遂昌县富有神话色彩的名贵石棋子,漆……大量运至金华、杭州,换回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府城的土产店为数甚多,经营的人都是地方上有财有势的人。 同时,山高林密,官府鞭长莫及,也就成为土寇罪徒的逃亡窟。处州的土寇,在浙江是颇负盛名的,官府最为头痛,经常有上百人啸聚,占山为寇打家劫舍,官兵进剿他们便往深山里逃,官兵疲于奔命师劳无功,兵来贼走,兵去贼来,互相捉迷藏。因此,此地的民风相当强悍,而且相信鬼巫,即使是士大夫阶级,也迷信鬼神,民风之闭塞,可想而知。 南下的官道沿大溪上行,抵云和循小梅溪再上,从庆元县进入福建的松溪县。这条路走的人更少,走上大半天见不到一个旅客。 府城周有九里,有六座城门,丽水县附廓于城南。城外东南两面临水,南是大溪,东是好溪。在城东南会合九流入海。城内有十座小山。 最高的是西南的万象山。因此,城中的街道,除了府衙前街尚算平坦之外,其他的街巷皆弯弯曲曲,街道窄小,人行走其中,有些街巷只能错肩而过,但谁也不否认,这是一座古朴而清风幽景绚丽的城市。 小年夜的黄昏,艾文慈风尘仆仆地进入大西门,在山东麓距县衙不远处的丽水客栈打尖。 城中十山的分布是:万象山、择山在西南,枣山、月山在西,姜山、囿山在东,梅山、富山在南,锦山在北,英山在西北。 外地人落店,皆须帐房先生登录,以便官府查问。他的路引上写的是王缙,杭州府人氏,年二十一,脸型上方下圆。特征是高大魁梧。行业是农。行程是自杭州府至福建宁府,理由是投奔亲友。 他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腰胁下也挂着一个小包。灰帕包头齐眉裹,灰棉祆。扎脚夹裤,短统皮靴,手点一根质坚而轻的罗木杖。明眼人一眼看出破绽来,这种罗木枚是缙云县的特产,也叫括木,出自括苍山,应该是从缙云县来,从缙云来便不该从大西门人城,该走北门。 丽水客栈小得可怜,只有五间上房,三间统铺,门面小,房舍狭隘低矮。隆冬天气,天宇中阴云密布,罡风彻体生寒,水缸已开始结冰,而所有的房间内皆未设火盆,客人住店如需烤火,请至厅堂,要另外生火,可请店伙准备炭盆,收费另计。 他住的是大统铺,先找伙计来一盆热水洗漱,安顿好行囊,出厅买食物充饥。厅堂不大,天快黑了还未掌灯,由于今晚客人不多,小小的大厅摆了六付座头,只有三付座头有客人。 店伙送上来一壶热茶,先暖暖身子。南方吃米,他要了两菜一汤,来上一盆饭,便埋着头大嚼。一大盆板已吃了一半,饱暖饥寒,身上开始暖和,同时灯已点上,厅四角共有六盏菜油灯,每盏灯火大概只用三四根灯芯,所以仅发出昏暗的光芒,只能看清面目而已,一切皆显得寒伦,这就是小客栈的特色。他开始打量厅堂中的人,暗中留了心。 靠壁的一桌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穿一身破旧的老棉袄,脸色苍黄,老眼昏花,无神地注视着桌上的一盘咸菜,缓缓地扒动碗中苍黄色的饭粒,似乎没有食欲,年老体衰,风烛残年的景况令人望之感慨。 桌对面,一名穿了新棉袄的大汉,抱肘坐在一张条凳上,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瞬顾饶兴趣地注视着老人进食。 艾文慈深感古怪,看两人的神情既不像同伴,也不像主仆,是怎么回事? 青年大汉似乎等得不耐烦,放下二郎腿不耐地说:“老家伙,你怎么啦?好半天了没吃掉半碗饭,你是不是存心拖延?” 老年人用昏花老眼瞥了对方一眼,依然慢腾腾地进食,不理不睬。 大汉猛地站起,沉下脸叫:“你是哑巴不成,为何不说话?” 老人仍然不加理睬。大汉怒火上冲,一把抢过老人的饭碗,喝道:“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快,老爷在等着你呢,走!” 老人脸部的肌肉不住抽搐,放下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的老爷与我无关,老汉不受你们指使。” “你走不走?”大汉凶暴地问。 “老汉是不走的,在府城可由不得你们撒野。”老人提高声音说,苍黄色的老脸,因激动而略现血色,站起又道:“回去告诉俞五爷,章家一介寒门,不敢高攀。章公子虽被你们害死,龙泉胡家还有人出头呢。” 大汉反而凶焰尽消,笑道:“老杀才,你这是何苦?拾出龙泉胡家来唬人,唬得倒俞家的人么?你以为胡家的子弟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别做清秋大梦了。你张开老眼瞧瞧,城外的缙云郡伯募快成了荒坟啦! 龙泉胡家的子弟没出息,缙云郡伯也没有直系血亲留下;死鬼魂庇佑不了章家的一个老奴,何苦强出头替章家作主?要不是家主人看在你年老昏庸不愿计较,你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喂了野狗了。” 老人推凳离桌,不加理会。 大汉怪眼一翻,伸手抓住老人的肩膀冷笑道:“不许回房,跟我走。” “放手!你这恶奴敢在店中行凶?”老人气得浑身颤抖地叱喝。 三桌的食客皆不敢强出头管闲事,两名店伙装作没看见,掌柜的故意伏在柜上打瞌睡,两名小厮干脆溜走了。 大汉将老人向店外拖,怪笑道:“老不死,你要喝罚酒还不简单?太爷我请你你不走,只好拖你走了。” “放手!放……救命哪!”老人扳住桌角狂叫。 艾文慈猛地放下饭碗,虎目彪圆推椅而起,在心中,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管闲事必定惹火烧身。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管闲事的冲动,路见不平便要挺身而出,任何后果他也不怕,毕竟年轻气盛,看不顺眼便挺身而出,忘了自己的处境。 “小三,不可无礼。”门外传来震耳的叫声。 大汉闻声放手,退在一旁向门外进来的人躬身陪笑道:“大少爷来得正好,这老不死不肯走,老爷在等候回音,所以……” “你别管,滚!老爷叫你来请四伯,可没叫你动强,小心我抽你一顿皮鞭,看你还敢放肆?”大少爷沉下脸叫。 小三喏喏连声,馅笑着迟在一旁,并未滚蛋。 艾文慈冷眼旁观,心说:“这叫做软硬兼施,老人保是人阱的小兽,这件事我岂能不管?”他重新落坐,埋头进食。 大少爷脸上挂着奸笑,扶老人坐下,笑道:“四伯受惊了,小侄深感抱歉。说实在的,家父极希望与四怕谈谈……” “俞大少爷,老奴与令尊没有什么可谈的。少主人已经……” “四伯,安国弟的死……” “你敢说不是你们害死的?”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四伯怎能说这种话?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安国弟失足跃入好溪溺毙,我兄弟根本没离开府城,寒舍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曾经到过贵县,安国弟的死是意外,怎能怪我们?这……” “哼!说得倒好听,上月少主人身死的前三天,曾有人亲眼看见你兄弟两人经过龙津桥而入城。” “四伯听准说的?这可要打人命官司呢,我得找他作证,问问他造谣生事是何居心。府城中谁不知那几天我在月山的香二娘家中与店伙计们聚会?南街的各店店东,皆可证明我兄弟那五六天内未离府城,甚至也没回到小括山寒舍哩!” 四伯老脸铁青,愤懑地说:“莫道皇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丧尽天良为非作歹,总有一天会逃不过鬼神谴责的。 老奴一生替老爷管家,老爷仙逝时,将照管少爷小姐的重责交与老奴承担.临终遗言一字一泪,言犹在耳。可是,不到一年,老奴无能,竟令少爷横死于恶霸豪奴之手,老权有何颜面见老爷子地下?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要杀要剐老夫决不皱眉,但要将小姐抢走,只要老汉有一口气在,万万不能。” “四伯请别误会,瞧你说话多难听?”太少爷含笑接口。 四伯挂下两行清泪,切齿道:“误会?三月前你那位花花太岁弟弟在缙云城访友,在仙都山玉虚官路上遇到我家小姐,倚仗人多势众,见色起意……” “四怕,你怎能这般颠倒黑白胡说?从前的事完全出于误会,后来故兄弟与章公子结为知交好友,便是明证。老实说,章贤弟失足溺死,我兄弟哀痛不已,有关丧事的张罗,我兄弟业已竭尽全力,百里奔丧惫极辛劳,老伯怎忍心说出这种活来?小可便知道四伯情绪不安,说话有欠思量,神智有点不清,必须好好休养才行。”大少爷黯然地说,大眼中挂了两行清泪,任何人皆可看出他已陷人悲伤的境地,可看出他所流露的真情友爱。 “老奴神智并非不清,而是太清了。对不起,老奴的确需要安歇了。”四伯恨恨地说。 “四伯,你这不是见外了么?你携同小姐长途跋涉到龙泉投亲,经过敝处过门而不入,岂不显得我兄弟无情无义,不照顾好友的家屑么? 再说,小姐至龙泉投亲,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章老伯仙逝年余,章伯母更已逝世三载,小姐这次奔翼家安身,胡家目前子侄凋零,家境衰落,哪能照顾甥女。不如到寒舍栖身,家父十分欢迎,敝兄弟能眼见好友之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么?” “哼!你说得好听,狼子居心,昭然欲揭。”四怕恨恨地说,举步便走。 小三怪眼一翻,跨步截出。 大少爷举手一挥,示意小三于不可妄动,叹口气说:“四伯既然如此固执,小侄决不勉强,明早当亲自前来送小姐启程,告辞了。” 四伯已经进入内院,径自走了。大少爷淡淡一笑,带着小三子出店。 艾文慈冷眼旁观,已看出其中有异,但双方既然是相识的人,他一个外乡人岂能冒昧出头管事?心说:“那小子声势汹汹,大少爷却是笑面虎,这件事必有隐情。反正我不急于赶路,何不留下来看看究竟?” 他入内转了一困,出来立即找帐房换房间,改住上房。 五间上房只有两间客人,一间是四伯的住处,一间是四伯所说的小姐居住。艾文慈的房间与四伯紧邻,留心注意邻房的动静。 房间狭窄,木板墙。他用一枚金针在壁上钻了一个小洞,以便察看邻定的动静。熄掉灯,他静静地等候。 不久,邻房有了动静,门外的脚步声倏止,叩门声入耳。 他的目光从小孔中透入,全神留意房内的变化。 四伯迎入一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两人客气一番,中年人开门见山地说:“老伯父交代的事,小可已经打听清楚了。” “怎么样?有希望么?”四伯满怀希冀地问。 “有人答应任向导,路线是绕道景宁,只是山径不好走,而且相当危险,需时十天以上方可到达龙泉。老伯,尊小姐绝对吃不了这种苦。同时,不瞒你说,荒山古林苗蛮出设的地方,所有到达的人皆难保自己能否平安生还,因此情绪上很难控制。两名轿夫,一名挑夫,一个向导,四个壮年人与一位姑娘同行,谁也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故。因此,听小可相劝,还是走大路算了。” “可是……” “即使走小路,万一俞家的人探出消息也是枉然,事实上附近皆有他们的狗党监视,想瞒,瞒不住。他们如果在小路上等,你们还是羊落虎口。” “那……” “老伯,不是小可不肯帮忙,而是此行委实风险太大,小可担待不起。” “李老哥,依你之见……” “还是在此地住下来再说,在府城俞家的人总算有些顾忌,还不至到客店抢人,知府大人总不能冒风险替他撑腰。” “但……小姐总不能长久住在店中,不走总不是了局。” “明年春天程三爷可望从杭州返乡,届时老伯去请程三爷帮忙,便不怕俞家的人的无法无天了。” “这……” “老伯,这是唯一的走路,目下你是进退两难,谁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唯一能和俞家相抗的人,只有程三爷,他不在谁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去禀明家小姐,只好在此住下,等过了年再说,希望老天爷保佑程三爷早日赶回替我们作主。” 李哥儿叹着气告辞走了,留下浑身颤抖的四伯软倒在床上。 不久,四伯外出,在小姐的房门外低声向内叙说,房内传出了法然的啜泣声。 第二天,平静无事。入暮时分,另两间上房住进了两位客人。 艾文慈不死心,他要等待结果。利用一天工夫,他在城内各处打听有关俞家的底细。不打听倒好,打听清楚,更坚定了他管这档子闹事的决心。 万象山的尾麓伸出城外,两里地衔接着小括山。小括山是本地的胜景,众山环簇,状若莲花,又叫莲城山,径路盘纤,也称九岭。 处州府,隋朝称为括州,以前称处州。括州,是指括苍山的南麓。 处州,是郡应少微处土星应天文之数,所以州称处州,东西的一座郡山称为少微。沧海桑田,州治经常迁移。晴朗的故城在东南的括苍山下,相距七里(这座括苍山是括苍余脉,不是括苍山主峰)。唐朝与宋朝,城在小括山,是唐末窃据括州的卢约改迁的。东以掘地为池,取土为城。 南以溪为池,拥堤为城。西就山为城,以溪为池。城在霄汉之间,石磴道九盘而达,曾经一度改九盘为直路,但后来又改为九盘。一座城岂能建山上的?除非作为关隘,不然毫无用处。因此,元朝至元二十七年,改筑目下的新城,两座旧城全废了。目下,指苍旧城是一座小小村落。 小括山旧城十年前仍是废墟。没有人上山去居住谋生。自从本城的首富俞五爷俞桐,向府衙请领该地作为种菌场之后,那儿便成为俞家的避暑别墅了,附近方圆二十里内,决不许闲杂人走近。 俞五爷拥有十余间土产店,城外有千百顷沿大溪开旦的好良田,有三座属他的广大香蕈场,财力雄厚,富甲一方。他妻妾成群,横行乡里,结交官府狼狈为奸,千百顷良田大多是霸占得来的,豪奴成群结队,成为处州一霸。他的两个儿子俞源、俞渊,都已成了家,是本城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本城的人怕这两个小畜牲比伯俞五爷更厉害,拂逆他们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城南铜山东麓,住了一位姓程名锦江的人,排行程三爷,是个孔武有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地痞棍地头蛇,曾经在府衙当过巡捕,虽是个痞棍,却颇具侠骨,决不向小户人家勒索敲诈,也不向安份守己的大户伸手,喜打抱不平,手下拥有不少流氓地痞,谁也奈何他不得,只有这位程三爷,敢向俞五爷头上动上,俞家子弟曾经多方巴结,送大批财物做拜师礼,程三爷只哼了一声,将礼当堂派人丢下南门附近的树德桥。 等了三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五,新年快到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客店里的事似乎冷下来了,俞家并未派人前来打扰。 艾文慈身上带了三十余两银子,连食带住,每天需费八百文,可以平安度过四十天,他并不着急,耐心等候,准备在客栈过年。 一早,市面谣传着程三爷即将返乡过年的消息。 这儿天,城西南释山街文英阁北面的不远处的俞府,里里外外都在忙。这里是俞五爷俞桐在城中的主宅大厦,倚山而筑,面对颇负盛名的文英阁,共有十余间祟楼高阁,颇富园林之胜。 近午时分,大宅左面的听荷阁中,俞家的主要人物正在策划伤天害理的毒谋。俞五爷俞桐,是个脸团团笑容可构的大胖子,腹大如鼓,年己五十开外,红光满脸,丝毫不显老态。 府城的人,当面称他一声五爷,背地里叫他为如(俞)猪。据说,心广体胖的人对女色不感兴趣,但这位俞五爷推翻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谣言,他本人有一妻五妾,且养了一群歌姬,这些歌姬全是他泄欲的可怜虫。他的两个儿子号称色中俄鬼,比乃父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大俞源就是那天在客钱与四伯交涉的人,绰号称花花公子。老二前渊,人生得丑陋,似乎对美女更有兴趣,绰号叫花花太岁。一个公子,一个太岁,把全城稍有姿色的大姑娘,吓得平时也不敢出门。在这一带山城中,女人可没有中原娘们有福,也没有中原女人那种仍倪作态的娇弱体质,礼教的束缚要轻些,甚至还帮着男人干活,不以为怪。 上首坐着俞五爷,左右是俞源、俞渊。下首是两位师爷,两名打手护院的班头。七个人在阁下的花厅密谋,伺候的丫鬟使女全被遣走。 俞五爷坐在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活像一座肉山,用手不住抚摸着其大如鼓的腹部,眯着猪眼向一名师爷问:“鲍师爷,准备得怎样了?” 一个烟鬼般瘦骨磷峋的师爷阴笑着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些法宝,一件件在案上摊开,干咳了两声,馆笑道:“早已准备停当。咯,这是八字合婚书,这是迎娶的礼单……” “合婚书你……” “东请请过目。”鲍师爷慌不迭双手呈上说。 俞五爷登时脸一沉,不悦地叫:“放下,你不是故意要我难堪么?明知五爷我斗大个字只认识两罗筐,你还叫我看,你不是找挨骂么?混帐!” “东翁……” “我问你,合婚书上当家的是谁?” “是余师父。”师爷欠身答。 “不行!”俞五爷怪叫,瞥了师爷一眼又道:“换上我好了。”师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地说:“这……这恐怕不……不太好吧?” “废话!难道五爷我配不上那丫头?” “这……这倒不是,只怕不久赶回来过年的泼皮程三爷找麻烦。” “这倒用不着你担心,姓程的压我五爷压够了,这次他再多管闲事,反正早晚得和他算帐,不如敞开来干,看看谁是处州府的主人。” “东翁,这恐怕不太好,会引起蜚语流长的。” “那……” “反正将人接回,合婚书当家的是谁无关紧要.由余师父出面,东主便不会沾上是非了。” “这……好吧,依你。洪师父,你呢?”俞五向一名打手领班问。 洪师父干咳了一声,站起来说:“小的主张派三十几个人,防范万一程三的人找麻烦,便狠狠地给他们一次教训。”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程三那痞囚欺人太甚,多年以来咱们不跟他计较,这次如果他敢出头,非要了他的命永除后患不可。”俞五爷翻着猪眼恨恨地说。 “他那些徒子徒孙。由小的派人负责。如果整治了程三,这些人再加以收买,留给五爷派用场,谅无困难。”另一名打手领班阴森森地说。 “好,先教大管家拨给你银子三百两,应该够了。府、县两衙门的礼送去了么?”俞五爷向另一名师爷问。 “已经送去了,上下关节共送了四五百两重礼。”另一名师爷笑答。 俞五爷嘿嘿笑,向众人说:“你们留心了,这次的事,势在必得,不可大意。并不是为了一个小丫头,五爷我才肯花那么多银子,如果要用这近千两银子去买,我可以买七八十个更年轻更美貌的女人。为何要为了章家的小丫头花这笔大钱,你们知道我的用意么?”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小丫头不识抬举,所以东翁要将她弄到手,是么?”鲍师爷馅笑着说。 洪师爷嘿嘿笑,说:“女人算得了什么?五爷岂会为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人而争胜呕气?” “依你之见,另有原因罗?”另一名师爷歪着脑袋笑问。 洪师父盯着五爷洋洋自得地说:“章家的老奴方才请李兄弟雇请向导,想逃过五爷的监视,拉小道逃向龙泉母舅胡家托庇,李兄弟本来就是咱们的人。” 俞五抚着大肚皮狂笑,道:“洪师父不愧称黑心狐,看得明白。” “五爷是想找机会拔去程三这根眼中钉,一石二鸟,美人到手,整治程三,这些银子花得有代价,值得的。没有程三,各店便不受干扰,不需一年,这笔银子便可赚回来了。”洪师父自鸣得意地说。 俞五挥手赴人,说:“你们好好办事,明天程三便可到家,后天咱们发动。” 当天,丽水客栈住进两个穷小子,两人身高不足六尺,一双明亮的大履睛表示他们仍是个未成年的小伙子,但谈吐老练,脸膛苍黑。一个石颊有一块大胎记,直拖至耳根延至颈下。一个左颊有两条褐黑色的瘢痕,倒是两人的五官相当端正,小嘴说话时,露出两排整齐而又黄又黑的牙齿。总之。已经够丑的了。 两人穿得臃肿肮脏,穿了三五年的烂棉袄油光水亮补钉重重叠叠,至于是否里面长了虱子,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穷得只带了一个包裹,包裹是竹丝编制的提筐,长约三尺四五,霓高各尺十左右。 胁下各挂了一个布袋,手提罗汉竹精制的手杖,看表面,定是两个小叫花,但他们却住上房,与艾文慈毗邻。掌柜的怕他们懒帐白住,藉口年关不留旅客。两个小叫花立即发横,要砸了店门的招牌。将十两银子丢在柜上,证明他们有钱住店,再罗嗦便要揍人。 店家真怕他们砸招牌,乖乖赔不是,领他们到上房安顿。 年关已届,店中客人少得可怜,两个小花子闹店,并未引起外人的注意。艾文慈耽在房中,也不知外面厅座间所发生的小冲突。 次日入暮时分,三名肩宽腰圆的大汉,进入了四伯的上房。 艾文慈已久候多时,从小孔中偷窥邻房的动静。 为首的大汉生得豹头环眼,耳大口方,四方脸,留着八字胡。神情不怒而威。他就是本城大大有名的浪子程三程锦江,曾经一度在县衙任过巡捕。 四伯将来客接入,老泪纵横地拜倒在池,声泪俱下地说:“三爷大恩……” 程三爷慌不迭将四怕扶起,按在椅上说:“老伯,不可如此,不怕折了小可的阳寿么? 坐下来谈,请从头说起。李三曾将概略的经过说了。 语焉不详的,为明真相,小可不得不亲向老伯请教。” 府北九十余里,是缙云县,县城内住了一位书香世家的章思任。章了原籍龙泉,二十年前方迁居缙云,妻子是龙泉胡家的闺女。说起龙泉胡家,在浙江可说家喻户晓。 胡家在本朝初年,出了一位大人物,姓胡名深,字仲渊。文才武艺出类拔萃,且精术数之学,元末天下大乱,他挺身而出,集各地子弟自保,在处州镇守将石扶宜孙帐下任参军,讨平群盗,封为元帅。明军攻处州,他反元投明;太祖召见,授司员外郎,返乡召集旧部。 总制处州军民,平山寇,兴文事,境内辑安。击败张士诚攻处州的大军,破方明善,大胜陈友定,且太祖下八闽,与朱亮相攻福建建宁,他认为天候不正,不宜长驱直入。朱亮相是太祖手下勇将,不听,终于遇伏。他率兵突围,马蹋被俘遇害,追封缙云部伯(唐天宝初年,处州称缙云郡)。 胡深处治乡郡,驭众宽厚,兴文教,重治安,一生不曾妄杀一人,是本朝初年浙东的保障,深得民众爱戴。目前府街后的三贤词,所担的三资就有他在内。三贤是丽水叶琛(功臣南阳郡侯)章溢,胡深、胡章两人皆原籍龙泉。龙泉的忠贤祠,祀的就是他两人。 胡深这一房子孙凋零,他死后,忠骸范葬在丽水,未能归葬龙泉,位于府城西面五里地小括山下,距故城不足三里,恰好在俞五爷的领地内。 章思任的妻子胡氏,是胡深一族的另一支,娘家中落,目前景况并不佳。胡氏逝世三载,章思任也于一年前病故,遗下一子一女,子名章安国女名敏姑。安国十八岁,敏姑十六。安国就读缙云总学,喜爱游山玩水。合该有事,九月九日重九登高,敏姑偕几位闺友,在仙都山至玉虚宫途中,被前来访友的花花太岁俞渊遇到,惊为天人,倚仗人多势众,出言调戏毛手毛脚,恰好碰上缙云的几名巡捕,总算替他解了围。 之后,花花太岁逗留缙云不走,终于和安国结为朋友。安国年轻不懂事,不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终于陷入花花太岁布下的陷阱中,不明不白地沉尸好溪溺毙。好溪原称恶溪,南流九十里共有五十八做,水流湍急,其中多水怪害人,唐朝刺史治括州有善政,水怪远避,所以改称好溪。一个少年书生掉下险恶的溪中,不死才是奇迹。 安国尸骨未寒,俞家兄弟便派人前来提亲。章家只有一个老仆四怕,照应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已够吃力,怎受得了俞家兄弟的纠缠呢? 主仆俩一商量,决定卖掉家产,迁回龙泉故乡依母舅度日。 返回龙泉必须经过府城,糟了,等于是自投虎口,送上门来。俞家兄弟得到消息,不断地派人前来骚扰。假仁假义说要照顾故友的弱妹,要接主仆两人至家中安顿。四伯早知少主人的死因,怎肯依从?章姑娘更心凉胆怕,每日以泪洗面。 程三爷只听得七窍生烟,与两位同伴商量片刻,断然地说:“老伯,明天你与章姑娘准备停当,在下亲自送你们出境,看谁敢阻拦你们。” 四伯千恩万谢地送走了程三爷,将喜讯禀知小姐,主仆俩即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一早,俞渊带来了十七八名大汉,押着一乘大轿,浩浩荡荡到了店门。花花太岁带了两名师爷,两位打手,大踏步进入店中。 四伯正在柜前会帐,程三爷带了四名弟兄在一旁等候。 艾文慈未带行囊,正在厅中进早餐。 程三爷一看进来了花花太岁,冷笑一声,缓步迎上。 “三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三爷这次在杭州很得意……” “哈哈!谈不上得意,遇上了几位好朋友,痛快地玩了几个月而已。 俞渊,喝!你带了师爷打手,光临这间小客栈,稀罕着哩!有何贵干?” 花花太岁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特为舍下的余师父迎取新妇。有钱没钱付个老婆过年,好事嘛!余师父曾经指导过兄弟的拳脚,因此亲自带人前来张罗。” 程三爷一怔,心中明白了三分,不由勃然大怒,变色问:“你替余青田娶亲?女方是不是缙云章家的姑娘?” “是嘛!三爷晚上如果有空,请到舍下喝两杯喜酒。少陪,兄弟得跟章家的四伯商量商量,他是送亲来的。”花花太岁客气地说,目光落在如被五雷轰顶,浑身颤抖的四伯身上。 “你这畜牲!”四伯久久方进出一声咒骂。 程三爷是个闯荡江湖的浪子,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是俞渊设下的毒谋,猛地一把抓住俞渊的衣领,厉声道:“姓俞的,除非你不要命,不然赶快给我收回你这卑鄙恶毒的念头。” 花花太岁被抓得挺不直腰,急叫道:“三爷,放……放手,你……你不能不讲理。”’两名打手班头左右齐上,程三爷的四名弟兄冷笑一声,向前猛扑。 师爷退在一旁,大叫道:“三爷,有话好说,打不得,打不得。” 门外十余名打手一声大叫,向店内涌,不由分说,双方缠上了。 艾文慈以手抱住桌面,保护他的食物,不住大叫:“打不得,打不得。 哎呀!我的菜,我的饭……” 口中在叫,双手轮流挥动,一掌击在桌旁的一名打手的背心上,打手向前一仆,昏厥了。接着右手一拂,又拍昏了一名打手。 两个小叫化本来站在柜台旁,大概昨天便打听出章家主仆的隐情,突然大喝道:“谁敢在店中撒野,打断他的狗腿。” 叫声中,两人冲入人丛,双手一分,便倒了四名打手。程三已将花花太岁撒在桌上,饱以老拳,只打得花花太岁鬼叫连天。正乱间,门外喝声震耳:“处州府推官胡大人驾到。” 接着,喝声又响:“住手!斗殴的人全给本官拿下。’” 十余名差役如狼似虎地涌入店门,斗殴倏止。 艾文慈两手圈住桌面,保护他的饭菜。谁能说他参预斗殴?无人敢信。 两个小花子鬼精灵,溜滑如蛇,厅中的人谁也没留意他两人是如何走的,反正不在厅中。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十一个,有六个昏厥,五个人头青脸肿鬼叫连天。 程三爷仍然抓住花花太岁,像是饿虎揭羊。花花六岁口鼻出血,丑脸上一块红一块青,杀猪般嚷叫个不停。 程王爷的四位弟兄衣衫凌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 推官胡大人穿了正七品官服,年约四十开外,生得五短身材,脸色阴沉,在八名公人的拥簇下,威风凛凛地踏入店中。其他的十余名差役,已对封住了前后门。 程三爷放下花花太岁。他还不敢公然抗拒掌理一府刑名,握有生死大权的推官。推官本身没有兵勇,这些差役与巡捕皆屑同知大人管辖。如果他不服而且抗拒,不啻与同知大人过不去,更是存心和推官为难。 他大踏步上前,行礼道:“胡大人万安,俞家的人在此行凶……” “程锦汀,又是你闹事?”胡大人不悦地问。 程三爷曾任巡捕,自然认识推官胡大人。过去胡大人对他颇为赏识,他也曾多方协助胡大人,破了不少疑难大案,今天一听口气不对,不由心中一惊,硬着头皮说:“不是草民闹事,而是俞渊光天化日之下,入店抢夺良家妇女。一言不合,草民不得不制止他任性妄为。” “怎么回事?谁是俞渊?’胡大人向众人问,似乎他确实不认识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抹掉口角的血迹,爬下磕头叫:“草民俞渊,求大人做主。” “你们是怎么回事?’”胡大人沉声问。 “草民的师父余成龙,九月天凭媒说合,定下缙云县章家的一门亲事,说好了年底迎亲。不想章家的姑娘兄长亡故,姑娘无依无靠,由老仆四伯送亲。早些天到了南水客栈,差人前来送信,催家师早行大礼。 草民今展带了轿子前来迎接,拟接至家中暂且安顿,择日成礼。没想到章四怕已被程三爷威迫利诱,三爷并且带人前未禁止草民接人,不由分说行凶殴人,求大人做主。”花花太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尖着喉咙诉说。 胡大人脸色很难看,盯着程三爷问:“程锦江,你好大的胆子,造反么?” 程三爷脸色气得发青,躬身道:“大人明鉴,草民不敢。这位俞渊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府城之内,竟敢强夺良家妇女,他的话纯是一派胡言。目下章四伯与章姑娘俱在店中,大人只消传他们一问,便知其中原委了。草民只带了四位好友,打算送姑娘至龙泉投亲,而姓俞的带了二十余名师爷打手前来生事,要说草民行凶无人敢信。” “大人明鉴,章姑娘主仆已受程三爷胁迫,这时岂敢承认?要说草民强夺良家妇女,真是天大的冤枉。草民带来了合婚书,三媒六证全在,当日下聘的礼单,章姑娘亲兄长的许婚函等等全带来了,请大人过目。”花花太岁大声叫,召来了鲍师爷。 鲍师爷呈上一包打开了书函礼帖,双手呈上。 程三赶忙说:“禀大人,这些……” “住口!退下去。”胡大人不悦地叫,挥袖令程三爷退,然后命鲍师爷将书函等物在柜上撩开,慢条斯理地逐件审视,久久方向鲍师爷叫:“传三媒六证。” 三煤六证早就在店门外等候,略一查问,胡大人脸色一沉,向差役门叫:“将所有参预斗殴的人押回衙门,重办祸首。” “大人……”程三爷高叫。 “拿下他!”胡大人沉吟。 差役们不由分说,取出了铐链、程三爷气愤填膺,却又无法反抗,拒捕的罪名极为严重,差役们人多势众,拒捕也枉费心机,他钢牙一锉,同花花太岁冷笑道:“你做得很好,但是你已惹下了滔天大祸。” 艾文慈并未被带走,没人眼见他出手,他是旅客,只是在进食而已。 章四伯被带走了,两名差役把守在章姑娘房外,里面的章姑娘还不知外面的事呢。直至近午时分,店伙午餐送来,方将出事的经过告诉她。她能怎么办?只能在房中哭了个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虽是在府城出事,但仍须由丽水县衙门初讯,府衙的推官不能扭权,因此当天便将双方人犯解交县衙,已经过了升堂的时刻,必须等到明日审讯。同时,俞家的控告状已经呈入,控告程三爷的罪名是胁迫妇女,纠众行凶伤人,诬良为盗,身藏凶器预谋杀人,夺人妻女……罪名一大串了。 怪的是次日并未开堂审讯,近午时分,程三爷大格大摆出了县衙,被他的弟兄们兴高采烈地接走了。他们到丽水客栈,章姑娘却失了踪。 程三爷大惊失色,盘访店伙追问姑娘的下落。店伙莫名其妙,正为了姑娘失踪的事急得六神无主哩!据店伙说,把守房门外的差役昨晚便走了,今早送早膳时方发觉人去房空。他猜想必是俞家父子弄的手脚,可是,他派在附近监视的手下弟兄,发誓不曾看到俞家的人在附近出没。无凭无据,他不能鲁莽地上俞家要人,立即返家召集好友,分派人手监视俞家分布在城内的数处宅第。 午后不久,章四伯被无条件释放。程三爷立即将老人家接走,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听到恶耗当场昏厥。 救醒了老人家,他心情沉重地说:“老伯,事已至此,哀伤无益。且稍等几天,敝友将从杭州到来,同来的尚有几位来自京师的京官。那时,小可负责拉查俞贼的家,或可将小姐救出,务请节哀为上。” 四伯一把真涕一把眼泪,悲伤不已。 “三哥,为何县大爷不曾过堂,便将三哥无条件放了?”程三爷一名弟兄问。 “哼!知县大人怎敢无条件释放?俞老狗已买通了府县关节,存心要我的命呢!今早府衙的同知大人先期提问,愚兄告诉他,奉京师锦衣卫岳大人的手渝,秘密缉查大盗艾文慈。 胡推官乱入人罪,贪赃枉法将我捉来,等岳大人到来时,看他们怎样处理这桩公案。哼!这些赃官见不得天日,吓得个屁滚尿流,乖乖将愚兄请出来了。”程三爷愤愤地说。 章姑娘是如何失踪的?——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章 俞宅夜袭 艾文慈久走江湖,见多识广,早上看了店中斗殴的结果,便知又碰上了官府与土豪勾结的倒霉事了,程三爷落入对方设下的陷讲中,哪还会有好结果? 这件事激起了他的义愤,不走了,回到房中,暗地准备行动。 二更无,天寒地冻,整座店冷清得如同鬼域,廊下的灯笼已被罡风吹灭,风声虎虎中,隐隐传来邻房章小姐的凄切缀泣声。 他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猫也似的到了章姑娘房外。 他却未留意,两个小花子伏在对面的墙根下,监视着章姑娘的房间。 左颊有疤的小花子用肘推了推同伴的手肘,惑然地低声说:“小姐,这……这不是很怪么?早上这人用巧妙的手法浑水摸鱼,打昏了三名恶奴,晚上怎么又打起章小姐的坏主意来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右颇有胎记的小姐的低声道:“多看,少问,好细看看结果,再下定论。” 艾文慈取出一枚披针,挑落了门闩,轻轻推开房门。一切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处处显出他是行家。 他闪身而人,徐徐将门掩上。房中一灯如豆、章姑娘正哀伤欲绝地伏在床上吸泣,几上摆着她的晚餐,茶已冷,饭菜如冰。显然,她整天水米未沾。 姑娘穿了棉袄,绣帕包头,看背影,她瘦削的身材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恶运接踵而来,任何人也受不了,她能活着,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哩! 他像个幽灵,接近短几,伸手取灯笼签拨两根灯蕊加上,房中一亮。 姑娘宛如未觉,哭声甚哀,令人闻之酸臭。床架上,挂着长布巾轻轻摇幌。 他站在丈外,柔声道:“姑娘请节哀,在下有事请教。” 章姑娘吓得滑下床脚来,扭转头一看,脸色死灰,想张口喊叫,口是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姑娘请勿声张,在下毫无恶意,而是有心前来相助的。”他微笑着说。 章姑娘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轮廓特别美,可惜已无神彩,双颊消瘦,脸色苍白,但仍掩不住她的美,另有一股楚楚可怜令人怜惜的气韵飘零在外。她张口结舌,像是吓傻了。 “在下就住在邻房,是途经处州的旅客。姑娘的事,在下知之甚详。”他继续柔声解释。 “爷台你……你是怎……怎样进……进来的?”她余悸犹在地问。 “如何进来,无关宏旨……” “你……” “事已急,危机迫在眉睫,小姐必须及早打定主意。” “我……” “在下特来请教,小姐是想脱出虎口投奔龙泉避祸呢,抑或是在此池等死?” “爷台可……可问四……四伯……” “四怕不会回来了,俞威已定下毒计圈套,连程三爷也保不住性命。 在下是过来人,身受其痛,知之甚详,官府与土豪勾结害人,受害者决难幸免。” “天哪……” “小姐,目下不是哭的时候,你得坚强地活下去,不要为生者流泪,不必为死者悲哀,生死关头,哭没有用,姑娘,镇静些。” “爷台……” 在下认为姑娘该活下去,悬梁自尽未免便宜了恶贼。” “贱妾孤苦伶仃……” “‘你能吃苦么?” “这……我能吃苦!” “在下送你到龙泉,走小路需时十天。姑娘,没有轿,没有马,你“贱妾自小喜爱爬山……” “那好办。把你的值钱金银包好,只带一些御寒的衣物。我先送你到别处藏身,然后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三更天在下来送你走,明早出城。” “这……” 他拉下姑娘准备悬梁自尽的布带。说:“任何事皆有风险,然而只要有一步便得走一步,缕蚁尚且偷生,人为何不惜命?姑娘既然勇敢赴死,为何不能勇敢地活下去?快打点一下,在下三更来。在下住在邻房,如有危急,可高声呼救,在下会在旁照应。”说完,他退出房外,顺手掩上门。 本来伏在门缝中偷窥的两个女扮男装小叫花,一闪而没。 三更无,他轻叩房门,低叫道:“姑娘开门,准备停当了么?” 姑娘拉开房门,看清是他方退在一旁,屈身下拜,泪下如雨颤声叫:“恩公……” 他顿脚道:“老天爷,姑娘你还来这一套,快请起,有话以后再说。” 他将姑娘拾掇好的一包金银细软塞放另一个包裹中,背上说:“事急从机,委屈姑娘了,请到房外来。” 姑娘如受催眠,毫不抗拒地出到房外。 他掩上房门,抱起姑娘说:“闭上眼,在下要从屋上走。” 出到廊外,他踊身一跃,上了两立高的屋面,直奔城南的梅山。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枯草丛,将姑娘放下,取出自己带来的小衣包,说:“姑娘在此地藏身,不必害怕。衣包内有新的衣帽鞋袜,明天出城须穿男装。”他将一把匕首递到姑娘手中,又道:“给你防身,切记沉着镇静。明早我尽早赶来,你一个人害怕么?” 姑娘抚着匕首,凄然地说:“恩公,贱妾已看开了,死且不惧,何伯之有?请恩公着意打听四伯的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推愿来生犬马图报。”说完,盈盈下拜。 他闪在一旁,苦笑道:“但愿在下能救出四伯,可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时将他救出,你两人都将成为逃犯,一辈子担惊受怕躲躲藏藏,像我一样……我的罪过大了。姑娘小心,在下走了。”说完,匆匆下山而去。 两个小花子躲在十丈外,仍是那左颊有疤痕的小花子说:“小姐,你看,这人多冒失,把一个深闺弱女留在山上,简直岂有此理。” 小姐笑问:“那么,依你之见,易地而处,你又能怎样,有更好的办法么?” “将她带出城一走了之,岂不甚好?” “这证明你办事有始无终,你只顾眼前而忽略后果,那老仆的死活,难道就此撒手不成。这人行事审慎,尚有可取,将匕首交给这位小姐,他必定有预期不测的打算,证明他尚无绝对的把握,因此暗示这位小姐早作宁为玉碎的打算。我们走,姓俞的恶霸,咱们岂能轻易放过?” 下半夜,艾文慈到县衙刺探,探出花花太岁与一群恶奴并未保释,程三爷与四伯也囚在监牢内,这意味着县中的官吏们,还不敢做得过火,三方的人皆一视同仁予以羁押,等候调查审讯。猜想结案之期决非三两天可以了结的,很可能拖至来年元宵佳节以后,方能提讯过堂,年关将届,衙中已经封印,即使俞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买通官府定程三爷和四伯的罪。 他放了心,决定将姑娘先送返龙泉,再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以便相机营救。 他却没想到,岳琳兄弟正从杭州府向处州赶,打算在处州过年哩! 花花太岁一群恶奴,比程三爷早半天知道童姑娘失踪的事,他们一早便前来抢人,希望造成事实,却扑了个空。 艾文慈从容早膳,然后结帐离店。 南门外的通济浮桥,是府西南七县的通行大道要津。龙泉在府西南,必须经过通济桥。 桥南二十余名打手家奴如狼似虎,把守在桥头,检查每一乘过往的山桥。桥北,眼线四伏,留意每一个出城过桥的村女。 已牌左右,两个满脸病容,一高一矮神情委顿的穷村夫,相掺相持着接近了城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一两人穿得臃肿,暖帽戴得低低的,点着拐杖,缓缓到了城门口。 高个儿是艾文慈,小个儿是章姑娘。他远远地便叮咛道:“我叫你小弟,要牢记你是个入城求医有重病在身的人,万不可开口说话,不然便会露出马脚。城门内恶奴甚多,不开口他们决辨认不出你来。一切有我做主,切记不可慌乱。” “大哥,有你在身边,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她强抑心头恐怖,战栗着说。 他自然了解一个姑娘在这种境遇中,是决不可能镇静下来的,只能安慰她说:“只要离开县城,十余名打手我足以应付得了,你可以放心。 瞧,城门没有兵勇把守,根本不用担心,只怕他们关闭城门,而昨天斗殴的事,还不敢严重到闭城捉人。城外山高林密,何处不可藏身?这时即使被他们发现,他们也拦我们不住了。”他淡淡一笑,用轻松的语气接着说:“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便要用左手抱你上肩冲出去。你轻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你走三二十里,大概还不致累得手酸,我看,你再不努力加餐,可就要成仙女了,呵呵!” 她赧然一笑,说:“昨晚作飞檐走壁,我差点儿连魂都吓掉了。” “这说明了我这人尚值得信赖,他们很难追得上我的。” “是啊!我觉得有你在身边,感到安全平静,不仅是信赖而已。” “谢谢你的夸奖,但愿我这人真值得你信赖。” 姑娘抬头注视着他,幽幽地说:“大哥,你知道么?你有一种令人不能不依赖的风仪流露在外。昨晚你的话,有一种令人深信不疑,足以依赖倚靠的力量。也许那时我正在绝望之中,抓住一线生机,完全不由自主地愿将残生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毫不迟疑地……” 她突然住口,因为发觉他的神情有异,循他的目光看去,原来说话间,已到了城门口。 城门左右贴告示的地方,贴了不少通缉人犯的告示,有些仍是新的,墨迹未干,有些已被风雨所剥蚀,看不出内容了。 其中一张特大的告示,从淡淡的尘迹中,仍可隐约看出模糊的字迹,写着:“贼首赵… 年三十……霸州…——擒获者……三百……死活不……” “……赵镐…——故匪首赵……之弟……” “女贼首杨……善媚术……穿红…… “……艾文……年约二……脸圆色……不论死活……一千两……” 此外是已难看清的要犯图象,连轮廓也难以分辨了。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城根下看守告示榜文差役所住的小屋中,那儿有三个人在聊天。他;眼便看出其中一人,正是在客栈中保护花花太岁的打手之一。 姑娘是书香世家,两人走得慢,已看清了告示上可以看清的字迹,也看清了艾文慈看了告示后,留在口角的淡淡冷笑。当然,她并不知他冷笑的用意何在。 身后,急骤的脚步声传到。 “不要转头看。”他低声叮咛。 姑娘是惊弓之鸟,风吹草动也心惊胆跳,本来想回头观看,闻声止住,手紧张地抓紧了他的臂弯,脚下发软。 “镇静些,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再次低声交代。 两人蹒珊地通过城门,后面脚步声已近,有人适地怪叫:“让开!好狗不挡路。” 姑娘惊得心向下沉,浑身脱力。艾文慈赶忙向侧让,扭头一看。八名打手并肩而行,中间拥簇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是花花公子俞源,他不陌生。九个人全带了刀剑,耀武扬威地自身旁超过。 等九人远出十丈外,姑娘用近乎虚脱的声音惊怖地说:“他……他是花花公子俞……俞源……” “是花花太岁的哥哥么?”他低声问。 “是……是的,他……他认出我了,不……不好了……” “胡说!少胡思乱想,走!” “他……他认出我了。在……在前面等……等候……” “你怎么啦?连这点见识也没有,他如果认出是你,还用在前面等候?九个人一拥而上,他怕什么?沉着些,一切有我,走!” 往来行人甚多,罡风呼啸,每个人皆以巾缠脸而走,只露出一双眼睛。到了桥头,八名带了刀枪的恶奴,正拦住一乘进城的山轿,不理会轿夫的抗议,如狼似虎地打开轿门,观察轿内人的相貌。 桥北的恶奴,负责检查从桥南过来的人。桥南的打手,则负责检查从城里出来的人,这种检查方式,可将可疑的人堵在桥上,无处可逃。 顺利地通过桥北的关卡,接近了轿南端。姑娘浑身发软,举步维艰。 桥头有十余名恶奴把守,花花公子俞源与八名打手,正和把守桥头的为首恶奴大声说话:“城内各处已经搜遍了,目下正分头搜查各处山。 林。章丫头一人深闺弱女,如无外人协助,怎能选出客店?协助她的人,极可能是程三那小子的死党,城内藏身困难,早晚要被咱们查出来的,因此必须将人送走。我们辛苦些,不要光注意女人,尤须留意伴送女人出城的男人,是不是程三的徒子徒孙。” “公子爷请放心,他们不来便罢,来了管叫她插翅难飞。”为首的人诌笑着答。 “陈师父八个人留下来协助你们,如果有程三的人护送,必定有一场好拼。守城的丁勇我已经把他们调开,动手时不必顾忌,打死了便带走,毁尸灭迹不怕打人命官司。”花花公子杀气腾腾地说。 一名气手突然向走近的艾文慈两人喝道:“喂,你们两个,拉下面巾。”’两人吃惊地站住了,艾文慈一面拉下挡风的掩面巾。一面惶恐地问:“大爷,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少罗嚷,拉下!”打手指着姑娘说。 艾文慈帮着拉掉姑娘的面巾,说:“我这位小弟病势沉重,前天进城在东街济元堂看病,见不得风,大爷……” 打手看到的是一张黄腊般的脸蛋,皱纹明显,嘴唇于枯,半闭着眼,眼角有大堆的眼垢,急促的呼吸。 “走!”打手不等他说完,挥手叫。 “是,大爷。”他恭顺地说,搀扶着举步艰难的姑娘,惶恐地举步。 蓦地,站在一旁一名打手叫:“站住!” 他心中一惊,沉住气惶然叫:“大爷你……” “昨天你住在何处?” 他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说:“我和小弟住在丽水客栈。” “昨天早上你在何处?” “昨天?昨天几乎被公爷们提去,整天除了在济元堂之外,没离开店。” “为何几乎被捉?” “有人在饭堂打架,吓死人。” “你就是那个死抱住饭桌的人。” “咦!大爷你……” “见了那么多人打架,你竟不怕?” “大爷,他们打架与我何干?小的兄弟两人进城只带了两千文钱,打掉一顿饭只好挨饿,小的宁可挨一顿打,也不愿白丢一顿饭。” 打手相当满意,挥手不耐地叫:“快走!我看你真是天生的践骨头,要吃不要命。” “是的,是的。”他惶恐地答,扶着姑娘踉跄而走。 走了半里地,姑娘方神魂入窍,战栗着说:“好险,这……这些畜主天……天良丧尽,何……何苦要迫害我……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天哪!”话未完,她已成了个泪人儿。 他用布巾替姑娘拭泪,冷冷地说:“姑娘,不用叫天,老天爷从不保佑弱小,所有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人间则是弱肉强食,他们不迫害你还迫害谁?到前面找地方歇息,明天再走。” “明天再走?”她讶然间。 “是的,明天再走。我知道你想早些远走高飞,但我不能轻易放过那些走狗。” “你” “我今晚要到俞家走走,顺便带些盘缠来。” “大哥,不可……” “姑娘,逃是下策,要令对方不敢追,才是治本之道,不给他们三分颜色涂脸,他们便会毫无顾忌地穷追不舍了。” “那……那太过危险……,,“你请放心,我会小心的。” 到了大道分路处,路一分为二,路旁的将军箭上写着:“左至景宁一百四十里。有至云和一百一十里。” 他扶着姑娘向左边走,姑娘讶然叫:“大哥,走错了,右面到云和,到龙泉须经过云和县。” 他并未停步,笑道:“姑娘,没走错。畜生们都知道你逃向龙泉,必定往龙泉追。我们先走至景宁的路,然后抄小路绕出,转起云和,再从云和绕道走山路,便可安抵龙泉了。这就是为何需十天的原故,如果走大道,脚程放快些,三天便可到达啦!如果是我单身赶路,一天便可赶到,两百四十里算得了什么?” 午间,他们在丽水、青田两县交界处的大梁山下大梁村投宿,说是天寒病转剧,博得村民的同情,在一位姓葛的村民家中歇息。这座山甚高,攀上山颠,可以看到二十里外的府城,河流村落尽在脚下清晰可见。 葛家的人丁不多,屋中只有一间空客房,年关岁尾没有远亲往来,恰好可收容两位落难的不速之客。 主人送来一床旧棉被,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汤水。姑娘走了不少里路,惊吓过度,诱发了多日来的郁积,往床上一倒,心力交疲,蓦然昏厥。 他大吃一惊,伸手一摸,不由心中一凉,姑娘的额际热得烫手,不由脱口叫道:“哎呀!糟了。” 主人葛老头仍在房中,惶然问:“客官,怎么了?” “舍弟身染风寒,病势不轻。” “这……要紧么?糟!敝地没有郎中,只好抓点草药应急,我去拿。” “谢谢你,葛老伯,小可就是郎中,谅无大碍。明天我到城里弄些药来,小可所带的药不敷应用。”他一面说。一面火速打开药囊取药应急。 “客官是郎中?哎呀!好极了。”葛老伯喜悦地叫。 “小可确是郎中。”他信口答。 “敝村有几位穷亲戚,请不起城里的郎中,客人可否行个方便,替他们看看?” 他善意地一笑,说:“老伯,小可当尽棉薄。不瞒老伯说,岁尾年关,老伯竟然慨允我兄弟借住,而且舍弟又是个有病的人,如在别处,恐怕不会有人收留我们,可知贵村的人情味是如何浓厚善良了。等会儿安顿好会弟之后,小可即随老伯至各高邻处一走,可好?” “客官夸奖了,敝村的人,没有客官所想的那么好,但乐于助人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客官需要什么,但请吩咐。” “请老伯准备姜汤,一捅热水,谢谢。” 先灌保元气的丹丸,后灌姜汤,用温水替姑娘净面净手,姑娘悠悠醒转。 安顿好姑娘,他随葛老头在村中转了一圈,针药并施,替十余名大小村民诊治。只半天工夫,村中无人不知来了一个姓王名缙的神医。 一念之慈,他无意中留下了让人追查的线索。 一个陌生大男人,伺候一个陌生的女病人,不难想象其中的尴尬和困难,幸好他是个郎中,也了解章姑娘的郁积心理,总算把姑娘安顿好,吃下药出一身汗,来势如排山倒海的病势总算暂时被遏止住。入暮时分,喝了些汤水,姑娘沉沉睡去。 他弄来四束稻草,在壁角安排睡处,请葛老伯一家老少晚上不要来打扰。然后闭门大睡。 睡了半个时辰,他撬开窗走了。 俞家父于在城中开了十余间店铺,有数座别墅,谁知道今晚他们在何处住宿?他先到城中走一趟,越城而入。夜市未散,他找到一家药店,花了三四两银子,捡了几大包应用药物背上,再越城而出,直奔小括山俞五爷的宅第。 小括山的括州旧城,百余年来已经残破不堪,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外表轮郭,连断瓦顾垣也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俞五爷新建不久的庄院,十数栋气象恢宏的楼房,十数亩大的花园,花木已凋零,但规格仍在。庄后山坡上有苍松翠柏,庄前门楼高耸。站在门楼北望,城中的灯火历历可数,如在脚下。 庄中忙着准备年货,厨下火光彻夜不熄,杀猪宰牛做糕饼,奴婢们忙得手脚不停。俞五是本城的首富,不算田地与种麓场的收入,仅城中的十余间土产店,大秤进小秤出,也可以日进斗金,家中婢仆如云,长工烟户数量可观,打手护院一大群,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但旧城本宅其实没有多少人,妻妾老少婢仆,总数不超过一百,加上二十余名护院打手,人数不算多。 俞五父子今晚到底在不在本宅?连他们的妻妾也无法猜测。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有钱的大爷们,谁也猜不透他们的行踪落在那一座香闺内。 三更已尽,宅内大部分的人皆已安歇,只有一些仆妇在厨下忙。宅内四周,守夜的护院共有四名,两明两暗,守护着十余栋房,似嫌单薄些,但有二十条恶犬相助,俞家的庄院便成了金城汤池。 罡风怒号,天候奇寒,天字中影云密布,黑沉沉星月无光。 三个夜行人分两路接近。东路来的是艾文慈,他赤手空拳独自入侵。 由于是风怒号,冬季草木干枯,守夜的恶犬听觉受到干扰,接近半里内,恶犬尚未发现人侵的人。 犬吠声刚起,他已用迅捷的身法,侵入了楼房深处。 四名守夜的人开始带着恶犬乱窜,只片刻间,二十余名打手护院全体出动搜索,家仆们也纷纷披衣而起。 人多了,反而误事,恶犬也无法进入宅内,白忙了一阵,找不到入侵者的踪迹。 艾文慈藏身在一栋大楼中,等到外面人声渐止,方开始行动,首先找到一间内房。刚闹过贼,房内的人刚刚回来不久,里面还有人声。伸手轻轻一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灯光外泄,人影摇摇。 是两名仆妇,他已闪电似的抢人。两名仆妇刚看到人影,尚来不及辨是人是鬼,脑门立被击中,应掌而倒。 他先掩上房门,然后弄醒一名仆妇。仆妇看清身旁的蒙面人人吓得浑身发抖,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俞五住在何处?说!不说便杀了你。”他沉声说。 “老爷……老爷不……不在家。”仆妇恐怖地叫。叫声沙哑不易分辨字音。 “他在何处?”他追问。 “不……不知道,在……在城里。” “俞源俞渊两个小畜生呢?” “小妇人确……确是不……不知道。” “有谁知道?” “宅中谁……谁也不……知道。” “金银财宝藏在何处?” “须……须问老……老夫人。 “老夫人住在何处?” “在后面第……第三进的内……内院。” 他将仆妇捆上,塞住口丢在床上,熄了灯径奔内院。 院子里的走廊下,有一名带剑的打手把守着内厅门。他略一沉思,推开了后门。大踏步走出,通过院于低问:“有发现么?” 廊下的打手做梦也没料到入侵的人如此大胆,黑夜中难以分辨身份,一面迎上,一面本能地答:“老夫人已经安歇,并无发现……咦!你话未完,艾文慈虎扑而上,一拳捣在对方的小腹上,左掌亦落,不偏不倚劈在打手的右颈根下。接着,抓小鸡似的将人搞住,锁住咽喉逐渐加力。 打手先是绝望地挣扎,最后不支昏厥。 他将人塞在暗影中,解开打手的剑系在背上,上前撬门。 内堂灯光明亮,不见有人。他排阅而入,找到了老夫人的卧室。室门紧牢,内有暗闩,在外面无法撬开。他伸手叩门,轻叩三下。 久久,室内有个女人的嗓音问:“谁呀?怎么乱敲门哪?” 他捏住鼻子模仿女人的嗓音说:“老爷派人传来口信,有事禀告老夫人。” 里面的人一面开门,一面问:“咦!三嫂呢?她为何不来传话而叫你来?你是……” 他不等对方开门,猛地一推,房门倏然而开,一名侍女出现在门内。 侍女正想叫,便被他抢入搞住,掩住小嘴叫不出声音。 他用脚关上门,一掌将待女拍昏放在一旁。这是一间没有套间的内室,两侧有侍女的卧房,内侧方是内房门。内房门是不上闩的,以便伺候的侍女出入。他推开了内室门,里面灯光幽暗,金碧辉煌的家具一尘不染,一帘一帷皆是云纱罗所制,牙床上锦装五颜六色,帐架床栏似乎都是经过巧匠精镂的制品。房间宽敞,四角放了四具特制的铜制大火炉,不见烟火,但热流荡漾,满室温暖如春。 床前的踏板上,躺着一名老爷不在时陪侍的丫鬟,睡得正沉。 他拉开罗帐,冷笑一声。由于房中温暖,床上的人用不着盖棉被,一个半裸的丰老徐娘睡得正酣,头发已泛现灰影,脸上已显老纹,但居然深施脂粉,穿着令男人心动的亵衣,与她的年纪不大相称。恶心之至。怪不得俞五很少在家,房中有了一个这样的老妖怪,俞五爷回家住宿那才是怪事。 他取过一壶冷茶,猛地拨在中年女人的头脸上。 床上的女人猛然惊醒,冲口便骂:“该死的臭丫头……” 一面骂,一面团身坐起,抬眼看到床前站着一个蒙面大男人,话被吓回腔中去了。 床前踏板上睡着的丫环一惊而起,也吓傻了。 “你两人谁敢呼叫,我割断你们的喉咙。”他厉声说。 中年女人如见鬼魅,几乎吓昏了。 “值钱的珠宝首饰金银,藏在何处?”他接着问。 一主一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大爷要财不要命,没有财便要你们的命,财在何处?说!” 中年女人总算明白了,用手向华丽的梳妆台右下方一指。 他淡淡一笑,又问:“你是俞五的妻子?” “是……的。”中年女人神魂未定地答。 “俞源俞渊是你所生?” “俞源是……是他……他的前妻所……所生。”中年女人语无伦次地答,但意思尚可听清,这里面的他,不是指俞源,而是指俞五。 “他们父子三人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 “你不说,我杀了你。” “我……我确是不……不知道。’“不知道?”他凶狠地问。 “知……知道,在……在日山的月……月庐。” “哼!你很够情义哩!不许声张,躺下去!” 主仆两人脸色灰败,战抖着乖乖躺下。 他打开妆台有下方的五斗柜,将五只珠宝箱首饰盒全部取出,打一块布巾将首饰全部倒入包好拴在腰间,然后向房门退。 蓦地,房门口有人叫:“嚷!你先来了。” 他吃了一惊,火速转身。房门口,两个浑身火红,以红巾蒙面的女郎并肩而立,红巾包头,红衣红裤红弓鞋,红色剑鞘红剑穗,腰挂红色百宝囊,红得像一团火,红得令人目眩,一双明亮的大眼精光闪闪。 “红娘子。”他脱口叫,火速撤剑。 对剑术,他本有良好的根基,可是在兵荒马乱冲锋陷阵期间,剑术除了危急时或可自卫之外便是自杀。 兵马如潮箭矢如雨,剑术未免显得太渺小了,仗以杀敌等于是以羊斗虎。因此,他几乎生疏得忘了这门武艺。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不顾一切疾冲而上,一剑挥出,他还以为手中是刀呢! 两个蒙面红衣女人一证,左面的女人一声娇叱,“铮”他一声震开了他攻来的一剑,乘隙突入,剑虹乍吐,捷逾电闪般地侧隙而入,剑尖光临池的胸口,反击之快,骇人听闻,来势凶猛无匹。 他吃了一惊,百忙中斜退两步,一剑封出自救,“铮”一声暴响,剑鸣似龙吟,间不容发地挡开了霸道辛辣的一剑急袭,两人同时侧迟两步。 “吠!”红衣女郎叱喝,重新欺上进击,剑出“寒梅吐蕊”,抢制机先。 他稳下来了,开始冷静应付,这才展开所学,连封两剑立还颜色,反击五剑。 双方就在门内侧交手,你进我退剑出如狂风暴雨,双剑相错的震鸣刺耳。开始,红衣女郎把艾文慈直迫至壁角,击毁不少家具。但三十招之后,他终于稳住了,一度荒疏了的剑术已能运用自如,心中一定,形势转移,不但出招得手应心,而且发挥了他锐不可当的凌厉强挥的斗志,逐渐取得了优势,开始反击了。 “铮”一声暴响,他震开袭来的一剑.剑乘势契切,一声沉叱,剑出绝招“万鳅铡提”,先是一道电光似的剑影破空直入,身剑俱进。 接着,剑影连绵不绝,乍吐乍吞宛若一连串可怕的劲矢连续而至,也像一重重剑网无休无止地罩向红衣女郎的胸胶,从正面每空隙中钻入,无法招架无法化解。 红衣女郎大骇,悚然挥剑荒乱地招架,急退五六步,迟到原先的位置,仍然无法挡住他凶猛狂野的追袭,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 艾文慈早年在乱区纵横,志切亲仇,时而从军时而从匪,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他的长处是敢拼敢斗,以快速绝伦泰山压顶似的骠悍行动制胜。面对死对头红娘子,他重新回忆起三年前的杀声、火光、惨绝人表的大屠杀,凄厉的叫号声、潮水似的铁蹄、惊心动魄的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景象……如虚似幻地出现在眼前。 他虎目凶光暴射,杀机怒涌,猛地一声长啸,招出绝学“春雷惊蛰”,剑虹倏聚,风雷骤发。 另一名红衣女郎恰好看了危机抢到,一声娇叱,剑虹不迟不早切入如山剑影中。 “铮铮!铮!”剑鸣震耳,火花四溅,人影乍合乍分。 先前交手的红衣女郎叹一声惊叫,倒纵出房外,几乎跌倒,胸襟裂了一条缝,从死神的手中逃得了性命。 艾文慈则退至室中心,脚下一乱。 出手抢救同伴的红衣女郎退了一步,光闪闪的大眼中涌起困惑的眼神,手中剑仍在震鸣,步法沉稳。 这瞬间;各处警钟声大鸣,呐喊声和犬吠声大作。 艾文慈上次在紫砂洲,不曾和红娘子杨寡妇交过手,只知红娘子了得,并不知红娘子了得的造诣程度如何,反正必定出类拔萃十分可怕。 刚才仓促间动手,心中毫无顾忌,一时激愤,不顾一切奋勇进击。这时,他方发觉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这位后加入的红衣女人,想来必是真正的红娘子了,果然剑术奇奥无比,凶猛霸道内劲惊人,修为之精纯,将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想取胜,似乎毫无希望。 他不是容易承认失败的人,岂肯轻易放手?大喝一声,抢上剑出“穿针引线”,一剑点出抢攻。 红衣女郎玉手一振,“叮”一声清鸣,剑虹一闪,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一剑狠攻,信手追袭身形疾进,剑虹飞出,只见剑虹一动,剑尖便已近迫眉睫攻到他的面门。 他心中一懔,火速疾退,闪身封架。岂知封不住,虹影倏沉,乍隐乍现追踪袭到,直取胸口七坎,剑气迫体。 “嗤”一声轻响,他走险接招,在千钧一发中扔身斜切而入,剑攻女郎的右胁,拼个两败俱伤,女郎的剑刺破他的棉袄右胸侧,他的剑也到了女郎的右胁下。 女郎扭身飘惊,剑尖沾体但毫发末伤。 房门外,另一名退出外的红衣女郎,正威风八面地恶斗八名打手,长剑阅飞锐不可当,将打手们向外赶,逐出房门。 房内的红衣女郎不理会外房的打斗,一声娇叱,挺剑迫进,剑尖幻起一圈光华,虹影突从光圈稍下处吐出,剑气迫体,人随剑进,捷逾电闪。 “铮铮!铮!”他连封三剑,方将这招震偏,立还颜色,回敬了两剑。 但反击不够理想,女郎轻易地化解两剑,突下杀手,但见风雷乍起,剑影如山,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他压来,毫无空隙可以化解,似乎要迫他硬接或后退。硬接却不知从何着手,无法分辨哪一道剑是真实的,更摸不清要从何处攻来,如果封不住,这条命送定了。后退避招么?后面是床。 床上没有人了,中年女人与待女,已不知何时失了踪,房中没有她门两人,不知从何处逃走的?” 生死关头,危机间不容发,高手过招其疾似电,出招化招出于经验和本能,只消有丝毫破绽便完了,判断稍有差池,必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他知道自己的剑术尚欠灵活,也欠火候,内力修为也稍差,这一把委实难以接下,不假思索地急速后退。 糟,先被床前的踏板所绊,接着脚下不稳,向后便倒。 剑虹衔尾追袭,如影附形。 他本能地向侧急滚,再向后倒翻,“嘭”一声大震,撞毁了床架的后帐栏,碰到了床内侧的架柜,连人连架柜向里栽。 不但向里栽,而且向下湾。原来床后是地底秘道,他感到眼前一黑,骨碌碌向下滚落两丈左右,停住了。 “原来贼婆娘从此地走了。”他想。 红衣女郎并末尾追下来,下面黑沉沉,呐喊声从秘道口传入,可看到上面透入的灯光。 可能此地先前有灯火,但已被贼婆娘弄熄了。 他不敢冒险找门路,定下神向上走,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到了秘洞口,呐喊声已经去远。他丢出一块破柜板,随在板后伏地窜出。 房内没有人,他挺剑奔出。外间有两具尸体,显然是被两个红衣女人杀死的。 他窜出屋外,向东急奔。所有的房屋皆关门闭户,恶犬乱闯,人声鼎沸。 “红娘子在东,我得向北脱身。可惜!失之交臂。我发誓,我得苦练,下次希望能胜她,不苦练依然无望。我年轻,又是男人,只要肯痛下决心,我不信就不如她。”他无限惋惜地想,向北疾走。 绕过一座楼房,劈面遇上八名打手,高举着四技松油火把,叫吼着一拥而上。 他不想杀人,扭头向左狂奔。 三头该死的恶犬从侧方的暗影下窜出,贴地猛噬而上。 他大喝一声,剑动风生,劈了两头恶犬,猛地纵身上了瓦面。 跳下另一面草坪,三名打手从屋角冲出,叫吼着说:“朋友,留下啦!” 叫声中,两刀一剑三面合围,刀剑齐聚。 不下杀手不行了,一声虎吼,他向右疾冲,“铮”一声震开一把刀,喝声“滚!”一剑拍在打手的肩膀侧方,打手惊叫一声,跌出丈外让开出路。 他一跃两丈,直奔正北,到了寨墙旁,一个黑影突然从墙头飞降,大喝道:“什么人? 竟敢在俞家打劫,该死的东西!” 人落地喝声亦止,三枚暗器袭到,黑夜中难以发觉暗器,这一手够狠——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一章 大漠孤烟 他发现对方纵落时右手没有兵刃,而且急剧前挥,便知可能有暗器,猛地向前一仆,贴地滑出,接着大喝一声,以剑当刀使,用上了滚堂刀法,剑虹幻出一圈光华,旋到黑影的脚下。 黑影也相当高明,再次纵起,从他的上空飞越。 他一声长笑,将剑掷出,向前一湾使到了墙根下,身形暴起,“唰”一声上了两丈高的墙头向外一跳溜之大吉。 身后,黑影的凄厉狂叫声刺耳,被他掷出的剑贯入小腹,活不成了。 天色不早,还有二十里路要赶,他不再追寻红娘子的下落,径返大梁山的住处。 章姑娘病势不轻,第二天仍起不了床。他带回不少药材,第三天方扶着姑娘上道。第四天便进了崇山峻岭。这时,新年已经消然渡过了。 小括山俞家被劫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府城,人心大快。俞五愤怒如狂,起初认为是程三爷所为,经过调查,证实程三当夜置酒高会,召集所有的朋友在梅峰酒楼商量,彻夜策划追寻章姑娘的大计,分配人手向各处打听,怎会派三个男女前来打劫? 第三天,俞家的走狗四方出搜章姑娘的下落,追查那夜劫去无数珍宝的三个男女贼人。 三名入侵者有两名是穿红衣的女人,据那位男贼所叫的红娘子三个字,查出是当年响马贼中的杨寡妇,可把俞家父子吓了屁滚尿流,之后不敢再提被劫的事,更不敢追究,只全力搜寻章姑娘的下落。 终于,在大梁山下找到了可疑的线索,从葛老伯口中病人的情形看来,分明是那天丽水客栈斗殴时,以手护饭菜的村夫,带走了章姑娘,姑娘已扮成男人混过桥头的盘查,逃至大梁山养病的。 俞家父子出动了所有的打手护院,并请来了不少朋友,跟踪狂追,誓在必得。 程三也得到了消息,也随后赶来,这位好汉真够意思。 两个人地生疏的男女,走上荆棘重重的险道。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荒山寂寂。草木萧萧。一个身心交瘁的深闺弱质,一个侠骨剑胆的风尘铁汉,不顾一切困难,不畏风霜之苦,为了活命,他们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和决心,勇往迈进踏上艰险的旅程。 艾文慈不是不知道困难,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做事岂能不顾后果?但这是姑娘唯一的生路了,俞贼已买通官府,阻滞了仗义打抱不平的程三爷,狐群狗党打手保镖众多,姑娘处境危则累卵,决无活路。反正是死,惟有择取死中求生的唯一生机,也许可以开出一条生路,打开一线生机。化装易容可以侥幸于一时,绝难在两百余里旅客稀少的大道上逃过成人们追踪,因此明知此行凶险,出不得不冒险一走。 姑娘的病体尚未复原,山路崎岖,一天走不到二十里,艰苦备尝。 沿途问路。南行复南行。隆冬季节,野兽稀少,整天不见人烟,以天为帐以地为床,第三天已进入百里罕见人烟地带。 艾文慈负担奇重,两人的必要行囊与御寒衣物,在他背上几乎成了一座小山,怀中有他的金针盒和抢来的珠宝,胁腰上挂着可供两人食用的十日干粮,还得搀扶着姑娘赶路。姑娘的体重虽轻,但时间过久便不同了,决难长久支持,爬山越岭可不是游客,真够他受的。 小径在一座大岭下分道。南走景宁,西走云和。据当地的土著说,小径入山二十余里,前途便已掩没,数十年来没有人再走这条路了。要到云和,必须先到景宁,不然不但找不到路,路行入山凶多吉少,不死在猛兽爪牙下,也将被蛮人所害。 他不能走景宁,追兵可能快到了,他找到几位老年村民,愿以高酬聘请两位向导。可是,没有人应征,谁也不愿冒险。金银再多出毫无用处。一位老人见他意志坚决,好心地将有关到云和的传说地形方向告诉他,最后仍然劝他不可冒险,百多年来没有人走过的路,而且沿途没有村落人烟,怎能走? 在他来说,不走不行,不走得死,死在荒山比在贼人手中受虐而死要好得多。他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再问清沿途的景况,毅然裹粮入山。 人地生疏,他不可能避免与人接触,接触便留下了线索。他们入山的第三天,首先到达他们问路之处的人,是花花公子俞源和二十名打手。这一天,也是艾文慈首次碰上人烟的一天。 路,确是淹没在草莽中,他只能凭模糊的记忆寻路,凭天色风向来辨方向,该死的天老爷不作美,居然下起小粒的雹子来,气候奇寒,山峰的低洼有水处,水全结了冰,没有山泉,想找一口水喝也不可得。 算鞠程,他们平均每天走三十里左有,专拣林蔬草短山麓赶路,非必要绝不爬越高山,以免大量损耗精力,因此,真正算起来,走了三天,距离问路的村落,算直线还不足四十里,仅越过几座山而已,冤枉路可走了不少。 近午时分,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脸上的易容药已经洗掉,现出清秀更苍白的脸蛋,几天来,在艾文慈细心调治下,病已离体,可是疲劳却无法恢复,走了十余里,感到脚下沉重得像戴了脚镣,愈来愈难以举步了,愁眉苦脸地说:“大哥,我走不动了,歇会儿好不?” 他将姑娘扶至一株大树下坐落,卸下身上的物品,说:“歇会儿也好。瞧,前面那座山南北连脉,是无法绕过的,养好精神,咱们准备爬山。我想,山那一边可能是云和县境了。” 他在一旁坐下,打开了食物包。”大哥,我……我口渴。”姑娘躺在树下,无可奈何地说。 此地并非山谷,怎会有泉流?他取出两颗梅子,递到她手中说:“忍耐些,到前面可能有山泉。” 梅确能止渴,但效果并不大,食物是些米糕制品,硬得像冰,姑娘食不下咽。只咬了两口便放下了。 “你不吃哪来的力气爬山?”他焦急地问。 “大哥,我……确是吃不下。”她哭丧着脸说。 连吃三天这种冷硬米糕,连他也感到腻了,难怪姑娘毫无胃口。 “吃不下也得吃,姑娘。”他神色凝重地说。 “我……我……,”姑娘苦着脸说,眼角涌上了泪水。 他叹口气站起说:“你在这儿坐坐,我到前面走走。” “大哥。”他惊恐地叫,挺身坐起垂泪道:“不要丢下我,大哥。” 他摇头苦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丢下你?我到前面去看看,也许可以寻到些食物和水。” “我……” 他脱下外祆替她披上,笑道:“别怕,姑娘。隆冬季节,决不会有猛兽出没,蛇虫绝迹,更没有歹徒在附近活动,何况我又不远离左右,怕什么。” 说完,拍拍她的肩膀,拾起开路杖,向前转入林木深处。 远出半里地,到了前面的高山下。他爬上一株参天巨木,四面观看,附近看不见有人的迹象,自语道:“看来,附近不会有人烟,只好打些野兽果胶了。” 猎禽兽为食,他是此中老手。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兔洞,他先找了几很小树枝折成五寸长的小段,找来了干草塞入洞中放起火来,狡兔三窟,他守候在没入火的洞口旁。不久,果然窜出两头肥硕的灰兔。他双手疾扬,小树枝脱手而飞,两头野兔被击倒在丈外,树枝贯穿兔头,两发皆中。 踏熄了余烬,他提着死兔往回走,经过一株大树下,他心中一喜,树干上,被人刻了一首唐代诗人刘长卿的诗《送上人》:“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这附近有隐世的佛门弟子,可能已距云和县不远啦!我得找找看。”他心中暗忖举目四下一顾。 蓦地,他感到后腰一麻,想回头察看已没有机会,浑身如中电殛,丢掉猎得的野兔,向前仆倒。 身躯尚未着地,身后风声凛然,接着他感到背心被人一把抓起,身躯悬空上升,心向下一沉,飞出丈外,“蓬”一声跌了个仰面朗天。 人影人目,小腹被一个白胡子老道一脚踏住,动弹不得。 老道白须拂胸,白发挽了道髻,体格瘦削,脸上皱纹密布,但一双眼睛仍然清而不浊,炯炯有光,鹰钩鼻令人望之生厌,穿了青夹袍,似乎不畏寒冷。 “真安贼秃躲在何处?”老道阴森森地问,说的是中原口音。 “道长为何突然下手偷袭?”他吃惊而略带不悦地问,语气相当倔强。 “你敢不回答贫道的话?”老道光火地问。 “小可不知谁是真安……” “啪啪!”老道俯身抽了他两耳光,冷笑道:“你敢在贫道面前装糊涂?” “真是大大的冤枉,道长……” “啪啪!”老道又抽了他两耳光,厉声道:“贱骨头,不打不服贴,你说不说?” “道长明鉴,小可是逃难来的,即使杀了我,我也无法招供任何事。” 他不得不用恳求的声音答。 老道似乎不信,不住向他打量,半响,冷笑一声道:“你这厮装得倒像,贫道却不是容易受骗上当的人,不动刑你是不会招的,我看你是否受得了。” 他感到小腹的压力愈来愈重,五脏六腑向上顶,像压着一座山,再往上压,腹部可能要爆裂了,压得他眼前发黑,痛苦的浪潮像潮水般袭来,他委实难以忍受,大叫道:“道长,迫死我你有何好处?” “你怕死就得招。”老道阴森森地说。 “小可如不怕死,便不会逃难了,但要招无中生有的事……” “你逃什么难?” “小可在处州管了一档子闲事,救了一位小姑娘,被处州的恶霸所迫,逃入山区冒险找小径逃向龙泉……” “呸!龙泉不该走这条路,你骗谁,” “道长明鉴,如果直下龙泉,难逃恶霸的追杀……” “贫道可不信你的鬼话。” “半里外小姑娘在那儿歇脚,等候小可猎兽充饥,道长如果不信,可否随小可前往看看?” 老道略一沉吟,收了脚说:“好,依你,如果有诈言而不实,贫道活剥厂你。” “老道将他抓起,拍活了背部被制的穴道,他拾起两头野兔,领先便走。 远远地,他看到原先休息的大树下,包裹仍在,但却不见躺在树根f的姑娘,不由大惊,脱口叫了一声糟,发脚狂奔。 老道在后面跟上,冷笑道:“你如果打算逃走,末免大不知自量了。” 到了树下,那有姑娘的人影?包裹、他的绵袍、食物包都在,就是不见人。他心胆俱寒,荒山野岭中,一个走不动的大姑娘失了踪,哪还了得?” “章姑娘,章姑娘!”他脸色苍白地狂叫。 远处山谷传来了回声,空山寂寂,草木萧萧,没有人回答。远处惊起一群老鸦,传来一阵急躁的叫声。 老道审视地上的物品,也看到了地上有人躺过的草迹,说:“晤!你的话似乎倒还令人相信了。” “章姑娘……”他继续狂叫。 “不必叫了,人已走啦!”老道冷冷地说。 他定下心神,开始留神地上的草迹,骇然叫:“有人来过,章姑娘糟了,可能是苗蛮。” 枯草及胫,可以清晰地看到来人是从树后接近的,去的方向是西南,每步宽度并不大,可知道人的身材并不高,地下没留下挣扎的痕迹,他也没听到姑娘的呼救声,可知来人必定悄然接近了树后,出其不意便将姑娘制住带走了。 他丢下野兔,循迹急走。 “站住!”老道叫。 “我要找人。”他急急地叫。 “你给我站住!”老道再叫,语气凌厉。 他怎肯听从?展开了脚程。 蓦地,脑后生风,他心中一怔,大喝一声,大旋身铁拳发如奔雷。 “噗”一声响,铁拳着肉,如中坚甲,反震力奇猛,这一拳正中老道的胸口,老道纹风不动的,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一下,他的手却被震得整条膀子酸麻。他的第二拳连续飞出,“噗”一击也声中了老道的小腹。 老道咧嘴一笑,笑容十分可怖。 他却立脚不牢,被震得两膀如被锤击,连退三步,几乎跌倒。他这两拳已用了八成内劲,假使用全力,拳头可能被震裂哩!他知道遇上了更高明更可怕的练气高手,双方的修为相去太远,他该识时务赶快溜走。可是,他岂能一走了之?姑娘失了踪,生死不明,他必须找出结果来。 “孽障,你敢向贫道动手动脚,该死!”老道阴森森地说。 他探手怀中取出金外盒,愤然叫:“老道,不可欺人大甚。” 老道注视着他手上的针盒。笑道:“咦!你匣中有什么法宝,掏出来了。” 他作势戒备,冷冷地说:“里面是济世的金针,除非万不得以,决不用来杀人。可以告诉你的是,在下不会用金针杀人。” “哦!你的意思是只有金针伤人而不杀人?” “不错,如非必要,金针只用来救人。” “你是针灸郎中?” “‘针灸在医道中,所占地位并不太重要。” “贫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非将真安贼秃的下落告诉我不可。” “在下是过路的人,在此失落了女伴,不知道真安是谁。” “你再说一声不知道看看?’名道声色俱厉地问。 他胸膛一挺,大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砍掉袋还是不知道;” 老道一怔,咧嘴怪笑道:“我就拧下你的脑袋。哈哈……” 笑声中,身形一闪即至,鸟扑似的怪手从袖中伸出,劈胸便抓。 他右手深入匣中,喝声“打”!射出一枚金针,手再探向匣底,后退两步闪开正面。 老道手指一收,接住了金针,笑道:“雕虫小技,萤火之光……” 这瞬间,他擦身迫近,右手一挥,光华乍现,手中多了一柄又薄又小的小剑,只露出四寸左右霞光流动的锋尖,拂向老道的手腕,冷气袭人,光华题目。 老道本想反抓他的手,看到光华吃了一惊,侧飘八尺,险之又险地避过光华一击,大袖无声地裂了一条小缝。 他跟踪追击,光华再吐。 老道一拳斜拍。用上了内家劈空掌力,潜劲如山,风雷声隐隐。掌出人向侧跃,大喝道:“住手!贫道有话问你。” 他的小剑一振,掌劲四散,身形一顿,闻声止步,怒声说:“老道,不可欺人太甚,在下确是不知何人叫真安,迫急了,在下只好和你拼命,也许可拼个两败俱伤。” “贫道……” “道长所说的真安贼秃,是不是佛门弟子?”他突然问。 “咦!你知道?” “天下间叫真安的僧人不知有多少,在下所知的是响马贼败没时,被擒赴京师正法的真安僧了。” “你是指贼首赵疯子?” “正是此人。” “哈哈哈哈……”老道仰天狂笑。 “道长笑甚么?” “笑那些朝廷饭桶,那位真安僧不是赵疯子。” “不管伏法的真安僧是不是赵疯子,反正赵疯子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不是白日见鬼?” “信不信由你。” “贫道当然不信。告诉你,贫道要找的真安僧,就是赵疯子本人。” 他吃了一惊,讶然问:“什么?你是说…——,” “假真安僧被擒时,真的化名为真安僧的赵疯子,已经过了大江到了九江府,原想投奔江西贼东山再起。后来碰上了一位有道高僧,一经点化,便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为道心极坚的苦行僧,逃至此地隐修,饥餐野菜,渴饮山泉,听说已到了大彻大悟的境界了。” “你……”他骇然叫。 “贫道早年与他有些少恩怨,因此曾多次前来找他,明知他躲在这一带,却不知他的藏身所在。刚才你所看到的那首诗,便是他故意留给贫道看的,表示他已知道贫道前来找他。 赵疯于出身生员,满腹才华,但却不识时务,不向八股、经、理之学低头,为当道所不容,儒林视之为离经叛道,官府视他为眼中钉,所以称他为赵疯子。” 他心中一动,忖道:“好哇!原来在莱州府所杀的七真观主也是假的赵疯子,这次可给我无意中找到他的下落了。” “在下愿助道长找他。”他沉着地说。 “你助我?” “是的,在下对寻踪术颇具自信。” “贫道认为……” “在下的女伴失踪,定然与那贼首有关,因此……” “先别谈找他的事,我问你,你手中的小剑……” 他将剑掩藏在掌中,抢着说:“那是在下行医所用之物,用以刮骨除腐。” “剑名是否叫日精?” “这……”他吃了一惊,讶然叫。 “日精剑乃是淮安府福林村艾神医之物,怎会到了你手中?说!不许隐瞒。”’“在下三年前经过福林树废墟,无意中发现的。” “你贵姓?” ““在下姓王名缙” “艾神医是你的什么人?” “无亲无故,闻名而已,道长是否与艾神医有怨?” “正相反,有恩无怨,多年前,可能那时你还未出世吧!艾神医曾经替贫道治好瘤疾,二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福林村被边兵毁灭,艾神医满门遇害,贫道闻讯心中大痛,真是好人命不长,皇天不佑。贫道曾经到福林村凭吊艾神医的故居,可是,那儿已成为瓦砾场,连遗址也无法分辨的了。” “在下也是前往凭吊者之一,那确是一桩人间惨事,鸡犬不留,委实令人惨然。”他强抑心中的酸楚,忍着将溢出的泪水,收起小剑转身木然地说。 老道吁出一日长气,神色不再冷,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你知道贫道是谁?” “在下愚鲁,请教。” “贫道上元下虚。” 他吃了一惊,骇然叫:“原来的闲云羽士,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三仙之一。” “贫道不是仙,不会呼风唤雨驱神役鬼,不会腾云驾雾未卜先知,肉骨凡胎不能不食人间烟火。走!去找那贼秃的下落。” 艾文慈对找贼秃并不热心,他全心全意找寻姑娘的下落,山上枯草浓密,人兽经过皆留下痕迹,不算难找。从遗迹看来,姑娘是被人抱走的。他将行囊藏好,领先循踪急走。 足迹到了岭下,经过一处乱石四布的山坡便消失了。他分搜山坡四周,一无所见。 “失去踪迹了?” “怪事,人确到了这堆乱石坪,似乎并未从四周穿越,人到何处去了?”他困惑地说,举目四顾。 “这里藏不住人哪!” “有两种可能。” “怎样?” “一是他已发现有人追踪,隐起踪迹,一是……晤!由原路退走,岔出另一方向去了。” “依你之见……’” “以前一种可能性最大,因此必须猜测他可能走的方向。再就是你我分开搜,在乱石坪四周一里以内的范围找踪迹。道长从右绕走,小可绕左,在前面的凋林前会合。”他颇具自信地说。 老道摇摇头,说:“不,要走一同走,不分开。” 他心中暗镖,显然老道疑心他溜走,那么,老道根本就无意放过他了,刚才老道所说的话,是否真实大有问题,如果他所料不差,他的处境依然凶险,比双方交手之前更为险恶,因为老道已知道他身怀日精神刃,以后不动手则已,如若动手,老道必行全力一击,甚至可能不顾身份进行偷袭哩! 他有点毛骨悚然,武林三仙是老一辈的名宿高手,艺业超尘拔俗,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假使对他一个武林小人物存心计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得小心这老狐狸,尽早将他摆脱方可安全。”他想。 他心悬姑娘的安危,本已焦躁不安,再有老道在旁威胁,他确是心乱如麻。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他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他必须运用机智应付难关,度过困境的。 他要找一处可以扔脱老道的地方,向右面岭脊下山场附近一指,说:“有水方可适宜居住,看山势,那儿可能有水源,去看看。” 老道向里外古木参天的山场注视片刻,说:“那儿一年前我曾经搜过,没发现有人住过的痕迹。” “这次道长搜过么?” “不曾,贫道刚到。” “一年光阴变化甚大,说不定和尚进到那儿去了呢。” “好,且搜再说。” 到了山场人口处,老道眉间深锁,苦笑道:“今年荆棘和藤箩比往年茂盛多了,不易搜寻的哩!” 他仔细打量附近的形势,先从左面察看,绕至坳右,虎目中涌起喜悦的光芒,猛地奔上坡脚说:“里面有人迹,快!” 刚窜出一座矮林,眼前出现一条湍急的小小溪流,溪两侧古林参天,藤萝密布。他穿至溪左的大树,低声叫:“有人从此地跃过对岸,对岸可能距和尚的住处不远了。” “追!”老道低叫。 发现了人踪,他忘了扔脱老道的打算,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过,向溪岸纵落。单足刚点地,突觉胁下的章门穴一麻,浑身力道全失,立脚不牢,“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一株大树下。 老道一声狂笑,怒鹰似的飞越小溪,大袖迎风飞舞,猛扑右侧树下草丛。 一条灰褐色的身影在老道身形乍起的瞬间,突以奇速的身法向树林深处一窜,如飞而逝。 “你走得了?”老道怪叫,急起穷迫。 艾文慈被人用一颗小石击中了章门穴,摔倒在地并未昏厥,老道只顾追人,将他置之不理,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的气功不到家,火候不纯,虽对真气解穴术并不陌生,可是必须用两刻时辰甚至需要一个时辰,方可自解穴道。 “这老道是个只知自己,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私之徒。”他想。 他正想运气行功聚集真气,不远传来了草梢擦动声,一名褐农中年大汉出现在身旁,一把将他抓起扛上肩膀,匆匆撤走。 “糟!他们在此设下埋伏等候我们上当送上门来的。该死!我为何如此大意?”他心中暗叫了。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平时他十分小心,这次为了关心姑娘的安危,又因为有三仙之一的闲云羽立在旁,所以大意中伏,被人暗算被擒,后悔已来不及了。 不久,“砰”一声响,大汉将他丢下,掼得他眼前发黑。 这是一座依山空而筑的矮茅棚,不足一丈见方,后面是高有三四丈的悬崖,前面是荆棘和膝萝纠缠绵密的树林,如不走近,很难发现这间茅屋。大白天,里面黑沉沉。 一解开他的右章门穴,改用软藤把他捆上。”将他扛来的大汉说。 另一名年约半百的身衣人上前,一面上绑一面向同伴问:“老牛鼻子呢?” “三哥连发三石全部落空,把老道引走,料亦无妨。”大汉笑容。 “这人是谁?”中年人一面向,一面搜艾文慈身上是否有兵刃。 “不知道,等三哥回来再说。” “是老道的人么?”中年人一面将艾文慈的针匣打开察看,一面信口问。 “不像,恐怕是那位胆小如鼠的女人的同伴。” “咱们何不问问口供?”中年人将金针匣放下说,顺手搁在一旁。 “三哥认得这家伙是老道的党羽,因此不愿下毒手,只用飞蝗石擒人,用意是留活口,问口供的事,由三哥去办好了。咱们走,去接应三哥。” 两人匆匆走了,艾文慈定神向外瞧,门已闭上,看不见门外的景况,且不时可听到往复走动的轻微脚步声,可知外面必定有人把守。 他转头向里面瞧。心中一定,屋角的草堆中,章姑娘睡得正甜。但他再仔细观看,心中一紧了,姑娘是昏厥,而不是睡得香甜。 他很幸运,擒他的人走眼,以为他只是学了几天掌脚的人而且,用不着费心,所以手脚是分开来绑的,双手及绑,双脚并拢捆得结结实实,仍可保持活动。他浚至姑娘身旁,低声附耳叫道:“姑娘,醒醒。” 叫了数次,姑娘终于醒来了,猛地惊但地挺身坐起。 “别做声。”他低叫。 草屋中光线暗淡,只是看到朦胧的人影。姑娘听出他的声音,骇然低叫:“大哥,你……” “你怎么被人捉来的?为何不出声示警?” “大哥,我……我被人捉来了?这里是……” “这里是囚房,你……” “我……我正在等待,突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扭头一看,看见一个相貌凶猛眼神可怖的人,心中一惊便人事不省,以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你……” “我被他们用诡计暗算,被擒来的。” “哎呀!你……” “有人从门缝中监视着我们,暂时不可有所举动,躺下去。你看到门侧找那个金针区么?” “看到了。” “等会儿你偷偷把金针匣取给我,听我的招呼行事。” 章姑娘并不知他匣中藏了何种重要物品,只知里面有针灸用的各种细小金针,正想起身去取金针匣,他突然低叫:“躺下,装睡。” 她唯命是从,赶忙躺回草窝中。 草编的门推开了,进来了三个人,领先那人便是引走老道的穿灰褐夹衣中年人。三人进入室中,将艾文慈带来的人间:“三哥,老道呢?” “愚兄已经将他引到草岭去了。鬼老道名不虚传,咱们不是他的敌手,如不是仗地形熟,愚兄恐怕脱身不易哩!”三哥神色紧张地说。 “这两个男女怎办?” “他们不是老道的人……” “但咱们却不能放掉他。” “是的,不能放走,那会泄露咱们的行藏。” “那就宰了算了。” 三哥脸色一沉,说:“四弟,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咱们已放下屠刀,逃隐深山暗中保护大哥的安全,与世隔绝,不再做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勾当,想不到你依然杀心未除,岂不感叹?” “但……这两个男女威胁咱们的安全……” 艾文慈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由心中一悚,心说:“老天!原来是二十八宿中的井宿林嗣,一个武艺出类拔萃,心狠手辣的悍贼,我的处境危险极了。” 但林嗣的口气,却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似乎已下了放下屠刀的决心了,至少目前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其他几个人。尤其是这位杀心未除的四弟,方是危险人物。 这位林嗣生得壮实如牛,一双大环眼厉光闪闪,脸上涌现着暴厉骠悍的神情,是令人望而心寒的所谓强盗脸孔。走近艾文想,脸上涌现一丝狞笑,这类笑令人望之心中发毛,尽量放缓语气问:“小老弟,你贵姓大名?不要怕,从实告诉我。” 他挪了挪被绑得发麻的手脚,答道:“小可姓王,名缙,杭州人。” “那位女伴……” “她姓章,什么名我可不知道,本府缙云县人。” “咦,你和她不熟?” “不太熟。” “不太熟?怪事……唔!好家伙,原来是你拐带她……” “还没问清楚之前,别忙下定论好不好?” 四弟怪眼一翻,喝道:“住口!你敢在我三哥面前出言顶撞?” “四弟,让他说完。小老弟,你要带她到何处去,说说你们相识的经过好不好?”林嗣制止四弟发威,和气地问。 他将救姑娘的经过说了,这些事并无隐瞒的必要。 林嗣大感意外,静静地听完,苦笑道:“小老弟,我觉得你很傻。同时,也值得敬重。 按理说,像你这种人,在下应该助你一臂之力,可是,在下有自己的困难。” “你只要放我们达命,有何困难?” “困难就是在此,我们不能放你。” “这…” “老实告诉你,咱们兄弟四人是人拜好弟兄,也是亡命之徒,目下逃世潜藏避祸,形藏必须严守秘密。” “小可决不将遇到你们的事说出。” “防口难似防川,在下不信任你们。” “那……你们打算……” “在下是一小小请求。” “要求,这……” “此地并不十分安全,岭西二十余里,便是云和县的龟峰,浮云涩河:谷一带有不少村落,经常有猎人人山打猎,终会有一天他们到这一带活动的。因此,咱们在这一带安居不了多少时日,早晚要离开另觅居处。 所以,咱们对你们两人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你们留下,等咱们离开时,你们便可自由决定行止。” “如果你们三五年不走呢?”他问。,“你们恐怕也得既上三五年了。” “这个……我们能反对吗?” “恐怕得委屈你们了。” “如果我们不愿留下呢?” “你们会留下的。”林嗣一字一吐地说,语气坚决,不容对方误解。 “你们有几个人留在此地?” “四位,外面放哨的是六弟姓耿。”.“加上小可共五人,而留下一信年已及笄的姑娘,谁敢保证没有纠纷?” “这个你可以放心,咱们兄弟全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已经享尽人间厚福,无复他求。 照顾姑娘的事,只好偏劳你了。” “小可不甘心……” “你总不能丢下章姑娘一定了之,是么?” “这个……” “你不忍心章姑娘受到伤害吧?” “你们……” “在下言尽于此.你可以冷静地衡量利害。咱们要到外面去巡视在杂毛老道未离山区之前.恕咱们不能替你松绑,抱歉。” “老道所说的真安僧……” “这件事你最好忘掉。他两人的恩怨很难说清。” “你们与真安僧……” “他是我们早年的大哥,大哥在此出世修禅.咱们暗追随左右保护不许任何人打扰大哥的清修。” “老道是三仙之一,修为精纯,你们……” 一比一,咱们自然不是他的敌手,一比四,他占不了便宜,难在咱们不愿开杀戒,因此只利用地头熟,引他知难而退,他在两年来了三次,一无所获乘兴而来,败兴而退,这次也不例外。你好好想不打扰你了。” 三人随即外出,室中一静。 姑娘装作昏迷不醒,把所有的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挺身坐起垂泪“大哥,我……我们怎办?” “我们得逃,和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办一起过三年五载,哪还了得。” 他断然地说,语气非常坚决。 “他们是强盗?”姑娘骇然问,脸色大变。 “他们是早年大闹北五省的响马贼,杀人放火凶暴残忍的贼首。” “这……” “所以我们非走不可。” “大哥,他们的话不像是凶暴残忍的人……” “你如果相信他们的话,那就上当了。” “大哥,请听我说。反正即使逃到龙泉.俞家也不会放过我的,不如“什么?你……你想留下?” “我……我并不想留下,只是,我……我不希望你冒风险。”姑娘颤声说,突然伏在他身上饮位。 “章姑娘……”他惶然叫。 姑娘抱着地颤声道:“我一个苦命女人,死不足惜,你……” “往口!”他烦躁地叫。 “不!大哥,我愿冒任何风险,只要你能安全。这世间,人海茫茫,只有你关心我的安危,只有你肯仗义……” “别说了好不?” “不!大哥,这是不公平的,你也该有人关心。我知道,你我都是可怜的人,应该互相关心的……” “你……” “我记得,你在城内门口曾经看到那些通缉榜文而变色……” 他吃了一惊。姑娘却忘形地伏在他身上,凄然地说:“大哥,天涯亡命不是了局,隐居深山度日焉知非福?他们能活下去,你我为何不能? 你如果不嫌我,我愿陪你避开尘世平安过一生,我不愿你冒风险。大哥,相信我,我能吃苦耐劳……” 他笑了,笑容苦涩,轻吻她的秀发,黯然地说:“傻姑娘,你说得多轻松哪!你以为我们是自由自在的鸟?只吃草根树叶的虫豸?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方外人?此时此地,你有勇气说出这种话来,等年深日久勇气被环境折磨得消失无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人可以吃苦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二十年却吃不下去了,茹毛饮血孤独过日,眼前无所谓,以后呢? 儿女都成为野人?永远与世隔绝?请替我把金针匣取来。”他挺身侧卧,吸腹收腰,慢慢将反绑在身后的双手,从脚下穿移至身前。 这时,他可以用手了。 姑娘急急取来金针匣,他接过取出匣底的日精剑。原来匣底有夹层,内部镂空一道仅可容纳日精剑的缝隙,一端有极难察觉的封口板。” 由于缝隙仅可容纳日精剑,因此极难发现内中的夹带物,日精剑小而薄,剑铝是一字形的,所以多次落在别人手中,始终未被发现其中之秘一日精剑到手,人自由了,先割断脚下的软藤,再交给姑娘替他削断手上的束缚。 “大哥,你……”姑娘低叫。 他将她挽入怀中,低声道:“姑娘,我们一定得走,别忘了,梦想不切实际,体并未将四个强盗计算在内,事实不许可你我两人在此安身立命。外面只有一个把守,我先看看。” 他放心地欺近门旁,轻轻在草壁上弄了一条细缝向外察看,不久,他踅回问姑娘低说声:“等会儿你尖声大叫,引贼人入内探视。” 说完,折回原处藏身门侧,向姑娘示意大叫。 “啊……”姑娘脱口尖叫。 草门被推开,把守的人急步抢入。 他一掌猛劈贼人的后脑,接着是狂风暴雨似的两记劈掌,全落在贼入的左有耳门上,一把将人拖倒。 把守的人毫无戒心,怎受得从背后偷袭所加的打击?一声未出,便被击昏倒地。 他摘下贼人的剑佩上,喝声“走”!带着姑娘抢出草门。 姑娘的尖叫声,也引来了在附近的人。 奔入林中十余丈,蓦地感到头上枝叶摇摇。 他警觉地一把将姑娘推倒,大喝一声,拔剑、倒退、出剑上挥,一气呵成,反应奇快绝伦。 “叮!叮叮!”挥出的剑被击,发出怪声,一个灰影凌空而降,以一根树枝接了他之剑,人影下落,他却被震得挫迟五步,骇然叫:“咦!是你“你救出女伴了,和尚呢?”对方急问——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二章 佛道斗法 从树上飘落的人,赫然是闲云羽士,身在空中,以一根树枝,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化解了艾文慈凶猛的雷霆一击,树枝居然无恙。 艾文慈心中懔懔,摸不清老道的用意,光天化日之下,以老道的修为来说,不可能认错人,迎头飘落淬然袭击,是无心呢,抑或是有意? 不管无心抑或是有意,危机总算暂时过去了。他吁出一口长气说:“侥天之幸,人是救出来了,但不曾见到和尚。” “你的女伴……和你是怎样脱险的?” “小可击昏了看守,逃出他们的魔手。有三个人已在各处引诱道长进入迷途。道长曾发现他们么?” “贫道这次不上当,反而把他们诱开了。你发现和尚么? “不曾,但猜想可能在附近五六里左右。” “真的?” “此地是四个高手的藏匿处,这四个人是负责暗中保护和尚的人,既然是暗中保护,必定不愿被和尚知道。假使住处过远,又怎能保护? 按照他们诱人上当的地域猜测,和尚的住处极可能在西南角五六里的山谷内。” “好,咱们这就走。” “不行,在未能彻底解决那些负责保护的高手以前,必会引起他们围攻,小可要负责章姑娘的安全,不能在解决那些保护人之前随道长前往。” “哦!你是说……” “小可认为道长须运用机智,逐一解决那些负责暗中保护的人,方可去找和尚。” “不错,你的话有道理。你们到前面山脚下等候,贫过去逐个解决那些小辈,再前往那儿和你会合。” “好,小可在那儿相候。” 闲云羽士立即向西走了。艾文慈向姑娘说声“得罪”,抱起她向东如飞而逅。 他才不傻,岂肯在山脚下等候?急急回到藏包裹的地方,丢掉一些备用的衣物以减轻负担,将姑娘用腰巾背在背上,说:“我们且先逃离险地,暂且不管他们的事。” “大哥,你说暂且不管……” “你也不必管。” “但你的意思分明表示还要回来。” “你心细如发,猜对了,我还要回来。” “为什么?大哥。” “老道所说的和尚,我与他不共载天。送你到达龙泉之后,我会回来的,一定回来。但愿老道知难而迟,不曾惊走那贼秃驴。” “大哥你……” “你不要管我的事。”他脸上充满杀机地说,发脚急奔,慌不择路向西北的崇山峻岭如飞而去。 他已从林嗣的口中,探出岭西面二十余里是云和县的浮云溪河谷。 龟峰在云和县东十里,也叫龟山,龟山的南面,是浮云溪与黄溪合流处。 下游是溪口岭,与大溪会合处是溪口材,是沿小梅溪到龙泉地的要道。 上游,七里地是狮峰。狮峰在云和城东三里,是双溪合流处,那儿有小径抄人龙泉。 他不能远走溪口,唯一可走的路是狮峰。但他不能在此时向西走,恐怕被林嗣一群贼人追来了,而且西面的山太高,攀越困难,因此故意走西北,表示走府城而不走云和,引诱贼人追上歧途。 西北方向虽不是这一带山岭的主峰,可是却林深草茂,有些山陡不可攀,有些地方布满了山藤,密密麻麻皮粗刺利,无法通行。左盘右折觅路,他迷失在丛山密林中了,直至黄昏,尚找不到出路。 口渴难忍,饥火中烧,天黑昏暗,不能再走了。到了一条小溪分,满山翠竹,他将姑娘放下了,说:“这里有水,趁天色尚早,我去找些野味来充饥。” 姑娘被背得双腿发麻,饥寒交迫,已说不出话来,软绵绵地躺倒在树下。他独自进人竹林,不久便提了两头其形如免的灰褐色竹鼠回家,每一头重有三四斤,又肥又壮,他宰杀停当,长来枯枝生起火来。 几天来第一次吃到熟食,感到特别香甜可口。两人吃掉一头竹鼠,再次动身,离开原处两里地,天色尽黑,不能再走了。 备用的衣物已经丢掉,缺乏睡眠时的御寒物,他搜集大堆干草,两人钻入草堆中,相拥而眠,顾不了男女之嫌。姑娘偎在他怀中,安静地沉沉睡去。 一早,他被一阵狂笑声所惊醒。姑娘也被震耳的笑声惊得猛地醒来,几乎失声惊叫,却被他及时掩住楼口,附耳低喝道:“禁声,不可移动,是那位老道。” 他悄悄钻出草堆,朗霞满天,是冬日极为难得的好天气,冷风扑面,精神一振。 左方二十丈外昨晚搜集枯草的野茅短坡中,闲云羽士白髯飘飘,仰天狂笑。老道的有前方,林嗣与三名同伴双手被绑,一字排开木立不动,神情委顿,显然穴道被制住了失去战斗力。 左前方,是一位年约半百的和尚,灰褐色脸膛,狮鼻海口,颧骨突出,有一双大而深的眼睛,如不是眼神平和,这种脸型委实令人望之生畏。顶门光光,戒疤发亮。身材高瘦,穿一袭破旧的青僧袍,背手而立,神色木然。 “这位和尚不像是赵疯子,也许是瘦得变了形啦!”他自语,藉草木掩身悄然接近,虎目中神光暴射,脸上涌起重重杀机,取出日精小剑,伏地潜行。 “哈哈哈哈……”老道的笑声仍在空间里振荡,震耳欲聋,绵绵不绝。 和尚无动于衷,口中低低地念佛号了。 老道的狂笑声终于歇止,山谷中仍传来隐隐回音。 “朋友,休想不到吧?”老道怪笑着说。 和尚低首垂眉,双目平闭,好半晌方说:“阿弥陀佛!道友别来无恙?贫僧早已料定道友会找来的。” “那你为何不走避迁地为良?” “贫僧倦了,也爱上了这块与世隔绝的清净土,不想走啦!准备将这把老骨头留在此地。” “你会如愿的,可能今天是你驾鹤西归之期。当然,如果你将神光于留下来的练形养元诀和养生秘术篇两卷秘复交出,又当别论。” 神光于,是来朝山东曹州府人,本名叫甄栖真,字道渊,在京师(开封)建隆观为道主,后退名术士许元阳授以练形养元诀,他自己也写下一卷养生秘术,称为还金篇。他自练形养元诀之后,不但返老还童,而且攀高履危身轻如飞絮。后来自筑坟墓,一月不食在内尸解成道。这两本秘笈据说传给他的弟子青霞子,以后下落不明。在玄门方士来说,大多数修其之士,皆知这两本秘笈是妙门至宝,可惜不知下落。 和尚轻摇脑袋,沉静地说:“贫僧已经告诉你了,当年火焚元妙宫,这两本秘笈不曾救出,已被焚毁。” “你骗鬼!” “贫僧乃是佛门弟子,要贵教的秘笈何用?” “看来,贫道不动手硬讨是不行了。” 和尚木无表情,沉静地说:“贫僧怕死,所以遁隐深山,任何侮辱、苦难、迫害皆可忍受,但如果要贫僧的命,又当别论。道友可以走了,贫僧不愿与你计较。” “喝!秃驴,你的口气好大。” “贫僧说的是由衷之言,请勿迫贫僧走绝路。” “你是想和贫道较量么?” “贫僧并无此意。” “交出秘笈便可两全。” “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秘笈?” 闲云羽士冷笑一声,蹈进两步,蓦地一掌拍出。 “砰”一声响,和尚仰面跌出丈外,踉跄站起变色道:“我佛慈悲,道友何苦欺人太甚?” 闲云羽土脸色一沉,厉声道:“秃驴,你给是不给?” “贫僧身无长物,道友……” 闲云羽士大踏步欺近,右手疾扬,“劈啪”两声,两耳光把和尚打得连退三步,冷笑道:“当年你带贼兵火焚元妙官,先大肆洗劫,已将两卷秘笈带走,然后方放火杀人,你还敢否认?” 和尚脸色泛紫,摇头道:“贫僧到达元妙宫之时,火势已不可收拾闲云羽上伸手便抓,意欲抓住和尚的左腕,和尚举手一拂,闪身移步。 这瞬间变化快逾电光石火。老道左手疾出,劈向和尚的右肩颈。 和尚破袖一抖,急迟丈余了,“砰”一掌,衣袖相接,罡风四散,潜劲飞选。 老道“咦”了一声,一闪即至,伸指直取和尚的左期门,展开得烈的袭击。 和尚不接招,身形如蝴蝶,在老道的凶猛攻袭下八方游走,步履从容。 老道搏出真火,指点掌拍脚飞,快得令人眼花统乱,以排山倒海的声势抢攻,占尽了优势,壁空拳力把附近的枯草震得向八方疾射,齐根而折如被刀削。 在远处观战的艾文慈,看得心中发毛,也替和尚暗捏一把冷汗,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猛烈、快速、凶狠的招式,老道果然名不虚传,依掌力摧折枯草的情形判断,老道足以用掌力遥碎八尺外的碑石。以他来说,他也是练气的内家高手,如果与老道交手,如无日精剑可化散部分掌劲,用普通的刀剑万难近身出招,禁不起掌力的打击,除了逃命,别无他途。 同时,他对和尚的闪进身法,也暗暗惊心。在老道狂风暴而气吞河岳的凶猛袭击下,飘掠如风快速如电,眼看被击中,却在不可能闪避的情形下,依然能间不容发地避开可怕的一击,终能化险为夷。 “这贼和尚的身形步法有鬼,我得留意瞧瞧。”他想。 他爬上一株大树,居高临下留心注意双方的搏斗术。 高手相搏与常人并无多大区别,拖久了同样会大量损耗精力,老道狂攻了近五十招,竟未沾上和尚的衣换,真力渐虚,招式愈来愈慢。 和尚虽未出招,但闪避同样吃力,真力也逐步减弱,没有开始时那么灵活了。大冷天,一俗一道皆大汗湿襟,大把汗珠从头上住下滚。 便宜了旁观的艾文慈,逐渐摸清了老道的招路,也领悟不少贼和尚的身形步法。 “噗”一声响,一名被制了穴道的大汉支持不住,倒下了。 和尚一面闪避,一面叫:“道友,可以停手了,两败俱伤,何苦?” 老道蓦地撤招飞退,到了林嗣身侧,伸手拔出林嗣的剑,以袖拭擦道:“贫道杀了你的同党后,再和你拼剑术。” 和尚僵住了,急叫道:“道友,你是武林中的名宿前辈,怎么做出“往口!贵同党穴道自解的时辰将到,不杀他们贫道岂不被你们围攻?” “道友可以再制住他们的穴道。” “贫道不想麻烦费手脚。” “你……。 “我这人心狠手辣,言出必行。” 和尚长叹一声,痛苦地说:“贫道这几位兄弟义薄云天,不听贫僧劝阻,暗中前来附近潜伏为贫僧护法。道友,剑下留情,两卷秘笈确是不在贫僧手中,道友饶了他们,贫僧愿死在道友剑下,以明心志。”说完,向西方屈身下拜,然后合掌跌坐,垂首就戳。 老道提剑阴森森地走近,缓缓伸剑指着和尚的心口,冷笑道:“贼秃驴,你的苦肉计引不起贪道的慈悲心。” 和尚头抬也不抬,一字一吐地说:“贫僧一生中,凶狠残忍敢作敢为,决不至于引苦肉计自陷死境今天确是甘心就死,绝不希望道友慈悲。请答应贫僧,饶了他们。” “哼!”老道仅哼了一声,剑尖疾吐。 和尚丝纹不动,仅轻叹一声。 剑尖右偏,“嗤”一声刺入和尚的左肩窝。 和尚颊肉抽搐,不言不动。 老道并不将剑拔出,厉声道:“交出秘笈,饶他们不死。” “贫僧确无此物。南无阿弥陀佛!” 老道拔剑,鲜血激射。剑尖再吐,刺向和尚的心口。 生死须史,蓦地传来了沉喝声:“道长剑下留情!” 剑尖停在和尚的心坎上,锋刃破肌一两分,停住了,和尚浑如未觉,口中低诵着佛号,从容就死。 老道扭头一笑,注视着奔来的艾文慈说:“你不在山脚下等候,别具用心,贫道猜想有三种可能。” 艾文慈接近至丈四五左右止步,间:“道长所猜可否一说?” “其一,你本来就是贼秃驴的早年小贼伙。其二,你惧怕贫道。其三,你与贼秃驴有怨,你我有志一同但你知道贼秃驴的藏匿处,不愿贫道参预,所以你故意指引贫道人迷途,目已来找贼秃驴。哈哈!你想不到贫道比你先到一步吧?” “胡说!” “胡说?事实是贫道有先见之明,跟踪而来,果真找到贼秃驴此地的藏匿处。无论如何,贫道饮水思源,得往往你才是。” 艾文慈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武林三仙,果然名不虚传,高明,小可甘拜下风。 “贫道猜对了吧?” “道长猜对了两项。” “当然你不是贼秃驴的贼伙,贫道对这一项本就存疑。怪!你为何怕我?贫道已经表明你我是友非敌了。” “道长鹰视狼顾,不可信任,谁又不怕?不错,小可对贼秃驴确是恨重如山,但在遇到道长之前,确是不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响马贼巨魁赵疯子。” “你与他有何仇怨?” “响马贼蹂躏五省,杀人如麻,尸堆成山,血流漂杵,多少人为之破家,多少人尸填沟渠?荼毒的数百万人,谁不想食其肉寝其皮?小可也是受害人之一,怎肯轻易放过他?”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与福林村文家沾亲带故了。”老道冷笑着说,语气中带有危险。 “就算是吧?道长不是说艾神医对你有恩么?” “不错。” “但道长对小可怀有阴谋,为何?” “恩是一回事,利害又是一回事,等贫道处理了贼秃驴,再告诉你“且慢!”艾文慈急叫,阻止老道送剑。 “你想亲手杀他不成?”老道问。 “不!他已放下屠刀,遁隐深山甘心过苦行僧的惭梅生活,而且为了昔日的弟兄,甘心就死,义重如山,杀之不祥。” “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你不是与他恨重如山么?” 艾文慈想起逸绿姑娘和酒仙的劝告,黯然地说:“屠杀福林村的真凶,不是赵疯子。再说,响马贼造反,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成王败寇,他们有他们不得不反的苦衷。战火已熄了三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总不能永远在仇恨中过活。他既然已经出家惭侮,何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你言不由衷。”老道冷冷地说。 艾文慈当然知道自己言不由衷,但见了和尚为友请命甘心就死的情景,确也平空涌起怜悯之情,也有点惋惜英雄末路的感慨,迟说:“仇恨很难消除,但小可确也有点不忍。” 老道哈哈狂笑,说:“天下间的人都像你,岂不天下太平?不忍是你的事,贫道可没有你那么好说话,江湖朋友瞧不起有妇人之仁的人。贼秃驴罪恶滔天,杀了他贫道也算是为世除害,你不忍便走远些,” “道长……” 这瞬间,和尚突然左手一拨,将点在心口上的剑拨偏,右手一掌击出。 “嗤”一声响,剑尖划破僧衣,和尚的左胸也裂了一条三分深的血缝,左掌也被剑锋划破,皮开肉绽。 同一瞬间,“嘭”一声响,和尚以聚合毕生精力击出的一掌,掌劲劈空击在老道的小腹上。 也在同一瞬间,老道临危反击,在中了劈空掌力的同时,仰面倒退起脚反击,踢中和尚的左胸上方。 两人两败俱伤,几乎同时倒地,奄奄一息,在地上吃力地,痛苦地挣扎。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艾文慈插不上手,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机会。 他大惊之下,本能地上前救人。 和尚不但有外伤,那一脚更是可怕的打击,胸骨折断,肺部受伤。 左肩窝那一剑伤势也相当沉重,左胸的裂缝却是最轻的创伤。 老道的小腹被掌力击实,内脏离位,可能内部出血,伤势不轻。 他先替和尚包扎肩窝的伤口,止住血,然后奔向林嗣等四大汉,解了他们的绑和被制的穴道后,向四人说:“他们两人都受了严重内伤,需治疗,快将他们带至住处,在下替他们治伤。” 林嗣许久方能活动,虚弱地说:“老道欺人太甚,决不容许他在此地治伤。” 他冷笑一声,沉声道:“和尚的伤势,比老道沉重得多。你们如果认为可以将和尚治好,在下只好将老道带走了。” “不!咱们没有治重伤的能耐,你……” “在下是郎中,专治五痨七伤,你们如果不许老道在此治伤,在下不能留下专替和尚医治。” “你……请……请留下……” “话讲在前面,留下是可以,你们决不可对老道存有报复的念头,不然,一切后果你们负全责。” 和尚摇摇晃晃地站起,颤声叫:“施主请……请放心,老……老衲愿……愿负全……全责。” 林嗣与三名同伴立即动手,抱起一僧一道进入西面的密林。艾文慈也抱了怔怔地躲在远处偷瞧的章姑娘,随众人到达一处山泉旁的山崖小茅棚。 他身上带有药物,再到外面找些草药应用,忙了一上午,总算将两人安顿下来,伤势已被控制,不致恶化。 林嗣虽一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首领,却已经洗面革心,对艾文慈十分恭顺,与同伴准备食物,另架茅棚安顿章姑娘。 次日一早,一僧一道大有起色。两人皆茹素,吃了些清粥,和尚气色甚佳,伤躺在草堆上向对面草窝中的老道说:“道友,贫僧十分抱歉。” 闲云羽士精神尚佳,苦笑道:“你那一掌,极像是透骨掌功,假使你的火候再纯一分半分,贫僧决无生理。” “你两人都不许说话。”艾文想一面调药,一面叱喝。 和尚笑笑,说:“王施主,老衲尚撑得住。如无施主侠胆慈心古道热肠相救,老衲与闲云羽士必将横尸荒山道了虎狼之吻。” 一旁的林嗣关进:“在下兄弟四人,也将死在此地,在闲云道长的奇奥制穴术所制下,决难自解。” 和尚神色黯然,由衷地说:“老相深悔当年,逞一时意气,百万生灵惨遭荼毒,老衲罪孽深重。施主是当年的受害者,居然不记前仇艾文慈冷笑一声,接口过:“小可不是不记前仇,而是身为郎中,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你并未受伤,小可会毫不迟疑地杀你的。” “施主……” “大师可记得二十八宿的人屠乌治忠么?” “怎不记得?但老衲自剃度后,已不知往日伙伴的音讯了。” “他在叶州府,供奉一个假冒大师名号的七睡观主,聚众胡为,妄图东山再起。那位七真观主有七分像你,只是脸庞要胖些。” “哦!可能是千面容罗中,他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子。他们昧于时期,可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可以为是你,把他杀了。” 和尚大吃-惊,骇然问:“老衲与施主有不解这仇么?好吧!你…” “小可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小可留下治伤的药物,准备今天启程他往。” “施主……” “小可既不愿杀你,只好救人到底,留下足够令两位复原的药物。 请记住,闲云道长的安全诸位必须负责,不然,小可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会将你找到的。小可年轻,办得到的。” “施主但请放心,其实,老衲与闲云道友并无不解之仇。老衲并无闲云道友所要的秘笈,经过这场生死决斗而留得残命,彼此相信皆感到生命的可贵,同病相伶,也许彼此可结方外之交的呢。” “但愿如此。” “施主可否在此多留一日?” “这个……” “老衲并非留下施主治伤,而是想奉赠施主一些防身术,以便施主日后在江湖闯荡中,或可仅以保命防身,请接受老衲的诚意。” 那艾文慈正自沉吟,闲云羽土长叹一声,问道:“王施主,你知道贫道对你打什么主意么?” “小可不知,但却知道长对小可决无好意。”他据实答。 “贫道起了贫念,想夺你的日精到。” “道长艺臻化境,与人交手根本不需兵刃,内家掌力可伤人八尺外,刀剑毫无用处,要小小的日精剑何用?” “贫道天赋不佳,修为有限,距化境之期遥之又遥,无法练成以气驭剑术,见了日精剑,贪念顿生。以贫道目下的造诣说来,无法驭沉重的长剑,但驭日精一类细小的神刃,该无困难。相信假以时日,贫道必可达到杀人于五十步外的境界。如果不是年事已高,甚至可练至能收能发的地步哩!唉!名利害人不浅,目下武林中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谁不有后生可畏的感慨?这就是贫道为何向真安道友迫取练形养元诀与还金篇的原故,妄想返老还童,可笑可怜。” “道长今后还想迫寻秘笈的下落么?” “不了,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不死何必再在江湖现世?你留下吧,贫道也希望将以气驭剑的心诀赠给你。你的艺业不登大雅之堂,以气叹剑心诀可以助你的气功突飞猛进,日趋精纯,只要你能领悟而且苦练不辍,贫僧保证你在一年半载中,增进动力一倍以上,再加苦练,不难在短期间可驭剑于三二十步内收发自如。” 艾文慈略一思量,留下了。 身法与步法不难学习,难的是预测对方的心意,而且需与人印证以获取经验,说难并不太难的。但练气却不可能速成,一分工夫一分成就,绝无捷径,须下苦功,以大决心大毅力苦练苦参,稍一懈惰便不进则迟。一天中,他领悟了身法步法,却欠缺经验,因为和尚只能在旁指点,无法喂招亲授。对以气驭剑的心诀,他尚不能完全领会其中奥秘,只能按闲云羽士所授的心诀,按步就班依样画葫芦练习,看不出有丝毫进境,得看以后他是否肯下苦功了。 第二天一早,林嗣将两人送至山的西麓,指引两人至云和的正确方向,方依依道别,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林嗣返回一僧一道养伤的小茅棚,取来艾文慈采来的草药样品,带了四弟外出采药,已牌末两人从东南角一座小山取道返回茅棚,远远地,便看到一群陌生人,沿山脊向西面的高峰急走。 “四弟,你把药带回去,愚兄去看看这些人是何来路。回去叫两位师弟戒备,如非必要,切记不可出面。”林嗣向四弟说,神色凝重。 这群人共有二十一人,为首的人是花花公子俞五,他们二十一条好汉循踪追赶,鬼使神差居然找到了艾文慈和姑娘留下的痕迹。可是,到了这一带,艾文慈留下的痕迹消失了。众人在这一带搜了许久,终于失望地离开。准备翻越这座大山,先追至云和再说。 两名打手领先开路,看看到了半山腰,花花公子俞源向打手们说:“已是近午时分了,歇会儿再走。今晚可以起到云和,在此午膳歇脚。” 众人确也乏了,纷纷席地坐下,各自打开行囊上的食物袋,埋头大嚼。 六名打手分坐在花花公子四周,一名打手啃着手中的鸡胸,向花花公子说:“公子爷,如此慢腾腾地追,仍然把人追丢了,恐怕他们早已逃至云和啦。” “小的认为该直奔云和,在前面等岂不甚好?”另一名打手接口表示意见。 花花公子一面啃着卤鸡翅膀,一面说:“一个女人能跑多快?恐怕咱们已经追过头了。 按行程,他们八成儿是逃向云和,正好自投罗网。” “二公子大概早该到达云和了吧?”一名打手问。 “他到龙泉。”花花公子信口答,笑笑又道:“他在龙泉有朋友,早已布置天罗地网,不怕他们飞上天去。” “那……云和方面……” “老爷去云和,恐怕已到了多日啦。”一名打手懒洋洋地答。 半个时辰后,众人重新上路,披荆斩棘攀上了高峰。 近午时分,艾文慈与姑娘在花花公子攀登的峰东北三里左右,开始下坡,下面是浮示溪河谷地,居高临下,已可看到二十里外河谷旁的村落形影了。 双方隔了一道山脊,在丛林中向山下分途下降。依山脊的形状看来,两条山坳可望在下面五六里地会合。古林多天,绵绵不绝,双方除非碰头,不然在三二十丈外,亦难发现对方的身影。” 将至勒口,突然前面传出一声长笑,笑声震荡在山林。笑声落,语音传到:“在下不曾见过一男一女,告诉你们,此路不通。此山我所有,此林是我栽,谁人走此过,留下脑袋来。不留脑袋并无不可,但得走回路。” 艾文慈吃了一惊,向姑娘说:“是林嗣的声音,他在替我们阻止追来的人。如果我所料不差时,他知道我们将从此地下山。走!到山尾看看。 他抱起姑娘,向山尾奔去。 林嗣的话,吓阻不了花花公子。花花公子有二十一个人,岂怕一个阻路的?切口前,林嗣站在下面。花花公子二十一个人,在上首半弧形排开。 花花公子站在当中,阴森森一笑,阴森森地问:“阁下,你要收买路钱?” “不错。”林同微笑着答。 “你要多少?” “在下已说过了。” “二十一个脑袋,你拿得动么?” “再多一倍,在下照礼全收。” “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阁下说说看?” “在下奉送黄金一百两,阁下说出那一男一女的下落。”——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三章 走向死亡陷阱 “太爷不曾见过一男一女。” “阁下拦路,咱们要过;两个逃亡的男女下落消息,咱们要知道。”花花公于豪气飞扬说。 “看来,你我皆坚持己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你阁下想怎样?” “太爷不要全标,要你们的人头。” “同样地,太爷也要你的命,除非你能将两男女的下落说出。你阁下口气好狂,贵姓?” “在下姓太,名爷,你呢?” “姓要,名命。”花花公于针锋相对地答,向左面两名打手挥手道:“请秦、向两位师父拿下他,要活的。” 秦师父左纵,向师父右跃,拔刀迫进,向师父叫:“阁下,弃兵刃投降。” 林嗣徐徐撤到,将剑向前伸出笑道:“剑在此,谁前来拿去?来啦! 朋友。” 林嗣的傲然态度,激怒了两个自命不凡的师父。向师父无名火起。 狂野地先一步抢到,“铮”一声震偏林嗣伸出的剑,斜身切入就是一刀。 岂知林嗣突然不见,剑光一闪,从刀光侧方射入,人影乍分。 向师父的右肘尖挨了一剑,刚好击碎肘尖,不轻不重。但已无法运用右臂了。 “小心你的左手。”林嗣站在丈外,剑尖指着骇然止步的秦师父微笑着说。 向师又冲出丈外,大叫一声,单刀脱手堕地,抱着肘转身边命,一招受伤,令其他的人骇然变色。 花花公子大吃一惊,拔剑叫:“咱们一起上,他只有一个人,毙了他。” 左面密林中突传来了狂笑声,有人叫:“想以多为胜么,留下命来。” 只听到笑声和叫声,看不见人,山高林密,视度不良。花花公子正待分配人手拒敌,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正迟疑问,一名打手“啊”一声狂叫,向前一仆。 两名打手大惊,火速将同伴扶正,脸色大变。同伴的左后腰,插着一枝竹箭.深入体内三寸.虽不至于送命.已无法照顾自己了。 艾文慈将姑娘留在山脊上,独自向下悄然接近,听清了对西山林中的叫声,猜想是那位四弟出面了,也高叫道:“这一面还有人哩!!好好收拾他们。” 众贼又吓了一跳,糟了,三面受敌,地势不利,到底有多少人又无法摸清,人躲在林中用箭攒射,那还了得?正感恐慌,堵在下面的林嗣拂剑笑道:“在下给你们五声数逐行,你们由何处来,必须由何处滚蛋,滚出百里外,不然就得留下脑袋。一!” “不劳过问。二!” “咱们不经阁下的地段,从另一处走……” “三!” “阁下不可欺人大甚……” 蓦地,左面密林中声音传到:“射穿你的狗嘴!” 花花公子听到声音,还没听清字眼,竹箭已从左颊射人,矢尖从右颊透出,牙齿掉了四颗,箭的冲力将他冲得向左栽。 “四!” 两名打手慌乱地抢出扶住花花公子,不知如何是好。 “五!” 花花公子含糊地吐出一个字:“退!” 众打手带了两个受重伤的人,争先恐后向后逃命。 林嗣在后面相距五六丈跟上,大笑道:“哈哈!在下以为你们想不要防线了呢!听清了,由何处来,返回何处,必须退出百里外。太爷常人在你们后面跟着,不许绕道,不许拖延,不然杀无赦。问林嗣无意中替艾文慈阻住了追兵,也令艾文慈提高警觉,不致像盲人瞎马一般闯入云和。 艾文慈等不及,他认为林嗣已可控制花花公子一群打手,立即撤走,拉了姑娘急急忙忙下山来。等林嗣回头赶来示警,已找不到他的去向了。 次日近午时分,他终于到了狮峰下,距云和便有三里地。这是双溪谷流处,一条大道直通县城。说大道,其实小得可怜,不通车马,只不过经常有人走动而且,是到府城的唯一道路。 如果到府城或者到龙泉,皆须住北走。但他不准备走大路,要从县西进入丛山,走小路到龙泉。听说县西有一条小路,他必须到城里去打听,或者雇一两名向导。云和距府城仅两百余里,既然有人追来,那么,云和县有官家的党羽并非不可能。同时,他深信俞家必定派人往龙泉追,走大路风险太大,除了走小路,别无他途。 云和,那是一座山水围绕的荒僻小城。原来是丽水县地,直到本朗影泰三年,方析浮云、元和两镇,设云和县。 这座县说小真小,小得仅有三百余户人家,没有城,仅设了东西两关,与一度镇市并无不同处,房屋零落地散布在半里直径的浮云溪北岸,北面的鳄鱼山张着大嘴,瞪着碗蜒而下的浮云溪河。从云和到龙泉,须北行十五里,在泪口吟下的溪口村分道,那是浮云与大溪合流处。 北走府城,西至龙泉。大溪上游,称灵溪或洋溪,也有人称为小梅江。 至龙泉的大道沿灵溪上行,约一百四一十里左右,行程是两天。 溪口村是要道,俞家的人早就在此守株待免了。他们却不知艾文慈带着姑娘走山区,在此地白等了好几天,等得绝了望。 二公子花花太岁已先到龙泉,俞五爷亲自带了大批高手,坐镇云和,重点放在溪口村。 云相在三天前到了大批陌生人,他们是俞五带来的走狗,首先便拜会了本地的第一号流氓白额虎黄鸿黄二爷,接着是与巡捕们打交道。 云和这一带出产药材和兽皮,俞五府城的土产店,与本县的客户有往来,谁不知府城的俞五爷是大财主第一名流?他落脚在东街的百货店元和栈,派出亲信不分昼夜在各处盘视,本地的痞棍则无孔不久,官府中人也马不停蹄巡视附近城郊的村落,要捉拿一男一女两个逃奴。男奴叫王缙,女奴叫章敏姑。 艾文慈逃亡的经验丰富,狮峰下有一座狮村,他不敢带姑娘入村讨食物,躲在村南里余的山林中,找一处背风隐蔽角落安顿好姑娘,先歇息半天再说。 次日一早,他带了姑娘上路,一步步走向死亡陷讲。 元和栈中,俞五爷等得不耐烦,一早便召集了为首的十余名爪牙,与及当地流氓首领白额虎黄鸿十余名痞棍来,他向众人说:“源儿带人追入山区,按行程,不管是否追得上,也早该到了,为何至今不见踪迹? 按那两个狗男女所逃走的路线,应该先到云和,如今逃的人与迫的人皆如石沉大海,岂不可怪?” “他们不一定要进城歇息,也许在城外的村镇落脚打尖,统过此地走了,咱们可能白费工夫丁。依小的浅见,一个深闺弱女一天能走多远?显然尚未到来。为恐他们绕道,小的认为须将人手分开,到各处埋伏守候,岂不强似守株讲免?再况此他的知府大人与龙泉的社知县,皆早有名的清官大老爷,如让他们查出内情,咱们甚有不便,因此在城里等候……”一各打手亮声说。 “你的意思是把留在城里的人全部派出?” “是的,派在外面的人太少了,顾此失彼,加派人手岂不周密些?” 白额虎黄鸿印堂上长了一块牛皮癣,始终治不好,白的癣皮不断增多,所以绰号叫白额虎,接口道:“五爷,张师父所言不差,城内外皆有在下的弟兄负责。不需五爷担心,多派人外出,机会要多些。如果那两男女从景宁来,绕城南而过的成份最大,在南面两三里一带广布眼线,必定大有所获。” 俞五思量片刻,用拳击着掌心说:“好,就这么办:城内的事,黄兄请留心些。” 他立即分派人手,重点放在城南的浮云溪对岸。 艾文慈一早动身,带着姑娘沿大道南行。路左是浮云溪,路有是起伏不定的山岭。正走间,前面道路转角处,转出三名村夫。一名村夫年约半百,一面走,一面向同伴问:“六哥三叔,你们认识那几个穷凶极恶的人么?” “怎不知道?为首那家伙是西街白额虎黄二痞子的狗党双头蛇周三。他们带了刀耀武扬威不知又要造些甚么孽了。”一名村夫不屑地说。 艾文慈与他们探身而过。没留心这些人所说的话,他不怕本地的痞棍,只怕俞五带了大批高手追杀。 转过山脚,路向左一折,劈面便看到前面的两问路房茅屋,廓檐下坐着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瞪着怪眼目迎他们两人。 姑娘穿的是男装,头上扎了巾,相距三五丈外,很难看出她是女人。 逐渐到了茅屋前,村夫突然站起拦住去路。双手叉腰高叫道:“站住!接受盘查。’” 大汉拦在路中喝令检查,屋内接着出来了两名大汉,三个人都配了单刀,相貌凶猛,身材壮实.态度不友好,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姑娘是惊弓之鸟.大吃一惊.艾文慈一怔,将姑娘掩在身后,上前陪笑问:“大爷,你们要检查什么?” “先检查行囊包裹。”大汉大声说。 “我兄弟两人不是做生意的,并未带有未税的私货。” “废话少说,放下包裹,打开检查。”大汉不耐地叫,气势汹汹。 艾文慈反而定了心,镇静地说:“大爷不像是公人,可否见示身份?"“你这厮可恶、混帐!问东问西,你找死么?”大汉火暴地叫,挪了挪刀把。 “如果大爷不是公人……” “你是不是想拒绝检查?” 艾文慈脸色一沉,厉声道:“你凭什么拦路作威作福?呸!你这种行径,倒像是拦路打劫的强盗,你心目中还有王法?说!你们是些什么人?” 他发成,大汉反而模不请来路,凶焰尽消。他身材高大,人才一表相貌堂堂,发起威来蛮像那么回事,说话的口气,傲然是官员豪绅。 “你……你又是什么人?”大汉退了两步问。 他冷笑一声,改用京师回音喝道:“住口!你不配问。我,从京师来查案的。报上你们的身份,所查何事,不然,重办你们这些不法之徒。” 大汉果然被吓住了,扭头向同伴说:“五哥,你……你告诉他好了。” 另一名大汉迟疑地上前,迟疑地说:“在下是本县的巡捕,奉命在此盘查面生的往来行人。” “把你的腰牌拿来看看。” 公人因公办事,领带腰片以表明身份,并且除了孝命便装查案的人以外,必须穿制服。 了。这位巡捕并未穿制服,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取出腰牌奉上,脸色变色,腰牌上刻了职称,艾文慈看罢,不客气地扔过冷笑道:“腰牌倒是真的。” “小的奉有上谕。” “报上名来,在下要查。” “小的姓冯名远。那两位叫周三,李田。” “你们盘查往来的行人,为了何事?”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艾文慈接着想问清底细,却闻声回顾,看到五六名村夫正大踏步转过山脚而来。 “小的奉命查缉两个逃犯,因此……” 艾文慈怕露出马脚,也怕那些村夫是公人的同伴,不再多问,接口道:“身在公门好修行,你们这穷凶极恶的恶劣态度,作成作福不像话,如不悔改,在下去重办你。”说完,带着姑娘扬长而去。 如不是那群村夫打岔,他便可问出逃犯姓名,便不致于到城中历险了。 在这群村夫走后,两个曾经在丽水客栈出现的小花子,大摇大摆到了三名公人面前。狗眼看人低,三个公人瞧不起小花子,那位姓周名三的人双手叉腰迎面拦住,沉下脸问:“什么地方来的?站住,接受盘查。” 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放下行囊问:“站住就站住,盘查什么呢?” “盘查身份,报上姓名。” “凭什么你们拦路盘查?是官?是匪?” 周三先前挨了艾文慈一顿呵责,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要找地方发泄。两个小花子竟然胆大包天出言傲慢,口吻妄狂,立时诱发了他的怒火,迫进两步骂道:“你两个臭花子小畜生……哎唷……” 话未完,小花子一把扣住他手腕,大喝一声,一扭一振。 周三做梦也没料到小花子敢动手揍人,毫无戒心,腕被扣大吃一惊,来不及转念,凶猛无比的扭力传到,猛地身形飞起,来一记原地悬空翻,“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摔倒在地眼珠子向上翻,身于一软,说不出话叫不出声音。 冯远、李霸两人大骇,急退两步伸手拔刀。 来不及了,两个小花子同时冲到。冯远的手尚未将刀拔出,只觉眼前一黑,左右须各挨了一掌,接着小腹挨了沉重一击,“哎”一声闷叫,向下屈伏以手掩腹,右手仍不死心地拔刀。 小花子膝盖一,“噗”一声掩在他的下颔上。 “嗯……”他闭声叫。上身一仰,脚下一座,跌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小花子得理不让人,一脚踏住他的小腹,冷笑着问:“你是不是劫路的?” “我………我是……” “城池附近,谅你也不敢白昼拦路打劫,你们盘查什么?” “查………查两个男女逃………逃奴。” “那一家的逃权?” “府城前家的,男的叫王缙,女的叫章敏姑。” 小叫花一证,又问:“你是俞家的人?” “不,小的帮助俞五爷办事。” “哦!俞五爷到了几天?” “年初二到的。” 小叫花一把抓起他,“劈啪”两声给了他两耳光,松手一推,将他推倒在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冷笑道:“你们这些贼种走狗,谁敢再替姓俞的卖命,我砍了他的脑袋。” 说完,上前拔出他的单刀。 “饶……命!”他瘫软地狂叫。 这时,另一名小花子已将周三和李霸拖死狗似的拖倒,往地下一丢。 小花子钢刀一闪,在每人的顶门砍了一刀,挥刀的手法骇人听闻,认位之准,令人难以置信,三人的头巾与发结齐掉,竟然未初及皮肉。 “滚!别装死。”小花子丢刀叱喝。 三个家伙像疯子般,连滚带爬狼狈而逃。 两个小花子相对一笑,举步便走。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向同伴笑道:“难怪我们在府城穷找白费工夫,原来那老胖猪已到了此地。晤! 猜想那位冒失鬼也到了,不然老胖猪不会亲自坐镇拿人的。” “小姐,我们还是不管的好,那冒失鬼在小括山前宅,不问情由硬指我们是什么红娘子,凶狠地递剑穷凶极恶,我们犯不着帮他。”左颊有刀疤的小花子悻悻地说。 小姐噗嗤一笑,问:“你败在他刻下,输得不服气是么?” “我并未落败。” “并未落败?小秋,别嘴硬了,他确是比你高明。” 小秋赧然一笑,说:“我气的是他起初装得笨手笨脚,后来却又狂又野,存心戏弄人嘛!” “你错了,起初他确是手忙脚乱,不是装,而是生疏。据我猜想,他练过剑,但许久未使用缺乏经验。” “怪!他怎么会把我们看成红娘子?红娘子又是谁?江湖上只有小姐喜穿红,他难道与小姐有仇不成?” “江湖上喜穿红的女人,不止你我两个,谁知道他与哪一位穿红的女人有仇?反正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冒失鬼。” 两人谈谈说说,云和城在望。 云和未筑城墙,东西二关是防贼的唯一建筑,外围筑了一道高不及丈的土墙,总算有点城的规模。在乡人的心目中,虽没有城墙,依然是一座城。 艾文慈陪同章姑娘平安无事折入西街,不敢落店,绕至一条小巷,到了一间低矮的小屋前。 “小弟,你等一等,我找地方安顿,以便找人带路入山。” 大门虚掩,里面静悄悄。他上前叩门并大声叫:“里面有人么?” 半晌,里面方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问:“谁呀?等一等。” “小可是过路的人,打扰府上片刻。” 木门拉开,出现一位相貌清秀健康的少妇,讶然注视着两位陌生的来客,困惑地打量两人的装扮。 艾文慈抱拳一拱,含笑道:“小可姓王,名缙,从府城来,途经贵地人地生疏………” 他警觉地住口,看到少妇脸上神色不对。少妇脸色大变,急急地说:“进来、快,掩上门。” 他反而吃了一惊,讶然叫:“大嫂,你……” “请屋内说话,那一位定是章姑娘吧?”少妇指着女扮男装的姑娘问。 他一听便知大事不妙,赶忙将姑娘扶入,随手关上门,警觉地问:“大嫂怎知道小可的身份呢?” 少妇沉着地替两人奉上一杯茶,说:“拙夫在衙门里当差,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早些天府城来了一批人,说是要追捕俞家的两个逃奴,男的叫王缙,女的姓章。拙夫也得了那些人一些好处,所以替他们卖命。刚才王爷说出姓名,贱妾猜想定是你们俩了。” 艾文慈恍然,心中甚感不安,问道:“大嫂贵姓?” “拙夫姓周,行三。” 他心中暗叫不妙,真是免家路窄,周三,就是不久前出面盘查的三大汉之一么?他沉着地问道:“周三嫂,既然在下是尊夫所要找的人,为何接纳我们?” 周三嫂具然苦笑道:“贱妾自幼父母双亡,被本城张家收养为奴,身受其痛,知道为奴的……” “周三嫂,我们不是俞家的家奴,如果是,便不会姓王姓章。” “你们……” “章姑娘是缙云章家的小组,与龙泉胡家有亲……”他将姑娘受害的情由说了,最后说:“多蒙三嫂寄予同情,感激不尽。既然尊夫是替俞家奔走的人,在下不能久留,必须及早离开,免得令你为难,告辞了。” “你们目下怎能走?”周三嫂焦虑地说。 “咱们必须走。” “俞家来了不少人,本城的地头蛇白额虎黄二爷,受了他数百两银子,替他们买通县里的巡铺地痞,到处巡查捉拿你们,何不等风声过后再走?” “这……尊夫……” “拙夫极少迟家,整天与那些流氓地痞鬼混,在舍下躲三五天,料亦无妨。”“这…… 恐怕深有不便,如果尊夫万一返家……” “哼!平时他也极少返家,何况这几天还得替俞家跑腿,更不会回来了。两位请放心,后面的柴房足以让你们藏身。” 他心中一定,打量着这位古道热肠的女主人,沉静地说:“周嫂,在下冒昧。你谈吐不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古道热肠,有令人心感的同情心,不会是曾经为奴的人。” “本城张家世代书香,贱妾自幼伴待二小姐。张家老太爷有三子两女,论文才,二小姐最出色,只是脾气暴性子急,不好相处,贱妾一直为二小姐伴读,直至二小姐出阁方脱离张府。” “尊夫的为人……” “请别提他好了。”周三嫂黯然地说,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他打量小厅片刻,又遭:“周嫂善于治家,屋虽简陋,明窗净几纤尘不染,必是贤妻。” “王爷….."“论才相,周嫂,不是在下存心损人,尊夫委实配不上你……” “王爷,请勿辱及拙夫。”周三嫂急急援口,意似不悦。 他淡淡一笑,往下说:“周嫂对尊夫情深爱浓,在下深感诧异,但不知尊夫也同样对你请深义重么?” “贱妾得以恢复自由身,全出于拙夫之赐。”周三嫂正色道。 “哦!原来如此。依在下看来,周嫂古道热肠,治家有方,定然是贤妻良母。俗语说: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但尊夫却日与浪子流氓为伍,竟然极少返家,在下委实百思莫解。” 周三嫂目泛泪光,急急地说:“两位请随贱妾至柴房安顿。”说完,领先而行。 柴房倒还干爽,尚有一半干柴。她搬出内壁数捆柴枝,说:“委屈两位三五天,请勿随意外出,食物贱妾将按时送来……” 话未完,门外传来急骡的打门声,有人在叫:“开门,你这贱妇,青天白日把门上门,去你娘搞什么鬼?” 周三嫂吃了一惊,说:“拙夫回来了,两位切记不可发出声响。” 说完,匆匆带上门走了,艾文慈将姑娘藏在内壁,低声道:“一切有我,千万别紧张。” 他将包裹藏好,只带了金针匣躲在门后侧耳倾听。 周三嫂急步出厅,一面叫道:“来啦来啦!我在厨下嘛,门不上闩不怕窃贼么?” “见你的鬼!谁敢来我家偷东西?”门外周三火暴地叫。 拉开门,周三嫂吃了一惊,惶然地叫:“官人,你……你怎么啦?” 周三以一块布巾蒙住头,短发下披,脸色灰败,抢入厅怪叫道:“关上门,你少皮话。” “嘭”一声响,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竹椅上。 “官人,你……你的头发……你的气色……” “我不要你关心,你去关心你的书本好了。给我倒碗酒来。” 周三娘回到厨下,端出一碗酒,垂泪奉上道:“官人,你……” 周三端过酒碗,手不住发抖,酒溅出碗外,他一口喝干痛苦地叫:“我说话粗野,是么?” “官人……” “今天可痛快了,女秀才。” “官人,你回房歇歇,来,我搀扶……-“走开,我不要你怜悯。” 大汉之一么?他沉着地问道:“周三嫂,既然在下是尊夫所要找的人,为何接纳我们?” 周三嫂具然苦笑道:“贱妾自幼父母双亡,被本城张家收养为奴,身受其痛,知道为奴的……” “周三嫂,我们不是俞家的家奴,如果是,便不会姓王姓章。” “你们……” “章姑娘是缙云章家的小组,与龙泉胡家有亲……”他将姑娘受害的情由说了,最后说:“多蒙三嫂寄予同情,感激不尽。既然尊夫是替俞家奔走的人,在下不能久留,必须及早离开,免得令你为难,告辞了。” “你们目下怎能走?”周三嫂焦虑地说。 “咱们必须走。” “俞家来了不少人,本城的地头蛇白额虎黄二爷,受了他数百两银子,替他们买通县里的巡铺地痞,到处巡查捉拿你们,何不等风声过后再走?” “这……尊夫……” “拙夫极少迟家,整天与那些流氓地痞鬼混,在舍下躲三五天,料亦无妨。”“这…… 恐怕深有不便,如果尊夫万一返家……” “哼!平时他也极少返家,何况这几天还得替俞家跑腿,更不会回来了。两位请放心,后面的柴房足以让你们藏身。” 他心中一定,打量着这位古道热肠的女主人,沉静地说:“周嫂,在下冒昧。你谈吐不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古道热肠,有令人心感的同情心,不会是曾经为奴的人。” “本城张家世代书香,贱妾自幼伴待二小姐。张家老太爷有三子两女,论文才,二小姐最出色,只是脾气暴性子急,不好相处,贱妾一直为二小姐伴读,直至二小姐出阁方脱离张府。” “尊夫的为人……” “请别提他好了。”周三嫂黯然地说,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他打量小厅片刻,又遭:“周嫂善于治家,屋虽简陋,明窗净几纤尘不染,必是贤妻。” “王爷….."“论才相,周嫂,不是在下存心损人,尊夫委实配不上你……” “王爷,请勿辱及拙夫。”周三嫂急急援口,意似不悦。 他淡淡一笑,往下说:“周嫂对尊夫情深爱浓,在下深感诧异,但不知尊夫也同样对你请深义重么?” “贱妾得以恢复自由身,全出于拙夫之赐。”周三嫂正色道。 “哦!原来如此。依在下看来,周嫂古道热肠,治家有方,定然是贤妻良母。俗语说: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但尊夫却日与浪子流氓为伍,竟然极少返家,在下委实百思莫解。” 周三嫂目泛泪光,急急地说:“两位请随贱妾至柴房安顿。”说完,领先而行。 柴房倒还干爽,尚有一半干柴。她搬出内壁数捆柴枝,说:“委屈两位三五天,请勿随意外出,食物贱妾将按时送来……” 话未完,门外传来急骡的打门声,有人在叫:“开门,你这贱妇,青天白日把门上门,去你娘搞什么鬼?” 周三嫂吃了一惊,说:“拙夫回来了,两位切记不可发出声响。” 说完,匆匆带上门走了,艾文慈将姑娘藏在内壁,低声道:“一切有我,千万别紧张。” 他将包裹藏好,只带了金针匣躲在门后侧耳倾听。 周三嫂急步出厅,一面叫道:“来啦来啦!我在厨下嘛,门不上闩不怕窃贼么?” “见你的鬼!谁敢来我家偷东西?”门外周三火暴地叫。 拉开门,周三嫂吃了一惊,惶然地叫:“官人,你……你怎么啦?” 周三以一块布巾蒙住头,短发下披,脸色灰败,抢入厅怪叫道:“关上门,你少皮话。” “嘭”一声响,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竹椅上。 “官人,你……你的头发……你的气色……” “我不要你关心,你去关心你的书本好了。给我倒碗酒来。” 