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剑惊龙》 第一章 蹄声的嗒的嗒,打破了单纯的风声水声,从两岸群山转折回来的回声,估计似乎有许多马匹,在栈道上小驰,铁蹄踏在木板上的声音颇为悦耳。 这里的一段栈道最为壮观危险,地名就叫阎王碥。南面一里,叫飞石崖,北面三里,叫架云。 房阁型的栈道建在半山履,上面是飞崖,下面是百丈深渊,往下望目为之眩,有惧高症的人,最好不要凭栏下望,以免晕倒。 这条风翔府前往汉中府的栈道,叫连云栈,也称北栈道。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全部整修之后,迄今已经历了一百六十年漫漫岁月,百余年来不断整修,但有些地方的构木,已经有点腐朽。 整段阁道走起来似乎摇摇晃晃,像是随时皆可能向下崩坍,格支支的怪响,令行走的旅客心惊胆跳,似乎随时皆可能随栈道崩坠粉身碎骨。 连云栈南北全长四百二十里,共有钱阁二干三百七十五间。 栈阁绝大致是在半山腰,凿孔用木桩打入崖壁,上铺木板加建架阁,工程之艰巨伟大,无与伦比。 只有一位骑士,缓缓策马南行。 在这里绝不可以策马奔驰,木板如被踏破,很可能马死人伤,严重时很可能导致栈阁崩坍。 坐骑是不怎么中看的小川马,比驴大不了多少。 骑士却身材修长,猿臂鸢肩,全身呈现柔和矫捷的线条,并不显得雄壮,但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流露,似乎像一头柔软的爆发力惊人的金钱大豹,充满了危险气息。 尤其是他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似乎闪耀着令人难测的、可透人肺腑的神秘光芒。 当然,那是当他瞪视着对方.心里正不高兴的时候,才有那种神秘的光芒发出。 平时,却是坦然平和,甚至带有和蔼的笑意,与他五官颇为出色的脸型配合,显得英气勃勃却又平易近人。 总之,这种人如果不惹火他,他是没有危险性的,你入眼就可以看出,他不会威协你的安全,甚至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他穿的是普通青布对襟骑装,腰间有四寸宽的皮护腰,里面还有布腰带,佩剑没有任何装饰,剑把云头也没悬有剑穗,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百宝囊改系在背上,活动不妨碍身躯的灵活。 鞍后有卷成筒的马包,那是走长途旅客的随身行囊,必要时可在山间林野露宿,途中有没有旅舍不必介意。 七月初,任何地方皆可露宿。 这条路上旅客并不多,尤其罕见单身的旅客。 连云栈的治安并不佳,各处都有小蟊贼出没,旅客皆成群结队往来,以免被推入河底尸骨无存。 在这条路上行走,佩带兵刃是绝对合法的,至少也得带一根木棒,事急可以对付虎豹豺狼。 川陕交界的汉中府,一直就是强盗的啸聚场,绿林好汉与造反英雄的根据地,亡命逃民的天堂。出动十万大军,也捉不到三五个悍匪亡命的。 这位单身骑土佩了剑,穿章打松并不抢眼,不怕匪盗亡命打主意,从容赶路意态悠闲,并不急于赶路。日正中天,时光早着呢! 在这条路上行走,错过宿头是十分危险的事。 这一段栈道,长约两里,约有一半建有栈阁,可挡风雨与落石。 到达栈道中段,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道装老人,坐在阁栏的长大条凳上,与一群猿猴嬉戏。蹄声惊动了猴群,叫啸着向骑士注视,跳上跳下,显得暴躁不安。 逐渐接近,猴群终于一哄而散,爬上阁顶,攀上高崖的草木丛,仍然发出示威性的咆哮叫啸,向骑士威吓。 道装老人安坐不动,阴森的目光盯牢了渐来渐近的年轻骑士,随骑士的接近,阴森的眼神也逐渐加强,流露出警戒的神色。 年轻骑士毫无不友好的表示,蹄声得得逐渐接近,平和的目光,友好地落在道装老人的身上。 “你像是认识我。”老道突然远在十步外发话打招呼,嗓音高亢尖锐,与花甲年龄不符。 “恕在下眼拙,不认识道长。” 年轻骑士敬老尊贤,扳鞍下马牵着坐骑走近,脸上有友好的笑容:“在下第一次走这条汉中道,一切陌生。在下姓黄,从西安来。请问道长的仙号如何称呼?” 尽管老道的脸上,流露出敌意的神色,年轻骑士毫不介意,态度诚恳不亢不卑,颇有礼貌。 “你真不认识贫道?”老道沉声问,徐徐整衣站起。 “真的、在下确是第一次行脚关中。” “从何处来?”老道追问。 “很远,江南。” 江南,大得很呢:年轻骑士说的是所谓京都官话,没带有江南腔。 “江南?姓黄?大名呢?绰号呢?” 一连串问题,像在盘底。 “黄自然。”年轻骑士含笑通名:“在下浪迹天下将近五年,第一次行脚关中汉中,用江湖口吻盘道,实在无此必要。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盘根究底是相当犯忌的事,在下要赶路,后会有期。” 年轻骑士正欲扳鞍上马,挂上判官头的缰绳突然飞起。手急眼快,他一抬手便压住了缰绳。 “好深厚的移山倒海神技。”年轻骑士黄自然脸色微变,脱口称赞:“凤翔府金台观老道们的仙术。武当的祖师爷张大仙,道术绝学不传武当山,北留手泽于关中,东传浙江张松溪张真人,仅武功留传武当山。武当门人的道术就肤浅得很,内家拳剑传世却大放异彩。我想,你是金台观的有道全真,所表现的风度,却缺乏真正的道气。好了,我不想招惹你。” “唔!你似乎真的不认识贫道。” 老道也脸色一变,盯著黄自然按住缓绳的大手,似乎仍不相信,那只大手能按住自行伸展欲飞的缓绳。 “没有骗道长的必要。”黄自然伸脚踏镫,准备上马:“前天在下落脚在宝鸡,概略知道金台现的事,对张大仙当年在金台观假死逃世的神迹心向往之。我对朝廷公然支持少林武,当的事毫无成见,对少林武当的门人子弟也毫不嫉护。人人头上有片天,我不会仗剑上武当山向名门挑战以抬高身价,更不会与金台观的道术比高下,道长在中途施术示威我不计较,但请不要进一步找麻烦。我可以走了吗?” 语气软中带硬,充分表现出年轻人缺乏修养,心里不高兴,就忍不住话中带刺。 老道冷森地瞪着他,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已经从这番话中,感觉出危险的气息。 毫无成见,毫不嫉妒? 朝廷支持少林武当,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事。 少林自从少林十三憎,帮助大唐打江山,奠定武林北斗地位之后,历代皇朝皆对少林另眼相看,本朝定属之后,少林僧兵皆由朝廷拨专款度支,百余年来,多次调遣僧兵平定内乱。 目下仍有三百余名僧兵,在东南沿海参与剿倭,表现相当出色,比上次参与剿匪(山东响马)表现好得太多了,正所谓雪耻图强,重振少林声威。 把武当捧出来与少林分庭抗礼,也是朱家皇朝培植武林第二势力的政策,派六十万丁夫,把武当山修建得比少林更巍峨瑰丽,封为太和太岳,比中岳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当的祖师张三丰,为了躲避永乐大帝的专使,在金台观假死,逃入四川潜隐峨嵋。 但被专使拆穿了他的把战,开棺验尸,棺内只有他的一双草鞋。 总之,大明皇朝与武当祖师之间,双方的关系非常复杂。复杂到牵涉三保太监下西洋,牵涉到后元帝国撒马儿汗的中东皇朝。 但平民百姓所知道的是,百余年来,朝廷一直就不断地拔人拨款,不断建筑新的宫观,迄今仍在长期兴建,武当弟子享有特权,发展如旭日初升。 没有特权的人,能不羡慕嫉妒?少林武当的门人子弟,不管是与任何人发生冲突,不论是公了私了,少林武当的人都是有理的一方,除非罪证明确,不然几乎可以断定必定是胜家。 年轻骑士黄自然的话,骨于里的不满不需深入分析。金台观的老道中,有几个是从武当山派来的名宿,负责维护祖师爷的遗世仙迹,享有的特权是无可比拟的。 连凤翔府的知府大人,也对这些老道优礼有加。所以,黄自然不想与老道发生冲突。 “贫道虚尘。”老道一字一吐亮道号。 “抱歉,在下真的不认识道长。”黄自然扳鞍上马。 在江湖闯道的人,姓名大多数靠不住.尤其是那些落了案的好汉们,一天改几次名平常得很。 但绰号通常是用血泪,甚至性命而博得的,得来不易,想另创名号谈何容易?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轻言放弃。 因此在江湖道中,绰号比姓名重要得多,姓甚名谁反而无人注意。 黄自然通了姓名,老道就不知道他是老几。 老道亮了道号,道号与绰号是两码子事。 道号有如俗家的姓名,并不重要,因此黄自然也不知道老道是何许人也,以虔尘为道号的全真也不知凡几。 道教的大多数道侣,与世俗人士打交道,皆使用俗家姓名,仅在同道之间使用道号。 除了京师在京都或北地活动的全真教弟子之外,南方各教派都不是所谓出世的人,有老婆儿女,在世俗有一大堆俗务。 总理天下道教的龙虎山上清宫道士,已经升了天的“文康荣清文泰真人”邵元节,与目下位极人臣、总理天下道教兼领三孤(少师、少傅、少保)的“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陶仲文。 这两位总领道教的教主,都是有妻有妾,有儿有女,而且儿孙都封官领爵受禄的人。 “贫道不是金台观的道侣。”虚尘老道取下背领所插的拂尘,轻轻一拂传出隐隐风雷声。 “那又怎样?”黄自然安坐马上,马鞭也徐徐拂动。 “施主说不会向金台观的道术比高下。” “没错,我说过。” “也就是说,施主也会道术。” “稍有涉猎。”黄自然口气谦虚。 “贫道存疑。施主年纪轻轻……” “二十四岁出头啦!正是龙虎壮年。”这句话,就缺乏谦虚了。 “施主在何处修真?” “修真?没胃口。”黄自然傲然地说:“在下入世并非积修外功,而是任所欲为。” “什么?”虚尘大惊小怪:“简直是邪魔外道。” “你又是什么卫道之士?”黄自然冷笑:“你拦路示威,向陌生人卖弄挑衅,算什么呀?连我这种邪魔外道,也不做这种不上道犯忌的事呢!” “贫道要知道,前天晚上你蒙面夜探金台观的用意。” “我说过,我对张大仙遗世的仙迹心向往之。哦!你仍然是金台观的道士。” “贫道不是。” “那又关你什么事?” “贫道是好奇的旁观者,也不希望有人在金台观生事。” “理不直气不壮。算了吧!老道,在下已远离金台观两日程,证明在下无意在金台观生事,你先赶到前面来示威就不上道了,各走各的路好不好?再见。” 拂尘猛一抖,罡风乍起,劲气山涌,风雷声突然增强了一倍。 马鞭一拂,刺耳的破风锐啸骤发。 健马一阵骚动,四蹄一乱即止,受到罡风所惊。 “去你的!”黄自然冷叱,跳下马一鞭虚抽。 拂尘一抖,响起一声怪异的气爆。两人相距仅丈余,两种奇异的劲流猛然进爆。 虚尘老道退了两步,脚下沉重,劲气迸涌中,栈阁摇摇,发出咯吱吱怪响。 崖上的猴群,一阵骚动纷纷走避。 人影乍隐乍现,虞尘老道幻现在二十步外,快得目力难及,像是同时幻没与显现,中间的二十步距离空间,似乎并不存在。 “你这孽障练成了不可能练成的绝学神功,竟然以跻身邪魔外道为荣。”老道脸色大变,破口大骂:“该死的混蛋,你真可耻。”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少臭美了。”黄自然额上也现汗影,声范人化流光。 老道一声长笑,也幻化逸电冉冉去远。 黄自然幻现在老道先前历立处,目送老道的身影逸走,哼了一声不再追逐,大摄知道追之不及了。 双方并无仇恨,有一方示弱逸走,没有死缠的必要,除非有一方是睚眦必报的凶神恶煞。 黄自然回到坐骑旁,在西周察看片刻,想找出某些不寻常事物,毫无所见。 “这个老道竟然可以和猴群玩在一起,可熊真有些神道。”他喃喃自语:“看来,他不是金台观的老道。” 不久,他向南动身走了。 倚云栈,也叫响水滩,在阎王碥南面约二十里,有村舍二十余间,也是一处歇脚站,南距鸡头关仅十余里,沿途最为险峻。 村舍面临龙江,水流湍急响声震耳。左是石布湾,右是盘龙坞。 沿盘龙坞小径,进入一处山峡,前面的奇峰伸出一处台地,建了一座规模不大,但格局颇为完整的佛寺:小雷音禅寺。 这里,是深山中各处小村落的人,精神寄托的圣地,外地人很少光临,香烟不盛是意料中事。全部僧侣仅有十二个人,名符其实在内苦修,自给自足,与外界几乎断绝了往来。 至于是否真与外界断绝了往来,恐怕只有他们才心中明白了。 汉中府附近的秦蜀山区,一直就是匪盗作乱的大本营,百十年来几乎难有宁日,此起被伏周而复始,每次一乱就是十几年,这条秦蜀通道,很少有长期畅通的时日。 北栈道连云栈稍好些,波及的机会也少得多。至于在这些穷山恶水中的居民,到底是些什么来路,连本地的民众,也所知有限,官府鞭长莫及,也懒得理会。 这十几个苦行僧的底细,连倚云栈的居民也少有印象。 鸡头关是连云栈的南口,驻有一队民壮。关在褒城县北十里,往来方便。 所以倚云栈只是一处歇脚站,旅客须在县城或鸡头关投宿,因此只有供应旅行用品的小店,没有客栈供旅客投宿。 未牌时分,已经没有北行的旅客,只有陆陆续续南下的人,在这里略为歇息,便须动身赶往鸡头关或县城投宿,不能有所耽搁。 陌生旅客在这里逗留,小村的人一清二楚。 黄自然在一家小店歇息片刻,喝口水并且饮马,向店伙打听南下旅途的情形,然后跨上坐骑向南动身,消失在南面的崇山峻岭里。 没有旅客跟在他后面,旅客都是徒步赶路的,当然跟不上坐骑、也没有人会扮追马匹的笨蛋。 虚尘老道躲在另一家小店歇息进食,目送他策马泰然离去。 半个时辰后,北面来了一位年约花甲的孤身旅客,背了长形行囊,手中有一根尺八乌木鸠首杖,并没在小村停留,出村南扬长而去。 老道随后跟出,不久便并肩而行。 天没黑,整条钱道交通断绝。 沿途的小村与驿站的居民,也不敢离开安全活动范围,强盗与猛兽皆在夜间活动,通常不会接近骚扰。 小雷音掸寺位于五里外的深山里,羊肠小径大白天也罕见有人行走,除了飞禽走兽之外,夜间绝不可能发现人踪,平时十天半月,才有三四位老僧,前来小村采购日常用品。 天终于黑了,羊肠小径破天荒出现行走的人。 七月鬼门开,地狱门整整开一个月。 佛门子弟心中有地狱,而且相信地狱有十八层。 道家门人心目中也有地狱,地狱有十殿。 佛教东传,地狱混成一家。因此,中元节与孟兰盆盛会也混在一起大家欢喜,你拜地藏我拜阎王。 小雷音禅寺与外界少接触,不举行盂兰盆盛会、但也未能免俗,悬起几盏鬼灯。平时天一黑,只有大殿有长明灯,其他各处黑沉沉。 鬼灯在夜风中摇曳,枭啼兽吼此起彼落。深山中的夜是相当恐怖的,难怪妖魔鬼怪的传说长植人心,夜间行走,真需有超人的勇气。 按理,天一黑,这条羊肠小径,不可能有人行走了。 可是,不但今晚有人行走,而且有不少人行走,但却不走在一起。 小雷音禅寺今晚也有异于往昔,后面的禅房居然可看到灯火,香积厨也有火光,可知必定有和尚在弄食物。 和尚们按清规,午后是不可以进食的,香积厨照例不生火,绝不可以煮食物。午后偷吃的食物,称为鬼食。 静室点起两具烛台,光度似嫌不足。四位红光满面,雄壮结实,年约半百的和尚,居然置酒待客,而且肉香扑鼻。 哪像是苦修的和尚?简直就是四个脸团团富家翁,只要留起头发脱掉僧袍,就神似富翁大爷级的人物了。 客人有三个,却有两个是美如狐仙的妙龄女郎,甚至穿了春衫长裙,宛若大家闺秀。 寺庙中夜间窝藏有女人,实在不像话。 那位男客年约二十五六,魁梧健壮剑眉虎目,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可惜脸色有点苍白。 如果脸色可以估计健康状态,这位年轻男客显然不符,脸色有病容,身材却明显地可以看出非常的健废。 脸色有点苍白,并不是缺点,反而显得气质清秀,英气中透露出温文味。 坐在上首主位的那位大和尚,脸上有不悦的神情流露,已有了三分酒意,脸色更红润了。 “明天你们必须走,你们在我这里逗留得太久了。”大和尚吞下口中的大块肉,叮着年轻男客下逐客令:“鲍施主,你做了三天说客,也浪费了三天工夫,应该知难而退了。就算你说破了嘴唇,也打动不了我的心.省些劲吧!你们最好明天就离开。” “智因大师,你不要固执好不好?”年轻男客鲍施主笑容可掬,不介意逐客令: “你不松口,我如何向陈老先生交待?他诚意请你前往共享富贵,我也夸海口可以促驾成行……” “那是你和他的问题,不是我的。”大和尚智圆大师,是小雷音禅寺的住持,说话具有主人的权威:“他魔爪丧门爬上了高枝,你神剑秀士也由他带携攀龙附风,你们都是登上龙门的新贵,命好运气好日子过得好。我一个和尚,就算坐上了钧州王府的王座,对我一个和尚又有何好处?老实说,王座还真不如我现在的莲座快活逍遥呢!别说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上当?大师未免说得太过份了吧?咱们诚心诚意请你有福共享,你却故意曲解咱们的心意,愈说愈难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神剑秀士仍然笑容满面,说的话似乎没有多少秀士成份,江湖味却重:“大家都是好朋友,有福同享难道也错了?” “狗屁的有福同享,呵呵!”智圆和尚怪笑,怪眼在两位美丽的女客身上膘来膘去: “我四好如来在这穷山恶水里,快快活活躲了几年,每年外出两三次,予取予求欢乐无限,你居然要我丢弃享受,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听任别人驱策卖命,你是不是昏了头?” “没有人要你接受驱策卖命,仅要求你跟在身边防范意外。”神剑秀士不死心,继续说服:“一入王府身价百倍,名利双收同样可以予取予求。和尚,你必须了解自己的处境,明白为何要躲在穷山恶水中,只能暗中外出,过见不得天日的日子。这十几年来,要捉你剥皮抽筋的黑白道高手名宿,数量愈来愈多,早晚会有人掘出你的根底,濒临小雷音禅寺。如果你进了王府,局面将完全改观,你那些仇家苦主,天胆也不敢前往钧州自寻死路,想通了没有?” “哈哈!你不要危言耸听,这一套唬不了佛爷我。”智圆和尚大笑:“我那些仇家不成气候,根本威协不了我。我躲在这里并非为了避仇,而是可以毫无顾忌,享受我所获得的成果,没有人干扰我的享乐。不要说了,我不会放弃无边的享受,去替别人做打手保镖。” “和尚!” “识相些好不好?别说了。”智圆和尚胜上重新涌现不悦的神情:“你在白费工夫。” “鲍兄,你就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吧!”那位左颊有一颗、美人痣的漂亮女人说: “不必为了有我姐妹在场而感到不便出口。” “他娘的!”智圆和尚有点冒火了:“你这混蛋秀士,瞒了真正的原因?原因是什么?” “好吧!我说。”神剑秀士淡淡一笑,脸上表情暖昧:“忠孝真人从陈老先生处,知道你的药有功参造化的功能,所以希望依……” “原来如此。”智圆和尚怒意消失了:“我四好如来的四好是酒色财气.在色字方面的药物是超一流的,药引出于天山雪莲和乌斯藏红花,真正的人间绝品。而你那位主子忠孝真人。啧啧啧啧……可怜,所炼制的药……老天爷!想起来就恶心,那玩意居然有人敢吃,我算是心服口服。他那位堂叔伏魔忠孝帝君,在皇宫征选五百童男童女,收集尿液炼秋石服用,已经教人呕吐了,他竟然更为恶心下流,竟然……” “不许说!”神剑秀士脸红耳赤沉叱。 “嘻嘻!连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不好意思?”漂亮女郎笑嘻嘻地接口:“让和尚说,这才能表示和尚的药不同凡响呀!同时也等于忠孝真人志在和尚的药,和尚如果不应聘,可能会有何种结果。” 语气中暗含的威胁,是用不着猜的。 “贫僧不想说了。”四好如来智圆冷冷地说:“我的药已所剩不多,要留作己用。” “和尚,你还不明白吗?”神剑秀士也冷笑:“陈老先生绰号称魔爪丧门,是你的好友知交,为人险毒冷血。他在王爷面前推荐你,你如果坚持不应聘,他脸上挂不住,说不定会派三两百名高手护卫前来强行促驾,届时你去不去?你这座小雷音禅寺能保全吗?别蠢了,和尚,不要给脸不要脸,届时大家脸上难看,何苦来哉?” “你威胁我吗?”四好如来厉声沉喝。 “我怎敢?毕竟我是在陈老先生手下办事的人,奉命办理他交办的任务,算起来你是前辈。”神剑秀士也剑眉一挑,说的话有骨有刺:“如果在下是不相干的人.这不敢两字不会出于我口。” “算了,算了,鲍兄。”女郎含笑打圆场,其实是以退为进:“用不着伤了和气。 反正我们奉命前来请和尚出山,意思已经表明,事成与否,我们无权强行决定,只须据实回报,我们不负成败的责任。我们明天就动身返报,陈老先生不会怪我们的。” “高唐神女,你不要牙尖嘴利卖弄小聪明。”四好如来怪眼一翻:“我这里随时都可以丢的,大不了佛爷到南栈道另辟桃源,或者干脆深入大巴山,小小一个钧州小藩王岂奈我何。如果真把佛爷惹火了,佛爷会到钧州向那个什么忠孝真人讨公道,哼!” “和尚,何不现在就去?”高唐神女媚笑;“真人必定倒履相迎。” “你以为佛爷不敢去?” “徽王府的护卫……” “不要说护卫,连侍卫也唬不了佛爷这种人。恼得佛爷火起,干脆大闹一场。十六年前,天斩邪刀在钧州附近,就曾经把忠孝帝君的侍卫们,杀得落花流水。佛爷的能耐,绝对不比天斩邪刀差,哼!” 皇帝的禁军称侍卫,各地藩王称护卫。 忠孝帝君,指当今皇帝嘉靖,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另加“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以及“一阳真人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一年后,又加“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简直莫名其妙。 钧州有一位藩王,徽王朱载-,是嘉靖帝的侄儿,是同样好色想当神仙的同道,狼狈为奸好得蜜里调油。嘉靖帝以忠孝帝君的名义,封之为“靖徽翊教辅化忠孝真人”。 一个帝君,一个真人,叔侄俩是一双绝配。 一年后(嘉靖三十五年),叔侄俩为了争春药而反脸,忠孝帝君把忠孝真人,打入地狱囚禁在凤阳高墙(皇家监狱)里,忠孝真人终于上吊自杀,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钩洲的徽王府因此而撤藩,子女皆遣送开封,交由周王约束管教,钧州的百姓大开筵席庆贺三天。 四好如来的四好是酒色财气,对色的欣赏格调颖高,所炼制的春药,号称江湖第一,确也是房中药圣品。 徽王忠孝真人所炼的春药,虽然也颇有名气,但炼的材料污秽肮脏,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敢领教,好处是材料不虞匮乏。 而四好和尚的春药,雪莲来自后元帝国占据的天山,乌斯藏红花来自乌斯藏(西藏)。 乌斯藏也产雪莲,但品质比不上天山所产。 忠孝真人派人找四好和尚,正所谓物以类聚。 所派的代表,是威震河南的神剑秀士,与号称一代妖姬的高唐神女高采英。另一位美女是江湖名女人,黑牡丹冷菊,那一身黑衣裙,却像一位俏寡妇。 这是说,四好如来假使不识相,将以武力做后盾,根本不需千里迢迢,另派护卫来大动干戈。 有两位妖艳的漂亮名女人同来,也有以色相诱的用意,表示徽王府有的是天姿国色美人,同好盖兴乎来。 “我知道大师的金刚禅功,已修至十成火候。”神剑秀士皮笑肉不笑,明捧暗损: “手中的无敌戒刀,可一刀砍断大雄宝殿的巨柱。天斩邪刀当年大闹许州南阳,把皇帝赶得飞马奔回承天府老家。那时,我还是八岁的少年,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盖世霸王,也不知道他的刀到底如何厉害。大师的戒刀,比那把传说中的天斩邪刀,重量超出一至两倍,那家伙哪能比?大师如果真要到钧州去闹,在下真得小心提防呢!好吧!在下明天就返回钧州复命,陈老先生即使责怪我无能,我也认了。你是他的老朋友,本想在接到他的手书之后,便会爽快地答应的,用不着我催促。以我神剑秀士的声望地位,也不配催促大师应允。来,敬大师一杯,明天,就不再打扰大师的享乐了。” 杯一举,不等四好如来有所表示,一口便干了杯中酒,一照杯大刺刺地抓过酒壶自行斟酒入杯。 “请代贫僧向老朋友陈施主致意,谢谢他提携的好意。”四好如来诚恳地说:“只是贫僧不愿割舍现有的一切,对无利可图的事兴趣缺缺。日后有暇行脚钧州,再专诚面致谢意。” 和尚不可能知道远在河南钧州王宫那位老朋友的打算;也就无法知道这位年轻使者的计划,更不知道这位使者的声誉武功根底。 年轻人志比天高,绰号称神剑,言过其实虚有其表,狂言狂语不值得计较。 小雷音禅寺有十二名和尚,都是武功超绝,在天下各地做案,杀人掳掠皆可独当一面的高手,专使的三名年轻男女,哪配在这里撒野?所以全寺的和尚,皆对这三位男女专使毫无戒心。 专使既然明白表示明早离去,承认说服的任务失败,好来好去,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话在下必定带到。其实带与不带都是一样,多此一举而已。”神剑秀士透露玄机。 “哦!什么意思?”四好如来果然起疑。 “陈老先生算定你不会出山应聘。” “咦!既然他知道贫僧不会出山应聘,为何仍然派你们来?来看栈道的风景?” “先论交情,礼不可废呀!” “你是说……” “大师该知道先礼后兵吧!” “知道,下一批专使来硬的,硬请?” “猜对了一半。” “哦!那一半?” “在下离开贵禅寺一步,便是第二批专使。” 四好如来冷然瞪视对方片刻,冷冷一笑。 “好,我等你。”和尚沉声说:“现在喝酒啦!明天的事明天解决。” “对,明天的事明天解决,敬你一杯,今晚不醉无休。”神剑秀士笑吟吟地敬酒。 小雷音禅寺的和尚,不会派来倚云栈小村坐镇、不但没有地方安顿,也怕引人注意。 替小雷音掸寺做眼线的人,就是小村的小食店主人,留意注来栈道的岔眼人物,尤其注意在小村逗留的陌生人,一看情形有异,便会俏悄派心腹店伙传讯。 黄自然没在小村活动,吃饱了便策马南行。 虚尘老道也没在村中逗留,没引起眼线的注怠。 即使是普通的小豪小霸,也会收买一些爪牙,在巢穴与势力范围内外,建立警戒网,以保护巢穴的安全,陌生人难逃眼线的耳目。 夜间应该没有任何活动的,整条栈道天没黑就一切活动停止了。小店的眼线十分精明负责,居然发现了警兆,看到异样的活动:有夜行人夜间入村。 警讯必须及时传出,不分昼夜争取时效。 一名中年店伙,带了防兽的刀和手仗,悄然出村奔向四五里外的小雷音禅寺,事先并不知道。这条羊肠小径中,这几天晚上,都有神秘的人影出没。 远出两里地,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出轻微的枝叶擦动声,像有小动物窜走。 中年店伙相当机警。并不认为是小动物窜走,倏然止步,双手横仗戒备留意动静。 没有后续声音,只有远处传来的枭啼兽吼。 正想重行动身,头顶的浓枝突然传出一声叹息,令人闻之汗毛直竖。 “去你娘的:“店伙破口大骂,杖向上一伸一抖,枝叶摇摇:“大吉大利!” 飞起一头大枭,仍可听到隐约的羽毛破风声。枭鸟的羽毛柔软,众所公认它飞行无声,不产生压力,因此是猎杀蛇鼠的能手。 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同样有声音发出,只不过声音微弱,下搏的速度太快,敏感的蛇鼠也不易发现它而已。 这是秦岭巴山地区,数种大型枭鸟中的一种,比普通枭鸟大十倍,翼展接近五六尺,十分惊人,可捉来守门,比狗更管用。 这种大枭通常很少大声啼叫,在某种时节,所发出的怪异叹息声,真像鬼魂夜泣。 如果人恰好在树下歇息,听到这种叹息声,会吓得魂飞魄散,胆小朋友甚至会被吓昏,倒霉三年。 中年店伙是本地人,知道大枭的习性,所以并没受到惊吓,叫一声大吉大利以冲掉霉气。 刚要迈步,嘿嘿阴笑声入耳,眼一花,黑影幻现在身前不足八尺。 店伙并没吓得手脚发软,本能地大喝一声,木杖劈出,先下手为强。 杖一震,收不回来了。 “你是传信的人,嘿嘿嘿……”抓住杖的黑影,用刺耳的嗓音说:“你该用啸声传警的。” 店伙一张嘴,要用啸声传警。 来不及了,耳门挨了沉重一击。 原来身后另有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真像幽灵。 “要口供……”前面夺杖的黑影急叫。 “别费事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将人击倒的黑影将店伙拖起:“反正他发现了我们的人,前往通风报信,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口供?这一掌偏了些少,可能已成了大白痴。” “你这家伙真差劲,任何口供都有用,你却下重手……罢了,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好不好?这点小事也用得着郑重其事?”黑影将店伙抛入草木丛中:“我手底下,从来不留活口。” 如果他们留下店伙问口供,将会发现警讯与他们无关,牵涉到他们以外的动静,影响大局至巨。 唯一的羊肠小径,往来非走小径不可,两侧的山崖不能攀越,扼守在小径前后,有如一夫当关,来一个捉一个。可以完全封锁小雷音禅寺的出入,断绝一切外援.有如瓮中捉鳖。 封锁的人,却忽略了和尚们的退路,寺后的深山大泽.是封锁不了的,出路被封锁,退路却广,如想一网打尽,非白昼动手不可。 主事人采用的手段就是白昼动手,夜间绝难一网打尽。 早膳毕,客人准备动身。 三男女仅携有简单的行囊,各自打成一个小包裹挂在胁下。 三男女人才出众,穿得体面,处处表现出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没带有随从委实令人起疑。 