周三娘回到厨下,端出一碗酒,垂泪奉上道:“官人,你……” 周三端过酒碗,手不住发抖,酒溅出碗外,他一口喝干痛苦地叫:“我说话粗野,是么?” “官人……” “今天可痛快了,女秀才。” “官人,你回房歇歇,来,我搀扶……-“走开,我不要你怜悯。” “官人,你心里一定受了委屈……” “我当然受委屈,你一天到晚要我学好,要我改邪归正,听都听烦了。今天我挨揍,你快意了吧?女秀才。” “别猫哭老鼠假慈悲,算我周三倒霉,新年大节,被两个小花子砍掉发结,几乎脑袋搬家,一筋斗几乎把腰摔断。你给我走开,你如果幸灾乐祸再看热闹,休怪我揍你个半死。” 周三嫂泪如雨下,跪在他脚下叫道:“官人,我……我从此不……不劝你,我侍候你回房歇息再………再去请郎中来………” “滚!”周三怒叫,一脚将她踢倒。他自己也痛得龇牙咧嘴,大冷天额上直冒冷汗,浑身在颤抖。 “官人,你……你千万保重。”周三嫂哭泣着叫,爬起奔向大门。 “站住!你去干什么?”周三大叫。 “找……我去替你请……请郎中。” “你想要我丢人现眼,让城里人心大快么?” “官人……” “我死不了,要传出我被两个小花子打了的半死消息,我不打死你才怪。” “官人,我不说,但……” “我不要郎中,你给我闩牢大门。” “我” “闩好!贱人。” 蓦地,堂后传来艾文慈阴冷的声音:“周嫂,听他的话,把门闩好。” 周三看清了艾文慈,惊得打一冷战,吃力地站起,指着艾文慈恐俱地叫:“你……你你……’,艾文想泰然地走近,冷冷地说:“周兄,咱们又见面了,你没想到吧?” “你” “你这厮已病人膏盲,无药可以救了。在外作威作福,欺压良善,在内凌虐妻子,无情又无义。” “爷台你……你……”周三脸色发育地叫c“我要宰了你这害群之马。” “爷……” 周三嫂奔近拦在中间,张开双手保护周三,苍白着脸叫:“你……你不能动他,你…… 你不能恩……恩将仇报。” “让开,我要宰了这个无情无义无恶不作的痞棍。” “你除非把我杀了,不然决不许你动他。你走,不然我要叫救命惊动街坊了。”周三嫂无畏地叫。 “果真是妻贤夫祸少,可惜这贱骨头天生下流。周嫂,总有一天你会的后悔的。”艾文慈苦笑着说。 周三脸无人色,骤然地问道:“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人?为………为何在……在我的家中?” “在下就是你们要找的王缙。”艾文慈冷冷地说。 周三如道五雷轰顶,好半晌神智清醒,撒腿便跑,冲向大门。 眼前人影乍现,艾文慈劈面拦住了,冷笑说:“你如果不要命,在下成全你。” 周三嫂拉住周三,急道:“官人,他不是逃奴,而是俞五爷要陷害的人。前五爷专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孽造得太多,会受到报应的。官人,一错不可再错,你得帮助他。” 周三不听,张口大叫:“诸位街坊……” “砰”一声响,艾文慈一拳飞出,正中周三的左颊,力道不轻不置,周三怎吃得消?扭身便倒。 “周三嫂,把他扶至房中歇息,把经过告诉他,在下看他是否还有人性,是否还自甘下流和那些地痞流氓鬼混,看他愿不愿挺起胸膛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告诉他,在下等他的答复。”艾文慈声色俱厉地说。 周三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都软了,含糊地叫:“你…… 你………” “你如果不知悔改,在下宰了你。看样子,你是准备不要命了,而你的妻子爱你甚深,她当然不肯让在下杀你,那么,在下只好把你们两人全宰了,永除后患,”艾文慈阴森地说。 “我……” “像你这种人,活着不但浪费粮食;也是罪过,杀了你不啻造福云和县,也是一大功德。” “你………你想……” “在下给你一次机会,冲着三嫂份上,给你一些时刻思量,看你有没有勇气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俞五爷那畜生在何处落脚?” “在……在东街的元和客栈内。”周三不假思索地答。 “好,你可以歇息了。在下到元和客栈走走,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切记不可提起在下暂住尊府的消息。周三嫂,扶他进房,晚上我替他治周三嫂扶了挪不动双腿的周三,跌跌撞撞入内去了。 艾文慈回到柴房,交代姑娘耐心等候,然后回到厅中,悄悄拉开大门,看巷内左有没有人,急急闪身出门而去。 没有姑娘在旁,他毫无顾忌。俞五的人只有那天丽水客栈那几个打手认识他,云和的人一无所知,他怕什么?大摇大摆先在各处转了一圈,熟悉地形预先选好退路,方至东街元和栈探道了。 元和栈是当地货品最齐全的一家百货行,也是土产的收购栈,门面大,伙计多。可是街道窄小,店内显得有点幽暗。 元和栈的主人与俞五交情不薄,在商业上往来密切。店中生意不错,买物的人川流不息。但由于新年期间,所有的店铺,停止营业,必须过了正月十六方开门做生意。 他没看到俞五,在附近踏探一周,已打定了主意,折回周三家中,等候黄昏降临。 周三并不是天生践种,自暴自弃出于自卑的心理作祟。自己少读书、连自己的姓名也不认识,却娶了个大户人家的书婢,心里面老是感到自卑,疑神疑鬼、终于走上了自暴自弃的歧途,在本地混得了双头蛇的恶劣绰号,人人讨厌。 一个定了型的人,很难在短期间改变,必须经过严重的打击,而且这人必须本性不坏,方能有所改变。艾文慈逼迫周三,用意是要这位浪子回头。周三先后两次死里逃生,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也体会到妻子对他的爱心,危机仍在,人必须替自己打算。终于,他不得不替艾文慈守秘。不敢逞强向白额虎通风报信他是白额虎手下的狗党—— 扫描,dst,xmwjwocr 第三十四章 人去楼空 由于天色已晚,艾文慈返回周家,未免忽略了四外的环境,未留意巷尾有两个可疑的人。这两个人是周三的同党,本来是前来周家探望周三的伤势,发现周家有陌生人进入,不由疑云大起,立即在附近监视。 山区中的小城,夜市为期甚暂,新年期间更是少人往来。距元宵佳节还有六七天,店门的灯笼高挂,只有一些顽童在街上玩耍,艾文慈替周三治伤,然后呼吁章姑娘安心等候,出门直奔东街。姑娘追问他为何外出,他拒绝说明。 他的打算是必须将俞五赶走,不然决难在此地找到向导。俞五既然坐镇云和,那么,沿着龙泉大道遍布高手拦截,必是意料中事。 到达一十字街口,刚折入东街,突然心生警兆,暗叫不好。 街道宽不过两丈,首先便发觉两侧的门廊下,两名大汉隐身在廊柱后,有意无意地向他偷视,像是伺鼠的猫。 接着,一群顽童从前面叫嚷着奔来,后面跟着四名大汉,皆佩了单刀大踏步迎面闯来,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他不想回头,但听脚步声便知有冲着他来的人。前面,元和栈的招牌在门灯的照耀下,闪闪生光,朱漆金字甚为触目,相距只有五六间店面,门前站着两个店伙打扮的人。 顽童呼啸而过,四个佩单刀的大汉到了。 两名走在前边的大汉左右一栏,一名大汉冷笑着说:“朋友,借一步说话。” 他定下神,笑问:“朋友,有事么?”他暗中已经戒备,一面说,一面留意四周。 “借一步说话。” “小可有事,有何话说,何不就地赐示?” “阁下贵姓?” “姓李,行三,人都叫我李三,诸位是……” “李兄是双头蛇周三哥的什么人?” 他心中一悚,以为是周三出卖了他,暗叫大事不妙,这时赶回,大概已来不及了,心中一转忖道:“目下唯一可行的是擒贼擒王,或许还有希望” 打定了主意,他含笑问:“怪!周三哥没告诉你们么?” “朋友,你在回避正题,答非所问。听你的口气,便知不是周三哥的朋友。” “不是朋友便是亲,诸位是不是有意找麻烦?难道说,周三哥与诸位结有怨不成?” “在下认为,击伤周三哥和另两位朋友的人,可能有你阁下。” “周三哥被两个小花子击伤,你看在下像不像小花子?” “换上破衣,便像个叫化子了,阁下,你击伤了周三哥,然后再到他家中胁迫他就范,迫他由你摆布,对不对?” “胡说八道,你们何不到周家去问问?” “咱们会去的,还要你陪同咱们前往呢!另一件事咱们要问你,午间有人看到阁下在城中各处走动。在元和栈附近鬼鬼祟祟,有何用意?” “在下的事。与诸位不相干,诸位多问了。” 大汉嘿嘿笑,阴森森地说:“看来,你并无诚意和咱们打交道,只好委屈李兄的大驾,到咱们的地方谈谈了,这就走。” “这就走?到何处去?” “去见咱们的老大。” “老大是谁?” “白额虎黄二爷。” “哦!原来是黄鸿黄二爷,如果在下不愿去呢?” “你会愿意的。” “正相反,在下有事,不去。” 大汉冷冷笑一声,冷冷地上前伸手挽扶,说:“走吧,李兄,二爷在等着你哪!咱们走。” 手挽住了艾文慈的有臂弯,有手立即扣住文文慈的右脉门,用上了擒拿术,真骤力发,要将艾文慈的手扭转。 艾文慈早有准备,怎会上当?他臂一收,反而将大汉带近身侧,肘尖突又前撞,奇快无匹,“噗”一声撞中大汉的左肋,力道不轻。 “哎……”大汉狂叫、松手跄踉退了两步,脚下一虚。仰面便倒。 快,快得令人眼花,但见人影疾闪,拳掌齐飞,着肉声令人闻之毛骨谏然,一冲错之下,一拥而上的另三名大汉,狂叫着三面一分,“砰噗噗” 一阵暴响,三个人分向三方跌出文外,成了滚地葫芦。 门灯的光度不明亮,躲在两例监视的人,还来不及分辨敌我,恶斗便已结束。一道黑影像是破空飞射向元和客栈。 店外有两名店伙反应奇快,同声大喝,左面的店伙斜身迎上,一拳斜劈。右面的店伙挫身迎上,猛地一腿飞扫。 黑影突然停住凶猛的冲势,掌袭腿扫全够不上部位,徒劳无功,左右落空。掌势止腿劲尽,黑影切入反击,右掌向掠过胸前的腿猛地一挥,同时身形左飞,双腿脚空飞踢,锐不可当。“啪”一声响,掌击中右面店伙的左膝。“噗噗!”靴尖踢中左面店伙的肩和胸。 黑影从左面店伙的顶门飞越,到了店门前。 对街的暗影中,突传来一声怪异的叫喊:“好身法,妙!” “砰”一声大震,黑影踢开了虚掩着的店门,长驱直入。 一瞬间,“啊”一声怪叫,左面的店伙跌出两丈外,潦倒在门侧。 同一刹那,“嗯”一声闷叫,左面的店伙仰面便倒,摔跌在侧门下挣命。 同一时间,呐喊声如雷:“捉贼!捉凶手!捉凶手……” “打死人了!”街两端有人狂叫。 冲入店中的黑影是艾文慈,他以电闪雷击的骇人奇速放倒了六个人,抢人店中擒捉俞五,志在必得。 店中早有戒备,灯火通明,四名大汉从门后闪出,一根套链,一把剑,两把单刀,几乎同时从左右攻出。 柜口也抢出两名大汉,手一扬,各打出一枚钢镖。 他抢人店内时,早怀戒心,兵刃乍合钢锡行将及体,间不容发,紧要关头身形前仆,猛地奋身急滚,到了右面的大汉脚下。“躺!”他大吼。 两大汉真听话,一声大叫,两人的脚腹全被他手脚并施所未中,同时反向前仆,几乎被对面的同伴所伤。 他一把抓住一条长凳,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抡凳便砸,“噗噗’项声砸中发镖冲进的两名大汉,凳脚折断,两大汉头破血流,狂叫着摔倒。 先前藏在门后偷袭的两名大汉撒腿便跑,向门外逃。 他跟上,一脚勾倒一名大汉,手中断了腿的长凳脱手飞掷,把刚逃出店门的大汉击倒,连人带凳撞向从外面迫来的几名大汉,门外一阵大吼。他闭上店门,上了闩。 被勾倒的大汉乘机爬起,扑上照他的后脑就是一掌_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下一挫,大汉“嘭”一声一算击在沉重的木门上。他长身侧闪,出掌回敬,“噗”一声劈在大汉的小腹上。 “哎……”大汉狂叫,伸不直腰。以手按脂脸色死灰,殴牙咧嘴。 他反手将大汉擒住,历声问:“俞五在何处?说!” “我” “说不说?”他迫问,手中加了两成劲_“哎唷……在……在第………第二进面……… 面跨院客………客房。”大汉杀猪般厉叫着招供。 蓦地,左面货物堆中伸出一双手,三道淡淡银芒破空而飞,无声无息地飞向他的背心要害。 他的命不该绝,恰好在这生死间不容发的紧要关头,俯身摘取大汉的剑。两枚银芒越顶而过,最下的一道却闪不开,贯入左肩的琵琶骨下方,幸好他已运功护体,虽挡不住内家高手以专破气功的暗器偷袭,但也比去暗器不少力道,而且恰好被背骨挡住,伤势不大严重。 他乘势将拔到手的剑向后面脱手飞掷,可惜未能击中藏在货物堆内的人,却误伤了从店后抢出声援的一名打手,剑尖入体五寸以上,几乎贯腰而过。 他正想向内抢,突觉气血一阵浮动,背发麻,同时有疼痛的感觉。 “哎呀!我中了淬毒暗器。”他心中骇然地叫。 货物堆中纵出一个脸色惨白的人,双手箕张扑上兴奋地大叫:“他中了我的淬毒追魂钉……” 他将计就计向下仆倒,寂然不动。 “人是我的。”发钉的人叫,纵落在他的身侧,俯身伸手抓人,毫无戒心。 他猛地翻转,仆倒时已拔出的日精小剑一送,端端正正刺入那人的心坎,怒叫道:“一报还一报。” 同时用脚一拨,将那人拔倒,爬起拉开门门,在店中大批打手追到一之前,逃至大街,发腿狂奔。 追魂钉的毒性虽强烈。但要不了他的命,中钉处在背部,不是要害,他奔向周家,后面打手们呐喊着穷追不舍。进入巷口,他知道糟了,周家的门前,五六名大汉刚拖出周三夫妇两人。 “我得走;毒性快制住我了。”他想。 毒性如发作至某一程度,人便会不支,每个人的抗毒性略有不同,但真正不受毒物困害的人从未曾有。他的抗毒性甚强,短期间支持得住。看到周三夫妇被捕,他心中大感困惑,接着心中大快,料想定是周三出卖了他,也坑了目已,可说报应至速。俞五真是个心肠狠毒反脸无情的家伙,不容许手下走狗犯任何错误,也许是周三通风报信报慢了,致被俞五泥人带走处治。他已无力上前向周三问罪,后面又有追兵,千紧万紧,保住性命要紧,只要留住命在,再设法援救章姑娘,这时即使冲上杀了周三出口怨气,赔上老命于事无补。他钻入条死巷,全力飞进。 可是,毒性愈来愈难以支持,双脚沉重,头脑开始昏眩,跑不动啦!再拼命奔跑,气血运行加速,不死才导。 “我得扔脱追赶的人。”他心中狂叫。 糟,这是一条死巷,前面是一栋大宅,院墙便是死巷的终点。 他无力飞纵,事已急,追的人已迫近五六丈内,即使能爬墙也没有爬的机会了。逃不掉只好拼命,他回身踉跄止步。 正危急间,八名追来的人中,走在最后的两人突然脚下加快,从左侧超越前面的六个人,超前丈余突又向侧闪入一座民宅的门檐下驻足相候。一名大汉追到,黑暗中毫无顾忌地冲上,拔出刀一声虎吼,“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刀风虎虎,冷气森森。 他眼前发昏,但仍可看到刀影,突然后退两步,刀尖贴胸而过,危极险极。刀尖刚过,他发出一声兽性的咆哮,猛地急进撞人对方怀中,“砰”一声撞个正着,日精剑刺入对方的胸腹交界处。 “砰”一声大震,两人同时倒地,跃成一团。 第二第三两名大汉到了,黑暗中不辨敌我,不敢用兵刃出招,两人同时出手擒人。两个后到而先至,藏在门檐下的两个黑影突从暗影中抢出,“咦”一声惊叫,同时到达,也同时出手,各出一掌,分别拍中下手擒人的两名大汉背心。” “嗯”一声闷叫,两名大汉齐向下仆,仆倒在艾文慈与被日精剑刺倒的大汉身上,四个人跌成一团。 两黑影先不理会倒了的四个人,拦住后面的三名大汉.其中之一用一名大汉不加理睬,冲上一剑点出。“铮”一声暴响,两黑影之一用剑展开点来的一剑,骂道:“冒失鬼你找死!” 声落,剑尖再吐。另外一名大汉疾冲而上,却被另一名黑影伸脚绊倒,叫道:“要活的。” 向大汉出剑的黑影闻声止步,剑尖点在大汉的颈下,也叫道:“丢下剑,阁下。” 最后一名大汉心胆俱裂,六个人在一照面间,四个倒地一个被制.剩下一个人,上前不啻虎口自投,再不放聪明些,也得赔上老命,何苦来哉?不理会同伴的死活,扭头撒腿便跑,溜之大吉。 同一瞬间,倒地的艾文慈咬紧牙关一跃而起,跄踉奔向巷左的一户人家,想破门入屋脱身。可是,经过刚才的恶斗,毒性加速发作刚伸手按住木门,便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浑身力道尽失、滑倒在门下,失去知觉。” 神智将失的前一刹那,他模糊地感觉到身子被人抓起,但他已无力挣扎了,只本能地想:“我落在他们的手中了……” 元和栈中,肥胖如猪的俞五,正与本地的地头蛇起了争执地头蛇白额虎居然很够朋友,向俞五斩钉截铁地说:“俞五爷,这件事兄弟不能依你,如果让你拷问双头蛇。兄弟如何向弟兄们交待?双头蛇是兄弟的人,目前他也为了五爷的事,昼间被两个不明来历的小叫化打伤了,交给你拷问口供,在道理上也说不过以去,无论如何.得等他好一点再说,是否有错,也得由兄弟处理。” 俞五爷不住地冷笑,说:“他窝藏意图行刺我俞五的凶手,理该让我拷问,这件事你得答应。” “兄弟恕难遵命。” “这样好了,把双头蛇的女人留下,如何?” 白额虎坚决地摇头说:“不行,本城的弟兄,谁不知周嫂是位可敬的女人?不瞒你说,双头蛇不妨给他吃点苦头,却不许动周嫂一毫一发。” “这么说来,两个人你不肯给,难道刺客侵入店中杀人的事,就此罢了不再追究不成? 死的人白死了?” “兄弟保证可以替五爷查出凶手来,死的人都是兄弟的好兄弟,务请五爷信任兄弟。” 白额虎沉静地答。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俞五满脸不悦地问:“你真要坚持己见?” “兄弟坚持。五爷事后可以一走了之,但兄弟还得在本城混呢!再说,五爷的人已追避刺客去了,相信可将凶手抓来……” 话未完,逃回的大汉气极败坏地抢人花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五爷,咱们的人眼看可以得手了,却……”大汉将所发生的事-一说了。 厅日突然出现一名店伙,亮声道:“店外有一位小花子,指名要见五爷和二爷。” 元和栈在本城招牌卷,店东名号响亮,地方上谁不知元和栈的来头?府城来的俞五爷,更是大名鼎鼎的财主兼恶霸。本城的地头蛇白额虎黄二爷,也不是可以轻侮的特殊人物。新年大节期间,花子上门并非异事,但登门指名要见俞五黄二,简直是奇闻。 俞五爷本来就不偷快,登时怒火上冲,怒叱道:“滚你的蛋!一个小花子也来麻烦我? 你们就不知道将他撵走?混蛋!” 店伙脸色苍白,惶急地叫:“他……他要打……打进来了。” 俞五和白额虎吃了一惊,白额虎挺身站起急问:“你们的人呢?” “全……全被小花子制住了,一个个像……像是中了定身法。小花子一人店,店里的人全中了邪,只有小的可以活动,所……所以定要小可传话。” 小花子人呢?” “在……堂屋坐……候。” 白额虎举手一挥,示意手下的弟兄外出,并神色紧张地吩咐道:“带上兵刃暗器,恐怕是昼间打了周三的小花子找上门来了,走!” 俞五好似鬼,他等白额虎一走,便向自己的人发令道:“咱们从后面走。到周三家中仔细搜一搜。” 先前押回周三的人来去匆匆,只带走了周三夫妇,未留意柴房中躲着的章姑娘。这次他亲自带着大批爪牙仔细穷搜,可怜的章姑娘终于落入他的魔掌中了。找到了章姑娘,他心中狂喜,立即连夜变换住处藏匿。次日一早,用三个木箱盛了章姑娘和周三夫妇,秘密启程赶向府城,不再理会白额虎的死活。一行三十余名打手分为三批,扮成贩货的挑夫,每批相距半里地,前后呼应选题北行。把章姑娘弄到手,他已心满意足,不再追究护送章姑娘逃离府城的人是谁,下落如何也懒得追查了,且赶回府城再说,惟有回到自己的势力范围方算万全。 他之所以带走周三夫妇,则是另有打算。一是藉此报复白额虎不肯将人交给他拷问的怨恨,二是想从周三口中,拷问出包庇章姑娘的事,是否与白额虎有关。如果有,那么,他日后必须除去白颜虎。以自己的心腹取代,以便进一步把云和划归他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处可由他完全控制的城市。 得意忘形,他忘了派人打听白额虎应付小花子的经过。 元和栈中,白额虎与一群店伙,被入侵的小花子打了个落花流水,一个个头破血流。小花子起初并无意动武,开门见山坐索一个善用淬毒追魂钉的人,可是,这人已被艾文慈所杀,尸首已经送走了。同时,这人是俞五的走狗,白额虎怎交得出人?这一来,惹火了这位小花子,发起威来不客气揍人。可怜的白额虎禁不起接,被小花子三拳两脚放翻,一顿好打,元和栈道了可怕的劫运,整座店栈打得稀烂,几乎被拆掉。 最后,小花子押走了白额虎,去找俞五爷,临行警告店伙不许报官,不然,将受到更可怕、更惨烈的报复。白额虎不知俞五藏身何处,找遍了俞五曾经落脚的四处地方,一无所获。半夜三更,想逐户搜查也力不从心,可被小花子整惨了。他得了俞五五十两银子的好处,却付出可怕的代价,真应了一句话:“偷鸡不着蚀把米。” 艾文慈在神智昏迷前的刹那间,模糊地感到自己已被人捉住。不知经过多久,他突然悠悠醒来,首先便感到自己头脑昏沉,可看到隐约的灯光,扔颈一看,发觉自己仆卧在床上,房间窄小,一床一几之外,别无长物,寒意甚浓,盖在身上的棉被虽厚,仍禁不住奇寒的侵袭。 手脚并未上绑,他猛地伸展手脚,想爬起看看处境,岂知却软弱得挪不动四肢。正挣扎间,突听一个滑脆说耳的嗓音在床前说:“不可移动,免伤元气。移动可助毒内侵,后果严重。” 他转头定神注视,看到床前站着一个左颗有疤的小花子。小花子正以一双清澈的大眼,关切地注视着他。 他心中大定,讶然问:“咦!老弟不是在丽水客栈……” “在丽水客栈浦打俞家的走狗,兄弟适逢其会。”小花子笑答。 “哦!想必是老弟救了在下了。” “可惜当时不知兄台被淬毒暗器所伤,误了大事。” “这种毒并不可怕。” “在下对毒物外行,不敢胡乱用药,只给兄台服下两颗护心丹,怕药不对症,只好由敝同伴去找使用暗器的人讨解药,大概不久便可回来了,请安心等候。” “但不知老弟有解毒药物么?” “有是有,但不知该用何种解药。哦!你是个郎中,也许知道……” “咦!你怎知道我是个郎中?” 小花子用手向几上一指,笑道:“那是你怀中藏着的金针匣和百宝囊,还有你昏厥时遗落的一把小剑。喝!好一把价值连城的小宝剑。” “那是行医用的小剑,可救人也可杀人。请将在下的百宝囊取来。 老弟的治毒药物,也请取出一观。” 小花子依言取来了他的百宝囊,也将自己的百宝囊取出。在床前排开,欣然道:“小弟对毒物一窍不通,兄台可否加以指点?” 他挺身坐起,笑道:“这不是三言二语所能说清楚的,中毒的部位与毒性关系甚大。在下不是挟技自珍,只能将大概说说而已。一般说来,以时效分,有剧毒与慢性两种;前者见血封喉,甚至触体即发。以毒性论,略可分为三种。其一是受创者疼痛甚剧,肌肤红肿。其二是疼痛及肌肤腐蚀,甚且溃烂。第三种最烈,仅稍感麻痒,甚至受创的人亦难发觉,等到毒入经脉,便碎然倒地,浑身麻痹目现散光,那时想救已赚过迟了。” “那……兄台怕中的毒…——,” “必定是创口隆肿如丘,周围八寸泛现紫黑色且现黄斑,伤口流黄紫色毒液。治这种毒的解药,在下可张罗,但缺少一些主要投毒药引。 现在,且让在下看看老弟所带的丹药,是否有所需的药引。” “兄台可否稍候,等敝同伴取得解药返回,岂不甚好?” “不行,拖延很大久了。在下有大事在身,必须及早治疗,以便早些恢复元气。再说,贵同伴恐怕劳而无功,不可能找到解药了。” “为什么?” “用毒暗器偷袭在下的人,已经到鬼门关报到啦!老弟,请告诉我你这些丹药所治淬毒暗器种类好么?” 小花子共取出七瓶丹丸与药粉,一面指点着说:“这是专解东海青门吴家淬毒鱼腹针的丹丸。这种是专解湖广谭家断魂镖的独门解药;这是治五虎断魂钉的药散。这是解蛇诞箭的丹丸,这是……” “咦!老弟几乎是可解天下毒暗器的老行家了,怎说一窍不通?”他讶然问。 小花子笑笑,微微得意地说:“这些解毒药,全是我偷来的,只知可解该种毒暗器,用来预防万一,却不敢用来解其他不同毒物。” 他检出两瓶药散,笑道:“天下间的毒物,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踪,不要被那些故作神秘的人所吓,只须看伤口的形状,与中毒人的状态,便可选择相应的药物治疗。其中有些人将数种毒物掺和使用,但仍能看出征候的,依提炼的性质分,有来自草木、禽兽、矿石三种,有可以相生相克,因此,不是老于此道的人,不敢轻易掺和数种药物合使用的。 现在请劳驾老弟取些水去,先清洗创口再上药。晤!老弟的护心丹,定然是人间圣品。” 小花子取来了床脚的一盆热水,笑道:“兄台不愧是郎中。这是武当长者极为自豪,珍逾拱壁的圣品九还丹,你已眼下两颗。” “哦!难怪。老弟,也是偷来的?”他心中大喜地笑问。 “偷?怀有九还丹的武当长老并不多,怎偷得到?” “那…” “那是我家小……别人送的。”小花子支唔地说,转过话锋道:“躺,好,我替你洗创口,你怕不怕痛?” “呵呵!不怕痛是假,挺得住就是,先将这些药散溶在水中,对不起,麻烦你了,在下感激不尽。其实,即使不用药。用两颗武当圣药还丹人腹,已经用不着操心了,不消十天半月。余毒便会尽除。” “九还丹可以拔毒?”小花子一面替他洗创口,一面问。 “九还丹不能拔毒,便能保护五脏六腑,抗拒毒物进一步入侵,并且令体内自生抗毒与排毒的功能。如用解毒药同时解毒,九还丹威力增,创口可望很快地复原。哦!老弟,你的手好温柔,定然是位细心柔顾的人,其失礼,还示请教老弟贵姓大名呢!兄弟李三。” “是真姓名么?”小花子笑问。 “姓名无关宏旨,像我这种亡命之徒,经常改名换姓,不然活不去哩!在府城,我叫王缙,在此地叫李三。” “以前呢?” “我这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那么,我也不能告诉你真名实性。” “在下请教老弟的姓名,只为了便于称呼而已。其实在丽水客栈两位动手打抱不平时,在下便已猜出你们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没有理由隐瞒自己身份。” “如果你换了我,不敢不满,哦!该上药了。” 小花子替他上好药,用衣带替他裹好创口,刚拾摄停当,外面传来了三响叩门声。小花子拉开房门,扭颈道:“敝同伴回来了,大概已找到解药。你好好安歇,我出去看看。”说完,带上房门走了。 他怎能安歇?章姑娘身落虎口,生死不明,他必须找到俞五将姑娘救出,一个姑娘落在恶贼手中,那还了得?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目下创伤已无大碍,他必须走。 他下床将日精剑藏回匣中,往怀一塞,穿着停当,挂好百宝囊伸手拉开房门。门外传来急骤的脚步声,来了四个人。一名老村夫掌灯,两位小花子,押着狼狈不堪,头青脸肿的白额虎,超过天井到了房外。 “咦!你怎么起来了?”替他裹伤的小花子讶然问。 将白额虎押回的小花子站在门外,也惑然道:“早知你能自行疗伤拔毒,也免我这般费劲了。” 他抱拳施礼,笑道:“如无两位老弟的九还丹圣药,在下恐怕踏上黄泉路了。两位相救之恩不敢或忘,容图后报。” “兄台似乎打算离开哩!目下城中甚乱,兄台伤势不轻,似乎不宜外出涉险。此地是城西的偏僻处,即使被三二十名打手包围,也休想如意,兄台何不暂且在此养伤?”脸有胎记的小花子诚恳地说。 “在下有事在身不克久留……”’“是为了章姑娘的事么?”小花子急急接口。 “咦!老弟知道这件事?”他讶然问。 “你带走章姑娘,小可兄弟本来随后追踪,意欲暗中相助,不料到晚一步,你已冒险人山,我们迷失了方向,最后只好转回府城,改走云和龙泉大道,料想你两人如果能走出山区,必定走云和转龙泉,所以跟来了;没想到俞五已先到一步,你却达时方行现身,章姑娘呢?” “在下这就去找他,她原来藏在双头蛇周三家中,在下亲见周三夫妇随着俞五和白额虎的打手走了,可能周三这家伙出卖了我们。” 小花子转向脸目全非的白额虎,阴森地问:“阁下,你得带咱们去找周三。这次如果找不到在下要卸了你的狗腿狗爪子。” “周三夫妇已……已被俞……俞五带……带走了。”白额虎魂飞魄散地叫。 “那么,用你不着了。”小花子冷笑着说。 “饶………饶命!爷台即…………即使杀了小……小可,也………也无法找到俞五,何……何不放了小可?小可愿……愿替爷台效……效力寻………寻找俞五的下落。” “这人是谁?”他插口问。 “白额虎黄二。”小花子答。 他摇摇头,苦笑道:“白额虎不过是本地的痞棍而已,为了几两银子,甘心做俞五的走狗。刻了他于事无补,老弟何不用他?” 小花子略一沉吟,向白额虎沉声道:“天亮之前,阁下必须将俞五的消息打听清楚。红日上升,而又不见阁下前来报告,那么,在下要将阁下挫骨扬灰,信不信由你。贵地百十个小流氓,不够在下祭剑.你如果不怕死,可以纠集狐群狗党到此地来打我,哼!” 白额虎暗暗连声慌乱地答应,抱头鼠窜。 “在下到周家走走,看章姑娘是否留下了线索。”艾文慈说。 “好,咱们兄弟俩陪你走一趟。” 周家已人去屋空。大门未锁。柴房中不见章姑娘的踪迹,也未留下任何线索,仅藏在柴草堆中的包裹无恙。 艾文慈心中焦虑,但苦于无处寻找俞五的下落。小花子已特大闹元和栈、活捉白额虎迫供的事说了,断定俞五那时闻警从后门溜走,要查下落委实不易。目下唯一寄望的是白额虎,希望白额虎贪生怕死前来报讯。白额虎是地头蛇,要查俞五的下落,他比任何人都方便得多。 三人回到住处,心神不宁地等候消息。人地生疏,而且是夜间,不得不等,至少得等到天明方能着手寻找。 同一期间,府城程三爷府中,有一场盛会——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五章 宇内双仙 程三爷带着朋友入山区,迷失在山中,不但失去了艾文慈男女两人的踪迹,也追丢了花花公子俞源一群豪奴打手,好不容易方回到景宁,只好打道回府,失望自不在话下。午间他抵达家门不久便到了来自杭州的八名友好。 八名友好中,有三名是旧友,另五人是他上次至杭州访友时结交的新知。五人有三位是来自京师的武林知名人物,他们是金翅大鹏的长子岳珩,次子岳琳。另一位是名震北地,号称北地第一剑客的神剑秦泰。这位仁兄年已半百出头,是金翅大鹏的知交好友,论名头声望,仅稍逊于金翅大鹏,剑道通玄,恃方傲物自空一切,是个工于心计的老江湖。貌并不出众,上头土脑像个村夫愚汉,但在他一双看似平庸,其实犀利无比的眼下,邪道人物无所遁形。据说他曾经在京师振远嫖局任副总镖头期间,单剑闯太行索镖,诛太行大魔,大闹忠义堂慑伏群寇扬威山西。 另两位是杭州布政使司衙门的名捕,一叫张威,一叫周武。那张威有个极为难听的绰号,黑道人物称他为索魂债主。周武的绰号也不太雅,叫周剥皮。 程三爷少不了要一尽地主之谊,设宴替朋友们接风了。席间,岳珩问及是否获得艾文慈的消息。 程三爷说声惭愧,将返家后发生的变故-一说了,少不了大发牢骚,千怪万怪,只怪恶霸俞五误事,几乎被俞五要掉老命,哪有工夫去查艾文慈的下落? 岳珩兄弟是有心人,对秘密护送章姑娘脱身的怪客起了疑心,尤其是对怪客替村民治病的事特加留意。 老江湖神剑秦泰更是老练,问道:“程老弟,这人的相貌你见过么?” “不曾,兄弟始终不曾和那人照面。”程三爷心动地答,似有所悟。 “你问过村民么?” “这个……兄弟大意了,不曾询及。秦前辈之意……”他审慎地答。 其实,他确曾向村民探问那人的相貌,这时却瞒下了这件事。 神剑秦泰淡淡一笑,抢着说:“那么,劳驾老弟协助,明早咱们前往查问。” “秦叔,咱们是否一同前往?”岳珩问。 “不必了。我带了图形前往一走。” “那……如果是他,岂不可以循踪追赶么?” “贤侄,你这种追踪是没有用,难怪老是追不上。”神剑微笑着说。 “秦叔之意……” “如果真是他,已经走了十余日,循踪追赶怎赶得上?” “那……我们……。” “他既然护送章姑娘赴龙泉,咱们唯一该做的是赶赴龙泉,他不可能知道咱们追踪他,不然便不至于管闲事自找麻烦。因此,不管他绕道往何处逃,早晚必须到达龙泉胡家,也许目下他已经到达龙泉了。” “那……小侄认为,何不直接赶去龙泉追查?” “在本证实是不是他之前,不宜浪费工夫。今晚早些歇息,愚叔走后,你们可在府城各处打听消息,早些向府衙投文,请求各地官吏协助缉捕。” 当晚,八个人在程家歇息。 程三爷与神剑秦泰也一早动身。岳家兄弟则到府衙投文。 午间,程三爷与神剑秦泰匆匆赶回,立即启程奔向龙泉。显然;神剑秦泰已证实了护送章姑娘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艾文慈。 艾文慈与两位小花子焦急地等了一夜,天刚破晓,白额虎终于惶恐地跑来通风报信,说是已探出愈五昨夜藏在城西北角的偏僻处,不久前刚秘密动身赶赴府城,带了不少行囊箱笼,却不曾发现章姑娘和周三夫妇,可能已先派人送走了。 两个小花子大喜,只要查出俞五的下落,便不怕追不回章姑娘了,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么? 艾文慈兴奋地带上金针盒,揣了金珠包裹,扶持着白额虎,陪同两位小花子立即登程,向至府城的大道飞赴。 白额虎认了命,全心全意协助三人追踪俞五,好在地头熟,道路上行旅稀少,沿途询问,不难获得线索。 罡风劲烈,寒气袭人,四人一阵好赶,看看到了双溪合流的狮峰。 沿途不见半个人影,行旅绝迹。 这条略对他们不陌生,而且路只有一条,不必找人询问也不至于迷途。左颊有疤的小花子一马当先,急步前赶。 绕过前面的山嘴,劈面遏上了三名中年老道。三老道相貌清癯,穿了大红道衣,腰悬驱邪剑,带了包裹行囊,风尘仆仆,行色匆匆。走在前面的老道,有一双精光四射神采奕奕的锐利大眼,注视着大踏步而来的小花子,突然止步叫:“喂!小施主留步。” 口吻相当傲慢无礼,小花子却嘻嘻一笑,投头止步回望。后面,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已和艾文慈两人转过山嘴急步而来。 “问问他们可曾看到俞五那群人。”有颊有船记的小花子远远地便叫。 左颊有疤的小花子微笑着答道:“不用问,他们正要问我呢。”说完,回身转向三老道笑问道:“道爷,你先问我呢,抑或是我先问你?” 三老道狠狠地打量着他,也不断地打量最后到的另一名小花子,久久,为首的老道方阴森森地问:“你两个小花子半月前是不是在府城鬼混?” “咦!天下间共有府一百由十,州一百九十三,一千一百三十八县。 如果算上羁康之府州县那……”小花子笑嘻嘻地,怪声怪调地答。 “住口!贫道不和你胡扯。”老道怒声抢首喝止。 “咦!别穷叫嚷好不?谁又和你胡扯了?你问我在府城鬼混,谁知道你所指的是哪一座府城呢?花子爷天生一张吃四方的嘴,道游天下四海鬼混,咱们年纪虽小,走过的府州县多至记也记不清,你不问清楚。 怪得谁来?”小花子怪腔怪调地说,理直气壮。 “贫道已经说清清楚楚,问你半月前的落脚处,你少给我胡说人道装傻扮疯。” “那又怪了,半月前,也就是说,十年前也可以说是半月前……” 另一名老道大为不耐,冷笑道:“宏光老道友,不必和他废话了。察言观色,这位施主正是道友所要找的人,何不先搞下他再问?” 宏光欠身谦恭地说:“道兄所言不差,两个小花子都在,八成儿是他们两人。” 艾文慈有事在身,救人要紧,岂能耽误?上前问道:“请问诸位道长,究竟有何贵干?” “你是这两位小花子的人?”宏光老道阴森森地反问。 “不错。”他坦然地答。 “那么,也有你一份了。” “有什么一份?” “你是明知故问么?” “小可听不懂道长的话。”他莫名其妙地说。 “贫道请你们回府城理论。” “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他有点不悦地问。 宏光者道脸色一沉,冷笑道:“贫道为了重建紫虚观,多方设法张罗金银,好不容易向施主们讨得黄金三百五十余两,纹银两百余两。半月前,四微山敝观午夜失窃,金银被窃一空。哼!你们想赖也赖不掉的。” “咦!凭什么你们认为是咱们所为?”他愤然质问。 “失窃的前一天,献观的道童,亲见两个小花子在观附近出没踏盘子,此外别无可疑的人在微观附近出没。两天前,贫道终于查出两个小花子到这一带来了,所以请了几位道友分向景宁、云和一带追查。看来,做案的不止两个小花子,你们两人必是小花子的同党,甚至你是主脑。” 他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道长,你是不是太武断了呢?俗语说:捉贼捉赃,岂能空口说白话诬良为盗?天下间小花子多如牛毛,硬指敝同伴是在贵现附近现身的小花子,未免太可笑了,一句话,拿证据来,人证、物证何在?再说,贵观失窃,想必已经报官,缉盗的事,该是官府处理,你们亲自缉捕,是不是聚众行凶,目无王法?” 另一名老道大为不耐,怒叫道:“这厮牙尖嘴利,语利如刀,一副顽贼惯窃的嘴脸,道友何必与他说理?先擒下他们回观处理,再扭交官府治罪便了。” “凭道长说的话,便知你们自己就是些目无法纪的不法之徒。前些时,响马贼的余孽红娘子曾经在附近出现,曾经侵入府城首富俞五的宅第。贵观失窃,会不会是红娘子的手下? 怎防一口咬定是敝同伴……” “呸!见你的鬼!红娘子去年十一月初,刚抵达江西赣州投奔大风山庄,怎会在此地出现?”老道愤愤地叫。 “咦!道长怎知红娘子投奔大风山庄的事?”他心中暗喜地问。 “贫道如果不知,便不配称宇内双仙。” 他吃了一惊,两个小花子也脸色一变。宇内双仙,是近十余年来江湖上一双亦正亦邪,声名不太好的老道。两人艺业高明,行事任性,侠义门人不耻与其为伍,邪道人物也不与其结交。他俩连换闯荡江湖,谁拂逆了他们,他们便会拔剑而斗,下手不留情,伤人无算,血案如山,不但江湖朋友仇视他们,官府中也有缉捕他们法办的底案。双仙的老大无情剑至清,老二至净,是师兄弟,俗家姓名叫王恒、沈波,听说是武当门下的逐徒,是显字辈颇具神通的人物。逐出武当之后,他们改了道号,绝口不谈武当,也不使用武当的太极拳剑。老二的绰号叫三绝剑,自誉为狠绝、快绝、准绝。不出手则已,剑出即伤人,比老大无情剑似要高明些。但对人却更无情,更有失厚道,更不讲理。刚才与艾文慈打交道的人,除了紫虚观的宏光老道之外,便是无情剑发话,三绝剑自始至终冷眼旁观,仅阴森森地注视着众人冷笑。 艾文慈曾经听说过双仙的为人行事,不由心中暗惊,暗叫大事不妙。人的名,树的影,面对两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心中不能不惊。救人的事十万火急,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此地树下强敌,必须抱有息事宁人的心情,打发老道们离开,以求万全,他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不瞒道长说,咱们从闽中来,正要前往处州府,显然贵现失窃的事,与咱们无关。这样好了,在下随身带有不少金珠,道长改建富观,亟需金银,在下愿尽绵薄,赞助三二百两金银成此功德,彼此免伤和气,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说完,取出包裹中一半金珠,在地上摊开,宝光四射,全是些精工镶制的金珠宝石首饰。匀出的一半数量虽不太多,但论价值,足以价值千金而有余。 “这些金饰,请道长笑纳。”他沉静地说。 这一来,反而坏了大事,财露了白,三个贪婪的老道岂肯放过机会? 无情剑冷哼一声,眼睛放光地说:“全放下,行窃的事一笔勾销。” “你……你们……”他愕然叫。 三绝剑说话了,阴森森地说:“这厮满口胡言,分明是个下三滥的鸡鸣狗盗,他说是从闽中来,又说府城俞五家中被红娘子光顾,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人赃一并擒下,押回观中好好拷问他,不怕他不招出实情来。” 无情剑一声长笑,抢上伸手便抓艾文慈的右手腕脉。 宏光老道两眼发直,急抢地上的金珠首饰。 白额虎一看不对,扭头便跑。 三绝剑屹立路旁,冷眼旁观。 艾文慈将剩下的半包金珠塞入怀中,虎跳后撤,避开一抓。绝情创岂肯放手?如影附形跟到飞起一脚,猛攻艾文慈的小腹。两人立即缠上了,拳来脚往火辣辣地展开所学抢攻,势如狂风暴雨。 宏光老道的上身下俯,刚将手抓向耀目生花的金珠,左颊有疤的小花子恰好抢近,出脚飞踢老道的右胁,一面叫:“贼老道放手!” 这一脚踢势极为凌厉,快速绝伦,人到声到脚到。宏先老道财迷心窍,也大意了些,怎躲得开?眼看要伤在小花子的脚下。正危急间,一颗小小谈影突然从斜利里飞到,“啪”一声轻响,恰好击中小花子的膝旁犊鼻穴。 “噗”一声响,小花的靴尖余势,仍然踢中了宏光者道的右胁,但力造已消失大半,余劲不足以伤人了。 “哎呀!”宏光老道怪叫,指尖扫中地下的金珠,金珠四散,老道也滚倒在地,虽未受伤,但已够他受了。 小花子也身形一慢,突然扭身摔倒在地。 三绝剑出现在一旁,一脚向小花子的膝关节踏下,冷笑道:“你在班门弄斧……” 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一闪即至,从行囊下拔出隐藏着的长剑,挥向对方踏出的脚,喝道:“还有我呢。” 三绝到如果想踏碎小花子的膝盖,他自己也将断腿,小花子这一剑看准了部位,迫他收脚闪避,不然将两败俱伤。变化太快,没有余暇思索,必须凭经验决定反应,生死决于刹那间。他还不至于笨得不顾后果,单脚一跃,远出八尺外。 右颇有胎记的小花子,已将同伴挽起退出丈外,急间:“伤势如何?” 右颊有疤的小花子揉着膝盖,答道:“不要紧,挨了一记飞蝗石,受得了。两老道可怕,不能硬拼,得走。” 走不掉了,宏光老道恶狠狠地爬起,拔剑欺近怒叫如雷:“小贼,贫道要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方消心头之根。” 三绝剑脸色可怖,明森森地手按剑把走近,凶恶地沉声道:“道友让开,贫道要好好收拾他们。” 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挥手示意同伴退在一旁,挺剑立下门户冷笑道:“久仰双仙的凶名,总算幸退了。来来来,在下要看看阁下是否很得虚名。” “你将会看到的。”三绝剑冷冷地说,徐徐撤剑又道:“听你小辈的口气,定非无名小卒。说出你的名号,师门底细如何人“在下可不是仗师门声望唬人的人,你上啦!”小花子冷笑着说,但在神色上,已可看出些少紧张。 两人双剑遥指,逐步迫进。老道冷哼一声,不再多说,抽出的剑身隐发龙吟,显然并未小觑这位貌不惊人的小花子。 双方逐步接近,终于接近至丈内了,两人脸上的神色皆冷肃庄严,杀机怒源。四周寂静,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另一名小花子脚下已经恢复原状,在一分紧张地注视双方的变化。 宏光老道也全神在旁注视,胜现得色。 嘉地,叱声如沉雷,三绝剑先发制人,突起发难,在沉叱声中,挺剑疾进,“奔雷掣电”绝招出手,以雷霆万均的声势,走中宫凶猛地进击,风雷乍起,剑气飞腾,一出手便是杀着,剑影像一座剑山,向小花子压去。 小花子不首示弱,也一声低叱,以攻还攻,剑幻起重重剑幕,迎向攻来的如山剑影,剑芒如虹八方飞射,快速移动的人影令人望之目眩,双剑相触的铿锵鸣声令人闻之动魄心惊。 人剑凶猛纠缠不休,盘旋进退换了多次方位,不知交手了多少狠招,终于,最后的一声剑鸣余音未尽,人影乍分。 旁观的另一名小花子吁出一口长气,紧张的神色并未消退。 三绝剑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举剑的手稍现颤动,三绝短须无风自摇,一双鹰目杀机怒涌,阴森森地说:“能接下贫道第一轮狂攻,你已经可以名列江湖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但绝逃不过贫道剑下,小心了。” 小花子鬓角见汗,举剑的手已显得乏力,左衣袂下破棉祆出现一条裂缝,棉絮绽出缝口三寸,说明了他侥幸地从死神的指缝中逃出生命,危险极了。他尽量调和呼吸,尽量稳住发软的双脚,戒备地说:“你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在下还能接得下你的三绝剑术。” “准备接招,小辈。”三绝剑冷叱,逐步欺进。 小花子不愿再硬拼,向左徐移争取空门。 十余丈外,无情剑迫得赤手空拳的艾文慈八方游走,好在那儿有一块略为平坦的山坡,足以施展游斗术。无情剑有剑在手,出招势如狂风暴雨,但劳而无功,在艾文慈奇奥无比的身法闪避下,连对方的衣快也没有沾上,只气得暴跳如雷,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有点不顾一切乱砍了,但仍然可以发挥剑上的威力。 艾文慈以真安僧所授的奇妙身法步法应敌,先前显得有点手忙脚乱,后来终于悟出其中奥秘,逐渐可以应付裕余,最后他要找机会近身用空手入白刃妙术反击了。 老道艺业不见,而且情绪激愤,不易摸清招路,想近身委实风险太大。再纠缠片刻,他放弃赤手近身夺剑的念头,心念一转,悄然探手怀中,取出包裹中的两技宝石风锐藏在掌心,连换三处方位,突然大喝道:“接暗器!打!”他右手一扬,老道本能地扭身挥剑想打击暗器,但他并未将凤钗打出,乘老道剑势刚止的刹那间,第一枝凤钗出手,光华一闪,金芒乍起。 老道一惊,扭身振剑探击来袭的暗器。 第二技凤钗衔尾而至,神奇地超越了第一枝凤钗,而且下沉尺余,来势如电。 老道不该逞能,妄图以剑击落暗器,不作躲闪的打算,这一来,想闪避已力不从心,也无法同时击落上下齐到的凤钗,看到钗影,已来不及了。 “哎……”老道惊叫,挺剑前栽,“铮”一声击飞了第一枝凤钗,第二技后发先至的凤钗已经贯入右大腿侧,直抵腿骨方行止住。 艾文慈抓住机会疾冲而上,飞起一脚,踢中老道的右小臂,长剑应脚脱手而飞。他擦身欺近,在老道仆倒的前一刹那,铁拳左右齐飞,“噗噗”两声暴响,正中老道的双颊,再飞左脚,把老道踢翻。 “哎……啊……”老道狂乱地叫,倒摔出丈外,晕头转向,满目是血,爬不起来了。 他抬起老道的长剑,奔向激斗中的斗场。 右须有胎记的小花子,正与三绝剑展开了第二次凶险无比的恶斗,小花子不敢再硬攻硬接,但形势依然险恶。 三绝刻的剑招宛如长江大河溶液而来,把小花子完全笼罩在剑影中,控制了全局,剑芒只在小花子身前要害吞吐闪烁,险象横生,封不住避不脱,生死关头已到,胜负即将分晓。 艾文慈到得正是时候,他可不管什么武林规矩,必须介入解围,他不是个袖手旁观的人,明知老道厉害,他也毫无所惧地要助小花子一臂之力。 他的脚步声惊醒了旁观的宏光老道,扭头一看,他已到了丈内了。 宏光一怔,还未看到远处倒在地上喘息的无情剑,但已知大事不好,匆忙中伸手拔剑,一面大叫:“小辈慢来……” 他不失时机将剑脱手飞掷,阻止宏光拔剑。 但老道相当了得,剑平一刹那出鞘。本能地急拍飞射而至的长剑。 “铮”一声响,将飞来的剑拍飞丈外去了。 可是艾文慈也在双剑相接的瞬间一闪即至,抢入宏光的身前,人从左切入,左手架住宏光的右小臂,制止宏光收剑反击,左拳突进,“砰” 一声捣在宏光的小腹上,力道千均。 “呢……”宏光闷声叫,浑身全软了,吸腹收腰痛得上身前俯。 “滚!”艾文慈沉喝,一手夺过宏光的长剑,一脚踢在宏光的左膝内侧,把宏光踢得横跌出两文外,砰然倒地。出奇凶猛快捷的奇袭,把艺业稍差的宏光一下子放倒。快得令人目眩神移。 他踢倒宏光,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啸,将金珠包裹解开,挺剑冲向迫得小花子发发可危的三绝剑,怒吼道:“金珠给你们,不可欺人大甚。”吼声中,将金珠向三绝剑掷去,人亦飞朴而上。 三绝剑吃了一惊,扭身大叫一声,剑出“云封雾锁”,无数剑花连续吐出,封住了全身。 “叮叮叮叮……”射来的数十件首饰全被击碎,向八方激射。 “铮铮!”艾文慈次来的两剑,也被老道架开,封出偏门。 艾文慈身形下沉,第三剑抢攻三绝剑的下盘,一面向浑身大汗的小花子叫:“还不快走?我阻住他,快!”小花子心中有数,不能再逞强了,猛地内侧跃退。 三绝剑沉划接招,“铮”一声架住了艾文慈攻下的一剑,同时左手一扬,打出了一颗飞蝗石,同时怪叫道:“谁也别想走,躺!”小花子身形尚未落实,而且真力已竭,反应迟钝,逃不过一石之厄,“噗”一声正中左胁。老道志在必得,用了全力,这一石劲道奇重,胁下是要害,挨上了怎吃得消”小花子像中箭的雁掉落在丈外砰然大震,跌昏了。 左颊有疤的小花子大惊失色,跃上急叫:“你……你怎样了?” “快将人带走。”艾文慈大叫,全力挥剑狂攻三绝剑,奋勇进击,以阻止老道再发暗器袭击小花子。 左颊有疤的小花子抱起同伴,向北如飞而遁。 三绝剑狂怒,长剑上下翻飞,凶猛地向艾文慈攻去,一面怒吼:“狗东西,你该死。” 艾文慈沉着应战,八方游走,一面冷笑道:“贼老道,你无奈我何,你的剑术不登大雅之堂,凶狠有余灵巧不足,在下和你游斗,三天三夜你休想伤在下一毫一发。你的两个同伴伤势不轻,咱们拖上三天三夜,拖不死你的同伴才有鬼。告诉你,金珠可值黄金近千两左有,在下送给你们,条件是不许管在下的事。老道,在下走了,后会有期,不可追来。” 声落,他一跃两文,轻易地脱出对方的剑网,毫不费劲。 三绝剑不肯放手,大吼一声,飞扑而上。 他一声长笑,向侧一跃笑道:“可惜在下没有工夫陪你玩,少陪。” 说完,转身飞跃而去,三两起落便远出七八丈外,奇快绝伦。 远出十丈外,他止步回转身朗声叫道:“记住在下所提的条件,不然,这些金珠必须还我。” “下次相逢,贫道活剥了你。”三绝剑扬剑切齿怒叫。 “省些劲吧,你狠,但腿不快,你追不上在下的。下次见面,在剑术上也许同样占不了便宜。在下年轻力壮,你老了,老道。” 声落,他长笑着飞步追赶小花子去了,把老道气得直挫钢牙——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六章 天涯得助 三绝剑空有一身惊世艺业,但艾文慈不与他接斗,仗奇奥的身法闪避游走,令他英雄无用武之地,被冷嘲热讽得几乎气炸了肺。他想追,但看了艾文慈的去势,便知追亦枉然,只好放弃追赶的念头,回头照顾两名同伴。 宏光老道受伤并不重,挣扎着到了洒散在地的金珠前,贪婪地将金珠一把把往怀中塞。 “咦!这是俞施主所有的祖母绿宝石耳坠,乃是他去年十月间从杭州货郎处得来的。” 三绝剑搀扶着无情剑向此地走来,说:“定是那两个小花子在府城做的好事,贵观的金银显然也是他们做的手脚了。道友先前遇上的那帮人是俞五的手下吗?看来,其中定有蹊跷。” “果然可疑,很可能俞施主是追贼来的。”宏光点头说。 “咱们尚未追上俞五,他带了不少高手,或可相助咱们一臂之万,留下那三个小辈出口恶气吧。” 宏先将耳坠往怀中一塞,冷笑道:“道兄,得放手时且放手,咱们不再追究三个小辈………” “哼!你这家伙真没出息,大概是见财心喜,忘了刚才所受之辱了。 好吧,你与敝师兄随后来,我先走一步,或许可以追上三个小辈,很可能那个小辈志在追踪俞五,贫道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三绝剑冷冷地说完。 放下无情剑径自走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忍不住这口恶气,必欲擒获艾文慈而后甘心。 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受伤不轻,左肩肿起,肋骨几被打断。左颊有疤的小花子抱着同伴撒腿狂奔,远走三两里,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悠悠醒来,忍痛问:“贼老道呢?他们……” “郎中正在阻住他们,料亦无妨。” “小秋,他………他挡得住?” “小姐请放心,他的身法神奥无比,三绝剑无奈他何。三老道有两个已被他击倒,三绝剑再高明,亦不足为害,小姐伤势怎样了?” 右颊有胎记的小姐嘘出一口气,苦笑道:“想不到宏光贼道居然神通广大,请来了宇内双仙相助,我们得赶快改装易容,贼老道确是厉害,避之为上。我的伤不要紧,贼老道这一石力道委实惊人。放我下来。” 右面是河,左面是起伏的山岭,附近凋林密布,枯草丛生,大道迤逦北行,道上渺无人烟,最近的村落还在三里外,龟峰在望。村落北面五六里,是汉口巅谷村。谷村是府城与龙泉分道处,没有官渡,要到府城需要乘渡船渡河。 两人并肩而行,小秋搀扶着小姐,向前面的村落急走,不时报头回望,看艾文慈是否已经跟来。远远地,便看到村口站着四名青衣村夫。 小秋说:“我们到村中等侯,顺便问问俞五那群恶贼的行踪,小姐也可歇息,待小婢替小姐推拿活血。” 将近村口,四名村夫之一突然惊煌地叫:“小花子追来了,快禀报五爷。” 四个人仓惶奔入材中,走在最后的人顺手将栅门扣上,急急通走。 “好哇,俞胖猪在此地,休走!”小秋喜悦地叫,扶着小姐急追,弄开了栅门,一涌而人,村中立即鸡飞狗走,家家闭户。 追出村北,前面半里地人影奔窜,大道穿过一座松林。俞五的爪牙们正狼豕突,窜入松林逃命。 正追间,路两旁的沟中突然射出七八枚暗器,两面攒射,向两人集中急袭。接着虎吼震耳,六名青衣打手跑出潜藏的深沟,刀剑耀目,将两人围住了。小秋十分机警,而且早怀戒心,暗器射来,她已先一刹那将小姐带倒,向下一伏,暗器险之又险地飞掠头顶而过,呼啸着落向远处的草丛。她拔剑跳起,怪笑道:“阻路的,留下命来。” 小姐虽肩胁受伤,但仍可动手,只不过施展不开而已,两枝剑一合,立即与六名打手缠上了。 六名打手居然艺来不见,形成剑中藏刀阵,采用游斗术此进彼退,相互策应甚有章法。 加以小姐毕竟欠灵活,不能用真力相搏,小秋必须负责保护小姐的安全,也就不敢大意,有点难以兼顾伤了。 逃走了的人已经消失在松林深处,失去了踪迹。 六名打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显地表示志在迟滞追兵,死缠不放,避实击虚前后呼应,不时抽冷子用暗器袭击,令人防不胜防,甚为有效,两个小花子不但冲不破他们的包围,而且不能不接斗,想脱身追赶俞五势难如愿。 如果小姐不负伤,六名打手决难支持片刻。假使仅小秋一个人,六打手也休想缠得住她,小秋已看出形势不利,向小姐低叫:“先突围,再收拾他们。” 她想将小姐先送至安全处,再独自对付六打手。可是,六打手已看出机微,怎肯让她如意?同声怪叫,阵势一紧。 许久许久,小秋渐感真力损耗甚巨。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小姐得躺下啦!正焦灼不安,远处人影来势如电射星飞,艾文慈的叫声也及时传到:“留几个给我,休放他们走了。” 六打手闻声失惊,一声怪啸乍起,六人同时撤招跑退,向两侧落荒而逃。 “是俞五的走狗,俞五已走了许久啦!”小秋向急掠而来的艾文慈叫,保护着真力将竭的小姐,不敢放胆追赶逃散了的打手。 等艾文慈赶到,六打手已远出二三十丈外,备奔东西,有两个逃至河边,不顾一切跳水逃命,不在乎溪水彻骨奇寒,逃命要紧。 艾文慈奔近,惶然向小姐问:“老弟伤势如何?快找地方歇息,还有九还丹吗?快吞下一颗保住元气。” 小姐强打精神,苦笑道:“不要紧,左肩胁各挨了一击,已经吞下了九还丹,只是力竭而已。” “快!我扶你找地方歇息。” “不可,救人如救火,俞五约在前面两里左右,追,我还挺得住。” “这怎么可以?你必须……” “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你岂能因我的轻伤而半途而废?不要多说了,快追。”小姐斩钉截铁说,语气极为坚决,夺步便走。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踏步向前,猛地双手一抄,突然抱起小姐,喝声“走!”举步如飞,展脚急赶。 小姐略一挣扎,最后闭上了眼睛,问:“三绝剑恶贼道呢?” “在下扔脱他了。” “你胜了他?” “不曾真正交手,他无奈我何。真要拼搏,还不知鹿死谁手。在下并未低估他,他可能是在下一大劲敌,但我并不怕他。” “你的身、步两法神奥莫测,可否以师门见告?”“在下艺自家传,身、步两法乃是不久前,一位陌生僧人所授,名称在下不曾问及,只知确是奇奥而已。” “难怪你可以轻易扔脱恶贼道,你与红娘子有何仇怨?” 他淡淡一笑,神色徐变地说:“在下很难解说,总之,在下与那贼女人势不两立,只怪在下学艺不精,曾经一度栽在她手中,几乎送掉了命。 总有一天,在下台和她算总帐的。””‘你怎知红娘子曾在府城出现过?” “这个……江湖上以穿红出名的人不多见,除了红娘子以外,还有一位以惩贪官治恶霸享誉江湖的隐红姑娘,那晚在俞家出现的红衣女人,并不否认是红娘子,所以猜想必是她了。” “宇内双仙两个妖道,不是说红娘子在江西赣州大风山庄吗?” “传言并不可靠,须待证实。” “你认识隐红?” “不认识,闻名而已。老弟,在下有一件事百思莫解。” “兄台对何事生疑?” “老弟的剑术,在和双仙交手时,似未发挥威力,看老弟的为人,不像是怯战的人,为何对老道似存怀念?听说双仙是武当的逐徒,而老弟身怀武当至宝九还丹,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双仙为何来的如此突然。” “咦!你怀疑我与双仙有勾结不成?”小姐睁开双目讶然问。 他淡淡一笑说道:“这就是可疑之处,两位不像是双仙的合伙人。 三老道为金银而来,但在下身怀巨金,两位并无所知,似乎不劳两位费心。同时,你们如果是同谋,便用不着以宝贵的九还丹,救在下的性命了。” “那么,你认为……” “在下认为是巧合,但愿双仙不是俞五的走狗。” “如果红娘子是俞五的帮凶,你应付得了?” “红娘子已被在下认出身份,她是朝廷要犯,岂敢再在俞家逗留? 应该也不敢出面帮凶,在下大可放心。” 已经是已牌末,天色逐渐转坏,天宇中乌云密布,罡风愈来愈劲烈,狂风掠过山林荒野,声如万马奔腾,看光景,晚间极可能有暴雪。 汉口巅渐近,谷村在望。人得材来,但见家家闭户,野犬狂窜乱吠,似乎村中人已逃避一空了。 三人疾赶渡口,下游两河合流处水声隐隐,急流呜咽。道路分道处在村西,渡口在西北脚。 渡口不见有人,渡船泊在对岸,不见渡夫。 “他们过去了。”小秋说。 “他们为何不弄沉渡船?”他双眉深锁地说。 “船在对岸,带走渡夫,便不怕咱们过河追赶了。” “咱们出钱找村人将船弄过来,迟早会赶上他们的……” “我去找人来弄船。”小秋急接口,重行人村。 他将小姐放下,口中仍喃喃:“此事大有蹊跷,也许咱们上当了。” 不久,小秋找来了五名村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村民找来了木板和干竹,迅速地扎了一座木排,小秋在村民口中,问出不久前确有一批人过渡,威迫村民闭户,不许外出探视,因此人数不详,但确是渡过河岸去了。耽搁了许久,三人终于平安渡过河对岸,仍由艾文慈抱着小姐,撇开大步狂追。 他们却不知,老奸巨猾的俞五好似鬼,发觉小花子追来,便知大事不妙,逃不掉的,只好改道,派一部分渡河赶回府城,引诱追兵向府城。 他自己带了另一半爪牙,带着俘虏改走至龙泉的大道,希望赶到云溪左岸的武溪绩。那儿是云和与龙泉两县交界处,西距云和四十里,从谷村到武溪巅,仅三十里左右,是县西的要道,也是西面的要隘。 巅下有一座小镇,称为武汉隘,最险要的地方,是隘东十里的七尺渡,那儿群山西谷,溪流横豆其中,叠石架梁以通行旅,有一条间道可以北至松阳县。 七尺渡的东西,是武溪亭村,那儿住了一位浙南颇有名气的土霸,姓冉名峰,绰号称飞天鼠,据说,这家伙是个坐地分脏的大盗,与浙西浙南一带的绿林匪寇称兄道弟,潜势力极为雄厚。武溪亭的人,对这家伙的底细略有风闻,但谁也不敢胡说八道,在飞天鼠的高压手段下逆来顺受,噤若寒蝉。村中有近百户人家,皆靠山产过活,谁要是拂逆了冉爷或冉爷手下狐群狗党,必定平白失踪或横死山野溪底。 冉峰在府城设有一家山产店,以掩护他的身份,与俞五交情不薄,也是俞五唯一不敢得罪的人。俞五为逃避两个小花子的追逐,想到了武溪亭村的冉峰,用上了金蝉脱壳计,带着俘虏奔向武溪亭村投奔冉峰暂避风头。到了武溪亭村,已经是申牌正末之间了,冉峰的宅第,是一座倚山面水,仿中原碉寨型的建筑,垒石为墙,依山建壁。只留一面进出,前有深壕,上建吊桥,一旦有警,拉起吊桥便与外界断绝往来,附近半里之内,不许村民建屋采薪,列为禁地,不许任何村民走近。前面半里地,可以看到溪流石梁可通龙泉的路。 骨瘦如柴的冉峰,与肥胖如猪的俞五,形成强列对比,极不相称。 这家伙恰好在家过年,接到稀客大喜过望,少不了热情相待。 俞五带了十八名打手,不好意思说是被两个小花子所追逐,谎称带人擒了三个对头,在此等候已赴龙泉的次子花花太岁返回。冉峰倒也相信,杀猪宰牛款待臭味相投的府城巨富。 这一来,冉峰毫无戒心,并未派人至村中潜伏,也未派人加强警戒。 艾文慈中了俞五的金蝉脱壳计,追了三十里方发觉上当,抓住了俞五的几名爪牙,问出内情,惋惜不已,赶忙往回赶。经此耽搁,到达武溪亭村,天色已晚,踏入村口已是掌灯时分。 天气奇寒,下了一阵小雪,村中家家闭户,不见灯火。 小秋主仆已可行走,小姐不需艾文慈抱持而行。人得村来,艾文慈说:“看地势,这儿想必是武溪亭村了,咱们先拔地方打尖,找机会摸清形势,知己知彼万无一失,不能冒险从事。” “不可落店,咱们找一座村旁的住宅借宿,免露行藏。”小姐说。 “老弟有道理,在下上前叫门。”他点头道,向村头走去。 小巷的尽头,有一栋位于梅林中的小木屋,屋四周栽了六七十棵腊梅,落花凋零,但余香犹存,他上前叩门,并朗声叫:“打扰主人,小可是错过宿头的旅客,尚请主人方便,请开门。” 久久门缝中漏出灯光,里面有个妇女的声音说:“毓儿,开门看看是些什么人。” “是,孩儿遵命。”宏亮的声音答,声浪直透屋外。 大门徐开,灯光耀目。门内站着一个雄壮如狮的少年人,眉清目秀笑容可掬,跨出门外闪在一旁,含笑欠身道:“新春期间,气候恶劣道路难行,旅客不多见。诸位请进,欢迎光临。” 艾文慈一怔,看少年人器宇不凡,谈吐不俗,荒山小村有此热诚好客的主人。委实罕见,赶忙抱拳施扎,笑道:“小可三人从府城来,错过了宿头,且因囊中羞涩,无力落店投宿,不得已打扰老弟台一宵,尚请方便。” 一面说,他的目光扫过厅堂。厅堂不大,正面是神案,供着尚氏历代祖先的神位,一看便知主人姓尚,按姓氏猜测,不像是祖籍本地的人,厅中收拾得一尘不染,四张竹椅,两条短几。八仙桌上一盏油灯,翻开一本书,厅侧有一座纺车,一位中年妇人坐在纺车前,停下纺纱的活计,正沉静地注视着来客。妇人五官清秀,年约四十余,有一双依然明亮的眼睛,荆钗布裙,掩不住她雍容的气质。 她徐徐整衣起立,离坐招呼道:“诸位爷台不必客气,贵客光临,篷荜生辉,只是蜗居不堪,只恐招待不周,尚请诸位爷台休嫌简慢,诸位请坐。毓儿快奉茶。” 艾文慈本来就年轻;两个小花子又矮又小,在这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面前,怎敢放肆?放下行囊谢坐,显得有点拘束。 毓儿奉上三杯香茗,笑吟吟地说:“诸位大哥请用茶,辛苦了。” 艾文慈离座接茶,笑道:“谢谢你,兄弟。小可姓李,行三,请教老弟中年妇人含笑接口道:“老身尚氏、小犬名毓,今年十八岁。寒家在此落村十年,自耕自足尚能度日。” 右颊有胎记的小花子放下茶杯,说:“小可姓萧,名玉,那是舍弟,名秋,流落江湖,浪迹天下,好教伯母见笑。” 尚氏不住向两人打量,眼中涌上神秘莫测的微笑,说:“三位贵客想必尚未进食,毓儿陪客人聊聊,为娘下厨替客人准备食物。” “妈,孩儿去捉只鸡来,可好?”毓儿兴匆匆地说。 “不要你插手,为娘自会张罗。诸位请小坐,老身少陪。” “打扰伯母,甚感不安。”萧玉欠身说。 “哪里哪里,客人言重了。荒村僻野,难得住客光临,诸位皆是在外见过世面的人,幸勿见笑,毓儿,男儿志在四方,你不是也想出外见见世面吗?可以向三位大哥请教了。”尚氏含笑说完,下厨去了。 萧玉破近桌旁,随手翻过书面,念着书名道:“圣学心法,卷四。” 尚流赶忙走近,掩上书笑道:“萧大哥见笑,闲来无事读书消遣。 萧玉淡淡一笑,问:“恕兄弟鲁莽,请问令尊在否?” “这个……家父不在……”尚毓脸色变了。 “出外谋生吗?” “不……不知道………” “尚兄读过经学?”萧玉追问。 “读过。”“读过经学,再读圣学心法,第四卷是子道。那么,尚兄自然是知道令尊的去处,孝思可感却又无可奈何,惟有读此书以自慰,尚兄,你是个孝子。” “萧大哥……” “尚兄,有何困难,尚请见告。贤母子一片赤诚,待人难真,值得小弟为贤母子协助解决困难,幸勿见外。”——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七章 计赚飞天鼠 这一夜,冉峰的堡寨中堂开盛筵,主人盛意款待佳实,闹酒闹至三更尽,然后请客人至客房安顿,三个俘虏另外安顿,冉峰并未过问俘虏的身份来历。 次日一早,俞五派了一个人赶赴龙泉,召回在龙泉设伏的次子花花六岁。这位打手上路走了不足三里,便被等候在路旁的绛玉生擒活捉.从此失踪。 当夜,五个黑影出现在堡后的绝崖上,悄然放下一条细绳,留节一个人把守,等到四人安全降下堡中,方收了细绳,疾赶堡东北堡壕与山崖交界越守候。这人是尚毓,他带了一把猪刀,一张弓一袋箭,准备接应撤出的人,责任重大。 冉贼认为堡寨后面的三十丈高断崖是天险,不可能有人敢从那儿飞渡;无须派人把守警戒,同时也认为决不会有人胆敢前来骚扰。不幸的是,这晚居然有人大胆侵入了。 入侵的四个人是尚氏,艾文慈,萧绛玉主婢。四个人身上穿着以坚韧的山藤绞以长铁片特制的护腹背心,以防备冉贼的飞刀和暗器,由尚氏领先,潜入腹地如人无人之境。 三更初,冉贼尚未入寝,正与肥胖如猪的命五在客厅叙旧,畅谈今年拓展店务的计策。 俞五想利用今晚的机会,拷问周三夫妇迫取口供,无奈主人谈兴正浓。无法抽身。同时,在主人家中迫取口供,那是极不礼貌的事,他不敢公然进行,所以无法籍口脱身。只能心中暗暗焦急。 冉贼瘦小如猴,坐在大环椅内,显得更为瘦小。他左右有四名心腹保护。平时寸步不高左右。这家伙不但人如其号瘦小如鼠,而且生性也如鼠,晚间不想睡,是个不折不扣的夜间动物,已经是三更正,精神反而愈来愈旺盛,谈锋益健。他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掀动着鼠须说:“今天是惊蛰,俞兄往年是春分之前派人入山订货,目下俞兄似乎并未打算返回府城,是不是今年不再派人入山了?” 俞五躺在大环椅内,像一座肉山,说起话来,颊肉不住的颤动。说:“今年天气不太好,但生意不能不做。入山的人去年就安排好了,到时候兄弟虽然不在家,他们自会安排的。今年初夏,兄弟准备亲自带一笔货到杭州走一趟,杭州兄弟多年没去啦!静极思动,走一趟见识见识也好。冉兄如果有兴,何不结伴同往杭州一游?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玩伴,如何?” “兄弟这儿的事丢不开,过些日子再说。呵呵!俞兄捉来的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否见告?”冉峰终于问上了正题,脸上堆着奸笑。 俞五不愿谈俘虏的事,但主人既然问起,不敢不谈,若无其事地笑道:“两个是贵县的双头蛇周三夫妇,一个是舍下的女逃奴。这次兄弟派人到各地追捕寒舍的两名男女逃奴,在县城捉住了女的。周三居然敢藏匿兄弟的奴婢,欺人大甚,兄弟气不过,所以将他夫妇俩也带来了。” “哦!原来如此,那双头蛇乃是县城一霸白额虎的得力弟兄,俞兄将他夫妇带走,白额虎肯是不肯?” “兄弟这次在县城,住处就安排在白额虎家中,一切还蒙白额虎照排协助呢,兄弟感激不尽了。” “哦!白颜虎很够朋友哪。”冉峰不屑地说,冷冷一笑又道:“那位仁兄为了钱,连祖宗也可以出卖的,而且贪生怕死,咱们云和县出了这号人物,委实乡里蒙羞。俞兄将事委托给这种人须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个……兄弟小心就是。” “俞兄,咱们话说在前面,你利用白额虎不打紧,可不能坑了他鸠占鹊巢哪!敞处有了白额虎这号不长进的小人物,便不会引起注意,如果俞兄取而代之,树大招风,可就影响兄弟的安全了。”冉峰语含警告地说,不啻给了俞五当头一棒。 俞五悚然而惊,正待表明态度,厅外有人传呼道:“堡外来了客人,宇内双仙前来请见大爷了。” 半夜三更有远客求见,委实令人生疑。冉峰吃了一惊,他与双仙毫无交情,彼此从未谋面,闻名而已,半夜来访。岂不透着古怪?宇内双仙名头太大,不接不行,接又不知对方的来意,令他深感为难。正感失措,俞五说:“守内双仙偕同四微山紫虚视观主宏光道长,至云和追查窃盗可能已有了眉目,所以宏光并未跟来。” “咦!俞兄认识宇内双仙?”冉峰惑然问。 “不认识,昨天兄弟离开云和,途遇宏光道长,所以得知这两位江湖大名鼎鼎的玄门有道全真也在这一带。” “他们是查贼而来的?” “听说是去年岁尾,紫虚观失窃不少金银。说来真怪,兄弟去年也丢了大批金珠首饰,冉兄必须小心些,有可怕的江湖高手到了咱们附近了。” “你也失窃了?” “是的,价值千金以上的金珠首饰。兄弟认为,紫虚观失窃,作案的是同一个人,双仙恐怕也无奈他何?” “你知道作案的人?” 俞五打一冷战,犹有余悸地说:“怎么不知道?兄弟认了,惹不起这些凶神恶煞,所以不敢声张。” “谁?” “红娘子杨寡妇。” “什么?你开玩笑?”冉峰吃惊地问。 “兄弟亲见的,怎敢开玩笑?那晚她只来了两个人,杀伤了兄弟不少护院哩。” “等会儿咱们再长谈,兄弟先去接宇内双仙。如果红娘子真到了此地,兄弟得严加提防,那鬼女人自以为是打过天下的人物,对同道一向不讲江湖规矩,十分讨厌。”冉峰匆匆地说完,带着人外出。 不久,冉峰带了十余名堡中高手肃客入厅。俞五不是江湖人,已先一步回避。 无情剑伤势虽不重,但行走依然不便,可是在主人面前,不得不忍住痛楚硬撑,举步沉缓,神色却显得萎顿。 客套一番后,冉峰忍不住问道:“两位仙长光临舍下,冉某深感荣幸。听说仙长在云和县帮助紫虚观的宏先道长追查窃犯,不知可有眉目了?” 三绝剑怪眼连翻,凌厉地注视着对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冉施主怎知贫道在云和县追查窃犯?消息果然灵通,嘿嘿嘿嘿……” 老道的嘿嘿怪笑充满杀机,冉峰心中懔懔,说:“在下并不知云和县的消息,消息来自府城首富俞五兄。”俞五不是已返回府城了吗?昨天贫道在云和遇上了他。” “他已经到达舍下,在此等侯次子前来会齐返府城。” “哦!这又奇了,贫道亲耳听到他告诉宏光道友,说是要赶回府城,为何又到了此地? 怪事。” “他确是到了舍下,目前安顿在客厢。请问仙长是途经敝处呢,抑或是游方龙泉,窃贼可曾查出来了?” 三绝剑脸上无光,冷冷地说:“窃贼已经查出,只是尚未查出身份。 数天前,贫道师兄弟两人途经府城,拜会宏光道友,知悉现中失窃,寒光道友深感棘手。贫道自不能袖手旁观,义不容辞,协助宏光道友南下追查,窃嫌是两名小花子与一个青年人。就在遇见俞施主后片刻,终于追上了窃犯,一言不合,双方动手。两个小花子武艺有限,那位青年人可是一大劲敌。” “结果如何,金银追回了吗?” “贫道打伤一名小花子,青年人却遗下大批金珠,掩护两位小花子逃掉了。贫道不甘罢手,循踪北追,想不到他们半途折回,反而逃向龙泉来了。按贫道所获消息他们必定落脚负地。贫道此来,一是希望施主协助追查他们的下落,一是请教施主,他们是不是施主的人,如果是。 希望施主冲贫道筹面,将他们交出,壁还宏光道友的金银,贫道深感感情。” 冉峰吃了一惊,看老道的神色,听老道的口气,分明已认定他是窃犯的主使人了,赶忙分辨道:“不瞒仙长说,在下从未派人在府城附近作案,兔子不吃窝边草,冉某再没出息,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门附近出乖露丑。仙长所说的小花子和青年人,在下不知下落,清道长宽限三两天.在下即派人彻查。” 三绝剑用目光向无情剑询问,无情剑点点头表示可信。 “好,那就有劳施主了,贫道告辞。”三绝剑离座说。 冉峰心中一定,赶忙站起留客道:“已经半夜了,仙长不在舍下歇息,岂不见外了?舍下客室尚称洁净,务请两位仙长赏面留驾。” 三绝剑装腔作势地略一沉吟,说:“施主盛情可感,那么,打扰施主一宵了” “在下深感荣幸,请至容厢歇息,请随我来。”冉峰客气地说着,亲领客人送至客厢。 厅左的明窗下,潜伏着的尚氏和艾文慈心中暗暗焦急,堡寨中的人已难对付,多了宇内双仙岂不更是棘手? “走,找地方会合两位小兄弟商量对策。”艾文慈附耳向尚氏说。 四个人在一座偏僻的墙根下会合,艾文慈将见到俞五和守内双仙的事说了,接着神色凛然地说:“依在下之见,秘密救人势难如愿,必须用计冒险了。” “壮士有何高见?”尚氏问。 “着双仙的神色,显然怀疑冉贼是主使人,落脚客厅,意在找机会侦察真相。冉贼之所以热诚留客,也是表示自己没有嫌疑。当然,双方都各怀戒心,表面平静,骨子里各有打算。因此,咱们须分开行事。两位小兄弟去吓唬俞五,能擒住他最好,擒不住可以放手伤人,迫他逃离冉戈的家,此事便成功了一半。在下与尚伯母去激怒双仙,并引双仙去见冉贼。这一来,两贼道便会认定是冉贼捣鬼,很可能发生冲突,咱们便可坐山观虎斗检便宜了。” 尚氏深以为然,四人商量一些细节,计议停当,立即分头行事。 客厅是三进偏院,每一进各建了六间客房。第二进的六间客房安顿着俞五的十八个人,及三名俘虏。 俞五返回客房,立即召集打手们计议,商讨日后如何应付冉峰询问俘等虏的事。听冉峰的口气虽对白额虎不满,但却要利用白额虎分散江湖人的注意,显然与自额虎暗有往来,万一白额虎派人前来陈述经过,恐有不便,冉贼万一反目,那就麻烦了。 正计议间,听到前边有人声,俞五心怀鬼脸,立即派人前往察看。 派去的人不久转回,禀明是主人亲送宇内双仙至客厅室安顿。 俞五心中一宽,直待人声静止。方重新召集手下商议。 五名心腹打手先后进房,蓦地虚掩着的房门再开。室中的人尚未完全坐下,俞五面向房门,突然脸色大变,尖叫道:“小花子,拦住他!” 两个小花子背系长剑,身上穿了夹紧身,外穿一件与衣同色的怪背心,狂风似的抢入房中,灯光下,两个小花子的丑脸如同鬼怪幻影。 一名打手十分机警,大喝一声,顺手将灯打翻,室中一黑,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将俞五抓住向桌下一窜,匿伏不动。 “杀!”另四名打手同声怒吼,四面一分,助壁而立,撤兵刃在手。 两个小花子一扑落空,房中太黑,不敢亮火折子,幽灵似的退至房门,两面一分,藏身在门两侧待机。 空中一静,显出这些打手全是经验丰富的老行家。其他房中,打手们纷纷闻声势家伙抢出。 通至客厅的走道有灯光,可看到奔窜着的人影,五名打手朝这地奔来,要察看主子俞五是否无恙。 两名打手到了房外,见房中黑暗,房门大开,不由一怔,止步叫:“王爷,怎么了?睡了是吗?” “两个小花子在房中。”内面一名打手狂叫。 这瞬间,两名小花子突然抢出,但见人影刚现,剑已分别刺入两名打手的心坎。 后到的三名打手尚在三丈外,大骇暴退,极头狂奔,一面狂叫:“两名小花子杀来了。” 同一期间,前进厢的客房内,也起了冲突。 两老道同住一闯房,冉峰辞去后不久,两名伺候客人的小厮送来了茶水,张罗寝县整理停当,三绝划不耐地挥手赶入,说:“小施主,你们可以走了,贫道不需人伺候。不听呼唤,不可入房打扰。” 两小厮暗暗连声顺从地答允,恭顺地告退出房,带上房门。三绝剑将房门上闩,一手掌灯察看四周,不时用手摸索轻敲,小心翼翼地发掘可能设就的机关埋伏或衬壁暗门。正找间,房门响起了叩门声。 “谁?”无情剑大声问。 “是我。”门外的人答。 “你是谁?” “伺候仙长的人。” “贫道已安歇,已经说过不听呼唤,不许人房打扰!”三绝剑不悦地叫。 “大爷着小的送点心来。” 无情剑正感腹中空空,大踏步上前开闩,拉开房门。 人影入目,同时怪影也出现眼前,一个大拳头飞到,“砰”一声击中他的左颊,力道奇重如受千斤巨锤撞击,他怎受得了?只打得他眼前发黑,大牙往口外跳,“哎”一声怪叫,“砰”一声摔倒在地。 一个高大的黑影已经抢人,灯光下,赫然是死对头艾文慈,后面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蒙面人哩。 一一一” 三绝剑眼尖,一声厉吼,拔剑虎扑而上。 艾文慈挥手示意蒙面的尚氏退出房外,抓起倒地发晕的无情剑,奋神威大喝一声,向扑来的三绝剑掷去,一声长啸,闪身出房顺手带上房门。 三绝剑不管无情剑的死活,闪身躲避前窜,拉开房门向外抢,怒叫道:“孽障,你走得了?” 艾文慈与尚氏不走前厅,奔向后院,不徐不疾地引老道追赶。 老道追至天井,便听到二进院内大乱,清晰地听到里面有人叫:“是两个小花子,毙了他。” 三绝剑怒火如焚,小花子与青年人全在冉峰的堡中出现,甚至侵入客房行刺,不用多想,也该明白这些人是冉峰的党羽了。 他一声长啸,身剑合一猛扑到了院墙下的艾文慈。 两个小花子恰好冲出二进厅的厅门,晚声震耳:“杂毛老道,着打!” 声到暗器到,两个斗大的黑影破空而至。 三绝剑一惊,向侧一闪。 艾文慈与尚氏一声长笑,越墙而走,一闪不见。 警锣声大鸣,冉峰发觉有人入侵了。 “哗啦!”暴响震耳,两个花盆摔碎在老道脚下。 两个小花子回身向厅中一晃,不见了。 三绝剑怒火被激得上升千丈,一声怒啸,抢入城。 两名俞五的打手恰好冲到,看见老道不由一怔,倏然止步。 老道已认定小花子是冉峰的人,盛怒之下,灵智不清,以为两打手是冉峰的人,猛地长剑一挥,奋勇突入手下绝情。 两名打手毫无戒心,分向侧后方跟随而退。 老道追入走道,形如疯狂。 两名打手同声狂叫,“砰砰”两声倒地挣扎,两人胸前各挨了一剑,略一挣扎便呼出最后一口气。老道的身影刚消失在后院中。 另两名打手从破窗外跳入,看到两同伴倒地,赶忙上前急救,同伴已经停止了呼吸,不中用了。 “老道杀了我们的人。”一名打手悲愤地狂叫。 堡寨已进人紧急状态,除了部分把守机关埋伏的人,以及扼守各处的喽罗外,负责策应的高手全往客厢赶。 看守俘虏的打手共有四名,他们拿有俞五的手示,如果发现俘虏有被夺的危险、可断然处置不许落在他人手中,不留活口。四名打手的艺业皆十分了得,紧闭着房门严加防守,除了俞五本人,一概不许放人。 艾文慈四个人在堡寨中如人无人之境,就是不敢接近囚俘的房间,以免救人不成,反而误了章姑娘与周三夫妇的性命。 挑起老道内证,四人隐起身形,准备救人。 灯火已被弄熄,整座客厅内部黑沉沉,只有一两处走道的壁灯挂得高,末被波及,仍然发出黯淡的光芒。外围,贼人的火把渐近,先到的贼人不知内情,不敢贸然闯人,正在外围等候堡主冉大爷到来定夺,也等候客厅内部将消息传出。 艾文慈与萧绝玉走一路,以快速的行动疾赶客厅内部,首先弄熄客厅的灯火,击倒两名向里逃的打手。 “换上他们的装束。”他向绛玉低叫,火速脱下打手的外袍穿上,换过头巾。 绛玉的身材小,肩伤尚有些疼痛,举动略欠灵活,换上打手的外袍,显得更为可笑而笨拙。 不远处,三绝剑怒叱连声,在后厢房前与四名打手缠上了,灯火全无,五个人只能凭听风辨器术自卫,各占方位各展所学周旋。老道艺高人胆大,出声叱喝引诱打手们出招。其实,五个人谁也弄不清敌我是谁。 艾文慈摸至囚室前,“膨”一声响,突然跌倒在门下,“哎哟哟”连叫数声,其声凄厉急促。 绛玉一声暴叱,以剑击墙发出响声,然后撤腿奔跑。脚步声渐远,其实却未离去,蹲在一旁伺伏。 “哎……哟!”艾文慈伏在门下呻吟。 房门闭得紧紧地,里面的人不上当,不加理睬。 绛玉向前一窜,变着嗓子叫:“五爷,这边走,贼老道利害。” 艾文慈接着叫:“救命呀……” 绛玉往回走,脚步声沉重。 房内的人果然上当,房门倏然而开,灯光一闪,有人窜出。 艾文慈伏地一滚,滚入房内。 出房的人往门侧一贴,低声道:“五爷,五爷……哎……” 同一刹那,艾文慈在地上发出了二枚金针,人亦窜起,“砰”一声大震,撞到了房中案桌,灯火倏熄。 “啊……”狂叫声惊心动魄,三枚金针全部中的,射倒了守住俘虏的三名打手,全中要害。他先取回金针,虽在黑暗中,但出手所射的部位他心中有数。金针打造不易,他必须收回。绛玉已及时抢人,掩上房门低叫:“李三哥,如何?” “人在床角,快来。”他叫。 绛玉大胆亮起火折子,艾文慈已取回金针,首先奔向被绑住的双头蛇周三,一面解释一面问道:“周兄,能走吗?” “能,但……四肢无………无力。”周三虚弱地答。 两个女的本上绑,章姑娘看清了他,奔上抱住他哭道:“大哥,是……是你吗?天…… 哪!” “别哭,不是哭的时候。”他将她背上,用准备好的布带将她缚好。 绛玉也将有气无力的周三嫂背上,艾文慈挽住周三,夺门而出。 黑暗中传来两声信号,小秋与尚氏到了。艾文慈将周三交给小秋,说:“伯母在前领路,走吧!” 众人扑奔正东,出了院子,火把通明,四名堡中的高手带了三十余名高举火把的悍贼,堵住了通向堡东的去路,看到有人现身,有人叫:“不是咱们的客人,擒下他们。” 尚氏一拦艾文慈的衣袖,急道:“那是冉贼的四大金刚,十分利害,去不得。” 他将章姑娘解下,交给尚氏说:“伯母负责带人,在下杀出一条生路来。四周皆有贼人,只有向前不能后退,等贼人合围就走不了啦!” 他拔剑冲出,一声长啸,直向四大金刚冲击。 四大金刚用的全是重兵刃,天王伞、九环刀、降魂杵、浑铁托天叉。 使降魂杵的金刚一声长笑,飞步迎上,金芒一闪,降魂杵来一记“泰山压卵”,兜头便砸,力道千钧,挨上了不粉身碎骨才怪。 艾文慈一看便知这家伙是个莽汉,突然刹住急冲的身形。 这家伙果然愚笨,收不住招,杵尖从艾文慈的胸前三寸左右下降,直降至地面方行收势,空门大开。艾文慈抓住机会突人,一脚拨偏前面的降魂杵,剑尖疾吐。 金刚反应不太慢,抽回杵大吼一声,退步避剑挥杵便扫。 岂知艾文慈早有提防,杵刚动他已健步切入,身形下沉,剑急带突入。 “呼”一声响,杵掠顶门上空而过,一杵落空。 艾文慈的剑尖已经贯人金刚的小腹,锋尖透背面出,活不成了。 “呢……”金刚闷声叫,身躯后退,降魂杵顺势脱手而飞,以雷霆万钧的声势,飞舞着砸向后面的悍贼,砰砰嘭嘭一阵暴响,三名持火把助威的悍贼骤不及防,被砸得血肉横飞,阵脚大乱。 “冲!”尚氏大叫,挺剑上抢。 绛玉主婢保护周三。两枝剑宛如狂龙闹海,紧跟不舍,当者披靡。 持托天叉的金刚见同伴送了命,大惊之下,一声长啸,领着另两名金刚一拥而上,势如奔马疯狂地并排冲来。 艾文想知道生死关头已到,是拼命决斗的时候了,想当年,千军万马之中,他敢凭一把长刀单骑冲阵,如人无人之境。今晚,群贼合围,生死须臾,个人的生死算不了什么,牵涉到其他六人的生死,便不由他等闲视之了。 呐喊声雷动,杀声震耳,三十余名悍贼来势如潮,三金刚宛若天将发威。 往事依稀,前情如梦,火光灼天,刀枪耀目。 杀声令他激动,令他感到已回到往昔的战场。一阵搏斗前的寒颤通过全身,鼻中嗅到了令人忍心的烟硝味和血腥。他虎目睁圆,杀气直冲霄汉。他看看手中的剑,剑,是不能用来冲锋陷阵的,这种江湖人用的佩剑,在战场无用武之地。 他一声长啸,声如怒虎撼山。将剑向冲来的使托天叉的金刚掷去,赤手空拳上扑。 使托天叉的金刚艺业并非等闲,火光中看到长剑化虹而至,抡又便拍,“铮”一声击中了长剑爆出一阵火花。 金刚拍飞了长剑,未料到艾文慈来得比电还要快,还未收叉,人影已经贴身。 艾文慈揉身切入,右手奋神威一把抓住叉杆,右膝上抬,“噗”一声项中金刚的下阴,劈面就是一事,“叭”一声拍在金刚的脸上。金刚像是纸糊的人,下阴碎裂、脸上一塌糊涂,眼珠暴出,鼻碎唇凹,齿落颊裂。 他夺过托天叉,一声大吼,叉头左挑。 左面是使天王伞的金刚,这种怪兵刃可以挡剑,挡刀枪,进攻则可当棍用。叉到,伞架,“当”一声接个正着,双方的兵刃同被震开。 艾文慈虎跳而进,收叉头现叉杆,捷逾电闪,“噗”一声击中金刚的大好头颅,头颅炸开了,接着是尸身仆倒。 他猛虎回头,“锋”一声叉头震开最后一名金刚砍来的沉重九环刀,乘势挺进,三股叉恍若神龙舞爪,“嗤”一声刺入金刚的胸膛,大吼一声,奋神威一挑,两百余斤身躯庞大的金刚尸身被挑飞三丈外。 “杀!”他怒吼,叉又猛扑来势如潮的捍贼群,叉头饮血,叉杆裂肤,所经处波开让裂,血肉横飞,三丈内不见活人,没有人接得下他疯狂一击,杀开一条血路,冲开一条血巷直透阵梢。扭头一看,人都跟来了。 贼人们哪见过这种阵仗?战栗着四散逃命,三十余名悍贼,只逃走了五六名。 后跟的六个人,简直腿都吓软了,看他那股不要命的疯狂冲阵神态,简直不像是人,而是一头可怕的猛兽。他的目光,也令众人心中发慌,那是一双充血的怪眼,充满了仇恨、残忍、疯狂杀机的眼睛。 后面,杀声震天,大批贼人追来了。 他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猛地回头,托天叉鲜血光闪闪,他的虎目睁得彪圆。 尚氏背上的章姑娘心中凄然,尖叫道:“大哥,少造杀孽,逃生要紧。“” 尚氏也心惊胆跳,紧张地说:“哥儿,留他们一条活路;走。” 他神智一清,转身前奔,冲过数座大楼,奔向东面的瞰江楼。这是堡中最东的一座楼,相当高,在面是峭壁,一块空地靠近堡墙根,可俯看堡下的巫溪和武溪亭村。堡墙侧方,便是预定撤出的路线。 堡墙上有贼人把守,外面等候的尚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法飞渡深壕,更不用说超越堡墙了,里面火光冲天,杀声如雷,他只能束手无策焦的地等候。 一条黑影正从峭壁向上爬,壁虎功已致化境。 众人到了瞰江楼下,一声金鸣,沿堡壁一带排开了三十余名箭手。 后面,冉烽带着群贼将追上了。 艾文慈战场经验丰富,反应之快处入一等,猛地大喝道:“伏不,人楼。” 众人刚伏下,箭雨已到,划空厉啸令人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第一个滚入楼廊下的人是他,托天叉一扫,击倒了一堵墙,一滚而入。 背着的人不能滚,只能爬,好在火光幽暗,而地势又起伏不定.六个人在箭雨下平安进入楼中。 艾义慈已搜遍楼上下每一角落,不见有人。这儿是冉贼家眷玩耍的地方,晚间不会有人逗留,楼面积不大,内部空空。 四周火把熊熊,他们被围在楼中难以脱身了。 其实,堡中能动刀枪厮杀的悍贼,只有一百五十名左右,经过一场好杀.剩下只有一百名左右了。 混乱中,俞五带了死剩的八名打手,乘乱开了堡门,溜之大吉。这胖贼带了十八个人,三名俘虏,俘虏被夺,人也被三绝剑和艾文慈宰了十名之多,逃得性命的八个人,其中三名也受伤不轻,总算尚能走动逃艾文慈把守正西,尚氏在东,绛玉在南,小秋在北。周三夫妇与章姑娘软弱地躲在案桌下发抖,浑身都软了。 三名以皮盾障身的悍贼,以奇快的身法从西面冲来,刀隐盾后挺进,防备楼中人用暗器袭击,将接近楼廊,蓦地一声虎吼,艾文慈从卸了窗格的窗口纵出,势如猛虎扑羊,托夫叉风雷俱发,“砰”一声拨开一张盾,顺势一叉将盾后的人叉倒在地,拔叉姐身沉吟,“泰山压卵”柏向另一具皮盾。 “砰”一声大震,皮后下沉破裂,盾下的人被盾压得伏地呻吟。 托天叉再起,挑开最后一具盾,“铮”一声拍开盾主人砍来的一刀,叉尖一送,贯人那人的腰腹,奋神力一挑一振,将尸体挑飞,顺势滚倒。 箭雨再次光临,但他已伏倒在廊下,猛地一窜,穿窗而久回到楼内去。 叉死三贼,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谁敢冒险前来送死? “先困住他们,天亮了再说。”在西面督战的冉峰,咬牙切齿地说。 天亮就走不了啦!艾文慈心中焦躁,向众人说:“你们好好守住,我走一趟。 “你……”尚氏讶然问。 “我去打发老东西的箭手,以便突围脱身。” “那……不可能的……” “不可能,天一亮就完了。这是木楼,怕火攻。敌众我寡,唯一可靠的是弓箭,只要我弄到弓箭,管叫他们吃不消兜着走。” 声落,他已放下托天叉,猛地飞跃出窗,跃过底下,向地面一伏。 箭手未料到有人窜出,想发箭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他也被陷住了,箭不断地射向他伏倒处,前进困难,后退也不可能了。 “谁也休想逃命,你们认命吧!”有人高叫。 前面是空地,前进确是困难重重,目前,他不能被射倒,必须保全性命,不然所有的入死定了。不能前进,只好退回,他脱下穿在外面的贼人衣衫,猛地向上一掠。 引来了一阵箭雨,但衣衫仅被挥起时射到的一箭射中。相距在五六十步外,除非不断攒射,很难在看到人影出现时发箭将人射倒。 他定下神,重施故技连挥四五次,总算摸清了箭手的贯技。猛地飞跑而起,在箭到达前跑入楼中去了。 “咱们被困住了。”他沮丧地宣布。 “我们怎办?”绛玉惶然问。 他摇头苦笑,说:“目下必须有外援,可惜毓兄弟进不来。大家沉着些,让我看看能不能造成脱身突围的机会。” 他四面走了一圈,外面火把通明,群贼在百步外列阵。西面的一座凉亭中,冉峰与十余名心腹在亭中坐镇。 怪,堡中心传来呐喊声,似乎还有人在厮杀哩。 “可能是宇内双仙,老天爷保佑他两人杀到此地。”他向跟在身侧的绛玉说。 “真可能是他们。”绛玉同意。 “如果老道放聪明些便好了。” “此话怎讲?” “先前咱们救人要紧,急于脱身,所以不敢气贼人们放手一拼。真拼起来,如无章姑娘与周三夫妇,咱们足以来去自如,但拖久了仍然吃亏,必须将贼人分散,方可逐个解决他们。宇内双仙如果只愿用剑逞强,早晚会力竭了帐,假使他们到处放火,贼人必定军心溃散,便容易对付。” “目前……” “我且试试看。”他语气坚定地说,到了窗口,向外舌绽春雷大叫道:“姓冉的,你敢不敢单人独剑与在下决一死战?” “你是什么人?”冉峰喝问。 “在下姓李,名三,一个江湖无名小卒。你,大名鼎鼎的海贼,敢不敢称英雄道好汉? 如果不敢,你姓冉的不用再在江湖丢人视眼?做你的缩头乌龟好了。” 冉峰受不了激。独自上前,距楼约五十步左右,按剑厉声问:“阁下,咱们无冤无仇,冉某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得罪了你姓李的,为何到冉某堡中行凶?说!还我公道来。” “姓冉的,你我确是无冤无仇,但你阁下包庇俞五,便受到连累了。 俞五掳来在下的三位朋友,如果在下向尊驾讨人。尊驾岂肯答允?可不能怪在下不是。”他朗声说完,纵出窗外“与阁下同来的人是谁?”冉峰继续问。 “不必问是谁,只问你敢不敢和在下生死一决。阁下,李某还不愿意杀你,你这恶贼满手血腥,自有人道取你的性命;血债血偿。因此。你我相博情势对你极为有利。你可以毫无顾忌下毒手,而在下却不能要你的命,在如此有利的形势下,你阁下如果不敢放胆一拼,未免太窝囊了,你敢不敢?” 冉峰不上当,冷笑道:“和一个即将到鬼门关报到的人决死,岂不是太过愚笨?你听清了,丢下兵刃出来投降,或许冉某可以大发慈悲废去你们的武功饶你们的命,不然,天亮以后,你们必将化为飞灰。给你们片刻思量,以决定你们自己的死活。”说完,徐徐退回凉亭。 艾文慈只好退回楼中,心中极为焦灼,不时察看四周的形势,留意变化。 目下唯一的希望是双仙到来,希望因此而造成混乱,或可乘乱突围。 已经是四更正末之间,但天色仍然暗沉沉,罡风呼号,气候奇寒。 天气对突围有利,可是带了三个无力自卫的人,能保护他们平安突围的希望微乎其微。 叱喝声渐近,终于,西南角起了骚乱,在两声厉吼候落的瞬间,宇内双仙的身影突然从花树丛中冲出,进抵空坪边缘。 无情剑在后,显得疲惫不堪,三绝剑领先,剑尖前凝结着鲜血,身手依然矫捷,徐徐移动冷静沉着,经过长时期的激斗,依然威风八面,镇定从容,不愧称江湖高手,风度出人意外地良佳。八名悍喊在四周大包围,跟着他俩移动。但谁也不敢捻进出招;似被他俩所震慑,但又不甘心放弃,在四周纠缠不休,紧随不舍。 “嘿!”三绝剑一声冷叱,转身向左踏进两步,吐出一朵剑花。 左面的两名悍贼相距在两丈外;慌忙后退三步。两侧的悍贼,则踏进两步作势进击,其实并不敢抢进,用意仅在牵制两老道,以免老道追击同伴而已。 冉峰带了四名心腹,飞掠而来,远远地便叫道:“且慢动手,弟兄们暂退。” 三绝剑大喝一声,身形一晃,将一名悍贼迫在一座台基的死角上,冷笑道:“叫你那些箭手不要过来,不然贫道杀人后四面放火。” “铮”一声脆响,他打落悍贼的剑,剑尖迫在悍贼的咽喉上,向无情剑道:“师兄,交给你作为人质。退至后面屋角,切记不可移至空旷处。” 他将悍贼制了穴道,交给无情剑,两人同时退至后面的屋角,预留退路。其他悍贼不敢上扑,仍然紧跟着他两人。 冉峰赶到了,气冲斗牛地怒吼:“老道,冉某请你们太堡,以礼相得,为何不讲道义乘乱滋事浑水摸鱼?你们是不是那些人的党羽?” 三绝剑还末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他感到十分奇怪,冉峰为何只派一些人缠住他,始终不见冉峰本人露面?而看光景,全堡皆已骚动,杀声震天火把齐明,似乎今晚动手的人,不止他宇内双仙呢!当他追丢了小花子,返回客厢带了师兄无情剑,出外追杀仍在搜索的悍贼时,恶斗已移到堡东。他想跟上,却被十余名悍贼缠住了。 冉峰到达时,恰碰上艾文慈向东突围,首尾追逐,并不知两老道到底为了何事也乘机捣乱。但冉峰总算了解双仙的为人,两恶道人虽凶残恶毒,但自视甚高,决不至于做出利用宾客身份卧底,里座外合计算人的卑鄙事。因此,只命几位艺业高明的捍贼缠住双仙,等解决这些人侵的人再说。三绝剑需照顾师兄,果然被缠住了,不敢放手追逐。 三绝到总算不糊涂,经过长期的搏杀追逐,看到贼众们救死扶伤的情景,总算有点醒悟,今晚碰上棘手的事了。但不管怎样,他是理直气壮的一方,也是吃了亏的一方,主人派人向宾客行刺,有理也说不清。 他狠狠地注视着盛怒的冉峰,冷笑道:“阁下,你做得未免太过份“你说冉某过份?岂有此理。”冉峰愤怒地叫吼。 “贵堡高手甚多,派不出行刺的人吗?派贫道要找的人前来羞辱贫道,你是何居心?阁下,你还否认在紫虚现行窃的人是你派的?” 冉峰一头雾水,总算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忍住怨气说:“冉某不知道长的话是何用意,可以告诉你的是,俞五昨天投奔敝堡借宿,带来了三个死囚,冉某基于江湖道义,盛意款待不过问死囚的事。今晚不知从何处侵入了四个人,两个小花子,两个一高一矮的年青人,大闹客院伤人无数,劫走了三死囚。冉某已将他们困在瞰江楼,用箭封锁出路,等天亮时再行进攻,他们便无所遁形了。阁下住在客厅,不能说不知其事,居然诬陷冉某源人行刺,岂不欺人太甚?” 三绝剑一怔,急问:“你说,两个小花子与青年人都在楼中,不是你的人?” “敞堡今晚死伤数十,难道也是骗你不成?你……” “贫道抱歉,少陪。”三绝剑狞笑着说,举步便走,走向瞰江楼。 “道长要与他们联手?他们是道长的人?”冉峰变色问,左手作势发射暗器。 “废话!贫道与他们誓不两立。那位年青人把敝师兄打得好惨,他们也是窃案主犯。施生请照顾贫道的师兄。贫道要将他们赶出楼来。” 三绝剑傲然地说完。大踏步走了。 楼内的艾文慈长吁一口气,向众人说:“速准备停当,准备突围。” “但……”绛玉惶然道。 “双仙已和冉峰合流,希望已绝。目下三绝剑既敢逞强前来叫阵,走是脱身的唯一机会。等会儿我去会他必可找到脱身的机会,等我利用老道脱身之后,在各处放火;再从南面杀人,清除东面的箭手,以两声低啸为号,你们便可突围。在突围之前,你们必须严防贼人接近,不必遵守江湖规矩,明枪暗箭齐施,但求将人阻在楼外便可。”说完,挟了托天叉,纵身一跃,便到了廊下——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八章 衣黑怪人 三绝剑正大踏步而来,倒提着剑威风凛凛。 他也倒提着托天叉,大踏步相迎。 火把通明,看得真切。贼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此地来了。 双方接近十余步外,老道冷哼一声,沉声骂道;‘狗东西!果然是你。” 他一声长笑,托天叉一抡,火辣辣前冲,一面叫道:“杂毛老道,你忘了在下的警告啦!杀!”血红的叉尖,在叫声中走中官刺到。 三绝剑竟然不自量,竟敢以轻灵的长剑接招,用上了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劲道;不闪不避一声低喝,伸剑便搭血光闪闪的叉尖。 他已知三绝剑是武当的逐徒,当然知道老道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绝技,沉叉变招,“猛虎摇头”重新走中宫进去,三股叉幻化无数股关锋,排山倒海似的一涌而至。接着是“平地涌莲”,抢攻下盘,“八方风雨’封住左右,像是从八方进击。一连串凶猛可怕的狂攻,三丈方圆内风行草帽,走石飞砂,但见叉影满天,人影乍隐乍现。有重兵刃在手,方显出他万人故的真才实学,叉沉力猛而且长可及丈,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进搏,锐不可当,抢尽了上风。 老道的剑短,身法又没他快,被他以狂风暴雨似的快攻所控制,简直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在叉影的笼罩下,险象横生,甚至连封招也不敢出手,一口气被迫退了三四十步,除了直退以外别无他途。 他掏出了真才实学,压迫老道直退;再退二十余步,便可到达贼人列阵的地方,只消再攻三五把,便可突围脱困了。 天不从人愿,蓦地一声虎吼,冉峰带了四名心腹高手飞掠而出,一拥而上,形成包围,便不可能直进了。他大吼一声,一叉迫退三绝剑,来一记“横扫平军”,将众贼迫得八方逃避,一边三招长攻,三荡三扫,包围圈拉开至四丈宽阔。他正想向前冲,却听右首的冉峰怒吼:“让开,大爷我取他的性命!” 他刚转身,“唰唰唰”三声锐啸入耳。“得得”两声发自脑胁,身形一震,且有物从耳侧惊风而过,有物坠。 “好利害的飞刀。”他心中暗叫。 冉峰发射了三把飞刀,两把分别击中他的胸肩,却被特制的膝甲所挡落,劳而无功,另一把落空,飞出十丈外翩然落地,劲道极强。 他定下神,冷笑道:“有多少活宝,阁下放出来好了。” 六个人将他围住,远隔四五丈外,空隙甚大。最近的人是冉峰,在两支左右,正是发射暗器最具威力的距离。他不能在这时冲出,膝甲背心只保得身躯,保不住头部和四肢,任何部位被击中,也将是可怕的创伤,着冉峰的飞刀术,委实令他悚然心惊。 三绝剑傲气全消,显得垂头丧气,刚才这阵可怕的经历,令他毛骨悚然心惊胆落。这一生中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一战,做梦也未料到一柄托天叉竟会如此可怕。 “这……这人是……定有来历,多可怕的年轻人。”老道在心中暗叫。 冉峰收了剑,双手各持了三柄飞刀,徐徐向在走,狞恶地说:“阁下,冉某身上带了三十六把飞刀。你的身躯刀枪不入,但四肢五官同样受不了一击;阁下身穿护身甲,显然是冲冉某而来,冉某成全你就是。” 艾文慈心中凛凛,付道:“他用飞刀,我为何不可用飞剑?” 他的金针匣已放在尚家,但已带来一些稍细小的金针防身,日精剑藏在靴统内以防万一。他挟住叉,俯身戒备着偷偷拔出了日精剑。 他心中焦灼不安,假使被冉贼缠住,楼中的人岂不完了?看情形,脱身的希望不大,别说冉贼的飞刀可怕,就算应付不难,但在众多悍贼的缠斗下,拖久了终有力竭之时,后果不堪设想,距最近的房屋尚在二十丈外,这段空间简直比千里还遥远。 “嘿!”冉峰沉喝,右手一扬。 他本能地将身躯极转,以减少遭受暗器的面积。但不见飞刀射来,悍贼仍徐徐绕走。 人影急动,冉贼的心腹提贼,调来了三十名箭手,三十张强弓两翼展开待命。 形势益为险恶。危机渐近,希望渐绝。 “嘿!”冉峰再次叱喝,挫身扬左手,白虹乍现。 他仍向下一挫,叉手拨射来的一星虹影。 这瞬间,冉峰双手急速一动,白虹像暴雨般射到,像是以满天花雨手法发射。 他虽已提防,怎奈冉峰的飞刀术确是高明,“叮”一声刚拍落第一把飞刀,另五把飞刀已接踵而至,奇快绝伦,而且飞行路线,两把走弧形,两把上下交飞,一把不住翻滚,重心不时变化,莫测来路,防不胜防,不知向何方闪避才好。没有任何思索的余暇,生死决于刚看到刀影的一刹那,向上下左右任何一方闪避,皆难脱出刀笼罩的威力圈。他急向前冲,迎向从右面绕来的一把飞刀。 “刷!刷!”三把飞刀突然齐集,两把掠有腿和左上臂侧贴衣裤而过。割开了两条血缝。一把则端端正正地击中他的左胸,被膝甲所弹落。 “好险!但愿飞刀没有毒药”他惊然地暗叫。但他心里明白,飞刀有毒。 冉峰出神入化的飞刀术,委实令人胆寒,伤处发麻,显然淬了奇毒,危机至矣! “后堡起火!”远处有人狂叫。 包括三绝剑在内的六名高手,将艾文慈团团围住。冉峰的可怕飞刀术极具威力,艾文慈已然被两把飞行路线诡异的淬毒飞刀所割伤,生死关头已到。困在楼中的人,希望全寄托在艾文慈身上,他如果被困住,众人也断无生理。 除了六名高手之外,从东面召来的三十余名箭手已经赶到。在艾文慈来说,他诱敌的重任已经达成,东面庞安全了,楼中被困的人突围该无困难。现在,问题是他自己如何方能保全性命? 萧绛玉主婢带了不少种解毒药,在出动之前,艾文慈已概略地将驱毒的注意事项交待清楚,并分配每人携带一些解药,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己也带了一份,这时恰好派上用场。 所带的解毒药并不能完全对症,但至少可以延滞毒性内侵的速度。 他抓住移动的机会,以药散擦在伤口上,定下心神应付冉贼即将发来的飞刀。 冉贼对自己的飞刀深具信心,虽在黑夜中,仍然断定刚才所发的六把飞刀有一半以上中的,他不再发射飞刀,他在等候毒性发作。 药不对症,效果不大。艾文慈感到一阵轻微的昏迷感袭来,不由自主身形一晃,脚下一乱。 冉峰心中有数,狂笑道:“冉某再等你片刻,免得你死而有憾……” 话未完,一名悍贼气急败坏地奔近,大叫道:“禀大爷,后堡果然失火,火舌已冲破瓦面。” 冉峰扭头一看,忘了对面的艾文慈,或许认为毒性即将发作,不劳资心啦!后堡红光照耀,火舌冲破了一栋楼房的瓦面。 “快派人救火。”冉峰毫无戒心地说,还以为是不小心失火呢。 话未完,艾文慈突然一声怒啸,托天叉再次扬威,身形暴射,“挣”一步暴响,一又拍飞正南方向一名悍贼的长剑,顺势一叉将悍贼刺倒,狂风似的冲出重围,在群贼的讶然惊叫声中,到了空坪的边缘。 箭手来不及发箭,也不敢发箭,以免误伤自己的人。 六名反应快的悍贼两端齐聚,四剑两刀同时飞出。 一声虎吼,叉影八方分张,人如猛虎,叉似狂龙,“铮铮铮”连声暴响。火星飞溅,刀剑被震得四散分飞,六名悍贼倒了三个。人影直射,艾文慈向前面的房屋暗影下飞跑。 “你走得了?”冉峰怒叫,展开超众拔俗的轻功,起步急追。 “西堡火起。”有人狂叫。 接着堡中心杀声起,惨号声惊心动魄。 先前以为后堡失火的人,这时如大梦初醒,显然有人入侵,杀声已说明了一切。贼人们的家小皆在后堡与堡中央的房舍内,老少妇孺怎受得了杀人放火的摧残?立时人群大乱,纷纷撤阵向火起处狂飞,倾刻间便走掉了一大半。 堡中心起火,烈焰飞腾。堡倚山而建,水源有限,而房屋皆是木造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贼人没有机会救火,一名穿了护身软甲,戴了狻猊面具的黑衣人,以手中的外门兵刃五尺龙齿大剑到处放火,见人就杀,把那些救火的老少贼人,杀得亡命飞逃。这种外门兵刃龙齿剑江湖人无法使用,不能随身携带,长有五尺,两面有锯齿形锋刃,以双手挥动,没有七八百斤神力,不配使用这种兵刃。也就是说,使用这种兵刃的人,必须力大无穷。 齿形锋刃的用处是不令接招的兵刃滑动,连人带兵刃一同击毁搏杀,一挥之下,可以砍断五六个人的腰,刀枪剑斧皆挡不住全力一击。 这人身材魁梧,戴的狻倪猊具有慑人心魄的效用,像是妖怪现形,手中的兵刃又霸道绝伦,小喽罗们怎招架得住?被杀得夺路而逃,狼奔豕突鬼哭神嚎。 怪人一面杀人,一面放火,杀开一条血路,向堡东逐步接近。 艾文慈支撑得住,连绕三座房屋,接近了瞰江楼的东南角。后面,冉峰与八名悍贼穷追不舍,三绝剑也在后面追赶。冉峰绰号叫飞天鼠,轻功之佳,自诩天下间不作第二人想,可是,艾文慈不逊于他,而且利用房舍的死角可盘折绕走,追起时已晚了些,始终无法追上,保持着三丈左右距离无法接近。 艾文慈耳中听到了暴乱的呐喊和惨厉的叫号,便知有不期而至的大援到达了,更看到了满天红光,木材的爆裂声震耳欲聋,不由心中狂喜。纵入一座形如仓房的木屋,他向右一绕,眼前出现瞰江楼的东端!” 场,那儿,箭手已失了踪。 机会来了,他发出两声长啸,知会楼中的人突围。 楼中的人正因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兴奋看,听到啸声,尚氏断然下令,说声定,首先背着章姑娘夺路。 绛玉背了周三嫂在中,小秋扶着周三断后。冲过广场,进入一排低矮的木屋,领先的尚氏劈面碰上了三名悍贼。 绛玉一跃而前,喝道:“下毒手,不能被缠位,打!” 他的暗器是梅花针和打穴用的宛豆,针太歹毒,她极少使用,豆虽可派用场,但相距太远便毫无用处,要不了对方的命,今晚,她用上了梅花针。超越了尚氏,她的针已破空飞射阻路的悍贼,同时挥剑冲进。 黑夜中,要想躲开细小的梅花针袭击。太难了。三个悍贼中了针,人仍向前冲。 绛玉向中间的悍贼冲去,剑出似游龙,锋尖贯穿悍贼的胸背,悍贼身形摔倒叫不出声音。 堡墙上把守的贼人甚少,有些已撤回堡中救火去了,这一段只有两名小贼把守,怎挡得住三位母大虫?尚氏首先抢上梯阶,两个小贼早已魂飞落魄,沿墙头狂叫着向南逃命,呼唤同伴接应了。 尚氏登上堡墙,向下发出一声唿哨。壕对面伏着的尚毓大喜,将预先准备好的竹筏推下壕中,渡过三丈余宽的水壕,接近墙根,扔上一把五爪钩。依山而筑的堡墙高有四大余,下面是深壕,水深两丈,没有绳钩无法飞渡。 尚氏将姑娘解下,神色凛然地说:“李壮士在东南角发信号,显然他无法到达东面,定然是被陷住了。你们先下去,我去接应他出来。” 绛玉也将周三嫂解下,急急地说:“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我也去。”小秋也自告奋勇地说。 “不行,你在此地扼守退路,先将人放下交给毓表哥。免去后顾之忧。”绛玉斩钉截铁地说,首先奔下堡墙。 两人重新冒险杀人,直爽叱喝声传来的方向。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艾文慈在东南角通向堡墙的草坪中,被冉峰十个人缠住了,不远处正有二十余名提贼向斗场赶。 艾文慈的伤口毒性徐徐蔓延,药不对症效果不大,因此真力渐竭,挥动托天叉显得十分吃力,脚下已呈散乱,难以支持啦! 人多围攻,暗器反而派不上用场,投鼠忌器,极可能误伤自己人,所以冉峰不再使用飞刀,刀剑齐施疯狂进去。托天叉是长兵刃,刀剑不敢近身,敢于近身袭击的人,除了冉峰与三绝剑之外,还有两名悍贼,四个人配合得相当紧密,把艾文慈缠住了。 艾文慈不再妄用真力胡乱发招,沉着匝战,易攻为守,但也不时攻出一两招杀着,压迫对方不敢放手枪攻。 绛玉的艺业比尚氏高明些,首先到达,一声暴叱,打出了一根梅花针。击倒了一名悍贼,杀人重围。 她立即被两名悍贼缠住了,展开了空前猛狂的恶斗,以一对二,她占不了便宜。 尚氏还未杀人,便被后到的三十余名悍贼中的八名截住了。 艾文慈想阻止她们杀人已来不及,心中暗暗叫苦,叫道:“联手,靠近来。” 冉峰从侧方抢人,递剑叫:“来一个死一个。” 艾文慈托夫叉拨出,一声大喝,回敬一叉,迫得冉峰向后跳。再反手一振,“锋”一声崩开三绝剑攻腰肋的一剑,顺势就是一叉,还以颜色。 三绝剑知道厉害,侧闪八尺避招,反而挡住了另一名悍贼出招,人影候止。 艾文慈横叉相候,徐徐向绛玉被围攻的方向移,虎目神光闪闪,作势迎击。他脸上冷汗如雨,脸色泛灰,每一条肌肉都在绷紧,持叉的手已现颤抖之象。日精剑晴藏在腰带上,任何时候他皆可拔出行雷霆一击。 冉峰一声低喝,踏进两步。 艾文慈向左移,叉尖一振,左面的悍贼惶然一剑封出,急退三步不敢接招。 双方僵住了,等候着最佳的出招时机到来。 尚氏身陷重围,后到的三十余名悍贼中,几乎有一半将她围住。另一半包围绛玉与艾文慈,却不敢贸然加入。 糟了,眼看三个人又被缠住了。 正危急间,蓦地右方吼声震耳,在大火熊熊火光灼天的明亮光线下,那名戴狻猊面具的黑衣人冲人,恰好接近被迫得危危可岌的尚氏附近。 黑衣人身法迅捷无比,龙齿剑一挥,“叭”一声砍断一名悍贼的双腿,怒叫道:“谁是飞天鼠冉峰?快来纳命,债主到了,我…——,” 尚氏已到了生死关头,左小臂挨了一刀,开了一条五寸长半寸深的创口,鲜血如泉涌,眼看要糟,听到叫声,猛地浑身一震,狂叫道:“官人,是你吗?助我!” 黑衣人如被震台,猛地一声怒啸,龙齿剑招出“八方风雪”,连人带剑飞旋而进,“噗嗤嗤”数声怪响,三名悍贼变成六段,疯虎似的冲近尚氏,重围立解。 “是蕙吗?”黑衣人嘎声急问。 “云松,果然是你……”尚氏叫,一跃而至。 黑衣人连挥三剑,迫退潮水般涌来的贼人,一面问:“谁是我们的孩子?” “毓儿在外接应,那小后生是萧家的丫头。掩护他们撤走,不可恋战。” “不!不能撤走,先收拾小贼,我要和冉贼决一死战,十年亡命破家之恨,比天高海深。杀!不逃者死!”他最后两句话,声如霹雷,压住了火场的爆炸声。 悍贼们愈来愈少,一个艾文慈已够令人丧胆,再加上一个挥舞奇形怪兵刃的可怕怪人,岂不令人寒心?而且堡中火势已不可收拾,悍贼们的斗志终于濒临崩溃边缘。 把守在堡墙上的尚毓不知战况,反正知道众人已陷入重围,赶忙向小秋道:“二表哥,我们得下去。” 小秋摇摇头,说:“下去没有用,恐怕又得陷住。” “那我们……” “我们得设法驱散群贼,助他们脱困,不能硬闯贼巢。” “我来设法。”尚毓说,向堡中大叫道:“龙泉云和两县的官兵到了由下,快禀报大爷定夺吧。” 他一叫,叫得附近的贼人心中发毛,谁还肯禀报冉大爷?机伶鬼立刻发出了逃命的暗号,带了家小启开堡门,放下吊桥逃命去了。 不消多久,火场已无贼踪,斗场附近的贼人也陆续抽身溜走。 树倒猢狲散,但在飞天鼠冉峰这株树末倒之前,贼猢狲尚不至于全散,一二十名心腹仍然替他卖命。 无情剑已来到斗场,站在远处紧张地注视着恶斗进行。 兵在精而不在多,乌合之众似的小贼一散,冉峰与十余名心腹高手,反而施展得开。五个人围攻艾文慈,三个人包围了黑衣怪人,三个缠住绛玉,两个向尚氏抢攻。看情势,冉峰这一方仍占些优势。 艾文慈这一面形势危急,围攻他的是冉峰、三绝剑、三名艺业了得的悍贼,实力雄厚。 他仍能支持,但明显地出现了真力衰竭的征候.托天叉挥动时已失去了速度,马步虚浮,闪避的身法显得迟滞。 黑衣怪人一声沉叱,一招“狂风扫叶”迫退了三名围攻的悍贼,挺身一跃,侧跳丈余,再凶猛地冲向从尚氏背后偷袭的一名悍贼,一声怪叫龙齿剑拦腰一挥,力道千钧。 捍贼听到叫声,闻声知留扭身出把自卫,“回风拂柳”剑虹旋飞。这一招是还攻,而且控制使三方正面,来人如果不收招闪避,即使能伤人也必须赔上老命,所以这一招用得极为恰当。 可是,龙齿剑比佩剑长一倍,黑衣怪人志在必得,出招的部位算得极准。在兵刃上已占了绝对优势。 快,快得令人眼花,招出生死已判,没有变招的机会。喇一声长剑从龙齿剑下方半寸一惊而过,龙齿剑则挥过悍贼的熊腰。腰挡不住沉重锋利的龙齿剑、“嚓”一声贼腰中分,内脏飞洒。 “围攻使托夫叉的人有飞天鼠在内。”尚氏急叫。 黑衣怪人转身虎跳,大喝一声,砍倒一名围攻绛玉的贼人。绛玉抓往机会,左手打出五枚梅花针,射倒了另一名捍贼。 先前围攻黑衣怪人的三名悍贼惊得手脚发软,艺业相差太远,围不住怪人,赶忙集结并肩拒敌,在后追逐。 怪人不理睬他们,两起落便到了飞天鼠冉峰的右侧,一剑迫开一名悍贼,拉掉面具大喝道:“住手!姓冉的,认得十年前杭州鸿泰绸布庄的尚云松吗?” 喝声如沉雷,人影倏止。 火光冲天,照耀得附近如同白昼,热流扑面。相距最近的火场仅有三十支左右,自然可以看清人的相貌。这人剑眉虎目,留了三绺短须,年约四十出头,脸色红中带褐,留着风霜的遗痕,眼梢嘴角已有显明的老纹出现。 冉峰按剑而立,略一打量对方,徐徐迫进沉声问:“你显得老了,但相貌并无多少改变,果然是你。今晚是你带人毁冉某的基业?” 尚云松丢掉面具,双手徐举龙齿剑,迎上咬牙切齿地说:“姓冉的,鸿泰绸布庆被你抢光,尚某两次伤在你手下,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尚某是本份良民,竟然被匪盗官府两相煎迫,家破人亡逃出浙江,十年亡命罪案未销,此恨绵绵。阁下,叫你的人退走,你我生死一次,十年仇恨今晚一笔勾销。” 三绝剑冷笑一声闪到,接口问:“阁下。你既然冲冉施主而来,那么,那位青年人与小花子都是你的党羽了?” “道长的口气……” “贫道至净,人称我宇内双仙之一。” “咦!你是三绝剑至净道长?在下不清宇内双仙居然会与海贼飞天鼠同流合污。”尚云松讶然道。 “贫道只问你,小花子是不是你的贼伙。” 尚云松转头四顾,恶斗已经停止,但各处一方,仍保持动手的姿势。 尚氏在左后方,一名悍贼扬剑相待。小花子与另一名悍贼在有后方,双方相对形如斗鸡。先前围攻他的三名悍贼,在他正后方并肩而立,作势上补。 三名悍贼在正前方不斗处,三枝剑逐指支叉而立的艾文慈。 无情剑正剑隐肘后,在左侧方徐徐举步而来。 右侧方有四名悍贼,显然是刚赶到声援的人。 他心中明白,自己一方并未占优势,极可能有余贼赶来会合,再动手时将又是一场混战。飞天鼠如果存心脱身,以轻功成名的冉贼当无困难,所以他必须激冉贼放手一拼死活,不然此仇难报,冉贼往天涯海角一走,到何处去找? 他不了解尚氏今晚的事,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负完全责任,略一思索,说:“道长的事,在下不愿答复……” “那么,贫道只有向阁下讨公道一途了。”三绝剑抢着说。 尚云松心中大急,万一与老道交手时,冉贼乘机溜走,岂不前功尽弃?说:“请道长稍候等在下与冉贼交待要当,再还道长公道,如何?” “冉施主的事,与贫道无关,他是主人,理该让客人先行了结过节,施主姓尚吗?可否将身份表明?”三绝剑冷冷地说,剑尖徐扬,鹰目中冷电四射。 冉峰向手下的悍贼打手式,徐徐退后。 尚云松大急,向老道沉声说:“道长既不问冉峰的事,请退在一旁,在下保证还道长的公道了。” “贫道已等得够久了。龙齿剑乃是冲锋陷阵的兵刃,贫道不知能否接待下呢,施主请赐教。”三绝剑阴森森地说,长剑一振,龙吟乍起,立下了门户。 尚云松怒叫道:“老道,你急什么?你误了在下的大事……” 绛玉忍无可忍,突然一跃而前。她对面的悍贼来不及阻拦,一声怪叫大举步便追。 形势一乱。一触即发,悍贼同时发动,又展开凶狠的拼搏。 绛玉来得快,用剑向三绝剑一指,怒叫道:“老道,来,你我放手一拼。” “哼!你找死。”三绝剑冷笑,闪身放过飞外冉峰的尚云松,一声冷关再发,身剑合一攻向绛玉。 尚云松飞扑冉峰,冉峰一声怪笑,左手疾扬,三把飞刀化虹而出。 尚云松本有准备,十年前两度栽在飞刀上,这次穿了护身软甲前来寻仇,已有万全准备。但在心理上,他对冉贼的飞刀确是兢兢业业不敢大意。飞刀来如寒星,他本能地闪身回避。 “得”一声轻响,一把突然折向的飞刀未中他的右肩,翩然坠地。另两把飞出十丈外,贴身而过的厉啸声令他头皮发紧。 他奋勇疾冲而上,抢剑待砍。 冉峰一声长笑,侧跃丈余,一面游走一面怪笑道:“又是一个穿了甲为人,冉某的飞刀委实名震武林,武林无出吾右,哈哈!打!” 尚云松倏然止步,伸剑准备拨击飞刀。 没有飞刀飞来,冉峰向右一跃八尺。 尚云松急掠而上,大吼道:“你走得了?”” 冉峰突然被草所绊,脚下失闪,向前一栽。 尚云松一跃而上,龙齿剑手下绝情,“力劈华山”猛劈而下。 艾文慈正在两侧外,刚一叉将三名悍贼追退,眼角看到冉贼仆倒,么看到尚云松一剑下劈急叫道:“小心有诈……”随着叫声,他急跃而上。 冉峰在身躯着地的刹那间,背部冒险暴露在龙齿剑下,左手后扔,左手持剑以把一拨,一声长笑,滚出丈外去了。 “嗓”一声响,龙齿剑以半分之差,擦过冉峰的左腰肩,砍下一块衣次与冉峰的一段腰带,砍人地中尺余,劳而无功。 尚云松只看到有寒星从峰贼的左肩下飞出,相距太近,想躲已力不从心,只觉左小腿一震,奇痛入骨,似被尖锤击中,不由收脚后退。低头一看,一把飞刀插在小腿侧,被腿骨所拦,仍钉在腿上,刀长仅五寸,又窄又薄,谁也不敢相信会有如此凶猛的劲道,居然会将人震退。 他不在意,一声怒叫,挥剑扑上追击。 冉峰侧跃八尺,狂笑道:“倒也,阁下。” 尚云松突觉下身一麻,左脚似乎已经不在了,站立不中,人向前冲,“当”一声扔掉了龙齿剑,砰然仆倒,双手慌乱地支撑身躯。可是,气血一沉,眼前发晕,似乎脱力。 冉峰反扑而上,举剑疾挥。 “哎呀……”不远处的尚氏狂叫,“铮”一声架开向她进攻的悍贼挥手的一剑,想脱身奔来抢救,但已来不及了,悍贼也不容许她脱身,另一剑接捷攻到。 生死须臾,尚云松想动也力不从心,暗叫完了。 不远处,绛玉引开了三绝剑,在草坪上立下门户,老道迫上报出“白蛇吐信”抢攻,她后退一步,“指天誓日”轻封来剑,“铮”一声双剑相交,她的剑突然下沉,一声低叱,“阴极阳生”狠招出手,先前阴柔封招的劲道突变,以怪异的凶猛力道排空直入,剑随手进,行雷霆一击。 三绝剑吃了一惊,急退八尺叱道:“且慢!你是谁的弟子?” 绛玉冷哼一声,反问:“你问这话有何用意?” 三绝剑迫进两步,喝道:“说,不可自误,你姓什么?” “在下萧玉。” “萧玉?怪,美髯公萧孝贤,你的什么人?” “这……” “说!” “那是家祖。” “呸!见你的鬼,萧家没有名玉的人。” “信不信由你。” “你如果是萧家的人,为何不知道贫道?” “在下岂有不知之理?” “那你竟敢与贫道动手?” “那是你迫我的。” “上次你并未用武当的剑术。” “在下不知你与师门的恩怨内情,不愿暴露身份。” “哼!你怕贫道向武当报复拿你出气?” “这个…” 三绝剑突然收剑,冷冷地说:“你听清了,贫道被逐出武当,错在贫道,因此师门情义仍在,贫道不和武当的门人为难。你说,令尊何人?” “家父辈谱为传,子不言父名。” “你的辈谱为何字?” “家” 三绝剑双眉深锁,惑然地说:“怪!萧传劳到底有几个儿子?”说完,扭头便走,转向两名捍贼北道:“你们还不滚蛋?” 绛玉注视着他的背影,叫道:“道长珍重,那宏光老道是个下三滥的玄门败类,下贱得专向妇女勾搭骗钱,与这种人为友,有失身份。” 三绝剑止步扭头叫:“胡说,谁与宏光是朋友?贫道在紫虚观落脚,管闹事而已。告诉那位青年人,下次叫他小心了。”说完,向无情剑奔去,相偕走了。这时,也就是冉峰使刀仆倒暗发飞刀的时光,老道不再过问,如飞而去。 冉峰挥剑扑来,剑奔向云松的后颈。 蓦地,喝声入耳:“接叉!” 寒光人目,劲风压体。冉峰机警绝伦,猛地收剑侧扭身后退。 “呼”一声厉啸,托夫叉几乎贴胸而过,令他毛骨悚然,半寸之差,危极险极。 艾文慈全力将叉掷出,提最后一口元气奔来。 冉峰连退五六步,收剑入鞘咬牙切齿地叫:“哦不信你是不怕剧毒的金刚。” 声落,双手连扬,一阵刀雨齐向奔近至两文外的艾文慈射去。 文义慈右手一扬,日精剑脱手而飞,用尽了真力,脚下一虚,突然倒地。 变生仓碎,冉贼的飞刀已完全出手,做梦也未料到艾文慈会自行倒地,飞出刀手便无法再行控制,枉费心机全部落空。 这瞬间,恶贼看到了自己发出的刀雨中,多了一星奇异的光芒,还来不及分辨是啥玩意,这星光芒便已冲过刀雨,快得几乎肉眼难辨,近身了。 想躲已来不及,这位暗器大行家,飞刀出神火化的大贼,不得不冒险伸手虚拍近身的光芒。 掌与芒接触,恶贼突觉手掌一冷,接着胸前轻微一震,别无感觉。 “咦!是幻影?”他自语。 没发现有暗器,他向仆倒在地的艾文慈走去,冷笑道:“你终于支持……嗯……” 他感到不对了,怎么气像是散了,突然浑身发僵?伸手一摸胸口,摸到露出体外的一星硬物,他终于明白了,发出一声可怕的历号,按着胸口訇然倒地。 所谓以气御剑,该是剑离体之后,仍能在心意的控制下活动自如,收发由心。但艾文慈仍未练至此一地步,他的气功距理想的境界尚遥之又遥;而且在真力将竭前行全力一掷,只能说是当暗器使用而已。但他全力一掷之下,加上无坚不摧不受气功抗阻的日精剑细小锐利,终于给了冉峰致命一击—— 扫描,xmwjwocr 第三十九章 日精剑 冉峰濒死的狂号,令群贼魂飞魄落,湖狲还能不散?只片刻间,便逃了个干干净净。 火势正猛,血腥刺鼻。 百余名官兵来自龙泉,这时恰好到达下面的武溪亭村。 第一个扑近尚云松的是尚氏,抱着人放声哀号。 绛玉抢到,三不管先给尚云松塞人两颗九还丹,急叫道:“蕙姨,姨丈中了毒,带走,只有李大哥有办法治好。快,下山。”说完,奔近艾文想,倒抽一口凉气叫:“他也受了伤了,也中了毒,糟。” 她毫不吝惜地将最后一颗九还丹塞入昏迷的艾文慈口中,抱着人说声“走”,急奔堡东。 每个人都精疲力尽,踉跄下山,在山坡下劈面撞上弓上弦刀出鞘的官兵,领兵的人,赫然是龙泉县的县太爷杜大人杜良翰。 大明皇朝中叶以前,八股余毒为害尚浅,学舍中的士子必须习武学文、上京中榜还得研读经世之学,成绩好方能外放。如果外放县令,不但是一县的行政长官,也是该县的剿匪司令与城防司令,坐堂问案,上马带兵杀贼,颇不简单。 杜大人带了十余名兵勇捕快走在前面,看到火光下沿山径奔下的一群人,立即下令备战,百余名兵勇左右列阵相候,他自己仗剑领着捕快当路拦住,喝道:“命他们放下兵刃,先问问不可鲁莽,看情形不像是贼。”” 十余名捕快应喏一声,迎出喝道:“站住!放下刀枪。” 走在前面的尚氏吃了一惊,沉声问:“什么人?” “龙泉的官兵,知县大人亲率兵勇前来捉拿坐地分赃的大盗冉峰。” “请杜大人前来一见,不然……” “你们是什么人?” “草民等今晚杀入贼巢,火焚贼堡救人。” 杜大人缓步上前,他一身戎装,年约四十出头,有一双精明睿智的大眼,挥手令捕快们退下,含笑问:“你们是何方人氏?本官社知县良翰。” “草民是武溪亭村人。” “咦!你们……,, “草民有同伴中毒受伤,可否先至村中救治再说?” “本官须上山擒贼……” “冉峰已死,堡中遗尸甚众,大人只须派人善后便可,余贼已行逃散,也许可派人追捕归案。” “好,留下你们的刀剑,本官派人陪同你们回村。”杜知县深信不疑地说,转向一名捕快说:“张巡捕,叫两位随军郎中陪他们到村中救治受伤的人。” 张巡捕派了十名兵勇,叫来了两位随军郎中,护送众人回村。知县大人带了兵勇,奔向大火冲霄的堡寨。 武溪亭村已被官兵封锁,兵勇不断巡逻,严禁村民外出走动,以防止贼人的眼线通风报信。本来,这儿属于云和县管辖,龙泉县的兵勇是不该越境前来捕盗的。但这次捕盗行动的主事人来自处州卫,带了五十名卫所军秘密南下,早先曾帧悉冉贼在云和县有眼线,也查出防守武溪隘的官兵也有贼人的内奸,所以不愿打草惊蛇,调集龙泉的乡兵配合卫所军追查。 那时的兵,卫所军是世袭的,父传子子传孙。而地方上备州县另有民壮,等于是地方团队,有事方行召集,平时按期参加操练,每月三四次,练后各自回家。在偏远地区,按当地民俗组成乡兵。浙江的乡兵最骁勇,义乌乡兵勇善战,处州乡兵名列第二。后来剿侯名将戚继光,就是以义乌处州的乡兵剿候的,此外著名的有川兵。河南篙县的乡兵绰号称毛葫芦,善山地战斗。灵宝、永宁的乡兵,由矿丁组成,叫角脑,也称打手。福建的乡兵善水战,叫镖牌手,泉州永春的乡兵以技击颇负盛名。河东的盐徒更是大名鼎鼎,松江一带的盐徒并自备火炮强弩战车。 后来候寇为害,盐兵战果辉煌,东洋鬼子见到民家门前置有盐袋,便亡命飞逃。所以真正的官兵并不足畏,当地的乡兵对剿贼方面收效甚宏,盗贼不怕官兵,怕乡兵民壮。龙泉的杜知县文武双全,接到卫指挥使的手令,带着民壮与乡兵,协同五十名卫所军急急出动,兵贵神速,预定夜间攻入堡寨擒贼,仍然晚了一步,堡寨已被艾文慈攻破。 贼首已死,余贼在逃。杜知县一面派人救火,一面派人分头追捕余贼,善后事宜处理停当,方带了十余名兵勇返回武溪亭村。 村中尚家灯火辉煌。十名兵勇名义上是护送他们回村,事实是负责监视,到了村中便知会守村的官兵,调来了不少人,将尚家包围看守。 两个随军郎中只会医治金创,对江湖人使用的奇毒束手无策,派不上用场。 绛玉主婢曾亲聆艾文慈谈解毒的常识,倒能镇定,指挥尚氏母子将两个受伤的人安顿在内房中,沉着地上药裹伤。 所有的人全部精疲力尽,尤其是章姑娘,连站都站不稳。她不顾一切哭倒在艾文慈身旁,摇撼着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的艾文慈身躯,声嘶力竭地叫:“大哥,你……你醒醒,你……你不能死你……” 绛玉心中发酸,拉住她劝告道:“章姑娘,他死不了,你不能惊扰他,以免……” “他……怎会么不见他呼吸?天哪!” “他精力损耗过巨,气如游丝,不久便可恢复部分精力,让他好好休息。” 尚氏细察尚云松的伤势,腿肿而发青,拔毒药外敷似乎尚有效用,青紫色的液体正缓缓外流,呼吸沉浊,伤势比艾文慈轻得多。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创伤。她听说艾文慈能疗毒,希望在艾文慈身上,急没有用,目下只希望文文慈早些苏醒,困此她也在艾文慈身旁张罗。 伤已处理要当,药已上了,只能静候变化。 “李壮士浑身血污,血已染透衣裤,必须替他净身换衣裤。以免招凉哪。”尚氏焦急地说。 只有一个尚毓是男人,而尚毓必须招待那么多兵勇,净身换衣的事,章姑娘顾不了自己疲劳,毅然承担下来。 房中生了火,尚氏取来了尚毓的衣裤。准备好汤水,方与绛玉主婢退出房外,在房外静候消息。 章姑娘强打精神动手。半月来,她与艾文慈同起同寝,身在难中,忘了男女之分,艾文慈一个陌生入,为了她不惜身历万险,这份恩情比天高海深,这份感恩的心情,令她在苦难中有了倚靠,在吃尽千辛万苦之后尚能支持。论体质她比周三夫妇差多了,但这时她却比周三夫妇强,仍能替艾文慈尽心力,周三夫妇目下却软瘫在后面的柴房中,连站起的力量都消失了。 她流着泪,哭泣着替艾文慈除去因治伤而割破的衣裤藤甲,净身……刚替艾文慈穿着停当,榻上的艾文慈突然吁出一口气,眼睑眨动。 “他……他醒了。”她欣喜欢狂地叫。 尚氏首先扒门抢人,叫道:“给他热汤,我扶他起来。” 绛玉奔近榻旁,探了深鼻息,说:“先别动他,以免牵动创口。他尚未清醒……” 话未完,艾文慈的双目完全张开了,用似乎来自天外的虚弱嗓音问:“这……这是何……何处?” “大哥……”章姑娘捉住他的手偎紧脸颊叫。 “章姑娘,镇静坐。’绛玉急叫。 艾文慈神智渐清,扫了床前的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哦!是……是你……你们。 我………我没死!” 童姑娘伏在榻前,握紧地的手哭道:“大哥,你……你活着。大哥,但愿伤……伤的是我而不……不是你。” “是小弟吗?别……别哭。”’他挤出一丝笑意说。沿途两人兄弟相称,他已叫惯了小弟,似乎已忘了姑娘是女人。 “李兄,我擅自用了药,不知是否对症,你能不能指示用药追毒?”绛玉宽心地问,人醒了想必危机已过,死不了啦! 他点点头,说:“谢谢你,药对……对症,想不到老弟悟……悟性如……如此高,闻一知……知十,用药恰到好处。请取纸……纸笔来,去捡几味清毒药草煎汤服用便可。” 尚氏去取来纸笔,绛玉说:“冉贼已死,不知如何毙命的,那位戴狮形面具的人……” “是尚伯母十年断讯的夫君。”他含笑接口,又道:“他大概也吃了苦头。” “他也中了冉贼的淬毒飞刀。” “现在……” “仍昏迷不醒,我已替他上了药,并让他吞下两颗九还丹。” “哦!他身上大概不少毒性,不要紧,多捡些药煎汤服用便可。老弟,在下的小剑射入冉贼的胸膛,这把剑是否已取回了?” “哎呀!我……我没想到是你毙了他的,而且当地的形势也不许可我……” “糟!老弟,快去替我取来,那是在下的家传至宝,不能遗失。” “糟!目下官兵已封镇了堡寨………” “哎呀!真有官兵到来了?”他吃惊地问。 “是的。” 他想挺身坐起,却被绛玉按住了.急问道:“李兄,你想怎样?躺下。” “我得走。’他气沮地说。 “为什么?” “在下不与官兵打交道。” “一切有我,你放心休息。”绛玉沉着地说,吁出一口气,又道:“小剑我负责找回,官兵有我应付。请放心,现在,请说药名,好到村中药店捡药。” 他想走也力不从心,只好叹口气说:“好吧,目下大概想走也嫌晚了……”接着,他说出十余味药名.最后说,“请诸位记住,在下不叫王缙,叫李三,是至龙泉探亲的人.不是郎中。” 绛玉与尚氏互相注视一眼,心中有数。 “李兄,不必担心,请安心休息。”绛玉微笑着说,偕同尚氏出房而去。 章姑娘不肯离开他,就在床脚歇息。 绛玉与尚氏走向外厅,一面说:“姨,你到药店捡药,我到堡寨找回李郎中的小剑。” “一切小心。’尚氏轻声叮咛。 可是,她们无法离开,外厅的官兵和巡捕客气地阻止她们外出,说是外面戒严,任何村民也不许外出走动,要检药救人,不劳她们费心,客气地要过药方,派两名巡捕代劳走一趟。两人无所藉口,只干着急。 天将破晓,杜大人到了,先请见尚氏盘问经过,尚氏除了吐实以外,别无他途,她声称与冉峰有仇,而绛玉兰婢是流浪小花子,听说俞五为富不仁,在云和掳人行凶,追逐至此投宿.谈及俞五藏身冉贼的堡寨内,同仇敌汽,双方联手杀入堡申报仇救人。 至于艾文慈与尚云松的来历,她说是仗义助拳的朋友,一个姓尚名云松,乃是一门远亲,一个姓李名三,是云松的朋友,顺便在龙泉访亲,为朋友两肋插刀,双头蛇周三是云和的地痞,杜大人已久闻其名,用不着多问。杜大人听说章姑娘是龙泉胡家的亲戚,一问家世,不由赫然震怒,立即下令追捕俞五一群人治罪。 杜大人十分客气,而且思考周到,他认为冉贼的余党在逃,浙东浙南皆有冉贼的党羽,尚氏母子留在武溪事村极不安全,诛杀匪首功在地方,必须迁地为良,至龙泉安顿。这次匪巢得以不费一兵一年轻易抄剿,全是尚氏母子的功劳,匪巢并未完全焚毁,抄出无数金银珠宝,论功行赏,尚氏母子所获的奖金为数当下不千金,在龙泉安顿足有余裕,不但可获官府的照顾,更可获地方人士的竭诚欢迎。 杜大人的好意,尚氏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杜大人认为有责任保护她母子的安全,不容许她拒绝。 破晓时分,杜大人已将公务有条不紊地处理停当,派十名卫所将土报至府城,呈报经过并呈请擒捕俞五归案,先呈文报备,通匪与掳掠良民的罪名甚重,抄没俞五的家势在必行。 找来了六乘山轿安顿艾文慈、尚氏、尚云松、章姑娘、周三夫妇。十名挑夫,将尚家的行囊箱笼家俱带走。交待里正处理尚家田产出售的善后事宜,天色大明,一行人在兵勇的护送下,奔向龙泉。 艾文慈心中暗暗叫苦,麻烦大了。 从七尺渡到龙泉城,共九十余里。人暮时分,方到达县城。 他们到达之前,沿途所捕获的余贼共有十六名,已先一步押解入城,因此全城轰动,皆出城迎接剿除江湖大盗的英雄凯旋。 英雄们皆接至县衙安顿,暗中有人严加保护。 同一期间,飞骑尉岳珩兄弟一行八人,借同程锦江三爷,与及程三爷的四名弟兄,在武溪亭村东面二十里的小灵村投宿。龙泉至府城全程百四十里,小灵村正是中途站,他们预计明晚便可赶到龙泉,布下天罗地网捉拿艾文慈。 宇内双仙离开冉峰的堡寨后,并未远走,无情剑不利于行,必须在附近找地方歇息养伤。他们在村东五里地一座山脚下的三家村中投宿,两人谈起艾文慈挥叉奋击的神勇情景,犹觉心有余悸。三绝剑见多认广,他认为艾文慈恐怕不是江湖人。但可疑的是,那天在云和道上交手,艾文慈的剑法身法,又分明是武林中罕见,但确是出于武林技击的奇诡绝学,可惜看不出来历,委实遗憾。总之,两人的见解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这位青年人委实可怕,日后相遇必须小心了。 天隔沉沉,朔风刺骨,气候奇寒。两者道答应了宏光至紫虚观会合,不能久耽,破晓时分便谢过主人启程,踏着晓风残月奔向府城。 在他们前面两里左右,三名穿了旧棉袄,戴了雨笼的人,大踏步也向府城赶。这三个人身材雄伟,各背了一个当地村民用来背物的竹制背囊,雨笠拉得低低地,左手扶了一个长布卷,右手点着一根竹杖,像某赶着回家的乡民。 大道并不大,但仍可容三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有一双阴森的狠眼,留着胡须掩口,满脸横肉,年约四十开外,他一面走,一面用低沉的嗓门向同伴说:“二弟,你认识那位使叉的小子?” “不认识,但似乎……似乎有点面善。”右面的二弟迟疑地答。 “三弟,你呢?”他扭头问左面的同伴。 三弟有一双阴阳怪气,不动感情的山羊眼,锁着粗眉也迟疑地说:“小弟也不认识。可是,也与二哥相同,似乎有点面善,但小弟记忆所及,确知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大哥……” “怪事,火光冲天,明亮如昼,你们竟然无法分辨是不是认识的,可借愚兄回来晚了一步,不然便不至于失之交臂了。冉老大死得惨,咱们必须替老大报仇,而你们却不认识这个人,仇如何报起?你两人真是饭桶。”大哥愤愤地说。 三弟若有所思,说:“小弟在冉老大的体内,找到一把细小的剑,贯人老大的左胸近心室处,锋尖透背愕亦入体,锋利无比,这是冉老大致命之伤。咱们或可从剑中找出线索来……” “快拿给我看。”大哥叫。 三弟从衣下取出一个市卷,解开布卷冷电四射,尺长的日精剑像一泓秋水,亮晶晶的一尘不染。 大哥取过脱口叫:“好剑!”剑长仅一尺,又窄又薄,但不软亦无弹性,剑愕构造奇特,同样薄小,像是与剑身同铸而成的,似乎不能护手,难怪入人体不受阻。 大哥端详久久,一面走一面感然道:“长仅尺余,刃仅六寸,不可能是短剑,只能当匕首用,但当匕首却不易用劲,柄太细了。要说是暗器吗?却又大了些,重心在中。怎能使用?刻上一无印记,要想查出线索 江湖上没听过用这种剑的人,不容易查哩!” 说话间,大道上升,升上一座松林,向上盘升一座高山。路右是陡坡,下面是灵溪的河床。路在是陡崖,攀爬不易。 三人已过了松林,踏上向上盘升的山崖间大道。二哥伸手接过日精剑,在手上试了试,说:“晤!好沉手,似乎不是钢铁打造的。重心在中,但善用劲的人,正好控制飞行路线,甚至可以不翻腾亦可飞行。” 说完,信手向左面的山崖掷出小剑。 “嗤”一声轻响,日精剑贯人坚硬的崖壁,尽愕而止。 “咦!好锋利。”大哥吃惊地叫,怔使了,脚下倏止,又道:“是宝物,好!” 蓦地,前面五六丈道路折向的崖后,大踏步接二连三出现了十三个人。十三个人衣首鲜明,劲装带剑。是飞骑尉岳家兄弟出现。 十三个人皆不曾看到贯入崖壁的日精剑,泰然而来,但所有的目光,全向对面三个乡民打扮的人注视。道上行人互相注视,平常得很。 但这三位仁兄心虚,大哥舍不得宝剑,看到对面来了穿劲装的人,本能地涌起戒心,一个箭步纵近崖壁,伸手拔剑。 这一来,反而引起对方的注意,剑拔出,宝光四射。 大哥用上了财不露白的手法,掩住剑慌忙向衣下一塞。 光气是掩不住的,形容这种现象有一句成语,称“匣剑帷灯”,也用来隐喻人的才华是掩不住的。宝剑在匣,明灯在帷,剑气潜腾,灯光暗映。大哥以手掩剑,手掌不够大,怎么掩得佳剑上的光华?立即吸引了行家的注意。 走在中间的神剑秦泰蓦地止步,脸上涌起令人难测的阴笑,朗声问:“朋友,那是什么?” 大哥心怀鬼胎,已经有点心虚,不由脸色一变,含混地说:“没什么。 诸位请便,在下少陪。”说完,闪在一旁。 二弟三弟同样紧张,戒备着移向路左让路。 岳琳走近崖壁,扫了日精剑留下的剑痕,炯炯有神的大眼现出惊容,脱口叫:“好锋利的暗器,任何气功也难禁一击。锋刃细小,入石约六寸左右。遗孔四周光滑,不见裂屑,石粉凝聚不散。秦叔,这人使用的暗器是无坚不摧的小匕首。” 神剑秦泰留神注视剑孔片刻,神色渐紧。接着扫视三名匪徒一眼,神色又转变为困惑,一字一吐地况:“诸位,咱们曾经见过吗?” “咱们从未谋面。兄台尊姓大名?”大哥硬着头皮问。 “在下姓秦,名泰。请教尊姓。” 三贼同时变色,目光不约而同全向秦泰的佩剑上集中。 岳琳心中有数,接口问:“阁下自然知道神剑秦副总镖头的大名了,不会改名换姓搪塞吧?在下姓岳,名琳,字俊臣。” “在下姓赵,名清。” 岳琳身后不远处的程三爷虎目生光,上前向飞骑尉岳琳附耳道:“岳大人,在下想起来了,这三个家伙是温州府平阳县南雁荡山的三虎,赵成,罗裕,方新,号称南雁荡三虎,占山为寇,也出海劫掠沿海城镇,在浙南凶名昭著。” 岳琳赶忙附耳向神剑禀明,神剑淡淡一笑,以让对方可听到的声音说:“咱们不过问闲事,愚叔吃镖行饭,不愿开罪走镖路线以外的朋友。 京师与浙南相距万里,彼此风牛马不相及,难怪不认识他们。” 他的话在赵成耳中听来,不啻如闻伯乐,像是吃了定心丸,心中一宽,笑道:“秦前辈说的是京师回音,定然是北地第一剑客前振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失敬了。晚辈需赶路,少陪了。”说完抱拳行利告退。 神剑秦泰将手一伸,笑道:“刚才阁下在此试的暗器,请借一观,也可增些见识。” 赵成心中不愿,却又不敢回绝,迟疑地说:“江湖人的兵刃暗器,非至亲好友,不……” “如果我是你,就把咱们看成至亲好友算了。”岳琳不耐地接口。原来岳琳已将程三爷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了。他对盗匪有反感,所以说话相当不客气。 程三爷突然附耳向一名弟兄说:“高兄弟,闹些事,耽搁愈久愈好,希望今晚赶不到龙泉。” 高兄弟点头会意,突然桀桀怪笑道:“南雁荡三虎,你们还是认命的好,那边岳大人是京师来查案的,奉命捕拿江泽大盗逃犯,难道你们想不吃敬酒吃罚酒不成?” 几句话成了南雁荡三虎的催命符,日精剑便是祸胎。赵成不怕江湖人,却怕官府,查案的人带了北地大名鼎鼎的第一到客捉拿大盗逃犯,那还了得?再不逃走万事休矣!他发出一声逃走的暗号,向后跳入林,扭头拔腿便跑。 神剑秦泰一怔,本想算了,对方既然拒绝将暗器见示,这是合情合理的正当理由,不能强迫对方接受。 “胆子不小,走得了?”程三爷及时怪叫。 岳琳纵身一跃,远出两丈,大喝道:“站住!不许逃。” 南雁荡三虎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山下狂奔。 下面恰好松林下方,宇内双仙正进入松林。 神剑秦泰与岳家兄弟脚下甚快,奋起狂追,但起步晚了些,三虎先逃出四丈左右,轻功甚佳而且是下坡,双方都快,不易拉近,直追至松林责,方拉近至两丈内。 “小辈还不站住?”神剑秦泰沉喝,他追在岳家兄弟的前面丈余。 遇林莫追。林中易受暗器袭击。神剑是个老江湖,怎肯让三贼逃入林?随喝声向下急冲,又接近了三四尺。 逃在最后的老三方新本就心中发慌,听喝声如在耳后,更是魂不附体,逃不绰啦!逃不掉只好拼命,被捉住解交官府,早晚得死,谁有放手一拼死中求生,或许还有活的希望。慌乱中,大吼一声,猛地左手向后仍出一枚铜镶,右旋身拔剑来一记“回龙转风”,连人带剑回头反扑,剑上风雷隐隐。 老江湖神剑秦泰早有提防,算定贼人必定情急拼命,扭身避让,镶擦左肩侧而过,人仍向前冲,手一换剑便人手,“铮”一声架住了贼人的剑,顺势一绞,喝声“撒手!”人仍疾进。 方新虎口裂开,剑脱手飞走了,一声怒吼,扭身一脚飞踢,猛攻神剑的下阴。 神剑的冲势甚猛,这一脚很难回避,只好手下绝情,电虹一闪,剑一沉一扫,身躯停下了。 方新的有腿齐膝而断,狂叫一声,“砰”一声仆倒在地。 岳兄弟恰好从两侧一掠而过。追人林中。 后面追来的人渐近,十个人势如奔马。 岳琳追上了罗裕。罗贼刚折人两株巨松后,却被岳琳机警地抄出前端,两人恰好在树后撞上了。 “嘿!”岳琳沉叱,“云龙观爪”劈胸便抓。 罗裕走了背时运,笨得用上盘手急架来爪,却不知岳琳这一招是虚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自命不凡目无余子的岳琳不管如何狂妄,也不至于在不知对方底细面目,双方皆放手死拼时,伸手劈胸抓人自露空门,稍清醒的人,一看便知是虚招,决不至于笨得用上盘手封架。 岳琳可不是善男信女,出乎狠辣举手不饶人,收招出腿,不一记“魁星踢斗”,半分不差地噗一声踢在罗贼的小腹丹田要害。 “啊……”罗裕仰面跌出;狂叫声刚起,“砰”一声背部撞在身后丈余的树干上,震抛而回仆地不起。 神剑收拾了方新,向下穷追逃入松林深处的赵成。远处两株巨松后,爬伏着两个人,留意双方的动静。 赵成大概知道逃生之望已绝,猛地闪在一株松树后,大叫道:“在下认栽,不要动手。” 神剑收了剑,沉下脸问:“你们为何要逃?” “你们是官府的鹰犬……” “南雁荡三虎,还不配咱们这些人动手。” “你们……” “咱们并无恶意,只不过想看看阁下的暗器而已。” 赵成长出一口气,取出日精剑丢过说:“你拿去看好了。” 神剑抬起日精剑,端详片刻问道:“这是阁下的暗器?你有多少把。” “就…就这一把。” “可有名称?” “没……没有。前辈如果看上了,在下奉送。” “真的?”神剑大出意外地问。 “那是前辈的东西了。在下可以走了吗?” “好,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赵成刚跑出丈外岳琳到了,神剑得了日精剑,喜极欲狂,忘形地不住把玩,不忍释手。 “秦叔,怎么放他走了?”岳琳走近问。 神剑将日精剑亮了亮,笑道:“是一把小剑,他送给愚叔了。” 岳琳看清了日精剑,脸色一变,向奔出五六丈外的赵成叫:“姓赵的,说清楚了再走。” 赵成心惊胆跳,怎敢不听,止步回身脸色灰白地问:“请……请问尚有何事?” 其他的人,全都跟来了,神剑不知岳琳有何用意,握着小剑站在一旁。 “这……这……”赵成语不成声地说。 “在下要的是实话,说!”岳琳寒着脸冷喝。 神剑过意不去,受人之礼心软手软,劝解道:“贤侄,不要迫他了,算啦!少管闲事。” “秦叔,不是小侄多管闲事。那艾文慈多次用暗器伤人,死伤的人伤口细小,很可能是这种锋利的小剑。同时,听说他有一把家传至宝治伤小剑,很可能是这一把,所以小侄必须问清。” “你说吧,不许隐瞒”神剑向赵成沉声说。 赵成心中狂跳,不敢不吐实,将昨晚所发生的事-一说了。最后说:“这把小剑是敝三弟从老大的尸体上起出的,当时在下不在场,所以不知是谁所发的,详情须问三弟。” 岳琳大喜过望,根本不用再问了,救章姑娘的人,显然是他们这次所要找的疑犯。他喜极欲狂,向众人道:“这位救姑娘的人八成儿是艾文慈,快到武溪亭村问问。” 众人立即回到路上,迈开大步急赶。 走在最后的程二爷,向身旁高兄弟苦笑道:“糟了,咱们帮了倒忙。” 他们找到了驻守在武澳事村的官兵,一问之下,立即展开脚程,向龙泉飞赶,务必在申牌左右赶到龙泉。 他们后面里余,三绝剑独自跟踪不舍——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章 好官杜大人 龙泉,那是入闽要道的最南端小县,没有城,但建了东南西北四关,紧扼住人粤要道的咽喉,官道在山中南下,南面是从粤境人的小梅溪。 入粤有两条路,一定南面的小梅隘,至福建松溪六十里。一定县西鸦春溢,二十里,接浦城县界。两隘都有官兵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从这两条路逃走,绝难脱身。 艾文慈一群人被留在县衙,壮大人为了安全起见,禁止任何人求见这些破贼英雄,而且封锁消息,不许任何打扰养伤的人。 消息是封不佳,瞒不过有心人。 张巡捕的家,在县前老梅巷。一早,一名青衣人叫开了大门,迎接来客的是张巡捕本人,开门一看,虎目放光伸出大手叫:“哎呀!是什么风把李兄弟吹来了?请进请进。” 两人亲热地行把臂礼,李兄弟顺手掩上门,笑道:“兄弟昨晚便到了,不敢惊动辛苦万分的你。张兄,此地说话方便吗?” “管坐下。兄弟孤家寡人,家中没有旁人。李兄……” “兄弟从府城来,奉三爷所差,有事与张兄商量,走,咱们先找地方填肚子,今早兄弟尚未进食呢?” “程三爷有何事……” “不急不急,反正有事需张兄鼎力,等会儿再说。” 两人出门,往街东的小食店走去。 已牌初,知县大人仍在公堂处理公务,审讯余贼录取口供,对赃追赃追案,连接见地方父老也无法抽身。 预计入暮时分即可将人犯解到,因俞五行走不便,太胖了,同时打手中有三人受伤,不利于行,只能缓缓押解。 未牌初,公务总算告一段落,杜大人废餐忘寝,备极辛劳,退堂后又得接见地方父老的道贺,接受地方人士慰劳官兵的酒食。但他坚决拒绝地方绅士慰问破贼的尚氏母于与及萧家兄弟等男女英雄,藉口等候府大人派人前来结案之前,为免在逃悍贼的报复,不便张扬,而且有人受伤甚重不可吵扰受伤人。 潜藏在龙泉的花花太岁与及二十六名打手护院,全部被擒,全城在戒严中,官兵们配合地方民壮,根据余贼的口供,四出搜捕眼线小贼。 章姑娘安顿在杜大人的内衙中,由杜夫人受予照料,并由姑娘之胡家亲族源人前来照料。 直至本牌未,杜大人方与张巡捕商议善后要务。 后衙养伤的艾文慈受到亲切周到的照料,不但杜大人派来了两名仆妇待候,尚氏与萧绛玉主婢也在旁照顾。 他心中万分焦急,急于离开杜大人的羁绊,逃避法网的笼罩,却苦于元气未复,没有逃避的机会。他已看出杜大人是个精明干练的好官,虽说目下受到全县官民的热诚款待,但终非安全之所,一但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后果难以预料,不但杜大人精明干练,那位张巡捕也是个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人,只消案件处理告一段落,极可能从他身上瞧出许多破绽,在紧迫盘诘之下他的身份行动来踪去影,皆经不起考验盘洁的,早晚会露出马脚。官府的档案中,计结的案件保存期二十年,他的图形必定留在海捕公文内,万一龙泉的两位承办小吏县丞与主簿心血来潮,翻阅老档案找疑犯,怎逃得过这些精明公人的眼目? 手臂脚部的飞刀创伤小事一件,他不在乎,只是真力损耗过巨,奇毒发挥了威力,元气大伤,虽有九还丹济助,无如贼去楼空,在他力竭后服下丹丸,效果大打折扣,预计在三五天内,极难复原。世间并没有真正起死回生仙丹妙药,九还丹只不过比其他药物好些而已。 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他想走,走不了啦!即使走得了,杜大人岂会让他走?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偷偷开溜。 “今晚无论如何我得逃走。”他想。 不是空想,而是下了走的决心,他在等候,等候黑夜到来。 丢掉了日精剑,他心中万分不好受。绛玉曾向张巡捕打听,据张巡捕说,冉峰的头已经带回等定案后方拿出示众。冉峰的胸口有致命创伤,但没发现兵刃暗器遗留在体内。 未牌末,门外传来仆妇的传叫声:“大人到。”房内的仆妇急急回避,尚氏和绛玉主婢也匆匆离开。 他养伤的房间是不太宽敞的单身房,隔邻一间安顿看尚云松,房门徐开,杜大人与张巡捕先后踏入房中。 张巡捕显得紧张,神色透着神秘,半掩上门,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不许闲杂之人走近。 杜大人神色从容,含笑走近床前,含笑问:“李壮士,感觉怎样了? 喝过参汤了吗?” 艾文慈想撑起上身,却被杜大人含笑按住了。他勉强一笑,说:“谢谢大人垂注,草民托大人的福,好多了,身体虚弱,恕草民不能行礼。” “壮士别客气。侍候的人如果不周之处……” “大人放心,两位大嫂照顾得无微不至,草民心感。” “下官这大半天来公务繁忙,无暇前来慰问,壮上海涵。” “大人言重,草民担当不起。” “哦,请教壮士仙乡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壮士的路引上记载不明,可否坦诚相告?”杜大人泰然地问,但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心中一跳,但神色丝毫未变,果然不妙,这位大人果然起疑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惟有沉着应付或可有转机。 他谈谈一笑,道:“回襄大人,草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只有一房远亲流落贵地。草民是杭州人,这房远亲在十余年前迁来,久已不通音讯,不知是否可以打听得到呢?” 杜大人脸现喜色,笑道:“壮士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甘冒险历艰辛,生死须奥九死一生,护送章姑娘平安到达龙泉。壮士与章姑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竟然从恶贼手中将章姑娘救出虎口,义无反顾送至敝县,壮士的义行,下官肃然起敬。这次壮士为浙南除去冉峰与俞五两个大害,下官谨代表本县五万父老致以谢意。” 杜大人说得诚恳,艾文慈却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却说:“回禀大人,草民与章姑娘确是无亲无故,但草民并不是护送她的人。草民与云松兄曾有一面之缘,为朋友竭诚相助,入匪巢志在剿贼,除之为世除害,与章姑娘无关,草民在此之前,不曾见过章姑娘。” 杜大人呵呵笑,说:“壮士不必顾虑,章姑娘已将经过向下官说明了” “大人相信她胡说?”他惶然问。 杜大人挥手相阻,笑道:“不谈这些,下官这次特为壮士道喜而来。” 他更是心中不安,这个喜道得令他心中发毛,但仍然镇定地问:“但不知大人所说的喜字,究何所指?” “壮士请定神听下官道来,章姑娘受俞贼迫害,目下除了龙泉胡家这门远亲之外,可说是孤苦伶丁,可怜可悯。落难的人,别说是远亲,即使是亲兄弟姐妹,恐怕也难以倚靠。据章姑娘所言,半月以来,她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同行同寝不避嫌疑,互情互敬可质天日鬼神。据下官所知道……” “大人不必说了。”他凛然地说,冷冷一笑又道:“大人是难得的好官,贵州府有口皆碑,精明干练,满腹才华。大人,你瞧着办好了” “壮士别误会。”杜大人若无其事地说,淡淡一笑又道:“胡家是本县的大族,缙云郡怕余荫及于孙,可说是赫赫名门,章姑娘亲友,希望高攀壮士结一门亲,将章姑娘许配……” 艾文慈脸色一沉,猛地撑起上身,凛然地说:“大人,休怪草民无礼,大人此话,简直存心侮辱人。” 杜大人一怔,半晌方讶然问:“壮士,下官说错了什么?” “大人既然已从章姑娘口中,得悉此事本末,草民不再狡辩。草民与章姑娘素昧平生,路见不平挺身相救,不敢言义,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而已。沿途历尽凶险,草民与章姑娘兄弟相称,事急从权,饥餐干粮,夜宿荒野,同行同寝事非得已,此心天日可表。大人既名之为行义,那么,救之而据以为妻,何得云义?何以杜绝悠悠之口?兄弟相称,表明双方心存亲情友义,章姑娘即使愿下嫁草民,相信她日后亦难以自安,陷草民于不义,她何忍出此?大人,断然不可。” 杜大人没料到他说得如此坚决,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渐显肃穆,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沉下的脸,久久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 久久,杜大人又清晰地说:“壮士,你要知道,敬与爱不可分,章姑娘先存感恩之念,敬重你这位侠胆慈心的英雄豪杰。由敬而生爱……” 艾文慈摇摇头,苦笑道:“大人,这是不可能的,宁可我无情,不可我无义。人生在世,时日无多,草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行事但求心之所安,只要我认为对的,绝不后悔。这件事如果我错了,就让我错吧,因为我觉得心安,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别无他求了。 草民为了报复俞五的暴行,曾经夜入俞家行劫,劫得不少金银,大部分已被四微山紫虚观的宏光老道所劫走。草民已经表明,要了金珠便不许追赶,但老道食言,仍然跟踪追杀。 草民曾经留下一些贵重的金珠。 藏在意姑娘的小包裹内。这些金珠不是无义之财,而是章姑娘受迫害,家破人亡的应得代价,务请大人成全,不予追缴,请转告章姑娘,我这个做大哥的只要留有一口气在,会永远惦念她。只要我不死,我会来看她的。金珠送给她做嫁妆,我祝福她平安。快乐、幸福,嫁一个爱她的人,自首偕老。” “下官真……真想不到……” “草民感到困倦,大人恕罪,草民支持不住,要歇息了。”说完,他躺下闭上虎目,吁出一口长气。 杜大人吁出一日长气,默默地注视着他,喃喃地说:“你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是个值得爱惜的人,是个无辜的人,我成全你。” 说完,轻轻转身走了。门口的张巡捕在后紧跟,低声问:“请大人明示,该如何办理?” “你能找到一个有骨气而身材高大的人吗?” “卑职找到。” “去找来,回头一,同前往见我。” “是,卑职遵命。” “你敢担当?” “卑职的为人,大人明若观火。” “好,我信任你。” 两人一面走,一面商议,扬长而去。 尚氏与绛玉主婢,藏在尚云松的病房中,隔了一道墙。绛玉用银针在墙上赞了一个小洞,注视着邻房的一切,随身暗藏长剑,准备着风色不对,要不顾一切蜒而走险。等杜大人走了,三人急急回到艾文慈的房中。 绛玉擦掉额角的冷汗叫声“好险!”走近床前说:“李兄,我觉得你很傻。” “我傻?有说的?”他张目问。 “我认为你与章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爱……” “你要我骂你不成?”他抢着问。 “至少,在下认为你阁下所说的反对理由不够充分,拒绝的理由也有点牵强。” “那是你年轻识浅,怪你不得。” “咦!你的话另有文章,你我是道义之交,能明告吗?”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这种亡命之徒,爱一个人不啻害人害已,你还不明白?” “我可糊涂了。你是龙泉的英雄,杜大人显然地愿意替你们一双爱侣主婚,你在此落籍,谁又敢冒大不韪挖你的老根?两全其美,怎说害人害已?” “当然你还不了解我的处境,我不能说。姑娘们找终身伴侣,仅是情与爱是不够的,她必须获得温饱、安全、幸福。而我这些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艰难、困苦、凶险,灾祸永无穷尽。男子汉爱一个人,他不会问自己能获得些什么,而是问自己有什么给自己所爱的人,给的首先当然是清与爱,而更重要的是温饱、安全、与幸福,不然,便不是男子汉,而是个极端自私残忍的小人了。” 绛玉双目红红地,幽幽地说:“那么,你不否认你对她不能忘情了。” 他扭转头,回避绛玉的目光,低声说:“她是个好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哪你……” “我一无所有……” “所以要挥剑斩情丝?” “就算是吧。” 久久,绛玉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你不是个伪君子,不是个斩情灭性的人。能将真姓名见告吗?” “请恕我,不能。” 绛玉转身走到了门旁,突又转身幽幽地说:“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李兄,日后如有困难,需要相助,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在江湖,我还有此实力,寄柬或传口信,我接信必到。” “谢谢你,小兄弟。” “不要叫我兄弟。” “咦!你……” “在小括山俞家,你见过我的庐山真影。” “什么?我……” “我叫萧绛玉,江湖绰号叫隐红。”说完,出房而去。 艾文慈张口结舌,不住叫:“哎呀!我真该死,怎么没想到她是女孩子!” 这期间,他在生死线上挣扎,连同行同寝的章姑娘他也不在意男女之分,哪有闲工夫去辨别两个小花子是不是女人? 申牌之中,天色不早,神剑秦泰领着岳家兄弟,一行十三人浑身热气蒸腾,踏入了东口。四个时辰,他们赶了一百二十余里,还未减去在武澳事村查问半个时辰,确是脚程惊人。 杜大人未牌方进午膳,膳后继续升堂问案,倍极辛劳,堪称公忠为国,勤政廉能。堂下跪着悍贼花花太岁一群恶徒,杜大人脸色肃然,追问掳人投匪的口供。卫役突然出现在堂口。将一封拜柬递给内面的公没。 公役将拜柬侧方呈上,拜柬上的具名写着:“上直卫虎责左卫飞骑尉岳珩云骑尉岳琳同拜。” 飞骑尉是从五品,云骑尉六品,都比七品知县官高,但竟然用拜柬。 事态不寻常,显然有所求而来,别具用心。再说,京卫中的上直卫共有十二、虎贲左卫是十二上直卫之一。上直卫便是所谓余军,余军不可能擅离京城,唯一例外的是十二卫之首的锦衣卫,该卫的人方可以奉密旨出京查案。虎贲左卫的人出京,极为罕见。 杜大人一怔,亮声向下吩咐道:“本官升堂问案,公务在身,速请岳大人花厅小歇,本官退堂往拜。” 片刻,差役又将话传上,大意是说:“岳大人有急事公务待商,务请在三堂一见。 杜大人毕竟不敢得罪京中来的大官,随即宣告退堂。堂上堂下一阵陷喝,杜大人离座进入三堂。 三堂上,坐着岳家兄弟。堂侧,站着神剑秦泰。双方行礼完毕,岳琳取出了勘合、手令、都督府的公文等等,开门见山地说:“请贵官先验证这些公文。本官有急事请教。” 杜大人验看毕,双手送过含笑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末能远迎……” 岳珩接过公文,抢着说:“杜大人不必客气,听说大人昨天进剿七尺渡武溪亭村的贼巢,一鼓而下,其中有几位破贼有功的村民,现下皆在大人卫中。那些人中有一位李三,极似督府发下的公文上所要缉拿的大盗艾文慈,特请大人协助,领本官缉拿此人归案。” “不错,有这么一个人,他受伤不轻,两位大人……” “他住在何处?”岳琳抢着问。 “在后卫养伤,下官这就派人……” “本官带有从人,不劳大人派人,请大人领本宫前往便可。” “这……” “大人是否有所不便?” “他受伤甚重,两位大人何必费心亲自……” “这人武艺高强,即使受伤,亦不可轻视,本官必须亲自擒他。” 杜大人略一迟疑,伸手肃客道:“好,两位大人请随下官前往。” 从岳珩兄弟两人的兴奋神色中,可知他俩对杜大人的表示合作极感快慰。来自京师的大员,偏远地区三等贫脊县的地方官,怎敢不合作巴结? 病室前面有一座相当宽敞的院子,刚踏入院中,病房前突然跃来两个小花子,劈面拦住。绛玉佩了剑,不客气地叱道:“止步,不许前来打扰病人。” 杜大人跨前一步,拱拱手笑道:“萧壮士,这几位大人来自京师,奉命前来查案。并专谈前来探问李壮士的伤势,不可无礼。” 绛玉清澈的大眼一翻,摇头道:“不行,李大哥伤势沉重,目下仍在昏迷中,除了大人之外概不接见。” 杜大人正待分说,岳琳摇手相阻,举步上前含笑拱手道:“两位小兄弟想必是破贼英雄中的萧绛玉昆仲了,失敬失敬。” 绛玉淡淡一笑,和气地说:“不敢当。不是草民斗胆相阻,而是李大哥伤势沉重,险期未过确是不便打扰,以免令其受惊,大人宽恕。” “下官来自京师,听说李壮士协助官兵攻破贼巢,功在国家,故而前来致慰问之意,并察看伤势以便调治,不至于打扰伤者,两位但请放心。” “怪!怎么没听说过京城中有人来?”绛玉自语,其实声音不小,接着又道:“京师派人到偏远的浙南来,大有可疑。哼!你仍可能是冉贼的余党;胆大包天侵入县卫,挟壮大人假冒京官意在置李大哥于死地,为悍贼报仇是吗?阁下,你打错主意了,放了杜大人,在下不为已甚。” 一面说,一面拔剑出鞘。 小秋向左移,亮剑列阵。 杜大人赶忙摇手叫:“萧壮士,使不得,他们确是京师来查案的大人奉有朱都督与锦衣卫提督钱大人与及东厂提督张大人手今,不是贼人,这位是骑尉岳大人岳琳。” 绛玉好了两人一眼,冷笑道:“那几位狗官,不是改姓朱的江彬、钱干、张锐三个混蛋吗?狗官们差来的人,还会有好东西?” “住口!你好大的狗胆。”后面的神剑秦泰抢出沉喝。 绛玉冷冷一笑,收剑轻蔑地说:“再神气也是国贼狗腿子,在下不和你们计较。”说完转身便走。 “站住!你小辈好狂,何人调教出来的招祸弟子,说!”岳琳也忽不可遏地问。 绛玉转身冷笑,一字一句傲然地说:“出身武当门下,太和山提点真人辖下,高土玄吴仙师的俗家侄孙。飞骑尉前程不小,三国贼权倾天下。但吓不倒行侠天下的武当门人。”说完,扭头便走。 道教将受朝廷管辖的道官分为两等,称全真,正一,皆受道录司管辖,但道录司的四等官阶中,首阶左善也有善世(四阶是善四,阐教,讲经,觉义,各分左右,左右各一格阶只有正六品,但龙虎山的正一真人,竟高至正二品。龙虎山是道中官阶最高人的,原称天师,本朝初改称真人,直至目前。后来僧道的封号甚滥,在全真、正一之外,真人、高士等等。 官阶有封至太常卿、礼部尚书、官保、伯爵等等,滥至天下大乱。 太和山朝廷派有提点,也是正一真人。玄吴是武当元老,曾获封高上,来头不小,武当门人遍天下,飞骑尉出京查案,不怕得罪地方一品大员,可不能不顾忌武当弟子的武林威望与江湖势力。 所有的人皆不敢乱摆官架子发威,眼睁睁目送两人昂然而去。 岳琳到底见过世面,沉着地抢入房中。 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手脚包了染满血污的伤布,气息奄奄,脸色败灰。 岳琳仔细端详片刻,失望地向杜大人问:“大人,是这人吗?” 壮大人点点头,叹口气说:“回禀大人,是的,他就是李三,伤得太重,三五个月不知是否能复原,可惜。” “还有一个云松呢?”岳琳希望未绝地问。 “在后房,大人请随下官来。” 半个时辰之后,街背的龙泉客栈中神剑秦泰向岳家兄弟说:“两位贤侄,此事可疑,愚叔得查个水落石出。” 岳琳苦笑,无可奈何地说:“见过李三的人不多,张巡捕和不多几名兵勇,一口咬定那人就是从武溪亭村抬回来的李三,杜知县更是力证其实,咱们找不出反证,怎能揭发他们的掉包罪证呢?” “愚叔要在两个武当小辈身上着手,咱们分头封锁通向各地的要道,谅那艾贼也插翅难飞。等会儿咱们探县卫,盯住那两个武当小辈,他们会露出破绽的。愚叔先走一步,去探道,你们等候我的消息。” 龙泉客栈通向县后街有一条小巷,神剑悄然从小巷岔出,到了一处转角,冷不防一颗飞石从暗影飞出,“噗!”一声正中后心,老江湖向前一仆,人事不省。 屋檐下跃出老道三绝剑,从神剑身上搜出日精剑,冷笑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阁下,我知道你会来的,你这个老江湖老孤狸,不出贫道所料。呵呵!谢谢。”说完,得意洋洋地一溜烟走了。 激愤羞怒交加的神剑与岳家兄弟,在备要道上苦守半月,艾文慈的音讯全无。 两个小花子在城中走动,成为龙泉地方人士的佳宾,大摇大摆出游,游综所及,皆受到英雄式的欢迎。她们逗留至月初,方启程南下飘然而去。 尚云松在龙泉呆不住,伤好后重返杭州去了。尚氏母子也不愿在龙泉落籍,带了一批珍贵的礼物与及龙泉地方人士的人情温暖,秘密迁赴杭州去了。 至于杜大人,他依然精明干练,耿介清廉,地方人士以有这好官而自傲。 章姑娘得到了抄自俞五的部份财物,安居在胡家。她的香闺内,挂了一幅艾文慈的像,上款写着:“大哥肖像”。横披是:“恩同再造,义薄云天。”每天,她在像前点上一柱好香,喃喃地含泪祷告:“大哥,上苍保佑你保佑你平安,保佑你健康。大哥,来看我啊!别忘了哪!” 两个小花子萧绛玉主婢走后,岳家兄弟跟踪至鸦春隘,进入福建浦域县境,方失望而回。众人再查了半个月,方死了这条心。 假李三伤势略有起色,但仍然起不了床,精神委顿,脸色不正常,距复原之期遥之又遥,损耗过巨,连说话也感到艰难。 龙泉客栈中,众人商讨此行得失,重谢了程三爷弟兄五人,打发他们返乡。送走了程三,八人在房中计议。 神剑老脸无光,愤愤地说:“咱们也白跑了一趟,得不偿失。依我看来,姓艾的定是在府城救章姑娘的人,而不是这一位杀冉峰的李三。暗算愚叔劫定小剑的人,八成儿是艾文慈所为,与两个武当小辈无关,那晚两个小花子根本没离开县卫。 “依秦叔之见……”岳琳懊丧地问。 “假定艾贼不敢见官,找人冒名顶替,他自己却该暗中跟来龙泉看风色,乘机夺回遗失的小剑了……” “那……他怎知刻在秦叔身上?会不会是夺剑另有其人,无意中击倒秦叔,顺手牵羊将剑弄走了?”岳珩抢着发表意见。 神剑秦泰不以为然,这老狐狸不明不白地被人暗中击倒,夺走了发横财得来的小宝剑,阴沟里翻船,无头公案无从查起,心里面的难过自不必说,脸上更不光彩,一肚子愤火羞焰无从发泄,气得几乎吐血,这一跟斗裁大了,怎肯干休?既没有发泄的对象,他满腔怒火全烧在那从未谋面的艾文慈头上啦!冷笑一声道:“说不定那小狗已找到了赵成,咱们放了赵成乃是一大失策,姓赵的贪生怕死,还能不吐实?如果是赵成弄的手脚,咱们将他三兄弟毙一伤一,他岂肯夺回剑了事?不戳我百十刀才怪。以艾小狗的行事看来,此事极为明显,过去这小狗不是一而再放过琳贤侄吗?” “但……唉!不管是不是他,反正咱们已将人追丢了,白跑了一趟,一无所获。目下无从查起,要获取他的行综,得花很多工夫了。”岳琳懊丧地说。 “依愚叔之见,他逃不出咱们的掌心。”神剑阴森森地说。 “秦叔有何高见,有把握吗?” “当然有,像你们这种捕风捉影般的追踪,恐怕追上十年也是枉然。” “这……” “愚叔定有妙计,要他自投罗网。” “真的?”岳琳惊喜地问,又接着摇头苦笑道:“这家伙像头狡狐,不会上当的。” “狡狐也有落陷日,他会自投罗网的。”神剑极为自信地说,似乎胸有成竹。 “秦叔的妙计是……” “以他的为人行事说来,咱们已可大致地摸清他的性格了,首先,咱们重新着手清查与他有关的人,尤其留意与他有交情的朋友。” 岳琳吃了一惊,愕然道:“秦叔之意……” “你听我说完。咱们最好能查出他早年投匪时所交的朋友,然后查他逃亡期间所交往的人,这应该可以查出来,并无困难。然后,咱们向与他有深厚交情的人下手,放出消息,布下陷井,等候他自投罗网。” “秦叔这……” “这太恶毒,太不合道义,是吗?”神剑冷铃地问,接着冷笑道:“那么,你们自己去找好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像你们这种捕风捉影大海捞针的找法,愚叔可不愿浪费工夫替你们跑无望的腿。” “秦叔…” “你反对?珩贤侄呢,也反对?” “秦叔,小侄不是反对。” “那就听我的。” “这……” “咱们分头行事,你们回去查底案,愚叔去找龙凤盟的朋友,一是打听消息,二是查那把小剑的下落,这条线索不难掌握。” 岳琳总算不是个阴险的人,迟疑地说:“在他的朋友身上打主意,小侄仍认为不妥。” “你怕有损令尊的威望?算了,贤侄,你身在官门,做事名正言顺,硬起心肠办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无词也是罪。他那些朋友的死活,该可以完全由你控制,公事公办,与令尊的声望何关?” “秦叔是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神剑阴狠地说,脸上泛现着令人悚然的神色。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没有人敢表示意见。最后,他断然地说:“就这么办,明日启程分道行事。”——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一章 大风庄迷雾 大明正德十年六月,夏秋之交。 赣南赣州府,赣南第一大城。 赣州府,是江西南部的咽喉要冲。宋朝王安石虔州学记上记载道:地广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交广闽越,铜盐之贮所。出人同朝的赵扑在奏议上称:当二郡之冲,由南来者,必自此易舟而北。同朝的洪迈也在奏表上称:接瓯闽百越之区,介溪谷万山之阻。 有关民风的记载,宋朝的周必大奏称:其人劲悍习武,特异他郡。 同朝的葛无德奏议称:风俗儒良秀美,然地广人稠,大抵嗜勇而好斗,轻生而忘死。根据前朝名臣的看法,赣州的人嗜勇好斗,轻生忘死,该是相当客观的批评。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风山庄,其实不在府城附近,在信丰县西十五里谷山。那是一座黑道人物引以为荣,白道朋友感到头痛,浪子亡命以之为家的山庄。 谷山,因位于谷水旁而得名。山周围数十里,其高插天,雄踞一邑,上有人形石、育龙池、芜蓉,岩等名胜。当地人夸张地说:山高一千五百丈,不通行人。 大风山庄在主峰的西南五里地,北面是英蓉岩,乳泉百例,满山苍翠,幽静可爱,山庄就在草木葱翠山岩苍劲中。其实这里没有大风,大风的庄名,出自汉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今云飞扬,威加宇内今归故乡,安得猛士今守四方。由庄名的含义,可以测知山庄主人的抱负。 可是,主人只知歌词的豪放含义,却忽略了歌的背景与旋律。这首歌,是刘邦扫灭群雄完成帝业,定都关中后返回故乡沛县,与族中父老子弟欢聚,酒酿耳热,即席亲自击筑而歌,令一百二十名小儿唱和,歌声充满感慨,悲怆凄凉的旋律至为感人。据说,刘邦随歌起舞,慷慨伤怀,不禁泣下数行,所以向父老说:飞鸟恋旧林,游子悲故乡。 不知大风山庄的主人,是否也了解其中含义?刘邦作此歌时,已经是统一天下,杀尽守四方的功狗,进入桑榆晚景日薄崦嵫的老境,返回关中帝京,不久便死了。 大风山庄距信丰城约二十里,往来十分方便。信车距府城全程一百七十里,脚程快的人一天便可赴到。赣江水涨,乘船则一天可达,但平时不论水陆,皆需时两天。任何江湖人进入情丰地境,他的行踪便很难保守秘密,这表示大风山庄眼线四布,想秘密混入打大风山庄的主意,极为困难。 大府城,那是大风山庄与外界接触的第一线,许多行业店铺,皆与大风山庄有关,上自乡绅巨富,下至贩夫走卒,皆可能是大风山庄的人。 大风山庄的庄主是谁?只有少数亲信知道,目下管事的是副庄主多臂熊丘万里,和名义上的大总管方整。 大风山庄平时人数不多,经济来源不致引起外人的怀疑,他们的人在士农工商中正正当当谋生,庄附近任凭外人游览,除了江湖人,谁也不知这儿是黑道人物的连络站和江湖流浪者之家。 大风山庄不会吃人,不会喝血,但却不容许外人侵犯。江湖上流传着该山庄的一条不成文规矩,必须遵守。那就是进入情丰的同道,必须向眼线表明身份,不然概不负责阁下的安全。 目前,江西各地盗贼如毛,为首的几名巨盗,大多与宁王窟濠有所勾结,赣南尤其闹得凶,朝廷震动。邻省汀漳等府,也是盗贼峰起。 江西不产盐,盐皆来自外地。赣中衰州、临川、吉安等地,食用所谓淮盐。赣南的赣州、南安等地,食用广盐。淮盐不上赣州,江水多险,上航不便。广盐在边境一带经常闹贼,道路时断盐运不济。所以赣南一带,长期乏盐。赣州是盐的集散地,原设有税厂,但至去年加以撤消,因为盐贩皆成为私盐贩子,谁也不肯向税厂缴税。这一来,税厂撤消,等于是承认盐运已断,盐的来源已绝,私盐贩子发财了,盐价直线上升,一日三跳。这种现象直至三年后(正德十三年十一月)阳明先生王守仁巡抚赣南汀漳等处,剿平各地大盗,方量行建厂打通盐运,赣南的人方获得足量的盐食用。 运私盐,这是大风山庄的经济主要来源。他们垄断了盐运,与盗匪勾结,不许把水流人外人田,这就难怪盐价何以始终踞高不下,平民百姓叫苦连天了。 大风山庄控制盐运,勾结匪盗,培植奸宄,掩护亡命,无一不是犯法的勾当,但局外人不明内情,仅风闻那是一座江湖人的逃荣神秘山庆而已。组织十分严密,派人分司各事,中上阶层皆采单线指挥,各负其责,各自发展,有问题则另有专人负责解决。但有利必有害,彼此之间,难免摸不清底细,时起冲突,也牵涉意气之争。长处是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且可保守秘密。 各行业的负责人,如无座召秘令,不许擅自返回山庄,消息往来皆另派有专人负责,所以山庄平时极少有人往来,总之,这是一个组织严密,人才济济,实力雄厚,野心勃勃,极具威胁性的神秘集团,是江湖人心向往之,颇具诱惑力的处所。 六月盛暑,一个风尘仆仆,来自福建汀州府的旅客,踏着夕阳余晖,渡过丁关东桥,走向东津门。 还有半个时辰关闭城门,因此城门口行人不绝,但大多数是返城的人,出城的民众,定是城郊附近的居民。 赣州府城周十三里,原有十三座城门,目下塞了七座,还有六座城门出入。该城的官吏上自知府大人,下至守城兵勇,似乎对金银很感兴趣,对公务提不起劲。大大的东津门,已到了黄昏将近闭门时间,城门口竟然不见把门的人了,更不见兵勇的踪迹,自然没有人盘查奸宄,门禁松弛,一至于此。 城门洞两侧的公示栏,照例张贴着府大人的劝民勤耕守法的布告,张贴着通缉人犯逃丁的榜文图影。 捉拿艾文慈的榜文仍在,字迹模糊难辨,图形却早就失了踪。岁月悠悠,三年,谁也不再记忆通缉犯中是否有艾文慈其人了。 他,正是文文慈。但他的身份证明路引上,姓名是文英,福建福州府闽县洪塘村人氏,至赣州访友。平时他说官话,万一遇上福建人,他的福州话几乎可以乱真,在福州住了四个月,为了生存,他必需学会当地的语言,不然便活不下去了。 穿一袭揭衫,背着包裹,胁挂旧革囊,手拉一根竹枚,青帕包头,风尘掩不住他英俊的脸容,贱人之衣褐衫,也盖不住他雄壮如狮的结实身材,整个人充溢着蓬勃的生气与豪迈爽朗的性情。 他本能地扫了那些榜文一眼,从容入城。 城东城北与城西,俱是商业区,店铺林立,市面繁荣。城外江边船舶连糟,小舟穿梭往来,城北章贡两水合流处折梅亭旁,旧税司已经拆除,四年前改建了一座赣关,税课司便设在关内。关对面江北岸,是四大镇之一的合江镇,船夫与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亡命和浪子,不愿进城找麻烦,干脆到合江镇找快活。因此,合江镇成了四大镇之首,亡命流浪与江湖客,替合江镇带来了畸形的繁荣。四大镇是城东长兴乡的平固市、大由乡的七里市、城西的章永乡杨梅渡,与及两江合流的合江镇,而以合江最繁华,是冒险家与寻梦容的乐园。 合江镇是水旱码头,天下间哪一座水旱码头不是是非之地? 次日一早,他施施然到了合江镇。 江湖之人所以称为江湖人,因为他们具有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具有适合环境的挣扎能耐,有一双多见的眼,一双多闻的耳朵,和一张善探消息的嘴与嗅得到危险及嗅得到猎物的猪犬鼻,也须有一双快腿逃避灾祸与抢夺猎物,为了争生存,当然得具备这些条件。如果有一样差劲,可能便因此而送掉性命。 事先,他已将赣州的形势打听清楚,有备而来,方敢现身闯入府城。 但对大风山庄的真正底细,他尚未摸清,得费不少工夫,慢慢来。 沿江一带是码头,四五十艘船,人群忙碌,旅客脚夫与上下货的伙计乱糟糟。镇北街尾左是至吉安的官道,右是赣江。栅门内是石仙庙,供奉着死后为神的秦朝人石固。庙前的广场甚大,乡人的集市设在!” 场,称为赶庙市,三面有各色店铺,百货惧备。这是镇中的两大繁华区:庙市、码头。 他在各处走了一困,仔细察看市况与形势,直至傍晚,方离开这座最复杂最多是非的市镇,对该镇龙蛇混杂的情报已有了深切的了解。 一连十天,他对赣州作了深入而彻底的调查,接着该是策定行动的计划了。 大风山庄既然是亡命浪子黑道人物的逃薮,可想而知,活动范围决不限于赣州一地,庄名出于大风歌,志在雄霸天下的意由极为明显。能与群盗通声气,而群盗又暗中与宁王勾结,宁王反迹已露,正加紧备战,把这些关系详加分析,便可一目了然啦! 朝代的兴替,大明江山的兴衰,与他无关,他自己本就是大明皇朝的叛徒。但在他的心目中认为不管谁统治天下,天下的百姓决不能惨遭荼毒,决不能像他一样家破人亡被屠杀被奴役,如有这种情形发生,他得设法阻止。 他这次前来赣州,志在看看大风山庄的动静,其次是找红娘子杨寡妇。他对找当年匪首报仇的念头,不如往昔殷切热烈,甚至已淡薄得将近古井无波的境地了。经过在山东歼仇,浙江巧遇真安僧的事,他的心冷下来了,当年山东响马举事,确也有不得不兴的的苦衷,只因为良莠不齐,在打天下这段期间,难免发生许许多多大怒人怨的惨事。而这些一度叱咤风云的人,所受到的报应也够惨的。刘家兄弟死亡殆尽,杨家只剩下一个声名狼藉的杨寡妇亡命天涯,赵家也只有名亡实存的赵疯子,目下在山中出家苦修逃世。荆心自问,他该向谁报仇?响马贼攻揭林树并未得逞,屠杀福林村鸡犬不留的是江彬国贼纵兵屠杀,迁怒于响马贼是不是有失公允? 那么,江彬是他必欲得之的人了,但这国贼是当朝宠臣,目下正伴待君侧,引锈正德皇帝冶游,车驾往来于大同宣府,微服游幸刮财物索女人,行止起居四周锦卫如云,十里之内不许有身怀寸铁的人接近,要找江贼报仇,难比登天。 至于日后找到红娘子后,到底有何打算,他无法决定。当从宇内双仙口中挖出红娘子的下落时,他确是兴奋而激动,报仇之念一度不可遏止,但半年来的逃亡、奔波、隐居,他报仇的意念又淡下来了。 前来大风山庄探动静的另一原因,便是希望摆脱岳家兄弟的追缉,他对逃亡、被追杀、被迫害的事感到不耐,如果大风山庄那些黑道人物是讲道义的英雄,藏身在山庄附近暂避风头也不是坏事,只要这些人行事合乎江湖道义,隐身在旁料亦无妨。 他到底是局外人,孤家寡人一个,调查只能深入表面,而无法直捣核心,有些人间接受在大风山庄指挥数载,仍不知自己在为大风山庄卖命,他以十天工夫从表面上调查,所知自然有限。不过,以他的聪明与及江湖经验来比较,他所获的消息已较任何一个老江湖所知为多。 赣南山高水险,民风骠悍而保守,大都市的排外性虽不太显著,但仍然在某些场合壁垒分明,他对语言有天才,对各地的方言学习进境神速,在进入江西之前他已有所准备,这时已可派上用场了。 要混身山庄并非难事,按江湖规矩,只消将真姓名与所犯的案说出,直接投贴拜在,便可受到款待。但这种方式并不尽善,原因是山窿的人,常会以所犯的案大小而待遇有所差别,像造反下五门贱贼、犯了江湖戒律的恶盗、采花好杀的歹徒等等,山庄是决不许可这种人上门的,上门也只有自讨没趣。以他的身份来说,即使未列入造反之列,也只能做几天宾客,打发些盘缠走路面已,他仅算是一个江湖无名小卒,不会受到那些成名人物的重视,走一趟看别人的脸色,到底不是滋味。 他不走这条路,他要开辟一条自认为妥善的道路,确也有点自不量力。同时,他并不希望真的投身山庄托庇,受人指使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在未完全模清对方的底细前,他不能冒然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这些人是为非作歹之徒,他不但不屑接近,甚至可能挺身而出锄除不法哩! 他所获的消息总算强差人意。其一,大风山庄的人,似乎并不控制山庄以外的人,赣州仍是三教九流人物自由发展的地方。其二,赣州的歹徒,似乎不受大风山庄管辖。其三,私盐贩子听命于一个拥有庞大潜势力的人,这人姓龙名劳,绰号叫双头龙、与大风山庄有往来,可能是大风山庄的主要人物。其四,大风山庄与占山为寇的著名巨匪保持相安局面,彼此可能有交情有默契,但不能控制小股盗贼,赣州城内外窃案层出不穷,城郊四乡也经常发现小股流贼打家劫舍拦路收钱,掳人勒索。其五,四镇的地痞流氓,只听说大风山庄是黑道人物投奔托庇的好地方,但没有人真正去过那里,路程毕竟太远了,可知大风山庆并不重视没有地位的小人物。其六,真正公然表示由大风山庄经营的店铺有二,北大街的大药肆济众堂,与合江镇的合江船行。其七,城内外的县民,对信丰县的大风山庄并无印象,影响力不大,所知者限于江湖人,甚至经常与江湖人接触的打铁兼造兵刃店,也不知大风山庄。其八,维持地方治安的巡捕,对大风山庄所知有限,不誉不毁,莫不相关。 一连串的可能,他相当满意,他认为,这是他隐身潜伏最理想的地方,不久之后,他可以进人大风山庄找到红娘子的。 他身上还有三十余两银子,可以安度三两个月。近十余年来,大明宝钞已成废物,朝廷不再禁用金银,物价尚称平稳,每石米价银二两,十三两余银子,已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 七月初,他在合江镇租下草房栖身,然后准备做生意。事先,他已至各乡打听行情,他认为有两处生意比较赚钱。一是至远乡偏僻糖场贩糖。至镇中出售,红砖搪与姜糖的市况甚佳,稳赚不赔。一是收购蜜饯,近山区一带的石蜜、梅桂子、蜜梅、干姜等,船伙计与水客们皆嗜之成瘾。此地的蜜饯品质极佳,尤其是石蜜,早年曾列为贡品,水客们皆买来赠送亲友,极受欢迎的。他决定贩卖蜜饯。英雄末路。 花了两天工夫,他到崆峒山九峰山一带,购买了一担货物,花掉了十余两银子,本钱可下得不少,第三天,他挑着货物返城。 九峰山在城西南三十余里,南接崆峒,北向府城,有一条小径直达大西门。挑着一担货物,洒开大步往回走,倒也自得其乐。 辰牌末,过了横坑乡,路已走了一半。天宇中万里无云,酷阳高照,晨间的凉气已消,愈来愈炎热,他头戴遮阳笠,挑着一担木油箩,腰带上挂了一条汗帕,挽起衣袖,露出粗壮结实的古铜色手臂,敞开衣襟,半露壮实的胸膛。他的打扮,完全是一个贩货挑夫,谁相信他是个武林健者?谁相请他是早年横刀跃马叱咤沙场所向无敌的骁将?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小贩比做浪人无赖光荣得多。 他购货的路线是南下峻们,转向九峰,然后取遣返城,这条返城的路他只走了一次,但已经不算陌生。他知道,转过前面的小山脚,便是横坑乡的水尾村,距城只有十里左有了。 水尾村只有三四十户人家,村西是小山,村东是稻田。进了村栅门,并无异状,村民们忙着干活,只有一些村童好奇地向他目迎目送。 村北的栅门右侧,栅柱上飘扬着一面税旗,两名皂衣公人把守在门两侧。栅内侧东首的一家村舍中,大门外也有三名皂衣人,里面似乎还有同伴。 他心中一怔,心说:“怎么这里有课税的人?大概是派来催征的。” 他昂然而行,课税课不到他的零担,不用烦心。接近栅口,一名皂衣人用手向村舍一指,说道:“挑到那边去。” 他又是一怔,不敢不听,缓缓到了门前,尚未开口询问,门口的三个人已将他围住了,其中一人叫:“放下,里面是什么货?” 他放下担子,据实答:“是蜜饯。” 那人又问:“到城里去?” 他又据实答:“是的。” 另两名皂衣人,已分别动手揭开了萝盖,一味乱翻,把那些以棕叶包得好好的货物翻得颠三倒四。 “到里面去纳税。”皂衣人冷冷地说。 “纳税?这是……” “这是钞关派来的水尾抽分分场。” “咦!抽分场只科竹木柴薪税………” “闭嘴!你这刁民好大的胆子,胆敢抗税,你想造反?”皂衣人怒叱。 他忍住一口恶气,沉着地说:“小的天胆也不敢抗税造反,这些货物是小可刚购到的,尚未贩卖,贩卖时当按规缴纳门摊税,目下……” “呸!你还敢顶嘴?凡经过税场的货物,不论自用或贩卖,自七月初一起,一律课额外税,抗缴者法办,货物充公没收,你是不是想抗缴?” 他长吁一口气,暗叫罢了,苦笑道:“小的不敢,只是不知此地有抽分场而已。” “现在你该知道了,进去办理缴纳事项。” “是,小的遵命。”他无可奈何地说。 里面设有案桌,两名公人坐在桌后,一计银,一文牍,简简单单。门外的三名皂衣人验货、过秤、估价,经过一阵忙碌,一名皂衣人拉大嗓门叫:“蜜饯七十六斤。” 管文牍的公人抓起算盘,稀哩拍啦一阵拨动,提起毛笔在一张盖了大印,以木刻刊印的税凭,埋首疾书。书毕,拾起后娘面孔冷冷地说:“税银一两四钱零五十文。” 他吃了一惊,讶然叫:“公爷,小的这担货全卖了,也赚不了一两四钱银子,这……” 这位公人虽生了一副晚娘面孔,但倒还和气,说:“那是你的事。在下只知按规矩行事。” “公爷,即使按货色课税,也课不了那么多……” “你听清了,蜜饯每斤价银两钱,你的货重七十六,除去六斤畸零不计,以七十斤课税,税额是十取一,另加五十钱文牍费,你自己可以算算对不对。” 银折钱,概以洪武通宝为准,银一分折钱十文,古钱则折三十文。 一两银子,折洪武通宝一千文,也称一贯。一贯有十串,每串一百文,一百文折银一钱,十文为一分。 他倒独一口凉气,沮丧地说:“公爷,门摊税也只有三十取一,这儿……” 公人摇手止住他往下说,冷然造:“这是税课司所下的税例,与我们无关,税例直接下自宁王府,税课司只有遵行。我是为你好,你还是缴了快走吧。我只能告诉你,这处抽份分场是最守法的一处。” 他一咬牙,缴纳税银,取了税凭纳入怀中,愤然挑起担子出栅,口中不住咒骂:“简直是强盗、土匪!” 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做生意的苦经。 走了两里左右,前面是一条小桥,桥那一端蹲着三名青衣大汉,桥头的树林中,隐约可以看到人影。 三大汉等他踏上桥,方站起迎上,其中之一手中提着一串小笔竹板,笑嘻嘻地说:“老表,辛苦啦!歇歇腿吧。” 他停下步,讶然道:“歇腿,小可要赶路呢?” 一名大汉一手搭住他的扁担头,狞笑着向下一按,说:“别不识好歹,歇下啦!” 他有点恍然,放下担子说:“诸位大哥想必是缉私的公爷了,小可已纳了税,取有税单。”一面说,一面在怀中掏税单。 “免掏了。”大汉谈笑着说,瞥了他一眼又道:“你如果没还税,怎离得开水尾村?我们不是缉私的。” “那……你们……” 大汉将一串竹牌标了杨,问:“老表,你有申字牌吗?” “申字牌?”他愕然问。 “呵呵!看来你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是刚上槽的新手,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咱们的小竹牌按地支排列,每日更换。” “你们……” “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路吃路。” 他明白了,哦了一声。大汉接着说:“在下不管你做的是什么,对新手咱们客气些,孝敬咱们一两银子,便给你带上了一片竹牌。” “这个…” “有了这块竹牌……” “小可知道,以后不会有人找麻烦了。”他接口。 “不错,不但没有人再找麻烦,西关的税谋司的人,见了你的竹牌,保证不会再课你入城税。” 他确是不甘心,冷冷一笑问:“如若小可没带银子……” “咱们会留下你一些货物。” “如果小可不肯呢?” “你会肯的,不肯才是最愚蠢的人,树林里有咱们的弟兄,即使你能闯过,西关的税课司说不定会没收你的货物,要你坐班房。” “小可有数凭。” “在下可以在你呈交查验时一把撕掉,税课司的人又为何不可?举手之劳嘛,你斗得过他们吗?” 他认了命,掏出一两的小银锭递过愤愤地说:“谢谢。些少孝敬。 尚请笑纳。” 大汉接过银子,给了他一块小竹牌,呵呵大笑道:“别气愤不平,老表,放心,在下不会哭着纳的。竹牌交给税课司的人,预祝你发财,你走吧!”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尝到了委曲求全的苦果。 到了西关税课司,果然竹牌可以挡灾,那位接竹牌的人挺够意思,问清他住在合江镇,善意地劝他绕城而走,不必人城,不然出城时又得缴货物出城税,这趟生意不陪老本才怪。 第二天,他聪明了,不再设摊,以免抽所谓门摊税,干脆挑了担子到码头上去卖。他感到奇怪,如按成本计,两百文一斤,别想有钱可赚。 据他所知,市面上一斤只卖两百四十文,怎不奇怪? 挑着货担,他先到庙市去找介绍他做这种生意的谢老四。谢老四在庙市的右场摆设一座摊位,天色尚早,赶庙市的乡民尚未到来。 他尚未走近,谢老四便欣然地叫:“老表,过来歇歇,早着呢!怎么啦?挑着卖?” 他放下担子,苦笑道:“缴不起门摊税,只好挑着卖了……”他诉苦,将昨天所遭遇的琐事-一说了,最后说:“四哥;你的货大概进得早,没碰上加税的倒霉事,你的货是不是准备提高售价?下次进货价钱又不同了,水涨船高,如照原价卖岂不亏老本?” 谢老四叹口气,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知道前天突然开始增税?不错,货都在涨,不得不提高售价,我准备加一成。” “加一成还不够哪!” “不够也无可奈何,太高了没人要。别人加一成,你多加一分,谁还和你做生意?非垮不可了。” “千做万做,赔本生意不做,这……其他同行他们也只加一成?” “是的。 “这……这趟买卖,我可赔定了。那你不打算再进货了?” “当然要进,可不能不做生意吃老本哪!” “可是……” “我会另打门路。今晚上你到我家谈谈,我告诉你怎样逃税,此地不是说话之所,晚上见。” “好,晚上承教。” “你到何处去卖?” “到码头走走。” “码头,你纳了地盘钱了?”谢老四讶然问。 他笑,说:“我还不知该向谁接头呢,码头大爷是康永和大爷,他这几天不在家,我可不能等他回来再说。” 谢老四不住摇头,说:“不行,老弟,我劝你还是等几天再说,先在庙市做几天生意,反正你已租了门摊,向卫里捕缴门摊税定可通融,如果到码头上去,恐怕有麻烦,不去也罢。” “挑着买卖大概无妨,真被那些爷们找上头来,打打商量想必可行,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挑着担子走了。 他找到一个码头上的两个小混混,陪小心说好话,孝敬上两吊钱,总算顺利地解决了地盘的难题。小混混告诉他,要长久做生意,可去找二爷孙孝宗,不可以直接去找康大爷,康大爷岂有随随便便接见陌生人的。得了两百文孝敬,允许他在码头上贩卖三天,并且答应帮忙在孙二爷前通融,热心地将拜见孙二爷的规矩-一告诉他。 两个小混混很不错,找到为首的同党,要来了一块竹牌,要他挂在货担上,凭这个不起眼的竹牌,果然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辛苦了一天,可惜,三十余斤蜜饯只卖出五六斤,尽管他抱着和气生财的态度公平交易,到底是第一次做小贩,不知行情门路,像这种一个制钱卖一两颗的小生意,能卖出五六斤已是不错啦! 第二天,他不挑了,提了一个大型提篮,到船边兜售,总算不错,这一天卖出十三斤左右。他想:混一段日子再说吧。 为了不致引起注意,他必须潜伏一段时期,待机而动。 可是,明灯在帷,灯光映掩,帷是掩不住光的。他人才出众,雄壮如狮,提着货篮做小贩,更显出他与众不同,码头是非地卧虎藏龙,岂能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合该有事,意外的事终于发生了——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他在码头贩卖的第三天,也是小混混允许他做生意的最后一天。 昨晚,从吉安府来的一艘客船,停泊在码头南端最繁华的码头旁,这艘客船并不大,只能乘载三十二名客人。但这艘船靠岸之后。便有三四名仆役打扮的人上下,有经验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艘所谓包船,不附载其他客人。舱门一直闭着,中舱的窗帷一直不见拉开。船夫们显得清阑,与其他船的忙碌形成极不调和的对比。 巴牌时分,艾文慈提着货篮,从北面缓缓而来,逐渐接近了神秘客船左面的一艘中型客船。 他头戴竹笠,穿褐衫,腰带上挂着钱囊和汗帕,提着口径两尺半的圆形货篮。这种货篮上面有盖,盖可以挂在篮边,内分六格,分别盛了不同种类的货物。下层可盛不少货物,以补充已售出的货品,所以也称贩篮。他走近船头,含笑叫:“上等贡石蜜,甘润蜜梅。送亲佳品,价廉物美……” 跳板上匆匆奔下一名船夫,似有急事,不耐地挥手叫:“走开走开,别挡路碍事。” 他让一旁,欠身道:“对不起,老表。” 船夫横了他一眼,匆匆走了。他踏上跳板,走向舱前。这时,客人不多,船预定明早启程,因此客人须等到午后方前来登船。赣江水险,船禁夜航,午前不离开码头的船,便不会发航了。客船是贩卖土产最理想的地方,有些来不及在镇上采购的客人,便向小贩们卖些士产赠送亲友。一买三两斤并非奇事。最好的主顾是那些娃娃多的中等人家,买得起也少挑剔。 刚踏上舱面,跳板摇摇,上来了三名雄纠纠的青衣大汉,衣下鼓鼓的,带了短家伙,随在他身后登船。 他不在意,张口叫:“卖石蜜,甘润蜜梅……” 声未落,舱内奔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后生,举着半吊钱,笑吟吟地叫:“买蜜梅,买半吊钱蜜梅。” 一面叫,一面奔近。艾文慈放下贩蓝。蹲下揭开篮盖,笑道:“小弟弟,我用荷叶替你包好。唔!你先尝一颗。” 小后生蹲下,指手划脚地叫:“咦!有姜糖,我要两片……” 蓦地,一双大手抓住了小后生的右手向上提。小后生手上拈着一片三分厚的长方形姜糖,刚要往嘴里塞呢!被人提起,讶然抬头看。 提起小后生的大汉年约四十上下,暴眼大鼻满脸横肉,留了大八字胡,身材壮得橡一条大牯牛,扭头向身后的一名瘦大汉问:“是那臭家伙的孽种吗?相貌相似呢!” 瘦大汉阴阴一笑,说:“正是,这是第二个孽种,还有一个十岁的丫头。” “七爷说能带就带,你带着好了。”壮大汉一面说。一面将小后生向瘦大汉一推。 瘦大汉伸手接人,小后生却尖叫。 “哎唷!抓痛我了,你们欺负人,哎……” “不许叫,再叫打死你。”瘦大汉翻着死鱼眼叱喝,扬掌作揍人势。 “啊!爷爷,奶奶,有人打我……”小后生狂叫。 “啪”一声响,瘦大汉揍了小后生一耳光。小后生丢掉手中的糖和残,放声大哭。 船上一阵乱,船夫向前涌,客人也纷纷出舱。 两名船夫奔近,陪笑道:“老表,小孩子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请高抬贵手。” 艾文慈退在一旁,心中不住地叫:“艾文慈哪!不要多管闲事,烦恼皆因强出头,你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壮大汉怪眼一翻,向船夫冷笑道:“老表,你少管闹事,大爷的事体管不得,管了要倒楣。大爷要找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叫他们出来见我。” “老表你……”船夫皱眉头。 第三名大汉湾头鼠目,猛地抢前一推发话的船夫,将船夫推得踉跄后退,鼠目扫向围观的客人,冷笑道:“你们这些家伙给三爷我安份些,走开,没有什么好看了,小心掉下去淹死做枉死鬼。” 壮大汉接口向脸色大变的船夫哼了一声说:“太爷我姓来,名景。 大爷的大名你大概没听说过,黄龙埠的汪渊源大人你该有过耳闻,大爷奉江大人手示,将关家一门老少带到储潭山下,就借你这艘船好了。” 船夫们大惊失色,惶然后退。 黄龙埠,在县北五十里,出产极品釉土,朝廷派有官吏,由浮梁景德镇御器厂的太监直接指挥,监督釉士的开采及运输,每年运送六十船左右,运至景德镇烧造瓷器。 由朝廷派至各地的太监,称为中官,这些中官由皇帝老爷派遣,谁也怕他们这群废人,即使是一品大员,也怕他们三分,这些生理不正常的入,几乎没有一个好东西。 汪大人汪渊源,正是派在黄龙埠的中官,这可恶的东西简直不是人,招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武师痞棍做保嫖,经常到府城来快活,来来去去一大群,甚至还派人鸣锣开道。比知府大人出巡还要神气,还要威风。这家伙每月都要来一两次,已在黄龙阜呆了两年多,每次来都令府城的官民人等叫苦连天,鸡犬不宁。强买强卖小事一件,最令人可恨的是他居然要女人,这恶贼在宫廷学到了正德皇帝的绝活,专找两种女人,处女与寡妇。正德皇帝对这两种女人有特殊的爱好,据说是国贼江彬一手养成皇帝这种嗜好的,带着正德皇帝四出冶游,派人专门抢掳处女与寡妇给皇帝快活。 赣州府的人对这恶贼恨之人骨,但敢怒而不敢言,因此有闺女的人,早早替女儿找婆家,寡妇则逃至外地藏匿,溜之大吉。但那时一个寡妇想逃至外地,谈何容易?除非在外地有能负担生活的亲友,不然免谈。赣州府谁不知这位恶中官可怕?朱景亮出底细,不但船夫心中叫苦,那些客人更是魂谅落魄,纷纷走避不迭。 “人都在船上吗?”瘦大汉抓住船夫问。 “噗通!”船尾有人往水里跳。 “有人逃走,抓她上来。”朱景向后舱的一群船夫叫。 “谁不听命,三爷我把你们全带回黄龙阜。”漳头鼠目的大汉向船夫们吼叫。 邻船的中舱窗帷一晃,有人向外窥视。 船夫们怎敢不遵,立即跳下三个人,将投水的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姑娘,七手八脚拖上岸来,再往上带。两女已经灌了不少水,叫不出声音,软绵绵地像是闭了气,码头上,人声嘈杂,围了上百名老少,一个个低声咒骂,却没有人敢上来出头打抱不平。 舱内抢出一个老太婆,跪在舱面呼天抢地厉叫:“大老爷,饶了我们,饶……命……… 哪!” 朱景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大概就是姓关的老虔婆了。你想带了媳妇孙女逃走,逃得了吗?” “大老爷……” 朱景一脚将老太婆踢倒,叱道:“滚回舱里去,滚!” “救命哪!救……”老太婆爬在舱面上狂叫厉号。 中年妇女与小姑娘被两名船夫放在舱口,瘦大汉把手拖着狂哭的小后生向前一丢,向老太婆叫:“老虔婆,把你的媳妇孙女拖回舱里换衣裙,你再哭叫,三爷我先把你的心肝孙子丢下去喂王八,看你还敢不敢。” 艾文慈实在忍不住,猛地一拍獐头鼠目大汉的肩膀,说道:“老表,你们做得太过份了。” 艾文慈并不知黄龙埠汪中官的事,年青气盛血气方刚,不知利害,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免得破坏自己潜身的大计,可是他到底是个侠胆慈心的青年人,实在看不下去便按撩不住,怒火一升,便不顾后果不问利害啦! 獐头鼠目大汉转身狠狠盯着他,看清他是卖蜜饯的小贩,愈看愈生气,再看便怒火上冲,鼠目一翻,猛地劈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向下一带,厉声问:“狗东西!是你向太爷我说话吗?” 码头上旁观的人,突然鸦雀无声,全用惊讶的目光抬头向他注视,暗中替他捏一把冷汗,谁也没料到他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嘴边拔毛。朱景与那位自称三爷的瘦大汉,也感到意外,怔住了。 獐头鼠目大汉的身高,比艾文慈差上一大截,连头巾算上,高仅及艾文慈的肩下,用抓衣码的手法对付比自己高大甚多的人,不营自我麻烦。但艾文慈并未还击,也没有用盘手对架,也不想用解脱术反制,站立不动一字一吐地说:“老表,得饶人处且饶人,对这些老弱妇孺,何必动粗,老表,算了。” “你是关家的什么人?”朱景走近问。 “可是卖蜜饯的小贩,不认识姓关的人。”他仍然镇定地答。 “哦!原来是你看不顺眼。”朱景阴森地一笑说。 “我可不是看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们太可怜。”他沉静地答。 朱景向獐头鼠目的大汉冷然点头示意,接着一脚将货篮扫飞,篮中的蜜饯像雨般洒出,洒落在码头的人群中,立即引起一阵骚乱。 同一期间,獐头鼠目大汉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向下猛带,右手来两记冲拳,凶狠地揭在他的肚眩上,无巧不巧击在他钱囊上,钱囊破裂,“叮叮咯咯”一阵急响,囊中的数百文制钱跌散在舱板上,四处乱滚。 “把他也带走处治。”朱景沉声叫,似乎踢飞了货篮尚未满足。 他不愿暴露武林高手的身份,挨几拳头小意思,何况獐头鼠目大汉的拳头份量并不重,像是抓痒,所以他挨第一拳时,故意慌乱地哎哎叫,身于乱扭。 可是,货篮被踢散了,十余斤蜜烧完蛋大吉,血本无归。接着是钱被打掉了,钱可是他辛辛苦苦一文一文乞气讨般得来的。最后对方竟要将他带走处治,哪还得了? 他的怒火陡然上升,像是火山爆发,狂澜既倒,一发不可收拾,猛地一手抓住獐头鼠目大汉的腋窝,一手抓住衣顿上的手,一声虎吼,扭身便摔。 獐头鼠目大汉正打得过瘾,正在兴头上,做梦也未料到被打得哎哎叫的对手敢反抗,骤不及防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哎”一声惊叫,变成了中箭的雁,扭动翻腾着手脚腾空而飞,再翩然下坠,飞越三丈空翻两周,“砰”一声大震,跌坠在相邻的小客船舱面上。 小客船的舱面有看热闹的人,五六名船夫,三位英俊潇洒的书生,两名青衣大汉。三位书生一高两矮,高的约有近八尺的身材,玉面朱唇,剑眉虎目,鼻直口方,在书卷气外多了五六分豪气。好一个年轻英俊的玉面书生,头挽发结,穿一袭青衫,大袖飘飘,含笑而立,宛如临风玉树。右手握了一把折扇,不时轻拍着右掌心,泰然自若地与同伴并肩而立,注视着临船的打闹。 另两名书生约矮了半个头,更俊逸些,也年青些,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可惜脸上稚容末褪,缺少男子汉气概,穿了同样的衣着,看去像是刚入学舍就读的小秀才。一个是瓜子脸,一个双颊稍富泰些。总之,那是两个细皮嫩自豪门富户的小后生,只是身材长得像个大人而已。 有人飞来,三位书生惊惶地向两侧躲。大汉掼倒在舱面,死狗似的滚至瓜子脸小书生的脚下,小书生的靴尖有意无意地一挑,旁人绝对看不见这一挑的举动,还以为他慌乱躲避呢。 本来已摔得半死,惊昏跌迷了的獐头鼠目大汉,突然一蹦而起,“哈哈哈哈”狂笑出声,踉跄在舱面奔窜,然后狂笑着奔下跳板,冲入码头围成人墙的人丛中,有人清晰地看到,这恶徒虽在笑,但肌肉极曲得如同厉鬼,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人群纷纷躲闪,大汉狂笑着冲出五六丈外,终于“噗”一声仆倒,昏厥了,路上的朱景和瘦三爷弄糊涂了,忘了将人摔出的艾文慈,惊愕地注视着狂笑着奔下码头的同伴,莫名其妙。 蓦地,有人怪叫:“这家伙被摔得失心疯了,要完蛋啦!” 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就是艾文慈,出手轻重他心中有数,一看大汉的光景,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内家练气高手当然会点穴术,又是医道高明的郎中,一眼便可看出征候来,行家嘛!他向小书生瞥了一眼,心说:“小家伙,你在替我把灾,存心坑人吗?” 朱景被叫声所惊醒,大喝一声,抢上“高探马”起脚进攻。 艾文慈把心一横,没有事怕事,事发便不用怕了。他不愿暴露自己是行家的身份,要装切装到底,向后逃。 朱景一脚落空,进步来一记“蝴蝶双飞”,仍然用脚抢制先机进攻。 南拳北腿,江西南路的练武人,腿上功夫没有双手高明;这家伙双腿迅疾无比,凶狠霸道腿出风生,紧迫抢攻势如狂风暴雨,锐不可当,要将艾文慈踢下船去。 艾文慈转身逃走避招,逃了两三步便无处可逃走了,船舷墙挡住啦!其实他早就看到那儿搁了一条短篙,长约五六丈。正好派用场。 朱景的连环腿就是够不上部位,就差那么一两寸。靴尖一而再落空,腿势已尽,艾文慈也恰好俯身抓起竹篙,恰好转身轮篙便扫,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像是预先演练过的,顺乎自然计划极精,一攻一逃,一追一退,攻招势尽,逃者反击,毫无破绽,完美之至。 “噗”一声响,朱景的腰挨了一篙,想躲也躲不掉,这恶贼腰硬如铁,竹筒一声两段。 妙极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五六丈的竹篙断了一半,不是正好使用吗? 赣州府一带,几乎无村不设馆。这是说,任何一座村落,部设有武馆教练子弟们防身保命。武馆的有关兵刃方面,主要的是刀、枪、凳、棒。而以律为必修的功夫,而捧招有百分之八个从枪中蜕化而来,因此子弟们多多少少会几手捧招,所以开口问人,只问拳棒怎样怎样,决不会问阁下拳枪如何如何? 篙花一斜,“噗噗噗”三声轻响,朱景的胸前连接了三点。恶贼的双手狂乱地对、架、拦、抓、拨急如骤雨,怪的是篙如神龙,就是沾不住篙,封不住抓不住,只能脸色发青跟路后退。 艾文慈装模装相,用上了庄家乱劈柴打法,吼一声出一篱,一连三声虎吼,左劈右扫两丈内虎虎生风。 朱景挨到第三记横扫,左膝突然被打折,“噗”一声跌出丈外,跌至跳板头,险些滚下码头。 “哎……啊……我……我的腿!”恶贼躺在舱板上抱腿狂叫。 “打得好!”看热闹的人拍掌狂叫。 瘦三爷鬼灵精,一看不对,踊身一跳,跳下了邻船,逃命去了。 艾文慈丢掉断篙,抢上一把抓起朱景,将铁锤似的大拳头抵在恶贼的鼻尖上,咬牙切齿地叫道:“你这杂种可恶,陪我的蜜饯来,不然我拆了你的骨头,撕下你的狗耳朵来,你敢说个不字,我要打掉你满口狗牙。” 朱景的块头也不小,但比起艾文慈来。仍然差了一截,在艾文慈的铁腕控制下,感到右肩臂似乎已被抓碎了,痛得冷汗直流,下面小便失禁,没命似的狂叫:“我……我赔,我……我赔。放……放手……啊 艾文慈五指松了七分劲,但拳头并末离开对方的鼻尖,说:“我今天带了十六斤各色蜜饯,公平地算,论斤两不论货品贵贱,每斤你赔我两百五十文,共是四两银子,拿来。” “还有货篮钱,别便宜了他。”人丛中有人怪声怪气地叫。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 朱景慌乱地在怀中掏,掏出一锭五两小银,脸色死灰,手颤着将银伸出叫:“赔……赔你五两…” 艾文慈夺过看了看,塞人怀中说:“我多一文也不要,货篮不要你赔,舱饭上约有千余文钱你去捡回一千,算我找回你一两银子。去,捡。”说完,将朱景向钱堆中一推。 “好………好汉,我………不………不要了,放………放我走。”朱景爬伏在钱堆上号叫。 “你不要就算了,滚你的蛋。” 朱景如逢大赦,爬起单足跳动,一拐一拐地下船而逃。 艾文慈扭头向船上的船夫叫道:“你们快把那些老弱女流送走,然后开始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恶贼们岂会甘心罢手?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不了你们啦!” 他扭头便走,奔下码头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但他并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从另一条巷子绕出,躲在巷角注视码头上的动静。 他却不知,有两批人始终跟在他身后紧盯不舍,一批是三名青衣久,另一批是三名书生中的两人,一高一矮,矮的是瓜子脸小书生。 码头上乱哄哄,船解缆而去。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则由一些好心人热心地急急送走了。 他心中一宽,吁出一口长气,举步返家。他心中雪亮,不仅暗暗叫苦,出了这样子意外,赣州容不下他这号人物啦!千算万算,人算不知天算,想不到碰上了这档子倒楣事,一切计划成空,一番心血尽付流水。 目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离开合江镇,至少得尽快离开赣州,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必定是赣州府可怕的狗官,不然怎敢光天化日派人在龙蛇混杂的码头行凶抢人?所以他得定,大风山庄的事,以后再说。 千紧万紧,卷包袱逃命要紧,他洒开大步,由小巷走向大街。 快接近巷口,他蓦地冷笑一声,自语道:“老兄们,别做梦。” 他放慢脚步,后面脚步声渐近。 距巷口还有十余步,小巷前后无人,脚步声到了身后,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膀,语声入耳:“老表,借一步说话。” 他右转身,右手一拨,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左掌劈出叫:“滚你的蛋!老兄” “噗”一声响,劈在一名青衣大汉肩头上。 “哎……”大汉狂叫,向后挫倒,跌了个手脚朝天不住鬼叫。 三步外还有两名青衣大汉,不能叫缠住,他扭身撒腿便跑,奔上了大街,前面不远便是人声嘈杂的庙市,正好甩脱追踪的人。 巷角转出两名书生,高身材书生向抢救两名同伴的青衣大汉笑道:“你们太冒失了,后背的搭肩,自找苦吃哪!” 说完,两人含笑扬长而去。两大汉架住同伴,也急急走了。 两书生跟入了人潮浪涌的市场,高个儿书生向同伴说:“双双,这样跟是不可能的,这位仁兄是个机警绝伦的老江湖。” “哥哥,依你又待如何?”双双问。 “派人打听,龙凰盟派有不少人在此地活动。” “好啊,人追丢了,只有如此啦!” “真是他吗?双双,别弄错了才好。上次你在山东把人追丢了,中都也不去啦!派人送信给爷爷,十万火急地把爹妈也请到山东,白跑了一趟。” “当然是他,你不信任我的眼睛?” “不是不信,而是怀疑他怎会做起提篮小贩的?” “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好?” “晴!瞧你,处处袒护着他,不害臊。呵呵!” 两人谈谈笑笑,从庙侧绕出大街,扬长而去。 艾文慈在庙市逗留甚久,料想追踪的人必已放弃追寻,方取道返回镇北的住处,一面走一面想:“那三个书生好面善,像是在那儿见过。凡是面熟的人,我必须提防他们是敌非友。小心撑得万年船,我可不能在阴沟里失风。” 他的住处,是一条小巷中的一间小茅屋,左右邻都是些贩夫走卒,都是些靠小本营生的人,当家的都去赶庙市去了,妇道人家少出门,大门皆掩上不问外事。平时,巷内是顽童们的天下,一些肮脏的小娃娃整天嘻戏在垃圾堆附近。这天也不例外,看不出任何异状来。 他提防着,警惕着,发觉无异状,方大踏步到了家门口。可是,把门的铁将军怎么不见了呢? 他心生警兆,迟疑着伸手轻推木门,门匝手而开,里面突传出叫唤声:“进来,老表,这是你的家。” 窄小的草棚内,大刺刺坐着两个健壮的青衣大汉,坐在中间那人年约三十出头,粗眉大眼,八字胡,脸色淡褐,流露着倔傲不可亲近的神情,天气太热,敞开了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撤然注视着他。另一人年亦相当,自净脸皮像个病鬼,身材瘦而高,在靴筒上带了一把短匕首。 他脚下迟疑,心说:“那家伙的消息好灵通,就把我的住处查到了。” 敞胸大汉哼了一声说:“怎么,还要请你进来不成?” 他看对方只有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大踏步入屋,冷冷地说:“侵入民宅,非奸即盗,你们两位有何见教?” “告诉他。”敞胸大汉向同伴说,神情倔傲,“文兄,兄弟病豹胡杰,先替你引见孙孝宗。”瘦鬼大汉一面说,一面用手向孙二爷举手虚引,并未离座,也相当傲慢。 “哦!原来是码头二爷,小可本打算今晚前往府上拜谒的。”他沉静地说。 “二爷我却反而来看你了,这是你莫大的造化。”孙二爷狞笑着说。 “小可深感荣幸,但不知二爷有何指教?”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都明白为何而来。” “小可没有二爷高明,不能未卜先知。” “文英,咱们别来装糊涂,经过先前码头上的事,你的大名目下已传遍了全府。” “咦!二爷!谁知道小可的贱名?” “你迁来镇上的第二天。咱们便知道了,你以为二爷我是饭桶不成?当然,在此事发生之前,咱们只疑心你是外地无处容身的小流浪汉而已。” “也许是官方派来的人呢?”他抱过一张长凳坐下说,神情令对方难测。 “哈哈哈哈……”孙二书捧腹狂笑,笑完说:“官府中根本用不着派人来潜伏或卧底,相反地,官府中却有咱们的人,而且为数甚众。” “哦!原来如此,那位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大概也是二爷的后台罗,所以二爷的弟兄,任由他们在地盘内行凶掳人。” “阁下,不可语中带刺,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汪狗官在黄龙埠,百姓叫他江公公,在本府附近,只有他的爪牙走狗才称他为大人。至于我们,直叫他汪大监。” “他却敢派狗爪子在码头上行凶。” “知府大人也怕他几分,咱们不愿知府大人丢掉乌纱帽,不得不让他三分。” “那么,你们是想将小可交给汪太监了。” “不然,英雄惜英雄,惺惺相借,二爷奉康大哥所差,前来找阁下商量。” “事情已经闹了,小可已不打算在赣州府混啦!但不知二爷商量何事?” 孙二爷貌着他,怪笑道:“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要你留下来。你身材魁梧,拳棒了得,击倒朱景的招术虽不见得高明,但年青力壮,是个可选之材,不瞒你说,不久之后,赣州将风云变色,龙蛇毕集,咱们需要像你这种可派上用场的人才,保管你不久之后,将受到康大哥的重用,前途末可限量。” “这个……” 孙二爷离座向门外走,一面说:“不许多废话,咱们这种人讲究刀对刀枪对枪,说一不二,不需要嘴皮子了得,你的底细,咱们已经重新着手调查,当然咱们不能轻易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久前已派人到府卫分别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催人查你的底案……” “什么?查我的底案?” “看阁下人才一表,武艺相当高明,来自外地,甘心做一个小贩,谁不起疑?坦白说,一个从外地前来落籍,而且是单身汉,或多或少有些麻烦。像打伤了邻居,得罪了朋友,拿刀子戮巡捕等等,官府中可以查得到的。” 到了门口,跨出门又扭头笑道:“给你一天工夫权窃利害去留,明天我派人来讨回音。 你如果愿留下,我就替你安排去见康大哥。这期间,没有人敢动你一毫一发,但你必须呆在屋里,在外面恐怕照顾不来。” 病豹胡杰临行,扭头笑道:“文兄,屋子里咱们已派了行家检查过了,也许有些首尾不清,如果行李家俱物件不在原位,休怪。藏在柴堆中的那匣金针出自名匠之手,咱们已派人取走了,明天便可原匣奉还,不必惦念,再见。” 艾文慈呆在屋中,心中极感不安,这些人神明可畏,潜势力庞大,去留之事,他必须冷静考虑才行。 他回房察看家惧行李,果然不错,备物虽皆在原位,但所有的暗记告被破坏无遗,搜查之彻底,不问可知。 藏在厨下柴堆中的金针匣不见,这是唯一失踪物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中一横,决定留下了——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三章 误上贼船 一夜平安无事,一早,孙二爷派人送回金针匣,立讨回信。 初更时分,孙二爷陪同着康大爷亲自登门相请。康大爷生得豹颈环眼,魁梧威猛,年约四十开外,为人倒相当豪爽。共来了十个人,康大爷经引见毕,客气地请他一同前往拜会一个人。这人是谁,康大爷口风紧,不会说出名号。 出镇到了码头,上了一艘小船,船悄然上航,二更末到了章江有一座小村,登岸沿着茂林修竹夹峙的小径人村。村中灯火全无,静悄悄不见人影,听不见狗吠,整座村庄黑沉沉,秋虫的鸣声凄切,四周阴森森冷飕飕,如同鬼域。到了一座并不显眼的木屋前,康大爷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领先进入屋中,向跟在身后的艾文慈低声说:“里面太黑,小心脚下,随我来。” 众人鱼贯入室,木门关上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康大爷朗声说:“上凛三爷,人请到。” 灯火乍明,右首壁间的暗门伸出一盏灯笼,像是更灯,发出暗红色的黯淡光芒,厅堂似乎相当广阔。一盏昏暗的灯笼不管用,只能显出厅中人朦胧的身影而已。厅正中站着三个人,皆穿了长袍,宝蓝色绸袍在灯光下闪闪生光。中间那人年约五十上下,身材修伟,眉清目秀,留了颇具威严的三缮长髯。 这人含笑而立,举手一挥,说:“康兄弟,你们可以走了。” “属下遵命。”康大爷恭敬地欠身答,行礼后退,带了手下出门而去。 “请坐,艾老弟。”蓝袍人举手在伸,含笑肃客人座。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厉害,身份已被这些人查出。他反而心中大定,坦然地告罪落座。 三个蓝袍人也在东首的椅上落座,中间的蓝抱人打量着他说:“兄弟性牛,名猛,江湖匪号称为夜枭。那两位是兄弟的八拜弟兄,二弟江汉虬龙皇甫嵩,三弟八臂金刚罗水。艾兄也许奇怪兄弟何以知道艾兄的大名,是吗?”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已听胡杰兄说过,在府衙中有人,可在同知。 通判及推官处查底案。在下的通缉榜文海捕文书定在推官的档案中,牛兄能查出并不足奇。” 夜枭在抽中取出一卷文书。递过说:“这是图影及海捕文书,兄弟已将其调出,老弟可以烧掉,赣州府今后不再有人找老弟的麻烦了。” 他将图卷递回,笑道:“多感牛兄盛情,在下认为烧与不烧,无关宏旨。” 夜枭将图卷顺手撕碎,扭头叫:“看茶,叫人替艾兄弟准备宿处。” 后堂出现两名小厮。一身黑衣,像两个小幽灵,一名端着茶盘走向艾文慈,一名走向夜幕躬身道:“上禀主人,客房早已清扫停留,小的敬候差遣。” “好,等会儿你领艾兄弟安歇,且退下。” 另一名小厮到了艾文慈身前,奉上茶盘欠身道:“艾爷请用茶。” 茶盘中有四杯茶,显然有三杯是主人的。他毫无戒心。取过一杯说声谢谢,喝了半杯即将杯放回盘中。他毕竟少与黑道人物接近,不知黑道人凶险诡诈。 夜枭喝干了小厮奉上的茶,捻着长髯笑道:“艾老弟早年在五省叱咤风云,但不知认识杨寡妇吗?” “在下不属于扬统领旗下,闻名而已,并无一面之缘,当年杨夫人勇冠三军,在下十分敬仰的。” “可惜兄弟这儿,没有老弟那群英雄兄弟前来投奔,兄弟极感遗憾,今日得与老弟结交,三生有幸。老弟,杨夫人的下落,老弟可有风闻?” “近三年来,在下天涯亡命,逃避官府追缉。自顾不理,与当年的伙伴完全失去联系,确是不知杨夫人的下落。” “哦!可惜,老弟该联络当年的兄弟,徐图东山再起的。” “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有此妄想了。” “兄弟这儿尚称安定,希望者弟全力相助,不知老弟可肯屈就?” “这个……在下天涯亡命,幸蒙收容,自当犬马图报,但……在下言之在先,-,不歃血,不焚香;二,不与官府人往来;三,不欺凌弱小,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牛兄如果作得了主,在下愿效微劳。” 夜果哈哈笑,说:“老弟请放心,这点兄弟倒还作得了主。不瞒你说,你暂时在兄弟这儿安顿,已经是天大的委屈了,过些时,恐怕老弟的名望地位,都要比兄弟高呢?” “咦!牛兄的意思是……” “兄弟之上,还有管辖的人,目前恕兄弟守秘,日后自知。这次兄弟将你接来,其实还是奉上命所差,老弟的事,已经上达中枢尽人皆知了。” “那……” “老弟,今后咱们都是自己人,切记守口如瓶,以免多言买祸,不需知道的事,不可过问。不瞒你说,歃血焚香之举,老弟即使甘愿,也势不可能,老弟毕竟资历尚浅。再说老弟可不是没没无闻的人,咱们岂能大材小用,要老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兄弟已接到上渝,派老弟到吉安府龙泉县定一趟。” “龙泉?吉安府有一座龙泉县?”他讶然问。 夜枭点点头,笑道:“不错,是龙泉县,可不是浙江以出软剑著名的龙泉。” “派在下去那儿……” “兄弟只知道上谕所说,老弟医术高明,龙泉有一位身患奇疾的人,需老弟前往妙手回春,其他的事,兄弟便不知道了。” “哦!原来如此,但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当然愈早愈好,至迟不可超过三天,三天可以到达龙泉,由老弟决定何时启程,行装老弟不必自理。” 他心中涌起黄龙埠汪大监的事,吉安该往北走,那么,该经过黄龙埠?关家老少七日的事,他虎头蛇尾管得有始无终,委实放心不下,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那位汪太监?念兹,他心中一阵兴奋,说:“那么,在下明天启程。” “也好,愈早愈好。老弟,目下你已是咱们的人,不能再自称在下了。咱们都兄弟相称,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明天二弟与三弟与你一同前往.必须记住,最近本府将风雨飘摇。各地群雄纷纷赶来赣州,沿途不可多生事端,少与江湖朋友接近,切记切记。夜深了,老弟早早歇息。今后,老弟只能与兄弟商量近事、不听他人的指挥。” “小弟的金针匣并未带来……” “已经带来下,在你房中。”夜枭一面说,一面离座。 “小弟告退,三位兄长晚安。”他也站起行礼说。 夜枭回礼退走,突又转身笑道:“老弟,刚才你喝的茶,里面放了一种极为特殊的药物。老弟如果在半月之内,与兄弟失去联系,千万要派人知会兄弟一声,以免误事,切记切记。”说完,淡淡一笑,径自走了。 他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显然,茶中已放了一种可怕的慢性毒药,半月期限一到,如无意外,夜枭给解药服用,也许再在暗中弄手脚,身入虎穴,今后便永远失去自由了。 他心中发冷,毛骨悚然。 “艾爷,请随小的至客房歇息。”先前退走的小厮,幽灵似的出现向他行礼禀告。 “罢了!”他心中暗叫,举步便走。 次日已牌左右,船悄然滑过合江镇。这是一艘中型客船,外表与江上的船只完全相同,不同的是舱内部。内分两舱,前舱两侧的窗门内设箭架,舱下活动板内有弓箭、好枪、钩斧,是一艘有武装的船呀。 他与江汉虬龙、八臂金刚三个人住在前舱,后舱是水夫与江汉虬龙带来的八名弟兄,全是水陆能耐吸吸叫的好汉。江汉虬龙对他倒还客气;但八臂金刚却很难相处。这家伙整天板着脸,经常冷冷地盯着他,脸上流露着桀傲、自负、冷冰冰的神情。自见面迄今,不曾和他说过半句话。 他不在乎,昨晚他练功时,曾经以真气疗伤术详细检查各处经脉,发觉足少阴肾经有些异样,颈下俞府穴至胸部的幽门,似乎有点经气阻滞。腹部的大赫与横骨隐隐作痛。足底涌泉运气时略有灼热感。 他是行家,一试便知何处中毒,但是何种毒药,便很难查出了,必须花不少工夫,方能找出毒药的种类来,他在努力进行寻找,他可不是甘心被人控制着听命的人。 赣州吉安两府都在赣江旁。吉安最南一县是万安,水陆交界处,北上一百八十里至赣州合江镇,沿途有九滩。这一带江流怪石峥嵘,水流湍急,航道险阻。下行百余里,也有九滩,沿途怪石如铁,虎踞猿蹲错峙波面,如果航道不熟,经常出人命。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他不愿再低声下气了,对八臂金刚的态度他不在意,但也不愿在对方的冷傲下低头,因此就不买八臂金刚的账,不加理踩。在八臂金刚的心目中,确是看艾文慈不顾眼,认为艾文慈只是一个响马贼,从威余孽在江湖并无地位,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贼而且。至于江湖人为何知道艾文慈其人,乃由于官府的赏格出得特殊,引起江湖人的好奇,不然谁知道艾文慈是何许人?目下艾文慈居然沦落在赣州做小贩,却摇身一变,突然成为地位甚高,甚至与他八臂金刚地位相等,怎能令人心服?看不顾眼是必然的结果,不足为奇。 预计申牌左右,可达到黄龙埠。 近午时分,船越过一座险滩,前面是一处倒还开阔的河湾,水流渐变平静。下游两三里。三艘客船鱼贯上行,每船相距十余丈,驶入了河湾。中间那艘客船的船首,飘扬着两面大旗,看不清旗上的字。 站在舱面的八臂金刚看清了来船,突然叫:“二哥,瞧,狗官回来了?” 艾文慈在舱中假寝,闻声而起。江汉虬龙窜出舱面,略一打量,说:“果然是他的船,这狗官被宁王召见三月,这时方返回。” “咱们足以让他去见龙王,正是天赐其便。”八臂金刚兴奋地说。 艾文慈镀出舱门,站在舱口远眺,耳中留心两人的话。 江汉虬龙不住沉吟,久久方说:“不可,咱们不可擅自行动。” “但狗官返回后,咱们又得避风头了,江面上下无人,正好要他的狗命。”八臂金刚坚决地说。 “不可妄动,三弟。那狗官不管到何处巡视,姓满的狗腿子始终寸步不离………” “狗官到南昌座召,姓满的不会跟去的。咱们所得的消息,不是说狗腿予趁机前往姚源与旧弟兄聚首吗?” “姓满的消息灵通,对狗官忠心耿耿,他可能已得到狗官回任的消息,赶来保护哩!如果狗腿子在,咱们不是他的敌手,还是……” “二哥,你怎么愈来愈怕事了?你不去我去,宰了狗宫,咱们便用不着偷偷摸摸了。大哥要知道小弟杀了狗官,呈报上去之后,小弟…… 哼!小弟的声望地位,便不同了。”说完,回舱取兵刃。 艾文慈愈听愈糊涂,忍不住踱出向江汉虬龙笑问:“皇甫兄,那位所谓狗官是谁?” “你不知道?”江汉虬龙问。 “小弟不知道,既然是狗官,大概定是个贪官污吏了。” 江汉虬龙呵呵笑道:“正相反,那是个好官,但在咱们来说,却是个冤家死对头。他是本府的知府大人邢淘,南京当涂人氏。他与吉安伴的知府伍文定,同是江湖人与绿林朋友的死对头,咱们恨之彻骨。” “小弟糊涂了,赣州府治安乱七八糟,无官不贪,无吏不坏,乃是尽人皆知的事,百姓对邢知府毫无好感,怎说是好官?”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这狗官太能干,所以宁王引为心腹大患,却又想利用他,不忍心除之而后快,所以经常召他去南昌,以便让代行府事的同知大人胡作非为,各种苛政皆以他的名义发生,他实际上在任署的时日少得可怜,这次他回任,不消十天半月,他又得应召往南昌跑了。 可以说,他在此地做知府,一年中最少有十一个月在至南昌的路上奔忙,哈哈!如果他常年坐堂署事,咱们谁也别想混了。” “你们怕他?” “咱们不怕任何大小官,只怕狗官的忠实走狗满总。” “姓满的?这姓少见哩!” “你听说过三眼狻猊的名号吗?” “这……没听说过。 “他是三年前赣南边区横行三省的盗中之王,混身刀抢不久,一把剑号称无敌,力大无穷,水陆能耐皆超尘拔俗,绿林朋友谁不说他三眼狻猊满总有万夫不当之勇?那狗官甫任,单身便服拜山求见,以真诚劝服他改邪归正,从此放下屠刀。狗官不但招安了他的八百名骁贼,而且给予田地、房屋、耕具、牛只安顿这些人。因此,满总感思图报,不但做了狗官的贴身护卫,也替狗官剿平了横行三省的八大寇。如果不是狗官成年在外奔波,目下的左溪蓝天凰、横水谢志山、冈人钟景、利头他大鬓这四大天王,怎敢啸聚了上千人马横行三省?” 江汉虬龙叹口气,苦笑道:“老弟,我这位三弟为人刚愎,他要决定做的事,任何人也阻不了他的。” “那……皇甫兄打算……” “兄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岂能袖手?休好好准备,也许用不着你插手,但如果满总在船上,咱们可少不了你啦!你可以早作脱身的打算。” 八臂金刚穿了水衣,奔出舱来。船顺流下放,势如奔马,与对面的来船,相距已距半里左右了。江面宽仅五十丈左右,这一带湾流平缓,错船时,双方相距不会超过五六丈。艾文慈一听那知府是个好官,是个有胆量单身拜山的人物,不由肃然起敬,尽管他对官没有好感,但对于邢知府与及浙江龙泉的杜知县这种好官,他仍然加以敬重。这种好官岂能遭八臂金刚这种人屠杀?他得阻止。 “二哥,你真不愿意动手?”八臂金刚不悦地向江汉虬龙问。 “愚兄有选择吗?我这就准备。”江汉虬龙话音有点异样地说,走向舱门。 艾文慈突然虎目生光,喝道:“不许生事,两位暂且忍耐。” 八臂金刚一怔,盯着他脸色渐变,怒火徐升,意似不信地问:“阁下,是你向咱们兄弟说话吗?” “不错,此地并无旁人。”他一字一吐地说。 “谁给你说话的权力?你居然敢干涉咱们的事?” “罗兄,在下只听牛兄的指挥,彼此地位相等,为何没有说话的权力?牛兄要你们送我到龙泉,要在下平安到达而且要医治病人,你们要在半途生事,在下岂能不管?” “去你娘的蛋!见你娘的大头鬼。你他妈的刚吃了咱们两顿饭,便与咱们称兄道弟,竟然不知足,管起咱们来啦!”八臂金刚愤怒地、粗野地大骂,迫进一步又吼道:“你给我滚进舱去,等我回来再给你算帐、” 他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在下不愿和你计较,你最好进舱去安份些。” 八臂金刚不知他的底细,一肚子不满突然发作,猛地冲上怒吼一声,左手一晃;右手疾出,二龙争珠急取他的双目。并叫:“瞎了你的狗眼……” 声未落。他已接左手的虚着,左手一抬,闪电似的反扣住对方伸来的右手,用上了真本事硬工夫,一扭一带,右脚欺近,“噗”一声响,劈在八臂金刚的左颈根。接着左手一松。 以令人难觉的奇速,摘下了八臂金刚仗以成名的暗器囊。 八臂金刚做梦也未料到他如此高明,想反抗毫无机会,一声怪叫,仰面跌倒在舱板上。 百宝囊被摘,臂套中还藏了袖箭,被打得不甘心,便待拍手发射袖箭。可是,来不及了,右手已被艾文慈踏住,叱声震耳:“罗兄,在下亡命天涯,无日不在生死途中挣扎徘徊,在枉死城口进出,多大场面没见过?你这点小玩意最好少使。我警告你,下次你再不识相,艾某可要得罪你了,希望你自爱些。” 一旁的江汉虬龙目定口呆,变化太快,根本插不上手,帮不上忙,被艾文慈可怕的招法吓呆了。 艾文慈说完,移开脚,将暗器囊丢在八臀金刚的手边,冷冷地又道:“回船去,在下希望平安到达龙泉。” 声甫落,左面喝声震耳:“船家,靠岸,你们的船上有人斗殴,知府大人要查问。” 原来双方的船已经接近至五六丈内了,对方的第一艘船已经相错而过啦!知府大人要盘查,谁敢抗拒? “咱们冲过去,不能靠岸。”江汉虬龙惶然叫,声音全变了。: 官船上的舱面,站着八个人。邢知府身穿官服,年约五十左右,不是文诌诌的文官,而是威风凛凛气概不凡的一府之主,身旁那人身高八尺,与艾文慈一般雄壮,国字脸膛,八字胡,年约四十余,虎目神光炯炯,眉心长了一颗朱砂病,大概这就是三眼狻猊绰号的由来了,佩剑,挂囊。 穿天青色劲装,站在那屹立如山,难怪江汉虬龙心中发毛,说话的声音全变了。 艾文慈却沉着镇静,泰然地说:“不可妄动,一切有我,叫船家靠岸。” 船下了篙,三艘船也左右岸停下了。艾文慈向官船跨进,在舱面拱手行礼,捡先朗声道:“草民姓文名英,偕同伴乘船赴吉安,与同伴话不投机,争吵互殴,并未伤了和气,不知大人有何教示?” “那个人带了兵器,叫他过来。”邢大人指着八臂金刚说。 八臂金刚不敢不遵举步过船,三眼狻猊迎面拦住,冷冷地伸手说:“罗永兄,剑交出来。向大人回话时,阁下的双眼张开些,那些鸡零狗碎,千万不要放出来。” 艾文慈冷哼一声,说:“三眼狻猊,你阁下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一见面阁下就用话损人,似乎咬定了敝同伴要对大人不利,岂不是陷人入罪吗?赣南多盗,行旅带兵器是不是犯法?你阁下又能保护了多少人不受匪盗劫掠?” 他语惊四座,三眼狻猊一惊,讶然问:“你是谁?咱们少见,你是新来的?” “在下文英,水行旅客,如此而已,走这条路确是第一次。” “哦!阁下口才不错,在大人面前,按例不能带兵器,你懂不懂?” “是怕人行刺吗?” “正是,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他冷冷一笑,道:“阁下,其一,咱们本犯法,同伴之间斗殴争吵是常事。其二,咱们不是行刺的人,怕行刺就别叫罗兄过船。其三,如果咱们志在行刺,阁下也保不住大人的安全。最后是请大人谕下,放咱们这些未犯王法的人离开。”他傲然地说。 “你好大的胆,敢对本官如此说话?”邢大人沉喝。 “不是大胆,而是身未犯法,理直气壮,草民可对天地鬼神,毫不心虚。” 三眼狻猊修养到家,淡淡一笑向大人欠身道:“上禀大人,他们确未犯法,可否让小可与他们私下解决?” 邢大人对三眼狻猊有信心,顿首示意允准。 “文兄,到贵舟一谈,如何?”三眼狻猊向艾文慈笑问。 艾文慈说声欢迎,向邢大人行礼告退。 “兄弟送文兄过船。”三眼狻猊伸出大手说。 “在下承请了,受宠若惊啦!”他坦然地答,伸手相让。 所有的人,皆让至两侧,所有的目光,全向两人集中,屏住了呼吸静观变化。挽手相送过船,却是公然暗较功力,所有的人,皆屏息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艾文慈挽了三服狻猊左臂,说声请,首先迈步,神色逐渐严肃。 在官船这一段,看不出什么异样。当三眼狻猊第一脚踏上艾文慈的船时,船突然向下沉,喀一声响,插在篙眼上的撑篙受不住船的巨大扭力,一折两断。船上一乱,船失篙移动。船夫惊惶抢出换篙。 艾文慈呵呵一笑,说:“满兄好高明的千斤压,佩服佩服。” 船就在他的笑声中停止摇晃,船舷升回原状。 “喳!喳!喳!”两人一步步向舱面的中心走,舱板发出奇异的响声。 舱门前的江汉虬龙,脸色泛灰。 烈日当头,艾文慈与三眼狻猊的脸色上,大汗直沁,大串汗珠沿鬓脚下流。船按两人的步伐一沉一浮,一摇一摆。 没有人敢出声,似乎全都停止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 两人站住了,双手一松艾文慈抱拳施礼,吸入一口气说:“承送了,不知满兄有何指教?” 三眼狻猊镇静地用手轻拭眼角的汗水,但呼吸略沉,精神有点恍惚地问:“文兄到敝地多久了?” “不久,半个多月。”他沉着地答。 “文兄过去在何处得意?” “在汀州。” “哦!文兄定然认识四大天王他太鬓了。”此地接近汀州,他贼正是四大天王之一。 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在下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想认识。满兄,如无要事指教,兄弟不再耽搁了。” 三眼狻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吐地说:“在下也有事在身,不宜耽搁,下次有暇,当与文兄亲近亲近。请转告性丘的,不犯在满某手中便罢,犯在满某手中,满某执法如山,即使他请来了百十个像你一样高明的人,也吓不倒我姓满的。后会有期。”说完,极有风度地抱拳一礼,说声“打扰”,从容举步返船。 双方的船备奔前程,远出百十丈,三眼狻猊脸色方开始正常,向邢大人说:“邢大人,今后千万不可离开府衙,以免意外。” “这人可怕吗?”邢大人镇静地问。 “小可恐怕没把握对付他。” “这……” “在崔公子兄妹未到达前,小可必须将人重作安排,府衙附近须用诸葛连弩把守,小可自会小心。” “这人五官清秀,眸正神清,满脸正气,恐怕……” “大人,小可不敢自谦,也认为自己鼻直口方眸正神清,但小可是横行三省的巨寇大贼,人不可貌相。” “满贤弟你……” “大人不必顾忌,小可会很快寻找崔公子兄弟,有他们到来,姓文的不足畏。”三眼狻猊谦恭地说。自始自终,他皆自称小可,称对方为大人。而邢大人却称他为贤弟,双方的关系极为微妙了。 艾文慈的船继续下放。过了河湾,江汉虬龙的神色方回复正常,向坐在舱面脸色苍白的八臂金刚苦笑道:“三弟,咱们又一次逃过死神之手,狗腿子果然在船上,幸亏咱们没动手。” 八臂金刚脸色不正常,乖房地说:“小弟对今天的事,永记不忘。 哼!总有一天看我的。” “三弟,快死了这条心,咱们不是姓满的敌手,对付狗腿子的事用不着你我操心,咱们犯不着拿老命开玩笑。”江汉虬龙好言相劝。 “二哥!你看那小子是不是可疑?”八臂金刚转过话锋问。 “你是说文文慈?” “正是。” “凡是新加入的人,都有可疑。” “但他最为可疑,凭他的艺业,怎么说也不至沦落到做小贩的地步,八成儿是故意标新立异制造进身之阶,存心打人咱们中间有所图谋的奸细。” “三弟,这时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反正不管他是不是奸细,谁派来的皆无关宏旨,明暗之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监视着他,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三弟,务必记住,咱们只负责留意他的言行举动,你必须表示出合作的诚意,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幸而今天咱们看清了他的真才实学,不然日后你和他冲突起来,会吃大亏的。” 八臂金刚倒抽了一口凉气,犹有余悸地说:“想不到他的内力修为,深厚至足以和满狗腿子不相上下,果然惊人。二哥可曾仔细察看舱面的遗迹吗?” “看过了,两人所经处,两寸厚的舱板皆现龟纹,如不是亲见,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可怕极了。” “怪,他小小年纪,是怎么练的?他在舱内……” “他在舱内调息,看来刚才真力损耗甚巨。三弟,不要再招惹他。” 八臂金刚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小子自命不凡,骄傲自负,目中无人,如果让他爬了高校儿,做了咱们的顶头上司,咱们就别想混了。哼! 他休想如意,咱们绝不让这小子有向上爬的机会,你走着瞧好了。” 两人正在商量,艾文慈脸色正常地走出舱面,含笑向江汉虬龙问:“皇甫兄,姓满的提到一位姓丘的人,但不知这人与皇甫有何关系。” 江汉虬龙摇摇头,恭然地说:“兄弟不认识胜丘的人,在所有的弟兄中,也没有听说有姓丘的。” “哦!那又怪了,姓满的似乎与罗兄十分厮熟,要小弟替他寄语姓丘的,是不是罗兄与姓丘的有关系?” “文老弟,不知道的事,最好别问,兄弟即使知道,也不能对你乱说。”江汉虬龙善意地说,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兄弟确是不知姓丘的是谁。咱们所有的弟兄,与姓满的冲突已不是第一次,当然咱们从来没占过便宜,他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反正狗官在府城的时日无多,姓满的狗腿子也就没有多少作威作福的机会,咱们彼此还不想献开来算总账,但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他姓满的没有什么不得了。文老弟,刚才你们较量,结果像是不分轩轻,你能对付他吗?” “这个……他内力浑厚精纯,出乎意料的深厚,真要较量内力修为,小弟大概尚可支持片刻,甘拜下风。”他保守地说。 “如果拼兵刃呢?” “拼刀剑非小弟之长,如果冲锋陷阵马上马下交锋,小弟支持三五十回合料无困难。当然,小弟并不知他的底细,这时下定论,未免嫌早了些。” “这家伙马上马下十分了得,交锋时持长刀骠悍绝伦,马前无三合之将。斗力时,身法迅捷如电,轻功超凡入圣,咱们的弟兄没有人敢斗他。以大哥来说,一支剑且称得上英雄无敌,但在狗腿于面前,接不下十招,先后四次交手,三次受伤一次丢剑投降,咱们确是怕定了他。以今天的情形看来,老弟,恐怕咱们扬眉吐气的日子不远了。” “依小弟看来,他身在官府,大权在握,咱们斗不赢他的。” “当然,咱们不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这狗腿很有骨气,迄今尚未接受狗官的任命,一直以平民身份在狗官身侧出主意,不食官家俸禄,因此咱们仍可有机会与他私斗,他不会因私斗而劳动官府中的爪牙报复。大哥正在物色武艺高强的人,等那一天到来,咱们便会悄悄地解决他永除后患。” “他既然是早年赣南盗中之王,必定弟兄众多,如果将他除去,反而后患无穷。” “所以咱们要悄悄除掉他。” 艾文慈不再多问,他已概略地了解姓满的底细,心中有数,从江汉虬龙的口气判断,三眼狻猊的实力必定极为雄厚,这些码头英雄不堪一击,除了暗中请高手对付之外,别无他途。这些事与他大有关系,也许会派他对付满总哩!他暗中留了心,盘算日后应付之道。 船接近了黄龙埠,他拉开窗门,向江汉虬龙问:“皇甫兄,前天码头上的事,那位汪大监就此罢了不成?” 江汉虬龙谈谈一笑道:“汪太监岂是个容易罢了的人?目下的他派出不少爪牙,一批负责追捕关家一门老小,一批全力摸索卖蜜钱的小贩,必欲得之而甘心。” “结果如何?” “兄弟所知的是,他两头落空。” “他不找你们要人?” “当然找了,但自然毫无结果。” “哦!关家一门老少,牛大哥大概负责他们的安全了。” “这件事很怪,关家的人竟然平自失了踪,咱们的人居然失去了他们的消息,确是奇怪。” “会不会是汪太监暗地里将人掳走了。” “这……兄弟就不知道了。” 一句话,送掉了汪太监的狗命。 入暮时分,船泊黄龙埠下游二十里的江秀村,江流险恶,险滩不宜夜航,必须在此歇宿一宿的。二更正,艾文慈籍口至江岸观赏夜景,四更韧正之间,方才返舟。江汉虬龙兄弟俩正焦急地在江岸附近搜索,认为出了意外,接到人心上一块大石落地。 “老弟,休怎么一去就是两个更次?这一带不是咱们的地盘,可不能出岔子呢!”江汉虬龙抱怨地说。 艾文慈笑笑,进入一灯如豆的船舱,将一个包裹丢在壁下说:“小弟到黄龙埠走了一趟,倒令皇甫兄担心了。” 江汉虬龙鼻翼纸张,嗅了几下惊道:“咦!血腥味,那是什么?” “人头,汪大监的人头。”他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江汉虬龙兄弟几乎同时惊跳而起,八臂金刚更是脸色大变地问:“你……杀了他?” “这种狗东西留在世间祸国殃民,不杀何待?”他一面脱靴卸衣,一面轻描淡写地说,暗中却留意两人的神色。 “糟了!”江汉虬龙跌腿叫。 “怎么啦!皇甫兄。” “你……你怎能擅自杀他?” “咦!皇甫兄,这狗东西在码头上横行霸道,直接打击码头弟兄的威信,不杀他还杀谁?” “你……你可把事情弄糟了。” “小弟可糊涂了。” “你想想看,如果没有这些胡作非为的官,咱们这些人怎能万事如意?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彼此互相利用,方能各取所需各蒙其利,你……,,“哦!原来如此,皇甫兄何不早说?”他冷冷地说,心中暗骂这些家伙无耻,狼狈为奸,不是好东西。 同时,他心中暗暗叫苦,与这些家伙混在一起,如不同流合污,势难洁身自好。他暗自思量如何脱身,如何方能解除毒药的控制,还我自由。 “你这一来,教兄弟如何向大哥交代?”江汉虬龙六神无主地说。 他将人头丢出窗外,水声一响,人头下沉。拉过薄装他往下一躺,说:“小弟已经做错了,谁也别埋怨谁,目下只咱们三个人知道,你们不声张,谁知道狗官是我们杀的?皇甫兄如果怕事,据实上复好了,小弟要睡啦!少陪。” 他倒头大睡,不再理会,心中却在想:“夜枭牛猛的地位,看来不太高,这件事江汉虬龙大概不敢不向上据实呈报,可能找有希望见到牛猛的主子,不知是不是那位姓丘的人?” 据他所知,这附近有地位的人,姓丘的似乎不多,只有一个大风山窿的副庄主多臀熊丘万里,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风山庄本像与码头地痞有何关连,即使有,也只是大风山庄设在江镇的合江船行,略有些少关连而已。目下他所乘坐的船,就不属于合江船行,可知大风山庄还不至于滥得公然指挥码头一些下三滥痞棍,那么,这位姓丘的人是谁?看来在江汉虬龙兄弟俩的口中,不可能探出口风来,只有从别的人身上着手,有机会或许可向三眼狻猊的弟兄打听,便知其中的隐情了——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四章 把酒论英雄 一早醒来,有舷的邻舟不是原来停泊的客船,不知何时换泊了一艘小轻舟。船继续下放,一早启行。轻舟并不启航,但当夜泊舟时,轻舟却停泊在另一处码头。轻舟上除了船夫之外,舱门紧闭,看不到舱内的人。这天船行得急,而且发航甚早,水程竟航行百余里,已相当快捷了,泊舟时,夕阳仍末西下。 泊舟处似乎是一座大洲,洲上怪石罗列,远看洲中似乎有人家,江西岸,是两江合流处。东岸,可隐约看到一座高台。 泊船处是一座小滩,距岸百十步有三座茅屋,两只黄犬对着船上吠叫,两名渔夫正在清理竹排上的渔具,一切显得平静安详。 共有四艘船在此地停泊,包括那艘神秘的轻舟。 船夫在滩上的石笋上系统,船停泊停当。艾文慈钻出舱来,晚霞满天,江风吹散了热浪,令人精神一振。 他伸伸懒腰,向跟出来的江汉虬龙道:“还早呢,怎么就泊舟了,到了万安县了吧?” “咱们在此地过夜,等候龙泉源来的人会合。”江汉虬龙懒洋洋地说,向东一指,又道:“此地叫云洲,万安县在江东,咱们不到万安,西面是龙泉江与赣江会合的水口。龙泉江也叫遂江,江北是龙泉的光化乡,那儿有一座遂兴故城,也叫金城。与咱们连络的人住在金城,明早便来会合,江东那座台,便是万安西面的粤王台。” “哦!早就有人前往通信息了?” “不,晚上咱们在船头点上两盏红绿灯笼,他们便知来了人。” “何不驶至金城停泊?” “不行,此地是会合点,不可擅改。再就是此洲属万安管辖,万一出了事,往西岸一定,省绰了不少麻烦。” “此地荒凉偏僻,似非泊舟之所,怎么还有其他的船停泊?” “不在万安停靠的船支,都知道这处码头,不足为奇。” 说话间,右邻的轻舟舱门候开,钻出两个人。前一人身材修伟,年约四十出头,国字脸,长眉入鬓,两鬓丰茂,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红光满位,留了黑得发亮的三络短髯。戴四手巾,穿一身白袍,手持折扇,站在船头衣袂飘飘,气宇不凡,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或忘的人物,他那双耳洞察别人肺腑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十分强烈,心虚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打冷战。 另一人仆人打扮,年约三十左右,精壮结实,中等身材,暴眼冷电四射,眼珠子黑得泛蓝光,随在白袍人身后,站定时双目炯炯,四面扫视,双手叉腰,像一头灵敏的猛犬。 江湖人不论新到何地,第一步便是留意四周的人,第二步便是察看四周的形势景物,不能有丝毫大意。 艾文慈心中一动,付道:“这人目发神光,眼神好凌厉。鬓丰目朗,必是内家高手。昨晚他傍舟而泊,今晚又在此泊舟,来路不明,神色可疑,我得小心了。” 经验告诉他,他嗅出了危机,但危机属于那一种,他却难以洞悉,反正与这白袍人有关,这点他已断定。 他向江汉虬龙笑笑,若无其事地说:“皇甫兄,小弟到洲上走走。” 江汉虬龙不加阻止,同意道:“洲上荒凉,没有什么可看的,早出早回,北面种有金桔,不可采摘。” “小弟理会得。”他信口回答,上岸信步而行。 这是一座怪石林,草深林稀的荒洲。他先向北走,进入一座矮林,惊起一群野鸟,霎时满洲飞鸟惊飞,可知附近先前不会有人在此逗留。 他想:“两县交界之地,且地当赣江中游,说不定是水贼们藏匿的处所呢?” 他出林向右一折,穿过草高及肩的草坪,信步走向洲中心。蓦地,他心觉惊兆,突然扭头察看。身后鬼影俱无,水乌的鸣声在耳。 “晤!我分明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会听错的。”他自语。 但事实俱在,不见有人,听错了?他提高警觉,再向前走。 前面是怪石错落的空评,野草与藤萝丛生,人在其中行走,不可能全无声息。他放轻脚步,尽量避免踏草发声。 “唰唰!”右前方似乎有野兽窜走,相距约在十丈外。 云洲的周围约十余里,洲上有小野兽不足为奇,但在耳中听来,这声音决不是小野兽狐狸山狗窜走发声。他心中一动,猛地展开轻功提纵术,吸口气一跃三丈,折向纵琼,三起落便进入了发声处的乱石堆。 蓦地,人影暴起,四名黑衣人同时在四面现身,一声低叱,暗器齐聚,寒星从四面向他集中横射,相距不足两丈,还是暗器威力最强的距离,危机到了。他一看到人影人目,便觉不妙,来不及分辨,火速向下一伏,向侧一滚,便贴身在石下,反应之快,骇人听闻。 暗器在预门呼啸而过,全部落空。他长身而起,勃然大怒。见面不同情由便下毒手,太不像话。只有北面有人,其他三人不见了。 他奋起狂追,一面叫:“阁下留步,你总不能打了就走。” 追了半里地,已追了个首届相连。黑衣人奋力狂奔,前面是疏落的金桔树,树高与人齐,结了不少青实。 “弟兄们出来,对头到了。”黑衣人狂叫。 他已接近至八尺内,距树丛还有三丈余。脚下一紧,他便欺近至黑衣人身后,不用手抓人,却伸脚一勾。 黑衣人向前一栽,“砰”一声摔倒在地向前滑。 “打!”树丛中有人沉喝。三校小袖箭从三处飞出,向他集中攒射。 六名大汉先后跟踪出林来,向前猛扑。 他冷笑一声,抓起黑衣人大汉向上提,挡在身前沉叱道:“住手!你们就会利用暗器献宝吗?” 三枝袖箭一枝落空,一枝被他接住,一枝射入黑衣大汉的左大腿,大汉痛的怪叫一声,呲牙咧嘴呻吟。 他顺手将大汉一把摔倒,以八寸长的袖箭作兵刃,立下门户待敌。 六名大汉三名带刀,一名带斧,两名带剑,将他围住了:带斧的人怪眼一翻,扬斧大吼道:“鹰爪子!并肩而上,毙了他。” 他冷哼,说:“大概你们是些小水贼,不该不问青红皂白用暗器下毒手。带着受伤的人滚蛋,在下不是鹰爪,饶你们一次。” 带斧的人一声低吼,举手一挥,六个人疯虎似的向前抢,刀剑齐施,居然有章有法,联手合攻配合得十分纯熟。他苦于手上没有兵刃,以一敌六未免失去了进攻的机会,只好以奇异的身法闪避,一声长笑,一闪之下,便脱出了四面乍合的刀光剑影,宛若劲夫离弦,射入桔林向里一钻大笑道:“未来来,咱们在林中玩玩,在下要一个个收拾你们。” 蓦地,他感到脑后风生,本能地不退反进,沉肩挫腰扭身旋至一株树后,险之又险地躲过一段树枝的袭击。 噗嗽嗽一阵怪响,袭来的树枝所经处,毁灭了不少枝叶,断了的树技如被刀削,发技袭击的人,劲道之猛实足惊人。 他不暇思索地向林外一窜,栗然疾退出林,距林三丈旋身沉喝道:“阁下,到外面来,在下领教。” 六名大汉本来不敢放胆追入林中,这时再次一拥而上。 他徐转身,虎目怒睁,沉喝道:“站住,你们如想以多为胜,在下可要下毒手了。把你们林中的党羽叫出来,在下要会会这位内力惊人的高手。” 林中踱出两个人,一道一俗。老道年约花甲。相貌清瘦,稀髯斑白,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有一双锐利的鹰目,另一人年约半百,五短身材,长有一个今人难忘的大鹰钩鼻,嘴中缺了两颗大门牙。老道腰悬长剑,手持拂尘。缺门牙大汉佩了一把沉重的九环金背刀,腰带上并多了一把匕首。 “你们退。”老道挥动着拂尘叫。 六大汉应喏一声,退至一旁。 缺门牙大汉双手叉腰,用漏风的怪嗓门说:“好小子,能在仓狭间避开老夫以树枝一击,你可以在江湖称雄道霸了。通名,小子你到本洲探底,你打错主意了,管教你有来无去。” 他心中暗栗,知道今天碰上劲敌了,看两人神定气闲,举动沉凝稳定,决非无名之辈。 “在下是泊舟投宿的旅客,乘天色尚早,至洲上散步的,不意碰上阁下的人,不问情由突下毒手以暗器袭击,难道诸位在洲上有见不得人的事吗?在下姓艾,两位贵姓?不会连姓名也不敢透露吧?”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高名修。那位道长,名祝启,道号九全,绰名称赛伯阳。”缺门牙大汉傲然地说。 他又是一惊,讶然道:“原来是九全丹士。听说在玄门方士中,道长是唯一参透浙江上虞百楼山汉朝丹士所著炼丹术参同契三卷的人,而所炼的丹,却是害人的百毒,所以也叫九全毒王。久仰大名,不想今日有缘幸遇。高修兄是不是人称夺命神刀的河南黑道巨孽吗?” “你既然知道咱们的名号,还等什么?”夺命神刀沉声问。 他冷哼一声,说:“等你们两个为祸江湖的成名邪道高手赐教。艾某如果能击败你们,岂不是扬名立万了?你们是一比一公平决斗呢? 抑或是以二比一联手进攻?” 他的话把两人激怒得肝火上升。九全毒王恶狠狠地重重地哼了一声,跨前一步。夺命神刀赶忙摇手,笑道:“割鸡焉用中刀?道长请在一旁看着小辈的下场,在下要好好收拾他。”说完,举步迫进,又问:“你用什么兵刃?” “随便,你用刀,在下奉陪。”他沉着地答。 夺命神刀向两侧的大汉叫:“丢一把刀给他。” 一名大汉应喀一声,将单刀抛出。 他接过刀,行礼道:“谢谢,不愧成名大人物。” “你准备好了没有?”夺命神刀问。 “请赐教。”他立下门户顿首回答。 夺命神刀出鞘。钢环响声震耳,金背刀映着晚霞金光耀目,钢刃晶亮如同一泓秋水,冷电四射,寒芒森森,傲然地叫:“小辈,没有什么可客气的,在下神刀不出鞘则已,出必伤人,再客气你也休想活命。阎王注定你三更死,决不留你到五更,明年今日,便是你小辈的忌辰,云洲荒野,便是你理骨之所。你上啦!前三招是你的,别客气。你必须好好利用这三招的机会。” “咱们无仇无恨,似乎不必生死相搏……” “呸!云洲乃是咱们的落脚处,你擅自闯入,已注定埋骨洲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进招!”夺命神刀不耐地叱喝。 “真要生死相搏?”他定下神问。 “高某绰号称夺命,岂是假的?” “艾某舍命陪君子,拼了。” “你还没将名说出,说出来让九全道长替你招魂超度。” 他挺刀迫进,一字吐清地说:“艾文慈。”他不想再隐身份,这时骑虎难下,被人控制有毒在体,隐什么? “嘿!”夺命神刀吼声似沉雷,突然直撞而人,迫他出招。 他不再客气,但也不想占对方的便宜,刀出“孟德献刀”,并不欺人,刀尖徐吐。 夺命神刀略向左闪,喝道:“掏出看家本领,不可自误坐失良机。一招。” “在下不占你的便宜。”他豪放地叫,顺手攻第二招“云横秦岭”攻上盘。 夺命神刀举刀虚砍,环声一阵暴响,吼声如同枭啼。 他刀向下沉,攻出最后一招“青龙入海”。虚取下盘。 夺命神刀等他势尽,一声狂笑,力风骤发,凶猛地抢入。“狂龙拆窝”猛攻下盘,人刀合一疾卷而至。刀影彻地,像潮水般涌来。 他的单刀份量轻,不敢硬接,接必断刀,展开奇奥身法周旋,左右一闪,便脱出刀影的控制到了对方的身侧,立还颜色,刀攻对方的胁下。 “铃”一声暴响,夺命神刀反应奇快地震开他一刀,反手再出一刀回敬。他的刀收得快,但已缺了一颗指头大的缺口,却已试出恶贼的内力修为,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不由心中大定,一声沉喝,展开所学奋勇进击,尽量避免与沉重的九环刀正面接触,无畏无惧地发挥他敢斗敢拼的长处,配合奇奥的身法,展开了空前猛烈狂风暴雨似的抢攻,切入、贴近、刀出如电。发挥了拼命的威力,锐不可当。 “铮铮铮……”双方刀锋相触的震鸣不时爆发,配合着震耳的刀环清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恶斗三十余合,夺命神刀的身法慢下来了,大汗如雨,先前发出的叱喝和狂笑声,已经再也听不到了,而且喘息声隐约可闻,沉重的九环刀反而成了累赘,反而没有单刀轻快灵活,逐渐形势逆转,只有招架之功,还手乏力,难以支持了。“喇”一声响,单刀一闪,刀锋以半分之差,拂过夺命神刀的耳下,生死间不容发,这一刀确是凶险无比。 夺命神刀吓出一身冷汗,火速暴退。艾文慈如影附形跟进,刀光一闪,攻向对方的腰肋。夺命神刀狂乱地挥刀急架,再向后退。 “着!”艾文慈冷叱,半途撒把变招,刀尖一顺,闪电似的拂过对方的有大腿侧,击破护身真气的啸声隐约可闻。 刀过裤裂血出,夺命神刀心中发冷,暴退十尺情急大叫:“道长助我!” “铮”一声暴响,艾文慈拨开他的刀,刀尖突入直迫胸口,这一刀躲不掉了。 生死须臾,这瞬间,九全毒王到了,拂尘一挥,猛攻艾文慈的胁腹,攻其所必救,釜底抽薪迫艾文慈撤招自保。 艾文慈当然不肯两败俱伤,撤招顺势挥刀急挡拂尘,并倏然右跃。 “喇”一声响,刀拂相交,佛生断了一些拂毛,但大部份不受损伤,原来拂毛中夹有九合金丝,艾文慈刀上的内力居然劳而无功难伤拂尘。 艾文慈吃了一惊,感到刀上传来的反震力十分凶猛,震得虎口发热,真气一阵浮动,双脚着地竟难以立即站稳。 九全毒王也退了两步,脸色一栗。 暮色已临,晚霞余晖行将消失,红日西沉,夜幕将降。 九全毒王将拂尘交在左手,徐徐撤剑沉声道:“好小辈,难怪你狂,果然有些斤两,贫道慈悲你。” 夺命神刀退出丈外裹伤,看到老道的神色,心中栗然,显然也知道碰上硬对头了,刚才抬回老命,在刀锋下逃出,诚乃万幸,对方太高明了。 艾文慈一面调和呼吸,一面戒备着说:“老道,刚才你就该联手合攻的,一比一你们失去机会了,太骄傲倚者卖者的人,会自食其果。你上吧,在下也陪你玩玩。” 九全毒王桀桀笑,阴森森地说:“贫道已看清阁下的底细了,能在片刻时辰中以单刀击败高施主,江湖道上阁下大可去得,足以跻身于武林一流高手,怪的是贫道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已经真力不继,贫道不想乘人之危,因此不打算和你动手相搏,以免让旁人说贫道不讲武林规矩,所以打算让你全尸。” “说得真够风度。”他冷冷地说。 “贫道的剑中,可喷出三种毒物,三校牛毛针、一阵毒烟、和一阵毒液。这三种毒物虽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沾身无救,片刻便毒人心室,只能走十步,所以叫十步断魂,没有贫道的独门解药,大罗夫仙亦无能为力。躲得掉贫道这三种毒物的袭击,贫道大发慈悲放你平安离开。”老道得意洋洋地说,长剑徐伸。 天色将黑,如果双方接近至丈内,再高明的高手,也万难避免牛毛外的碎然袭击,因为谁也无法猜测老道何时发射,假使在昼间,或许可从神色中料知,这时光线暗淡,势不可能。至于喷出毒烟和毒液,更难躲避,老道艺业了得,喷毒的机簧必定力道极强,不然便无法对付比老道高明的对手,歹毒的程度可想而知,要躲开烟液的强力喷射挥洒,太难太难了。艾文慈可不是逞强争气的人,为了活命,他不在乎什么名利,既不想在江湖扬名,也不想跟人争强斗胜,发觉风色不对,便断然权衡利害以定行止。 他向左绕走,预先已看好退路,冷笑道:“老道,你打错主意了。” 老道跟着他移动,不解地问:“什么主意打错?” “在下不会与你斗剑中的下三滥毒物!” “你别无抉择!” “正相反,在下用接来的袖箭对付你。” “少献宝。” “在下不用远攻,石头树枝皆可作为暗器,你岂奈我何?” “哈哈!你说得倒轻松,办得到吗?” “呵呵!在下自信足可办到。目下你我相距丈五六,你瞧。” 瞧字刚落,他已飞跃两丈外,大笑道:“哈哈!咱们在洲上捉迷藏,如何?” 老道大出意外,愕然道:“阁下像成名人物,是不是怕死?” “在下怕死,所以活得好好的。” “你忘了贫道四周都有人埋伏。” “在下不怕。” “哼!只消有一个人将你缠住,你便死定了。现身!” 随着叫声四周又出现八名黑衣大汉。 “你走走看。”老道明森森地说,举步欺近又道:“他们先用暗器缠住你。” 正危急间,墓地林中长笑震耳,有人叫:“玩毒的,你何不将你的鬼画持破铜烂铁全掏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哈哈!” 随着笑声,踱出两个人,赫然是轻舟上的两位神秘客,主人白袍飘飘,极有风度地缓步出林而来。两名黑衣大汉大喝一声,转身拔刀相阻。 白袍大人袖一抖,罡风下起,两名黑衣大汉的刀尚未完全出鞘,突然摔倒在地。 “咦!是你?”九全毒王骇然叫。 这瞬间,艾文慈突然一声低啸,人似怒鹰,猛扑西面的两名黑衣大汉,左手一扬;发出了袖箭,刀幻无数电虹,在刀风凛凛中凶猛进击,利用老道分神时突转脱身。 “啊……”左面的大汉有肩并挨了一箭,一蹦三尺,“砰”一声痛得捧跃出八尺外,滚动着狂叫。 同一刹那,“铃铃”两声暴响,接着是一声狂笑,另一名大汉左小臂齐肘而拆,飞退丈外。 人影似电,艾文慈已冲出三丈外,脱离重围,回身注视结果。 他心中大骇,九全毒王已逃出三丈外,见他的黑衣人也落荒而逃。 白袍人仰天狂笑,像在替老道送行。大名鼎鼎的九全毒王,居然不敢交手,望影而逃,这位白袍人的来历,定然骇人听闻的。 他怔立当地,不住打量着白袍人主仆的举动。 白袍人笑完,向已逃出十丈外的老道背影叫道:“九全毒王,慢慢走。别摔倒了,下次在下再发现你行凶,不会饶你了,你给我小心些,别让在下又遇上。” 说完,举步向艾文慈走去。 艾文慈丢掉刀,抱拳行礼道:“多承兄台鼎力援手,惊走贼老道,感激不尽。在下艾文慈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咱们同地泊舟,还不知兄台是武林俊杰呢!” 白衣人态度和蔼,回礼道:“老弟台客气,适逢其会,不必相谢,贼老道与在下已经在江湖三度交手,所以他有自知之明,见机遁走以免受辱。在下姓葛,名廷芳,台安府人氏,舍亲在赣州任赣州首富谢大员外的西席,在下经常到赣州与舍亲聚首相叙,也经常在江湖走动,不时管些人间不平事。艾老弟本地口音不纯,但不知是何方人氏,仙乡何处?” “在下本籍淮安……” “哦!属南京,大地方哩,老弟为何与那贼老道发生纠纷?是探出他在此建巢吧,所以来捣他的垛子窑吗?” “那怎么会,在下根本不认识贼老道,一时兴起在洲上散步,碰上贼人的党羽,不明不自地被他们用暗器淬然袭击,如此而已。” “哦!原来如此。天色不早,咱们回船。贼老道不学好,他不但专炼毒丹贩卖,也不时做些见不得人的贼勾当,兼卖一些下流药,无恶不作,这贼道为人阴险,眦目必报,日后遇上他,你得小心些才是。” “多承关照,在下当小心就是。” 两人一面走,一面闲聊,倒还投机。仆人叫葛猛,走在后面亦步亦趋。返回码头,葛廷芳坚邀艾文慈过舟一叙,晚膳已备,说是希望做一次东道主,相见也是有缘,客中寂寞,既然彼此意气相投,正好把盏言欢,以解旅途寂寞。艾文慈盛情难却,也对葛廷芳甚有好感,只好答应,先返船交代江汉虬龙一声,方登上葛廷芳的轻舟。 江汉虬龙居然未加询问,也不查询葛廷芳的来历,这在黑道朋友来说,是超出常情以外的举动。 舱中窄小,但只有主客两人,便显得很宽敞了。两人盘膝落座,艾文慈心中暗惊。舱中的摆设极奢华。舱板上铺着厚厚的织绵毯,壁橱内放着整洁的续罗寝具,小案是檀木精雕的杰出家俱,案上的三脚香炉是赤金精缕奇货,炉中燃着数片檀香,异香满舱。舱四角,有四双出自是德镇御器厂的青花磁花盘,分别种了四种花:水仙、兰、百合、九层白菊,四种花一色白,白得娇媚极了。四种花中,除了温室培植的兰或许花期不定外,其他三种皆是冬、春开花的所谓季花,但七月盛暑,盆中的花竟然绽开花朵,岂不令人吃惊? 葛廷芳看出他的惊疑,笑道:“舍下设有极为巧妙的花房,而兄弟偏喜白花,因此专门培植几种作为案头清供,随行带上观赏聊解寂寞。” “哦!葛兄雅兴不浅哩!” “这是短短游玩,带来无妨,如果远游,便不能携带了。人生百岁,如白驹过隙,如不及时享受一些自己心爱的嗜好物,岂不辜负了大好人生?兄弟家道尚称富有,还能供兄弟挥霍,反正不伤大雅,料亦于人无损。” “葛兄,这比声色犬马高雅多了。葛兄爱花,而且爱这些品流极高的白花,定是雅人名士,但不知葛兄对所谓文士清玩兴趣如何?” “老弟是指琴棋书画吗?这似乎不算是清玩,而是………” “葛兄认为是文上所长吗?” “不错。” “葛兄错了,读书人所具之长,该是经世之学,进可强国富民,退可改风易俗,陶冶身心,砥顾品德,琴棋书画何以强国富民?所以只算清玩而已。” “喝!老弟似乎太明经世之道哩!” “葛兄,难道认为经世之学便是做官之道吗?” “哈哈!正相反,兄弟从来就没想到做官这回事,说真的,老弟的抱负……” “葛兄笑话了,我哪有什么抱负?穷开心而已。” “等会儿酒莱齐备,咱们谈谈老弟的过去与未来,呵呵!” “不瞒葛兄说,兄弟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亡命天下,落魄江湖,有一天过一天,如此而已。三天前,兄弟还是合江镇的贩蜜饯贱民。” “难道老弟平生没有一件得意事?人海滔滔没有一个知己?” “过去是一杯苦酒,一坑污水,葛兄,兄弟不愿提及,还请恕罪。” “哦!老弟是伤心别人有怀抱。唉!这年头,确也令人黯然伤神,天下滔滔,不谈也罢,老弟,看开些,兄弟建议你及时行乐。来人哪,酒菜好了吗?” 后舱门启开,仆人葛猛爬在舱门后说:“禀上主人,酒菜齐备。” 葛猛在葛廷芳举手之下,扭头叫:“上席!” 说完,进舱收拾檀木案摆设。不久,两名船夫打扮的人陆续将酒菜送上,七七八八摆了个异香满室。 “兄弟的船上,唯一欠缺的是女人,呵呵!”葛廷芳豪笑着说。 艾文慈呆住了,盯着菜看发呆。 所有的餐具杯盘等物,全是极品货色,精巧绝伦。水晶杯象牙筷似乎算不了什么,令他所呆的是那些菜肴,和仆人上菜时叫唤的特殊名称,在他来说,那是闻所未闻的怪名称,不由他不发呆了。 仆人送上第一个菜,口中在叫:“嘉兴府海盐县盐爆秋鸟。” 接着,是一连串怪某名: “湖广澧州重唇双磷香酥石卿。” “延平府南平县凉拌接笋。” “泉州府惠安县清拌江瑶柱。” “本府安摄县蜜湖清蒸蜜卿。” 十味佳肴中,除了江瑶柱是沿海各县皆有出产之外,其他全是各地的特产,为别处所无。像澧州的重唇双鳞石纫,这种鱼游不越境。本府安福县蜜湖所产的蜜日,鲜芙而甜如蜜,天下间别无所产。延乎府的小接笋也叫折笋,大如指长四五寸,色白如雪,产于高山,置于洞泉中浸润一夕,其味特佳。 葛廷芳淡淡一笑,说:“兄弟邀游天下,喜尝天下异味,但不知老弟是否合口味呢?” “叹为观止矣!”艾文慈无限感慨地说,接着,他心中疑云大起,问“葛兄每天都食这些山珍海味各地特产吗?” “不常吃,数量毕竟有限,得来不易。” “哦!葛兄似乎早就置筵相候……” “不!兄弟明天到家,今晚将所带的菜肴加以处理,恰好遇上老弟而已,兄弟平时很少用这些绝品待客人,今晚可说与老弟幸遇,能与老弟把盏论英雄。酒来自浙江,酒名女儿红,虽甘而醇,来,今晚有缘把哈,足慰平生,我敬你三杯。”葛廷芳含笑接口分辨,亲自替艾文慈斟上一杯酒。 水晶杯中斟上女儿红,色如琉璃,奇香扑鼻,未入口已经令人陶醉了。文文慈不再怀疑,两人开怀畅饮。两人先谈些江湖见闻,然后说些平生得意事。葛廷芳豪气干云,说起行侠江湖的故事,不住暗示自己对手贪官除恶霸的事特别有兴,少不了痛诉时事,义形于色。 文文慈并不因酒佳菜珍而大意,自己的事有所保留,只说自己一度加入山东响马,用意是向边军报仇,致落得孑然一身,天涯亡命。至于自己行侠仗义的事,谨慎地一字不提,他认为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算不了什么。葛廷芳对武林动态和江湖秘闻,见闻极为广蹲,说来如数家珍,对目下各门各派的绝学,无不通晓,令艾文慈肃然起敬。 一顿酒直至三更方行撤席,然后品着来自武夷山强的云雾茶,促膝清谈。艾文慈巧妙地将话题引上琴棋书画,避免提及自己的抱负。 葛廷芳也是行家,对琴棋书画颇具火候,最后两人用一局和棋,结来了萍水相逢最愉快的一晚。一个亡命者需要友情,却不敢独得友情,对任何事物,皆怀有三分戒心。艾文慈巧遇葛廷芳先前确是怀有强烈的戒心,以为是追捕他的人。但一夕畅谈,看到葛廷芳那穷极奢侈的排场,戒心便悄去大半。追捕他的人,目下该有两种,一是像岳家兄弟一般的官府鹰爪,一是黄龙埠汪太监的爪牙。不论是那一种人,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级的,胜似皇亲国戚的享受,自然不是这两种人了。 至于大风山庄的人,并未列入他的危险名单,既未踏人大风山庄的势力范围,又不会与大风山庄的人照面,何用顾忌? 因此,他忽略了潜在危险,加以与葛廷芳意气相投,对方又是游戏风尘行侠仗义的英雄人物,艺业深不可测,有友如此,夫复何求?所以他戒心尽除,将葛廷芳看成难得的好朋友——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五章 人能不在年岁 一早,船先后发航。两艘已经离开,葛廷芳的轻舟正在收统,艾文慈的船却需在此等人前来会会,未作启航的打算。 葛廷芳在舱面向艾文慈打招呼,笑道:“老弟,过几天兄弟在赣州尚有俗事待理,届时仍须前往赣州一行,希老弟前来小叙。赣州舍亲的住处,请勿相忘,日后如有需兄弟相助之处,只须向舍亲留下话,兄弟便会赶来相会,务请老弟不以外人相待,至要至要。” 艾文慈甚感欣慰,笑道:“小弟在赣可能身不由己,萍踪无定,但有暇将至令亲处登门拜候,葛兄关切之情,小弟感激不尽。” 葛廷芳的船徐徐离开码头,两人行礼相别,一声珍重,不胜依依。 上游两三里,一艘客船顺流下放。舱面上,盘坐着曾在合江码头现身的两名丰神绝世英俊秀逸书生。 一艘小艇从龙泉沈口驶出。四技浆划动,艇似劲夫离弦,直向洲上冲来。 不久,艾文慈偕同江汉虬龙兄弟俩,并带了两名同伴,登上了小艇,小艇逆来上航,进入了龙泉江。 小艇可以到抵县城,但水流湍急,险滩相接,上航十分吃力,太慢了。龙泉江从左右两溪会合处,下迄江口,共有八十四滩,可知这条江航运极为有限。小艇在废金城靠岸,舍舟就陆,并未逗留,由三名来自金城的大汉带路,一行八人朴奔龙泉县城。沿途,来自金城的三名大汉,一直与江汉虬龙嘀嘀咕咕低声谈话,语不可闻。 江西吉安府的龙泉县,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城,五代时称为场,南唐时正式改县,一度曾改名泉江(宋),以后在宋绍兴初年又改回龙泉。但比起浙江处州府的龙泉县,却只能算是小老弟,晚建了百余年。可是,浙江龙泉没设有城池,面积小些,没有江西的龙泉繁荣。如果请人带信不说府名,只说龙泉县,那就麻烦了,两地同名,地隔数千里,投信人必定找不到门路。 龙泉江在城东南,八人进了东门,疾趋北大街,进入一座贩卖竹器的小店,在店内受到几个陌生人的欢迎。 匆匆膳罢,众人行色匆匆,举动显得极为神秘,打发金城来的人转回,另由小店派出的两名削竹工人领路,七个人分两批动身,出了西门至五里亭,两批人方行会合,沿西行小径急走。 二十里到了西龙山,已经是午间了。 天气炎热,到了西龙山下,气候清凉多了。这儿是风口,山顶上有一座风穴,常年风声不绝,冬季霜雪之夜,更是惊人,风声怒号,声闻数里,但天阴下雨,风声自患,显然受天候所控制,却凭空造出不少有关风神雨师的神话。 山北近山麓一带,草木葱笼,树林深处,有三栋茅舍简山而建,一条小径可达山东麓的李家村,相距仅三里左右,往来倒也方便。 一行七人进人李家村,敲开一座农舍的大门,出迎的是两名村夫打涝的壮年人,其中之一欣然地道:“皇甫兄来得正是时候,请进,请进。” “有何消息?”江汉虬龙一面走一面问。 “广信插天山山主,死鬼王浩八的义弟饶四海派人前来,带来了三名郎中,意在和咱们抢人了。” “哦!他们到了多久啦?” “刚到半个时辰,现在村北的一座农舍中歇脚。” “那么,咱们赶先一步。” “来不及了。” “怎么?” “他们已派人到杨家谈判。” “那…” “咱俩先把他们的郎中弄来。”村夫阴森森地说。 江汉虬龙赶忙摇手,说:“怎可妄动?王浩八虽死,但余贼散布广信饶州两府,暗中乃推举饶四海为首,待机而动,徐图东山再起,手下高人辈出,实力比咱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时,听说饶四海与宁王府的把势王儒搭上了钱,定然已被宁王所收买。万一闹出事来,饶四海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咱们谁担当得起?” “那……依皇甫兄之见……" “兄弟只负责将郎中艾老弟带来,其他的事,须听命于刘豪前辈,刘前辈在吗?” “刘前辈带了六位弟兄,一早便西上秀州巡检司访友去了,要宋牌正末之间方可转回,目下此地由兄弟作主。” “哦!咱们只好等刘前辈回来再说了。他不在,陈兄谅也不敢擅专。” 未牌正,刘前辈带了六名大汉,自秀州巡司赶回。这位刘前辈生得暴眼凸腮,年约半百,五短身材,不太起眼。江汉虬龙执礼甚恭,问好毕,替艾文慈引见。刘前辈名豪,绰号叫一指勾魂。江汉虬龙未作进一步介绍,艾文慈无法知道这老家伙的底细。 一指勾魂听说艾文慈是即中,脸上登时涌现不悦的神色,向江汉虬龙不耐地说:“皇甫兄,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前辈………” “你们根本就不是办事的材料,只会敷衍推搪糟踏粮食,一面再派些不中用的郎中来,夜长梦多,杨家受得了,我可等得不耐烦。要不叫你大哥牛猛别逞能,交给别人接手好不好?” 江汉虬龙脸红耳赤,分辨道:“晚辈兄弟已经尽了力,已经将五省的名医-一找来了。 那些家伙一听病状,便拍着胸膛保证可以治好……” “十个郎中有九个说是风湿,而当风湿治却毫无效用,你们却拼命把那些风湿郎中找来,岂不是白费劲吗?可是,你们就麻木得仍然一而再将那些风湿郎中送来,分明是给我姓刘的丢人现眼。” “这次送来的郎中,可不是敞大哥的主意,而是……”江汉虬龙及时住口,未说出是谁出的主意。 “哼!不管是谁的主意,反正在下大概又得脸上无光,被人轰出大门滚蛋。”一指勾魂恨恨地说。 “前辈这次大概不会失望……” “不会失望!”一指勾魂怪叫,向艾文慈一指,愤愤地说:“派这一个乳臭未干还得要人把尿换裤的人来冒充郎中,我还大概不会失望?亏你还说得出口,丢人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混蛋!” 江汉虬龙被骂急了,脱口叫:“前辈,谁不知南京淮安府艾神医的大名?这位是艾神医的儿子,前辈可不能小看了艾老弟。” 艾文慈大吃一惊,一把抓住江汉虬龙,沉声问:“皇甫兄,谁说我是艾神医的儿子?” 江汉虬龙脸色大变,惶恐地说:“大哥手下有一位弟兄,过去是山东响马,事败逃亡江西藏身,他……他认识你的身份。” “见鬼!山东响马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艾神医的底细,更不知我艾文慈是何许人,谁把我和艾神医牵连在一起的?说,你得说实话,不然体怪兄弟无礼。”艾文慈声色俱厉地说,手上一紧。 江汉虬龙感到被抓的右手奇痛入骨。急叫道:“我说,我说。三月前,有一个北地大名鼎鼎的高手,前京师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神剑秦泰。在南昌找到江湖最神秘、实力最强的龙凤盟属下一位弟兄,查问老弟的下落。那位弟兄与咱们的人有往来,将这事透露给咱们的人。所以当咱们知悉老弟的名号后,便猜出老弟的真正身份了。” 艾文慈又是一惊,追问道:“神剑秦泰是京师金翅大鹏岳云鹏人拜兄弟,他不可能胡说我是艾神医的儿子,定然是你们……” “神剑秦泰并不肯定认为老弟是艾神医的后人,只说可能是而已。” 一指勾魂讶然间:“你就是官府县赏白银千两,三年尚未缉获的艾文慈?” “正是区区在不。” “京师派了不少狗官捉你,你知道吗?” “知道。” “去年有个姓岳的狗官,听说是金翅大鹏的儿子,曾经在杭州府打听你的消息。有金翅大鹏岳老狗出面撑腰,你得小心了。” “在下自会小心。” “你到底是不是艾神医的后人。”一指勾魂沉声问。 “艾神医全村惨受屠杀,鸡犬不留。”他避免正面回答。 “你最好不是。” “为什么?刘前辈与艾神医有仇?”他沉声问。 一指勾魂哼了一声,说:“刘某与艾神医素不相识,闻名而已。据在下所知,那艾神医医道通神,但为人固执,做事一丝不苟,从不肯通融,看病分轻重缓急,谁想倚仗权势欲享优先,决难如愿。一生中不向权势低头,不怕来自各方的威胁。因此,他获得不少人的敬重,也得罪了不少人。江湖朋友中,在他手中起死回生的人不知凡几,但因找不到而客死淮安的人亦复不少,迁怒于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十年前,刘某途经淮安,就亲见冲州府来阳县天柱山摩云山庄庄主童成派来请神医的人,说是有久病的人待救,请他定一趟湖广。艾神医坚决拒绝,说是此地病恩甚多,他不能将宝贵的时日浪费在旅途,要来人将病人带到淮安诊治,不然免谈。来人自然不肯,当堂撒野掳人,幸而遇早年的一代豪侠西海游龙杨永治,打抱不平拔剑干预,方将摩云山庄的人赶走。此后,听说童庄主那位患病的人,是童庄主的爱女,在派去的人失望返庄的前一天魂归地府了。这一来,不但童庄主恨死了艾神医,也和四海游龙结下不解之仇,五年前中秋夜,两人在武昌黄鹤狭路相逢,从楼下斗至江边,双双落水方了却那场恶斗,两人都受了重伤。四海游龙在一年后,突然在江湖失踪,也许与童庄主有关哩。就这件事看来,如果你是艾神医的后人,最好不要到湖广自投虎口,同时,在江湖尽量避免表明身份,以免麻烦。” 艾文慈沉浸在回忆中,十年前往事依稀,自难忘怀。他脸上神色凛然,颊面出现轻微的抽搐,久久方冷冷地问:“依前辈之见,那艾神医是否错了?” “错是不错,但一样米食百样人,人的想法务是不同,而且世间不自私的人,为数太少,牵涉到己身的利害,就不管对方错不错了。” “公道自在人心,前辈认为不错,足矣够矣!” “你不是艾神医的儿子吧?” “在下已表明过了。” “但你是福林村的人,姓艾,说不是艾神医的后人,谁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 “据在下所知,艾神医有一个独生子,叫人……叫碧哥儿………” “在下叫文慈,文文慈。” “不管你姓什名谁,与我无关。你既然姓艾,又是艾神医的同村人氏,医道想必不差,也许咱们这次找对人了,这就走。” “前辈可否将病人的底细见告?” “届时自知。”一指勾魂敷衍地说,说声走,领着众人出门,径奔村北。 三里地片刻即至,一指勾魂领先踏入树林,急行半里地,已可隐约看到前面茅舍的形影,蓦地从林口一声长笑,跃出两名青衣人,迎面拦住喝道:“姓刘的,这次你们不必来了。请摆驾回府吧。” 两个青衣人皆年约四旬,生得好凶猛,深目,钩鼻,高颧,凸腮,尖领,留了刺猖般的虬须,相貌相同,打扮一样,各佩一把长剑,带革囊,身材高大。 一指勾魂脸色一变,止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桃源双凶柏家兄弟,难怪敢如些猖狂。怕老大,贵山主先后派了四批人前来,兄弟从未加以阻挠,这次派两位前来,是不是有意撵兄弟走路?” 桃源,不是湖广的姚原县,而是饶州府的万年县(万年县建于正德七年)东门外东乡的桃源。其实,应该叫桃源洞,叫来叫去,讹为姚源。 洞在东门外里余,两山并峙,林木蓊蔚,土地肥沃,深涧十五里,极为壮观。正德三年间,此地属于干县地,知县潘泰暴虐贪赃,苛政似虎,乡民忍无可忍,共举余干七为首,揭竿而起杀官为寇,共聚姚源谷,官兵称为姚源贼,后来讹称桃源贼,该贼的声威,几与山东响马齐名哩! 官兵进剿经年,耗费千万,直至正德七年,余干七方弃暗投明接受招抚,当即即割余干的万年、新政二乡,鄱阳的文南、文北两乡,乐平的新进、丰乐两乡,贵溪的归桂乡,置万年县,用意在控制流民土寇。 可是,当局并无招抚的诚意,只不过藉机喘息而已,等到实力足以控制群贼,立即反脸,余干七暴死,余贼四散,至正德八年春,悍贼王洁八与数百贼众重聚桃源,并招来数百五洞蛮,大劫各州县,贼势似野火燎原,不可收拾。 王浩八号称混世魔王,手下有八虎将十三太保四大金刚。夏四月,大军云集,总兵官刘晖率领颇负盛名的狼兵进剿,江西兵备副使约四大金刚之一的悍贼王赛一为内座,擒杀王浩八的贼伙伴东乡巨贼乐庚二。 陈邦四。王浩八受此打击,于是为害益厉。五月,江西参政吴廷举单骑人桃源劝降。混世魔王王洁八居然不杀这位狂妄参政,待之为上宾,却不愿将其放回。吴廷举并未丧失自由,乘机接近八虎将策反,侥幸成功,八虎将的三名倒戈,擒杀另五名虎将,保护吴参政逃出贼巢。 之后,大兵合围,贼巢乏食,混世魔王派十三太保到裴源抢粮,被官兵数路合围,大败而走。混世魔王一怒之下,倾巢而出,突围东走,出江西进入南京地境,大掠徽州、衡州,接近黄山时被总督浙江军务都御史陶琰预先设伏,在六月盛夏一举消灭混世魔王数千贼兵,混世魔王终于伏诛,结束了五年离乱。 但姚源贼并末完全消灭,余贼流串四方,十三太保走脱了六名。混世魔王的义弟饶四海,召集余寇重回广信,盘据在插天山,待机而动。 恰好碰上南昌的藩王宁王宸濠蓄意造反,派巨贼王儒为使,赴插天山做说客。那王儒本是江西湖广两地的大盗,与死在山东的飞天夜叉杨清毒龙柳絮两人,同是大名鼎鼎的江洋大盗,也同在宁王府中荣任“把势”。扬、柳两贼在山东死在艾文慈之手,宁王失去了两条得力臂膀,急于找人补充,看上了插天山主饶四海。双方各怀机心互相利用有志一同,自然一拍即合,功德完满。 姚源双凶柏家兄弟,老大柏龙,老二柏虎,是双胞胎兄弟,正是十三太保中的两大保。 兄弟俩的武艺自不必说,心狠手辣骠悍绝伦:杀人不眨眼,饥餐人肉渴饮人血,赣东一带提起双凶的大名,小儿不敢夜啼。 一指勾魂眼高于顶。目无余子,但看到双凶出现,脸色为之一变,可知心中必已发虚,所以说话的态度没有往昔狂妄嚣张了。 相老大桀桀怪笑,说:“阁下,谅你们也不敢阻拦。” “咱们双方的主人,一在赣南一在赣北,风牛马不相及,彼此并无利害冲突,因此应该井水不犯河水,互相敬重才是。龙泉乃是咱们的势力范围,柏老大,你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满,强宾压主不将咱们放在眼下吗? 好吧,刘某认栽,后会有期。”一指勾魂愤愤地说,扭头便走。 柏老二柏虎见闹僵了,赶忙说:“刘兄,你要走咱们兄弟不便挽留,等刘兄将消息送出,责处曲高手即使会飞,也赶之不及了,咱们早就走啦!家兄并非有意阻拦,而是出于一番好意。” 一指勾魂冷哼一声,转身道:“好意?这番好意免了吧,咱们走着瞧。” “呵呵!不用走着瞧,这比青天自日还明白,你们的人,谁敢到赣北兴问罪之师?没有,你们只能在赣南称孤道寡,在浅水湾里兴风作浪。 咱们这次带了三位即中来,全是关中大名鼎鼎妇孺皆知的神医,必可起杨老先生的沉病,救杨老二出死神之手,中原一剑杨老大将是本山的贵宾客聊,日后登高一呼,中原武林朋友必将群起响应。阁下,你还不回去,非前往碰钉子不成吗!” 艾文慈大吃一惊,忍不住插口问:“中原一剑杨老大,是不是十年前篙山武擂的金鼎的得主杨世超?” 他问得冒失,柏老二一怔,讶然问:“你这小辈既然来了,竟然不知中原一剑杨世超在此?” 山西,自幼投奔河南,获异人传授,参悟少林佛门秘学,返回山西赴五台,改投密宗佛手座下苦参密宗,得获瑜伽真传,可说是空前绝后的武林第一人。他自称清静居土,朋友们追傀参与嵩山论武擂台大会,以剑、擎法、不坏法体三绝荣获武林第一的金鼎奖,一直隐居山西,怎么会在此地出现?”他朗朗而言,对中原一剑不算陌生。久走江湖,他极少与人打交道,对江湖上的高手名宿虽说所知有限,但多多少少也有所风闻,对这位获武林第一尊号的中原一剑,岂有不知之理? “咦!你是郎中?哈哈哈……”柏龙狂笑起来。 “有什么不对了?”他困惑地问。 “你几岁了?” “二十岁了。” “你学了几年医?” “学了好几年。” “不是从娘胎中学起的?”柏老大相龙怪声怪调地问。 “这倒不是。”他忍下恶气泰然地说。 柏龙让在一旁,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在下让你们到杨家一走碰碰运气。” “不拦阻咱们了?” “拦你们做什么?让你这小郎中去见识见识来自关中的神医是如何治病的,你好好地学学吧。” 说完,两人大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艾文慈不在意地笑笑,向一指勾魂说:“前辈,咱们去看看。” 一指勾魂信心全失,沮丧地说:“人家远从关中来了三名神医,咱们去献丑不成?回去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也要走一趟,是吗!” “前辈,走一趟好了,既然来了,总不能自来哪!”江汉虬龙也出言相劝。 “好吧,依你们一次。”一指勾魂无可奈何地说。 到了中门的台前,姚源双凶已高坐堂上相候,门外站着八名青衣大汉,虎视耽耽迎客。 尚未跨入柴门,内堂已鱼贯出来了四个人,领先那人穿一身青袍,年约半百,但鬓脚已斑白。方脸大耳,身材修长,剑眉入鬓,虎目亮晶晶,但神光内敛,留了一招短须,脸色略苍。 后面三人都是年居花甲的郎中,背着双手脸现困惑,随着主人出堂。 柏老大含笑离座,迎上问:“杨兄,三位郎中怎么说?” 这人正是名震武林启山论武台武林金鼎的得主,中原一剑杨世超清净居上。他稳重地落坐说:“三位郎中语焉不详,让他们说好了。” 一指勾魂跨人堂中,抱拳行礼硬着头皮说:“在下再次至杨大侠府上打扰,敝长上请来了一位郎中,现在门外听命,杨大侠可肯让他进来替老太爷瞧瞧?” 中原一剑客气地离座,回礼道:“刘兄,请郎中进来一叙。” 艾文慈一脚踏入大门,柏龙便叫道:“杨兄,兄弟情来的郎中还未表示意见呢?” 中原一刻注视着进来的艾文慈,口中却说:“柏兄,杨某曾公然表示过、谁能治好家父舍弟的病,杨某便替谁效力,欢迎任何人前来一试。 目下刘兄又带来一位郎中,他应该有机会一试。杨某刚才已亲听三位郎中所说的病情征状,及下药之方,不瞒你说,他们并不比两年来前来座诊的其他郎中高明多少。” 一名郎中以拳捣着掌心说:“杨居士,老朽认为令尊并非绝症,请让老朽试投药饵以便找出病因,或可对症下药,请给老朽一次机会好不?” 中原一剑坚决地摇头,苦笑道:“三位老先生既未见过这种病状,又找不出病因,怎能乱投药饵相试?试差了,谁负其责?不能试,在下只好另请高明。” 柏龙冷笑一声,“扬兄,像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态度,不让郎中投药找病因,怎能起令尊个弟的沉疴?何不让他试试?” 中原一剑苦笑道:“不是杨某畏首畏尾,而是被郎中们试得心惊肉跳,两年来,初来的郎中也是一试再试,试得家父舍弟的病日趋沉重,这一年来竟瘫痪在家,这就是试的结果。 因此,杨某一听试字,便感到心惊肉跳,不试也罢。” “杨大侠,可否让小可看看令尊令弟的病况?”艾文慈接口道:“你是……” “小可姓艾,名文英,略知医理,稍涉金针之学,但愿能为杨大侠分忧。” 他说得客气,中原一剑反而动容,赶忙让座,沉吟着说:“老弟台远道而来,杨某心感盛情,但不知刘兄已将诊治的规矩向老弟台说明否,病况是否已先有所闻?” “小可一概不知。” “咦……” “兄弟来得仓猝,来不及向艾郎中叙说。”一指勾魂赶忙接口解释。 中原一剑点点头,向艾文慈说:“杨某求医遍天下,走遍五岳三山,踏遍通都大邑,但十分失望,不得已在三年前暂借此地栖身,出下策示意江湖朋友,谁能治好家父舍弟的怪症,杨某甘愿为奴替这人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两年来,不少朋友弓阶各地名医前来诊治,反而病况日渐转剧,十分令人失望。因此,杨某对郎中有一要求,便是不许问病况,须由郎中指出病名,与及指出病者体内各部的征候。杨某需要的是真正知道此病的郎中,而不是乱猜乱探以病人的性命试药的庸医。” “小可记住了,但愿小可不负杨大侠所望。”艾文慈含笑欠身答。 “那么,请随我来。”中原一剑离座说。 “杨大侠请领路。”他客气地说。 不但三位郎中跟入,一指勾魂和桃源双凶也悄然跟在后面。 内间草屋只留了一座上窗,一扇小门,山区虽然凉爽,但仍显得闷热。里面宽约两丈见方,设了两张床,有两名仆人伺候。床上各躺了一个人,东首的病人盖了一床薄衾,须发皆白,而且胡须数量少得可怜,快掉光了。脸上只见骨不见肉,“形容枯槁”四个字便可说明一切了。 西首的床上,也是一人只剩皮包骨的人,只是乱发成了灰色,比东首的人要年轻些,但脸上的神色并不比东床的病人好多少。 房中黑暗,人一多更形局促焕热。艾文慈首先便向仆人叫:“劳驾大叔,把窗门全打开。” 中原一剑急道:“不可,病人可不能见风。” 艾文慈笑笑,说:“杨大侠,这儿没有风。即使是健壮如牛的人,住在这不见天日的闷室中,不病也得生病,我不知道令尊与今弟居然在此呆了三年,居然还挺得住,怪事。” “所有的郎中都说……” “他们大概都不想病人有起色,所以都说见不得风,又不是小儿出麻疹发伤寒,再说这儿根本没有一丝风。” “开门窗。”中原一剑断然地说。 艾文慈走近东首病榻,所有的人全都屏息着。 他先用医家探病四要诀替病人细心诊治,四要诀当然减去“问”字诀,久久,他取出怀中的金针,不用卸病人的衣裤,他隔衣探索。 所有的人等得出了一身大汗,他方诊完东首榻的病人。 替西首榻上的病人察看片刻,他离床说:“不用诊看了,两人是同一样病。” 中原一剑剑眉一扬,按住心跳急问:“老弟台,怎样?” 他淡淡一笑说:“这种病如果在江南患上,不足为奇,但在山西患上,小可大感奇怪。” “这是何故?” “山西没有这种致病的毒物。” “什么?你……你说是中毒?”中原一剑骇然问。 “胡说八道。”一名即中不屑地说。 “不全是中毒,病是末,毒是本,拖延日久,本末相合,病因不明,难免群医束手,如果在三年前,小可保证三天痊愈……” “你说,这是什么病,又是什么毒?”一名郎中冷冷地问。 