客院的知客僧迎入住持四好如来,要由住持亲自送客。 四好如来居然穿上僧袍,而且披上袈裟有板有眼,点着代表权威的掸杖,宝相庄严,偕同三位同样盛装的僧侣,正经八百送贵宾动身。 客套一番,贵宾突然提出要求。 “智圆大师。”神剑秀士突然话锋一转,从感谢盛情招待的客套话脱出:“陈老先生与大师是知交,在徽王府荣任三年客卿,三年来一直就打听大师的下落,希望好朋友有福同享,一旦知道大师的下落,便派在下专程促驾,够情义吧?” 四好如来显然摸不清这番话的用意,呆了一呆。 “我知道他的心意,确也由衷感激。”大和尚皱着眉头,用怪怪的眼神,捕捉神剑秀士的神色变化:“他既然打听出贫憎的下落,应该知道贫僧的生活,比他逍遥惬意多多,贫僧不得不拒绝他的邀请,他的好意,贫僧只好心领了。” “陈老先生显然有先见之明,知道大师必定会拒绝邀请,所以……” “年轻人,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大和尚油然心生警兆:“他既然知道我必定拒绝,为何仍然不远千里迢迢,派你们前来徒劳往返?” “他认为你拒绝是意料中事,但是……” “但是什么?” “你会把珍逾拱壁的金刚龙虎霹雷丹,送给他三五百颗让我带回去,进献给徽王国主。”神剑秀士脸上笑容依旧,毫无变脸的征兆。 “开玩笑!”大和尚狞笑:“贫僧派人冒万险,到西番以重金搜购药材,每颗丹都是无价之宝……” “任何东西都有价,大师。”神剑秀士抢着说:“最低贱的价格是人命。以徽王国主的权力,至大漠或西番搜购药材毫无困难,西安的秦王国主就可以帮忙派人出境。徽王国主重视的,是你炼药的技术方法,所以派专使请你前往。你本人并不值钱,你不去,退而求其次要你的金刚龙虎霹雳丹,对你已经十分客气礼遇了,他可以主宰你的生死,知道吗?” “可恶!”大和尚终于冒火了,神剑秀士这番话充满恫吓威胁,一个凶残恶毒的人怎受得了:“你回去告诉魔爪丧门姓陈的,佛爷没有他这位朋友,日后千万不要再派人来……” “人已经派来了。”神剑秀士脸色一沉,笑容消失无踪:“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二步棋。” 知客僧首先急退,发出警讯。 四好如来怪眼中厉光暴射,脸色难看极了。 “原来如此,魔爪丧门真够情义的。”大和尚强忍即将爆发的怒火。仅语气阴森凌厉:“叫他们来吧!小雷音禅寺自信还可以接待一些人。你可以走了。我对你们三位客人颇有好感,但愿你们不是再派来的人中一份子,以免伤了三天和睦相处的情谊,请吧!” “那就告辞了。”神剑秀士淡淡一笑,不再多说。 双方都心中有数,这种客套话毫无意义,既然另外派来的人已经抵达,先来的神剑秀士岂能一走了之?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两批人本来就是一家人。 第二章 小雷音禅寺的规格,是颇为完整的小型寺院。 山门内是前殿(天王殿),后面是大院,然后是正殿,供的是一位主尊的说法相如来佛。 大院子两侧,有东西配殿。 接待贵宾施主的地方,在东配殿(伽蓝殿)的知客堂(荼堂)。接待外僧的地方是西配殿(祖师殿)的云会堂(禅堂)。 这是说,贵宾一出殿,便是两殿中间,花木扶疏的大广院。 如果不走前殿,就必须绕东面的走道直趋山门,出了山门才算离开寺院的范围,这中间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刚降下配殿的台阶,大雄宝殿突然传出震耳的叱喝声。前殿的后廊,也传出一阵狂笑。 对面西配殿前人影幻现,三名劲装男女抢入大院。 毫无疑问地,全寺已被强敌包围,深入了。 一声怒吼。四好如来猛然一杖劈出,怒极出手势如雷霆,罡风发出隐隐殷雷声。 神剑秀士一声狂笑。飞跃出三丈外,身形一沾地,剑已在手转身狂笑不已。 猛烈的杖风,连衣袂没沾上,似乎早已料定大和尚怒摄出手,臆测的工夫十分精确到家,急袭全在意料之中。 高唐神女与黑社牡丹在前面,也同时左右一分,远出三四丈外,飘飘若仙姿态美妙,也是一沾地剑已出鞘,妖笑着亮剑候敌。 “和尚投降!”神剑秀士笑完大叫。 “去你娘的混帐!”四好如来怒吼,跟上招发横扫干军,风雷再次爆发。 另两名和尚,两把戒刀找上了高唐神女和黑牡丹。 全寺十二名和尚全出来了,立即陷入包围,共有二十四名劲装男女涌出,围住了大院子。 禅杖长八尺,神剑秀士的剑近不了身,虚攻了三二十剑,反而被禅杖逼得八方潜走,不但攻不入禅杖的防卫网,却被几记狠招逼得险象横生。 剑气也挡不住杖风,杖风有如坚韧强烈的波涛,剑气一触,便发出异啸四面进融,毫无威力可言。 两个劲装男女不知厉害,兴奋地加入围攻,一接触便剑折刀飞,人也飞震摔出几乎丢命。 估错了四好如来的实力,成了死缠的局面。 十一名僧人的武功,似乎比住持四好如来差不了多少,二十四名劲装男女,二比一也占不了便宜。 神剑秀士只能缠住四好如来,也只能缠住而已,气功与禅功火候相当,兵刃上就决定了谁胜谁负,一寸长一寸强,剑不是与禅杖抗衡的兵刃。 片刻间,有四名劲装男女丢了命。 两个和尚盯牢了高唐神女和黑牡丹,两把戒刀风雷俱发锐不可当,左手扣有铁铸念珠,不时出声警告两女,如果泄放下五门药物,就用念珠下毒手。 其实两女勉可应付戒刀的狂野攻击,哪有余暇分心施放药物? 正殿前面的月台上,并肩站着三个穿得体面,长衫飘飘有如仕绅的中年人,腰间有装饰华丽的佩剑,却在月台上观战,无意现身加入。 “淫僧这些同伴,怎么都如此高明?”中间那位鹰目高颧的中年人,眉心紧锁显得神情不安:“咱们估错了他的实力,没把真正的高手带来。神剑秀士言过其实,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他靠不住。” “长上,咱们真的估错了。”右首那人也显得心神不宁:“那些和尚有一半的人,头上没有戒疤,不但不是受戒僧,而且是极有身份的魔道人物假扮的。看来。咱们是白来了。” “两位可否去帮助神剑秀士?” “不,长上的安全重要。”左首那人坚决拒绝,不肯放弃保镖的责任:“必要时,长上请下令撤走,暂时放弃,下次再来。” “下次?淫僧们还敢在此地藏匿?往天涯海角或者深山大泽一走,何时才能重新找到他的踪迹?” 一声厉叫,戒刀凶狠地将一名劲装大汉的头砍飞,砍人-的和尚,也被另一名劲装女人,一剑刺入左肋八寸以上,剑离体和尚也倒了。 “再这样拖下去,咱们所付的代价太大了。”右首那位保镖摇头苦笑:“没有人能活擒四好如来,神剑秀士需要有人联手制造近身的机会。” 祖师殿的殿门前,突然出现三个人,分别站在两侧,颇饶兴趣地作壁上观。 左面,是黄自然,剑插在腰带上,双手支着一根作手杖用的树枝。 右侧,是一个花甲老人,和自称虚尘的老道。 老人手中,有一根表示敬老尊贤的尺八鸠首杖,把玩得乌光闪亮,大概把玩的时日相当悠长了。 虔尘道人除了拂尘之外,另佩有一把松纹古定剑。 三人保持距离,隐可察觉出敌意。 祖师殿,通常供奉本寺的开山槽人,或者佛门该宗的宗主。 比方说,建寺的僧人,如果属于掸宗,那就供奉禅宗第一祖迦叶,或者东土初祖菩提达摩(达摩是禅宗第二十八祖)。 这表示从祖师殿出来的人,该是小雷音掸寺的人。 可是,这三个人并没上前帮助四好如来。 目下双方仍然实力相当,死伤已有三分之一,这三个人如果加入和尚的一方,很可能立即取得优势。 “去看看这三个作壁上观的人是何来路。”长上一面说,一面急向祖师殿急走。 两保镖一面跟上,一面提醒长上小心。 老人与虚尘冲来人阴阴一笑,笑得邪邪地,是那种属于不怀好意的邪笑,老眼中的慑人冷电令人心悸。 黄自然却一团和气,完全摆出局外人的无所谓神色。 他不但和气,而且年轻。 年轻人好欺负,上了年纪的长者可以教训年轻人,因此这位长上,不敢找老人老道,找上了黄自然。 “昭:你是干什么的?”长上走近至八尺内沉声问,态度相当托大恶劣。 人善被人欺,黄自然真不该摆出一团和气的神情,凭他的人才与身材气势,只要虎目一瞪,摆出强梁面孔.真没有人敢向他摆威风。 “本来要进香。”黄自然依然笑容可掬,瞥了对方三个人一眼:“现在看热闹。奇怪,怎么有人打上这处荒山古寺行凶?” “进香?你带了剑?”长上还真有点相信他是进香的人,如果是四好如来的党羽,早该上前相助了。 “这条川陕官道,南北两栈道蟊贼多得很,不带刀剑防身,活不了多久的。”黄自然脸上的笑容依旧:“有人要倒霉了,那个和尚真厉害。” 两个要帮助神剑秀士,快速地切入围攻的劲装男女,突然的攻击打破了平衡局面,被四好如来采用以进为退的手段,出其不意旋身反击,两禅杖把两男女打飞出两丈外,一碎胯一断腰,可能活不成了。 “年轻人,你一定武功不差。”长上大声说。 “还不错吧!” “我要征用你。”长上一字一吐.嗓门特大。 “你说什么?征用?”他笑问。 “对,征用,你知道西安的秦王府吧?” “唔,听说过。每个大都市,好像都有什么王爷,或者镇国将军,或者辅国将军奉国将军,或者什么中尉。也有些女的郡主,县君……反正都是龙子龙孙龙女。哦!你不是什么郡王藩王吧?你像吗?” “我是秦王府的护卫,奉命捉拿钦犯。” “哦!失敬失敬。就算你是什么王府的护卫,关我什么事?” “我要征用你帮助捉拿钦犯,钦犯是那些和尚。”长上居然没听出黄自然话中的嘲弄味。 “去你娘的狗王八!”黄自然笑骂:“你是昏了头,忘了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距西安已经好几百里,我也不是陕西人,配征用我?看你穿的像个绣花枕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算穿起护卫装,也不像替王府看门的狗。去你娘的!滚到一旁做梦去。” 长上怎受得了这一顿大骂?冲动地踏出两步举手要抽耳光。 “劈啪劈啪……”耳光声暴起。 出手要揍耳光的长上,急退三步仰面便倒。 “这种货色也配做护卫?”黄自然的手仗,向正欲拔剑的中年人一指:“你敢?试试看?上!” 另一中年人急急搀扶倒地的长上。剑已拔出一半的中年人,剑竟然不敢拔出。 黄自然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威风凛凛,虎目中神光炯炯,不怒而威极为慑人。 “你……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拔剑的中年人,却敢用口示威。 “胆子不大敢来这里看生死大决斗吗?哈哈哈!我想……” “你想什么?你笑什么?”中年保镖色厉内茬。 “我想,你们作威作福神气得很,想到如果把你的鼻子打歪,打断手脚,那怪样子一定值得大笑。” 被扶起的长上,口鼻血流如注,鼻子的确被打歪变形,脸孔扭曲的确可笑又可怖。 保镖一声怒吼,拔剑冲上招发笑指天南,拔剑进步发招速度快极,招一发剑气似风雷。 啪一声爆响,黄自然不迟反进,手杖奇准地架偏了长剑,左腿迈出左掌切入,一耳光把保镖打得斜冲出丈外,果然鼻子被打得歪在左颊上,口鼻血如泉涌。 “鲍老弟快来:“扶住长上后退的保镖尖叫求援。 大院中双方的人已死伤过半,仍在死缠不休。主人剩下五个和尚,不想撤走,神剑秀士鲍全一的人,也只剩下九个男女,不能撤。 主事人出了意外,神剑秀士沉不住气了,发出一声暂退的信号,摆脱四好如来飞掠而至,正好看到保镖被击退,血流鼻歪的惨状。 这位秀士的修养差得很,不明情由便狂冲而上,一声沉叱,剑化激光长驱直入。 黄自然一征,一杖拂出。 啪一声怪响,木杖前端碎如粉屑有如爆炸,似有金石声,剑气排空直入,声势极为猛烈。 手动剑出鞘,黄自然拔剑了,铮一声暴震,剑鸣如风雷殷殷,人影飞退丈外。 是神剑秀士,硬碰硬显然落在下风。 “咦!”似乎所有的人,皆发出惊讶的叫声。 神剑秀士最感谅讶,对方被逼在仓卒间拔剑封架,必定来不及注入真力,怎么可能封住这一记雷霆万钧,志在必得的猛烈攻击? 主事人那位长上同样惊骇,心目中的无敌神剑,居然被人一剑震退出丈外,怎能不惊? 神剑秀士是主将,本来认为可以轻易对付四好如来的,岂知不但对付不了存心拼命的四好如来,更在这位陌生年轻人。剑下受搓,显然这次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 黄自然也感到意外,这位神剑秀士久斗之后,剑势依然十分猛烈,要不是仓卒间剑上用了三成真力,很可能剑被击毁呢! 虚尘老道与花甲老人,也脸色一变,对两位年轻人的剑上修为,产生了新的评价。 虚尘老道与黄自然交过手,对黄自然的表现并不怎么诧异,惊讶的是久斗后的神剑秀士.那一剑的声势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好家伙!”黄自然扬剑徐徐逼进,虎目中神光似电狠盯着神剑秀士;“突然向一个陌生人下毒手行雷霆一击,你污辱了手中的剑,污辱了练武人的风骨,你必须为了这可耻的一击受到惩罚。” “混蛋!你难道不是淫僧的同党?”神剑秀士立下门户严阵以待,气大声粗:“对付你们这些抗命的混蛋,最佳的手段是剑剑诛绝。” 神剑秀士这番话不无道理,他根本不知道事故发生的经过,所知道的是主事人求救,所看到的是主事人的保镖受创,对方当然是淫僧的同党了。 “你他娘的混蛋加三级。”黄自然粗野地破口大骂:“有人要征用我,有人指我抗命,似乎认定你们都是强者,吃定我了。好,看谁是真正的强者。” 剑光破空,有如电光一闪,两丈空间的距离似乎已经消失,光一动便已迫近眉睫。 “铮铮铮……”暴震随激光而起,神剑秀士的身形左右闪动三次,每一次退出八尺,接了四剑。 其实只有一剑,平平凡凡走中宫直攻的一剑而已,本来是十分容易封架闪避的。可是,震不偏直射的剑光,剑光如影附形继续跟踪射出,封了四剑才脱出剑光的如影附形追逐。 “不错,不错。”黄自然保持丈二出剑的距离,剑光跃然待发:“现在,你得准备接我的巧招了。刚才的一剑,是试你的御剑真力,你很不错,可以名列高手名家。接巧招,得靠你的经验了,巧招其实是致命的杀人技巧,通常三两剑便解决问题。准备了。” 不远处.双方已停止搏斗。,八名男女列阵,面对五个和尚,随时皆可能再次攻击。 五个和尚有两个受了伤,其中之一只能用左手操刀。包括四好如来在内,五个和尚已到了山穷水尽境地,在人数上仍然落在下风。 八男女的外表稍好些,精力仍在。 高唐神女和黑牡丹,虽然衣裙似乎可以绞出水来,浑身曲线玲珑引人遐思,但精力气色依然充沛中看。 五个和尚不想走,也走不了,情势并非真正恶劣,不能舍了根基逃命。 “小施主。那小辈是大名鼎鼎的江湖新秀,三四年来没逢放手的神剑秀士鲍全一,那就是他。”四好如来以为来了同道,在不远处高叫:“最好尽快一剑便毙了他,定可名震江湖。” “你就是什么神剑秀士?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果然可以称高手名家。”黄自然虎目中的神光敛去:“据我所知,你这混蛋人并不坏。只是心狠手辣,绰号太过夸大而已。 好,你的命保住了,我没有杀掉你的兴趣,杀掉你并不能增加我多少声威。我进招了。” 他说神剑秀士的绰号夸大,他所说的话更夸大。 “混蛋!你不是淫僧的人?” 神剑秀士可不想和他挤命,重要的任务未了呢? “去你娘的!你看我像一个好色的人吗?” “你自己明白。”神剑秀士大声说:“你如果是淫僧的党羽,那一定是淫贼。” “你这混蛋几句话,就把我扣牢了。”黄自然收剑入鞘:“幸好我不是什么淫僧的党羽。你滚吧!去办你的事。” 口气大得很,一向目中无人,绰号叫神剑的神剑秀士,居然能忍下了。 “以后我会找你。”神剑秀士咬牙说。 说话的神情是咬牙切齿。手中剑也跃然欲动。 相距仅一丈二,踏出一步剑出可及。 “你不要鬼眼乱转,打恶毒的主意。”黄自然似笑非笑,双手叉腰毫无拔剑防备的意思:“你如果出剑,我不得不还以颜色,不信你可以试试,最好不要试。” “你是谁?” “我叫黄自然,在江湖鬼混了四五年.好像还没混到吓死人的响亮绰号。比起你差远啦!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我该毙了你,取代你的绰号……不必了,神剑的绰号实在不怎么样,我又不想成为众矢之的。”黄自然笑吟吟向后退:“阁下想凭自以为神奥的剑术,拼斗以金刚禅功御发的掸杖,委实愚不可及。你的内功根本克制不了金刚禅功,再神奥的剑术也无用武之地,真蠢。” 虽然是好意地面授机宜,但仍脱不了托大与嘲弄成份,心高气傲的人,委实难以接受。 神剑秀士当然受不了,冷哼一声扭头奔向斗场。 “淫僧看剑!” 神剑秀士的沉叱震耳欲聋。 “你什么东西?” 四好如来也怒吼,禅杖硬向射来的眩目剑光吐出。 立即展开第二次混战,五个和尚也疯虎似的冲向对手。 这次。神剑秀士采用钻隙的技巧周旋,剑光在禅杖前斜走,一吞一吐,间不容发地锋尖掠过和尚的左膝外侧,把和尚吓了一跳,杖尾一沉,护住了左膝。 两人的反应都快,短期间不可能见胜负。 长上与两个保镖,不敢再招惹黄自然,怨毒地狠瞪了黄自然一眼,极不情愿地移向斗场。 高唐神女本来一直留意这一面的动静,对黄自然十分留意,恶斗重起,她必须应付夹攻一名和尚,无法分心留意这一面的动静了。 黄自然毫不关心斗场的胜负,背着手不住观察小雷音禅寺的格局,像在看风景,胜负与他无关。 虚尘老道和花甲老人,也不在乎斗场的胜负。 “小子,你不是已经南下汉中了吗?”虔尘老道找上了黄自然:“原来你也是有所图而来的。” “呵呵!前辈,你也是偷偷摸摸折回来的,五十步笑百步。”黄自然笑得轻松: “我还以为金台观的老道,暗中与小雷音禅寺有往来呢!佛道冰炭不同炉,我应该想得到谣言靠不住。” “本来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小于到底听到些什么谣言,才夜探金台观的?” “这也难怪我呀!” “为何不能怪你?” “当初武当祖师张大仙,在金台观装死,以逃避朝廷的专使,永乐大帝的专使扑了个空。他逃往峨嵋,就与伏虎寺的和尚打成一片。” “峨嵋山本来就是道教的道场,佛教东来,才被和尚门占据,发展成为天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成为文殊菩萨的道场 “我不想探讨这种无谓的争论.只是就事论事。”黄自然打断老道的话:“张大仙与峨嵋的和尚交情深厚,是众所周知的事。金台观与小雷音禅寺是近邻,谣传两者之间有秘密往来,难免引人起疑,瓜田李下有求证的必要。我这人办事不怎么讲理,但并不冒失。如果你真是金台观的老道。恐怕已经与四好如来联手了,所以我很放心,但也不敢大意。” “什么意思?” “要等四好如来的结局,才能决定是否该完全放心。要等他到了山穷水尽绝境,你两位仍是旁观者,才能证明你们与他全然无关。” “和尚不可能陷入绝境,这些钧州徽王府的人奈何不了他。四好如来横行天下采花行劫半甲子,迄今仍然淫毒天下逍遥自在,连少林罗汉堂的几位长老也无奈他何,来三二十个一流高手休想占得了便宜。就算他的同伴死伤殆尽,也没有人能留下他,往深山密林中一钻,有如龙游沧海虎啸云山。” “唔!有此可能。”黄自然苦笑:“神剑秀士的剑术很不错,可惜毫无发挥的机会。 贼和尚的金刚禅功利于久斗,拖下去一定可以把神剑秀士的精力耗尽。” “是不是该你上去收拾残局?”老道笑问。 “没胃口。你为何不上?”黄自然反问。 “没胃口。”老道模仿他的口吻维妙维肖:“上了年纪,能偷懒就偷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非必要就不要逞能,老骨头多动一下,就多酸痛一两天,何苦来哉?” “捡死鱼?” “你又如何?” “也许吧!”黄自然的回答模糊不明。 “如果贫道不愿意呢?” “呵呵!反正我不会干预,你是否愿意,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到底为何而来?” 老道套不出他的真意,有点不耐了。 “届时自知。” 黄自然的口风又开始收紧。 “贫道有耐心等。” “耐心是成功的要诀之一。” 斗场中,只剩下两名和尚了,是四好如来和那位知容僧,禅杖挥动时仍然风起雷发。 王府的人也只剩下四个:神剑秀士、高唐神女、黑牡丹,一位使用判官笔的中年人。 受伤的人,分两方各自找同伴裹伤。 那位长上一直没有勇气加入。主事的人,武功不一定是最高的,这位长上的武功大概难登大雅之堂,有自知之明,不敢挥剑加入。 两个保镖脸部被打得变了形,鼻梁骨大概被打碎了,五官红肿,鼻尖歪在一旁,哪能再和人拼命?连保护长上也无法胜任了。 “贫僧要把你们的精力耗尽,丢到深山里喂野兽。”四好如来一面逼攻,一面咬牙切齿怪叫:“再前往钧州,找魔爪丧门与昏王算帐,你们毁了佛爷的基业,佛爷也要以牙还牙掘你们的根基,打!” 铮一声狂震,禅杖击中长剑,神剑秀士连人带剑被震飘两丈。 高唐神女及时到了四好如来身后,剑迸发出眩目的惊电,锋尖距和尚的背心不足三寸。 “铮!”和尚的杖尾一旋,奇准地将锋尖崩偏尺余。 “你得死!女人!” 和尚的杖头,挟风雷猛扫。 高唐神女脚下已有点不稳,但一扭腰斜移丈外,恰好脱出杖头所及的威力圈,被罡风更震退三步,完全脱出险境,及时阻止和尚向神剑秀士追击。 “厉害!”高唐神女一面游走一面叫:“鲍兄,我策应你攻他的侧背。” “去你的!” 四好如来一杖逼退了神剑秀士,一声狂笑,一跃三丈。 知客僧也一声怪叫,飞掠出三丈外。 “佛爷暂且认栽。”四好如来咬牙切齿,再一跳便到了大殿前:“日后咱们钧州王府见。” 神剑秀士正想追出,突然站住了。 大殿前,虚尘老道与花甲老人,出现在两僧身后,轻咳了一声。 四好如来吃了一惊,大旋身一杖急扫。 相距远在两丈外,这一杖白费劲,听觉出了差错,误以为轻咳声发自身后。 “咦!你……老道,你要干什么?”四好如来急进两步,把虚尘老道控制在禅杖的威力圈内。 和尚早就发现老道与老人袖手旁观,知道不是神剑秀士的人,而现在两人堵在身后,堵裁的意图十分明显,立即提高警觉,乘机歇息争取恢复元气的时间。 “贫道花了将近一年岁月找你,穿破了两三双芒鞋。”虚尘老道冷冷地说:“半月前,才从金台观的道友口中,知道你这孽障的下落。这一年中,贫道一直就在京师山东一带寻踪觅迹,怎会想到你在秦蜀山区营巢?” “牛鼻子老道,你为何找佛爷我?” “你一直就在大河两岸做案,奸杀抢劫天人共愤,横行天下半甲子,没有人能克制你这天下第一恶毒淫槽。人人都以为你的巢穴,可能在淮安山东一带地面。天网恢恢,总算被贫道找到你的巢穴了。可记得去年初夏。体在京师广平府,屠杀罗大善人一门老少的事吧?罗家的两位闺女死得好惨。” “去你娘的!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罗大善人是玄都观的护法施主。贫道虚尘,是玄都观的观主,俗家姓宋名旭升。” “血手无常宋旭升?”四好如来脸色一变:“你收了杀人的手,修起仙来了?” “人总不能常年活在杀戮里,遁入玄门整整二十年,没想到仍难脱出人间是非外。 你认识这位施主吗?”虚尘指指花甲老人。‘“佛爷该认识他吗?” “老夫还算不了什么人物,擒龙客方兴。”花甲老人拍打着手中的鸠首杖,神色冷然:“广平府的八耳金刚孙华孙巡检,是老夫的师侄。老夫成名比你早几年,你认不认识我,并不损及我擒龙客的声望,反正老夫认识你便可。老夫要带你回广平府,不管你是否愿意。” 四好如来脸色又变,暗中神功默运,向同伴知客僧,打只有他们自己了解的眼色。 血手无常宋旭升,三十年前杀孽极重的魔道风云人物。 擒龙客方兴,三十年前就是京师振武膘局的名镖师,是白道英雄中,风头甚健的高手中的高手。 四好如来不曾与这两位同代的高手照面,但当然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人的名树的影,两人都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宿,四好如来也是天下级的魔中之魔,双方都知道对方的来历,只是不曾见过面而已。 知客僧冷然四顾,发现神剑秀士的人失了踪,受伤的人也带走了,心中大定。 “那些混蛋趁火打劫,去找我们的金刚龙虎霹雷丹。” 四好如来看出知客僧的心意,说出神剑秀士一群人的去向,暗示没有人堵截,脱身并非难事。 徽王府的贵宾,早已知道不可能把四好如来请走,所以预先安排了强请的人手,也预计强请的成功率不大,因此主要的目的,请不到人就要药,两者必须达成其一。 和尚们即将死伤殆尽。四好如来已被不期而至的仇家缠住,正好有机会按出药物.药一定还留在和尚的禅房内,机会大好。 “我去阻止他们。”知客僧该怒地叫,猛地一跃三丈,奔向东配殿。 东配殿(伽蓝殿)是寺内的活动中枢,殿后的建筑包括僧房、香积厨、斋堂、职事堂、荼堂等等。 僧房的各种院室有多种,有些地方只有住持可以使用,余众莫入的禁区,不论是搜人或搜物,前往东配殿错不了。 人影连闪,四好如来也向东配殿如飞而去。 虚尘老道稍一迟疑,无法阻拦了,想阻拦也来不及,两个和尚走的速度太快。 “等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善后。” 擒龙客方兴伸手虚拦,阻止虚尘老道追出:“这两个妖孽精力仍旺,咱们还真拦不住他们,等他们挤个两败俱伤,捉他们的机会要大得多。” “也好,跟去看,见机行事。”虚尘同意,举目四顾:“咦!那姓黄的小辈呢?” 黄自然突然从大院的一株大树后夺出,背着手气定神闲像是游客。 “和尚已经乘机逃掉了,你俩老笨瓜眼巴巴地,引颈相望妄想等候机会捉他们,你们两个老江湖,怎么如此蠢笨?”黄自然朗声说:“他们犯得着保护药物?神剑秀士那些人,能把寺院的地皮翻过来,搜寻盛药的小瓶罐吗?呵呵呵!你们都是一群聪明的笨蛋。” “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虚尘老道说,一跃三四丈,宛若电射星飞。 僧房后面有一间炼丹室,架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堆放了许多处理过的草根树皮,鼎炉停火已久,可知和尚们还不曾着手炼制丹药。 神剑秀士一群人,仔细地检查各处。伤势轻的几个男女,也动手逐罐检查里面的丹药。 “淫僧们呢?”僵在室门外的虚尘老道傻傻地问,也像是自言自语。 发现受骗上当的人,就是这副尴尬相。 “咦!你两位前辈,没能将他们留下?”头青脸肿鼻歪的长上,也傻呼呼地反问。 双方都以为把淫僧拖住了,现在却都感到意外和失望。 “咱们真的都上当了。”擒龙客后悔不迭:“你们可知道淫僧逃匿的去处吗?” “狡兔三窟,贼和尚当然还有藏匿的去处。”神剑秀士走近:“问题是,他用不着在这时前往藏匿。这附近山深林密,人迹罕至,任何一草一木皆可藏身,而咱们不可能在此地久留,他在等咱们离开。” “功败垂成,真可惜。”虚尘老道沮丧地说:“就算他躲在寺内的某一角落,也无法把他搜出来。” “你们该在搏杀初期加入的。”神剑秀士悻悻地说。 “我们不便介入,以免引起误会。”老道的目光。落在那位狼狈的长上脸部:“你们是王府的人,天之骄子,任何人贸然加入,不论结果是胜是负,都会成为你们指责问罪的代罪羔羊。只有那位来历不明的姓黄小子,才敢招惹你们这些大庙神佛。正确的说,那小子还没有任何举动,你们就找上他的。” “现在责怪谁也无补于事了。”神剑秀士并不知道他的长上与黄自然打交道的经过,只知道长上与保镖挨了揍,谁是谁非并无所知:“两位前辈居然也对付不了贼和尚,可知你们早知奈何不了他,那你们来干什么?等候机会捡漏网的死鱼?” 口气责难的成份,对两位前辈并无多少敬意。 “如果诸位不来,贫道两人非找淫僧不可,是否奈何得了他,咱们并不介意成功或失败,只求尽了责以求心安。” “如果贼和尚愿意跟我们到王府做贵宾呢?” “贫道与方施主,皆是有根有底,有身份地位的人,当然不敢出面干预,日后自会请人到王府找他,他不可能永远躲在王府逍遥。贫道迟迟现身,原因是已经发现你们的布置,不便早早现身,以免引起误会。贫道的目的是要淫僧偿命,你们能杀掉他岂不省事?没料到你们……” “我们低估了贼和尚的武功修为。”神剑秀士悻悻地说:“魔爪丧门陈老先生,是贼和尚早年的知交,居然拍胸膛保证,说贼和尚的武功不如他,和尚在我神剑秀士剑下,支持不了十招八招,所以派在下前来通融和尚就范,存心要在下负失败的责任,他真该死。” “淫僧很少与江湖人士打交道,做案的对象是有美女的普通人家,出没无常案发就远遁,极少以本来面目与人公然打交道,谁也弄不清他的武功修为,到了何种境界。老实说,一比一拼搏,贫道的胜算恐怕有限。施主的剑术确是神奥霸道,但如想击破他的火候精纯金刚禅功,也不是易事,日后你们还得小心,提防他前往钧州府闹事。此地已无事可为,贫道得前往衬落打听消息,希望能找出淫僧的去向,后会有期。” “不要再搜了。”神剑秀士气冲冲向众人下令:“贼和尚的金刚龙虎霹雷丹珍逾拱璧,哪会藏在这里?” “咱们真得早些离开了。”长上显得忧心仲仲:“有九具尸体需要处理。轻重伤的人更须及早救治。天杀的,咱们失败得好惨。” 其实也不能算完全失败,和尚们也死六伤四。 “咱们仍有希望。”神剑秀士召来一名手下,低声吩咐要办的事,这才率领其他的人出室。 第三章 “道长请留步。”神剑秀士在大院子追上虚尘老道和擒龙客,赶上大声招呼。 “施主有何见教?”虚尘转身问;“已有所获了?” “道长就此放弃了?”神剑秀士答非所问。 “贫道不得不承认失败。”虚尘叹了一口气:“那淫僧一走,今后很难查出他的下落了。” “他不会走。” “施主之意……” “道长如果愿意联手,就可以毙了他。” “施主知道他不走?”虚尘满腹狐疑。 “道长是否愿意联手,就知道他是否走了。有两位联手合击,一定可以毙了他。” “好,贫道愿意联手。施主的意思……” “不久自知,你看。” 东配殿后面,突然升起浓烟。 “失火!”老道一惊。 “放火。”神剑秀士冷冷一笑:“火一起,贼和尚就会出来了。” “罪过罪过。”