艾文慈不在意他淡淡一笑,取过一枚金针放在口中温针,说:“在末说出病毒之前,小可先证明给诸位看看。病人看似消竭,其实根基尚存。目下是四肢麻木,必定午夜发生虚汗,痉挛,胸有物上顶,右半身下沉,不时感到左臀及左颈侧如同针刺,须半个时辰方能恢复原状。瞧,小。可要病人的右腿抽动。” 声落,他在病人的右膝轻刺一针,然后在腿股侧一针刺下,迅速拔出。 病人如受电殛,右腿一阵独动。 中原一剑喜悦地问:“老弟,你刺的是归来穴?别人曾经试过……” “但别人却不知刺太乙穴相辅。” “这是……” “这是足阳明胃经受损的证明。” “那……左颈侧………” “手太阴小肠经失去作用,胃已伤,肠焉能不损。” “这是……” “令尊先是经过一场极端疲劳的剧烈活动,不知保重,贪图凉爽夜宿风露之中最少有两个时辰,风邪即行入侵,因此医家咸认是风湿。风邪入侵本已严重,不该在体内贼去楼空的紧要关头误服产自闽省的绿珊瑚,以至胃伤肠渍,如不是病人根基深厚,早年多服养气培元药物,恐怕早已当时身死了。绿珊瑚不是产自大海的珊瑚,而是一种有枝无时隐花的灌木,枝蔓如珊瑚,嫩翠丛生,折之甚脆,流出青汗,沾体肤腐,生长在田旁时,人畜不敢近,所以也称护田草。杨大侠不许小可问病人,其实也问不出什么来,因为病人咽喉受损,说话不易。” 中原一剑一把抓住他,呼吸沉重地问:“老弟台,请问病人有救吗?” 艾文慈低头沉吟,不愿回答。 “求求你,说实话,老弟台。”中原一剑激动地叫。 “有。”地吐出一个字。 中原一剑屈身下拜,他赶忙一把扶住苦笑道:“杨大侠,不可冲动,在两月之内,也许小可能令病人起床,但必须有药才行,可是,小可不能在此耽搁那么久,爱莫能助。” “你……” “小可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小可离开赣州已经三天,还有十二天期限,小可如果不赶回赣州,那……恐怕小可比令尊要早一步向枉死城投到了。” “什么?你……”中原一剑骇然叫。 他已看出中原一剑对夜枭牛猛那群码头痞棍的重要,灵机一动,打定主意解除自己的威胁,所以故意装得进退两难地说:“在下别有隐情,恕难见告。本来,如果在一年前,令尊可运至赣州让小可调治,但目下太晚了,不能移动他,他经不起任何颠簸,动则有死无生。 不是小可不肯医治,而是小可事非得已。杨大侠可以从容准备后事,病人大概尚可支撑一月左右。” 他不是危言纵听,而是病人确是只能支撑一月左右,至于不可移动,那是鬼话。 中原一剑岂是外行人?虎目怒睁,手一抄,便扣住了一指勾魂的右手脉门,冷哼一声问:“阁下,你们在艾老弟的家小身上弄了手脚?” 一指勾魂成了个见水的泥人,向下瘫痪。 “不要怪他,小可还未成家呢!”他赶忙替一指勾魂解围。 “我跟你走一趟赣州,哪怕将江西翻转过来,也要把你的事弄清楚。”中原一剑恨很地说。 姚源双凶与三个郎中悄然溜走,暗地里商量毒谋,未留意主人在暗中向他们冷笑。 武林中谁不知中原一剑的三绝学可怕?尤其是少林的达摩禅功与瑜咖术同参的独创奇学,不畏刀枪,水火不侵,已成了金刚不坏法体,而且朋友众多,惹火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一指勾魂怎敢让中原一剑到赣州掀起惊涛骇浪?脸色灰白地说:“杨大侠,他……他还有十二天期限,在下作主将他留下,飞报赣州请示,岂不两全其美?” 中原一剑长叹一口气,说:“刘兄,请将兄弟的意思带给贵长上。杨某一生中,自问不曾伤害过人,处世心平气和,从不与人争强斗胜伤和气,但为了家父舍弟的死活,杨某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来。请冲杨某的薄面,留一分情谊,此恩德不敢或忘,容图后报。此去赣州来回五天足矣够矣,在下希望五天得到确实的回音。不然,反正家父与舍弟已无生理,赣州城将掀起血雨腥风。杨某不敢自命不凡,但探你们底细谅无困难,你们将以千百条命,偿回家父舍弟与艾老弟的血债。再见,刘兄,恕杨某不送了。” 艾文慈也接着告辞道:“杨大侠,在消息未到前,小可不敢留此,务请见谅,小可告辞。” 中原一剑不好阻止,苦笑道:“在下不敢强留,五天后见。刚才在下失仪,老弟幸勿见笑。三年来,在下久困愁城,看不破世情,难忘亲恩似诲,为了家父,在下甘愿粉身碎骨。 可是,一丝希望全无。今日老弟光临,在下如同拨云见日,未免冲动了些,尚请老弟海涵。” 艾文慈想起双亲的惨死,触动心中的痛创,不由心中大痛,泪下数行,颤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杨大侠,我……羡慕你。如果小可能留下,那么,请追究令尊当日的详情。据小可猜测,令尊令弟必是也武功超群,千锤百练经验丰富,决不至在元气竭尽时夜宿风露之下,更不至于在发病时跑到闽省来吃绿珊瑚,不合情理…… “哎呀!我想起了。”中原一剑醒悟地大叫。 “想起什么?” “家父与舍弟在病发前,跑了一趟赣州,返回时两人脸色都不正常,当时并未在意,只说在赣州曾和一群黑道人物交过手,力竭昏倒而已。 半月后,两人开始感到风邪彻体,方延医诊治。” “半月后?那么,令尊那时口腔与腹中并无异状了。” “是呀!并无异状哪,练武人受了些风寒,平常得很哪!可是……” “可是药服下就变了。” “是的,愈来愈不对,失音,食欲减退……” “那是逐次下毒的,由少而多……” “哎呀!这狗东西!”中原一剑厉叫。 “又是一场难解的恩怨。”艾文慈哺哺地说,偕同一指勾魂出室而去,留下激怒得像头疯狮似的中原一剑。 李家村距村口里余,路两旁的矮林中,潜伏着一群人。姚源双凶躲在最前面,紧盯着北面的小径。 柏老大脸有得色,向乃弟兴奋地说:“已经知道病因,不难医治了,咱们宰了艾郎中,哈哈!不怕中原一剑不就范,咱们此行不虚。” “连一指勾魂一群小贼全给宰了,一个不留永绝后患。”帕虎狞笑着说。 “咱们兄弟俩办事,没有不成功的。”柏龙手舞足蹈地说。 不久,远远地出现了一指勾魂的身影。 一指勾魂走在最前面,惊魂未定,向身后的江汉虬龙犹有余悸地说:“姓杨的果然名不虚传,他手上的力道怪异得骇人听闻,扣得并不紧,而且不痛不痒,可是身上各经脉如有蛇行蚁走,滋味无法形容,浑身瘫软,毫无巨抗之力,这是什么奇功?可怕!” 走在中间的艾文慈接口道:“据在下所知,世间不怕火的奇功,约有三种,一是练至化境的佛门达摩禅功,一是玄门炉火纯青的罡气,一是邪道至高绝学玄气阴功。但这三种绝学,也只能支持片刻。而杨大侠在嵩山论武台当天下群雄之面,足踏三足火鼎,手持松油火很,支持半枝香时刻,裤管靴袂衣袖全成灰烬,而手脚皮肉丝毫未损。他并非少林门人,但所学确是达摩禅功。五台佛门弟子共有三大派流,禅宗、密宗、婆罗门。密宗以圆觉活佛为领袖,婆罗门以达宗佛子为首。圆觉活佛以法力无边深获皇廷见宠,不时应召至京师在豹房陪待皇帝。达宗佛子以苦行亨誉佛门,六通圆满。以杨大侠的年岁猜测,不难修至略具六通的地步,天眼通可能明视两三里,天耳通远听百丈当无困难。但在下认为他到底年轻,六通不具,至少他看不破世情,宿命通显然欠缺。再就是他并不完全了解你们的意图,没有知人之明,至少他不知在下的药道造诣如何,所以他心通并未具备。” 他话中有刺,可惜一指勾魂这些人听不懂,稍顿又道:“如在下所料不差,天下间除了少数隐世奇人风尘奇土之外,能修至他这种境界的人,少之又少,你们如果激他动手,不啻以卵击石。” “艾兄弟,你就在李家村等候,在下即派人至赣州禀报,五天便可来回,也许三两天之内,便可获知赣州方面的决定了。” 一指勾魂神情恍惚地说,心中仍在发虚。 柏龙注视着渐来渐近的六个人,喜悦地向乃弟说:“他们走得匆忙,相距甚近,咱们先用暗器,先毙了三四个便可省不少事,免得逃脱一两人,惊动姓杨的到底不便。” “好,我对付一指勾魂老匹夫。”柏虎说,掏出一把飞刀在手。 “好,我毙了那小郎中。”柏龙欣然地说,也取了两把飞刀准备。 他们的后方不远处,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树林中,像伺鼠的猫。 一指勾魂领先而行,不知前面有凶险,逐渐接近了埋伏区。 第二是江汉虬龙,第三是艾文慈。八臂金刚自从被艾文慈制服之后,一直就抬不起头来,连走路也不敢走在艾文慈前面。以后依次是江汉虬龙带来的两个从人,与一指勾魂的一名手下,重要首脑皆走在前面,鱼贯而行地位分明。打蛇打头,只消把前面几个人一举解决掉,后面的人便不用费心了。 以姚源双凶的身份地位来说,足以轻而易举公平收拾一指勾魂,贼到底是贼,不想公平解决却想先以暗器袭击,以求省事。 接近至五丈左右,艾文慈的目光始终向前面注视,突然见六七丈外路左的矮林中,树梢接二连三飞起三段小树枝。 他心中一动,这是极为可疑的景象,黄昏将临,兽类尚未出巢获食,倦鸟归林,一切显得平静安温,这三段怪树枝,难道是鸟兽在作弄人? 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把拉住前面的江汉虬龙道:“留步,稍候。”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一指勾魂扭头惑然问:“艾老弟,你怎么啦?” “前面不对。” “有何不对?” “就是不对,咱们分开来走,到路两侧看看。”他神色凛然地说。 “为什么?” “说不出道理,但在下确是心生警兆,似乎前面有危险。” “你练了六通不成?见鬼。”一指勾魂冷冷地说。 他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说:“咱们都没带兵刃,这是一大失策,刘前辈如果认为在下胆小,小就小吧,你们先走,在下得仔细看看。” 说完,离开路面徐徐向左面走去。 一指勾魂略一迟疑,最后胸膛一挺,大踏步而行——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六章 祸不单行 江汉虬龙不敢大意,示意乃弟稍候。 “胆小鬼!”一指勾魂一面走,一面嘀咕。 艾文慈突然向前一跃,远出两三丈外,接近了矮林。 一指勾魂虽不信艾文慈的话,但心中不期而然顿起戒心。正走间,突听艾文慈沉声大喝:“小心暗算!” 一指勾魂总算是经过大风浪的老江湖,立即止步斜身戒备。人太过自信自满,早晚会栽跟斗。这家伙与艾文慈不同,以为斜身而立,暗器可射的部位有限,而且不愿有失身份先行闪避,光天化日之下,暗器难逃出视线外,何必惧哉?接暗器也易如反掌哩! 岂知飞刀来得太快,身形刚正,淡淡的刀影人目,已经来不及闪避了。一指勾魂总算艺业不差,也够幸运,百忙中吸腹扭身仆倒,“喳”一声响,来势如电的飞刀着体,斜钉在背肌上,幸好是斜锋,逃过了致命的一击。 江汉虬龙大骇,向前冲出数匝,柏虎一声怪笑,跃出路面拔剑怪叫道:“你们走了狗运,未死在暗器下,但命运已经注定,仍然得向鬼门关报到,快来领死。” 矮林前,柏龙两把飞刀全部落空,艾文慈伏地躲避,刀过重新站起,掏出了金针匣中最长的双龙针。 这瞬间,柏龙正如狂风似的冲来,双手连扬,电芒连续飞射,共有五把飞刀发出,人随着飞刀冲到,怪叫声如雷。 八名青衣贼爪牙四名冲向奔来的江汉虬龙五个人,四名奔向艾文慈,两面一抄。 艾文慈尚未挺直腰,连珠飞刀已至,他当机立断,向下一仰,奋身急浪。 五把连珠飞刀又全部落空,柏龙已接着扑到,剑发风雷,凌空下刺。 艾文慈一咬牙,生死关头不下毒手是不行了,右手在刚滚转向下时发出了双龙针,喝声打!柏龙志在必得,来势勇猛,双方近身,躲已无及。双龙针贯入柏龙的咽喉,透颈背而出。 “喳”一声响,柏龙的剑刺入地中尺余,擦艾文慈的背部而过,生死间不容发。艾文慈滚出八尺外,但来不及爬起,四名青衣大汉几乎同时到达,四刀齐下。 柏龙向前仆倒,“咔”一声响,刺入地中的刻被他的身躯所冲断,人在地面猛烈地挣扎片刻一声未出便已气绝。 四刀齐下,生死须臾,向任何一方滚动,皆脱不出钢刀下砍的范围。 危急间,蓦地白影乍现,冷电侠张,从林中纵出的白衣人身剑合一凌空下降,头下脚上宛如苍鹰下搏,长剑的闪光耀目生花。 “铮铮铮……” 四把钢刀四散纷飞,接着白影落地,青影四分,刀风候止,剑吟声徐息。白衣人屹立在艾文慈身旁,艾文慈刚挺起上身,手中有三枚毫针,但并未发出。 四名青衣大汉手上的刀全被震飞,有两人的胸口七坎大穴鲜血泉涌,突然一声嚎叫,仰面便倒。 另两名青衣大汉末受伤害,吓了个胆裂魂飞,扭头狂奔。 艾义慈徐徐站起,收针行礼苦笑道:“谢谢你,葛兄,又是你救了我。” “你歇口气,我去收拾那几个人。”白袍是葛廷芳,急急地说。 “用不着了,中原一剑杨大侠已现身啦!” 小径上,柏虎击倒了一指勾魂,以为飞刀已中对方的要害,不再察看,与四名爪牙猛扑江汉虬龙五个人,立即展开了可怕的追逐。 双方接触,奇快无比。江汉虬龙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但长剑临身,腿软也得打起精神来保命。眼看柏虎狠狠地挺剑扑来,赶忙向侧一闪,不等第三剑攻到,便已扭身躲避。 江汉虬龙的人未带兵刃,毫无还手的机会,五个人被对方的五个人追得团团转,险象横生。眼看要糟,蓦地从路侧射出一条人影,幽灵似的突然在柏虎的身侧现身,手一伸便抓住了柏虎的右手肘。 柏虎不知来者是谁,发觉手肘被抓,大骇之下,本能地扭身出左拳反击解危。可是,身躯刚扭动,剑已被人从手中摘走,同时身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掀起,身不由己凌空而飞,手脚发僵,想半空中控制身躯也力不从心,毫无主宰地飞跃三丈外,迎头压向一名同伴的头顶。 同伴正舞剑追杀八臂金刚,不知顶门上有物下坠,眼看要掉在剑锋上,那还得了?一急之下,居然拼全力叫出声来:“哎……呀!” 那位同伴反应甚快,听出柏虎的声音,大吃一惊,抬头上望,看到人影飞降,惊得向旁急闪,八臂金刚乘机跃开脱出危局。 “砰!”柏虎直挺挺地摔下,尘土飞扬,疼得狂叫不已。 这位同伴惊魂未定,突觉左肩被人一拍,语声发自耳旁:“把你的剑交给我。” 这家伙毛骨悚然,猛地旋身就是一招“神龙摆尾”,挫身移步剑凶狠地扫出。 剑招刚发,便被人用两个指头夹住了剑身,接着“啪”一声挨了一记耳光,只打得他眼前发黑,大牙往外跳,赶忙松手丢剑,定神回望,吓得屁滚尿流,含糊地狂叫:“杨大侠饶命!”声落,撒腿便跑,落荒而逃。 叫声惊动其他三名青衣大汉,皆骇然转首观看,看清了青袍飘飘的中原一剑杨世超,不由心惊胆落,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落荒而逃,顾不了同伴的死活,各自逃命去了。 柏虎强提真力站起,跟路而遁。 艾文慈走近柏龙的尸体,伸手取回双龙针,神色不安地说:“阁下不能怪我,你下手太狠了。” “这些恶贼死有余辜,不必难过了,兄弟杀了两个呢!”葛廷芳收剑说。 “葛兄不是回吉安吗?怎么在此地助小弟一臂之力?”艾文慈有点意外的问。 葛廷芳呵呵笑,说:“咱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胜似十年之交,理该相互关心,急难相扶持,兄弟昨晚便已看出你龙泉之行必无好事,因此暗中跟来了,果然发生事故,这些家伙是什么人?谁又是中原一剑杨大侠?” 艾文想向中原一剑走去,一面答道:“这些人是姚源贼的巨魁,被小弟击毙的是姚源双凶老大柏龙。” “来,小弟替你引见嵩山论武金鼎得主中原一剑杨大侠世超前辈。” 江汉虬龙与金龙手下七手八脚救起一指勾魂,老家伙背上还斜插着一把飞刀,幸好是穿插在皮肉上,未伤骨也未伤及内腑。 中原一剑向艾文慈苦笑道:“老弟台受惊了,兄弟罪过。这些人悄悄溜走,兄弟便猜他们不怀好意,所以暗中跟在你们身侧,果然不出所料。” 艾文慈吁出一口长气,告罪道:“小可无意在前辈宝宅附近杀人,无奈柏贼下手太狠,迫得太紧,小可不得不下重手自卫,前辈恕罪。” 他向葛廷芳举手虚引。又道:“这位是小可的好友,姓葛,名廷芳。 不放心小可龙泉办事,暗中跟来照应……” “刚才令友掷技示警,兄弟看到了。”中原一剑笑答。 葛廷芳上前行礼,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杨大侠的风采,足慰平生。 去年在下自湖广返乡,便听说杨大侠小驻龙泉,只是在下不敢相信,想不到消息居然不假。 如不是敝友前来龙泉,在下便会失之交臂了,今日幸遇,在下三生有幸。” 中原一剑自不转瞬地注视着葛廷芳,缓缓地说,“葛兄客气了,杨某浪得虚名,何足挂齿?葛兄身手超凡人圣,腾空扑击似如神龙下搏,手下留情击毙两人,并未完全施展,请问威震武林轻功绝世的九现云龙顾全武,与足下有何渊源?” 葛廷芳惑然盯视着对方,诧然问:“九现云龙顾全武,那不是早年黑道邪魔之首吗?在下生也恨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说他已在江湖失踪了十四年,与目下黑道枭雄五面是薪传师兄弟。玉面在江湖飘忽如龙,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好色如命,酷好珍宝,声誉并不好!” 薪传,是指师父不在人世,艺业由师兄传授给师弟,名份虽是师兄弟,其实是师徒。即是说九现云龙名份上是五面的师兄,其实玉面的艺业,皆得自九现云龙顾全武,玉面必定是投师已晚,由师兄传授武艺,师兄弟俩的年龄,也必然是相差甚远。 艾文慈接口道:“九现云龙与碧湖老妖,是早年江湖上黑道两大邪魔。听说碧湖老妖死在白道奇人玉龙崔培杰之手,那是五六年前的事。 要不是九现云龙早已失踪,玉龙也不会如意,两大邪魔早年结为知交,为祸江湖二十余年,曾经一再联手袭击五龙,皆未得逞。九现云龙使用的暗器称为化血霹雷锥,碧湖老妖的暗器叫透骨毒针,号称武林暗器双绝,用来对付比自己高明的人,能不得心应手?幸而他们都死了,不然江湖将永无宁日。”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葛廷芳讶然问。 “小弟风闻而已,不知是否其实。”艾文慈急忙解释。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向葛廷芳说:“葛兄的凌空搏击身法,极像昆仑的龙腾大九式,也像京形意门的七禽身法。而九现云龙曾经自称是昆仑派人,当然目下武林中还不曾承认各门派中有所谓昆仑派。葛兄的身法已练至如炉火纯青之境,可喜可贺。” “在下艺自家传,这种身法完全由于目睹苍鹰下搏的情景,而自己参悟出来的,见笑方家,倒令杨大侠见笑了。”葛廷芳谦虚地说,眼中掠过一道令人难解的异光。 “好说好说。好就是好,在下不乱捧人。”冰原一剑吸住对方的眼神说。 “呵呵!经名家品详,身价十倍,在下深感光荣。”葛廷芳低下头说! 笑声似有异样。 “在下的朋友众多,可是仍然孤陋寡闻,可不知玉面是九现云龙的师弟呢!只听说玉面喜爱搜罗珍宝,好色如命而已。”中原一剑似乎毫无心机地说。 “在下也是听来的,不知是否可靠。”葛廷芳也泰然地说。 “呵呵!其实,世间不爱珍宝的人并不多见,其所以不爱,只是他无力获得而已。食色性也,好色并不足怪。杨某茹素,自称居上,并无嗜好。葛兄嗜好些什么?食?色?呵呵! 休怪相戏。哦!这三具尸体,还是不报官为妙,葛兄意下如何?”中原一剑一反常态。笑呵呵地说。 葛廷芳脸色微变,扭头向僵立在旁的江汉虬龙。 “你们是艾老弟的人,大概不愿艾老弟打人命官司吧!” “是……是的。”江汉虬龙嗓音都变了,余悸犹在。 “那么,劳驾你们善后了。” “是,咱们完全负责。” “在下告辞,改日前来拜望杨大侠。”葛廷芳向中原一剑行礼告辞,转向艾文想笑道: “艾老弟,请记住咱们的赣州约会。此地有杨大侠招呼,兄弟放心,再见。” 众人行礼别过,葛廷芳白袍飘飘,飘然走了。 江汉虬龙带着手下,抬了一指勾魂和三具尸体,匆匆走了。 文文慈向中原一剑告辞,中原一封挽臂相送,一面走,一面神色肃穆地问:“老弟台,姓葛的是你的好朋友?” “是的。” “交友之道在于诚,友直友谅多闻,固然是益友,但这是不够的。近来者赤,近墨者黑,交友须重视人品,慎之慎之。” “小可承教了。”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先问你,你相信我对玉面陌生吗?” “这……小可存疑,前辈在此隐居三年,是不是对江湖生疏了些?” “怎能说是隐居?连一些绿林巨寇各地小流氓都知道我的下落,不断找上门来呢!过几天黄山天都老人云樵可能到来相会,我这儿是藏龙卧虎之地。” 艾文慈一听天都老人要来,不由毛骨悚然,想起上次在太平府遇上飞霜姑娘的事,犹有余悸。飞霜显然已对岳琳情有独钟,因此偕同岳家兄弟追至山东,姑娘的祖父天都老人岂能不知其事?天都老人要来,大事不妙。 他不愿让中原一剑看出他心虚,最好避免让练了六识的人猜测心事,赶忙岔开话题问道:“请问前辈所要告诉小可的事,是指……” “那玉面之所以称魔,是因为他有不少化身。要知道,子女金帛,谁能不好?人心似海水无满足之期,得陇望蜀,毫不足怪。那玉面便是个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的人,要填满欲望,目下只有做皇帝或可满意,江山美人予取予在。所以,他暗中结纳江湖好汉,给以思施以威给以名利,广结羽冀徐图大展,据我所知,他在天下五方共建了五座秘窟,实力渐牡,羽翼将成。” “前辈用不着告诉小可的,小可不过问这些事。” “我只是提醒你而且,我看出你是个很值得爱惜的人。” “谢谢前辈抬举错爱。” “李家村到了,不送你啦!改日见。” “消息传来后,小可来向前辈请安,改日见。”艾文慈行礼相送。 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如果他不是由于极端自卑心理而形成的变态,便是本身确具有足以自负骄傲的才能,而且从来没遇上比他高明而又令他敬服的对手,所以骄傲自负的心里始终无法去除,一旦遇上比他高明而确也令他由衷敬服的人,可能会有所改变。一指勾魂便是这种人。 中原一剑艺臻化境,在武林穆高望重,高明是很高明了,但并不能令这位黑道亡命敬服,彼此立场不同,服则取矣,敬则无从谈起。而艾文慈是他的同伙,年纪轻,态度不亢不卑,艺业又高,在死难中及时示警救了他的命,他心中居然产生了感思之念,撤服之念也油然而生,返回村中之后,态度立即改变,对艾文慈由衷敬服,诚恳地向艾文慈表示,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要亲自赶赴赣州请示,希望能替艾文慈尽一分心力。因此匆匆裹伤之后,带了一名从人立即抱伤登程。 艾文慈直接听命于夜枭牛猛,别人不能越俎代庖下令,所以必须由牛猛亲来。第四天,夜枭情同一指勾魂匆匆赶到。 艾文慈尚未摸清这些码头英雄们的底,对这些人的身份也难以捉摸,牛猛的身份地位,似乎比一指勾魂要低,但却是掌握实权的人物,坐镇赣州手下党羽众多,而一指勾魂却在外供奔走受驱策,手下只有少数几个办事的人而已,其中内情,令人难测。 夜枭带来了好消息,允许艾文慈留在此地替中原一剑尽力医治病人,但必须在两个月之内,携同中原一剑至赣州待命,而且负责监督中原一剑践履诺言。 艾文慈与牛猛进入中原一剑的茅屋中,一指勾魂与伙伴们留在李家村,负责照顾艾文慈的食宿事宜。江汉虬龙与八臂金刚,则于次日返回赣州去了。 光阴似箭,转瞬已是七月杪。不到一月工夫两位病人不但大有起色,而且已可自行挺身坐起了。 中原一剑兴奋欲狂,心中的感激自不必说。 艾文慈在暗中准备,他在专心找寻体内奇毒的性质,以便设法找解药。这次的机会永不会再来,他必须好好把握。 郎中们的单方,大多秘而不宣。普通疾病的单方自无保密的必要,但特殊病症便不会轻易示人了,艾文慈也不例外,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在开始治疗的初期,他坚持采办药材必须由他亲自经手,牛猛无法阻止,只好派了两个人跟着他,跑了一趟赣州,带回不少药物。 七月二十七,他告诉夜枭牛猛,这次要跑一趟吉安府采购需用药材,有几味药材必须到吉安搜购,赣州的药店缺少这几味药材。 夜枭起初不肯,坚持须到赣州采办,赣州北大街济众堂药局,是大风山在所开设,为赣南最大的一家药局,货色齐全,参茸燕桂无所不备,吉安不可能有比济众堂更齐全的药材。 但艾文慈不要参茸燕桂,他要的是不入本草的药草,开出的单方用的是只有他才懂的土名称,连名郎中也不知到底是何种药物。夜枭不肯让他到吉安,他将几张单方交到夜枭手中,若无其事地说:“牛兄既然认为赣州府可以购到所需药材,那么,劳驾牛兄派人前往采购好了。小弟过几天须用推拿八法配合金针术疏经活血,极耗真力,免跑一趟也好养精蓄锐。请记住,这批药物须在五天后应用,药物脱期,不但病根不能拔除,而且可能恶化,迟了一天半天,小弟概不负责。不可延误,牛兄快派人走一趟赣州。” 夜枭怎负得责?急得额上冒汗,焦躁地说:“老天!你要去吉安,何不早说?这……… 这……” “怪事,为何采购药材要早说?调理疾病,须现病情转变而定药物药量,谁知道病势如何转变?”他故作不解地问。 “兄弟不是这意思……” “为什么?” “这……艾兄弟,你要知道,你替杨大侠治伤的事是如何重大,万一有人在途中将你绑架或有所伤害,兄弟哪负得起这沉重的责任?吉安府咱们的人不多,狗知府伍文定精明干练,扫荡黑道朋友采铁腕手段,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万一你出了纽漏,兄弟岂不完蛋大吉? 你……” 中原一剑沉静地向艾文慈问:“老弟台,是不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而且吉安府不见得能购到全部所需的药物哩!” “这里不需我照顾吗?” “目前不需前辈操心,半月后前辈必须助小可一臂之力。” “那么,我陪你走一趟吉安。” “但……不行,前辈须负责此地的安全。” “我知道,所有的人,皆意在杨某,与家父舍弟无关,我走了反而安全。” “但牛兄…” 中原一剑的目光落在夜枭脸上,以坚定沉着颇具威胁的声音说:“牛兄,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谁;受何人指挥,但你不能阻止艾老弟做他必须做而又应当做的事。我中原一剑在家父与舍弟的病魔末离体之前,仍是自由之身,任何人也休想干预杨某的事。杨某偕同艾老弟往吉安一趟,明早动身,你如果想阻止,最好不要轻试。杨某一生中伤人而不杀人,但如果有必要,杨某不会因杀人而掉眼泪的。” “可……可是……”夜枭牛猛手足无措地说。 “杨某已表明态度,就此决定。你如果不放心,可立即派人通知贵长上。”中原一剑神色平静地说。 艾文慈不希望中原一剑在旁,只想独自走一超吉安。他有他的打算,在他身上施毒的人,自然知道毒性,因此他不能到赣州购药,以免被对方侦悉他购药深毒的企图,必须远至吉安采购,远离码头好汉的势力范围。多一个各方瞩目的中原一剑在旁,反而引人注意。 “前辈须在此地照匝。小可独自前往方便些。”他向中原一剑委婉地说。 “老兄弟怕引人注意,是吗?请放心,在下并不偕行,只在暗中保护防范意外。”中原一剑一露笑容,已着穿他的心意。 他无法反对,只好同意,但已存心摆脱这位武林名人,以免树大招风引人注意。 到吉安的旅客,大多数是乘船下航,但他认为乘船不方便,改走陆路。 龙泉地当吉、赣两府的官道中心,至吉安府城全程二百五十里,预计行程是两天。他一早上道,只带了采购的金银和几件换洗的衣物,洒开大步踏上旅程。他后面半里地,中原一剑青袍飘飘,泰然而行。 从西龙山启程,到县城是二十余里,总行程已接近三百里大关,要在两天之内赶到,脚程必须放快些,沿途不能耽搁,因此他健步如飞,沿途引起不少行旅的注目。 走路的人并不多,他不怕引人注意,到了县城,旭日方升上东山头。 出北门上了官道,脚下仍未放馒。 中原一剑身后里余,有人紧跟不舍。 近午时分,官道与赣江会合,左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区,右面不足一里便是滚滚北流的赣江。酷阳当顶,炎热如焚,虽则有山有水,仍难当秋阳的余威。远远地便看到前面的小山坡顶端耸立着一座凉亭。 官道不太宽敲,凉亭建在路中心,旅客必须穿亭而过。这一带没有人用车辆,这条路也不能行车。凉亭是木控瓦顶的建筑,两侧有固定的歇脚长木凳,有栏,一侧设有栓马桩,一侧是驻矫架,设备相当完善。六根大亭柱,南面人口的两柱上,左边挂着十来双草鞋,右面挂了一束松明,这都是供行旅济急用的物件,由附近善心的人长期免费供用。旅客的草鞋如果破了,可随意换上一双,松明则是供赶夜路的旅客使用。北口,是两只大茶缸,架上挂了十余只竹制的饮茶筒,长柄,斜口,用时极为方便。赶不上宿头的人,也可在亭中过夜,亭脚下就设有三脚灶,一些引火的松枝。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这座事是受到地方里正监督管理的歇脚亭。 他向上急走,头上的遮阳帽戴得低低的,避免面目外露,胁下吊着的小包裹往肩上一扔,自语道:“大概已赶了八十里左右,这里可能是万安泰和两县交界处了。” 将接近凉亭,突见亭北匆匆过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古稀须眉斑白,慈眉善目,老眼依然明亮,腰朗腿健,精神矍铄不减壮年,手掂一根山藤杖,青袍飘飘,神情安详。 青年人年约二十三四,好俊,玉面朱唇,五官清秀,生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一张经常带笑的脸蛋。穿青祆紧身灯笼裤,脚下是爬山虎快靴,背着一个大包裹,腰带上的悬着一把古色斑斑的长剑。身材魁梧的人,穿青紧身衣特别显得健壮,这位青年人雄壮魁梧,显得更为特出,好一个英俊魁伟的青年人。 青年人将包裹取下,放在凳上笑吟吟地问:“爷爷;歇会儿可好?好闷热的天,怎么一点风都没有?”一面问,一面用腰帕拭汗。 “懒鬼,你已经歇下了,还问什么?”老人笑骂。 青年人一声欢笑,丢下腰帕走近茶桶。舀一勺奉给老人说:“爷爷请坐喝茶。反正黄昏时分便可赶到,大可不必急急赶路的,是不是?” 老人接过茶,并不急于喝下,笑道:“你就是不想在太阳下赶路,咱们已经晚来了半个月,爷爷真想昼夜兼程呢,再去晚了可就得受埋怨啦!” “走不开嘛,可不能怪我们。”青年人说,接过老人返回的茶勺,自言自语地走近茶桶,舀茶牛饮。 艾文慈也在这时踏入了凉亭,坐在凳上的老人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过目光打量自己正在喝茶的孙儿。 艾文慈的身材,与青年人一般高,一般雄伟,但似乎要精壮些,脸色比青年人健康,红中略带褐,两相比较,一看便知艾文慈是个常年在外奔波饱历风尘的人,青年人则是少受风吹日晒的公子哥儿。 艾文慈扫了祖孙俩一眼,仍然低下头,并不除去遮阳帽,吁口气走向右首的茶桶。 在左首茶桶喝茶的青年人已喝够了,放下条勺转身,注视着艾文慈的背影说:“老表,何不摘下遮阳帽歇歇腿?北面十里地没有人家,没有歇脚亭,在此地歇歇再走并不为晚。” 艾文慈并不转身,取起茶勺信口答:“谢谢关照,小可要赶路。”他说的是本地口音。 “要到泰和吗?” “吉安。” “这儿到龙泉还有多远?” “七八十里。” “不会吧?怎么还有七八十?” “六七十。” “咦!你这人说话简简单单,却又七七八八,怪事。” 艾文慈放下条勺,转身笑道:“多言贾祸。” “你可别误会,在下带了剑,却对你无害。”青年人笑道。 老人抚弄着山藤杖,笑道:“好雄壮的青年人,哥儿的口音不纯,恐怕不是本地人。北面十里确无歇脚处,何不歇会儿再走?哥儿从何处来?” “龙泉。小可要赶路,老丈可多歇歇。” 青年人眼中一亮,笑道:“在下正要到龙泉,你既然是从龙泉来,在下有事请教。” “这个……” “在下姓云,名璇,草字玉均。那是我爷爷,咱们要到龙泉……咦! 你……” 话未完,艾文慈已不声不响扭头便走。 原来艾文慈心中有鬼,一听云璇两字,已是心惊胆跳。飞霜姑娘叫云玑,她的兄长叫玉郎君云璇,看云家祖孙两人的相貌装束,便知是天都老人祖孙俩到了,怎敢再逗留?一言不发赶忙举步溜走。 玉郎君一怔,信手便拉,岂知慢了些儿,末拉住艾文慈的手臂,却拉住帽后檐。 艾文慈以为对方要拉掉他的遮阳帽看面貌,也误会对方已认出他的真面目,帽后檐被拉,以为对方准备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猛地旋身,闪电似的就是一掌,“噗”一声劈在玉郎君的颈根上。 玉郎君做梦也没料到他动手打人,骤不及防,挨了个结结实实,被劈得连退两步,几乎跌倒,眼前金星乱飞。这一掌玉郎君禁受得起,一声虎吼,凶猛地反扑。 他一跃出亭,向北狂奔。 天都老人见多识广,在艾文慈回身出掌时,便知有意外发生了,先一步从侧方出亭,恰好挡住了艾文慈的去路,屹立路中北道:“站住!说清楚再走。” 艾文慈心中暗暗叫苦,这老家伙惹不得,赶忙向侧跃出路面,却被玉郎君追上了,怒叫声震耳:“你不能打了就走,接招!”声到掌到,近身了。 他不敢以背向人受招,火速转身,左手猛削来掌的腕脉,来一记“黑虎偷心”回敬。 玉郎君先前骤不及防挨了一掌,不再上当,撒把后退,挫身就是一腿,反应奇快绝伦,这一腿攻得出乎艾文慈的意外。 “噗”一声响,扫中艾文慈的有小腿。 艾文慈失足挫倒,闪电似的、掌斜指,“啪”一声击中玉郎君尚未收回的有小腿,公平交易谁也没占便宜。 天都老人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含笑而立。 两人艺业相当,反应同样快捷,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两人同时跃起,同时扑上抢攻,拳风虎虎,掌影漫天,双腿连续进攻,不时传出拳举着肉的暴响。 纠缠片刻,两人都逐渐打出真火,拳掌的力道逐渐加重,逐渐用上了内力。 这一年来,艾文慈自己并不曾觉得艺业上有何进境,事实上却进境惊人,不再是吴下的阿蒙了。两年前,他根本不是飞霜姑娘的敌手,这时他不但与玉郎君棋逢放手难分轩轻,甚至已有稳操胜算的迹象了,而飞霜姑娘事实上比乃兄玉郎君相去甚远。 力拼三十余招,艾文慈感到自己的潜劲在逐步发挥,气机蓬勃,真气畅流源源不绝,出招化招如有神助,进退挪移得手应心,信心逐渐增强,愈斗愈勇。 取得了优势,他下重手了,天都老人在穷虎视眈眈,不能再拖延,必须速战速决啦!要留些后劲应付老家伙,拖不得。 他想下重手,玉郎君也焦躁地生出行险一击的念头,而且先一步出手、一声虎吼“脱袍让位”拆了他的“怪莽寻穴”,乘隙踏进来一记“钟鼓齐鸣”,料想他会用“拨云扫雾”拆解。 果然不错,他招出“拨云扫雾”双手分张拆招。 玉郎君大喜,起脚出“魁星踢斗”,闪电似的猛攻他的腹胸。 他却变拨为扣!突然扣住玉郎君顾此失彼来不及收回的双手向了猛压,真力候发,以压倒性的千斤力道向下沉落,不容玉郎君抗拒,同时身躯扭转。 玉郎君上体被带得向下俯,踢出的脚力道自减,也就踢低了许多,“魁星踢斗”变了质,但仍然发挥了部份威力,“噗”一声踢在他的左胯骨稍后处,他如不扭转身躯,这一脚可能被五郎君踢中下阴。 双方的艺业相当,先天气功同样高明,自然挨得起对方的打击,只要不中要害,挨上三拳两脚小事一件。他双手续向下迫,左胯一痛,本来想用有膝撞击,不得不改用左膝进攻了,左膝忍痛上抬。 “噗”一声响,膝盖撞在玉郎君的下颚上。 玉郎君也恰正此时挣脱了双手,不然这一下必定重伤脱牙,“嗯”一声惊叫,仰面急退。 他岂肯放弃机会?跟上铁拳疾飞,来一记“山僧撞钟”双拳乱飞。 玉郎君眼前金星飞舞,昏天黑地,惶乱地用“云封雾锁”上下急封,护住要害跟路而退,却不知他双拳同攻上盘,封住了他的在拳,左拳却长驱直入,“噗”一声正中玉郎君的右颊。 这一拳力道甚重,玉郎君终于支持不住了,大叫一声,仰身便倒。 他得理不让人,铁拳闪电似的凶猛追袭,在玉郎君倒地之前,又击中了两拳。 “哎!”玉即君怪叫,砰然倒地挣扎难起。 他向后跃退,不再追袭倒地的人。 天都老人却掀须大笑道:“哈哈哈!好孩子,今天你可碰上比你狠比你快的人了。” 玉郎君挺起上身,摸着被打处叫:“好家伙,这两拳好重,咱们再来,我输了第一场,输得心服,但不甘心。” 他暗暗心惊,这位玉郎君真挨得起揍哩!他揉动着被踢处,冷冷地说:“在下有事,不再奉陪,下次再算。” 玉郎君挺身站稳,摘下剑向侧一丢说:“选日不如撞日,今天的事今天了,咱们再来一场,耽误不了多久。” “在下不再奉陪。” “那……你总该留下大名住处,不然到何处去找你?再说,在下输了认输,但输在谁手在下也不知道,岂不脸上难看?” “无可奉告,少陪。” 天都老人蹬步上前说:“大概你有不敢通名的难言之隐,让老朽猜猜你是谁的门下弟子。” 他的遮阳帽已被拉掉了,想掩饰也不可能。 玉郎君剑眉轩动,说:“爷爷,这人璇儿似乎有点面善。” “你说他是………” “去年我……晤-似乎在那二座城门口看见……” 他向侧一跃两丈,撒腿便跑。 玉郎君火速拾剑,叫:“爷爷,他是小妹所说的艾文慈。” 天都老人本来不想追,闻声飞跃大叫道:“慢走,我有话说。” 他一跃入林,向右狂奔,全力展开轻功飞掠。 “你走不了的。” 天都老人叫,奋起急追,接着叫:“老朽并无恶意……” 他去势如电,只听到前一句,便接口叫:“在下别无长处,逃的本领却超人一等,山多林茂你休想追上。” 他逃的本领确是高人一等,轻功之佳,连以轻功享誉江湖的飞天鼠冉峰也曾拜下风,可知他的成就如何惊人了。天都老人一代名宿,到底上了年纪,前二三十丈尚占些少上风,三十丈后便每况愈下,而且起步太晚,先是差上五丈左右,前三十丈拉近至三丈余,三十丈后便逐渐拉远,追了里余已落后了十余丈啦! 两人全力施展,无暇说话以免泄气,一追一逃,快逾电射星飞。 糟了!前面是清流滚滚的赣江,钻出树林便是江岸,想回头已不可能,折向将被追及,大事不妙。 蓦地,他听到有人沉喝:“樵老,别追啦!” 他耳中风声呼呼,难辨口音,以为对方来了帮手,火速一紧腰带,用口咬住小包裹,奋身一跃,“咚”一声水响,水花一涌,形影俱消,入水走了。 他的水性相当高明,可是衣裤湿了,不好赶路,那会引人注意,事急矣!他只好跳水脱身潜出二十丈外,升上吸口气再次一潜,向对岸游去,无法听到岸上人的叫唤声。 江宽数余丈,上得岸来扭头瞥了对岸一眼,抖掉一身水珠,觅道赶路。 这一带全是稻田,举目远眺,一片黄色的稻海,有些稻田已经收获,田野中打酱声此起彼落,有树林处便是村庄。 他入村问路,方知仍在万安县境。好心的村民告诉他,东行五里便是至府城的小路,南至万安府备守,北至泰和县界约二十余里。如果到府城,不必从怀仁渡过江经泰和,仍走小路北行,直接到府城,路程是一样的,而且比走大路方便,走大路过关地渡不但要钱,还得接受盘查清问。其实,这条小路并不比官道小,往来的旅客甚至比走官道的人还要多,他谢了村民,觅路走上小径,果然不错,这条路确是不比官道小,而且平坦得多,旅客往来也比官道多些,东面约十里地方是山区,显然是赣江右岸相当富裕的地方。 天下不像大得浩浩茫茫,居然在江西凉亭碰上了天都者人祖孙,真是冤家路窄。本来,他早些时已在中原一剑口中,知道天都老人要到来探望中原一剑,以为老家伙与他从未谋面,不会知道他的身份,只消口头上留神,言行谨慎,料亦无妨,岂知老家伙却带了玉郎君来,认出他的身份,几乎脱不了身。 “回去时,但愿老家伙已经离开了杨家,不然就麻烦了。”他不住她想。 有中原一剑在,他不怕天都老人找麻烦,因此,他并不太担心,洒开大步赶路,衣裤渐渐干了——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七章 乍遇双娇 前面有一座村庄,约有百十户人家,他想:“已经是午后了,该找地方填饱肚子啦!” 村前有一根将军箭,一根风水桩。风水柱前刻了六个字:南无阿弥陀佛。 后面也有六个字:缚缚鸡谈纳莫。 “这儿的人居然信文殊菩萨。” 他自语。 佛门弟子所称的六字真言,共有四种之多,分属四位菩萨:观音、文殊、阿难尊者、莲花手菩萨。后者的六字真言是道奄呢叭现牛,信奉密宗(喇嘛)的弟子,方念这六字真言。 将军箭上刻字:南至万安六十里,北至泰和六十里,东至赣州府兴国县界一百里。 “今晚可到泰和附近投宿。” 他想。 与天都老人祖孙俩冲突,耽误了午膳,正好在此地进食,村庄不小,应该可以找得到小食店的。 村口的栅门上方,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祥和村。 他想:“和平安谧,一片祥和,吃一顿平安祥和饭再说。” 村民都在忙碌,四处全是晒谷场,风车声和村民的欢笑声相应和,好一幅丰年秋收图。 旅客络绎于途,他并未引起村民的注意。道右不远,是一座小食店,店前搭了凉棚,摆了两张八仙桌,一个茶几,搁着一缸茶。 柱上挂着贩卖的草鞋、灯笼、麻绳,和大香一般的松明。另一柱上挂了一木牌,上面刻了一个大酒字。 两张八仙桌有一张坐了五位挑夫打扮的大汉,他在另一桌上落坐,并未留意店内也有客人,放下小包裹向出来招呼的店伙说:“老表,给我来两斤酒,切一只肥鸡,两味小菜,不要汤,酒后来一碗饭。” 店伙送上茶和汗巾,笑道:“老表,小店只有冬酒……” “冬酒也可以,那你就多来一两斤,我不怕后劲大。” “请稍候,我这就替你准备。” 店伙接回汗巾入店而去。 不久,出来一个端了托盘的人,低着头匆匆而来,盘中盛着酒菜。 这人不是店伙,而是穿青施的人,低着头急步而来,将托盘一放,怪眼一翻,怪叫道: “果然是你,山与山不会碰头,周昌,咱们又见面了,天下太小啦!” 他将桌一掀,变色而起。 又是冤家路窄,又碰上了死对头。 那假店伙是个相貌凶猛的中年人,生有一双厉光阀闪的怪眼,语声粗豪,凶霸霸恶狠狠,眼中暴射着兴奋而阴森的冷电,隔着桌子怪叫如雷。 艾文慈一时想不起这人是何来历,但一听周昌两字,脑海中便突现涌出紫沙洲的情景,猛记起这个赫然是红娘子称为二哥的人。 他一掀食桌,离座而起,桌上的托盘随桌而飞,酒菜杯盘猛砸二哥的脸面。 二哥挫腰急闪,反应奇快,让过砸来的杂物,大叫道:“合围,别叫他走了。” 店中抢出五名青衣大汉,一拥而上,都带了兵刃,来势汹汹。 在村中打斗,极为不便,惊世骇俗引人注意,他要从这位二哥的身上找出红娘子的下落,跳至街心说:“好哇!不是冤家不聚头,咱们又见面了,村北见,阁下。” 他撒腿便跑,二哥带了五名同伴放步便追。 远出三里外,前面是一座自东而西的土山,山高仅三二十丈,眼前展开了连绵起伏的树林。 前走的似流星,后追的像逸虹,一阵好赶。 他急赶急走,慢赶慢走,不赶不走,首先进入了树林,仍沿小径向前奔。 二哥与五名同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愈追愈胆寒,但势如骑虎难下,不敢不追,谁也不愿示弱出声表示放弃认栽。 入林里余,艾文慈离开路面,进入路有的参天古林,回身大叫道:“快来,阁下,在下等你说出红娘子的下落来。” 二哥首先追到,但呼吸急迫,不敢贸然冲进,在四丈外止步。 五大汉陆续到达,一名大汉将一把连鞘长剑递给二哥说:“二爷,咱们并肩上。” 艾文慈呵呵笑,说:“歇会儿无妨,追了三四里,你们累得像快断气的老牛,如不调息恢复体力,动手还不是自送死?在下不急,等你们就是,何时歇息好了,招呼一声。” 说完,他先倚树坐下,拾起一根小枯枝放在口中嚼弄,含笑注视着对方,神态十分悠闲。 二爷将剑佩上,向同伴低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家伙比在紫沙洲时,艺业高得难以置信,咱们务必小心了。” 六人各自调息,心中甚感不安,春光景,便知艾文想定有过人之能,不然岂敢如此大胆? 不久,艾文慈吐掉口中的小枯枝,向二爷笑道:“阁下大概已调息好了,咱们在动手之前先谈谈。” 二爷徐徐举步走近,狞笑道:“在下不想和你拖延时间,但问问你倒也不错,免得万一失手将你宰了,咱们便问不出所需要知道的消息了。” “呵呵!你不要谈,要先问问?” “正是此意。上次你混入紫沙洲,意图行刺杨夫人,原因何在,何不说来听?” “要红娘子的脑袋领赏,再简单不过了。” ‘废话!大概你敬酒不喝喝罚酒,等会儿不怕你不供招。” “在下有此同感,等会儿便可分晓,看谁招供便了。” “你真的不招,看清了处境吗?六比一,你受得了?” “上次你们在紫沙洲有多少人?” “两百左右。” “但在下依然能从紫沙洲逃出,人多有何用处?羊再多斗不了虎,这是比青天自日更明白的事,情不情由你。六个人想抓住在下迫供,你说得真轻松。” “目下天色是午牌末,光天化日之下,你休想有逃脱的机会。” “既然逃不脱,那么,在下只有拱了!呵呵!你贵姓大名” “太爷陆孝忠,排行第二……” “是杨虎的结义弟兄,不错吧?嘿!给我一把剑!” 陆孝忠一声怒啸,扑上伸手便抓。 怒啸声惊动了在北面两里地树林中休息的人,闻声向此地急赶。 艾文慈本来以为对方要拔剑速战速决,正打主意从大汉们手中夺兵刃匝战,发觉陆孝忠居然赤手空拳狂妄地伸手擒人,不由大喜。 他不闪不避,左手一翻,“金丝缠腕”争扣对方的脉门。 陆孝念竟然十分高明,扭身收手撤招,左拳突出走中宫切入,闪电似地猛攻他的小腹丹田了。 他极身避开致命一拳,危机间不容发,“鬼王拨扇”一掌抽出回敬,双方互换方位,攻撤之间危象横生。 陆孝忠挫身避掌,身形疾转,欺近他的右胁,两个大指头疾攻意门穴。 他立即抓住机会行雷霆一击,指及身他的肘扭身便撞,掌随身出,左掌一闪,便听到着肉声,快得骇人听闻。 他感到肘尖一震,撞偏了陆孝忠的右手点穴的两指,反震力居然令他感到肘尖发麻,可知对方的内力修为相当惊人,难怪敢会剑不用徒手相搏。接着是左掌得手,奇准地劈在对方的右耳下方了。 可是,陆孝忠临危拼命,左掌也拍在他的右肩侧,力道千钧,右半身发僵,这一掌几乎拍散了他的先天真气。 双方都是内家练气高手,功深者胜。他比陆孝忠修为稍精纯,曾获明师真安僧的指点,近半年来进境惊人,可在运气行动时禁得起刀砍剑劈了,但陆孝忠这一事,仍然令他大有吃不消难以抗拒之感。 人影倏分,他连退两步,暗叫厉害。 陆孝忠则一声闷叫,像个砍了头的鸡,双脚大乱,垂下头张手乱抓。 身躯簌簌转动,摇摇欲倒。 五大汉同声惊叫,拔刀剑前冲救匝。 他一不做二不休,身形一闪,幽灵似的棕过陆孝忠的身侧,已摘下陆孝忠的剑,再猛地一掌拍在对方的后脑上,然后一脚踢在陆孝忠的屁股蛋。 “砰”一声大震,陆孝忠冲倒在一株大树下,略一挣扎,终于昏厥了。 一名大汉冲得最快,但已救匝不及,陆孝忠已被踹倒跌昏,便暴吼一声,剑上风雷骤发,“飞星逐月”身剑合一凶猛地扑来。 艾文慈一声长笑,立下门户长剑前伸,剑上传出龙吟虎啸似的震吗,剑芒跃动刺目生花,脸上杀机隐现,嘴角泛起一抹令人望之心中发冷的微笑。 大汉本来急冲而上,突然视线与艾文慈的目光接触,也看到艾文慈脸上充溢着杀机的神情,情不自禁打一冷战,脚下一缓,在一丈左右站住了,欲进不进,退了又不甘心,僵住了。 艾文慈冷然一笑,伸手相招。 大汉反而后移半步,呼吸一阵抽动。 另四名大汉也骇然止步,不敢逐进。 艾文慈用左手向第一名大汉一指,说:“你,上,给你一剑快活。” “五比一阁下占不了上风。”大汉硬头皮说,举手一挥,五人并肩列阵。 “在下在千军万马中,仍可往来自如,五个人算得了什么?你,前年是不是在紫沙洲鬼混的贼伙之一?”他冷然问。 “前年在下逗留河南光州。” “你们五个人谁曾经在紫沙洲呆过?” “我。”为首的大汉沉声答。 “你该知道在下脱出紫沙洲的经过。” “不错,阁下侥幸不死,那是你幸运,而不是凭武艺脱身的。” “在下不会与你争论幸运天命,反正你我心中明白。总之,你们五个人的生死大权,已完全控制在我手中,信不信由你。在下要红娘子的下落消息,说与不说悉从尊便,谁先说?” 大汉摇摇头,冷冷地说:“阁下,你在白费劲。请教,你与杨夫人有何深仇大浪,为何苦苦追踪不舍?” “那是我的事,尊驾无权过问,你不说?” “你白费劲。” “在下要先收拾你。” 大汉一声沉喝,剑出“毒蛇吐信”,进步出招抢攻。四名同伴也同时迫进,刀剑齐聚,喝声如雷。 人影乍合,“铮铮铮”暴响震耳,火星飞溅。艾文慈的身影透阵而出,远冲丈外倏然转身,剑尖血珠徐徐收凝,沉叱道:“在下不想死人,弥们真想死,在下便成全你们了。” 两大汉一伤有肩,一伤左肋。手按创口踉跄向侧退,发出两声痛苦的呻吟。 “谁先说?”他再次沉叱。 一名大汉脸色灰白,战栗地说:“阁下,休在白费劲,咱们也在找扬夫人的下落。” “胡说” “信不信由你。上次你大闹紫沙洲杨夫人知道行踪已露,立即遣散手下各奔前程觅地潜藏,从此便失去消息。咱们初夏方听说杨夫人已到了江西,可能在大风山庄逗留,因此传信各地,分别派人前往大风山庄查访消息。” “在下不信。” “不信就拉倒,在咱们口中,你只能得到这点消息,咱们恐怕并不比你知道得多。目下官府虽追缉不紧,但靠赚血腥钱成名的四海狂生,却重新开始猎捕咱们的人,而且已和京师派下的捕盗专差取得默契。听说专差共分八路,有一路的主事狗官姓岳,据说是金翅大鹏的侄子,负责缉拿在逃的山东响马,已向四海狂生表示,将赏额提高了一倍。” “哦!最高赏额是多少?” “名单中没有咱们这些人。” “陆孝忠呢?他是不是杨虎的结义二哥?” “陆爷并不曾参与当年山东起义的歃血大盟,因此在咱们军中并不出名,他只负责暗中保护杨爷的家小,因此名未上榜。咱们都感到奇怪,最高赏额的人是艾文慈,这位姓艾的人,当年咱们的响马弟兄中,只知他是咱们旗下的一名小头目而已,经常独来独往,不听约束,甚至有时穿上官兵的战袍,攻打咱们的人。在咱们响马弟兄中,这人算不了什么,怪的是他的赏额竟然高至一千两,加一倍便成了两千,委实令人百思莫解,其中定有隐情。” “四海狂生与岳狗官自下在何处?” “听说将到江西来了,目下天下各地大乱的地方除了四川便是江西,他们不来便罢,来了狗命难保。” 艾文慈心中一跳,收剑道:“你们可以走了,带走两个受伤的人,陆孝志留下。” “咱们的人不能留下。”大汉坚持地说。 “不能留也得留,滚!” “咱们六人生死同命,拼了。” “那也好,免得你们走后向红娘子通风报信,在下把你们全留下话未完,一名贪生怕死的大汉扭头便跑。有人开头,其他的人岂肯落后?不跑才是傻瓜,接二连三溜之大吉,连两个受伤的人,也咬紧牙关忍痛逃命,片刻间,五个人便逃人树林深处,无影无踪。 艾文慈末加阻止,他不是残忍好杀的人,拖过昏撅了的陆孝忠,往树下一放,捏人中触穴道不久,陆孝忠醒来了。 他倚树而立,轻拂着长剑,静待陆孝忠清醒。 陆孝忠的艺业,足以脐身于武林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只因为一时大意轻敌,却被他三拳两掌打昏了,败得快速而冤枉。这时悠悠醒来,神智一清,本能地拯身而起。 艾文慈伸脚一点,将陆孝忠端倒,剑尖抵在对方的咽喉上,冷笑道:“阁下,躺好。我这人不喜欢制人的穴道,但不容许被制的人反抗不听命行事,阁下再擅自动弹,休怪在下用剑废你呢!” 陆孝忠被锋尖抵在咽喉上,岂敢冒险反抗?躺着不动口气强硬地说:“要杀你就动手,陆某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在下对杀你毫无兴趣。” “你……” “在下要红娘子的消息。” “你在枉费心机。” “在下已在贵同伴中得到了所要的口供,目下只是求证而已,你说不说无所谓。不过,说了可以活命,你好好思量片刻,决定之后,你可以-一道来,在下等你片刻,你自己斟酌着办好了。’” “除了要陆某死,一切免谈。” 他的剑向下徐滑,泰然地说:“你不谈在下无所谓,反正在下并不急于知道,等你想好了再说。” 说完,剑尖划破了陆贼的胸衣,然后升至肩井穴停住,又道:“阁下这把剑很锋利,大概花了不少工夫磨剑。你说,你的气功抗不抗得住利剑一刺,护得住穴道吗?” “这……” “刺入右肩井,你的大右会不会废掉?运气行功啦!阁下练气的人,普通的刀剑刺不进穴道,但对方如果也是练气的,便保不住穴道了,恰好在下的气功比你精纯些,刺废你的穴道并不难。” “陆某等着。”陆孝念仍然强硬地说。 剑尖一制,突然闪动两次,“嗤嗤”两声轻响,陆孝忠的右肩衣破皮不伤,被划了一个三寸大的斜十字,缺角下接,露出了肩井穴。 “大右井废了,你的右臂便完了,不必心疼,阁下。”他微笑着说,剑尖便点在穴上,真力徐发。 陆孝忠运功抗拒,可是失败了,剑尖刺破肌肤,逐渐深入。 “你的脸色变了,阁下,别慌,再深入四分便可抵穴道。” 陆孝忠大汗涔涔而下,猛地踞身闪避。 慢了,艾文慈一脚踏出,闪电似的踏住小腹,冷笑道:“如果怕你反抗。在下为何不先制你的软麻穴?当然有把握控制你,你以为在下仍是当年的紫沙洲的周昌吗?哼!” “要杀便杀,折磨我不算英雄。”陆孝忠色厉内茬地叫。 “在下从不以英雄自命,所以假扮渔夫忍饥耐冻混上紫沙洲的虎穴龙潭。” 陆孝忠长叹一声,痛苦地说:“在下悔不当初,当年弟妹如果听在下的话,你便活不到今天,假使在下那天坚持杀你或径下毒手,何至有今天之辱?尊驾与敝弟妹有何不解之仇?” “这个你就别管了,在下要口供。” “在下无可奉告,事实是……” “她是你的弟妹,你敢说不知道?” “敝弟妹为人任性,来去不受任何人拘束……” “你必须招出她的下落来。”艾文慈坚决地说,持剑的手又开始运劲。 蓦地;他警觉地向后看,似有所觉。 林空寂寂,鬼影俱无、烈日当头,小径上不见行人,旅客们在这时不会赶路,要等到热浪过后方肯上道。 陆孝忠未能把握住他分神的机会脱险,厉叫道:“她生性风流,人尽可夫,害人不浅,你不是不知道,在下何必替她守密?你迫死我也没有用,我确是不知她的行踪。” “你……”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 艾文慈靴尖恢动.制住了陆孝忠的丹田大穴,旋身回顾。 五六丈后,大树后出现两个子娇百媚的女郎,云裳、绿绫窄袖子春衫、绣带、珠罗流苏坎肩佩剑。怪的是穿的是大家闺秀的衫裙,头上的秀发却梳成侍女的双丫留,根本就不相配。看年龄十七八岁刚刚发育成熟,确是小丫鬟的年岁,只是衣裙令人生疑,身份与衣着必须相配,不然是犯法的,人是衣装,两女郎美得出俗,春衫更可显出少女的青春美和恰到好处的身材曲线,令人看了心中怦然,更显出她俩美色出尘。 “什么人?” 他讶然问,目光在她们身上打量,最后视线落在她们的剑上。 两女郎嫣然一笑,右首的女郎向同伴领首示意。左首的女郎向侧绕走,绕至北面转身也向同伴点头示意。 他冷笑一声,说:“你们一南一北,是不是想围墙在下?” 南面的女郎罗裙款摆,轻盈地接近至两丈左右,美好的脸蛋上,绽开花朵般而毫无造作的甜笑,大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泓秋水,笑盈盈地反问:“你到了江西吉安,难道不曾听说过他都观吉安下院?” “不知道。在下第一次到吉安。不,在下尚未到过吉安。” 陆孝忠僵卧在地,叫道:“是仙都观吉安下院的仙姑吗?在下陆孝忠,救我。” 女郎笑道:“陆孝忠?我们不认识你。” “在下认识麻姑山贵观的灵姑仙子。” “你错了,麻姑山仙都观与吉安仙都观下院风马不相及。” “你……” “阁下,别叫了,她们不是女寇,而是两位年轻女郎。”艾文慈冷冷地说,制止陆孝忠再叫。 女郎嫣然一笑,接口道:“你这位施主又错了,我们确是道姑,只不过离观便换了搭装而已啊!” “哦!你们……” “我叫出云仙姑,那一位叫牵月仙姑,是我的师妹。在俗言俗,你可以叫我们为出云、牵月,我们也不称你为施主,贵姓?” “在下姓艾,两位姑娘带了剑,悄然欺近轻灵如魅,但不知有何见教?” “嘻嘻!我知道你高明,你已经发觉我们在先,只是不曾声张而已,逃不过你的耳目,对不对?艾爷,阳关大道,用剑迫问人家弟妹的下落,不是太无法无天了吗?怪,看你眸正神清,俊秀而雄壮,极富男子汉气概,却不像好色之徒,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想那位施主的弟妹必然是貌美如天仙的人,不然你……” “不错,她叫红娘子,姓吕名芍……” “红娘子?没听说过,刚才听那位陆爷说,他弟妹风流成性,人尽可夫,骂得甚是恶毒,在情在理,他确无隐瞒的必要。看艾爷人如芝兰玉树,天下间美妹佳丽并不是没有,凭你的人才何忧找不到无双佳侣,何苦情有独钟非要红娘子不可?艾爷,你看我姐妹是否配称中上之姿?” 他愈听愈不是味道,这种话出于一个年轻美貌姑娘的口中,令人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美感全消。他冷冷一笑,说:“两位如果称中上之姿,未免委屈了,国色天香,美色如花,人间绝品哩!” “艾爷谬赞了,如果你看到敞下院的姐妹,便不会遂下评语啦!尤其是家师玉仙姑,敢称是天下第一美人。敝下院位于城南四十里的香城山,地接永丰吉人.也称三县山,施主是庐陵胡氏,名门望族,德高望重。此至吉安,须经过敝下院,何不随我姐妹一同前去一开眼界,保证你不虚此行,你意下如何?” “如果在下拒绝呢?” “你不会的。” 出云仙姑轻佻地笑道,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盯着他,焕发着异样的神采。 “在下为何不会?” “我会专诚请你的!” 他冷哼一声,不悦地说:“姑娘,在下警告你,艾某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但也不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不错,食色性也,艾某不是假道学,但也不自命风流。你给我滚!艾某对你们这种大胆放荡的人不感兴趣,可不要惹我骂你。” “你骂我?如何骂法?”出云媚笑着问,柳腰微颤,举步接近。 出云已接近至丈一二左右,笑道:“我想你不会的,你的态度已经转变,不瞒你说,你的笑容很……” 他不愿听,抢着问:“你要听?” “听什么?”出云腻耳问。 他仍然微笑,接吐出两个字:“无耻!” 出云一声媚笑,玉手一挥,一颗金黄色、指大弹丸脱手飞出。 他早怀戒心,突然上升丈余,手一搭横技,再升两丈,跨坐在近树梢的枝权上,大笑道:“姑娘,要降伏男人,必须含蓄些,温柔些,不然便会被人看成在风尘中打滚的青楼女人,毫无意思啦!在下并不自命不凡,但对你们这种女人不愿领教。喝,你用的可是迷香弹?” 金黄色的弹丸在树下爆裂成两半,仍向前飞,“拍拍”两声射火树干半寸,力道依然凶猛。在爆裂处,炸开一丛淡淡黄烟,散开及六尺圆径,没有风,散势仍然甚速。 躺在下面的陆孝忠吁一口长气,便人事不省。 出云一惊,抬起螓首说:“咦!你的轻功好俊。但光天化日之下,虽在林中你仍然逃不掉的,还是随我到敝下院算了,那儿有事不尽的……” 他析了一段小枝,向下射出叫:“快滚!不然体怪艾某辣手摧花。” 树枝破空下射。出云竟然不知利害,伸手便抓,接住了,可是震得纤掌发热,手向下沉。 “咦!”她讶然叫,极头高呼:“师妹快来,这小后生利害,把他迫下来,非将他弄回去献给师父不可。” “师姐,这面的人呢?”牵月大声问。 “不管他们,谅他们也不敢强出头管闲事。” 在牵月尚未动身奔来之前,艾文慈突然飞跃而下,宛如苍鹰一搏,头下脚上猛扑下面的出云,他曾经看过葛廷芳凌空下扑搏杀两名桃源贼的身法和剑术,曾经暗中潜心默参试练,居然大有所成,这次竟用上了。这种下搏的招术极为危险,身在空中直线下降,头下脚上不易控制,力所及处范围有限,而下面的人闪避却不费吹灰之力,略一移动便可脱出落点,反击易如反掌,而且下扑的人扑空便无反抗之力,收报稳势谈何容易? 出云果然勃然大怒,但却又大吃一惊,本已拔剑准备反击,却侧飘丈余喝道:“准教你的龙腾大……” 艾文慈已不容她往下说,身形落地立即飞扑而上,剑化长虹快迅绝伦地进攻。 出云未料到他立即进击,一时指手不及,百忙中挥划招架,并后退避招。 糟了,地面忿出一条树根,被树根所绊,立脚不牢仰面便倒。 “铮”一声暴响,艾文想震飞了她的剑,欺上就是一耳光抽出,“啪” 一声将她打得身形反扭。 他一把将出云行将倒地的娇躯抓住,剑尖抵在她的酥胸前,向扑来抢救的牵月大喝道: “走开!不然在下宰了你的师姐。” “你……”牵月花容变色地叫,站住了。 他将出云带出丈外,冷叱道:“都给我滚!休管艾某的事,再不知自爱,作怪在下割碎你的脸,花容月貌便会变成母夜叉。” 出云右颊红左颓青,咬牙切齿地探手入囊。 “你那些歹毒玩意鸡零狗碎少现宝,小心在下言出必行。”他伸剑沉声说,声色俱厉,虎目中杀机怒涌。 出云的手离开暗器囊,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吐出一口长气,拾回剑愤愤地说:“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吉安见。”说完,向北便走。 “不许向北走。”他沉喝。 “你……” “为免你们在前面捣鬼,所以你们向南退。” 出云哼了声,一言不发领着师妹改道南行。 他等两女去远,向北叫:“北面的朋友,你们也该走了。” “哈哈哈哈!”长笑声震耳,声如洪钟,随着笑声,十丈外出现了一位两鬓微班古稀老人。戴头巾、青施、芒鞋、竹杖、灰髯拂胸,脸如古月,虽有皱纹但红光满脸,老眼依然明亮,拄着竹杖缓步而来,收敛了笑容说:“世间不受仙都观吉安下院的风流道姑迷惑的江湖人,少之又少,哥儿。 你是老汉所知的少数人之一。” “老丈有何见教?”他抱拳一揖,警觉地问。 “替那位姓陆的贼人请命。”老人在丈外止步笑道。 “老丈贵姓?与那江洋大盗有何渊源?” “老朽姓徐,从南昌跟他们六个人来的。” “徐老伯是……” “请勿误会,老朽是想从他们口中探出一个人的下落。艾哥儿的口音是本地人氏,老朽要找的人也姓艾,但却是淮安府人氏。” “这……” “那人曾经沦落至做山东响马,官府中出一千两银子捉他。” “哦!老伯要找的是艾文慈了,但不知老伯与那艾文慈有何恩怨?” “恕老朽守秘。艾哥儿,你不会与山东响马有关吧?那人是杨虎的拜兄,他准是不知红娘子的下落。” “老伯怎知他不知红娘子的下落?” “他在南昌向不少黑道巨孽打听,有人告诉他红娘子在赣州府信丰县的大风山庄暂避风头。大风山庄的庄主有不少化名,在大风山庄称郭芝芳,是不是真名难以料定,连山庄的人也不知他是何许人,而只有少数地位高的亲信,为知庄主叫郭芝芳。出面的人是副庄主多臂丘万里,大总管金面阎罗方鳌。郭庄主的底细,江湖上罕有人知,但丘、方两人,可是名震江湖的黑道顶尖儿人物,他们行事极为谨慎,对人处事极有分寸,敢于包庇好奸犯科的黑道败类绿林巨寇,可不敢收容造反的头目钦犯,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免得惹火烧身。因此,红娘子恐怕不会在大风山庄藏匿,老朽必须跟住他们;从他们身上找出他的同党艾文慈来。” ‘哦!原来如此。老伯找艾文慈的原故,可否见告?也许小可遇上这个人,也好替老伯留些神。” “老朽的事与你无关,怒难奉告。” “好吧,人交给老伯好了,小可告辞。”说完,抱拳一礼丢下剑,扬长而去。 老人走近陆孝忠,从抽底掏出一只小包,取出一只玉瓶,用小指挑出一些药未,弹在陆孝忠的鼻端,远出十丈外往树后一闪,不见了。 陆孝忠徐徐苏醒,慌忙爬起惶然四顾,看清了四周无人,立即撑腿便跑。 老人在后徐徐南行,并不急于追赶。 出云与牵月被迫南行,当然不甘心,但也不敢回头,走了半里地,已看不见林深枝茂的现场,出云愤愤地说:“咱们不去赣州了,转回去。” “转回去?”牵月讶然问。 “是的,想办法将他弄到手献给师父受用。” “我们不是他的敌手。” “管叫他明抢易躲,暗箭难防,他逃不脱我们的掌心。” “这样吧,我们回院禀明师父,合力计算他。” “也好,在这里等我们的轿子来后,再回头赶。” 蓦地,后面五六丈外,树上飘下一个白袍人,沉声问:“出云,是你这贱人出主意找男人的吗?” 两女回头一看,花容失色,双腿一软跪下了。 “主人容……容禀,小……小婢…… 出云浑身战抖治不成声地叫白袍人已到了两人身前,猛地一脚端在出云的天灵盖上,出云向下一仆,五体投地,略一挣扎,便断了呼吸。 牵月爬伏在地,声泪俱下地叫:“主人,饶………饶小婢……一命“上禀主人,师…… 师父不……不但没……没找其他的男人,连……连门都没出过,所有的师姐妹,严禁离…… 离院外……外出。” “你两人却打扮得花枝招展远至赣州。” “主人容禀。这……这是天大的冤枉。师父见主人多日未返,特……特派小婢与师姐至……至赣州府请……请主人回……回院。” “哼!我离开不到半月,你们这些贱货就耐不住枕畔无人了。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师父,不久我会回来,如被我查出你们在外偷嘴,定将你们送给宁王府的打手快活,给我小心了。” “小婢遵……遵命。 “带了出云尸体去!”白袍人冷叱。 “遵命!”牵月慌乱地叫,磕了三个响头,抱着出云的尸体,离开小径进入路右密林深处。 白袍人闪八路左,飘然而去。这人好狠,辣手摧花,毫无伶香措玉的感情,一靴尖便断了美艳如花的出云姑娘的魂。 不久,南面大踏步来了三个人,两老一少,他们是中原一剑、天都老人、玉郎君云璇,行色匆匆。 陆孝忠狂奔而过,宛如丧家之大。 五郎君正想拦阻问前面的消息,却被天都老人拦住了,叱道:“你又想生事了,是不?” “这厮脸色如鬼,定然被人打了,璇儿想问问他嘛!”玉郎君讪讪地说。 “多管闲事,还没挨够是吗?” “下次见了艾兄弟,看我把老本赚回来给爷爷看看。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 “呵呵呵呵……”中原一剑大笑起来。 玉郎君满脸通红,不服气地说:“杨爷爷别笑,他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无意伤他,他却存心拼命脱身,所以着了他的道儿,被他打倒了。哼! 他连我妹妹也逊一等,我怎会输给他?”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少废话,咱们赶两步,也许可以赶上他。”天都老人笑着说,脚下一紧。 走不多远,中原一剑讶然叫:“樵老,看,谁来了?” “咦!是老山樵来了。”天都老人欣然叫。 艾文慈不但怕姓徐的老人起疑追来。也怕那两个妖女回头跟踪,远出视线所及处,立即展开脚程向左落荒而走,离开了北行小径,超过茂密的树林,沿起伏不定的小山向西飞掠,一口气奔出五六里,方吁出一口长气放慢脚程。 不久赣江在望。他脱光衣裤,以一手高举过顶,滑入水中游过对岸,方放心大胆觅路北行,半个时辰之后,走上了北行官道。 先找地方进食,饥火中烧无法赶路。酒足饭饱,展开脚程赶到泰和,已是夜幕徐降了。 他这一走,扔脱了所有追踪的人,为了争取时刻,他不入城投宿。 晚上赶路无拘无束,而且凉快得多——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八章 屋漏更遭连夜雨 泰和距府城一百二十余里,四更初正之间,他已到达武华山附近,距府城尚有五十里。 他并不知地名,更不知里数,反正沿官道北赶,不会有错。 夜间没有行人,官道所经的村庄皆设有栅门,栅门紧闭村民早人梦乡,想问路也找不到人。 官道经过武华山东麓,前面隐约可看到亭影,他想:“到前面歇歇再走,该到府城了吧?歇歇脚等天色发自再走,刚好可以赶上开城,到城里再找地方睡一觉。听说泰和到府城只有七八十里,该到了。” 他却不知,在这一带问路,十个人有十种说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不论什么人,一概报少不报多,百余里说五六十平常得很。 每个人的里程观念不同,有些人活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家乡三五十里范围,对里程数的数字和观念都十分模糊。 如果问路这位老表告诉你快了,只有两三里,你可别高兴,他这两三里可能就是二三十里的代名词,走了两三里再找人问回答仍然是两三里,沉着气走好了,最好别问里程,免得空欢喜一场,到头来愈走愈泄气。 这些指路的人本意不坏而且出于善意,岂知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 他以为八十里可到府城,却不知足有一百二十里,糊溯涂涂以为已接近了府城,歇歇脚打个尖准备天亮入城哩!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恶斗、拼命。泅水、赶路,确也累了。 到了歇脚亭,他往亭角上一靠,靠着亭柱假寐,岂知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赴长路的人,最忌讳的事便是躺下来休息,一躺不要紧,躺下来便再也不想走啦!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粗豪的语声所惊醒,耳听有人在身侧说:“这小子既不打鼾,也不呓语,呼吸轻得像断了气的人,吓了我一大跳,好半天才发觉身边躺有人,莫不是其死了?” 月抄,天上不见月,浮云掩住了星光,亭中黑暗。 他靠在亭按下,确也很难发现,难怪这人大惊小怪。 他睁开眼睛,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影,就在左首不远处的亭凳上落坐,距他最近的人,相靠不足一丈,刚才发话的人,可能就是那位相距最近的人。 一个练气的人,终年训练呼吸,很少使用嘴巴呼吸,怎会有鼾声? 他懒得理会,重新闭上眼假寐,就是坐靠着小睡,与坐息不同,随时可以醒来。 有人大声说话而不醒,三个人影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脚步接近,那人用手探他的鼻息,他故意短促呼吸,与平时不同。 “这家伙是活的,没死。” 探鼻息的人郑重宣布。 “大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带了一个小小包裹。” 那人继续说。 “耿兄,别理他,歇咱们的腿,这半月来昼夜兼程,你就不累?” 另一名黑影不耐烦地说,似嫌耿兄话多。 第三个黑影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张兄也奇怪,他认为艾文慈可能在吉安藏身,自己要留下来查一直,也许可能从龙凤盟的人口探出些口风,真是捕风捉影。” “他有他的打算,谁不知他料事如神?别抱怨了,他要咱们先到大风山庄打听,自然有他的道理。” 第二名黑影伸着懒腰说。 艾文慈心中一跳,付道:“这位姓张的张兄,为何也要找我?怪!是何来路?我得问问。” 第三名黑影笑道:“谁不知大风山庄藏污纳垢,包庇亡命?咱们去那儿讨消息自然大有所获,在吉安我便不是路数了。他在湖广便说要赶到大风山庄找,赶在姓岳的前面抢先一步,却到了吉安临时变封,要留下打听,岂不可怪? 听说吉安的知府伍文定精明能干,治盗捕贼采铁腕作风,地方上的民士和巡逻组织严密,直接调用万安守备的三大营官兵四出巡防,江湖朋友在案可查的人,皆不敢接近吉安自讨没趣,姓艾的再蠢,也不至于在吉安冒风险等倒霉。” “呵呵!你知道个屁,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所在。艾文慈逃亡三年,至今仍追逐法外,姓岳的追至福建,仍然失去他踪迹,可知那小子定然机警绝伦,像是九首之狐。从福建到江西极有可能,不投大风山庄而投吉安风声紧的地方藏身,比大风山庄要安全得多。如果涣了我,我姓耿的就不会到各方瞩目的大风山庄自投虎口,” 耿兄滔滔不绝地说、往凳下一躺,脚就伸在凳尾,距艾文慈不足二尺,靴内的臭味直往外溢。 三人个不再说话,艾文慈却悄然站起,拴好小包裹,拍拍耿兄的鞋子,叫:“喂!老兄,你说的张兄是谁?姓岳的可是云骑尉岳琳兄弟?” 三人惊得一蹦而起,耿兄手叉双腰怪叫如雷:“好小子,你怎么这么冒尖?偷偷摸摸像个无声无恳的鬼魂,也不怕犯忌?你问什么?” “对不起,令你受惊了。在下一时好奇,问阁下所提的张兄是谁,姓岳的可是云骑尉岳家兄弟岳珩岳琳。” “呸!你才受惊了,我摩云手耿礼岂是容易受惊的人?哼!你这个冒尖鬼岂有此理!咱们的张兄是四海狂生张明,姓岳的你说对了。” “哦!原来你们是专赚血腥钱的那群人,你们要去捉拿艾文慈。” “怎么?你不服气你不是榜上有名的人?” “凭你们这几块废料,也配捉拿艾文慈?呵呵!” 他大笑着说。 “混蛋!你……” 耿礼怒叫。 “砰”一声响,他给了耿礼一记重拳,重重地击在耿礼的右颊上。 快!说快真快,艾文慈像狂风,另两个黑影像败叶,狂风起处,拳打脚踢急而又狂,拳头着肉声暴响似连殊,两黑影像败叶般跌翻出亭拦,砰砰噗噗怪响。 三个人被出其不愈快速绝伦的拳脚打得人仰马翻,鸟天黑地,连招架也来不及,更别说回手了。等他们清醒爬起时,艾文慈已经不见了。 “见他娘的大头鬼!好利害,这人是谁?谁看清他的相貌了?”耿礼。 用手捂着脸颊,愤怒地狂叫。 “你和他说话,你也没看清楚还问谁?倒了八辈子霉,呸!”一名黑影懊丧地说。 艾文慈向北攒赶,不住他说:“你们都来吧,吉安我是非去不可,药。 不能不买。” 吉州府,江西的文化城,是宋朝一代忠臣文信国公的家乡,大文豪欧阳修的故里。文信国公丹心贯日月,万古流芳,欧阳修文章载道,举世同钦。 这是一座周几里有余的名城,东临赣江,西、南、北三面筑了宽三四之深一丈五的护城镇,对外的交通,除了赣江的梅林、南亭、凌波三处渡口外,只有南北两座桥,南桥称习溪,在南门外,北门外的桥名叫迎思。 只消封锁了渡口和两桥,想进城谈何容易? 府城的附廓是庐陵县,县衙也设在府城内。目前在江西,治安最佳的城市便是吉安。敢称首屈一指。在江西全境闹贼,宁王举兵造反之期迫在眉睫的情势中,不但全省骚然,而且朝廷震动,惟有这座城人心稳定,市况平静。 吉安能有如此裴然的成就,首先得归功于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的知府大人伍文定。但追根索源,不得不承认五年前在此任知县的王阳明。 五年前,王阳明先生刚从被滴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任所召回,任庐陵知县,他的知行合一学说尚未成熟,还算不上一代大儒,只是个官小而年纪大(三十九岁)的好官而已。他是正德五年三月到任的,就任七个月,亲颁十六道榜文启示,首先便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恶霸开刀,最令百姓感恩的德政,是选任里正、开辟全城火巷、疏通水运、革除贪吏、杜绝神棍敛财的神会、重建保甲缉盗清驿等等。自后继任的人,皆萧现曹随,不敢妄自更易,有了良好的基础,因此一直是江西最安定的城市。 伍知府文定文武全才,为人耿介,任常州的小小推官时,便敢和魏国公相抗,主持公道,替百姓小民向朝野侧目的魏国公争田,终于被那时的刘太监刘瑾所害,削职为民。刘瑾死后,起补嘉兴。姚源贼混世魔王王浩八从江西流窜南京的徽衡二府,再窜浙江开化,他率兵大破王浩八于华埠,把混世魔王赶回江西,因军功升任河南知府,到任便一举产除境内巨盗张通、李文简等九大寇,才干为朝廷所重视。江西群盗涌起,局面不稳,便把他调来吉安,后来成为群盗闻风惊溃,辅住王阳明平贼灭寇,平定宁王之乱的功臣。 冶乱世,用重典,伍知府以铁腕治理全府,有两件事犯在他手中,决不容情,一是贪污,一是盗匪,抓住证据,他不管你是王亲国戚,也难逃国法制裁无所畏惧。赣州府黄龙埠的死鬼汪太监,只敢到赣州无法无天;就不敢踏入吉安府的地境。运釉船一进入吉安最南一县的万安,直至北面最北一县吉水,这段水程中,船上的官役船夫皆兢兢业业,绝对不敢作威作幅横行霸道,乖乖地悄然过境,橡见了猫的老鼠。 已牌左右,艾文慈大摇大摆踏上习溪桥。桥南端,两名中年村夫,各挑了一担安褐县的特产石墨,正在桥头歇着。这种石墨也就是煤炭,乡民买来做火种,放些在灶中,整夜皆不用加柴草,第二天拨开灰便可生火,所以叫火种。 村夫的后面,蹲着一名敦衣百结,赃兮兮的老花子,伸出鸟爪般的手,举着一个脏得不可再破的竹丝小箕,向往来的行人乞讨,口中不住喃喃地叫:“谁给我孤老头百文千文,老天爷保佑你长命百岁……” 谁肯向花子施舍百文千文的?这老花子简直是妙想天开,狮子大开口。艾文慈已听到这两句话,不由心中暗笑,本已踏上桥头,忍不住扭头往回走,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轻轻放入箕中低笑道:“有你这种花子,也就有我这种傻瓜。” 老花子脸上太赃,不易看清面貌,半闭着老眼,要死不活地说:“过了一关又一关,关关都是鬼门关……” 但艾文慈已经走了,没听清老花子的语中玄机。 老花子眼脸眨动,异光一闪即没,伸手抬起银子往怀中一塞,抓起打狗棍,一步一颠地跟上,在艾文慈身后喃喃地说:“老爷子的话没人要听。准倒霉。” 艾文慈心中一动,脚下放慢。 “神色放自然些,别回头说话。”老花子说。 “怎么回事?”他苦无其事地问,并未回头。 “你这样进城,等于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老爷子贵姓?”他问。 “我知道你姓艾。”老花子答非所问。 “你是……” “桥头那两个挑石墨的村夫,是推官大人属下的眼线巡捕。” “他们认出小可了?” “很难说。” “这…” “新给制的榜文有点走样,他们可以起疑,但不至于想到是你。” “老爷子怎知道小可……” “前天布政司衙门遣来急足,旧案重提,布各府州县全力缉拿艾文慈归案法办。昨天府衙重新绘制图形榜文公示各处,城门口就是贴了新的榜文,图形虽有点走样,但仍可从阁下的身材脸型,依稀可辨阁下的相貌。” “哦!原来如此,经过三年岁月,风声仍然紧急,这些官不懒呢!” “桥那端有好朋友等候,如果阁下有意要咱们相助,便装病可也。” “谢谢关照,请教等驾……” “请勿多问,你必须信任咱们相助的诚意。再见。”老花子说完,脚下放慢。 桥头与城门相距仅百十步,不但城门楼上面把守的人可能看清桥的情景,城门口的眼线也可看得一清二楚,假使这时回头,势将引起桥北那两名扮成村夫的眼线注意,可能立即出面盘查或加以逮捕扣留哩! 目下的形势,已不容他选择,遍得他不得不接受陌生的援助。接近桥头,他摇摇晃晃倒下了。 上来了两个人,抢近将他扶住,一人说:“中暑,快扶他到树荫下躺一躺” 抬至树荫下,引来不少行人围观。他居然扮得十分神似,脸色泛青,大汗涔涔,呼吸急促。一名行人挥手赶人,叫道:“老表们,请让开些。”又向两位热心相助的人在叫:“快抬进城去,找郎中诊治,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快!” 三个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起,匆匆入城。 抬他的人进入街有一条小巷,抬入一栋巨宅的边门,门随即掩上,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问:“慢着,怎么回事?” 艾文慈挺身站稳,笑道:“谢谢诸位相助的感情,但不知哪一位是主人?’中年人打量他片刻,欣然地问:“尊驾可就是艾爷文慈?” “正是区区。” “欢迎光临。兄弟姓湛,家住临江府。” “湛兄……” “请至西院花厅小坐,正在下即前往东街通报主人。请随我来。” 艾文慈不再多问,反至已到了此地,见到主人,自当明白的,说声多谢,跟着姓湛的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其他送他来的人,径自出门走了。 这间大宅确是大,东院临小巷,西院外是另一条小街,整座西院占地甚广,约有十余栋楼房花厅布置得十分华丽。家俱、盆景、书画…… 无一不是精品,相当考究。接待人的是两个和气的中年人,有两个清秀的小厮侍候茶水。 引他前来的人是花子,安顿接待他的人却是吉城大户,他甚感迷惑。 接待他的两个客人,一个自称孙茂盛,不但人生得和气,而且谈锋甚健,执礼甚恭。仆人们送到了不少时鲜果品,这都是可以放心食用食物。他也就不再客套,先填饱肚子再说,早餐尚未入肚呢! 一等再等,仍不见主人回府。钱、孙两人和他天南地北乱扯,并不时探询他的底细,却绝口不提有关主人的一切,口风之紧,可称老练到家。 看看到了近午时分,突然进来一个健仆,向钱宏才行礼察道:“钱爷,老爷在书房请见贵宾了。” “这就去吗?”钱宏才问。 “是的,老爷在立候。” 钱宏才立即离座,向艾文慈笑道:“主人在书房会客,定不等闲,书房乃是接见特殊贵宾的地方哩!请随在下前往,在下领路。” “在下深感荣幸,钱兄请。”艾文慈客气地说。 钱宏才在前领路,孙茂盛伴同艾文慈并肩而行,经过不少厅堂房舍和花径院落,进入一间除了一座书架以外,只有一案一几的大型书房,看上去大而无当,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仅供通行分隔内外的穿堂。 只有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迎客,书房内并无人影。 仆人传话说主人在书房立候,事实却不见有人。 “请稍候,书房有内间,主人在内间候客,即将外出相会。”小书童极有风度地说,口吻完全像是成人。 艾文慈的目光,本能地打量房中的布置。一个亡命之徒,到达一处可疑的地方,他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留意退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前后门大开,但老江湖从不考虑由门脱身。共有四座明窗,窗门是内开式的,外面的窗格是十字格,每格约尺半见方,徐以绿漆,橡是木造,格条极仅半寸,禁不起一踹,脱身自无困难。其次是房顶,顶有木制的朱红色承尘,隐可看到木板的纹理。按常情论,承尘该是三分板,不会太厚,厚则会塌坍。如果时间许可,弄破承尘打毁屋顶脱身该无困难,最后是墙壁,在未用手敲试之前,很难查出是砖是石,但看窗户便可知道厚薄,通常对墙壁不寄予希望,只是稍加留意而已。 他心中一宽。真有危险,两道门四座窗,困不住他。 可是,他必须先看看,便离座信步走向第一座窗。 没有让他接近窗口的机会,书房的后面履声橐橐,鱼贯进入九名老少。第一个进入书房的人是个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也像一头巨熊,粗眉大眼,满脸横肉,生了一对招风耳,大眼中凶光暴射,大脑袋项门油光水亮。 第二人正好相反,又瘦又小,穿了绿猴子团花罩施,一双老鼠眼眼神下定,留了八字鼠须,尖嘴缩腮,猥琐得令人在看便心中厌恶。 其他七人皆是相貌平庸的人,年纪在三十至花甲之间,全是短打扮,衣内间显然带了短家伙,有三名居然佩了暗器囊。 所有的目光,全向艾文慈集中。 钱孙两人离座相迎,刚抱拳行礼,牯牛般的中年人已哈哈大笑,上前叫:“那一位是艾文慈,久仰久仰。” 艾文慈一看这些人物,便知不是善类,油然生起戒心,举步上前说:“在下艾文慈,兄台即是……” “我,秃龙李甫,咱们幸会。” 钱宏才上前向瘦小的中年人行礼,欠身道:“三爷,客人已到了好半天……” “我知道。 三爷挥挥手,向艾文慈咧嘴笑道:“区区姓魏,名健,排行三,本城盛昌钱庄是区区所设银号;幸会幸会。区区在朋友家中有事,来晚了,尚请海涵。” “哦,原来是魏三爷,久仰久仰。小可这次行脚贵地,多承三爷派人关照,感激不尽。 小可与三爷素昧平生,而三爷却错爱派人……” 三爷不住奸笑,接口道:“好说好说,区区并未派人关照,而是李爷主待其事。” 艾文慈向秃龙李甫行礼,谢道:“李爷错爱,小可心感……” “哈哈哈……”秃龙用笑声打断他的话,抢着说:“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劳言谢,老弟这些日子来,落脚何处?” “赣州。请问李爷,但不知李爷奉谁之命相助?请明示,小可当于面致谢意。” 秀龙又是一阵任笑,笑完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是个粗人,有一句说一句,首先告诉你的是,咱们要你入咱们的伙。” “入伙?” “李爷是宁王府一等把势,其他七位有三位是二等把势,四位是一等打手,其实,把势打手的名义只是对外的称呼,对内,他们都是宁王殿下的护卫。”魏三爷得意洋洋地解释。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不妙。天下间除了当今皇上,谁不知宁王要造反?这件事早几年已经传遍天下,可说是天下汹汹,目下江西的官民,携疏告变的公差定不出江西,便会被宁王的爪牙所擒,从江西到京师,沿途爪牙四伏,信差以八百里急促传递消息,叛谋传不到京师,朝廷的大官有一半是宁王买通的爪牙,其他的官吏谁也不敢告变,即使告,皇帝已不会相信。但不论军民,知道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 他定下神,不动声色地问:“李爷的意思,是要在下投效宁王,就任打手。” “哈哈!宁王殿下爱才如命,不会委屈你做打手,在下敢保证你任一等把势,与在下同等地位。” “呵呵!在下恐怕难以胜任哩!”他也强作镇定的笑容。 “不然,想当年,阁下在山东响马旗下,地位虽低,但骠悍之名却有口皆碑。江彬奸狗派了八批高手散布天下捉拿于你,你一而再摆脱他们,三年来依然快活逍遥,岂是没得虚名的人能够办到的?别小看了自己,老弟。” “这个……恐怕不方便吧?宁王殿下敢收容我这个叛逆?” “哈哈哈哈!”秃龙放肆地狂笑,又道:“你放他娘的一千万个心,进了宁王府,你便等于从十八层地狱上了三十三天。” “这……” “只要你点点头,江西一路缉拿你的差人姓岳的小尉官,注定了他肝脑涂地的命运,死定啦。” “姓岳的来了?” “他们敢来?” “宁王不是与江彬有勾结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那狗东西目下有一脚跨两条船的阴谋,所以宁王殿下明里敷衍他,暗中已严加防范他坏事。” “哦!原来如此。” “所以姓岳的不敢进入江西,目下逗留在南京的安庆府附近,在未获宁王殿下允许入境之前他只敢用金银买通一些江湖走狗暗中前来活动。老弟,只要你……” “在下目前不能接受。”他一字一吐地说。 “为什么?”秃龙李甫不胜惊异地问。 “恕难见告,目前在下不能替宁王效力。” “什么?你……你居然不识好歹拒绝了?”秃龙不悦地问。 “不是拒绝,而是无法……” 秃龙一声怪叫,吼道:“你坚起耳朵听了,今天不由你肯是不肯,不肯也得肯。” “笑话,你不能强迫在下入伙。”他冷然地说。 “江彬狗贼行文各府州县,克期捉拿于你,你可说等于坐在刀口上,步步荆棘,命如去卵,朝不保夕,目下有了稳如泰山的庇护所,日后封候拜将前程似锦,却……” “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抢着说。 “你是决意不肯?”秃龙厉声问。 “正是此意。” “那么,咱们捉你领赏。” 艾文慈早就有所准备.一声长笑、身形一闪,便到了窗口。 “给我躺!”秃龙怒吼,两手齐挥,两把飞刀破空而飞。 艾文慈突向下一伏,“得得”两声暴响,飞刀声中窗台,没有火星溅出,贯入墙壁三寸左右有石粉散飞,是石墙,飞刀的劲道可怕极了。 天龙与七名打手一拥而上,声势汹汹。 艾文慈奋身一跃,“蓬”一声响;飞跃上窗,猛撞窗格。 糟了,外窗格不是木制的,而是半寸粗的铁枝,窗不但不破,反而将他震得向窗下滚。 砰砰两声大震,前后门落下两座铁栅。那位魏三爷在铁栅落下的前一刹那,从后门溜出外面去了。 “让我独自擒他,看他凭什么敢在太爷面前发横”秃龙怪叫。 众人急向后退,艾文慈已挺身站稳,点手叫:“你来好了,老兄。” 魏三爷站在后栅门外,摇手高叫道:“且慢动手,李爷请勿冲动,有话好说。” “把他弄服了再说,这小子骨头生得贱。”秃龙大声叫,但不再前冲。 “艾爷是明白人,让我说明利害好不好?”魏三爷不死心地说。 艾文慈心中冷笑,秃龙用硬的,魏三用软的,软硬兼施,一唱一和,用意极为明显。旦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好耍,冷笑道:“三爷有何高沦,在下洗耳恭听。” 魏三爷眨着鼠眼,奸笑着说:“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目下只落得天涯亡命,担惊受怕随时有性命之忧,除了沦落为黑道痞棍之外,可说毫无出头之日,往日雄风安在? 往事不堪回首,成者为主,败者为寇,刘家兄弟揭竿起事,称王道霸自称元帅,曾几何时? 他们不幸败亡皇天不佑,到头来,当年举事的人全成为山东响马贼,天下无处容身,如果你们事成,阁下岂不是开国的元勋?大丈夫不以失败而灰心丧志,再接再励何患谋事不成?阁下可说是天赐机缘,何妨东山再起,咱们共图富贵,岂不胜似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 魏健以为可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动艾文慈的心,以为对方显然意动,大喜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目下朝廷君昏臣庸,民生凋敝,四海汹汹,正是豪杰扬眉吐气之时.大丈夫求功名取富贵的良机……” “可惜在下不是英雄豪杰,也不是大丈夫。” “你是……” “在下只想苟全性命,不想瓦上霜似的富贵荣华。” “艾爷,你明白你的处境吗?” “在下自然明白。” “恐怕你仍然糊涂,我不得不指出你的错误,指引你一条明路。江狗官目下把持朝政,敢与他相抗的人见如凤毛鳞角,目下已行文至江西全境,出重赏必欲得你而甘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不想捉你领赏? 宁王殿下并不知阁下的底细,只有李爷几位英雄知道你的大名,在宁王殿下面前极力推荐阁下的才能,因此宁王下谕命咱们邀请阁下入伙。 如果你答应,不但保障你的安全,并可保证你回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禁止姓岳的狗官入境,甚至可派人前往安广割取他们的人头回报。假使你不答应,眼前你就是我们的赏金,身入牢笼,推死而已,生机全绝,死路一条。你是个聪明的人,不会愚蠢得轻视荣华富贵,不投生而寻死,是吗?” 秃龙也大声接口道:“造反一次是杀头,十次也是杀头,你已造了一次反,两次又有何不可,咱们珍惜你的才干和武艺,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好意邀体人伙,你岂能如此自暴自弃,甘愿弃生就死?你难道怕再次造反不成?” “在下不是怕再次造反,而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淡漠地说。 “珍惜性命?哼!你本来也只有一条死路好走。” “在下如果入你们的伙,活不了六十。你们的好意,在下敬谢了。” “什么?你………” “在下不想多解释,放在下离开,在下欠你们一份情,容图后报。” “废话!” “一句话,在下恕难从命。” “你真不想活?” “正相反,在下想活得紧。” “那你……” “不能入伙。” “小子可恶,天生践种,李某成全你,接招!”秃龙怒叫,快步抢人,‘毒龙出洞”拳攻上盘,大拳头劈胸攻到。 他向侧一闪,并未反击。 外面的魏三爷仍不死心,叫道:“且慢动手!艾爷,务请三思。” “在下多谢好意。”他冷冷地说。 ‘机会不可错过,稍纵即逝,生死两途,不可自误。”魏三仍然相劝。 “其实都是死路,在下选死得慢些的路走。”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话。”他低声答,突然前冲,猛扑严阵以待的秃龙。 魏三爷仍想说服他,不远处的精舍房门徐开,门内白影飘动,有人低叫:“够了,你无法说服他。” 魏三爷疾起门外,向门缝恭敬地行礼道:“请示该如何处理,小的无能,主人恕罪。” “按计行事。我已安心,你已经尽了力。”门内人低声说,门缝闭上了。 书房内,秃龙己到了生死关头。 艾文慈抓住机会突然进攻,来势似电,右拳用“毒龙出洞”进击。秃龙一声怪笑,伸手移步硬抓攻来的大拳头。 艾文慈这一记是虚招,对方一动,他便抓住了空隙,左掌发似奔雷,“噗”一声劈在秃龙的手背上,秃龙的手向下沉,他的右拳再发,“砰”一声捣在秃龙的小碗上。这一拳力道千钧,凶猛沉重如击败革。 “哎……”秃龙狂叫,身形暴退。 他奋勇跟进,一掌劈出。 秃龙翅身后退,举手急架。 他变掌为爪,五指如钩,抓住了秃龙的手一扳一扭,抢入右掌倏出,“啪”一声暴响,拍在秃龙的秃脑袋上。 秃龙抓住了机会站稳,扭身夺手。 他一咬牙,放手冷笑道:“我不信你的头是铁打的。” 随着语音,是一阵可怕的,捷逾狂风暴雨似的打击,双掌像天神的巨斧,连续下去“噗噗噗噗”一阵怪响,掌掌着肉,在秃龙的秃脑袋上开花。 秃龙在第四掌击下时,方取得回手挡架的机会,可是已晚了,接踵而至的四掌,千斤力遭空前凶猛地声声击实,封不住挡不开,秃龙巨大的身躯软了,双膝支撑不住凶猛的压力,向下蹲发出两声可怕的呻吟,半昏迷地向地下挫倒。 其他的人脸色大变,一声呐喊,一拥而上抢救秃龙。 他一把抓起尚未倒地的秃龙,扭转扶住秃龙的脑袋大喝道:“谁敢上,在下打破这家伙的秃脑袋。” 所有的人全惶然止步,不敢扑上,不知如何是好。 “升起栅门!”他向钱宏才大喊。 钱宏才绝望地摊开双手,愁眉苦脸地说:“铁栅门必须从外面开,咱们只有陪你死一条路可走。” “叫你们的主人开栅。”他沉喝。 “没有用,敝长上不会吝惜咱们九条性命。” “你们的主人不是魏三?” “不是,魏三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那…” “敞长上是宁王府的护卫万锐。” “叫他来答话。” “不可能的。” “在下逐个宰了你们,不怕他不来。” “你死了这条心,宁王府中像咱们这种人才,车载斗量,死掉百十个算得了什么?目下除了你改变主意入伙之外,咱们只好陪你死了。” 书房门的铁栅出现一个穿天蓝色长袍的中年人,呵呵大笑接口道:“这座书房不啻是天罗地网,任何人进入后也休想平安出来,除非答应所提的条件,不然休想。姓艾的,宁王殿下爱才若渴,千方百计求贤,雄才大略字内称尊,挥军北进指日可期,取天下易如反掌。阁下,何苦自暴自弃?咱们只要你点头答应人伙,没有任何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立即放你出困还你自由,只希望你一月之内,自行到南昌宁王府招贤馆向有丞相刘养正报到,阁下意下如何?” 艾文慈丢掉秃龙,不加理睬,向钱宏才等人喝道:“把你们的兵刃武器全部交出,谁敢私藏寸铁,艾某立即要他肝脑涂地。” 众人怎敢不遵,乖乖将兵刃暗器交出,计有六把匕首,两把牛耳刀一些镖、箭、飞刀、飞蝗石等等。 “哈哈哈……”栅外的人大笑,笑完说:“窗格与窗框是同时铸成的,不必费心机了,同时外面四处有人把守,你不会如意的。何时你回心转意。可向外招呼便可,不然,大概断你十来天水米,你不会辟谷之术,谅你也支持不到那一天,等你倒下之后,咱们再来请示,再见。”说完,径自走了。 艾文慈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拒绝与中原一剑同行,如果不是存心扔脱跟踪的人,中原一剑必定在后面暗中跟来,或许可前来相救,这时一切都完了,十天半月即使不饥渴而死,也会毒发身亡,可把这件事弄糟了—— 扫描,xmwjwocr 第四十九章 自古艰难唯一死 一天一夜过去了,干渴开始无情地向他袭击。 钱宏才九个人耐不住饥渴,太热天,不但干燥,白天里更是受不了,上面的承尘隔不住热,整个书房热得像蒸笼,浑身大汗不止,没有食物不要紧,没有水喝怎能支持?九个人逐渐出现狼狈虚弱的神色,不住扳往铁栅狂叫:“水,水,给我水喝,给我……水……” 栅门外不时有青衣警卫走动,不时在外喝水、进食,引得里面的人更是受不了,逐渐接近疯狂边缘。 他无动于衷,只用打坐调息打发时刻,定下心沉着应付。 夜又来了,他用匕首在承坐上找出路,可是他失望了,原来承尘是组横木下针一层木板,加上了一层铁叶,毁得了木板,却无奈何铁叶,难怪下面热度惊人,原来是有一层铁在作祟。 他暗暗焦急,怀念起在浙江所遗失的日精剑,不由感慨万千,忖道:“如果有日精剑在,铜墙铁壁也困不住我,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时运不济,奈何?” 第三天上午,有两个人躺下了,有两个人嘶叫着击打栅门,用沙哑的嗓子狂叫:“开门,开门!放……我出……出来……” “给……给我-……一口水……” 所有的人,皆嘴唇枯焦,双目充血,双手因击打栅门而鲜血斑斑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近午时分,魏三爷带了两名仆人,阴笑着走近栅门。两名仆人备端了一个食盘,盛着一支香喷喷的鸡,三碟菜,一瓶酒,一碗饭,一钵清凉可口的解暑凉菜。 “艾爷,大丈夫千金一诺,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入伙,这些酒菜饮料便是你的。”魏三爷笑嘻嘻地说。 艾文慈不予置理,在壁角下打坐,如同老僧入定。 “艾爷,你不替钱宏才九个人设想?你忍心令他们死得这般残忍?” 魏三爷指着那几个饿倒在栅门下哀求厉叫的人们。 “你不必浪费鼓簧之舌了,他们是你们的人。死活与我无关,在下不杀他们,已是天大的思典了。他们做了在下的陪死鬼,宁王的爪牙听到消息,请问有何后果?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怎下教人寒心?他们还肯替人性全无残害子下的宁王卖命?哈哈哈!在下巴不得你们多放些人进来饿死呢!”他泰然地说。 “你难道不替自己打算?” “千古艰难惟一死,在下这几年来,已和死神结了亲,早晚要相聚把盏言欢,死尚且不惧,何惧饥渴?告诉你,在下确是替自己打算,必要时宰你们的人,饥食生人肉,渴饮生人血,尚可支持三五天。哈哈!” 钱宏才已成了个僵尸,吃力地在他面前跪伏狂嚎:“艾爷,你……行行……行行好,答,答应了吧……” 他一脚将钱定才踢翻,冷笑道:“在下行行好,第一个被宰了吃的人将是你阁下。” 钱宏才一声狂嚎,昏厥了。 他由于脚上用力,突感心头一痛,只觉一阵恶心,右腿右手一阵痉挛,内脏在收缩,痛得他大汗彻体。 孙茂盛可怕地喘息着,突然睁大着布满红丝的怪眼,挣扎着站起,喘息着像头受伤垂死的野兽,张开双手向他扑来。 这瞬间,他不自觉地大叫:“我知道了,这……这是……” 孙茂盛就在这瞬间扑到,疯狂冲来。 他向后倒,双脚同时踹出。 孙茂盛一声狂叫,反向后倒,恰好倒在钱宏才身上,身躯一翻,猛地抱住钱宏才的大腿,张开鲜血成痴的嘴,拼全力便咬,可找到一顿美食了。 钱宏才怎吃得消?疯狂地挣扎,两人滚成一团,也抱住孙茂盛的左腿,口一张一合,硬咬下孙茂盛一口肉来。野兽似的吸吮伤口流出的鲜血。 两人神智已乱,疯狂地扑来、嘶咬、叫号,展开了可怕的搏斗。 一名脚步散乱的人,扑向刚站起的艾文慈。 艾文慈一把将那人抓住,大喝一声,奋全力将人向后猛带。 那人身不由已向前冲,“砰”一声重重地撞在铁栅门上,脑浆飞溅,溅在惊呆了的魏三爷的脸部与胸际。 魏三爷被钱、孙两人互相咬噬的可怖情景惊呆了,脑浆溅到,吓得发出一声厉叫,扭头狂奔,撞到两名仆人,饭菜撒了一地,杯盘全碎。 两名仆人如见鬼魅,爬起来没命地飞逃。 艾文慈重新坐下,神情有点异样,以手掩面痛苦地自语:“我已找出了体内的毒物,但出不去又能怎样?” 他心乱如麻,直至傍晚时分,方下定决心付道:“我可不是大丈夫,不用计较是否守信,千紧万紧,性命要紧,明天暂且答应他们,出去再说。” 人,除了那些真正的忠臣烈士古圣先贤,没有谁能愿意断送自己宝贵的生命,绝大多数的人,都抱着好死不如恶活的态度,去面对残酷的人生,含羞忍辱委屈求全,但求保全性命。他艾文慈已是个朝廷钦犯,恶名狼藉,死,替何人尽忠?替谁守节?如果他守信,恐怕有一百条命也丢光死绝了,大丈夫不轻言诺,便得有不轻言诺的条件与环境,不然便是自欺欺人。 对方的条件并不苛,只要他答应人伙便可平安无事,为了活下去,他考虑应允了。 可是,当夜有了变化。 由于钱、孙几个人耐不住饥渴而自相残杀,而他对魏三爷所说的话确也有份量,对方为了迫他一个人人伙,而忍心置九名亲信爪牙于死地,后果确是十分严重,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其他的爪牙,岂能不寒心? 不另作打算才怪。 三更正,万籁俱寂,栅门与窗口,不时传来警哨走动的轻微脚步声。 室内焕热末消,没有灯光。有三个死人,血腥令人作恶。其他六个人都昏厥了,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浑身软绵绵,力道全失。 “噗”一声轻响,声音传自栅门外。 是拳着人体的声音。 中原一剑与几位朋友,几乎搜遍了吉安城每处可能藏身的地方,分头监视几座老牌大药店,得不到任何消息,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在山东曾获艾文慈相助,保住了性命的四海狂生,也出动了所有的朋友,缉拿钦犯艾文慈,二千两银子的重赏,值得冒险。那晚在百花亭,四海狂生与七位朋友向人屠乌治忠坐索刘六,宁王的爪牙毒龙柳絮截住突下毒手,艾文慈临危示警,杀毒龙柳絮救了四海狂生,并未留名,四海狂生并不知救应的人是艾义慈,难怪两人曾在饭店朝过相,但并不知身份。 官府虽奉命重给艾文慈的图形公示榜文,但对捉拿艾文慈并不热心,未抱有任何希望,官样文章而已。 有异声发出,艾文慈心中一动,猜想是中原一剑到了。赶忙强打精神徐徐站起,拔出匕首戒备。 果然不错,栅门白影一闪,“咋喳喳”一阵轻响,白影以无坚不摧的宝剑,砍断了两根铁条低叫道:“艾贤弟,快出来。” 他大喜欲狂,强提真力奔近破栅低叫:“是葛大哥吗?” “出来再说,脱身要紧。” 五更切,两人在城东一座破屋中盘坐在地,地上摆了一壶水,一盆清粥” 他不再客气,先喝两口水解渴,迫不及待地将一盆清粥灌入腹中,方不胜感慨地长叹一声,凄然地说:“两世为人,一生中第一次尝到这么可口的清粥。葛兄……葛大哥,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贤弟,这就见外了,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话呢?”葛廷芳拍拍他的肩膀,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 “大哥怎知道小弟被困?先期准备了清粥……” “呵呵!你忘了愚兄是本地人?昨天才听到消息,可把我急坏了。” “那魏三到底是不是宁王的走狗?” “正是宁王派在吉安敛财的人,宁王筹措军饷,除了压榨当地官府小民以外,分两方面敛财,一是文来,派人开钱庄收富豪的合伙钱,放高利印于钱剥削穷人。一是武来,派人假扮强盗打家劫舍,劫掠库银。吉安的负责人秃龙,邵阳湖附近的府州是飞天夜、扬清、杨于乔、凌十一。 广信抚州一带,是闵念四、吴十三、王儒。” “大哥任令他们在家门附近横行霸道?”他愤愤地问。 葛廷芳淡淡一笑,苦笑道:“愚兄有家有小,而且颇有名望,为各方所瞩目,怎敢妄动?宁王早已留心愚兄的举动,曾经派人下书警告,不投效不勉强,但决不许管他们的事,不然以屠城作为报复,抄愚兄的家以儆效尤。你想,我能怎办?今晚事非得已,贤弟的事我不能不管,所以冒险将你救出,不敢将你带回家中藏匿。贤弟,风声紧急,你还是早回赣州吧。” “小弟明天有一天半天逗留,事毕便走。” “愚兄能替你办事吗?” “这,恐怕不行,小弟是来购药的,有些药连郎中也不知其名,必须由弟亲自采办了。” “那……要担风险哪!” “听说知府伍文定是个好官,不会容许魏健在大街撒野,料也无妨。 再说,小弟不会会再上当了,任何人也休想在大街上拦截我。” “这……我就放心了,记住,愚兄在你附近暗中保护,你可放心办事,万一有意外愚兄自有道理,早早将事办完,届时我送你出城。” “大哥请回府,以免大嫂担心,并请大哥代小弟向大嫂请安,日后有机会,当专诚起府拜望了。” “贤弟元气未复……” “这倒不须挂念,小弟只是缺乏饮食而已,有水米入腹,康复甚快。” “那好,愚兄走了,务请小心保重。” “谢谢大哥关怀、小弟不送了。” 葛廷芳离座出屋而去,艾文慈倒头便睡,一觉香甜,直睡至日色近午。三天三夜的饥渴炎热折磨,几乎将他击倒,如不是早有准备泰然自若稳度难关,可能早已发狂,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严重。但半天的休息,他已恢复了不少元气。 这期间,寄宿在城南神冈附近民宅的四海狂生,正与五位朋友午膳,一面商量打听消息的事。 五位朋友中有三位是本城的地头蛇,可是,他们得不到丝毫消息,没有人曾经见过榜文上所描绘的人,更不用说叫艾文慈的人了,本城姓艾的屈指可数,江西地境姓文的少之又少。 正商议间,一名仆人人厅奉上一只果盒,察道:“有一名小厮送来一张名贴,一只果盒,嘱面交张爷,请张爷点收。” 四海狂生张明一怔,接过果盒放在桌上,上面的名帖只写了四个大字:知名不具。他打开果盒,脸色一变,向主人问道:“这是什么人送来的?王兄,快将送盒的人留下。” “禀张爷,小厮送了便走,没留一话。”仆人欠身答。 这是一个四格果盒,里面分别盛了四样物品:红枣、于梨、生姜、芥子。 主人伸手接过,脱口叫:“早(枣)离(梨)疆(姜)界(芥),这是警示。” “不错,有人要赶兄弟走了。”四海狂生淡淡一笑说,又说:“这人不俗,里面没附有断头折肢纸人,总算留给兄弟三分情面。” 四海狂生张明,在江湖上名头极为响亮,黑道朋友畏之如虎,尤其是通缉榜上有名的人,莫不闻名丧胆,见影心惊。他以猎取榜上有名赏格高的通缉要犯为乐,是白道高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艺臻化境,精明机警,不仅朋友通天下,与官府也有往来。当然,他并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高手,但他的师兄河南汝宁赵福,可是当代的一代白道之雄,谁不知汝宁赵褐是少林长老普光的俗家堂侄?江湖朋友提起追云拿月赵福,莫不推崇备至,赞誉有加。 赵福本人年约半百,并不吃江湖饭,为人四海,家道殷实,仗义流财,豪爽好客,排难解纷为人正直不阿,极罕人望。不时在江湖走动,遍访名山胜境,结交的朋友,皆是当代豪杰名宿,不轻易得罪人,但管起事业可不怕对方是何许人,连早年横行江湖两大邪魔之一的碧湖老妖,也让他一两分,避免与他冲突,深怕因此而引起少林弟子的仇视。 四海狂生接到果盒,猜得出用意,却不知送盒人是谁,这“知名不具”令人无从捉摸,他久走江湖,足迹遍天下,朋友众多,仇家也不少,怎猜得出哪一位知名仁兄做的好事? 主人王兄取过名帖,说:“兄弟用这张名帖去查查看,也许可从笔迹和名帖的出处查出些许头绪来。” “不用了,这是坊间极为普通的名帖,两文钱一张,查不出什么来的。”四海狂生端详着名帖泰然地说。 “那……张兄如何打算?” “兄弟不会被人吓走的。” “这个……” “这人八成儿是艾文慈的朋友,而且是消息灵通手面广的人,不难查出这人的下落来,从这人身上,定可找出艾文慈的藏匿处所。” “张兄认为,艾文慈定然在本域潜伏吗?” ‘正是此意。” “咱们……” “咱们留心些,安排金钩钓金鳌。” “如何着手?” “兄弟不离开,自有人找上头来,抓住这个人,哪怕他不吐露口风? 咱们立即准备擒捉找上头来的人。相烦王兄费神,去查一查那位送果盒小厮的下落,可能有少许帮助,但希望不大。” 众人着手安排,重新通知仍在各地查访的朋友注意。 人幕时分,艾文慈踏入了东大街最大的一间药店济安堂,往柜面一靠,向一名中年辈柜伙计说:“老表,劳驾去取文房四宝来,我要捡二十余味药材。” “请至内柜,敞号设有郎中。”店伙含笑向里指引。 内柜坐昔一名夫子,用昏花老眼不住向他打量,默默地将单方纸推过。他取了笔,说声多谢即席挥毫,一口气写了二十余味药。老夫子接过单方,指手划脚地说明哪一种不是药,哪一种缺货哪一种份量似乎不该用得那么多,哪一种毒性强不宜与某种药合用等等。 他不加解释。含笑称谢,然后将单方交柜,向伙计交待道:“没有的药也就算了,另加的几味听我口头交代。” 结算药钱,他留下单方而去,另找第二家药店。 店伙正困惑地与同伴推敲单方的用途和那些古怪的药名,店门先后进来了,两个中年人,先进店的人突然伸手取过单方,咧嘴一笑道:“敞同伴把单方给忘了,在下替他带回去,谢谢。” 后进店的入,也扭头便走。 艾文慈藏在对面的屋角下暗影中,虎目炯炯留意店中所发生的变化,一面将买来的药品,留下几味需要的药材,无用的打散抛入他中。 “好家伙,果然有人跟踪,不知是何来路。”他盯着取定单方的人喃喃自语。 他在那人身后十余丈紧跟,身后十余丈却又有人跟着他。夜市刚可,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两面的店铺灯火通明,但两侧小巷甚多,稍一大意,便会将人追丢。 街道并不宽阔,最繁荣的东大街也宽不过两丈余,那些小巷更是狭窄而幽暗。尤其是那些火巷,虽比小巷宽阔些,但风火墙甚高,却又缺少灯火,人行走其间,像是行走在幽冥路。八月初天上没有月亮,星光暗淡,对面不见人。 取得单方的人,追了许久还不见艾文慈的身影,似乎十分焦急,不时举目向前张望,排众急走。 后跟的另一名中年人,在三丈后亦步亦趋,紧跟不舍。 接近一条火巷口,后面的中年人脚下一紧,到了取得单方的人身后,突然伸右手一塔那人的右肩,左手后发先至,一指头点在那人的背心上,顺手将人挽住,笑道:“老表,可别走错路啦,这边走。” 那人已浑身发僵,不敢不听,被扶持着进入了火巷,眼前一暗。 走了四五十步,四下无人。取得单方的人开口软弱地说:“朋友,亮万。” 中年人止步,将人向壁根下一按,笑道:“你自己不先说,岂不是太瞧不起人吗?” “在下陶新。” “我叫张三,后面还有一位叫李四,单方先给我。”张三一面说,一面从陶新怀中掏出单方纳入自己怀内。 “阁下要单方何用?” “你要来何用?”张三反问。 “你……你知道留下单方的人是谁?” “在下正要问你呢?” “阁下可知陶某的底细?” “哈哈!当然知道,不然跟着你逛街不成?你,姚源双凶的贼伙,不错吧?’“你……” “你们的主子双凶已死其一,由姓柏的以十万火急的书信,催请混世魔王昔日的悍贼派来数十名高手,分布在吉安和绩州,猜想艾郎中必定到两地检药,你们把守住每一家药店,等候艾郎中前来送死,是吗? 在下都不解你们为何要单方而不下手掩人?这得请阁下详细说明了。 老兄,你会和在下合作的,是吗?” “咦!你们的消息……” “不必管消息如何,废话少说,在下等着你说呢!” “这……” “你不怕变成废人,不说也罢。忍着点儿,在下要分你的右腿大筋了。” “我说,我说!” “在下洗耳恭听。如果在下认为你的话有疑问,请你阁下小心皮肉受苦。” “咱们想取得治疗中原一剑两亲属的单方,再除去艾郎中。” “真的?’张三怪声怪气地问。 “在下不敢隐瞒。”陶新心惊胆跳地答。 “谅你也不敢。你这一组有多少人?” “尊驾是艾郎中的……” “你不配问我,我问你这一组有多少人?” “不用问了,阁下。”身后突传来第三者的声音。 张三大惊,火速转身。 “噗”一声响,张三的脑门挨了沉重一击,闷哼了一声,扭倒在地。 一人黑影出现,先解了陶新的穴道,急急地说:“你去搜一搜巷底,我跟着艾郎中入巷,转眼就不见他了,看他是否还在里面。” “单方在这家伙怀中。”陶新恨恨地说,狠狠地踢了张三一脚。 “交给我办,你去追人。” “沈兄小心了,我到巷底去看看。’陶新一面说,一面向巷底急走。 沈兄将单方掏出,拉脱张王的右腿臼,狞笑道:“阁下,该轮到在下问你了。” 张三痛得冷汗直流,忍住痛问:“阁下是何来路?” “与你一样,为单方而来。”沈兄得意洋洋地说。 “你是……” “你叫张三,你的同伴李四已经到鬼门关报到去了。你只顾得了在下的同伴,却不知还有我王二麻子。呵呵!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碰了头,十麻九怪,怪当然是指与众不同,张三李四岂能斗得过王二麻子?你以为姚源的好汉是脓包不成,没有十分把握,岂敢远至千里外办大事?阁下。从实招来,身份、真姓名、何人所指使、主子是谁、来了多少人、要单方何用、全得招,错了一个字,在下拧下你一块肉。好了,咱们一项一项问,首先是身份。说,我希望你自爱。”沈兄用懒洋洋的声调说。 “在下……” “不干脆,你大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且慢动手,在下是赣州府赤练蛇洪二爷的手下弟兄。”张三急叫。 “哦!原来如此,巨枭猛的顶头上司。怪!艾郎中是你们的人,你们居然也不放心他,跟来要单方,真不知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随着一声闷叫,王二麻子向下一仆,知觉全失。 艾文慈幽灵似的出现,乍现乍隐,人影隐入黑暗中,语声入耳。 “张三,还不快滚?巡夜的快到了。” 张三一咬牙,自己用尽吃奶的气力,扳回脱了的腿臼,抓回单方狼狈而遁。 艾文慈早料定夜枭牛猛会派人跟踪到吉安监视。搜集他购药的单方作证,所以听王二麻子说出赤练蛇是夜枭的顶头上司,并不感到诧异,意料中事嘛,用不着大惊小怪。他希望单方落在夜枭手中,因此暗中现身相救。 不久。巷底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个黑影架着浑身发软的陶新,大踏步而来。左面的黑影一脚踏在昏厥在地自称王二麻子沈兄的身上,身形一晃,惊叫道:“地上有人,死人。” 右面那人晃亮了火拆子,急忙上前探视,低声道:“昏了,没死。” 陶新大吃一惊。叫道:“那是我的同伴沈狮,他……他怎么……” 右面的黑影收了火折子,向同伴说:“把这贼放下,就在此地好好问他。” 左面那人将陶新放下,冷笑道:“你这厮胆大包天,居然敢不远千里跑到吉安来作案,为了何事,从实招来,在下听你的解释。” “在……在下不是来……来作案的。”陶新哀声叫。 “贼王八!你敢在我江湖游神宋显面前巧辩?” “把他送交官府算了,宋兄何必问他?”另一名黑影不耐烦地说。 姚源赔如果落在官府手中,必定是死路一条,陶新心胆俱裂,哀叫道:“我……我招。 我招,小的是柏老二的手下头目,奉命跟踪艾郎中,收集他的单方、在济安堂弄到了一张,不想被一个自称张三的人,从背后暗算制了穴道,在此夺了单方,恰好敝同伴及时赶来相救,命小的前往巷底追踪艾郎中,不想艾郎中没追上,却误认两位祭台之一,是艾郎中“不必说了,艾郎中是什么人?”江湖游神急问。 “他叫艾义慈,是个极高明的郎中。” “艾交慈?” “是的。” “说说他的相貌。” 陶新一一说了,接着说:“他是赣州夜枭牛猛那群码头混混的人,医道和武艺皆十分了得。” “你说他到济安堂捡药?” “是的?” “今晚的事,不许声张,不然宋某要将你送官领赏,砍下你的脑袋示众,记住了没有?”江湖游神声色俱厉地说。 “小……小的记……记住了。” 江湖游神说声走,两人丢下陶新急急走了。 陶新救醒了沈兄,将经过-一说了,惶然道:“那宋显狗东西,是四海狂生的死党,咱们如果再落在他们手中,一切都完了,快走,速禀知二爷戒备。”——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章 买药风波 艾文慈回到街上,赶忙找药肆,尚缺一些需用药物,没购成以前,他不能离开。 跑了五六家药店,尚缺几味药,他急急忙忙奔向城东南的庙前街。 这里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吉安庙,庙前的小街叫做庙前街,有一家专门卖草药的小店,店名“神农”,是吉安名武师铁罗汉罗伟所开设的草药店。在附近数百里颇负盛包.药草极为齐全、铁罗汉眩大人脖、经常替人治病,颇为自负,对伤科造诣不凡,确也值得骄傲自豪,可惜他治得了别人的病,却治不了自己的两大病根,一是胖,二是脾气爆。平则他笑脸迎人,一句话不对便会光火动拳头骂街赶人。 夜市将闹,收市的更次快到了,行人渐稀。 庙前街尾紧接着福寿巷,那是本地的风化区,青楼教坊的所在地。 以往,这是本地最繁荣的地段,但自从伍知府上任以米,认为这是藏污纳垢,卧虎藏龙,问题最多的地方,严格规定各楼备馆拆掉灯火辉煌,极奢华的门楼.一律加建为外院墙,只许留一座小门,只许挂一盏门灯,三更天一律关门,严格执行夜禁。因此,这一带便变成幽巷,三更以后不再有嫖客上门,灯光和那些淫声荡笑,皆在这时敛迹。 艾文慈必须连夜离城,必须在夜市未收之前购全所需的药物,匆匆忙向庙门庙前街赶。 他知道后面有人跟踪,但顾不了许多啦! 夜间来购药的人不多。药店前,铁罗汉赤着上身,亮着他那大肚皮,挥有着手中的大团扇,坐在他那竹制的大靠椅上,正与五个青皮汉子聊天。五个青皮分别坐在两张长凳上,一个个祖胸掳袖,歪裤拖鞋,没有一个人是穿着齐全的,不折不扣的所谓市井无赖,天气确是炎热,穿着随便也不为怪。八月秋风起,八月秋风凉。已经是八月初但仍然热得受不了,今年的秋珊珊来迟,炎夏却滞留不去。 艾文慈只知身后有人跟踪,却不知跟踪的人是何来路,是赤练蛇洪春的党羽?是姚源贼是爪牙?洪奏的党羽君自己人,不必担心。姚源贼的爪牙却颇具威力,但并不足畏,彼此都是见不得官的人,谅他们也不敢公然在夜市未散之前行凶。 他却不知,在他奔走于各药店采购其间,艾文慈出现城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四海狂生的朋友与及宫府中人,正在全力出动捉拿可疑人物艾郎中艾文英,却不是艾文慈,列为“可疑人物而已。 铁罗汉蒲扇一挥,“啪”的一声赶走一群向饱肚皮进攻的大蚊,笑道:“你们这些不长进的蠢材!既然听说山东响马艾文慈在本城出现,还不去碰碰机会,在此地唠唠叨叨,白花花的银了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即使会掉,也不见得会恰好掉在你们的怀里,是不是? 一名青皮猛抓头皮,说:“罗师父,那怎能碰机会?碰掉脑袋瓜岂不完蛋?这件事罗师父你老人家不出头,谁也不敢去碰碰运气。” 另一名青皮大汉拍着胸膛说:“‘只要罗师父吩咐一声,我牛三愿拼老命插上一手;一个山东响马来到我们这里,入地生疏,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我认为罗师父应该管管事,不然,岂不显得咱门吉安无人。”另一名青皮汉子用上了激将法。 铁罗汉呵呵笑,说:“少来这一套,小狗才。人不惹我,我不惹人,我可不想那一千两银子做棺材本,要去你们去,少来找我做这种喝血的肮脏事。你们想去,我得提醒你们,你们那几手庄家把式不够扎实,小心栽料斗。北方人块头大,腿上功夫不含糊,受不住三拳两脚,最好少逞强冒失近身挨揍……咦!我有客人。”一面说,一面挣扎着离座。 艾义慈手提大布包,往店门一站,目光扫过地上和两侧的大型药架,那儿搁着一捆捆干药材,堂中间摆着些尚未晒干的青色药草。他冲腹大如鼓的铁罗汉点头一笑,说:“这位自然是罗师父了,久仰久仰。” 铁罗汉笑得顿肉在抖,像个笑弥勒菩萨,说:“客气客气。老弟,咱们少见,你是……” “小可来捡几味草药,师父方便吗?” 铁罗汉往里走,一面说:“请进来说话;但不知老弟要些什么药?但接不至令老弟失望,我这里药不敢说齐全,可是没有什么出色的药。” “罗师父的药,全放在架上吗?”英文慈放下包裹问。 “里面还有些精心泡制过的…… “小可要的是原株草药。” “是…” “小可先看看,中意的我自己取,可好?” 铁罗汉困惑地注视着他,惑然问:“你……你买治某种病的药?” “正确地说,该是配药。小可要炼制一些膏丹丸散……” “哦,原来你是个郎中。” “不敢当,骗饭吃而已,不是郎中。”艾文慈一面说,一面动手从药架上取所需的药物。 铁罗汉怪眼放光,若无其事地走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老弟贵姓?你的口音象是……是赣州的人,却又不纯哩。” 艾文慈避免回答,警觉地扔头向店外张望。 门外人多走光了。 原来在他入店后,五个青衣汉子并未在意,仍然齐坐高声谈笑,突l两名青衣大汉出现在门左。一名青皮赶忙站起,含笑向一名青衣大汉招呼:“吕二哥……” 吕二哥脸不寻常:眼一翻拳手一挥,表示赶入五个青皮汉子一惊,闭上嘴惶然离座,往店内扫了一眼,便看出苗头不对,乖乖溜之大吉。 右邻一家贩卖米粮的小店。开始慌乱地关门大吉。 三名公人神色紧张地光临尚未关门的店铺,逐户吩咐让伙计关门。 铁罗汉也往门外看,不见有人,陪他乘凉聊天的青皮小伙子不见了,竹椅和两张长凳空荡荡,不由一惊,讶然自语:“咦!这些蠢材全走了?真没礼貌。”’门外虽没见人影、机警的艾文慈已嗅出了危机。 他手上加快,将十余味草药在地上摆好,笑问:“罗师父,打扰了,霎少钱,请算一算。” 铁罗汉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算了算说:“给我一千五百文好了,同行嘛;算便宜些。老弟贵姓?” 艾文慈将药包好,将大包裹背上,取出一锭小银和五串钱,递过说“多谢多谢。罗师父所搜集的药,一般说来,已经够齐全了。” 铁罗汉抓住痒处,拍胸膛自豪地说:“‘不是兄弟吹牛自夸,在吉安城,小号在草药方面敢称吉安城第一家。在兄弟这儿如果买不到的药,在别家绝对买不到。而小号所有的数十种罕见的药物,却是别家所无……咦!” 铁罗汉的话就此打住,讶然注视着外面。 两名中年人步入店中,从容向艾文慈接近。 艾文慈扭头瞥了对方一眼,泰然转身便走。 眼看要与第一名中年人错肩而过,中年人突然右手一抄,急扣他的有肘曲穴。 他不动声色,右手向左移,不徐不疾,恰到好处地避过一抓,将药包交给左手,若无其事地换肩,仍向外走。 中年人不知他是有意的,以为凑巧失手,退了一步,再次伸手拦住说:“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他夹在两人中间,右面是药架,左面是摆在店中间的矮台,上面堆放着不少药草,可供活动的空间不多。 “可能是姚源贼。”他想,但口中却镇静地答道:“咱们素不相识,阁下买药的吗?还是卖药的人哩?” 哦!用这种态度问姓询名,少见哩!” 中年人掏出巡捕的腰牌,亮了亮冷冷的问:“你贵姓大名,住在何处?说实话。” “哦!原来是公爷。’他避开正题自语。 “在下奉命办案,对不起。是本城人,在下要住址与乡长保首的姓名。 是外地人,在下要路引。 “公爷可否至客栈验看?” “贵姓?”中年人问。 “阁下的意思是……?” “是问你贵姓大名。” “在下是赣州来的,路引存放在客栈,公爷可否至客栈验看?” “请先说姓名。”“姓艾?”公人试着问。 “不姓艾。” “姓……” 一名堵在外端的公人,突然有手一扬,铐链疾飞而至义文慈闪身出手,一把抓住链扣一带,飞快的双手运链捷如电闪套住了刚抢上擒人的第一名公人的脖子,大喝一声,奋力摔出。 两个公人站立不稳。惊叫着重重地摔倒在药堆上。 门口人影出现,七八名公人抢到。 铁罗汉丢掉蒲扇,怪叫道:“好小子,你是大盗艾文慈?” “捉拿大盗艾文慈。”门外抢人的人叫,单刀铁尺闪闪生光。 艾文慈不能向外冲,抓起两把药草,打掉了两盏明灯,屋内一暗。 他反向里抢,向挡路的钦罗汉低叫:“借光,小可从后门脱身。” 铁罗汉怎肯让路,双手一分,立下门户叫:“官司你打定了。” 迎着艾文慈揉身抢人,伸手便抓。 这位罗师父无前向那泣青皮小子提出警告,要他们防备山东响马的腿,事到临难,自己反而忘啦!仗有数百斤蛮力,奋勇抢上用擒拿术擒人,妄想抓住文文慈的双手捉活的。 艾文慈故意用双钩手招架,故意让罗师父接触双手。在四手相接的刹那间,人化龙腾,双腿连环飞踢。 “噗噗!”两靴尖踢在罗师父庞大如鼓的肥肚子上。如中败革。 罗师父并不是铁打的罗汉,这两脚怎吃得消?双手一软,“哎”一声怪叫,向后便倒。 被拷链带倒的一名公人,倒是相当了得,及时解脱而且取得了链辆,人未爬起便将链凶猛地扫去。艾文慈飞跃出腿袭击铁罗汉,链落空却击在铁罗汉的腿侧,链头扭转,缠住了铁罗汉的双腿艾文慈掠过铁罗汉的项门,抢人内室走道。 公人却抽链怪叫:“捉住了!捉住了!” 灯已熄,房中药草堆积,昏暗中看不真切,躺在药堆中的公人,根本祝没看清缠住的人是谁。冒失的叫捉住了。 铁罗汉被拷链一拖,心中一急双手乱抓,希望能抓住物件止住拖势,无巧不巧抓住了药脚架本能地用上了劲。妙极了药架在隆隆大震中,倒下了,把先抢人的五名公人,与及尚未爬起的两名公人全部压倒,外面的人无法再进啦! 药店前面是店面,后面是铁罗汉替人治病的房间,穿堂用来堆积草约和调药,然后是天井,天井后方是内院。 艾文慈奔入天井,不假思索,纵身一跃,跃上了瓦面。 瓦愣上伏着一个人,喝声如雷道:“可等着你了!” 喝声中,一腿扫出。 艾文意的脚刚沾瓦面,来不及闪避,仓卒间连伏在瓦愣上的人影尚未看清,事急矣!听到喝声便知不妙。他屏住呼吸,冒险点头吸腹挺腰收腿,一空心斜斗向前翻腾。 “好小子!脚落空的黑影居然喝起来,长身而起,回头猛扑。 艾文慈计算甚精,他已揣摸出龙腾大九式的妙用,在空中已可任意控制身躯,所以并不急于稳住落势,“蓬”一声全身着瓦,伏在瓦面上,并不利用双脚站立,这样便可避免暗器的袭击,也可令对方误他身手差劲。 在双手着地的刹那间,他抽出了两叠瓦,不等身躯全落,喝声:“打”!瓦片向后打出。这一手确是了不起,很难办到,但他办好了。 挺身回扑的黑影毫无防备,也防不了,两层瓦片发出可怕的爆裂声,全在胸腹附近开花。 “哎呀!”黑影狂叫,被打得不进反退,退了两步第三步踏空,像中箭的雁,向天井下飞坠了。艾父慈向前一窜,纵登屋脊。 左侧墙角冲出一个黑影,大叫道:“艾文慈,哪儿走?” 右侧的角瓦附近也跃出一个黑影,笑声震耳:“哈哈!我江湖游神刚到便碰上了呀。” 艾文慈手中揭了两片瓦,双手一扬,向前飞纵,上了另一栋房屋的瓦面。 两瓦被两名黑影躲开了,黑夜中他并未发声警告,突然间出手竟然落空,可知江湖游神和另一个黑影是多么高明了。但两片瓦仍然发挥威力,将追的人阻了一阻。 他在瓦片碎裂声中,连越三处瓦面,慌不择路如飞而遁。 后面有不少人上屋追赶,狂追不舍。 关门声此起彼落,街灯光先后熄灭。 他不认识街道,不辨东南西北,沿连在一起的屋顶脱身,兔起鹊落纵跃如飞,谁也休想追得上地。 前面房舍中断。人目处是几株大树。他无暇多想,向下纵落,放腿狂奔。 越过了一座空坪,前面是高大的楼房,居然还留着两盏灯笼。 ‘是古城庙。”他心中暗叫。 古城庙并不大。内面把奉着陈武帝,音火倒是鼎盛,里面住了三名庙祝,几个香火道人,还有几名神碌在内寄宿,晚间没有香客,冷清清的。庙门前挂了两盏写着店名的门灯,庙门关得紧紧的。 他奔近庙门,庙左的小巷钻出五六名黑影。庙右,也有人狂奔而至。 他挑出得自魏家的一把飞刀,拔下门内的重门杠,再顶退门闩。推门而人,熟练地上好闩,放回门杠,窜入大殿。 糟!神案上朱市一掀,出现一个黑影。 他不假思索,飞刀出手,“铮”一声打碎了案上的长明灯,向右展一窜。 有殿没有神灯,怪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殿口有脚步声,他向右一窜,“蓬”一声撞在一个水架上,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大龙头。那是安放在龙舟前面的龙头,五月端阳方请出装在龙舟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下一条龙角拿在手中,权当兵刃防身。 殿内不安全。他得走,击毁窗门跳出。这是一座院子,隔壁是一栋平房。他一跃而上,溜之大吉。 从神龛内钻出的黑影本想追赶,殿门已响起震耳的撞门声。 黑影从容取掉门杠,一手顶住门,一手拔闩,突然放手回后一退。 庙门被撞开,四个撞门的人扛着撞门的木往,一撞落空,四个人以可怕的速度撞入门内。“砰砰嘭嘭’跌成一团。鬼叫连天。 三个黑衣人刚奔上阶,领先的人见有人出门,大喝道:“什么人? 说,不可自误。” “你是什么人?”黑影反问。 “江南武飘萍。” “哦!原来是登萍渡水武大侠“你” “淮安艾文慈,哈哈……” 黑影答,在长笑声中快步欺上武飘萍一掌劈出叫:“给我躺。” 黑影的手快得令人难觉,一把便接住了劈向颈根的掌,发动、转身。 下腰,一声长笑把武飘萍从背上摔出。跌入庙门去了。 “蓬!”武飘萍跌了个手脚朝天,叫不出声音。 黑影回身反扑,象是鬼影纫形,另两个黑衣人还没看清刚才交手的经过,只看到有人飞人庙门,谁飞?没看清.黑影已到,刚转念,刚拔剑,刚想闪,便已挨了重重一击,身躯向左右分飞,黑影飞跃下阶,向东便走。左右后三方,有人呐喊着追赶。 东面的街角暗影中,另一名黑影射到。 来得好。’冒充文文慈的黑影叫,迎上进击是砍柴的吗?”射来的黑影低叫。 咦!是你,樵老,你怎么蒙上脸?”冒充艾文慈的黑影止步问认识我天都老人的太多,不得不蒙脸。海平兄,他呢?” “跳屋子走了,我冒充他。看,不是引来了一大群人追来吗?” 海平,是潜山山樵徐海平,也就是逸绿姑娘的祖父。前些日子在吉安道中,老人家跟踪陆孝忠,陆孝忠被艾文慈制使,老人家居然请艾文慈手下留情,居然向艾文慈探问文文慈的消息,后来碰上了中原一剑与大都老人祖孙,方知道自己裁了跟斗。 “你不带他走?”天都老人云樵急问,口气中显出浓重的埋怨成份。 怎能带他走?”潜山樵苦笑道,接着说:“这小家伙鬼精灵,一下子便打熄了长明灯,像个惊弓之鸟,宅心仁术却不肯伤人,飞刀射长明灯而不射我,身法又快得令人激赏,灯一熄便溜走了,黑暗中他怎肯听我的话?恰好有人撞门,我只好冒充他将追人诱开了,走!他们追来了,是四海狂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两人向巷中一窜,扬长而去。 艾文慈不愿伤害官府的公人。这些人职责所在,怪他们不得,不得已动手时,出手也极有分寸.黑夜中不辨身份,他以为今晚提他的人全是公人哩! 他上屋逃走不辨方向,越过一条巷顶.下面有人叫:“上面有人,上! 跃上了四个黑衣人,穷追不舍。 “背着大包裹,是他。”另一人怪叫。”艾文慈,体走!”另人一人怪叫,叫声引来了不少人,前面接二连三跃上了五六名黑影,呼啸声四起。对方上屋追,他必向下跳,下面是一条长巷,他想:“四处有伏兵,麻烦得紧,追急了我要不客气啦!”他沿巷台掠,对面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后面,也有奔路的足音。 巷内侧有小门,都关得紧紧地,想上屋,屋上也有人声。追得火起,个由心中大为不耐,自语道:“好,闹就闹吧,咱们闹个鸡飞狗走。”’说闹便闹,他脚下放缓,等候后面的人追近。方向前迎接前面奔来的人。各中昏黑,接近至五六丈方可看清人影。 “什么人?”前面奔来的人喝,共有五个人,脚下甚快,喝声出人并不止步,仍向前奔来。 他也向前急行,叫道:“我是……”奔得最快人表示身份,已来至面前。 他手中龙角一挥,“噗”一声敲在那人的左耳门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五个人毫无戒心,以为是自己人,第一个人被敲,第二个人根本就不知道,等到发觉有人行过身侧,来不及了。 他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从第一人身侧一掠而过,直透队尾,最后方转过身来,回头急奔。 “噗噗砰砰……”五个人像倒积水似的,-一向前扑倒,每个人的耳门皆挨了一击。耳门是耍害,一击便昏,挨上决难侥幸。 原先从后面追来的有三个人,快逾流星般行近,听到有奔来的步声和人体倒地声,由于先前有人叫捉文文慈,便猜想有人正在追赶,领先的人一面狂奔一面叫:“你教他走了! 谁?” 艾文慈奔马似的冲到,大叫道:“快退,艾义慈利害! “在哪里?”领先的人毫无成心地问,人仍向前冲。 艾文慈狂风似的冲近,龙角一挥叫,“在此地。” “噗”声响,领先的人居然十分了得,百忙中居然能刹注脚步,而且竟能举左手偏脑袋,手臂架住了击向耳门的龙角。 可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即使艺业比有意的人高明得多,同样会栽跟头吃不消。义文慈存心计算人,碎然袭击心中早有打算,岂会落空。一看对方居然在仓率中能举手招架,心中一粟,不加思索地前跃出腿、进攻,“噗噗”两声闷响,两靴尖全击在那人的左右肩窝。 “哎” 那人狂叫,身形一顿。然后仰面便倒。 艾文慈已越顶而过,上体下沉,木龙角“五花盖顶”抢转如飞,攻向第二个人。 这一下子没占到便宜,第二名黑影已知有警;突向下一挫,猛地扭身便倒,扑倒在墙根下一声虎吼,拔刀、跃起、旋身、出招,迎着艾文慈背影就是一刀。 第三名黑影有充足的时间应付,刹住脚步向侧一扭,背墙而立,以快速的手法拔剑出招,并大喝道:“留下命来。” 龙角是木制的,不宜用来接刀剑,艾文慈受到一刀一剑前后夹攻,被缠住了。 “吉安府的公人怎么有如此高明的货色?委实可怕,难怪吉安是最安定的一府,伍知府果然名不虚传。”他一面进招一面想。 “咔”一声响;他斜震开前面的到,后面的刀已光临背心,刀风压体。 “不能受到夹攻。”他猛地向左一闪,刀锋几乎擦体而过,总算避过一刀。也旋身负隅而立,一角挥出,“喳”一声响。手中一震,接着一轻,木制的碗口粗龙角被剑绞断了半尺。 他吃了一惊,心说:“这家伙了得,公人中怎会有使剑的?” 他一招失着,立居下风,一刀一剑左右夹攻,黑夜中招架不住,遇上了劲敌,不下毒手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正危急间,屋面上有人沉喝:“下面谁在动手?” “老八,咱们拦住艾文慈了,快下来帮忙,辣手得紧。”使剑的人怪叫。 “要活的。”上面的老人叫,随声接二连三有人往下跳。 巷道窄小,施展不开,等于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兵刃谁利便会占上风。他手中的龙角是木制的,长仅尺余.接下一刀一刻本就应付困难,再加上几个人怎吃得消?不走不行了,见有人往下跳,心中一动。他抓住第一名黑影跳下的瞬间机会,一声沉喝,突然向下一蹲。 长剑一闪而入,“噗”一声刺入壁中,钢刀也惨然下落,刀风厉啸猛劈有肩。他略向左移,贴剑底抢进龙角一挥,“噗”一声反扫在使剑人的右胁下。 “哎……”使剑人被订得向左倒,挡住了使刀的人。他闪电似的长身,龙角再次振击,“噗噗”两声闷响,尚未倒地的使剑人背上又挨了两角,他冲天而起跃登两丈高的屋顶。在升上瓦面的刹那间,瞥见两个黑影疾射而来,眨眼间便照了面。 “文文慈在下面。”他叫。 “那你……”两黑影刚张口问,刚定下身形。 他尚未站稳,龙角一挥,便“噗”一声击中第一个黑影的腿弯。接着龙角顺势斜伸,敲中另一人的左腿迎面骨。 惊叫声摇曳,接着是砰然大震,两黑影一败涂地向巷下栽,一向瓦面倒。 他展开轻功,飞跃而走。 “背包裹的是艾文慈。”有人大叫,一群黑影狂追。 他恍然地想:“原来如此。” 他背的药包甚大,显得身材极为庞大,难怪走到何处都有人认得他。略一打量四周的景物,幽暗光芒,几个青衣人刚从另一条巷口奔出。他抬头四顾,一长身,便跃上丈余高的屋榴,向下贴躲在屋角下隐起身形。四个青衣人脚上甚快,到了六七丈外,在门灯映照下看得真叨,领先那人,赫然是在山东客店里所看到的落魄书生,只是没带病容,风了剑,嘴角挂着一抹撤然的笑容,显得英气勃勃。他认得,那是四海狂生张明。四海狂生匆匆而过,接着巷那端人影又现,两个人影快步而来,在巷口略一张望,匣折入另一条巷子,灯影下,可看出是个老人和乞丐。 “是续许的老家伙,大概是宁王府的爪牙,他已从陆孝忠口中知道我的身份,回头追来吉安啦!难怪我未进城便被他们引诱到陷阱里受罪!”他恨恨的自语—— 扫描,老道ocr 第五十一章 知人知面 艾文慈认出老人是问寻他的徐姓老人,不由心中悚然,失惊之下,忘了仔细看那位花子打扮的人。误认花子可能是城门口诱他人伏的贼人之一,不由心中火起,心说:“好啊!你们也出动找我,咱们好好闹上一闹,这口冤气不发泄委实不甘心。” 看看四下无人,他把心一横,一跃下地,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用腰带把头一缠,衣襟敞开,便变了一个人,没背包裹,不再是艾文慈了。 要不是宁王的爪牙诱他人伏;困了三天饱受饥渴之苦,他应该已经返回龙泉了。何至于被公人追得如此狼狈?他愈想愈恨,认为是爪牙们不贪心,报官促他以便迫他向宁王的爪牙屈服,未免欺人大甚。 三更未,古城庙附近仍有人潜伏,摸索,城的那一边,本城巨富魏三爷的府中,到了一个不速之客。魏府中高手齐出,在古城庙附近打听艾文慈的消息,候机策应、府中没留下多少人,十余名护院要轮番巡夜,屋多院大事实上不可能戒备森严,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全部派出巡夜,谁也没料到身在危境的艾文慈敢去而复来。 艾文慈第一次受到接待的西院花厅中,魏三爷与二名管家接待从南昌赶到的三名王府信差。右窗的飞檐下,艾文慈像头蝙蝠般贴挂在那儿,疑神留意厅内的动静。灯火通明,魏三爷在灯下打开了以火漆加封的文书袋,眯着老眼展阅。三位王府信差浑身大汗,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到,至于如何越城而入的,便不得而知了。由此可知宁王的神通确是不小,连吉安城也任令他的信差三更半夜往来自如。 魏三爷看完文书,眯着老鼠眼向信差说:“胡爷请至厢房安顿,明天……” “在下还要赶一程,不能久耽。魏爷如果有送赣州的文书,可交在下带走,怎能等到明天?”信差胡爷急急接口。 “没有。有关艾文慈的急报,我已派人送走了。” “情形如何?刘丞相对此事十分关心呢。到底这人是不是真正的艾文慈,曾经证实了么?” 刘丞相,是指宁王府的狗头军师刘养正,是个颇有文名的无耻读书人。 “已经证实了,是他。”魏三爷肯定地说。 “李天师已得到消息,特从龙虎山赶返南昌,预计不日可以前来,要亲自看看是不是去年在灰埠杀了飞天夜叉与毒龙两位爷的人。” “但他不叫……” “人的名是靠不住的,亡命之徒的姓名更靠不住。那次岳小狗确是叫他为艾文慈。假使是同一个人。必须活擒解往王府,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的,我会留意此事。” “如果不是杀杨、柳两人的凶手,刘丞相希望重用此人。” “这个……我恐怕作不了主。” “不需魏爷作主,李大师前来,自有天师作主。如无别事,在下告辞了。” “胡爷何不歇歇再走,有何重要信息传往赣州?” “不能再歇了,马在城外等着呢。信息确是重要,共有两件事。… 是岳小狗一群缉拿艾文慈的人,平自在安庆失踪,摆脱了我们监视的眼线,可能已偷人本境了。这厮如果专为捉拿艾文慈而来倒还罢了,只怕他是派来查宁王殿下动静的人,便不可收拾啦!宁可把他们杀了,也不许他们入境坏事。另一件是南昌到了两个江湖老道宇内双仙,一到南昌便杀了咱们广润门铁桂宫的八名道长,接着又杀了惠民门紫极宫李天师的五名门人,逃逸无踪。” “咦!宇内双仙?凭他们那两块料,也配杀得了李天师的五位门人?”魏三爷讶然问,口气根本不像钱宏才所称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江湖见闻不陌生哩! “魏爷有所不知,字内双仙以往算不了什么,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袖底暗藏一把无坚不摧的小宝剑,任何精纯的内家气功也不堪一击,道长们的仙法一无用处,剑出法解,天兵天将见剑便消,可怕极了。” “有这等事?是不是鱼肠剑?” “不知道!凌爷持请丞相下书赣州.请那边派些艺臻化境的人,至南昌候命,以使搏杀岳小狗和守内双仙,十万火急,不能耽误,在下该走了。” 在外面偷听的艾文慈心中一动,忖道:“宇内双仙的剑,恐怕就是我的日精,我得找他们要,剑在冉峰尸体上失踪,定然是老道取去的。” 听说宁王怀疑岳家兄弟,要在他们入境时杀之灭口,不由心中一快。魏三爷送走了信差,径奔内院,沿花径进入,一座月洞门,出来了两名小厮,掌着两盏纱灯一前一后替他照路,踏入花木扶疏的院前小花园,越过有道的假山,突然伸手拉住前面的小厮低喝道:“熄灯。” 两小两手脚好快,喝声一出,火光倏灭。 人影似电,魏三爷回头一跃三丈,老花眼的朦胧神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冷电四射。 跃至月洞门前,突向左一闪,单掌当胸护身,猛扑左面的一株桂树。“打!”接树下喝声传到,一道黑芒从树下射出。 魏三爷一掌斜挥,掌风呼啸,相距半尺,黑芒突然爆裂,枝叶纷飞,被掌风声碎了,好雄伟的掌力。出掌人仍健进,一闪即至。 桂树下黑影候现,向右一跃三丈,笑声震耳! “哈哈!糟踏了一枝桂树,魏老三不是惜花人。” 魏三爷大怒,奋起狂追低喝道:“谁?慢走!” 黑影飞越院墙,去势如电。 “你走得了?”魏三爷叫。跟踪跃出又道:“你在班门弄斧,大爷的轻功举世无双,追不上你太爷不用混了。” 院墙外是花园,广约三十余亩,没有大树矮林,无所遁形。 魏三的轻功确是值得骄傲。奇快绝伦,追了五六丈,却未能拉进半尺,不由心中火起,一声低啸。双袖一抖,远出四丈外。 前面的黑影突然折向,横跃三丈。 好魏三,身在半空,猛地大袖一抖。硬生生模飘丈外,折向便追。 右面的一丛花树下。突然有人低叫:“巧燕掠波身法,好纯!凌波燕,你还没有死?” 魏三爷大吃一惊,身形一落,脚一沾地,猛地以飞鸟穿林身法猛扑花丛,一声低叱,连环拍出两掌。“嘭嘭”两声大震,枝叶纷飞,罡风四射,人影倏止。 一个黑影站在树旁,衣施下摆被罡风劲气震得猎猎有声,掀须低笑道:“好利害的乾坤三绝掌,许久绝迹江湖了,五年了吧?” “你……你是……”魏三爷骇然问。 “姓凌的,爬上了高枝儿,忘了老朋友啦!” “你是云樵兄?” “你阁下做了宁王的功臣,还记得我姓云的草野小民?” 魏三爷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凌某如果是功臣,还用得着改名换姓么?” “那你……” “我不会告诉你,吉安府能安如盘石,便是明证。”魏三爷冷冷地说。 “哦!你是……” “你走吧,如果我不死,会到黄山与你把盏言欢。” “但你得放过艾文慈。” “你居然替一个山东响马求情?” “此中另有隐情。” “这……你恐怕要失望了。” “为何?” “你要知道?” “知道愈多愈好。” “假山南端有一个石洞,请到洞相候。兄弟去去就来。”魏三爷低声说完,身形一晃,隐没在内院的暗影中不见。 先前被追的黑影是艾文慈,他原想将魏三爷诱至花园动手擒人迫供,没想到魏三爷的轻功如此高明,几乎被追上了。正想找空敞处放手一拼,却被天都老人出声将魏三爷诱开。他一听是天都老人的口音,大事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立即溜之大吉,并未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重奔前院,愈想愈火,既然来了,不闹他个翻天覆地,怎消得下这口怨气?到了前院,瞥见屋角旁站着一个黑影,一看便知是警哨,他消然掩近,相距三丈突起发难,鬼魅似的从后面扑上,勒住警哨的颈子再加上耳门的一掌,挟了就走。 他将警哨带至僻静处,将人弄醒低声问:“老兄,你要死还是要活?” “你……你是……”警哨喉部受到控制,失魂落魄地叹声问。 “淮安艾文慈。” “你……你想……” “我想杀你,但你吐实又当别论。” “我……我不想死” “宁王派在吉安的党羽,除了魏三之外,主事的人是谁?” “这……这人,我确是不知道,杀了我也不能胡说,只知是一个只在半夜三更来去,轻功骇人听闻的人,大概每十天半月来一趟,来时皆穿白衣,从不与任何人照面,守夜的人偶或可看到白影在内院出入,如此而已。 “赣州方面,又有些什么人?” “在府城的人,连邻县的同伴也,不许往来,往来传信另有专差,在下只是个名义上的护院,怎能知道邻府的事?” “在下却是不信……” “我如有一手虚言,神明殛之。” 艾义慈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转变话锋问:“四海狂生在何处落脚? 他带来了些什么人?” “落脚在南大街的鸿远客栈,朋友众多,最得力的人是威震湖广的三湘剑客戚家三兄弟,与苏杭二风柏氏姐妹。本府的推官周大人,早年任职湖州时与他交情不薄。” “你对这些事倒还清楚哩!” “不瞒你说,咱们这些人,只许知彼,不许知己,打听自己人的底细,列为大忌,又将受到可怕的惩罚。” “在下要你转告魏三,不许他管艾某的事,不然,在下将把吉安闹他个天翻地覆,首先遭殃的人将是你们这些人。” 警哨只感到喉部一松,眼前人影消失,微风枫然,身侧鬼影俱无,爬起拍拍脑袋叫声“好险”,踉跄走了。 艾文慈深怕与天都老人碰头,不敢再在沈家闹事,等到四更正本之间,料想公人们该已放弃搜捕的举动,该前往取回鼓囊出城溜之大吉啦!他心中暗暗高兴,认为暗中跟来的中原一剑,也不过如此而已,至目前为止,仍末发现中原一剑现身,这表示武林顶尖儿高手,也无法跟踪他哩!果然所料不差,搜捕他的人皆已撤走了,回到藏药包处,伸手一探,不由心中叫苦不迭,药包不见啦! “真糟!什么人把药包取走了?”他发愣地自语。 费了多少功夫,冒了多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把需用的药物购齐,却被人一声不吭取走了,岂不糟透?再想收购已是不可能的事,急得他浑身直冒汗。正感不知所措,对面屋脊幽灵出现,语声传到:“谁丢了东西找我准错不了。” 他心中大喜。飞跃而至,笑道:“朋友,在下找对人啦!贵姓?” “姓郑,丢了什么?”黑影答,是一个穿夜行衣头蒙面头罩的人。 “你说丢了什么?” “丢东西的可不是我。” “是一个大包裹,” “里面盛着药材,对不对?” “郑兄,药包在何处?” “跟我来。”郑兄扭头便走。 “且慢!到何处去?’“左取回药包。你阁下如果不放心,怕中埋伏,不必提了,不要也他手一伸,急扣对方的右手脉门,郑兄收手一跃八尺,反应惊人。 可是。他已志在必得,如影附形眼到。猛地一蹬瓦面,下面便“卟勒”两声断了一条瓦垄。郑兄正走势纵退,但所落脚处恰好就在同一条瓦垄上,瓦垄下沉,瓦片碎裂,纵不起来了,反而向下一沉。 他计算得十分精确,抓住了郑兄的颈子向上提,他指长掌大,一只手便扣得结结实实。 郑兄扼住他的手,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挣扎反而受不了,被捉小鸡似的提起搁在瓦面躺好。 “你不说艾某剐了你”他冷冷地说,用一把飞刀在对方脸上磨了磨。 郑兄手脚发软,但仍轻松他说:“咱们是朋友,你可别误会。” “你的口气可不像是朋友。” “你这人开不起玩笑,谁不知我神愉郑元章嘴上缺德?” 他吃了一惊.伸手取掉对方的头罩,星光下,可看到这人的相貌。 乱糟糟的灰发,八字哭丧眉、口角下垂的嘴巴,天生的哭相,他吁出一口气松手收刀说:前辈为何不说出绰号,得罪。” 神愉狼狈地站起,瞥了屋顶的破洞一眼、苦笑道:“阴沟里翻船,我老贼一辈子捉弄人,今晚上倒教一个小后生捣鬼捉弄了,见鬼。不过,你的身法确实值得骄傲,居然比我老贼快一刹那,怎样?敢不敢跟我来?” “呵呵!上天入地,晚辈跟定你了,不怕你不将贼物吐出来。”他也欣然地说。 “你不怕再饿上三天?” “前辈知道这件事?”他讶然问。 “不但知道,而且三进魏家想救你出来,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我老贼恐怕尸骨早寒了。” “前辈……” “魏家卧虎藏龙,有一个老夫生平罕见的可怕高手潜伏在内,但见白影冉冉而来,老夫连出手自卫的机会都没有。” “前辈是说一个白影?看清面貌么?” “连如何被擒也没弄清楚,怎能看清相貌?” “这人是晚辈的朋友。”他肯定地说。 “朋友?见鬼,朋友会住魏家?别给我老贼开玩笑好不好?” “前辈是名满天下的侠盗,除了劫富济贫之外,游戏风尘精灵古怪。 谁也休想在前辈面前占便宜,晚辈怎敢戏言?” “那就怪了,那家伙分明是从厅内穿窗而出的,厅内还有几个小厮和健仆。” “这……恐怕就不是敝友了。前辈又是怎样脱险的?” “你认识中原一剑么?” “认识。” “老夫被日影制昏,昏厥前感到罡风压体,醒来身在园林中,中原一剑站在一旁,说声‘不可造次’便一闪不见。” “哦!原来如此、前辈的心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难道不知晚辈是山东响马么?” 神愉呵呵笑道:“鬼话!你如果真是山东响马,还用得着在天涯海角找响马的首领报复?” “咦!前辈……” “老夫与酒仙交情深厚,去年咱们曾经盘桓许久。” “哦!他……” “他在城中,正在替你没法脱身。你的药包咱们已经送出城外去了“那么,晚辈这就出城。” “出城?除非你会飞,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官兵与民壮已全部出动,城里城外城头重重埋伏刀枪如林,箭阵如雨。目下五更将到,请问阁下能突得了多少重围?” “这……” “你知道为了两千银子的赏格,有多少人想在你身上发横财?” “那……” “跟我来,三两天之内,我老偷保证你平安出城。” “晚辈已别无抉择,悉听吩咐。” “你不怕我出卖你?” “哈哈!晚辈的身价委实高得骇人,但两千银子可动不了一颗侠义之心,大名鼎鼎的侠盗神愉,难道没见过区区千两银子?走!” 在风化区的南端,邻接另一条小巷处有一间小平房,屋主人是个又聋又哑的孤老头。神愉居然与这孤老头攀上了交情,将艾文慈安置在内。次日,全城挨户搜查逃犯艾文慈,孤老头的家仅受到些少干扰,街坊谁不知道孤老头又聋又哑?连问都不问草草了事。 第三天,城门解禁,但盘查甚严。一早,风化区怡红院的几位红姑娘至香城山三惠寺进香还愿。五乘轿,五个男人有两个小厮,三个龟公。 官兵们与这些风尘女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谁好意思逐轿检查? 十五里到承和镇,轿子落脚清都观,姑娘们见神就拜,轿夫们也得歇歇脚,一举两便,轿直接抬入观中,一个时辰后方重新上道南行。 清都观昨天有几名香客落脚,轿子离开后,香客们也启程南行,但多了一个人,他就是艾文慈,离观时,已是近午时分了。 吉安城四周阳城四布,兵勇民壮一队队往复巡逻,但艾文慈的消息像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近午时分,三批老少大摇大摆地出城南下,都带有至赣州的路引。 三批人在永和镇会合,连袂往南赶,其中赫然有柏老二在内,姚源贼大批高手终于赶来了。 众贼后面里余,也有一批男女,为首的人是四海狂生。 江湖人的消息,到底要比官府灵通。艾文慈是个神出鬼没的老江湖,怎会在城中等死? 在城中守株待免,智者不为,因此陆续离城向南追。姚源贼自然知道艾文慈的去向,希望在半途将人拦截下来。四海狂生也不笨,钉住了姚源贼相信必有收获。 香城山也叫三县山,距城四十里,数座山峰,形成周围百余里的山区,中峰尤为奇秀,东北接吉水,东接水丰。山北一带平原,是世居此山的胡氏产业。胡氏人丁旺盛,在附近建了三座村庄,每村相距十里,称中庄、东还、西庄。 中庄地当往来要道,官道经过东庄,路旁的山脚下,耸立着一座宏丽的胡忠简祠,祠内奉拖着胡家的远祖胡拴。胡拴是宋代的名臣,退休时官居资政殿学士,卒溢忠简,所以也称胡学士,祠称忠简褐,绍兴八年,秦烩主和,胡拴那时官拜枢密院编修,不但力排和议,而且请斩主和的奸臣秦烩、王伦、孙近。因此而丢掉乌纱帽,差点儿送掉老命。建炎三年,金兵攻抵庐陵,他召集胡姓子侄,入城固守,胡家的子弟兵这一仗打得轰轰烈烈。所以胡家的子弟,决无不会武的人,极为出色。 庄后是一座小峰,峰南便是他都观吉安下院的所在地,距中庄约有十余里。 仙都观以往住了十余名道姑,胡家的子弟,决不许越过峰南半步,不然如被族长查出,不被处死也得打断双腿。怪的是胡家的族主对仙都观下院的需索,从不加以拒绝,而且是下院名义上的施主,因此附近的数座村庄,除了村妇可以前往进香外,闲杂人绝不敢前往下院自讨没趣,谁敢招惹胡家的人?另一件怪事是胡家的妇女,也从不到下院进香,近三年来,胡家的男女老少从不越过山峰的南北分界线。 下院有一条小径东行,两里地便与南北大道会合,站在三岔路口,便可看到峰南的清幽下院的殿阁。 午牌末,怡红院的姑娘们还在胡家中庄的北面十里地,艾文慈一行四人已经到了中庄北面三里地的香城村,大踏步向中庄赶。 路旁设了茶亭,红日当项,亭在林中,踏入林便感到暑热全消。艾文慈走在神偷的左首,后面是两名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神偷踏入茶亭,丢下竹杖笑道:“咱们慢慢走,吃碗茶解解渴,歇歇腿。” 艾文慈放下药包,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问:“像这样赶路,恐怕五六天也赶不到赣州,前辈是不是腿上不便?” 伸偷抓起茶勺,先灌了两勺茶入腹,坐下笑道:“哈哈!你难道不找老得快进棺材了? 半个月来不曾作案,头痛、肚子痛、腰酸背痛,风湿关节痛,老毛病全来了,苦咦!” “谁不知晚辈是个郎中?一根金针制百病,前辈浑身都是病……” “哎呀!谢谢你的好意,我老贼天不怕他不怕,就怕进针吃药。我这病不严重,找到了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黄黄白白的金银上一手,哈哈!百病全消,精神抖擞,不用治,不用治。” 一名中年村夫呵呵笑,向西面不远处楼阁映掩的中庄一指,说:“老偷儿,要不要到那里去治你的病?” 神偷懒洋洋地伸懒腰打哈欠,懒洋洋地说:“香城胡家的金银,治不好老贼的贼病,免了!” 艾文慈一惊,不安地问:“前辈,这里是香城?” “不错,这里就是香城山。” 艾文慈脸色一变,屏息问:“香城观有座仙都观吉安下院……” “就在山后,不久你便可以看到了。” “咱们赶快上路。”艾文慈有点紧张地说。 “上路?去赶鬼门关报到的时刻不成?老弟,坐下啦!喝口茶润润喉.我保证那桶茶吃了不会肚子痛。”神愉怪声怪气地说。 “此地不是有一座胡忠简祠么?倒没听说过什么仙都观下院哩!” 另一名中年人接口。 “仙都观下院的道姑,是不是有点不守清规?”艾文慈问。 神愉撇撇嘴,不屑地说:“三姑六婆,淫盗之媒,有几个道姑是守清规的?呵呵!老弟你是不是想去见识见识?院主叫王仙姑,生得千般风流,万般妖媚,我见犹怜,炒得紧哩!” “前辈笑话了。”艾文慈讪讪地说。 “哈哈!一点也不可笑,真要落在那女妖手中,不消三五天工夫,可就笑不出来啦!我老不死不怕走这条路,你这健壮如狮的小白脸可得小心了。” “我文文慈可不是好色之徒。”他悻悻地说。 “小伙子,别不服气,好色不好色,可由你不得……” “咱们趁早离开,免生是非。前辈一个时辰走不了十里路,似乎有点反常,不知是何缘故?”他不安地问。 “老实告诉你,咱们要在此地等人。”种偷懒洋洋地说。 “等人?谁?”他讶然问。 “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前辈别开玩笑,我这人会有老朋友?” “你这一生中,难道没有几个知已的朋友?”神偷淡笑着问,紧盯着他又加上一句: “想想看。” 他苦笑着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我这个亡命之徒,不要朋友。” “呵呵!难道说,咱们不是朋友么?” “这是不同的,晚辈欠前辈一份情,如此而已。” “冷魔东方超,不是你的朋友么?” 他心中冷笑,忆起前年替冷魔治病的事,冷魔竟然派人至京师查他的底,委实令他感到愤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冷魔东方超一代白道之豪,晚辈即使想高攀,也攀不上去,他这段枝儿太高了,只希望他不要我的命,便阿弥陀佛了。” 神愉的脸上,显然流露着迷们困惑的神情,久久方问:“这么说来,这次他偷偷摸摸前来江西,不是为了你么?” “大概为了两千银子来的,他来了?” “听说已经来了。” “他会失望的。前辈所说晚辈的老朋友,到底指谁?” 神愉躺下了,笑道:“届时自知,大概不至令你失望,好好歇歇啦! 小兄弟。” 他确是有点好奇,不再多问,耐心等候这位老朋友。 四海狂生一群人,钉住了姚源贼,相距一里左右,前面分别派了三名监视的眼线,前后备距三四十丈,用手势传递信息,以控制行止。 走在四海狂生右首的人,是个年纳古稀相貌威猛的老家伙,举步从容不迫,神色泰然,一面走一面向四海狂生说:“贤侄,你已得到艾文慈已经向北逃往南昌的消息,为何仍断然跟踪姚源贼向南赶,不是南辕北辙么?” 四海狂生得意地微笑,用极为自信的语气说:“曾叔认为小侄荒谬么?不,放出艾文慈北上的人。定是姚源贼的诡计,要将咱们引往歧途,他们好独自行事打如意算盘,咱们怎能上当?” “怪事,姚源贼似乎没有计算艾文慈的理由。但事实上他们却全力以赴,这岂不是同类相残么?委实费解。” “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艾文慈与姚源贼有夙怨,一是艾文慈已暗中加入贼伙,摆出互相残杀火拼的姿态,以分散外人的注意,乱人耳目。两种可能,以第一种可能性较大,那艾文慈在做山东响马期间,据说就曾经倒过戈,亡命江湖的期间,黑吃黑的事可能发生在桃源贼身上,因此激怒了姚源贼,不惜出动高手千里追踪。云骑尉岳琳指定要活的,所以咱们又必须阻止姚源贼下毒手。” “那晚愚叔追赶一个黑影,竟然把人追丢了,姚源贼中有轻功比愚叔高明的可怕人物。 切记必须谨慎行事。” “小侄理会呢。” 同一期间,仙都观下院前面的广场,气氛极为紧张。 下院四周古林参天,满山青绿。广场宽广三亩余,不大不小。观门的石阶前,九名千娇百媚的青年道姑一字排开。中间那位道姑尤其出色,瓜子脸蛋白里透红,五官秀丽,一双凤眼水汪汪流光闪动,薄施脂粉,很难看出年龄,美得令男人心跳,紧了腰带的青道袍,将上体的曲线衬托得十分突出。腰悬古剑,手执拂尘,含笑俏立,宛若仙女出尘。 东道,是二十余名穿劲装带兵刃的老少男女,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每个人的脸上,皆流露着五七分傲慢和乖庚的神色。 西道,也有二十余名好汉,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又干又瘦的驼子,背负长剑,瞪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傲然地冷机着东道的人。双方的神色皆不友好,橡是要摩拳擦掌动手叫阵。 中间站着的美道姑轻拂着拂尘,沉着地向众人微笑道:“贫道不想再听你们分解,你们所说的话似乎都理直气壮,其实吵吵闹闹,皆无法解决这件难题。一方说与艾文慈是同伙弟兄,一方说与艾文慈是死对头,公说公有理,两方的理由和证据都不够充分。不管你们谁有道理总之,艾文慈还不知在何处,本下院不曾见过这个人,贫道久已不问外事;请诸位施主勿再前来打扰道友们的清修。现在,请你们离开,方外人不过问尘俗是非,你们不能在此褒渎神明。” 东首一名中年老道嘿嘿笑,高叫道:“道友既与艾文慈无关,置身事外好了,罗唆什么?” “贫道不是罗唆,而是名正言顺请你们离开敝院,要打要杀另找场地,贫道不想卷入漩涡。” “咱们只想在此地歇脚,并未入贵院打扰,道长似不应多管闲事。” “此地是女道院,不许你们这些臭男人接近。”女道姑声色惧厉地说,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一脸肃杀地又道:“你们的恩怨与贫道无关,贫道也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听清了,我五仙姑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给你们十声玉简送行,声止而不动身的人,他定然具有惊世奇学,练有金钢不坏法体,自以为不怕姹女浮香的侵袭,胆敢与本仙姑为敌,届时本仙姑倒要看他凭什么敢到此地撒野。鸣简!”院内应声传出一响玉简的清鸣,接着是钟声一振。 九名道姑鱼贯退入院中,第二声玉简也在此时传出。 老道似乎被激怒了,一声怒啸,身形如电,猛扑院门。 “神秀仙长不可造次。”有人大叫。 但叫声阻止不了狂怒的老道,人影已抢人院门。 蓦地,老道的身影突然倒飞而出,接着是罡风相接的爆响传到,最后是“嘭”声大震,老道跌了个手脚朝天。 玉简声震耳,第三声了,在钟声的应和下,显得庄严肃穆。 两名大汉抢出,扶起发僵的老道疾退。老道双手软绵绵地。口中溢血。脸色先白后转青,厉叫道:“骚狐狸,贫道记下了今天之辱。” 玉简四鸣,清越震耳。院内冷清,一无动静。 西首的人窃窃私议片刻,不久便徐徐撤走,有人低声吩咐:“咱们到路边去等,相机行事,派人监视这一面的动静。” 不等第十声玉简响起,两拨人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下院的后面山林中,十余名道姑的身影闪动,消失在林木深处。 官道南面,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向北走,右首的人向同伴说:“咱们来回已走了两次,怎么不见形影?” “恐怕他不走这条路哪!”同伴不动感情地答。 “会走的,公子爷说,他必定回龙泉,必定这条路南下。” “这次他大闹吉安府,惹火了伍知府,他的麻烦大了,沿途侦骑四布,高手齐出,他又不傻,我敢说他决不会大白天公然赶路,咱们还是少辛苦两条腿,白天找阴凉处好好休息,晚上再伏路等候,岂不甚好?” “说得是,咱们也该歇歇了。”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钻,不见了。 知府伍文定确是火了,被艾文慈闹了一夜,前后三天全城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搞了个翻天地理,怎受得了?下令召集各地高手巡捕,敦请本府武林名宿,全力追捕响马余孽艾文慈,人马络绎于途,草木皆兵。 艾文慈由于深知神偷的为人,因此十分放心,安心歇息靠在亭柱下假寐。神愉的两名同伴也在另一根亭柱下假寐,久久,其中一人向另一同伴说:“兄弟内急,去去就来。” 这人越过官道,进人对面的树林,走了百十岁,前面树根下草丛中,伸出一只手相召。 他急走数步,向下一伏。 手的主人是个脸色苍黑的大汉,低声问:“怎样?有消息么?” “没有,小狗口风紧,只字不吐。听口气,他对冷魔意似不怿,不但不是朋友,反而有怨的可能。” “那……” “郑老要你传信给秦者,不必打冷魔的主意了。” “是不是直接将他擒下?” “千万不可冒险,郑老已试出小狗的艺业深不可测,画虎不成反类犬,搞不好可能枉送性命,这小狗机警绝伦,任何时候皆小心翼翼,这几天咱们就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必须等花前辈赶到方可下手擒他。花前辈有消息么?” “按行程,半个时辰方可赶到。” “郑老认为.万一失手被地溜脱,可转告岳兄弟另行设法找线索。” “昨晚岳兄弟从九江传来了消息。”’“怎么说?” “他已找到逃官六安沈仲贤.已掌握了一切。如果此地得手,便放过姓沈的,万一这一面失败,只好利用沈仲贤为饵,钓他这条大鱼。” “岳兄弟为何不来?” “宁王查得紧,他们不敢前来冒险,九江人多市面乱,尚可藏身。如果前来,恐怕来至南昌便被查出来了。目下郑老有何打算?” “等候花前辈前来动手,要我通知你一声,快请花前辈赶两步,小狗恐怕不肯多耽搁,已对迟迟缓行感到不耐了。” “好,兄弟立即离开,派急足催请花前辈火速赶来相助。” 在茶亭假寐的艾文慈毫无戒心,不知危机将至,内急返回的人返亭不久,北面大道上匆匆来了两个中年村夫,风尘仆仆,走得匆忙,猛过茶亭举目扫视亭中人,目光落在神偷身上,脚下倏止,互相一打眼色,大踏步入亭。 两人取茶勺喝茶,目光落在艾文慈的脸上,眼中涌起兴奋的神色。 其中之一喝干了一勺条,向同伴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咱们这次从鬼门关逃出来,真是侥天之幸,谁说咱们非死不可?” “这是咱们命不该绝,所以不死。”另一名村夫说。 “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谁也没料到一个侠名四播的人,竟然是脸呈忠厚,心存奸诈的人,用这种手段出卖咱们,委实令人寒心。” “哈哈!怪淮?只怪咱们太天真,太信任人,以至被欺世盗名的人所愚,几乎丢掉老命。一次经验一次乖,这件事提醒咱们,不要被那些侠义门人的名头所骗,不要信任你身旁的人,以免枉送性命。目下全府的公人都在捉拿咱们,三山五岳的好汉,黑白道群雄皆为了重赏而出卖自己的人格良心,要捉拿咱们置之死地,可说危机四伏,连身旁也有条毒蛇伺机而噬,再不走可就晚了!哈哈!快走,不要命的留下,要命的就走。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千万不可太信任那些声誉甚隆的人。” “走啊!不走便是死,强敌将到,及早溜之大吉。”另一人接口说。 两人说走便走,向疑神倾听的艾文慈咧嘴一笑,眨眨眼,一溜烟出亭而去。 艾文慈心中一动,挺身而起,抓起了包裹背上。 神愉似已料到他必然起疑,不动声色地说:“老弟大概听信那两个家伙的疯语,好吧,咱们这就走。” “前辈要到赣州,晚辈认为在此分手比较妥当。”他也不动声色地说,心中油然而起戒念。 “你不是也要到赣州么?”神偷问。 “晚辈走小路,一个人方便些。” “走在一起,多一个人岂不多一分照顾?” “多一个人,也多一分顾虑。援手之德,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分手各奔前程,赣州见。” “你这就走?” 文文慈心中一转,突然向路旁急奔,扭头叫:“赣州见,后会有期。” 这一带是山区,只消往高林密处一钻,条条大路通长安,哪一条小径也可转折到达赣州,到何处去找他?”神偷不是笨蠢,应该知道艾文慈已对他们三个人生疑,良机已失,但怎肯甘心?向同伴一打眼色,急起直追,叫道:“老弟,咱们一起走,你一个人走我可不放心。” 艾文慈一面急走一面付道:“好家伙,有点意思了,咱们慢慢来,不怕你不露出狐狸尾巴。”——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二章 仙观淫女 越过胡学士祠,便是香城山的峰尾,林木葱笼,野草丛生,祠后突然闪出五名胡家的子弟,迎面拦住叫:“哪一房的子侄?不许入山。” 他向前急走,一面叫:“在下是过路的,后面有强盗追杀,逃命要紧。”他用的是南京口音。 神愉落后十余丈,听得真切,大叫道:“艾老弟,你怎么胡说八道?” 胡家五子弟左右让开,有人说:“见鬼!胡说八道,在香城山会有强盗?” 另一名子弟一扬手中的枣木棍,拦住神愉三个人,大喝道:“站住! 你们是不是迫他?” 艾文想已奔入林中,一溜烟走了。 神偷心中大急,一面奔近一面叫:“蠢才让路。那家伙是大盗艾文慈。” 官府早已行文各地,香城山胡家的消息比任何村庄都灵通。五名子弟吃了一惊,拦路的人闪开讶然问:“什么?他……他是响马贼艾文慈?” 神偷领先冲过,愤愤地咒骂:“蠢东西!谁骗你了?小心通匪的大罪。” 林木深处。艾文慈的语音传到:“老不死.你怎不说你是大名鼎鼎的小偷?” 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神愉与两名同伴奋勇追人:“三弟快回去禀明族主,大盗艾文慈逃入山去了。三位小弟随我来,我们追。” 艾文慈愈想愈气,这位神愉真不够意思,打定主意将老家伙引至偏僻处,好好问一问其中隐情。 茶亭北面,九名劲装打扮的老少男女急步向茶亭赶来,他们到晚了些,只听到庄中锣声大鸣。将近茶亭,对面林中奔出一名大汉,拦路高叫道:“花老前辈,小狗已经逃入山去了。” 领先的花甲老人眼目阴沉,留了山羊胡,鼓着鲤鱼眼,怒声问:“神偷呢?他为何不将人留下?” “本来已将人留下的,无巧不巧碰上潜山双虎自家兄弟经过,胡说八道语含玄机,惊走了艾小狗,只差片刻功败垂成,十分可惜。” “人呢?” 大汉问山区一指,说:“从那个方向逃掉了,郑前辈已衔尾追赶,刚走片刻。” “追!’花老前辈叫,九个人立即展开轻功狂起。 胡家不愧称有组织的尚武世家,组成了六队搜山小队,每队十二人,带了刀枪弓弩叉棍,分道入山追搜。 艾文慈以不徐不疾的脚程急走;穿林越岭如履平地。神偷与两名同伴,只能在十余丈后狂赶追得十分吃力。 越过一道峰脊,这一带林更茂,草却是不深,可是山藤丛生,林下行之不便,视界不良。神愉愈追愈觉心中发毛,不但拉不近一尺半尺,甚至视线受阻,好几次几乎将人追丢。 只有两名同伴跟来,再追下去危险极了。 绕过前面的山崖,糟了,艾文慈已经失踪.林空寂寂,鬼影惧无。 这一带有几座山崖散布其间,树木反而显得散乱,有些是矮树丛,最易躲藏,一个人在内藏身,想找踪迹谈何容易? 神偷这位老江湖站在崖前发愣,顿前退意,正想知难而退,左前方矮树丛中突发响声,枝叶籁籁而动,相距约在七八丈左右。 老家伙有自知之明,那晚瓦面上交手,便知道自己艺业差上一大截,而两个同伴的修为,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以一比三,如果配合不当,不可能占上风,而在这种易于隐伏的地势中,即使三个人不顾一切扑l,也不可能联手合击,万一有一个人被暗算失去动手的力量,后果不堪设想的。 老家伙进退两难,委决不下。 一名同伴用手示意,向树丛中一指,表示人藏在树中,并问是否上前? 老家伙脸上微变。一个江湖成名人物,十分重视虚名浮誉,在同伴面前表示心怯,不啻自砸自己的招牌。他一咬牙,一面向树丛挥手示意同伴并肩搜进,一面叫:“姓艾的,你还是出来向老夫自首,老夫保证你上京的一段路程平安无事。” “不要脸!你是什么东西?”艾文慈的声音发自树丛。 老家伙用上了缓兵之计,徐徐接近说:“老夫受飞骑尉岳珩兄弟所托,擒你归案。艾老弟,听老夫良言相劝,早日自首。罪减一等,何不三思?” 树丛内声息全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下虽大,已无依容身之地,你决难逃出法网,早些自首,或可保全性命,何苦东藏西躲?”老家伙如簧之舌,仍不死心地叫嚷,已到了树丛前三丈左右了。 没有任何声息,左面的同伴低声道:“他已经往里钻走了,咱们快绕至后面拦截。” “走,切记不可远离左右,咱们决不可分开落单。”老家伙紧张地说。 三人向左绕,从一分绕至树丛后。矮树丛方圆不过十余丈,后面是高大的楠木材,不易隐身。 “咱们怎办?一名同伴也低声问。” “咱们是否就此退走?”另一名同伴紧张地问。 老家伙反而被扣住了,一咬牙,说:“咱们同时潜入,以蛇行术接近,三比一,咱们虽不胜也不至落败,只要能缠住他半个时辰,花大侠定可循踪追到,进!” 三人向下一伏,贴地爬行,小心翼翼向矮林爬去。 入林两丈左右,老家伙听到左面有声息,警觉地转头一看,只感到毛发直竖,左面八尺的一名同伴,手脚不动爬伏在地,寂然不动像是睡着了。他心中大骇,爬近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同伴的脑户穴肿起老高,昏厥了,一看便知是飞蝗走石制住了穴道,发石的人力道恰到好处。 “退!”他低喝,招呼另一名同伴撤出树丛,声出人动,猛地向外一窜。 身后“噗”一声响,没有脚步声跟随。 老家伙窜势甚急,听到响声本能地扭头回顾,糟了,不见同伴跟来。 这瞬间,人已窜出林外,势止转正脑袋,眼前突然一花,一双大拳已到了眼前,拳头的主人正向他咧嘴笑。 “艾文……”他骇然叫,百忙中举手招架,扭头躲避。 可是来不及了,第一拳头打在左颊上,任何反应皆来不及表示,右颊又挨了一记重拳,只感到天旋地转,口中发咸。 “啪啪啪啪”一连四声暴响,随之而来的是胸腹奇痛人骨,胸腹挨了四记重拳,像是同时着肉,快得连招架也来不及。 “砰”一声震,老家伙滚倒在地,神游太虚,不知人间何世。 打他的人是艾文慈,一脚踏住他的右手肘,冷笑道:“好一个大名鼎鼎的侠盗,呸! 你,犯案累累,积案如山,你凭什么拿我?” “你……”老家伙痛苦万状地叫。 “我,即使真是山东响马,你也是作奸犯科的人,同病相伶,兔死狐悲,你为何要替姓岳的卖命?” “老……老夫与金……金翅大鹏交情不……不薄。” “呸!论交情,你就可味着良心做事?贼捉贼,你算哪一门子侠义英雄?” “老夫替……替天行道,你…你却是个杀人如麻的凶匪。” “劈啪!”艾文慈赏给他两耳光,沉声问:“你见过在下杀人如麻?” “这……” “姓岳的躲在何处?” “不知道。” “你不说?” “不知道。”老家伙顽强地答。 “你不怕分筋错骨,断手缺脚?” “你下手吧,老夫决不皱眉。” “你等着就是,再问你一句,姓花的是谁?” “百步神拳花梦阳。” “你为何等至狐狸尾巴露出时方情急下手?” “人未赶到,不宜下手,便宜了你。” “姓花的……” “快赶到了,你逃不掉的。百步神拳花大侠名震武林,功臻化境,而且朋友众多,谁不知一拳两掌飞花指是武林三绝?你决难接下他一拳。” 武林中以拳掌指威震武林的三绝学,是指四位武林顶尖儿人物。 拳是百步神拳花梦阳。掌是两个人,碧湖老妖的寒碧掌,茅山隐士南官武华的天魔掌。 指,是巫山玉苍山房主人玉龙崔培杰的飞花指。 碧湖老妖据说已死在玉龙手中,玉龙隐居巫山天苍山房不再在江湖行道。茅山隐士南官武华早年是黑道巨孽,绰号叫摄魂天魔,晚年封剑退出江湖,隐身茅山做了茅山道士,但并未入教,自称院士。四个人中,目下仍在江湖称雄道霸硕果仅存的人,只剩下百步神拳花梦阳了。 此老曾经一度在湖广的首府武昌,开设天南镖局,专保水陆红货,水路上至四川,下这南京。陆路北至关内河东,南抵百粤。但十年前在广东韶州府,不明不白丢了广东市政使司解往京师的三十万两官银,音讯全无,无处可查边,天南镖局从此关门大吉,倾家荡产赔了镖,十年来走遍天涯海角查访劫镖人,枉费心机在大海里捞针。 镖局对珍宝红货最表欢迎,这些玩意易于查下落,最伤脑筋的是银子、在炉中加工改铸,便可销毁一切证据,怎能查出?此老不死心,仍然在各地活现世,十年来音讯全无。一无所获,因而恨死了那些黑道人物。这次协岳家兄弟追索艾文慈,一是泄忿,厂是仗义助老朋友金超大鹏一臂之力。 艾文慈当然听说过百步神拳的名号,冷笑道:“在下已逃了三年,凭百步神拳这个老现世,岂奈我何?’” “听老夫好言相劝,你还是赶快自首算了,以免枉送性命,只有自首方是生路。”神偷仍图说服艾文慈。 艾文慈挪开脚,骂道:“你这厮真是老而不死,是谓贼也。你任活了一把年纪.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在下与那国贼江彬仇不共戴天,岳小狗甘心替被天下人唾骂的国贼做走狗,必欲获艾某零刀碎剐方肯甘心,目首同样是死。你这名狗杀才倚老卖老,居然不自量保证在下的安全、你该撤泡尿照照自自己的嘴脸是啥玩意、在权倾天下的国贼江彬眼中,你神偷比一条蛆虫还要低九级,你算得是狗屎上插花,臭美。念在你包庇在下两天之德,我不难为你,彼此扯平,恩怨两消,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债,带了你的同伴,滚你的蛋!我劝你自爱些,替国贼江彬做走狗,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蓦地,左侧传来怪异的鼓掌和喝采声:“好!骂得好,痛快淋漓,好不快哉!” 艾文慈一惊,飞跃而上。 一个青影像兔子般往树丛中钻,一闪不见。 艾文慈奋起狂追,相距六七文,青影尽按草深枝浓处钻,只听到枝叶响动,看不见人影。 前面出现一处林空处的山坡,青影登上坡突然转身叫:“哥儿,别来无恙。” 艾文慈大吃一惊,这家伙不是跟踪刘孝忠的老家伙么?糟!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又是一个找艾文慈的人,不走才是傻瓜,他向左一窜,全力施展绝世轻功,钻入浓密的树林,去势如电射星飞。 老人家正是潜山山樵徐海平,逸绿姑娘的祖爷爷,一怔之下,脚下便慢了些,原来相距六七丈左右,眨眼间便拉至十丈外了。 “慢走,艾哥儿……”老人家大叫,急起直追。 艾文慈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信,他曾经下过苦功,曾公然表示过自己别无长处,逃的功夫敢说超人一等。两年前他就不曾碰上敌手,经过六年的苦练,再加上真安僧的传艺进境更是惊人。老樵毕竟上了年纪,相跑十丈,在草木丛生的山林中,怎追得上他?三转两转便将人追丢了,老人家不胜惊讶,只好罢休。 这一带是下坡,艾文慈奔出两里外,方停下调息片刻,沿山脚的树林信步而行,希望找到一条出山的路。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径。他站在小径上左右打量,林木浓密,看不见两端的景物,他喃喃自语:“向西,自然可以到官道,向东又到何处?” 他不能向西走官道,路上必定危机四伏。 “入山,走了再说,先避开那些缠身冤鬼,再慢慢设法南下。”他想。 东行百十步,狭窄的小径两侧全是矮林,不时也长有一丛丛巨大的南竹,凉风袭袭,暑气全消。他想:也许已经摆脱那些贪心的冤鬼了。 正走间,突觉鼻中沁人一缕淡淡幽香。他用目光左右搜视,心说:“咦!奇怪,这香味不是桂花香,八月秋凉,哪有这种异花放香?” 前面青影乍现,一个小巧俏丽的道姑从路旁移至路中,向他灿然一笑,笑得他没来由地心中怦怦跳。 “这儿是仙都观下院,施主躺下啦!”道站用甜甜的嗓音媚笑着说。 一听仙都观下院五个字,他心中一震,要命,今天居然送上门来啦! 他第一个念头是溜走,避免和这些女淫妖们打交道,扭头便跑。 糟!道姑说他要躺下,怎么他竟然听话?只感到眼前一黑,身形乱晃,糊糊涂徐地躺下了,知觉全失。 路在有的竹林中,同时钻出四名佩了剑的道姑,其中之一讶然叫:“师父的如意暗香不论人畜即昏,这人居然能支持片刻,岂不可怪?” 另一名道姑翻转艾文慈的身躯,突然眼前一亮,说:“喝!好俊的青年人。” 第三名道姑解下他的药包,喜悦地叫:“是他,师姐,你知道我们到手的是什么?” “谁?” “艾文慈。” “好哇!我们大功一件,快将他带走。师妹们,各归本位,那群不自爱的强盗土匪不来便罢,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由一名道姑将艾文慈扛上肩,飞步向半里外的仙都下院奔去。 下院地势高,但在附近里余的低洼处,视线反而被树林所阻,但在两里外的三岔路口,那儿地势也高,反而可以看到下院的殿堂建筑物。 道姑一时高兴,忘了走院后的秘径,径自奔人院门,被在三岔口等候猎物的好汉们无意中看到了。 院门内是建了花园的大院子,劈面碰上沿花径迎面而来的牵月仙姑。道姑急急奔近,兴奋地叫:“师姐,你看看我们把推弄来了?” 牵月走近,在师妹身后掀起艾文慈的脸,惊道:“咦!他……他不是艾文慈么?怎么……你们擒住他的?” “他大摇大摆闯入如意暗香大阵,得来全不费工夫。” “进去,我去禀报师父,派人火速禀知主人定夺。” 不久,南面负责监视的道姑,传出惊讯,有人从里外绕近院南。半个时辰之后,仙都观下院已陷入包围之中,里外的山林中,潜伏着不少人,伺机而动。 艾文慈神智渐清,鼻中幽香扑鼻,令他心中一震,本能地挺身而起。 他怔住,暗叫不妙。 他处身在一间雅清的小室中,室不大,但布置得十分幽雅,一尘不染。床上是绣衣,窗下是一张书案,古色古香,除了文房四宝外,金猊鼎内檀香片升起一缕淡淡青烟。壁上挂着名人字画,窗台分悬着以锦囊盛着的一箫一笛。共有六座花几,花盆内栽着奇花异草。窗台上的两只古花瓶,插了两簇幽香扑鼻的桂花,一簇簇花球大逾饭碗,乳色带金的小花每朵大逾瓜子,一看便知是异种挂花。窗外的榴口接着小巧的金色风铃,微风轻吹,发出声不大但极为悦耳美妙铃声,八音俱备,恍若仙乐和鸣。 书案的锦敦上,坐着一名千娇百媚的美道姑,两名姿色稍次的道姑一旁侍立,其中一名赫然是牵月,三个人正含情默默凝瞄着他。美道姑真美,系腰的道袍显得凹凸分明,浑身喷火,风眠媚光流转勾魂摄魄。 “我落在她们手中了。”他想。 暗中伸展手足,手足无异,试行运气,气机如常了无异状,灵台清明,不像受制。 身在险地,他岂敢大意?心说:“好家伙,你们未免太小看我艾文慈了,不加禁制,岂能用美色留下我。” 蓦地,他人如怒鹰。向窗口飞跃。 美道姑身形暴起,截住一袖挥出叫:“请留步。” “嘭”一声大震,罡风四荡,他一拿硬接,凶猛的内功掌风接实,传出可怕的气流爆炸声,两人都用了九成真力。 美道姑飘退八尺,他也颓然倒飞,只感到掌心发麻,气血翻腾。 “贫道并无恶意,施主幸勿误会。目下四周高手如云,危机四伏,不能冒险。”美道姑粉脸泛青地说。 他赶忙调息,沉着他问:“你可是玉仙姑?” “正是,你可是艾施主文慈?” “正是区区。仙姑将艾某擒来,请问有何用意?” “施主不必先人为主,贫道并非如施主所想那般不堪的人。” “那你……” “如意暗香大阵,乃是专用,以对付那些意图在本下院行凶的凶顽恶贼,施主误闯而至失手,如此而已。” “她……”他指着牵月说。 “那是小徒牵月,前次在吉赣道中,多有得罪,贫道道歉。” “请教仙姑为何破例垂青?” “免死狐悲,物伤其类,贫道也不是什么好人。” “艾某可不愿自甘菲薄,这道理十分牵强。” “贫道不愿眼见一群黑白道群雄,在敝下院附近行凶。” “理由亦不充分。” “你想要贫道说因怜才而收容你么?”玉仙姑微温地问。 “有点像.再就是二千两银子确是令人动心。” 玉仙姑冷冷一笑,冷冷地说:“反正你如何想法,与我无关,可惜我不能如此待你。” “此话怎讲?”他仍然顽强地问。 玉仙姑又是冷冷一笑,冷冷地说:“我承认你是唯一入我院中,而不为所迷的人。你虽自命不凡,认为自己不是好色之徒。但我可以告诉你,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间好德如好色的人有是有,至少我还没见过这种大圣大贤。艾施主,不可自命不见……” “夜下从未认为自己不凡,但我有我的自尊。不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如要艾某与那些酒色之徒一般低贱,追逐在声名狼藉的女人裙下,哼!办不到。你说吧,有何用意,在下洗耳恭听。你我的修为相差无几,在下不会束手就缚。” “你承认贫道的药物可以制你么?” “这点在下不得不承认,事实是在下已经栽在你手中。” “你能勇于承认,值得喝彩,江湖中有许多武林名宿,至死仍不承认自己的弱点呢。我问你你认识府城的葛爷廷芳么?” 他吃一惊,剑眉深锁,迟疑地说:“认识,他是在下的朋友。你……” “葛施亡每年施舍给本下院五百两香火银,但他本人一年也难得来一次,日前着仆人送来香火银,寄语贫道相机助施主安全离开庐陵县境。因葛施主知道贫道艺业不差,本下院地当往来要冲,施主可能经过此地,届时施主如有困难,可相机协助脱困。今晨一早,这一带便到了不少各方高手,为了施主的事,准备在此地火并,贫道一气之下,将他们赶走了,真没想到施主果然经过敝处,贫道总算有幸能为葛施主尽一分心。你是葛施主的朋友,所以贫道对你客气。”玉仙姑庄严地说,常挂的笑容消失不见。 艾文慈一怔,葛廷芳怎会与这种声名狼藉的女淫妖有往来?怪事,难道不怕沾声誉么? 他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温和地说:“多谢仙姑相助盛情,感激不尽。哦!目下已是申牌左右了,在下昏迷了一个多时辰,仙姑的迷魂香委实可怕。但不知算计在下的家伙,是些什么人?” “些须小事,何足言谢?贫道只知来人中,有一批姚源贼,另一批自你与施主有交情来自赣州的好汉,第三批人是以四海狂生为首的白道高手,之外是一些知府衙门请来的人。还有不少身份不明艺业奇高的高手,在这一带神出鬼没企图不明。” “哦!在下的朋友不多,猎取在下的仇敌可不少哩!他们……” “他们像已知道施主在院中,在外布下了重重埋伏。” “在下告辞。” “你要走?” “在下不能连累仙姑。” “你放心,仙都观不是什么金城场他,但想要硬闻的人,没有那么容易,保证他接近不了十丈以内。施主暂且在院中藏身,本院藏身的秘室任何人也休想找得到,等他们失望散去,施主便可从容离开了。” 他心中暗自盘算,怎能在此久耽?他必须在限期前赶回龙泉,赣州的码头英雄已前来接应,可知夜枭牛猛已等得心焦,情势相当严重,决不可在此逗留,等到体内毒发,岂不完了? 他不动声色,点头道:“好,在下暂借贵院暂避风头,一切尚请仙姑担待。” 玉仙姑的脸上笑容重视,离座笑道:“那么,委屈施主了。施主想必未进午膳,想必饿了,贫道即派人替施主准备食物。这是本院的西院客舍,外面如有动静,施主请不必理会。 再说施主是人中之龙,也是葛施主的朋友,贫道须以礼招待,闲杂人等不许前来打扰施主的清净,有事请拉动房门旁的叫人铃,便会有人前来听候吩咐,贫道告退。” 说完,深深稽首,偕同两徒出室而去。 艾文慈立即准备,检查身上所带的物件,这时方发觉原来穿在身上的衣裤全不见了,换了一身月白色劲装,脚上有袜没有鞋,原来他从床上纵向窗台,鞋根本就没在脚下,急于脱身,还不知换了装束呢! 这身月白劲装显得窄了些,他的身材雄壮而且手臂特长。床下放了一双鹿皮快靴,是新品。穿劲装怀中不能藏物,身上的物品全不见啦! 拉开壁橱门,他心中一宽。壁橱甚大,可看墙壁的厚度,厚便可装设机关,可装设复壁,甚至可内藏走道。 药包无恙,所带的银钱亦在,在钱家夺获的飞刀、镖、扔手箭、飞蝗石,一枚不少,匕首上了油,不至生锈。只是不见他的旧衣着。 他心中叫苦,原准备夜间突围,穿了白色衣衫,岂不危险? 一名年已半百的老道婆送来了酒饭,他放胆大嚼,酒足饭饱,静候天黑。 在玉道姑的蜜室香房内,她召集了手下五名亲信弟子计议,其中有牵月在内。 牵月仙姑神色优戚,犹有余悸地说:“师父把艾爷留在院中,如被主人知道,那……那将是天大的祸事,出云帅姐的死,徒儿至今仍感不寒而栗。” 玉仙姑满脸肃杀,一字一吐地说:“你们该知道,主人面慈心黑,笑里藏刀,为人刻薄寡思,心如蛇蝎,咱们跟着他,早晚要遭遇可怕的下场。他这人狂虐成性,与众不同,在天下各地,占有上百上千的绝色美女,一旦厌倦,便赐给下人糟蹋,全无丝毫情分,谁敢保证我们能永远获得他的爱怜?待那一天到来,我们将生死两难。再说,一年中,他在我们此地逗留,为期仅半月二十日,却不许我们擅离,我们为了什么?” “师父……” “我受够了,今天我将打算告诉你们,他目下在吉安应付从南昌来的尊使,这两天无法分身他顾。等外面的人松懈之后,至迟明晚我们得离开此地。” 五弟子脸色大变,一名稍年长的弟子骇然叫:“师父可曾想到后果? 主人党羽遍天下……”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反正可怕的遭遇早晚要来,为师必须孤注一掷。你们切记不可声张,暗中准备,离院之后备奔前程,找一个知心的入托以终身,胜似此种担惊受怕的风月生涯,我们都年轻,必须及早打算,一错不可再错,好自为之。” “师父你……” “我带艾文慈离开……” “师父不是一厢情愿么?” “为师阅人多矣!像这种小后生,惟有用软工夫方可令他就范,用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博取他的怜惜,决不可逞强,定可驾驭这种人。 我要和他遁隐市井之中,等主人死后方重出江湖。好吧,你们好好准备,说不定今晚要辛苦些,那些贪心的好汉们耐心有限,可能蠢然若动了。准备停当,不必来告诉我,值钱的珍宝不宜多带,以免暴露行藏。”——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三章 五淫女暴尸荒野 夜来了,晚膳刚罢,便发现有几名黑影从院后的山坡接近;最后在距下院十余丈的乱石堆中,留下了三具尸体,其余的人知难而退,不敢再冒险接近。 艾文慈必须离开,一方面是期限急迫,一方面是不愿连累玉仙姑,他必须走,练功练至三更初,熄了灯的客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外面,新月早已落下西山,天宇中万里无云,星光朗朗,但在树林中,仍然黑沉沉。 砍虫卿卿,夜鸟厉啼,下时传来数六夜枭的可怕啼声,也不时传来三两声传自远方的野狗山豺凄厉的长嗥,夜深了。 他割下了一幅罗帐,做了一个只露出五官的头罩,背好药包。 暗器藏在腰带内,匕首插在腰带前顺手处,轻轻推开窗门,鬼魅似的消失在夜暗中。 在一处地道口的洞穴中,两名道姑藏身洞内。只伸出脑袋,背靠背一向左一向右监视着四周,手中各带了一具强力喷筒.喷出的毒液可远及四丈外,毒液着地立即可纫化为烟,不管沾液或嗅烟,非倒不可。 如果风色不对,便从下面的地洞撤走,极为安全而隐秘,外来的人休想逃过她们的耳目。 他从后面接近,伏地蛇行,缓慢地逐寸前移,希望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下院一走了之,不惊动警哨,便不会惊动在外围院的好汉。 负责这一面警哨的两道姑,注意力全放在前面,末留意后面有人意图外出。 爬行六七丈,被他发现两丈外伸出洞穴的两个人头。 他小心翼翼逐寸前移,没发出任何声响。这一带没有树木,露水直接凝结在草上,夜凉似水,这才像是八月凉秋的天气啦!野草得露水滋润,不易发出声响,爬行极慢,所以声息毫无。 接近至丈五六,不能再接近了,他的白头罩白衣裤很讨厌,再接近便无法遁形啦! 他疑神注视那两个暴露在外的人头,片刻便看清了人头的轮廓,一向左一向右,正好下手。 他掏出两颗飞蝗石,觑个真切,双手齐扬,接着暴起贴地射出猛扑而上。 不劳他费心了,两道姑全被飞蝗石所未中,分别射中左右耳门,两人头向下一沉,躺倒在洞穴中人事不省。 越过第一道警戒线,他沉着得多,先后解决了三道伏桩,已经是斗转星移,四更韧了,通过区区一十余丈地形与三道伏桩的监视,他整整花了半个更次,平安钻入外面的树林。 “该硬闯了,生死关头,我可不能存妇人之仁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天老爷保佑,围在这一面的人,希望不是赣州的码头英雄们。” 他不住地喃喃自语,在给自己打气。 小朋友突然看到他出现,不吓昏才是奇迹。 他向前一窜,绕树疾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每跃进十余丈,即停下来察看四周,倾听动静。 第三次跃进,他已远离仙都观下院五六十丈,已看不到下院的房舍了。前面是一道平坦的坡地,古木参天,林下草不深藤萝甚少,每一栋古木皆大可合抱,每株树的行距皆在三丈开外,尽可展开脚程奔驰。 他放腿疾奔,刚奔出六七丈外,蓦地一声哨,前面一株大树下黑影乍现,两名穿劲装的人劈面拦住去路,冷叱震耳:“站住!亮万。” 他必须远走,必须以雷霆万钧的快速凶猛举动突围,怎肯站住? 人仍向前疾射,来势汹汹。 “狗东西好大胆!” 左面的黑影大吼,一掌斜挥,掌风隐发破空锐啸,用上了内家掌力。 另一人也一掌劈出,大喝道:“躺!” 他突然停止,双掌落空,掌风及体,内劲直追内腑,真气一阵激动。 他受得了,身形再进,猛扑右面的人。 右面的人一惊之下,后退两步一掌劈出,左手五指如钩,保护住腹部相机进袭。 速战速决,慈悲不得,他已试出对方的造诣,一鼓作气切入,右掌扭身劈出,右腿也在扭身时凶猛地飞扫。 “噗!” 劈中对方的右肘。 “噗!” 靴尖踢在对方的左胁下,扭身、出掌、挪步、出腿,一气呵成,捷逾电闪,掌腿中的,前后不差一秒。 “哎……呀!” 黑影狂叫,身躯右冲丈外,砰然摔倒。 他身形一闪,便已远出三丈外,向前飞掠。 狂叫声传出,另一名黑影奋起狂追,一面狂叫:“这家伙从里面出来的,伤了咱们的人,拦住他。” 前面发出叫嚷声,人影闪动,原来这儿是宿处,有不少人散处在树根下倒头大睡,被叫声惊醒,纷纷抄家伙乱成一团。 他向右一折,展开轻功如飞而遁。 至目下为止,他仍不知这些人是谁,如果是赣州的码头英雄,伤了人岂不误事? 因此避之为上,仗绝世轻功溜之大吉。 正走间,后面人声已远,他心中一定,脚下放馒,以便保住元气,突觉身躯一震,左臀外侧火辣辣的,有物以高速擦衣而过,灼热之感传到,然后方是破空的厉啸声入耳,飞出前面两丈余,“得”一声贯入树中去了。 背后,背着的大药包有物射入,有锋尖透包而过,直抵背心方被护身真气挡住,锋尖先热后冷,令他毛骨悚然。 他向下一伏,又有三枚暗器从顶门呼啸而过,好险。 有衣袂飘风声,而且有人叫:“我射中他了。” 他寂然不动,悄悄拔出了两枝扔手箭,心中恨声叫:“老兄,你太卑鄙,怪我不得,你该死!” “打!”他沉喝,扔手箭在喝声与翻身的瞬间射出,一跃而起。 “嗯……”两个黑影同声叫,仍向前冲来。 他一跃三丈,去势如电。 身后,惨号声惊天动地,凄厉刺耳。 突破两关,几乎挨了两镖,这些人不择手段下手从背后用暗器袭击,委实可恶。掠走中,他拔出透过药包的一枚三棱镜,令他愤火中烧,“免得你们不死心死缠不休,杀!杀他个落花流水血流成河。” 前面,火光突起。接着,第二第三第四……火把齐明,前、左、右似乎不下二十支火把,人影飘摇,无数黑影-一现身,他落入包围圈。 “什么人?亮万。”火光下,一名中年大汉沉喝。 “白无常!”有人讶然叫。 “背着包裹,可能是艾文慈。”左方有人叫。 “他正是西面的同道所说,从里面出来的人。”右方也有人高叫。 他一看到火光,脑中便会不期而然想起福林村被屠的惨象,眼前隐隐出现那奔腾呼号垂死族人的幻影,耳中也隐约听到凄绝人寰的怪号声,鼻中也似乎嗅到人焦臭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毛发森立,眼中焕发着可怖的仇恨火花,玉面上杀气腾腾,手缓缓落在匕首上,屹立如山虎目徐徐四顾。 八方合围,共有四十余名男女。 他缓缓后移三步,沉声反问:“哪一路的?” 右面踏出一名花甲鹰目老人,沉喝道:“阁下揭去头罩,先亮万,休得自误。” 其实,他已从先前那些人的叫嚷中,分辨出是敌非友,如果这些人是赣州派来声援的人,既知他是艾文慈,岂会如此相待?口气又怎可知此乖戾?。 他不再回答,又退了两步。 “冲我飞叉圣手来么?此路不通。”后面有人傲然地叫。 他突然旋身,喝声似沉雷:“打!” 淡淡银虹出手,他打出一把飞刀,身形亦随之扭转向后。 “啊……”有人惨号,一个獐头鼠目的大汉,背上系了四把三尺长的双股飞叉,一把飞叉正脱手破空飞射艾文慈的身影,人踉跄后倒,胸正中飞刀贯体而入,端端正正尽偃而没,跌入两名同伴怀中,痛苦地挣扎呻吟。 艾文慈横移半步,飞叉从他左侧划空而过,破空锐啸动人心弦。 “好小子,你该死!”右首的花甲老人怒吼,拔剑狂风似的冲上。 他徐徐转身,匕首徐徐出鞘。 老家伙被他沉着镇定的从容神态所惊,冲近至两支左右.竟然站住了,徐徐举剑沉喝道:“老夫追风剑客宋功,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亮万。” “你们是哪条线的?” “揭竿姚源,纵横天下!” “哦!原来是姚源余孽。” “呸!王八蛋!住口。” “哈哈!问是你,叫住口也是你。呸!老匹夫竖起驴耳听了,在太爷面前,你敢说话叩此无礼?” 追风剑客反而一愣,气结地问:“你是谁?敢如此托大?” “我,勾魂白无常。” “老夫可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贵姓大名?” “胜得太爷手中兵刃,太爷再告诉你并未为晚,你如果怕被勾魂,换一个人上。” 追风剑客恼羞成怒,对方凭一把尺八匕首,竟然敢瞧不起人,未免欺人大甚,怎忍得下这口气?一声怒啸,挥剑猛扑,“风动云开”剑攻上盘,剑上风雷俱发,奋勇抢制机先疯狂进击。 艾文慈身形一晃,便避过一剑,欺近老贼的左侧,匕首现刃。 追风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变招奇快无匹,一声冷哼,不等艾文慈出匕反击,已转正身形招出“狂风掠地”,改攻下盘。接着,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疯狂急袭,剑影漫天,将艾文慈完全控制在剑影中,取得了绝对优势。可是,剑影只在艾文慈的各处要害弄影,险象横生,危机间不容发,眼看得手却又莫名其妙地失招落空,就差那么一分半分,招招无功。攻了六七十招,追风剑法的绝招己差不多周而复始用过了,仍然沾不到艾文慈的身躯。 老贼心寒了,遇上可怕对手啦!是的,老贼真该心寒了。 艾文慈对剑术已有惊人的进境,闲云羽士元虚传授给他至高无上的以气御剑术,亡命期间他一再遇上可怕的剑道高手,基础与经验皆令他有充足的余暇在苦参上乘剑道,天资加上明师,再加上经验,他已不是三年前亡命天下寻仇荒疏剑术的文文慈了,更不是精于长刀大刀大戟的响马悍将啦!他的匕首短,不愿轻易出招,他在留心对方的剑路,参研自己的所学,以鬼神难测的身法,在漫天剑影中出没自如。终于,他失望了,追风剑法如此而已,谈不上博大精徽,只有一个字聊聊可取,那就是快,不够狠,准更谈不上,快而不狠不准,毫无足取,浪费精力而已。 “太爷要正式反击了。”他冷叱,身形转疾。 追风剑客汗流挟背,剑慢下来了。 前面两名悍贼看出危机,大喝道:“并肩地上,宋老要糟!”喝声中,双双挺剑抢出。 追风剑客宋功确是要糟,这瞬间,火把光线摇曳,树影浮动,谁也没看清艾文慈是如何近身的,但见白影连闪,蓦地刻气乍敛,人影快止。 艾文慈一把扣住追风剑容握剑的手,右手的匕首已插入老贼的肚腹。老贼浑身战抖,鹰目瞪得大大地,张大着嘴吸气,双膝徐软。 人影扑到,双剑宛若经天长虹,射向艾文慈的后心。 艾文慈摘下了老贼的剑,手一松匕首不要了,身形急转,剑涌千朵白莲。 “锋锋”两声暴震,接着电虹闪缩吞吐。 白影飘退丈外,倏然转身。 一名年约半百手执双股长叉的悍贼本已抢到,突然止步怪眼滚圆,惶然屏息而立。 艾文慈的剑斜举,剑上的鲜血流至剑愕成串向下滴,以冷电四射的眼神,紧盯住执叉悍贼嘿嘿狞笑。 “噗!砰匍!”追风剑客和两名悍贼接二连三倒下了。追风剑客腹中插着匕首,叫不出声音,两悍贼心坎各挨了一剑,直透后背,也叫不出声音。 艾文慈可说自武澳亭村冉峰的山庄大开杀戒之外,今晚是第一次用自己参悟的剑术杀人,得手应心,大发神威。 四周三十余名男女悍贼,惊得冷汗彻体。 “阁下,上。”他向执叉悍贼冷冰冰地叫。 “你……你到底是……是谁?”悍贼惶然问。 “淮安艾文慈。” “你” “借你的双股叉长兵刃一用,看艾某冲锋陷阵,屠尽你们四十名男女悍贼,为世除害。”他声如乍雷地叫。 悍贼惊然后退,脸色泛灰。 “艾某单枪匹马,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七进七出马前无三合之将。你们这群跳梁小丑,不够艾某消遣。”他取下头罩朗声说,虎目中冷电四射,威风八面,气吞河狱。 悍贼打一冷战,又退了两步。 “嘿!你,上!”他伸剑叫。 那一声“嘿”,声如石洞中响起一声焦雷。 悍贼骇然一震;钢叉失手坠地,扭头撒腿便跑。 他急进两步,一脚将叉挑起,冷然四顾,大喝道:“给你们三声送行,声落不走,杀无赦,一!” 二十余支火把熄了一半,有六七名腿快的人悄然溜走了。 “二!” 只片刻间,火光全熄,林空寂寂,昏黑幽暗,脚步声渐远,悍贼走个干干净净,一哄而散,这群乌合之众,胆战心惊溜之大吉。 从此,勾魂白无常的绰号,不胫而走。玉仙姑怕他夜间逃走,给他换了一套白衣,他自作聪明加上了白头罩,无意中得了这个最难听的绰号。逃走了的贼人以话传话,把他说成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天下无敌的可怕人物。淮安艾文慈的大名,开始轰动江湖。 他丢掉叉,这玩意夜间使用不便,林中使用也派不上用场,带着也是累赘。摘下追风剑客的剑鞘佩上,说声“侥天之幸”,悄然南行。 他却不知,其他方向埋伏的人,已漫山遍野向南赶。 姚源贼败得很惨,但由柏老二率领的高手在路旁潜伏,没赶上这场恶斗。得到消息赶来声援,艾文慈已经走了。柏老二这群人不肯认栽,召集残部重薪穷追不舍。 五更,天刚发白。 香城山最西一座小峰,叫做盘蛇巅。山脊盘曲,草木丛生,站在山颠,可看到奔流的赣江,和在山下盘折南行的官道。 艾文慈到了峰东北角,看到山角下有一座小村,一面往下走,一面自语道:“天快亮了,且到村中找些食物充饥。” 山村人家起得早。他到达时,已是朝霞初露,村民已在整理农具。 他向村民讨水喝,受到热诚的欢迎,村人留他吃了一顿惬意的早餐。 走出村口,他注视着东方天际的满天朝霞,呼出一口长气,说:天快亮了。 登上山脊,他心中突生警兆,悚然地自语:“晤!血腥味,不妙。” 前面十余丈外,有几个挂在树上的白影,迎风摇摆,血腥确是从那儿传来。 他嗅到血腥味,看到挂在树上的白影,定神一看,不由毛骨悚然。 “我的天!”他惊叫,飞奔而上。 当他看清第一个白影的脸孔时,不由五内如焚,一声怪呼,伏在一株树干上,痛苦得浑身抽搐,发出一阵椎心沥血的哀号,泪下如雨。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末到伤心处。 附近三株大树的横枝上,共挂了五具尸体,赤条条地一丝不挂,全是女人,曲线玲珑的裸体依然美好,但小腹近耻骨处,开了一条半尺长的大缝,内脏外流,血已经流干,鲜血在地下的草丛中,已经凝结成块,成群结队的黑褐山蚁,正向血块啃食搬运。 第一具尸体是玉仙姑,另四具是她的四位门徒。六大弟子中,出云死在吉、赣东岸小道,该剩下五人,目下只有四个,其中没有牵月仙姑。 五道姑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尸体已僵,被绳索吊住一头青丝挂在树权上,脚部离地约一尺左右,迎风摇曳转动,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他并不知仙都视下院的内情,更不知玉仙姑与葛廷芳的底细,玉仙姑对他的感情和阴谋,他一无所知。只知玉仙姑认为他是葛廷芳的朋友,仗义将他藏在院中加以照顾,不惜与黑白道群雄为敌,如此而已。 “你……你们这些人好……好狠毒的心肠,为何迁怒于几位仙姑? 为何用这种惨绝人突的手段对付她们?天哪!”他泪下如雨地仰天狂呼,痛苦得浑身发抖。 右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像一头疯了的猛兽,拔剑转身,发出一阵可怕的兽性咆哮。 ‘哎呀!是女人,是……是赤身的,灭杀的狗东西在此做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到底是什么人……哎!那儿有人,定是凶手,他竟敢不走。’,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应声掠来两个娇小的女人,一穿宝蓝色劲装,一穿翠绿。当他们看到形如疯狂、作势上扑、脸色可怖的艾文慈时,不由惊得骇然后退。 他降下剑,痛苦地叫:“你们走开,不然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活。” 绿衣女郎脸色泛灰,骇然叫:“艾大哥,是……是你,是……是你做的事?” 他仰天长号,剑高举过顶,挥泪叫:“我要为她们报仇,我举剑起誓,我将屠杀这次参加杀我艾文慈的人,他们将以性命偿回血债。只要我留得一口气在,我会办到的。” 他拭掉泪,转向两女厉声道:“目下艾某已不是去年的艾文慈,我不怕任何人再向我递剑。你们如果是为艾某而来,念在过去两位姑娘的情份,你们快走,赶快离开香城山区。” 宝蓝色劲装的女郎,赫然是在山东道上相逢,功力奇高,酒楼差侍女小琴小缘,折辱岳家兄弟的崔姑娘。穿绿的女郎,是潜山山樵徐海平的孙女儿逸绿徐绮绿姑娘。 “艾大哥,我和崔姐姐是助你来的。” “我不要人相助,你们走。”他狞恶地说。 崔姑娘幽幽地走近,垂泪道:“文慈兄,难怪你伤心难过,看了他们惨死的情景,铁石人也会心酸。死者已矣!人入土为安,我们收殓她们。再慢慢找凶手替她们报仇。文慈兄,务请切哀,为了替她们报仇,你怎能不珍借你自己啊?” 他泪如泉涌,切齿大恨道:“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我要是查出真凶,我要剁碎他的身躯,要他死得惨上一万倍。天哪!苍天……” 逸绿含着泪水,上前摘下他的剑,颤声轻唤:“艾大哥,你去找一些草席来,下面有村子,别忘了带两把锄头,可好?” 他上齿紧咬着下唇,血从齿缝中沁出,扭头一言不发向山下的村落狂奔。 不久,他带来了六床草席,两把锄头,一些妇女衣裙。 不久,原地堆起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他利用一楼大树干为墓碑,刮掉一段树皮,用剑刻上三行大字:“仙都观下院玉仙姑师徒五人之墓。 死于恶毒暴徒之手。大明正德十年秋八月吉日立。” 逸绿吃了一惊,问道:“他们是仙都观下院的玉仙姑?” 许久以来,他始终一言不发,这时方木然地说:“是的,就是她们。” “她们的为人……” “当然她们并不是什么好人。” “艾大哥,你认识她们?” 他咬牙切齿地将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我不管她们为人如何,总之,她们因我而死.却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日的事。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我要找出凶手来,让她们九泉瞑目。” 崔姑娘一面替他拾掇药包,一面在沉思:接口道:“文慈兄,你可看出附近有经过打斗的痕迹么?” “看过了,没有。” “玉仙姑师徒的传闻,我所知有限,但据我所知,玉仙姑足以脐身于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剑术与内力修为皆使使出群。” “她的如意暗香和姹女浮香.入鼻即倒,尤称迷魂药物中之冠,十分霸道。”逸绿接口说。 崔姑娘环顾四周,说:“要查真凶,该从两方面猜测。此地确无打斗遗痕,她们暴尸于此,其二是被人带来此地加以处死的,其一是出其不竟被人制住,送掉性命.症结是制她们的人似乎只有极少数的武林高手可办到……” “她们不是被制的。”他断然地说。 “其故安在?” “要出其不意一举制住五个人.是不可能的.她们身怀奇药,即使比她们高明得多的人.也决难办到!’“那么,可能是押至此地处死的了。” “可能。依在下之见,处死她们的人.报可能与她们是熟朋友。她们除了致命之伤以外.体内外皆无伤痕,并无丝毫经过打斗或挣扎的痕迹,如不是熟人暗算.那是不可能之事。”他不再激动。开始冷静地分析。 “我们可以从她们过去的朋友中寻找线索。”逸绿说。 他背起药包,冷冷地说:“是我去找线索,而不是你们。” “你……”逸绿惶然叫。 “后会有期。”他木然地说。 “艾大哥,你上次不辞而别一走了之,这次……” 他漠然一笑,抢着说:“你是个大名鼎鼎的侠义女英雄,我艾文慈却是个人人叫杀的响马钦犯,你我水火不同炉,势同水火……” “艾大哥,你……你怎么说这种话?”逸绿吃惊地叫。 “这是在下由衷之言。姑娘也许知道在下的为人,不计较外人所加于在下的误解,但众口悠悠,有损姑娘清誉的事,在下岂敢甘为?当今四大后起女英雄中,在下只敬重姑娘你与隐红姑娘两人,君子爱人以德,我决不能让你卷入是非之中。” 崔姑娘笑道:“文慈兄,你怎能一口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避开她的目光,冷冷地说:“姑娘……” “我姓崔,小名双双。”她笑道。 “崔姑娘,也许在下多疑。你要探出在下是不是艾神医的后人,你会失望的,在下对你深怀戒心。” “其实,我不用多查,榜文上明明写着你是淮安人氏。淮安似乎姓艾的不多。福林村艾家……” “在下不和你分辨,再见。”他急急地说,向北急奔。 逸绿一惊,便待阻拦,崔双双笑道:“不必了,你拦不住的。” “那……” “我们跟在他后面。” “他往北……” “他要到仙都观下院查个水落石出,这是一个可敬的人。” “但危机四伏……” “我们相机援手。”飞双双一面说,一面挽了逸绿便走。 “崔姐姐,不耽搁你么?” 崔双双有点黯然,说:“我没有事,这次到江西意在游山玩水。你我萍水相逢,相见也是有缘,我希望能为你尽一番力。” “崔组姐你……” “我已看出你对他的感情,你与他认识多久了?” 逸绿粉脸酡红,讪讪地将在山东与艾文慈相遇的事-一说了,并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说出凝雪姑娘与艾文慈相识的经过,然后反问道:“崔姐姐,你好像也认识他呢,是么?” 崔双双不否认,但并不加以解释,仅轻描淡写地说:“我要找艾神医的后人,他是淮安人氏与艾神医是同乡,所以我也是在山东认识他的。” “姐姐为何要找艾神医的后人?”逸绿讶然问,神色开始不正常。 “艾神医对家祖有恩,大德不敢忘。艾神医全家死于兵祸,家祖希望能找到艾神医的子孙报恩。依徐姐姐所说,他的医道不是很高明么?” “是呀!东方爷爷的病,遍请名医,药石无效,便是他替东方爷爷治好的呢!他这人不知怎地,就喜欢不辞而别。”逸绿的口气不变,但神色渐变。 “他既然是朝廷钦犯,危机四伏,时虞不测,怎能不小心?有关他的一切,徐姐姐,你能全部告诉我么?他真是山东响马?” 逸绿略一沉吟,苦笑道:“有关他的底细,小妹所知不多。他确是做过山东响马,但也加入过官兵,其中内情,至今仍像谜一般难解,他自己不说,谁知道呢?山东响马败没,他曾潜赴京师行刺国贼江彬。上次在山东,他追杀假死逃亡意图东山再起的贼首赵疯子,走遍天下追索当年造反的匪首,用意何在,委实令人难以捉摸。至于国贼江彬派人杀他,所派的人是金翅大鹏的两儿一女,金翅大鹏一代英雄,何以甘心让子女替国贼做走狗,其中有一段隐情,不足为外人道。” 逸绿一面说,一面以奇异的眼神,留心注意崔双双脸上神情的变化。 “徐姐姐可知道这段隐情么?” “这个……小妹不知其详。” “那么,应该有人知道吧?” “小妹不清楚。如果姐姐找到了艾神医的后人,请问姐姐有何打算?” “这个……小妹还不知,须禀明家祖请示。” “令祖的大名是……” 崔双双不知该不该将祖父的名号说出,心中为难。两人昨日相识,结伴同行,想看看这些江湖好汉所要对付的艾文慈,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也是她们所要找的人。两人年岁相当,同样清丽出尘,惺惺相借结伴同行,互相称对方为姐姐自称小妹,甚为投缘,但也各有顾忌,并未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崔双双已看出逸绿的神情有异,不知其故。她并不知逸绿完全知道艾文慈的底细,只知逸绿对艾文慈情有所钟,正想将爷爷的名号说出,前面突传来一声长啸,打断了她的话,逸绿己脸色大变,叫道:“快走!他碰上劲敌了。”——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四章 侠女柔情 说走便走,两人向北声传来处飞掠而去。 艾文慈怀着强烈的报复意志,反向北走,他要返回仙都观下院查问消息,并且要在这一带山区找那些追逐他的人泄忿。 他并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经过埋尸这段长时间的思索,他已不再冲动,满山都是搜捕他的人,激动足以坏事,一个经过大风浪的人,不容易冲动,残酷的事实虽能令他一度陷入疯狂的境界,但为时短暂,浪潮一过,他便更为冷静了。 离开两女之后,他循原路急走,越过一道山脊,他停下来隐起身形,机警地打量四周,片刻便看到前面的山坡下的树影中,有五个穿劲装的人急急向上爬升。 他紧了紧腰带,将剑系在背上,药包压在剑上缚好,咬牙自语道:“来了,从你们五个家伙开始。” 五个穿劲装的人,年长的约有五十上下,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余.一面向上走,一面举目向四周搜视,脚下甚快,直向艾文慈的藏身处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中年人一面察看四周,一面留心脚下,左首那人向同伴说:“这一带脚迹凌乱,已有人抢了先,大概小狗早已走了。姜昆,咱们该回头了,再追下去也是枉然。” 姜兄点头表示同意,说:“咱们到上面去歇息,站在高处也可以看远些,再无所发现,咱们到有面的小山下与花老前辈会合。” 他们所站处,距艾文慈所藏身的山脊不足十丈,紧走二十余步,便到了山脊。天色不早,日上三竿。天宇中万里无云,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阵阵热浪。 五人左右一分,先搜四周。他们向远处搜,反而忽略了分手外丈余的草丛,那儿止潜伏着咬牙切齿、一身白衣被草所掩的艾文慈。 五个人重新会合,姜兄取下所带的水囊说:“咱们歇歇脚,小狗可能已经远出数十里外了,咱们会合后往赣州造,赶两步或许可以在半途将他追上。” “也许他不走这条路呢。”一名虬须如戟的壮年人说。径自往树下落坐。 “他会走这条路的。讨厌的是追捕他的人太多……咦!你……” 在他们身侧丈余,不知何时出现了混身白的艾文慈。 五个人骇然,左右一分,雁翅排开列阵。 “是他,艾文慈。”虬须汉大叫。 姜兄兴奋地迎上,踏进两步狩笑着问:“你就是艾文慈?这么年轻,居然劳动了上百黑白道英雄好汉奔波一夜,阁下,你足以自豪。” 艾文慈俊脸上杀气腾腾,虎目中透射着慑人心魄令人心底发虚的冷电寒芒,一言不发盯视着姜兄,嘴角涌现一抹令人心悸的奇异笑意。 “你是哑巴不成?”姜兄不悦地叱喝,艾文慈不答话,深令姜兄难堪,怒火渐升。 艾文慈说话了,用冷冰冰阴森森的嗓音问:“昨天包围仙都观下院的人中,有你们一份么?” 姜兄胸膛一挺,傲然地说:“不错,有咱们一份……” 话未完,艾文慈突以奇快的身法扑到,伸手便抓。 姜兄冷哼一声,发出了一声暴叱,扭身避用出掌反击,右掌劈向伸来的拿根近脉门处,掌出其气如潮,左掌闪电似的探入艾文慈的右胸,戟指便取朝门穴。 艾文慈掌一翻,便反扣劈来的掌,右掌崩开取期门的手,顺势反击,“吴刚伐桂’抢入就是一掌。 两人搭上手,立即展开一场凶狠无比的恶斗,三照面两盘旋,各攻了十余招,半斤八两似乎势均力敌,三丈内劲风彻体生寒,地下的短草纷飞,几被夷平。 姜兄先前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困惑惊异的神色,额角大汗一串串往下滴,攻势已被遏止,不得不谨慎出招以求自保了。 四同伴已看出危机,有人叫:“兵贵神速,速战速决,拖下去夜长梦多,对付这种恶贼,用不着讲江湖规矩。”叫声中,四人皆撤兵刃急冲而上。 江湖规矩讲究单打独斗,但必须辈份相当,艺业不能相差太远,壮年人不许向高龄人叫阵。但公人捕盗,没有什么江湖规矩可讲,一千八百个人捉一个贼,并不足怪。艾文慈一听对方的口气,便知不是办案的公人。他怒火上冲,恨上心头,不再和对方干耗,反正已摸清对方的底,是行雷霆一击时候了。 他一声沉喝,双掌一分,拆开姜兄的一招“上下交征”,身形一晃,便已用神奥身法欺近姜兄的身左,一扭之下,招出“换羽移宫”,双手已制住了姜兄的左肩和右胁,奋神威将人横摔而出。 这瞬间,剑影馒天,风雷隐隐,四把剑几乎同时攻到,姜兄的身躯直向伸来的四把剑飞砸。 四同伴大骇,火速收剑分向两侧闪避。 艾文慈就在这刹那间拔剑出鞘,人化狂风,剑似狂龙,身剑合一猛扑左面的两个人,洒出重重剑网,剑影乍合。 “铮铮铮”剑鸣暴震,火星飞溅,剑幻千百道电虹,突然人影向三方急射。 艾文慈从两人中间疾冲而过,远出丈外,脚一沾地突然折回,猛扑右面身形未上的另两个大汉。 “嘭’一声大震,姜兄的身躯被摔出两丈外,重重地摔倒仍向前滚,滚出两丈外方被树干所挡住,爬不起来了。 同一刹那,与艾文慈交手的两个人退势未止,垂着剑以手掩住右肩,鲜血染红了手背,脸色泛青,颊肉抽搐着,吃力地踉跄后退。 “铮铮!”剑鸣又起,人影又分。 艾文慈屹立如山,剑尖斜指,锋尖前血迹斑斑。他额角隐现汗影,呼吸深长,扫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说:“将你们昨晚至今晨的行踪从实招来,不然艾某替你们招魂。” 右首的两名大汉稍为幸运,一个丢了剑,一个裂了一条横缝,只伤肌而不伤骨,鲜身外喷摇摇欲倒。 五个人全部失去了战斗力,只有一个人丢剑而不曾受伤。 姜兄这时吃力地扶树站起,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艾文慈冷哼一声阴侧测地说:“把体们的孤群狗党全召来,免得艾某多费手脚。” 姜兄脸色泛发,惊骇地一步步后退。 艾文慈阴沉沉地迫近,冷冷地问:“阁下贵姓,奉谁之命前来追踪。 说!” 姜兄大概被摔得骨松腿软,内腑也可能受了伤,逃又逃不掉,反抗更是免谈,只惊得脸无人色,机伶伶打冷战,答不出话来。 剑虹疾吐,剑尖不偏不倚抵在姜兄的咽喉上,艾文慈冷酷的声音震耳:“再问你一声。 你说不说。” “在……在下姜霸,与……四海狂……狂生是……是好……好友。” 到芒疾闪,“啪啪”两声脆响,姜霸双颖被剑尖连拍两记,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姜霸双颊先是血色毫无,惊得魂飞魄散,惊怖地连退五六步,几乎跌倒,两颊慢慢发紫,慢慢浮肿,两道被拍击的剑痕清晰入目。 “你们这些无耻的走狗。”艾文慈根根地咒骂,徐徐迫近又道:“把你月昨晚的行踪招来,不然你死定了。” 姜霸怎敢不招?恐惧地说:“昨晚我们在北面的枫林内歇息,破晓时分方分三路南搜,我这一路是最左翼,中是百步神拳花梦阳一行九人,右是四海狂生与苏杭二凤七位高手。” “你们曾否遇上仙都观下院的道姑?” “道姑?不曾遇见,昨晚我们没在仙都观下院,而在胡忠简祠附近搜寻你的踪迹,中庄胡家的子弟曾全力协助我们。” 艾文慈收了剑,冷笑道:“你们自命是侠义门人,谅你们也做不出那神伤天害理的勾当,你给我滚离山区,寄语四海狂生,叫他自爱些,不要被二千两银子迷了心,丧心病狂找朋友替他送死,要捉我艾文慈,叫他自己来,拖累朋友送死于心何忍!记住把话传到,滚!” 姜霸怎敢回嘴?扶了受伤的同伴,狼狈而遁。 远处的草丛中,两位姑娘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艾文慈并未因玉仙姑的死而狂乱杀人,令她们心中一宽。 艾文慈目送五人远去,方从容就道北行,他略向东移,希望能找到南北官道。 他仍然逐段前行,走一段停留片刻,略加搜视方重行前进。登上一延至北麓的树林。 站在山脊的林缘向下望,二十余名黑衣男女,正降下前面的山坡,然后向这一面爬升,分为两列,漫山遍野向上搜,速度不徐不疾。 他藏身在树后,解下药包塞在草丛中,咬牙切齿地说:“来吧!看谁血溅荒山。” 身后突传来崔姑娘关切的语音:“文慈兄,他们人多,还是避一避的好。”’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武林高手必定自命不见,不会成群结队自贬身价。想当年,在下单人独骑敢冲边军的铁骑大阵,山崩地裂风云变色,所经处波开浪裂血染战袍,千军万马也挡我不住,区区二十余人,在下把他们看成土堆瓦狗。你们走开,在下的事不要你们干预。” 身后足音渐近,逸绿颜声低唤:“艾大哥,你……你该珍惜你万金之躯。这次前来追捕你的人,可说无一庸手。这与两军交战不同,兵马进攻人多马众,枪前刀后进退如潮,列阵冲杀无技巧可言,人强马壮刀沉力猛,便可破阵夺旗端营劫寨。而武林人动手相搏,与军伍不同,闪娜腾移进退不受拘束,上下八方处处生险,暗器辅兵刃之不足,每个人都具有独当一面的艺业,只要有一个人艺业相当,被缠住便糟了,只要多一个稍会武技的人,便可稳占上风,你何苦……” “别说了,艾某可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风色不对,我会暂避风头的,谅他们也拦不住我。你们快走,我不要任何人的帮助。” “艾大……” “你们走不走?”他报头沉声问。 崔双双拉住逸绿的翠袖,阻止逸绿发话,向他笑道:“好罢,你这人很倔强,当然你也瞧不起我们女孩子。” 他反笑了,说:“在下当然知道姑娘高明,甘拜下风。” “那么,你是对去年城武县败在我剑下而心中怀恨……” “笑话!艾文慈可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那次姑娘与两位侍女暗中相助之情,艾某一直念念不忘。” “那你为何要避开我们呢?” 他的脸又沉下了,冷冷地说:“一个亡命钦犯,不许可有朋友。而且我是个声名狼藉的山东响马。与你们在一起,在下自感形秽,更怕有玷你们的侠名,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逸绿姑娘一代武林后起之秀声誉岂是侥幸而获?崔姑娘技臻化境,连一位侍女也能在酒楼大庭广众间掌掴岳琳,威风八面,金翅大鹏的儿子,竟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可知姑娘的艺业是如何的惊人,定非无名之辈。在下不但是山东响马,也是个浪人,曾与商王蓉姘居,与仙都观下院的女妖不清不白。你们清清白白的武林女英雄,与我这种人即使走在一起,也会招引可怕的蜚语流长,日后你们还用做人么!在下语出由衷,听与不听悉从尊便,反正在下不理睬你们,何必自讨没趣?” 崔双双盈盈走近,含笑问:“文慈兄,你真是山东响马?”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请教,你是否了参加过官军?” “这……” “大丈夫决不会在女孩子面前撒谎。”崔双双加上一句。 “不错,参加过。” “为什么?” “这是在下的秘密。” “行刺国贼江彬,搜杀山东响马在逃余孽巨孽,为什么?” “怨难奉告。” “你是福林村人,与艾神医同村……” “你到底要知道些什么?”他不悦地问。 崔双双嫣然一笑,从容地说:“在山东你悄然远走,巨无霸拦阻我去追你,他是个好汉子。自那次以后,我并未到中都,着手搜集有关你的一切消息……” “为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懔然地抢问。 “首先,我得说明,艾神医是我崔家的恩公,恩深似海。” “那与我无关。” “我记得上次你对我说,你与艾神医一不沾亲,二不带故,那时我并不知你是福林村人……” “福林村没有我这个人,榜文上的籍贯纯粹胡扯。” “总之,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可说大部份资料我已搜集齐,只差些少细切需要澄清。其一是你为何时兵时匪……” ‘哪是在下的秘密,你永远查不出来。” “会查出的,福林村在遭兵劫前,有不少人在外地经商,其中有艾坤医的远亲近邻,他们岂能不知?文慈兄,你不是斩情灭性六亲不认的人。其二是家祖不久定可赶到,家祖认识你。” “废话!令祖会认识我?” “相信你也认识家祖………” “你们退!他们来了。” 艾文慈低喝,猛地贴地掠出三丈外去了。 “崔姐姐,我们助他一臂之力。”逸绿急叫。 崔双双拉住她,低声说:“时机末至,不可鲁莽。他这种人面冷心慈,也具有强烈的自尊心,同时不信任他人的善意,这时我们出面助他,他会不顾一切反脸的。” “那……我们……” “姐姐带上他的包裹,时机一到,我们再出面,可好?” “崔姐姐,依你。” 两人藏身树后,注视着下面向上搜的人群。这些人搜得很仔细,因此速度不快,相距在里外早着哩! “这些人真思,别说搜人,恐怕连兔子都搜不到,怎能如此搜法?”崔双双不屑地说,又道:“这次恐怕用不着我们出面了,看这些人也不像是值得一提的高手。” “崔姐姐…” 崔双双握住逸绿的纤手,诚恳地说:“不要叫我姐姐,恐怕我要比你小呢。你我萍水相逢,一见投缘,希望你别见外,我希望能和你结为闺中腻友。” “这个……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呢。” “崔双双是我的真名。你当然不叫逸绿,逸绿是你的绰号而已。” “我叫绮绿。” “哎呀!”崔双双讶然叫。 “崔姐姐…” “你……你是徐爷爷海平的孙女儿。” “咦!你……你怎么知道?”逸绿吃惊地问。 “三天前,家兄在府城碰见徐爷爷。本来家兄并未见过令祖.通名后才认识的。你爷爷与中原一剑、天都老人祖孙同行,他们也是为了艾大哥而来。三天前你在何处?” “我是昨天才赶到的,同行的有酒仙老爷子,他去找爷爷,我出城探消息,遇上姐姐怒惩老乞怪替我解围,便一直与姐姐结伴同行,至今尚未见过爸爸呢。” “哦!原来如此。说起来,你我应该不陌生才是。” “姐姐……” ‘家祖玉龙,家兄……” “哎呀!你……你是玉龙崔老爷子的孙千金?”绮绿惊叫。 崔双双捂住她的樱口,笑道:“姐姐小声些好不?你今年贵庚?” ‘我十七,你……” “你几月生的?” “六月初六。” “哈哈!好快活,我是五月初五生的。好妹妹,叫我姐姐。”崔双双手舞足蹈地说,笑得娇躯缩成一团。 “你骗人。”逸绿笑着不依。 “如果骗你,舌头长疗疮。好妹妹,叫姐姐。”崔双双挽着她的粉头笑叫。 “倒媚,早知如此,我该多说一岁的。”逸绿满脸委屈地笑道。 崔双双用手向远处艾文慈潜伏的方向一指,说:“叫我姐姐你决不会吃亏,我帮你把他……” “啐!不害躁。姐姐,我有一件事问你。”逸绿神色凛然地问。 “问我?说吧,谁叫你是妹妹?我知无不言。” ‘姐姐对艾文慈真的没有恶意么?” “姐姐可以指天誓日地说:全无丝毫恶意。如果他真是艾神医的子侄,也就是家祖的大恩人。” 逸绿幽幽一笑,幽幽地说:“他正是艾神医的唯一逃出劫难的独生子。” “真的?”崔双双喜极欲狂地问。 “半点不假,酒仙老爷子知之甚详,不但知道他的底细,更知道金翅大鹏与艾神医之间的早年恩怨。”她将所知的事简要地说了。 崔双双流下两行情泪,哺哺地说:“可怜!他怎受得了?家破人亡,天涯亡命,还得代父受过,自己仍然不知为何受迫害,真……真难为他了。天下间竟有他这种人,如果是我,姓岳的恐怕尸骨早寒,岂能轻易放过姓岳的畜生?” “艾神医在世活人无算,不该如此下场的。”逸绿垂泪道。 “妹妹,我要和酒仙老爷子一谈。” “姐姐……” “将这件事公诸天下。” “这……” “金翅大鹏是什么东西?哼!这老狗可恶,我要告诉爷爷,请爷爷出面主持公道,看那老狗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崔双双粉脸罩上一层浓霜,忿然地说。 “晚上我们去找酒仙老爷子商量。” “好,我也要去把哥哥找来。” “你爷爷何时可以到来?”逸绿问。 “就是这十天半月。这次我和哥哥前来江西,是奉爷爷之命,监视大风山庄,爷爷随后起来会合。” “大风山庄?” “是的。大风山庄的暗中主事人,是玉面郭芝芳,他是九现云龙顾全武的师弟,在天下各处分别建立了五座秘窟,野心勃勃,无恶不作。江西大风山庄,是他的秘窟中枢,已和宁王暗中勾结,即将追随宁王兴兵造反。这恶贼有许多化名,神出鬼没行踪飘忽,至今我和哥哥仍未查出头绪呢,三进山庄劳而无功,山庄的人也不知他们的庄主是谁。 早些天在合江镇发现文慈兄,因此暂且成下大风山庄的事,暂且交由赣州邢知认的保镖满总主持,跟踪文慈查访。没料到文慈兄机警绝伦,第一天便把我们扔脱了,三天前追到吉安。方知道消息,人地生疏,我那几名侍女又不曾同来,追踪不易哩!总算找到他了。” “姐姐,我们准备,他们来了。” 二十余名青衣男女,已经进入草坪。 白影乍现,艾文慈长身而起,仰天狂笑着向下走,笑完说:“柏老二,我只认识你阁下。姚源余孽,你们来的正好。” “勾魂白无常!”一名悍贼惊恐地叫,原来是昨晚被艾文慈杀得落花流水,逃走了的悍贼之一,因此认识艾文慈。 姚源双凶的老二柏虎是在最右翼,一看便知身份甚低。 文文慈下迎,脚下从容,神色冷峻,气度风范赫然一代英豪。 为首的九名悍贼移至右首,以便和他站在同等高度打交道。 西南数里地,百步神拳花梦阳一行九人、正向这一带赶来。稍后里余,是四海狂生七名高手。 姚源贼为首的人,是个发如飞蓬、脸色如厉鬼的老人,佩了一把七星阔锋刀,一双鹰目厉光闪闪。左面,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佩剑。 右面,也是个老家伙,干瘦高似竹竿,手持一根四尺长的鸠首钢杖,面目狰狞,须眉皆白。外侧六个人,全是巨熊般庞大丑恶的大汉,年在半百上而且全执浑铁桶,极为沉重,一看便知他们孔武有力,臂力惊人。 其他十余名贼人中,有三名是倒有相当姿色的女贼,花信年华,风韵不差。构者二名为姚源双凶之一,但在这些人中,身份该是倒数二三之间,可知这些人在贼伙中的身份地位,定不等闲。 为首的老贼轻蔑地打量着年纪轻轻的艾文慈,扭头向远处的柏老二,用尖厉制声的怪嗓门叫问:“柏虎,这人就是那姓艾的郎中?” ‘是的,正是他。”柏虎咬牙切齿地答。 老贼又转向叫出“勾魂白无常”绰号的悍贼问:“他就是昨晚行凶折了咱们几位小弟的凶手吗?” “就是他。”悍贼犹有余悸地答。 老贼再次向艾文慈打量,鹰目中现出显然不予置信的表情,再次沉声问:“真是他?你没看错?” “禀头领。真是他,小的没看错。” 艾文慈直迫近至丈五六方行止步,冷笑道:“不要问了,在下要问你。” 老贼勃然大怒,乱发无风自摇,厉叫道:“小畜生!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你们不是姚源贼么?” “老夫吃血鬼王王林……” “谁问你姓什么来了?” “呸!气死我也!” “慢着,你不能就死,等在下问清之后,你再死不迟。” 吃血鬼王被激怒得几乎发疯,怒火像火山般突出爆发,一声怒啸,拔出宝光四射的七星宝刀火杂杂地疯狂上扑,招出“怪蟒争窝”,刀风似隐隐殷雷,以无比浑雄的如山力道当胸扎到。 悍贼人多势众,必须速战速决擒贼擒王,毙了贼首,其余的贼不战自溃。艾文慈当然知道老贼了得,如能一举将老贼击毙,这一仗可稳立于不败之地。 他左拿暗挟了一把飞刀,明示心法,暗下毙敌决心,拔剑急架“铮” 一声刀剑相接,他惊叫一声,随刻的震势飞退丈外。 吃血鬼王更为暴怒,大叫道:“乳毛未干的小畜生,凭这点行道也在老夫面前无礼。你该死一万次,老夫要活吞你的心肝。” 叫声中,七星刀幻起千重刀山,排山倒海似的向艾文慈攻去。 艾文慈脸色发白,持剑的手在发抖,脚下大乱,狂乱地举剑对架,急步后退,手忙脚乱狼狈万分,招架不住七星刀疯狂的进袭,险象横生发送可危。 围观的贼人见他那为保命而挣扎的狼狈相,不由哗笑怪叫,得意洋洋地为老贼助威,戒念尽消。 上面草丛中的逸绿大惊,粉脸苍白地放下药包,便待跃起冲下助阵。她在山东与艾文慈并肩御敌,对艾文慈的艺业知之甚详。那时的艾文慈,真本事硬功夫有限,只是精明机警超人一等而已,余无足取。 却不知一年来的艾文慈,艺业日进千里。她眼看艾文慈毫无招架之力,危机间不容发,深爱的人岌岌可危,她岂能不关心。 崔双双及时拉住她,低声道:“不可妄动,千万沉住气。”’‘他……他生死须灾……” “好妹妹,你真是事不关心,关心则……” ‘他……” “放心啦!你认为他连一招也接不住?瞧,鬼王完了。” 话音刚落,艾文慈被吃血鬼王一刀崩开长剑,乘虚切入,“力劈华山”就是一刀,眼看艾文慈小命难保,必将刀锋沥血。 逸绿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凝住了。 天无绝人之路,艾文慈突然在慌乱中后退,脚后跟被草一绊,仰面便倒向下滚。 “卸下狗爪子要活的。”好几名悍贼兴奋地大叫,喜极欲狂雀跃呐喊助威。 吃血鬼王一刀落空,跟进挥刀叫:“卸你的狗腿也是一样……” 吃血鬼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跟着膝下的艾文慈追到,举刀砍向艾文慈的腿,刀一举便空门大开,毫无顾忌地挥刀下砍。 一道淡淡电虹从艾文慈手中飞出,一闪即逝,接着叱声入耳:“打!” 飞刀比声音跑得快,老贼毫无戒心.双方相距飓尺,怎躲得开?连对影也没看清,下阴要害便挨了致命一击。 艾文慈的滚势突然加速,刀光一闪。“嚏”一声响,七星刀砍入地中尺余,一发之差,未砍中艾文慈的腿。 “哈哈哈哈……”笑声震天,艾文慈豪笑着一跃而起,闪在一旁。 吃血鬼王向下冲,七星刀已经带出,冲下丈余,突然扭身一声厉叫,沉重的七星刀脱手向艾文慈飞掷,接着腿一软,“砰”一声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滚,直涪至在下面围堵的同伴脚下,方被同伴接住。 艾文慈向上走,懒得理会掷来的七星刀,刀翻腾着坠落在他先前所站处,根本丢不上。 “替我报仇,我……我死……得……冤……”吃血鬼王厉叫,刺耳的声音渐变,变得几不可闻,叫声未尽,猛地奋力一蹦,两名悍贼把持不住,骇然放手。 艾文慈回到原地,用剑向前一指,厉声问:“谁是下一个头领?站出来答话。” 持鸠首杖的渔老人向下面举手询问。下面两位扶持吃血鬼王的悍贼摇头摇手示意,表示吃血鬼王已经完了。 瘦老人举手一挥,七位同伴跟在身后列阵,然后举步上前,咬牙切齿地叫道:“小畜生!姚源的好汉,今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艾文慈反而神色安详,淡淡一笑:“在下如果怕碎尸万段,便不会在此地等你们了。废话少说,仙都观下院的玉仙姑师徒,你们把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哼!咱们已火焚下院……” 艾文慈只感到血液沸腾,厉叫道:“是你们做的好事?你们这些天殊地灭的贼王八,不杀你们天道何存?” 瘦老贼冷哼一声,狞笑道:“小畜生你听着,不必再提那些女淫妖,谈谈你的生死……” “你们已注定血溅荒山,没有可谈的了。”他定下心神冷厉地说。 瘦老贼反而不动声色,冷笑道:“你再狠,二十三比一,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你逞强行凶,老夫的弟兄死伤甚多,念在敝山主求贤的盛意,你虽杀伤老夫不少人,暗箭伤人杀死了王头领,老夫仍可作主,给你一条生路。” “晤,说得很动听,还有下文么?艾文慈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扫视最右首悍助手中的长刀,这种刀俗称斩马刀,刀身特长,锋狭,背厚,对利,像剃刀一般锋利无比,臂力够的人,一刀可将马头砍下,乃是冲锋陷阵最具威力的兵刃。在关边,将领皆使用这种斩马刀,鞑寇与番人也使用相同的兵刃。因为双方皆以骑兵接战,使用时虽沉重,但却十分管用,重心在中,可以省力宜于久战。至于那种宽锋大刀,唬唬人或许有用,两军阵前冲杀混战,用来自杀恐怕也力不从心。 敌众我寡,他需要长刀。 瘦老贼并不知他的心意,往下说,“敝山主只有一桩要求,要你入伙。身份极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副山主之位以待,条件之优厚,天下少有。 他淡淡一笑,恍然道:“当然,你们的山主自然有附带的条件。艾文慈在你们的心目中,其实不值半文钱,你们所要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一块坯垒而已,艾某所料不差吧?” 瘦老贼嘿嘿笑,说:“你心里明白,不用老夫多加解说了。” “你以为赣州的码头英雄是死人不成?” “只要你答应,那些合材何足道哉?你可以放心,咱们自会对付他们。” ‘可惜艾某不想做贼。” “你拒绝入伙?” “这件事先放下,且先谈谈仙都观下院的事。” “那些女妖将你庇护在内,死有余辜……” 艾文慈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进生,再也按掐不下,一声怒啸,挺剑飞扑而至。 “喂!”瘦老贼发出怒吼,坞首杖一振,向他攻来的狠招“寒梅吐蕊” 以攻还攻,罡风骤发,劲气生寒,人影乍合。 七名悍贼也大吼一声。四面合围,长兵刃同时攻出,宛如刀山枪海,刀砍上,枪挑中,朗取腰,钩镰抢攻下盘,唯一的一把剑配合鸠首杖进击,连人带剑向里抢。 这瞬间,艾文慈突然收招,大旋身招出“虎拒柴门”,但用的是斜锋“挣”一声斜架住一把从有后方砍来的长刀,鬼魅似的贴刀柄滑入,剑削断了持刀悍贼的右手四个指头,丢掉剑双手扣住了刀柄,一脚踢中悍贼的下阴,撞入对方怀中。 悍贼仰面便倒。他带了长刀前跃丈余。突出了重围,奇快绝伦。 长刀在手,如虎添冀,他一声怒啸,刀光倏发,可怕的刀光耀目生辉,八尺长对可控制两丈方圆,两丈内罡风似殷雷,刀光漫天遍地,像怒海波涛涌人贼从,人似猛虎,刀似狂龙,他掏出了真才实学,人与刀浑如一体,所经处波开浪裂,刀逢人死,在数者难逃。 “铮铮!”两拉抢左右一分,“啊”一声刀光再闪,火突突抢人,两名使枪贼会变。变成四段。 猛虎回头刀一挑一振,震飞了钩镰枪,加上一刀,使钩镰枪的贼人,脑壳飞起三尺。 刀光左旋,“铮”一声一刀砍在使戟贼的嘴上,戟头下沉,刀光再闪,鲜血飞溅,使戟贼的右臂齐根分家。 说快真快,三冲错两盘旋,八名贼人少了四名。 刀光如电。带者艾文慈的震天长啸,划出一道可怕的光孤,削向瘦老贼的胸肩。瘦老贼的鸠首枚短了一倍,无法近身出招,一寸长一寸强,招架不住,一声沉喝,向下一伏从刀下抢进了一步,杖向上双手相托架刀,仍图近身出招。快!刀光反挥,向下疾沉,猛攻下盘。 瘦老贼大骇.长刀怎能变招得这么快?性命要紧,这一刀是架不住的,刀太沉刀太猛,鸠首杖如用“力划鸿沟”硬架,恐怕会被砍断。不架便得躲,瘦老贼伦卒间全力向上纵。 艾文慈一声长笑,“啊”一声发力划空,硬把瘦老贼的双腿砍断,刀光带着血花,猛扑使剑的悍贼。 使长锤的悍贼抓住机会,跟上猛砸艾文慈的后腑。 艾文慈旋身飞刀,“当”一声大展,长锤猛烈地向外荡,刀光再闪,人头落地。 使剑的悍贼魂飞魄散,撒腿便跑。 四周的贼人心胆俱裂,只片刻间,八个人只剩下一个逃得性命。首领已毙,其他的贼人怎敢上前送死?吃过大亏的柏老二第一个开沼。 使剑的悍贼逃出三丈外,突觉身侧微风飒然,有淡淡的人影一掠而过,接着眼前白影乍现,艾文慈横刀而立,拦住去路,相距仅丈余。刀锋染血,在阳光下特别刺目,显得十分可怕。 “留下命来。”艾文慈冷叱。 悍贼惊然一震,急急止步,几乎撞上了刀锋,起忙用剑护身,扔头逃命。 只逃出五步,冷叱震耳:“跪下!” 悍贼怎敢不跪呢?右肩压上了血迹斑斑的刀身。重如山岳,锋口向内,奇冷彻骨的锋口挤压着头皮,只消一拖一带,头即使不断,颈与经脉必被割开。双膝一软,身不由己跪下了。 “丢剑!” 悍贼将剑丢出丈外,战栗着叫:“饶……饶命!” 四周已不见贼影,全逃掉了。 “谁主使你们……” “是……是山主……” “我问你惨杀玉仙姑是谁的主意?” “惨杀玉……玉仙姑?”。 “正是。 “我……我们火……火烧下……下院,里面根……根本就没……没有半个人影,怎…… 说……” “里面没有人?” “没……没有,先……已有……有人先入院……” “谁先进去了?” “四海狂……狂生……一群人。” “他们杀人?” “不……不知道,没……没听见格斗声。” “那是多久前的事?” ‘五更左右。” “那么,你们没到过南面?” “没有,从下院一直搜到此地。” “你知道谁走在你们前面?” “四……海狂……狂生的人,还有些咱……咱们不……不明身份九个人影从右后方飞掠而至,艾文慈还以为是逃走了的贼人去而复来,未加理会,往下问:“你们多少批人搜寻我?” “只……只有我们这……这一路,其……其他的人都……都回去了,他们不……不中用,人多派……派不上用场,所以昨晚便由王…… 王头领打……打发他们走了。” 蓦地,身后有人叫“转身,艾文慈。” 他不加理会,再问:“你说的话可真?” ‘小的如有一字虚言,雷打火烧。” “回去告诉你们山主,少派些人前来送死,液!” 悍贼不敢回头看,连滚带爬窜出两丈外,撒腿便跑。 他徐徐转身,吃了一惊,全是新面孔,共有九人,中间的老家伙鹰目炯炯,傲态凌人,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问:“小辈,你怎敢如此托大,叫你转身你敢不转身?” “你们昨晚的行踪,从实招来。”他不理会对方的话,径自提出质问。 老家伙正是百步神拳花梦阳,过去天南镖局的局主,威震江湖名动武林,多大场面没见过?见曾见过一个如此无礼的后生小子?脸色一变,意似不信地问:“小辈,你好狂,你向我老人家问口供?” “正是此意。” “你知道老夫是谁?” “在下不管你是谁,只问你昨晚至今晨的行踪。”他冷冷地说。 “你是艾文慈?” ‘淮安艾文慈。” “那就找对人了,响马贼,你认了命吧。” 跃出一位中年人,欠身道:“花老前辈,请让晚辈擒下他。” 百步神拳点点头,说:“好,贤侄小心了,这恶贼杀了不少人,不可轻敌。” “晚辈遵命。” “不可急切心切,一切小心。”百步神拳再次叮咛,然后示意其他七人小心。自己走向没了双腿.爬在草中叹声号叫的瘦老贼走去。 中年人走近艾文慈,傲然一笑道:“在下摘星手尤星,你还是丢下刀跟我走好了,你小小年纪,不是尤某的敌手,丢刀投降,免得饱吃苦头。 早些天在府城;咱们接到四海狂生张兄的信息赶晚了一步,被你幸运地逃出了府城。今天,你再也不必劳驾岳家兄弟操心了。” “哦,原来你们就是那群赚血腥钱的英雄好汉,为了两千两银子卖了命的豪杰。你们这次出动了多少爪牙?每人可分多少银子?” “哈哈!咱们侠义门人并不全是为了银子而来。缉拿你们这种万恶的匪盗,也算是行侠济世。”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 摘星手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在下的话并不好笑,你得为这傲慢无礼的狂笑付出代价。” “你放心,你会得到代价的,闲话少说,你们这群吸血鬼,昨晚侵入仙都观下院,行了多少侠,仗了多少义?” ‘咱们听说那些淫妇包庇你这响马贼,当然要登门讨人。” “那么,你们的另一批人中,那位姓姜名霸的人不白招供了?” “怎么,你遇上姜兄了?” “小意思,五个人四伤一投降。姜霸并未招出你们侵入仙都观下院的实情,下次碰上了,在下要割了他的舌头。你招吧,你们是如何对付玉仙姑师徒的?” 摘星手脸色一变。傲态徐徐消迟,仍不死心地问:“你有多少助拳的?” ‘区区单人独剑。你们把玉仙姑师徒如何处置了?说:不许有一字敷衍。”他声色俱厉地问。他这种态度,极易引起对方的反感。 摘星手大怒,厉声道:“放下兵刃,咱们拳掌上见真章,在下要惩戒你这目中无人的傲慢小辈。” 他哈哈狂笑,笑完说:“狗东西你听清了,艾某可不是初出道的娃娃。你们,九个人,虽则以侠义门人自居,不好意思倚多为胜群殴,但车轮战势在必行,你以为艾某会上你们的当?少做你的白日清秋大梦。 一比一,艾某凭这把刀砍下你们的狗头,剖腹刺心替玉仙姑师徒报仇。 一比九,艾某仍是这把刀。血债血偿,你们必须偿还今晨那件人神共愤的血案血债。 上!狗东西你快纳命。” 摘星手忍无可忍,手一抄长剑入手,立下门户叫:“小狗!尤某要教训你这狂妄之徒。” 他的长刀除移,阴森森地迫进。 行将接触,百步神拳一跃而至,叫道:“尤贤侄速迟,这小畜生杀了凶名昭著骠悍绝伦的吃血鬼王,须由老夫收拾他,快退!” 可是,摘星手已无法退出了,长刀一伸,刀影疾进。 摘星手闪身避招,一声虎吼,从刀侧闪电似的抢进,涌起一朵剑花,身剑合一乘隙凶猛地冲进。 长刀一旋,接着一吞一吐,“铮”一声崩开冲进的剑,刀锋破空挥到。 摘星手连人带剑被震得飘高原位,马步虚浮。骇然后撤。 “你走不了!”艾文慈叫,如影附形急进,“长虹射日”一刀点出。 “铮铮铮!’摘星手连对三剑,未能对开点来的长刀,连退五六步,刀尖仍然如影附形破空突入。 摘星手大骇,全力一剑左架,人向右急飘。 生死关头,糟了。艾文慈就是要将摘星手迫得向侧方逃,机会来了,豪壮地一声长啸,长刀如狂风扫叶,拦腰就是一刀。沉重的长刀在他手中,却轻如无物,挥动时如臂如指,收发由心,除了比他高明的人外,谁都休想在他的刀下侥幸。 “借力后退!”百步神拳焦急地大叫。 摘星手祸至心灵,赶快伸剑硬接,身形后仰,“铮”一声剑锋搭在刀锋上,剑突然中断,刀锋及体。 摘星手果然了得,剑虽断,但已获得震力,向后斜飞,倒飞出丈外。 身在半空尚未着地,“涮”一声刀锋掠胸而过,胸衣与胸部一层皮肤随刀而飞,鲜血涌现。 刀光再现,急速下落。摘星手双目一闭,暗叫我命休矣!这一刀毫无躲闪的机会,眼看要被劈成两半。 生死须灾,蓦地斜刺里飞来一只流星锤,“喀啦啦”连声暴响,锤缠住了刀身,锤头刚好挡在刀口上。 刀被锤链一带,带偏了尺余,锋口也被锤头所挡,未劈入摘星手的胸膛,锤头压在摘星手的胸口,有骨折声传出。 在火星飞溅中,艾文慈大喝一声,长刀一抡。 “哗啦!”流星锤脱链,飞出丈外去了。 流星锤的主人右臂鲜血淋漓,身不由已向前摔倒。 摘星手躺在草地上,吓软了,胸部血如泉涌,触目惊心。 长刀闪动,电虹急落,劈向摔倒在地的流星锤主人脑袋瓜。 其他六个人,被艾文慈的神勇惊得魂不附体,已抢救不及。 百步神拳到了,大喝一声,相距丈二左右,一拳捣出,用上了看家本领百步神拳,情急救人,顾不了身份啦! 艾文慈做梦也没料到百步神拳会情急出手夹击,他也不知老家伙是百步神拳花梦阳,更未料到老家伙的拳劲可伤人于丈外,人未近身他毫不在意,上了大当。 “嘭”一声闷响,他感到有胁如中千斤重锤所击,护身真气散逸,气血一窒,身躯凶猛地斜飞八尺。长刀落势自偏,“嚓”一声砍掉流星锤主人的顶门发结,头皮也丢了一层。 他双足落地,只感到天旋地转,口中发酸喉间发甜,真气以可怕的速度泄散,内腑在收缩。 他吃力地用发抖的手举刀,虚脱地问:“老狗,你定是百步神拳花梦阳,好一个字内闻名声誉极隆的白道名宿替老,你除了偷袭之外,还会些什么绝招?” “救护同伴,你可不能怪老夫出手。”百步神拳老脸发赤地说,拭掉额上因使用百步神拳而沁出的汗水,又退:“对付你这种恶贼,老夫是用不着手下留情客气的。” “老狗,这就是你这种欺世盗名白道名宿的嘴睑?” 百步神拳举步迫进,冷冷地说:“老夫不和你斗嘴,你认命吧。” 绿影疾射,宝蓝色的身影更像是破空而至。 抡出两个中年人,劈面拦住伸剑叫:“什么人,不许插手。” 剑虹乍吐,宝蓝色的身影从两人中间冲过,人影乍分,传出两声铿锵的剑鸣,宝蓝色的身影透围而入,娇叱声震耳:“老狗!你好不要脸。” “啊……”拦截的两个人发出可怕的狂叫,几乎同时摔倒在地,两人的右肩昏中一剑,右臂废定了。 百步神拳大吃一惊,宝蓝色的身影来得太快,自己所带的人可说无一庸手,全是可独挡一面的武林名号响亮的入,拦截的两人更是佼佼者,但一照面便倒了,对方的艺业,委实骇人听闻,高明得令人难以置信。 老家次只概略看出来人是个小身材的女人,但意外的变化却令他毛骨悚然,保全性命的本能驱策着他,不假思索地一声大吼,迎着飞扑面来的宝蓝色身影捣出“渔阳三挝”,三拳连环行雷霆一击。拳招攻毕,他真力损耗甚巨,不顾身外一切变化,火速定下神调息,脸色泛白,浑身大汗如雨。 练先天真气的人,除非已练至十成火候,最大的缺点是防身有余,攻击力不足,练至任督已通方可使真气离体伤人。但任督通天地交泰这一长境,在练气阶段只算是完成第二步功夫,距化境仍然十分遥远。 如果练至化境,真气可源源不绝,收发由心,无虑匾乏,可源源发出久战不疲,丈外可化铁溶金。气功源出玄门。化境称为三花聚项五气朝元,世就是所谓已修至地行仙境界。之外,要想以真气伤人于体外,真力损耗甚巨,接二连三使用,劲道便会一次比一次虚弱,最后是精气神衰竭,连护身也大成问题了,所以决不可妄用,如非紧要关头,不敢妄用。 百步神拳认为已碰上可怕的劲敌、先下手为强,向射来的宝蓝色身影连攻三拳,他自己也到了真气不继的境地了,不再理会来势稍弱的绿影,赶忙定下心神调息,尽快恢复功力,应付尔后的恶斗——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五章 天外有天 艾文慈被掌劲震伤了内腑,相当沉重,但眼看宝蓝色的身影也被神拳击中,心中大急,大吼一声,强忍痛楚抢进,一刀向百步神拳挥去。 人影疾闪,三名中年人长剑齐挥,“铮铮铮”架住了长刀,喝声震耳:“三湘剑客戚家三英接下你了。” 长刀几乎被震飞,艾文慈连退五步,口角溢血,几乎屈膝跌倒。 宝蓝色身影是崔双双,她内力修为毕竟因年岁太轻,距精纯的境界尚远,一剑震散第一拳山岳般压到的可怕劲道,身形左荡。躲过了第二拳,却被第三拳击中,护身真气护不住身,被拳劲所击散,一声惊呼,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跌。 绿影恰好冲到,是逸绿姑娘。 一名中年人也飞纵而至,叱喝声震耳,“给我站住!”逸绿一把挟住崔双双,一声娇叱,剑出“白虹戏日”,出招阻敌。 中年人剑花一涌,“铮”一声接了一剑,火星飞溅,剑气乍现乍隐。 两人功力相当,各向后退了三步。 文文慈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待重新进击孤注一掷,突见远处林间人影乍现,中原一剑正向他挥手示意不可妄动,不由心中一宽,大援已到,危机该是过去了。心中一懈,反而无力追击啦! 怪!中原一刻突然隐去,怎么回事? 戚家三英三人合力,也未将受了重伤的文文慈击倒,也感到悚然而惊、竟不敢重行上扑,失去了良机。 果然良机不再,没有他们进迫的机会了。白影突现,从上面的树林以骇人听闻的奇速掠到,象是流星划空。 “好啊,你们这群白道英雄好不要脸。”白影倏然止步叫。 文文慈大喜,叫道:“葛大哥,毙了他们。” 来人是葛廷芳,白衣飘飘,佩了剑,英气勃勃,俊脸上泛着傲然豪迈的笑容。 与逸绿交手硬拼一剑的中年人,舍了逸绿拦住了葛廷芳,叱道:“站住!不许再进。” 葛廷芳向百步神拳走去,不理睬中年人的叱喝,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若无其事地泰然举步,直向中年人撞去。 中年人愤怒地伸剑,指向葛廷芳的胸口,怒叫道:“叫你站住,你想死不成?拔剑!” 葛廷芳视如未见,直向剑尖迎去。 中年人一咬牙,突然一剑点出,并大喝道:“不知死活的……” 剑尖来势如电,距胸口仅分厘之差,便被葛廷芳的左手扣住了剑身,转身轻轻一带,中年人不由自主向前撞,从葛廷芳的身侧冲过,但剑已易了主。中年人刹住脚步,急忙转身,恰好被葛廷芳伸右手扣住了左肩井,只感到左半身一麻,动弹不得。 葛廷芳左手将剑向上抛,接住剑把淡淡一笑,剑尖指向中年人的心坎。 九个人中,百步神拳在调息以恢复损耗的真力,两人被艾文慈所击伤,崔双双也伤两人,已有五个人暂时失去战斗力,剩下的四个人,一个被葛廷芳以肉掌夺剑制住。戚家三英堵住了艾文慈,已经无人可用了。 人影飞射而至,五男两女来势如星跳丸掷,四海狂生终于赶到了。 两个年约花甲的老人到得最快,相距六七文便高叫道:“什么人?好大胆,住手!” 葛廷芳的剑尖,停在中年人的胸口,转向来人注视,笑道:“别焦急,等你们的人到齐再打交道。” 戚家三英的老大扭头叫:“孙前辈,这个人就是文文慈。” 逸绿挟着崔双双,徐徐移近艾文慈。 “这是艾文慈的党羽。”戚老二指着逸绿叫。 “花老前辈真力受损,快来护法。”戚老三也出声招呼。 七个人全到了,全部吃了一惊。四个受伤的人退在远处。百步神拳盘膝安坐调息。 艾文慈横刀而立。戚家三英不敢上前。另一人被葛廷芳所擒。逸绿带了一位受伤的女伴。只消一看情势,便知百步抑拳九个人不但未占上风,而且有点不妙。 “阁下且慢动手。老朽孙玉堂,阁下贵姓?”到得最快的老人向葛廷劳沉声问。 葛廷芳呵呵笑,说:“原来是大河两岸威名远播的镇八方孙大侠,久仰久仰。区区在下嘛!呵呵!名不见经传,小人物无籍无名,在下葛廷芳。” “葛老弟,放下人说话,老朽……” “孙大侠要在下放这个人?好,等一等。艾老弟,过来。” 文文慈脚下不稳,在逸绿的保护下,缓步而来、戚家三英不敢阻拦。 四海狂生死盯住艾文慈,脱口叫:“咦!是你?” 逸绿放下崔双双,冷笑道:“不错,是他,在山东灰埠,他明知你是个吃血腥钱的四海狂生仍然在毒龙手下救了你的狗命,一念之慈,招来了几乎杀身之祸,老匹夫百步神拳用神拳偷袭,几乎死在神拳下。狗东西,你满意了吧?嗯?” 四海狂生脸色大变,神情痛苦地问:“姑娘是……” “我叫逸绿,当年在山东灰埠,我也是跟踪文大哥的人之一,你们大闹人屠乌治中的宅院,百花亭你们八个人坐索刘六,毒龙柳絮突然现身,要不是文大哥一念之慈,念你尚算是侠义英雄及时援手击毙毒龙,你们岂能活到今天?那次本姑娘也在场,你大概把那份情意全忘了。古圣先贤有句话说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你阁下当然不会因为区区活命之恩而放弃行侠仗义的大招牌,所以为了二千两银子,不惜请来这些下流的、依多为胜的、只会偷袭暗算的人,要将艾大哥置之死地而后甘心了,是么?呸!好一个忘恩负义思将仇报的侠义英雄。 可耻!”逸绿愤然地叫嚷,语利如刀。 “这……老天!”四海狂生脸红耳赤,羞愧地以手掩面叫。 蓦地,百步神拳挺身站起,叫道:“没教养的小辈,你骂得惬意了吧?” 葛廷芳扭头笑道:“花梦阳,你可以多调息片刻,以便完全恢复精力。区区先让他们打交道拖延时刻,以便让你从容聚敛真气,免得你等会儿没有全力施展神拳的机会。” 他口气之大,令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一个年轻无名小辈,居然敢对名震武林的老前辈说这种话,怎不令人吃惊? 百步神拳大怒,走近冷笑道:“小辈,你好大的口气。” “口气再大,也吹不动你百步神拳。不过,在下是一番好意,你千万不可轻易放过机会。”葛廷芳泰然自若地说。 “你想挟人质要胁,以恐吓老夫么?” “我葛廷芳用得着挟人质要胁?哈哈!可笑之至,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先让他们斗斗嘴,你好好调息吧。” 逸绿冷哼一声,说:“和这些欺世盗名的无耻大英雄斗嘴,有失身份,不斗也罢。” 四海狂生一咬牙,说:“今日之会,恩怨一笔勾销,咱们走。” “呸!没出息的东西,要走你就走、老夫不再过问你小子的事,你小子自己走好了,这儿的事与你无关啦!走!” 四海狂生长辑到地,讪讪地说:“花老前辈容禀,大丈夫恩怨分明……” “呸!你的恩怨与老夫无关。” “但……” “滚!老夫不愿听你这妇人之仁的小子废话。” 葛廷芳仰天狂笑,笑完说:“你们走与不走,恐怕由不得你们自己决定了,除非艾老弟答应让谁走,不然谁也休想活着离开。你们最好是并肩上,不要一个个想保持侠义英雄声誉单打独斗送死。好吧,你们上!” “上”字余音未落,他的剑已毫无留情地刺入中年人的心坎,一声长笑,信手一挥中年人的尸体,尸体带着透背尺余的剑,飞舞出四丈外,“砰”一声大震,滚下山坡去了。 他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徐徐拔剑,宝剑出鞘。剑身如同一泓秋水,人的影像映在剑上丝毫可辨,略一晃动,光芒四射,出鞘的瞬间,传出了隐隐震耳的虎啸龙吟。 他呵呵一笑,拂着剑说:“剑名夺魂,出必见血。即使是艾老弟点头让你们逃走,也得留下一个人祭剑。艾老弟,你得替愚兄的剑打算,可不能让他们全部逃走哪!” 他那毫不动感情的杀人神情,他那抖手将尸体抛出四丈外的功力,他那傲视群雄的豪迈气概,他那把断金切玉的宝剑……把所有的人,包括坐在地下调息的崔双双,也惊得毛骨悚然。 他的剑突向前面的镇八方孙玉堂一指,笑道:“你,你有优先,你第一个先到。你也该第一个进入枉死城。” 一连四个“你”字,“你”得孙玉堂心中发冷,情不白禁退了一步,伸手按住剑把。其余的人,骇然后退。 “别慌,在下要等你立好门户再杀你。”葛廷芳含笑说,稍顿又加上两句:“两招之内你如果不死,你可以活命。” 两句话轻描淡写,却要了镇八方的命。镇八方不是泥人,泥人也有土性,何况一个大名鼎鼎的侠义名宿?顿时便激得镇八方气冲斗牛,怒火腾升。 “嘿!”镇八方怒吼,挥剑抢制机先进击,“毒蛇吐信”奋勇点出,揉身挺进。 “嘎!”一声刺耳错鸣声暴起,人影倏止。 镇八方的剑翻腾着飞出三丈外。葛廷芳的剑尖点在镇八方的喉结上。两个相对而立,镇八方的脸色死灰,双手绝望地张开,呼吸似已停止,用恐饰万状的目光死盯着葛廷芳。 葛廷芳背着左手,含笑而立,一双脚末移动分毫,笑道:“孙大侠,你怎么啦?在下并未用宝剑的锋刀伤你的剑,说好了两招你可活命,你是怎样练的,为何一招也未能接下?糟透了,兵凶战危,你既然出来闯江湖,为何不用功苦练?大概令师偷懒,居然调教出你这种货色来,可叹!” 百步神拳大骇,变色叫:“阁下,冲老夫来,看老夫的百步神拳是否下过苦功,咱们较量拳脚。” 葛廷芳呵呵笑,说:“花大侠,别说笑话好不好?这里已出了人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生死一决、你怎么说较量二字?好吧,在下如不接你几记神拳,你大概死不瞑目,依你。” “你”字一落,宝剑送出,残酷地刺入镇八方的喉,向上一挑,镇八方的脑袋中分,红白齐现。他掷剑人鞘,向百步神拳走去,脸上笑容可亲,脚下飘逸从容。 镇八方的尸体横倒,死状极惨。四周的人。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 “请发拳。”葛廷芳站在丈二左右处叫,笑容可掬。 百步神掌心中狂跳,徐徐吸气,大喝一声,一拳进攻。 气流激荡声如同隐隐殷雷,这一记神拳已用了九成劲道。 葛廷芳身形微挫,双手上下交拍,大袖一震,突发刺耳锐鸣,气流潜劲在身前爆炸,像是刮起一阵狂风。地面飞沙走石,折断的野草纷飞。 “你为何不用十成劲?愚蠢的东西!”葛廷芳在沙土滚滚中笑骂。 百步神拳心胆俱裂,暗叫完了,双方相距丈二,拳出便拉近了三尺余,八九尺之内,拳劲足以震碎石碑,却被葛廷芳以一双大袖将拳劲震散,还用再现世?双方相去太远,大事休矣!心中一慌,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葛廷芳却踏进两步,笑道:“拉近些,免得你不服气。花大侠,咱们话说在前面,你可千万不要打逃走的笨主意,那将会令你死得更残更丢人。” 百步神拳一咬牙,踏进一步吐气发声,一拳捣出,用了全劲,以毕生心血的结晶行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 葛廷芳这次不用化劲的招数了,双掌平推而出。 “砰”一声大震,如山劲道接实,烟尘滚滚,地面出现了一个四寸深两尺长,宽有近尺的小坑,附近三尺内的野草,如被刮刀齐根刈断。 葛廷芳双靴下沉寸余,脸色泛白,但烟尘滚滚,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变化。 百步神拳连退四步,脸色泛灰,右手颤抖着缓缓下垂,双脚发软,头脸上豆大的汗珠向下滚,双颊不住抽搐,嘴角似有血沁出。 尘埃徐降,旁观的人,被这两名登峰造极的高手石破天惊一击,惊得目定口呆,心惊胆跳。 葛廷芳作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脸色恢复正常,扬尘已止,他首先发话:“阁下,你总算不错了。你已用了全力,真力已损耗大半,即使仍能发拳,已是每况愈下无能为力了。我这人喜见人流血,要用掌卸你的头颅,你准备了。”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阴森森冷冰冰的神色。 艾文慈到底于心不忍,叫道:“葛大哥,饶他们算了,小弟的同伴伤势不轻,急需我找地方安顿治疗。” “这些欺世盗名的人留在世上,乃是一大祸害,老弟……” “小弟认为多杀有伤天理。” 逸绿突然低声问:“艾大哥,他们不是承认是侵入仙都观下院的凶手么?” “但他们总算是侠义门人,不会用那种人神共愤的残忍手段来屠杀五位仙姑,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艾文慈平心静气地答。 葛廷芳发出一阵令人气血浮动的长笑,笑完叫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侠义英雄,都给我快滚。在葛某改变主意之前,滚出葛某的视线外方能活命,滚!把尸体也带走!” 这些英雄们心惊胆跳地带了尸体和受伤的人,急如丧家之犬匆匆逃命。 越过一座山脊,百步神拳停步向众人问:“诸位,谁知道这姓葛凶魔的底细呢?”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一个早年的镖局老江湖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回答? 百步神拳一咬牙,愤愤地说:“这人的底细,须从艾小狗口中探出。此仇不报,誓不干休。咱们就此分手,各奔前程。” “花老前辈的打算是……”四海狂生不安地问。 “老夫去找岳家贤侄。”百步神拳匆匆接口,叹口气道:“请转告神偷郑元章,不必等我了。你们都不是他们的敌手,老夫也得找朋友助拳才成。”说完径自走了。 从此,江湖上出了一个白衣高手葛廷芳,香城山折辱百步神拳的消息,不胫而走。 葛廷芳带了艾文慈三男女,找到了村庄暂时歇息。 现场的树林中,中原一剑向身旁的天都老人祖孙说:“也许姓葛的便是你们要找的人,樵老,你们必须等候玉龙前辈到来时方可出面,不可贸然从事,以免打草惊蛇。” “这人太年轻,不可能是咱们要找的人?他能承受百步神拳两拳全力一击,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想这时动手,我也接不下他,还是等培老前辈来主持大局算了。” “兄弟只能替诸位跟踪,不能出面相助,樵老务请见谅。” “老朽了解老弟台的处境,不敢相强。” “至于艾老弟的事,他的安全兄弟可以负责。兄弟认为,诸位可暂时不必急于见他,诸位先办重要的事,以免打草惊蛇。目前诸位侠踪未露,尽可从容布置,在未获可靠消息之前,最好不露形迹为佳。总之,兄弟在未获真凭实据之前,恕我仍然守秘,但深情揭开真相之期,已是不远。” “老弟认为尚需多久?” “一月之内。” “那么,我们……” “请樵老转告海平兄,不必再到兄弟那儿去了,暂且潜伏附近暗中察探。培老则可径赴赣州潜伏,瑜哥儿与双双姑娘;如约与三眼狻猊联系,屯兵候令行动,超老与同伴负责水陆两途劫掳宁王使者,务使宁王召见邢知府的公文不能抵达赣州;以便争取时效。总之,这次武林名宿聚会赣南,志在必得,事如不成,日后多事了,恐怕没有机会将恶贼除去啦!因此无论如何,千万不可暴露身份,这就是兄弟一而再阻止诸位现身相助艾文慈的原故。当然,日后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敢逆料日后的变化,我们只能尽其在我,尽可能如计进行,避免意外的干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兄弟担心的是,不少邪魔已秘密陆续抵达赣州,宁王府的高手也络绎于途,很可能恶贼已得到些少风声,日后恶斗在所难免,恐怕成功之望甚少。” “那……” “目下兄弟预布下一步棋,或许成功有望,未办成以前,恕兄弟守秘。咱们就此分手,双双姑娘有兄弟照料,请转告海平兄,逸绿姑娘的安全尚请放心。再见。” “老弟台,咱们静候佳音,祝成功。”天都老人云樵一面说一面与爱孙走了。 在山下一座村庄中,葛廷芳代到了一所稍为整齐的农户,安顿好艾文慈与两位姑娘。艾文慈是现成的郎中,在逸绿协助下,煮药与疏经活血双管齐下,先急救稳住伤势不使恶化。 葛廷芳断然作主,找来了两乘凉轿,次日一早便启程南下,护送艾文慈与崔双双返回龙泉医治,逸绿自然随行。 这期间,葛廷芳表现得极为热诚,处事有条不紊,对两位姑娘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谈吐一本正经,目不斜视,以大哥哥自居,深获两位姑娘的好感,艾文兹更是衷心感激。 令艾文慈惊讶的是,中原一剑始终不曾现身。中原一剑与葛廷芳已经相识,为何不现身相见呢? 在葛廷芳面前,逸绿通名依然称逸绿,在江湖行道,她从不透露真姓名,崔双双只称自己姓崔,不通名。那时的女孩子,大多用小名,礼数上是不能向亲属以外的人透露的,出嫁后连小名亦随之消失,称氏而阙名了。所以她不通名,并非失礼。 第四天方到达西龙山杨家,四天来,艾文兹的伤势已大有起色,崔双双也只是行走不便而已。 中原一剑在门外含笑相迎,夜枭牛猛带着凉轿停在一旁。葛廷芳白衣飘飘,向迎出的中原一剑行礼笑道:“杨大侠是不是感到奇怪?先别着急,轿中有艾贤弟与他的两位女友,府上宽阔,得替她们准备宿处。” “葛兄一向可好?艾老弟处境怎样了?听说沿途有葛兄照应。兄弟大为放心,因此独自先行返家了。”中原一切不动声色地说,目光炯炯。留意对方眼神的变化。 “哦!如此说来,杨大侠也到吉安一行了?”葛廷芳也不动声色地答。 “兄弟惭愧,第一天便将艾老弟追丢了,等到兄弟赶到吉安,香城山的事已经结束了。 兄弟赶到香城山,听说葛兄重创四海狂生的人,折辱百步神拳,护送艾老弟离山南下。兄弟心中大慰,知道有葛兄照料,万无一失,因此早早赶回。这次多蒙葛兄照料,兄弟感激不尽。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兄弟毕竟老了,虽想前往暗中保护艾老弟,也力不从心哟!葛兄一举成名,艺惊群雄,可喜可贺。中原一剑无限感慨地说。 “杨大侠是当代武林第一高手,正届盛年,怎说老了?”葛廷芳客气地说。 “葛兄请入厅小座,兄弟去招呼艾老弟。”中原一剑举手肃客,告罪离开走向凉轿,扶住已出轿的艾文慈,取过药包说:“老弟受惊了,兄弟未能尽保护之责,恕罪恕罪。” 艾文慈不好点破,替两位姑娘先行引见,事先不曾向两位姑娘说及。令她们大出意外,不胜诧异。她们早知中原一剑,也知中原一剑在吉安暗中相护,却不知艾文慈住在中原一剑的家中。 引见毕,艾文慈说:“途中出了意外,小可被迫改途,扔脱了前辈,其错在我,怎敢怪前辈保护不周?两位姑娘是小可的朋友,崔姑娘因抢救小可而受伤,因此斗胆擅作主张,将两位姑娘请来,暂借府上疗伤,尚请前辈方便。” “老弟的朋友,也就是兄弟的朋友,幸勿见外。兄弟即派人清理上房安顿两位姑娘,请先至庭内待茶。老弟的伤势怎样了?” “内腑被神拳震伤,恐怕仍得十天半月方能复原。崔姑娘连受三记神拳,因此伤势重,须一月左右方可完全复原。” 当夜,葛廷芳作客一宵,主人中原一剑置酒相谢,也替艾文慈压惊,主客双方客客气气,而且颇为投缘,气氛十分融治。席间,艾文慈宣布尚缺数味主药,在江西地境无法张罗,因此两位病人的病,恐怕一月中仍无法康复,仅能由人扶持活动筋骨血脉,需五十天左右,方可完全离床,尔后便不需药物,只需调养,以推拿八法相辅便可,次日,葛廷芳告辞返回吉安。中原一剑与艾文慈送出里外,一面相送一面叙谈。葛廷芳谈锋甚健,话题转到百步神拳,他说:“听说杨大侠曾受艺少林,少林中高手辈出,人才济济,不知少林弟子有多少人曾获少林绝学百步神拳的真传?”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说:“兄弟并非少林门人,曾练了少林武技确是不虚。其实,任何内家拳练至炉火纯青之境,掌风暗劲皆可离体伤人,至于武林朋友以讹传讹说少林拳可远及百步,所谓闲山打牛,百步打空,纯属子虚。不值识者一笑。任何练气的人,皆限于天资禀赋、明师药物、恒心与毅力而决定成就,缺一不可。真正有成的人,举手投足皆可发劲离体,并非仅有少林拳所专有。少林门人不论僧俗,所修的艺业是相同的,并无秘传心法,但成就各有不同。据兄弟所知,少林除了掌门与监院三老之外,能隔纸溶金、丈外遥碎碑石的人,尚有藏经阁二佛子,罗汉堂十八罗汉中也有七人有此成就,十方知客中也有五人。至于俗家弟子,因俗务所羁,成就有限,能臻此境界的人,屈指可数。百步神拳花梦阳并非少林弟子,他是福建武夷山天鸿丹士的亲传门人,他出于玄门,与佛家的练气学不同。天下间正宗气功,大同小异,仅进程不同而殊途同归。他尚未练至化境,十年来因失镖事奔走江湖,心怀忿念,他这一辈子不可能再有任何进境了。” “哦!但不知杨大侠是否已修至炉火纯青之境了?” “炉火纯青,用于玄门,兄弟修的是佛门健身术。学无止境,修至极致,玄门谓之成道成仙,佛门谓之成佛。兄弟不问江湖事,而且一无执念,因此能专心一志,以宽洪的胸襟参研所学,略有所成,但距成佛之期遥之又遥,年事已高,无此奢望了。” “杨大侠能否让兄弟开开眼界?”葛廷芳笑问,眼中有异光一闪而没。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说:“兄弟为了家父与舍弟的病、曾许下诺言。看来,今后是非多矣,不可能再置身江湖事外了,也许会掀起江湖大风暴哩!兄弟久未一试自己的造诣,趁葛兄这位武林奇士在场,兄弟献丑,请葛兄指教。” 说完,泰然一笑。停下脚步拾起一枚小石,轻轻一抛,“咧”一声,小石卡在路旁的一株小树杈内,相距约有一丈左右。 他请艾文慈站在两人的中间,三人并肩而立各距八尺,文文慈在左,葛廷芳在右,说: “葛兄,如果兄弟失手,幸勿见笑。葛兄连续发掌以劈空拿力将小石击落,或者将小树击折,着兄弟能否保全小树与及不令小石坠落?” 葛廷芳一怔,这简直是开玩笑,双方并肩而立,不可能保护小石和树无恙,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中原一剑拉开马步,双手一张,架式象是“怀中抱月,笑道:“兄弟已准备停当,请以五掌为限。” 小树突然发生摇晃的现象,但与风力撼树的现象完全不同,摇得慢,晃得有节有拍,像有一只无形的魔手,握住树慢慢摇晃。 一声低喝,葛廷芳一掌拍击。 罡风乍起,劲气袭人,地面的尘埃被掌风带动得上扬、前飘。风行草偃,草声籁籁,像一阵狂风刮过一般。 怪!小树突然停止摇晃,凶猛的罡风接近于三尺左右,便风定声止,尘埃四散。 艾文慈心中骇然,他感到自己所立处,似有一股奇怪的潜劲将他吸住了,挪动手脚即可感到那股可怕的阻力正逐渐加强。 葛廷芳不信邪,大喝一声,连拍三掌。这次,用的是阴柔暗劲,没有风声,没有劲流。 身侧的文文慈。却感到身不由己,一股奇异而凶猛的潜劲,撼动他的左边身躯,将他向前带。 小树突然向前倾斜,树梢摇移三寸左右,接着徐徐恢复原状。仍然以先前的怪异姿态摇幌。艾文慈定神向中原一剑注视,这位金鼎得主纹丝不动,呼吸深长平和,脸色平静,庄严肃穆,仅额角沁出不少汗珠。 葛廷芳也瞥了中原一剑一眼,猛地踏进一步双袖齐挥。 小树突然静止,罡风如雷,树两侧两尺以外,飞沙走石断草飞舞,远出丈外其势方灭。 小树像静止在密不透风的静室中,丝纹不动。 中原一剑收了势,笑道:“献丑献丑,幸不辱命,兄弟办到了。” 葛廷芳先前踏出两步发袖,其实已经等于阻住中原一剑左手发劲的通路,而且拉近了六尺,距小树已不足五尺了,他脸色因发劲过量而泛青,原来红润的脸颊不见了,似乎在顷刻间衰老了十年,先前毫无皱纹的眼角,出现了老纹,暴露出他的真实年龄,不再像三十余岁的英俊青年人了。 他用骇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中原一剑,屏息久久,方骇然问:“杨大侠,你……你这是……什么奇功?”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说:“实不相瞒,这叫做凌虚接引术,也称虚空接引,兄弟另参以其他小技,已非本来面目。兄弟不才,只能驱使于丈二以内见笑方家。” “虚空接引?那……那岂不是可以以气驭剑么?” 葛廷芳一声苦笑。默默举步而行。 中原一剑从容举步,泰然地说:“兄弟至今尚未收徒,并非兄弟挟技自珍,而是有大根基的人难找。有些人认为兄弟的所学,必有秘诀可循,认为只消将心法秘诀加以传授,便可一步登天成为顶尖儿高手取我而代之啦!其实,天下间决没有速成的心诀。必须一步一踏实一鞭一条痕,花了无穷的心血与精力,方有所成就。以兄弟来说,六岁筑基,十岁获明师指导,二十岁重投明师,三十岁穷参苦研,夙夜非懈苦练是从,斩情灭性强迫自己受苦受难,方有今日的些少成就,其中甘苦,惟我自知。要找一个像我一般肯受苦难的门人,到何处去找?谁肯花上三十年闲工夫跟我活现世?即使能练成,不但一无好处,而且反而烦恼重重。” 葛廷芳回身行礼,脸色不正常地说:“千里搭长棚,终须有个尽日,不劳远送了。艾老弟,过些天我再来看你,再见,好好养伤。” 双方互道珍重,一揖而别。葛廷芳一口气赶到龙泉城,仆人已在城门相候。他见到仆人葛猛立即迫不及待地说:“传话下去,叫副庄主前来议事。目下咱们唯一的希望在艾文慈身上,不许有任何人再来打扰。等病人可以活动,立即远离此地。” “主人不是要到赣州么?何必传话……” “我要到吉安,看看冷魔前来有何图谋,查一查他是不是与那些前来送死的人勾结。船准备好,立即下航。” “是。” “告诉副任主,那两位姑娘关系重大。一,不许有人对她们无礼。二,设法不令她们离开。三,必要时将实情告诉她们,立即将她们押走。” “是,小的即传话下去。”—— 扫描,bbmmocr 第五十六章 夜赴鸿门宴 送走了葛廷芳。中原一剑与艾文慈同返住处,艾文慈呼出一口长气,喟然道:“葛大哥古道热肠,艺业不凡,确是小可的唯一益友,得友如此,余愿足矣!” “是么?”中原一剑似乎不介意地信口问。 “是的,这次到吉安购药,真也亏他出面相助。” “真缺少几味主药么?也许我可以设法哩!”中原一剑转变话锋说。 艾文慈淡淡一笑,说:“药倒是不少,前辈千万不可声张。 “那…” “不需五十日,半月之内,小可将有安排。” “艾老弟,能将老弟与牛猛那些人的牵缠底细说来听听么?” “时机未到,恕难见告。” “老弟似乎受制于他们……” “半月后,小可自当见告,并请前辈合作。” “合作?” “是的,合作。事关前辈与小可的生死,目前无可奉告,小可已透露些少口气,用意是让前辈心理先有所准备,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如有第三人知道,必定是由前辈处泄露的。” 转瞬十天过去了,崔双双已完全复原。这期间,多亏了逸绿姑娘在旁照应,减少艾文慈许多不便。年轻的小伙子到底不便照顾年轻貌美的女病人。半月来相处,双方相处得极为融恰。 艾文慈正在秘密炼制解毒的丹丸,心中无所顾忌,因此心情开朗,面对唯一令他曾经动心的逸绿姑娘,他有说不出的兴奋。而崔双双的才貌,似乎又比逸绿要高上一品,难得的是两位姑娘都十分纯真,而且有意亲近巴结,相处自然如水乳交融。 俗语说:日久生情,确是不假。男女间只怕不接触,接触便可互相了解,再加上心里早就互相倾慕,感情的滋长是极为自然的事。 两位姑娘小嘴甜,她们称艾文慈为大哥,称中原一剑为大叔。中原一剑为人爽朗明快,满腔才华,由于心情开朗,所以整天春风满脸,谈笑风生,有意无意之间。促成三位青年男女亲近的机会。 感情发展得极为自然,唯一讨厌的是,艾文慈心中的自卑感未能完全祛除,在彼此之间无形中划下了一道不能跨越的鸿沟。这也不能怪他,一个钦犯亡命,一生中注定在惊涛骇浪中打滚,生命朝不保夕,前途茫茫,君子爱人以德,他不能拖心爱的女孩子下水。爱情是绝对自私的,但爱的意念却各有不同。在他的心目中,他认为决不可令所爱的人受苦受难,他宁可独自与苦难搏斗,独自与死神打交道,独自忍受威胁生命的逆境折磨,不需任何人分担他的痛苦。 因此。他午夜梦迦,经常惊然惊醒。因此。他强迫自己逃避感情的网,可是,他到底不是斩情灭性的人,他无法强迫自己止步于风情之外,心情极为矛盾。 月到中秋分外明,中秋佳节悄然过去丁,但依然明亮咬洁,夜凉如水。 近来,附近十里以内,戒备森严,高手云集,不许任何人接近,陌生人休想越雷池一步。赣州的码头英雄们,严防外人接近,避免发生意外,以保证艾文慈的安全。 但严密的防范措施并未完全收效,仍然有漏洞,不时有一两个轻功已臻比境的人,在附近神出鬼没,无声无息地突破了严密的防护网,来去自如。 这天,夜枭牛猛派人前来,请艾文慈与两位姑娘至村中相见,置酒庆贺文文慈与崔姑娘的康复。 艾文慈不敢拒绝牛猛的邀请,但要求两位姑娘参加,显然不合情理,他必须拒绝,因此他接到通知,立即独自入村去找牛猛理论。 牛猛的住处似乎人手不多,接待他的人除了牛猛之外,另一人是老相识江汉虬龙皇甫嵩。 牛猛堆下笑,抢出相迎问好,笑道:“老弟怎么早就来了。兄弟预定晚间设宴……” “牛兄,兄弟不是早来,而是有事请教。”他抢着说,态度相当从容友好,像是问难而来。 牛猛肃客人庭,落座笑道:“请教不敢当,有何见示尚请言明。” “牛兄,两位姑娘与你们无关,女孩子也不适宜抛头露面前来接受陌生人的宴请,你请她们前来有何用意?” 牛猛堆下一脸奸笑,说:“老弟请勿误会,武林儿女,不受世俗所拘束,两位姑娘一代英雄,逸绿姑娘更是女中豪杰,抛头露面四字似乎用得不恰当。” “不管你怎么说,她们不能来。”他斩钉截铁地说。 “能不能来,问题在老弟身上,来与不来,大概操在老弟手中,就看老弟你是否尽力了。” “你们要她们来,到底有何用意?” “你该知道,逸绿是目下江湖中,四位后起之秀中校校出众的女英雄,而咱们正在招纳天下英雄豪杰。至于那位崔姑娘,她的艺业不在逸绿之下,甚且过之。这种人咱们不用,岂不是显得咱们不成气候?” “你们休想。” 牛猛脸色一沉,登时换了脸孔,冷笑道:“不是想与不想,而是这两位姑娘必须入咱们的伙,我答应你她两人不离你的身边,这当然是咱们已看出她们对你有情……” “住口!”他暴怒地叫。 “这件事并不是在下的意思,听与不听,其实也由你不得。”牛猛狞笑着说。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奉有指示,要你出面招她们入伙。” “办不到。”” “办不到也得办。” “你威胁我么?”他倏然站直厉声间。 “兄弟并无此意,而是奉有上谕不得不提醒你。” “你们大概不希望要中原一剑了。” “这件事与中原一剑无关,你也不必用这件事来威胁我,我只是为你好,也为了那两位姑娘好。你不答允不要紧,可别误了她们的性命。” “什么?”他心中一跳。 “她们已服用了咱们的慢性毒药,你如果不信。可以叫她们走。今晚赣州将派来一些人,有事与老弟参商,老弟必须前来,两位姑娘既然你不要她们入伙,不来也就算了,反正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艾文慈心中一震,冲前两步劈胸抓住牛猛的领襟,向下一压,左膝便顶住了牛猛的小腹,厉声道:“两位姑娘从未离开艾某的身旁,饮食由杨家供给,说!是谁弄的手脚?” 夜枭牛猛怎吃得消?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惊得脸色发青,人矮了半截。 江汉虬龙赶忙上前排解,急叫道:“艾老弟,使不得……” “他如果不说,我要他死活都难。” “你杀了他也毫无用处,咱们这些人只知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其他的事一无所知,更做不了主,你迫死他也迫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他如果被迫死,中原一剑的事也就告吹,你们的主子不能不知道利害,不可能不让他知道一些内情。” “不可能的,江湖帮会以守秘为第一要件,咱们除了遵命行事之外,不容许过问或打听上下左右的消息,即使无意中听到,也不敢吐露。任何秘密帮会,泄底是最重的罪名,虽死也不敢吐露一个字。好吧,你要一意孤行,咱们艺业不如你,要打要杀悉从尊使,但尚清三思而后行,看是否值得。” 艾文慈颓然放手,扭头便走。 在他大踏步出门的刹那间,江汉虬龙叫:“两位姑娘的毒发期限,尚有三天,老弟务请衡量利害。” 他心中一震,疑云大起,一面走,一面忖道:“他们制人的毒发期限是半月,我已返回十天,这么说来,两位姑娘该是返回之前被弄了手脚,不可能的。沿途并未与他们接触,返回后食物全由中原一剑主仆料理,他俩不可能让他们弄手脚,难道毒性发作期可以提前么?” “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沿途宿店时,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他自语。 返回杨宅,他首先便迫不及待地令两位姑娘行功运气。 他已知道是何种毒物。一试便知。他失望了,果然两位姑娘都被毒药所制,确是十天以前中的毒。 十天前,他们在泰和至龙泉道中,沿途众人皆未进茶水,落店时,食物中是不是有人等在那儿弄手脚?可谁知道要落那一家店?谁知道他们的行踪? 总之,他糊涂了。 他并不向两位姑娘揭穿,略一思索,便决定邀请两位姑娘一同前往村中赴宴,看看这些码头英雄们到底有些什么牛黄马宝? 入暮时分,他顿着两位姑娘陷入村口。夜枭领着江汉虬龙以及五名大汉,居然郑重其事地在村口恭迎。 双方客气一番,神气地到达设宴的大厅。厅中灯火辉煌,设了三方案席,居然蛮像回事。中间是上席,一列六张交椅,表示有六位主客。 东首有十张,西首是六张。主人用这种案席待客,表示相当隆重,每席一人,酒菜逐道上,席间必定兼议事。不然便不需设案席了。 迎接他们的人,共有五名男女。为首的暴眼凸腮,半百年纪,黑褐色的脸堂,一看便知不是善类。另两人一个是中年书生,一个是生了一双山羊眼的中年老道。外侧两人一是干瘦的中年和尚,一是穿花衫裙的三十余岁美少妇。 艾文慈一个也不认识,夜枭抢前一步,恭敬地替双方引见。 主人姓钟,名启明,绰号叫双尾蝎。 书生姓洪,名春,绰号叫赤练蛇。 老道是冲天鹤谷峰,道号永清。 中年和尚觉明,江湖颇有名气的瘦佛,也有人称他为欢喜佛,一个其貌不畅,但却是对欢喜禅和合大法颇有研究的色中饿鬼。 少妇叫花期蝶西门春,据说曾是华林贼陈福一的压寨夫人。这贼婆娘天生媚骨,生得娇小玲珑楚楚可怜,但谁也不敢相信,她竟是个冲锋陷阵勇冠三军的女悍匪,而且是剑术了得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母大虫。 当年姚源贼混世魔王揭竿抗暴,花林贼托天王陈福一次破瑞州,全赣群贼四起兵祸连天民不聊生。 再将周忠憋公宪,那时官拜江西按察司副使,于周于,串兵于正七年二月进攻庐山贼,四月凯旋移军进攻华林贼,破仙女寨,克鸡公岭,进扑华林,毙贼数千。攻仙女寨时,花蝴蝶西门春恰好不在。至华林与夫婿托天王商讨大计,逃得性命。 贼婆娘丢了专属于她的老巢,恨透了周宪父子,亟图报复,设下了诱敌妙计。 进兵华林的主帅,是总制军务右都御史陈全,分兵三路人山剿贼,周宪父子为前锋。贼人放出谣言,说是弹尽粮绝,已开始溃散,周宪父子误信谣言,率兵轻进,兵马急赶。可是。另两路兵马失约不至、被托天王的贼兵将那两路兵马引开,周宪父于终于中伏,发兵深入,山谷峻险”贼人招石骤发,宛若山崩地裂,兵马死伤大半。 周宪父子退路已绝,奋勇冲阵。花蝴蝶率领一百二十名所谓神兵接战,一刀砍中周宪的额面,周宪左腿又中一刀,力竭被擒。周干飞骑抢救,被贼婆一箭贯胁,仍扶伤冲上,捕杀二十余名贼,最后连人带马跌下百丈悬岩,粉身碎骨。 贼婆娘捉了周宪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怒之下,分了周宪的尸。 六月,南昌知府李承勋会同按察使王秩督兵进攻华林;招降托天王的拜弟贼首黄奇,利用黄奇招降其余头领以为内应,率五百劲卒夜袭,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华林,捕杀了托天王,却走脱了花蝴蝶。近万贼众,被五百劲卒一夕荡平。 花蝴蝶并未离开江西,她暗中收拾残局,投四大大王之一的桶冈贼蓝天风,也成为蓝天风的压塞夫人,也是蓝贼的得力内助。至此托天王陈福一永在绿林中除名。 按五人所站的地位定身份,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匪首,竟然排名最末。岂不怪事?也许她是女人,所以屈居人下哩!以老道冲天鹤来说,在江湖数辈份论名气,只算是二流人物,根本不配与花蝴蝶同起坐,但今天老道的身份地位反而比贼婆娘高。 双尾蝎用迷惑的目光打量年轻的艾文慈。瘦佛则盯着两位姑娘猛咽口水,鬼眼中焕发出贪婪诡异的光芒。 花蝴蝶向艾文慈灿然媚笑,神色友好。 “呵呵!老弟就是扬威吉安力服群雄的勾魂白无常文文慈?幸会幸会,请进。”双尾蝎终于怪笑着肃客人庭。 “不敢当,钟兄先请。”艾文慈客气地说,居然笑容满脸。 崔双双与逸绿。对艾文慈不轻露的满脸春风神态不以为异,也难下笑容。 花蝴蝶口角含春,上前亲热地向两位姑娘招呼,用娇滴滴的嗓音笑道:“欢迎两位小妹妹光临。真能见到逸绿小妹真面目的人,江湖朋友少之又少,今夕幸会,愚姐三生有幸。” 逸绿嫣然一笑,说:“好说好说。哦!我该称你西门姑娘呢,还是称蓝夫人?” 花蝴蝶不以为逆,挽了两人向西席走、笑道:“你要怎样叫都成,只是,你的其姓名是否肯见告?” “叫逸绿不是很好么?” “小妹妹,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那么,说来听听,怎样?” “嘻嘻,天机不可泄漏,届时自知,请坐。” 双尾蝎将艾文慈往上席主宾位让,艾文慈自然客气不就。双尾蝎大声笑道:“老弟,在依未正式拜香堂结盟之前,你该是咱们的上宾,请不要客气。” “兄弟人微言轻,而诸位都是江朔前辈,踞案高坐,兄弟于心不安。” 他谦谦地说,甚有风度。 “哈哈!武林无岁,江湖无辈,个人的成就,全凭自己的真才实学。 老弟在吉安一鸣惊人,扬名立万,勾魂白无常的绰号不胫而走。姚源贼闻名丧胆,白道名宿望影而逃,百步神拳老匹夫以神拳偷袭,劳而无功。 夜闹吉安,群雄丧胆。不瞒你说,今晚在座的人,论真才实学,咱们谁也不如老弟高明。坐啦!等会儿还有几位弟兄要瞻仰老弟的风采呢!” 不由分说,将他按在主客席上就座。接着,进来了八名老少群豪,三名青春少妇,鱼贯入庭。双尾蝎替众人引见,艾文慈不由心中暗惊。 后到的八名老少中,有五名是目下江湖中颇有名气的白道英雄,他们是南京浙江一带的名宿飞天蜈鲁子明,小旋风俞堂,山西河东柳氏兄弟,四川巴山神猿罗永珍。 三位女的有两名是江湖知名人物,女中豪杰白羽箭章翠风与玉女神针柴萱,两人都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女英雄。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区区赣南一府的码头痞棍,怎会网罗到这许多三山五岳的龙蛇结为党羽?赣州庙小,怎供得起这许多大菩萨?不由艾文慈不惊,心中疑云大起。 他终于有点恍然醒悟,总算明白了中原一封在此定居,其他的人甚至声势浩大的姚源贼,也不敢轻易前来骚扰的缘故了。 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大风山庄。 由于已是掌灯时分,厅堂甚大。只有四盏明灯,光度自然不够。