虚尘倒抽一口凉气:“杀人放火,佛门清净地……” “这是贼和尚的巢穴,已经不是清净地。贼和尚也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是奸淫杀戮的一代淫魔。道长不必替荒山的小寺惋惜,你不觉得,毁去魔窟是太快人心的事吗?” 神剑秀士为自己的放火行为辩护:“而且,能把淫魔退出来为世除害。道长请记住,要活的。” “罢了!你们这些王府的鹰犬,杀人放火是家常便饭,谁也阻止不了你们。” 放火,这一招真够狠够毒。 全寺只有十二名僧人,事发仓卒,匆匆应战,身上没携出任何物品。死伤殆尽之后,虽则明知这处巢穴必须放弃,但重要的或心爱的物品,仍希望能携走。 因此四好如来知客僧,以及受了伤的四个和尚,并不急于远走高飞,躲在寺外的山林内,等候暴客离去。 火一起,和尚们激怒得快要发疯。 神剑秀士估料得十分正确,最先狂怒冲出的是四好如来,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怒吼如雷抡杖冲入大院。 “你们这些混帐贼王八.比佛爷还要狠毒。”从大殿西侧出来的四好如来,一面冲出一面厉声咒骂;“今天只许死剩的一方活着离开。” 知客憎与另两名裹伤仍可再拼搏的和尚,挥舞着戒刀随后冲出。 一声狂笑,神剑秀士的人,也从东配殿涌出,迅速地列阵相候。 仍可拼搏的有七个之多,加上虔尘老道和擒龙客,人数超过一倍以上。 势成骑虎,和尚已决定豁出去了。 虚尘老道也别无抉择,必须站在神剑秀士的一边。 “贫道要和这淫僧放手一决。”老道拔剑举步迎上:“其他的人请勿插手。” 神剑秀士要求联手的用意,就是要老道对付四好,他的剑对付不了禅杖,无法接近发挥神剑的威力,多一个功力悉敌的人夹攻,定可稳操胜算。 “不能再拖。”神剑秀士不说地叫,快步跟上:“群策群力,速战速决。” 虚尘老道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挡住去路。 双方拥上,恶斗一触即发。 “你们干什么?住手!” 沉叱声震耳欲聋,音波像巨锤打击头部,令人头晕目眩,甚至重心不稳摇摇欲因,震撼力惊世骇俗。 所有的人皆骇然止步,脸色大变。 前殿的后廊,放出三个男女,快步进入大院,沉叱声显然发自领先行的中年人口中。 中年人雄伟高大,狮鼻海口,留了大八字胡,腰间佩有一把华丽的匕首,左胁抉了一只沉重的锦缎长囊,穿了宽大的蓝蜀绸博袍,龙行虎步威风凛凛,气势极为慑人,巨限中的精光令人发寒颤。 后面是一位仆妇打扮,五官相当秀美的中年妇女,佩了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另一位是穿水湖绿春衫长裙,年华二八或二九的妙龄少女,梳的是三丫髻,那是代表未嫁闺女的标志。 瓜子脸蛋明眸皓齿,美得令人屏息,健美的身材曲线玲珑。所佩的剑装饰华丽,剑穗有一颗火红的宝石,映着阳光,闪烁着刺目的红芒。 “昊天王,快来助我。”四好如来狂喜地大叫:“贫僧已到了生死关头,你真是救苦救难活菩萨。” 自秦岭至巴山,东至汉江河谷,这一带秦蜀交界的山区,数百年来,一直就是化外之地,绿林好汉造反英雄的根据地,落难者与罪犯流民的逃亡处。先后多次造反啸聚的首领们,皆以天王为号。 比方说顺天王,前后到底有多少人打出顺天王的旗号,谁也无法统计,因为称顺天王的人,很少暴露真名实姓,此起彼落,年年更替,甚至同一年中,各地同时有两或三个顺天王出现。 反正在这方圆数千里的秦蜀山区,称天王的人,一定是拥有大群喽罗的首领,有能力攻城掠地的好汉。如有强大的官兵进剿,就往无尽的崇山峻岭藏匿,官兵一走,又卷土重来。 以汉中府来说,几乎三年两载就来一次兵祸。 老规矩是贼兵先围攻府城州县,然后是官兵进剿,杀几个倒霉的小歪贼,把贼兵赶入深山洪荒绝域。最后是官兵凯旋,贼人又逐渐从深山里出来。 昊天王,一听便知道是山大王。 天下各地都有人造反,各代皇朝都不断有兵灾发生,似乎只有秦蜀山区的好汉们,喜欢以天王做旗号。 这很可能与民风强悍有关,历代皇帝皆自称天子,而秦蜀山的好汉们,干脆自称天王,比天子高一级。 “似乎不假。”昊天王的嗓音放轻了些,仍有震耳的余威,怪眼扫过神剑秀士一群人,大踏步接近;“昨晚我在你村中的接待站歇息,贵站曾派人返回通报,迄今没看到有人前往接待,原来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变故。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杂碎是什么东西?” 叫吼声中,取出锦褒中的兵刃,是一把外门兵刃金色沉重的蜈蚣钩,锋刃的两排尖刺令人心惊胆颤。 这玩意也叫锯齿双刃刀,可以钩住对方的兵刃,尖刺能锁定对方的兵刃不至于滑脱,像锯齿般分解人体。由于份量沉重,重量足有十斤,沾及人体,便可以造成严重的伤害。 “是王府的护卫,别让他们逃掉。” “本天王不信谁能逃得掉。”昊天王怪叫,冲进几步,蜈蚣钩急似雷霆,找上了虚尘老道道:“老道纳命!” 老道的剑怎敢招架?闪身人化流光,剑光惊电射向吴天王的左肋,避招反击快得令人目眩。 老道的注意力放在昊天王身上,无暇留意仆妇和少女,其实两女的脚步慢,还远在十余步外呢! 绿影一闪即至,香风扑鼻,眩目的剑光幻现,挣一声暴响,虚尘老道连人带剑斜飞出两丈外,凛冽的剑气迸散,仍有及体彻骨的余劲。 是那位穿水湖绿衣裙的美少女,手中剑异光闪烁寒气森森。 “月华剑!”高唐神女骇然惊呼。 天下十大宝剑级的凶剑之一,据说与十大名剑的短剑日精相克。 “好诡异的阴煞大潜能。”虚尘老道也骇然惊呼:“女施主淬然妄用绝学伤人,你会下地狱。” 老道的剑,已成了半弧形,剑脊相接触,便能造成惊人的损毁形状,如果锋刃相触,必定剑折人伤。 “老道,你的身法速度有如遁术,禁受得起绝学猝袭,是吗?”少女毫无愧色。举剑徐徐逼近:“你定非等闲人物,本姑娘向你单桃。” 老道扔掉剑,取下插在背领上的拂尘。 “贫道已别无抉择,是吗?”虚尘咬牙说。 “是的,你已别无抉择。”少女傲然地说。 西配殿的飞檐上,传出一阵哈哈狂笑,黄自然在狂笑声中,手舞足蹈往下掉,像中箭的雁,翻翻滚滚自高空向下坠。 “老道,凭你那火候仅有三成,劲道仅可支持一刹那的翻江倒海皮毛道术,绝对应付不了阴煞大潜能的爆发性攻击,不要逞能了好不好?”黄自然飘落便踉跄奔来状极可笑.一面奔跑一面怪叫。 老道心中一宽,紧张的神情一扫而空。 “小友,你应付得了?”老道也高叫。 “不试怎知?” 黄自然的出现,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 昊天王横跨两大步.迎面堵住去路。 “瘦小子干什么的……”昊天王又用上了以音制人绝学,蜈蚣钩支地毫无戒心。 踉跄奔来有如奔牛的黄自然,速度突然增加了十倍,脚一起人影倏隐,同时出现在昊天王身前。 “砰卟……砰……”铁拳着肉声爆发。 四记重拳左右开弓,先落在昊天王的双颊,最后一记短冲拳稻在丹田小腹上,力道万钧如击败革。 似乎他喜欢揍对手的脸部。脸部通常不易击中,击中也造不成致命的伤害。 那位长上与保镖,就是脸部中拳掌打歪了鼻子。 昊天王完全失去自保的能力,打击太快太沉重,尤其是最后的一记丹田重击,先天真气凝聚处突然崩溃,内脏的痛楚会令人直不起腰来。 呃一声闷叫,昊天王狂乱急退,脚下一虚,仰面砰然跌了个手脚朝天,蜈蚣钩脱手。 谁也没看清交手的经过,似乎人影一接触便结束了。 “这种蠢蛋,也敢称天王?呸!”黄自然一脚将娱蛆钩挑起,接住猛然单手一拂,风雷声慑人心魄,向少女一指:“我练的是乾元大真力,正好和你的阴煞大潜能相匹配。 你貌美如花,我雄壮英俊,而且孤男寡女,同样是绝配,咱们来玩玩。” 他的话缺乏教养,态度也流里流气,铁定可以把高贵骄傲的女人,激怒得发疯。 少女倏然怒火冲天,猛然身剑合一幻化为激光射到。 “来得好!” 蜈蚣钩同时向前一探。这种双手使用的重兵刃,在他手中似乎重量比灯草差不多,而且他是单手使用,硬接射来的激光。 他的手长,蜈蚣钩也长有两尺八寸。少女的手比他短了三分之一,剑长也只有两尺六寸。这是说,双方走中宫直进,少女的剑上劲道,如果无法将蜈蚣钩错偏八寸以上,先丢命的一定是少女。 月华剑虽是吹毛可断的神剑,固然坚硬锋利,但也有最大的缺点,锋刃如出现缺口,就成了废剑,得磨上十天半月,所以少女用剑脊挑偏了老道的剑,不敢使用锋刃。 任何坚硬锋利的兵刃,绝不可能砍断对方的兵刃而毫发不伤,削铁如泥毕竟是神话,不存在于人世间。 淡淡的绿影混合着激光,侧射出丈外。少女果然不愿冒险,不得不闪避。 黄自然,一声狂笑,蜈蚣钩向后脱手飞扔,沉重的蜈蚣钩急剧地飞旋幻化为光环,发出慑人心魄的破风声,向四好如来飞去,劲道之猛烈极为惊人,风雷殷殷惊心动魄,已看不清钩的实体。 四好如来大骇,光环巨大,哪来得及闪避?大吼一声,扭身一杖向光环猛劈。 一声狂震,火星飞溅,蜈蚣钩变型斜飞,禅杖的剑冠顶化为碎屑。 人影幻现,一指头点在四好如来的胸中七坎大穴上,上面也在左耳门加了一劈掌,一挫身,将昏厥了的四好如来扛上肩,一掠四五丈去势如电火流光,二五起落便消失在正殿的左侧树影内。 “决追!”知客僧大叫,衔尾迫出。 惊怒交加的少女,更抢先一步如飞而去。 吴天王挣扎难起,由仆妇急急扶至远处推拿。 虚尘老道向擒龙客打手式,摇摇头苦笑并肩撤走。 那位长上更是心惊胆跳,大概知道昊天王是何人物,低声下令溜之大吉,背了九具尸体惶然而走。 四好如来被摆放在河滩的大石上,手脚的关节全被错开了,即使不制住穴道,也没有活动能力,躺得四仰八叉,任由大太阳曝晒。 一个赤裸裸的和尚仰躺在石头上噶太阳,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也不敢走近。 少女似乎不属于正常的女人,就敢站在一旁脸上毫不动容。 “那人呢?”少女冷冷地问。 “就……就在这附……近……”四好如来虚脱地嘶叫:“快……快先……先救我……” 少女浑身香汗,绸制的衣裙湿施随地紧贴在身上,里面的绣花胸围子稳约可见,曲线玲珑香艳绝伦,任何正常的大男人,也会昏淘色授魂予,忘了生辰八字。 四好如来是色中狂魔,如在平时,保证会有所行动,但现在却无动于衷,生死关头,哪有色心欣赏香艳动人的美丽胴体?必须先保住命再说。 “你就是四好如来智圆?”少女无意立即救人。 “你……你是吴……吴天王的什……什么人?”四好如来警觉地问。 “朋友的长辈,他认识你,而且有交情,所以我请他带我来认识你。” “你……你为何……你知道贫僧是……是色中饿鬼,竞……竟然要认识我?你…… 你是……” “我姓江,江小蕙,出道仅一年,你不会认识我是谁,但你认识山神宗政良,是吗?” “宗政良?山神?没听说过……” “哦!徐州云龙山朝阳别庄的主人宗政良宗政大爷,你该记得呀?那是去年秋后的事,快一年了。好像那时你们去了四位高僧。” “哎呀!你……” “我想,你记起来了。” “你……你是朝阳别庄的人?你……” “我要带你去朝阳别庄,对证一些事。”江小蕙脸色毫无变化,开始检查和尚的左手关节。 肩关节由于手被强行扳扭翻转大半匝,因此不但筋被拉长扭转几乎折断,手也换了面,成了一条死肉臂。她将扭转的手臂扳正,便知道手臂根本不可能复原了。肩臼骨膜已磨擦损伤剥离。 面对一个赤裸的和尚,她竟然视若无睹。 身后的声息却令她动容,倏然转身月华剑已经出鞘。 黄自然正飞掠而至,左肩上又有一个人,看到少女他并没感到意外,砰一声将人摔落。是那位知客僧,已经七窍流血昏迷不醒。 “你救不了这淫僧。”黄自然也拔剑出鞘,神色一反往昔,变得阴森冷厉,像一头潜蹑猎物的危险金钱大豹:“就算你背得动他,背回去仍是一个活死人。我已经破了他的金刚禅功,震毁了几条经脉。他已经不可能再给你快乐了,你得另找新欢。” 他把少女看成和尚的相好,少女的确像在抢救四好如来。主要的原因,是少女与吴天王前来找和尚的,是和尚的朋友或同党已无疑问,那会是好货? “你该死,你……”少女杏眼睁圆,愤怒得脸色由红转青。 “就算我该死,你也要不了我的命。小女人,你的月华剑还奈何不了我。” “你……” “就算你师父魔女廖珠,或者阴神廖五姑,在我面前持用月华剑,也用处不大。以十成火候的阴煞大潜能御剑,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你知道我的底细?”江小惹沉声问。 “我知道月华剑的来历,那是魔女廖珠的宝剑。魔女在十余年前,改绰号为阴神廖五姑,不久便失去踪迹,大概躲起来调教出你这个小魔女,藐视世俗,魔性更深,任何伤风败俗事都可以做出来,不怕世人唾骂。我与令师无仇无怨,素不相识。对你这种女人,也没有恶劣的成见,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只要所选择的手段不损害到他人。这贼和尚淫毒天下,双手沾满无辜女人的鲜血,他不但伤害而且残害了许多人。 所以,他得死,你,最好赶快离开。” “我要带他走……” “不行。” “我……” “那你就挺剑上吧?”他举剑。 他一直就不让少女把话说完,可见他口说对少女无成见,并非他的本意,他本来就对与淫僧交往的人有成见。 一声娇叱,少女江小蕙用行动作答复,招发织女投梭,走中宫豪勇地抢攻,喷出满天雷电,光华连续进射,潜动山涌,剑气似爆发的寒涛。 他的剑是颇为名贵的铸钢剑,古朴简单不起眼,没加任何装饰,连剑穗也没有,品质比月华剑差得太远,在锋尖八寸开锋,锋后的一段剑身可以挡架。像这种半开锋的剑,武林朋友罕见使用。 他在满天雷电中游走,飘忽如魅无从捉摸,仅避招而不回敬,不时传出轻微的错剑尖鸣,剑身在小幅度的吞吐中快速闪烁,偶或拂过少女的胸胁,逼少女移位变招,防守中虽,则险象横生,但有惊无险应付得并不怎么吃力,慢慢把少女的剑路摸清了。 任何自称神奇绝学的剑术,其基本攻防技术皆相差不远。所谓绝招,本质上是如何造成好机,从空隙中行致命一击,基本手法并无不同,所以绝招进手机会的造成,与剑路有绝对性的关连。 剑路,也就是所喜欢使用的手法,这与师承有关,有些名家对攻击十分热衷,有些则对防御极有心得。 缠斗三四十招,他突然飞退出三丈外。 “你的玄女剑不怎么纯,太过倚赖阴煞大潜能,因此攻击精神旺盛,也因此而漏洞百出。”他神定气闲,脸色不再冷森:“对一个初出道没多久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见好即收,以免受到挫折而失去信心。你走吧!去另找你的所爱。” 江小蕙气息已有点乱,汗水流得更多,大概心高气傲,不肯认输。黄自然最后一句话,重新激起她的恨意,一声怒叱,再次冲上剑发电耀霆击。 这一招就不是玄女剑的招式了,而是愤怒中的一鼓作气强攻。 玄女剑也称越女剑,或者玄天神女剑。至于是不是春秋时代那位门袁公的越女所遗世的手泽,就无人能加以考证了。 由于适于女性使用,以诡奇灵巧为主,很少用强攻的手法拼命,基本手法冲错挡拦托,都是走偏锋的巧招,避免硬封硬架。据传说,真正的越女剑,练剑时初步功夫是用柳枝代剑的,柳枝哪能强攻? 虚影一晃,他的剑光闪烁了两下,人影出现在右侧两丈外,一沾即走恍若电光一闪。 江小蕙斜冲出丈外,倏然转身脸色泛青,低头瞥了右肋一眼,泛青的脸色突涌红潮。 右肋,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部位,除非一直采守势,保护住全身。如果攻击,自己也同样有受到攻击的危险。 剑攻出,右肋也同时暴露在对方的攻击下。 她的右肋衣,被剑开了一条近尺长的斜裂缝,可以看到暴露的绯色胸围子,快要肉帛相见啦! 黄自然收剑入鞘,向丢在乱石堆的知客憎走去。 江小蕙狠盯着黄自然的背影片刻,收了剑一跃三丈如飞而去。 反击一剑而已,这一剑神乎其神。锋尖如果伸长半寸,结果将…… 看清出现在身旁的黄自然,四好如来知道绝望了。 “小辈,你……你你……你为何如此对待佛爷?”和尚声嘶力竭厉叫:“为……何……” “为了一文钱。”黄自然从荷包中掏出一枚洪武制钱,向上一抛再接住:“一文钱的代价,要你的命。” “什么?一文钱?” “是的,一文钱。”黄自然冷冷地解释:“我这人唯利是图,不会平白无偿地替人办事。当然,如果是朋友,另当别论,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可用性命无代价地巴结。 有朋友介绍他的朋友请我办事,所以我要的代价是一文钱。你的命也只值一文,我做的交易绝对公平,童叟无欺。” “你混蛋!佛爷可以给你一万两银子放我一马……” “我知道你有钱,你采花奸杀兼劫财。你的禅房下地底窟藏,最少也值银百万。” “我给你十万……” “去你娘的蛋……”黄自然笑驾:“那都是我的,你休想慷他人之慨。” “你到底……谁要你来杀我的?” “今年二月天,你在山东东平府,奸杀了几个女人?” “混蛋!我哪记得那么多?”四好如来明知必死,不再示弱:“佛爷每年北上云游几次,反正被我看上的女人,从不打听她的来历,采补之后灭口,管她是什么人,事后就忘了,你问也是白问。” “那你又何必问谁要我来杀你?” “这……” “怕死不暝目?好,我就告诉你,是一家姓吕的人,一家七口死了五个,其中有一位十六岁的闺女。邻居共发现了三个和尚飞擒走壁,看清你背上的戒刀,用发光念珠做吹风,这是你四好如来的活招牌。你做案时并不隐瞒身份,有意吸引仇家到此地查踪,而你却在做案之后,跑到遥远的魔窟躲起来,只有少数的知交朋友知道你的下落,其实你并不怕仇家找来送死。现在,我要问那晚的三个和尚中,除了你还有哪两位,你愿意招出他们吗?我不杀与事无关的人?” “去你娘的贼王八!”和尚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苦主,你无权找我……” “这就是我索价一文钱的原因,我是为了一文钱而杀人。”黄自然打断和尚的话: “你招不招无关宏旨,反正把你的党羽杀光就对了。那一文钱是杀你的代价,你是我主要的目标。” “你……” “你慢慢死吧!” “放我一马?”和尚仍然想活命:“我把窟藏全给你,今后我洗心革面苦修……” “不,你活得太久了,三十年来,天知道你奸杀了多少可怜的女人?我佛无灵不报应你,我报。你那些窟藏都是我交易中的利润,已经不是你的了。你慢慢的死吧!野兽会替你收尸,这是我把你弄出小雷音禅寺的原因,我不愿村民替你收尸。” 拉开和尚的牙关,消除唯一自尽的嚼舌方法。 找来一根漂木,插入和尚的下腹,漂木粗仅如手指。短期间死不了,痛苦却绵长猛烈,相当狠毒。 知客僧也被拖来,剥掉衣裤如法炮制。 “你们好好享受死前的快乐,可以限想奸杀女人的乐趣。”黄自然向后退,脸上有狞猛的神情:“你们可以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告我为了一文钱而杀人,我不在乎世俗对我的评价。当然不介意阎王对我的看法。” “哎……唷……你……你” “我姓黄,黄自然,记住了吗?” “哎唷……给我一……一剑,不……不怨你……” 黄自然已经不见了,河滩下游却出现了狼踪。 小雷音禅寺的东配殿全毁,寺僧的重要居所被大火吞噬。 寺内本来就没有几个僧侣。劫后余生的人哪敢再逗留?寺内其他建筑没受到波及,但已成了废寺。淫僧四好如来的死讯.当天便传出江湖。 黄自然这个人,仅短暂地引起江湖朋友的注意和好奇,不久便失去兴趣,原因是他没有绰号,姓名平凡无奇,谁知道黄自然是老几?又能代表什么意义? 当然,有心人并没把他淡忘。 刚立秋,八月秋风凉,黄淮大平原白天还有些热浪,天一黑,可就感到有点凉意了。 健马过了漕河(大运河)渡,蹄声得得驰向十余里外的邳州城。 田地里的作物早已收获,秋粮已缴,田野一望无涯,仅各处乡村大小道路,可以看到一排排树影,看不到任何青山。 从秦蜀山区返回徐淮平原,那简直是两处裁然不同的世界。 黄自然是从徐州道返回的,渡过大河(黄河)仍是徐州地境,渡过漕河,是淮安府辖地方。 邳州,就是淮安府最西北角的府属州。 远远地,小小的邳州城在望,接近城郊,道上仍然行旅稀少,村落零零星星,地广人稀。 两丈高的土城墙,四座小小的城门楼,南北东西四条大街,皆长不足一里,绕城跑一圈也不到五里地,谁相信这里是古代你打我杀,杀死干干万万人的中原名城古徐州? 怎会沦落成这副德行? 历史无情,沧海也可变为桑田。 反正这座你争我夺的古都徐州,目下的确没有人再争了,地位已被彭城改的新徐州所取代,那过去的一段辉煌时代,一去不再回来。 邳国、徐国、楚国……张良、韩信、楚霸王、吴大帝孙坚父子、吕布……都已经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留待后人再创造历史。 黄自然的家在县城的东大街.另在城东三里余的下邱村有田产,祖上有地三百余亩,算是当地的小康农户。 下邱村,据说是古邳国的都城所在地,共有二重城墙,西南角另筑小城,比目下的县城大三四倍,现在已无迹可寻了。 在家乡。他是出外谋生的子弟。在家庭,他排行三。老三通常没有田地继承权,必须另闯自己的天下,赚了钱另买田地。 县城的人听说过他这个子弟,但在家乡他叫黄季豪,十八岁便随亲友到府城谋生,据说在淮安清江浦的水陆船行,有一份不错的差事。 五六年来,每年返家三五次,歇息十天八天,又得回府干活。 他从西面返乡.并不会引人起疑。渭河距城西十余里,从西面来是情理中事。 他仍然拥有坐骑。但不再穿骑装,褐衫扎脚裤,朴朴实实,剑藏在马包内.没有人知道他是江湖仗剑之雄,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家子弟。 进入东大街,碰上两位认识他的人,还没打招呼,他赶忙跳下马,乖乖靠在街边牵着坐骑走。 碰上了哪能躲得掉?一男一女拦住了他。 男的二十岁出头,像头大牯牛般雄壮。 女的约二八芳华,漂亮的脸蛋逗人喜爱,灵活的明眸显得比实际的年龄成熟,穿得体面,碎花衫裤亮丽活泼。 一看便知是兄妹俩,男的看似粗壮结实,外表也流露出霸气,其实距成熟男人期还远得很,鲁莽毛躁还没脱离少年期。 “喝!黄老三,你回来了?蛮神气的嘛!”小伙子劈面拦住去路,流里流气向他打招呼,没大没小:“你回来得正好。” “你这小霸王如果说正好,那一定很不好。”他苦笑,向盯着他流露不怀好意怪笑的小姑娘,点点头表示打招呼:“在外地混口食,餐风宿露挨冻受热,哪能神气?你们在家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才叫好享受。近来手气不错吧?听说你掷骰子的手法愈来愈神化了,赢了多少苦哈哈的钱?” “少给我说话带刺带钩,小心我打得你满地爬。”小伙子晃动着大拳头:“你永远学不乖,非要被揍得半死才肯尊敬我小霸王徐元霸,哼!” “好好好,我伯你。”黄自然打恭作揖,一脸苦相:“你徐家是本地古徐国的后裔,我哪敢不尊敬你呀!你饶了我好不好?我还没到家你就动拳头,太过份了吧!” “没出息。”少女狠盯着他:“你比我二哥高大,从来就没看过你和他好好打一架。” “打一架?老天爷!”他故意装得可怜兮兮相:“你们家是本城的豪绅古贵族,四兄妹请了十二名武师,从小就被你们打得抬不起头来,想起来就觉得腰酸背痛了。小霸王,你这位二妹,半年不见,愈长愈漂亮……” “你胡说什么?”少女沉叱,其实心花怒放。 “我是真心地赞美你呀:二小姐。”他当然知道小丫头其实心里高兴:“我在外地南奔北跑。走过许多大埠头,见过成干上万的姑娘们,总是觉得还是咱们县里的小姐们美丽漂亮,你二小姐尤其出色。小霸王去年娶了亲,今年该你有婆家了吧?哪一家的俏郎君……” “你敢说?” 小丫头踏进一步,伸脚相拨。 “好好,不说不说。”他急退一步陪笑:“你的小蛮靴仍然裹了铁尖,千万请脚下留情。” “混蛋:你还敢风言风语?”小霸王要冒火了:“明天到我家来一趟!” “咦!你……难怪你说我回来得正好,也表示我麻烦大了,到底……” “前天我买了三只鹰。” “你家里有许多鹰……” “不管用了,得训练新的。我正为了请不到好的鹰把式而发愁,你回来得正好,从小你就是最好的鹰把式,一直就是第一把手驯鹰师。” “哎呀!我哪有时间驯鹰?这……要不了几天,我就得回府城干活计……” “你只要替我定性、理爪、驯飞,七八天就够了,不许你推三阻四。这三头鹰真不错,一头二十八两,两头二十两,我还真舍不得交给差劲的鹰把式调理呢!我家那三位鹰把式我就不放心。” 训练猎鹰真不简单,那是一种完全违反鹰的天性,十分严格的洲练,学问大得很,必须请专家调教,稍一走样就成了懒鹰笨鹰。 专门训鹰的人叫鹰把式,一眼便可看出哪一只鹰可以驯成猎鹰。 比方说鹰的重量。成鹰的重量如果少于二十四五两,训练之后将失去体重四两左右,本身就比野兔或大雁轻得多,说不定反而会被免或雁缠伤。体重超过三十二两,就表示好吃痴肥,飞博的速度慢,灵活度不够。 再说爪子。爪子短。烧掉爪大之后。握的拳不够重,很难把兔子一拳打翻。爪子太长,握拳不紧牢,常会露出本性,用爪抓。由于爪尖已经烧平,很难抓牢兔子,三抓两抓,如果没有猎狗相助,兔子早就跑了。 猎鹰绝不可用爪抓,一斤半的鹰,抓五六斤重的野兔,简直开玩笑,抓住兔子却脱不了身,很可能和兔子同归于尽。 必须用拳击,每一击可把兔子打得半死,三五次俯冲搏击,兔子就差不多了。猎人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看猎鹰三番五次俯冲攻击取乐,娱乐性比猎获物高。 鹰不负责把免或飞雁叼回,等主人去捡,或者让猎犬衔回。 通常养鹰来玩的子弟,必定养有猎狗,鹰和狗必须养成协同技巧,所以称大户人家所豢养的打手爪牙为鹰犬。 养鹰犬并非专为狩猎谋生,而是为了取乐,以及代表身份地位的象征。 一些农家子弟,年轻时偶或也养鹰,养一只两只好玩,哪能与豪门子弟比? 黄自然小时候也养鹰玩,而且成为驯鹰的专家。十八岁之后,就不再养鹰了。 徐家是邱州的第一豪绅,小霸王四兄弟姐妹,一直就是城内城外的不良子弟首领,谁敢不听他们的?谁打了徐家的孩子,保证有打手健仆打上门来问罪。 黄自然也不例外,徐家兄妹吃定了他。 在家乡,他连普通的拳脚也不会,单刀花枪更是一无是处,打起架来有输无赢,好在他很少与同伴打架。所以,小丫头说他没出息。 小霸王的话有如圣旨,霸道得很,不许推三阻四,那就成了定局,黄家哪敢和徐家斗? “好吧!明天我去找你。” 黄自然知道拒绝的后果,不希望徐家的人找他老爹的麻烦。地方豪霸的可怕,天下各地情形完全一样。 他急于摆脱小霸王这一双难兄难妹,希望尽快回家。 “明天一早我等你。”小霸王让出去路:“到我家吃早餐。” “好,一定到。”他牵了坐骑便走。 凭良心说。小霸王一家还不算强梁。 四兄妹花钱爽快、本城的子弟也愿意尊奉他们的地位,不会做出绝事来,从来就没有人向他们的权威挑战。 黄自然从小便以弱者的身份周旋,倒也相安无事,当然也挨了不少揍,好在皆不超出可容忍的程度。 徐家的老太爷徐鸿飞,年轻时也是本地不良少年的首领。 徐家在城内有大宅,城外东南两里的小徐庄,更有方形的土围子式田庄,那一带一两千亩地,都是徐家的产业,也是这一届派任的粮绅。 小徐庄的西面便是沂水桥,也就是张良遇圯上老人黄石公,授予兵书的地方。 圯上老人,意思是桥上的老人。 书上载圯桥,其实本地人叫沂圯。 本地人称桥为圯,如果说圯桥,那就成了“桥桥”啦!土名上了书,外地人也看不值把是啥玩意。 徐家的鹰房犬舍规模不小,鹰架上共有十只鹰。 三位鹰房把式都在,陪同小主人兄妹,带了黄自然先参观一番。驯鹰房在后面,三头雄鸷的苍鹰在架上乱蹦乱跳,发出猛烈的示威性叫鸣。 天下各地对猎鹰的要求,各有千秋。 在大河以北至京师地面,要求大致差不多。 鹰的种类,也各有不同。专业的与玩票的,当然也不一样。 鹰房的十只鹰,与这三只新卖的鹰,几乎完全不同,令人很难相信是同一种屑的猛禽。 这就是养得最好的猎鹰?委实令人看了失望,那些养鹰来玩的人看了,必定嗤之以真。 本来应该站在那儿威风凛凛,金睛如炬眈眈雄视,傲然几立猛鸷不群的老鹰,似乎完全走了样,像是又老又病的病鹰。 本来羽贴光亮曲线极佳的头部,成了披头散发的懒妇;眼睛谜成一条缝,只露出绿豆似的小鼠眼;穿了一身蓑衣,双翅下搭像是不胜负荷,病体支离;一双秃爪.也显得有气无力。 这就是最好的猎鹰?说是病鹰还差不多。 但一到野外,一旦发现猎物,离开鹰膀(臂上的袖套)冲天而起。它的鸟中之王雄姿就会恢复了。当然,吃得太饱他是不会飞的,饿得肚子冒烟的饥鹰才能博免,搏到免必须给它一块肉填肚子。 黄自然的注意力,摆放在三只新鹰上。新鹰正接受鹰把式的熬训,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 特制的绳拴住一条腿,翅膀用青巾捆住,丢在地上任由他跳蹦折腾。一旁,丢了一些泡得发白,没有血色的条状牛羊肉。 它当然拒绝进食,该喂时再抓起来硬塞,直至它不得不自行进食为止。肉类泡白了,据说可以消去野性和火气,直至鹰的排泄物,没有绿色稀水为止。 在鹰架旁,每只鹰置有三座灯架。天一黑掌起灯,鹰便得强迫上架。 鹰把式彻夜看守,用木棍禁止鹰闭眼睡觉,眼一闭就敲,直至它疲劳过度,光炯炯的鹰目失去光采为止。鹰目失去光采,肯自行进食,便表示野性将消了。 这是第一步驯鹰的磨性阶段,通常要维持三五天,直至它野性消失投降,接受人的摆布才算成功。以后,还有更艰苦的飞行、用拳、听信号、攻击等等训练。 初秋训练的新鹰,冬天便可狩猎了。鹰把式所建的心血极为可观,一头好的猎鹰,价值超过五头牛。 “两岁鹰。” 黄自然观察后向小霸王说:“猎食的经验不足,不易训练,养来玩还不错,别浪费我的时间。中看不中用,何不放了它还它自由?” “你少说泄气话好不好?”小霸王暴躁地说:“替我料理十天半月,以后再说。” “这……” “你不愿意?”小霸王要冒火了。 “我只有八日假期。”黄自然无可奈何地说:“八天,我负责训飞阶段,如何?” “干脆你辞工,回来帮我。” “那怎么可能?