他只知第三名后到的女郎姓吕,名黛,盛妆而来,脸上脂粉浓抹,掩去了本来面目,也看不出年龄,并未介意,只感到这女人的眼神,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已。 这位吕姑娘回避他的目光,也不断地向他暗中打量。 彼此客套毕,主人夜枭牛猛与江汉虬龙在东首就席,主客双方共计二十二名男女。一声上席,十余名悍贼立即入庭,迅速摆好杯盘,由八名悍贼掌酒,斟毕第一杯酒,第一道菜也就上了桌。 菜每人一份,酒则由八名悍贼伺候。主人夜枭照例敬过三巡酒,站起说,“堂内诸位兄长大驾前来西龙山,传示香堂法渝,目下此地的事务,交由钟大爷主持,兄弟责任已了,明后天即返回赣州听候堂上差遣。 今晚如有接待不周之处,尚清海涵。” 艾文慈一怔,据他所知。码头英雄们概以兄弟相称,按年齿称兄道弟,怎么夜枭却称双尾蝎为“大爷”? 双尾蝎似乎身份甚高,呵呵一笑接口道:“从今晚子夜始,方是兄弟主事,子夜之前,牛兄弟可不能偷懒哪!呵呵!其实牛兄弟在此办事,堂上极为满意,这次派兄弟前来接手,是考虑到赣州码头亟需牛兄弟主持,那儿只有牛兄弟能胜任愉快。” 夜枭向艾文慈举杯,说:“今后,艾兄弟你与钟大爷直接联系。等返回赣州,叩拜香堂,老弟的身份地位,皆比兄弟高得多了。月余以来相处,兄弟有不周之处,老弟千万别见怪,日后需老弟指教之处尚多哩! 敬你一杯,我这里先干为敬。” 双尾蝎接口向艾文慈说:“兄弟也只是暂时接接手而已,返回赣州,老弟将于叩拜香堂之后,派出独当一面,以老弟的才华,将是本庄…… 本座足以倚赖的臂膀,呵呵!” 艾文慈久世江湖,察言观色便知即将有事了,笑道:“才疏学浅,少不更事,今后尚请多加照看。兄弟亡命江湖,一无所成,也许日后令大爷失望哩!” “当年老弟在山东响马旗下。横扫五省,三过南京,是何等威风?没想到后来狼山之变,狂风覆舟,也许是天亡刘元帅,实堪惋惜。那些年中,老弟大概对刘家兄弟十分失望吧?”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不瞒大爷说,兄弟参加山东响马,并非为了替刘家打江山在社稷。” “那……” “我这人生性好杀,如此而已,只要有机会杀人,兄弟总不会轻易放过。人世间,弱肉强食没有是非道义可讲,只要自己决意,不问其他。 响马与官兵之间,谁占上风兄弟便投谁,惟有胜的一方,方能快意杀人。 兄弟话讲在前面,不管是否随大爷叩拜香堂,兄弟皆不愿受拘束。造反也好,称霸江湖也好,只要你们能永远保持优势,能令兄弟获得杀人而不被人杀的机会,兄弟便会替你们效忠。” “老弟快人快语,哈哈!兄弟敢保证不会令你失望。”双尾蝎大笑着说。 崔双双却心中暗笑,心说:“如果我不是早已了解他的为人,真会被他这些话吓一大跳呢!” 双尾蝎敬了他一杯酒,又道:“关于老弟的行事态度与及底细,以后咱们再详叙,今夕兄弟希望知道有关中原一剑的事,两位病人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两位病人病况已有起色。但所中的病毒,相当棘手,兄弟对毒物所知有限,知道毒性却不知解毒之方,只能尽人事,相信并无多大困难。 时日过久,毒性已不再发生作用,问题是如何方能收拾残局而已。” “依老弟看来,病人痊愈之期当在何时?” “在五十日内,人该可以自由行动了。” “目下是否可以易地疗养呢?”’他沉吟片刻,说:“严格说来,目下易地疗养,很可能有一段期间恶化。至少要多拖延一月以上,万一受惊或着风,那就糟了,恐怕……莫测天心,兄弟恐怕那时也无能为力了。” “那……到底要多久病人才可移动?” “不出十日,便可由人搀扶着离开居所活动了。” “那……咱们就决定在十日之内,等老弟的消息,将病人移至赣州疗养!” “什么?这儿难道不适于治疗?”他故作惊讶地问。 “这里距赣州太远,照顾困难,消息往来不便,为了安全起见,这里须经常保持众多人手。真要发生事故,仍然感到人手不足。如果在赣州咱们的地盘内,便不会如此费事了。” “这个……中原一剑也全非外行。他也知道病人何时方可移动,近来他协助兄弟推拿下药,瞒不了他的。他自然希望病人痊愈之后方离开此地,他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也不行,咱们岂能等病人痊愈再走!” “兄弟恐怕无法说服他,他既然已是咱们的人,大爷何不宜接与他交涉?” “只有你方可说服他。” “为什么?他已是咱们的人……” 双尾蝎阴阳一笑,说:“问题仍在老弟身上。那中原一剑赫赫一代高人,荣居武林第一,朋友满天下,行事何等谨慎,岂肯轻易上当?当年他放出口风,声言谁能治好他父、弟之病,甘愿为奴相报。你想想看,能治好怪病的人,自然非名医莫属,而所谓名医,必有济世之心,慈悲之念,这种人必定为人光明正大,心存济世行事无亏。他替这种人为奴,可说得其所哉,岂肯替咱们这种人卖命?” “那…” “因此,敞长上早就定下妙计,派人四出访求名医,可惜神医难求。” “因此,便在兄弟身上打主意了。” “不错,这就是老弟不久之后,身份地位将在兄弟之上的缘故。今后叩拜香堂之后,老弟将成为敞长上的左右臂膀,由老弟役使中原一剑,登高一呼,天下群纷响应,哈哈!老弟,那时,咱们事无不成,何所惧哉?” 艾文慈冷冷一笑,说:“大爷这些话,似乎有点妙想天开。” “什么?你……”双尾蝎变色问,状甚不悦。 他不在乎地笑笑,往下说:“俗语说,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造时势,但想造时势谈何容易!想当年,刘太监迫反了山东响马,替山东响马造了时势,但这种时势造得极为勉强,山东响马终于抓不住时势,最后昙花一现,旋即败亡。大爷,你以为凭一个武林第一高手的名望,便可号召天下群豪响应么?天下间竟有如此简单的事?你认为天下武林朋友都是不明是非幼稚盲从的匹夫?你认为天下的百姓小民都认识中原一剑是何许人?他何德何能?算了吧,你们找错人了。” “你在泄咱们的气?” “不是泄气,而是事实。要称霸江湖,中原一剑有大用。要造反,必须找有声望的皇亲、国戚、名医……” “哈哈!这些事不用你操心,能办到的事,咱们全办了。目下,咱们需要中原一剑出面招兵买马,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所以要你先将他弄到赣州。” “你们……” “不是我们,你也有份。” “造反?”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见者有份,你不想东山再起?” “凭这几个人?免了,我可不愿送死。” “哈哈哈……”双尾蝎狂笑,笑完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咱们今晚在座的人,只是第三流人物中的千万人之一。朝廷中大臣是内应,江西宁王是主谋,咱们的主人是主事。要是中原一剑能号召天下群雄,招兵买马之事必可加速完成,看来是风云际会,逐鹿天下。宁王仅是猎鹰,天下将定,鹰便可上架,天下便是咱们的了。” “哦!原来如此。” “成功之望,可说有九成九把握。如无中原一剑相助,恐怕明春举事势将被迫延期,老弟千万不可失此千载良机。” 他举起巨觥,笑道:“不错,良机不可错过,十天之内,兄弟保证中原一到带病赴赣州。妙哉!咱们为未来的开国元勋干一巨觥。” 厅中一阵乱,笑声直达户外,这些未来的功臣兴高采烈地起哄,有人狂叫:“子女,金帛,江山,美人,尽在其中,哈哈哈哈……” “艾老弟将是开国元勋第一功,咱们希望老弟带携些儿。”夜枭兴奋地叫。 双尾蝎击掌叫:“静一静!兄弟尚有话向艾老弟交代。” 人声一静,艾文慈问:“大爷尚有何吩咐?” “明天飞天蜈鲁兄与蓝大嫂偕同章、柴、吕三位姑娘,伴同逸绿姑娘,即起回赣州香堂参见诸位长上。” 艾文慈吃了一惊。逸绿倏然站起,冷笑道:“钟启明,我逸绿可不是你们的人。” 双尾蝎嘿嘿笑,说:“不久之后,姑娘便是咱们的人了。” “呸!你们倒是一厢情愿呢。” “逸绿姑娘,你得放明白些。”双尾蝎沉下脸说。 气氛一紧,艾文慈也站起说:“钟大爷,话得讲清楚,两位姑娘是兄弟的救命恩人,可由不得你们摆布。” 双尾蝎倏然离座,沉声道:“她们两人已服下追魂续命散,不听驱策,三天之内追魂,接受驱策,便可续命,你忍心要她们死?” 崔双双手一扳,食案倏飞,“哗啦啦”一阵暴响,杯盘酒菜摔了一地,怒叫道:“恶贼,你胆敢在酒菜中下毒?” 声落,取过邻桌逸绿的一双象牙等,便待发射。 花蝴蝶坐在她的左手,猛地戟指点向她的左章门。 快!快得令人眼花,“啪啪”两声脆响,贼婆娘挨了两记耳光,被打得昏天黑地,连招架也来不及。 双双一不做二不休,抓住贼婆娘的腰带喝声“滚!” 贼婆娘会飞,飞向双尾蝎的食案,狂叫声摇曳。 “两位姑娘请息怒,不可动手!”艾文慈急叫。 欢喜佛眼明手快,飞离座位,一把抱住飞来的喊婆娘,放下时不忘在婆娘高耸的酥胸上掏上一把。 两位姑娘真听话,立即住手。 “这还了得?”双尾蝎拍案怪叫,怒不可遏。 艾文慈却谈谈一笑,说:“没有什么了不得,这很怪你们操之过急,目下兄弟与两位姑娘,还不算是你们的人,即席相迫,你们未免太轻视我们了。” “你” “兄弟说完,你再说不迟。两位姑娘是在下的思人,而且目下亟雳两位姑娘协助调药,如果你们坚持要她们先到赣州,那么,兄弟也走,这里的事,兄弟不再过问。” “你敢抗命。” “哼!不是抗命,而是保护两位姑娘。” “你不怕死?” “当然怕死,所以我能活到现在,你难道不怕死?” “在下天不怕地不怕。”双尾蝎拍着胸膛傲然地说。 艾文慈却冷笑道:“那好办,在下也不怕。你把事弄砸了,中原一剑会大开杀戒,贵长上也将会要你的命,咱们看到底谁怕死好了。” “你……”双尾蝎脸色大变。 “十天之内,兄弟带病人到赣州,两位姑娘也随同前住,兄弟决不让两位姑娘离开左右,不然一切免谈。两位小抹,我们走,做大哥的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你们任人摆布,走!” 说走便走,推椅而起离座举步。 冲天鹤永清老道不自量,劈面拦住意欲相阻。 “让开!”他虎目怒睁地沉叱。 水清老道大怒,先下手为强,猛地一耳光抽出。 他左掌一购,便接住来掌猛地一扭,右掌如电光乍闪,“噼啪”两声脆响,两记正反明阳耳光抽得结结实实,把老道打得乌天黑地,大牙尽落,手一松,老道仰面跌倒,杀猪般狂叫起来。 三人大踏步向外闯,没有人再敢阻拦。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众贼眼睁睁地目送他们离开。 双尾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脸色铁青。 姓吕的少妇急急走近,低声说:“果然是这个人,混入紫沙洲毁我基业的人就是他。这种反复无常的人,留在身畔将是一大祸害,你还不赶快去禀报副庄主定夺?” “是,在下这就走。”双尾蝎恭敬地说。 “我带了蓝大嫂、章、荣两位小抹,到杨家监视他们。” “是。要不要加派几个人前往?” “不必了,附近的人已经够多了。”——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七章 大计订于帷幄之中 两位姑娘跟着艾文憨直奔杨家。皓月当头,视界可以及远。出了村,双双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紧张地问:“大哥,我们怎办?吃了他们的放毒酒菜……” “今晚的酒菜没放毒。”他直率地答。 “那……”他们故意唬人么?”逸绿也走近问。 “不是唬人,而是事实。这件事我百思莫解,记得午间我要你们行功问动静么?我已发觉你们中了毒,中毒的日期已在十天前,至今我还不知他们是如何下毒的。” “大哥,那……我们……” “首先,请你们放心。这次到吉安,被我无意中找出他们所用的毒物,配来了解药,明天便可炼制成功,我有十成把握,这就是我敷衍他们的缘故。你们千万不可声张,我自有道理。” 两人心中一宽,双双喜悦地说:“大哥,你装得真像,但不知你嗜杀成性,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他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崔姑娘,你如果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们便会看出底细,麻烦大了。” 她仍在忍不住笑。说:“好吧,这几天中,我和逸绿妹装得愁眉苦脸就是。但有一件事请记住,以后叫我们为姑娘,我们不理你。逸绿妹,怎样?” “我完全同意,不然我们不叫他为大哥,叫他为勾魂白无常艾大侠,可好?”逸绿笑答。 他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天涯亡命,孑然一身,我何尝不想有几个朋友和亲人?但我不能,我在浙江龙泉有一位小妹,虽非骨肉,情胜同胞,已经令我是心不安。这样吧,我能直呼你们的芳名么?” 逸绿忘形地挽住他的臂膀,幽幽地说:“那么,我们叫你文慈哥。我听说岳家兄弟在浙江龙泉扑了个空,大概你确是到过龙泉,那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双双也收敛了笑容,说:“文慈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我希望你以我们为友。 你的事我和逸绿妹知道得比较详尽,逸绿妹尤其清楚。 我们不必急于回去,人生几见月当头?月到中秋分外明,难得相逢如许良宵,聚知友月下小叙,岂不是人生一大雅事?目下我们是危机四伏,生命弥足珍贵,一旦变生,何日方能重聚赏月言欢,难以逆料。文慈哥,能不能将浙江龙泉的事说来听听?” 逸绿也幽幽一叹,接口道:“我也有些事说给你听,双双姐更有不少秘密要告诉你。” 他向山麓的短草斜坡一指,说:“那儿不易藏人,这附近皆有人潜伏,我们到那儿去走走。” 他找到一块光滑的巨石,用腰帕拭于露水,请两位姑娘坐下,将在浙江龙泉的经过说了。 逸绿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文慈哥,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我只问你一句,你难道对小妹一无情意?” “我不是木石人,但我不能因此而误了章小妹的终生。” “你这人……唉!真是……上次你在东方老前辈府中,也是不辞而别,辜负了凝雪姐姐对你海样深情……” “逸绿,你怎能说这种话?上次我已经向你说明了,我与她无缘。 这次你前来江西,难道不曾见过东方姑娘,将我的意思转达?” “我说过了,但东方姐姐不相信,她已经赶来江西,要解释当年的误会。” “有什么可解释的?何必多此一举?我这人不重视虚名假誉,不布恩图报……” “文慈哥,如果有人感恩图报,是不是可笑?”双双问。 “别人的事,我不过问。”他不想再谈恩怨的事。 双双冰雪聪明,知道他提及感情的事,必定心情沉重,剪不断理还乱,变话题问:“文慈哥,你的医学造诣,我们已经领教过。你的艺业,我们虽有点糊涂,不明白你的进境何以出奇地惊人,但并不足怪。之外,你还涉猎了些什么?” “涉猎?这些年来,我逃命还来不及,那有余情涉猎其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该进过淮安府学。” “呵呵!府学能学些什么东西?做官?你看我这块天生反叛的材料湛雕?”他开心地笑了。 “那么,家学渊源,上自天时,下迄地利,论经史熟读三坟五典八家九丘,论艺文神交古人诗词歌赋无不精熟,琴棋画书无所不能……” “少挖苦人好不?你呀!大概动了问难的念头。” “我怎敢?”双双心动地答。 “你的侍女小琴我见过,另有一位叫小绿……” “她该叫小棋,爱穿绿。” “双双姐有四位侍女。”逸绿说。 “那可能分别叫琴棋书画,证明双双定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女兼女英雄,呵呵!”他笑着说,又道:“我可经不起问难,甘拜下风……” 他突然住口,向右侧丈外小树林一指,低声说:“有人来了。” “把这煞风景的人抓出来。”双双光火地说。便待起身。 他含笑拉住她,说:“这附近潜伏了不少暗椿,抓不胜抓,算了,我们不予理睬,他们听不到任何秘密的,我们来谈些他们不愿听的事物。” 三人调锋一转,谈上了诗词歌赋。艾文慈确是家学渊源。双双在家中号称才女。逸绿的祖父潜山山樵十六岁登第,曾上京中过一名二甲进土,在庶吉土就读期间,不等放榜便告病逃名,弃文习武名震江湖,晚年遁隐潜山自号山樵,孙女儿的根底自不会太差。三人不理睬偷听的人,促膝清谈,极为投缘,渐渐不拘形迹,成为知交密友。彼此意气相投,才艺相当。艾文慈在山东第一次见到逸绿假扮张家侍女,一见倾心,承认是他第一次发现令他动心的女人。而崔双双的才貌,似乎又比逸绿略高一品。经过患难与多日相聚,要说他能真的忘情,那是欺人之谈。自然而然地他对两位姑娘渐生情愫,情苗茁长。 左方山麓又有响声传出,又有人接近了。 夜已深,夜露沾衣。他整衣而起,向两位姑娘伸手笑道:“我们该回去了,夜已深,豺狼四出,真该回去了。” 两位姑娘有点恋恋不舍,但顺从地挽手而起。他突然低声说:“我们放倒他们几个人,免得让他们小看了我们,给他们几分颜色涂脸,他们便不敢迫得太紧了。走!前面坡下的三个人,我们各分一个。” 三人一闪而起,人影破空,猛扑下面潜伏在草中的三个黑影。 当他们返回杨家时,花蝴蝶四个女人。已经守候多时,而且已征得中原一剑的同意,清理出柴房在内安顿。 次日,平安无事。 艾文慈交待两位姑娘,小心调制经过多日炼制成功的丹丸。他自己则与中原一剑在病室中替两位病人推拿活血。 四个贼女人分别监视着病室与两位姑娘,虎视眈眈。 第三天一早,花蝴蝶传来双尾蝎的口信,说是午后赣州有重要人物到达,所有的人不可离开。 早膳后一个时辰,艾文慈踏入病室。 用推拿术治病,病人须脱掉衣裤,门外两个贼女人自然不敢入室。 他将金针盒放在杨老先生的枕畔,向替病人卸衣的中原一剑低声说:“小可有要事奉告。前辈功力已臻化境。希能用传音入密之术回答。” “老弟请说。”中原一剑用传音人密之术说。 他将一杯药汁灌人杨老先生的口中,杨老先生生气勃勃的老眼,正惑然地注视着他。他叫:“杨前辈,请以推揉二诀,助手阳明大肠经辅药力运行。” 中原一剑依言上榻徐徐推揉乃父的右手经脉。 他则推拿左半身的足太阴脾经,手一范大巴、周荣,一落太阴、少阴、撅阴三明之会的三明文穴,人便上体下俯,低声说:“尊大人十天前便可任意走动,但小可却严禁移动,此中另有隐情。” “老弟之意……”中原一剑用传音入密之术问。 “小可必须为自身打算,事已急,前辈务请留意倾听。首先,令尊令弟已病毒离体,此后只得以固本培元的药物调养便可。其二,小可是受胁迫而来,体内被恶贼们的药物所控制,上次至吉安,小可方在受困三昼夜饥渴交煎之下,找出毒药的毒质,现已将丹丸配妥。 其三,贼人在近期限令小可将病人移至赣州,以便控制,并欲强制小可的两边女伴先期到赣州投到,她们在十二天前在途中被人下毒,至今小可仍不知是如何下手的。而后是小可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必须携同两位女伴逃走。” “但……你们势孤……” “不妨,今夜小可便要离开,可虑的是,令尊令弟仍然不宜动手相搏,但走路当无困难,但不知前辈能不能保护他们?” “这倒无妨,但老弟未免太过冒险……” “冒险是值得的,这些恶贼是宁王的党羽,即将兴兵造反,祸国殃民。前辈孝心可嘉,但未免太过轻率,对治好令尊令弟的人,为奴以报.万一遇上其他的郎中,岂不意起天大的祸患?恶贼们要以前辈的声望,号召天下群雄,想想看,那有多精?小可郑重宣布,令尊令弟病毒已除,恢复健康指日可待,小可不要你为奴,还你自由。” “老弟……” “既然前辈能保护令尊令弟,那么,小可便可放心离开了,今晚一别,也许相见无期,希望前辈今后行事以大仁大义为先,造福武林,也不枉称武林第一高手。” “老弟,听我说。” “前辈有何指教?” “老弟可知控制你的人是谁?” “八成儿是大风山庄的人。” “对,你可知大风山庄的庄主是谁?” “不知道。” “玉面郭芝芳。” “不管他是谁,与我无关。” “你无法逃出他的追杀,难道不以两位姑娘为念。” “前辈之意……” “他们的阴谋,我全部了然。大风山庄好比龙潭虎穴,倒拦我不住.只是里面逃生的秘道甚多,逃掉了玉面,今后将永无除去他的机会了。” “前辈之意……” “利用你诱他出来,在此地置他于死地;” “这个……” “希望老弟成此功德,也永除后患。” “那……小可该怎办?” “你可借挽留女伴的藉口,与他们翻脸。然后我带了家父舍弟,另有安排,扬言走吉安。你与两位姑娘则向西逃,我在前布下埋伏等他。” “这……” “其中有不少秘密,你被他们玩弄于掌股之中而不自知,但我却旁观者清,届时自会真相大自。” “哦!这样吧,我请崔姑娘走一趟吉安,请来敝友葛廷芳相助……” “令友会来的,他必定会来。” “前辈……” “就此一言为定,何时发动,由老弟自己掌握。” “好,一言为定。” 一个时辰之后,艾文慈返回药室。药室中,两位姑娘已制成百余粒褐色丹丸,分别盛在三只小玉瓶中,每瓶四十粒,剩下九粒放在一旁。 他含笑道谢,取定丹丸招呼两位姑娘入房,“砰”一声闭上了房门,将两名贼婆娘关在房外,含笑将丹丸分给每人一瓶,外加三粒,低声说:“丹丸可治百毒,留着救人自救,除了入口封喉的四大奇毒,皆有奇效。” 他在柜中取了一只磁瓶,倒出两碗清香扑真的紫红色药汁,又道“每人一碗药汁,三粒解毒丹,快服下。” 他将药汁递给两女,自己端起盛瓶饮用。 “记住,我们要乘机除魔,两位必须随我行动,今晚不走了。” “笃笃笃!”叩门声震耳。 他拉开门,不悦地叫:“你们敲什么?要不要进来趋热闹?” 门外是花蝴蝶和吕黛。吕黛死盯着两位姑娘,冷冷地说:“青天白日,青年男女关着房门不怕蜚语流长?” 两位姑娘居然不发火,艾文慈却受不了,骂道:“泼贱货,你生了一张贱嘴,滚!” “别骂,贱的人不只我一个,钟大爷请你入村走一趟。”吕黛冷冷地说。 “不去,叫他来好了。” “喝!是架子大呢,抑或是与泼贱货难分难舍?” 贼婆娘挖苦得心中大快,却没料到艾文慈敢动手揍人。他手一抄,便扣住了吕黛的肩膀,向里一带,“啪”一声有掌给了对方一耳光。 吕黛出其不意挨揍,大吃一惊,向里冲时,本能地旋身反搭他的手。 一扭之下,他不想伤人,并未制住贼婆娘的穴道,五指本能地一紧,竟被贼婆娘挣脱了,“嘶”一声裂帛响,贼婆娘的紫蓝色罩衫被撕掉一幅,有襟敞开,红影人目。 崔双双比任何人都快,一把便抓住贼婆娘的发髻,笑道:“打啊!撕破她的嘴。” 逸绿挡在门口叫:“花蝴蝶,我也要给你两耳光。” “住手!”艾文慈大叫。 双方住手,双双放了吕黛。吕黛转身向外.以手掩襟,但掩不住,饱满的稣胸现出红绫亵衣,令男人心动神摇。 艾文慈手急眼快,虎目中杀机怒涌,猛地扣住了吕黛的右手,掩住了。 吕黛反击太晚,左手刚想反击,右手已被扭转。脖子也被锁住了。 “是你,难怪在下感到你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艾文慈沉声叫。 “放手!放……”吕黛狂叫,叫声沙哑。 他制死了她的背心穴.向里一抛.“砰”一声响,吕黛直挺挺地摔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动弹不得.只能哎唷唷直叫。 他像是疯了,奔近一阵乱撕。扯碎了吕黛的上衣,露出大红绣花的胸罩子,乳峰怒突,半截白肉似的乳房似若脱颖而出,成了个半裸美人。 他的手狠狠的揉擦吕黛脸上擦得太多的脂粉,咬牙切齿气势汹汹。 双双大惊,抢近拉住他的手向外扳.骇然叫.“文慈哥,不可,你…… 他甩脱手,抓起吕黛的双肩向上提,怒吼道:“红娘子,果然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你终于落在我艾文慈手上了。上次在紫沙洲,你几乎要了我的命,今天你难逃一死。杨寡妇,你们这些响马贼害得我好苦!” 双双反而心中一觉。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老天!我…… 我想歪了,真是当局者迷。” 逸绿却一面戒备,禁止花蝴蝶论入.一面叫:“姐姐,劝劝他,他要是发狠,便乱了脚步了” 双双如梦初醒,硬将娇躯向艾文想怀里钻,急叫道:“文慈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冷静些.这贼女人不值得杀。” 他颓然松手,痛苦地说:“红娘子,你们兴兵造反,害得我家破人亡,福林村数百口人丁,死了个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只剩下一片瓦砾场,只进出我一个人,我真该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红娘子僵卧在床上,脸色灰败地问:“但你……你也曾参加响马旗下……” “在下参加你们,志在铲除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也捕杀那些属于江彬的边军。福林村的被屠杀,并不全是你们的罪过,所以在下放过了已出家为僧的赵疯子,他已用苦行来唤他的罪。你可以走了,这一辈子希望你不要再让我碰上。” 房内动手,立即惊动了前庭的五名悍贼。白羽箭和玉女神针也闻警奔到,房外的花蝴蝶急叫:“快来,快收拾这两个胆敢反抗的丫头。” 三个贼婆妇向里抢,发出两三声不堪入耳的咒骂,猛扑堵在房门的逸绿。 五悍贼也随后抢到。内间里出来了中原一剑的两名健仆,其中之一大喝道:“给我滚出去!谁敢在此撒野,割下他的五官来。” 五悍贼大骇,急急退出前庭。 艾文慈听贼婆娘骂得难堪,不由火起,一带逸绿的娇躯抢出迎上。 巨灵之掌一伸,便抓住了最后抢入的花蝴蝶,扣往脖子往后带。 花蝴蝶十分凶狠,咽喉被扣住,仍在手脚齐攻,粉拳疾攻他的两肋,“噗噗啪”连中两拳一掌。右脚也凶狠地踢向他的下阴,却被他斜身闪开,一脚落空。 粉拳击在他的助下,他浑如未觉,手上一紧,贼婆娘终于透不过气来,手脚全软了,动弹不得。 双双抢近一手将人接过,笑道:“贼婆娘,有你受的了。” 这瞬间,艾文慈已冲出房外。白羽箭章翠风左手一场,三枝白羽袖箭破空飞射,走道窄小,劲道惊人,捷逾电闪,想躲闪难似登天。 他吸口气气机立动,双手一拉,行家身手更然不凡,接住了两枝袖箭,虎腰略扭,第三枝箭射穿肠衣,擦胁而过毛发不伤。他狂风似的抢人,大喝道:“还给你。” 他右手前指,箭尖光闪闪,直向对方怀中送。白羽箭大骇,做梦也没料到三箭全部无功,想退却太慢了。仓淬间双手上封,下盘后退撤招。 ‘噗!噗噗!’连封三掌,全格在艾文慈的右小臂上,恍若精蜒撼铁树,未发生丝毫作用,格不开伸来的手,箭已近身。 “哧”一声轻响,箭刺入贼婆娘的左肩井。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滚!”他沉叱,叱声未落,他已飞跃而过,猛扑向外急逃的玉女神针柴萱。 白羽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挫倒在地。逸绿站在一旁,笑道:“你的箭如果不是白羽,今天你可要生死两难,还不滚蛋?” 厅外,艾文慈的吼声像打雷:“滚!滚!都给我滚!不许你们的骨血,染污杨大侠这里的净土。” 两名健仆到了屋后,像两头猛虎,把后面负责监视的悍贼,赶得亡命飞逃。 只片刻间,便把所有的人赶了个干干净净。双双用一条布巾卷红娘子裹住胸部遮羞,送出门外说:“朝廷虽说君错臣庸,但只算是朝廷中狗咬狗的小事,目下天下各地百姓小民皆能安身立命,这时造反不啻自寻死路。走吧,大风山庄败亡在即,亡命去吧,不要事公了艾大哥义释的盛情。你们令他家破人亡,他能大仁大义轻易放过你,真是异数。” 红娘子热泪盈眶,激动地说:“崔姑娘,你可是玉龙的孙女儿?你与徐姑娘的身份已被查出,及早远走为上。我……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玉面果然消息灵通,名不虚传。”双双微笑着说。 “你怕所中的毒,出于九全毒王之手,他目下在北面潜伏,你们唯一的希望,是找九全毒王讨解药。” “谢谢你关照,你可以走了。” 红娘子幽幽一叹,一面走一面说:“我还不是家破人亡,天涯亡命!” 两人在门前交谈,对面树林中有几名悍贼监视。 见好即收,赶走了贼人,艾文慈不再追袭,返回病室,意欲告知中原一剑立即动身离开。 病室中,两名健仆各捧一把长剑。神色肃穆。中原一剑与乃父并肩而立,乃弟也站在床前,两个病人精神都很好,只是气色略差,显得瘦削但已是相当健朗了。中原一剑父子三人兴奋地向他行礼,他急急地说:“小可能为贤父子效劳,虽是缘份,也是贤父于一生行事正大光明,所应获的善果。小可已经发动,贤父子是否可以离开了?必须快,不然群贼云集便麻烦了。” 中原一剑呵呵笑,说:“家父与舍弟离开的事,已有妥善安排,不劳费心,事已至此,兄弟必须坦白相告了,兄弟在此落脚后不久,便已知道大风山庄是玉面天下五秘窟的中枢,便暗中加以留意,可惜始终不曾见那凶魔的庐山真面目。两年来,以玉龙为首的白道名宿,由于查出无数珍宝失窃与及奸杀少女的血案,皆与玉面有关,经多方面查证,确知是那老魔头所为。随之先后发现了老魔的五处秘窟所在地。 本来在去年经由众人公议,预定春天同时下手铲除五大秘窟;可是玉龙认为揭窟并无困难,难的是老魔行踪无迹,无法确知他在何处逗留,在人手分配方面,难下决定。老魔功臻化境,除了玉龙之外,其他的人皆禁不起老魔全力一击,万一所获消息不实,进袭那一路秘窟的人决难幸免,而且老魔不但可以逍遥法外,甚至会向天下群雄报复,后果可怕。 这次除魔大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故而迟迟未发。去年春天进袭的大计胎死腹中,这期间,侦察老魔行踪的事仍在进行,而玉龙却又因个人恩怨的事,四出追踪恩人的下落,去年获得些少线索,却又旋即失去下落,无形中追查老魔的事便缓下来了。” “前辈难道也不是老魔的敌手?”艾文慈颇有兴越地问。 “我已不过问江湖事,为了家父与舍弟的病……” “前辈枉称武林一代高人,这件事怎能袖手旁观?”他愤愤地说。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说:“你责备得好。我这个人虽说不过问江湖事,但眼见不平事,仍然得管。玉面摄劫天下奇珍,这件事与我无关,他做下无数好杀少女的血案,我不曾亲见,不能凭谣传而开人于罪。” “前辈又怎知玉面藏身大风山庄?” “多蒙朋友们不弃,常到会下相叙。从去年初春始,由于觅医前来问病的人络绎于途,龙蛇混杂,我不得不作万全的打算,暗中加以调查,终于发现大风山庄是老魔的秘窟中枢,因此即透露给好友们早作打算。 因此年来至舍下探病的朋友,不再公然前来,仅利用夜间来去,一而再促请我出面除魔,皆被我断然拒绝。” “这次前辈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理由有二。其一,夜枭牛猛是大风山庄外庄管事三爷。外庄管事共分八路,管理赣州码头的是第六路。每路直辖三人,称大爷二爷三爷。这一路的大爷是双尾蝎,二爷是赤练蛇洪春。八路管事直接由大总管金面问罗方鳖指挥,大总管则听命于副庄主多臂熊丘万里。方大总管另外还掌握两种人,香堂护法与外地香主。香堂护法分内外护法,内护法掌理刑罚,外护法保护各地香堂,是些了不起的高手。外地香主地位稍低,但其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外护法中,有一个最可恶的人,叫做九全丹士,也叫九全毒王,追魂续命散便是他所督制的。 “不对,九全毒王如果是大风山庄的人,他怎会在云洲向我行凶? 他该知道我已被夜枭带来龙泉哪!”他惑然接口。 “呵呵!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其中缘故不久自明。”中原一剑笑着说。 门外,传来了双双的语音:“文慈哥,红娘子临行,说出九全毒王现在北面埋伏,指示我们去讨解药。” 中原一剑呵呵一笑,又道:“你已用不着去找他要解药了,但这恶贼最好把他除去,也是一大功德。玉面鬼迷心窍,竟妄想利用我来号召天下群豪助他造反,他竟不想想我这人怎会做这种事?即使是他将家父舍弟治好,我也会守为奴的本份,决不做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勾当。他用药控制你,我岂能不管?他必定不甘心,不会放过你,不由我不管。其次是我曾目睹仙都观下院玉仙姑五师徒被杀,亲见罪行发生,我岂能不管?” “前辈曾目睹其事?为何不援手?凶手是谁?”他气涌如山地问。 “我隔了一座小山,赶不及授手,去晚了一步。凶手共有五名。我的目力不敢说已至天眼通的境界,但一里之内明察秋毫当无困难,小山相距仅五十丈左有,天色破晓,光度尚佳,五凶手的面貌我全行入目。” “他们是些什么人?” “目前暂且守秘,说来你也不肯置信.好在已有证人,这位证人是玉仙姑五门人之-……” “是牵月仙姑么?她在何处?” “正是她,她已被一位你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人所救走。他是在途中发现有异,却又不敢下手抢救,暗中袭击走在最后的一名凶手,将人击毙救走了牵月,几乎被凶手所追及,保全了两条性命。” “凶手到底是谁?” “届时自知。目下老弟千万不可离开。” “不离开?” “对,不离开,毒发的期限是今天,他们如果发现你不死,自然知道你这位郎中有制毒之能,但决不信你能解毒,猜想你或许可以阻止奇毒如期发作,早晚要毒发而死。有我在,他们不敢前来袭击,必定将大风庄主请来,不出三天,他定可赶到。我却在他到达之前离开,他便敢放胆穷追你们三人,追入替他预先掘下的坟墓。而这期间,天下群雄却率领着由三眼狻猊满总所带的官兵,该已攻入大风山庄了。” “要等三天?” “是的,三天。如果你这时走了,老魔便不会来,即使来了,我们也难以诱他入伏,如被他逃脱,即使天下群雄不遭殃,宁王也会受他怂恿立即兴兵造反。” “好,小可留下了。” “这三天中,我要将生平绝学剑术与内功传给你,不敢说是酬恩,而是传给你保命,因为你将参与埋葬老魔的恶斗。万一这老魔侥幸逸脱,日后你更用得着。” “这……” “你的根基我知之甚详,你勤修苦练的恒心与毅力,也令我深受感动,你该获得明师指点更上一层楼。论剑术,内力为制胜的主宰,剑如被人震开,再神奥的剑术也毫无用处,因此必须指导你练内功的秘诀。 你的内力修为已有根底,剑术经我指点将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内力修为非旦夕之功,是否有成得着你自己了。” “前辈…” “我不能收你为徒,在我心目中。你已是我的主人,不敢逾份,但我将倾囊相投。我筑基出于禅宗,改投瑜伽,同为佛学,练法殊途。三十岁后二流同参,另创绝学,定心与苦行水乳相融,臻于妙境。时不我留,我们就此开始,可至药室参研,此地有杨忠杨孝负责安全,除了老魔之外能接近的人屈指可数。走!” 杨忠杨孝是两名健仆,两人,一前一后出宅戒备.两位姑娘上房,把守宅左右。 与四周跨桩四伏,被陆续起来的贼人所重重包围。 一个时辰之后,艾文慈偕同两位姑娘,出宅扑奔正北。正北在宅后方,全是参天古林,秋风飒飒,枯叶飞舞。三人皆穿劲装,艾文慈是一身白,逸绿一身绿,双双一袭宝蓝,一前二后成品字形急进,每人相距丈五六。 远出个里地,艾文慈突发清啸,白影倏飞,两起落掠出右方七八丈,大喝道:“下来,阁下”。 树上飘下三个青影,轻如鸿毛,为首的人赫然是双尾蝎,怪眼一翻,叱道:“小辈斗胆!你死期已到,是不是求情来的?虽则你们在最后一天方出来求情,咱们仍然原谅你的错误。” “且慢说求情的事,在下向你要一个人。”艾文慈从容地说。 “什么?你……” “在下要九全毒王。” “哈哈!你想找他要解药?少做梦。” “青天白日,在下从不做梦。看来,不硬讨势难如愿了,那么,先要阁下也并无不可。”艾文慈冷冷地说,举步欺近。 双尾蝎怪眼一翻,迅速拔出蝎尾钩,怒吼道:“小辈你好狂。着!”吼声中抢钩便点。 艾文慈不拔剑招架,他身形一晃,从侧抢人,好快。 双尾蝎一惊,挥钩反拂。 白影乍隐乍现,突又出现在有后方,已追至身后了。 双尾蝎骇然,向前急纵,大旋身挥钩自保,来一记“怪蟒盘穴” 白影不从背后扑上,而是从上方进去,一钩攻出却无人影,头上却劲风压体,还来不及分辨,恶贼的天灵盖已挨了一击,艾文慈已掠顶而过,“砰”一声大震,双尾蝎向前仆倒,像倒了一条牛。 逸绿飞掠而至,一把逮住双尾蝎的发结倒拖而回,笑道:“这哪会是蝎子?比一条大站牛还要重。” 另两名青衣悍贼大骇,发出一声求援的长啸,两人拔剑抢出,要抢救同伴。 双双一声轻笑,迎上笑道:“来得好,本姑娘也要徒手擒贼。” 四面八方人影急掠,从十余丈外的树下乱草中抢出呐喊着纷纷拔;兵刃合围。 艾文慈拔剑出鞘,狂笑道:“勾魂白无常不怕人多,而且收买鬼魂多多益善,上吧!孤魂野鬼们。”’两名青衣悍贼被双双截住,同声虎吼,联手进攻一左一左挥剑而上。 双双右移两步,迎着右面的悍贼起纤手一指,四指连珠如弹,笑着叫:“你,给我站住,躺!” 悍贼真听话,冲近至八尺内,剑已攻出,突然上身一挺;双脚一顿,站使了,接着死抓住剑直挺挺地向前栽,眼睛翻白,张口结舌,像是发羊癫疯。 从左面进击的悍贼心胆俱裂,扭头便跑;脚下好快。同伴人未近身便已倒了。再不逃命才是傻瓜。 双尾蝎三个人出现得快,被擒也快,只有一个人逃得性命。从远处奔来救应的人吓得双腿发软;奔很快的人脚下开始放慢,慢的人更慢了。 从南面枪来的五个人中,其中三人是夜枭牛猛、江汉虬龙、八臂金刚结义三兄弟。 艾文慈用剑向他们一指,朗声道:“刚才在下就已发现你们的藏身处,留一分情义不找你们,希望你们自爱些,不必上前送死。谁不要命,上!爱惜自己生命的,滚!” 夜果等五个人在五丈外站住了,脸部爬上了恐惧的神色。 左方的人退,右方的人溜,只有后面正北的几个人互相打眼色,重新举步迫进。 白影突然倒飞,第二次纵出,身形转正,像鬼魅般冲入人群,霎时风吼雷鸣,剑影漫天,金呜乍起,火星飞溅,但见飞腾着的剑影在白影前幻化道道银虹,一进一退一旋,蓦地人影向四周额出。 白影仗剑屹立中心,虎目中神光闪闪,冷然四顾,扫视众人一匝。 六名悍贼有四名右肩中剑;两名左拳齐腕而折,迟势一止,方传出他们狂叫的声音,可知他们受伤得太快,剑太过锋利,当时受伤却没感到痛苦。 “谁还敢逗留?”艾文慈沉喝。 六贼踉跄而走,顾不得疼痛,逃命要紧。 夜枭牛猛与一些胆量够的人,退出十余丈外,不走了,远远地监视。 艾文慈收了剑。走近逸绿笑道:“逸绿妹,我来问口供,女孩子心肠软,问不出什么来的。” 逸绿搬弄着蝎尾钩前端的活钩,钩内藏有令人受不了的剧毒,笑道:“我不信,倒要问问看。”一面说,一面将钩徐递向双尾蝎的右大腿。 双尾蜗已经醒转,满头大汗惊怖地叫:“不……不要用钩刺……刺我,我……我招,招……招。” “要你将九全毒王叫出来?” “他……他已经到……到龙泉去了。红娘子透露了他的消息,他……他便被调走了。” “怕我们找他要解药?” “是……是的,他……他不怕你们,怕……怕中原一剑。” 艾文慈心中一动,问:“红娘子呢?” “她……她逃走了,我们拦……拦她不住。” 艾文慈顿足一叹,苦叫道:“九全毒王已走,解药不是无望了么? 槽!我配的药只能支持两三天……” “我们去县城找九全毒王。’双双但急地接口。 双尾蝎抓住机会说:“艾老弟,赶快回头是岸,立即到村中向丘爷投到,还来得及。九全毒王也许已返回赣州,即使找到他,他也没带有解药,仍然是追魂续命散而且。” “我们回去请中原一剑派人找一找再说。”逸绿说。 ‘好,这就走。”艾文慈急急地说。 三人丢下双尾蝎,急急回村。双尾蝎昏了头,不知是计,赶忙派人通知在村中坐镇的副庄主多臂熊丘万里。 不久,中原一剑破天荒穿起了劲装,带了剑,急急忙忙人村,找到了主持大局的多臂熊。由于贼人用号传讯,中原一剑到达之前,村中已接到消息。 副在主多臂熊立万里年约半百,生得身材高大,粗壮得像一头巨熊,暴眼虬须,相貌威猛,未带兵刃暗器,带了四名仆人打扮的爪牙,含笑相迎,见面一揖到地笑道:“杨大侠大驾光临,未克远迎,恕罪恕罪,请至客厅待茶。” “免了。”中原一剑一反常态,不友好地叫,冷哼一声又道:“杨某请见九全毒王,请他出来说话。阁下尊姓?是不是主事人?” “小可处丘,践名万里,正是此地的主事人。九全毒王已经返回赣州,但不知杨大快找他有何贵干?” “找他要解文老弟所中的毒,拿不到解药我唯你是问。” 多臂熊淡淡一笑,说:“杨大侠差矣!九全毒王……” “阁下,艾老弟毒发期迫在眉睫,我不愿听你的解释。” “九全毒王已返回赣州,派人去追来回需五六天,那时,恐怕艾老弟三男女尸骨早寒了。” “那么,你得将续命散交出来。” “小可不能给。” “你真不给?”中原一封厉声问。 多臂熊不在乎地笑笑,从容地说:“杨大侠找错人了,你该唯艾老弟是问才对。艾老弟是咱们的弟兄,他居然敢抗命,家有家规、门有门风,他该受到制裁。只要他能改过自新,小可负责不究既往,便不会误了杨大侠的事了。杨大使英雄盖世,望重武林,该知道江湖规矩,似不应干预小可的家事,应该劝艾老弟回头。如果杨大侠不讲理坚持讨取解药,小可一句话,办不到。小可有自知之明,禁不起尊驾一击,要命你拿去,少不了天下英雄自有公论,作动手好了,小可绝不反抗。” 中原一剑伸出抓人的手,颓然收回。多臂然打铁趁热,说:“杨大侠是明白人,该知道令尊令弟的生死大权操于艾老弟之手,只要劝艾老弟回头,岂不皆大欢喜?时限无多,务请三思。” 中原一剑吁出一口气,说:“好吧,我再劝劝他。如果劝不动,杨某不愿卷人你们的纷争旋涡,好在家父舍弟已可移动,即离开此地另觅明医。我警告你,不可做得太绝。艾老弟已配了可暂时延命的药,在他未离开寒舍之前,不许你们在寒舍乱来。假使你认为杨某的话是虚声恫吓不妨试试。”说完,扭头便走。 不久,中原一到带了一个大包裹,两位健仆分别背了两个病人,大踏步离开草图。经过小径取道扑奔龙泉,扬长而去。显然,他无法劝动艾文慈回头,一定了之。 不等大批贼人合围,艾文慈与两位姑娘带了包裹行囊,杀散西面的悍贼,登上了西龙山。多臂熊带了三十余名高手咬尾狂追,进人丛山深处—— 扫描,xmwjwocr 第五十八章 一个男人和两个少女 自西龙山西南行约三十里,便是本县胜境峨岭。贼人终于在峨岭追上了他们。 峨岭,位于龙泉西南四十里,也称鹅岭,势插云霄,上多巨石,是本县的名胜区。著名的峰头有二,集云峰和石人峰。名池叫仙鹤池。有一座飞云洞,深邃幽僻,萦回两三里,居民不敢深入,据说内有山魈野鬼在内兴妖作怪。 艾文慈与两位姑娘在西龙山引多臂熊捉了半天迷藏,然后转折而行,入暮时分方到了峨岭,后面追的人也就陆续追到。 三人成竹在胸,有恃无恐,在山北的一座村庄找食物,填饱肚子买了些酒菜干粮,向村人说是要西上湖广至桂东访友。这里是入湖广的山道,向村民打听道路并不困难,村民告诉他们,要到桂东,要走西北的龙奄隘;向西八十里是并塘滋,再五里便可到桂东。路不好走,千山万壑,崇山峻岭中食宿不便,带着女眷最好别冒险,遇上强盗倒没有什么不得了,丢掉行李金银小事一件,碰上了猛兽,可就得呜呼哀哉。另一位村民不以为然,好心劝他们说:“老表,碰上强盗可不是小事,丢掉行李金银同样危险,没有盘缠还不是死路一条?老表的两位女誉美得像天仙,说不定会被强盗留下做压寨夫人,砍下你的脑袋喂老虎山猫,那才叫惨,不去也罢。” 艾文慈淡然一笑,谢过村民的忠告,无可奈何地说:“不去不行,后面有人追杀,不去是死去了或许可以活命,我们要碰碰运气。追的人快到了。请诸位行行好,包庇些儿,不要说出我们的去向,我们先到山里面躲一躲,明早再走。” 村民在那些江湖凶枭们威迫盘问之下,怎守得住秘密?三十余名先到的恶贼,立即兼程入山急赶。后到的人,也分批进入分布在山外围要道埋伏。布下了天罗地网,追捕的网逐渐收紧。 次日一早。大总管金面阎罗匆匆带了一批高手赶到。 这家伙年约花甲,生得雄壮高大,相貌凶猛,满腮金黄色的虬须,险部的汗毛又粗又长,也是金黄色,映着日光,似乎脸上反射着金芒,这就是他的绰号由来。绰号既称阎罗,便可知道他的为人了,性情之残忍凶暴,可想而知。 金面阎罗见到了副庄主多臂熊,执礼似乎不够恭顺,略一请问经过,便用不满的口吻说:“区区三个中了毒的小辈男女,咱们出动了六七十名高手,居然劳而无功,岂不笑话?” 多臂熊冷冷一笑,说:“当然,这得怪本副庄主无能,但愿大总管马列成功,大功一件。” “人仍在山中?”金面阎罗已看出副庄主脸色不豫,不好再迫,转过话锋问。 “在,本副任主已封锁了四周出路,势难逃过咱们的监视。咱们准备入山遍搜,大总管可以任择人山的方向。” “属下暂时不能出动,副庄主也不必这时动身,庄主约可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咱们必须在此恭迎。” “庄主也赶来了?那……山庄由何人照顾?”多臂熊惊问。 “庄中有胡、冯两位副庄主照顾。本来庄主早就来了,却发现邢知府调动兵马,赣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再加以这半月来,先后赶来赣州的那些浪得虚名的白道群丑中的潜山山樵、天都老人、阴阳判官、九霄仙客等等顶尖儿人物,纷纷往左溪赶。最后,终于打听出那一千五百名官兵与一千名壮民,奉秘令出剿左溪。” “蓝寨主天凤自从立寨左溪之后,奉宁王密旨暂时停止劫杀。邢知府似乎没有进兵左溪的理由,此中有诈。”多臂熊变色叫。 “副庄主认为……” “左溪不属赣州属南康,邢知府凭什么出兵左溪?” “前哨确是向南康县出发,南康府的推官亲率兵勇前来迎军,难道有假?” “哎呀!糟!” “糟什么?” “如果他们半途移军南下,直取信丰,既然有白道群丑参与,显然其志在大风山庄,岂不糟了?庄主中了狗官调虎离山之计了。” 金面阎罗嘿嘿笑,撇撇嘴说:“庄主雄才大略,还劳驾你费心?咱们大风山庄不是贼寇,所在地又不是天险,还用得着两千五百官兵民壮大举进剿?庄主早有安排,已有万全准备,一面派人随军哨探,一面派人兼程赶往左溪、通风传警讯。庄中戒备森严,严防意外。 庄主处理停当,方启程前来。” “庄主不该在风色紧急之秋离庄的,胡、冯两位贤弟言过其实,不堪独当一面,这…… 不好。” “哼!副庄主难道可独当一面?连三个小辈……” “大总管,我不愿和你抬杠,我得赶回去。” “但……庄主快到了……” “我得阻止庄主前来,三个小辈也用不着劳动庄主的大驾。” “副庄主,你该知道那三个小辈的重要。文文慈可以控制中原一剑,崔双双可按制玉龙,逸绿可以迫潜山山樵就犯。如果不重要,庄主岂会亲自赶来主持?” “有什么事能比保全基业重要?” 金面阎罗淡淡冷笑,说:“即使你能拼老命以五百里脚程赶回山庄,也该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大风山庄真有危险,你也赶不上啦!你要走请便。” 多臂熊颓然坐倒,咬牙嘶声激动地叫:“完了,大势去矣!” “副庄主以杞人忧天的谣言,摇动军心土气,是何居心?”金面阎罗沉声问。 多臂熊长叹一声,逐渐冷静下来了,沮丧地说:“大总管,兄弟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不如你,你有你值得骄傲的地方,你想升任副庄主的意念,已经等了多年了。这次大风山庄不管是否有事,兄弟一定将副庄主的职务让给你,在庄主前一力推荐你的才干,相信你一定胜任愉快。咱们暂且放下这件事。你说得对,这时劝庄主返庄,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先将熟悉山区的向导找来,以备庄主质询。” “中原一剑有消息么?” “已到了泰和,脚程骇人听闻。他那两名仆人居然也功臻化境,背了一个人如行云流水,相当可怕。” “庄主对艾小狗估计错误,以致功败垂成,极感愤怒,庄主到达时,副庄主说话尚请小心。”金面阎罗假惺惺地说。 “多谢关照。” 正说间,远处传来了一声长呼:“庄主驾到。” 远处出现了五个浑身黑的人影,黑头罩只露五官,黑劲装,佩带了黑绸套的剑,浑身乌光闪亮,像五个幽灵。 五个人身材一般高,只从胸襟的图案可以分辨他们之间的异同。为首那人的黑绸头罩额前,绣了一颗钱大的太极图,左有胸襟绣了一条兴云行雨的云龙图案。劲装外多了件披风,除了佩剑之外,腰上多了一把尺八短剑。 另四人胸前绣的图案,分别是风、雨、云、雷。五人的图案,都是以白丝线精绣而成。 “鸣钟聚众,迎接庄主。”多臂熊向手下的弟兄朗声叫。 人大部份已经派出,副庄主身边只有八名手下,加上金面阎罗带来的二十五名高手,声势便浩大了,所有的人在金钟清鸣下列队,迎接这五位神秘客。 副庄主首先将追逐的经过-一禀明,然后述说山势地形、各处拦截的地段、人手的分派、各路搜山小组的搜寻路线等等。据判断,经过一天一夜的追逐,艾文慈三男女似并无毒发的现象,证实中原一剑所说艾郎中已配有压抑毒质的药物,并非虚语。 副庄主禀明一切后,力陈利害,请庄主速返山庄防范意外;此地不需庄主费心,人手已够,艾文慈三男女决难逃出封锁线,山上虽有不少山崖洞穴可以藏身,但在有计划的搜索下,终将无所遁形。再说,三人所带的食物,也支持不了多久,守住各处有限的水源,严密把守仙鹤池,他们还能忍得住饥渴?同时毒发是早晚间事,不怕三人不束手就擒。 金面阎罗则力加反对,认为大风山庄眼线遍布各地,消息灵通。官兵想偷袭根本不可能。假使邢知府的兵马果真半途移军南下,山庄亦可从容撤退,事先已有万全准备,何所惧哉?这里的事有关大局,岂可半途而废? 庄主为人阴沉,很少说话,由于戴了头罩,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你两人不要说了。万里。”他沉静地说。 “属下在。”多臂熊欠身答。 “你留下十二名熟悉地势的人给我,每人带一具传音哨。把其余的人都带走,克期赶回山庄,务必不分昼夜续赶,限后天日出前到达,立刻准备上道。” “属下尊命。” “启禀庄主……”金面阎罗惶然叫。 庄主摇手禁止他再说,沉着地说:“副庄主所料不差,我想起来了。邢狗官这次所带的兵勇骑军有一千名之多,而且只带了极少的爬山工具,仅携轻装。如果进兵左溪,骑军岂利于山地战斗?万里,你赶快准备。大总管,你只留下内外四堂堂主,其他的人由副庄主差遣,一同赶返山庄。我立刻进山,如果顺利,至迟明早便可离开,也许能赶上你们。” “禀庄主,何不由大总管主持,庄主率领属下赶返山庄,岂不甚好?”多臂熊焦急地说。 “不行,这里的事同样重要。庄中我已有万全准备,即使不幸丢弃,另建山庄易如反掌……” “重建固然不难,但多年经营的心血尽付东流,以血汗所建立的声誉尽损,无可偿补。” “如能获得中原一剑、玉龙、潜山山樵三人之助……” “庄主明监,这机会太过渺茫……” “什么?” “庄主只消返回赣州,立即发动骚扰,不怕邢狗官不回兵相救,山庄便可平安无事,为何只图近功……” “不要说了,我意已决,不许多言。万一邢狗宫确是进兵左溪,你岂不误了我的大事? 快去准备。” 多臂熊长叹一声,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副庄主万事谨慎,似乎胆子愈来愈小了。”金面阎罗冷冷地说。 “这是他的长处,身负决策重任的人,岂能不谨慎?山庄有今天的成就,副庄主功不可没。论运筹帷幄,你不如他。”庄主冷冷地说。 金面阎罗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住口,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 不久,奉命撤走的人纷纷赶至村中会合,副庄主已带了一批人走了,但留下了话,详细指示负责领队的人,分批启程。 庄主带了风、雨、云、雷从右面入山,金面阎罗带了内外四堂堂主走山左,在两名向导的引领下,进入了山区。 留在山区监视的人,十二人分为六组,登高下望监视各方。如有发现则以传声哨指示搜山的人行动。 整整搜了一天,连飞云洞内也搜过了,却一无所获。在仙鹤池附近,曾发现了些食物的碎屑,从饭粒的干燥程度估计,在此进食的时间该在午后。同时,在附近也发现了小蛮靴的脚印。 这证明艾文慈三男女午后曾经在此地进食,人并未离开山区。但把守在池附近的两个人,声言并未发现附近有人影出没。 夜来了,猎人们并未撤走。 被猎的三男女,藏身在飞云峰北麓的石隙中。这是一道经过精工修改过的天然石缝,外面有活动的枯草掩蔽,可由内部控制堵塞隙口的石块,除非用山锄挖掘,不然决不可能发现这里的秘密。 洞狭窄,三个人挤在里面稍嫌窄了些。里面藏有一包干粮,一葫芦水。有两处细小的石缝,可以察看或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们入山之后,先在各处故意留下一些踪迹。艾文慈对逃避追踪的事,可说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他留下的踪迹,只有老于此道的人方可发现。深信不疑。以留下的食屑来说,事先浸饱了水,且加以巧妙安排,附着的野草随于操的程度而移动,必须等到食屑自然干燥至某种程度;附着的野草方能移开,方能让人看到食屑,十分巧妙。 在追猎的人到达前,他们已进入了中原一剑预先准备好了的石隙,静候消息。曾经有两次发现有人经过这巧妙闭塞的石隙口,均平安无事。 偌大的山区,怪石峰峰,草木丛生,真要搜,即使出动上千人手,恐怕也难彻底搜查每一处地面。 三人半躺在石隙中,挤得转身也感困难。好在已是八月杪,金风送爽,暑热全消,石隙内倒还凉爽,局促些尚可将就。 万一被人发现,那就糟了,能克制玉面的人尚未到来,已经来了的人又不是老魔的敌手,他们三人可就成了坐以待毙的同命鸳鸯啦。因此,尽管他们异性男女挤在一起,恐惧却令他们不安,无暇他想了。 午后不久,艾文慈渐渐有点焦躁,向身有的崔姑娘不安地说:“如果入暮时分杨前辈才赶来,岂不糟了?老魔在夜间足以从容脱身,很难制他的死命哩!” “如果赶不上时辰,杨前辈不会来了。”双双也有点不安地说。 “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会的,杨前辈将会在早上赶来。”逸绿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信地问。 “双双姐也知道。”逸绿笑答。 “我只担心老魔知难而退,机会不再后果可怕。”双双忧虑地说。 “不,他不会走的,这老魔奸滑如狐,而且自命不凡,不将我们找到,他决不肯甘心的。当然,此中另有缘故,令他不肯放手。”逸绿久走江湖,到底甚有见识。 “为什么?”艾文慈困惑地问。 “这……” “不好启齿?不信任我么?”他追问。 “为了我和双双姐。”逸绿粉颊发赤地说。 “哦!”他醒悟地说:“原来你两人已……” “杨大侠本来早就希望将我和双双姐送走的,但灵机一动,却把我们留下了。玉面好色如命,这也是他的致命伤。” “你两人早已和杨前辈商量好了的?” 崔双双噗嗤一笑,接口道:“文慈哥,有许多事你不知道,不是有意瞒你,而是你这人有点固执,恩怨分明,死心眼,不得不瞒住你。” “怪事,玉面罪恶滔天,天下间白道英雄谁不想将他食肉寝皮?我虽不是英雄,但也不是下流痞棍,为世除害义不容辞,为何要瞒我?” “原因为何,不久便知,至迟在明晨,自可真相大白,这时告诉你,也是枉然。” “那……糟透了,我们要在此地躲至明早?” “恐怕是的,我们……我们只好耐心等候。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老魔找到我们。”双双忧虑地说。 “杨大侠的助手尚未起来,我们只能耐心等候,文慈哥,务请定下心。”速绿似乎比双双要沉着,乐观而有信心。 艾文慈脱口道:“老天!此时此地还能定心?” “我……我和双双姐信……信任你。”选绿期期艾艾地说,浑身燥热。 双方都会错了意,他不假思索地说:“逸绿,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我所敬重爱护的人,还可以自豪地认为自己不失豪杰本色。我与章小妹……” “文慈哥,下次带我们去探望章小妹好不好?”双双岔开话题问。 “如果留得命在,我会去看她的。”他低回地说。 这一夜,三人相拥而眠,平安度过了漫漫长夜。 而这一夜中,外面起了变化,几个神出鬼设的黑影,分别将六组潜伏在各处的监视贼人,无声无息地消灭了四组之多。 晓破时分,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艾文慈和崔双双。逸绿修为略差,仍睡得香甜。 时怀戒心的艾文慈最为警觉,醒得最快,猛地挺身而起,突觉身上一沉,崔双双温暖芳香的娇躯压住他,手已掩住他的嘴,附耳说:“不可发声,有人接近了。” 通绿也恰好醒来,遂也附耳说:“准备,有五个人接近至五丈内了。” 三人就细石隙向外瞧,微曦中,看到五个人影接近了乱石崖,正向他们藏身处走来,地面有风化了的碎石,五人脚步虽轻,但无法令脚下不发声响。夜露甚浓,风化碎石上重下轻,一脚下去,怎能不发声? “老天爷!叫他们快些离开。”逸绿喃喃祷告。 第一个人过去了,第二第个人也过去了,蓦地……。 “瞧,这不是脚印么?”第三个人用手向崖下一指,脱口怪叫。 艾文慈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 三人被困了一天一夜,食物与饮水无缺,岂能不方便?夜间方便必须外出,外出必须脚下着地。草上的露水被踏,便留下了脚印啦!夜间看不见,天一亮便显出清晰的脚印来。 “人藏在这里。”第四个人不假思索地说。 第五个人发出一声长啸,五个人左右一分。 “小辈们还不出来投降?”留在石缝口的人沉叱。 “糟!这家伙是大风山庄的大总管金面阎罗,山庄四大高手之一,我们栽定了。”双双变色低叫。 “你认识他?”艾文慈问。 “认识,谁不认识黑道巨霸金面阎罗,就不算是江湖人。” “他的艺业……” “以人比较,冷鹰东方超大概可以接下他三至五招。” 艾文慈知道双双的造诣,认为她的造诣深不可测,东方超固然高明,但他认为双双比东方超要高明些,问道:“双双,你呢?” “比内力,我可接下他三招。比剑术,支持十招也许可幸运不死。” “那……百步神拳呢?”他骇然间。 “不相伯仲,他似乎比百步神拳要精纯些。” 艾文慈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叫苦。 金面阎罗突然一脚踢掉掩住隙口的五百斤大石。双手一分,两侧的藤蔓如被罡风所摧,向两面分飞,吼声如沉雷:“滚出来!难道要本座请你们出来么?” 艾文慈将外侧的双双拉向内侧,钢牙一挫,低声说:“是拼命的时候了。突围。我领先,跟我来。” 双双一把拉住他,颤声低叫:“文慈哥,我领先,并掩护你和逸绿妹逃走。” “不行!” 逸绿惨然一笑,颤声说:“以一比一,我们已无生理,以三比五,更是渺茫。你两人的轻功都比我高明,我领先冲出,与金面贼斗个两败俱伤。你们或许可乘机逃走。”她闭上凤目,垂泪接近艾文慈,又道:“文慈哥,山东别后,魂牵梦萦,两旬聚首,聊慰相思。妾从今别,相见无期。哥,能亲我一亲么?” 他一咬牙,凛然地说:“你我三人今天是生死同命,你们俩有意赴死,我不独活。逸绿妹领先,双双妹在中,我断后。出去时我攻金面贼,双双妹负责左翼,逸绿妹从中间冲越,然后奔向前面的飞云洞。死中求活,你们要听话。” “我……” “你必须先走,双双其次,我断后。” “我要断后。”双双坚决地说。 他伸出发抖的手,将双双挽住,在她的粉颊上轻轻亲上一吻,深情地说:“双双,我有责任断后,千言万语,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你……” “艾神医是家父。不管你找家父为恩为仇,时至如今,恩仇已无关宏旨了。”他凄然地说,突又在逸绿的颊上亲一亲,突然将她们一推,喝声:“走!” 金面阎罗正待向里钻,蓦地石隙向射出一道淡影,是暗器。 艺业愈高,名号愈响亮的人,在未摸清对方的修为深浅之前,是不愿以身承受暗器的,一是怕被功力高的人所算,一是怕暗器可破内家气功,再就是怕有损名头。暗器从内飞出,金面阎罗倏然暴退。 接着,白影飞掠而出,银芒劈面飞射而至,恍若暴雨般射到。 金面阎罗吃了一惊,大喝一声,双掌一挥,罡风乍起,连挥八掌。蓦地“哧”一声劲啸,两枚金针一枚掠右腿内侧而过,一枚射中丹田要穴。 蓝影与绿影射出,“铮铮铮”三声剑鸣,四名内外堂主截住了双双和逸绿,势均力敌截住了,一个也没走掉。 艾文慈整盒金针已经只剩下两枚了,其中一枚是最长的双龙针,一看两位姑娘全被拦住,不由心中大急,大喝一声,两枚金针脱手射向拦截逸绿的两位堂主,接着拔剑出鞘,扑向截击双双的两个人。 金面阎罗的劈空掌居然未能将射来的金针击落。而且挨了两针之多。要不是气功了得,射中丹田要穴的针必定要了他的狗命。 针着体即被护身真气震落,金面阎罗骇然,也怒火上冲,一跃而上,拔剑挥出叫:“小辈你该死!纳命!” “铮!”暴响震耳,艾文慈退近丈,刚站稳,剑身突然折断。他感到虎口发麻,被震得气血翻腾,站立不牢。 同一瞬间,截击逸绿的两名堂主倒了一个,被双龙针从右胁射人,狂叫着摔倒。 “住手!”吼声震耳,五个戴面罩的黑衣人到了,前面的庄主沉叱,如飞而至。 艾文慈心中一震,心说:“这人的声音好熟。” 金面阎罗与三位堂主闻声后撤。两位姑娘也退至艾文慈身后。 “大风山庄庄主到了。”崔双双脸色泛灰地说。 “可惜我的日精剑丢掉了,不然金面贼已经尸横八尺,真是天意,”文文慈叹息着说。 九个人半弧形排开,庄主站在中间,冷电四射的目光,冷然向艾文慈三人打量。 艾文慈把心一横,举着断剑上前喝道:“你是大风山庄的庄主,可敢以真面目相见决一死战吗?” 庄主似乎不屑回答,向金面阎罗挥手示意。 金面阎罗跃前一步,冷笑道:“你还不配与庄主说话。谁告诉你这些消息的?说!” “在下当然知道。” “知道就好,还不丢剑投降?” “艾文慈已看破生死,你吓不倒我的。” 金面阎罗桀桀笑,说:“庄主天恩,不究既往,希望你自爱。” “咱们拼死一战,无话可说。” “庄主不要你们死,要你们活。你,仍然准你替中原一剑的父弟治病。两个丫头庄主要带走,要她们做庄主的夫人。” 艾文慈冷笑一声,沉着地说:“那一位胸襟绣龙的人,定然是你们的庄主了,叫他上前说话吧。” “你还不配。” “呵呵!这是说,艾某尚未叩拜你们的香堂,还不配与你们的庄主说话了?” 金面阎罗反而心中大感诧异,任何人在此生死关头,皆惊恐战怵魂飞胆颤,这小子怎么反而沉着冷静,没有反常的神态流露?迟疑地说:“正是此意,你有何话说?” “在下要和贵庄主当面解决。” “除了你立即跪下认罪俯首就擒之外,没有什么事需要解决了。” 艾文慈暗中已有打算,他要激大风庄主出手,作孤注一掷,希望能获得万一的生机,虎目盯视着背手而立的庄主,哈哈一笑,向两位姑娘一指,豪迈地说:“谁不知玉面是个宇内淫魔,你妄想在两位姑娘身上打主意,今生休想。为了两位姑娘,在下不会向大风山庄屈服,为了你这世人所不齿的淫魔。艾某也不会替你们卖命……” “这些事谁告诉你的?”金面阎罗变色问。 “艾某可不是初入道的生手。” “是玉龙崔老狗告诉你的?” “废话!” “我明白了,原来是崔、徐两老狗老不羞,利用女色策反了你这小辈,难怪。” “你简直在放狗屁,不是人话。”艾文慈冷冷地说。 金面阎罗大怒,踏进两步,却被庄主身侧的绣云纹图案黑衣人出声喝止:“大总管,不可冲动,回来,庄主有话吩咐。”金面阎罗应声后退,庄主不动声色地以传音人密之术指示片刻。金面阎罗不住颔首,重新回赴原处向文文慈说:“你知道内情并不足怪,大概两个丫头已经将详情告诉你了,本座奉庄主面谕,奉示再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命你立即动身去泰和,追上中原一剑将病人带到赣州,你肯是不肯?” “你说文某肯是不肯?”他阴阳怪气地反问,“你不是什么清清白白英雄豪杰,天涯亡命朝不保夕,大风山庄不但可以保障你的安全,而且可以让你扬眉吐气,保证你有飞黄腾达的一天。目前你已别无抉择,当不至于愚蠢得不知好歹轻率拒绝。” “你这些话,宁王派在吉安的爪牙已经说过了,而且比你说得更动听,可是艾某却拒绝了。” “你那时的形势不同,当然必须拒绝,如果你那时答应了,早已尸骨喂了蛆虫,毒性发作,你不死何待?” 艾文慈希望拖延时刻,希望中原一剑能够赶快前来援手,冷冷一笑道:“艾某深感诧异,贵庄既然与宁王通声气,按理该是一家人,为何宁王却争取责庄的人,其故安在?” “宁王算得了什么?咱们只是利用他而已,逐鹿中原,当然伙伴愈多愈好,等到大局特定,那就愈少愈好啦!彼此心里有数,互相争取高手扩充实力,平常得紧。” “哦!原来如此……” “本座不再和你废话,你说吧,肯是不肯?。 “这个……” “本庄的追魂续命散只有独门解药,即使你配了暂时压制的药物,虽可延迟一些时日,但毒性早晚要发作,除了再服下续命散之外,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你配解药,你只有永远替庄主效忠,便可无事。你再想一想,不可自误。” “你的话说得相当严重……” “本座所说的是事实,也可以说是警告,给你十数权衡利害的时刻,数尽而不表示意见,本座便动手擒你了,动手时即使你愿就范,恐怕也嫌晚了一点!” 文文慈打量四周形势,心中暗喜。 十名高手中,已有一名被他的双龙针射中,重伤将死,有一名贼人正在照顾重伤的人。 剩下的八个人仅在前面半弧形排开,金面贼独自与他当面相对打交道。后面是先前藏身的乱石崖,左右是矮林野草荒凉的山坡,如果能有超尘拔俗的轻功,只须能将金面贼挡上一挡,两位姑娘便可仗轻功逃命了。 他退向身后八尺左右戒备的两位姑娘身旁。 “二!”金面阎罗的叫数声震耳欲聋。 他将断剑与崔双双的长剑交换,低声说:“我要向金面阎罗叫阵,发动时你和逸绿立即脱身,记住,从左面走,决不可向后逃,后逃是逃不掉的。向左逃,不但出乎贼人意外,而且左面的贼人反而挡住了庄主和右面的人,可以争取一地的先机。” “你……”双双粉脸泛青,战栗着叫。 “刚才仓卒间接招,被金面贼震断我的剑,一次上当一次乖,他不会再有毁剑的机会了,金面团罗已叫出五数,时不我留。” “但你……” “我也许可以脱身,不必替我担心。” “八!”金面阎罗的嗓音愈来愈震耳。 “快告诉逸绿,我要发动了。”他匆匆地说。 “九!”金面阎罗一面叫,一面徐徐引剑。 他哈哈长笑,亮声叫:“在下答应之前,还得领教你金面阎罗的绝学。嘿!” 叱声中,急冲而上。金面阎罗向侧闪,冷笑道:“数未尽,本座不愿贻人口实。” 金面贼这一闪,闪在艾文慈的左首,无形中接近了两姑娘预定逃走的方向丈余。可以轻易截击两位姑娘。艾文慈一怔,弄巧反拙啦! 赶忙抢着说:“要文某答应,须依艾某一件事。” 金面阎罗不加思索地说:“你说说看。” “在下立即带两位女伴就道去找中原一剑,不许跟踪。” 金面团罗坚决地摇头道:“这件事不能依你,庄主已属意两位美人,必须将她们带走,她两人关系重大。一个是玉龙的孙女儿,一个是潜山山樵的孙女儿,等敝庄主成为两个老杀才的孙女婿,他们还好意思与孙女婿为难?只许你一个人走。” 艾文慈一咬牙,扬剑大笑道:“哈哈!艾某与两位姑娘名份已定,贵庄主玉面如果今天横刀夺爱,玉龙与山樵怎肯轻易放过大风山庄?快死了这条心。” 金面阎罗一怔,向庄主投过询问的日光。 庄主举手一挥,表示愤怒的神情。 金面阎罗一声冷笑,挺剑大踏步迫进,怒叱道:“小狗你该死,居然敢先吃了这两块天鹅肉,纳命!” 庄主愤怒地举步,奔向两位姑娘。 这瞬间,两位姑娘向左飞掠。 艾文慈也在同一瞬间,喝声“打!”左手一扬,人向前抢攻。 金面阎罗领教过他的可怕金针取穴绝学,不敢大意,本能地身形一顿,振剑护身准备接暗器。 庄主破空飞射,急截两位姑娘的逃向。 六名高手也同时飞跃,斜向截击。 艾文慈并未射出暗器,乘金面阎罗身形一顿的机会,突然折向飞射,向破空跃进拦截两位姑娘的庄主射去,左手连发两把飞刀。 他的轻功举世无匹,金面阎罗又骤不及防,发觉上当怒啸一声奋起狂追,并一剑急截,已来不及了。 “噗噗”两声轻响,两把飞刀全射中庄主的左胁,一触体飞刀便被震落。毫无作用,庄主的护身真气委实精纯得骇人听闻,练气高手所发的普通暗器,也无法及身。 但这两飞刀也发生了意外的作用,把庄主激得怒火三千丈,突然沉身着地,大旋身凶狠地一剑飞点。 艾文慈已料到庄主有此一着,突然身形折向,一扭之下,凶猛前射的身躯以惊世骇俗的诡异姿势,以分厘之差从剑侧一掠而过。 庄主骇然,这一剑居然落空,居然让他像泥鳅一般在剑下滑走,委实令人难以置信,接着勃然大怒,扭身就是一掌,向已超越丈外的背影拍去。 惊心动魄的罡风向前刮出,暗劲发如怒涛,这一掌志在必得,老淫魔羞愤中出掌,力道可想而知。 可是艾文慈全力逃生,一纵之下。也用了全劲,去势如电射星飞。 掌劲因艾文慈的惊人逃走速度而抵消许多,在丈五六方行跟到,劲道大减。 但文文慈仍然禁受不起,只觉背部如被千斤巨锤所撞击,气血一窒,耳鸣目眩,前射的身躯突然加快,到了两位姑娘身后。 “快逃!”他半昏迷地叫。 两位姑娘以为他已跟到,拼了命飞逃。 他双足落地,前冲丈余几乎扑倒。但他神智仍清,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的生命本能,咬紧牙关向前一窜,不管天南地北全力逃命。 喉间发甜,口中发咸,真气在消散,口角有液体溢出。 “我受伤不轻。”他本能地想。 庄主发掌怒袭,身形自然停顿,人未被击倒,不由一怔,忘了追赶。 金面阎罗与同伴拾好到达,金面阎罗惊叫:“庄主,怎样了?” 这一叫,追势倏止。 “追!这小辈居然在我的魔掌下逃生,留他不得。”庄主急叫,向前狂追。 两位姑娘已远出七八丈外,转过前面的山崖去了。 艾文慈也在五丈外,掠走如飞。 前面是山坡、乱林、茂草、怪崖。 庄主追出崖脚,止步扭头叫:“前面是飞云洞,大总管从右面截住去路,他们要向洞里逃。” 前面矮林中人影倏现,中原一剑青袍飘飘,腰悬长剑,含笑步出林外,合掌稽首点头,含笑问:“葛兄,别来无恙?” 所有的贼人,皆骇然止步—— 扫描,bbmmocr 第五十九章 天不灭曹 庄主大骇,退了一步讶然问:“你……你不是已……已到了泰和么?” 区区并未老,一昼夜赶七八百里或许可以办到。” “你……知道我……我是谁?” “阁下使手段结恩于他,想令他因对你感思而甘心替你卖命,可是。 你却做错了,怎能派自己的人出面呢?派九全毒王在云洲试他的艺业,未免太过下乘。 以你的才华和生平行事来说,尽管派人唆使一些与你无关的人出面,岂不更好?” “你……你全知道?” “杨某如果不知,便会将艾老弟留在此地看看你的其面目了。艾老弟为人侠胆慈心,恩怨分明;在下不忍心让他知道你的底细。他天涯亡命,愤世嫉俗,有仇人而没有朋友,但却将你认作唯一知交,你怎能令他失望,又怎忍心置他于死地?” “你最好少管在下的事。” 葛廷芳拉下头罩,脱去被风,愤然地说。 “杨某如果不管,岂不成了没有心肝的人?” “你管你自己好了,九比一,你活得了?” 金面阎罗大为不耐,怒叫道:“庄主,咱们毙了他。” 葛廷芳摇手阻止,仍向中原一剑道:“好。冲你中原一剑的金面,葛某放过他一次,日后不许你插手。” “那么,请把解药拿来。” “姓杨的,不可欺人太甚,要解药,万万不能。” “你仍想找他?” “不错。"“你不怕我将你罪行告诉他?” “葛某有何罪行落在你手?” “上次他到吉安配药,仙都观下院的玉仙姑包庇他,你却带了五名爪牙,把她们六个仙姑擒走,半途丢了一贼一仙姑,将玉仙姑师徒惨杀在香城山。艾老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为此事他梦寐难安,誓替玉仙姑复仇。你再找他,岂不把往昔的情义断送了?” “放屁!你在血口喷人,玉仙姑的死,与我何关?” 有方五丈外及腰茅草中,站起一个英俊的青年书生,笑道:“牵月仙姑,你出来指证杀师凶手。” 书生身后升起粉脸铁青的牵月仙姑,切齿厉叫:“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猪狗不如的……” 葛廷芳脸色大变,突然挺剑飞扑而上。 书生的左首突然升起一个须眉皆白,满脸红光,身材修伟的老人,大笑道:“久违了,玉面,说清楚再打。” 老人家双手一分,人腾空飞退两丈,双手左带牵月,右带书生,身法极美。 葛廷芳倏然站稳,变色间:“玉龙,你……你也在此?” “我山樵和天都老人都在,奇怪么?” 右面有人叫,现出两个老家伙。 “你……你们不……不在赣州?” 葛廷芳骇然问。 潜山山樵徐海平与天都老人云樵同时现身,葛廷芳只觉心向下沉,暗叫不妙。 天都老人挪了挪腰中长剑,掀须大笑道:“咱们原在赣州,这时来了,腿是我们自己的,难道不能来?” “你……你们不是到左溪去了么?” 葛廷芳定下神问。 “左溪?那几个小毛贼用得着我们操心?哈哈!” “那你…” “我们捣了你的龟巢,三眼狻猊师出有名,火焚大风山庄,两千五百名兵勇列下箭山弩阵,九龙筒神机铳大展神威,贵庄两百余名高手一个也没逃掉,赣州府贵庄的八种秘密行业全部被抄。阁下,满意了么?” “你们这些狗东西!"玉面发出一声咒骂,拔出了他的夺魂宝剑。金面阎罗须发怒张,举剑怒吼道:“杀尽这些欺世盗名的老狗,咱门上。” 叫声中,大踏步上前,向潜山山樵指名叫阵:“砍柴的。想不到你退隐深山不少年.竟然也不甘寂寞禽来现世,你!方某打发你去枉死城报到。” 潜山山樵徐徐拔剑,笑道:“好家伙,你真会挑,就挑我这只会两手砍柴绝活的人。好吧,你金面阎罗既然挑上了我,没话说,徐某只好舍命陪君子啦!请。” 两人举剑欺近,金面团罗一声虎吼,抢制机先沉着地一剑攻出,“指天划地”上下齐攻,剑发龙吟,不徐不疾排空而至。 潜山山樵呵呵一笑,左移一步避招,进步侧攻,轻飘飘点出一剑还以颜色。 两人搭上手,前十招双方都小心翼翼应付,进退盘旋有规有矩,各找空隙试探对方的造诣。不敢冒险抢攻,地面的及腰茅草,在这十招之内已全被踏倒,成为方圆四五丈的空坪。 十招后,有双剑相错声传出,剑招与身法逐渐加快,双方的神色皆开始凝重,劲道斯增,逐渐掏出真才实学相搏了,三丈之内剑气迫人,彻骨罡风将草屑向外排荡,呼啸有声。 玉面留意四周,发觉对方似乎不再有人出现.心中大定,心说:“先剪除党羽,再收拾玉龙与中原一剑。” 他只怕中原一剑,对玉龙并无顾忌.便向他的贴身四卫中的云卫说:“你去收拾天都老人.速战速决。” “遵命。”陶绣云形图案的人躬身答.大踏斗而出向天都老人叫道:“老不死,你给我滚出来。” 天都老人呵呵一笑.说:“好哇,能领教风、雨、云、雷四煞的绝学,老夫深感荣幸。”一面说.一面拔剑迎上。 玉面不愧称一代枭雄,可不愿冒险先斗玉龙,随即向手下的风、雨、雷三卫低声说:“等会儿本庄主要捕杀那位青年书生,他是玉龙的孙儿崔瑜,如果玉龙插上一手,你们三人联手合攻,只消缠住他便可。” 接着又向金面阎罗的两位堂主说:“你两人留意中原一剑,万一这家伙出手架梁,你们把他拦住。记住,不可冒失,你们不是他的敌手,拦住他和他讲理,缠住他,最好说动他置身事外。” 交代毕,一跃而前,向年轻书生崔瑜叫:“小辈,你不是玉龙的孙儿么?不会是虎祖犬孙吧,来来来,本让你见识见识,先让你十招。”中原一剑却呵呵大笑道:“玉面,你真不愧称老狐狸,向一个比你低两辈的后生叫阵。你不馅自贬身价,难道就不怕在你的属下面前丢人现眼?呵呵!” 笑声中,他背着手举步接近。 “你想架梁么?”咬牙问。 “你我的事尚未了结呢,先把解药给我。”中原一剑含笑答,依然举剑接近。 两位堂主左右一分,拦住叫:“中原一剑,你这人讲不讲理?咱们替你将艾郎中找来。 你怎可恩将仇报?” “呵呵!杨某如果是恩将仇报的人,贵庄主恐怕尸骨早寒了,一月前杨某便超度他啦,还用等得到今天。艾郎中治家父舍弟的病,而你们却要置他于死地,杨某以和平手段索取解药,已经是大仁大义对得起你们了。你们的争执与我无关,但有杨某在,却不许倚众群殴,先将解药给我,杨某替你们监场。” 玉面神鹰利用中原一剑说话的机会,向崔瑜走去,冷笑道:“小辈,你如果怕死,滚远些。” 崔瑜与牵月仙姑并肩而立,将牵月推至一旁,笑道:“老淫魔,你恶贯满盈,造孽天下,人人皆曰可杀,在下既然来了,自然要和你玩玩,上啊!老淫魔。” 他一面说,一面将衣抉塞在腰带上,慢腾腾不慌不忙,右手仗剑,左手掖好前襟,再挽起衣后摆,一面向老淫魔轻蔑他冷笑。 玉面怎受得了?几乎气炸了肺。 云煞已和天都老人交上了手,一搭上便是一场武林罕见的凶险恶斗。 另一面,金面阎罗仍和潜山山樵狠拼,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攻防之间凶险无比。 玉龙神色悠闲,在五六丈外注视两对高手斗狠,似乎全神贯注,忘了五六丈外的孙儿崔瑜。 中原一剑仍和两名堂主斗口,相距也在五六丈外。 玉面心中狂怒,心说:“机不可失,先擒住这小畜生,不怕玉龙不就范。"想到得意处,蓦地身剑合一闪电似的扑上。 崔瑜似乎大吃一惊,衣摆尚未塞好呢,百忙中向后倒纵丈余。 玉面一声狂笑,跟上一剑点到叫:"卸你的狗爪子。” 崔瑜手忙脚乱,不敢接招,猛地向后倒。向侧急滚两匝。 玉面折向跟到狂笑道:“卸狗腿也是一样,哈哈……” 交手时,不论内家外家,必须作大量的呼吸,深长地的吐纳,如果在交手中说话,呼吸更为深而急。这期间,玉面已吐纳了多次了。 崔瑜家学渊源,自然不弱,百忙中一声低叱,将剑奋力掷出,双手一拨,身躯贴地射出三丈外,分草前射,奇怪绝伦,险之又险的逃掉一剑断腿之危。 玉面飞纵而上,一剑拍掉射来的剑笑道:“小辈你死定了…… 哎呀!姹女浮香……” 随着玉面的惊叫,牵月也同时厉叫:“师父,你……九泉…眠……目,徒儿……"同一瞬间,玉面身形一顿,双脚落地。 崔瑜挺身而起,右手五指连珠扣弹,玉仓山房的崔家飞花指出手,这种聚内劲于一指的绝学,可击破内家真气,直攻穴道,十分霸道,四指连弹,令人防不胜防。 崔瑜末练至化境,但亦可伤人于丈外。 锐啸声刺耳,劲气破空疾射,呆立在一丈左右的玉面,根本就失去了躲避的机会。 "噗嗤噗嗤……”一阵劲气着体的声音发出,玉面的右肩井、左期门、中极、丹田,四大要穴全被击中。 玉面果然了得,一甲子修为岂同小可?正在行功迫毒,神智并未完全昏迷,人鼻即倒的姹女浮香,这许久方发生些少效用。 飞花指射在老淫魔的要穴上,衣衫已经破孔,着劲处布帛腐蚀,出现四个指大的小孔,可看到肌肤。 老淫魔仅身躯略一震动,穴道无恙。 崔瑜已经冲到,一腿扫中老建魔持剑的手背。 老淫魔毕竟已陷入半昏迷境地,本能地全心意行功迫毒,这一脚重如千斤巨锤,夺魂宝剑终于被踢飞。 蓦地,传来玉龙的沉叱声:“瑜儿,不可插手管牵月仙姑为师报仇的事。” 崔瑜飞退丈外,然后奔向自己的长剑。 沉喝声震耳,玉龙与风、雨、雷三煞开始接触。 牵月仙姑一声厉号,拾起了夺魂宝剑。 拦住中原一剑的两位堂主大骇,回身扑救。 中原一剑双手一台,喝道:“站住!不许插手。” 冲出的两名堂主真听话,身躯如被一道无形的劲流所吸引,不但站住,而且向后砰然坐倒。 李月仙姑抓起宝剑,冲至老淫魔的身左,一声厉叫,一剑刺入老淫魔的左胁,无坚不摧的宝剑发挥了威力,刹那间便入体五寸。 玉面突然清醒了些,本能地一事斜拍,“叭”一声击中到身,剑突被拍飞,李月仙姑也被震得跃出丈外。 玉面胁下内脏隐现,鲜血狂喷,拍剑的左手断了两个指头,掌心也裂开,发出一声厉啸一跃三丈,落荒而逃。 崔瑜大骇,但却奋身跃上一剑急袭。 玉面似已料到身后有人追袭,一掌后拍,身躯加速前射。 “哎……”崔瑜惊叫,飞退八尺,砰然摔倒在草丛中。 只有一个人可以抽身,那就是中原一剑。可是,他以为崔瑜挨实了威震武林的歹毒可怕的掌,大惊之下,只顾抢救崔瑜,却被老淫魔逃掉了。 玉面命不该绝,全力逃生,由于流血过多,恰好将迫聚的香毒流出体外,狂奔许久,神智反而逐渐清明。 可是,接踵而来的是失血过多的昏眩和虚弱感无情地袭到,胁伤沉重,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去找阎王打交道啦! 气血涣散,油尽灯枯。终于,他感到重心骤失,双腿似已麻痹,“砰” 一声大震,摔倒在一堆乱草中,失去了知觉。横行江湖数十年的一代淫魔,终于受了生平第一次沉重的致命打击,却不是败在武林第一高手的剑下,也不是败在武林人人尊崇的白道名宿玉龙崔培杰之手,而是垮在他曾蹂躏迫害的李月仙姑手中。他一生不知糟蹋了多少女人,最后重创在女人之手,真是报应。 艾文慈挨了一记掌,总算逃得快,并未挨实,仅感到内腑略受震伤,余劲仍然可怕,令他气血浮动,背胸隐痛,而且头晕目眩。 他本能地追随两位姑娘前奔,千紧万紧,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居然让他跟得上两位姑娘。 逸绿的轻功,比双双差很多,双双必须答,两人慌不择路向前急掠。 她俩听到身后艾文慈的脚步声,以为他已跟来,逃命要紧无暇回顾,拼命狂奔。 艾文慈汗透重衫,脸色灰败,不久,他终于支持不住,昏眩感无情地袭到,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脚下一虚,“咚”一声摔倒在地,便失去知觉。 双双听到身后有异声,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狂叫道:“文慈哥,文……慈哥……” 两人回头奔到,逸绿看到他背上的衣衫现出一个尺大的洞,背肌红肿且带暗青,只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心向下沉落,一声狂叫,也砰然倒地。 双双到底沉得住气,含着泪水检查艾文慈的伤势,颤声叫:“好妹妹,镇定些,起来,他力尽而已,背部的伤不严重,快,我带他,快找地方躲一躲,老魔如果追到,我们全完了。逸绿慌乱地爬起,厉叫道:“要死也得拼,我断后。老天!杨大侠为何这时还未能赶来?” 双双抱起艾文慈,向前急奔,一面说:“也许大风山庄那面不顺利,我爷爷未能及时赶回。目前一切靠我们自己了,前面飞云洞,到里面躲一躲。” “日上三竿,不能再进了,不找地方藏身,绝难逃过派在高处监视的贼人眼下。” 入洞廿余丈,山洞折向,眼前一暗。 双双放下艾文慈,赶紧从小包裹中取药。走江湖的男女,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一些自救救人的伤药和护心丹丸。两人手忙脚乱,灌药裹伤,弄妥后艾文慈也就醒来了。 “怎么?天黑了?哎晴……”他含糊地叫。 双双将他按住,低叫道:"文慈哥,这里是飞云洞。” “咦!我们……” “你受了伤,我们暂且在此藏身。” “哦!玉面呢?” “不知道。” “我挨了他一掌,昏过去了是不?” 两位姑娘依偎着他饮泣,双双哀哀地说:“你……,你舍命掩护我们逃走,但你……你可知道万一你有……有了三长两短,我和逸绿也义不独生么?你……” “别说了,我的包裹呢?我还支持得住,包裹里有药。唉!可惜我那一盒金针,只击伤了一个人。” “你的背衣破了一个尺大破洞,包裹恐怕已被击碎了。”追绿焦虑地说。 “我得好好调息。”他说,侧卧着闭目调和呼吸。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两位姑娘太过关心,守在他身旁,忘了派一个人在洞口监视,心神已乱,不够机警。 不知过了多久,焦急中,忘了时间和身外事。 艾文慈呼出一口长气,挺身坐起苦笑道:“这老魔好厉害,下次如果碰上了千万不可在一丈以内接他的掌。可惜我的日精剑丢了,不然我不怕他。我出去找口水喝,你们小心藏好。” “你出去找水喝?不,我去找。”双双站起说。 他拉住她,笑道:“我的伤不重,只是无力而已,目下已恢复体力,放心啦!一次上当一次乖,再碰上老魔,谅他也无奈我何,我的游窜身法足以应付,我可不愿你两人冒险。” “文慈哥……” “听我的话,如果你两人出了意外,那还了很?”他关心地说,向洞外走。三人在洞口向四周张望,空山寂寂,除了飞鸟,人兽绝迹。 “藏好,我到下面的水泉找水喝。”他低声叮咛,悄然向外面的及肩茅草中一钻,小心翼翼向下走。 将近水潭,拨开一株小树,他大吃一惊,火速拔剑准备逃命。 没有声响,反而嗅到了血腥。 “咦!”他心中暗叫,壮着胆用剑将树拨开。 一个黑衣人仆倒在及腰茅草中,未带头罩,但也看不见脸面,左胁可看到血迹。从发光的黑绸劲装,和伸在一旁的剑鞘,他已看出这人的身份,脱口叫:“庄主老淫魔,好哇!” 他扑上扳住那人的肩脯一翻,突然骇然叫:“老天!怎……怎么是你?” 这人脸色苍白,白得惊人。胸前的龙形图案,确是大风山庄的庄主.腰带上的尺八短剑仍在,如果戴上头罩,岂不就是老淫魔么?但看相貌,却是他认为亡命天涯期间,唯一艺臻化境,对他有恩的知己好友葛廷芳。唯一不同的是,这时的葛廷芳脸上不再晶莹光洁,不再显得年轻,血色全无,细皱纹密布,显得苍老得多了。 他站在葛廷芳身旁发呆,这景象令他震惊,令他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而又惊愕地自语。 片刻地惊得失措,他终于在思路纷乱,错综复杂的往事中,清理出一些头绪来。云洲的结交,九全毒王的不战而退,舟中把盏的珍话,西龙山的突现,香城山临危现身,不久前那一声熟悉的叱喝……一切一切,皆可以从推想中找出蛛丝马迹。 接着是中原一剑的暗示,隐约提及的玉面事迹,这期间从不正面答复的种种疑问,一连串的“届时自知”、避重就轻的答复……显然,中原一剑已知道葛廷芳的真正身份,碍于情面不愿点破,以免影响他和葛廷芳的友情,其中当然也牵涉到恐惧影响治疗病人的私心。 他不是糊涂虫,已体会出中原一剑的苦心,要不是生死关头,中原一剑恐怕还不愿挺身而出呢。 他一咬牙,自语道:“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 他不了解玉面的底细,诚如中原一剑所说,传闻不足以开人于罪;他并不曾亲见玉面作案,他哪有闲工夫去寻找玉面的罪证?至于勾结宁王造反的事,他毫无兴趣追究。 他立即撕下玉面的上衣,熟练地替对方制经止血包扎创口,一切停当,玉面恰好苏醒。 他站在一旁,冷冷地说:“玉面,你还能走动么?” 玉面吃力地站起,傍然而惊,本能地伸手抓住了短剑的剑把。 “如果你能走动,逃生去吧。”他接着说。 玉面心中一宽,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唆命中原一剑和玉龙老猪狗对付我么?” “我不想和你绕舌,你走吧。” “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玉面愤怒地咒骂。 他脸色一沉,冷笑道:“追根诘底,在下受苦受难,全是出于你阁下所赐,你竟然有脸责难我文文慈忘恩负义?真是狼子心肠,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你的为人可想而知,卑耻的程度委实令人吃惊。你在百步神拳手下救我,这次我救了你,双方拉平,恩怨两消。而阁下对我的迫害和所施的阴谋诡计,在下不愿追究,你下毒手打我一掌震伤内腑,我也不记恨。唯一遗憾的是,艾某亡命江湖,无亲无故,瞎了眼将你认为生平唯一知己,却几乎命送你手。 从今后,你我恩怨两消,你走吧。” 说完,径自向水潭走了。 玉面神鹰切齿恨声道:“艾文慈,为了你,毁了我毕生心血所获的成就,毁了我费了十余年光阴所建下的基业,恨比天高,仇深似海,不杀你此恨难消。你记下了,我玉面誓必杀你,伤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将你挫骨扬灰。” 他在二丈外转身,冷笑道:“世间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多你一个玉面,我艾文慈同样会活下去。你来找我好了,艾文慈在天下人间等你。” 说完,径自走了。玉面也踉跄离开,找到了另一组硕果仅存的两个手下,躲躲藏藏出了山区,找地方养伤去了。 艾文慈妇人之仁的老毛病发作,放走了玉面,不啻为自己带来灾祸,却自以为大仁大义呢。 回到飞云洞,他立即兴奋地向两位姑娘宣布,玉面已经离开了山区,可能已被中原一剑赶走了。他要立即前往先前的激斗处,抬回他的金针,这是他唯一的传家至宝,不能轻易丢弃。 两位姑娘大喜。双双意似不信地忧虑地问:“什么?老魔离开了山区?你怎么知道?” 他用手胡乱一指,说:“我看到他走的,只有他一个人。” 逸绿脸色大变,跳脚道:“糟了,这一来,武林多事了。老魔这一走,必将迁怒白道群雄,以他的造诣说来,真能接下他全力一击的人,屈指可数,日后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哪!” 几句话说得艾文慈毛骨悚然,作声不得。 双双摇头苦笑,说:“失掉这次机会,中原一剑杨大侠误了大事,功败垂成,良可慨叹。走,我们去找爷爷,也许还能分途追上老魔。” 艾文慈心中天人交战,最后默默地随两人走了。做了的事,他不愿后悔,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能赶路,以免牵动伤势,一面走,一面心中盘算,不知是否该将真相告知中原一剑? 最后,他决定隐下不言,听天由命好了。 半途发现对面来了一群男女,领先的赫然是中原一剑。双双姑娘沉不住气,老远便高声大叫:“爷爷,老魔从飞云洞东南逃掉了。” 来人是中原一剑、玉龙、天都老人、潜山山摄、崔瑜、牵月,除了中原一剑之外,全都显得疲惫,神色间显明地现出隐忧。 艾文慈看清来人中有天都老人和潜山山樵,不由大吃一惊。他并不知潜山山樵的底细,只知是追索他的人而已。 他也不认识玉龙,对崔瑜却不陌生。那次在合江码头出手痛惩恶太监的爪牙,这位书生与另一小书生,在邻船捉弄爪牙朱景美道姑牵月,他自然相熟。 他走在两位姑娘身后,立即开溜,往右首的矮林中一钻,溜之大吉。 这一带全是杂乱无章的山崖、乱石、错综复杂的起伏山沟坟地,林木高矮不齐,野草四蔓。看清前面的人,相距约在四五十丈外,等对面的人转折迎来,视线被树林山崖所阻,无形中供给他最佳的溜走机会。 两位姑娘心中兴奋,竟未注意身后的艾文慈失踪。 对面的人自然也看清了艾文慈,根本没料到他会一走了之。越过的面的山沟,双方碰头,两位姑娘死里逃生,见到亲人不由兴奋雀跃。 也就忽略了艾文慈并未跟来。 等他们发现艾文慈失了踪,已经嫌晚了。他们只有几个人,偌大的山区,到何处去找? 他们在龙泉等候三天,最后不得不放弃希望。中原一剑带了乃父乃弟千里迢迢返回山西老家,玉龙则带了众人赶回赣州,与群雄商量善后,为防日后玉面报复,自有一番妥善的安排。 玉龙本想将牵月仙姑带到山中安顿,但牵月却个愿同行,她还年青,她得在人海中找归宿,脱下道袍换俗装,要到九江投奔一门远亲,希望从此与江湖绝缘——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章 同命相惜 艾文慈胆大包天,他跑到泰和养伤。直至秋尽,方又上路。 江西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得远走他方。 大风山庄覆没的消息,与及玉面失败的秘密,已不胫而走,传勾魂白无常艾文慈的名号,正式在江湖轰传。 消息传播得快,传来传去走了样,艾文慈成了一个身高丈二,狞恶白衣无常的响马戴余孽,武艺骇人听闻,人见人怕的神秘奇人。 正确的消息当然也在江湖上流传,但反而没有谣言传得有声有色。 他从泰和启程,踏着凛冽金风,问北又向北。 日前,他孑然一身,随身剩下五六两碎银,唯一的金针匣也丢了。 可说身无长物。他必须及早离开江西,宁王的走狗正全力缉拿他泄愤,他必须走。本来,沙河以西入湖广一走了之;但必须冒险北行,深入宁王的根据地南昌、那儿有一柄他迫切追寻的日精剑,他必须在南昌探听宇内双仙的下落。 首先,他必须弄到一笔钱。身上无钱,寸步难行.酒是英雄财是胆,没钱逼死英雄汉,但到何处弄钱,煞费阔折。 不能偷,不能抢,而时不我留,他没有时间留下来赚钱;怎么办? 人急走险,狗急跳墙、他想到吉安府那位魏三爷魏健,宁王的狗腿子贼爪牙。铁书房三昼夜被囚。饥渴交煎他受折磨,必须获得补偿,一公二道公平交易,决不是无义之财。 他换穿了褐衫。裹了包头,发脚乱糟糟,衣裤破旧,脸上有用黄穗子加上些黑铅、熬了些褐色易容药,变成了一个晦气色脸膛的村夫,大摇大摆地踏入吉安城。 城门口,捉拿艾文想的榜文已经开始褪色。谁也认为艾文慈早逃出数千里之外了,这张榜文还能引起谁的注意? 吉安府盘查甚严、往后必须交路引查验,他已开到泰和一张路引,姓名改为李四,在此候船返九江。 午牌末落店.庄名悦来客栈,位于东大街繁华区的小巷中。 穷小子住客栈必是统铺,人多畸杂,这地方不能练拳剑,他只能装病躺在床上练内功。 养伤期间,他苦练不辍,上路登程,则在僻静处折枝代剑并练拳掌暗器,落店则改练内功。 天下无难事;只怕没有桓心毅力。玉面不久将找他算帐,他如不苦练便有死无生,要找他的人多的是,惟有充实自己方可保全性命。 大都市的小客栈不包饭,他得到店右不远处的小食摊买食物充饥,天色尚早,他起床外出走走,找地方晚膳。街角一座食棚,设了两张简陋的小食桌,贩卖小弟粥饭,一张食桌上已有两名穿短上装的人汉据案大嚼。他在另一张食桌就座,叫来几味小菜一盆饭。 邻桌两食客大概已酒足饭饱,一脚搁在长凳上用牙签剔牙,其中之一突向同伴低声耳语道:"依我看,这笔买卖咱们非捞上手不可,见财有份,放过了多可惜?” 另一同伴不住摇头,懒洋洋地说:“二哥,你该打听打听那三个老道的来历,再决定不迟。” 二哥冷冷一笑,说:“愚兄早就打听清楚了,所以决定下手。” “打听清楚了你还敢下手?” “为何不敢下手?铁柱宫的老道,并不全是兴妖作怪撒豆成兵的人,这三个小杂毛稀松手常,愚兄一个人便可收拾了他们。“’“铁栓宫的人,咱们惹不起,二哥,放手也罢!"“你不去,我叫新田老八走一趟。三个杂毛骗了不少香火钱,那位被迷魂术镇住的小娇娘美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即使不留下来自己受用,把她卖了,最少也可以捞他二三十两银子。” ‘二哥,你在玩命。” “在江湖上混,谁不在玩命?咱们等船出府界再动手,得手后在船上快活两天,然后到临江府脱手,在此地不行,被伍知府查获,一切都完了。” “我不想冒险,你找新田老八去好了。” “好吧,你不去我不勉强,但你得替我设法向利津船行弄两个舱位。” “这倒不难,船后天开,今明两天还在上货,下航货多客少,替你们留舱位不费吹灰之力。” “好,一言为定,今晚上我就找新田老八。” 两个用耳语交谈,却不知一旁的艾文慈耳力极佳,听了个只字不漏。艾文慈一面进食,一面忖道:“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要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反正我也要乘船下南昌,何不愿去瞧瞧呢?” 回到店中天色尚早,他向店伙打听利津船行下行船只的消息,然后到街口的船行向船期。伙计告诉他,船装好货即下放,要乘船后天趁早,最好明晚下船,不但省事,而且可省一夜店钱。 掌灯时分,浙洗完毕,他上床行功。同房共有十二名客人,天气凉灾,但房中依然热烘烘的,他不在乎。 小客栈的客人都是些苦哈哈,早睡早起养足精神好办事,除了偶或有一两个寂寞的客人外出寻花问柳外,三更天整个客栈便已静悄悄。 房中只有一盏灯,一根灯蕊发出鬼火似的微弱光芒。他出房小解,从茅房后翻墙上屋,鬼魅似的一闪即逝。 魏三爷的内室书房中灯光明亮,门窗紧闭。庚弱的魏三正在案后记帐:不时响起算盘珠子的嘀答声。一名小厮在一旁伺候,不时走向内间替主人添茶送水。 窗外来了不速之客,换了新防风窗纸的窗户,挡不住外人偷窥,刺破了个小孔,便可看清室内的一切。不速之客窥探片刻,悄然退走改道从内间进入。 夜已深,魏三爷已弄清帐目。似乎有点倦了,向小厮说:“去叫周二准备洗澡水,把银耳茶取来。” “老爷。已准备停当,小的这就把银耳茶端来。” 魏三爷等小厮走后,悠闲地往靠背椅上一靠,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帐本,不时举掌轻拍着额角印堂。 不久,内间里传来脚步声。魏三爷听惯了小厮的轻灵足音,这次并无异处,因此并未留意。 怪!怎么这小厮走向身后来了?怎么没出声禀告? 机警的魏三爷蓦地扭头回顾.可是慢了一刹那,“噗’一声脆响,天灵盖被瑞银耳茶的托盘击中.响声震耳。扮送银耳茶小厮的人是艾文慈,托盘一击使四分五裂,不由一惊,这家伙的脑袋够硬哩!他第二次到魏家报复,遇上云樵,并在此听到宁王府的信差,说及宇内双仙持有小剑闹南昌的事,已知魏三爷不是平常人,是个不露形迹的高手,所这一击已用了五成劲,想不到魏三未被击昏托盘反而毁了。 一记失手,他立即再下重手进击,连人带椅一抱,左臂勒住了魏三爷的咽喉下压。 魏三果然了得,手急眼快,左手扣住了他的左手脉门想解开颈上的束缚,右手上抄,反勾住了他的后脖子,吸腹躬身用劲,想将他向前捧出。他怎能让魏三爷如意,将人向下压,靠椅崩散,力道万钧,右手扣住了魏三钩住后颈的右手曲池。真力倏发,魏三终于禁受不起,无法解脱,浑身一软,双目上翻,失去了抵抗力。 “叫就要你的命。”他沉喝。 魏三感到喉间略松,恢复了呼吸,骇然问:“你……你是……是谁?” “淮安艾文慈。” “你………” “你这厮开钱庄放印子钱,日进斗金,替宁王剥削聚敛,该死!” “且慢下手,我……” “我才懒得杀你,杀你污我之手。你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且听……” “在下无暇听你巧辩。说,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三天三夜……” “一昼夜银子一百两,够公平么?” “你………你要银子?” “咱们公平交易,艾某不想取不义之财,而是谈交易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囚禁虐待在下三昼夜,给我三百两银子补赏,你没吃亏,银子放在何处?” “我……我取给你” “免了,你那些巧妙机关消息。不登大雅之堂。你告诉我银子在何处,我自己拿,多分文不取。” “在……在那座位柜中。” “我警告你,你必须记住,切不可透露艾某来过的丝毫口风,不然艾某要连根铲掉你这龟窝听到没有了?” “听到了。岳家兄弟已潜抵九江,你要小心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 “在下是善意的。” “少管我的闲事。” “请相信我,我是天都老人的故交好友。我怀中有一块雕了一只燕子的玉牌,你可以带在身上,如有困难,陆路可找九宫山霹雳太岁俞钧,水路可找混江龙欧阳长明,出示玉牌。 必可获得他们全力支援。” “咦!你怎能结交上这两位白道名宿?” “在下身入虎穴,明张羽翼,暗剪爪牙。” “哼!你不是不信任在下了么?” “你扫荡大风山庄的事已传遍天下,在下信任你。” 他略一沉吟,冷冷地说:“好,姑且信任你,且让你睡一觉,切记不可透露艾某的行踪。”“且慢,咱们先谈谈,交个朋友,此地秘室十分安全,且至秘室一叙。”“对不起,在下不能久留……”声落,点了魏三的睡穴。 魏三直睡至四更方行醒来,怀中的玉牌不见了。 摇头苦笑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一个老江湖竟栽在一个小辈手中,甚至连人影也没有看到,真是后生可畏。” 一早,利律船行的一艘中型货船,缓缓离开了码头,直放南昌。船上载满了贷物,不稳地进入航道。货船不载客,但船伙计为了赚些外快,附载了二十名男女客人。 客人都安置在货舱内。三个货舱中,后舱是三个有大来头南昌铁柱宫老道,和一名铁柱宫的女施主。中能有五名客人,其中有昨晚食摊定计的二哥,和二哥的共谋新田老八,那是-个獐颈鼠目的中年人。艾文慈也是五客人之一,他在角落上占了一席地,睡在铺得尚算平整的货物包上。前舱则有四个人。都是小本生意单帮客。 三座舱皆封闭了舱门,只留侧舱门通行,往来须走舷板,因此三个货舱的人彼此无法见面。 赣江自赣州到吉安一段,十八险滩不良于航,但水流清澈,山青水秀风景绚丽雄奇,颇富诗意,吉安以下,江流渐缓,江面也逐渐开扩,江水困容纳各地支流,也因而有些浑浊。 但秋末冬初,江流水枯,江水仍然清澈。水浅处依然清可见底。 顺水放舟,浆篙并用,近午时分,船已过了吉水,向临江府境驶去。 当天夜泊奇头村,次日傍晚在峡江巡检司泊舟,离开吉安已有两百里。江西匪乱。水陆两途皆盗贼如毛,水路不敢在航,陆路必须结伴,以免发生意外。峡江那时并未设县设巡捡司,属新遥县,距县城八十里,预计明晚可抵县城,以北一段水程尚称于净,水贼敛迹,可以夜航,次日便可抵达樟树镇。 夜航,并不需要多少水夫,四个桨手,一名舵工,便可导引船只顺水漂流,其他的水夫便可歇息,并不辛苦。 货舱中不许燃灯,夜航期间,舱内黑沉沉,单调的桨声徐徐起落,船平稳地下放,乘客早已沉沉入梦。 三更无,艾文慈刚好行功毕,略为伸展手脚,便听到二哥向新田老八附耳叫:“可以动手了,把那玩意点起来。” 火折子的火光一闪。艾文慈心中冷笑道:“好小子,鸡鸣五鼓返魂香,难怪敢在船上下手。” 不久,新田老人将喷管从缝孔中拔出,接着是二哥轻轻卸下隔舱板的声音。两人往后舱一钻,黑暗中突然“啪”一声暴响,接着是“哎”一声狂叫,新田老八重重地跌回舱中。 狂叫声惊动了船夫和客人,有人喝问:“里面干什么?出了什么乱子?” 一名老道拉开了侧舱门,向外叫:“掌灯来,舱里面有贼行风。船家,你们如果怕事,将灯送来后回避,贫道不愿惊动官府,因此自行处理。” 船夫知道南昌铁住宫的老道惹不得,乖乖送上了一盏灯笼,惶然退走。 新田老八被打倒在舱内,二哥则被一名老道掀倒。一脚踏住小腹,二哥欲牙咧嘴狂叫饶命。 一名老道进入舱内,抓小鸡似的将新田老八提起,开始搜身。 一名老道叉腰而立,虎视眈眈监视着艾文慈与另两名客人。 内舱角,一名年轻美妇茫然盘膝而坐,似被声音所惊醒,却无惊恐的神情流露,呆呆地注视着插在舱壁上的灯笼。 艾文慈脸上的惊惶神态装得十分逗真,瑟缩在一角发抖。当他看清了年轻美妇的脸容,不由一惊,暗叫道:“是牵月仙姑,她出了纰漏。”老道搜出鸡鸣五鼓返魂香的盛器小仙鸭,冷笑道:“原来是下五门小贼,贫道估高了你们啦!施主,你们一共有几个人,使用返魂香暗算贫道有何用意?从实招来,贫道好慈悲你。” 新田老八浑身发软,满头大汗地招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将道长看成财神,两个人跟下来,想动财并将那位小娘子带至临江府贩卖,小的该死,尚请道长高抬贵手,饶命!” ‘哼!凭你两个人就敢向贫道下手?鬼才相信。” “小的所招决无半字虚言,若不诚实天打雷劈。” ‘那三个人不是你们接应的党羽?”老道指着舱中的三个人厉声问。 “小的不敢诬陷好人,道长明鉴。” “啪啪!”老道给了老八两耳光,把老八打得杀猪般狂叫饶命。 “你招不招?”老道厉声问。 “只……只有小的两……两个人。”老八含糊地叫。 老道向内舱的同伴冷冷地说:“师弟,把他们的手砍断,丢下江去喂王八,以为敢在太岁头上动上者戒,我先搜那三个小贼,看他们是不是同党。” 说完,首先向艾文慈走去。艾文慈瑟缩在一旁,身旁搁着包裹。 该死的老道存心不良,想乘机诈财,手一拉便提过艾文慈的包裹。 包裹里面有三百两银子,财怎能露白?文文慈看出牵月仙姑的身份,早就打定主意救人。再一听新田老八还有骨气,不能见死不救。老道刚解开包裹的第一个结,他便站起说: “道爷,我来解开。” “滚开!”老道怒叱。 他一声长笑,一把夺过包裹,右手疾扬,“啪”一声给了老道一耳光,把老道打得跃出丈外,“砰”一声碰在舱壁上立即昏厥。 两老道大惊失色,看守牵月的老道在枕畔拔出一把长剑,口中念念有词,正待作法兴妖,艾文慈已经闪电似的抢到,手中的一只货包像泰山般将老道压倒在舱角下。 制住二哥的老道鬼精灵,看到师兄被艾文慈以奇怪的手法一拳击昏,便知遇上了可怕的扎手人物,大事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奋身向侧舱门狂扑,“砰”一声撞开了舱门,滚越舷板,“噗通通”水声震耳,跳水逃命溜之大吉。 艾文慈向二哥与新田老八冷冷一笑,冷冷地说:“你两个小毛贼既然敢到水上偷吃,水性想必不差。你两人并未受伤,乖乖给我往水里跳,免得在下多费手脚。出去跳!” 两个小贼能保住老命,已经感到心满意足谢天谢他谢菩萨保佑,怎敢不道?乖乖地连滚带爬出破舱门,硬着头皮往水里跳。 艾文想拖过两名昏迷不醒的老道,叫在外偷窥的船夫入舱说:“在下出门人不愿惹是招非,但却不能被人欺负,今晚请诸位作证,在下要问问这两个杂毛老道,凭什么敢在船上行凶,他们带的这位妇女的来历,在下也要查。” 一名船夫叫苦道:“客宫,你今晚乱子闹大了,这三位道长是南昌铁柱宫的法师,是宁王府李天师的门徒。船一到南昌,我们就没有命了、”他冷哼一声,不悦地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铁柱宫的老道难道便可不守王法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了么?你们怕事,都给我走开。好汉作事好汉当,船到南昌,在下把这两个杂毛带到铁柱宫,与你们无关。 走。” 他把水夫们赶走,中船的另两名客人也被赶至前舱安顿,没有人在旁,他反而方便问口供。 弄醒了两名老道,卸了他们的双肩关节,坐在一旁解开两老道的包裹,将所有的物品在身旁摊开。 两老道倏然惊醒,一个满嘴流血,一个脑袋被货包砸破头皮,双手皆失去活动能力,吃力地挺身坐起,脸无人色地注视着艾文慈打冷战。 艾文慈指点着摊开在旁的物品,阴侧测地说:“两锭五十两的元宝,六锭十两的官银,卅余两碎银和六千八百文制钱,你们这些银子来历有问题,两袋三棱缥,三具喷雾管,是备用品。你们身上可能有些凶器,等会儿我都给你们搜出来。八瓶丸散中,只有一瓶是金创药,其余六瓶,好道爷,你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把七瓶丸散,全往你们肚子里灌,看看那瓶坠胎丸对你们两个男人有何作用?好吧,道爷,招给在下听听。” "你……”被一耳光击昏的师兄惊恐地说,语不成声。 “首先你得明白,在下是郎中,药物大行家,只要你们说错一样,在下便要你们吞下那一样丹丸药散。”他狞笑着说,举起一只药瓶问:“这是什么?说!"师兄打一冷战,恐惧地说:“是……是春……着药。” 他冷哼一声,脸色一沉,切齿道:“铁棱宫的修真法师,大概只会用这些下五门淫药来修仙济世,呸!你们用的迷魂散,大概相当高明,不必留置在发髻中,便可令人就范。解药大概在你们身上,放在何处?” ‘在……在我怀中的小革囊内。” 他将老道师兄拖倒,搜出解药道:“用法。” 老道倒也识相,乖乖招供:“一粒捏碎塞鼻,一粒以冷水冲服。” 他再问:“多久可醒?"老道答:“片刻即醒。” 他依言将药丸取出两粒,将瓶塞入怀中笑道:“谢谢。” 他依方替牵日服下解药,重新坐回原处笑道:“如果不灵,在下要割掉你的舌头,你好好等着。你的舌头是否有救,片刻全告分晓。” “贫道不敢不招,请问施主贵姓?”老道不曾心地问。 “你可以自去打听。” “施主……” ‘在下并不问你们的道号来历,你也最好少费神。” “施主是那条线上的?” “长线上的。在下有一件事情请教。” “这……” “上两个月,宇内双仙杀了贵宫几位门人,你们难道就此罢了不成?"“家师叔已查出他的下落了。” “真的?你们同是玄门修真之士,却同门相残,妙哉!他两人现在何处?"老道不知他套话,以为他信口问问而已,也就信口答道:“十天前,家师叔在新淦县盯上了他们,发觉他们要到小庐山元君庙找黑财神卞威算帐,却又怕黑财神地头熟脱逃容易,因此游说新淦祥府规的玄鹤丹士前往探道。家师叔立即飞柬召集友好,前往小庐山搏杀他们两人。” “哼!你们根本就不是宇内双仙的敌手。” “这次家师叔请来了玉荀山万寿承天宫的真阳仙帅;临江府紫霞宫的紫霞真人,吉水崇道观的至刚羽士,庐陵紫霄观的灵飞散人。江有八仙有四位光临,宇内双仙将死无葬身之地。贫道师兄弟三人,便是奉命至紫霄观传信的信使。” “但你们并未在新淦下船。” “贫道已命船夫将信送出,返回南昌待命,小庐山围掳双仙,贫道艺业平常,派不上用场,师叔不许贫道前往。” “哦!原来如此。你们顺手牵羊,骗了不少金银,拐带妇女,不是东西。” 牵月突然神智清醒,哼了一言挺身而起。 “那位姑娘过来,诱拐你的老道在此,你来问问。”艾文慈招手叫。 牵月换了俗装,灯光幽暗,艾文慈易了容,她一时未能认出,但一听口音厮熟,吃了一惊,急步走近问:“咦!你……你是……” “在下是船上的客人,打抱不平无意中救了你,你所中的迷魂药已解,人交给你处治。” 牵月终于看清了他,大喜过望。知道他有所顾忌,不愿表明身份,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贱妾在吉安府投亲,在北街尾僻静处,经过三个贼老道身旁,此后便一无所知了,幸获恩公相救,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请受妾一拜……” 他伸手相阻。说:“先打发老道,再言其他。” “丢他们下江,岂不甚好?” “爷台饶命,请爷台言而有信高抬贵手。”老道声泪俱下地叫。 他搓着手,为难地说:“姑娘,在下已答应将他们送至铁住宫问罪,丢他们下水……” “一切由恩公作主。”牵月装腔作势地说。 “姑娘不是在吉安投亲么?” “是的。” 这样好了,在下并不急于上路,且先送姑娘返吉安,捆起老道交给船家带至南昌报官。 船家!”他向舱外叫。 门口伸入一名船夫的脑袋,战怵着问:“访问客官有何吩咐?““前面有何镇店?” “前面是密口村。” “在密口村靠岸,在下要另行觅船,送这位姑娘返回吉安。把两个碱老道捆到南昌报官。” “李爷……”船夫心胆惧寒地叫。 他改名李四,所以船家称他为李爷。老道见船夫不敢应允,反而心中大急,叫道:“船家,快找绳索未,何时报官,贫道不怨你,官司贫道打定了。” 船泊密口村码头,已经是四更尽五更初了。艾文慈与牵月带走了老道的金银法宝杂物,大摇大摆下船,扬长而去。 密口村位于官道旁,两人走上了官道,牵月忍不住说:“恩公定是艾施主了,你……你在峨岭为何……” 他在路旁的石上坐下,笑道:“在下与杨大侠后面的两个老家伙有过节,所以溜之大吉。”接着,他神色一惨,凄然道:“我正要找你,令师的死你知道么?"“我早知道……”牵月咽哽着说。 “令师的死,在下负疚于心,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已举剑发誓,要替令师报仇,但不知凶手是谁,你知道么?” 牵月一怔,讶然问:“你……你不知道凶手是谁?” “在香城山我已问了不少人,茫无头绪,本来想至贵下院找劫后余生的人询问,却因百步神拳一举偷袭,身受重伤未能如愿。是谁?告诉我。” “是贵友葛廷芳!大风山庄主玉面郭兰芳。” 他大吃一惊,倏然站起屏息着问:“什么?你……你说什么?” 牵月掩面而泣,哀声说:“我师徒七人,皆是令友的玩物,却又毫无伶香惜玉之情。上次在吉、赣道中,树林内我与师姐出面现身相战,你大仁大义将我姐妹纵走,却不知令友在你后面跟踪,拦住我姐妹,认为我姐妹心怀异念,一脚将出云姐踢死,要我返报家师不许再生异心。令友在天下各地,金屋藏娇美女数百,家师早就有意摆脱他另谋出路。合该有事,那天遇上你,家师不该对你动情,打算次日与你潜逃,却不料你乘夜一走了之。家师不死心,连夜带了五门徒向南追,天将破晓,却被令友突然偕五爪牙现身。家师还以为令友不知内情,低声下气解释,声称意欲助你脱险,却不料令友突然下手,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师徒六人擒住,带往山林中处死。途中遇上崔姑娘的兄长崔瑜,击毙一名爪牙,将我悄然救走,几乎也送掉他宝贵的生命。之后……” 她将随崔瑜隐身西龙山,等候中原一剑设计擒魔,峨岭恶斗,姹女浮香先行布阵,崔瑜诱魔入伏,夺魂剑伤魔的事,-一说了。 艾文慈只感到心中发呕,痛苦得浑身发抖,手抓住石角,下意识地加劲,直至石角碎裂如粉方倏然一震,仰天狂叫道:“我错了,我……我该死,我……我竟放……放走了他,天哪!” “你……你放走了他?”牵月惊问。 他捶胸痛苦地叫:“我不知道是他造的孽,我……我该死……”他将义纵玉面的经过说了,又愤愤地说:“杨大侠早知内情,两位姑,娘也参与其事,他们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我呢?” “恩公,你不能怪他们,这是他们的厚道处,根本不希望你在场看到他们除魔,以免伤你的心。杨大侠一再告诫玉龙,即使碰上了,只要有你在场,即不许揭露令友的身份,须先行设法将你引走,方可搏杀此魔,用心良苦,你得原谅他们。” “我……我错了,我要找到那恶贼,非找到他不可。”。 “恩公,你确是错了。还有,你所说的那两位老前辈,天都老人对你赞誉有加,潜山山樵是逸绿姑娘的爷爷,他们都希望帮助你。令尊是玉龙的救命恩人,他一家子奔走江湖,目的是找令尊的后人报恩。两位姑娘爱你甚深,你一走了之,他们快急疯了。恩公,去找她们吧!老前辈们对你寄望殷切,希望你不要遗弃他们。你这人侠胆慈心,面冷心慈,亡命天涯,不信任任何人。恩公,你需要真正爱护你的朋友,你需要挚爱你的伴侣,我这苦命人久沦风月,想爱一个人也求之不得呢。去找他们吧……"“我不能……” “你能的,你不是个量小的人。天都老人的孙女儿以前得罪了你。 飞霜姑娘从山东返回黄山将你的事禀明乃祖,一家子皆敬重你的为人。 他门都希望替你尽力。潜山山樵与玉龙,早已希望你是他们的孙女女婿。恐怕你还有麻烦……” “我有麻烦?” “还有一位凝雪姑娘,冷魔的孙女儿,她也爱你甚深,曾经托逸绿寻你。她与乃祖也到了江西,监视着宁王的几个爪牙,潜伏年余,寄望你万一投入宁王府,也好出面相助。多一个女孩子麻烦大了。” “你的话讲早了,我根本就没打算成家。”他无动于衷地说。 “恩公,话不是这般说,人生一世,如驹过隙,辛劳一生,所为何来? 有一个爱侣替你分担痛苦,共享你的快乐,与你携手并肩迎接苦难,互相慰藉,互相关怀,这日子方过得有意义……” “别说了!”他烦躁地说。 “好吧,我不能勉强你,一个风尘女人,也不配劝解你……” “求求你别挖苦人好不好?” “你心里很乱,不说也罢。目前,他们已准备到达九江,然后向天下武林公布一件有关你的大事……” “什么事?”他惊问。 “玉龙老前辈不曾说出,说你事关武林机密,牵涉甚广,时机末至不宜泄漏。我只知他已派人赴京师,以侠义柬邀请金翅大鹏到庐山解决。 侠义柬的具名人,以玉龙为首,限期前来应约,不然即传柬天下武林高手名宿,齐至庐山宣布该项秘密,金翅大鹏恐怕将身败名裂。” “具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确有其事。你……” “也许我该去找他们。” “他们日下仍在赣州善后,即将北来,去找他们吧!中原一剑已动身返回山西,他请众人寄语给你,希望你勤练内功与剑术,持之有恒无懈无怠,成就将石破天惊。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找他们?崔公子与逸绿,已先启程赴九江,你可以赶上他们……” “不!我要到小庐山找人。” “新淦东北四县接界的小庐山?” “是的,我丢了一把小剑,要去找回来。” “哦!我希望能替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笑道:“谢谢你,我这人就喜欢独来独往。” 牵月长吁一口气,幽幽地说:“独来独往,那是你居心仁慈,不忍心拖别人下水,这是大丈夫本色。那么,找该走了,与君一别,但愿相见有期。” “你我还年青,会相见的,他日有缘,愿再相见,请珍重。” 牵月深深万福,笑道:“只要两位夫人不吃醋,牵月愿与君结君子交。再见。” 他将老道的包裹挂上牵月的肩,笑骂道:“你贫嘴,拜托五皇大帝替你找个哑女婿。” 牵月的口才确是高明,他未免有点惺惺相借,凭空生出知己之感,因此脱略形赅,一笑而别——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一章 怀璧其罪 小庐山,位于新淦东北八十余里,峦峰叠蟑,周广百里,南接乐安,北抵丰城,东届抚州府的崇仁县。上有石池,皎然如镜。又有一座石泉,分出飞瀑四道,汇聚山麓成为附近数千亩肥田的灌溉水源。 元君庙在山北的一座奇峰下,距山北麓属车城管辖的秀山寨约有二十余里,西南距白羊寨,也有五十里左右。白羊寨与宝历寨(又称金城)相去不远,是小庐山最近的大镇市,接近山区一带只有小村落而无大镇市了。附近一带的大镇市以寨为名的为数不少,可知这一带的治安历来都相当差。元君庙位于深山,香火早断,目前成为小庐山绿林巨寇黑财神卞威的秘巢。黑财神原是闽赣交接处山区的山大王;在摇岭隘建了山寨,后来被官兵攻破,从此四出流窜,不再建寨,将党羽分散各地,他自己只带了十余名心腹,往来各地悠哉游哉,像是无家可归的浪人。而一年中,他在年杪岁尾,必定到小庐山元君庙召集各地重要头目聚会,他自己也在此地过冬。 关于他为何与宇内双仙结怨,当事的双方皆不愿提,因此外界知青不多,两年前双方曾经在彭泽附近交手,黑财神与四名拜弟将双仙诱至江畔,迫得双仙跳水逃命,却是尽人皆知的事。艾文慈无意中得到双仙的消息,大喜过望,一早便赶到新淦,至祥符观打听双仙的下落。他晚了一天,昨天午后,双仙终于说服了玄鹤丹士,相偕赶赴小庐山,至于是否同至元君庙,则无法追查了。他立即启程,扑奔小庐山。 沿途打听的结果,令他不敢耽搁,原来在双仙动身之前,已有不少神秘人物与玄门弟子先两日赶向小庐山,有人认识其中大名鼎鼎的玉苟山承天宫的真阳仙师。玉苟山是本县的名胜,名列天下名山江西三山之一,旧称群玉峰,号称天下绝境,玄门修真之士,列为第三十七洞天”共有卅二座蜂头。万寿承天宫建自唐代,有两百余名道侣在内修真,钟鸣鼎食,人才济济,其中不乏有道全真,但大多数却是俗不可耐的势力老道。在江西,玄门教友主宰了全局,共有三大香火道场:龙虎山、麻姑山、玉苟山,因此江西境内老道密布。神棍横行,不信鬼神的人,少之又少,江西除了龙虎山的张真人之外,还有八个颇有声望的老道,号称江右八仙,巧的是与传说中的八仙一样,八仙中也有一个女的。真阳仙师是承天宫的主持,在江西可说声誉甚隆,妇孺皆知。道术通玄,善能驱神投鬼,作怪兴妖。 元君庙背倚奇峰,前临山坳,小溪盘绕庙左,两侧的山谷古木蔽天,前面的山峰山岭四布,奇崖怪石错综复杂。后面的峰崖壁立,嶙峋参差,地势幽僻,只有一条小径在山林中转折盘旋,身入其中宛如处身绝境,只见禽兽不见人迹。山里有强盗,香火渐绝,小径逐渐被杂草荆棘所淹没,陌生人恐怕会迷失在内喂了兽吻,当地的猛虎与巨大的山猪,远近驰名。 艾文慈问清去向,入暮时分,便攀上了庙后的奇峰,花了一个时辰,利用黄昏的落日余晖,实地摸清了附近的形势。 他感到奇怪,四周死寂,不像有人先到呢。 如果双仙怕黑财神逃走,那么,决不会在晚间动手,他得利用晚间的机会,作一次彻底周详的侦查。四更天,他到了入山小径的路口,如果有人入山。必须经过他的藏身所在,他必须在此地等到双仙,提出元君庙有埋伏的警告,也希望先取回日精剑,免得落在别人手中, 可是,一等再等,不见半个人影,他只好先睡上片刻。 五更天醒来,他按时练先天真气,然后又是一个时辰的早觉,醒来已日上三竿,接着是漫长的等待。 同一期间,宇内双仙已在祥符观的玄鹤丹士引领下,翻越了数座峰头,累了个筋疲力尽,接近了庙东的山谷。天刚亮,在参大古林中,视界依然不良,三人摸索而行,分藤拨草埋头急走。 玄鹤丹士穿了一袭黑道袍,年约花甲,生了一双木无表情的山羊眼,相貌清瘦,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慨。 宇内双仙的身材相貌,与在浙江龙泉时并无不同,不同的是气色上似乎要好得多.多了三分傲气,也多了三分自信_老大无情剑至清的腰带前,多了一把以锦囊盛着的小剑日精,又小又薄长仅尺二,要不是剑把外露,很难令人相信那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小宝剑。 同一期间,庙后的奇峰左麓,两个娇小的身影焦急地乱闯,似已迷失路途。两人身后不远处也有三个人影循踪急跟,似乎并不急于赶上。 玄鹤丹士到了谷口,用手向西一指,说:“穿过前面的山脚,樟林前缘是元君庙。两位道兄可绕至西面掩近,便可发现庙前的警哨了。贫道负责在此拦截,这条山谷是唯一的出路,如果贼人们逃走,必定走这一条路。两位道兄是否在此分手?” 无情剑傲然一笑,说:“十余名悍贼,算不了什么,不会有人逃出,道兄可以放心在此睡上一觉。贫道先走,听招呼在庙中会合。” “为防万一,贫道必须在此拦截。小心了,但愿在元君庙见。”玄鹤笑答。 双仙一走,右方的矮林中突然出现一个穿青道袍,背系长剑的老道,年约半百,身材魁梧,留了三绺长髯,道貌岸然,确像有道全真。 玄鹤举手相招,双方接近。 “灵飞道友,不在此地动手,实为不智。万一他俩不敌而逃走,很难擒住他了,山高林密,藏匿甚易,贫道认为你们错过机会了。”玄鹤用惋惜的口吻说。 灵飞散人得意地一笑,阴恻恻地说:“道友们请放心,他逃不掉的。真哗道友认为,反正李天师自己不来,他便可以做主,用一石二鸟之计,乘机一网打尽黑财神这群无法无天的强盗。等他们先拼个两败俱伤,咱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捡现成。真阳道友定下的妙计,确是妙极。” “真阳道友他们呢?” “呵呵呵!各就各位,人都到了。” “后到的几位道友,可知贫道所提的条件么?” “呵呵!道友但请放心,真阳道友已对他们说了,宝剑归你,以酬谢相助之情。” “那就好,但愿咱们皆能如愿以偿。为了那把宝剑,贫道不惜牺牲与双仙的交情,一再敷衍他们,直拖至最远的至刚道友行将到达,方肯带双仙入山,咱们的交情,总算够深厚了,剑如果不给我,未免说不过去哪!” 灵飞又是呵呵怪笑,说:“这把剑,本来李天师坚持留为已用,但在真阳道友的反对下,李天师终于同意割爱。”一面说,一面伸手亲热地拍玄鹤的肩膀又道:“放心啦!剑是你的,但你必须留得命在……” 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玄鹤无法听清,话未完,灵飞散人搭在玄鹤肩上的手,突然五指疾收扣住了玄鹤的肩井一扳,有骨折声传出,玄鹤的有锁骨断了。 快,快得令玄鹤连转念的机会都没有。灵飞的右掌已闪电似的到了脸门,“噗”一声拍中玄鹤的印堂,手一松冷笑道:“道友,别怪我,你贪心要剑,我岂不两头落空?李天师要我杀你,你不必怨我。你为了剑可以出卖朋友,我为了立功,为何不能出卖你?” 玄鹤头颅已被击碎。一声未出便呜呼哀哉去了。 双仙从庙西接近至十丈外,蛇行鹭伏逐步接近,果然发觉庙前的石阶上,站着一名警哨,佩了单刀四下张望。 两人伏在树下,无情剑附耳低声道:“敌众我寡,必须秘密接近,杀一个算一个,今天咱们大开杀戒。警哨我负责,师弟可从庙角接近。”三绝剑点头同意,说:“为防警哨发声,等我接近庙角,师兄方可袭击。”说完,向侧方伏地爬行。 无情剑也从警哨的侧方接近至四丈左右,警哨依然未发现身后有警。 三绝剑已接近庙角,无情剑立即向前一窜,低叫声:“有人来了……” 警哨闻声转身,刚看到一道晶虹,晶虹便已贯透咽喉,仰面便倒。 无情剑一跃而上,脚踏住奋力挣扎的警哨,伸手抓住贼的喉颈。日精剑把一带,贼人喉开胸裂,鲜血狂涌。 “这剑真妙,任何人也挡不住。”老道跳开得意洋洋地说,似乎刚才他并不是杀人,而是杀了一只鸡,刺喉兼开膛,干净俐落不动丝毫感情。 老道左手暗藏日精剑,右手拔长剑跃身一跳,上了七级石阶,抢入了庙门。 三绝剑也疾赶院墙下,腾身飞越。院子很宽阔,长了不少草木,破败的大殿可聊蔽风雨,从没有大门的殿门向里瞧。可看到用茅草堰制的床,床上有人高卧。这群懒贼,天亮了还不想起床。 三绝剑从门左接近,举手一挥。无情剑在院门侧方藏身枯草中,立即向前飞跃,闪电似的抢人殿门。真巧,后殿恰好出来了两个人,双仙想偷袭逐个宰杀的计划落空。 “什么人?”一名悍贼大吼,闪入后殿藏身。 “宇内双仙。”无情剑大喝,顺手一剑将一名睡在草堆尚未睡醒的贼人刺死,急追而入。 大殿只睡四个人,无情剑一走,三绝剑则负责善后,连砍两贼,最后一名贼人方跃抓兵刃,已来不及了,剑光似匹练,疾射而来。 后殿立即传出叱喝声,八名衣衫不整的焊贼,恶狠狠地围住了无情剑,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三绝剑闯入,偏殿门火喇喇地冲出一个浑身黑衣,黑脸庞,黑虬须,黑凛凛的雄壮中年人,手握浑铁竹节鞭,一声虎吼,猛扑三绝剑,一鞭兜头便砸。 三绝剑不敢用剑架,闪身避招剑攻侧胁,大喝道:“黑财神,今天了结恩怨。” 黑财神一鞭斜崩,冲上欺进沉身下扫,冷叱道:“杂毛你不配。” 两人接上手,各展所学,从后殿门至大殿,黑财神鞭沉力猛,锐不可挡,占得了上风,而且身法迅疾,三绝剑近不了身,只能保全实力争取空隙,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双方皆未能取得绝对优势。 八名贼人围攻无情到,每一个人皆艺业高明,一比一,任何一人皆可与无情剑缠斗百十招,二比一,无情剑绝对占不了丝毫便宜。这些人都是黑财神派在各处的盗魁,每个人皆可独当一面,事先已知老道大闹南昌,身怀宝剑,因此不敢冒险迫近,八人联手互相呼应,你退我进配合得十分紧密,专攻老道的侧背。因此老道尚能支持。但日精剑没有使用机会,发挥不了近迫进击的威力,也不敢贸然飞剑进袭,当飞剑使用,在八人围攻下,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发出便不可能收回了。 一名悍贼在同伴的策应掩护下,始终紧吸住老道的右胁背方向。一面出招,一面向同伴招呼:“咱们小心缠住他,把他累个半死再生擒活捉。” “咱们何必干耗,用暗器毙了他算了。”另一名悍贼叫。 “用暗器毙了他。”有人附和。 “好,用暗器。”为首的人只好同意。 无情剑心中暗叫不妙,立即抓住对方说话分神的机会,冒险进击,先向左挥出一剑,蓦地旋身一声怒啸,身剑合一猛扑右后方为首的悍贼。 左面一贼一声低叱,剑出“寒梅吐蕊”从旁截击,攻其所必救,发挥牵制的威力。右面一贼也来一记“伏地追风”,同时进袭。 为首的悍贼挥剑接招,剑振出争取空门。 好老道。左手吐出日精剑,迅捷地轻拨“寒梅吐蕊”。双腿上收,躲过了“伏地追风”。“铮”一声暴震,接住了前面为首悍贼振来的一剑。 说快真快,生死须翌,快得令人目不暇给,老道胜了第一回合。 日精剑一拨一振,招出寒梅吐蕊截击的贼人,被震断了近尺剑身。 同一瞬间。晶虹划出一道奇快绝伦的光孤,挥向为首的悍贼。 为首的捍贼刚想收招变招,光弧已从剑侧切人,一闪之下,未曾收回的长剑突然折断,光弧再吐,一挥之下,为首的捍贼来不及闪避,右臂齐肘而断。 也在同一瞬间,一名悍贼射出的暗器赶上了老道,可破内家气功的透风锥,贯入了老道的右大腿外侧,附骨而过,钉在肉上前露尖后现尾。 恶斗倏止,各占方位。 为首的悍贼断了右手,飞退丈余鲜血飞溅。 无情剑身躯一晃,总算禁受得起,要害未伤,皮血之伤不算严重。但是暗器卡在肉中,不拔出稍一震动便受不了,拔出而无暇裹伤止血,同样危险。 断了右手的悍贼以左手紧扣住上臂,厉吼道:“先用暗器射不紧要处,以便活擒他千刀万刮呢。” 无情剑感到心向下沉,发出一声知会三绝剑火速前来联手的短啸,徐徐后退。目下他占得了神案一端,后面是神龛,不再感到包围,但想接七个人的暗器,他无此能,大势去矣! 退却间,伤口开始发出可怕的阵痛,痛得他冷汗直流,脸色渐变。 三绝剑无法脱身,无法摆脱黑财神的纠缠,两人势均力敌半斤八两,想脱身前来会合谈何容易? 三绝剑不来,无情剑必须拼老命突围前往会合,立即发动,在焊贼们发射暗器之前,突然向下一蹲,倒退入神案下,大喝一声,将原已朽烂的神案掀翻,砸向右首的人,拼全力随着破烂神案前冲。 两名贼人吃了一惊,左右一分。 无情剑身形加快,飞越破神案,以骇人听闻的奇速穿过重围,冲入了大殿。可是,冲到拜坛前,腿一软,惊叫一声,屈膝挫倒。 七名悍贼如飞追出大殿,呐喊着急抢而上。 三绝剑被黑财神缠住,见状大惊失色。 黑财神不许三绝剑援救同伴,一声怒叱,连攻三鞭,把三绝剑迫退八尺,怪叫道:“贼老道今天是你两人兵解之期。” 蓦地,殿门人影乍现,两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清亮的娇叱入耳:“住手!你们要不要命了?” 是女人的嗓音,众人不由失惊,不约而同收招飘退。 确是两个年轻女郎,一穿白,一穿青,一般的美。两人都是劲装,曲线玲珑,穿青的少女的百宝囊上,绣了一头栩栩如生的银色飞风。 黑财神怪眼彪圆,怪叫道:“龙凤盟凤坛三姐妹,金、银、紫侠名满江湖,但与卞某一般,劫富济贫并非真正的侠义英推。银凤,你插手管卞某的事,是不是欺人太甚?穿白的丫头也是贵盟的人么?贵盟如果管卞某的事,卞某接下了。” 囊绣银风的女郎冷哼一声,说:“本姑娘是示警来的,你黑财神少在本姑娘面前发横。 这位姐姐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凝雪姑娘,她是从南昌追踪宇内双仙而来的。” 黑财神大喜,笑道:“谢谢两位姑娘相助盛情,在下已吃定了老道,不劳两位姑娘劳驾费神了。” “凝雪姐姐有事与双仙相商,阁下尚清方便。”银风冷冷地说。 “卞某与两杂毛的恩怨。无可化解,两位……” “目下且先离开元君庙,再说其他。” “离开?姑娘是不是开玩笑?” “你阁下如不离开,必将埋骨于此。” “你说话小心了。”黑财神不悦地说。 “目下江右八仙到了四仙,另有二十余名高手,已潜伏四周待机而动,就等你们两败俱伤之后,一网打尽双仙与阁下一群草莽英维。你阁下不走无所谓、双仙必须随本姑娘与凝雪姐离开,以免玉石俱焚。” “什么?你的话当真?” “信不信由你。” “他们是……” “承天宫真阳、紫霞宫紫霞、崇道观至刚、紫霄观灵飞,全在下面不远处的林中坐山观虎斗,如果不信,可派人前往瞧瞧。” “卞某不信。” “你阁下信不信与本姑娘无关,本姑娘只负责双仙的安全。等到你信时,生机已绝,后悔也来不及了。” 银风泰然地说,转向双仙问:“两位道长愿不愿走?” 黑财神大吼道:“两个杂毛老道留下性命,只许他们的魂魄离开。别管卞某的事,你们快走吧。” 凝雪姑娘淡淡一笑,说:“银风姐,我们可以暂且不管。只消你我在庙外悠闲地驻足流览,那些老妖道必定以为庙中恶斗已结束,便会一拥而上了,走!” 两人一走。黑财神的人再次包围了双仙,刚准备发动进攻,庙门外长笑声震耳,有人用洪亮的嗓音问:“你两人大概是黑财神的女贼婆了,你们大概已把双仙宰了吧?” “宰了又怎样?”是银风的声音。 “哈哈哈!轮到道爷们幸你们这些强盗土匪了。道友们,杀进去,这两个女贼由贫道慈悲她们。” 一声长啸暴起,接着庙门人影飞射。偏殿也传来了狂笑声。也有人从偏殿侵入。四名老道疾冲而入,却不见两位姑娘。 黑财神一惊,喝声“退!”便领众退入后殿。 后殿已有五名青衣人先到,黑财神大吼一声,挥鞭直上叫:“贤弟们后山脱身。” 八贼先下手为强,同时出手,将先前准备对付双仙的暗器先一步发出,急射五名青衣大汉,宛如狂风暴雨,万蚁争窝。 黑财神如同疯虎,在暗器后跟上,钢鞭一挥,两名已中了暗器的青衣人腰折腹断,波开浪裂。 九个人收拾了五名青衣人,击毁后殿门溜之大吉。 三绝剑挽住了师兄无情剑,跟踪飞遁。 四老道怒啸着衔尾狂追,追出庙后进入树林。 十余名青衣高手也一涌而出,奋起狂赶。 黑财神地头熟,脚下奇快,接近峰腰便向右面古林参天怪石丛生的山坳急走。走在最后的一名悍贼,扭头向跟来的双仙怒叫道:“你们胆敢跟来,即使能扔脱追兵,咱们仍然要你们的命,还不赶快自行觅路逃生,难道不要命了?不许跟我们走。” 三绝剑不住冷笑,叫道:“你们地头熟,正好领路。谁要谁的命,不久自可分晓,甩脱了追兵,咱们再一决生死。” 后追的人,在十余丈外衔尾狂追,四老道大概平日养尊处优,不求精进,轻功似乎不见佳,似乎无法赶上。但从他们的得意神色上,约隐可看出他们并不急于追赶,显然另有阴谋。 十八名青衣人更落后十余丈,这些人中,倒有一半的人在全力飞赶,修为不够深厚,用了全力仍然逐渐落后。 众人只顾向前追赶,忽略了身后的人。两位姑娘跟在后面神出鬼没飘掠如风,时而接近,时而隐身不见,跟了四五里,十八名青衣人已经有八名失了踪,逐个被两位姑娘从后面悄然收拾了。 上了一道山脊,山脊上野草及膝,没有树木。如果越过山脊,奔下里余,便是进入山谷和无尽林莽的险恶地带,追赶的人即使敢追人,也不易追寻逃走的踪迹了。 四老道落后甚远,已看不见身影,也许已被甩脱啦! 黑财神上了山,扭头回望,看到跟在后面二十余丈向上急奔的宇内双仙。 断后的一名悍贼向上叫:“卞大哥,毙了这两个杂毛再走。” “不!先进入山谷,甩脱了那些狗东西,再收拾两个杂毛并未为晚。”黑财神狞笑着说。 蓦地,草丛前,左、中、右三方六七丈外,红影倏现,共出现了二十名穿了大红法衣,披挂齐全的老道,前八,左右各六。 “无量寿佛!施主们来晚了。”前面的八名老道同声说.“玉荀山全真八子,在此迎接诸位强盗的虎驾.已久候多时。” “紫霞宫六友,敬陪末座。”右面的六老道撤剑叫。 “紫霄观六士,替天行道。”左面的六老道列阵齐唱。 黑财神神色大变,沉喝道:“弟兄们,退!我断后。” 下面的宇内双仙鬼精灵,上面人影一现.两人便向侧一窜,溜之大吉。奔了四五里,降下了一道山谷.无情剑委实支持不住,虚脱的叫:“师弟,如不裹伤,我支持不住。” “好,我替你裹了伤再走。”三绝剑说,将人往树下放倒。 刚裹好伤,突听到左侧不远处传出轻微的异响。无情剑心中一懔,低声说:“有高手赶来了,走!” 这一带古林蔽天、全是经冬不凋的樟林及杉树,藤罗密布,野草丛生,虽说藤罗渐枯,野草转黄,视界仍难及远,十丈外人兽难辨,听到声息,但看不见形影。 三绝剑用手附耳道:“人多便急走,人少便慈悲他们。” “不行,那会引来强敌,快走。” 奔出十余丈,前面一声忽哨,五丈外人影暴起,叱声震耳:“宇内双仙,认得铁柱宫百灵仙师么?纳命!交出宝剑免死。” 共有八名道入,两名俗装中年大汉现身,拦住去路。 两人吃了一惊,倏然止步。蓦地,身后枝叶摇摇,罡风倏发。 无情剑倏然转身,转身的刹那间,眼角先瞥见剑光如匹练,凌空下扑势如电击,劲风乍起,剑气压体。 他已别无抉择,日精剑脱手飞腾,人亦向侧仆倒,滚至树后躲避。 一名老道如飞隼下扑,未料到无情剑飞剑袭击,本能地振剑拍击射来的晶虹,岂知剑一触晶虹,长剑无声自折,晶虹毫无阻碍地上升,一闪即没,没入老道的胸口。老道们急速下降,可是已收不住势,扭转不了身形,“嘭”一声掼倒在地。 无情剑从树后滚出,急速拔回日精剑一跃而起。 同一瞬间,三绝剑立即陷入包围,被百灵仙师狂风暴雨似的凶猛剑招所控制,像一具大网般逐渐收紧。三绝剑左冲右突,脱不出剑网险象横生。无情剑一声怒啸,挺剑奋勇前冲。 两名俗装中年人迎面截住,冷笑道:“正主儿是你,鄱阳双霸给你两阵夺魄神钉雨,躺!” 躺字出口,两人左手齐抬,崩簧乍响,青芒漫天而至。 无情剑脚下不便,怎躲得开钉雨? 蓦地人影自藤中贴地射出,一把扣住无情剑的小腿猛拖。“噗”一声无情剑颓然倒地,间不容发地免了夺魄神针雨的袭击,危极险极。 有人从草丛中穿藤而至,拖倒了无情剑。同一刹那,青影人向另一端猛扑两名大汉,叱声震耳:“恶贯满盈!” 鄱阳双雄同声狂叫,但见青影如电,剑光狂泻从两人之中穿过,两人狂叫着向两侧摔倒。 青影是银风,剑毙双雄锐不可当,冲至三绝剑身后,两名老道立即抢出,双剑齐攻,展开了可怖的狠斗。 救无情剑的是白衣姑娘凝雪,半途放了无情剑,一跃而起。 无情剑也狼狈地爬起,脸色灰败。 凝雪将纤手伸出,沉静地说:“道长的小剑,请给小女子一观。” “为何要给你看?”无情剑冷然问。 “如果这把剑真是敝友之物,我得向道长索回物归原主。” “什么?你……你的朋友是……” “淮安艾文慈。” “呸!见你的鬼。” “道长认识隐红么?” “这……认识” “那就不会错了,隐红已将浙江龙泉的经过告诉我了,敞友在飞天鼠庄中遗失了一把行医用的小宝剑,显然是被道长取了,物各有主,请道长……” “笑话,贫道为了这把剑,付出的代价极重。宝剑神物,有德者……” “道长难道不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俗谚么?” “贫道如果给你,你难道就配持有?不行,不能给你。” 长笑声震耳,先前首先冲入元君庙的四老道突在左方五丈外现身。 “你们谁也不必争,剑须交出,人须缚交官府置之于法。”一名老道傲然叫。 “谁也别妄想反抗,住手!”第二名老道发出了震天大吼。 第三名老道泰然举步,迫近至无情剑身前丈余方行止住,伸出大手叫:“道友,两把剑都交出来。” 无情剑冷笑一声,冷冷地问:“阁下凭什么?” “凭我崇道观至刚羽士的道行。” 无情剑徐徐引剑,冷笑道:“那么,你何不拿去?” 至刚羽士突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剑挥出,“铮”一声震偏了无情剑的剑,剑虹急进,排空直入。 无情剑吃了一惊,连退五六步封了五剑,方脱出对方的控制。 至刚羽士并不急于冒险迫攻,大概早知迫得太急或者太近,便会受到日精剑的可怕一击,保持一丈距离,狞笑道:“道友,你虽未练道法,但并不陌生,真要贫道用道法擒你,岂不令你难堪?交剑认栽,贫道必将替你在李天师面前缓颊,放你一条生路,幸勿自误。” “障眼妖术,何足道哉?贫道等你献宝,你可以作法兴妖了。”无情剑无惧地说,左手的日精剑徐伸,宝光四射,冷气森森。 至刚羽土的眼中,涌起贪婪的光芒,徐徐后退向同伴道:“道友们,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各占方位行法擒他。” 第一名老道是玉苟山承天宫的真阳仙师,呵呵大笑道:“道友们速退,贫道要独自将这四个男女一举擒获。” 凝雪从未见过所谓法术,一直在旁留意四道的动静。 不远处,银风与三绝剑联手御敌。以百灵仙师为首的八老道,把他们两人围住八方进击。银凤的剑宛如狂龙,八方盘旋霸道绝伦,三绝剑相形之下,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成为银凤的副手。 百灵仙师闻声撤离圈子,大喝一声“退!” 这瞬间,狂风大作,草木摇摇,云起东北,雾涌西南,刹那间日色无光,阴风惨惨。云雾中鬼声啾啾,金甲神兵领着熊狼虎豹若隐若现,星星电火如流萤飞舞,空间里流荡着刺鼻的腥味。 凝雪首当其冲,不由心胆俱裂,眼前一暗,突见一独角怪兽在两名金甲天神的率领下,逐出雾影迎空扑来。她心胆俱寒,大喝一声,劈向扑来的怪兽。怪兽突然在剑前消失,接着在身左重现。 她乘势急进,猛攻两名金甲天神。 可是,剑挥出天神仍然急进,剑毫无阻碍地刺入天神的胸膛,但天神却毫无痛楚地冲上,降魔杵与金瓜锤兜头便劈。接着腥风扑鼻,令她感到头晕目眩,杆锤及体,脑门嗡一声响,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苏醒,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心中叫苦。 这是山径旁的一座大松林,十余名老道与十余名青衣大汉,正在树下散处各地进食,酒肉香扑真。她的手脚皆被牛筋索捆得结结实实,而且气门被制。她身旁,躺着同样被捆住的银凤。不远处,三绝剑被捆住双手吊在横枝上,像是曾受过毒打,却不见无情剑。 老道们之中,不见为首的四老道。 身旁不远处,两名老道坐在树下,一面啃着鸡喝着酒,一面监视她和银风。 银风似乎已经醒来多时,发现她转动,低声问:“凝雪妹,醒来了么?” 她心中发冷,抽口凉气说:“我们被擒了?妖道的妖法厉害,糟!连累了你,小妹罪孽深重。” 银凤淡淡一笑,宽慰她说:“不必放在心上,为朋友两助插刀,理所当然,请不必自怨自艾了。再说,贼老道再狠,也不敢把我们怎样,愚姐如有三长两短,龙凤盟的兄弟姐妹。 岂肯饶恕他们?而你,白道女英雄凝雪,一不犯法二不为非作歹,到了官府……” “哼!”一名老道重重地哼了一声,又道:“你们还在作白日梦呢,目下日上三竿,不宜再做梦了。咱们这次死了不少人,你们该知道罪名是如何严重了。别说四位仙长饶不了你们,宁王爷又岂肯饶恕你们这些江湖小辈?江湖秘密帮会龙凤盟,算得了什么?只消宁王下旨给天下各府州,不消多久便可连根拔掉你们这些鬼类。你们可耐心等候,等捉了无情剑,咱们便动身送你们去南昌,我保证南昌法场决囚的名单中。有你们的大名在内。你两个女人丽质天生,人比花娇,在处决之前还有何不幸遭遇,贫道真不敢想象哩!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一番话说得两人花容失色,心向下沉,不住暗暗叫苦。另一名老道狞笑着接口:“小娘子,你以为龙风盟是啥玩意?在江西,贵盟自从拒绝归顺宁王之后,除了悄悄跟几个小流氓鬼混之外,到底还干了些什么轰轰烈烈的好事?哈哈哈哈!连偷鸡摸狗都轮不到你们,没错吧?” “你们快死了逃走活命的念头,乖乖给道爷们安静些,如有些许风吹草动,恐怕你们将生死两难。道爷们不忌酒色,这么多大男人,押解两个天仙似的小娘子,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古怪事?哈哈!”最先发话的老道暖昧地怪笑着说。 脸无人色被吊得半死的三绝剑,突然破口大骂:“你两个玄门败类无耻杂种,竟说出这种肮脏话来。你们如不下十八层地狱,那才是老天爷瞎了眼,天道无凭。” 两老道勃然大怒,一蹦而起,发疯似的奔向三绝剑,拳脚兼施,一面咒骂一面打,打得三绝剑前摆后摇,几乎断气。 不远处其他进食的人,全部纵声大笑,未加劝阻。 两老道恨犹未消,回到两位姑娘身旁,一名老道狞笑道:“咱们先来一次手眼快活,看老天爷是否真有眼睛。” 说完,向同伴打眼色,两人一人一个,将两位姑娘提至一旁的枯草丛中,开始替两女宽衣解带—— 扫描,bbmmocr 第六十二章 大德不言谢 两位姑娘急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几乎要嚼舌自尽。正危急间,西老道尚未解开她们的衣带,突然上身一挺眼珠子上翻,身形一歪,栽倒在草丛中,呼吸徐徐静止。 一名大汉从远处奔来,高叫道:“两位道长不可鲁莽,迫死了她们咱们吃不消……” 话未完,突然向前一栽,猝然扑倒。 “咦!”有人怪叫。 “抄家伙!”一名老道大喝。 人群大乱,纷纷丢下食物抄兵刃向这儿奔来。 蓦地,草丛中窜出一个书生打扮的高大人影,用手扯断两位姑娘的手脚捆索,一声长笑,一手挟一人,破空飞跃,去势如电射星飞。 老道与大汉们齐声呐喊,并传出警啸,奋起狂追。 两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恰好降落在人群之中,但见剑光似匹练,剑气似罡风,首当其冲的前后八名老道和大汉,像积木似的纷纷倒他。 剑气前后一分,剑虹可怕地吞吐再吞吐,各进三丈余,又刺倒了五名老道。 “又是女人。”走在最后的一名大汉骇然狂叫。 两女左右一分,窜入密林深处,一闪不见。 只刹那间,遗尸十三具。剩下的十余名老道和大汉,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未看清,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不敢再追,吓得聚在一起列阵戒备,一个个吓破了明,脸无人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像是麻木了。 久久,一名老道战怵着叫:“退回去,等四位仙师返回再说。咱们即使能追上,结果仍是白送性命,快退!” 退比追快得多,十余个人像是漏网之鱼,唯恐落后。逃回先前歇息进食处,最前边的一名老道惊叫道:“吊着的人呢?看守的两位道友也不见了……” 蓦地,先前吊人的树下,闪出脸无人色力竭不支的三绝剑,用沙哑的嗓音叫,“狗杂种们,贫道在此,你们报应临头。” 宇内双仙的老大无情剑,当四老道行法时,百灵仙师与七名道侣八方一分,蓦地风雷大作,天动地摇,黑雾上升下降翻翻滚滚,大白天竟在眨眼间变成了黑夜。 无情剑对妖术并非全然无知。可是他不会,赶忙屏住呼吸,日精一挥,光华四射,所经处云开雾散,怪兽和神兵纷纷下坠,变成了纸兽。他回头追寻师弟。可是日精剑的威力有限,而妖术却绵绵不绝,他又不能长期屏住呼吸,只好绝望地突围而走,仗宝剑开路,藉草木掩身,狼狈逃命。 远出五十丈.方重见天日。他往林深草茂处一窜,扭头回望,见鬼! 那有什么乌云黑雾,那有什么天兵天将怪兽妖魔?金风掠过林梢,声如万马奔腾,如此而已,头上红日高照,先前伏处隐隐传来人声。 “这些狗东西全是白莲会余孽,可怕。”他毛骨悚然地自语。 他本想潜伏藏身,候机援救师弟,却看到远处林隙人影一闪即没。 “是真阳道追来了。”他骇然低叫,赶忙溜走。 奔上一道山脊,他扭头下望,不由心中发毛,暗暗叫苦,四老道正连袂向上追,比先前追赶黑财神要快得多。 他腿部受伤,逃得够慢,而对方却加快了,想逃得掉?要命的是地下的枯藤干草,经过时不可能不留下形迹,像这样逃下去,早晚会被追上的。但他必须逃,逃一步算一步,岂能坐以待毙呢? 他开始利用地势逃生,选那些不易留下足迹的地带窜逃,不分方向落荒而奔。渐渐地,他感到真力逐渐枯竭,受伤的腿愈来愈沉重,也愈来愈疼痛,最后,他痛得大汗如雨,浑身发僵。 身后,四老道的身影愈来愈近。 “天亡我也!”他心中暗叫。 他仍然奋余力狂奔,气喘如牛。眼前渐渐模糊,双腿重有千斤。 蓦地,前面出现一个村夫的身影。朦胧中,他一声厉叫,将右手的剑奋力飞掷,左手的日精剑也脱手飞射,要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双剑掷出,他也力竭倒地,陷入半昏迷境地。 村夫是艾文慈,他在入山小径等得心焦,等到日上三竿,依然不见半个人影,最后心中一急动身入山。 距元君庙远有两座峰头,望见前面踉跄奔来一个穿道装的人,一怔之下,止步相候,却未料到对方竟掷剑袭击,不由勃然大怒。接着,他看到了日精剑的光芒射来,不由大喜欲狂,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伸猿臂接着两把剑,怎么?剑上毫无力道,脸色如厉鬼的老道怎么反而倒了? 他向扑倒在地的老道走去,刚想伸手将老道翻过.突见山脊上连续出现四名老道,以奇快的速度下降,相距已在三十丈内了。 “晤!可能是江右八仙中的四仙来了。”他想。 他用脚将无情剑的身躯翻转,惊道:“原来是无情剑,他早来了。” 无情剑猛地伸手急抓,叫:“咱们同归于尽。” 他收腿避开,叫道:“至清道长,在下与你无仇无怨,你怎么说得这般决绝?” “你……你是谁?”无情剑半昏眩地问。 “淮安艾文慈。” “咦!你…” “在下在路口等你,本想将祥符观玄鹤丹士与四仙狼狈为奸的阴谋告诉你,免得你前往元君庙送死,却不知你已先走了,可惜。” “你……” “追你的人可是四仙?他们就要到了。” “救我!救……” “在下不会袖手旁观。” “小心他……他们的妖法利……厉害。” 他掏出一粒避毒丹,一半吞服,一半捏碎擦在鼻孔内,笑道:“立心正百邪回避,定力够何惧妖术?纸马纸人撒豆成兵,无奈日精剑何。障眼法以迷烟毒雾相辅乱人神智,鬼域技俩何足道哉?给你一颗避毒丹,看在下赶他们走路,你最好诈死以观结果。” 说话间。四仙到了,像一阵狂风,人一到罡风飒飒,冲势甚猛。 他泰然屹立,右手剑徐引,日精剑藏在左手微吐剑尖,笑道:“道长们,不必费心了。” 四老道倏然止步,四人的目光全向他左手的日精剑尖注视。 “你是宇内双仙的党羽?”真阳仙师沉声问。 “正相反,在下与他们有怨。”他微笑着答。 “你杀了他?” “大概是吧。” “施主贵姓大名?” “道长们如何称呼?”他反问。 “贫道玉荀山真阳。那三位是紫霞宫紫霞道友,崇道观至真道友,与紫霞观的灵飞道友。” “唉!诸位都是江右八仙中人了。” “好说好说,施主的大名……” “在下的姓名诸位并不陌生,诸位可以走了。” 真阳大怒,厉声问:“小子无礼,你在向谁说话?” “自然是向你们四仙说话了。” “什么?” “让你们走路,听清楚了没有?” “气死我也!”真阳变色叫。 “你还有气嘛!如果你死了,天下太乎,可借你并未断气。” 真阳仙师伸手投剑,紫霞真人赶忙伸手相栏,冷笑道:“道友请息怒,这位施主少不更事,年轻气盛不知利害,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等贫道晓以利害,相信他会改变态度向道友道歉的。” 艾文惹淡淡一笑,接口道:“在下从不向那些奸徒、骗棍、走狗、丧心病狂之徒道歉。” 紫霞真人不以为然,阴笑道:“贫道四人,皆是修真之土,这点涵养还有,不会与你计较。宇内双仙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无恶不作神憎鬼厌,月前在南昌杀了人,血案如山。 贫道与几位道友,不得不出面卫道,要将他们捕送官府法办,治他们应得之罪。” “他们已死了。” “人死,凶器仍须报官没收作证。施主手中的两剑便是凶器,可否交与贫道呈送官府?” 他哈哈狂笑,笑完将日精剑亮了亮,说:“宁王府的妖道李自然妖术通玄,可惜缺少一把可用来炼制妖术的飞剑,因此出重赏要你们捕杀双仙,取这把小剑回报换取功名富贵,对不对?” “咦!你……” “可惜,在下要令你们失望了。物各有主,这把剑是在下的家传至宝,目下物归原主,你想在下能割爱么?能给你们换取功名富贵么?” “你是……” “在下淮安艾文慈。” 真阳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是勾魂白无常朝廷钦犯艾文慈?” “正是区区。” 真阳突然拔剑,一声暴叱,剑向前一指,道袍无风自摇,吹口气狂风陡起,大抱一挥,云雾乍生,霎时天动地摇,日色无光。 艾文慈双手换剑,日精剑换到右手,徐徐蹲下,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沉着应变。 黑雾中,突然霞光四起,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口中喷火,以雷霆万钓之感凌空猛扑而来,声势骇人听闻。 艾文慈不动声色,他随中原一剑练了六识心法。在他眼中看来,扑来的只是一条柳木刻成的小龙而已,直待龙爪及身,方出剑尖轻轻一拂,晶虹乍吐,光华耀目。接着,他飞扑而上。 事地响起一声霹雳,一声震天长啸,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号,风定云汁,黑雾迅速四散,阳光透过枝叶,恢复了先前的景象。 真阳仙师屈下一腿,双手齐肘而折,哀号声未绝,在余音袅袅中向前一仆。 艾文慈站在三老道的身后两丈处,冷冷地说:“妖术只能骗凡夫俗子,少在区区面前献宝。给你们三声数送行,数尽不走。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紫霞真人脸色大变,骇然问:“你……你也会法术?” “你不服气?三声数后你如果不走,可以试试,一!” 冷冰冰的日精剑尖,也抵在老道的嘴唇前,叱声再起:“张嘴。” 百灵老道的脑袋已被震得脑门发炸,五指似钢爪扣得痛楚欲裂,浑身发软,想不跪不可能,腿一软乖乖跪下了,嘴巴也不敢不张开。 艾文慈将细小的剑尖塞入老道的口中,方放了抓脑门的手,向随后冲到的人哈哈大笑,笑完说:“在下一个一个勾你们的魂,送你们上三十三天报到。你们的四仙已有两仙断手投降,你们是不是不服气?” 一名老道见百灵遇险,不顾一切冲上抢救。 艾文慈徐徐拔剑,笑道:“好啊!你是第一个。”’跪着的百灵心胆俱裂,锋利无比的尖抵在口中,只消艾文慈的手有丝毫振动,这张嘴可就得完蛋啦!赶忙嘶声含糊地叫: “师……弟……” 冲上的老道急急止步,厉叫道:“放开敝师兄,你我一比一决一死战,贫道必定杀你。” 艾文慈淡淡一笑,抽出口精剑,一脚将百灵踢翻,叱道:“滚!暂且饶你。” 再拂剑向老道叫:“你上,看你能接多少剑。” 老道一声怒啸,挺剑冲刺。 “锋”一声剑鸣,双剑相错,老道的剑脱手飞出三丈外,剑虹一拂一吐,捷逾电光石火,沉叱震耳:“你要死还是要活?” 其他的人,惊骇地后迟。 老道的左耳坠地,鲜血涔涔而下,流下颈侧,染濡胸襟。而艾文慈的剑尖,却抵在老道的咽喉上,剑尖有一丝血影。老道脸色死灰,双脚仍是进招的马步,不敢丝毫移动,双手张开,不知该往何处放,瞪大着怪眼,恐怖地注视着颔下的剑身,张口结舌,像是吓傻了。 “在下要先弄掉你满嘴牙齿,免得你再吹牛吓唬人。”艾文慈冷冷地说。 “饶……饶命?”老道终于发出求饶的叫声,叫声惶急振颤,不似人声。 “滚!饶你一次。”艾文慈冷叱,剑虹连闪,“啪啪”两声脆响,以剑身拍了老道两记耳光。 老道仰面摔倒,起不来啦!吓得三瑰飘飘,七魄荡荡,躺着像死狗。 艾文慈收剑回身,走近三绝剑说:“道长,咱们走。” 两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没有人敢出面阻拦。走上了出山小径,艾文慈说:“道长可先走一步,令师兄可能在前面相候,在下断后,阻止他们追赶。请多珍重,后会有期,” 三绝剑长叹一声,苦笑道:“施主大仁大义,显得贫道师兄弟俩是多么狂妄愚蠢哪!从此,贫道与师兄将发誓清修,不再在江湖逞强了。一念之差,误人不浅,如不及早退出江湖,早晚不得善终。大德不言谢,贫道永志于心。” “道长日后如果碰上隐红姑娘,请代在下致问候之情。” “隐红主婢目下可能已到达九江,施主可前往找她,她会助你一臂之力。” “在下不到九江了,心愿已偿,无牵无挂,也许在下走一趟浙江龙泉,去看看义妹章姑娘,从此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世遁名以终余生了。”他无限感慨地说。 “咦!你不打算到九江?” “到九江做什么?” “岳氏兄弟潜入九江,听说逮捕了你一位好友。这件事是贫道从追踪我师兄弟的老匹夫神剑秦泰处听来的,不至有假。施主大仁大义,难道见死不救……” “我那有什么好朋友?更没有朋友在九江。” “听说是一位姓沈的,从前做过一任县亟……” 艾文慈又惊又恨,几乎碎了满口钢牙,厉叫道:“狗东西!这次艾某可饶不了你们这些狗腿子。道长,在下不送了,后会有期。” 他脸色发青,激动得手脚发僵,气涌如山,虎目中涌起了无穷杀机。 姓沈的县丞,不是他在太平府所救的沈仲贤么?沈仲贤举家投奔九江避祸,在他紫砂洲落难时,适逢其会在江心救他脱出岳琳的毒手。岳家兄弟居然找上了沈仲贤,他怎能袖手旁观?从前,他认为岳家兄弟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因此一再容忍,一再回避,甚至一度仗义援手,已经是情至义尽了。岳家兄弟上次已公然表明放过沈仲贤,这次却食言缉捕沈仲贤,是何居心?不是欺人太甚么? 等了一个时辰,料想众老道们救死扶伤不及追赶,而双仙该已去远了,取回自己的包裹,不走水路赶旱路,昼伏夜行,十万火急地奔向九“贫道不服,你敢与贫道拼剑术么?” “有何不可?二!” 紫霞真人不等他叫三,一声怒啸,挥剑而上,刹时风雷俱发,剑似狂龙搏击,剑影漫天彻地向他攻去,剑虹闪烁宛若金蛇乱舞。快狠准招招杀着,抢制先机奋勇进击,剑气迫三尺彻骨侵肌,内力极为精纯浑厚。 艾文慈徐徐移动,长剑已换交右手,信手挥剑,见招对招间或回敬一两剑,脚下如行云流水,挥刻间从容不迫,将对方狂风暴雨似的首轮狂攻-一阻遏。经过武林金鼎得主的指导,果然不同凡响,手眼心法多皆赫然有一代名家的气概。 紫霞真人狂攻五十剑,而艾文慈只在两丈方圆内从容接招,攻势一盛二哀三竭,老道便成了强弩之末。 蓦地,艾文慈剑势一变,人剑一合,“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接着.剑虹连闪,“啪”一声轻响,人影乍分。 紫霞真人右手上臂被剑拍中,臂骨已断。长剑飘坠,人向左侧方飞撞丈余,浑身像水浸一般被汗所湿透,脸色泛灰,几乎跌倒。 “换一个来。”艾文慈神定气闲地叫。 崇道观至刚羽士一声低叱,奋勇挺剑冲出。 这次艾文慈不再取守势,一声长笑,剑化长虹迎向至刚射出。 至刚只感到彻骨奇寒的剑气象浪潮般涌到,剑虹接二连三射向胸腔要害,快得令人目眩,不知到底有多少支剑绵绵不绝地攻来,封不住架不着,除了一退再迟躲避再躲避之外,毫无办法阻止对方无孔不人凶猛绝伦的剑虹猛攻。 第一轮攻势停止,至刚退了整整五丈,惊得呼吸似已停住了;大汗如雨,脸色像死人般苍白,眼神疲备。 艾文慈冷笑一声。说:“老道,这才叫剑术。有敌无我,锐不可当,气吞河岳,急似惊雷。冲刺,再冲刺,不用任何花招,闪避时把握几微,冲刺时如奔雷掣电。你准备了,这一次我要洞穿你的心坎要害。” 至刚羽土突然丢下剑,长叹一声,流下苦涩的老泪,颤声说:“贫道认栽,你足以纵横天下。” “山东响马横扫五省,势如雷霆,但旋即败没,风消云散。在下空有一身武艺,仍难回天。千军万马冲杀之下,人终有力竭之时,武艺高强又有何用?武艺高也不能收买民心士气,目下不是造反之时,前车可鉴,徒令生民涂炭而已。道长,悬崖勒马,及早回头,追随宁王造反,你仍然成不了仙,何苦?”文文慈正色道。 “你……” “你们可以走了,后会有期。” “贫道深感盛情。”至刚稽首,说罢扭头便走。 “劳驾,将你们的同伴带走,真阳老道最可恶,在下卸他的双手,他这一辈子再也休想作恶了。” 至刚与灵飞扶了两个受伤的同伴,凄凄惨渗地走了。 艾文慈扶起无情剑,说:“剑是在下的家传至宝,在下不客气,收回了。” 无情剑浑身惊软了,哭丧着脸将获剑的经过说了,最后说:“目下神剑秦泰在九江,要不信你可去问他。物归原主。贫道不再妄想,也许反而可以保全性命。敝师弟已落在他们手中,可否请施主加以援手?” “在下义不容辞。” “他们在……” “他们的聚会处,在下知道。再见,后会有期。” 辞别了无情剑,他奔向四仙的聚会处,来得正是时候,只有两名老道把守吊着的三绝剑,那还不简单?” 他救下了三绝剑,将救走无情剑的事说了。无情剑也将刚才发生的事-一说出,他心中一怔,怎么凝雪居然替他前来冒险讨剑?救两位姑娘的人又是谁? 他刚想离开,远处已出现逃回的人影。他将三绝剑推至树后,说:“等会儿在下赶他们走,免得他们死缠不休。” 三绝剑恨死了这些人,所以现身相迎。 艾文慈却不希望大开杀戒,立即现身高叫道:“勾魂白无常淮安艾火慈火候多时,谁不要命尽管上。” 到得最快的是百灵老道.骇然止步.接着看清对方是一个年轻人,胆气一壮。拔剑疾冲而上。 接近至三丈左右,艾文慈一声长笑说:“老道,小心脑袋。” 老道疾冲而至.以锐不可当的辛辣手法一封急刺。 艾文慈左手的日精剑轻轻一拨拨偏刺来的剑尖,进步抢入,“噗”一声就是一掌,拍在百灵老道天灵盖上,五指一收叱道:“跪下!” 江。 救起凝雪与银凤的人,赫然是崔瑜和双双、逸绿两位姑娘。他们奉命先赴九江部署,半途听说冷魔东方超偕孙女儿已分途追踪宇内双仙,要替艾文慈追回行医用的小剑,心中一动,便追下来了,果然发现了凝雪与银凤,以为两名姑娘很可能先通知了艾文慈前来索剑,因此不急于出面。等到两个姑娘遇险被擒,三人对妖法心怀恐惧,不敢逞强出头援手,在附近跟踪伺机救人。直待两位姑娘行将受辱,三人方不顾一切动手救人,救了便溜之大吉,深怕被妖道们赶上同归于尽划不来,逸绿与双双阻敌,并诱敌追问歧途。崔瑜不认识凝雪和银凤,救到偏僻处即替两人解开被制的气门,首先便自报名号说明与偕同两位小妹前来声援的经过,并问两人是否知道艾文慈的下落。两位姑娘怎知艾文慈的消息?双方都感到失望。他们会合了双双和逸绿,重新折回之向双仙讨剑,可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人了。 十月初,九江。 九江府,吴楚之咽喉,江右之重要,自古以来,此地皆为重镇,紧扼鄱阳之口,掌握大江中游,背枕三天子都,面对滚滚江流,城内外人烟辐辏,江畔桅槁如林。这是一座商业鼎盛的大都会,市况比江西政治中心南昌要繁荣得多。 惟有水陆交通中心的大都会,方是逃犯隐身的好地方。在小城小村,来一个陌生人一问便知,地方的保甲查得明证,无法容身。大都会却不同,客商往来频繁,川流不息,人口流动性甚大,从各地前来谋生的人也多,易于隐瞒身份。而且大都会中,龙蛇混集,作奸犯科的人为数甚伙,只要找对门路,朝廷钦犯江洋大盗,同样可以找到敢于包庇他们的人。 城西大西门外,有一座浔阳驿,那时尚末建至城东北江滨,是一座水驿。驿旁是码头,客店和存货的场房,直延伸至城根。不远处,是户部分司所设的九江税课司,俗称九江钞关,可知这一带是九江的繁荣地带之一。也就是问题最多的地方。从湖广来的船,一律限令在此停泊纳税,靠码头吃饭的龙蛇,多至上百上千。 江西几乎全境闹匪,庐山也盘踞了一群强盗。三年前按察司副使周宪父子曾率兵人山剿贼,擒斩上千,余贼四散。久而久之,贼去而夏来,但声势已弱,不足为害。可是,这些贼与城内外的地痞流氓恶棍么结狼狈为奸,经常闹事出血案,知府大人李从正,被这些贼匪氓棍搞得焦头烂额,呈文至市政司衙门请兵进剿,却被宁王饬令布政使断然拒绝。因此,九江的治安坏得简直不堪收拾。后来宁王造反,接任的知府大人江颖与兵备副使曹雷,不但勒不了兵,也管不了民,只好弃城逃走溜之大吉。 这里正是亡命者的逃捕薮安乐窝,冒险家的乐园。 浔阳驿左首第八家店面,是老字号陶家老店的九江茶庄。这家老店茶叶品质好,信誉保证,零售批发价钱公道,运销南京湖广颇负盛名.店主人姓陶,据说是太平府陶家的族人,在地方上颇有地位。 一早,寒气袭人,江风劲烈,店门刚开,街东大摇大摆来了一个脸色不太开朗的青年人,穿一袭青夹袍,大袖飘飘,梳髻不戴帽,阴沉沉地踏入了店门。 虽说店门刚开,但附近的早市已是熙熙攘攘,船夫旅客匆匆忙碌,街上的人摩肩接踵,附近的几家食店食摊人声嘈杂。茶叶店不开早市的。 生意人和气生财,店伙计接到第一位客人,含笑上前招呼道:“客官早,请坐暖暖手,小的听候吩咐。” 青年人淡淡一笑,说:“请给我来一包云雾茶。伙计,掌柜先生起来了没有?” 伙计一面取货,一面笑答:“还早呢,掌柜的要吃了早点方可出来。 客官没事么?云雾茶包价银两吊钱。” 青年人将两吊钱交柜,若无其事地问:“伙计贵姓,在店里多久了?” “敝姓陶,行四,在本店久喽,快四年啦!” “哦!四哥,咱们少见!” “咦!客官你是……” “呵呵!在下两年前在太平府陶家作客,所以少见哪!” “客官是…” “在下姓李,名玉。” 陶四吃了一惊,惶然向店外注视。青年人心中有数,低声问:“陶深兄一家子怎样了?” “小……小的不……不认识什么逃……逃生。” 两年前他贩布正来龙江……” “小……小的不……不知道。” 青年人俯身伸手,一把抓住陶四的衣领往前拖,沉声问:“你说不说?谁出卖了他?” “他……“伯四脸色泛灰语不成声。 “说!你们是谁出卖了他的?” “是……是掌柜的内弟冯……冯七。” “他人呢?”’“得了赏银,逃……逃掉了,不……不知去向。” “陶深一家子怎么一个也不见了?全……全被捕了?”他再迫上一句。 “不,只被捕去三个人,他,一子,一女。”陶四只好吐实。 “其他的人呢?” “安顿在西大街藏身。” “被捕的人有消息么?” “五天前起解,乘船走的。乘的不是客船,是京湖行的大客船。” “哦!大客船沿途停泊,目前该在池洲附近了。谢谢,切记不可透露口风。”青年人说完,急急走了。 进来了两个青衣人,将一锭碎银丢在柜上,向店伙冷冷一笑道:“你回答得很好,做店伙,陶老板大材小用,委屈你啦!” 两个青衣人一走,陶四急急入内不敢再出来招呼生意了。 青年人到码头找船,花十两银子雇了一艘快舟,目的地是太平府,期限是四天,如果能提前一天,赏银十两。 钱可通神,可以使得鬼推磨。他回客栈取行囊,船主立即找来了四名健壮的水夫,加上了两根桨,不用帆,六枝长桨由十二名水夫轮番操作。船行似奔马。顺水顺风直放下游。 青年人鬼灵精,船经过湖口,越城五里左右,吩咐船家靠岸。船主一怔,但不敢不听,一面吩咐船夫靠岸,一面提出抗议:“客官,咱们说好了的……” “靠一靠。十两银子,你少噜嗦。”他不耐地说。 有银子好说话,船靠上一处芦苇苍苍的江湾,四下无人。 青年人脸色一沉,先将二十两银子往岸上一丢,向船主说:“船老大,除你以外,叫所有的人上岸。” “客官……”。 “快!上岸。” 一名船夫大怒,迫近伸手叫:“你这厮……” 青年人猛地接住船夫的手一扭一扳,左手一送,喝声“滚”!船夫凌空而起,手脚乱舞,“砰”一声大震,泥浆四溅,跌在岸际的烂泥中,鬼叫连天。 青年人冷哼一声,向船主说:“贵船的四位新伙计,都是官府的鹰犬,你以为在下是省事的人么?二十两银子给你的船夫做路费,他们四个人不会回九江,叫他们光着身子滚蛋。 快!恼得在下火起,全把你们被翻丢下江去喂王八。” 所有的人皆狼狈地登岸,船立即下航,由青年人控舵,船主控前桨。 到了江心,青年人唱声“升帜”!船主放下桨,乖乖升起了风篷,船凌波直驶,破浪而去。 船抵小孤山下,径在小姑庙下石矾旁系缆。 青年人制住船主一跃登岸,直奔小姑庙,拾级而上,直抵庙前。庙不大,庙额不称小姑庙,而称圣母庙。青年人笑笑,自语道:“小姑而称圣母,简直不伦不类。” 庙前坐着两名上了年纪的香火婆,披着棉袄晒太阳,用无神的老眼,木然地注视这位不速之客。 青年人上前抱拳行礼,含笑道:“两位婆婆万安。小可淮安艾文慈,有急事特来请见彭郎。” “彭郎在对面彭郎矾,客官过江去找好了。”一名老婆婆不死不活地说。 “呵呵!彭郎为小姑婿,听说是招赘的,不至小姑不遇彭郎。” “你是……” “小可请彭郎带信,请见混江龙欧阳大侠。” “你凭什么?” 艾文慈递过一个约两寸长一寸宽,到了一只飞燕的玉牌。说:“婆婆认识这块玉牌么?” 老婆婆接过一看,惊问道:“这……这是凌云燕凌大侠的信物,你是凌大侠的信差?” 他心中一震,凌云燕,是武林中以轻功享誉江湖的名宿哩!难道那魏三是凌云燕不成? 他有点醒悟,不好多说,答道:“小可是凌大侠的朋友。多蒙错爱,赐赠信物,嘱小可急难时投奔欧阳大侠。”——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三章 阴错阳差 两位老太婆接到凌云燕的信物玉牌,立即由一名老太婆至江畔打发船只离开。不久,召来了一艘小快艇,载了艾文慈下航,驶至下游五六里一座偏僻的江湾,舍舟登陆,疾趋一座茂林修竹围绕的小村。一进村,他便看出这是一座有组织有力量的村落。 他会见了大名鼎鼎的水上白道英雄混江龙欧阳长明,一个早年侠名四播的侠义名宿,过了气但潜势力仍在的江湖豪杰。 混江龙年约花甲,不像是武林人物。身材修长并不魁梧,脸如满月常带笑容,三绍短髯略现斑白,穿一袭青夹饱,戴四平巾,满脸和气,笑吟吟地肃客人厅。 落座毕,仆人奉上香茗,混江龙将玉牌纳入袖中,不住向艾文慈打量。笑道:“早些天老朽听说老弟台大闹赣南,人心大快,传闻上说老弟是个身高丈外的怪物,没想到却是年轻英俊,宛若芝兰玉树的佳公子。 今日幸会,足慰乎生。” 艾文慈椅上欠身。微笑道:“小可来的鲁莽,恕罪恕罪。来的仓猝。 承蒙老前辈慨予接见,小可幸甚。” “老弟台必有十万火急的事,需老朽效劳,只要老朽力所能达,愿尽绵力。” “小可确是烦劳老前辈招手……”他将前年在太平府助沈仲贤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最后说:“俗语说,救人须救彻,小可不管岳家兄弟是否冲小可而来,以沈仲贤这位可敬的逃官来说吧,小可也不能袖手。沈仲贤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根本就不配劳驾当朝天子派钦差来捉地,岳家兄弟的阴谋,显而易见。” “哦!原来如此。” “金翅大鹏乃是北地白道之雄,朋友满天下,与老前辈可能有交情。” “不错,彼此虽是神交,但……” “小可知道老前辈为难,因此不敢请老前辈出面。” “那你……” “小可请老前辈供给消息,救人的事,小可自行负责,不得老前辈派人协助。” 混江龙呵呵笑,说:“老弟台,你认为老朽可是招待不起的人么?” “老前辈请勿误会,小可行事,不愿……” “这件事既然有凌老弟的信物作证,老朽岂能不出面?你放心好了。老弟先至客舍歇息,老朽即派人……” “老前辈,教人如救火,小可不能耽搁,可否派给小可一艘快艇往下赶?”艾文慈急急地说了。 混江龙淡淡一笑,说:“老弟,放心啦!你恐怕用不着船了。” “用不着船?”他讶然问。 “六天前,京湖行的大客船停泊湖口,一群解差押了三名男女犯人,在湖口下船进城投县衙落脚,次日午后方启程离开,但不乘船而起早。 解差中赫然有金翅大鹏的次子云骑尉岳琳在内。 当时老朽并未在意,经你这么一说,老朽明白大概啦!犯人有女流。舍舟起旱,一天能走多远?既然在九江发现有公人跟踪,而且毫不费事地便将沈仲贤的下落查明,显然岳家兄弟其志在你,你不到,他们是不肯将人犯解至南京的。我马上派人飞舟下航查一查,水旱两途,老朽的朋友一天可将消息远传五六百里,比宁王派在各府洲、县、镇的急报站并不逊色多少。” “那么,一切有劳老前辈照应了。”他只好应允,定下心等待。 一个时辰之后,马当镇传来消息说:“人犯三天前已牌左右,经过镇中北行。女犯乘坐山轿,男犯背幼于赶路。据说,保护人犯的公人并不多,但来历不明的人物却不少。公人每到一地时,毫不隐瞒犯人的身份。 午后不久,第二次重要的消息传到。两天前有人发现公人在东流县南八九里,与一群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冲突,但并未交手。之后,公人押着人犯开始急急赶路,不再沿途延宕。 混江龙不再坐等,立即带了八名朋友偕同艾文慈上道,循官道急赶。 昼夜兼程,午夜时分,他们到了东流县,赶了百余里。据此地的朋友说,一个时辰前,池州方面传来消息,押解人犯的公人。并未进入池州城,不曾发现岳家兄弟经过。而城府西南六十里贵池河旁的大镇段家汇传来的消息,确是有人在前天午间,发现岳家兄弟押解人犯通过镇中,而且曾在镇中的食店打尖,略行歇脚即扬长出镇奔向府城。 东流至府城全程一百八十里,至段家汇镇是一百二十里。众人不再歇脚,星夜全力向府城赶去。 辰牌正,他们到了殷家汇镇,所得的消息委实令他们泄气。 府城的几位朋友早已前来殷家汇迎接,众口一词,坚决地表示不曾见过岳家兄弟,更不曾见过有人犯押解入城,府城以北的水陆朋友,一口咬定在最近的十天中,绝对没有什么可疑的公人解差人犯经过,更不曾发现可疑的江湖朋友。 那么,这件事岂不邪门?岳家兄弟沿途张扬,公开透露人犯沈仲贤的消息,行程缓慢,引诱艾文慈跟来劫犯的意图极为明显,为何却在这六十里路程中平白失了踪?用意何在?将人犯押到何处去了? 老江湖混江龙猜想其中必定有四种平白失踪的可能原因。人前天失踪,而混江龙昨天午间方发出请各地朋友协助钉梢的请求,沿途用下放飞艇传讯,消息必须在今晨方可抵达池州。这是说各地朋友在接到信息之前,谁也没注意岳家兄弟与人犯的动向,岳家兄弟与人犯失踪,不可能牵连到盯梢的举措,他们决不可能知道艾文慈已经迟来了。即使知道,正中下怀更不需事先躲藏。那么,第一个原因,可能与东流县南与人冲突的事有关。其二,是他们过了殷家汇镇,改明为暗乘小船走了。其三,是在这段路上出了意外。最后是岳家兄弟在这一带有朋友,带着人犯找朋友聚首叙旧去了。 混江龙立即在镇上坐镇,飞柬召集朋友助拳,建立搜索小组与通信网,水陆两途来一次卷毡式的彻底搜寻。 艾文慈等得心焦,可是不能不等。 一搜三天,宛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第四天,他开始对混江龙失望了,向自己说:“我得亲自出动搜寻,不能再寄望他们了。” 从京师来的专使办案,人犯必定直接解往京师,不会留交南京判处徒刑。因此,他打算先追到南京,再在北上的大道等候解差。 且回头表表岳珩兄弟。 江西匪乱不已,老谋深算的神剑秦泰,猜想艾文慈必定至江西藏身,甚至可能投匪作东山再起的打算。因此在龙泉失去了艾文慈的踪迹后,众人分手打听消息,决定彻查艾文慈的底细,追根索源,从艾文慈的朋友身上打卑鄙的主意。 可是,他们失望了,无处追根,也无处索源。神剑不但无从着手,也查不出龙泉劫剑的人。岳家兄弟到了南京,龙凤盟的人表面上敷衍,事实无意相助,毫无结果。其实,龙凤盟的人,确也不认识艾文慈,想协助也无从着手。加以龙凤盟前江南暗桩总领柴疯子,上次在太平府受到岳琳的折辱,怎肯甘休?早已将受辱的事向盟主禀明经过,激怒了不少盟友。岳琳再向龙凤盟求助的话,其结果不问可知,龙凤盟不向他兴师问罪,已经是万千之幸了。 岳琳在失望之下,突然想起了上次在平府的事;心中一动,忆起沈仲贤一家老小,把心一横,立即催请神剑至安庆府会合,并派人星夜北上,请乃父火速派人前来相助,不顾一切作孤注一掷的打算。 兄弟两到了安庆府,突然接到宁王禁止入境的令旨,兄弟俩不敢冒险。只好逼着府大人行文江西,带去江彬的手令,责成江西布政使传谕各府州,严拿响马贼艾文慈。 不久,他们终于得到艾文慈在赣南的确实消息。 接着,艾文慈大闹吉安。扬威香城山的事也陆续传到。 神剑秦泰知道赣南群盗不成气候,力主依前议进行,冒险化装易容潜抵九江,利用朋友掩护,带走了沈仲贤、沈姑娘、沈剑虹离开九江之后,方派人知会九江的知府大人,并派人把守在茶庄附近,放出沈仲贤被捕的消息,以便引艾文慈赶来送死。 他们乘坐京湖客船离境,在湖口舍舟就陆,用意是引艾父慈从陆上追.陆上擒人设伏万无一失。 八名高手任解差,一乘山轿抬了沈姑娘,九岁的沈剑虹则责成沈仲贤背着走。岳家兄弟一在前一在后,大摇大摆沿官道慢慢赶。前五里后五里,共有六拨从京师与及来自各地的助拳高手,化装易容扮成商贩,注意动静并随时准备擒人,实力极为雄厚,志在必得。 金翅大鹏本人不曾前来、以玉龙为首发出的请柬,尚未到达京师。 这天午间,到达东流县县南八九里的二郎浦。这是一座小村,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官道经过村东,有一座建在路旁的小小茶亭,亭左右是百十株苍松,江风劲烈,掠过松林,松涛声宛如万马奔腾。 茶事后,是四五户面向宫道农舍,与屋齐高的稻草堆,可以说明这些农舍的收成状况。 三五头水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一些村童在草地上打滚叫啸,显得这座小村和平安谧,与世无争。 亭右的松林中,有五个青衣壮年人依树假寐。不时向官道南端眺望。其中一人,赫然是四海狂生。 押解人犯的行列,逐步接近了小茶事。官道平坦笔直,相距一两里便可一览无遗。 行列前面半里地,两名村姑挠提篮,风尘仆仆,直趋茶亭。两村姑脸色带褐,一看便知是操劳于烈日下的村妇,只是五官均称,大眼睛明亮清澈。但他们低着头走路,包头的花帕包得低。如不留意,很难看清她们的五官脸目。 到了茶亭,一名村姑抬头扫了柱旁的木牌一眼,木牌上写了三个字:二郎浦。看地名,便知村后不远,定是滚滚江流。 两村姑不久亭喝茶,瞥了右面松林的五大汉一眼,在亭后的石阶下料身坐下歇脚,相互会意地打眼色。 “是四海狂生,可能也是个不怀好意的人。”稍年长的村姑向同伴低声说。 “小姐,我们必须离开,以免启人窦疑。”另一名村姑低声答。 “不,必须确实弄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小姐不是已看了后面的人么?” “前面可能有一批人先走……” “那……我们只须赶上去看看就是了。” “且稍候,或许可以探出四海狂生是不是他们的爪牙。” “百步神拳不是陪伴着岳琳在人犯前面走吗?四海狂生显然也是他们一伙的了。” “不一定是,且留下看个究竟。” “小姐,是不是有点冒险?” “冒什么险?我们又不下手劫人,阳关大道,走路歇脚难道犯法不成?” 路北面,施施然来了两个鹑衣百结的花甲老人,风尘满脸,各背了一个聚宝背囊,手掂打狗棍。一个是虬须,一个留了八字鼠须,脸色黧黑,而且有点驼背,一步一颠地进入茶亭。 接着,五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大踏步经过亭前,冷冷地扫了两花子一眼并冲四海狂生五个人冷冷一笑,径自走了。 两个老花子眼中涌起了疑云,虬须花子一面喝茶,一面向同伴问:“贤弟,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 留八字鼠须贤弟撇撇嘴,怪腔怪调地笑道:“世间笑贫不笑娼;有道是只重衣冠不重人。保定府五霸干的是包赌包娼的勾当,平时只认得有钱有势的大爷公子,狗眼睛那瞧得起咱们讨饭的两个怪乞儿?当然是笑咱们兄弟苦哈哈没出息罗,哈哈哈哈!” 语声字字清晰,狂笑声震耳,五位商人打扮的人,岂有听不见之理? “贤弟,你知道么?他们南来鬼混,可能是找到一些江南佳丽作摇钱树子,或许找到些七十乌活王八抽风,金很满袋,怎把咱们两个穷花子放在眼下?哈哈哈哈!”虬须花子也放下茶杯怪叫。 五个行商打扮的人是保定五霸,愈听愈不是味,互相一打眼色,五个人不约而同转身向茶亭走;一个个都成了怒目金刚,来势汹汹。 留八字鼠须的贤弟呵呵笑,向同伴怪笑道:“大哥,俗语说,祸从口出;不得了,人家兴师问罪来啦!咱们是咎由自取,说不定惹下了杀身大祸,你看怎办?” “怎办?咱们没偷没抢,一不犯法,二不违禁,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在阳关大道上难道有人敢砍下咱们脑袋不成?”虬须花子翻着怪眼说,盯着气势汹汹走近事前的保定五霸。 “来了,来了,快躲。”鼠须花子怪叫,躲在亭角打哆嗦。 为首的大汉在事前丢下手中的包裹,怒目圆睁地问:“阁下,咱们少见。杨某兄弟很久没到过江南,自问并未开罪江南道的朋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两位出言讽刺挖苦,所为何来?尊驾的名号,可否见告?” 虬须花子抖抖破襟,咧嘴一笑道:“杨大爷,你看了我老花子这身破衲衣活招牌,便该知道我是讨饭的。大爷,你听说过有通名讨饭的乞丐么?” “阁下你既然知杨某兄弟名号,自非无名小辈,敢口出大言挑衅,自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名宿。好吧,你既然不想通名号,在下也不勉强,只和阁下讨取公道便了。”杨大爷强压着怒火说。 “讨什么公道?”虬须花子故作不解地问。 “咱们素昧平生,阁下为何出言不逊损人?” “你们是…” “保定五霸。” “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 “呸!老猪狗你……” “且慢发脾气,咱们活必须讲清楚说明白。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如果实有其事,阁下就没有兴师问罪的理由,如果并无其事,只要你阁下指天发誓加以否认,老花子自然没话可说。大丈夫敢作敢当,老花子等你一句话。”虬须花子怪眼圆睁地说,虬须猬立无风自摇。 另一名大汉怒火上冲,怒叫道:“大哥,不必和这两个老狗斗目,咱们且教训他,先敲掉他满口狗牙。” “笨鸟儿先飞,我先上。”一名大汉放下包裹愤怒地叫,大踏步向亭里抢。 老花子仰天狂笑,笑完说:“这就是白道名武师的嘴脸……” 大汉一声怒啸,疾冲入亭。 四海狂生站在一株巨松下,大叫道:“不可鲁莽,杨老四。” 大汉急忙止步,扭头沉声问:“阁下有何指教?” “在乾坤二丐面前,诸位怎可无礼?”四海狂生朗声说。 保定五霸大吃一惊,杨老大脸色大变,骇然问:“他们是江左穷神的门人乾坤二丐?兄台的话果真?” “如不是乾坤二丐,谁敢招惹贤昆仲自讨没趣?” 已经抢入亭的杨老四打一冷战,畏缩地往外退。 杨老大见风转舵,招手召回杨老四,吁出一口怨气说:“咱们认栽。 哼!以老欺小。算不了什么英雄,乾坤二丐,浪得虚名而已。” 虬须花子哧哧笑,说:“老花子一生中,最讨厌那些欺世盗名的人。 你们,名义上是保定的名武师,设武馆授徒,自命是白道英雄,却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贪鄙痞棍,怂恿一群徒子徒孙包赌庇娼,恐吓敲诈,勒索抽税,无所不为,你算什么白道人物?呸!你们可把白道人物的脸丢光了。老花子两次经过保定,找不到藉口来惩戒你们,今天可碰上了,骂我老花子老猪狗,你们得付出代价。” 说完含笑往亭外走。 保定五霸急向路中退,火速列阵。 杨老大先前吓得心中发冷,这时反而神色恢复正常:大叫道:“岳兄弟,快来,乾坤二丐行凶。” 不远处,云骑尉岳琳正偕同百步神拳,与及三名大汉,大踏步赶来,闻声一怔,脚下立即一紧。 两老丐一怔,虬须老花子注视着来人说:“咦!是百步神拳花梦扬,难怪四海狂生敢在此地大呼大叫。” 百步神拳奔近,脱口道:“咦!两位兄台一向可好?” 虬须花子啼啼笑,说:“托福托福。梦扬兄,保定五霸几个小辈,是你的人么?” “是在下的伴当。大概他们得罪了两位,务请冲兄弟薄面,免予追究。” “呵呵!好说好说,既然是梦扬兄的人,咱们两个要饭的只好吃点亏算一了。听说梦扬兄受金翅大鹏之托,奔走江湖协助擒捉大盗艾文慈,然后又答应四海狂生的敦请,捉拿艾文慈领赏,结果如何,有所获么?” “咦!别提了,本来上个月在吉安眼看到手,平空杀出一个艺臻化境的年轻人,救了那恶贼,栽到了家。” “梦扬兄目下……” “姓艾的小辈不易缉捕,目下擒了他的朋友解往京师法办。” “哈哈!梦场兄几时做了官家的忠实差役的?可喜可贺,真是前途无量,日后做了大官,荣华富贵鸡犬升天,千万别忘了咱们老朋友,务请带携些地,哈哈!” 百步神拳有点不快,但不好翻脸,冷冷地说:“倒叫两位见笑了。这件事,兄弟完全为朋友两肋插刀,与官府无关,兄弟并未得到任何好处,更不是官府的差役。” “哈哈!俗语说,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再见。” 百步神拳脸色很难看,却不好发作,讪讪地说:“再见。两位兄台如到了江西,尚请劳驾转告艾小贼的朋友,不要妄想抢救他的朋友沈仲贤,早些死心早些平安。” 两个老花子一面大刺刺地上路,一面笑道:“你花大侠要咱们做义务信差,咱们岂敢推辞?哈哈哈哈……” 在怪笑声中,两老丐扬长而去。 百步神拳被乾坤二丐挖苦了几句,心中感到不是滋味,脸色一沉,向在松树下袖手旁观的四海狂生悻悻地叫:“张贤侄,你也跟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就不要管好了。” 四海狂生欠身拱手,笑道:“小侄并非跟踪而来,而是要到南京走走。” “要走你就早些走,岳贤侄引诱艾小狗送死的事,你最好别过问。” “这……” “别忘了,老夫已经警告过你了。”百步神拳冷冷地说,举手一挥,示意保定五霸赶快登程了。 谁也没有留意藏在事后歇脚的两个村姑。百步神拳一走,山轿与人犯也就到了。 沈仲贤背着爱子沈剑虹,愁眉苦脸不住叹息,幸而没带上枷锁,解差对他已够客气了,一路上倒没吃了多少苦头。 接着是六拨化了装易了容的高手,陆续经过茶亭。 四海狂生直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低声说:“诸位兄弟,咱们也走,留意艾文慈的踪迹,咱们必须及时提出警告。走!” 两位村姑立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问:“小秋,你认识几个人?” “小姐,小婢不认识,这些人全化了装易了容,兵刃皆已藏起,看不出他们的真面目,怎知身份。” “沈仲贤到底是什么人?” “小婢不知道,要找艾大哥方可知晓。””你猜想艾大哥会不会追来?” “小姐,他们沿途故意透出消息,艾爷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为了朋友急难,除非一无所知,不然会追来的。” “我们在后面等,希望能等到他。我们也该走了。” 百步神拳陪岳琳匆匆过了二郎浦茶亭,向岳琳说:“岳贤侄,咱们必须赶快些,赶到池州愈快愈好。” “花前辈,怎么回事?”岳琳惑然问。 “为了那两个老花子。” “他们……” “这两个臭花于嫉恶如仇,性情古怪孤僻,好打不平,而且心胸无容人之量。五霸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他们,老臭丐会设法跟来报复作弄杨家兄弟的。” “他俩敢对前辈无礼?” “哼!你难道不知道他两人的花样绝招?他两人天不怕地不怕,艺业高明,而且奸如狐精似鬼,看不顺眼就插手管事,软硬兼施,见人讲人话,见鬼说鬼话,满肚子坏水,笑面藏刀诡计多端。你刚才听他们的口气,便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了。只要到了池州,把犯人往牢中一放,就不怕他们找麻烦了。” 众人开始赶路,次日午间,起到了殷家汇,午膳罢,匆匆启程,急如星火。可是,却未发现两个老花子追来。 贵池河源于秀山,共有四条支流,会于玉镜潭,于段家汇接近大江,北行决于炭埠港,注于社坞,从镇江流入大江。段家汇镇是池州府八大镇之一,是水陆往来要冲,镇西是大江,镇东是贵池河,将镇夹在当中。 官道经过镇中,然后傍着贵池河西岸北行,两条江河又分手,大江向北流,贵池河向东北,直至府城西北的池口镇方行台合。这一带六十里路,全是平原,只有一些小岗埠而已,只有水寇活动,而没有占山为寇的绿林强盗。 走了五六里,前面展开了一片无人耕种的荒野,枯草及肩,矮林四布,官道所经处,左面是草木萧萧的荒野,右面是枯芦绵密的贵池河西岸,干枯了的芦苇太密,高有一丈五六,江风凛冽,雪一般的芦花漫天飞舞,看不到河面。 正在走间,有前方芦苇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芦哨的低沉鸣声。 百步神拳一怔,止步叫道:“岳贤侄,快召集所有的人。” “怎么了?”岳琳讶然问。 “有人要劫人犯,可能是艾小狗追到此地等候着。” “不会吧?九江方面并未传来任何消息。也许……也许是乾坤二丐哩!区区两个老丐儿,不成气候,咱们一两个人就可以打发他们走路,管叫他们两人灰头上脸。” 百步神拳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真要是乾坤二丐那就好了,我看情形不太对。” 五人脚下一慢,等候后面的人犯到来。岳琳总算不敢大意,发出了通敌的警号。按他们所定的计划,他们的行列等于是一字长蛇阵,击首则尾应,末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相应,假使地形许可,则形成合围。目下中段发出了警讯,而并非急警,因此只须前后相距最近一批人声援即可。 前一拔人是保定五霸,后一拨人是云骑尉岳琳与六名挑夫打扮的人,后一拨人脚下加快,到了人犯的后面戒备。 前一拨的保定五霸扭头便走,回头声援。 人犯在八名假粉解差的高手保护下,徐徐前行。 百步神拳五人脚下尽量放慢,注意力皆被芦哨声传来的方向所吸引。 保定五霸脚下加快,看看接近至二三十丈内。 蓦地,“砰”一声大震,奔在最前面的杨老大无缘无故地冲倒在地,仆伏着声息毫无。 百步神拳是个老江湖,吃了一惊,低叫道:“对方已发起袭击,小心了。” “啊!……”厉叫声乍起,保定五霸又倒了两个人。 另两个人撤下兵刃,跃至路侧列阵,发出了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号。 百步神拳大骇,说声“走!”五人向前飞掠。 后面,八名解差分出两个人,一人夺下沈仲贤背上的沈剑虹背上,一人架起了沈仲贤。 两名轿夫脚下一紧,赶向前面会合。稍后面的飞骑尉七个人,两起落便接近了解差,分开保护向前面冲。 百步神拳一马当先飞赶,可是,相距十余文,另两霸也莫名其妙地倒在路旁,人事不省。 五霸前的一拨人,相距在半里外,听到紧急救应的啸声,正回头狂奔策应。 百步神拳与云骑尉岳琳首先奔到,先不管倒地的人。左右一分,先搜左右。右面丛生的高大芦苇,左面是长满了及肩野草的荒野,五丈外方有一些灌木丛,如果有人潜伏在内以暗器袭击,必在路旁一丈以内。 百步神拳大喝一声先击了一拳,罡风起处,干枯了的芦苇如被狂风所拥,纷纷折断偃伏倒下了,他随着拳风抢入,双手护住胸腹直冲入两丈内,发狂似的向左一折,迅捷搜寻潜伏在内的人群。 岳琳搜路左,也搜入两丈余方折向搜寻。 百步神拳失望地回到路中,不由大吃一惊,所带的三名高手,也无声无息地扑倒在路旁。这三个人,皆是北地颇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任何一人皆可独当一面,任何一人也比岳家兄弟高明,这时竟然莫明其妙无声无息地被人所击倒,那还得了?他心中发毛,脱口叫: “岳贤侄。” 岳琳失了踪,附近一无动静。 他骇然向人犯方向急退,一面大叫:“好好看守人犯,小心暗算。” 芦苇丛中,突传出一阵令人闻之气血翻腾的长笑,接着飞起一群大雁。不是雁,是活生生轻功臻于化境的八名黑衣人,轻灵地落在路中心,两面一分。八个人穿黑劲装,佩剑挂囊,黑巾包头,身材雄伟,都是四十来岁正届盛年的好汉。 接着,又出来了三个人,这三人拨草而出,举步从容,穿黑袍,佩长剑,中间那人尤为威猛,领先到了路中。 先前的八个人立即左右一分,在三人的左右后方雁翅排开。 百步神拳吃了一惊,退近解差向后叫:“秦兄,带人绕出救助咱们的人。” 后面负责断后的七个人中,有云骑尉岳琳与神剑秦泰,两人带了三名同伴,从左面拉出。走了十余步,对面领先的黑袍人说话了:“话没说明白以前,幸匆妄动,你们要是不听劝告,必将后悔无及。这一带埋伏了二十余名绝顶高手,擒捉或击杀你们,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省些劲啦!朋友。” 一面说,一面从容举步接近,百步神拳被镇住了,不得不挥手示意,阻止神剑秦泰再往前走了。 双方皆列队接近,气氛渐紧。 接近至三丈左右,黑袍人止步抢先发话:“除了岳琳兄弟外,谁是主事人?站出来说话。” 百步神拳踏进三步,沉声道:“在下花梦扬,尊驾贵姓?” “你是百步神拳,错不了,刚才你以神拳击折了不少倒霉的芦苇,只有你才有如许可怕的拳劲。但你阁下不是主事人,快叫京师全真二子前来答话。” “阁下好大的口气。”百步神拳脸色一变。但沉着地以强硬的口气说。 黑袍人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在下不愿与你这莽夫计较,快叫全真二子出来答话。” “你阁下似乎已探出咱们不少底细哩!” “好说好说,如果不探清你的的底细,岂会在此地恭候诸位大驾?” “既然如此,阁下该知道两位仙长的行踪,何必问?” “全真二子距你们最近,所以在下要你请他们出来。当然,全真二子在你们之中,还不算是绝顶高手。这次你们假传宁王的令旨,利用宁王的急报站传信京师求授,京师方面,由江彬出面的,派下在豹房待御的四名高手前来主持大局。四名高手中,两僧两道,都是可降龙伏虎的人物,为首的是宗巴活佛,是个大喇嘛,也是喀喇池的呼图克图,绰号称黑池血魔。其次便是忘我上人,五台山金积寺的住持,绰号称如意佛。 全真二子也是四高手之二,内家拳剑功参造化。目下黑池血魔还在后面两里地,如意佛也在前面两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全真二子……” 蓦地,路左的草丛一分,步出两名老道,每名老道的手中,拉吊着一名黑衣人,举步走出官道。 两老道穿着法服,戴九梁冠,佩剑,一手拖吊着人,一手持拂尘,打扮相同,皆年约花甲,中等身材略显单薄,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一双鹰目冷电四射,凌厉慑人。右首的老道将人向地面一丢,狞笑道:“施主指名要会贫道,贫道在此,听候吩咐,说啦?施主,全真二子洗耳恭听了。” “两位道长果然高明,当今皇上置于豹房的红人,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人笑着说,神色微变。 “施主过奖了,是不是仅因为向贫道说两句动听的赞语,而要贫道亮相呢?” “道长言重了。” “那么,有何见教?贫道云中子,还未请教施主贵姓呢。” “哦!那一位定是令师弟玄中子道长了。” 玄中子也将人丢下,冷冷一笑道:“正是区区,草野山人听候吩咐,施主慈悲。” “区区姓丘。名万里,江湖匪号称多臂熊。” 全真二子一怔,百步神拳与神剑秦泰脸上变了颜色。 “咦!你不是大风山庄的副庄主么?”云中子愕然间,神色反而显得友善了。 “正是区区。”多臂熊欠身笑答。 “怪事,你为何不投奔宁王收容,徐图东山再起?” “在下脸上无光,何必到宁王府现世?” “那么令师归云丹士现在岭山云游,你为何不投奔他?” “咦!你是不是想向贫道挑衅?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多臂熊呵呵笑。说:“在下怎敢?如不用激将法,两位道长岂肯出面赐教?” “哦!你这厮倒是工于心计哩,有何困难要贫道解决的?” “在下奉在主之命,前来请诸位商量擒捉艾文慈的大计。” “咦!贵在主未死?” “幸而逃过大劫,负伤而已。” “没有商量的必要,艾文慈等于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不然,有中原一剑与玉龙出面撑腰,复有不少白道名宿相助,你们胜算不多。” “什么?他们都替艾文慈撑腰?”云中子变色问。 “半点不假。敝庄主的真正身份,诸位谅也不知其详,他的真名号是玉面。大风山庄之败,便是败在中原一剑与玉龙之手,艾文慈仅是罪魁祸首而已,敝庄主目下伤势未愈,而中原一剑一群人仍留在赣州善后。敞庄主一番心血尽付东流,誓在报仇,却嫌势孤力单,而诸位的力量也嫌单薄了,惟有双方联手,方可一网打尽那些沽名钓誉的匹夫。” “这个……” “敝庄主已派有人监视他们的举动,诸位如肯合作,稳操胜券,分则可能同归于尽。” “你未免太估高了那群老匹夫了。”云中子微温地说。 “在下说的是实情,敝庄主之败,便是前车之鉴。再说,敝庄主誓报此仇,诸位如果不合作了,那么,敝庄的人必将全力以赴,也许可以侥幸成功,而你们不会有缉获艾文慈的机会了,尚请道长三思,权衡利害。” 云中子略一沉吟,迟疑地说:“这个……贫道做不了主。” “只要道长一力支持,说服两位大师谅无困难。” “贫道可以试试。” “在下于河旁备有船只,诸位如肯合作,请登船,在下于舟中相候大驾。诸位伴当,皆被毒烟所迷,只有一人被树枝击中穴道,用冷水淋头便可将人救醒。再见,希望诸位在舟中碰头。”多臂熊说完,行礼告退。 带了两个被制了穴道的同伴,钻入芦苇深处。 不久,前后几拔高手先后皆已赶到。不久,众人齐集河岸,上了多臂熊准备好的六艘轻舟,悄然走了。 他们乘舟走了,却未能逃过两位村姑与乾坤二丐的眼下。 也因为他们临时改变计划悄然走了,也就与在九江守候艾文慈的人中断联络,不知艾文慈的行踪,真是天意。 多臂熊心黑手辣,离舟时毁舟灭口。混江龙朋友再多,也找不出丝毫线索,沿官道与及大江上下搜寻,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从贵池河走掉。 艾文慈等得心焦,最后不再寄以希望,要亲自前往各处打听,与混江龙约定联络的地址,第二天便带了一个小包裹,告辞北行。 从殷家汇溯贵池河上行,二十余里到郎山,山下就是玉镜潭。玉镜潭上游十余里是秀山,也就是贵池河的源头。从秃山的苍隼潭往上游走,便是大名鼎鼎的秋浦,秋浦汇集石隶县栋山的水,聚于苍隼潭。浦长八十里,阔三十里,风景绚丽,烟波浩瀚宛如潇湘洞庭。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流寓于此,留下不少诗词歌咏,隋朝开皇十九年,贵池改名为秋浦县,县境远及建德县以南,全是以秋浦为名。 那时,浦两侧的河道淤塞的情形,尚不算太严重,但已有些地方可以徒涉,有些方河道狭窄得几乎可以一跃而过广。诗仙当年最欣赏的锦驼鸟,已濒临绝种的地步。倒是四周的峰峦崖穴间,不时仍可看到一两只硕果仅存的白猿。 这里尚未消除战火留下的遗痕,人烟稀少,荒村凋零,加以本地区远离官道,显得更为荒凉寂寥,似已渐被世人淡忘。 这里,已成为隐世名士的安乐窝了。玉面在秋浦养伤,也在此收容逃散的党羽,请朋友协拳,矢志报仇。此地距黄山只有半日脚程,敏感的人定可猜想出老魔的第一目标,必定是天都老人云樵。 他在等候,等候天都老人从赣州回来,也等候伤势痊愈。他的死党忠心耿耿的多臂熊。 派有眼线潜伏在必经之地九江打听消息,无意中得到了岳家兄弟图谋艾文慈的一切阴谋,不由大喜过望,巧安排引诱岳家兄弟上钩,认为是天赐其便,正好兑现他第一件事便是找艾文慈报复的诺言了。 他的伤势极为沉重,在三个月内,很难有痊愈的希望,目前正在渐渐康复中,希望能赶上亲手搏杀艾文慈的良辰吉日。 岳家兄弟自然也不傻,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明知不是伴,为达目的也就权且相随,互相利用,暂时性的合作彼此互惠,各有打算各怀鬼脸,表面上倒也融洽,谁也不过问彼此的打算,避免提及见到艾文慈之后所采取的行动。 艾文慈却跑到池州府城去找,打听最近人犯过境的消息,失望自在意中,整整花了三天工夫,依然毫无所获。 太平府与南京皆有信息传来,毫无结果。 他心中焦急万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岳家兄弟既然利用沈仲贤来诱他上钩,为何却又突然神秘地失了踪?有何用意?是不是碰上了意外? 他冷静的思索,回想从殷家汇至府城这六十里道路的形势,忖道:“这一带人迹稀少,村落不多,只要有一个陌生人进入,不用查也可以了然。既然他们在这一带神秘地失踪,我何不走远些打听打听?” 花了两天工夫,他定制了五枚常用的金针,并制了一个樟木金针盒,盒底仍然设有盛藏日精剑的暗匣。带了一些药草与青丹丸散,扮成一个走方郎中,施施然出了大南门,沿小径奔向至石隶的道路。两年以来,到处鬼混,今天他又重操旧业啦!—— 扫描,guanjingsheng,xmwjwocr 第六十四章 太朴村奇遏 二十里到太朴山,山下的大朴村有一处十字路口,左至石隶前至大雄镇,右则登山可到山腰的西峰禅堂。 太朴村只有五十余户人家,算是小村,他点着挂了招牌与草药的竹杖,摇着手中串铃,缓步经过村中唯一的小街。 那年头,种田的人穷的多,有病请不起郎中,到庙里烧柱香磕个头,求菩萨保佑,求一把香灰去当药吃。病好了,是祖宗有德菩萨保佑;死,那是前世造孽活报应,不能怨菩萨不灵。村子来了即中,引不起居民的注意。 十月天,寒风劲烈,甚少有人出门,家家户户大门虚掩,只有一些好奇的村童在那玩耍。将接近十字路口,他后面已跟了十余名村童。在他身后叫啸不休。虽说是近午时分,天宇中红日高照,但仍然寒风刺骨。他头上戴了遮阳帽,从容而行。 对街传来了串铃声,他淡淡一笑,自语道:“妙!难怪没生意,原来有同道先到一步,果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对街来的确是即中,但一看便知是另一种同道。 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人,国字脸,倒也是一表人才,留着八字胡,大眼光闪闪,头梳道警,黑抱,胁下挂了一个包裹。手中的竹杖挂了一道画了符录的幡。腰带上一把一尺八寸的法刀,手摇小串铃,铃声清越动听。 “是祝由科。”他微笑自语。 祝由科一词,出于皇帝素问移精变气论,意思是病人不用针石药饵,惟焚化符录祝说病由,所以称祝由科。当然这是鬼话,出于后人伪托。 据说,祝由科书序上说,宋朝淳熙中叶,节度使洛奇修黄河,掘出一石牌,上勒符章,无人能辨识,只有一位道人张一搓认识,说是轩辕黄帝留下的医术,以之授洛奇、洛奇以之为人疗疾,据说颇有神效,洛奇死后,此术失传。 本朝景泰年间,湖广徐景辉复传其术,在辰州开山传授弟子,只传辰州人,因此,世称之为辰州符,祝由科的名称,反而没有辰州符响亮。 徐景辉本人并不常住辰州,他的徒子徒孙也挟技邀游江湖,至今已传了多少代,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从徐景辉开山以来,已经六十余年,他这一代宗师,也逝世三十年了。有人说,他是白理会的余孽,是否可靠,外人无从得悉。不过以祝由科行医的人,确是常年在天下各地流浪,确也有些神通,确也出了不少人才,他们那种神奇古怪的医术,确也治好了不少怪病奇症;甚获凡夫俗子的欢迎,那些怪诞不经的奇技,令今凡夫俗子敬畏有加。 艾文慈家学渊源,医道神通,但也不敢轻视祝由科,他认为祝由科的神秘医术。与正宗医家所承认的心病人需心药医的见解,有殊途同归的功效。他猜想可能是一种温和巧妙的迷魂术,可以激起病人求生的意志。因此,他不像其他郎中一般盲目排斥祝由科,且希望有机会一窥其中奥秘。 十字路口有一座驻轿亭,俗称歇脚亭,其实并无序的规模,只是一个聊避风雨的木棚而已,便利往来行人驻轿歇脚,两侧设了两张六脚长凳,并有检马桩与及驻轿栏。江南的交通以船为主的,但仍然可在官道中看到以坐骑代步的人,备有栓马桩并非奇事。 艾文慈先一步踱入亭中,这是招引顾客的好地方。 艾文慈淡淡一笑,招手叫道:“兄台,何不进来坐坐?” 祝由科郎中一怔,扭头向他注视了片刻,不住打量他脸上的神色,想找出他脸上是否有轻视的表情,但却意外地发现他神色开朗,笑容诚恳,不由自主举步入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迟疑的问:“阁下,你…… 你真是走方郎中?” “呵呵!如假包换,兄台请勿存疑。” “你善治些什么?” “奇难杂症,五劳七伤,妇人小儿诸病,尤善针炙。当然,兄弟没有你老兄高明,混饭而已。” 祝由科郎中冷冷一笑,坐下说:“你是第一个与祝由科打招呼的郎下,异数。我想,你医道有限,半路出家,只会背熟老祖宗单方在外流浪泥饭糊口,所以不敢瞧不起我这兜划符的祝由科了。” 他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假。兄弟不想分辨,走方郎中当然并不高明,高明便不至于走方,换大城市悬壶,不怕不日进斗金。兄台是湖广人?” “湖广辰州府。咱们这一行的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老弟的口音,像是京师人……” “兄弟祖籍南京,寄籍京师,姓李名玉。兄台贵姓?” “兄弟姓罗名华,行五,你就叫我罗五好了。怎样,生意好吗?” “兄弟到池州只有三天功夫,今天第一次到乡下碰运气。罗兄从何处来?近来是否如意?” “从秋浦来。别提了,时衰鬼弄人,碰上几个兄弟不善医治的伤病,几乎被人砸破饭碗,真倒霉……” 话未完,西街突然奔出一个村夫,一面奔来一面叫:“郎中,郎中,请走一趟,这里有病人。” “生意来了,罗兄请。”艾文慈含笑相让。 罗华毫不客气,含笑而起说:“兄弟去看看,希望能赚几天盘缠济济急。” “祝罗兄顺利。”’他毫无心机地答,心中却说:“这位罗兄穷急了,大概在秋浦十分狼狈。” 罗华摇着串铃出亭,随着村夫扬长而去,进入西街左首第五间农舍。艾文慈信目四顾,目光落在街右的一栋大宅前。那是一家豪门富广的宅第,建了院墙和门楼,门楼有三城门,院墙两端有便门。门前有上级石阶,阶上两端侧设有石狮。一看便知是地方的富豪,有钱有势的当地豪绅居住的。 不久,罗华在村夫千恩万谢中出了农舍,显然辰州符有灵,赚了一笔钱了。 对面的边门出来了两个仆人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站在阶上叫:“陈三,小五子的病怎样了呢?” 村夫向仆人欠身点头,欢天喜地地说:“这位即中真是活菩萨,小五子的疔毒,在那郎中的符水下不见了,被移到墙上啦!只留下几个小伤口,红肿都消了,郎中已用符灰掩上啦!” 疔毒可移至墙上,岂不稀罕?艾文慈一怔,正想前往看个究竟,仆人却向罗华招手叫: “郎中,等一等,我去请管家来,本宅有病人要你看看。” 有生意上门,自然欢迎。罗华不在乎对方的口气傲慢,径自应陪着直趋阶下。 “等一等,未经召唤,不许乱闯。” 另一名仆人气焰万丈神气地伸手阻拦。 罗华登时有点不悦,冷笑道:“在下可不是讨饭的花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岂有此理。” 说完扭头便走。仆人先是一怔,接着大光其火,奔下阶台大喝道:“站住:你好大的胆子,叫你来你敢走?” 仆人大怒,一声沉喝,伸手便抓罗华的右肩。 罗毕杖交左手,在对方的手搭下的刹那间,突然不进反退,身形微挫,仆人的手一抓落空,手伸过肩收不来了。这瞬间,罗华措手躬身挺臂,一声长笑,将仆人从顶门摔出,大背摔干净俐落,不费吹灰之力。 “砰”一声大震,仆人跌了个手脚朝天,全身的骨头似已崩散,起不来了,只能在地上挣扎叫救命。 门内已抢出先前入内请管家的仆人,与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仆人一惊,急叫道:“郎中把门房老三打倒了!来人哪!” 门内应声枪出四名健仆,呐喊着向阶下抢。 “退回去!混帐!”大管家不悦地叱喝,喝退了健仆,大步向罗华走去,一面向正想逃走的罗毕叫道:“郎中请留步,奴才们多有得罪,在下督责不严,特向兄台赔不是。” 话说得和气,罗华不走了,欠身为礼道:“不是在下撒野,贵仆把在下不当人,出言无理,动手抓人,在下不得不放手自卫。不瞒兄台说,在下在江湖行医济世,可没见过用这种态度请郎中治病的人。” “这些奴才可恶,兄台请海涵。家主人在厅中相候,请即中一行,请。” “贵主人…” “少主人卧病在床,亟需妙手郎中诊治。请。” 大户人家的少主人有病待诊,妙极了,大生意上门啦!罗华欣然地说:“但愿小可能为贵生人效劳。请。” 大管家伴同罗他入门,健仆们七手八脚将门房者三抬走。歇脚亭的艾文慈自始至终留意着变化,心说这位祝由科的手脚倒也高明。可惜锋芒太露些,走江湖混饭糊日,不能忍终究会吃亏的。” 他耐心等候,希望罗华能平安地脱身。在他的眼中,已看出有点不妙,那位大管家高额鹰鼻,笑时阴森,皮笑肉不笑,可不是善男信女。罗华身入豪门,如果应付不当,恐怕进得去却出不来,不由替他担心。 两名黑衣大汉从秋浦方向大步而来,向西一折,直趋豪门的台阶,向边门直闯,似乎无人加以阻拦。 “这两个家伙带了刀剑,不是善类。”他心中暗想。 等了快半个时辰,怎么不见罗华出来?反而是那两名带兵刃的黑衣大汉,匆匆忙忙向府城方向急急走了。 罗华随着大管家入庭,大庭布置华丽,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紫花长袍,红光满脸腹大如鼓的肥胖中年人,脸圆圆笑眯眯像个弥勒佛。八名健仆在两厢分列左右,一个个身高八尺雄壮如狮。 大管家上前行礼,恭敬地说:“上柬主人,郎中请到。” 胖主人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笑吟吟地说:“咦!是祝由科嘛!可能有用呢。” 大管家转身向罗华笑道:“敝处郎中本来就少,家主人过去曾在外地经商,听说过祝由科的神通,可惜没见过。这位是家主人四爷,请上前见见。” “我姓张,郎中请坐。”胖主人豪迈地说。 “原来是张四爷,久仰久仰。”罗华客套地说,在左面客座坐下又道:“敝姓罗,名华……” “哦!辰州府罗法师罗启,与阁下……。 “那是家父。咦!四爷怎知家父的名号?” “我曾经在湖广经商,曾听说过令尊的名号。”张四爷温和地笑答。 “家父……” “令尊是三湘两泽尽人皆知的神医,大名鼎鼎哩!今天假其便,老弟驾临敝地,小犬五行有救了。” “但不知令郎所患何症,尚请四爷失说出病由,然后让小可看看症状,以便画符祝涛驱除病魔。” 张四爷的肥胖右手轻拍着大肚皮,用极平静极寻常的嗓音笑道:“在下有三个犬子,患病的是老二,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病。” “那是……” “家中目下有八位来自府城的郎中,他们在望闻问切推推敲敲拿不定主意,我看,只有你才有办法。” “令郎的病是……” “夹阴伤寒。”他毫不动感情的说。 罗华大吃一惊,冲口叫:“四爷,有多久了?” “三天了。” “目下……” “快要完蛋了,全靠你啦!大管家,请罗郎中至病房一看。” 罗华抓起包裹,苦笑道:“四爷。不瞒你说,这种风流病而且已过了急救期限,小可无能为力。” 张四爷仍在笑,说:“你既然来了不能不试,是么?” “四爷,小可有自知之明,试也没有用……” “你试也好,不试也罢,反正得到病房走走。” “这……” “去吧。” “四爷,小可去与不去并无不同,说不定反而延误了令即救治的机会……” “你认为小犬的病已经病人膏盲,无救了““这……小可不敢说……” “他死了,你们八个即中加上一个祝由科,便得替他陪葬。” “什么?你……” “所以你得尽全力救他,这是唯一避免陪葬的好办法。” 罗华脸色大变,猛地一跃三尺,冲向门厅。 门外两侧,突然有人现身相阻喝道:“此路不通,阁下、回去。” 两把锋利而沉重的鬼头刀,当胸直取心坎。 罗华大惊,火速后退,几乎被刀尖所伤。 门外有人大叫道:“徐爷与扈爷到访。” 声落,两个带剑的黑衣大汉出现在厅门,其中之一讶然叫:“咦!老四,怎么回事?” 张四爷含笑招手,叫道:“两位贤弟来的好,你那位二侄不争气,三天前得了夹阴伤寒,危在旦夕,你两位是否带有什么保命仙丹?” 两人大惊。急步走近苦笑道:“老四,你那宝贝儿子怎么这样糊涂? 夹阴伤寒那是绝症哪!咱们那有治这种病的仙丹?咦!这位不是以辰州府治病的罗华么?” “你认识他?”张四爷问。 “怎么不认识?早两天五爷刚将他送走的,他的鬼划符治不了柯爷的病。 “柯爷断了一手一脚,内脏损毁,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但他已拖了将近两个月,两个月不死的人,为何救不了?” “犬于只病了三天,他竟然说救不了呢。” “老四,令郎恐怕没希望了。” “没望不要紧,我叫这些郎中陪葬。两位贤弟有事么?” “我们奉命到府城打听消息,并传丘爷的口信,请你到秋浦去走一趟。” “真要命,我真想不走。好吧,我明天就走。” “咱们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令郎的事,咱们抱歉。” “好说好说,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不送了。” “不敢劳驾你这大胖子相送,再见。” 两个大汉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罗华抓住机会,随后急冲。 走在最后的黑衣大汉冷笑一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右掌向后拍出,仍向前走,罗华骤不及防;只感到了一阵凶猛绝伦的诡异劲风迎面袭到,气血一窒,肌肤欲裂.无可抗拒的如山劲道,将他身躯向后猛推,脚下一虚,丢掉了竹杖和包裹,仰面飞飘,身形离地不由自主。 接着,脚下被一名仆人一绊,仰面便倒,被人按住了。 “送至病房,制了他的软穴。”张四爷若无其事地说。 病房中,八名如狼似虎的健仆把守房内四周.八名士头土脑的郎中在长吁短叹脸无人色。病床上,一个脸色青灰的青年人。像是断了气。 罗华被送到床前,伸手一探病人的身躯,只觉心中发冷。病人的身躯尚算强壮,但手触处冷冰冰,可是往下压却又感到肌内热得烫手,似乎已无气息,眼中瞳仁已现散光,嘴唇龟裂发黑,大概停止呼吸是片刻间的事了。 “把你的保命符录拿出来,人救活你也活,人死你也得死,知道么?” 大管家阴森地说,神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罗华心向下沉,软倒在床旁,有气无力地说:“好吧!在下只能尽人事,但愿能救活这个人了。” “不是但愿,而是你必须救活。当然,你不想活又当别论。”大管家狞笑着说。 罗华解开包裹,命人取一碗井水备用,找来一张小几充作神坛。他的法器很简单,三张符、一碗水和一把法刀,不用香烛。他左手执法碗,右手执法刀,刀上先穿上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向天祝告,踏星步罡逐渐接近病人的头顶,焚化符,连符带刀往碗中一插。接着仍在刀下焚化第二道符,在病人的脸部头顶往复挥动,火焰在病人的脑部摇曳,病人居然有颤动的现象发生了。 第三道符穿上法刀;他一声怪喝,法水突然倒在病人的头脸上。接着是焚烧第三道符,日中的咒语声调渐高。 室中的人,大有昏昏欲睡的感觉,连大管家也感到倦上眼险,神情恍惚。 病人突发出一声低沉的神吟,头部略为扭动。 室外,带刀往复巡视的入。来来往往次数不少,目光灼灼注视着室内的一切动静。 罗华扫了室外一眼。绝望的叹息一声,退至小几前闭目念咒,不时偷看病人的变化,心中不住暗叫:“老天!给我一些时辰,别让这家伙在天黑之前咽气,夜间逃走或许尚有一线希望。狗东西!你不能断气不能断气……” 病人似乎恢复了微弱的呼吸,八位郎中的心中,油然升起可活的希望。大管家脸露喜色。向罗华问:“二少爷呼吸恢复了,有救么?” “也许有救。” “也许?” “得耐心等候,看他是否能醒来。” “要多久?” “在下也不知道,必须耐心等。” “好,咱们耐心等,在下先去回禀主人。” 室中死一般的静,众人皆等得心焦。病人并无起色,但也没恶化。 而罗华的身上,初冬天气却不住冒汗。 糟了,病人的呼吸逐渐微弱了。 罗华心中有效,额上开始沁汗。 大管家的脸色也在变,伸手探脉息,扭头沉声问:“罗郎中,是不是有变化了?” “这……”他语不成声地答。 大管家重重地哼了一声,厉声说:“二少爷呼吸停止时,也就是你们九个毕命的时刻。 你还不赶快设法?” “大管……家……” 大管家举手一挥,八健仆钢刀撤出。 “按先后到此的顺序,候命按次序砍下他们的脑袋来。” 大管家冷叱。罗华一咬牙,心中暗叫道:“拼了,拼一个是一个。” 大管家仍按着二少爷的碗脉,以便知道脉膊于何时停止。 正危间,外面有人叫:“大管家,又来一位郎中。” 罗华一惊,向门外一看,脱口叫,“李兄弟……你……你……不该来……” 艾文慈在两名健仆的护送下,含笑入室,笑道:“兄弟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自告奋勇前来看看。” “老天!你竟关心我安危,你知道病人是什么病……” “张四爷已经说了,拖了三天的夹阴伤寒,似乎不是绝症。” “你知道后果么?” “张四爷也说明白了,医死了,便要我陪葬。” “那你…” “我先看看再说。呵呵!要死也多一个伴儿,你不高兴?”艾文慈一面说,一面走近病床。 “你与罗郎中是一伙?”大管家问,仍坐在床沿,手仍握住二少爷的脉腕。 艾文慈瞥了大管家一眼,含笑道:“不错,是一伙,他鬼划符,我也是庸医,两个人骗饭吃的,比一个人骗要容易些。你是……” “在下是本宅的大管家。” “呵呵!在下以为你也是郎中呢,失敬失敬。” “你姓什名谁?” “咦!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你这厮……” “大管家,你既然不是郎中,何必摆出郎中把脉的神情,是不是不让在下诊治疗?” “你……”大管家气得脸色发青,突然怒叫。 艾文慈不在乎,冷笑道:“你发威就发好了,在下不诊治,病人的死活与我无关,告辞。” 大管家怒极反笑,让在一旁说:“你看吧,治不好,你第一个死。” 艾文慈一面察看二少爷的病状,一面信口道:“人从出生那一天起,便一步步走向死亡,反正谁也逃不了死,先死后死又有何不同?老兄别拿死来唬人,在下对生死二字看得开,我可以给你保证,我这人绝对不会被人唬死的。” 大管家气得几乎炸肺,却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在一旁吹胡瞪眼。 艾文慈不慌不忙打开金外盒,掀掉二少爷的被装,一面替二少爷解衣,一面和大管家叫:“叫不相干的人离床远些,以免碍手碍脚。”又向不住发抖的罗华笑道:“罗兄,来,帮帮忙准备灌药散。沉住气,夹阴伤寒没有什么不了很。” 罗华硬着头皮上前,命人取来一碗热汤,隔壁就是熬药室,甚为方便。 艾文慈取出一瓶药散,倒一些在掌心,说:“捏牙关,灌!” 药散人腹,艾文慈将五枚金针放在口中温针,运针如风,先疏经脉,指掌齐施,接着金针急如骤雨,在病人胸、腹、背、股各处,共下三十八针之多。 病人开始呻吟,开始扭动,开始发汗。 “着衣,盖衾。”艾文慈一面收针一面说。 八个郎中目定口呆,大管家张口结舌,罗华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长气。 艾文慈将包裹放在小儿上,手捧针匣拖一张木凳坐下,向大管家说:“病人在半个时辰之内不会清醒,但脸色要逐渐好转,快吩咐下去,速准备文房四宝,在下开单方。”,大管家悻悻地说:“开单方之前,在下要先叩脉案。” 艾文慈谈谈一笑,说:“走方郎中,凭经验救人,从不叩脉案。阁下如不见信,可以另换郎中,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穷源索隐掘蕴发伏。 你们既然名之为夹阴伤寒,就算作夹阴伤寒治便了,何用脉案?耽误救人的时辰,病人如果有变,在下唯你是问。” 大管家被镇住了,不敢再刁难,立即盼咐健仆准备文房四宝。 单方开好,艾文慈又道:“在下要在此照顾病人,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健仆们退至门外,八名郎中则遣至隔壁药室。艾文慈示意罗华同至病榻,一面运推拿术一面用极低的声音说:“罗兄,我的药只能支持半个时辰,咱们得脱身。” “脱身?”罗毕讶然低声问。 “是的,脱身,我已看出这栋大宅的主人并非是善类,猜想你必定遭遇了困难,因此冒险前来察看,相机助你一臂之力。” “你已经治好……” “治好个屁!这个人确是伤寒,但冷热反常,不吐,不痢,不汗,不躁,身上发斑,定是那恢张四爷乱抓郎中,各自下药乱稿,搞得经脉崩析,生机已绝,能拖到如此地步而不死,真是奇迹哩!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在下无能为力,治不好死人。” “我用水火并济术吊住他的命……” “我的药道理相同,不久之后,便会回光返照,不走咱们也死定了。” “如何走法?” “你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么?” “能,我可以用迷魂大法。” “那就好,准备。” 罗华一咬牙,说:“好,咱们只好饼了,不能坐以待毙。一说完,下床取出三道灵符,举法刀念念有词、向门外念咒,声浪单调,愈念愈低沉,三道灵符化过,门外向里注视的人开始站立不牢,歪歪倒倒。 艾文慈突然背起包裹,挽了罗华抢出内室,钻入天井,劈面碰上两名健仆。他放下罗华,以闪电似的奇速冲上,右掌左右挥拍,两健仆应掌而倒。他重新挽住罗华,跃上两丈高的瓦面,向南狂奔。 下面呐喊声大起,有人狂叫:“两位郎中逃掉了,快鸣锣。” 锣声传出,前面的屋顶突然出现四个黑衣大汉,吼声震耳:“那儿走?留下命来。” 艾文慈大怒,说:“罗兄我先送你出村,再回来救那八名郎中,一不做二不休,痛惩这些穷凶极恶横行不法的恶霸。” 他带着罗华跃下屋顶,沿一条小巷向村外逃。四名黑衣大汉也跟踪跃下,其中一人向同伴叫道:“三弟,回去把兵刃带来,告诉其他的人往这里追。” “捉两个人还用得着带兵刃?咱们把人抓住就得了。”三弟拒绝回去带兵刃。 奔了百十步便到了村外,两人向前面小山下急奔。 后追的四个人脚下甚快。领先那人一面追一面叫:“要命的给我乖乖站住投降,走不掉的。你们是什么人?” 艾文慈不想快走,故意脚下放缓,引他们追来。在行家眼中,可以概略将对方的底细看清,他从四大汉的轻功起落情景中,看出四人修为有限,大可从容收拾他们,制伏一个算一个,用这四个人试试手脚,十分理想。 登上小山坡扔头下望,四个黑衣大汉已追进至十丈外,从村中呐喊着追出来的人,还在半里之外。 他把罗华向前一送,低喝道:“在前面林子里躲上一躲,我先放倒这四个打手护院。” 他再进十余丈,到了一座枯坪,后面的黑衣大汉也就赶到了。他将包裹向地上一扔,左手挟着金针盒,点手叫:“老兄,来,打旗儿的先上。” 赶得最快的大汉狂风似的掠到,一面冲上一面叫:“你敢到张府撤野,死定了,还不跪下就缚?” 声落,入到,抢人,拳出,劈面来一记冲拳,半虚半实留了后劲,接着右手来一记“云龙观爪”抓人,这才是实招。 艾文慈仰身避招,身形不稳,似乎害怕劈面捣来那一拳,引诱大汉的“云龙现爪”放胆抓来。果然不错,巨爪跟着伸长。抓向腰带,跟着太快脚来不及跟进,爪沾身力道已成了强弩之末。 艾文慈一声长笑,右脚为柱,左脚轻挑,不偏不倚挑在大汉的膝盖上。 “哎……”大汉惊叫,赶忙收腿。可是,收得太急,上身却收不回来,反而向前倾。 艾文慈身躯一扭,斜立而起回复身势,一掌拍去叫:“给我躺下!” 大汉真听话,后脖子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一掌,爬下叫:“哎唷!” 第二名大汉冲到,刚发觉同伴爬下,刚来的及刹住脚步,骇然立下门户,可是巨掌也刚好光临。 “啪啪”艾文慈两耳光结结实实地掴在第二名大汉的双颊上,同时伸脚一勾,勾住对方的前脚叫:“你也躺下。” 大汉仰面便倒,跌了个口角溢血四仰八叉,昏天黑地。 第三名大汉恰抢到,猛地抱住艾文慈的上身,右膝盖上顶,猛攻不阴。 艾文慈双手皆被抱住,笑道:“我替你错骨。” 大汉的右膝盖骨被他用两个指头拧在一旁,向侧滑。这是说,这块管制小腿活动的骨头换了部位,骨膜与筋自然受伤甚重,如不及早医治而又没有好的伤科郎中,废定了。分筋错骨,不死也伤。不可妄用。大汉用膝行致命一击,自食苦果,报应至速。 “啊……”大汉狂叫,松手向下挫倒。 第四名大汉最差劲,到得最晚,把子也不够亮,一看不对便悚然止步,扭头便跑,比追来时要快得多。三名同伴一照面便倒了,不见机逃命才是天下间第一号傻瓜。 只选了十来步,突觉背领一震,接着身躯一上升。悬空而起,耳听身后有人叫:“不交手便走,你老兄太不够朋友啦!” 大汉果然够意思,手舞足踏地叫:“饶命!饶……” 艾文慈将他放下,拉脱地的肩关节,笑道:“在下有些不关紧要的事请教,希望你合作,拍子放亮些,以免闭上眼睛吃眼前亏。其一,我问你,张四爷是那一条线上的朋友?” 膝盖骨被错开的大汉正瘸着腿开溜,闻声在远处大叫:“三弟,守口如瓶。” 艾文慈一把挟起三弟,两起落便追上拼命开溜而又走不快的大汉,将三弟丢下冷笑道: “阁下,你想逞英雄呢,抑是要光棍?老兄,你看错人了。” 膝盖骨被错的大汉拍拍胸膛,色厉内茬地说:“要命你拿去,没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在下怕什么,瞧,咱们的人快要到了,杀了我你同样活不成,你最好是赶快逃命。” 艾文慈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好吧,你要死,在下成全你,你等上十八年再做好汉便了。在下即使活不成,先宰了你,黄泉路上多个伴总不是坏事。” 声落,一掌将对方劈翻,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抓住对方的右手一振一抖,硬生生将对方的右小臂震断。 “叼……”大汉发生恐怖的惨叫,痛苦地挣扎。 “在下将你分尸,让你死得英雄些。”艾文慈狞笑着说,抓住对方的左手。 “饶……命!”大汉凄厉地叫。 艾文慈住手,转向三弟说:“你这位兄长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兄,你是不是也要喝罚酒?” 三弟惊得浑身都软了,脸色死人般难看,浑身都在颤抖,答不出话来。 艾文慈冷笑一声,俯身抓住了三弟的手。 三弟魂飞天外,吓出话来了,虚脱地叫:“我……我说,我……我说。” “镇静些,你就好好说吧。” “四爷是当家的,弟兄们都在……都在江北-……一带作案。” “哦!原来是坐地分脏的大盗,难怪人性全无。其二,最近你们听到些什么风声?官府有何动静?” “不……不曾听说过。” “但你们却将人分散在村四周,如临大敌。” “听说四爷有朋友到来,为怕有人跟踪朋友前来生事,所以严加戒备而已。” “胡说!京师派来办案的官差,为首的人,是金翅大鹏的两个儿子,最近经过此地,你竟敢不……” “小的真……真不知道,真不……” 蓦地,远处人影势如来潮,吼声传道:“王三,闭嘴!你这怕死鬼!” 十余名健仆打扮的人,带了刀剑枪叉声势汹汹,正如飞而来,相距已在二十丈外。肥胖如猪的张四爷,与大管家和两位年轻人,走在最后,像个大肉团,迈着一双粗象腿,浑身的肉都在抖着,可是脚下并不太慢。 艾文慈不加理睬.向三弟说:“放聪明些,不必理会你那些好兄弟,要活命,你得-一吐实的。” “小……小的确……确是不……不知道。” “张四像个大肥猪,谅他也不配做当家的,你们真正当家是谁? 说!” “小……小的……” “吠!”吼声如雷,最快的两名健仆狂风似的刮到,一刀一枪猛冲而上。 艾文慈右手揭开针匣盖,取出仅有五枚金针,顺手射出两枚,用上了飞针绝技。仍向三弟问道:“老兄,你不打算说了?” “砰砰”两声大响,两名冲来的健仆带兵刀向前冲到,像是山崩湖涌,贴地向前滑来,直滑至艾文慈的脚下,方停止滑动,摄卧如死寂然不动。 艾文慈恍若未见,射出第三第四枚金针,若无其事地向三弟:“你们在池州的眼线,姓什名谁,住在何处?” “砰砰”又倒了两个继续冲到的健仆,一刀一刻向前抛,恰好抛在前面健仆身侧。 四名健仆的鸠尾大穴,各挨了一枚金针,倒地前滑之前,金针已没入穴道内,只露出一星针尾。 艾文慈毫不动容,射出最后一枚金针,仍向三弟迫供:“说!你聋了不成,要不要在下拉断你的手?” “哎……唷!”第五名健仆尖叫,冲到倒在四名同伴身侧,略一挣扎,不再动了。 艾文慈突然拾起一把剑,人似闪电。剑似惊雷,扑向冲来的其余健仆,但见剑虹划空而至,人影乍合“铮铮铮”暴响似连珠,一刀两剑齐向两侧飞,乍合乍分,人影四散。 “砰!’”有两名健仆立脚不牢,摔倒出丈外。 共有八名健仆,惶然四散,倒了两名,另三名的兵刃同被震飞,两手空空,全都骇然暴退。 艾文慈的剑尖隐现血迹,冷叱道:“你们讨厌,像一群恶狗,给我滚!” 六名健仆恐怖地退了数步,胆都被吓破了,但不敢逃走,张四爷四个人快到了。 艾文慈退回,逐一拨回五枚金针,然后大吼道:“快滚!将受伤的人带走,赶快找郎中医治或可将他们救活,但这辈子再也不能强逞刀枪行凶了。放你们一条活路,还不快滚?” 大管家到了,一名健仆大叫:“大管家,小心他的金针取穴绝技。” 大管家骇然止步,张四爷更是心胆惧寒,草地上横七竖八,共倒了十一个人,未免有点令人触目惊心,这景象太可怕了。 胖猪似的张四爷在三丈外止步,额面沁汗,微见喘息,脸色一变,向大管家问:“贤弟,你记得金针取穴术的事么?” 大管家似乎大梦初醒,变色道“四哥是指太平亢宿晁植的事么?” “是的,两年前的事。” “哎呀!是了,那位郎中也叫李玉,金针取穴术伤了于超,也用金针起亢宿的沉疴,迫讨红娘子的下落。他是官府的鹰爪,毙了他。”大管家惶然叫。 艾文慈冷冷一笑,说:“听你们的口气,似乎你们也是响马余孽,但却不是赵疯子的一般。响马贼的八巨头各拥上万兵马,你们是那一股的?” “你是不是前年在太平府替亢宿治病的李郎中李玉?”张四爷厉声问。 “别问我是谁,你也不配问。如果你们是赵疯子或刘家兄弟的巨寇,不会大胆地称杨寡妇为红娘子。让我想一想,你该是……是白英的手下大管家一声怒啸,举手一挥、与两名青年人挥剑疯狂上扑,声势骇人。 张四爷也挥动沉重的砍山刀,怒吼着冲到。 艾文慈不接招,以令人目眩的诡异身法八方飘掠,在四人的抢攻包围下逃走,不徐不疾奇险奇危地出没在刀光剑影中。一面逃走一面说:“到现在你们还在做贼,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留你们活在世间,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枉死在你们的手中,在下想一想,该如何处置你们才好呢。有了,要你们在世间生死两难。活现世,着!” 着字出口,身形倏止,剑突龙吟,电虹急闪,淡淡的剑虹首先从大管家的剑侧射入,接着右旋身,一剑攻破青年人撒来的剑网,最后大旋身左手一挥,晶虹破空而出。后面攻到的第二名青年人突见晶虹破空飞来,大吃一惊,看不清是啥玩意,还以为是金针,百忙中升剑急拍击射来的晶虹。 一剑抽空,晶虹近身。青年人大骇,火速向右跃退,狂乱地出剑急封。 晶虹如影附形折向跟到,封不住躲不了,只感到右肩一凉,右臀一麻,巨大的打击力及体,踉跄连退三步。晶虹突然出现在身后,划出一道奇异的光弧,反转飞行,奇异的打击力传自左后肩,左肩一麻,晶虹从眼下出现,一闪不见,而艾文慈的左手,出现一星虹影。 “飞剑!”有人狂叫。 张四爷跟不上艾文慈,这时方获得接近的机会,同时叫出声:“并肩上,你们等什么?” 没有人听他的话,六名健仆如见鬼魅地飞逃,只转眼间便走了个无影无踪。 艾文慈的剑,遥指着冲来的张四爷,冷冷的说:“阁下,我要去你一手一脚。” 张四爷骇然止步在丈外,仓惶四顾。 大管家站在两丈外,张大着嘴,想叫叫不出声来,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左手掩住右肩,鲜血从指缝中像泉水般涌出,身形摇摇欲倒。 右腿根近腹处,血似喷泉,染透了下裆。 第一名青年坐倒在丛林中,伤处与大管家相同、坐着坐着,突然躺” 倒,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号,身躯可怕地扭曲挣扎。 第二名青年人双手软垂在身侧,双肩鲜血喷射,牙关咬紧,浑身痛得不住发抖。终于,支持不住屈膝挫倒,含糊地呻吟,蜷伏如猫。 张四爷倒抽一口气,扭头撒腿狂奔。只奔了三步,身后叱声震耳:“你跑得了?留下手脚来吧。” 不久,艾文慈与罗华出现在张府中,张府中除了几个老仆妇外,走得动的人皆已逃之夭夭,只留下跑不动的人。八名郎中瑟缩在室中,病房中的人身躯已经僵硬了。村中家家闭户,谁也不敢出头过问。艾文慈走了一圈,向罗华说:“罗兄,兄弟有事在身,不克久留,此地的善后,罗尼如有不便,丢下算了。” 罗华至今方惊魂初定,屈身便拜,无限感激地说:“李兄,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兄弟……” 艾文慈挽起罗毕,笑道:“罗兄不是俗人,请勿挂齿。兄弟要往南面走走……” “南面去不得。”罗华但然叫,又道:“秋浦有一伙外地人,为首的叫丘爷,还有一些公差等也有不少重伤的人,见郎中便抓,麻烦得紧,去不得。” 艾文慈心中一动,说:“好,咱们回池州再说。” 池州府太仆村出了一位会飞剑取人首级的剑仙,这消息不眨而走。 两人连袂返回府城,艾文慈一面走,一面询问秋浦那群人的消息。 罗华将所知的事-一说来,心有余悸。 祝由科在大城市中,生意不佳,因此大多在村镇找主顾,出没在穷乡僻壤,因此这些人多多少少具有些防身工夫,而且还颇受到各处地方人士的尊敬,行踪所至,虽有风险却并不可怕。罗华从徽州府西行,沿途行医,在桥门县转至北行。江湖人随遇而安,见路即走,那天到了秋浦,遇上一位操江西口音的人,将他请至一座隐秘的小村,要他替一些人治病。 病人共有二十余名之多,他发现其中全是因伤致病的病人,有些断手断脚,有些面目全非似遭火厄,有些胸腹重伤。他只能治好两名轻伤的人,其他无能为力。 他一住三天,不得不知难而迟,不等他开口,便被人赶出小村了,认为他不是郎中,不许逗留,如不是那位叫丘爷的人开恩放他走路,他已死在两名长像狞恶的大汉手中了,因为两大汉不肯让他活着离开。 他远留的三天中不许离开病房半步,到处有神秘的人把守,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但是可从窗外看到外面地动静,发现村中似乎没有村民,往来的都是带刀带剑的人物,像是一处盗窟。但是有一天,他却看到三名公人打扮的大汉,其中有一位年青人似乎还穿了武官的服饰——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五章 荒山野魅 在附近活动的人,极少大声说话,大白天,周围静悄悄如同死村,每个人都显得匆匆忙忙,神秘万分。 他被带领入村时,发觉距村三五里之内,督哨遍布,戒备森严。 “你留在附近打听那些人的底细么?”艾文慈插口问。 罗华摇头苦笑道:“老天!我还敢打听?走江湖混饭,眼睛不放亮些,哪还有命在?不瞒你说,要不是我的迷魂大法火候精纯,恐怕早就丢掉老命了。” “你用了迷魂大法?” “是的,我一看不对,便在那位丘爷身上施术。昨天近午时分,他们叫我去看一位姓柯的人,而那人胁下开裂,右手已断,伤口恶化,眼看不久人世。不瞒你说,兄弟对这位这种严重而拖延过久的伤患,委实无能为力,重伤不要紧,但拖久了伤势转病,兄弟力不从心,毕竟无此能耐。当时,兄弟将实情说了,把守在病房的两个家伙,立即要求丘爷将我除掉算了,留着没有用,下令立即赶我走,并派两个人带我出村。本来我应该顺路奔向段家汇走官道至府城,但我机警地抄了小道向北溜之大吉,今天方经太朴村,真是时衰鬼弄人,又碰上这档于事,如果没有你仗义援手,这条命必将断送在那些恶贼手上了。” “你有迷魂大法防身,脱身该无困难。” “迷魂大法不能施于定力够而相距过远的人,像今天的情势,脱身难比登天,只要有一个人不受术,或者被远处的人声张起来,死定了,我可挡不住那些恶贼的刀剑。 “在秋浦你不是平安脱险了么、” “那时不同,丘爷是首脑人物,就在我身旁,不知我暗中施术,借他的口下令放行,所以侥幸成功。” “哦!原来如此。罗兄的迷魂大法,是不是玄门羽上的所谓离魂术?” “不同,但性质大同小异。李兄,救命之恩,敝无以为报,愿以迷魂大法相赠,或由你多救一些人,用以济世……” “罗兄,使不得。据兄弟所知,贵行徒不外传,挟恩求技,兄弟担当不起。”艾文慈断然地说。 罗毕呵呵笑,说:“李兄,你错了。不错,辰州符不传外人,但迷魂大法不是什么绝技,用来减轻病家的痛苦,分散病家的神智,雕虫小技而已,不须挟技目诊。不瞒你说,你的医道与金针术,不是我捧你,你是我所知的郎中里最出色最了不起的一个。多学一技,将救人无数;彼此都是救世的人,而你却不轻视咱们祝由科,可见你定是个虚怀若谷心无成见,胸怀磊落的人。同时,面对那些杀人如麻横行不法的强盗,他们要你我的命,而你却是能以飞剑杀人的剑客,杀他们当易如反掌,而你却手下留情,伤而不杀,居心仁慈,果是救世良医。以迷魂大法相赐,你将广施用德。等于管我积些阴德因果。迷魂大法可活人,也可以死人,落在凶徒手中,将为害奇烈,希望你回后传人时,务请于方小心在意,传授非人,我罪过大矣。” 两人在池州客店逗留三天,闭门不出。第四天,艾文慈亲送罗华赴南京,嘱一声珍重各奔前程,罗毕沿陆路上道,飘然而去。 而这三天中。混江龙出动了不少精明的弟兄。亲赴歇浦侦查。第四天午间,信使赶到客店,请艾文慈速至殷家汇会面.强龙不敌地头蛇。混江龙是本地上下数百里的地头蛇,要探消息还不简单?事先已得到消息了,而有备而来;利用当地的眼线,鬼集所有的动静,总算大功告成。 在殷家汇的两栋茅屋中,艾文慈会见了扮成村夫的混江龙。时已黄昏,茅屋中有两位村妇,一位小童,一位长工打扮的人,毫不起眼。附近没有可疑的人,没派有伏桩,不致于引起外人的注意,谁敢相信这位村夫是大名鼎鼎的白道名宿混江龙欧阳大侠? 混江龙将艾文慈请至后进内室,坐下笑道:“老弟,幸不辱命。消息虽不够深入,但已聊可复命了。” 艾文慈长揖到地,由衷地谢道:“多蒙前辈相助,云情高谊不敢或忘。但不知消息……” “老弟请坐,但愿不致今老弟失望。秋浦那群人,占据浦中心的中浦村,那是一座小荒村,以前曾经有四百余口人丁,目前大概已不足百日了。该村外围四五里,左右后三方环水,前有路通前浦村,相距约十里。后面有渡口,有至建德县的小径。可是,那些人已来了月余,中浦村早就与外界断绝往来。老朽的人,不敢接近至五里以内,警哨甚多,虽村妇顽童,也不许接近。为免打草惊蛇,才不敢派人探听,” “哦!他们来了月余,那么,不是岳家兄弟了?” “正相反,就是他们。” “那……” “中浦村的西南是秀山,下游五里余是姥山和郎山。老朽的弟兄,探出姥山的人曾经看到八天前有一群人经过山下,其中有一乘轿子,八九个人公人打扮。据我判断,岳家兄弟早已派人在秋浦布下巢穴,将人犯押解至中浦村藏匿,布下陷井等你入伏。” “但……他们为何又突然隐起行踪?”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的用意显然是乱你的心,激你暴躁发火。再就是他的后援末至,目前不想让你过早入伏。” “这……恐怕不可能吧?他们的人,足以对付我有余,不必等后援的。” “他们恐怕已知道你有朋友,而且恐怕已知你找到他们了。”混江龙笑道,神色似乎有点冷淡。 “我有朋友?老前辈,小可只有一个人,哪来的朋友?”他讶然问。 “咦!你真的没有朋友?”混江龙也讶然问。 “没有,天涯亡命,从不与人结伴而行。” “咦!那就怪了。老朽的人,曾经发现了乾坤二丐,四海狂生.还有几个女人。几个女人中间,有一个是黄山天都老人的孙女儿飞霜。这些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出没无常,企图不明。” “这些人都是要捉小可的人。”艾文慈愤怒地说。 “老弟,你的仇人未免太多了。”混江龙感慨地说。 “但小可敢向前辈保证,小可行事无愧于天,无怍于人,光明正大“老弟,我不问你的来历,也不问你的行事。你是凌老弟引见的人,凌老弟一代奇人,快名四播,我与他结拜兄弟,深知他的为人,他决不做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与江湖恶贼交朋友,更不会将信物交与小人凶徒。世间欺世盗名的人多的是,犯众怒受冤屈的人也不止你一个艾文慈。” “能获前辈的信任,小可铭感五衷。” “老朽打听出昨天池州到了一批客人,从南京来的人。” “老前辈需要待客,小可……” “呵呵,那些客人是你的。” “什么?” “他们之中,有金翅大鹏的好友妙峰山三刻客崔氏兄弟,大清河双杰万家昆仲都是北地名号响亮艺臻化境的名宿。可能有岳家几名子任,可惜这些年轻后辈极少在江湖走动,老朽的人无法指认。” “他们目下……” “他们仍在府城南大街的悦来客栈。如果老朽所料不差,他们就是岳家兄弟,所等待的大援助手,至秋浦会合,这几天之内,他们将有所举动了。 艾文慈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先发制人,小可要提前下手。” “我已下令召集弟兄,咱们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混江龙豪放地说。 艾文慈却抱拳施礼,诚恳地道:“老前辈,小可已说好了的,只请老前辈提供消息,不希望老前辈卷入漩涡……” “老弟,你这是什么话?”混江龙变色叫。 “老前辈清冷静些,不是小可矫情,而是出于至诚。老前辈一代大侠,白道中侠誉极隆,而金翅大鹏也是白道中的英雄名宿,与老前辈多多少少有些交情……”’“往口,告诉你,任何人的交情,也没有我与凌老弟的交情深厚,你“老前辈稍安毋躁,我一生行事,独来独往,好汉做事好汉当,决不会因一己之事累及他人。小可持凌前辈的信物求助时,已说得明明白白,只要消息,别无他求。如果老前辈坚持参与,那表示小可言而无信不够朋友,也对不起凌前辈,那么。小可虽不才,但却也珍惜羽毛,不愿贻人口实被人唾骂,只好就此放手。” “你……” “由此到京师,万里迢迢,要救人何处不可下手?何必冒险钻进他们的埋伏找死?小可的命还不想白丢去,希望多活上几十年呢?” 混江龙叹口气,苦笑道:“你这人很固执,也值得爱惜。好吧,你不愿老朽过问,珍惜老朽的虚名,老朽不能不领清,你能将打算告诉我么?” 艾文慈森森一笑,说:“小可说过.万里迢迢,何处不可下手?犯不着冒险从井中救人。” “那你……” “他们既然布陷阱,小可也不能太过示弱,给他们三分颜色,然后盯在他们后面,到了京师附近再动手救人并不晚。” “那……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将沈家父子女正法,岂不弄巧反拙?” “他们不会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那么,良乡岳家,必将血流成河。亡命者有的是时间,岳家除非在这数十年中旦夕提防,不然总有一天会受报。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之理,风吹草动,也会令他们心惊胆跳。我要迫疯他们,我要把岳家一门连根拔掉,我做得到的,除非我死了。”艾文慈凶狠地说,虎目中杀机怒涌。 当晚,他失踪了。 当晚,混江龙修书派人急送京师,劝告金翅大鹏立即停止这件愚昧的举动,以一位好官的家小,诱擒一位武林的小辈,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是,他这封信已来不及递,金翅大鹏已经出京,大错已铸。 极荒凉的中浦村,连蔬菜也没有出产,一切食物皆仰给于前浦村与后汉口对岸的三叠庄,甚至须远去姥山的阁亮砦。食物的采购,通常分为前浦供蔬菜,三叠庄供给米粮,鸡及酒食,陶亮砦供给鲜鱼与肉类。 至于需要的药品,便须到池州或石隶采购了。因此,一大群以往大秤分金银,大碗用酒肉的黑道之雄,事实上不能在这种荒村僻壤久留,不可能与世断绝往来,自然也无法完全封锁消息。 暗中实地侦查了两天。再从混江龙的弟兄口中得到不少消息,艾文慈已概略地摸清村内的活动情形,不由疑云大起,怎么这些人全无半点官差的味道?那些受伤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人数之多,也未免令人大惑不解哩! 最可靠的消息,该是从对方的人口中直接盘诘拷问得来、是发动的时候了,也该进一步深人踩探了。 三叠庄约有百十户人家,当地的里正已受到严厉的警告,不许村民远行,规定每两天由里正向各村户征购鸡鸭各五十只,美酒两罐。早上有五名仆人打扮的大汉前来携回,倒是按时价给款不少分文。村四周,有暗潜监视着村民动静,近两日来,不但村中的鸡鸭行将绝种,家酿的美酒也将告罄,村民又被禁止远行,日用品备物短缺,莫不叫苦连天,但敢怒而不敢言。 一早,五名大汉带了货物出村,四个人抬酒,一人挑了一百只鸡鸭,大踏步沿小径奔向渡头来。 渡头河面宽仅十余丈,但水深得很,初冬水枯,但仍然深有三丈左右,水色碧绿,寒风将河面刮起阵阵访涟。虽是初冬,四周的群山都是经冬不调的针叶林,仍然显得山水秀,风景如画的。 渡口两端,原设有把守的暗桩。一艘小渡船,渡夫由中浦村的一名老汉掌理,早出晚归,过渡的人不多,倒也清闲。 五名大汉向潜伏在远处的暗桩打手式招呼,由于来往有定时,日久便显得马虎,依列打手式了,并不管暗桩是否现身回答,打过手式虚应故事,径自奔码头。 天色尚早,渡船静悄悄地泊在木制的码头上,渡夫倚靠在后艄假寐,遮阳帽盖住脸,看不见脸容。身上穿了破棉袄,夹裤也有不少补钉。 五大汉末留意艄公,径自登船,放下货物叫:“开船。” 艄公慌忙不迭爬起,戴好遮阳帽,沉着地低头解缆,竹筒一点,船滑离码头。 挑鸡鸭的大汉一怔,走近船公猛地拉掉艄公的草帽,讶然叫:“咦! 鲁老头呢?你是……” 艄公换了人,不是摆了二十年渡的鲁老,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古铜色脸膛,五官清秀,一双大眼黑多白少,明亮如午夜朗星,熟练地撑篙,船缓缓向对岸滑。 青年人咧嘴一笑,操着纯正的江南口音说:“小的叫鲁水,是老船公远房侄儿。家伯回家吃早饭去了,小的前来替他。” “怪!没听说鲁老头有一个侄儿,你是……” “大爷健忘,小的就住在村尾嘛!” 船突然滑离航线,向下游移动,像是破水而飞,宛若劲夫离弦。 五大汉大惊,挑鸡鸭的大汉怪叫:“船怎么啦?你该死……” “哎呀!船控制不住了。”鲁水惊叫,手忙脚乱。船速更疾。 秋浦的水,上有苍隼潭,下有五镜潭,河道平坦,水流缓慢,船怎么会失去控制?见鬼!大汉们还来不及转念,船开始猛烈地摇晃,舷板接近水面,猛地倾斜,几乎翻覆,一沉一浮之下,淬不及防的五大汉惊叫着跌成一团,压得鸡鸭的叫声惊天动地。 船加快下面,进入了左是山壁,右是芦获的水道。 “把船靠……靠船……”一名大汉昏头转向地叫。 “哗哗啦”一阵水响,船猛地一掀,接着来一个元宝大翻身,船底朝天,大汉们落水,出不来了。 船在深水处翻覆,漂下半里地,终于下沉不见,只有一些桨篙船板顺水漂流。 在右船的芦草丛中,青年人将一名湿淋淋的大汉弄醒,坐在一旁咧嘴一笑道:“老兄,清醒清醒,千万别打主意叫唤,叫破咙也是杜然,没有人会听到的。渡头两端的暗桩,在下已请他们进水晶宫,龙王爷要招他们做驸马,快活着哩!” “你……”大汉股无人色地叫。 “我,来打听消息,当然你肯衷诚的合作是么?” 大汉吁出一口长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冷笑道:“阁下,你在白费劲。” “不会吧” “在下一无所知,无可相告。即使知道一些事,也不会告诉你,何况在下只是个采办食物的听差人,根本不过问采办食物以外的事。” “我不信你不知道云骑尉岳家兄弟的阴谋,你不说,那是自找苦吃。” “在下就是不知。” “好,你嘴硬,在下要试试你的骨头是不是也够硬。” 大汉猛地翻身急窜,却晚了一步。青年人一伸手,便扣住了对方的咽喉,拖死狗似地将人按在地上,阴阴一笑道:“咱们算算看人身上那些骨头能错开的,从上面算,第一处该是牙关……”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左手捏住大汉的下颚。大汉的下颚不但挂勾松脱,而且侧拉错开。 “其次,该是肩至手的各部关节。” “啊……啊啊……”大汉喉间发出怪音,浑身在抽搐、颤抖。脸色成了苍灰,痛苦的神情从眼中明显地表现出来。 大汉的右肩关节被拉开,然后扭转,臂骨便错开肩关节,扭翻着反向下顶,像绞紧了的绳索。 “其三,是肋骨。肋骨可以拨转交换,可以重叠,可以……” 指头刚压住左肋的一条肋骨,大汉已痛得昏原了。 他将大汉弄醒,冷笑道:“老兄,你忍耐些,充好汉就充到底好了。 错骨术在全身各部位,用的上的地方共有三十六处,有些不会痛,有些部痛令人受不了。肩、肘、肋、腕、股、膝、踩都是痛楚难当的所在。如果你认为受得了,不妨试试;受不了,可以招呼出声。” 他一面说,一面将大汉的下颚拍合仍归原处。 “你……将我剥皮抽……抽筋,我……我也无可奉告。”大汉痛苦地叫。 “那么,咱们重新再来。”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你……你下手吧!” “在下保证你的安全。” “在下的家……家小,你永远也保……保不了。我死他……他们生,我只求速速死。” “在下却不让你速死。” “是么?”大汉凄厉地笑问。 “不错。”青年人说,一手扣住了大汉的牙关。 大汉本想嚼舌自杀,却失去了机会。 青年人略一沉吟,接着似有所悟,淡淡一笑,神色一弛,伸一个指头迅指大汉的眉心,接上大汉的关节,用奇异的声调说:“老兄,你可以宽心,我不会杀你,让你回去,你,忘了刚才的事,忘了刚才的痛苦,你早起早睡,好辛苦啊,回去好好休息。你很疲倦,倦了,倦了,你要睡了,你要睡了,但在你睡觉之前,记得主人吩咐作的事么。记得么?记…… 得……么?” 大汉两眼皮疲倦地下搭,倦容满面软弱地答:“记得。” 青年人再问:“记得些什么?” 大汉不加思索地答:“去找尤三爷要人参,替主人炖参鸡汤。” “还有呢?” “十全大补汤没有了,禀明江九爷派人到池州采办。” “江九爷是谁?” “内香堂护法江荣举,目前暂代外事总管。” 青年人一怔,略一迟疑,追问道:“内香堂主是谁?” “是柯爷振远,目下他恐怕快要死了,被三眼狻猊下毒手所伤,总算末当堂送命,但伤太重,没有救了。” “主人呢?也受了伤?” “被骚道姑牵月一剑伤了肝与脾,快好了。” “主人在何处?” “在病室养伤。” “云骑尉岳家兄弟呢?” “他们与人犯住在东首的村屋内,岳琳今早到地州府会合京师来的人,明天或者今晚便可赶回。副庄主丘爷本来反对他出面,后来全真二子坚持同往照顾,丘爷只好答应他们前往。” “他们共有多少人?” “七十六名,食物很难张罗。” “他们为何不走?” “快了,等主人伤好,立即出动,截杀艾文慈以报毁庄之恨。” 青年人吁出一口长气,站起来说:“睡吧,睡着了,忘了刚才的事,忘了你所看到的人。你在渡船上覆舟,其他的事你一极不知。” 说完,大汉已发出鼾声。 他吁出一口长气,恨很地说:“好一个白道英雄的子弟,居然与大风山庄的恶贼合流。 好哇!先杀你个落化流水,再将你们的事公诸天下。 与反贼共谋,不怕朝廷不找你姓岳的,杀你姓岳的头。狗东西!咱们走着瞧。葛廷芳,血债血偿我可找到你了。目下你人多势众,先剪你的羽翼,再和你算总帐。我会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会等你病好。” 从秋浦到府城,必须经过浦家汇。也必须经过中浦东北十余里的乌石山。乌石山附近山高林密,鸟道羊肠,地形极为复杂,往昔是盗贼的巢穴,目下附近仍有残留下来的破寨败著遗迹。来往的旅客,告须结伴而过,以免遇上强盗猛兽,听说黄昏或凌晨,不时有妖魁出没哩! 三更末四更初,池州方向来了三十余名大汉,鱼贯而行,在黑暗恐怖的山径中窜赶。今年寒冬来得晚,山区的低洼处,居然还有水蛙秋虫的鸣声。远处传来三两声野狗豺狼的长降,间或有三五声凄厉的枭啼,声如鬼哭。山坡下底洼的草莽内,腐烂的植物与动物尸骨,升起一团团飘浮的磷火。天宇中彤云密布,星月无光,入行走在山崖古林下,胆小的朋友寸步难移。 全真二子领先而行,云骑岳尉伴同着两名老汉紧跟在后。有几位女的,走在行列的中段。断后的是三位中年人。三十余人声势浩大,鱼贯而行静悄悄急赶,只听到脚步声,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皆带了包裹行囊和随身兵刃。这些武林高手江湖奇人,不怕山径险,不怕鬼神厄,妖魅辟易,猛兽潜踪。 蓦地,异声发自左面的山崖,鬼哭声刺耳凄厉,在空间里摇曳,山谷应鸣,动魄惊魂。 “这是什么声音?”一名老汉向岳琳问。 众人并未为鬼嚣声所动,脚下丝毫未变,似是司空见惯,毫不在乎。 岳琳一面走一面说:“这一带传说有山魑,其实该是猿类作怪,也许是猿啼哩!” “决不是人猿,贤侄,速通知众人小心,不可大意。”老汉沉静地说。 “萧伯父认为……” “那该是人的声音,饱含警告之意。” “人?小侄的行踪十分秘密,这一带又不可能有仇家……” “贤侄,你曾经告诉我说,约七八天前有一个叫李玉的郎中,以气御剑飞剑杀人,挑了张四爷的贼窝。这位郎中李玉,会不会是前年你疑为艾文慈的李玉?如果是他,显然他已找到你了呢!” 岳琳大摇其头,说:“前年那位李玉,确是艾小贼,他的艺业有限,不可能在两年之内。练成以气御剑术。要想以气御剑,即使根基厚天份高禀赋异常,至少也需下五十至一甲子苦功。再说,张四那厮并不清楚大风在主的底细,只是个供跑腿的小混混而已,在他身上,绝对找不出任何线索来。假使那李郎中真是冲着小侄而来,他没有任何理由迟迟不下手。即使他虽然具有以气御剑术,而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咱们也不怕他。以气御剑术极耗真力,不可能一口气连杀数人的,剑落便再难支持,反而自陷死境,因此他无阻也不敢前来讨野火自投罗网,以一比三十六名高手,决难沾上丝毫便宜……” 话未完,走在后面的一名黑施人突然失足,发出一声狂叫,滚下路旁下陷五六丈的山沟,竟然未能抓住路旁的树或草,狂叫声动魄惊心,草木籁籁而动,“砰”一声暴响,摔在山沟中挣扎难起。 “从左面下去,也许还有救。”有人大叫。岳琳吃了一惊,回身抢近问:“梁兄弟,怎么了?” “廖兄弟跌下山沟去了。” “是失足么?” “不知道。”梁兄弟急答。 人群一乱都停了下来。两位同伴火速向下攀,一面草木丛生,坡度并不太陡峻,深有五六丈,夜黑如墨,上面的人不可能看到下面的景况,下去救人的同伴降下三丈左右。上面的人只能听到声息,看不见形影了。 萧老人留神察看路右,路右是陡峻的坡,生长着矮树和枯草,假使有人隐伏在上而暗袭,得手容易,但脱身却难。 “上去两个人搜搜看。”萧老人断然下令。 一名中年人向下面打量,高叫着:“宝原兄,人找到了没有?” 下面声息全无,下去的人脚步声亦消失不见。 中年人一怔,正待向下走,萧老人急叫道:“且慢,老夫先下,请全真二位道长随后掩护我下去,其他的火速结阵戒备,须预防有人偷袭。” 三人徐徐下攀,片刻到了坡下。三个声息全无的人,躺在一起像死人。肃老人一们三人的鼻息、,向上叫:“三人躺在一起,决非跌昏,有人暗算。下来三个人将人带上,再分两路搜这附近一带,你让暗算的人走了。” 声刚落,路前端有人发出一声惊叫,“砰”一声响,有人重重地摔倒。 鬼哭声又起,这次发自右面的山坡密林。 “伏下,结阵自卫。”有人大叫。 众人往路左一伏,向四面警戒,前面的人向后迟,后面的人向前集中。 三个人向下攀,会合下面的萧老人,将三名昏了的人拖上小径,萧老人与全真二子不敢再搜附近,也随后攀上。 上到路面,清查人数,三十六个人,三个昏厥,一人仆倒在前面生死不明,忙乱中,断后的三个人似乎并未跟来。 萧老人立即派人到后面找,那有半个人影,三个人都不见了,失踪啦! 到前面抢救那名扑倒在地上的同伴,势在必行。两个穿长袍的人向萧老人道:“咱们兄弟到前面去看看,也好把忠信兄救回来。” 萧老人激怒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不是什么鬼魅,而是几个功力奇高,轻功骇人听闻的高手,在暗中袭击我们。我掩护贤昆仲上前,设法擒住一两个人,看看谁敢如此欺人太甚。” “贫道两人也在后照应。”全真二子说。 “万老弟昆仲在前,我居中,两位道长在后,咱们走!”萧老人低声分配人手。 万氏昆仲拔剑出错,吸口气运功护身,剑护身前,并肩徐徐举步探进。走了二十几步,不见任何人影,先前狂叫扑倒的人,静静地扑伏在小径中,像是死了。 两人等后面萧老人到达,万老大附耳道:“这样是不行,敌暗我明,形势恶劣,咱们必须将暗袭的人迫出现身,不然只有挨打。” “依方兄之意……” “我兄弟出其不意向前飞掠,然后隐入路旁,我不相信暗袭的人无声无息,敝兄弟一生中,从未被人戏弄过,非将这人弄出来不可。” “好,兄弟与全真二子隐入路旁右,贤昆仲可隐路左。走!” 万氏兄弟突然向前跃三丈,两起落便消失在视界外,一闪不见,闪入路左的山坡,向下急降,快速绝伦,宛如鬼魅幻形。 前面鬼火一闪,十丈外鬼声瞅瞅。 兄弟两个向下一伏,突又贴地窜,穿越树隙衣袂擦树发声,这种地方不可能无声无息急速移动。 果然不错,前面突然传来树枝撩动声。 大清河双杰万文万武,家住大清河旁的尚义庄。兄弟两人艺业超人,内家气功出类拔草,剑术通玄,不但在此地大名鼎鼎,在武林中也颇有名,提起大清河尚义庄万氏兄弟,黑白道朋友中虽然不至于尽人皆知,至少有地位的人对他俩人并不陌生。兄弟俩根基厚,名列武林高手,颇为自负,今晚英雄却碰了大钉子。两人听到声息,心中大喜,忘了知会路有的萧老人,本能的奋起狂追。 前面的已知行藏暴露,也就全力脱身,向有面的山坡下飞遁,分枝拔草声瞒不了人。迫下二十丈,进入一条山沟。前面的人不向对面的山峰上升,却沿沟向下游飞掠。潺中有浅水一线,水声潺潺,沟床中怪石起伏,矮树丛生。 兄弟俩愈迫愈冒火,前面的人逃得不慢。 总算不错,拉近至四丈左右了。前面逃的是两个人,身材似乎甚矮,窜走如飞,可惜未能避免草木发声,轻功也没有万氏兄弟高明,跑不掉了。 两个小黑影合力飞掠,糟了!前面去路突绝,是一处下陷七八丈的深壑,脚下几乎失散,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止住火速地折向狂奔。这一来,万氏双杰便抓住机会接近了两丈左右,快追上了。 万老大万文奋力飞跃,又接近了五尺,相距仅两丈以内了,得意的喝道:“站住!在万氏双杰眼下,你俩插翅难飞无所遁形,逃不掉的。” 两个小黑影大约被这几句托大的话所激,大为火光,突然同时转身喝道:“阁下,打!” 兄弟两不管对方是否有暗器发出,左掌拍出长剑急振,像是撒出一重剑网,护住了全身要害疯狂上扑。 两个小黑影一惊,火速暴退。 “是女人的针形暗器。”万文得意地叫,如影附形一力追袭。 “铮铮!”四人接触了,四把剑相接,暴出无数火星。 两个小黑影被硬拼所震,内力没有双杰浑厚,左右一分,被迫得向一侧避招。 万氏兄弟末加追袭,万文的剑指出,止步阴笑道:“阁下剑上的劲道很了得,但不是老夫的敌手。说,你们有何图谋?留下名号,老夫要知道你们的底细,从实招来。” 对面左首的小黑形不回答,以行动作答复,抢上一剑点到。 万文勃然大怒,剑一振,剑花倏吐,沉喝道:“你找死!撒手!” “铮铮铮”一阵暴响,小黑影的剑末撒手,但已被迫退丈余,方将万老大可怕的剑网封出偏门。 两人再次对面举剑相向,小黑影像是灵活的小幽灵,轻灵地游走,并不急于进击,极力争取空门,居然毫无恐惧,并无退走之意。 黑夜交手,不能贸然出招,不攻则已,攻则出奇地凶险,很可能在一招中决定生死存亡。视度不良,封架也不易,变招的机会微乎其微,全凭经验与见识决定吉凶,因此,除非已获得决定性的良机,不然便不敢冒险放手抢攻,即使进击,也必然预留三分迟步,以便遇险时自救。 另一小黑影,也被万老二万武缠住了。 万文已试对方剑上的造诣,自知已稳操胜算,并不想操之过急,紧钉住小黑影,一面迫进一面冷笑道:“老夫不想伤你,给你一条自新的路走,丢剑乖乖投降,不然你休老夫心狠手辣,再出招你便没有机会了。” 小黑影抓住机会,突然闪电似的冲进,剑化惊虹而至,急如奔雷骤电。 万文身形右移,剑攻对方的左胁,行雷霆一击。 “铮”一声双剑相交,人亦近身。万文的进招方向占了先机,不愧为见识广经验丰富的高手名宿,剑上真力发如山洪,将小黑影的剑吸住往上一抬,左有的剑决前探,点中了小黑影的胸正中鸠后大穴。 小黑影的剑立即脱手而坠,被万文劈胸一把抓住了。 “是个女的。”万文诧异地叫,又向乃弟叫道:“我抓住一个了。” 万武把另一名小黑影迫在两株树干下,也兴奋地叫:“这一个也跑下掉了,也可能是女的,着。” 叫声中,一剑攻出。小黑影用剑急架,却慢了一步,剑反而被万武分一步架出偏门,空门大开,同时背后没有退路,被树干所挡,糟了。 万武飞起一脚,及时贴身进攻,“噗”一声踢中小黑影的左肋,小黑影挫倒。万武大喜之下俯身抓人狂笑道:“我也抓住一个了……” 话未完,突然感到背心上挨了沉重一击,脑门“嗡”一声响,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地扑倒在黑影身上,知觉未失,但已浑身发麻,失去了活动力。小黑影奋力挣扎,但无法站立,只能把扑在身上的万武掀开,便失去挣扎的力道了。 树上,飘下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色幽灵,黑头罩只露双目,黑长袍衣袂塞在腰带上,怀中鼓鼓地,背上负剑。天色太黑,如不接近至丈内,这儿幽灵即使稍行移动,丈外的人也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万文放了擒获的小黑影,奔近叫道:“二弟。咱们快将人带走。” 没有回音,他以为乃弟大约在捆绑俘虏呢,不辨入影,直向高大的黑影撞去。 知觉仍在的万武,突然倾余力大叫:“大哥小……心……” 万文已接近黑影八尺左有,闻声知警,便看到了高大的黑影,骇然上步向侧急闪,引剑沉喝道:“什么人?你……” 黑影一闪,突然失踪。 “大哥身后……”万武沙声叫。 万文骇然前跃,旋身。身后,黑影刚止,相距仍然不足八尺。 “嘿嘿嘿……”黑影发出尖厉恐怖的怪笑,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万文骇然丢下俘虏,立下门户硬着头皮喝道:“你是人是鬼?回话。” 黑影屹立不动,仅用刺耳的嘿嘿怪笑作答复,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万文心底生寒,刚才黑影那可怕的闪避身法,那像是人?人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快速境界的,只有鬼怪妖魅或可办到。他心中一慌,左手倏扬,打出了三把飞刀。 黑影双手一振,大袖倏张倏合,三把飞刀像是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吠”他发出壮胆的怒吼,身剑合一猛扑而上,拼了。 黑影向左一闪,在剑尖前轻灵地避开了。 他不甘心,接着胆一壮,步步迫进,连攻八剑之多,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狠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剑幻起重重剑网,向黑影疯狂进攻。 黑影像是无形质的幽灵,在潮水般涌到的剑影前飘动、游移、闪掠,危机间不容发,似乎每一剑皆已贯入黑影躯体,其实却劳而无功,每一封以毫厘之差,够不上部位,有惊无险。这瞬间,八剑势尽,黑影光退八尺,然后侧移,换了一次照面。 他心中愈来愈恐慌,也越发肯定黑影是鬼魅了,鬼魅是不可抗拒的,今晚真的碰上鬼啦!他发出一声呼救的长啸,同时在长啸声中攻出第九剑,全力过去,急冲而上。 黑影直待剑尖近身,方上体一扭,从剑侧切人,左手用飞刀斜拨来剑.右手扔身顺势就是一掌,快得像电光一闪,掌起身落,“噗”一声劈在他的后颈,力道十分沉重,如受千斤巨锤所打击,只感到天地转,喉间发甜。 不等他有何反应,第二掌接通而至,这次拍在他的背心上,他前冲的身子再也停不住了,挺剑埋头向前狂冲,“砰”一声头屑同时撞在树干上,一声未出便已昏厥。这两掌之狠、之快、之准,妙得无懈可击,好得不能再好了。 远处传来窜走的声浪,有人赶来了。 黑影迅速地解下双杰的腰带,将他们拍昏倒吊在树上,挟起两个小黑影,往林中一钻,一闪不见。 岳琳丢掉了几个人,怎能一走了之?黑夜中敌暗我明,人地生疏,又不敢放胆穷搜,所有的人皆心中怵怵,不知所措。好容易挨过漫漫长夜,方敢分组大搜附近的茂林草丛。 总算被他们找着了,三个原负责断后的人,就在路沟底的草丛中睡大觉,睡穴被制而已,身上毫发未伤。 至于万氏双杰,却没这般幸运,不但被击伤,而且被倒吊得浑身发僵.必须派人抬着走。 其他被击伤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受伤不轻,双肩被外形暗器透过,眉心也被细小的珠形暗器击中,所以昏原。 除了万氏双杰知道昨晚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可怕的怪影外,其他的人一无所知,这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被人作弄得灰头土脸,气愤填膺,也心中发毛,怀着满腔怒火和恐惧心情,急急踏着晨曦奔向秋浦。 黑影将两个小黑影带至三里外的一个石洞中,点起了松明,喃喃地向两人说:“你两人胡闹,明知自己不行,充什么好汉?误了我的大事。 穴道何处被制?快说,” “我的鸠尾穴被制,请替我以对穴震穴求解穴。”一个小黑影说,原来是在二郎浦茶亭扮成村妇探消息的二村妇之一。 “我左助被踢伤,很糟。”另一村妇说。 黑影并未取下头罩,取了一个小包裹,一面解开一面说:“伤不要紧,我有最好的伤药,叫你的同伴用推拿八法疏散淤血,很快便可复原。 你两人的口音好熟……” “哦!你不是艾大哥么?你的口音……”被制了鸠尾穴的村姑叫。 “咦!你……你是隐红萧小抹。”黑影惊叫,拉下头罩。 黑影拉下头罩,赫然是艾文慈,急急替隐红解了穴道,苦笑道:“你的化装易客术果然高明的很,难怪绰号叫隐红。你简直在给自己过不去,真要命。那一位定是小秋了,快替她服药推拿,我去取水来。” 他将两瓶丹九交给隐红,入内取来了水葫芦,交给隐红说:“先服两颗丹丸,外伤如果损了肌肉,可用药散敷上。我到洞外警戒,回头再跟你这丫头算帐。” 小秋受伤并不重,万老二志在活擒,脚下留情,而且相距太近,脚劲未能全发,仅内腑略受震动,被踢淤血红肿而已。女孩子用推拿八法疏经必须脱衣,艾文慈必须回避,等两人弄妥,他方返洞吹熄松明说:“小妹,你们为何自不量力……” 隐红噗嗤一笑,捡着说:“大哥,别生气,如果不向那些浪得虚名的无耻英雄袭击,便不会遇上你了。”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别骂别骂。大哥,当然我和小秋没有你高明,也没料到那两个家伙是大名鼎鼎的大清河双杰万氏兄弟,栽在他兄弟手中并不丢人。要不是我顾虑到梅花针可能落在他们手中,万老匹夫不见得能讨得了好去。大哥,我以为你仍在赣南藏身,不会听到风声赶来,却没想到你居然赶来了呢,反而令人替你担心。” “你知道我在赣南的事?” “大风山庄瓦解的事,恐怕已传遍天下了。本来,我已查出你的小宝剑确在宇内双仙手中,本想到南昌去找他两讨回来,岂知我乘船到九江,便听到岳家兄弟擒沈仲贤以引你自投罗网的消息,便暗中跟下了,希望替你尽力。可是,敌势过强,我和小秋不敢动手。大哥,你可知道岳家兄弟纠合了什么人计算你?” “我知道,最利害的人是大风山庄的庄主玉面郭芝芳。” “咦!你真知道哩!” “我已来了多日了,大略情形相当了然。” “我就一直跟在他们附近,怎么没见到你?““我只有一个人,不得不小心。” “还有几个要暗中助你的人,你知道么?” “谁?” “乾坤二丐,四海狂生,与在下的几个朋友。四海狂生本来想劝阻神剑秦泰过问这件事,却闹得双方很不愉快,几乎翻脸。” “小妹,你可以转告他们,说愚兄谢谢他们的关心和好意,请他们置身事外。如果他们有兴的话,可以袖手旁观,愚兄自问尚可应付,请他门看看这些卑鄙的北地白道大英雄,黑白同流岂奈我何。” “大哥,你要独自冒险?” “不错,我要单人独剑应付,你也不许参与,只许袖手旁观。小妹,找说话算数的。朋友热诚可感,不管识与不识,激于义愤愿仗义助拳,恩兄十分感激。可是,我有我的打算,多一个人参与,便会乱了步骤。 当然,打算归打算,情势多变,并非由我主宰,不会那么顺利如意,多一个人,反而多一份顾虑,令情势变得更复杂,更棘手,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不堪收拾呢!以今晚来说,如果不是你们突然出来打扰,这一群好汉们至少也得躺下一半,他们脸皮再厚,也不会到秋浦现世,怎肯狼狈前往让大风山庄的人耻笑?” “这……我……我只想吓一吓他们,杀他们的威风而已……” “你太小看了他们,几乎送掉了命。” “哼!他们敢拿我怎样?” 艾文慈笑了,戴上面罩说:“你呀!又想指出武当的招牌唬人了,是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假使他们误伤或有意灭口,贵门的子弟怎会知道?如果他们擒住你送上武当讨公道,后果如何?算啦!小妹,你这种不顾后果的鬼念头,赶快收起以免吃亏上当。我带你出山,有事可找混江龙欧阳长明,请你坐山观虎斗,看我勾魂白无常替这些英雄豪杰们招魂。 走!”——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六章 板荡见英豪 京师来的群雄到了中浦村,为了保持尊严,拒绝与大风山庄会面,以表示白道的立场,明白地表示各办各的事,免贻黑白合流之讥。同时,颜面攸关,不敢将昨晚乌石山被困的事说出。 近午时分,至徽州府祈门县的小径上,一位秀眉深锁带了剑的小姑娘,接近了中浦村。 她,赫然是飞霜姑娘,天都老人的孙女儿。 同一期间,有两姑娘通过乌石山,奔问秋浦。她们是一主一仆,主人是岳琳的妹妹岳琪。 祈门至池州的小径,本来不经过中浦村,只经过河对岸的山坡下,有一条岔道与至中浦的小径会合,距度头还有余里,这一带皆有暗桩潜伏,任意下手捕捉岔眼的人。飞霜姑娘内穿劲装,外罩披风,胁下带了小包裹,腰悬长剑,已经够岔眼了。 接近了三叉路口,右首树林中突然踱出三个村夫打扮的大汉,三人当路一站,横拖着两头套了铁尖的草扁担,彼此似在寒喧,等候姑娘接近。 由于三人背向着姑娘,姑娘并未在意,大踏步向前闯,接近了三村夫,不由柳眉一皱,止步叫:“借光。请让路好不?” 小径窄小,三个人并肩一站,谁也别想过去,除非绕过。三大汉应声回身。但并未让开,中间那位四十来岁的暴眼大汉,眯着布满血丝的怪眼嘻嘻笑,流里流气地问:“小浪子,怎么这样凶?咦!还带着杀人的家伙呢,定是个雌老虎母大虫,吓死人哩。喂,小娘子意欲何往?” 飞霜姑娘柳眉一挑,不悦地叱道:“住口!你们让不让路?” 另一名大汉笑向同伴道:“老大,让这位小娘子走好了,免得让人说咱们青天白日拦路凋戏妇女,罪名重着呢!恼得小娘子火起,拔剑砍下咱们的脑袋那才冤哩!” 口中劝老大让路,他自己却不让,眨着色迷迷的怪眼,放肆地,目光灼灼地在姑娘的胸腹上下死盯不舍。 老大怪声怪气地啧了几声,涎着脸问:“小娘子,别凶,女人太的了找不到婆家多可惜?请问芳名,有了婆家了么?十六呢?抑或是十八?” 飞霜忍无可忍,猛地踏进两步,闪电似的铁拳倏挥,向大汉的左颊猛抽。 大汉十分了得,虎跳而退,扁担一指,怒叫道:“小贱货,你敢行凶该死的臭女人。” 一掌落空,飞霜姑娘吃了一惊,走了眼啦!这村夫不等闲哩!大汉骂得难听,她无名火起,右面的大汉扁担横栏喝道:“慢点!要在下陪你玩玩。” 姑娘怒火上冲、伸手抓向扁担。 又是一个高明的人、没抓住扁担,大汉沉担出招,大喝一声,扫向她的双脚。 她收脚前扑,意欲近身相搏,扁担像棍,棍和枪都怕对方近身。大汉斜移,挫身变招上挑,急逾电闪。 她用上了险着,飞脚便踢,“笃”一声踢偏了挑来的扁担,同时扭身再次揉身抢入,大汉来不及收招,斜退五尺,收头现尾,反挑问她的肋。 两人搭上手,全是一场快速绝伦的抢攻,姑娘未拔剑,赤手空拳周旋,想夺兵刃欺近身袭击,无奈大汉的扁担委实利害,时枪时棍十分霸道,点打挑劈宛如狂风暴雨,根本没有破绽可以寻,把她迫得团团转。 换了十余照面,她知道遇上了劲敌,突然跌退八尺、玉手一抄,拔剑在手。 大汉到了,当胸点到。 她架开扁担.顺势切入,剑出白莲朵朵,直取对方咽喉。 大汉身形下挫,扁担一沉,来一记“古树盘根”。 他不愿硬接,后退两步。这一来,立即暴露空门,大汉乘机而入,扁担宛若灵蛇,把握机会放手抢攻。 另一名大汉脸色渐变,讶然叫:“这泼妇十分了得,咱们上。速战速决,以免泄露行藏。” 说上便上,两大汉立即加入吼声如雷:“留活口,打打打打!” 在一连串喝打声中。三根扁担如狂风暴雨.把飞霜迫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只能窜闪躲避,毫无还手之力连招架也力不从心,岌岌可危。 大风山庄被毁败没,能逃出的人不多,既然能逃出,必定具有过人之能。这三名大汉以一比一,可能不是飞霜的敌手。以三比一,却可稳占优势,在三人的长兵对围攻下,飞霜难逃厄运。 只片刻间,渡头奔来了两青个衣人,接近至十丈内。其中之一大叫道:“住手!自己人。” 三大汉闻声撤招,三面一分,但扁担仍然指向行将无力的飞霜。 两名青衣人奔近,一名大汉沉声问:“高兄,是你们的人么?咱们怎么没见过?她不是早上到的人吧?” 高兄抱拳含笑施礼,笑道:“她不是早上来的人,但却是云骑尉的好友。” “哦!那么,得罪了,咱们兄弟鲁莽,姑娘海涵。”大汉向飞霜含笑道歉;举手一挥,率领同伴重新退入体中隐身,并注视着高兄与飞霜打交道。 飞霜收剑入鞘,拭掉鬓角的香汗,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谢谢你,高大侠。 怎么在此地?岳兄他……他是不是快到南京了?” “岳兄仍在此地哩!云姑娘上次在山东不辞而别,岳兄十分挂念,不知姑娘缘何一走了之,是以岳兄甚感惶恐哩!云姑娘怎么也到此地?” “上次在山东,我有私事待理,不得不行。听说岳兄在九江捉到几个人犯,早已动身北返,按行程该已到南京,怎么还在此地?此地既非往来要道,亦非必经之地,是不是有了意外?” “不错,有了意外。一言难尽,此地不宜多说,目下岳兄昆仲皆在中浦村,姑娘如无要事可至村中一叙。”藏身体中的大汉突高叫道:“高兄,咱们话得先说明白,贵友不进村便罢,进了便不能擅自离开了。” 飞霜一怔,向高兄问:“高大侠;他们是什么人?” 高大侠略迟疑,低声道:“他们是岳兄请来助拳的人。” “但……但他们的口气,是不是有点反客为主呢?” “他们并不受岳兄的控制,另有人统辖。” “但他们……” “他们也是为了艾文慈而来的。” “哦!以他们的艺业来说,似乎不是无名之辈呢。” “谅姑娘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他们是汉中三雄……”’“你是说,他们是横行关内,心黑手辣的黑道巨擘汉中钟氏三雄?” “正是他们。” “怎么?岳兄竟请他们来助拳?”飞霜变色问道。 “此中情由一言难尽,姑娘,可否与岳兄面谈?” “好。我这次偷出黄山.绕道而行,原本就想见见岳兄,相烦高大侠引见。”飞霜沉静地说。 四人一走,汉中三维的老大钟振元,立即派人回村禀报。 岳家兄弟一群人,住在村东的五栋破屋,前两栋分别安顿后到的二十三名助拳朋友,中间一栋当作客厅.两僧两道与神剑秦泰和岳家兄弟在内居住。一栋安顿囚犯.由百步神拳与六名高手负责看管。另一栋安顿所有的女英雄,其中包括女囚犯沈姑娘在内。 岳琳恰好与群雄在客厅会商,突见有人领着飞霜进入,不由吃了一惊,赶忙告罪离座,迎出挽了飞霜便走,急趋安顿女流的破屋,神色极为不安。 飞霜只看到满堂男女老少,其中有不少熟面孔,正感到诧异,却被岳琳挽了便走,更是迷惑地忍不住问,“岳兄,你怎么了?”一面说,一面挣脱被挽住的手。 岳琳领进了客厅,方满脸惶恐地问:“玑妹,你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便冒失地闯来了?” “我以为你该已到了南京,谁知道你仍在此地逗留不走?怎么?我来错了?”飞霜有点不悦的反问。 “不是来错了,而是来得不是时候。” “到底是……” “长话短说,总之。目下的形势,你不该来。” “那……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日后我再向作解释,我立即送你走。”岳琳惶然地说。 “汉中三雄已说过了,许进不许出。岳兄弟,事已至此,你还是将内请告诉云姑娘好了。”门外跟来的高大侠说。 飞霜更是迷惑,乔眉深锁地问:“岳兄,你请了黑道的人物助拳,怕我知道内情,是么?” “这……” “岳兄,你错了,错得不可收拾,错得不可原谅。我这次听到风声,得悉你擒了艾文慈的朋友,以便设下圈套;等候义文慈自投罗网,我认为你做得太过份了,希望赶来劝劝,劝你不可做出这种为世人所不齿的举动来。那艾文慈并非万恶不赦的囚徒,你受国贼江彬之托要擒他归案的,本就……” “笑话,我身为军官,奉命擒贼归案,名正言顺,有何不妥?”岳琳不悦地说。 “缉拿逃犯,似乎不应由你出马,国贼江彬也无权差你……” “霜妹,以往你并不反对,况且曾经全力协助我,没错吧?” “以往我并不知艾文慈的为人……” “目下你又知道他多少底细?”岳琳悻悻地问。 “至少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同时,他在江湖亡命期间,所行各事无愧无作。” “我只知他是朝廷钦犯,不问其他。” “请别忘了令尊的身份,用这种手段将……” “我只知在其位谋其政,不问其他。你就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是的,我希望你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你竟然不择手段请黑道凶魔助拳,是否甘心牺牲令尊的武林名望,来争取你高官厚禄的太好前程?这……” “住口!你教训我么?请记住,目下我是奉朝廷钦命缉拿逃犯的专使,利用黑道人物做眼线的,在官场来说,这是绝对合法的手段。家父在武林中,自有他的声望地位,我的行事,与他无关。” “岳兄,请勿执迷不悟……” “不必说了,目下成功在望,我决不轻易放弃。目下最急迫的事,便是我该如何设法将你送走。” 飞霜扬解下包裹,放在案上说:“我不走,我想看看你如何擒捉艾文慈。” “不行,你得走。”岳琳语气坚决而烦躁地说。 “为什么?” “你……你知不知道令祖的事?” “知道着他老人家应玉龙老前辈之召,到赣南去了。” “去有何要事?” “不知道。” “令祖应召前往大风山庄挑人家的垛子窑。” “我不管爷爷的事。” “我这里有不少令祖的生死对头,万一你暴露身份,如何是好?” “咦!你是说……” “一言难尽,总之,我是爱护你,你必须离开,愈快愈好。我给你去找男装,或许我可将你平安送走。你等一等,我出去就来。千万别走动,以免被人发觉。” 高大侠突然插口道:“岳兄弟,云姑娘刚刚到,你要他化装离开,必定反而引起他们的疑心了,说不定弄巧反拙哩!” “不行,她非走不可。”岳琳固执地说。 “岳兄弟,这样好了,明天咱们派人到府城散布消息,云姑娘可随同前往,岂不甚好?” “她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要走马上走。”岳琳坚持己见。 “咦!你们是不是反被控制住了?”飞霜讶然问。 “你别过问,准备走。”岳琳匆匆地说,出厅而去。 高大侠摇摇头,眉心紧锁地向飞霸道:“云姑娘。他的确是关心作的安危,可惜固执而缺乏主持大局的才干,恐怕要误事,你得小心在意。”说完,不等姑娘有所表示,匆匆走了。 不久,飞霜改了男装,村夫打扮,戴了遮阳笠,用布卷了剑,绕道从村后走,想走三叠庄脱身。岳琳领先而行,走得匆忙。 平安到达渡头,沿路遇上不少人,但有人见岳琳带路,无人加以盘问。渡船已毁,没有船补充,目前以竹筏代用。上次渡船翻覆,老船夫不在场,到村中沽酒去了。两个暗桩一口咬定不知谁开的船,他们都一时因困倦而睡着了,而且不知怎地居然睡在水旁,但对前来调查的人却不敢实说,一口咬定不知何人擅自开船。五名采购的人淹死了四个,劫后余生的那位大汉任何事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上船,覆船,如此而已。 调查的人,认为是已死的四个人,必定是等不及渡夫返回而擅自开船。 不慎而覆船;不再深入追究,也追不出任何线索,不了了之。 掌筏的人,仍是那位老渡夫鲁老头,两暗桩见是岳琳,未出面拦阻,任由他们两人上筏。 筏缓缓靠岸,岳琳吁了一口长气,一跃上岸,如释重负地向飞霜道:“总算平安无事,只要送你出了三叠庄,一切无妨了。到了三叠庄,有人盘问的话,尽可能不要开口,由我来应付。” “岳兄,你邀来助拳的人,到底是何来路?”飞霜一面走一面问。 “目前恕我守密,以后再告诉你。” 进入三叠在,这座只有数户人家的小庄像是废墟,大白天甚少人踪,家家闭户;街上连鸡犬也不多见,秋收冬藏,冬天到了,人畜都藏起来啦? 岳琳心中怦怦跳,有点发虚,看看到了村口,有首一间草屋木门悄然而开,出来了三名村夫。两名村夫举步向街心走,一名村夫傍门而立,冷然注视来人。 两名村夫在街心止步,转身相迎,恰好挡住了岳琳的去路,左首村夫呵呵笑道:“岳二爷么?你好,出村?” 岳琳颔首为礼,笑道:“是薛兄当值么?兄弟送一位弟兄至池州送信。 “咦!怎么不走大路?” “避免暴露行藏嘛!” 大汉不客气地伸手拉起飞霜的遮阳笠,脸上涌现诧异的神色。飞霜人生的美,穿上村夫装更显得不伦不类,一眼便可看出她是女人。 “咦!是姑娘。岳兄,这位姑娘在下陌生得紧,她的芳名是……” “她是在下的好友,姓洪,今早来的。” “哦!洪姑娘准备……” “到府城等候另一批赶来的人。”岳琳抢着接口。 薛兄闪在一旁,笑道:“打扰打扰,这时到府城,时候不早,要赶两步哩!洪姑娘好走。” 岳琳心中一宽,向姑娘说:“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小心保重,再见。” “再见。’飞霜木然地说,她对岳琳可说完全失望,但对他这次保全她的心意不由不感激于心。 不等她举步,倚在门房的大汉突然向前走来,并叫道:“且慢,刚才村中有话传来,说是来了一位姓云的姑娘,行踪可疑,要咱们当心些。 这位姑娘在下似乎有点面善,如果是姓云……晤!请岳兄至屋中稍候。’岳琳心向下沉,硬着头皮说:“黄兄,洪姑娘要赶路呢。” “岳兄,对不起,此事兄弟责任所在,不得不慎重从事。” 岳琳脸色一沉,不悦地叫:“黄兄,你们管不着岳某的事,你说,咱们这次到底谁是主事的人?” 黄兄阴阴一笑不在乎地说:“当然,岳兄是主事的人,但事关双方的安全,便由不得岳兄作主了。” 岳琳气往上冲,沉下脸说:“既然是岳某主事,岳某却不能任意派人走动,岂非笑话? 真是岂有此理!洪姑娘,你走。” 黄兄也变了脸,冷笑道:“不行,岳兄必须等候,等在下传出口信,等回音传到再说。” “阁下是有意刁难么?” “不是刁难,而是在下职责所在。” “你要坚持阻拦?” “你要坚持硬闯?”’“不错。” “在下却不信。”黄兄阴森森地说。 岳琳一咬牙,向姑娘挥手愤然叫:“你走,看谁敢阻拦。” 黄兄与薛兄迎面拦住,另一大汉发出一声警啸。 飞霜拔剑出鞘,一声娇叱,挥剑便闯。 黄兄冷笑一声,退后两步,探囊取出一具尺二长的径寸红色喷筒,喝道:“谁敢撒野,我火星君黄文福要他顷刻变成烤猪。” 飞霜大吃一惊,不敢再闯。江湖上有两个擅长火器的黑道凶枭,名震江湖,其一叫火灵官,善用飞毒火。另一人便是这位火星君,他的雷火筒可喷出炽热的火流,远及三丈外,一喷之下威力笼罩,皮焦肉烂,不死不休。 火灵官的飞磷毒火焰并不猛烈,但火毒可怕,而且使用莲蓬形喷管,迎风飞洒漫天彻地,连续喷射绵绵不绝,歹毒绝伦。火星君的雷火筒威力奇猛,声音可怖,火流猛烈,但一发即止,不能连续使用,随身只能带三具,遇敌只能使用三次。喷管制造不易,装药液也极为困难。因此他不常使用,珍逾性命;所以他的名号,反没有火灵官响亮,如非性命交关的生死关头,他舍不得使用他的雷火筒。 两个玩火的凶枭,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相戒回避不敢招惹他们,谁也不敢和这些无可抗拒的火器开玩笑玩命。飞霜一听这人就是火星君,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街道窄小,闪避困难,她这血肉之躯,可禁不起雷火筒雷霆一击,乖乖地止步。 岳琳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抖出珍逾性命的雷火筒示威,大出意料之外,脸色大变,色厉内茬地问:“你敢用雷火筒对付我?” “必要时,在下会使用的。”火星君狞笑着说。 “你不考虑后果?” “在下重责在身,后果将由你负责。” “我不信你敢胆大妄为?” “不信你可以试试。”火星君一手扣住拉环阴森森地说。 这时,十余名大汉已把住了村口,拉上了栅门,远处戒备,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岳琳一咬牙,沉声道:“好,我会找贵庄主讨公道的。’说完,招手示意飞霜退回,扭头便走。 火星君不敢做得过火,不再拦,派两个人在后面五六丈跟踪,直跟至渡头。 对面渡头出现了不少人,大概已接到警讯了,岳琳想绕道走,已经毫无机会了。 沿途无人拦阻,只有不少人在路旁不住向飞霜打量。 接近村口,村前路两侧站满了人,路左是多臂熊与三十余名高手,路右是两僧两道萧老人一群男女白道名宿。双方皆用诧异的目光,迎现两人转回。 蓦地,黑道群豪中有人叫:“是天都老人云老匹夫的孙女,四位武林女杰后起之秀的飞霜。” 岳琳只感到。已向下沉,脚下发虚。 多臂熊呵呵笑,迎上说:“岳老弟,难怪你的举动不寻常,在下正感到奇怪,老弟为何亲自送信差外出呢,原来所送的人是云姑娘。” “在下不能将人送走吗?”岳琳硬着头皮间。 “不是不能,但送走云姑娘便不够意思了,你知道在下的人该会如何的想法?当然,云姑娘曾经随老弟在山东行道,你们的交情尽人皆知,送走,在情在理无可厚非,但以今天的形势来说,老弟似乎对不起在下了。” 萧老人举步而出,冷冷地说:“丘兄,阁下的语气饱含责难,不是有点强词夺理、反客为主么?” 多臂熊神色泰然,仍然笑吟吟地说:“萧兄谓勿误会,兄弟所说皆是实情。目下艾文慈纠合了玉龙那一批匹夫赶来救人,昨天他们已赶到九江,先走的人可能已到了池州附近。眼看双方行将接触,而敝长上还得三两天工夫方能完全复原,即将大举,生死存亡关头已到,咱们势将不择任何手段,不放过任何制胜的好机,方可将他们置之死地。你想想看,云姑娘这一走,谁敢保证她不向她祖父天都老人透露口风?她再愚蠢,再无情寡意,或者她恋奸情变,甘心嫁给岳老弟嫁鸡随鸡,也免不了多多少少透露一些口风,她总不能眼看自己白发苍苍,爱她疼她的老爷爷枉死横尸的,对不对?” 多臂熊的话,语气虽缓和,而且是微笑道来,但其中的用字可并不太客气,不留余地。 “这一些事与小辈的人无关。”萧老人大声说。 “正相反,咱们决不放过任何制胜的机会,有云姑娘在我们手中,天都老人将是咱们的俎上肉。虎毒不食儿,老匹夫会乖乖就范的。” 岳琳脸色泛灰,说:“这样好了,在下负责看管云姑娘,保证将她不外出通风报信。” “在下很难相信你。”多臂熊仍然微笑的说。 “你的意思是……” “人交给在下看管。” “你……” “在下保证她,在事成之后,完整无损地交回给你。” “不行!”岳琳骇然叫。 多臂熊呵呵笑,说:“随便你。你如果坚持,咱们的协议就此一笔勾消,各行其是。你们在场的人,全是武林中的顶尖儿白道高手,当然足以对付玉龙那群老不死,也足以应付中原一剑杨世超。不需要丘某这些人帮你摇旗呐喊助威。咱们就此分手,好来好去,再见。” 说完,含笑挥手,示意同伴离开。 飞霜愈听愈胆寒,她知道,爷爷的安全可虑了。 所有的人,全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岳琳。 多臂熊的人开始退开了。 神剑秦泰心中大急,脱口叫:“岳贤侄,拿定主意。” 百步神拳更是焦急,接口道:“岳贤侄,机会不可失,不可因小失大。” 岳琳内心天人在交战,脸色苍白,扭头凝视飞霜。 飞霜也脸色苍白,她在扫视四周,寻觅脱身路线,未注意岳琳的表情。 “岳贤侄……”神剑秦泰急叫。 岳琳一咬牙,突然举步便走,讶然叫:“你们随便吧!”丢下飞霜急步开溜。 脚步惊醒了飞霜,讶然叫:“岳兄,你……” 百步神拳向岳琳跷起大拇指。喜悦地叫:“贤侄,这才是大丈夫的行径。挑得起放得下。世间美女多的是,放得下方是人间大丈夫。” 人丛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仅可分辨的咒骂:“无耻!” 飞霜如被雷击,怔住了,久久方叫:“岳兄,琳哥!” 她自从与岳琳山东一别后,不再叫岳琳为琳哥,这时生死关头,叫琳哥也没有用了,岳琳要做大丈夫,大丈夫何患无妻?亲妮的叫声,唤不回大丈夫的心啦! 岳琳头也不回,急急走了。 她向村侧的密林飞逃,大滴汗珠向下滚。 多臂熊的人中飞起三条有影,快逾鹰隼,奋起狂追。 