与东主订了契约,违约……” “我到府城找你的东主解约。” “不要去,二少爷。”黄自然郑重地说:“咱们邳州的人,在淮安没有份量。那可是卧虎藏龙的大埠头,英雄好汉的势力范围,处事稍有差错,很可能流血丢命的。你们家有几位武师在府城混过,该知道咱们小州县的仕绅名流,在哪种地方能有些什么作为,声望能不能影响各方人士。” 邳州是淮安府的府属州,其实距淮安还在数百里外,附近州县的人,绝大多数不知道府城到底在何处。所以后来满人入关,升徐州为府之后,才改归徐州府。 邳州的豪绅,哪敢远跑到府城称大爷?人离乡贱;站在府城的大街上,谁知道小霸王徐元霸是老几?小霸王根本不曾到过府城,他老爹徐鸿飞,大概三年两载前往走上一趟,如此而已。所以黄自然在淮安工作,邳州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一切情形。 “好吧!八天就八天。”小霸王总算还讲理,不再煎迫:“今天你不要回去了,就在客院安顿。” “好吧!” 他怎能拒绝?他必须扮什么就像什么。在家乡,他是一个平凡的弱者,除非他有意改变,不然就得像一个弱者。 第四章 一个健仆带他进入客院的客房,交代洗漱应注意的事项,替他沏上一壶茶,便告辞走了。 他正在整理床帐和洗漱用具,房门被推开,淡淡的幽香入鼻,进来了徐二小姐。 徐二小姐是不该前来这种地方的,这里是安顿男客的居室。 “黄季豪。”徐二小姐坐在桌旁自己斟茶,从小就呼名道姓习惯难改:“我还没去过府城,把府城的事告诉我好不好?有一天,我会去好好玩几天。” “二小姐,你真该外出见见世面的。”他走近在对面落坐,脸上似笑非笑;“你们家有钱,兄妹们都练了出色的武功,即使远到南京或京师游玩,也不会出意外,一旦有了婆家,想出外游玩就难了。” “你胡说些什么?”二小姐脸一红,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我还小呢!” “小?你大姐十四岁就有婆家了,目下已有了一双儿女。如果我记性不差,你已经芳龄二八了吧?” “啐!你……” “二八姑娘一朵花,干万要珍惜好年华。”他正经八百信口胡诌:“你是咱们邳州第一小美人,这两年上门讨八字的人,恐怕门限为穿了吧?” “不关你的事,油嘴。你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每年返家三两次,来去匆匆,把家乡的人全忘了吧?你们家虽然算不上大户.毕竞是小康之家,犯得着在外面辛苦地工作?你到底为了什么?” “男儿志在四方呀!这点道理你都不懂?笨哦!”他笑吟吟替二小姐添茶:“像你二哥,除了带了一些人到处招摇,纵鹰放犬走马之外,他能做些什么?老实说,一旦家乡发生什么大灾祸,比方说刀兵旱涝,田舍为墟,家破人亡,非流亡在外谋生不可,你老哥的存活率是不大的,除非他能放下公子少爷的身段,替人……算了,这些事你们是不懂的。你们眼中,只有家乡这一片天地,而这片天地是你们控制的,一旦失去控制…… 不说我的事,二小姐,你们家今年收成好吧?” 他说的是由衷之言,小城乡的人,一辈于甚至十辈子,守住生于斯葬于斯的田地,而生齿日繁,田地却又不可能增加,结果是闲人过多,愈吃愈穷。 有多数人一辈子没到本乡本土以外的地方,府城在何处只能靠估猜,根本不知道外界的天地。 他除了和二小姐谈家乡的琐事,谈田地的收成以外,能有些什么话题好谈?二小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足迹不出州城内外,普通人家的姑娘们所知道的琐事,也比她丰富些。 “所以我要你说些外面的见闻呀:我真的希望到外地走走。听说淮安是大埠,那里的情形怎样?是不是很好玩?” 小姐凝视着他,明亮的凤目流露出向往的热切神情:“那是韩信的故乡,对不对?’“好玩,那是指男人说的。”他有感而发:“那是商贾往来的大埠.形形色色什么都有,每个人都为生活而奔忙,为自己的野心与希望,将生命投入无怨无悔。不管你把这些人的野心与希望,用好的或歪曲的态度看他们,他们同样活同样死,总比在穷乡僻野.像草木或虫蚁般活得多彩多姿。” “我知道,所以说男儿志在四方。”二小组喃喃地说。 “这是实情。”他淡淡一笑:“我觉得,与其在家乡,耕种三五十亩地.活上几十年。图个温饱然后等着进坟墓,对我或者对这世间,都毫无好处,我实在不必生到这世间来。世间少一个我这种人,世间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何必多此一举?所以,我想活得有意义些,躲在家乡生老病死,毫无意义。” “你会带我到外地见见世面吧?”二小姐突然伸手,握住他拈起茶杯的大手紧按在桌上。 他吓了一跳,摇头苦笑。 “老天爷!你爹会把我黄家整得烟消火灭。”他轻抚这可爱的小手,心中涌起波澜: “你知道你在提些什么儿戏的要求吗?我们都长大了。” “我会先请爹答应……” “你千万不要提,你一提,我的日子就难过了。你爹宠你,他不会对你怎样,他会把气出在我头上,甚至防患于未然,先拔除惹起麻烦的根苗。”他离座:“你做做好事,快打消了这有灾祸的念头。我只是一个干粗活的小伙计,身不由己的拿钱办事做跑腿的人,自身难保,哪能带一位小姐逍遥自在?我到鹰房走走。你看,我连陪你聊天的时间都不能自主呢!” 他出房走了,留下二小姐在房中发怔。 在家乡,他就是一个听天由命的弱者。 这位徐家的二小姐,对他还算不错。在本城的子弟中,他也的确人才出众,而且在外地见过世面,二小姐对他另眼相看,是十分自然的事。 他不想在家乡沾惹任何麻烦,表现得愈平凡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表示他在忍字上,下了很深的工夫。 兔子不吃窝边草,他避免发生任何纠纷。这位二小姐很可爱,显然对他甚有好感,甚至对他有情,可惜与他的意念和打算有冲突,必须避免陷入太深。 他一点也不介意小黄毛丫头的倩,不论是内心的世界,或者现实人生,徐二小姐都没有地位。 天底下,另有属于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不在邳州故乡。 猎鹰已开始训飞,用一根长长的绳索,捆住猎鹰的一条腿,训练它兜圈子飞,用各种声音和手式,限制它飞的范围,与听从声音和手式指挥。如果训练出了差错,以后解掉绳子,鹰一飞冲天不再回来了。 再就是限制它飞的范围,以免出猎时,看到远处范围外的猎物,一飞三二十里,猎人岂不光瞪眼?猎鹰通常不负责将猎物抓回,猎人怎能找得到猎物捡拾? 好的猎鹰,必定知道以猎人为中心,知道狞猎的范围,延伸的极限。 他训练的期限也到了,是离开的时候啦! 这次回家歇息,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等于是免费做了徐家八天鹰把式,憋了一肚子怨火。 午后不久。把三只猎鹰安顿妥当,回到客院把客房稍加整理,准备向主人告辞返家,明天动身前往府城,干他的话计。 徐元霸与徐二小姐,出现在他房内。 “徐二少爷,我正打算向你辞行。”池感到一身轻松,八天来的委屈一扫而空: “三位鹰把式可以接手,我已经把应注意的事和技巧,全盘告诉他们了,你可以放心,三只鹰都不会令你失望的。” “黄季豪,你不能走。”徐元霸脸一沉.一字一吐:“你一定替我完成放飞阶段,我不想功败垂成,把鹰训练好,你也感到光彩呀!” “徐二少爷,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脸色也变了:“我有我的工作活计,订了约有如签了卖身契,迟回去三两天,我一年的工资泡汤了。” “你给我听清了。”徐二少爷声色俱厉!“我不管,我的要求不容违抗,你……” 他实在受不了,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盖。 “不要为难我,徐二少爷。”他抢着说,尽量强抑心中的不满怒火:“在外面混口食的人,讲的是诚信二字,一言九鼎,不轻于言诺,何况签约订契?你答应我八天,我实践你承诺……” “闭嘴!你……”徐二少爷暴跳如雷。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忍下一口恶气:“我要回家。” “我没允许走,我不相信有人敢走。” “是吗?徐二少爷.我没欠你什么,你听说过富贵不出三代的俗谚吗?” “什么意思?” “你徐家大量买地,成为一州的富豪,那是你曾祖父初发的时期,已经传了你祖父你父亲两代,算他自己,该是三代了。你这一代如果不能好好保持家业,后果……” “该死的东西!你……” 怒骂声中,徐二少爷重施往昔的故技,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右掌举起了。 他忍无可忍,右手一伸;扣住了徐二少爷的咽喉,像鹰爪般指尖扣入喉侧,左手也扣住徐二少爷的右手脉门,牢牢地控制住了。 “呃……呃……”徐二少爷哪敢挣扎,动一动就无法呼吸,痛得冒冷汗。 徐二小姐大吃一惊,目定口呆怔住了。 “不要招惹我这种在外面闯荡混世的人,知道吗?”他放手、将小霸王推出丈外: “你实在很蠢,应该聪明地得意浓时便好休。” “你……你好大的胆子。”小霸王还没学乖,揉揉咽喉提起大拳头要撒野了:“我…… 我要……” ‘你什么都别想要。”他冷冷一笑,一点也不怕对方撒野;“你应该放明白些,对我这种人保持五七分戒意,最好保持恐想,避免招惹我这种人。我如果怀恨你,把你们家搞个烟消火灭,鸡犬不留,正好应了富贵三代的俗谚。现在,你还要威吓我吗?” 小霸王打一冷颤,总算学聪明了。徐家养了一些打手恶仆,但摆摆威风,吓唬本乡本土的人,的确有大用,对付外来的江洋大盗,哪派得上用场? 刚才被制痛苦难当,也让小霸王聪明了,如果黄自然的手下不留情,咽喉很可能成了一个大血洞,手指扣住气喉猛然往外拉,结果将令人不寒而栗。 “黄……季豪,你……你不会做……做这种绝事吧?”徐二少爷心虚地说:“我们小时候……小时候虽然打打闹闹……” “我不会记恨,也不介意积怨。”他打断二少爷的话:“只希望你们不要做得太过份,以免引起旧恨新仇。我走了,希望日后不要让我的朋友来找你们。” 拉开门他大踏步离去,留下小霸王兄妹俩发怔。 淮安府清江浦镇,地属清河县,是漕河的大埠头,距县城仅里余,距府城却有五十里左右。 在这里,必须办渡河的验证手续,船在通济闸北关办理税务,驶出清口,便可放舟渡过大河(黄河)北上,所以北上的船只客货,必须在这里停泊。 自镇西码头直至清口水驿这两三里码头区,栈埠林立,市肆繁荣,水陆交通十分繁忙,一次停泊上百艘平底大型漕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茂源栈,位于北关大街的南端码头大街。 这是一家有如报关行的栈号,承揽清河县、桃源县、宿迁地区的客货报关,上下打点,觅船承载等等业务,本身没有船只,主要业务是中介和客货报关,人脉足,信誉不差,有五六十名伙计,属于中小型的栈号。 有必要时,派人随船护卫送过河,负责与大河北岸的关卡打点,甚至可以远送至出东济宁州,保证客货不会沿途出纰漏。 黄自然就是茂源栈的十位主事之一,经常需往河北岸奔波。 在茂源栈,他不是出色的伙计,只能算是中等人才,工作也不怎么繁重。所有的伙计包括东主在内,谁也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神秘人物。 销假报到的第三天,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中年人,在他经常小饮的酒肆淮阴老店,笑吟吟地邀他小饮。 来几味下酒莱,两壶高粱烧,双方既不通名,也不寒喧话家常.三杯酒下肚,尽说些个旅途风花雪月闲话。 傍晚时分,正是进膳时光,食厅二十余副座头满座,人声嘈杂,粗豪的汉子们百无禁忌。 一张叠成方胜的纸角,悄悄地塞入他手中。 “三更正,等你。” 中年人麓低声音:“我把消息详情奉告,是否肯帮忙,你可以完全作主.我只能说: 兄弟,我们全靠你了。” “好,三更正。”他一口应允,接着提高嗓音:“老哥,谈谈你在沧州的艳遇好不好?沧州狮子应州塔,一铁一木是天下奇观。你老哥当然没有兴趣去看铁狮子,该打发旅途寂寞……” “你算了吧!小兄弟。”中年人笑得邪邪地:“在沧州哪能有艳遇?沧州的乡亲们不论男女,性格与他们的铁狮子一样又凶猛又狠,好像不论男女,都从小就练武功,腿上功夫尤其了得,得罪了哪家的闺女,挨上一记窝心腿哪有命在?” “也难怪辣!”他一口喝干了一碗酒,自行斟酒:“京都四大镖局名镖师,七八成来自沧守,那是白道英雄的大本营。你不要不服气,老哥,像你我这种见了刀枪就害怕的人,哪有胆子到沧州讨野火?” 两人谈谈说说,似乎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镇上没有夜禁,天一黑码头区灯火通明,市街上人群来来往往。旅客与水夫满街满巷。 中年人离开淮阴老店,一摇三摆走向街中段的高升客栈。 这是稍像样的客店,有供携眷旅客投宿的上房,但仍以供应大统铺为主,旅客形形色色,真正有身份地位的大爷们,不愿在这种旅舍投宿,好处是,不会引起歹徒恶棍的觊觎。 中年人却不知道,有人注意到他,可知淮阴老店并不安全,同样会受人注意。 两名大汉突然拦住了他,前面淮阴老店在望。 “你想干什么?”那位粗眉大眼的大汉。劈面拦住去路,质问的口吻。满含不测的威胁。 另一名大汉,靠近他的身左。怪眼炯炯光芒慑人,那股跃然欲动随时皆可能出手扑上的气势,也令人心中凛凛如受束缚。 淮阴老店的店门.正有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进入。这两名大汉的装束,与那群男女相差不远,宽大的外衣内,暗藏有匕首一类短兵刃。 “我?我晚膳后返回旅店呀:“中年人一看两大汉的气势,便知道逞强不得,示弱地指指前面的客店:“我住在淮阴老店。哦!两位有何指教?” 两大汉用怀疑的目光,不住地打量他,眼中有疑云,也似乎犹豫不决。 他的外表,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实的小商人,不折不扣的所谓小四方贾。这种人天下各地多得不可胜数,而且都是官府核准的正当行业身份,持有可以合法穿州过县的路引证明,规规矩矩的小生意人。从外表看,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在江湖闯道的好汉.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化装易容痕迹,是一个无害的人。 两大汉互相打手式,转身走了。 中年人楞在当地,大感困惑。 身后被人轻拍了一掌,有人超越他身右。 “放心大胆正常地活动。”超越的人是黄自然,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语音说:“没有人跟踪你,这两个家伙,是前面住店的男女中,派在后面警戒的人,以为你可疑,所以现身盘问。进店后好好歇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小心了。” 他心中一宽,原来黄自然一直就尾随着他,保护他返店,当然主要是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真不巧,这一进客院本来没有几个旅客,现在却客满了,那群男女就在这进客院住宿,院子里就派有一个人警戒,另有一名仆妇指挥店伙。 “今晚真得小心了。”他尾随在店伙身后暗付,店伙替他启锁;“这些人来路可疑,相当霸道,稍一大意,可能有是非。” “客官请稍侯,茶水即将送来。”店伙收了锁门的锁退出:“今晚旅客甚多,客官请自小心门户。” “谢谢关照,好在我没携有财物。”他向店伙笑笑,关上房门挑亮了灯火。 警觉地检查行李,幸好没有任何异状。 警觉性与好奇性,是出门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留心外面的动静。 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人声,似乎那些人一个个沉稳老练,没有人大声说话,行动轻灵矫捷,与其他乱糟糟人声嗜杂的客院完全不同,颇不寻常,似乎可以感觉出,有一种令人难安的气氛,笼罩了这座客院。 “这些人是何来路?一定不是好路数。”他自言自语:“似乎人数不少,可不要道了池鱼之灾。” 与大批不是好路数的人,住在同一座客院里,出了事很可能被波及,真得要十分小心免出意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旅客不断涌入投宿,但这座客院却显得静悄悄。 原来是客院已经客满,几间上房大半被那批神秘男女所住下,不再接纳其他的旅客。 这些人很少出房走动。没有人高声说话,连店伙也心中有数。走动时脚下也尽量放轻。 天黑后不久,屋顶上突然传出声息,似乎有猫在瓦面行走、只有细心的人才能听到声息。 院子只张挂有三盏照明灯笼。各处走道不见有人走动,唯一的人影,是一个担任警戒的中年大汉。 中年大汉非常警觉,发现了屋顶的动静。 “朋友,何不下来赐教?”警卫沉声叫:“咱们办事相当讲理,遵守江湖道义,所以也希望对方也讲理守规矩。不要躲在暗处令人莫测高深,引起误会就有所不便了。” “嘿嘿嘿……”一阵刺耳的阴笑发自屋顶。 没有人跳落,阴笑声也停止了。 一座客房有启门声传出,踱出三个人,泰然绕出走廊,到了院子的中央。 是一位青衫飘飘,面如冠玉特别俊秀的小书生.身材似乎还没发育成熟,像是十三四岁的美少年,居然幅了剑。幸好用的是儒士技剑式。如果佩在腰间,鞘尖可能触地,虽则只是二十八寸的剑,比三尺剑要短两寸。 另-位是道装打扮,胡子已经花白的老道,手中有拂尘,腰尖有剑。 另一位身材高壮,虬须戟立,年约半百壮得像一座山,佩的却是稍轻的狭锋单刀。 “嘿嘿嘿……”阴笑声又起。 这次,笑声尖题了些,直传耳膜,已具有以音伤人的威力。 “呵呵阿……”老道大笑,笑声恰好中和阴笑的音波,消去伤人的威力。 双方的笑声支持了半刻,势均力敌只好罢手。 五个黑影飘落,全用青巾蒙面,刀剑系在背上,穿的也是紧身衣,外面披了青色风氅,可以藉衣改变形态,夜间像是黑色,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 照明灯笼光线朦胧,即使不蒙面。也不易看清五官,分辫不出相貌。 “你们放出风声,要找妙手灵官黄升平。”为首的蒙面人阴森森地说,一听便知是发明笑示威的人:“老夫要知道为何?” “本公子要拜会这位神秘的大侠客。”少年书生用悦耳的怪嗓音说:“妙手灵官享誉江湖十余年,迄今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不多.也没听说他那些知交好友,侠踪在江湖出没如神龙。本公子打听出一些相当可靠的线索,据说他的老家在淮安附近。找他没有门路,所以本公子放出风声,希望知情的人,能供给消息。”“为何要找他?” “一方面是专诚拜会,另一方面是想求证一些事。” “可恶!你是这样找人的?不但打草惊蛇,反而使他深怀戒心躲得更稳。” “本公子是善意而来的……” “去你的混蛋善意,你是谁?” “咦!你诺大年纪自称老夫,为何如此缺乏修养出口伤人?岂有此理。本公子姓江。” “绰号。” “没有绰号。” “江什么?” “你知道本公子姓江就够了。” “给我赶快滚离淮安。” “你配起我走?你又是哪座寺庙的大神佛?可恶!”江姓少年也冒火了,年轻人修养有限。 “你知道我叫老夫便可。”蒙面人也不愿亮名号:“你们在这里招摇,误了老夫的大事。老夫不是寺庙里的大神佛,而是杀人如屠狗的狂魔。你这小狗再三在老夫面前无礼,罪该万死。但老夫不想因此而引起仇家的注意,大发慈悲放你一马,你必须在明早破晓之前,乖乖给我远走高飞逃命,本然……” “你少做春秋大梦。”江姓少年大声说:“本公子的事还没有着落,是不会离开的。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骚扰。” “三娘子,把他们全毙了!”蒙面人狂怒地叫吼。 一声鬼啸发自左侧房舍的屋顶,随即飘下一朵灰云,阴风乍起,灰云袅袅而散,接着绿色的芒影流动,黑雾随即涌发。 “百毒桃花瘴!”老道惊叫:“退!速离险境,快!抢上风,妖妇该死!” 江公子一声冷叱,双手齐扬,倍同伴向客房飞退,发出紧急的信号,破窗从房后撤走。 蒙面人正向另一侧急退,其中退得慢的两个人,发出怪声向前一栽,挣扎着爬行。 老道的身形倏逝,一道白虹破空飞升。 屋上四面都有人现身。有人发出可怖的惨叫,在升起的白虹前猛然蹦跳,摔倒,骨碌碌向下滚。 蒙面人的两个同伴,是被江公子所发的暗器击倒的,被击中处不是要害,人倒下挣扎死不了。 屋上的人,并没有往下跳的打算。 五个蒙面人的三个,包括自称老夫的人,也从另一面房舍,跃登瓦面不敢在下面逗留,可知所有的人,都不敢冒中瘴的危险跳到下面挑战。 最后终于有人往下跳,这才发现江公子男女十六人,已经不在客店。显然知道百毒桃花瘴可怕,像老鼠般悄然溜之大吉 蒙面人也来了十二个人,竟然损失了三个。 中年人在房中留意外面的动静,双方打交道的经过全部了然。 就在蒙面人自称杀人如屠狗的狂魔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弹指发声,骇然回顾,灯光下看得真切,来人是黄自然,似乎是钻窗而入的,竟然毫无声息发出。 黄自然低声说:“来了许多人,即将有所举动。跟我来。” 两人跳窗溜走,脱离是非场。 九个男女蒙面人,背走了一具尸体,两个被暗器击伤的同伴,飞槽走壁向镇外撤走。 示威成功,但损失也可观。 镇南有一条大道,与县城的北门衔接,相距仅里余,沿途不许建房屋,便于与县城隔离,县城的市民,不希望清江浦镇的人带来杂乱。 九个人折入东面的小径,向两里外的一处农舍飞奔。也许是急于脱离现场,或者心中有所恐惧,因此全力飞赶,忽略了有人尾随。 即使他们留意,派有高手断后警戒,也无法发现尾随的飘忽如魅,动时一闪即逝,伏时形影俱消,难以看到形影的人。 几间农舍黑沉沉,最南端的一家终于出现灯光。 尾随的人无意紧逼追踪,从容不迫消失在农舍附近的草木丛中。 五个人聚集在厅堂中商议,三男两女。 “老天爷!咱们到底碰上什么人了?”上首那位面目阴沉,留了花白山羊胡的人,语气中有恐惧:“竟然会以气御剑,仓卒间竞然把咱们在屋顶的人击毙。” “都是你误事啦!事先不盘问清楚,冒冒失失就下令动手,栽得真冤。”那位又娇又媚,隆胸细腰身材喷火,脸蛋又美又艳的年轻少妇型女人,用埋怨的口吻说:“那杂毛老道的飞剑,是以我为目标的,如果不是我机警,死的将不是夜枭鲁老兄而是我了。 孙兄,你真够精明老练呢!糊糊涂涂就断送了一位朋友,最后连对方是何来路也毫无所知。” 下首的粗眉大眼中年人,将两枚打造得并不怎么精致,份量也不重的三棱针,往桌上一放。 “也许可从暗器中,查出一些线索。”中年人将针向左右的人分递:“黑夜中仓卒间,居然能射中右环跳穴,用意是活擒,不然咱们将多死两个人。” 针长仅四寸,粗如竹筷,一头重一头轻,前后开锋对角开三棱,这表示定向非常稳定,不须用丝穗定向,构造简单,打磨容易,不属于精巧的暗器,通常使用人须戴手套护革,因为是两头开锋,而且锋开对角,发射时极易割伤掌指。 “屁的线索。”另一位中年人瞥了手中针一跟,顺手递给身旁的另一位妖媚女人: “既无特殊外型,也无任何标记,品质差,本来就是随用随丢的便宜货,任何铁器店皆可打造,怎么查?向天下数十万家大小铁器店查?那有用吗?” “明天白昼去盘道。”妖媚女人将针递交给美丽的女同伴;“我离魂姥女只要用些心机,一定可以把他们的根底挖掘出来。” “算了吧!可别误了正事。”粗眉大眼中年人断然反对:“再闹下去,咱们就白来了,妙手灵官那混蛋一定在这附近建有秘窟,一走了之,咱们今后再找他另建的秘窟,可就难似大海里捞针了。” “你们只知道摆出强盗面孔,稍不顺意就打打杀杀,正事没有着落,倒霉的事却层出不穷,难道就不想改变策略?孙老,你得拿定主意,你是主事人。”美丽的女人的口气仍有埋怨:“那牛鼻子老道,既然一眼便看出百毒桃花瘴的底细,我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如何防范?我要倒霉了,真霉气。” “三娘子,你不要一股劲埋怨好不好?”孙老急躁地拍桌子:“咱们暗中踩查,那姓江的小狗却公然大张旗鼓放风声,把他们赶走,咱们哪有找出妙手灵官那混蛋的希望?” “你必须改变策略。”桃花三娘子坚决地说。 “你又有何妙策?” “盯牢姓江的小狗,准备浑水摸鱼捡便宜。” “这……” “看气势,江小狗对妙手灵官,并没有多少敌意,说不定真可以把妙手灵官诱出来,届时,咱们……” “说不定他们双方联手,结果咱们两面受敌。” “孙老,你又有何良策?”桃花三娘子冷笑。 “这……” “也许只有这条路好走,孙老。当机立断,以免失去机会后悔无及,咱们对付不了以气御剑的高手,想赶他们走毫无希望。”另一个女人替桃花三娘子助势;“躲在他们后面等机会,成功的希望甚浓,值得一试,不要三心两意了。” “好吧!恐怕只有这条路好走了。”孙老只好让步采纳:“那姓江的小狗,一定要查出他们的根底来,绝不饶他,哼!”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也不会饶了我们。”一直不曾开口的年轻大汉冷冷一笑: “我们向他们挑衅,以为吃定他们了。他们有十几个人,一个老道就把我们吓跑了。三娘于在客店用桃花瘴,被老道看出底细,如果误杀了旅客,他们很可能协助官府追凶。 我敢打赌,他们图谋我们的心念更切,孙老不饶他们,他们来必肯放过我们呢!大家留神防备吧!而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你在泼冷水吗?” “你想听好听的,是吗?好,那就说些好听的,让你高兴高兴。放心啦!他们其实心中害怕,除了哪位老道之外,都怕桃花瘴,所以我们有时间撤走。下次一见面,三娘子就施放……” “你给我闭嘴。”桃花三娘子脸一沉,杏眼睁圆:“你的意思,是要我面对妖道的飞剑?” “我的意思,是请你分一些桃花瘴给咱们使用,每个人都可用桃花瘴攻击……” “你在痴人说梦。”三娘子打断对方的话:“你以为百毒桃花瘴是用水制造的?可以任意取用?真没知识,找挨骂。” 一声厉叫划空而至,所有的人惊得跳起来。 那是警卫被杀的厉叫声,强敌已到了农舍外围。 四家农舍都是独立的,很容易被孤立起来。但如想登堂入室,天知道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农舍有不少房屋,有些零星房舍散处屋前屋后,夜间容易藏匿,似乎处处有不测。 警卫虽然被杀,但已尽了责任,入侵的人无法悄然登堂入室,不敢强行进入。 外面的人不敢进,里面的人不敢出。 双方都概略知道对方的能耐,确也不敢妄动。 里面的人会用毒,屋内使用桃花瘴毒威力倍增。 外面的人善用暗器,夜间暗器的威力也倍增。 双方也没有不惜代价的决心,所以形成僵局,等候天亮对自己有利,才会发动攻击。 天亮,对里面的人不利,必须在天亮之前打破僵局,以免失去地利被困死在内。 十几个人,包围一家有六七座房舍的农宅,事实上有困难,人分得太散也没有作用。 因此人分为四方伺伏,每一方仅三至四人,不敢分散,监视着一方,用信号联络,随时可将人手集中应付情况。 西面的一组有四个人,两男两女,藏身在数株桃树下,二十步外是农宅的牲口栏。 午夜届临,栏内的两头小驴大吼大叫,引起刺耳的噪音,打破午夜的沉寂,听觉受到扰乱,而夜间警戒,最可靠的却是听觉。 黑影俏然到达四人身后,无声无息像幽灵,即使没有驴子的大吼大叫,四人也无法察觉有人接近。 有心计算无心,结局已经决定了。 打击之快,有如迅雷疾风,掩近身后双手齐动,耳门轻轻一击,便陷入昏迷境界。 四个人几乎在同一刹那倒下,根本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倒下的。 将一个人扛上肩,黑影循原路悄然退走。 佩了长剑的中年人,被摆平在一株大树下,顶门有一只“大手轻抚,头部的几条经脉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禁制,耳中同时听到低沉怪异的声浪侵袭。 片刻,这人口中发出伊伊晤晤的声音,表示已脱离昏迷的境界,至少可以发出声音,不是死人。 “你们为何要找妙手灵官黄升平。”问口供的黑影是黄自然,问话的口音死板板地。 “我……我也不清楚。”中年人也用死板板的嗓音回答:“只知道少爷要找这个江湖最神秘的游侠,希望证明一些事。我们放出的话是求见,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都感到好奇,谁也不想招惹这个侠名动江湖的游侠。” “你们少爷找他,一定有找他的原因理由。”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理由,少爷也没向我们说明,而且告诫我们所有的人,遇上这个人绝不可冒失得罪他。” 中年人有问必答,不知道的事也据实回复。 “晤?很怪。你们少爷的身份,说来听听,姓江,江什么?” “四少爷叫江雷,最近才在江湖走动,听说武功拳剑十分了得。” “他是你们的四少爷,怎么听说他的武功拳剑十分了得?怎么听说的?” “大爷到底有几个少爷,知道的人并不多。我的衣食场在淮安徐州一带,甚至很少与大爷见面,奉大爷派来信使的面渝,协助少爷寻找妙手灵官的下落。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四少爷的事,只是听说而已。” “哦?原来你是淮泗城隍朱世标,本地区江湖朋友的仁义大爷。你尊奉尚义门的旗号。你口中所称的大爷,是往昔的尚义门门主,江湖朋友称之为江湖之王,但以号令黑道朋友为主,名震大江大河的四海狂鹰江万里。” “对,就是他。” “你一个老江湖,本地区的地头神,居然带着四少爷乱搞。妙手灵官黄升平根本不在淮安,你应该知道呀!你是愈混愈回去了。” “那有什么办法?少爷只听他几个亲信的话,一口咬定得到正确的消息,硬指妙手灵官藏匿在淮安。我费尽口舌指证妙手灵官不在本地区,少爷就是不信.逼着我作徒劳的搜寻,我又能怎样?妙手灵官在江湖行侠十余年,声誉口碑都不错,就算他在本地区隐身,我也不会留意他,他对咱们守规矩的江湖朋友没有威胁。” “去你的!你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其实你并不怎么守规矩。你睡吧!做个好梦,你根本不知道你遭遇了些什么事。我弹指两声,你就浑然入梦了。” 在预定的时间内不发出平安的信号,便引起主事人的疑心。 前来查看的是江少爷,带了三名同伴。 “你们怎么全睡着了?不像话。”把四个人弄醒,江少爷冒火地责备:“四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不要责备他们,少爷。”救醒淮泗城隍的中年人,神色紧张不安:“他们受到袭击,不可能睡着了,怪的是人都完整无缺,袭击的人手下留情。少爷,咱们碰上超凡入圣的高手,受到戏弄了。” “是里面的人?”江少爷讶然指指农舍; “不可能。”中年人肯定地说:“如果是,他们四人早就死了。朱世标,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呀!”淮泅城隍一头雾水:“我……我们怎么啦?” “你们全躺在这里睡着了。” “哎呀!”淮泅城隍跳起来:“这……这怎么可能?我……唔!我确是睡着了,梦见……” “梦见你平生得意事。” “是呀!我……” “别说了。”中年人制止淮泗城隍说梦:“少爷,这可能是警告,不许咱们生事,很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是妙手灵官来了。”中年人打一冷颤:“没弄清咱们的来意,他手下留情,如果处理不当,激怒了他可就麻烦了。咱们走吧!在他的隐身处打打杀杀,天知道他能忍耐多久?咱们回客店去等;他很可能到客店找我们。” “可是……” “这些妖孽既然也来找妙手灵官。”中年人指指农舍:“就让他们去找吧!我几乎可以肯定,妙手灵官已经注意他们了。妖孽们找妙手灵官,那会有好事?咱们暂且袖手旁观,尽量不要介入。” “好吧!我们走。”少爷从善如流,留在这里也的确有危险。 老实说,他们还真没有铲除妖孽的把握,双方人数相差无几,他们没有几个人能避免受到桃花瘴的伤害,所付出的代价将相当惨重、与对方决战确是不智,对任务的达成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久,四野已无人踪。 第五章 四更时分,黄自然出现在青衣小帽中年人的客房内。 约定期是三更正,但天一黑便出了状况,黄自然悄然出现在房中,带走了中年人,暂时脱离是非场,幸运地避开桃花瘴的伤害。 泄入客房的淡薄瘴毒,早已逸散毒性消失了。 中年人将几个桑皮纸,有如官方卷宗的封袋,一面解说一面递给黄自然。 “这是抄自六府二州刑房的档案,共是八宗十七尸命案的侦查记录。”中年人逐一解说:“这是本门分别调查的资料;共有三十二名苦主的身家调查,仅有三宗是江湖人,其他全是中等殷实的一般百姓。至于到底犯了多少血案,各地官府找不到线索,本门无法据以调查。” “六府二州的公人……” “名单全在档案内,都是甚有名气的精干名捕。”中年人又递过另一桑皮封袋,特别厚:“这是本门有关的进行查底报告,计耗时百日,颇为详尽,经证实无误。老弟有三天时间查阅考量,我等你的佳音。” “好,我会详细查问的。” “老弟,你知道,本门只有调查的人才,全是默默无闻,不计名利,大部份有正式行业的小民百姓,没有制裁的人才力量,只有仰赖老弟台鼎力相助,铁肩担道义,替本门暗中聘请有能力的人,替苍生秉公义,补天理国法的不足。本门已向有心人,募集了一千两银子……” “你知道我所请的人,从不计较酬劳。”黄自然打断对方的话:“那些人自己也有调查的人手,贵门所供给的档案资料,那些人即使过目,也只能作为参考,是否接受,他们有自己的宗旨和主见。三天后我给你回音。” “老弟,咱们全靠你了。这几年来,如果没有你从中引介,本门的工作根本无从展开,所有的制裁决定,都是空中楼阁。由于有你的支持,本门人人振奋,工作得特别卖力愉快,公义得以伸张,全拜老弟之赐,感激不尽。” “我只是一个穿针引线人,不敢居功。”黄自然用腰带包起所有的封袋:“三天后必有回音。这二天中,请不要到处乱走免生是非,再见。” 他跳窗走了,中年人熄灯睡觉。 江少爷那些人的客房中,有些房间仍有灯火。大院子里,仍派有一个人警戒。 孙老与桃花三娘子一群人,暗中等候江少爷发动寻找妙手灵官黄升平的行动。 江少爷一群人,也在等候妖孽们发动。他们只知道妖蘖们有十几个人,唯一知道身份的人是桃花三娘子,其他的人是何来路,正进行调查。 双方都是在静观其变,不再引发公然的冲突。 黄自然是茂源栈的伙计,正在办理至外地办事的手续。在茂源栈中,他是十位执事之一,也是工作最轻松最自由的一个,至外埠办的事也不怎么重要。 当然,他的安排都是有计划的,全钱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每个人都必须有正当行业掩护,才不会引人注意。他不是江湖浪人,从不在名利上浪掷生命。他不再留意江少爷那些人,也不怎么介意桃花三娘子一群妖孽。 江湖上有十大神秘人物,妙手灵官黄升平便是其中之一,是声誉口碑皆不错的江湖游侠,以神明(灵官)自居,惩贪官诛恶霸神出鬼没。 侠,必须仗剑行道。手中没有剑,哪能成为侠? 江少爷江雷的老爹,四海狂鹰江万里,是尚义门的门主,号称江湖之王,是江湖朋友心目中的仁义大爷,接触的群雄以黑道人士为主,为人颇为正派,当然也算是江湖豪霸级的顶尖人物,但绝不是侠。 自从四十余年前,少林僧兵受创于白衣军山东响马(于亳州)之后,改弦易撤发奋图强,正式暗中调教俗家年轻门人子弟,半公开地打出少林旗号,自然而然地被人冠以少林派的称呼,少林弟子不承认也不否认,结果反而愈传愈广。 武当早已调教俗家门人,武当也就被人冠以派的名称。 结果,流风所及,江湖上门派纷纷崛起,三个人称门,五个人称派,各争雄长,门户林立。 本来各地正当行业的工商人士,凡是远在外地谋生的人,通常没有会馆,各行业的人分门别类通称为帮。 比方说在南京,经营船运业的人,有苏州帮、扬州帮、上江帮、江西帮。 上江帮又分湖广帮、汉阳帮、四川帮…… 总之,那时的帮非常单纯,只是某一地的人,在精神上组织的极普通称呼。 连教坊的粉头,也分称扬州帮、杭州帮、河南帮、京师帮,一听便知是秦楚南北烟粉。 由于门派崛起,武朋友招朋引类。结果,武朋友大多数。走上不安份的邪路,空有一身武技,根本不可能到沙场效命,也不想上沙场立功异域。军民分籍,他们只能在家乡当义务的丁勇。 终于,帮就走了样,成了有组织,有武力、有闲人,需要争名夺利以壮大的组合。 直至明末清初,门派帮会林立,天下大乱。 把大明皇朝中叶,看成门派帮会的发韧期,大概不会太离谱。有人把历史扯至汉代的黄巾,或者东晋的白莲会,似乎有根有据,只有留待史家去查证了。 有些江湖朋友,听说过一个叫冥鉴门的极神秘组织。 鉴,意指镜子;冥鉴,意指阴司的孽镜。 这个冥鉴门,到底是哪一类的组织,谁也不知道,也没发现该门的人公开活动,只知是传闻中的组织,似乎对任何人也没造成威胁,也就甚少引人注意。 四海狂鹰的尚义门,可就是旗帜鲜明宗旨响亮的组合,尚义两字,就具有据奋人心的魅力。至于是否真的名实相符,见仁见智认定上难免有所争议了。 天下各处通都大邑,水陆交通中枢大埠,铁定会有门、派、帮、会,建立各种明的暗的山门堂号。尚义门在淮安并没建正式的山门,但却有尊奉尚义门旗号的地方性大爷。 淮安正是水陆交通中枢大埠。淮泗城隍朱世标,就是淮安泅州一带的地方性大爷级人物。在家叫字号,出外叫旗号;有了字号旗号,才能在牛鬼蛇神中拥有自己争名夺利的地位和声望。 淮泗城隍替尚义门门主的儿子跑腿,理所当然,淮安地区的龙蛇,毫无疑问全力协助。黄自然是清江浦镇茂源栈的伙计,算是大半个本地人,对本地的龙蛇,当然有深入的了解。 一头猛兽,必定熟悉势力范围的状况。 他就是一头猛兽,熟悉猎区的一切,因此一看到本镇的风头人物,绰号称大河蛟的曹大蛟曹三爷,便知道这位仁兄将有所行动了。 大河蛟并不认识他,一个栈号小伙计平常得很,他在清江浦镇露面的时日并不多,大多数时日在外地奔忙,曹三爷那知道他是老几? 大河蛟是绕县城向南走的,那是到甘罗故城的大道,经淮阴故城与至府城的大官道会合,大道就在漕河西岸大堤下,陆路的商旅络绎于途。 甘罗故城与淮阴故城,位于清河县城东南四里与五里,早已沧海桑田成为废墟麦地,目下是一处小小的歇脚站,仅有三四十户人家,建有一座颇为美观的五里亭。 他不动声色,远远地盯着大河蛟的背影。 必须跟远些,因为大河蛟后面,有两个扮成乡民的同伴,负责跟在五六十步外策应。 他已经知道江四少爷的底细,对桃花三娘子一群人的底细还没摸清。知己知彼,有摸清的必要。 江四少爷那些人在客店落脚,不用查也不难摸清概况。桃花三娘子一群妖孽躲在暗处,必须加以留意。 歇脚亭就在村口,亭内有一位剑眉虎目,英俊高大的年轻书生,头上居然戴了儒巾,青衫宽大颇合身份气质,佩了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坐在亭中的排凳上歇息。 一旁是一位挑了行囊箱笼的老仆,年近花甲老眼朦胧,偌大年纪挑了箱笼走长途,这位书生委实不体恤老人,在这一带乘船,又方便又省事。 南面的村子里,迎有两位旅客向外走,是两位姑娘,各乘了一头小草驴。 走在前面的梳三丫髻少女,眉目如画年约二八芳华,穿了两截花衫裤,一双灵活俏皮的大眼亮晶晶,驴垫后有一只大包裹,显然也是旅客。 后一骑的小姑娘约小一两岁,梳双丫髻,那是代表侍女奴婢的发式,同样清秀,稚容未褪,也长了一双灵活的明眸。也携有马包,是少女的侍女,错不了。 姑娘们骑草驴而没有驴夫照料,十分危险,要是恰好碰上路旁田野中,有放野的叫驴(公驴),那就麻烦大了,保证会是一场大灾难,连叫带咬加上霸王硬上弓,草驴(母驴) 背上的姑娘们能不出危险? 这两位小姑娘一定不在乎危险,她们的行李卷都附系着长剑,腰间有精制的百宝囊、荷包,谁家的叫驴敢撒野,很可能被她们拔剑宰了,做神仙肉大快朵颐。 北面的大河蛟,也到了相等的距离,不约而同向歇脚亭接近。 他前面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已经到了亭前。男的粗壮雄伟,女的春衫长裙一身宝蓝,极为耀眼亮丽,美丽的脸庞红馥白嫩,水汪汪的媚目绽放着青春的活力神采,有意无意中流露出动人的妖气媚态。 女的是桃花三娘子的同伴,绰号叫离魂姹女。 两人扭头瞥了不远处跟来的大河蛟一眼,目光转入凉亭,落在年轻英俊的书生身上。 书生也在打量他们,注意力先放在他们的佩剑,然后目光投注在离魂姹女胡蜂似的夸张胴体上,炯炯目光涌现激赏的神采,自得其乐自我陶醉地微笑颔首,像在向离魂姹女眉目传倩。 离魂姥女确是向书生眉目传情,水汪汪的媚目在书生的浑身上下转,脸上的笑意极为动人,毫不掩饰欣赏英俊雄壮大男人的心态。 有些女人即使扮成公主,也没有一分半分高贵矜持的气质。离魂姹女穿了淑女衣裙,就是不像淑女。 两人不走了,似乎觉得书生在向他们暗示些什么讯息,很可能是敌意,预先在这里等候他们。 离魂姹女向男同伴一打眼色,向亭中走。 “奇怪!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把你们诱到这条路上来。”精壮大汉往事拄下一站,向书生冷冷地说:“而能先在前途拦裁,可能吗?你们真有未卜先知的神仙,替你们护法?” “咦!你这家伙胡说些什么?”书生剑眉一挑,有点不说;“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吗?” “在下无忧剑客关威……” “哦!原来阁下是名动天下,在江湖风云了十年,目下仍是江湖十大剑客之一,据说剑术超群的无忧剑客关老兄。很好,很好,幸会。”书生欣然站起,脸上有怪怪的笑意,目光落在离魂姹女的高耸酥胞上,再沿中线往下瞄:“这位美如天仙的俏佳人,也定然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女英雌了,请问芳名。” 话说得带邪味,流露的神色也带邪味。口气不对,不像是预先等候在此的仇家。 “你说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无忧剑客心中有气,居然不醒悟:“你又是什么惊世的人物。” “哈哈!在下不是什么人物,仗剑闻道扬名立万仅两年左右,总算闯出一点点局面。 我,无情剑客周天豪。你无忧我无情,总算碰在一起了,看看谁的剑利,对我很好,对你恐怕不太好。” “咦!你……” “哈哈哈……”无情剑客用狂笑打断对方的话:“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他娘的2你们这些高手名宿,有名有利风光了十几二十年,仍不想见好即收,不愿放弃既得的名利,不让年轻人出头。所以像我这种年轻人,如想出人头地,唯一的办法是替你们在江湖除名,后生晚辈才能取而代之。我要向你单跳,不管你是否愿意,看无忧无情哪一把剑利,你不会贪生怕死拒绝?咱们亭外见,在下领教高明。” “且慢!”离魂姹女挡在亭口,不让无情剑客出亭:“无情剑客,这是犯忌的事。 老实说,凭声望地位,你还没有资格向无忧剑客要求单挑。大剑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打倒他,以抬高我的身价,简单明了。姑娘贵姓?芳名尚请见告。” “这……” “在下是第二次请教芳名了。呵呵!姑娘大概不是名家高手,在武林没有地位,在江湖也混不开,所以心虚不敢亮名号。放心啦!我不会对我喜欢的女人无礼。而且就算把老、中、新三代江湖四女杰打倒,也不会增加我的声望。你羞于后齿通名号,很可能是新一代的江湖四女杰之一。我允许你和你的同伴联手,希望无忧剑客不是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这位剑客的话句句伤人,谁也受不了。 “我是离魂姹女罗惠英,既不是新一代的女杰,更不配称风云人物,但也不至于怕通名,怕失败了脸上无光。”离魂姹女用讽刺的口吻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知道你一定很了不起,你的野心不妨先收敛。我并不反对年轻人打倒高手名宿扬名立万,毕竟老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种事故平凡得很。周天豪,你也想把我从江湖除名?” “江湖没有长青树。”无情剑客傲然地说:“玩命是年轻人的特权。罗姑娘,你还年轻,离魂姹女成名迄今还不到五年,你不是我打倒的对象;而且,我喜欢你。退到一边去,好吗?” “唷!你说的话暖昧,可是毫无情趣。你听我说……”离魂姹女的嗓音嗲嗲地,笑得媚媚柔柔,但明亮水汪的媚目,却涌发一种诡异的光芒。 人影近身,快逾电光一闪。 “劈啪!”耳光声清脆,离魂姹女的话被打断了。 接着双肩尖同时挨了两劈掌,卸除了双手的活动能力,截断了力源。一把揪住离魂姹女的胸领,将人拉近、挫压。 “女人,你好好记住,不要在我面前用迷魂的伎俩班门弄斧,这种玩意对我这种人无效。你一定要放乖些,免得我兴越来了,整得你像剥了皮的小羔羊,记住了没有?” 无情剑客冷笑,阴森森的语音令人发寒栗:“我喜欢女人,但整起不自爱的女人,是相当狠绝的。千万不要激怒我,我的好姹女。” 离魂姹女被撤压得半跪在他脚前,狼狈万分欲哭无泪,毫无反抗的能力,一双手根本抬不起来。 “你……你你……”离魂姹女本想咒骂,触到他杀机慑人的目光,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无忧剑客倒抽了一口凉气,僵住了,两人相对而立几乎伸手可及,不但来不及制止无情剑客向离魂姹女施暴,甚至没看清无情剑客是如何离开,如何出手狠整离魂姹女的? 身形之快,像是分身术,一个人的形影,同时出现在两处地方,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亭外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旅客,其中包括大河蛟三个人,以及南面来的一双骑驴小姑娘,牵着小草驴在旁驻足观看,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些羡慕,有些害怕,有些不以为然。 黄自然也在旁观,他感到好笑,这位自称喜欢女人的剑客,对待漂亮女人用的是雷霆手段,个性倔强与骄傲自负的女人,肯定会道殃的,不是一个肯怜香惜玉的男人,英俊的外表却有唯我独尊,各方必须压服的内涵。 手一松,离魂姹女坐倒在地惊恐地向后挪退。 “你居然不出头护花。”无情剑客找上了无忧剑客:“他娘的2你是哪一种懦夫?呢? 你应该在女人面前,表现出英雄气概,拔剑替女伴讨公道,是吗?我在亭外等你拔剑,你这浪得虚名的九流懦夫。” 每一句话,都会把心高气做的人逼得气炸了肺,一步步、逼对方拔剑而斗,为了护花不惜流血五步。 亭外地方广阔,足以供十几个人群殴。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开,极感兴趣地让无情剑客往中间一站。 一声剑鸣,无情剑客拔剑相候,目光落在牵小驴的少女身上,突然欣然地摆摆左手打招呼,眼中涌现异光,喜悦的笑意表示心中十分愉快。 论美艳娇媚,少女哪能与离魂姹女比? 一个留了鼠须的人,出现在无情剑客身后的人丛中,悄然将左手从人缝中抬起、伸出。 身后出现无情剑客的老仆,本来昏花的老眼中,突然暴射出森森冷电,右手一伸便扣住那人的后颈,五指如钩,指尖扣入肉中有如抓住小鸡的鹰爪。 “乖,快去找郎中。”老仆冷森的语音,具有慑人心魄的魔力:“我老了,不想再杀人劳累筋骨,走。” 背心挨了一指头,这人乖乖向后转,左手掉落一枚五虎断魂钉,挤出人丛浑身虚软,流着冷汗踉跄而走,像要崩溃了。 “你想要我帮你?”少女婿然一笑,显然对无情剑客甚有好感:“你应付得了,是吗?” “对付这种浪得虚名的货色,并不比杀猪更困难。”无情剑客的话,是冲着无忧剑客说的:“哪用得着姑娘的鼎力相助,谢啦!” 无忧剑客出亭,神色立即变得懒散、漠然,先前被激怒与忍耐的神倩一扫而空,像是进入另一种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一切皆虚无的状态,连拔剑也显得毫不在意,不像是面临生死搏斗的人。 剑一起,脸上甚至有喜悦的表情,举剑的手似乎乏力,毫无一代名家高手的气势。 无情剑客的神情正好相反,威风凛凛,气势磅礴,真有举剑君临天下,人人皆必须在他面前战栗俯伏,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霸气。 两人一亮剑,似乎在气势上便决定了谁是赢家,那根本就不能比,一个是意气风发的霸王,一个是被踩在脚下的溃兵。 “我是挑战的人,我上啦!”无情剑客傲然地说,移近至出手的距离,剑势已将对方围在势力范围内,强烈的剑气发出隐隐风雷声。 “你随时可以上,我是前辈。”无忧剑客轻描淡写徐徐移位,不像是意在争取进手的空门,反而像在温无目标地游荡。 激光暴射,雷电破空发乱洒星罗,像是进发出满天流星。 无忧剑客像在刀山剑雨中萎缩,在满天流星的空隙中游走,忽隐忽现吸引剑光追逐,惊险万状却变化剧烈,不但有效地脱出剑势的笼罩,而且能不时的切入回敬一两剑,争取到移位的机会。 应付二十余招,险象横生,立即采取游斗的策略,放弃切入回敬的念头,八方游走制造攻例背的机会,有效地避免被禁制在某一死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沉着地消耗无情剑客的锐气,险象便逐渐减少了。 无情剑客攻势极为猛烈,气吞河岳锐不可当。可是,再高明的剑术,再猛烈的气势,也奈何不了招发即走的对手,像在浑浊的池塘里,徒手摸捞滑溜的泥鳅,即使触及,也无法抓牢。 狂攻了五六十招,剑光乍分。 “你这是算什么?”无情剑客盯着逸出丈外的对手沉声问:“顽童捉述藏?呸!去你娘的,你是什么狗屁高手名宿?谁把你捧上江湖十大剑客之位的?混蛋!你不感到可耻吗?” 无忧剑客大汗彻体,呼吸不平稳,但神色依然轻松,不受侮辱性的话影响情绪变化。 “呵呵呵……”无忧剑客的强笑声毫不悦耳:“你也可以找一些人捧你呀!我有我的声誉地位,不想和你这种后生晚辈计较。你想打倒我以便取代我的地位,必须能打倒我才算数,只要我不倒,你吹牛没有用。无仇无怨,我犯得着和你拼命?我不急,呵呵! 我陪你玩三天三夜。阁下,花三天三夜工夫成名,值得的,不要放弃机会,赶快挥剑上。 呵呵呵 “我可怜你,你根本就是一个烂货泼皮,根本没有勇气,为你的名头声誉而斗。” “呵呵!我为什么要在你们这种嘴上无毛的人面前,在维护名头声誉上浪费时间? 你根本就撼动不了我的江湖名望地位。老实说,你不配争我的名头地位。并不是每一个阿猫阿狗,拿一把菜刀,闯进某一个有名望的人家中,砍他两菜刀就可以取代的。比方说你想取代朱皇帝,你举起手中剑闯入皇宫紫禁城,办得到吗?至少你得有百万兵马,有本事杀入京师才能有希望。年轻人,少废话了,你上吧!站在这里斗嘴皮子,斗到头发变白,你也取代不了我江湖十大剑客之一的地位。” 真可以算是一棍子打在要害上,这些话对付心高气傲的人,几乎可以保证是万灵丹,能把对方激得暴跳如雷万试万灵。 果然人群中传出哗笑声,不啻火上加油。 无情剑客激怒得火冒三千丈,闪电似的冲进挥剑。 一声怪笑,无忧剑客的身形扭曲了两下,出现在右侧两丈余,轻易地摆脱了正面的狂野攻击。 剑光疾转,折向追到。 又一声怪笑,无忧剑客飞越人丛,从左一绕,重新跃入亭前的斗场。 “加把劲,年轻人,呵呵……”无忧剑客快速闪动,向出了人丛又迫入的无情剑客怪笑:“等你累得像老牛,我再给你一剑无忧,勾消你的称雄道霸壮志,扫除你打倒高手名宿取而代之的狂妄念头,呵呵……” 再一次飞退出人丛,又一次绕道折回。 必须有速度高出一倍,估计对方脱身方向绝对正确的能耐无误,才能对付这种精明的游斗老手,而无情剑客却缺乏一倍的速度,追击方向正确的能耐也不够精确,只能作无望的追逐。 旁观的大河蛟三个人,突然发现脸上仍然有点红肿的离魂姹女,鬼似的出现在身后,一扭头便接触到离魂姹女阴厉的目光,打一冷颤向同伴打手式,急急向侧挤开人丛,撒腿便跑,放弃追蹑的念头,知道跟踪的计划被发现,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啦! 看了无忧剑客应付无倩剑客的武功技巧,他们三个人感觉到应付不了无忧剑客的拨弄。大河蛟只算是一方之雄,与无忧剑客离魂姥女这种江湖之雄比较,胜算实在有限。 好在由于无情剑客的介入,总算知道所跟踪的两男女是何来路,目的已经达到,没有继续跟踪查底的必要了,乘乱溜之大吉,以免反而落在对方手中。 离魂姹女不便追赶,也不能丢下同伴无忧剑客独自追逐。 所有的变化,一直就落在躲在亭柱后,冷眼旁观的黄自然观察下,他是唯一冷静的旁观者。 对于无情剑客所表现的豪勇气势,他心中暗笑,这位年轻剑客实在鲁莽冲动,哪能用躁急的心情,对付一个江湖老狐狸?以动制静根本就犯了错误,无忧剑客的泼赖打法,真可以缠上三天三夜。 他正打算离开,没有什么可看的啦2好在已经有了收获,知道无忧剑客离魂姹女的名号身份。 这两个男女都不是好东西,难怪与使用百毒桃花瘴的桃花三娘子,夜袭客店行凶,用不着进一步打听查底了,那与他无关。 凡是要找妙手灵官寻仇报复的人,九成九不是好东西。 看热闹的旅客逐渐散去,哪有闲工夫看缠斗,好奇性一消失,没有什么看头了,大河蛟那些人一走,旅客也就扫兴地陆续离去,片刻间便走掉了一半。 正打算动身,场中有了变化。 少女将小驴的缰绳交给侍女,举步向场中走。 “这种藉游斗术拖延.以保持自己名头身份的高手名宿,既可恶又可怜,而且可厌可耻。”少女挟剑堵在西首,向无情剑客婿然一笑举手示意打招呼:“我帮你逼他和你决战,我一定可以堵住这一面的活动区。” “这家伙确是滑溜得很。”无情剑客欣然道谢:“先谢谢你,你一定可以堵住他东藏西躲。” 站在亭口方向的离魂姹女,气得心中冒烟,大概想起被无倩剑客狠揍的耻辱,一直就盼望无情剑客出乖露丑。先前她被无情剑客快速地制住羞辱,后来才发现并非她太差劲,而是一时大意,被出其不意制住了而已。 以同伴无忧剑客的表现看来,如果她不是大意被制,无情剑客不见得奈何得了她,她的轻功和闪避身法,甚至武功拳剑,都比无忧剑客高明三分两分,对游斗的技巧与经验,也更为丰富。女人心思细密,游斗学有专精,所修习的搏斗技击术,本来就避免强攻与贴身力搏。 “你更不知羞耻,更不要脸。”离魂姹女挑上了少女骂得难听:“他们的名位之争,关你什么事?你是看了英俊的男人动了春心,为了讨英俊男人的欢心而帮他,老天爷! 你多大年纪了?胸部还是一块未耕的田,就急急找牛来犁了?” “泼妇你……”少女气得满腔飞红,愤怒地拨剑。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与一个江湖荡妇斗口,先天上教落在下风,能回骂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不要被她激怒了。”无情剑客不着痕迹地,乘机拉住了她的肩膀,也乘机不轻不重地揉动了几下:“我来整治她,替你出口气,你是高贵的千金淑女,理睬她岂不拾高了她的身份?” 少女的身躯僵了一下,却又无意摆脱搭在肩上揉动的大手。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离魂姥女攻击的矛头转向无情剑客:“你那双色迷迷的限勾引无知少女……啊……” 她的话被堵塞住了,身后伸来的一只于枯如鸟爪的手,扣住了她的咽喉,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右肩,食中二指尖深抵着右肩井穴,右半身麻木不仁。 是无情剑客的老仆,踢近她身后的身法快得令人难以看清,无声无息有若鬼魅幻形,出于更是奇准无比,制得牢牢地,手法极为熟练。 “废了她。”无情剑客怒叫:“震毁督脉……” 可是,怒叫声突然中止。 少女反应超人,一闪即至,但投鼠忌器,不敢太过接近。 无情剑客也到了,也不敢冲进发威。 老仆背后,是扮成水客的黄自然,左手扣住了老仆的颈背,手指尖直逼气喉的两侧软弱部位。右手也扣住老仆的右肩,食中两指尖也扣牢了肩井穴。 “老人家,你偌大年纪,也学那些一心想成名立万的年轻人一样,偷袭暗算无所不用其极,未免太不像话吧?这个什么无情剑客,一定是你调教出来的混球。”黄自然确是有点生气,但说的话嘲弄味十足:“我也要毁你的督脉,你反对吗?” 离魂姹女脱出束缚,退在一旁拔剑戒备,媚目在黄自然身上定住了,脸上有狂喜的神情。 “在下反对。”无情剑客厉声说:“你也是偷袭暗算。计算我的老仆人,你算哪门子人物?不怕有失身份?冲我来,看你有没有种。” “冲你来就冲你来,免得你日后在江湖到处发狂,到处向高手名宿挑战,早晚会掀起轩然大波。”黄自然信手将老仆掷出两丈外,向离魂姹女伸手:‘喂!大美人,借剑一用。” 离魂姹女笑吟吟双手将剑奉上,绵绵的目光,递送脉脉情意。 “这人的剑术狂野绝伦.武林罕见。”她将剑递入黄自然的双手,明媚的笑容消失了:“御剑的内功,也神奥莫测。请你小心,我不要你受伤,不要你冒险……” “不要替男人东打算西也打算,那是笨女人的作法。”黄自然调侃她,将剑轻拂了两次,剑垂身侧向无情剑客走去,毫无名家的气势。 无情剑客正相反,虎目睁圆杀气腾腾。 “小子,你上!”无情剑客火爆地大叫,剑一升.森森剑气如怒涛涌发。 “你不要摆出要吃人的鬼样子唬人,死老虎咬不了人,样子难看而已。”黄自然嘲弄地说:“我敢打赌,你无情剑客的绰号,一定是自封的,凭你这鬼样子,哪配被人尊称剑客?你只配替剑客捡鞋捞毛……” 电光破空,无情剑客爆发了,一招七星联珠无畏地走中富长驱直入,一剑连一剑进射出满天雷电,剑气彻骨压力无穷。 黄自然的身形闪动了一下,手中剑上升,吐出,光芒一闪即止;身形仅离开原地一步。 无情剑客斜冲出丈外,骇然转身。 “咦!”老仆惊叫。 “这……这是什么剑法?”少女也惊呼。 离魂姹女与无忧剑客,张口结舌发呆。 无情剑客的左胁,青衫裂了一条五寸长的裂缝。 出手攻击右半身在前,左半身受到对方反击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他娘的邪门。”无情剑客讶然叫:“你的剑会拐弯折向,但绝不是龙泉软剑。我不信邪,哼!” 雷电再发,剑山怒涌。 黄自然的剑光又是一闪即没,在涌到的剑山几微空隙中闪了一下,人已换了位,剑仍垂在身侧泰然自若,似乎刚才他并没与人交手。 无情剑客又冲出丈外,一幅青衫下摆飞舞出两丈,是被对方爆发的剑气震飘的,衣摆足有尺余宽大。 “下一剑,我要在你身上留一个洞孔。”黄自然这次升剑了:“我进招主攻了……” 激光眩目,人剑俱至。 铮一声剑鸣。激光半途折向,接住了从斜刺里射来的一支剑,是那位美丽的少女。 