这是一座疏林,林左是修竹,林下枯草丛生,近竹林一带更是藤罗垂挂,荆棘重重,密密麻麻无法通行。 三名青衣人奇快绝伦,比飞霜快多了,两起落便已追及,长笑震天。 飞霜心胆俱来,她目前唯一的念头,是赶快逃出险境,设法通知爷爷。听到身后的笑声,便知人已追近,顾不得荆棘伤人,她转向荆棘丛中边。 第一名青衣是个五十余岁,鹰目高颧的人,一跃而上。远出三丈外友足下沉,脚一点再次跃起。这瞬间,突觉脚下一软,似乎所踏处不是实地,怎么软软地用不上劲?脚下一软,但仍然远出丈处,本来一跃可届三丈,定可落在姑娘身后出手擒人,这一来又得费一纵之力。 他所踏处是一个坑,坑内有人潜伏在内,坑外盖了枯草,掩住了这人头部。他所踏之处,正是那人的左肩。 飞霜逃入树林,背后追的人也到了。她知道走不掉,走不掉只好拼命。大喝一声,大旋身就是一剑。 青衣一声怪笑,大袖一抖,“啪”一声震飞了她的长剑,右手伸到,捷逾电光石火,轻轻地按上了她的天灵盖。 村内,突然传来大叫声:“二爷,大小姐到。” 走近村口的岳琳,向跟在身后的乃兄岳珩苦笑道:“大妹来了,京中可能有消息传来,接她去。” 人全散了,村口林空寂寂,草木萧萧。 潜藏在洞坑内的人像是死人,始终不曾移动,当人群已散,方喃喃地说:“是的,不放过任何可以制胜的机会,机会不是来了么?策使他们自相残杀,岂不妙哉?” 他就是艾文慈,昨晚潜身坑中,藉草掩身,一动不动地侦察村中的情形,谁也没料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谁也没想到有人敢在村口潜伏,也没有料到他有那么大的耐心伏了一整天毫不移动,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儿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天色不早,黄昏降临,外围的暗桩只留置少部份警戒,大部分撤回防守村四周,以避免桩多力分的弊端,事实上他们仍嫌人手不够分配,警戒网不宜撒得太广。 村东角的警备,岳琳的人撤回一半,由大风山庄的人接替,整座中浦村戒备森严,危机四伏的。 艾文慈将带来的干粮饱肚子,带上水葫芦,背着剑,胁挂盛着金针匣的特制革囊,穿的是草黄带褐色的劲装,腰带上还带了一件一面黑一面白的披风,头上有外黑里白只露双目的头罩。整个人裹在神秘可怖的气氛中,像个恐怖的幽灵。 幽灵一寸寸接近了村外缘,隐没在房屋的阴暗角落里。 一道短墙下蹲伏着两名警哨,警觉地向外监视。居然未能发现有人从身后经过。要深入办事,不可先制警哨,他连越五道警哨,直趋中枢,首先到达村东,已是二更未三更初时分,在夜行人的心目中,时光尚早呢! 小厅中,岳家兄弟与乃妹正在争吵,争吵得相当激烈。只有兄妹三人,没有人在场排解。 岳琪姑娘上次在山东,协助乃兄伴同飞霜姑娘远缉艾文慈,明枪暗剑齐施,把艾文慈追得上天无路,几乎得手。岂知艾文慈机警绝伦,多次逢凶化吉脱出罗网,最后她被艾文慈擒为人质黑店遇险,艾文慈反而以回报怨将她救出。此后,她对艾文慈的看法有所改变,不但不愿再协助乃兄,甚至不时在乃父金翅大鹏面前替艾文慈缓解。 她来了半天,弄清了情势,心中不以为然,向两位兄长愤慨地说:“二哥,你居然与大风山庄的黑道反贼同流合污,这件事传出江湖,你叫爹爹如何做人。而这些消息绝对瞒不了人,你怎么不替爹爹想一想? 我反对你这种不顾后果的做法,你必须悬崖勒马改弦易辙,尽早摆脱那些人所共弃的黑道凶魔。” “大妹,你别管我的事,爹爹已许我便宜行事,我做的事我负责,你叫什么?”岳琳不悦地说。 “大哥,你怎么了糊涂和跟二哥胡来?”岳琪的火发向岳珩。岳珩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两位大师和两位仙长皆不反对,今天到达的擒龙客萧老爷子也无异议,我凭什么反对?擒沈仲贤做饵,是神剑秦老爷子一手策划的,我又怎能反对?大妹,你要知道,我和二弟奉命追缉艾文慈,名义上是我和二弟主事,其实我们只是傀儡而已,他们只要藉我和二弟的官员身份,以便合法地缉捕人犯,由不得我们。两僧两道皆是江湖提督直接差来的人,他们是事实上的主事人。大妹,你责备我们是不公平的。” 岳琳也冷冷一笑,接口道:“我和大哥是朝廷的命官,缉盗的专使,所行所事,与爹爹的武林地位无关。我们并未利用爹爹武林的声望,要求武林朋友奔走驱策;我们作为是好是坏,由我们负全责,别用有损爹爹的名望这些话来唬人好不好?” 岳琪不屑地微微嘴,悲愤地说:“二哥,你这些话无法令人心服,不管这次成功失败,我相信爹爹都会不悦的。暂且将爹爹的武林声望置之度外,那么,午间你竟牺牲云姐姐,将她交与大风山庄的恶贼,你有何话说?你对得起不顾一切伴你天涯缉凶的云姐姐?她前来找你,你却自私自利不顾情义,将她交给宇内凶魔,扪心自问。你天良何在?” “哼!她这次可不是助我而来,她居然替艾文慈求情呢?不错,她曾经帮助过我,但并不是说我欠她一份情。再说,我已经替她尽了力,她该怨她的爷爷天都老人,于我何干?” 岳琳笑笑说。 岳琪气得粉面泛青,拂袖而起愤愤地说:“好吧,和你这种强词夺理的人说也说不清,明天我回家,把你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向爹禀明,让你一意孤行好了。”说完,出室而去。 “大妹……”岳珩急叫。 “别理她,这疯丫头,她也同情起艾文慈来了,留她在此反而误事。 不等她到家,咱们已将艾文慈的脑袋摘下来了。”岳琳毫不在意地说。 “二弟,你我是不是得反省?”岳珩迟疑地问。 岳琳不悦地推椅而起,冷笑道:“要反省,你自己反省好了。做事三心二意,万事无成。大哥你这种人做事下不定决心,婆婆妈妈讨厌得很。”说完,径自走了。 外面窗脚下,黑影隐去。岳琳在院门外仰天吸入一口气,喃喃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可不像大哥那么没出息,畏首畏尾成得什事?” 门外站着两名警哨,前中一名问:“二爷你说什么?” “我说,擒艾文慈的一天快来了。”他大声说,似乎藉此发泄心中闷气。 多臂熊的卧室,紧接着前面的门房。病房内,脸色略带苍白的玉面,坐在榻上运气行功,额角汗影闪亮,似在紧要关头。多臂熊把守在门外,替玉面护法。 房四周,八名高手严加戒备,如临大敌。 多臂熊的卧室后进,是囚禁飞霜姑娘的小室,中间隔了一座天井,没有后门。天井中有两名看守,瓦面上伏着两名警哨。后面两侧的墙根下,也有两名警哨潜伏。瓦面的与墙角的警哨,皆可与前面病室的警哨保持目视联络,相距仅六七丈,彼此呼应,任何人也休想接近十丈内。 左右的村屋上下,皆有警哨潜伏,可说绝对安全。 寒风彻骨,夜黑如墨。后墙脚的一名警哨,刚感到身后冷风讽坝,便突然昏原,靠在场上人事不省。 一个黑影如同无形质的幽灵,到了天井的短墙下,像轻烟一般徐徐上升,一手搭住墙头引体向上,侧头以一眼向内瞧。另一手伸至墙头,轻轻一振,两把飞刀化虹而飞。刀出手,人立即以闪电似的奇速滚越墙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身法扑向两名看守,双掌齐抓,抓住了两名看守的脖子向屋内提。 黑影是艾文慈,那两把飞刀,得自大清河双杰万老大万文手中。昨晚他救隐虹姑娘,接了万文三把飞刀,今晚用上了两把,一把贯入一名看守的喉下方,另一把射入一名看守的左背胁直抵心坎,随刀下扑,两名看守未能发声叫号,便呜呼哀哉。 他将两名警哨倚在墙角下,轻轻卸了加了锁的小木门,闪身而入。 小屋中灯光明亮,前面向天井开了一个小窗,在窗外可看到室内的一切。 飞霜姑娘的手,被粗大的铐链铐在一个特大号的石磨上。铐链连着脚镣,双脚也被脚镣扣住了。这是说,她的手脚皆被扣死,只能稍稍活动。外衣被卸掉了,现出穿在里面的亵衣,即使她能有缩骨法逃脱,上体无衣也够狼狈的。她躺在一堆稻草上,冷得脸上已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着,缩成一团。 艾文慈取出口精剑,俯身低喝:“禁声,举动要轻。” 飞霜听到叫声,方觉有人近身,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人,吓得几乎叫出声,以为是鬼魅出现哩! 日精剑削铁如泥,削断了铐链与脚镣,他将披风将她裹上,低叫道:“抱紧我,出去将有恶斗。”声落,将她背上,用衣带系好,剑鞘不要了。 他剑隐肘后,跃出天井扶摇上升,出其不愈猛扑瓦面的两名警哨,快速绝伦破空猛扑。 瓦面上伏着的两名警哨,刚看到黑影从天井下升上,还以为眼花,尚来不及站起,剑已将一名警哨刺死在瓦陇上。 “吠!”艾文慈暴叱,一脚急飞。“砰”一声响,将另一名警哨竟踢飞三丈,上升丈余。带着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掉下屋后去了。 他一跃而下,去势如电射里飞,没有人能看清他是人是鬼,但见黑影一闪而逝。 中浦村像一锅沸水,火把齐明,人群惊窜,乱哄哄成群结队大搜特搜。可是,入侵的人无影无踪。 飞霜在艾文慈的背上,像是做了一场恶梦,从开始撤走至出村,她只感到人向上升;有人横尸,有人狂嚎,接着是腾云驾雾一般,耳畔只听到风声呼呼,身躯乍起乍落,四周黑漆漆一片迷蒙,她感到头晕目眩,如此而已。但她的心是清明的。神智更是清醒,毛骨怵然地想:“这救我的人,是不是鬼?” 不久眼前更黑,接着火光一闪,有松明的毕剥声传出。 这是一石洞,很小。但相当深,而且内部折向,里面没有风,松明的火焰毫不摇晃。 艾文慈将她解下,从壁角的石堆中取出包裹,取出一件夹衫,背着身子递过说:“外衣宽大,但我这里没有女人的衣着,将就些,穿上再说,地面的山洞阴凉,你如果不穿悉从尊便。” 口气含有敌意,飞霜先是一怔,然后急急穿上外衣,用腰带一捆,像是一件长袍。穿着停当的,她揉动着手脚说:“恩公,你似乎对我有成见,但为何救我?能请教你的大名么?” 他拉掉头目转身,冷冷说:“成见!哼!我该袖手旁观看你遭报。” 飞霜脱口叫:“艾文慈,你……” “哼!你还没忘记艾某,记性不差呢。” “你……你救了我……” “在下并非救你,而是利用你。” “什么?你……” “在下用你那位好朋友好情人岳琳的狗腿子们的暗器,射杀大风山庄恶贼的暗桩,救你出险,嫁祸与你那位大情人好朋友。明天,他们将狗咬狗拼个你死我活了。” 飞霜感到心中发疼,凤目中泪光闪闪,颤声说:“艾爷,不管你是否原谅我的过去,但这次我重出黄山,对你……” “我不听你的解释,你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艾爷,你难道不肯宽恕一个知错悔改的人么?”——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七章 黑白群雄大火并 艾文慈冷冷一笑,戴上头罩说:“你,一个白道女英雄,出身武林甚有地位,任性自所难免,幸而能洁身自爱,行事无可非议,武林后起四女杰的名号,得来不易。有关我的事,我不怪你,当然我本身也有错误,一个朝廷的钦犯,希望别人的怜悯宽容,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上次在山东道上,我并没有计较你替岳琳卖命迫害我的举动。今天,我仍然救你,可知我对你助岳琳的事并无成见。我的事不求任何人宽恕,谁有本领砍下艾某的头领赏,他来砍好了,你,还不配。人贵自知,希望你自爱,收起请赏的念头,下次我可不饶你了。” “艾爷……” “往东余里,山下便是至殷家汇的小径,你给我走快些,愈快愈好。 如果再落在大风山庄的恶贼手中,你该知道玉面这位色中饿鬼的传闻。你死不要紧,黄山云家恐怕也得遭受覆巢大祸,你爷爷可能已到九江,也许正在前往南京追踪艾某的下落,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援手的,我不领他的情,玉面在黄山近邻潜伏,显然第一个道劫的人,可能是你天都峰下的云家一门老小,叫你爷爷赶快准备应变,迟恐不及。你给我快走。” “艾爷……”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我还有大事末了呢。”他沉声叫。 飞霜以手掩面,泣道:“请听我说……” 松明倏减,微风飒然,艾文慈已经走了。 三更尽四更初,村中静悄悄,艾文慈去而复来,连毙三暗桩警哨,神不知鬼不觉侵入村东,一口气宰了岳琳的四名警哨暗长,方悄然退走。 第二天。中浦村黑白道双方壁垒分明,剑拔夸张,恶斗一触即发。 大风山庄的人,原有六十余名,但玉面仍未完全康复,其他尚有六名从大风山庄救出而重伤难起的人。两天来,淹死了四个人,被杀了三个.黎明前又发现三道警哨死了五个人,能派上用场的已不足五十名了。 岳琳的人数要比大风山庄的人多,总数将近八十,仅损失了四名。 但论个人艺业,大风山庄的人无一庸手,全是黑道了不起的巨擘。两相比较,双方实力相当,真要动手相搏,不知鹿死谁手。 外围的警哨全部撤回,列阵结帐。多臂熊抓住万文的飞刀做证,一口咬定是岳琳派人救走了飞霜。在如此森严的戒备下,如不是自己的人袭击,鬼才相信,外人根本不可能侵入村中半步。杀了警哨,救走了人,又下毒手惨杀外围暗桩,这还像话。 多臂熊提出的条件并不复杂,其一是惩凶,其二是交还飞霜。 岳琳当然指天誓口否认,并且认为对方未查明真相以前,先行报复杀了四名警哨泄愤,未免欺人太甚,也提出惩凶的条件。 双方条件虽不多,但势难解决,双方各执一词,在愤怒之下谈条件,后果不问可知,最后双方在同伴的交相责难下,终于各走极端,一言不合,中浦便成了屠场。 双方从已牌初开始冲突,恶斗至末牌左右,方在精疲力尽下休息。 村中心的广场尸横三十八具,重伤十六名,轻伤大约有五十名左,死伤之惨,触目惊心。 申牌初,双方再次列阵。 大风山庄的人在西首列阵,人群中分,徐徐踱出脸色略带苍白的玉面,白袍飘飘,佩了一长一短两把剑,虎目中杀机怒涌,脸色阴沉。 上午恶斗时他正在引功恢复功力的重要关头,搞不下,因此并未出面参与。多臂熊走在他的右前方,脸上经常挂着的微笑消失无踪,神色肃穆举步沉凝,表情不怒而威。看两人所立的部位,他是从人。 岳琳这一面,三人并肩而出。两僧中的黑池血魔宗巴活佛,全真二子的云中子,和脸色愤怒的萧老人。 艾文慈并不认识这位姓萧的老家伙,但提起名号该不会陌生。在此地的武林上一代名宿中,金翅大鹏号称北地第一高手,可是、另一位已退隐了的名镖师擒龙客萧哲,论真才实学,并不逊于金翅大鹏。只是擒龙客迟隐江湖已有二十余年岁月,名号自然没有仍在江潮现世的金翅大鹏响而亮。这位萧老人,正是擒龙客萧哲,偌大年纪,隐退了二十余年。竟然被金翅大鹏请出来趟这一窝浑水,真可说是不自硕灭活现世。首先在乌石山之夜,便被艾文慈闹了个手忙脚乱不亦乐乎,不但折损了人,也被迫在山上熬了一夜担惊受冻。直至目前为止,他仍不知作弄他的人是谁。 多臂熊走在前面,玉面反而成了从人。所有的人,皆不认识玉面,并未在意,但岳琳身侧的百步神掌却大吃一惊,脱口叫:“那白袍人是艾文慈的朋友,上次在香城山,便是他将艾小狗救走的。” 百步神拳在香城山被玉面赶走,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那位白袍年轻人是大名鼎鼎的玉面。那次事件,百步神拳绝口不提,但事实真相早已在江湖转传,不胚而走传播甚广。在场黑白道群雄自然听说这件事,一听百步神拳叫出对方的身份,莫不大惊失色,全都向这位能赶走百步神拳的高手注目。 玉面脸型未变,只是苍白而已,脸部已可看到明显的皱纹,显得苍老,不再那么容光照人年青英俊了。论实际年龄,他该是年届花甲上下的人了,但与同岁的相比较,他比任何人都显得年青而有生气。即使经过这次巢穴被挑,基业荡然,且身受重伤几乎送命的可怕打击,他仍能禁受得起,看容颜仍然像个四十上下的壮年人,他的驻颜术委实高明。 黑池血魔宗巴活佛闻言一怔,倏然止步,向对面的多臂熊冷然问:“那一位施主是谁? 是贵庄的人么?”番僧的人汉语不太纯熟,但咬字倒还清晰。 多臂熊沉静地颔首,淡淡一笑道:“正是本庄的人,至于他是谁,恕难奉告。敝庄在天下各处,共建了五座秘在,可说已尽罗天下英雄,人才济济。本庄有地位的人,对外极少通名号,诸位是否认得,无关宏旨。 在下特前来与诸位商量商量,上午咱们彼此混战,在下认为该由双方的首要人物公平一决,不知诸位是否赞同?” 黑地血魔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点头道:“贫僧正有此意,就由你我两人开始好了。” 玉面伸手指着云中子,阴阴一笑道:“云中子,你想斗剑还是用你的六成是气拼拳掌?在下奉陪。” “贫道的罡气不成气候,阁下既然说出,那就拼攀好了。阁下能击败百步神拳,内功火候必定已臻化境,贫道不才,不敢不舍命陪君子。” 擒龙客也向对方人丛中一指,叫道:“老朽认识那位横行大河两岸的黑道之豪门神毛彬,可否请出来指教?” 门神毛彬粗壮高大,黑凛凛虬髯兀立,双手支着一根浑铁竹节鞭,确像一个门神,暴眼一翻,排众而出踏步进场,用暴雷似的嗓音点手叫:“老不死,老夫要打破你的狗脑袋,来来来来,纳命。“’三对高手左右一分,各找对手。 黑池血魔最先动手,拔出了宝光耀目的番刀,一声怪叫,连人带刀火辣辣猛扑而上,锋刃劈风声像是从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多臂熊不敢大意,长剑一领,侧闪避把立还颜色,“笑指天南”从对方的左侧快速进袭,剑气厉啸,剑吟刺耳。 双方都用上了真才实学,看谁的内力修为精纯。番僧反应敏捷无比,旋身来一记近身狠招“乱石崩云”硬接来剑。 双方都快,“铮”一声大震,火星四溅.两人同被震得向侧飘退八尺。 接着是同声叱喝,再次疯狂纠缠。 右首不远处,云中子抢制机先,功聚掌心,气引百脉,护身罡气发出奇异的嘶鸣,搭上手便一掌向玉面拍去,破空突入拍向胸口。 玉面屹立不动,白袍无风自动,冷然注视着扑到出掌进击的云中子,掌将及体方双袖一振,有掌封出,神奇的掌力发如山洪。 “砰”一声大震,两人的掌心接实,脚下飞沙走石,枯草飞射,劲气四射。 玉面退了一步,吸入一口长气,手掌微颤,颊肉轻微地痉挛。 云中子却被震得飞退丈外,脸色大变。 白道群雄见状大骇,高手相搏,一接触便优劣立判,这一掌便已分出胜负,云中子比对方差远了,玄门绝学无坚不摧,外力难伤的霸道理气,仍然接不下对方诡异的掌力袭击,难怪百步神拳在香城山灰头土脸。 白道群雄正惊愕间,形势已急转直下突然结束了。 云中子拼了一掌,只感到气血翻腾,所发的罡气竟然泄散,不但不能反击对方所加的力道,反而被自己所震,震得五内如焚。不等他缓过一口气,玉面已经扑到,白影冉冉而至,对方的大手已迎胸伸到。 他大骇之下,赶忙向侧闪避。 大手如影附形跟到,捷逾电闪。 他大骇,双掌急崩。“噗噗噗噗”一连四掌,劈在玉面伸来的大手上,却如精蜒撼铜树,伸来的手始终追随着他的胸部不舍。他大骇之下,最后不得不放弃崩格的希望,一面疾迟一面伸手惶乱地投剑。 可是,已来不及了,只觉得鸠尾穴上一震,一道奇异而无法抗拒的凶猛的劲道入体,浑身一软,失去了抵抗力,按在他呜尾穴上的掌却吸住了他。他如受雷震电击,骇然地叫: “神……魔……掌!” 话未完,玉面的掌向前一振。 云中子的五脏尽裂,飞掷两丈外,“砰”一声跌了个四仰八叉,口中血出,只挣扎了几下,便升天去了。 玄中子大骇,发出一声可怕的狂叫,拔剑飞跃而上,形如疯虎,剑身合一飞扑而上,要拼命了。 玉面直待玄中子的剑近身,方冷然拔剑挥出,双剑同时出鞘,同一时接相反击,剑发虎啸龙吟,剑虹疾闪。 “铮”一声暴影,火星飞溅,玉面的长剑架住了玄中子的剑,不令对方有收招的机会,短剑光华一闪即没,刺入玄中子的心坎,真透背背,护身罡气挡不住这一剑,宛如摧枯拉朽刺入毫无阻碍。 玉面飞起一脚,将玄中于仍有知觉的身躯踢飞,大喝道:“住手,我玉面有话说。” 黑池血魔与多臂熊势均力敌,难解难分,闻声各自收招后退,跃出圈子怒目相对。 擒龙客把门神毛彬追得八方窜走,毫无还手之力,喝声入耳,擒龙客手中一慢,门神毛彬抓住机会侧跃丈余脱出纠缠。 白道群雄全都心中发寒,全真二子一照面便先后毙命,怎么不令他们震惊,再一听对方表明身份,更是吓得直冒汗,果然名不虚传。玉面四个字,有震慑人心的威力,今天大事不妙。 玉面收到入鞘,阴森森地扫视众人一眼,一字一吐地说:“给你们一夜时刻商量,明晨在下等你们的答复。你们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答应一切听从行事,二是决一死战,玉石俱焚。” 如意佛忘我上人倒拖着禅杖,大踏步而出,亮声道:“贫僧已决定和你决死一战,不用等明天了。” “哼:你急于往西天成佛,在下成全你。”玉面冷冷地说。 黑池血魔却悚然地叫:“忘我道友,明天再议。” “等什么?”忘我上人不以为然的问。 “急不在一时,贫僧认为先商量商量。再冲突下去,两败俱伤智者不为。” “他太狂妄,贫僧受不了。” “要拼死明天还来得及,道友请稍行忍耐。” 玉面接口道:“你们这些人简直是些糊涂蛋。姓云的丫头被人劫走,警哨被杀,一夜之间,血案丛生。彼此已多方磋商,决定衷诚合作,不可能因此区区小事而破坏协议。你们不想想其中原故,鲁莽冲动自取其辱。咱们如果认为是你们劫走了那个小泼贱货,可以直接向你们兴师问罪以索人,犯得着杀你们的警哨先施报复?哼!凭你们这几个人,也决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配劫人。分明昨晚来了超尘拔俗的高手,将人劫走嫁祸,你们愚蠢得不进一手追寻线索,却意气用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致双方死伤累累,不堪收拾,咎由自取。目下咱们定然行踪暴露了,已有人出面捣乱,除了联手合作以外,恐怕真要两败俱伤。你们如果再不猛省,在下敢保证你们凶多吉少。” “但你阁下却杀了全真二子。”擒龙客愤愤地叫,扫了众人一眼又道:“你即然看出端倪,似不该下手杀全真二子。” “在下的剑出鞘,不见血不归鞘。不杀全真二子,你们怎肯冷静思量?少他们两个老道,咱们同样办得成功。在下打算后天一早去殷家汇,引诱艾小贼送死。你们去与不去,那是你们的事了。言尽于此,明晨见。”说完,大袖一挥,黑道群豪纷纷转身,返回住处等候消息。 人的名,树的影,玉面亲自出面,震慑白道群雄,全真二子丧命,除了两僧与少数几名颇有自信的高手外,其他的人斗志全消。两僧中,番僧黑池血魔本是眼高于顶,从未将对方放在眼下的人,但这次却胜不了多臂熊,首先便失信心,一力坚持捐弃成见,暂时与玉面妥协,以免功亏一篑。擒龙客则表示,妥协并无不可,但拒绝听命于黑道凶魔,力主双方仍如前议合作,彼此相互利用,双方互不干涉,不然只好作罢,双方一拼玉石俱焚,不见得稳落下风,玉面未必讨得了好。 当晚,派出了调解的人递送口信,提出条件,如果双方无诚意,那么明日再决一死战,各走极端孤注一掷。 玉面也知道不可迫的太紧,顺水推舟答应了,用人之际,也就顾不了许多。同时决定明晚将眼线派出,沿途戒备,后天一早带着囚犯出发,希望在途中遇上艾文慈,便用不着费劲了。 因飞霜姑娘而引起的暴乱总算平静下来了,但火并的结果,双方元气大伤,死伤掺置。 如不是玉面抱病出面善后,以快速的行动击毙了全真二子示威,其结果恐怕更是严重,双方能苟活的人恐怕所剩无几。艾文慈借刀杀人的嫁祸妙计,收到预期效果,可惜被玉面抱病出面行险一击震摄群雄,未能双方瓦解。 黑白道双方的眼线,终于将艾文慈出现九江,然后神秘失踪的消息传到,证实了艾文慈早已得到消息追了上来。 多臂熊派人找到张四爷逃散了的小贼,证实了那位李玉郎中,确实是艾文慈,足以证明艾文慈早已到了中浦附近,行踪不明。 双方的首脑人物立即磋商,策定了如意妙计,张开了天罗地网。 第三天一早,一乘山轿两辆粗制的囚车,八名解差,由岳琳兄弟押送,走上了至府城的路程了。风声早于前一日放出,有人负责沿途散发消息。 近午时分,第二批人接着上道,一群客商推了两辆盛满货物的独轮车,随同出发。 山桥在已牌初到达殷家汇,走上了官道,沿途缓缓而行,并不急于赶路。 午后不久。到了上次多臂熊出面留客的荒凉野地,后面有了动静,三名男女正以快速的脚程起来。 接近山轿囚车约有三二十丈,三男女以青巾蒙住口鼻,只露双目,脚下一紧,快逾奔马般赶到。 八名解差四前四后,中间是山轿在前,两囚车在后。岳珩岳琳兄弟,则在轿与车之间。 八名解差各带了刀剑,青帕包头,头上加上了一顶遮阳笠,戴得低低地令人无法看到他们的脸孔。 三名男女终于赶上了,男的身材魁梧,很像艾文慈。一名女的虽以巾蒙面,但很像是飞霜,另一女便不知是谁了。 只消一看来人的光景,便知来意不善,断后的四名解差之一突然回身大喝道:“慢来! 什么人?” 两女一男不加理会,疾冲而至。 四解差左右一分,四剑出鞘。前面的人警觉地停下,四名解差分别把守住囚车山轿,四名轿夫与四名车夫,则退在一旁袖手旁观。 岳珩兄弟回身抢到,双剑分张。 三名男女突然折向,男的向路左落荒而走。 四解差中的两名一声怒啸,奋起狂追。 两女则跃向路右,往芦苇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另两名解差喝声道“追!”御尾跟人。 池州方向大踏步来了两个老花子,是乾坤二丐,长笑声震耳,向前飞抢。 把守囚车的一名解差除掉遮阳笠,现出光头,原来是个老和尚,在囚车上取下一根禅杖,大喝道:“忘我上人在此,老要饭的留下脑袋。” 乾坤二丐哈哈狂笑,也往路旁一窜,落荒而逃。 忘我上人正想追赶,另一名解差叫:“大师休追,休中调虎离山之计。” 另一名解差发出一声撤回的短啸,分别追赶三男女的解差火速回头不再追赶。 众人聚在囚车四周,各解差恢复了各人所站的方位,静候变化。 不久,三男女与乾坤二丐,出现在路前面廿余丈,站在路中哈哈大笑。蒙面女郎中的一个娇喝道:“此地我所有,此路我所开;谁人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乾坤二丐的大丐哈哈狂笑,接口道:“留下人犯,女强盗可以让你们走。” 岳琳向轿内低声道:“萧伯父,那蒙面的男人,不像艾文慈。” “怎么见得?”轿内的萧伯父低声问。 “眼与额的肌肤白净,久走江湖四海亡命的艾小贼,肌肤略呈古铜色。” “那么,艾小贼不在此地了。” “是的。” “那就走,不可打草惊蛇。” 岳琳喝声“走!”轿夫拾了轿,车夫推了车,徐徐北进。 乾坤二丐举手一挥,与三男女退入路左,一闪不见。等囚车去远,五人在一座矮林中会合,三男女取下了蒙面巾,原来是四海狂生与隐红姑娘主婢。 隐红黛眉深锁,向众人说:“怪事,他们早就放出风声,艾大哥为何至今不见踪影?难道他不追来了?” 四海狂生不以为然,说:“艾老弟志在救人,他怎会就此罢手?他会来的。” 小秋盯视着远去的囚车,说:“我们何不动手劫下人犯?他们的人并不多,我们设法近身诱敌,制造救人的机会,岂不甚好?” “胡说!不许你乱出主意。”隐红加以喝止。 大丐老眉深锁,沉吟着说:“就事论事,黑白群雄人数在百余左右,而这里只有八名高手扮成的解差负责起解,不近情理。” “老前辈之意……”四海狂生问。 “轿内的人大有问题。囚车俗称监车,主要是让人可以看到囚车内的人犯,以收吓阻的功效,令人不敢以身试法。而这辆囚车,却蒙以布帛,不令人看到人犯,是何用意?我敢说,人犯决不在车轿内。” “那……” “艾文慈不来,他必定已经发觉有诈。” “我们该……” “咱们盯住他们,乱他们的心神。切记不可近身,那唯一暴露身份的解差,自称忘我上人,必是五台金积寺的秃驴,你们如果近身,你想脱出他的魔手下,偷鸡不着蚀把米,那才糟透了。咱们快派人通知欧阳大侠,叫他通知艾文慈,囚犯不在这批人手中,要艾文慈不可追来。” “小秋,你跑一趟,绕路走。”隐红向小秋说。 小秋应诺一声,绕道走了。众人则向前追赶,但不走官道越野而行。 一名解差走近岳琳,冷冷地说:“岳大人,不错吧?艾小狗果然有助拳的人,敞庄主神机妙算无人能及。” “这些人都是好打不平的人物,并不一定是艾小狗的助拳人。乾坤二丐早在二郎浦便盯上了我们,那时艾小狗尚未离开江西呢。”岳琳不以为然地说。 “那是你的看法,在下却认为他们是艾小狗的朋友。可惜他们不迫近,不然先抓住几个岂不妙哉?” “贵庄主大概快来了吧?”岳琳转过话锋问。 “今晚是决定的时刻,你放心啦!白天他们不会劫人的,晚间他们不来便罢,来了将一网就擒。咱们走慢些,要刚好在入暮时分在上清溪镇投宿。” “如果艾小狗在投宿前现身呢?” “不会的,他不会傻得在白天动手,即使他胆敢现身,同样是自投罗网。” “上清溪镇的埋伏布好了么?” “不劳费心,只负责引诱对方上钩便大功告成……咦!那不是姓云的小泼妇么?她一个人,妙极了。” 前面十余丈,飞霜姑娘寒着脸,当路而立拦住去路,手按剑把等候囚车接近。相距四五丈,飞霜姑娘厉叫:“岳琳,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来来来,本姑娘要剜出你的心肝来,你敢与我在此地单人独剑一决生死么?” 两名解差飞掠而上,飞霜去向路左一跃,两起落便远出五六丈,站在一旁枯草坪上拔剑叫:“姓岳的,叫你的狐群狗党退,你我两人一决生死,你敢是不敢?” 两解差折向便追,她也向后撤,高叫道:“姓岳的狗杀才,你这贪生怕死的走狗,为何不敢来?” 岳琳心中有愧,本想不予置理,姑娘又骂道:“你这北地第一高手的子弟,丢尽了金翅大鹏岳老狗的脸面,虎父犬儿,你只会做权臣走狗的好官。再过一段日时,你恐怕不惜以男盗女娼来邀乱臣贼子的宠,作为你升官发财的进身之阶了。” 骂着骂着,已退出二三十丈外。两名解差无可奈何,不敢远离狂追,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徐徐退回。 岳琳被骂得火起,骂得太难听,他实在受不了,怒火如焚地向乃兄说:“你照顾一下,我去追这泼好。” 一名解差接口道:“你没法缠住她,我和梦扬兄随后赶来,活擒她当有大用。” 岳琳应诺一声,拔腿便追。 飞霜等他接近至五六丈内,方转身便跑,一面叫:“畜生,到前面生死一决,不许带人追来。” 追了里余,已看不见官道了。这一带全是荒野,全是凌乱的树林,草木丛生,视界有限。飞霜到了一处平坦的短草坪,转身拔剑凤目喷火地叫:“畜生,你这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禽兽,今天不是你便是我。” 岳琳自知理亏,斗嘴只有自取其辱,一声怒吼,挺剑飞扑而上、“灵蛇吐信”当胸便点,手下绝情。 飞霜咬牙切齿相迎,以攻还攻,也是一招“灵蛇吐信”,“嘎”一声暴响,双剑相错,发出刺耳的锐鸣,双方各向倒退了两步,接着再次接触,展开了凶狠无比的恶斗,双方势均力敌,短期间难分高下。但看形势,岳琳内力修炼要精纯些,只消拖上三二十招,耗光对方的体力,便可稳操胜算了。 两名解差悄然跟来,快接近了。 飞霜急功心切,同时也怕岳琳有人赶来相助,因此希望速战速决,未免有点操之过急,搭上手便展开绝学疯狂进攻。双方艺业相当,交手时最忌浮躁,浮躁便不顾利害,自然破绽百出,狂攻了二十余格仍未得手,心中更是躁,精力的消耗也就急快,脚下已呈乱象了。 “铮铮!”岳琳架开刺来的两剑,侧移两步,冷叱道:“住手!我有话问你。” 飞霜以一声娇叱作为答复,冲上招出“寒梅吐蕊”,剑幻五道光虹,疾攻胸腹。 岳琳以“云封雾锁”拆招,挥扫之下,五剑俱解,双剑相触犹如殷雷隐隐,火星飞溅。 拆了“寒梅吐蕊”,他立还颜色,“飞虹戏日”直切上盘,剑透网而入。 飞霜斜身接招,避开正面反击对方的胁下。岳琳的剑疾沉,“铮”一声震开攻胁的剑招,斜飘八尺喝问:“谁救你出险的?说!” 飞霜引剑迫进,咬牙切齿地说:“畜生!你还有脸问?” “说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岳琳沉声说。 “你这辈子永远不会知道了。” 飞霜怒叫,疾冲而上,剑化虹而至。 岳琳向侧闪,一跃八尺,冷道:“黄山绝学,如此而已。抓住你之后,你便会-一吐实啦!你仗以成名的暗器十二朵飞霜花,已被双臂熊搜去,没了飞霜花,你像失去水的鱼,还不吐实吗?岳某念在过去的情谊,放你一条生路……” 话未完,左首枯草中分,钻出两名解差,掀掉遮笠,一是神剑秦泰,一是大风山的外香堂护法九全毒王。九全毒王在龙泉返回赣州途中,奉命转赴吉安,无意中逃过了一场大劫,留得命在仍替大风山在卖命。 神剑秦泰呵呵大笑,上前说:“云姑娘,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闯进来,走不了啦!” 飞霜一步步后退,怒骂道:“秦老狗,你就是策划这次恶毒阴谋的罪魁祸首,早晚你要遭报的。我已将信息传出,天下白道群雄不久将向你讨公道了。” “天下白道群雄,谁也不会相信你一个小女人的话。哈哈!你还是乖乖就擒算了,难道要老夫亲自出手擒你么?” 蓦地,不远处一丛小树前,出现四个人,语声传到:“即使你这老匹夫亲自出手,也枉费心机。” 四个人,一个是白饱飘飘,英俊绝伦的年轻书生,书生的右首,是罗衣胜雪的凝雪姑娘,另一人也是一身白的崔双双。左首是一身绿的逸绿徐绮绿姑娘。 书生是双双的兄长崔瑜,微笑着偕三女走近。岳琳只认识凝雪和逸绿,且对双双的脸庞感到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一男三女,男的宛似临风玉树,女的象是滴凡仙子。凝雪含笑向飞霜招手叫:“丽妹,过来呀。” 岳琳迎面挡住去路,喝道:“东方姑娘,你犯不着淌这一湾子浑水。” 九全毒王大喜道:“岳老弟,她就是冷魔东方超的孙女么?” “正是她,凝雪飞霜的凝雪,四女杰中的第一人。”岳琳答。 “来得好,老夫擒下她。”九全毒王喜极欲狂地叫,急冲而上,伸手便抓。 逸绿不知这人是可怕的毒王截出,伸掌便拍,攻向毒王的右助。 九全毒王转身左手一挥,作势接招,其实却在袖底喷出一股无色无臭的毒烟,右手拔剑,狂笑一声,反扑凝雪,毒剑直指凝雪的前胸。 崔瑜一看对方的剑有异。扑上劈出一掌叫:“小心他的剑有鬼!躲!” 可是,变化太快,已来不及了,首先是逸绿向侧方冲出丈外,突然“砰”一声冲倒在草丛里面。 凝雪刚将剑拔出,毒王的剑尖突然喷出一枚细小的牛毛针,相距不到三尺,任何人也难躲避得了,即使能看清也无能为力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毒王的剑一转,指向扑来的崔瑜狂道:“你也得躺,哈哈!” 崔瑜已先一步侧跃丈外,拔剑怒叫道:“你定然是九全毒王,剑中还有一般毒液。” 九全毒王在转向出剑时,剑中喷出一股毒烟,可惜崔瑜已怀戒心,无一步跃开,劳而无功,毒烟被风一刮,无影无踪。 凝雪嗯了一声,踉跄倒退八尺,突然以手掩住胸口,屈膝倒地。 这瞬间,神剑秦泰猛扑飞霜,想乘乱擒人,剑化长虹,风雷隐隐,捷逾电光石火。 双双来不及救凝雪,一声娇叱,从侧方截出,长剑化虹急如星火。 “铮铮铮!”剑鸣乍起,人影与剑影可怕地纠缠,急进急退快速绝伦,剑影幻化出无数可怕的电虹,急剧地吞吐间缩,每一剑皆以雷霆万钧的声威排空直入,双方皆以真才实学极为凶险的狠招进攻,只乍刻间,便远离人丛。 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神剑碰上了敌手,暗暗惊心,他难以相信一个小女人不但敢和他硬改硬接,而且竟然在剑术上也有如许高明的造诣。 但事实仅在,眼前这位少女的剑术,竟然神奥无比,而且凶猛绝伦,攻来的剑影每每排空直入,很难封架。一时大意,被对方抢得了先机,狂野的剑招如潮水般该该而来,绵绵不绝险象横生,他只好定下心神,全力应付,心中未免有点虚,悚然而惊。 岳琳扑向飞霜,两人又缠上了。 崔瑜盯住了九全毒王,两人不像其他的人一般疯狂缠斗,而是小心翼翼争取空门伺机猛扑,一沾即走各怀戒心。崔瑜对毒王剑上最后一种歹毒毒液怀有戒心,九全毒王也因为是最后一种利害杀着,不敢轻易使用,希望将对方迫至下风,用袖底的毒液毒烟取胜。但崔瑜不上当,一直抢在上风不肯冒险进搏。 三对高手展开了可怕的恶斗,只有飞霜的形势最为可虑。 崔瑜心中一急,突然侧跃八尺,收剑伸手,拆豆芽似的折了一段三寸长的剑尖,沉喝道:“九全毒王,在下要用暗器对付你。” 九全毒王哈哈笑,跟进迫近说:“有多少牛黄马宝,都给我送上好这恶贼并未试出崔瑜的真才实学,崔瑜并未正式出招进去,因此恶贼以为一个年青书生修为有限,所以发此狂言。 崔瑜冷笑一声,一声低叱,断剑攻出。 九全毒王大喜,伸剑便绞,希望在剑尖取得方位即发毒液。 可是,崔瑜已决定冒险,半途收招暴退。 九全毒王以为机会到了,如影附形跟进,剑尖前指喝道:“纳命!” 崔瑜却向下一伏,突然折向贴地窜出两文外,下伏的刹那间,断剑尖已经出手。 九全毒王的剑,喷出一股淡红色的毒液,数量不多,但远及两丈!” 布丈余,一阵草霉气息四面飞散。在毒液发出的同一刹那,恶贼乐极生悲,断剑尖以令人肉眼难见的奇速一闪即至,楔入恶贼的右肩并,直抵背部琵琶骨。 “哎……”九全毒王狂叫,丢掉剑勉强站稳,左手一挥,毒粉四溅。 崔瑜即飞跃三丈外,冷笑道:“在下一生中从不使用暗器,对付你这种人,只有暗器方可制你的狗命。” 九全毒王忍痛飞逃,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 崔瑜不放心两位姑娘,向倒地的两位姑娘奔去。 双双的一把剑如同闹海的狂龙,把神剑秦泰追得团团转,这时扭头高叫道:“哥哥,怎能放毒王走?找他要解药救两位姐姐。” 崔瑜骇然一震,暗骂自己糊涂,其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不擒住毒王迫解药,中毒的人岂不是完了?他丢下两位姑娘,急起狂追。可是,毒王已不见了,四周有散乱的灌木丛,谁知道九全毒王隐没在哪一座树丛后边? 崔双双也心中大急,凤目中涌起重重杀机,一声娇叱,攻出一招“逐浪分波”。 神剑秦泰举剑急封,后退一步。 崔双双招变“流星赶月”,紧锲不舍跟进连击。 神剑大喝一声,一面退一面挥剑急架,先机已失。只好自保。这瞬间,崔双双扣指疾弹,四道无形指风冲破剑气而入,射向神剑的胸腹要害。 神剑秦泰命不该绝,恰在这时一脚踏入一个小坑中,身躯失去平衡,脚下闪失猛地向侧一歪,四缕指风有三缕落空,最后一缕击中了神剑的右外臂,“喀”一声响,衣破肉开,裂了一条血缝。老贼大吃一惊,飞退丈外吃惊地叫:“飞花指!岳贤侄快走,玉龙的人到了。” 叫声中,已逃出五六丈外。 岳琳本已占尽了优势,把飞霜迫得手忙脚乱,香汗淋漓,眼看要力竭就擒,但一听玉龙的人到了,不由毛骨悚然,扭头便跑。 两位姑娘追之不及,也不敢追,有人需要照顾呢。双双首先向飞霜叫:“穷寇莫追,快帮助我照顾受伤的人。” 她有艾文慈留给她的解毒丹,扶起两位姑娘,先喂给她们一颗丹丸,再检查伤势察看中毒的变化。逸绿并未受伤,中毒昏迷而已。凝雪的有肋下挨了一枚牛毛针,伤处青肿,针仍藏在体内,针口已被青肿的肌肉所掩,看不见针尾,无法卸针上药,须用强力磁石吸出或剖开取出。 如果解毒丹不对症,除了寄望于擒住九全毒王之外,别无希望。 崔瑜像迷失方向的小鹿,发狂地左右飞窜,找寻九全毒王,他本能地追向官道。九全毒王却折向南下,天各一方。 九全毒王的左肩已经报废,半身麻木,稍一震动,创口痛彻心脾。 但于紧万紧,逃命要紧。只好忍痛逃命,像老鼠般的向南窜,希望脱出险境,再找地方裹创。他不敢发信号向官道的人求救,怕反将对头引来。 正走间,前面两株小树下人影乍现,他心中一定,叫道:“张兄,救一救我,在下是神剑秦泰的朋友。” 前面出现的是四海狂生和隐红姑娘,四海狂生奔近笑问:“哦!你是神剑秦泰的朋友? 你是那……” “请替我起出暗器。”九全毒王嘶声说,腿一软,坐倒在地。 “阁下贵姓?伤在谁的手下?” “快……我……我支持不住了。” 四海狂生的目光,落在对方的剑鞘上,淡淡一笑上前道:“好,我替你裹伤,你这身公人衣衫,得撕破裹伤了。”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子,伸手去撕九全毒王的肩衣。 九全毒王突然扣住他的左手脉门,满头大汗地说:“你这身衣衫我认识,你就是刚才想劫人的三男女之一。好好替老夫裹伤,不然老夫要你生死两难。” 四海狂生脸色一变,接着沉声地笑道:“你扣住在下的一只手,怎能替你裹伤?” “叫你那位女伴裹伤,不然在下断了你的脉门。” 隐红上前冷笑道:“你这人倒是阴险的很呢!我替你裹伤,但事先得申明,我可不是郎中,裹不好休怪。你有金创药么?” “有,在革囊中,你取出来,里面有九只药瓶,不可胡乱移动,最后一只是金创药,快!” “隐红取出最后一瓶药,立即动手撕开伤处的衣衫,摇头道:“不行,暗器太大,如不取出金创药无能为力。取出也有困难,创口太大,恐怕止不住血,说不定反而送掉你的命。” “少废话,取出暗器,在下的金创药功能造化,不用你操心。” “咦!像是剑尖断在里面,取出恐怕你痛得受不了呢。” “快取!我挺得住。” 隐红伸两指以指甲扣住仅两分长暴露在外的断剑尖,叫道:“忍着些,阁下!” 她故意一扳一拧,九全毒王怎受得了?“哎”一声狂叫,痛得手脚全软了,浑身都在抽搐。 四海狂生突然猛地一震手臂,便挣脱了被扣的腕脉。隐红也在刹那间,一掌劈在九全毒王的耳门上。九全毒王仰面便倒,失去知觉。 “谢谢你,你这一手真绝。如果恶贼痛得手上一紧,我这脉门毁定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真险!”四海狂生一把抓起昏倒的毒王,向隐红笑道。 隐红噗嗤一笑,说:“事先打招呼,保证露出马脚。我用的是板动拧转而不是向内送,恶贼只会发软而不至于发紧,你担什么心?” “呵呵!女孩子工于心计,十分危险。你知道这人是谁?” “九全毒王,没错吧?” “你……” “他的毒剑毒鞘,他的盛药革囊,还不明显?走,到前面看看,这恶贼被人追离官道.并将他击伤,也许是艾文慈来了。” “但……我们要跟囚车……” “有两位花子前辈负全责,还用得着你瞎操心?走!” “好,走!咱们用这恶贼做人质,也许还派得上用场呢。” 两人向前急进,突听前面又传来急促的拨草纵跃声。 “伏下,有人来了。”四海狂生警觉地说。 来人接近至七八尺外.突然折向往东急掠。四海狂生低声叫:“有两个人,走了,我看看。” 他探头草梢,突然跌脚道:“可惜.被他们溜掉了,是岳琳和一名解差。” “快追!”隐红站起叫。 “追不上了,已远出十十余丈啦!走,到前面去看看。” 钻过一丛矮林,突觉白影飞射而来.剑芒耀目生辉,有人从五丈外挺剑飞跃而至。 隐红不假思索,急步迎上一剑挥出叫:“慢来!” “铮”一声剑鸣,白影倏止,隐红叫:“我是隐红,为艾大哥而来的。” 扑来袭击的人是崔双双,五六丈外站着神色忧虑的飞霜。 四海狂生丢下毒王.叫道:“那是帮助岳琳的飞霜,萧姑娘不可上当。”叫声中,撤剑在手中。 崔双双看清了丢下的人.大喜过望.发出一声召回乃兄的长啸,然后笑道:“尊驾所擒的人定是九全毒王.可否借来一用?我是艾文慈的好友。云姐姐目前并非……” “哼!”鬼才相信她的鬼话,她是岳琳的密友,谁知她安的是什么坏心眼?姑娘贵姓?” “我姓崔。云姑娘的脚下.有被毒王所伤的凝雪与逸绿两位姐姐,今天可说是凝雪飞霜.隐红逸绿聚会的好日子,难得哩!隐红姐,你知道艾大哥的下落么?” 隐红点点头,走近沉重地说:“只知道他潜伏在恶贼们附近,但在何处小妹却不知道了,他不许任何人插手,不肯与你们见面,我们只能从混江龙欧阳大侠处,间接知道他的概略下落而已了。张大侠,快将毒王提来。” 四海狂生提着毒王一跃而至,惊道:“咦!果然是凝雪和逸绿两位逸绿突然吁出一口气,猛地挺身站起。 “好了,醒了一个。”飞霜喜悦地说。 远处传来崔瑜的叫声:“小妹。为何相召?” “已抓到毒王了,快来。” 逸绿一跃而起。犹有余悸地说:“这恶道好厉害,他就是人称毒王的九全丹主么?” 四海狂生将毒王摆平,笑道:“正是这恶道。请姑娘回避,在下好迫口供。” 崔双双却嫣然一笑,向远处飞掠而来的崔瑜一指,说:“他是我的兄长,他与凝雪姐感情很好,让他追恶道讨解药,我们暂且回避,隐红姐,何否将文慈哥的事告诉我们?” 众人迟至矮林内,隐红先替四海狂生引见,崔双双也就表明身份。 隐红一听她是玉龙的孙女,大喜过望,兴奋的叫:“那么,传闻当不会是谣言了,令祖已经到了么?” “他们要晚两天方可赶到,我和家兄偕同凝雪与逸绿姐先到九江,得到消息心中大急,却不见家祖到来,不得已留下话,先赶来探听消息。 昨晚在殷家汇听到一些风声,便赶来此地埋伏,无意中发现飞霜姐姐有难,因此现身相助。文慈哥的事……” 隐红将会晤艾文慈的经过-一说了,最后说:“欧阳大侠目下坐镇殷家汇,他老人家也力劝我们袖手旁观,以免干扰艾大哥的事,影响他的救人大计。可是,始终不见艾大哥现身,而犯人却又动身起解,十分令人担心,我们等不及,因此跟下来,却不敢贸然救人。目下崔姐姐与令兄都来了,何不动的手将人救下?” 飞霜姑娘却摇头苦笑道:“你们万金之躯,不可冒险,万一囚车内所载的不是沈姑娘,而是玉面,岂不是误了大事?我是万念俱灰被仇恨所迷的,存心拼死所以敢出面叫阵,你们为何?” “什么?车内有玉面?他……竟被岳家兄弟收买了?”双双骇然问。 “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怕一万,只怕万-……”飞霜将被擒受辱,被岳琳出卖的经过- 一说了,最后说:“黑白道双方人数上百,而押解人犯上路的只有区区十几个人,其他的人为何不见了?可知其中有诈,我希望挺身诱敌,以便让艾兄有所警惕,不致贸然出手救人,没有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几乎送掉性命。” “隐红姐,带我们去见欧阳大侠好么?”双双向隐红问。 “可以,崔姐姐有何打算?”隐红问。 “请他指引我们去找艾大哥。” “不行,欧阳大侠不轻言诺,一言九鼎,他答应了替艾大哥守秘,决不会告诉你们的。 小妹曾一再恳求他指引,他一口回绝,不客气骂人呢!” “有小妹出面,他老人家也许会通融呢。” “不一定,那位老前辈顽固得像石头。小妹带你们去就是。” 她们一行七人回走,先出到官道。凝雪的伤不严重,有了解药毒去伤无碍,只是行走仍有些不便,由崔瑜扶着她赶路。自从小庐山历险,被崔瑜所救,她与三人结伴而行。从双双的口中,她探出有关艾文慈的一切,芳心感慨万端。她深知自己的希望已成泡影,单方面的相思那是毫无意义的,艾文慈既然存心避开她,她何苦枉抛一片情?到了南昌,会合了乃祖冷魔东方超时,禀明庐山夺剑的经过,显得心灰意冷。 可是,冷魔对年轻英俊的崔瑜大有好感。在她面前,少不了下了不少工夫,直率的告诉她,崔姑娘双双是玉龙的孙女儿,玉龙志在报酬谢恩,安排双双与逸绿陪伴艾文慈,其中定有深意,不管论门第,论声望,论才貌,她的条件皆比双双略差,艾文慈连崔双双与逸绿也弃之不顾,显然不是个有意成家的好丈夫,劝她死了这条心。上次错过了机会,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了,不趁早抓住这位玉龙的孙儿,日后恐怕后悔来不及了。 其实,她与艾文慈相处的时日并不长,总计不足一月工夫。前一段日子艾文慈不苟言笑,后一段日子艾文慈暗怀戒心,双方虽然相处融洽,依然有点貌合神离。她之所以对艾文慈倾心,芳心默许,追根到底,只是感恩图报的念头在作祟,令她作茧自缚而已。经过乃父一再疏导,她总算不糊涂。论感恩,崔瑜救了她,与艾文慈起乃祖沉何不同,毕竟身受来的强烈些。同时崔瑜对她十分倾心,自然而然地获得她的好感,也自然而然地情苗茁长。她不再单恋艾文慈,但依然对艾文慈十分关心,因此便随崔瑜兄妹倍同逸绿到达九江,冷魔则留在南昌等候后到的玉龙——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八章 三荡三决 他们七男女扑奔殷家汇,半途却碰上了奔向府城的混江龙,混江龙只告诉他们一句话: “快赶到上清溪镇相机行事。” 混江龙地头熟,不走官道,抄小径扑奔上清溪镇。 上清溪镇,在城南十里地,也是八大镇之一。另有一个下清溪镇,则在城东北五六里。 上清溪镇市面不太繁荣,仅有七八十户人家,四周是冬耕过后的水田,田中放满了水,一望白茫茫一片,出入镇的人无所遁形,不论白天或黑夜,接近或逃脱皆感困难重重。镇东的小溪水量不足,溪两岸茂林修竹连绵不绝,但距离约有二十余丈,中间是水田,同样不宜作为接近的路线。 玉面选定上清溪村作为陷井,确是颇为理想的地方,除非艾文慈不入镇,入则决难活着逃出,不管白天或夜间,皆难逃出监视下,无可藏身,势必在水田中与玉面决一死战。 前一天黎明时分,第一批设伏的人到达,布好埋伏静候消息,安置弯弓擒猛虎,布下金钩钓大鳌。 第二批到达的是人犯,到达时恰好天色黄昏。他们落脚在安福客栈,包下了全部五间上房。 预计一个时辰之后,第三批主力到达,乘夜暗入镇各就定位,准备接应擒人。 上清溪镇西南三里地,有一座离开富道约里众的小村,那就是混江龙坐镇的地方,小村中有他的朋友替他掩护身份,避免外人生疑。 混江龙比人犯早到两个时辰,乘夜入村严格封锁消息。 二更初,客厅中一灯如豆,混江龙置酒相会,盛筵款待应召赶来接应的老朋友,三十余名江湖知名人物,济济一堂,在主人未敬酒之前,其他的人皆屏息以等。 首先,他将崔瑜兄妹与四女杰介绍给群雄,也替群雄-一引见,方肃客人席。酒过三巡,他站起说:“兄弟今天请诸位主要负责人前来聚会,用意在转达敝友艾老弟信息,并且将敌我形势作一概略的分析,以便让大家了解自身的处境。目下有崔公子兄妹与江湖四女杰仗义助拳,我方的实力仍然不够雄厚,因此,兄弟仍然决定听候艾老弟的吩咐,暂勿介入。 对方已经在村内布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而艾兄弟却希望咱们仍然传递消息,不可冒险介入。当然,咱们并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但也不至于不讲道义袖手旁观,必要时,咱们仍准备抛头颅洒热血,助艾老弟一臂之力。现在,兄弟给诸位片刻时辰权衡利害,如果希望退出,还来得及表示意见。兄弟开始敬酒,九杯酒尽,不愿参加的朋友,即可离席退出。现在,兄弟敬人家第一杯酒。” 他首先举杯就唇,一饮而干。 第二杯……第三杯……群雄议论纷纷。 九杯酒尽,没有一个人离席。 他向众人道谢,豪气飞扬地说:“兄弟谢过老朋友们襄助的盛情,承蒙诸位不弃,看得起兄弟,以生死大事见托,兄弟万分感激,深以有诸位这些血性朋友为荣。且下艾老弟神出鬼没,不容易找到他,咱们不好贸然相助。以免破坏他的救人之计。昨晚艾老弟前来殷家汇会晤,指出恶贼们定下了恶毒的阴谋,在上清溪镇布下天罗地网。他为人雄材大略,老谋胜算,说是已定好将计就计的妙着。至于他有何打算,兄弟无法知悉。因此,咱们决定分三处着手助他一臂之力。其一,由廖贤弟至府城报警,出动官兵索扑赣南漏网的叛匪。其二,吕贤弟负责将船上的弩架与大弓搬来;组成四队,每队十弩,二十张弓,按方位潜伏。如果发觉有人追赶艾老弟,以弓弩格杀勿论,切记不可令恶贼们接近至五十步内。四队箭弩手一律穿着号农,假扮民壮,不许任何人盘问的。廖贤弟须将箭弩队的事告知官府,免生误会。其三,兄弟与钦源兄各带二十名弟兄,每人携带一具匣弩和五匣箭,潜伏村前后要道,万一艾老弟形势危急急需要援手,咱们鸣锣为号杀人村中相助。今晚无事,各自秘密准备,明天候示行动。诸位有何疑问,尚请提出参详。” 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站起道:“长老,兄弟认为无此必要,凭咱们一百二十名弟兄上下的白道朋友,难道就对付不了他们么?干脆杀入村中,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岂不省事? 畏首畏尾,显得灭了咱们的志气,长他们的威风,兄弟心有不甘。” “敬亭兄,这一来,咱们岂不成了纠众作乱了么?使不得。” “但事实上咱们必定与恶贼们冲突。” “咱们必须先立于不败之地,有把握方能出面,只要不是咱们先动手,咱们便是被迫纠众自卫,情有可原,先动手便成了纠众作乱了,咱们岂可授人以柄?” “哦!长老确有道理。” 混江龙欧阳长明举杯笑道:“今晚无事,且开怀畅饮,酒量差的,须防酒后乱性。也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咱们将有一场恶斗,预祝咱们顺利,各保平安。” “欧阳大侠,我们呢?”崔瑜站起问。 “呵呵!崔公子,老朽派詹、林两位老弟,皆同诸位担任各路总数应,责任重大,千斤重担放在诸位身上,幸勿见辞。” 同一期间,艾文慈仍在秋浦逗留。次日一早,他抄小径正式外奔上清溪村。 上清溪村中,黑道群雄白等了一夜。次日,他们却逗留不走。 一连三天、毫无动静。 黑道群雄等得心焦,岳琳兄弟如坐针毡,感到十分奇怪,艾文慈确是早就离开了九江,获得了沈仲贤被捉的消息,为何踪迹不见?而且人犯在上清溪村的口风早已放出,江湖朋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艾文慈为何一无表示?是不是已追到南京了? 黑道群雄开始不安了,怨声四起,戒备日渐松懈。 艾文慈早有打算,他不急于动手,像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等候猎物。 这天一早,一艘小乌篷船悄然越过了玉镜潭,进入贵池河河道,直放殷家汇。悄悄地下航,滑出富池口进入大江,溯江而上不知所终。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当晚,混江龙接到艾文慈送来的书信,要求混江龙立即遣散白道朋友,立即派人阻止向上清溪村开拔的三百名民壮兵勇。他要求白道群雄袖手旁观,以免误伤。 混江龙接到书信,大吃一惊,连叫侥幸,险些误了大事。艾文慈似乎已经完全清楚他的部署了,玉面一代的魔,岂有不知之理,失惊之下,立即撤回各路人马,在远处作壁上观。 艾文慈不但摸清了混江龙的部署,而且对黑道群魔更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第五天的早晨,天宇中彤云密布,罡风怒号,不时下一阵阵小冷雨,寒气彻骨,看天色,似乎在近期内可能有风雪。 两名大汉背了行囊带了剑,护送岳琪出村奔向府城。岳琪不屑两位兄长的所为,本想早日离开,返回京师禀明乃父,却被飞霜失踪的事所阻,深怕引起玉面的误会。重蹈覆辙那就糟了。这两天大家都松弛下来,她抓住机会离开返回京师。 上清溪村距府城只有十里地,沿上清溪北行,不久便会合由太朴山流来的下清溪,小径也在此折向,溪流东北,小径北行。沿途茂林星罗棋布,翠竹成林。以西一带田连阡陌。树落疏落。 一名大汉领先而行,岳琪在中,另一名大汉断后。距城约有六里左右,进入一座树林。 岳琪将天蓝色的大衣拉紧,向前面的大汉叫:“于叔,你们可以回去了,快到了,不会有危险啦!谢谢你们相送。” 于叔扭头笑道:“小姐,我们必须遵命送你入墟。在小姐未登船发航之前,谁知道那玉面会不会捣鬼。” “哼!在府城附近,他敢撒野?”岳琪气冲冲地说。 “他号称,怕过谁来,小小池州不在他的眼下,在南京他同样敢闹事杀人。那艾小狗比强多了。居然敢在京师行刺江督府呢?” “怪事,你们这么多人,全都是江湖上的高手名宿,却查不出一个小辈的下落,你们确实也应该惭愧,恐怕他早就在前途等候你们呢。” 谈说间,已到了树林中段。小径窄小,两侧都是大树,枝头上片叶皆无,枯叶几乎已将小径盖满,不易认路径,脚踏在枯叶上,发出沙沙怪响。 “咦!大冷天怎么有人在路上睡大头觉?”于叔指着前面叫。 前面十余丈路旁一株树干下,侧卧着一个穿青棉袄的人,身材高大,头在树干旁。脚伸到路中,侧卧在地,以一顶破风帽盖住头侧,看不见本来面目。 “恐怕是喝醉了的村夫。” 岳琪信口答。于叔先一步到达,轻踢对方小腿,叫道:“起来起来,好狗不挡路。” “嗯……”村夫用浓重的鼻音回答,似乎又睡着了。 “你这厮是不是灌足了黄汤找打?快滚起来。”于叔用打雷似的嗓门怪叫。 村夫并未睁眼,伸伸手怪腔怪调地喝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树林冬足睡,径上人迟迟。” “你还喝喝?呸!滚开!”于叔怪叫,照对方的臀部就是一脚。 村夫掀掉风帽,一蹦而起,手中抱着一个长卷布,腹前系吊着一个长方形布包,哈哈一笑,向三人挤眉弄眼道:“咦!你们才来呀?” 于叔以为村夫济眉弄眼调戏姑娘,勃然大怒,踏出一步扬掌便拍出,突见眼角有物移动,转眸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手举起却掴不出去啦!” 岳琪如见鬼魅,脸色泛灰,一步步向后退,张口结舌,状极恐怖。 “小姐,你怎么啦?”另一名大汉愕然问。 “他……他他……”岳琪语不成声指着村夫叫。 于叔见多识广,看出不对,挡住村夫戒备地问:“阁下,你怎么啦?” 村夫淡淡一笑,也向姑娘一指,说:“她认识我。” “你……你阁下高姓大名?” “你怎么不问她?” “他是艾文慈。”姑娘惊惶地大叫。 于叔大骇,本能地一掌拍出,猛拍艾文慈的胸坎,仓猝间只能用上七成劲,但潜劲如山,已经够凶猛够沉重。 艾文慈上盘手一挥,借力卸力拨开击胸的一掌,大笑道:“等了你们好几天,今天总算等到你们三个妙人儿了,哈哈……” 于叔被拔得斜撞出八尺外,脸色大变,拔剑叫:“小姐快走!” “于叔住手!”岳琪尖叫。 可是已叫晚了,于叔已疯子似的挺剑进攻,指出“指天划地”,再变“织女投梭”,但见剑虹急剧地吞吐。剑鸣声震耳。 艾文慈从布卷中拔出长剑,剑尖轻灵地闪动,“叮叮叮叮”声脆响,轻灵潇洒地点开对方攻来的长剑,身形开始踏进,剑尖突然冲破于叔剑网,直攻于叔的胸口。 于叔大骇,急急后撤,连封了六剑退了八步。可是,艾文慈始终与他保持距离,剑从他对招的空隙中,可怕地钻入,接二连三快速绝伦,剑尖只在他的胸部弄影,险象横生,把他迫得连招架也力不从心,手上发僵,脚下不灵,一退再退,他的眼中出现了死亡的阴影。 艾文慈信手挥剑,脚下如行云流水,紧楔不舍,一面出剑,一面叫:“你们谁也休想脱身,我勾魂白无常已替你们勾了名。阁下,小心了,冲刺,冲刺,再冲刺,你怎么不会闪避?” 于叔怎来得及闪避?剑尖连三接二光临胸口,锋尖触衣,已留下了五个剑孔,只是未曾伤肌而已,除了一退再退之外,不可能向侧闪避争取空门。三冲刺过后,已千险万险地退出三丈外,绝望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面。 另一名大汉火速拔剑,向岳琪低喝:“你还不快去,更待何时?我与于兄联手,你快走。”声落,向艾文慈的背影纵去,剑化长虹,猛袭艾文慈的后心。 艾文慈像是背后长了眼,大旋身“铮”一声崩开来剑,剑虹再吐。接着转正身形,大喝道:“你也躺下!”喝声出口,剑已送至于叔的喉下。 大汉丢掉剑,以手掩胸,在原地屈身打旋。最后发出一声可怕呻吟,砰然栽倒,起不来了。 于叔扬着剑僵立,呼吸像是停住了,瞪大着失去光彩的怪眼,惊恐地死瞪着点在喉下剑身,激灵灵地直打冷战。 “丢剑!”艾文慈低叱。 于叔乖乖丢剑,脸色灰败,嘶声叫:“你……你下手吧,于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我不杀你,我要皮你,让你在世间活现世,这就够了。”艾文慈冷冷地说。 “且慢动手!艾文慈,冲我来。”岳琪奔到急叫。 “小姐,快……逃!”于叔狂叫。 剑虹疾闪,“啪”一声脆响,于叔的右耳门被剑拍中,立即昏倒。 艾文慈向岳琪冷笑一声,说:“两年前你已不是在下的敌手,今天你更不堪一击,你信不信?” 岳琪解剑丢下,冷然地说:“我不想与你动手。你是专为我而来的?” 艾文慈收剑入鞘,走近笑道:“当然不是为你,上清溪村已在艾某包围之下,从今天开始,你们出来一个我捉一个,开张大吉,没想到第一个人就是你。” “你……” “岳姑娘,久违了,两年了吧?你该是第二次落在艾某手中,对不对?” “你想怎样?” “在下不得不委屈你一些时日。” ‘你……”岳琪往后退。 “在下要看看你岳家的人,是不是比沈家的人值钱些。姑娘,千万不可打算逃走,免得大家脸上难看,来,拾起你的剑,我带一个,你带一个。” “好吧,你是胜家,依你。” 两天两夜,距上清溪村两里地的一丛竹林内,先后送到十二名黑白道俘虏,由混江龙派人接收。前往接收的人,始终不曾遇上艾文慈,只从俘虏身上所带致混江龙的书信中,知道艾文慈正在紧缩包围圈而已。 这期间,艾文慈神出鬼没,不但混江龙无法亲自见到他,连以精明机警见称,轻功神奇的崔家兄妹,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崔瑜已请混江龙派人至九江,催请乃祖一群老一辈名宿赶快前来共除玉面,但至今仍不见他们到来,天天担心艾文慈前往村中生事,万一碰上玉面,岂不凶多吉少。 混江龙传出信息,希望艾文慈前来一会。可是,艾文慈始终不与混江龙的人照面,他已完全控制了岳琳那些人的行踪,用不着混江龙供给消息了。 其实,艾文慈已发现了崔瑜兄妹,有意回避。 上清溪村有数百个村民,动起手来,难免会波及无辜。他在等候机会,打算迫他们离开村镇去,至无人地带决一死战。 这天晚间,他在镇东西岸竹林附近的田垄间,匍匐而行,徐徐移动,越过二十余丈空旷地带,悄然进入镇中。 同一期间,镇中高手齐出,出了村西,悄然接近了混江龙落脚的小村,四面合围,截断了所有的出入口。 八名蒙面大汉,跟着戴太极黑头罩,身穿云龙大氅的玉面,大踏步入村,向混江龙的住处走去。 怪,村中鬼影俱无,杳无人迹,像是荒村。 一名蒙面大汉上前拍门,喝道:“开门,快!” 久久,没有任何声息。大汉后退一步,猛地急冲而上,“嘭”一声大震,两扇门轰隆隆倒了下来。 屋内无声无息,黑黝黝空空无人。两名大汉抢身闪入,亮起火折于,点燃神案上的长明灯,亮声叫:“滚两个人出来答话,快!” 没有人回答,两大汉一怔。进人屋堂的玉面也感到奇异,沉声道:“按,怎么会没有人?派人去找负责监视的郑、阮两位香主来一趟。” 四名大汉进入内院搜寻,一名大汉出村而去。 不久,一名大汉拖了一名老妇出堂,禀道:“禀庄主,只发现这两个留在窗下的老女人,其他一无所获。” 老村妇不但耳背,而且说话如蚊鸣,字音难辨,与又聋又哑并无不同,一问三不知,白费唇舌。 小村确是小,只有十余户人家,不消片刻,便已彻底搜遍每一角落,共捕获十二名老弱男女来,其中有四名小娃儿。 由副庄主多臂熊亲自盘问,追讯其他村民的下落。据村民供称,数日前确有不少陌生人在村中出入,夜来早去,神秘莫测。约二更初正之间,村主突然下令村民至村西南的土地庙集会,规定男妇老幼全部到齐,却从此一去不返,由村主连夜带走。留在这里的村民,都是走不动也不愿走的人。 派去找郑、阮两位香主的人回来了,报称两位香主并不在监视村庄的山坡,失踪下落不明了,难怪村民全部跑光了,却无人禀报。 玉面一怒之下,下令焚村,把十二个老弱村民全部投入火中,方恨恨地撤走。刚聚众撤离,四里外的上清溪村警锣声传到。 等他们赶返上清溪村,已经晚了一步。入侵的人已经撤走了。岳琳兄弟已带人追赶入侵的人去,村中死了八名高手,谁也不知入侵的人是谁,只知是一个幽灵似的白影。来去如电如入无人之境,如不是百步神拳与黑池血魔联手以绝学阻击,恐怕连看清白影的人也以为真是鬼魅出现哩。 闹了一夜,村中人人自危。 最心焦的是岳琳兄弟,派了两名高手护送乃妹赴府城,已经过了三天,护送的人一直不见返回,音讯全无,恐怕凶多吉少。府城的人传来信息,不但坚决表示了岳姑娘不曾抵达,而且请问这几天为何不见信差前来府城通信息的缘故。 这说明了一件可怕的事实,三天来,村中先后派出传讯的十二名信差中,没有一人到抵府城的,在途中失了踪。岳姑娘不曾到达府城,定然在途中发生了意外。 五更初,两批人先后悄悄出镇,隐没在夜色茫茫中。黎明时分,警哨各就各位,严密监视村镇五里以内可能藏人的地方。镇东镇北,由岳琳兄弟率领白道群雄负责搜寻。镇南镇西,则由玉面偕黑道人物负责。 搜至巳牌左右,大部分地区已搜查完毕,依然毫无发现,并未发生事故。 岳琳兄弟的人共分为四组,分区搜寻。他这一组共有十二人,其中有黑池血魔、妙峰山三剑客崔家兄弟崔仁、崔义、崔信,实力极为雄厚。 接近了北面至府城的小径,这一带是荒野,树林茂密,翠竹成阴。 黎明前派在此地的一组监视哨有四个人,两名伏在小径旁,两名潜身林中,每人带一具双音芦哨,哨音可传至三里外。 十二个人一字排开,越野而进,每人相距三四丈,以广大的行列搜进。 将接近小径,黑池血魔惑然地向岳琳道:“岳大人,这儿负责监视的人,为何至今不见现身呢?” 岳琳也正感到奇怪,脸上明显地涌现忧虑不安的神色,举目四顾道:“按方位,他们该在这附近潜伏,理该现身禀报所见,但……人似乎不在呢,难道睡着了不成?” 蓦地,最左首的人叫:“岳兄弟,瞧,前面的大树后有人。”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不错,前面十余丈一株大村后,露出一幅不住飘动的衣角,有人藏在树后。岳琳心中怦怦跳,已看出不妙,如果真是人,早该现出迎接了,为何听到叫声,仍然藏在树后?他心中一急,向前飞跃。 黑池血魔急跟而上,奇快绝伦,两起落便超越了岳琳,纵至树后探手便抓。 确是人,但已僵死多时,被人依靠在树后,用木针钉住衣带,尸身得以不倒。 “是绵毛虎余施主,死了。”黑池血魔怪叫道。 三剑客的老大崔仁飞跃而至,解下尸体略一检视,惊叫道:“咽喉被利器贯穿,不像是暗器所伤。余老弟是监视组中的人,死前似乎未曾经过恶斗,但的确动过手,剑已出鞘,暗器囊也是打开了的。” “先搜附近。”岳琳断然下令。 监视组的其他三人。在三十丈外的一株大树横枝上被找到了,离地两丈余,三个人以腰带缚在树枝上,呼呼大睡睡得香甜,叫都叫不醒。 解下三人,放下地片刻三人方行醒来,见到岳琳大吃一惊,手足无措。 “南星兄,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岳琳不悦地问。 “我们?我们在此地嘛。”南星兄茫然地答。 “你们怎么跑到树上去睡大头觉?” “睡觉?我们不知道呀!” 黑池血魔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岳大人,不必责备他们了,他们被制了睡穴,天下间决无自己捆在树上睡觉的人,问问他们是被何人所制便可知道了。” 三个人神智清醒,身躯毫无异状,可是一问三不知,只知到达此地先搜附近,然后找地方藏身,如此而已。至于为何三个人跑到树上自缚大睡,他们根本就毫无所知,说不出丝毫理由来,连他们自己也不肯相信曾在树上自缚而睡。对另一同伴被杀的事,也是一无所知。 正询问间,北面树林深处,突传来一声刺耳的鬼啸,与那晚在乌石山所听到的声音完全相同,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毛骨惊然。 黑池血魔无名火起,青天白日近午时分,居然有人装神弄鬼重施故伎,未免欺人太甚,猛地一跃三丈,去势如电射星飞,掠入密林深处。 岳琳火速令人背起尸体,举手一挥,喝声追,十四个人跟踪飞赶。 前面,黑池血魔已远出二十丈外,身影在树林中乍隐乍现,冉冉而去。 白影突然从一株巨村后闪出,拔腿便跑,向东飞奔。 黑池血魔奋起狂追,一面大吼:“站住!青天白日你跑不了?” 追了半里地,追入一条干涸了的小河旁,四周都是竹叶,杂树。乱草,信藤,到处都可隐身的。人往里一钻,便身影消失不易找寻。 三转两转,白影不见了。黑池血魔像是一头疯牛,穿往拨草八方奔窜,抡起番刀乱砍乱劈开路,并且不住破口咒骂:“狗王八,除非作变成免子,不然休想逃出佛爷的眼下。你这狗东西就在这附近,你藏不住的。” 后面,十四个人快到了,但视线被竹叶所阻,听得到脚步声见不到人。 黑地血魔将人连丢了,青天白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可把他激怒得三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气昏了头,只顾在竹根下草叶中找,却忽略了头上。正窜入一簇竹林下,以刀拨开低垂的竹枝向内钻,突觉顶门一震,耳听“嗡”一声狂鸣,便感到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向前一仆。 白影双手握住一根竹梢,人挂在上面的枝叶中,一脚端在番僧的天灵盖上,力道千钧,番僧骤不及防,怎吃得消?一端便倒。 白影是艾文慈,放手跃落地面,手一抄,硬生生拉下了番僧的右耳,再取出一枚金针,下手不容情,在番僧的气门穴与丹田穴连下六针,方窜入林一闪不见。 首先追到的是崔仁,看到仰卧在地的黑池血魔,不由心中一冷,发出一声警啸,戒备着走近去,小心地伸手一们番俗的口鼻,脱口叫:“宗巴活佛被人击昏了,还有气。” 这一组人中,黑池血魔是第一高手,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击昏,岂不令人骇然?岳琳与众人闻声窜入,走在最后面的一名中年人突然不声不响地向前扑,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背上,重重地摔倒失去知觉。 被搭住肩背的人扭头一看,失声惊叫:“新浩兄,你怎么啦?” 新浩兄的脑户挨了一记重击,怎能回答?叫声惊动了前面的人,有人叫:“有人暗算,小心……” “啊……我的手!”是在最右边的一名花甲老人狂叫,右肩骨像是碎了,右手无力地晃动着,人倚在竹下摇摇欲倒。 不远处鬼嚣声刺耳,声音渐远。 岳琳愤怒如狂,向乃兄叫:“大哥你带人回去,我非追上这家伙不可。” “琳弟,不可鲁莽,穷寇莫追。”岳珩惶然叫。 蓦地,先前鬼嚣声传来处有人狂笑道:“少吹大气,你们才是穷寇呢。你们这些白道群雄武林高手名宿,今天都得在此地活现世。” 岳琳不顾一切向语声传来处冲去,一面怒急大叫:“阁下,出来与岳某公平一决。” “左行半里地有座草坪,在下在那儿恭候,草坪见。”语声清晰地传到。 他们共是十六个人,死了一个,昏了两个,伤了一个,还有十二个可以动手的人,实力依然雄厚。他们留下死伤的人,十二人向左前方飞掠。 半里地,林空出现,草坪在望。草坪中,艾文慈白袍飘飘,冷笑着迎着潮水般涌到的人,叫道:“姓岳的,还认得再下么?” 双方面面相对,岳琳咬牙切齿地说:“事到如今,你该表明真正的身份了吧?” “不错,事到如今,用不着再隐瞒身份了。” “那么,你是艾文慈了。” “正是区区,勾魂白无常艾文慈,朝廷的钦犯,阁下的猎物,满意了么?” 岳琳反而有点虚心,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手心在出汗,呼吸一阵紧。 对方承认了真身份,他不知是兴奋过度呢,抑或是害怕?也许两者都有。三年来,长期万里追踪,对方从不承认是艾文慈,数度会面,眼看得手却又失去,始终棋差一着徒劳无功。今天对方终于承认是艾文慈了,他反而是有点失措反常,久久吁出一口长气说:“阁下解剑就缚,随本官上京自首。三年了,你始终逍遥法外,目下……” “你要我上京自首,让江彬砍我的头?”艾文慈抢着问。 “在下奉命捉你,不问其他,砍不砍头与我无关。” “哈哈!你是我的二舅子,我被砍头,令妹变成了寡妇,你怎能不哭?” “你……你把舍妹……”岳琳变色狂叫。 “令妹目下该叫艾岳氏了,她很不错嘛!” 岳琳大吼一声,拔剑疯狂上扑。 艾文慈一声长笑,倒飞两丈,扭头便跑,一面叫:“好家伙,你这小子存心不良,追杀妹夫存心要你妹妹做寡妇么?” 岳琳气得几乎要吐血,咬牙切齿狂追。妙峰山三刻客十分了得,超越了岳琳,奇快地尾随急追,不久,便追了个首尾相连。 追得最快的是崔仁,已接近至丈内了。 蓦地,前面的艾文慈扭头叫:“老兄拔剑,准备接招。” 崔仁沉得住气,冷笑一声,脚下一紧。 白影倏止。剑光如匹练,长笑震天,无数剑虹疯狂回头猛扑,风雷骤发。 崔仁大骇,行家一伸手,便知有尽有,他三兄弟号称三剑客,剑上的造诣定不等闲,一看攻来的剑影和听到的鸣声,便知遇上了可怕的对手了,向侧一跃两丈,旋身、拔剑、进步、出招一气呵成,果不愧称剑道高手。 “铮!吱嘎嘎……”接剑与错剑的振声刺耳,剑虹飞射,人影急进,艾文慈展开了绝学,以气吞河狱锐不可当的绝招抢攻,剑似狂龙。人如猛虎,冲刺再冲刺,绵绵不绝,直攻胸腹要害,紧楔不舍,不令对方有喘息的机会,抢尽了先机。 崔仁这位剑术通玄的高手名宿,尝到了受人控制的苦味,对方凶猛绝伦如骤雷惊电船迅疾的剑影,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直攻胸腹要害,挡不住封不住绵绵不绝,每一剑皆危机间不容发,他只能后退、闪避、封架,后退闪避……完全失去了还手的机会,只片刻间,被迫迟了五六丈之遥,这期间,他连回敬一剑的机会也没抓住。 剑虹倏止,白影破空而飞。 崔义崔信到了,但艾文慈已远出十丈外,狂笑声震耳,白影冉冉而逝。 “不可远追!”是崔仁的低喝声。 两人倏然止步,向兄长看去。吃了一惊。崔仁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持剑的手仍在发抖,双眼光芒已敛,涌现极端疲倦、恐惧、灰心、颓丧的复杂感情,胸腔之间,共出现六个剑孔了,剑孔的部位是左右期门。 璇玑、七坎、丹田,无一不是致命的要害,但仅是衣裤现孔,并未受伤。 “大哥,怎么了?”老三崔信骇然问。 岳琳与其他同伴,先后到达。 崔仁长叹一声,颤声说:“艾文慈剑下留情,愚兄九死一生。练剑四十年,自诩天下无敌,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如梦切醒,在他狂风暴雨迅雷惊电似的惊人奇速袭击下,我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天知道他年纪轻轻是如何练成的好身手?弟弟,我们回家。” 他收剑入鞘,转向目定口呆的岳琳苦笑道:“岳贤侄,你说艾文慈的艺业不如你,只是狡猾如狐机警绝伦而巳。但我可以确定地向你保证,即使你再苦练半甲子,还不配和他一拼。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愚叔身上共中六剑,每一个剑孔,皆说明我曾经死过一次,也表示我欠他一份情。 我与他无冤无仇,他这次剑下留情,我不是厚颜无耻的人,无颜留此替你尽力了。我兄弟即返妙峰山,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令尊面前,请代致意,恕愚兄弟谋事不终,至感抱歉。” 说完、欠身为礼,向两弟举手一挥,径自走了,步履踉跄,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岳琳兄弟面面相视,做声不得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显然赶来接应的人中,有人被击倒了。 妙峰山崔家三兄弟的老大崔仁,被艾文慈以空前猛烈的神奇剑术迫得毫无还手之力,丧胆之下,行事有始无终,偕同两位弟弟告辞返北,从此不过问江湖事,无形中得以保全首级获得善终。可是,岳琳兄弟却失去了三位得力的帮手。 崔仁的话。也激起了岳琳的反感,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艾文慈曾经是他岳琳的手下败将,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年中,进境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不相信艾文慈能击败崔仁,更不相信他的艺业比艾文慈落后三十年了。 他不曾亲见崔仁与艾文慈交手的情形,自然难以置情,但心中不免有点震骇。同来的同伴,更是心中怵怵,人人自危,他们对崔仁的话深信不疑,心理上饱受威胁,信心早失。 远处传来了惨号声,岳琳硬着头皮叫:“走!咱们的人把艾小贼拦住了。” 众人带了受伤的同伴与死尸,循叫号声传来处狂奔而去。 钻入一座森林,白影突然从天而降,艾文慈身形再次出现,迎面拦住狂笑道:“阁下,不必劳驾了,这一组人重伤三名,已经逃之夭夭啦!” 岳琳虎目睁圆,拔剑怒道:“姓文的死囚,来来来,决一死战。” 艾文慈徐徐拔剑,呵呵冷笑道:“郎舅相拼,你不怕令妹心疼么?呵呵,我陪你练练就是,可别弄假成真闹出人命来。那就伤了令妹的心了。你上,二舅子。” 岳琳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声怒啸,身剑合一飞扑而上,招出“羿射九日”,疯狂地奋不顾身展开狂攻。 艾文慈信手挥剑,挡拦崩错从容接招,身形轻灵美妙地闪避挪移,响起一阵急剧的清鸣,九剑俱解。 “你也接我九剑。”艾文慈豪气飞扬地叫,改守为攻立还颜色,但见人到俱进,剑幻化道道银虹,宛如狂潮怒涌,每一剑皆如惊雷骤电,迅捷绝伦石破天惊。 岳琳大吼一声,招出“拓云荡雾”,想以攻还攻,情急拼命。 拼命是一回事,保命又是一回事。想拼个两败俱伤,必须确实知道定可“两败”,方值得“俱伤”,如果仅败的是自己,伤的也是自己,便没有拼的必要了,那仅算是自杀,而不是拼。 岳琳奋不顾身情急拼命,可是,招刚出,对方的剑尖已排空直入,激射胸口七坎要害,看清剑影锋尖已经及体。除了闪避保命外,别无他法,他大骇之下,赶忙变招退避封架。 接着,是一阵动魄惊心的泼辣狂攻胸腹要害的致命冲刺滚滚而来,漫天彻地绵绵不绝,令人目眩的剑影疯狂地吞吐,几乎每一剑皆欲贯体而入,剑气击破护体先天真气的奇异嘶啸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 岳琳魄散魂飞,狂乱地挥剑封架,慌乱地闪避,恐怖地后退又后退,只刹那间,便退出三丈外,生死须灾。 在一旁观战的岳珩大骇,一声怪叫,与一名中年人左右齐出,冲上左右齐攻,抢救乃弟于剑下,剑芒乍合。 蓦地风云变色,风吼雷鸣,艾文慈的剑虹八方疾射,人影急剧地动。 没有剑鸣发出,五支剑不曾接触,人影倏分。 艾文慈的剑虹,依然紧附着岳琳,依然凶猛地积吞吐,豪笑声震耳:“哈哈!还欠我三剑呢!二舅子。” 声落,大概九剑已尽,蓦地剑虹倏止,风止雷息,白影一跃三丈,向北冉冉而去,狂笑声袅袅在耳,人影已经消失在密林茂草之中。 南面青影飞射而来,十名高手到了。 林空寂寂,艾文慈早已杏如黄鹤。 岳琳的左胸衣被划破了一条裂缝,有血流出,伤了肌肤。 另一名中年人,握剑的右小臂血流如涌。 岳珩的左胸,共有三个剑孔伤了肌肤,血从剑孔泌出,伤势轻微。 斗剑,左胸在正面。不易被人击中,高手相搏,左胸不可能受伤,但岳珩的剑痕不但皆在左胸,而且皆在心坎,三个剑孔成三角形,径大如钱,其险可知。 神剑秦泰的一组有十四个人,还在两里外,听到啸声起自正南,立即率领着同伴循声急赶,希望及时声援。 正急掠如飞,前面白影倏现,沉叱声震耳:“站住!不必赶送死了,你们来晚啦!” 神剑秦泰虎目生光,奔近叫:“好小子,是你!你……” “我,艾文慈。上次在龙泉饶你不死,你却唆使岳琳定下诡计阴谋计算我,老匹夫,你好不要脸!慢来!说完了再动手不晚。” 神剑本来准备冲上,被沉喝声镇住了。 十四个高手形成合围,十四把剑组成了可怕的剑圈。 艾文慈不在乎,冷静地,一字一吐地说:“你转告岳家兄弟,他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艾某不想和他计较,但缉捕沈仲贤一家三口,那么,他们的小妹妹岳琪必将生死两难,艾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会了,老匹夫。” 声落,剑如龙似虎,旋身长啸,挺剑突围。 身后两名中年人发现白影一闪即至,剑虹似电,本能地大喝一声,双剑齐出同时截击,反应奇快,人影乍合。 “铮嘎嘎”暴响似连珠,剑气并发,两把剑化虹飞射,白影透围而出,去势如电射星飞。 “追!”神剑秦泰大叫,跟踪飞赶。 “秦老,徐、谢两位大位受了伤。”有人叫。 先前挥剑拦截的两个中年人,剑被震飞,右臂涌血,几乎被震倒。 神剑秦泰闻声止步,白影已消失。 回到村中,玉面的人已经-一撤回,他们毫无所获,听说岳家兄弟遇上了艾文慈,赶忙派人前来探询经过。 岳琳心神大乱,坐立不安。艾文慈的艺业。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剑术之精纯,出人意料之外,比他高明得多。往日,艾文慈的造诣与他相去不远,他有把握取胜。而现在,他却只有挨打的份儿,相去天壤,兄弟俩联手也招架不住,要想凭他兄弟俩之力捉拿艾文慈,不啻痴人说梦。这次听信神剑秦泰的主意,利用沈仲贤引诱艾文慈前来送死,做梦也没料到艾文慈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的妹妹岳琪掳去了,限期三天释放人质,这件事大糟,糟得不可再槽,玩火自焚,这下可完蛋了,不知该如何才好。 兄弟俩个一商量,岳珩力主放人。妹妹的性命要紧,万一妹妹有了三长两短,如何向乃父交待呢?岳琳进退两难,最后不得不让步。可是,上次为了飞霜的事,黑白道群雄大火并,最后白道群豪妥协,沈仲贤一家子三个囚犯,已经交给了玉面看管,目下要放人,必须与玉面打交道,恐怕有点不妙。 岳琳硬着头皮拜望玉面,但玉面不在村中,由副庄主多臂熊接见,问明来意,多臂熊答应等在主回来后面禀,打发他离开。 午后不久,多臂熊回报,带来令人极不愉快的口信,一口拒绝放人,声称三个囚犯根本就没有带来,至于藏在何处,连多臂熊也一无所知,庄主有八名亲信,行事十分秘密,即使答应释放,三天期限也来不及。 庄主希望亲与艾文慈打交道,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碰面,要岳琳将人犯的责任,全推在庄主身上,并要求立即传出信息,要求艾文慈直接与庄主交涉。 岳琳只感到浑身发冷,如遭五雷轰顶,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玉面,早将人犯暗加藏匿,显然别有用心,这次引狼入室,大势击矣! 后悔已来不及了—— 扫描,xmwjwocr 第六十九章 调虎离山 入暮时分,一个神色委顿的人,跌跌撞撞接近了北庄,路旁突然跃出两名黑衣人,迎面拦住喝道:“站住,什么人?”“我是于友源,你……你……” “哦!原来是神机营的巧手飞鸿于友源大侠,你不是护送岳姑娘到府城么?怎么这时才赶回来?”一名黑衣人间。 “一言难尽,岳小姐已被艾文慈掳走了。” “你……” “在下也被他所擒。” “那你……你逃回来了?” “不,艾文慈要在下带一封书信给岳二公子,放我回来。” “恭喜恭喜,于大侠真是鸿福齐天哩!书信呢?” “在下要见二公子面呈。” “信上说些什么?” “不知道,在下不敢打开。” “可否让兄弟看看?” “不行,艾文慈说过,书信只许二公子拆问。少陪,在下要赶两步。”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让在一旁伸手虚引说:“于大侠请,前面有你们的人把守,放心啦!不会有危险了。” 于友源抱拳引礼告辞,说声谢谢指引,踉跄举步。 黑衣大汉跟在他后面,笑道:“别客气,于大侠,你像是受了伤委顿不堪,小心脚下……” 下字出口,向于友源的背心拍一掌,“砰”一声响,于友源应掌扑倒失去知觉。 大汉搜出书信纳入怀中,背起于友源向同伴笑道:“你在此把守,我回镇将人交给丘爷,书信中或许可以查出不少消息哩!” 玉面与多臂熊,住在镇西南的一栋大宅内,平时极少外出,外出时则戴上头罩穿上特制的披风,一切外事,均由多臂熊主持。他的行踪极为诡秘,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内居住,更不知道他来踪去迹。 密室中玉面与多臂能.正在盘问于友源的口供。室中灯光明亮,书信摆在桌上,上面写着,“书至岳珩昆仲。明日正午,艾某偕令妹于镇北五里余荒野候驾。 小径左为树林,右为竹丛,削去一段树皮之巨树上第一横枝,留置有会晤处所。贤昆仲须将沈仲贤一家三口还来,双方交换人质。不许带随从,过时不候。如不依言交换人质。三天后请派人至该地收令妹之裸尸。沈公子与其子女如有损伤.今妹也负责补偿,莫谓言之不预,幸勿自误。淮安勾魂白无常艾文慈。” 于友源垂头丧气地坐在壁根下,玉面高居太师椅,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笑容,用手指轻轻点着桌上的信笺,阴笑着问:“于大侠,你被囚禁五天,难道被禁何处也不知道?” 于友源不住的苦笑,摇头道:“在下确是不知,不论白天或黑夜,皆不许离开囚禁在下的土坑。 释放时被蒙住双眼,带至小径方解开蒙眼巾。” “想想看,土坑附近景物如何?释放时步行多久?艾小贼共有多少人?” “土坑上面是树林,南面象是山坡,有一座茅屋,屋侧有十余株老梅树,艾文慈与他的三名党羽就在茅屋内。释放时在下被两人相持而行,约刻余工夫便到了小径,以脚程算,约在五六里左右。” “你看到岳小姐么?” “不曾。” “艾小狗只有三名党羽?” “是的,在下只看到三个人,但在下一个也不认识。” “同被囚禁的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一人一坑,坑深一丈,径仅五尺,制了软穴,寸步难移。” 玉面似乎相当满意,向多臂熊问:“万里,猜出是何处么?” “禀庄主,很像是东北五六里外那一带丘陵地带,那儿却有几间茅屋散布在附近。但以于大侠所说的脚程估计,却又不像是那儿。” “艾小狗狐一般狡猾,会不会故意让蒙了双目的于大侠走冤枉路?” “哦!庄主所料不差,大有可能。” 玉面冷冷笑,得意地说:“明天本在主亲自带人赴约,如果得手,便一鼓作气铲除他的巢穴,本任主自信艾小狗难逃一死,巢穴附近不必泥人踩探,以免打草惊蛇。” 说完,将书信揣人怀中。于友源惊叫道:“在主,岳二公子的信……” “不用送给他了。”玉面微笑着答。 “庄主,这……”。 “万里。带他出去,宰了。”玉面轻描淡写地说。 于友源大骇,倾余力向室门急窜。 门外侧光刀一闪,于友源的大脑袋与脖子分了家。 第二天,云沉风紧,气候恶劣,冬季特有的冷雨凄风行将光临大地。 五更正,多臂熊带了十六名高手乘夜出镇,隐身于镇北三里外的秘林潜伏。 已牌正,玉面头戴掩耳风帽,带了一名亲信,押着由爪牙改扮的沈仲贤、沈姑娘,并且找来一个村童权充沈剑虹,踏上了小径。 到了指定的藏书处,果在树上找到一张以小绳绑好了的信笺,上面写着“西行半里,至枫林前转向北行,半里后荒草坪之西,古松林内交换人质。” 书信传入多臂熊手中,十六名高手立即绕道先发。 午牌正,玉面兴匆匆地进入了指定交换人质的古松林。可是,不见艾文慈,林空寂寂,哪有半个人影? 等,等了半个时辰,等得玉面火起,发出一声低啸,大叫道:“艾文慈,为何不现身?” 他的同伴向右面急窜,穷搜四周,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幅白布飘扬,赶忙跃近抓起白布,奔回叫:“庄主……” “你胡叫什么?”玉面怒叱。 “艾小狗不会来了,走掉了。”同伴惶然叫,呈上白布。 白布长约一尺,竟有八寸,上面写着:“贤昆仲心怀不轨,带来党羽用意叵测,此地地势开敞,人接近至半里内无所遁形,今晚等候信差,另定交换人质时地。下次如再违约,贤昆仲准备接尸。” 玉面勃然大怒,骂道:“小狗可恶!见面时我要剥你的皮,碎你的肉,化骨扬灰。 走!到他的龟窝去,一网打尽。” 他撕掉布帛,愤怒地一脚将小村童踢飞三丈外,扭头便走。可怜的小村童,白白送掉了小命了。 会合了多臂熊十七个人,二十一名宇内的黑道顶尖儿风云人物,一阵好赶。 远远地,便看到坟地下面的小茅屋,屋旁的梅林光秃秃地清晰可辨,柴门紧掩,杳无人迹。 这一带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丘陵只高出地平面三五丈,杂林散处,荒草凄迷,到处是荆棘,举步难行。 二十一位黑道巨率两面一分,在里外便分道包抄,共分七组,每组三人,大包围急如星火,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围歼藏身茅屋的人。 接近至半里地,茅屋一无动静,艾小狗大概人数太少,无法派人望风放哨。 玉面带了两名心腹,从正面接近,三人纵跃如飞,捷逾星飞电射。 右侧后动的一组,以奇快的速度穿越一丛矮林,三个人一字排开,备展轻功迅速接近,从林中飞跃而出,进入一片十余亩大的荆棘丛。 蓦地,中间那人向下急落,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厉号,人向下沉。 右首那人大吃一惊,转向一跃而上。 “小心……脚……下……”沉落的人狂叫,但叫慢了,“昧”一声暴响,纵近的同伴也向下沉,狂号声惊天动地。 最后一人心胆俱裂,倏然止步,高叫道:“崇毅兄,你怎么了?” “是……是熊……熊夹,我……我的腿……”最先倒地的崇毅兄狂叫,坐起挣扎,可听到沉重的铁链声发出。 “探过来,救……救我……”第二名倒地的同伴嘶声力竭地叫。 不用再探过来了,这一带只设了两个熊夹,全部中的,真巧。两名黑道高手在骤不及防之时,被可怕的强力兽夹挟住了一条腿,这玩意可制伏巨熊,人怎么受得了?全重六十斤,铁齿交错,一夹之下,不怕你皮粗骨硬,同样受不了,骨碎肉裂,只有一些皮肉相连,除非一刀将腿砍断,休想脱身,即使有余力扳开铁扣,腿也完了。 几乎在同一期间,从正西方接近的四个人,在矮树丛中碰上了伏弩,这玩意是江西一带的猎户们,用来对付猛虎的歹毒玩意,也称窝弓;以弦触发,用树为簧,触弦引动簧卡塞木,树张奇出,劲道极为凶猛。如果弩箭上淬了奇毒,劲道便不需太强,轻轻一触弦线,箭便悄然贴弦射出。猛虎中箭了之后,觉得伤处发痒,用舌一舐,倒得更快。这种弩箭细小,不易看清;箭大伤已大,虎皮便不值钱了。 这三位高手中的伏弩是淬毒的一种,中箭竟毫无感觉,以为是被树枝轻碰了一下而已,等到飞掠五六丈外,毒攻心摔倒在地。已经无可挽救了。 惨号声惊动了其他的人,七组人只有三组半人接近至茅屋十丈内,共剩下十一名,一个个心惊胆落,进退维谷。 玉面这一组十分幸运,从正面接近反而没遇阻扰。他激怒得像头疯虎,派人砍来一株巨树,推树开道,接近了茅屋前的草坪。 他示意两名同伴在外戒备。运气行功浑身坚似招钢,一声怒啸,飞渡草坪撞向茅屋的柴门,“轰隆隆”连声大震,不但门倒下了,整栋茅屋如被地震所撼,发出一阵可饰的暴响,突然坍下来,天动地摇,烟尘滚滚。 他伏身一把抓住门脚下的一块木板,飞退出十丈外,跌脚大恨道:“这畜生!阴沟里翻船,我们上当了!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木牌上刻了四个字:“谢谢光临。” 多臂熊看了木板上的字,惊叫道:“糟了,我们不但上当,还中了小狗恶毒的调虎离山计。 “怎么?调虎……” “留在镇中的人,可能……” “我先走一步。”玉面变色叫,扭头急掠而走,用上了全力,去势如电。 多臂熊带了七男二女九位同伴,奋起急跟,但跟了半里地,玉面已经不见了,老的轻功委实可怕,似乎已接近飞行绝迹的境地,他们无法赶上,的绰号,果然名不虚传。 多臂熊领先前奔,刚掠出小径,小径北面人影如潮,一群老少男女急步南行。先前视线被矮林所挡,不知小径有人,出了小径方看到人影,双方已接近至五六丈内了。 “玉龙崔培杰!”他骇然叫。 这群人中,前面的几个是玉龙崔培杰、冷魔东方超、天都老人云樵。 潜山山樵徐海平、混江龙欧阳长明、四海狂生张明、乾坤二丐……老一辈的武林领袖人物,全都来了。 天都老人仰天狂笑,首先奔到叫:“好啊!你们果然在此地,想打我黄山天都峰的主意,来得好。丘副庄主,大风山庄不见阁下在场,以为你已经漏网亡命天涯去了,原来并未远走,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阁下,幸会。” 多臂熊一声狂笑,举手一挥,退入树中,接着冲向路左叫:“你们这些无耻的老狗,来来来来,咱们该清算血债了。” 这一退一进之下,原来十个人只剽下八个了,另两人已重行隐入林中,绕道奔向上清溪镇告警,由多臂熊舍死阻挡这群白道高人。 艾文慈自从擒获岳琪之后,便已计划来一次大胆的调虎离山计,迫对方离开上清溪镇,到镇外决战,同时,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他有自知之明,在末剪除羽翼之前,贸然与玉面决战,风险太大,以一比一,是否能接得下玉面,并无多少把握,如受对方的围攻,有死无生。他必须忍耐,必须应用计谋,逐个击破逐一消灭其他的党羽,造成机会和玉面一决。至于岳琳兄弟,他以牙还牙,也布下了陷井,在府城弄来几付熊夹,购置了安装窝弓的材料,把那栋小茅屋作为诱饵,布置停当,方向混江龙讨回护送岳姑娘的于友源,带至茅屋施以迷魂大法,纵之传言。明知玉面的爪牙负责外围警戒,于友源必定先被玉面弄到手,一切皆估料得十分准确,可是却未料到玉面根本不通知岳家兄弟,却杀了于友源灭口,径自带人赴约,以致镇中仍然高手如云,岳家兄弟的人并未离开。 五更时分,多臂熊率领十六名高手启程,艾文慈却接近了镇东,利用于涸的小溪接近,沿田蛇行,一寸寸前移,侵入了镇东角。 他躲在一座废弃了的牛栏内,直至近午时分,方换了一身白劲装,背系长剑,胁挂以白布囊盛着的金针匣,现身镇中。 镇西南三里外。崔瑜兄妹与武林四女杰正向上清溪镇急走。 逸绿姑娘一面走,一面向崔瑜说:“崔大哥,你认为我们不等老爷子们赶到即贸然动手,是不是风险甚大?” 崔瑜神色肃穆,沉静地点点头道:“是的,风险甚大,我们几个人,仍然接不下老魔全力一击。” “那我们是太自不量力了?” “不然。”崔双双用极为自信的口吻说,接着一字一吐地说:“惟有出面叫阵,方能引诱文慈哥现身聚会。老魔虽厉害,但我们志不在和老魔拼命;而是引文慈哥会面。我们不入镇,在离镇半里地现身踩探,镇中有人追出,我们便撤,他撤我进,四面骚扰,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即使老魔亲自现身,我们仍可从容远遁。如不冒险,文慈哥是不会现身找我们的,他有意避不见面哩!是吗?” 差一刻正午,镇中心十字街心,突然出现一个浑身白的高大人影,以打雷似的嗓音大喝道:“上清溪镇的父老听清了,关门闭户不许外出,以免枉送性命,淮安勾魂白无常艾文慈到。” 镇民惶然走避,闭门声此起彼落。 镇东北,岳琳与白道群雄纷纷集结。西南,鸿飞狗走,黑道群雄纷纷抄兵刃奔去。警讯发出了,在镇外围担任警戒的人,留下少数警哨把守,其余的人纷向镇里撤。 庄主与副任主皆不在,主持大局的人是二总管赛韦陀袁文宗,集全了二十八名留守的党羽,潮水似的涌向十字街。 艾文慈举步从容,一步步向南街走去,神色肃穆。步伐庄严,一步一踏实,气吞河狱,豪气飞扬。 双方渐渐来近。赛韦陀的脚步慢下来了。这些恶贼自命不凡,眼高于顶,称霸江湖、横行天下,除了对武林中少数几位高手名宿略存戒心之外,怕过谁来?但经过大风山庄之败,傲气消除了许多,加以近来被神出鬼没的人一再骚扰,死伤累累,甚至闹事作对人是谁,至今尚未摸清路数,少不了心中暗地恐慌,甚至有些人意志动摇。这时突然发现死对头单人独创出现镇中,其惊讶的程度可想而知,愈接近愈感到心中发寒,对方太过大胆,反而是收到震慑人心的功效,众贼皆感到心中怵怵。 街道倒还宽阔,闲人绝迹,寒风刮起尘埃,风声虎虎,发沙阵阵。 步履声渐近,十丈,八丈,五丈…… 只有风声,走石飞沙之声。脚步声……近了。 双方阴沉沉怒目对现,近了,三丈! 艾文慈神色肃穆,虎目中冷电四射,嘴唇抿得紧紧地,坚毅的线条,明显地划出,对声势浩大的黑道群豪夷然无惧,无动于衷。 赛韦陀挟着那根金光闪闪的沉重降魔杵,艾文慈冷静自豪的神色,给予他无穷威胁,心胸如受重压。首先沉不住气,止步举手,示意同伴止步,喝道:“阁下,通名。” 艾文慈缓缓停下脚步,冷然扫视众人一眼,久久方冷然地说:“勾魂白无常,淮安艾文慈。你呢?” “大风山庄二总管,赛韦陀袁文宗。” “贵庄主何在?” “你不配问。” “送死去了,你可惜没赶上。距正午尚有片刻时辰,贵庄主大概正兴奋得快发狂啦!等他扑了个空,你真该看看他那绝望愤怒的嘴脸。” 赛韦陀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但你却前来送死,留下的人足以埋葬你而有余。” “那是阁下一厢情愿的想法。在下有事与阁下相商,料想阁下可能作得了主。” “是商量阁下投降的事么?” “投降的事尔后再说。听说岳狗官所捕获的沈仲贤一家子,已移交贵庄主看管了,可有此事吗?” “不错。” “在下也捉了你们五个人,就此交换,如何?” “你少做清秋大梦。” “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果然不成气候。贵庄主为了一己之私,不顾走狗们的性命,只顾一己快意,置被擒的走狗不加问闻,薄情寡意自私自利,怪的是你们仍愿替他卖命,委实令人大惑不解。” “你这厮挑拨离间,罪该万死,本总管先擒下你再说。” “你是倚众群欧呢,抑是一比一公平相争?” “那按形势而定。” “那么,你是想先单打独斗?上啦!阁下。” 赛韦陀尚未迎出,火星君越众而叫道:“二总管,笨乌先飞,打旗的先上,兄弟拿他献上了。” “黄兄弟小心了。”赛韦陀叮咛,退后两步。 火星君大踏步而出,挪了挪腰间的雷火筒袋,傲然地叫:“小辈,认得在下么?” 艾文慈瞥了对方的筒袋一眼,冷笑道:“咱们少见,不认识你这位张三李四。” 火星君鬼眼中,涌起阴狠诡异的神色,手徐徐抓住袋口推开,抓住第一根雷火筒柄,冷笑道说:“区区行不改名,坐不改性,火星……” “星”字出口,不等话说完,猛地抽出雷火筒,便待出其不意下毒手进击。但艾文慈已看出这家伙阴狠,袋内盛的必是古怪的兵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道殃,岂能受制于人?一声低喝,向右一闪,左手疾扬,喝声“打”!一枚金针已破空而飞,一闪即没。 火星君刚拍出雷火筒,突觉曲地穴一震,五指不听指挥,一收之下,扣实了拉环,而雷火筒却向下坠落。 “轰隆隆”大震中,火焰爆散,液体的火球被炸得向四面八方飞溅,雷火筒在火星君的脚前爆炸,火焰将火星君包围,浑身是火,被雷火所笼罩,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狂叫,带着熊熊烈火到处乱跑乱滚,皮焦肉裂活不成了,陷身火中,谁还敢去救? 这瞬间,人影急退。艾文慈以快速的身法绕过火海,一声怒啸,扑向贼丛怒吼道:“你们这些不顾人命的恶贼,镇市之中竟敢使用这些歹毒的火器,该死。” 群贼潮水般向后退,避免被爆炸的液体火球沾身,免遭鱼池之殃。 赛韦陀不得不动手,一声怒吼,拦住去路,抡杵猛砸,喝道:“纳命!” 艾文慈向侧闪,不敢以轻灵的剑去接沉重的降魔杵,剑攻对方的右胁,可是赛韦阳十分高明的,沉杵转向崩架来剑,并揉身强入,降魔杵风雷大作,金虹满天,展开所学威风八面,点打砸扫招招霸道,硬攻硬抢奋勇狂攻,罡风暗劲以排云薄雾的声势,直迫两丈外,迫得旁观的人站立不牢,存身不得纷向外退。 艾文慈第一次碰到如此高明的对手,被迫得连连后退,十余招后,迫得他火起,一声虎吼,用上了快攻反击,身形加快,不再以寓快于慢的打法周旋,剑虹开始插入金虹漫天的杵影,进退如电,闪挪如风,快速光猛地冲刺,速捷地闪避,抓住空隙奋勇突入,剑出如电光石火般快捷,闪避则如豹窜蛇移鹘落,只片刻间,便扳回了主动优势,赛韦阳开始真力渐竭手忙脚乱啦!赛韦阳陷于危局,众贼们不再客气,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火焰已渐渐熄灭,火星君成了一段焦炭。这位玩火者在大风山庄中,地位不算高,但却是最具威胁性的人物,如果用他来对付顶尖儿名宿高手,将无往而不胜,却无意中被艾文慈抢了光机,一枚金针结束了他的老命,除去了玉面最具危险性的爪牙,真是天意。 群贼蜂涌而至,每一名贼人皆可独当一面,艾文慈岂肯逞匹夫之勇自陷危局?一声长笑,手上一紧,身形暴进,剑芒疾闪,冒险出招行雷霆一击,接着,剑虹飞快退出降魔杵所划的金圈,向后飞退。 三名成人,几乎同时冲到,可是一步之差,他已脱出纠缠,退出可能被陷住的险境,三贼的兵刃攻势奇疾,却未能把他截留下来。 赛韦陀的降魔杵脱手坠地,以手掩住右胁,血涔涔而下,连退五步,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吓人,摇摇晃晃几乎栽倒。 艾文慈向后急退,向呐喊着的追来的黑道群豪大笑道:“除了依仗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之外,你们还有些什么压箱本领?哈哈!到十字街空敞处,艾某让你们开开眼界。” 他从容退走,目光落在追得最快的第三名恶贼身上,恶贼手中的风磨铜盘龙杖,重量可能有六十余斤,正好称手。 将近十字街,街北的白道群雄声势汹汹,列阵相候,还不敢上前与黑道群豪联手。 他不退了,长笑一声立下门户,剑尖徐升候敌。 追得最快的共有五名贼人,首尾相连鱼贯而进,将近身时,前面的人脚下略慢,两面一分,恰好形成横队,五人齐进,第三名使盘龙杖的人,这时位于左面第二。 外侧是剑,内侧是龙盘杖与鬼头刀,中间是十字夺,一涌而至。 他突然奋身前扑,剑取中间使用十字夺的人。 “争”一声暴响,十字夺扣住了他的剑;左方,剑与盘龙杖及体,右方,剑与鬼头刀从下盘卷住,兵刃齐合,生死须灾,凶多吉少。只须慢上那一刹那,或者他舍不得丢剑而全力夺剑,必将九死一生。 他身躯连闪了两次,剑已在与夺接触的刹那间松了手,白影凶险地滑出十字夺的左侧,到了对方的肋旁,手一勾抓住了对方的腰带,猛地将使夺的人拨向捣来的盘龙杖,人已贴在对方的腰后了。 “噗”一声怪响、盘龙杖收势不住,捣在使夺人的肚腹上,把使夺人的肚腹洞穿。 这瞬间,他鬼魅似的贴上了使杖恶贼的左侧,“噗”一声一掌劈在使杖贼的眉心上,力道千钧,像一把利斧般,把使杖贼的脑袋劈得脑骨中分。 他抓住了盘龙杖,一声长啸,杖影涌发,八面生风,人与杖浑如一体,像猛虎扑火羊群,三荡三决,所向披廊,所经处波开浪裂,血肉横飞,前冲,倒荡,回旋,前冲“横扫千军”,侧荡“肩挑日月”,回旋“神龙摆尾” 再加上“狂风扫叶”,三丈内但见死尸不见活人。 三荡三决中,地下摆乎了十二具断头折足的死尸。 溃散的余贼中,跳出一名大和尚,浑铁方便铲重量超出五十斤,一声怒吼虎跳而前,方便铲拦腰便砸。 “铮”架住了方便铲,起杖当胸便点。 “当”方便铲桃开杖,来一记“泰山压卵”。 “去你的!”他大吼,扭身一杖斜劈,“当”一声大响,方便铲向外撩,火星飞溅中,盘龙杖反扫而出,“嘭”一声扫中大和尚的肚腹,力道万钧。 大和尚浑身刀枪不入,这一杖沉得如山,大和尚同样受不了,“哎” 一声狂叫,倒飞三丈外,落地喷出一口鲜血,方坐倒在地挣扎。 艾文慈心中暗惊,这一杖如果是击中合抱大树,保证树干拦腰而折,大和尚竟然挺得住,可怕极了。他跟踪扑到,本想一杖结果大和尚,接着转念斜掠,吼道:“大和尚,你滚!惺惺相惜,你是好汉子。” 余贼不溃散,而且外围撤回的人渐来渐多,但却心胆俱寒地跟在他左右,随他进退移挪,呐喊助威,却不敢上,仅不时用暗器进攻。 他前冲,前贼退后贼跟;他左扑,左贼走避右贼欺进,暗器八方乱飞。恼得他火起,一声怒啸,直向十字街心冲去。 街心有九名刚到不久的贼人,看到勇悍如人无人之境的声势,全都有点心中发毛,不由自主地像潮水般退去,退得太急,竟退入白道群雄所占的北街。他只顾追杀不管是何人的地盘,狂笑着冲进。 合该有事,如意佛忘我上人眼看艾文慈威风如此了得,未免心中有点不自在,黑道群豪追到了,冲动了白道群雄的脚阵,众人纷向两侧让,心惊胆跳惶乱退避,和尚更感委屈,等艾文慈冲过的刹那间,禅杖发似奔电,从后面暗袭拣便宜,希望一杖击毙这位年轻的胆大包天的高手。 艾文慈突感到心生警兆,眼角发觉后侧有人移动,扭头旋身不假思索地来一记“金刚挂地”,“当”一声大震,架住了拦腰扫来的一杖,只感觉虎口一麻,心中一怵,恶向胆边生,斜身欺上喝声“你也接我一杖”! 杖头倏吐,跟踪上挑。 “噗”一声响,双方接触捷逾电光石火,挑个正着,不偏不伤挑中老和尚的下阴,老和尚惨嚎一声,魂奔西天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眼红了,来一记“野战八方”,身杖合一飞旋而进,走避不及的三名白道群雄腰折头裂。放倒了三个人,他仍向前追击溃散的人。 劈面碰上了名镖头擒龙客萧哲,这位退休了的老镖头不知利害,从右侧冲上剑化长虹急攻艾文慈的胁肋要害。 艾文慈旋身就是一杖,捷逾电闪。杖长八尺。一寸长一寸强,双方功力相当,同样迅捷长家伙必定占便宜。 老镖头未料杖来的那么快,进不可能,退亦不易,想招架剑绝挡不住沉重的盘龙杖,不被连人带剑打成四段才怪,姜是老的辣,老镖头情急智生,吸口气撤招收劲,用上了柔劲与轻身提纵术,杖击中长剑,老镖头连人带剑飞出三丈外,“嘭’一声大震,撞破了一间小店的大门,跌入门内去了,剑居然未折,人亦毫发无伤,保住老命。 老镖头被震飞,其他的人惊破了胆,那些曾经败在艾文慈手中,而且吃过苦头的,更是心胆俱寒。黑池血魔上次被人从树上挂下一脚蹴昏,本来不服气,但看了艾文慈今天的威猛神勇,不得不甘拜下风,及早趋避不敢出头。岳琳兄弟败军之将,更是心凉胆跳不敢上前。 为首的人心快,其他的人可想而知,两冲错之下,白道群雄们溃不成军。幸而黑道群豪已重新聚集,跟在艾文慈后面呐喊助威,总算减轻不少压力。 艾文慈怕被缠住,深恐玉面赶回,闹够了,不走便可能被陷住啦!他拾回一把剑,挟了龙盘杖,冲入一条小巷。出镇扬长而去,无人能阻住他,追来的人到了村旁也就知难而迟—— 扫描,xmwjwocr 第七十章 荒野伏魔 黑白道群豪正在救死扶伤善后,忙得不可开交,南北两街血腥触鼻,损失奇惨。忙乱间西南角喊声又起,众人以为艾文慈去而又返,吓得心惊肉跳叫苦不已。 来的人不是文文慈,而是崔瑜兄妹与四女杰,他们不知不久前艾文慈大闹上清溪镇,赶来闹事却怕玉面在内,不敢接近,在半里外大呼小叫骂阵;黑白道群雄在村外列阵,神剑秦泰眼尖,认出崔瑜的相貌,惊叫道:“是玉龙的人到了。” “凝雪飞霜,隐红逸绿,四女杰全到了。”有人叫。四女杰的名号,在年轻后辈中叫得响,但在老一辈的眼中,不起任何作用,但玉龙的人到了时,又当别论。正慌乱间,东北角突然传来欢呼声:“庄主赶回来了,庄主赶回来了。” 不久,玉面换穿了他那身可怖的头罩与衣衫,率领八名高手出村,迎向崔瑜男女六小侠来。 崔瑜认得玉面,喝声“走”回头便跑。六个人有多快就走多快,奔入三里外的荒野树林。 “散开!分组走。”崔瑜下令。 六人左右一分,崔瑜兄妹,凝雪飞霜,隐红逸绿各处在成组,分道回避。他们以为老魔绝对追不上的,分开走的用意不是化整为零易于脱身,而是希望碰上艾文慈出面干涉,分开来碰上机会要多些。艾文慈曾经表示,不许他人插手、他们出面插手了那怕艾文慈来找他们? 艾文慈确是发现有人插手,可惜他走的方向是西南,根本不知插手的是谁,正从远处绕道,想前来看个明白。 凝雪飞霜两人走的是中路,奔了半里地,四面八方皆看不见人影了,荒林起伏,视野有限,两人脚下一慢,凝雪紧了紧背上的剑,拭掉鬓脚的香汗,笑道:“玑妹,玉面不敢追来了,找地方歇歇好不好?” 飞霜也感到有点赢了,点点头道:“歇歇也好。凝雪姐,你认为我们碰上艾文慈的机会有多大?” 一面说,一面在一株矮树旁停步。凝雪举目四顾,谨慎地说:“此地不宜歇脚,我们必须找处空敞的地方,这里……” “凝雪姐,怕什么?” “如果有人接近……” “恶贼的人不敢远追的,我们……” 蓦地,右方树后传来一阵嘻嘻怪笑,有人叫:“谁说大风山庄的人不敢迫?你们认命吧!好一双美人胎子,嘿嘿!老夫正用得着你们。” 两女大吃一惊,刚想逃,树前已现人影,赫然是玉面。扭头想折向,身后站起两名脸色可怖的青衣人。 “拼了!”飞霜咬牙切齿,拔剑上冲。 两人一左一右双剑齐出,奋不顾身死中求活,身剑合一疯狂上扑。 玉面冷笑一声,双手一分,刺来的剑被奇异的劲道引得向外飘,玉面的身影已经贴近了,一声得意的狂笑仍在空间里振荡,他已抓住了两位姑娘。 玉面带了俘虏返镇,镇内奔出一个浑身汗透,脸色苍白,呼吸沉重的人叫:“禀庄主,玉龙已偕大批高手赶到,副庄主正在拦阻中,请庄主定夺。” 玉面似已料到玉龙即将到来,冷冷一笑道:“火速撤退,按计行事,走!” 说走便走,黑道群豪在镇南聚集,共分三批,第一批押着改了装的两位姑娘出发。 岳琳带了两个人赶到镇南,向玉面焦急说:“老前辈既然要走,可否将人犯留下……” 玉面右手一晃,“僻啪”两声脆响,两耳光把岳琳打得倒退五六步,冷笑道:“你还想要人?简直做梦。你知道老夫为何与你这小辈合作么?” “你……” “你父亲是北地第一高手,而玉龙却是大江南北的白道领袖人物。 你奉命缉捕艾文慈,而艾文慈却是玉龙的走狗。你擒了艾文慈的好友沈仲贤一家子,艾文慈也因为老夫与你们合作,因而大开杀戒。你的人中,两僧两道皆是江彬直接派来的人,目下死的死伤的伤。你想想看,能借用你这小辈挑起南北的白道武林朋友火并,该是一大快事,等你们死僵殆尽,日后宁王举事,是不是少了不少麻烦?哼!你以为老夫仅为逃命而藏匿秋浦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到如今,告诉你也就无妨了,本来,老夫尽可以藏在宁王府养伤,但老夫不甘心,大风山庄被毁之仇,誓在必报的,隐身秋浦,可以东至黄山天都峰屠尽天都老人全家,西至潜山杀尽潜山山樵一门老小鸡犬不留。老夫志切报仇,不希望伤好再动手,以老夫的手下弟兄来说。办事绰有余裕,可惜两个老狗逗留江西不曾回家,老夫不得不暂且忍耐等候他们返家再斩草除根。这期间,老夫知道你与艾文慈的恩怨,反正老夫在等候期间无事可为、乐得利用你挑起南北白道群雄大火拼。可惜老夫未料到艾小狗如此难缠,折了老夫不少弟兄。目下,艾小狗擒了你的人,你也擒了他的朋友,江彬派来的人死伤惨重。你不会就此甘休,艾文慈也不放过你,江彬自然会赫然震怒,迁怒玉龙,替玉龙安上助逆的罪名,派兵夷平玉苍山房易如反掌。 哈哈!你认为老夫的妙计,是不是够绝够狠呢?” 岳琳脸色大变,恐惧地说:“你……谁不知沈仲贤在你手中?谁不知……” 哈哈!武林朋友知道没有用,江彬可不知道你我的事,他可不知道你与我这反寇合作。 他会相信你的话么?你与反寇合作,江彬可担不起助逆的罪名,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必须替自己掩饰,杀你两个五六品官,在他来说,比踩死两支蚂蚁还容易,哈哈!沈仲贤一家子在我手中了,艾文慈必定向你讨人,眼见得大火拼即将爆发,老夫为何放弃这大好机会?小辈,你可以走了,即使你跳在大江中,也洗不清你的罪名。 你将老夫的话向玉龙解释,玉龙老匹夫是否相信你的话不久自可分晓了,希望你能说服他们洗脱自己。再会啦!小辈,哈哈哈哈……” 岳琳脸色死灰,僵立如死。 “小辈,别忘了,老夫仍返回秋浦。你如果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可以来找老夫设法,欢迎你来,哈哈哈哈!”玉面说完,带着第三批随从扬长而去。 不久,混江龙领着一批名宿,到达上清溪镇。 岳琳不敢走,硬着头皮谒见玉龙。这家伙倒还有种,错了认错,将经过-一说出,费尽唇舌解释,指天誓日保证字字皆真。 玉龙听艾文慈还健在,心中略宽,不客气地向岳琳兄弟说:“在真相未明之前,老朽很难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有关艾文慈的,你我心里明白,令尊金翅大鹏更是心中有数。不错,你是奉江彬狗官之命捉拿艾文慈的事,你我江湖上无人不知,但却不知详情。老朽问你一件事,你得从实答复。” “老前辈但不知要问……” “是江狗官请你缉拿艾文慈的?”老人家沉声问,又加上一句:“不许撒谎。” 岳琳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令舅死了多少年了?死在何处?”老人家声色俱厉地追问。 岳琳心中狂跳,脸色大变,硬着头皮问:“老前辈问这些事有何用意?” “不要问我有何用意,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江狗官请你缉拿艾文慈的?说,我只要你答复这一件事,你只要昧着良心答复,老朽不再多问。” “这……” 所有人,全目光向岳琳集中,有人嘿嘿冷笑。 “你不说老朽不勉强,反正老朽已经派人上京,以白道武林侠义的名义,情令尊至庐山辩是非。你可以走了,愈快愈好。” “老前辈……” “你有何话说?” “是……是晚辈自告奋勇,向江提督请命的。”岳琳胆战心惊地说。 “那么,令舅客死淮安,令尊归罪艾神医因公报私仇,不是空谷来风了?” 岳琳一挺胸膛,大声道:“这都是晚辈一个人的主意,与家父无关。” “令尊会让北地的高手名宿助你办事?大概他又聋又瞎了。” “老前辈如算如何处治,晚辈听候吩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与家父无关。” 玉龙冷冷一笑说:“造反,老朽这些武林朋友当然无奈你何。但请转告令尊,玉面名列反寇,赣州府有案可稽;助逆的罪名,令尊必须早作掩饰的打算。再就是请转告令尊,老朽留两条路给他走,一是庐山按期赴约,当天下群雄之面,与证人对证公报私仇的事,人证物证目下背在庐山,只等他赴约。 其二是令尊自知理亏,可以不到庐山赴约从此迁地隐居,京师良乡不许有姓岳的人居住,两条路他可选一条走。老朽尚有事待理,少陪了。” 一群老一辈的名宿,立即启程追赶玉面。 岳琳不能走,还有辣手的大事亟待解决哩!玉龙所提出的条件,那是日后的事,并未解决任何问题。其一,小妹岳琪落在艾文慈手中,生死不明,不探个水落石出,他如何交待? 其二,沈仲贤一家子在玉面手中,也是生死不明。假使玉龙无法救出沈仲贤一家子,那么,艾文慈是不是肯听玉龙的话放手不管?艾文慈会不会在岳家迁地隐居之后,仍然天涯追踪寻仇报复?以往他认为艾文慈艺业有限,天涯逃命要紧,无阻也不敢到良乡岳家讨野火。 可是,以艾文慈目前的造诣来说,委实可怕极了,到良乡岳家寻仇报复,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易如反掌,后果不堪设想。听玉龙的口气,虽然老家伙已经掌握强而有力的人证物证,彻底查明了当年乃男客死淮安的经过详情,而将人证物证留在庐山,并未告知艾文慈。因此目下艾文慈仍认为他兄弟俩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因而一直不忍与他兄弟俩为难。如果玉龙将他公报私仇的事实告知艾文慈,那么,后果如何?艾文慈是否肯甘休? 兄弟俩分析利害,不由毛骨悚然,忆起三年前艾文慈入京行刺江彬的大胆举动,更是心乱如麻,暗暗叫苦,万一艾文慈一怒上京,到良乡岳家兴波作浪,那将是天大的祸事,岂只是可怕? 岳琳倒也光棍,挑得起放得下,把心一横,向乃兄说:“哥哥,事情已到这一地步,还有什么话说?你赶快回京师,务必在途中阻止爹爹到庐山赴约,他们已获人证物证对爹大为不利,去了只有任人宰割。事到如今,我只有把这件事挑了,捕拿沈仲贤的事,确也是我铸下的大错。错了就错了,了不起我抵沈仲贤的命。我必须跟上他们,一是探明大妹的下落,二是追查沈仲贤的生与死……” “二弟,这件事还是由我来承担好了。”岳珩义形于色地说。 岳琳摇摇头,笑道:“哥哥,你行事优柔寡断,你无法善后,请代我向爹请安,但愿我能把事办妥,保重、来生再见。”说完,挺起胸膛大踏步走了。 “弟弟,小心谨慎,不可鲁莽轻生,希望你能等到爹爹前来从长计议。”岳珩惨然地叫。 这一带的地势,混江龙十分熟悉,他带了白道群雄,循玉面撤走的方向急赶。 他们共有二十八人之多,几乎罗致了白道名宿中的大半高手,实力雄厚,空前绝后。 七八里地,前面出现一座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混江龙向玉龙道:“培老,前面是小坑口村,小径在前面分路,右至殷家汇,中至石门山,左可到九华。村中有兄弟一名眼线,他该知道老凶魔的去向。” “欧阳老弟,可否派一个人在此,等候艾小哥到来转达我们的去向?”玉龙问。 “兄弟派一位认识艾老弟的人在此等候便了。但兄弟猜想,艾老弟伸出鬼没,智勇绝伦,恐怕他早已钉住了老魔,不会落在后面的。”混江龙笑答,他对艾文慈的看法与玉龙相反。 到了小坑口村,一进村便嗅到了血腥味,村内不见人影。混江龙心中一紧,叫道:“不好,村中有变故。” 八户人家,没有一个活人,可说是鸡犬不留,所有的村民,全被屠光,房中的惨象,令人不忍睹卒。混江龙那位眼线的宅内,两男一女尸横大厅,胸正中各挨了一剑。 看足迹,老魔的人是向殷家汇方向走的,众人不死心地在村外搜寻进一步的线索。 混江龙激怒得几乎发疯,痛心疾首地叫:“村民何辜?这老凶魔未免太残忍了,他怎算是人呀?他定然带着狐群狗党逃向秋浦,咱们快追。” 玉龙却不以为然,困惑地说:“老魔既然向岳家兄弟透露去向,说是东至黄山西至潜山,并说出在秋浦养伤的阴谋,那么,这三处地方他都不会去的,他早料到岳琳会从实吐露实情,不会自掘坟墓。杀村民灭口,为何又不掩去足迹?定然是有意布下疑阵,引起我们追上岔道。” “那么,培老之意……” “老魔失去巢穴,恨死了我们,志切报仇,岂肯轻易放手?目下他人孤势单,但论实力仍可一拼,为何一走了之?以他的为人来说,决不会闻风而逃。多臂熊不惜断送七名得力臂膀,阻止我们的行程,他自己也因负伤逃走,几乎送掉性命,可知老魔事前并没有逃往某处的打算,仓猝间决定去处而已。因此,老魔的去向,极可能是到黄山,找樵老的家人泄恨。” 天都老人大惊,急道:“培老,我得赶两步。” 潜山山樵摇手到:“老魔应该知道必然逃不出我们的追踪,奔黄山岂不是玩火自焚?我敢打赌他并未远走,可能命狐群狗党引我们追人歧途,他自己藏身附近……咦!前面奔来的人,像是培老的孙公子呢!” 至石门山的小径上,崔瑜正以轻功赶向小坑口村,相距在两里外,看穿着已可分辨来人是谁了。众人赶忙迎出,奔近的崔瑜老远招手便大叫:“爷爷,老魔从这条路走的,凝雪飞霜两位小妹被老魔擒走了,快追。”声落,转身狂奔。第一个奔出的人是冷魔东方超,其次是飞霜的祖父天都老人。 一阵好赶,玉龙迫近了崔瑜,急问道:“瑜儿,怎么回事?” 崔瑜浑身大汗,一面狂奔一面说:“瑜儿与诸位小妹打算向老魔叫阵,引起艾文慈现身相会的,后来发现老魔出镇追赶,我们按计行事分开撤走,却不见东方小妹与云小妹赶至会合处,却多到艾文慈,他告诉瑜儿速往石门山赶,匆匆招呼径自走了。” “那……你怎知他们两人被擒走了?” “在前面甘里的下溪口,文慈哥在那儿等候。叫我们赶快回头请诸位老爷子至什么桃花坞救人,他亲见两位小妹被擒走的,说老魔带了十六名心腹至桃花坞藏身,其余的人则赶至秋浦杀留在那儿的沈仲贤一家子泄愤。” 后走的混江龙叫道:“培老,桃花坞在石门山,距此约有七十里,桃花坞的主人是……” “是绛仙庄环。哎呀!我该想起这个女妖的。”玉龙讶然叫。 “艾小哥呢?”冷魔问。 “他匆匆说完,不等我们开口便走了,瑜儿追不上他。三位小妹追他去了,瑜儿只好赶回报信。” 两位姑娘被擒,老魔返回上清溪村,半途彼伏在路旁的艾文慈所看到,便暗中跟下去了。 艾文慈得迷魂大法之助,在贼俘的口中,把老魔的阴谋全都摸得一清二楚。可以说,玉面在秋浦与及上清溪镇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老魔的明谋诡计,虽一度令他焦虑,但老度仍然按计行事,倒也令他心中略宽。玉面是色中俄鬼,两位姑娘陷入魔掌,那还得了?因此,他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不得不请诸位老前辈出面相助,以便早日将两位姑娘救出魔掌。他的轻功进境惊人,连崔瑜兄妹也望尘莫及,转告崔瑜之后,他仍追踪老魔去了。崔双双与隐红逸绿三位姑娘不死心在后面迫,怎追得上。 二更时分,玉面与十六名亲信,带了两位俘虏,赶到了石门山深处的名胜地区桃花坞。 这是一座幽送僻静,桃林似海的山坞,唐朝的诗仙李白,曾经在此造访隐士高霁,风景绚丽,名传遍达,可惜距府城过远,来回将近两百里,因此游客罕见,渐渐被世人所淡忘,并未地因人传,桃花坞依然无法吸引游客。 桃花中,隐居着一个声誉不佳的江湖女豪绛仙庄环,她是早年江湖三大女盗之一,是一个心狠手辣而且裙带甚松的怪女人。目前她隐居桃花坞,年老色衰不值钱,但她手下有三位国色天香的门徒,前些时曾经一度传出她要偕徒重出江湖的消息,但始终不见她师徒踪影,原来她已勾结上玉面,老魔做了她三位女徒的人慕之宾,只因为老魔的占有欲极为强烈,不许所眷恋的女人背叛,所以她们未能在江湖抛头露面。 绛仙庄环的住处位于桃林深处,共有六栋楼房,虽不算宏丽,但在附近已是首屈一指的宅院了。宅中豢养了二十余名早年跟随她杀人越货的女强盗,和女强盗们的丈夫与子女,附近的村民,严禁接近至宅院四周三里内,将桃花坞的大部地区划为禁地,谁敢乱闯将有杀身之祸。 玉面在秋浦养伤,曾经派遣亲信前来联络,伤好之后,也亲自前来两趟。暗中布置,由绛仙派人至黄山先行布置,接应陆续派往潜伏的人,只等到他到达黄山之后,立即动手毁灭天都峰云家,埋葬天都老人一家子,然后火速渡江,至潜山收拾潜山山樵满门老少。 今晚他不期而至,绛仙接到人颇出意外,赶忙安顿下十六名亲信,将两位俘虏制了手脚的软穴,禁锢在室内,师徒五人置酒替老魔接风。 已经是三更尽四更初,席间,一方面将经过说了,最后咬牙切齿道:“玉龙老匹夫必定跟踪我遣往秋浦诱敌的人,到了秋浦,他们便会发觉囚禁沈仲贤一家子的房屋中,只留下中毒僵死的三个尸体,进入察看的人,少不了也中毒追随沈家父子女三人去见阎王。假使毒死了玉龙,天下间再无我玉面畏惧的人了,东山再起之期不远,绛仙,黄山事了之后,你带我的书至江西投奔宁王,我快意思仇之后,会去找你的。” 绛仙不以为然,劝解道:“芝芳,你何必为了那些人在天下奔波呢? 何不暂且放过他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前该召集天下五庄的残余弟兄,转明为暗扩充实力,等到宁王起兵,夺得大明江山之后,那时,按图索级逐一点名诛戮,岂不是上策么?” “不行,这口气我忍不下。目下他们人多势众,等他们到秋浦之后,必定所余无几,也必定一哄而散各奔前程,不逐一除杀,此恨难消。我希望玉龙与艾文慈两个狗东西不要中毒而死,我一定要亲手剁碎他们。 擒来的两个女人是凝雪飞霜,冷魔东方超与天都老匹夫的孙女儿,正好到黄山让老匹夫见识见识我玉面的手段。 “她两人已制了手脚软穴,送到你房中了。”绛仙笑答。她知道玉面的毛病,带来的女人当晚是不放过的。 “我伤势尚未完全复原,目前不宜近女色,把她们囚在后房,好好看管。” “好,我会替你看管好的。” “天色不早,我要早些安歇。你吩咐下去,明早天未明前启程。” “已经准备停当,你可放心。还有一个更次,你早些安歇吧。” 东方发白,六座院中没有一星火光,所有男女,皆在整理行装,每人打了一个包裹,除了老弱男女之外,皆须启程就道赶赴黄山。 谁也不知道多了一个人,大家都在忙,难留意身旁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所有的人,先后到了屋前的广场,无声无息地散处在广场中,等候玉面与绛仙出来发令了。 凝雪与飞霜双手的软穴被制,并用蛟筋索将双手反绑在后面,分由四名高手押解,口中塞了布帛,用巾捆住无法开口说话叫嚷,四名高手将两位姑娘放在草坪中坐下,无机会逃走,双脚虽可行走,但绑住她们的绳索被人握住,怎逃得了?即使能逃掉,也是死路一条,玉面已给她们眼下了慢性毒药,一再警告她们不可妄想逃走。她们还不知道身在何地,更不知道老魔要押她们到黄山,如果知道的话,飞霜不急死才怪呢。 四周皆有人走动,有男有女,天色仍然黑暗,看不清身份,难辨脸貌。玉面带来的十六名心腹,并不认识绛仙的人;绛仙的党羽,自然也无法辨认玉面的人。 原在在首不远的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的衣裤与绛仙的人相同,这时提着包裹,挪了挪腰间的佩剑,有意无意地踱近四高手身边,故意用手轻碰一下一名高手的左肩。那名高手略向右让,扭头用极低的声音,问:“你们的女主人怎么还不出来?” “快了,快了,你们看,看看那大门庭,看他们是不是来了,是不是来了…”高大的人影用奇异的声调说,语言不高不低,并且指手划脚吸引四人视线。 四名高手全向大庭门注视,慢慢地,一个个目光迟滞、似乎在发呆发僵。 高大的人影转身便走,先前问话的高手竟放弃守备的责任,跟着高大人影向广场的右侧大树下走去,两人悄然坐了。 四周静悄悄,五六丈外有人走动。高大人影突然在对方的眉心点了一指头,一手将人扶住,滑至树后突然上升,将僵了的人放在横枝上,以奇快速度剥下对方的衣裤换上,交换包头绑好,飘身而下,从容回到看守两位俘虏的三位高手身旁,取出一枚金针,以令人难觉的手法,分别替三人扎了一针,三人竟一无所觉。 他故意俯身检查相索,凑近凝雪的耳畔松掉她的塞口布帛低声问:‘何穴被制。低声回答,不可自误。” 凝雪大吃一惊,不知对方有何用意,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略一迟疑答到:“双肩并以麻字诀制住,还怕本姑娘逃走吗?” 他无暇多说,默运内劲替两位姑娘解了穴道,弄松捆索,又道:“运动疏通血脉,我说走就走,走时切记跟在我身后。” 两位姑娘大喜,但感诧异,其他三人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飞霜毕竟是曾被救过一次的人,心里一动,赶忙附耳向凝雪道:“是他,艾大哥来救我们了。” 凝雪与艾文慈一别两年,一直不曾见面,只觉芳心一震,定神向救他的人看去。对方已站回原位,只能看到侧面,黑夜令不易看清轮廓。 正疑惑间,门外已出现玉面与绛仙的身影。 “芝芳,你先走么?领路的三个人已准备妥当了。”绛仙一面下阶一面说。 “好,我先走,你带人断后……” 话未完,西北角两里外,突传来三声牛角的长鸣。 “有人闯坞。”绛仙惊呼。 “派人查一查。”玉面下令。 “不,相距尚远,你先走,也许是追你的人到了呢,我负责阻他们一阻。” “也好,如果是玉龙;要小心应付,我先走一步。” 场中一阵乱,玉面喝声走!三名向导在前领路,玉面后随,四高手两人押解一位姑娘,神秘的高大人影走在凝雪姑娘身后。后面是十二名高手。十二个人鱼贯而行,悄然沿坞中的小径急走,出了山坞,走下了至石样的小径。 坞口是连绵不绝的山岭、树林、荒草,小径山麓盘旋,人必须一个跟一个摸索而行的。 到了一处山坡下,右是不太峻陡的山坡,浓荫密布,左是下沉十余丈的斜坡,也长满了草木。 神秘的高大黑影拉掉凝雪的捆绳,附耳喝声“滚下去!”往前一冲,双手齐挥。 两位姑娘与押解四个人跃出路旁,发出惊呼声,像是失足下坠。 同一瞬间,“砰”一声大震,玉面神鹰背心挨了一掌,身躯前冲,撞到了两名领路的人,定下身形一声怒啸,旋身回扑。可是身后不见有人,有人向下滚。 “有人暗袭,散开!”他怒吼,向下跳。 高大的神秘客是艾文慈,他混入桃花坞,用迷魂术迷住了四名高手,解了两位姑娘的绑,从背后向老魔一掌击出,却被震得手臂发麻,掌心如被火焰。原来老魔因发现有人闯坞,早怀戒心,在这种易受袭击的山径赶夜路,随时有受到袭击的可能,因此在赶路,在险恶处仍然不惜耗损真力,一面走一面运功护体。如不运功,与常人并无不同,这一掌恐怕得背裂胸碎,危险之极。 艾文慈一掌无功,大吃一惊,火速撤身,带着飞霜向下滚。凝雪是穿白色劲装,他到了山脚下,赶忙抛一件黑披风,低叫道:“披上,跟我来。” 他两手挽住二人的手臂,展开绝顶轻功落荒而逃,放腿狂奔。后面,玉面循声狂赶,一面追一面破口骂:“狗东西!你敢在我面前撒野?抓住你将碎尸万段,你逃不掉的。” 艾文慈带了两个人,两位姑娘的轻功比他差得太远,必须由他带着走,但仍然奇快绝伦,玉面始终未能迫及,始终相差六七丈,无法拉近。 “山林中走动发声,逃不掉的,拼了吧!”飞霜焦急地说。 “放心,这一带我已走过一遭,我与老魔同时到达,防范太严,我只好先到这一带找险要处所,老魔不曾来过,他追不上我们的。别说话,提气轻身助我。”艾文慈用极为自信的口吻说。 玉面狂怒的追赶,忘了自己的党羽,追了四五里,后面早已无人跟来。进入一处草木丛生怪如林的山谷河床,前面已无声息,将人追丢了。 老魔气得发疯,发狂地穷搜,直搜至天色大明,仍然一无所获。天宇中彤云密布、寒风劲烈,罡风掠过树丛,声如万马奔腾,耳力大打折扣,只能凭目光搜索,而草木丛生怪石四市的河谷中,视界有限,有时转个身便不见身后三尺外的景物,不易搜寻。 艾文慈与两位姑娘,在后面丰里地一座怪石后藏身,他脸色不友好,向两女说:“我已警告过你们,为何一再强出头误我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凝雪泪下如雨,饮泣道:“艾大哥,两年久违。魂索梦牵,你忍心责备我么?” 他就怕女人的眼泪,神色略弛,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可以逃回桃花坞,你们的长辈可能已经来了,走吧。” “艾大哥,你……” “我要和老魔结算血债,他不久便会往回搜了。” 飞霜往石根躺倒,笑道:“文慈哥,向我们发狠,并不能表示你不是奇男子大丈夫,相反地你确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人,只是,你的气量未免太小了。” “废话!”他悻悻地说。 “不是废话,而是事实。从前,我不知你的为人,所以帮助岳琳捉你,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我错了,诚心向你道歉,你却耿耿于心不肯接受。凝雪姐只因为曾派人上京查你的底细,你呢又恨上她了。隐红逸绿两姐,曾经出生入死帮助过你,只因为她俩与我们同行,你又迁怒她们了。文慈哥,你既然怀恨在心,心胸狭窄,那就不用管我们的死活了。” 凝雪冰雪聪明,已知飞霜在用苦肉计,也半倚在石下笑道:“是啊!我们死,你该快意的了。你这人气量之小,委实不近情理,双双妹妹的爷爷玉龙崔培杰崔老爷子,十二年前落难淮安,大街之上,被碧湖老妖用透骨毒针所伤,针卡于脊骨内命在须臾,令尊与你救了他。崔老爷子听说福林村被屠尽,走遍了天下要找令尊酬恩,你却……” “住口,你……” “你否认?施恩不望报,是么?只许你父子仗义行侠,不许别人感恩图报,让受恩的人遗憾终身,不是太过份了么?你要否认不难,我不信你这一辈子永远否认你的身份。你既然恨我们,让我们死在老魔手中,你该快意了吧?我们不走了。” ‘走不走是你们的事。”他不悦地说,但在神色中已流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 “文慈哥,你真的那么狠心?不念双双与逸绿姐对你的海样情深?” 飞霜黯然问。 他呆了一呆,转过脸喃喃地说:“我不配与你们这些白道英雄豪杰打交道交朋友。” “这是说,她们不配你这奇男子大丈夫……” “你这丫头怎么嘴碎得这般讨厌?”他烦躁地叫。 飞霜放肆地笑,大声说:“如果双双姐听到你对我们所说的高论,怕不要哭断肝肠……” “你小声点好不,老魔如果……” “老魔如果找来,我与凝雪姐和他拼命,没有什么可怕的。” 蓦地,他脸色一变,低叫道:“来了,你们走还未得及。” “我们不怕,有你在,怕什么?”凝雪硬着头皮说,心中发冷。 飞霜挺身而起,探首察看,叹口气说:“要走也来不及了,生有时死有地。天亮了怎么逃得掉?拼啦!” 艾文慈心中一急,正待冲出引魔离开,但一看两位姑娘的神情便知她们是不肯定,心中一动低声道:“以一比一,我与老魔还不知鹿死谁手,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为世除害么?” 飞霜拍酥胸,笑道:“水里火里,只要你吩咐一声。” 他取出四枚金针,交给两人说:“你们仍然装作穴道未解,等候老魔接近,等我退到你们身侧,叫出一声走字,你们便发针袭击他的下盘,我便可制他的死命了。” “你有把握?用……” “用以气御剑术。” “咦!你……”两位姑娘同声讶然叫,意似不信。 “如果无人分他的心,他便可全力招架我的以气御剑术,以他的修为来说,阻挡剑势该无困难,而我只能支持片刻,久了便控制不住,胜算不大。走,跟我来。” 玉面往回搜,经过一堆巨石,便发觉碎石荒草散乱的河滩前,艾文慈正在替凝雪姑娘解穴道。两位姑娘靠坐在一块三尺高的青石前,一双手似乎仍是软绵绵的,艾文慈正蹲在凝雪面前以推拿术替姑娘疏经活血,背部露在外。老魔大喜过望,飞掠而上,脸上涌起阴森的笑容。但他却未看出艾文慈,还以为这人是反叛他的心腹爪牙呢,因为艾文慈的衣着装束皆与老魔的心腹爪牙相同。 “小心老魔来了。”飞霜惊叫。 艾文慈火速转身,看清老魔急跃三丈,急迎而上叫:“葛芝芳,你这可耻的老狗,还我的人来。” 玉面一怔,倏然止步,接着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原来是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闯进来,你跑不掉了,畜生!我说过的,伤好后第一个要找的人便是你,没想到你反而一再与我为难,偷偷摸摸与我作对,今天你可落在我手中了,我要作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一面说一面迫近,咬牙切齿狰狞可怖,接近至丈二三,猛地一掌拍出,抢先动手。 艾文慈向左一闪,一股可怕的暗劲潜流擦身而过,依然感到气血浮动。老魔跟进,大喝一声连拍三掌,艾文慈闪避的身法快速如电,地面的碎石与枯草像被狂风所刮,向四面八方激射,呼啸有声,走石飞沙烟尘滚滚。 艾文慈八方飘掠,有惊无险,闪过三掌大笑道:“阁下,你与百步神拳交手,与中原一剑较技在下已摸清了你的所谓绝学掌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样是内家气功,只不过修为精纯发劲诡异而已,同样极耗真力,同样会一盛二衰三竭。你已发了四掌,每况愈下啦!等会儿你就请看我的了。你含忿出手志在必得,一而再行雷霆一击,仍然无奈我何,以后你更没有机会了,打!” 说打便打,抢人就是一掌近身反击,捷逾电闪。老魔大怒,迎面一掌拍出,根本不理睬对方近身。 岂知艾文慈的身法诡异无比,但见身影一晃,一挑,一滑,竟从凶猛的掌劲旁切入,到了左后侧反靠便劈。老魔心中一震,左旋身一举急挥。 “嘭”一声响,击中艾文慈的左襟衣摆,衣襟丢掉一幅,溶裂如粉。 可是,像是同一瞬间:艾文慈却从老魔的身后一闪而过,也是“嘭’一声暴响,中老魔的右肋。老魔本以为艾文慈气功修为有限,决难击破他的护体神功,因此对艾文慈攻来的拳掌满不在乎,从未考虑避拳闪掌,因此不加理会。岂知这一掌艾文慈用上了柔劲,掌及体真力后发,将反震力减至最低限度,居然将他打得前冲两步。他怒火如焚,狂怒地一阵紧迫抢攻,连攻十六掌之多,三丈内是风似殷雷,飞沙走石声势骇人。 可是,他失望了,艾文慈在沙尘滚滚枯草飞舞中来去自如。总是在掌劲及体的前一刹那,巧妙地避过掌劲所及的威力圈,进退如电,身形飞舞腾挪,妙曼神奇不可臆测,瞻之在前忽而在后的,人影左现却又倏忽不见,退时倒飞两丈,闪时侧挪丈余,有时贴前身而上,却又在身后发招回敬。 他心中开始发紧,轻敌之念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倏然收招收敛心神,冷冷的说:“你的闪避身法确是超尘拔俗,老夫承认你比我高明,老夫要改变打法,以静制动取你的狗命。” 艾文慈哈哈笑,站在丈五六外,以袖拭掉脸面的汗水,说:“老狗,以静制动,你是不是昏了头?我站在此地等你,你静还是我静?老狗,等到玉龙与三十余名白道名宿赶到,看你能不能静到他们赶来取你的狗命。即使他们不来,在下也要取你的狗命,在下要以石块向你遥攻,将激得你发疯,你会静不下来了,你便会像疯狗般乱窜乱咬,等到你真力耗尽,势成强弯之末,在下便会砍下你的狗头,偿回仙都观下院五位仙姑的血债。老狗,那次在峨岭飞云洞前,我不知惨杀五仙姑的人是你,所以替你裹伤纵你逃生,便宜了你。老狗,我已在五仙姑的坟前发誓,要替她们报仇惩凶,过去你假仁假义设计利用我坑害我的帐,在下可以不问,但五仙姑的血债,你必须偿还;牵月仙姑给了你一剑,断了你两个指头,那是她代师……” 玉面愈听愈火,怎受得了?一声怒啸疾冲而上,掌出石破天惊,疯狂出招急如电闪,排山倒海似的狂攻了十八掌之多,空前猛烈形如疯狂。 艾文慈窜退挪移,被迫迟了十余文。老魔也真力虚耗极巨,脸色泛青,力道渐减。 艾文慈也脸色发青,危险之极地苦撑,总算平安无事,机会来了,老魔已真力损耗大半,不能再让老魔有喘息的机会啦!他拔剑出鞘,从侧方一闪而至,大喝道:“要你的老狗命。” 玉面一声狂笑,撤剑急挥大喝道:“撒手!你不配用剑。” 艾文慈怎肯让对方毁剑?他必须避免与对方的剑正面接触,立即变招,展开了经过名师指点的剑法,以可怕的奇速奋勇抢攻,但见剑影连剑影,银芒疾射,接二连三绵绵不绝,钻隙而入直攻要害。 玉面先前想击毁他的剑,只顾封架拦截,可是他的剑势太急而且玄之又玄,眼看一剑必可封住,却发现他攻来的剑突然消失,却又从空隙中刺入,刚举剑架出,剑影却又消失,另从空中锲入了。 一阵可怕的快速抢攻,把老魔迫退了近丈。迫得老魔火起,猛地一声怒啸,不再理会他的剑。冒着暴雨似的剑影迫上,招出“飞星射月”,猛攻他的头部和胸部。 他冷笑一声,手上一紧,配合神奥绝伦的身法,如电耀雷击放手取敌。 剑影乍合,响起数声错剑的刺耳锐鸣,人影合而乍分,蓦地风定雷止。 他斜冲出一丈外,旋身豪气飞扬地叫:“玉面,你已到了油尽灯枯穷途末路之境了。” 老魔冲出八尺外转身,脸色铁青,低头察看胸腹,胸腹共出现四个剑孔,都在要害部位,衣破而未伤肌肤,护体神功保住了全身,对方的普通长剑不起作用。但这在一个武林顶尖的高手来说,这四个剑孔,足以断送一世英名。 “吠”!老魔狂怒地叫,挺剑冲进,左手按在短剑剑把上。 艾文慈也抓住机会不让老魔喘息,也快速地冲到,长剑化虹而去。 剑影漫天,风吼雷鸣,人影凶猛地贴身纠缠,盘旋快得令人眼花撩乱,难分敌我不辨剑招。 异虹乍现,多了两道光华。“铮’一声铿锵清鸣传出,人影乍分。 老魔飞退丈余,额脸大汗如雨。左手的短剑只剩下光华耀目的剑柄,剑身失了踪。 左肩衣裂血出,鲜血沿臂向下流。呼吸急迫,脸色泛灰,冷电四射的眼睛,现出恐惧的光芒。 艾文慈退出两丈外,脸色苍白,但呼吸仍然深长,仅略为沉重而已。 有肩外侧裂了一条小血缝,左胁也衣裂肌伤,有腿外侧也有血泌出。长剑断了半尺锋尖,左手的日精小剑尖锋露出掌的外面,光华闪烁,晶虹刺目。 “老夫必定杀你。”玉面怒吼,再冲上抢攻,断剑把猛地先行掷射,疯虎般挺剑飞扑而上,凌空搏击凶悍绝伦。 艾文慈不敢硬接,飞近丈余,日精剑一挥,拍中射来的断剑把。 老魔到了,右手的掌再次扬威,掌先发身剑合一扑到。 艾文慈挫身双脚一蹬,倒跃两尺。 玉面沾地即起,仍以龙腾大九式身法行雷霆一击。 艾文慈不接招,两起落便飞退五六丈。 玉面如飞而至,如影附形,剑如经天长虹,掌再次出击。 艾文慈仍然倒跃,脸部始终对扑来的玉面,一跃两丈余。脚落实地,已倒退两位姑娘身侧五六丈左右。 玉面也恰好身形落地,相距约丈五六,刚想凌空而起,艾文慈丢掉断剑,日精剑易手,豪气飞扬地叫:“接剑,报应临头!’他双手右张左合,日精剑脱手化虹而飞。剑出手,他宝相庄严,目光随着剑虹飞腾。衣裤无风自动,衣袂飘扬猎猎有声。剑虹疾射老魔,如同电光一闪。 老魔先前不曾留意他的庄严神色,见到剑虹,便知是削断短剑的神刃,笑一声挥剑便拍,叫道:“剑是我的了……” 一剑没拍中,晶虹近身。老魔大骇,侧跃八尺,危机间不容发。可是,晶虹折向射来,如同长虹划空。 “以气御剑!”老魔骇然叫,剑向前一伸,剑尖突发龙吟。事急矣! 遇上平生唯一的劲敌,只好孤注一掷了,聚毕生心血所成的先天真气于剑尖,迎着时来的晶虹一振、一摆、一沉。 晶虹似被无形的异劲所带动,一顿、一振、一沉,接着斜飞而出,从左侧绕到。 玉面徐徐转身,剑仍慢慢地点出,吸引晶虹向外带。 “走!’艾文慈低叱,晶虹一闪,再次射向老魔,天娇如龙变化无常,奇快无比。 两位姑娘不约而同一跃而起,金针破空而飞。 玉面骤不及防,忙用左手下拍飞来的金针,掌劲直向两位姑娘涌去。 晶光突然贴剑而入,一闪即没,刺入老魔的右胸,透背飞出而回。 五枚金针以更快的速度回头倒飞,随凶猛的掌劲袭向毫无闪避机会的两位姑娘。 远处有人惊叫,无数人影如飞而至。 艾文慈心胆俱裂,已无法抢救两位姑娘了。危机间不容发,石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抓住两位姑娘的后腰带,向后跃飞。金针射入石中,巨石突然炸裂成无数小块。 艾文慈接剑跃到,吁出一口长气说:“岳琳,你救了两位姑娘,你我恩怨一笔勾消。” 岳琳与两位姑娘被余劲震倒,跌成一团。岳琳狼狈地爬起,惨然一笑道:“艾兄,你杀了老魔,令友沈……” “不必费心,老魔离开秋浦的当天,在下已将沈兄一家三口救走了,他们乘船出大江,早已回九江了。”艾文慈冷冷地说,脸上像是罩上一层浓霜。 身后,三十余名老前辈站在三丈外,鸦鹊无声。 岳琳拔剑出鞘,凛然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在下错了认错,以住的事,在下向你道歉。我舅父客死淮安,令尊不无见死不救之嫌。在下与舅父感情深厚,因此誓向令尊的后人报复,铸下大错,此事与家父无关。 艾兄,在下以死向你道歉,你能请崔老爷子放过家父么?你能不能高抬贵手不向良乡岳家报仇?可否释放舍妹?她是无辜的。” 艾文慈注视岳琳半晌,脸上的冰雪在溶解,笑道:“岳兄,收了你的剑。为亲复仇,人之常倩,我并不怪你,但请你们扪心自问,误了令舅性命的人。到底是不是家父?家父行医济世,敢说从未误人性命。信不信由你。你我的恩怨,自此一笔勾消。至于崔老前辈的事,与我无关,爱莫能助,你可以去求他老人家,我一个江湖亡命之徒自顾不暇,那敢管你们武林英雄的事?只请岳兄多多周全,不在天涯追缉,便感谢不尽了。至于令妹,目下恐怕已经过了南京啦。” “慈哥儿,你如果不出头,老朽又何必多管闲事?呵呵!双双这丫头说过你气量小,她看错人了。”身后传来玉龙的爽朗洪笑声。 艾文慈扭头一看,认得这位老前辈,正是十二年前与父亲所救的老人。往事依稀,被救的人仍然健在。而他……除了他之外,全家遇难鸡犬不留。他悲从中来热泪盈眶,猛地身形飞跃,去势如星跳九掷电射星飞。 玉龙一把将孙女抓住,歉声道:“丫头,不要去打扰他,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触景伤倩,心中难受,让他找地方发泄,对他有好处的。他不会走远,等会儿你与逸绿去安慰他。”转向岳琳道:“岳琳,你该反省才是,请转告令尊,保晚节,护令名,一误不可再误。帮我快把老魔埋掉了,你便可以回京复命了。” 艾文慈沿河谷狂奔,奔了四五里,爬倚在一株大树,锥心泣血哭了个哀恸欲绝,昏天黑地几乎晕厥。久久,两双温柔的手扶起了他,他看到了满颊泪水的双双和逸绿。 双双扶他坐下,用丝巾温柔地替他拭泪,沉着泪珠哀伤地说:“文慈哥,天灾人祸,惨绝人寰,这些可怕的灾祸,我们是无法抗拒的,只能委之于天命,夫复何言?哥,请节哀,死者已矣!坚强的活下去,伯父在天之灵庇估你。” 选绿将他遗失在峨岭的金针也揣入他怀中,深情地轻唤:“哥,愿你的心像海一般宽宏,愿你的手像菩萨般慈悲。这是你救人的至宝,珍惜它,爱世间的人,宽恕无知的人。自古圣贤皆寂寞,但你有无数爱你关心你的人。” 他紧握住两位姑娘的手,吁口气说:“是的,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