无情剑客刚挥剑接招,慢了一步,但心中明白,这一招不易接,很难封架,太快太玄,看不清剑势,不易分辨射来的激光从何处近身,根本看不清实体,势必采取躲闪的行动,封架很可能失手,少女这一剑,还真收到围魏救赵的功效。 少女斜震出两丈外,单足一沾地,一声娇叱,剑幻化为长虹,身剑台一行雷霆攻击,其猛烈的声势,似乎并不下于无情剑客。 黄自然一撤剑,传出一声剑鸣,两人错身闪电似的移位,其中经过,旁观的人难以看清。 “啐!你要死了你。”少女转身怒叫。左手拉住了左颊,一脸通红。 脸蛋被摸了一把,幸好不是挨耳光。 “下一次,一定要在我喜欢的部位摸一把。”黄自然邪笑,伸左手怪模怪样向手掌吹口气:“你要注意,我不是什么侠义道英雄,所以有权任意整治向我下杀手的对手。 你已经两招致命,摸你几把也是应该的。” “你如果不想要她,最好把她的鼻子扭下来。”离魂姹女抓机会落井下石:“没有鼻子的女人,就不能向英俊的男人施展狐媚手段了。” “贱女人……”无情剑客咒骂着,向离魂姹女飞跃而进。 人影一闪即至,速度快三倍。 噗一击闷响,顾前不顾后的无情剑客,身在空中以背向敌,臀部挨了一脚,砰一声大震,斜摔出两丈外,滚了一身尘埃,灰头土脸。 黄自然一掠而过,没加追击。 “快走,他们要四人联手了。”他将剑交还给离魂姹女:“那会出人命,毫无意义。 走也。” 无情剑客有两个人,少女也有侍女,四人显然有意联手,跃然若动。 “我们也有三个……”离魂姹女不想罢手,但急起尾随飞奔。 “你们禁不起他们痛击,死的人一定是你们。走也!” 这次,他越野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树林内。 “这……这是什么人?”跟来的无忧剑客大骇:“是流光遁影绝世轻功,可能吗? 他……他有多大年纪了?也……也许他是化了装易了容的妙手灵官……” “老头子才能修至如此境界?没知识。”离魂姥女用讽刺的口吻说:“看他的旺盛精力,与剑法神乎其神,速度之快无与伦比,老头子能办得到吗?妙手灵富有多大年纪了?” “这……” “可惜,没问他姓甚名谁,但绝不是妙手灵官。” “你想勾引他?”无忧剑客邪笑。 “有何不可?”离魂姥女说,接着叹了一口气:“我想,日后也许仍有机会碰上他。” 下一个目的地:青州府的莒州,山东最穷山区中,最古老的历史名城。 他应该重返故乡,乘船走漕河由故乡邳州登岸,再北上走陆路,经兖州府的沂州进入山区。他不想走故乡,走沐阳郯城道。这是淮北鲁南的平原地带,他相当熟悉。 常年在外奔波,在刀光剑影中游戏人间,单人独影在天下各地以客店为家,在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不以为苦,而且自得其乐,四五年来,了无倦意,乐此不疲,虽则有时也感到寂寞孤单。 寂寞孤单算不了什么,这是一个江湖行道者,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本来就是有异于常人的族类。 他们也有强烈的七情六欲,这点与常人并无不同。如何克制七情六欲,便决定这位行道者的邪恶或良善本质,所以才有正邪黑白的分别,每个人对善恶是非的认同,所选择的标准都不同。 他根本不介意自己江湖定位,是正是邪是黑是白,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行事但求于心无愧。如果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某一类牛鬼蛇神上,日子是很难过的。 他当然有七情六欲,只是不容易表现在外而已。 饮食男女,是正常的人,活在天底下,最基本的精神与肉体所需。问题是:需要的强弱程度,不论过强或过弱,都会损害到他人或自己。 幸好他的需要是采取中庸之道,不想损害自己伤害他人。 行脚天下期间,尽管他人才出众,有用不完的金银,但他一直以平庸的面目出现,避免引人注意,穿着随便,甚至有点懒散不修边幅,也就对异性缺乏吸引力。 人是衣装,佛是金装,财势尤其重要,不焙耀哪能引人注意?因此他与很多出色的女人打过交道,都没留下多少印象,有如船过水无痕。今天相遇,明日天涯,即使后会有期,友谊也不一定能保持,情也生根无由。 上次在倚云栈小雷音禅寺,所遇上那位四好如来的情妇,留下的印象颇为鲜明,那么美好灵秀的女人,为何会与恶名昭彰的淫僧在一起?他真为那女人惋惜叫屈。 印象虽鲜明,他却不知道那女人姓甚名谁。他对打过交道的女人,很少放在心上,不论是敌是友,因为他与人相处的时日无多。 距五里亭冲突已有两天,他已经不再留意这件事。 各方面的人光临清河县,寻找妙手灵官黄升平的踪迹,那与他无关,对他没构成威胁。虽然他也姓黄,但此黄非彼黄,他也不认识这位神秘游侠,闻名而已。 一早,他乘船渡过了黄河,在河北岸的王家营镇备行装,预定有半天逗留。 王家营镇是河北岸的水陆中枢,往京师如果不乘船走漕河,就得从这里起旱,买马置车或者步行,皆从这里启站,陆路至京都约两干里左右,徒步得花两旬至一月时间,但比乘船要快些。 市面的繁荣程度,并不下于河南岸的清江浦镇,这河北河南岸两座大镇,都比所属的清河县城繁荣,治安的情况,则比县城坏几倍。 他对王家营镇十分熟悉,两镇本来就隔河相望,栈号同行之间,皆有业务生意上的往来。 他的坐骑寄养在镇北郊的朋友家,这次又用得着坐骑了,黄河在这里形成天然的南北分界线,车与马在河南岸无用武之地,只是有钱人的装门面饰物。有些地方的河流渡船,根本不能载运车马。 但漕河以西,车与马又成为主要的交通工具。 这条大河,也是贫瘠与繁荣的分界线。苏北鲁南的生活程度,比淮安以南相差远甚。 往北再进入山区,大半县城没有河南岸的村镇大。 近午时分,一切准备停当,匆匆午膳毕,跨上坐骑直出镇北。 左是至京师的官道,右是至沈阳、海州的大道。 他走的是右面大道,坐骑轻快地小驰。 镇口有一名中年旅客,看到他脸色一变。 “这小子原来不是这一带的人,看样子像是长途旅客呢!”中年人喃喃自语,转身匆匆入镇。 中年人是无忧剑客,化装易容扮成旅客十分神似。 半个时辰之后,十二名男女骑士向北赶,其中有无忧剑客,有离魂姹女。 后面两里地,八名男女骑士远远地蹑在后面。领队的人,就是江四少爷。其中没有淮安的地头神大河蛟,也少了几个人。远离疆界,不用地头神随行。 第六章 镇北栅门附近,街左的一家钦食店内,无情剑客与老仆,和少女主婢同桌午后,对街上来来往往的旅客留意地观察,旅客却看不到他们。 “那些人都往北走了。”老仆用肯定的口吻说。 “往北可到何处?”无情剑客问。 “海州。” “我们跟去。”无情剑客坚决地说。 “少爷!去京师该走左面的大官道。” “我要找他们算帐。”无情剑客一字一吐。 “何必呢?少爷。”老仆不愿再发生事故:“行走天下的人,小仇小怨放不下,日于是很难过的。你不是答应与许小姐结伴进京吗?海州……” “条条大路通京师,海州也有路至京师呀!” “可是海州沿海一带,仍有使寇和海盗劫掠,兵荒马乱……” “周忠,你去买坐骑。”无情剑客厉声说;“许小姐,你乘船先到京师,我到京都再找你同游。” “周兄,游京都的事并不急。”少女许小姐微笑着说:“本来就志在邀游天下,哪能按预定时地赶?周老伯,劳驾也替我们多买两匹坐骑好不好?” “你们这些年轻人……”老仆周忠摇头苦笑,出店去买坐骑。 黄自然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跟踪,还以为找妙手灵官的人都在河南岸。 五里亭的小冲突,他并非同情无忧剑客,而出面相助那些妖孽,乃是看不顺眼而出面打抱不平。他并没伤人,不能算是仇恨,那些人应该不会纠缠不休。在本地,他没有仇人。 他应该知道,世间有不少睚眦必报的人。 他并不急于赶路,午间天气炎热,也不适于虐待坐骑,他也没有按站投宿的打算,优哉游哉随遇而安,带有马包必要时可以露宿。 到沐阳是两程:一百八十余里。今天,他只能走半程,可知他本来就没打算按站投宿,走多远算多远,这条大道旅客不多,大半是附近镇集的村民,稍特殊的旅客颇受注目,更难逃过有心人的监视。 经过一座小村口,几株大槐树下,一个孤零零,年约半百的村夫,坐在树下歇凉假寐。另一株老槐下,放置着供旅客解渴的大茶桶。 直至蹄声接近,村夫才睁开双目,湛湛精光一闪即没,这一闪便看清一切,随即恢复懒散的神情。 “喂!年轻人,大太阳下赶路,你受得了,牲口会抗议的。歇息一刻半刻,喝口水,人畜都有好处,不是吗?”村夫口中在说,人仍倚躺在树下懒得移动。 “有道理。”他边说边勒住坐骑下马,将坐骑牵至树旁的小溪,挂上缰卸了马衔,任由健马自由活动,这才到了茶桶旁,一面用水勺舀茶喝,目光落在村夫身上:“大叔不是村里的人。” 口气是肯定的,脸上有信心十足的温和微笑。 “你怎知道?”村夫懒洋洋地反问。 “就是知道。”他平静地回答:“大叔心中有狐疑,但不怀敌意。” “哦!你是看相望气色的?”村夫的话有调侃味。 “也许吧!”他放妥茶勺,在一旁席地坐下:“不要小看了三教九流的混口食伎俩。 在生活体验与人生百态中,人的内心精神状态会形之于外的,生活环境贫富与健康状况,外表也有脉络可寻,说起来玄之又玄,阴阳五行令人难以捉摸,说穿了其实并不怎么神秘。” “是吗?” “也许吧!”他淡淡一笑:“比方说,你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心如铁石,心目中有你是非黑白的主见与标准。一旦你认为对方犯了你天理国法的规范,你注视对方的眼神,那股凌厉的杀气,有经验的人,即使背向着你,也会感觉出杀气的压力及体。” “你就是那种有经验的人?” “也许吧!”他一直避免正面答复:“好在我不是一个为非作歹的人,平平庸庸无财无势,不至于引人注意,不会有人平白无故打破我的脑袋……” “呵呵!老弟台,你这是违心之论,也是借题发挥。”村夫大笑:“掩饰得不够高明。” “我无意掩饰,这是事实,至少这期间是事实,而后变得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以目下来说,你对我没有恶意是错不了的。” “变是人的本性,变好变坏谁也不敢预期下定论。你说不至于引人注意,那么,五六里后面那些跟踪的人,不会是看上你的平庸吧?” “咦!有人跟踪我?”他一怔。 “而且人数不少。” “大叔不会练成天眼通天耳通吧?”他不相信的神情写在脸上:“这条路并不平坦笔直,我仅能看两里左右的景物。” “三里。”村夫说:“官道折向转弯处那座桃林,是这座村李姓人家的产业。我有朋友传递消息,你不相信我?” “哦!难怪。按理,不可能有人跟踪我。跟踪应该保持目力所及的距离……” “到沐阳路只有一条,还怕你飞上天去?何况他们的坐骑并不比你的差,随时都可以赶上来。你在这里歇息,不久就可看到他们出现了。” “这……” “要来的终须会来,早些解决岂不少些牵挂?所以,我邀你歇息。”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不假,值得一等,看到底是不是跟踪我的。小姓黄,黄自然。 请教大叔尊姓大名?” “黄自然?”村夫粗眉攒在一起,半闭着眼沉思。 “在外行走,多少得警觉些。”他解释:“经常换名,也是减少麻烦之一。” “难怪。” “难怪什么?” “他们在找一个姓黄的人。”村夫苦笑:“你姓黄,难怪他们跟踪你了。”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 “什么原来如此?” “他们在寻找妙手灵官黄升乎。”他也苦笑:“很可能是寻仇报复。找我,简直错把冯京当马凉,那位神秘游侠,享誉江湖十余年,我有那么老吗?他们身上哪条筋不对了?” “捕风捉影,是正常的手段呀!”村夫一直避免通名。技巧地利用其他话题回避: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妙手灵官?” “他们在清江浦镇客店闹事,闹得满城风雨呢!消息早就传出江湖了。” “他们找不出线索,从姓黄的人追查……” “真是见了鬼啦!府城、清河县城、清江浦镇、王家营镇,姓黄的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怎么查呀!我是调查线索的专家,知道调查是怎么一回事,人手、时间、地缘、人脉……哪一样是容易的?几个人凭风闻靠诺言在天下各地穷摸索,找错人平常得很。” “你既然不是妙手灵官,有澄清的必要。” “对,有澄清的必要,以免日后牵缠。” “应付得了吗?”村夫笑问。 “有你在,是吗?” “呵呵!你可不要寄望在我身上。” “风声不对,我可以躲在村子里避灾。” 他指指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小村中有几家颇为醒目的大宅,其中一家居然竖有旗杆,那表示宅主人曾经做过官,至少也是进士第。 “干万别跑进去。”村夫语气一变。 “为何?不许外人进入的一姓村?” “那里面的大爷不好惹,也姓黄。” “哦!原来是东河村,我听说过这位黄大爷,大河北岸的地头神,拔山举鼎黄天中,前南京锦衣卫武学舍,拳剑号称无敌的第一名教头,性如烈火受不了撩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让那些人闯进村里去。”他向来路一指:“能平安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了,当然啦!这是你的估计。” 南面三里外官道转弯处,已出现人马的形影。 “你只要绕着村外走,就有好戏上场啦!你会听元曲吗?” “清江浦镇就有两家唱元曲的场子,这两天好像在演十粒金丹。”他弄不清对方为何转变不相关的话题。 “村子里面,有一位调元曲的名家,铁笛玉郎卢七郎。现在,当然不能称玉郎了。” “对,岁月无情。”他接口:“目下他已是花甲老翁,他的铁笛更是出神入化了,好像愈老心肠愈硬,大概看透了人世的沧桑。妙极了,可以冷眼旁观一场龙争虎斗。” “会有吗?” “有,真的有。”他正色说:“据我所知,那些人中无一庸手。拔山举鼎黄大爷,与铁笛老翁虽然非常了得,那些人也不弱,可观性极高。快到了,我得好好准备。大叔,我希望你的估计正确。” “你的意思……” “诱他们进去,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啦!这是你的估计呀!所以你在这里等候机会…… 不,该说在这里制造机会。我,也成了计划中的一部份诱因。呵呵!我很佩跟你的估计,算定我愿意配合你的计划,陪你下预定布局的一盘棋。”他去整备坐骑一面说:“我不明白你为了什么?但我保证你可以如愿以偿。” 这一段官道笔直,十二名男女骑士已到了里外,速度渐减,显然已发现他了。 不紧蹑追踪,就会出现这种意外:跟丢了,或者跟上了。 如果被跟踪者不认识跟踪者,意外地跟上了并无大碍,可以假装歇息,或者继续走到前面去等候。但如果双方是认识的,那就相当尴尬了,势将立即发生冲突,被逼提前解决双方的纠纷。 他也分辨出十二名男女骑士的身份,并没感到意外。 在甘罗故城歇脚亭冲突,他出面帮助离魂姹女无忧剑客,替他们解危,跟踪他的人,不该是这一群妖孽,但他们却跟来了,这表示这些人,已将他误判为妙手灵官,要跟来求证。 人多人强,这些妖孽要全力找他求证,行动的心态十分正常,这些人本来就在捕风捉影,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跟来追查求证,是正常的反应。 既然有人在计算这些妖孽,他乐观其成。 他知道东河村拔山举鼎其人,也听说过铁笛玉郎这号人物,总之,这两个颇有名气的名宿,也不是好东西。 拔山举鼎名义上可算是白道名宿,凭武技在军卫的学舍任教头,却仗势欺人,脾气火爆,不但行如恶霸,在家乡也是武断乡曲的豪强。 铁笛玉郎则是名实相符的混世邪魔,与倡优人物混得水乳交融,好色如命,专门利用梨园子弟勾引良家妇女,对音律有精深的造诣。 据说,这家伙大有来历。三十九年前,江西南昌的藩王宁王宸濠造反,排名第二的密谍首脑千面玉郎威贤,便是这家伙的师兄。 千面玉郎训练了一大群倡优,替正德皇帝供应美丽的女乐,安顿在皇店街的梨园大院,是正德皇帝身边的红人,与排名第一的密谍首脑百变金刚林华,在京师广布谍网,搞得有声有色,几乎把正德皇帝的一些忠臣义士杀光。 铁笛玉郎好像并没参加江西宁府的造反行列,在天下各地征逐声色快乐逍遥。那时,演唱元曲的梨园倡优,全是男人,男扮女装不知迷醉了多少痴男荡女。 这些优伶,既可扮兔二爷龙阳君,也可扮俊男与荡妇浪女周旋,风气之败坏无以复加。晚明社会贪黩淫侈全面崩溃,这些人多少要负些责任。 反映社会病态的两部腐蚀人心的皇皇巨著,《水游传》与《金瓶梅》,就是这一时间问世的。 目下水许传仍在山西武定侯府,正由武定侯郭勋,请一群食客广罗资料,仍在撰写尚未刊行。《金瓶梅》问世,则是十余年后的事了。 驱狼斗虎,可观性极高。 他上了坐骑,绕左面村北的小径飞驰。 南面里外官道上的骑士,也就认为他向村里逃避,也误认他是这座村的人,或者至村中办事。 十二骑士重新加快,向村口急驰。 槐树林距村口约百十步,在官道里外,仅能看到那黄自然策马入林,消失在小村的方向,人马是否入村,是无法看到的,槐林挡住了视线。 那叫孙老的主事人,健马最先驰到,先瞥了仍在树下假寐的村夫一眼,留心地向村口张望。 “喂!你是村里面的人?”孙老扳鞍下马,牵着坐骑向村夫问。 “哦!有什么事吗?”村夫睁开双目,慢吞吞地整衣而起问。 “你这里是……” “东河村,距王家营镇二十五里。哦!客官们是过河来的?晚上不易赶上宿头呢!” “刚才那位年轻人,是你们村里的?” “是呀!客官找他有何贵干?” “他贵姓?” “我们这里不是一姓村,村正姓黄,大肚黄。有什么事,客宫可以进村去找黄大爷理论,可不要倚仗人多势众,会惹出大是非的。所谓山高皇帝远,穷乡僻壤的人,不会辛辛苦苦到县城打官司,村正里正就有权评论是非。如果公正,那就有王法;如果不,那就是暴民。客官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孙老冷冷一笑,向同伴打眼色:“贵村正黄大爷,是不是叫黄升平?” “大爷就是大爷,平时谁敢呼名道姓呀?久而久之,大家只知道他是黄大爷了。” 村夫不再停留,向侧方的树林走:“客官如果没有重要的大事,最好不要进去,黄大爷不好说话相当护短,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孙老冷哼一声,扳鞍上马,一打手式,十二匹健马向村口驰去。 村夫冲他们的背影冷冷一笑,入林匆匆走了。 江四少爷八骑士已到了里外,也往东河村闯。 无情剑客四人四骑,跟在江四少爷八骑的后面百十步,也毫不迟疑往村落里跟。 东河村不是一姓村,平时毫无防险的准备,一旦有外人入侵,任何时候皆可长驱直入。 十二匹健马驰入村中,立即引起骚动,家犬狂吠,家畜家禽惊窜,村童大叫大嚷,男女老少惊惶失措,也大感愤怒,这简直像强盗攻村嘛。 健马冲入村中心的广场,对面大宅里抢出三名大汉,愤怒地挺齐眉棍迎面一堵,再冲便会用棍向马蹄招呼。 “该死的!你们干什么驱马乱闯?”一名大汉怒吼,齐眉棍作势挥出。 门楼前背手站着两个中年人,眼神一变。 十二个男女骑士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所佩带的兵刃便说明了身份,流露在外的骠悍凌厉气势,也表明来意不善,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气势汹汹,当然不是前来套交情的江湖同道。 众人下马,由两个人看管坐骑。 “咱们来拜会村正黄大爷。”孙老总算收起了狂态:“在那一家?” “你认识咱们大爷吗?”大汉沉声问。 “见面就认识了。” “备有名帖吗?” “没有。说:他住在哪一家?”孙老声色俱厉。 “咱们大爷不接见不懂规矩的人,你们走,本村不欢迎你们。”大汉扬棍下逐客令。 “他会见咱们的。”孙老阴阴一笑,目光落在门口两个中年人身上:“已经进了村,如果我是他,就不会冒险把村子变成屠宰场。快要打上门,他能躲在屋内不出来吗?今后他还有脸在江湖偷鸡摸狗丢人现眼?快了,他要出来了。” 门内接二连三踱出七个男女,领先那人身材如铁塔,狮鼻海口留了泛黄色的大八字胡,一双怪眼似铜铃,还真有几分神似庙里的镇殿鬼王。 “太爷这几年在家安居纳福,很少过问外事,然连阿猫阿狗,也不知死活找上门来挑衅了。人真不能失势,失势就完了。”这人逼近至丈外,声如洪钟字字震耳,怪眼彪圆杀气直透华盖:“他娘的混帐王八蛋!你们居然打上门来了,黄某虽然少过问外事,接待上门的牛鬼蛇神仍然有几分担当。亮名号,黄某要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报名上来。” 孙老一楞,报名两字可不是江湖口吻呢! 拔山举鼎荣任军卫学舍教头,江湖朋友不用报名二字要求对方通名。 扭头用目光向身后的同伴询问,无忧剑客第一个摇头示意不知道。 “咱们从没见过他的本来面目,见面也不认识呀!”最后,一个年约半百的人说: “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既然咱们能找到他,他哪能厚颜无耻否认身份?要他承认罪行之后,咱们把他的根掘掉,替咱们死去的亲朋好友报仇,不死不休。” “混蛋!你们在说些什么?”黄大爷火爆地大叫。 “说你。”孙老的鹰目中冷电森森:“老夫飞天豹孙坚,你该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你是什么东西?太爷该听说过你这混蛋吗?”黄大爷正在火头上,嘴上不饶人。 “满天星许雄,你不要说不知道他。我是他的师兄,所以找你。” “满天星许雄,你是说那个抢劫杀人遍天下的剧盗许麻子?他那种人不死,大乱不止。他娘的!你是他的师兄,一定也不是好东西,你也是盗贼?” “去你娘的!两年半之前,你在山西潞安府杀了我师弟。我找了你两年,总算被我找到了。同宋的人,都是有亲朋好友被你杀害,跑遍天下发誓要将你化骨杨灰的人。血债血偿,你……” “你这狗娘养的杂种,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黄大爷以更大一倍的嗓门,打断飞天豹孙坚的话:“我就是听不懂你这杂种的话。” “你……你否认……” “去你娘的!我否认什么?太爷我一直就在南京得意,五年前退休后,就很少在外走动。我既不认识什么满天星许麻于,也一辈子没到过山西任何一府州,最远只到过河甫开封府公干。许麻子做剧盗杀人放火抢劫,与我何干?他劫杀的苦主不是我的亲朋好友,我为何要杀他?那不关我的事,虽则他该死。” “咦!你……”飞天豹一征:“你……你否认……” “我当然否认,我拔山举鼎黄天中,在南京锦衣卫武学舍,荣任一等一级教头十二年,不但在南京有我的地位,在江湖道也是赫赫名人,有钱有势,日子过得比五品知府更如意,我犯得着与江湖朋友结怨?我拔山举鼎无所不为,就是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什么主持正义狗屁事。你这混蛋不给我交代清楚,我要剥你的皮。” 所有的人,包括已到了广场入口的江四少爷八骑士,全都怔住了。 无情剑客四男女也到了,是唯一无动于衷的人,江湖人寻仇报复是常事,事不关已不劳心。 “你……你是拔山举鼎黄……黄天中?”飞天豹傻傻地问。 “不是太爷又是谁?” “这……” “你以为太爷是谁?” “妙手灵官黄升平。” “去你娘的胡搞。”拔山举鼎大骂:“那混蛋在人间世做主持正义的塞事,神秘游侠的名号红透半边天,十余年盛誉不衰,迄今为止,见过他本来面目的人屈指可数。你竟然昏了头,跑到我东河村内,把我大名鼎鼎的拔山举鼎,当成妙手灵官,打上门来寻仇报复,你他娘的简直比大白痴更白痴,你必须付出代价,你……” 拔山举鼎愈说愈冒火,手向后一伸。 一名壮年人上前,奉上一根重有六七斤的霸王鞭。这玩意双手运劲,一鞭下去,干斤巨石也可能一击即碎,会把人打成腐尸。 跑错了庙烧错香,这笑话闹大了。 “他娘的!”飞天豹脸红脖子粗:“消息上说,妙手灵官黄升平的秘窟在淮安附近,偏偏你姓黄……” “你是条猪!太爷姓黄也姓错了?” “你的人偏偏招惹了我的人……不,帮助了我的人,武功惊世骇俗,我以为他有意戏弄我们……”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的人招惹了又帮助了你的人?怎么说?” “叫他出来说好了,我们以为他是妙手灵官,他躲入村里了,叫他出来岂不明白了? 找错了人,我道歉,但也不能全怪我……” “你这混蛋满口柴胡,怎么可能是恶名昭彰,号称黑道高手的飞天豹?你他娘的一定是冒牌货,莫名其妙的泼赖。我黄家的人不会帮助你,只会宰了你这头豹。我,就要砸碎你的豹脑袋。” “不要逼我把你东河村作为屠场。”飞天豹也冒火了:“我飞天豹是黑道之雄,六亲不认的冷血屠夫,惹火了我,一把火烧了你这鸟村。” “太爷不信邪。”拔山举鼎霸王鞭一摆,作势扑上。 四面八方共有三十余名村中子弟,单刀花枪齐眉棍加上猎叉,全是长兵刃,一个个跃然欲动。 “姓黄的,你的人能阻止我的人杀入村内放火吗?”飞天豹也拔剑在手:“凭你几斤蛮力,绝对堵不住我飞天豹。我的人中,有桃花三娘子,她的桃花瘴毒,毒死全村毫无困难,你敢用全村的人冒险吗?接受我的道歉,大家不伤和气,和我这种人结怨,对你毫无好处。” 这番话具有强烈的震撼力,以及实质上的威胁,对一个胆小伯事的人,会收到宏大的威胁效果。但对一个骄傲自负、性如烈火的人,反而成了引发暴烈行动的祸媒,引发无穷的杀机,一发不可收拾。 拔山举鼎身旁,到了一个留了两撇花白小胡子的人,有皱纹的脸略呈苍白,反而显得老而神清,比实际的年龄要轻些,那双老眼依然锐利深邃。 这人在拔山举鼎耳畔低语片刻,神情显得悠闲,与拔山举鼎那快要爆炸的神情完全不同,没流露暴戾的气息,似乎对剑拔弩张,恶斗一触即发的情势视若无睹,杀伐与他无关。 拔山举鼎不住点头,最后拔了霸王鞭哼了一声转身,举手一挥,率领所有的人退入大宅 飞天豹还以为威吓收效,本来心中暗喜,但对方毫无交代默然退走,大感惊讶有点失措。 “黄老兄……”飞天豹急叫。 没有人理睬他,拔山举鼎头也不回进入大宅。 每一家村舍的门窗,早已悄悄地关上了。 村中的几条小路,看不到任何人影,似乎在拔山举鼎举手一挥打出手式信号之后,这里便成了空村,好在还有些家禽活动,犬吠声也此起被落,不然真会令人产生错觉,认为是一座死村。 “孙老,有点不妙。”无忧剑客警觉地说:“赶快退出村子。” “是有点不对,走。”飞天豹已发觉气氛不寻常,依然下令退走。 江四少爷那些人,也警觉地牵了坐骑外撤。 这一带的村落,除非是三家村或独立的农舍,不然皆建有厚实的护村墙,栅门窄小,主要的作用并非防贼防险,而是防水。 一般说来,黄河汇流至淮安下游,河床概略已经稳定,奔腾入海急泻而下。 而上游一带,河床极不稳定,两三年必定来一次大水灾,像一条没有管束的孽龙,今年夺淮明年夺泗,扭来摆去大水漫天,千里沃地尽成泽国,谁也不知道主水道下一年落在何处。因此所有的城镇村落,防水的堤与墙皆挤命筑厚,筑高。 比方说上游的徐州城,近百年来,一直就时而在河北,时而在河南。 有些小城可能今年重建,明年又消失无踪,经常在毁灭与重建中嬗递,位置变来变去,很可能相差数十里,至外地谋生的人返乡,甚至不知新城建在何处,旧日的家园,很可能浸在河底无迹可寻了。 人马如果被因在这种村落中,想出去可就难了,两座栅门一堵,三丈高的护墙如何让人马飞渡? 村中的小路窄小,弯弯曲曲,房屋都是土筑的实实泥墙,门窄窗小,想破门而入并非易事。他们唯一的退路,是赶快循小路退出南栅口。 距栅口还有百十步,砰一声响,第一名女骑士失足摔倒,倒下便失去知觉。 “小心……迷药……”桃花三娘子警觉地大叫,声末落人已向下仆。 叫晚了,人纷纷摔倒。没有人控缰的健马,仍然鱼贯向前走。 马匹没经过严格训练,没有人控制便会自行走动,不会停下等候主人。 没有一个人能出村,村栅已经关闭了。 为了防水,一般住宅通常地基高出地面,因此门阶有三级、五级、七级的分别,反正必须高出地面,甚至高出九级之多。 水涝地区,通常没有地窟的设计。 在拔山举鼎的大宅中,就有地窟深藏地底,地窟的作用,只有他家中的亲信了解明白。其他的人,甚至不知道有地窟的存在。 这是一座十字型的大型地窟,四室各有两丈长丈六宽,中间作为厅堂,设有简单的案桌椅几,四周有挂灯笼的壁座,另备有大小烛台而不用菜油灯。 二十四名男女,分为三室囚禁,壁与上面的横梁木,皆设有高或低的悬吊环,一看便知是专为吊人的设备。栅门是鸡卵粗的铁格条,万斤神力也撼动不了。 主人相当仁慈,囚犯并没使用悬吊。悬吊通常分两种,正面垂直悬吊,与双臂反剪悬吊,前者倒还仁慈,后者稍久些便毁掉双臂。 所有的男女,皆被捆了手腕,紧吊在壁环上,双脚也并捆足底恰好及地,稍一挣扎便会悬空。 灯火通明,厅堂中,拔山举鼎与那脸色略苍白的老人,脸蛋不失美感的半老徐娘,据坐案后像是三司大审,兴高采烈进行审囚。 共有九名大汉伺候,逐一将人犯押出审问。 飞天豹的手脚已缚皆没解除,牛筋索捆得死死地,被两名大汉按跪在案前,稍有反抗便受到拳打脚踢,打得他口鼻流血浑身虚脱,失去反抗的意志和行动。 “我不管你与妙手灵官结仇的事,那与我无关。”拔山举鼎神气极了,真有几分大老爷问案的气概:“你得把到达淮安前后的经过、遭遇、见闻等等,巨细无遗详尽地招出。我有的是时间,但没有耐性,体最好从实招供,以免我拆散你一身贱骨头。” “黄……黄大爷,请……请不要做得太绝。”飞天豹虚脱地哀叫;“算起来你我都是当代之雄,没有利害冲突的同道。我消息不灵通,听信一些混蛋的假消息.以为妙手灵官真的在淮安附近建了秘窟,无意中得罪了你这位……”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拔山举鼎沉声喝止:“你既然知道你我都是当代之雄,该知道当代之雄对影响威望的利害冲突,所采取的处理手段是怎么一回事。俗语说,打蛇不死,报怨三生;又道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避免后患,我必须知道你往来的经过情形。我会逐一向你的人反复盘话,谁敢撤谎,一定不会痛快,我那些执刑的人都是整人的专家,现在,你说。” “我……” “你得小心,避免前言不对后语。说,把到达淮安的经过从实招来。” “罢了,我飞天豹英雄一世,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有什么刀山油锅妙手段,你就加在我身上好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看你的了。” “上刑!”拔山举鼎怒吼。 “遵命。”两大汉同声说。 又上来了两个人,压棍压住了腿弯。 原来的两大汉轮番拳打掌劈,在胸、腹、胁、肋、头、脸上招呼,记记凶狠但力道恰到好处。 片刻间,飞天豹五官血出,第一次昏厩。 冷水一泼,第一次苏醒。 然后,第二次被打昏。 然后,第三次…… 村东北两里左右,榆树林浓荫蔽日。 其实已是申牌初,炎阳的威力已经减弱。 黄自然的坐骑,安静地在林外的草地上吃草。他倚坐在一株榆树下,喝水葫芦中的酒,啃手中的大烙饼,悠闲而惬意自得其乐。 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位指引他诱敌的中年村夫。 “你没进村,幸运得很。”村夫在不远处坐下:“好像一个人也没逃出来。” “你早知道结果,是吗?”他问。 “说实话,不知道。”村夫苦笑:“只听到有人说,两个坏蛋沆瀣一气,住在一起狼狈为奸,已经有好些年了,暗中不时在外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没料到这地方实力如此惊人,进去二十几个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逃出。天杀的,这两个魔鬼,到底具有多大的神通,养有多少可怕的高手做党羽?” “据我所知,没发生打斗.也许,他们受到主人.盛意款待呢!住上一天两天,主人招待得起。” “你相信吗?” “……”他其实不相信。 “你心中存疑。” “有一点。” “你为何不走?” “有点放心不下。” “为何?” “我并不认识这些人,闻名而已,其中确有些该死的妖孽,但我并没目击他们的罪行,我办事从不以耳代目。”他正色说。 “我也是。”村夫说:“所以乐得驱虎吞狼,置身事外看结果。”’“事故是我引起的,我也要看结果,我知道其中有些人并不坏,有些人可能没有恶行。” “于心难安?” “确是如此。”他点头,眉心紧锁。 “有何打算?” “查个水落石出。” “需要我一双手吗?” “有大叔相助,成功的希望倍增。”他提出邀请。 “好,算我一份。” “大叔尊姓?” “这……” “妙手灵官黄前辈?”他笑问:“呵呵!他们真找出你的隐身处了?” “是我故意派人供给消息的,我根本不在淮安。我骗得他们团团转,两年来跑遍了大半壁江山,忙得不可开交勤快得很,就没有余暇作恶害人了。” “为何?” “你说的,其中一些人并不太坏。替亲朋好友复仇是人之常情,我没有亲手除去他们的兴趣。你真叫黄自然?可有绰号?” “没有,名当然经常更换,姓却不假,叙本家说不定我高你好几辈呢!我还不想有绰号,对名利毫不热衷,没有名利的压力,比你这个灵官逍遥自在多多。” “唔!看得开的人有福了。有何打算,该有计划是不是?” “晚上进去,临机应变。毕竞还是,救人第一。大叔,你是前辈,始作俑者是你,你该有打算有计划呀!怎么问我?” “好吧!我们来计划计划。” 傍晚时分,村中出来了四批高手,分向四方搜寻可疑的人,搜寻从河对岸过来的神秘骑士,如临大敌。 飞天豹宁死不招供,但另有人受不了酷刑,招出与黄自然相遇的经过,怀疑他是真的妙手灵官,所以过河发现踪迹便北上追踪。 拔山举鼎当然知道妙手灵官的底细。这位以神灵自居,以去暴除奸为己任的游侠,是心怀鬼胎的人最可怕的公敌,除之而后快的灾祸根源,因此心中紧张,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搜寻踪迹,必须杀掉这个可能是妙手灵官的人,才可以放心安枕。 天黑之后,搜索的人纷纷失望地回来了。 警卫加强了两倍,全村笼罩在不可测的气氛中。 第七章 每一名男女囚犯,都经过初步经查询问,费了不少时间,天黑之后才完成初步盘查。 无情剑客主仆,只听说过妙手灵官其人,与飞天豹那群妖孽无仇无怨,他是出道闻名号的江湖新秀,凭一股傲气要闯出一番局面来的后生晚辈,甚至没听说过拔山举鼎铁笛玉郎的名号。 每年都有许多年轻子弟进入江湖,每年都有不少高手名宿上了天堂或者下地狱。年轻的与老一辈的,永远是利害攸关的竞争者。 拔山举鼎不是善男信女,一点也没有提携后进的前辈襟怀,并不因为无情剑客是无关的人,而网开一面宽恕闯村的犯行。 少女主婢更是出道没几天,抱好奇心态进游天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女孩,与任何人无关,无意中介入无情剑客与无忧剑客的名头之争,与无情剑客相识,而结伴至京师游玩的人。 但拔山举鼎没有放人的雅量,倩势也不允许他宽洪大量放人,怎能将人放掉,泄露他东河村黄家之秘? 江四少爷八个男女,也是妙手灵官的仇家,利用飞天豹群妖孽招引妙手灵官,不幸与飞天豹同时落入地窟,道了池鱼之灾。 最后受审的侍女小秀,她是美丽少女濒如玉的贴身婢女,一问三不知,她也的确一无所知,一个十四五岁的黄毛小丫头,对江湖事能知道些什么? 拔山举鼎由于心悬外面授索的情势,因此对盘问的事愈来愈不感兴趣,对不相关的无情剑客与颜如玉主婢,略一盘诘便不再深入追究。 众人全部囚入囚室,拔山举鼎两个人仍在堂中商议。 “不能草草将人处置掉。”脸色略瑰苍白的老人低声说:“如果是妙手灵官故意将这些人引来的,那表示这混蛋必定在外面守候,咱们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假使他前来索人,而咱们又无奈他何,咱们已经把人处决了,那可是相当棘手的事呢!” “哼!只要他进村,不怕他能飞天遁地逃出空灵大阵,他一定死。”拔山举鼎信心十足地说。 “是吗?老弟,你知道在这十余年中,有多少超绝的各路高手名宿,想要他的命而徒劳无功?” “卢老哥……” “你知道空灵大阵,每使用一次,需用多少勾魂散?半个时辰耗掉十斤以上,所值的银子需要一个人挑。”卢老哥冷冷地说:“你能不论昼夜使用吗?何况对方如果够机警,事先服用辟香的药物,勾魂散的功效特大打折扣,甚至毫无用处。妙手灵官是绝顶机警的人精,他难道笨得不事先服药防险?结果如何,你知道?” “咱们俩就对付不了他?” “很难说,老弟。”卢老哥可不是目中无人的老朽,话说得相当有所保留:“总之,在毙了他之前,这些人最好留着,耗不了多少粮食。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女的我都留下。”卢老哥说:“老夫已经年届古稀,白发苍苍仍然拥有少年心。” 其实,两个家伙都是好色如命的老山羊,所以说起少年心,谁也不会脸红。 “你不能全要。”拨山举鼎大声抗议:“我要那个假货,当仁不让。” “不,咱们抓阄。”卢老哥也大声拒绝,真所谓见色不让:“六个女人,谁抓中就是谁的。” 两人大声争吵,可把囚室的人听得毛骨悚然,所有的女人,皆心中叫苦。 无情剑客挨了不少揍,气色甚差,心中又急又恨,几乎咬碎了钢牙。 “你两个老狗真无耻。”他挣扎着怒叫。 “你骂吧!老夫将亲自把你大分八块。”拔山举鼎火爆地说:“你这种一心想成名,专向高手名宿挑战的小杂种留在世间将是一大祸害,毙了你将少生不少是非。你再撒野,一定先割掉你的舌头,哼!” 识时务者为俊杰,无情剑客乖乖闭上嘴。舌头一割掉,这辈子算是完了。 人都上去了,地窟仅留下四盏照明的灯笼,留下一个看守,可以一目了然监视三间囚室,吊着的二十四名男女,一举一动皆在看守的有效监视下。 “天不佑我!”无情剑客绝望地叫。 “周兄,不要失去信心。”少女颜如玉在对面的囚室鼓励他:“我觉得,妙手灵官会来救我们。” “你们真碰上妙手灵官了?”吊在右首的江四少爷问:“告诉我详情好不好?” 原来这位少爷是女扮男装的假货,所以引起两个者家伙争夺,回复女装必定极为出色,难怪有优先选择权身为主人的拔山举鼎,首先要争取当仁不让。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颜如玉长叹一声:“我根本不知道妙手灵官是神是鬼……” “都给我闭嘴。”看守在栅外怒叱:“小心我剥光你饱眼福,剥光了,我不信你们还有勇气说话,不信你们再说说看?” 两女吓了一跳,乖乖闭嘴。 天黑后不久,两人以极为技巧的潜行术,避过护村墙头的警哨,越墙而入接近村东南角。 进了村便安全了,到处都可以藏身。 由于派遣了不少人手走动,警哨、巡逻、伏桩等等,村内的狗已失去警觉性,走动的人甚多,活动频繁,狗便习以为常,不可能分辨敌我。有些人家干脆把犬关入屋内,以免不断吠叫不胜其烦。 逐渐深入,抵达一座农舍的屋角。 黄自然半蹲在墙根下,目光透过黑暗的小路,全神贯注留意各处的动静:偶而发现三两人走动。 “怎么不走?”一旁的妙手灵官低声问。 “不能急。”他低声回答。 “发现什么不对吗?” “前辈,你相信无情剑客飞天豹一类高手名宿,二十余名男女无一庸手,会无声无息进去便形影惧消吗?” “这……应该不合常理。” “那就对了。你有辟香辟毒的药物吗?” “当然有,我是闯过无数刀山剑海,见识过千奇百怪,与超绝的牛鬼蛇神周旋,很少吃亏上当的人,当然有防身制敌的本钱,防迷香防毒甚至辟香解毒的药,搜集自各门各道名家。” “赶快服下防险。”他简要地说。 “开玩笑,你认为他们会普施迷药毒药?谁能办得到?那需要多少份量?” “你最好相信我的直觉。”他并没进一步解释:“等发觉有异时,便后悔无及了。 先找最大的房舍侦查,我先走。” 他向前一审,消失在右前方的屋角、 妙手灵官直待他形影消失,这才向前急审。两人的身法又快,体积缩小,一动一静交替浴行,真有如鬼魅幻形难辩形影。 两人的武功与经验,皆相互配合得相当圆熟,第一次合作行动,居然有完满的默契,十分难得。 凭经验略加辨识,再从警哨的派置估计,不难找出主要人物的宅第。 拔山举鼎的宅院,就是全村员醒目的一家,宅后的麦仓牲口房厩,也比其他简朴的农宅高大。 黄自然似乎有几分未卜先知的神通,能及早发现警哨与伏桩的位置,当然经验十分重要,他一看便知何处可能有警哨或伏桩。 连越七处警哨,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了拔山举鼎的大宅东南角。 天色尚早,有充裕的侦查时间。 不久,两人藏身在一栋三连进的房舍暗影中。 “看格局,这里该是第三进的东院。”黄自然向伏在身侧的妙手灵官说:“不是主人的正房,透着邪门,十分古怪,居然不见警卫,其中必有玄虚。” “是有点不对。”妙手灵官也感到可疑:“留意那两座通向主宅的屏门,这里面也看不见警卫,这里像是空宅,那怎么可能?院子里有花坛盆景,荷池金鱼缸,分明是主人内眷活动的地方,绝不比后花园的设备差。”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必要时找人问口供。” “好,就从东院查起。”妙手灵官完全同意他的行动。 两人计议一番,仍由黄自然领先潜入。 妙手灵官是成了精的老江湖,按理该是行动的主将,但渗入外围时,便发现黄自然的经验与行动技巧,几乎精练得令人难以置信,心中暗惊大感佩服,因此自然而然地,黄自然反而成了主事人。 即使是大白天,也难以估计这座五进十院的大宅,到底有多少房舍,人进入其中,真有侯门深如海,不知东南西北的感觉。说拨山举鼎的黄家大宅占了半座村,绝非夸张而是事实。 拔山举鼎只是锦衣卫武学舍礼聘的一级一等教头,就算他是世袭军职的将校级世家,也不可能拥有偌大的家业,如非是祖上余荫,钱从哪里来?” 即使他十辈子任教头,三两百年不花一文钱,也不可能建置偌大的家业。 但如果他与锦衣卫的将爷们勾结,又当别论。 锦衣卫是皇家至高无上的特务组织,对抄没大官小官富贾豪绅的家最感兴趣,一次抄获百万金珠是平常的事,私底下你分我割,上下其手吞没五成,该是最公平的估计了,吞没七八成并非奇事。 要养活这一家人,打手奴婢长工的开销,每年十万八万银子不算多,天知道这位黄大爷到底有多少财产?如果凭良心努力赚钱,这位大爷绝不会有今天。 今晚,这位大爷准备接受挑战。 他并不真的怕妙手灵官,而且信心十足,有把握除掉这个最可怕的主持正义的神秘游侠,除非对方不来骚扰他。不除掉这个游侠,他就不能任意处决飞天豹这些男女。 他绝不能让飞天豹这些男女活着离去,必须尽全力对付可能前来骚扰的妙手灵官,因此能用的人全派上了用场,他自己也在秘室坐镇指挥。 除了他的亲信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今晚到底在哪一座房舍内。 黄自然与妙手灵官,怎么可能知道主人在何处住宿?只能像瞎猫一样,赌运气能捉到死老鼠,所以提早前来以便深入,多些时间搜寻目标。 主宅不是四人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把主宅作为目标。 两人白天曾经看到,村内派出大队人马,大搜附近各处,搜人的行动一目了然,便知道飞天豹那些人招了供,招出黄自然帮助无忧剑客的经过,却不知道他们把黄自然当成妙手灵官。白天大队人马搜索没有结果,晚上严加警戒提防理所当然,不派人警戒,必然是反常。 这座东院没派有警戒,引起两人的疑心,提高警觉小心翼翼探索而入,瞎猫居然真的碰上死老鼠。 所有的门窗皆是闭妥的,内廊与各处走道,皆没有灯火,让入侵者寸步难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堂奥深处探索,是极为耗费时间的事。 每一道门都有锁,廊门走道的门锁皆有专人管制。入侵的人深入的捷径,是从屋顶飞檐走壁直趋中枢,内部根本不能通行,成了封闭式的城堡。 两人有备而来,不从屋顶接近,黄自然的特制百灵钥,开启半月形长方形小锁十分灵光,甚至可以对付大将军锁。 连越两座堂奥,共开启五道门锁,一无所见,似乎真的没有人居住。 好黑好黑,全凭感觉摸索,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灯火,不但静得可怕,而且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人心悸不安,似乎天地死寂,处身在不测的非人间世。 黄自然突然止步,向后伸手抓住妙手灵官的手膀。 这是停步的信号,两人保持伸手可及的距离移动,没有信号很可能走失,发声必定会惊动警卫或伏桩。 “有点不对。”他低声说:“我们已进入中枢。” “进入中枢了?”妙手灵官意似不信:“空无所有呀!人呢?” “这附近没有人,再进就有人了。” “你的意思……” “你没感到气机有异?” “唔!是有点不对。” “我们已进入由一种可令人神智昏迷药物所完全封锁的绝地,再往里探,就闯入有人控制的机关埋伏区了。”黄自然用肯定的口吻说。 “这附近没有人控制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妙手灵官存疑:“视界不及寸,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好像是厢房外的小堂屋……” “我就是知道,请相信我的感觉。这里是通向某一处厅堂的南道。不信你可以左右移动,伸手摸摸看,你会摸到一面是墙,一面是木板壁,甚至可以摸到悬灯的壁座,可以摸到没点燃的照明灯笼。” “咦!你……你怎么可能看得见?”妙手灵官意似不信,左右移动摸索求证,果然不出黄自然所料;“你练了夜眼?” “我年轻,目力当然锐利啦!” “鬼话!猫在这种地方也看不见十斤重的大鼠。” “猫在真正全黑的地方,也许同样看不见,但却又可凭感觉、嗅觉、本能,发现老鼠的存在。”黄自然信口胡扯:“前面丙道向左折,可能有一座门,门一启,很可能就是有人控制的翻板与活动铁栅,咱们就有进无退了。” “你小子说得像真的一样,是编故事的天才。”妙手灵官嘲弄地说:“要不,就是你替他们设计的机关削器,或者是六识已修至化境的地行仙,你是吗?” “有你在一起,无法飞渡。”黄自然不介意嘲弄,答非所问。 “你是说……” “这是完全封死式的设计,所以外围不派警卫,可以完全阻绝外人进入,进入了就休想活着出去。看来,非闯入不可了。” “闯?”妙手灵官一怔。 闯,表示动用武功,化暗为明。他两人只有两双手,能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来救人,早晚一定会动武的,咱们能进入中枢,已经表明咱们的能耐了。走,让他们高兴高兴。” 如果能将人救到手,势必杀出一条生路才能脱身,不可能悄然撤出,不可能将救到手的人用乾坤袋装走。 妙手灵官满腹狐疑,跟在后面疑神疑鬼。直至摸到折向:左面的一座门,这才感到心惊,直有遇见鬼的感觉,黄自然就是不可测不可解的鬼。 启了锁拉开铁锁环,徐徐拉开门,门发出轻微的门臼磨擦声。 “翻板与走道同宽,长约丈二。”黄自然低声说:“用金鲤穿波身法,距地两至三尺平射而出,然后蛇行两丈,如果高度超出三尺,便会触及控制铁栅门的弦线,咱们再也进不了啦2我先走。” 微风飒然,黄自然消失了。 妙手灵官仍然存疑,伏下伸手在地面探索,果然轻轻一按,地面便有沉动的现象,不由心中暗惊,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他是拔山举鼎的人?”妙手灵官心中暗叫;“我是否上当了?” 再一想,心中一宽。黄自然如果是拔山举鼎的人,让他掉下陷坑岂不一了百了? 疑心一去,胆气一壮,有黄自然这种有如地行仙的人并肩作战,何所惧战? 他乖乖地用金鲤穿波身法,贴地平射跃出,手一沾地便蛇行滑进两丈,便摸到那黄自然的快靴。 刚爬至黄自然的右侧并伏在地,黄自然已拍拍他的手臂示意前进。 “你先走,我把铁栅弄下来。”黄自然站起说。 “这……这岂不是打草惊蛇吗?”他不以为然。 “他们已发现有人入侵了,是不是你曾经动了翻板?” “这……”他脸一热,暗叫惭愧。 “翻板只要沉下半分,便会触及暗铃。把铁栅弄下,可以阻挡拦截的人堵咱们的后路。” 他知道黄自然正解下腰带,突然听到腰带拂动的啸风声。 刚向前迈出一步,身后劲风压体,感到黄自然推了他一把,砰然大震声中,沉重大铁栅从他身后不足半尺处沉落,吓了他一大跳。 黄自然要他先走,他却忘了“先”的意思,配合差了一刹那,几乎被铁栅所硬中。 要不是黄自然推了他一把,脑袋很可能被砸破。 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大意疏忽了,对黄自然超人反应,佩服得五体投地。 “准备硬闯。”黄自然提高了声音:“咱们真的到了中枢要地。” 一声暴震,黄自然蹋倒了一座门。 灯光耀目,他们无意中闯入一座大厅。 从铁栅门开始,这一段走道的门,都是与前一段走道相反加锁的,不将门破坏便无法通行。这是说,铁栅门是内外交界线。 “该死的混蛋!”妙手灵官脱口大骂:“这什么玩意?拔山举鼎真会享福呢!” 八名仅披了蝉纱,里面纤毫俱现的半裸女,一个比于个美艳,每一个都是绝色少女,左手是一条柔软的八尺长丝巾,右手是一支光芒四射的高品质长剑,在厅堂中央列阵,看部位便知是八门金锁阵,但生门的美女退至侧方,露出迎客入阵的缺口。 任何一个正常的大男人,都会心动神摇或者不知所措。 堂上出现脸色略现苍白的老人,已从囊中取出黑光闪烁的铁笛,在手中把玩。 铁笛玉郎卢七郎,铁笛便是他的活招牌。笛长一尺八,比传统的笛长,与箫相等,但比传统的箫笛粗,份量颇为沉重。 他这支笛是可以吹奏的乐器,可发出神奇而又妖异的八音。 但当手棍使用,放破人坚硬的颅骨轻而易举,威力比手棍强百倍,因为挥动时,自然激发的声音也可以伤人,某一个音可以伤害何处器官,随意使用极少差错。 身后,随即出现四个更美更年轻的少女,但穿了玉色衣裙,不再是裸体美人,流露在外的气质风华,简直像四位公主。 她们也没携带兵刃,婷婷玉立似在欣然迎客。 “请佳宾升阶。”一名少女笑盈盈伸玉手邀客上堂。 堂下是剑气弥漫,堂上是热诚迎宾。 两人如果升阶上堂,先必须通过堂下的八门金锁阵,可从生门进,但能从何门出就难预料了,也许永远出不来,可以知道的是,绝不可能从生门出。 黄自然本来应该用善意回应的,因为主人把他两人当作佳宾欢迎。 但他脸色一变,伸手急将妙手灵官拉住向下按。 “伏,侧滚,蛰藏,抱元守一……”他的低喝声急促,惶急的声调有如爆发。 妙手灵官无暇多想,本能地伏倒。 这瞬间,二十余盏明灯同时熄灭。 异香满厅,漆黑一片,怪异的声息隐隐入耳,分辨不出是否有足音。 妙手灵官侧滚出两丈外,避缩在一根厅柱下,吞下一些药物,吸口气催动气机,定一下心神默默地行功,抱元守一不再理会外界的震撼。 他对铁笛玉郎处事的见识深感佩服,对黄自然的行动指示也深信不疑。 各种异味与怪声在体外向他压迫,那种他感到陌生的压力令他心惊。幸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心神内敛也看不见外界的异象。 真力疑聚,随时可能猛然爆发奋力一击的行动,冥冥中,他似乎感觉出,黄自然正向他发出招唤,需要他在同一时候,攥发出石破天惊的雷霆搏击,才能解除险恶的危机。 听从指挥配合,对同伴有信心,这是配合行动的制胜机契,常可在逆境中化险为夷。 他对黄自然有信心,初次配合行动居然十分圆热,外界天地混沌,反而激发了他的昂扬斗志。 厅堂全部封闭,门窗皆有铁栅降下封死。 可是,速度决定了一切。 明灯乍灭的瞬间,黄自然的身影同时消失。 堂上堂下的男女,与现身时的情形相同,突然隐去像是随灯火消失,与熄灯配合得完全一致。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施展,不可能留意其他的人,因此黄自然的消失,连铁笛玉郎也毫无所觉,等发觉人已不在厅中,已无法找到目标攻击了。 黄自然不想和众多的女人挤命,他的目标不包括这些女人,黑暗中拼搏,想不开杀戒势不可能,因此他乘机脱出可能发生混战的大厅,进一步向内深入。 他从主人与美女现身的隐蔽处,知道出入的秘道,毫无困难地进入一处栽有花木,四周有回廊围绕的小院,廊檐挂了一些小风铃,微风一吹,发出各种悦耳的幽雅音符。 原来每一只风铃的音调都不同,八音分得相当精准,叮叮吟吟形成略有规律的乐章,像是超小型的编钟合奏。 踏出回廊,抬头可以看到星光了,是一处可见天日的天井,四周有高大的房屋山墙围绕,近午时分才能看到太阳。 如果他志在脱身,定可破空而逸。 但他不能走,来的目的还没达成呢! “这天杀的坏蛋!他在这里真花了不少工本,享受声色之乐,比公侯将相更高一级呢!”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沿这一面的走廊徐行:“把许多千娇百媚的女人,训练得精通音律,武功出色,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江湖人士认为他是大老粗,岂知他却是享受声色的专家。” 找到一座门廊,伸手一摸,心中嘀咕,这种内院禁地,为何要安装铁叶门? 他又注意到不寻常的现象,回廊是依厚砖墙建筑的,廊顶采用天棚式,只有这一座门,那么,这座小院落根本就是绝地,只有一座门进出,为何要建回廊? 这表示在院里活动的人,不希望其他的人闻入,闭上门便成了神秘的天地。 想起那八名美丽的仅披蝉纱的女郎,他有点恍然,在这里会开无遮,可以有效阻止其他的人闯入。 门是内外都可闩锁的,里面已经闩住,无法从外面开启,铁叶门也无法打破,撬闩更是免谈。 已经开始袭击,用不着浪费时间摸索了,要慢慢弄开这扇门,得有大铁锤才能办得到。 拔山举鼎的大宅,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不但村里的人毫无所知,宅中只有他的亲信才知道其中奥秘,其他的人禁止进入内院,内院有警也不许进入过问。 真正的亲信心腹其实并不多,目下已潜隐在重要的所在,分区把守各负其责。即使真用大铁锤敲击,也不会惊动分区把守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有铁锤,剑不是撬门的好工具。他不再在破门上费心机,跃登两丈余高的屋顶。 屋顶是房屋的弱点,如不是高楼,小偷爬上屋顶揭瓦而入,比挖墙脚省事省力多多。 屋顶必定有警哨,果然一上屋,另一面的屋角飞檐暗影中,黑影发出一声警讯,飞跃而至。 他顺手揭起一块瓦片,一抖手,瓦片飞旋而出,夜间不可能看到快速如电急旋而来的瓦片。 啪一声暴响,瓦片在三丈外的脊角击中人体;碎瓦纷飞中,警哨骨碌碌向下滚坠。 掀翻三排瓦片,他向下飘降。 另一名警哨到了,探头向下望,没料到飞起另一块瓦片,击中警哨的脸孔,狂叫着向下栽。 各处都有灯火,连走道的照明灯,也是名贵的钩花纱灯笼,光度明亮,各处的家俱精致华美,连走道的门帘也是名贵的珠帘。 谁敢相信一座小村落中,外表朴实无华的大宅,内部的陈设如此华丽?在平民百姓来说,几乎每一样家俱都是违禁品。 比方说墙壁,居然是五彩精绘的所谓粉壁花墙,如被官府查获,犯禁的罪名不轻,很可能会破家。假使碰上一位嫉恶豪强的县太爷,那就灾情惨重。 平民百姓屋内的墙壁,粉刷只许用单色的青、灰、白。唯一的例外是院门内的照壁,可以绘松竹梅一类普通事物的花墙。 闯入一座花厅,他的手本能地按上了剑把。 厅中有一位明眸皓齿,仅穿了亵衣裤的艳丽年轻女郎,手中剑映着灯光,幻发出青荣蒙的光华,是属于宝剑级的利器,剑发出隐隐龙吟,表示女郎已经以内力御剑内功火候不差。 “你是妙手灵官?”女郎美丽的面庞,流露出惊容:“你怎么可能深入此地的?” 黄自然的剑,出鞘三寸。有一种莫策的撼力,像触电般刺激了他一下,本能的反应,是拔剑应付不测。 这位美女的气势,根本憾动不了他,这股莫测的压力,又来自何方? 美女的话,打断了他究源的念头,剑重行归鞘,这股莫测的压力,也因为他的分神预感觉不到了。 “谁告诉你我是妙手灵宫?”他讶然问。 原来飞天豹那些人,是来追赶妙手灵官的,与他无关,飞天豹已经发现妙手灵官了。 “是老爷说的。”美女坦然说:“说有你这么一个人,这几天可能来闹事,要我们不要怕,这里没有人能进来。你来了,我必须把你留下,留待老爷发落。” “老爷?哪一位老爷?” 他被美女握剑蓄势待发的情景惹笑了,戒心消去大半。 美女御剑的内劲相当够火候,但神情紧张而呈现惶恐,一看便知是下过苦功练武,却毫无搏斗经验的人,受到惊吓非出手不可,却又不敢出手。 “老爷就是老爷呀!” “你是说拔山举鼎?” “什么叫拔山举鼎?” “咦!你是这间屋子的什么人?”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呀!这间内院有四轩,每一轩住了七位姐妹,每人都有自己的房舍。我是苍龙轩七女之一。这里是我的住处,只有老爷能进来,不许其他的人闯入,闯入的人必须交给老爷发落。” 声落人冲进,剑光暴射,速度相当迅疾,手眼心法步却有点不协调,招发七星联珠,完全是顾攻不顾守的连续进手招式,一剑连一剑望影追逐出剑攻击,最后两剑章法已乱。 他让美女攻完七剑,一指头敲在美女右肘的麻筋上。 “哎……呀……”美女惊叫,剑失手坠地,惶急地向后退,花容失色,动人的美好胴体在发抖。 他将剑用脚拨开,一步步跟进。 这美女毫无交手的经验,下过苦功学武却派不上用场。 “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他柔声问:“老爷目下在何处?邻室有些什么人?” “我叫玉房。”美女惶然说:“我们是不许提姓名的。” “为什么?” “因为老爷是这样规定的,触犯的人要……要处死。”美女颤抖了几下。 “拔山举鼎是大老粗,怎么懂这些玩意?”他自言自语,然后提高嗓音:“老爷目下在何处?” “我……我怎么知道?”美女惶乱地躲入太师椅的后面:“我来这里七年,从来没到过其他的屋子,唯一能看到外界的地方,是小院子头上的那一方天。老爷何时来何时去,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谁也不知道。你,是七年来,第一个出现在我住处的陌生男人,老爷一定会追究的……” 他摇头苦笑,很难想象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七年,只能在院子里抬头看到一方天,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滋味。当然,这比养猪仁慈多了。 人毕竟不能与猪比,猪在猪圈里是不会抗议的。 美女口中的老爷,毫无疑问是指拔山举鼎,这混蛋色鬼老山羊,还真有享受的福份呢!有钱有势当然会享受,有些人拥有一座金山,花一文钱也疼得要死,真的不知道什么叫享受。 “你回房去吧!钻进被窝里不要出来。”他瞥了美女的亵衣裤一眼,显然美女是闻警从床上爬起来,掂了剑出外看究竟的:“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你大概从来就不会真正与人玩那把剑。” “老爷与几个娘姨,教我们三件事。” “什么三件事?” “练武功,练音律,以及学习怎样讨老爷的欢心……” “那老混蛋会做乌龟。”他忍不住大声说:“他还能活多少天?养了一大群年轻貌美的女人教来享受,最后还不是留给别人享受……你走,我要打进里面去。” 他指指不远处的一座屏门,顺手抄起一只锦礅。锦礅不是石制的,形如鼓份量不轻,用来砸破门窗,灵光得很,比用椅砸管用。 距屏门不远,刚举起锦礅作势掷出,美女玉房已经跟到,脚步细碎奔上。 “不!不要……”美女玉房急叫,双手一张急拖他的虎腰,阻止他掷礅毁门。 阻止不了他,锦礅掷出,他转身伸手挡住了已贴身的美女,大手掌蒙住了美女的脸部,美女便近不了身,双手虚张胡乱地摸索。 屏门在隆然大震中,在他身后崩坍。 正想把美女拨开,他根本无法用劲对付这位美女,戒心早就消失,闭门练武功的人对他毫无威胁,他是闯过刀山剑海,搏斗经验极为丰富的超绝高手,怎能向一个毫无威胁的美女下重手? 这瞬间,他骇然失惊。 那年头,有钱的大户人家,女人才穿所谓亵衣裤,在胸围子外,加上一件薄薄的短衫,冬天是长衫,下身冬夏都是柔软的松宽长裤。普通人家,有件小中衣已经不错了,哪来的闺房专用亵衣裤? 美女玉房所穿的,就是薄薄的苏绸五色亵衫,外面没系丝带,衣襟一动,绣了一双小兔的胸围子外围,一双玉手一拍胸怀,胸围子像是从中裂开了。 高挺的玉乳奇峰怒突,裂开的胸围子,从裂口爆发出一丛轻雾,喷得黄自然胸口全是微小的谈红色粉末。假使他的身材不够高,必定被喷得灰头土脸。 同一瞬间,身后罡风压体。 前后夹攻,有如电光石火骤然爆发的雷霆,身后袭击的人足有五人之多,五支剑有如进发的雷电。 而左右后方凌空射来的各种激光,则是一簇簇可怖的铁雨钢流,比用剑攻击的五个人稍快一刹那到达。 美女的胸围子截然怪异地自行裂开,黄自然立生警觉,心神的撼动再次陡然光临,比先前强烈十倍。 生死须臾,大功临头;这是不能用思考的生死间隙,唯一可靠的是本能反应。 他的手掌大,大得完全掩盖住美女的面孔,完全阻挡住美女的视线。 身材也比美女高得多,因此美女没能准确地以粉末喷中他的面孔,仅喷在他的胸腹交界处。 粉末一沾体,不但发生异味,而且立即像是自燃,一沾衣衫即产生微光,衣衫呈现腐蚀性的融化现象,如果核喷在脸上,那情景会令人做恶梦。 腐蚀兼自燃性的粉末攻击前身,破空飞射的暗器攒射后背,再由五个高手在身后攻击,出其不意行毁灭性的偷袭,地行仙也难逃大功。 这瞬间,他的衣裤突然自行爆裂,向外鼓胀砰然炸散,赤裸的身躯向下隐没,暗器几乎同时随下,贯入花砖地发出声响与火星。 美女玉房倒飞出丈外,摔倒在地向外滑,射下的暗器几乎击中了她的玉腿,退慢半步,便会死在自己人的暗器下。 是被黄自然衣裤爆毁的余劲震倒的,十分幸运,暗器已把美女当成目标的一部份,黄自然更是目标。 美女不但是暗器的目标,也是五个高手攻击的目标,奉命袭击的人,有意要让美女与黄自然同归于尽。 五支剑汇集,剑气引发激烈的罡风气旋。 “人呢?”有人大叫:“我刺了他的……” “我也刺中了他……咦……” 另一人不但惊叫,而且直打冷颤。 碎布帛散满三丈方圆的地面,寸断的腰带布片稍大些。可是没留下皮护腰,也没留下扣在皮护腰上的剑和百宝囊。没发现碎肉断骨,也没留下血迹。 负责发射暗器的人也出来了,足有十人之多。 “是鬼!”有人大惊小怪。 “他会隐身法。”另一人说:“我亲眼看见他在我的剑尖前消失的,像鬼一样隐没了。” “快走!”有人急叫:“谁也对付不了他……” “嘿嘿嘿……” 被砸破的屏门口,传来一阵刺耳的阴笑。 五个用剑攻击的人,是从屏门内冲出来的。 十个使用暗器的人,潜伏在左右上方的承尘内,承尘的几块雕花板是活动的,揭开便先发射暗器,随后跳下准备发射第二群飞刀飞镖。 十五个人大吃一惊,一个个毛骨悚然。 一个披头散发赤裸裸的怪人,当门而立像头野兽。前面披下的及腰长发,掩住了面孔,真像一个恐怖的鬼。 身上并非全裸的,中间有扣了佩剑的皮护腰,下面有短统快靴,表示他是人而不是鬼,鬼是不需用剑的。 绝大多数赤裸的男人不中看,近乎丑恶。 这个人却像刮掉毛的金钱大豹,浑身呈现矫捷富弹性的、优美线条,全身没有一丝赘肉,也没有苦练筋骨皮而形成的死肌。 阴笑是这人口中发出的,灯光下外形极为可怖。 一声剑吟,这人徐徐拔剑出鞘。 “你们都是身手超绝高手中的高手,居然无耻地群起偷袭。”这人是黄自然,逃过大劫愤火中烧:“死过一次的人回到阳世复仇,时辰已到。” 一声怒啸,人群发动了,老规矩暗器打头阵,暗器先发如飞蝗,更像喷出满天流星。 剑光斜飞、侧旋、回卷、从暗器前边走,猛然从侧方切入人丛。 “哎……” 剑光首先接触两个正要发射第二枚暗器的人,一个右颈被割断一半,一个左胁出现一个八寸深的剑孔,赤裸的人影一掠而过,找上了第三个人。 好快速的怪异大屠杀,剑光流转如虚似幻。 没有兵刃交击声,没有缠在一起的现象,防守的人没有攻招的机会,刀剑一动,流光已倏然锲入,一闪即逝,生死便已经决定了。 三五盘旋,厅中只剩下一个人了。 十四个人,都是一剑毙命的。有两个还没断气,但活不成丁,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肝胃被刺穿的人。 “你……你这是……是什么剑……剑法?”手中剑不住抖动的中年人,一面惊恐地后退一面问:“你……你没……没给他们格……格斗的机会,转眼间你……你杀光了我的人,你……你你……” “一旦我决定杀人,剑便像有魔鬼附在上面,剑一发便自行寻找要害,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剑为剑术为魔剑。你们也没给我机会,你敢怪我?” “不要过来……” “把你的衣裤脱下,饶你不死,脱!”黄自然逼近:“你要衣裤还是要命?” “你……” “不脱光就宰了你。”他的剑向前一伸。 “我脱我脱……” 中年人不等他的剑伸到,惊恐地丢下剑脱衣裤。 “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衣裤适合我穿,所以你留得命在,滚!”黄自然接收了衣裤,赶对方走。 第八章 黄自然搜查几具尸体,没收了一只暗器革囊,搜集了不少飞刀和三棱透风镖。他对镖刀的重量并不计较,合意的就收集在囊内。 暗器名家的暗器,长度、宽窄、重量,各有不同。 同样是飞刀,型式各异,重三分与重五分用劲便不同,准头与精确度,因型式不同而相差甚远。 比方说单刃八寸中型飞刀,在丈五距离内,飞刀翻腾的转数,只有使用人心中有数,如果重量减轻或加重半两,刀身的重心必定有所改变,转数也就不同,很可能以刀柄击中目标劳而无功,所以并不是任何人的飞刀,都可以捡来使用的。 他不计较型式重量,可知必定是行家中的行家,只消到手时略一抚弄,便知道该如何控制劲道与速度了。 美女玉房可能内腑受到震伤,软倒在厅拄下不敢逃走,一直就留意他的举动,对半裸的动人胴体暴露毫不介意,对羞耻感已无动于衷。 “你在于什么呀?” 美女玉房终于忍不住向他问,对他的举动感到好奇。 “收集杀人的利器。”他懒洋洋地将两把飞刀纳入革囊,继续搜另一具尸体的暗器袋:“你们的人太多,像狼群一样十分可怕,围攻时近身相搏,太过危险,必须在三丈外便把人击毙,才能把危险减至最小限度。暗器是唯一可将人击毙在三丈外的利器,我在这方面卞过苦功,只是不想使用而已,但并不表示我不使用。” “你好残忍!” “是吗?我如果不残忍,死的将是我。你利用美色诱杀,也不见得仁慈呀!哦!小女人,是你的老爷,授意你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 “这……” “我这人喜欢暴力,而且有点嗜血,但绝不滥施暴力,绝不毫无理性地见血。你的老爷如何对付我,我就有回报他的权利和理由。我这就去找他。” “你能找得到他?” “他有权有势,还想享受一百年,有太多的爪牙替他卖命,他哪有勇气和我搏命? 所以他一定躲得很稳当,但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房舍多得数不清,你……” “我已经知道他躲在何处了。”他肯定地说。 “少骗人了……” “是吗?你已经告诉我他躲在何处了。” “我?” “是的,你。”他准备动身:“这一带的房舍是禁区,格局是按星宿排列的。这一处厅院是苍龙轩,也就是东方。你和同伴七个美女,代表苍龙七宿。你的代名是玉房,胸围子绣了两只小兔子,也就是龙身二宿的房日免。现在,该知道我到何处找他了吧?” “我……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你的老爷懂。其实,你的老爷也没真的懂,他那个大老粗,不会在懂的方面下工夫,另有懂的人,替他筹划一切,自以为稳如泰山,把这里看成金城汤池。 再见,小美人,可爱的玉免。” 他到了倒了门的屏门前,猛地旋身大喝一声,声落手扬,一把飞刀破空而飞。 哼了一声,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一名中年人倒在美女玉房的身畔,飞刀斜贯在颈侧,左颈入,锋尖透右颈寸余。 中年人的剑,刺中美女玉房右胁旁的地面,贴衣而过可能擦伤了皮肉,杀美女玉房的意图明显。 中年人是从壁间的秘门潜出的,可能以为美女玉房真的泄露机密。 那妙手灵官在江湖神出鬼没享誉十余年,不是一个胆小鬼,对情势的估计,有独到的工夫,知道何时该收,何时该放。 目下就是该收的时候。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附近到底潜伏着多少人。 先是万籁无声,然后是各种异味、各种怪声、各种程度不同的压力波动,纷至杏来,构成极为诡异,极为惊心动魄的混沌魔境,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怖,不得不收敛心神,按下豁出去的冲动。 黄自然要他抱元守一潜伏,必定另有用意。 即使服下辟香辟毒的药物,仍然有恶心、晕眩的现象发生。各种异声与不测的流动压力,会压迫神智令人谅恐发疯。 不久,又多了一种令人骇绝的异象:光。 没错,是光,是各种流动着的幽光,有些像流萤,有些像电光,大小、外形、速度、明灭的缓急,皆各有不同,呈现各种不同的形态,在厅中飞旋游走,像是受到驾驭的有灵性活物。 有光,就有影,虽则光度有限,所见的形影也模糊不稳定,但足以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凡是不具正常人状态呈现的形状,都可称之为鬼影,鬼影谁不怕? 随着光影的出现,怪异的各种声浪也加剧了,又增加了破空的风声。 几次刺骨的气旋掠过他的顶门上空与身侧,无形的压力增强像是变成有形了。 他潜伏不动,心神内敛默默行功,不理会一切声光异味的异动,对各种压力不加抗拒。 他对黄自然已产生信心。以最坚忍的意志。承受各种异:象与压力的锻练.忍受身心的痛楚折磨。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得了多久,却也心中明白,这时奋余力暴起反击,绝无侥幸可言,根本不可能冲出这处诡异的魔境。 他无法击溃形态模糊,却具有彻骨裂肌压力的鬼物,他的定力有限,而且头脑有点晕眩,所发的劲道,恐怕不会超过五成。 他想到的是:白莲会的妖孽。 或者,当代实力最强大,半公开活动的弥勒教。 该教自称是白莲会的正统真传,却避免使用白莲会的旗号,以逃避官府的扫荡。但白莲会似乎并不承认该教的地位,一直就避免与该教的教主龙虎大天师接触。 他心中明白,凭武功,绝难抗拒妖术、幻术、巫术种种邪门外道。 人的定力会随时光情势而有所改变的,不论变强或变弱,一盛二衰三竭,都支撑不了多久。 而有些道行高的妖人,所布下的禁制,很可能祸延十年二十年,威力仍在,甚至更久些。 好漫长的苦撑,他不知道自己能苦撑多少时辰。 终于出现了强烈的灯光,最后危机光临了。 八名披蝉纱的裸女,手中各举了一盏明亮的大烛纱灯。 那位手中有铁笛,年近古稀的铁笛玉郎身边,那四位美丽高贵的少女手中,各有一具可喷出绿焰的奇异照明铜管,绿焰闪烁中,人影呈现黑和绿的怪异线条,真像从阴间来到阳世的鬼魂。 “人一定还在里面。”铁笛玉郎冷厉的语音震撼着大厅:“凭妙手灵官的身手,绝不可能逃掉了。这混蛋是人精,狡猾如狐能屈能伸,知道倩势不利,会扮老鼠找细小的角落躲起来,给我搜!必要时毁一些家俱减少藏匿的处所,他就无所遁形了。” 厅堂宽广,名贵的家俱设备齐全,也就形成不少隐蔽的角落,躲一个练了缩骨功软体功的人,找起来真得费不少工夫。 “老爷明鉴。”一位美少女恭敬地欠身禀告:“贱妾认为,还是不宜和他以武功拼搏,以免有所损失。盛名之下无虚士;得避免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对我们的人造成伤害。黄老爷能不惜代价来硬的,我们可不想有任何损失,他支持不了多久的,请老爷忍耐。” “他能支持这许久,可知药物与法术皆无法让这个老江湖崩溃,他会长久地支持下去。也许,不知道昏死在哪一处角落里了。搜!” 铁笛玉郎不想忍耐,下令催促。 “遵命。” 少女只好不再劝解。 八裸女与四少女,立即分头点亮了所有的灯笼。 少女说得不错,在光亮的地方,与精明的老江湖相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黄老爷拔山举鼎付得起,自己不出面冒险,死一些人无关紧要,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铁笛玉郎付不起,所训练的美女得来不易,死伤几个补充大成问题,所以宁可使用法器应付。 现在,铁笛玉郎忍耐不住了。 要拥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真不容易,找一个天份高、气质佳、年轻貌美的美女尤其不易,首先得在十岁左右的女童下工夫,以优秀的师资从小教导。 女大十八变,天知道长大后变成苍绳呢,抑或是蝴蝶?任何意外皆可能白花工夫前功尽弃。 铁笛玉郎这些美女中的美女,是他花了无穷心血调教出来的宠物,用来示威摆场面,不会发生危险,真要她们与超绝的高手拼命,那是极为愚蠢的冒险。 因此当黄自然与妙手灵官昂然闯入,显然美女示威无效,吓阻不了闯入的暴客,铁笛玉郎便不得不改弦易辙,及时撤阵以避免美女可能面对的伤亡损失,藉妖术法器制敌。 一旦失去耐性,便不再介意损失了。 满厅大放光明,潜隐的人将无所遁形。 妙手灵官一咬牙,从隐身处闪出。 两个半裸美女,正与他面面相对。 他不能再躲藏了,不能让对方搜出来。 妙手灵官不是胆小鬼,被搜出来岂不饴笑江湖? “老爷,不是这个人。” 右面的美女娇笑:“人在这里。” 飞天豹那些人的口供,众口一词把黄自然看成妙手灵官。 而真的妙手灵官已是年近花甲的人,相貌迥然不同,各方所有的人中,谁也没见过妙手灵官的真面目。 铁笛玉郎出现在侧方,鹰目炯炯捕捉妙手灵官脸上的神色变化。 “你是与妙手灵官一同入村的人,没错。”铁笛玉郎阴森森的嗓音相当刺耳:“你两人同时破门而入的,他怎么不敢出来?” “该出来时,我的同伴就会出来。”妙手灵官当然不会笨得揭露自己的底:“以阁下手中的铁笛猜测,定然是铁笛玉郎卢七郎老色鬼了。你偌大年纪,享受得了这么多绝色年轻女人?你这天杀的老山羊……” “毙了他!”’ 铁笛玉郎暴怒地厉吼。 两支剑喷出电火,动人心魄的裸女像是御剑飞行。 妙手灵官掏出了平生所学,迎着电火剑发沉雷,铮然暴震中,火星飞溅。 两裸女向后暴退,剑气凛冽似风涛。 妙手灵官也退了两步,裸女剑上内力之浑厚,令他大感意外,已超出常情常理,正常的内家高手,苦修半甲子,不见得能有两裸女的成就。 身后剑气漫天,三支剑势若奔雷掣电。 他别无抉择,大回旋剑涌千层浪。 乍合乍分,三个裸女向三方暴退,最左的裸女一声惊叫,摔倒在地,右膝骨被击碎,爬不起来了。 他也急退三步,感到左腿一凉,气血产生异象,毫无疑问挂了彩,似乎伤势并不严重,痛楚随后降临,也不怎么剧烈。 不可能察看伤势了,铁笛玉郎的笛有如经天的长虹,挟风雷而至,势如山崩海立。 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甚至来不及稳下马步,唯一的正碗行动,是本能地举剑封架。 但他知道,他正一脚踏入鬼门关。就算他不曾耗掉三成真力,也接不住封不开如此猛烈快速的雷霆急袭。 对方已有计划地消耗他的精力,制造致命一击的好机,志在必得,配合得符节精准,有如一圈完满无缺的乐章。 面临生死关头,他挥出长剑。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出现得不可思议,事先毫无所觉,手就是这样出现了。 左臂一紧,身躯升起,巨大的劲道带动了他,斜冲出丈外。 “去你的!” 耳中听到黄自然熟悉的叱竭声。 他想:这小子来得正是时候。 了声惊叫,斜掠而过的铁笛玉郎,直冲出两丈外,转过身来用左手施住右臂外测,指缝中有血沁出,脸色苍白更深,鹰目中惊怒的神情清晰可见。 “混蛋!你怎么可能击中我的?” 铁笛玉郎语无伦次地叫骂。 “你不会认为右臂上的伤,是被我咬成的洞孔?”黄自然将妙手灵官推开,剑向左右一挥:“不要让这些可爱的艳姬送死,叫她们退。我这人不怎么好色,粉弯雪股酥胸玉乳,绝对影响不了我的情绪,我会把她们看成大白羊,来一头宰一头,红烧清砘唰羊肉,可口得很。” 七裸女与四少女,眼中有惧容不敢拥上。 主人的武功妖术,比她们高得不可以道里计,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剑,在她们说来,可是最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事,主人是无敌的。 “来份烤全羊也不错,更为可口。”妙手灵官神气起来了,抓住机会轻松一下。 “你这狗养的贼王八!”铁笛玉郎破口大骂:“东河村黄家卢家,与你无仇无怨。 拔山举鼎与我铁笛玉郎,更没招惹你妙手灵官,你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 “慢来慢来。”黄自然打断对方的话:“你指称我是妙手灵官,一定老眼昏花快进棺材了。” “你……” “我不是妙手灵官。去你的,我有那么老吗?” “咦!你不是……你是……” “我要讨回我的朋友和仇家,是哪些人你心中明白。”黄自然示意妙手灵官,向已升起铁栅的厅门移动:“东河村的主人是拔山举鼎,我要找他,不关你的事,你最好识相些置身事外。你如果逞强,我一定杀得你做恶梦。这是严厉的警告,记住了没有?” 铁笛玉郎怎能不逞强?就算与拔山举鼎没有过命交情,唇亡齿寒,哪能放手不管? “狗东西!你把我铁笛玉郎,看成贪生怕死的懦夫?”铁笛玉郎狞恶地逼进,笛发慑人心魄的隐隐龙吟,沾有血的左手在百宝囊中移动。 铁笛本来就是可以吹奏的乐器,略一拂动,以浑雄的内功御使,六个音孔所发的异音,不但有如虎啸龙吟,而且速度略有加快,立即变成风雷殷殷,令人头脑发晕,而且产生痛楚似要炸裂。 “你本来就是懦夫,拔山举鼎也是儒夫,你们只会奴投一些可怜的女人,我鄙视你们。” “狗东……” “不要妄想寄望在妖术法器上,你的道行浅得很。”黄自然左手一扬,抛起又接住一把柳叶飞刀;“你所会的所谓诛仙炼魂等等法术,我十岁就玩得滚瓜烂熟了。我索人要紧,无暇和你玩儿戏,你只要一出手,我必定让你永远后悔。再见,老山羊。” 铁笛玉郎不怕恐吓,左手一挥,灰雾一涌,绿虹破空矢矫而起。 柳叶刀幻化目力难及的淡芒,没入铁笛五郎的丹田要害。 这种八寸长的大型柳叶刀重心在前,可以直射也可折向飞旋,能直贯也可切割,十分霸道。 飞刀是直贯的,入体六寸锋尖几乎透背。 铁笛玉郎的护体神功禁不起一击,刀入体立即气散功消。 灰雾一泄而散,后继无力。 绿虹因失去后续动力,朗然坠地一阵跳动。 是一把小匕首,也就是所谓无锷的小飞剑。 论外型,其实与柳叶刀相差无几,稍有不同而已,柄部不像柳叶刀尖锐,柳叶刀两端都可伤人。 “走!” 黄自然向妙手灵官招呼。 两人身形一动即逝,速度骇人听闻。 “救……我……” 铁笛玉郎厉叫,向前一栽,铁笛扔出两丈外,发出清脆的滚动声。 两人出现在一座大厅堂中,空敞的大厅鬼影俱无,三十余盏明灯光亮如昼,人都躲起来了。 黄自然坐在堂上的主人座位虎皮交椅上,大马金刀真像个主人,剑搁在案上,自己斟茶喝。 妙手灵官则高坐在客位上,显得有点紧张,面对不测,这位老游侠真有点不安。 “你要那个什么玉郎永远后悔?” 妙手灵官强按心神找话题。 “是呀!他一定后悔了。” 黄自然却神态悠闲,毫不在意大厅的不测气氛。 “见你的大头鬼,他后悔个屁,你把他宰了,后悔什么?到地狱里后悔,谁也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我呀!”黄自然替自己辩护:“我认为他是超尘拔俗的前辈,可怕的劲敌,只想破他的丹田气机,怎知道他浪得虚名,虚有其表?他的内功拒抗不了飞刀,不能算是我的错呀!” “你这家伙真可怕,根本就是挖好了尸坑逼他往下跳。” “我没叫他自己挖尸坑,已经够倩义了。” “你的剑不但令人魂飞胆落,飞刀更是追命符,我居然没看到飞刀的形影,站在对面的人哪能不死?喂!你到底是何人物?” “你我是本家。”黄自然信口说。 “也姓黄?妙哉,咱们同宗。最好回去查族谱,看哪一宗支出了你这个可伯的人物,后继有人,我该急流勇退,丢下一切烦恼,回家养老享清福了。” “呵呵!你别想打如意算盘。”黄自然大笑:“你一个看尽人间百态的老江湖,怎么说出这种不上道的外行话?连你亲生的儿子,也不会继承你的事业呢!” “说得也是。”妙手灵官苦笑:“我那两个儿子,甚至拒绝练武,所以我必须保持神秘,以免为家人带来灾祸,他们没有自卫能力。” “你早就明白了,却居心不良,想拖我下水。” “这样吧!咱们做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如何。” “你又来了,存的什么鬼心眼?” “什么?你……” “你不但想拖我下水,还想带我去闯地狱呢!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为非作歹狼狈为奸,或许可以维持交情。毫无代价为义理而一起轻生赴死,免谈。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一个人活着,已经俗务羁身,麻烦水无穷尽,活得非常累了;再必须为有交情的朋友,分担另一个人的麻烦,岂不更累?你的父母妻子儿女的麻烦更不少,怎能为别人的事去上刀山蹈剑海玩命?少废话啦!主人终于清查过所有的损失,知道大事不妙,不得不出来了。” 出来了不少人,男男女女一大群。 人虽多,但主人拔山举鼎却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掩盖住憎恨和愤怒的神色,大概知道憎恨和愤怒,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难题。 暴客已经占据了堂上,主人只好在堂下打交道了。 主人挟了霸王鞭,表示有用武力解决的准备。任何事件交涉,如无实力做后盾,只能任人宰割。 “妙手灵官,我要和你讲理。”拔山举鼎咬牙切齿厉叫:“你无缘故夜间打上门来,心狠手辣杀掉我二十余个人,这是强盗匪类行径,你得还我公道。” “你要找妙手灵官讲道理?”黄自然冷冷一笑:“那你就去找他好了,我的事并不急,我可以等,我是很有耐性的。” “咦?那不是你吗?” “不是。” “那你……” “妙手灵官成名之后,威震江湖十余年。那时,我还在念百家姓千字文呢!你少抬举我好不好?你是有身份地位的高。手名宿,硬指我是妙手灵官,日后我哪有好日子过? 江湖朋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冒充风云人物;真的妙手灵官,不打破我的头才怪。” 妙手灵官掩口偷笑,这小子装疯扮傻有意嘲弄人……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向你讨公道的人?” “你打上门来……” “你掳走我的仇人,也掳走我的朋友。阁下,记住你的身份,你不是招摇撞骗的三姑六婆,你做的事必须有担当。不像我,我是一个无名小卒,就算我在你老娘的床上,被你捉奸捉双逮个正着,我也会脸不红理直气壮,否认我的犯行。江湖朋友不知道我是老几,不会嘲笑我硬着头皮说谎推卸罪行。” “贼王八!你不要激怒我……” “我就是要激怒你这老猪狗,以便制造大开杀戒的藉口。”黄自然虎目怒睁,拍案而起:“你派四队人马四处追按我,我就决定替你在江湖除名了。你如果不毛发无损地把你诱擒的人平安释放,我一定把你东河村杀得血流成河,一把火烧成白地,甚至鸡犬不留。铁笛玉郎是我让他尽量施展之后,给他一剑聊施惩戒,他仍然不知自爱继续行凶,我才毙了他为世除害的。现在,你!” 黄自然所杀的人,都是一剑一个干净俐落,死的人几乎全是拔山举鼎的精锐,剩下的这一群二流男女,还禁受得起三下两下切割? 鬼怕恶人蛇伯赶;拔山举鼎已经胆寒,这一来更是心中发虚直流冷汗。 “不要便宜了他。”妙手灵官落井下石,火上添油:“要他遣散打手爪牙,花重金打发他巧取豪夺得来的美女,破了他的气门……” “我宁可和你们硬挤个玉石俱焚。”拔山举鼎厉叫,双手开始握鞭。 “拼就拼,我就等你拼。”黄自然拔剑往堂下迈步。 “不要逼我挤个玉石俱焚,我释放所有的人。”拔山举鼎绝望地厉叫:“我还有和你们决死的能力,你那些人也得陪死。” “好吧!我等你放人。”黄自然及时放松压力:“你的命保住了,你的东河村也保住了,快放人。” 他重新落坐收剑,像是本宅的大老爷。 拔山举鼎的确还有破釜沉舟一拼的能力,更可以处死所诱擒的人。 众多高手混战中,右腿有剑伤的妙手灵官,只能以六七成真力拼搏,腿一动便会牵动伤口,疼痛可以消灭真力的涌发,很可能在混战中被杀。 二十四名男女在堂下排开,双手仍被牛筋索反捆。 飞天豹看清厅中的情势,大感惊讶。 黄自然与那位村夫,大马金刀高坐堂上,不但像主人,更像神气的大老爷。 主人拔山举鼎,与将近四十名男女;在堂下一个个气愤填膺,也惊慌惶恐。 这怎么可能?妙手灵官怎克制得了拔山举鼎一大群高手走狗? 迄今为止,这些人仍然以为黄自然是妙手灵官。 那位江四少爷,目定口呆像是中邪。 “阁下。”拔山举鼎仍然咬牙切齿:“你得保证他们,忘丁今天的仇恨,今后不许前来寻仇报复。” “去你娘的混蛋想法。”黄自然破口大骂:“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凭什么替你们挑冤担债?如果我有儿子,我也管不了儿子的事。我要你放人,条件是交换你的命,和东河村不受毁灭,已经够优厚了,没有其他的条件。放不放那是你的事,我只坐等结果,别来烦我,你还来得及反悔,我等你反悔。” 所有的人总算听出端倪,人人失惊。 “好,我认栽。”拔山举鼎不敢不屈服:“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不会甘休。放人!” “真可惜!”妙手灵官大声说:‘你小子嘴上无毛,做事不牢,我等你宰了这个老山羊为世除害,让考山羊宰了飞天豹这群妖魔,你却轻易地放弃一举两得的大好机会,留下他们继续为祸江湖,真是哀哉,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再次谢谢你,小兄弟。”桃花三娘子向堂上的黄自然,挥手示意笑得媚极了: “容图后报,请将大名见示好不好?” “少废话,你们最好起快走,速离险境。”黄自然拒绝通名:“我救你们并非大发慈悲,而是事故因我而起。拨山举鼎与铁笛玉郎也不是好东西,乘机惩罚他们而已,不必谢我,日后可能被此仍是死对头。” “交回马匹行囊,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恢复自由的无情剑客,居然不再暴躁了: “太爷这次上当,这是奇耻大辱。拔山举鼎姓卢的,日后别让我在江湖上碰上你,你给我牢牢地记住了。 拔山举鼎扭头便走,带了几个亲信一走了之,以免不断受辱,快要气疯啦! 众人正在忙,抬头向堂上望,堂上空空,黄自然和妙手灵官已经不见了。 妙手灵官哪能算老?只是厚着脸皮,在黄自然这种后生小于面前称老而已,其实他自己也不服老。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只是用平常人的尺度眼光,所作的感慨性比喻而已。 练内功服气的人,十年苦练任督通一半功。 五十岁正是花了半甲子以上苦练,功成基稳,正要迈入深造追求精纯甚至羽化的境界。 也就是所谓超越巅蜂,出现高原现象,很难超越高原的盛年阶段;也就是人的一生中,最成熟的岁月。 有些人劳碌终生,贫困艰辛,像牛马一样为苟延残喘而奔忙,三十岁外表便像一个糟老头。这种人,想活到七十岁,真是稀而又稀。 两人沿途并辔小驰,谈些江湖见闻武林秘辛。妙手灵官左一声老夫,右一声老朽,听得黄自然耳根发胀,又好气又好笑。 “这条路老夫不算陌生。”大太阳即将当顶,妙手灵官挪了挪头上用黄荆条所编的遮阳圈:“这是到山东的大道,走京师应该经过徐州。小于,你到山东到底有何贵干? 不会是去登泰山观日出吧?我不信你是到曲阜朝孔庙的,你小子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没有一点文味,也许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而已。呵呵!至少你念过百家姓千字文。那是你说的。” “我没否认呀!”黄自然邪笑:“我念过百家姓千字文,伟大得很呢?尽管天下的平民百姓,都知道读书考功名,是唯一的从十八层地狱升上三十三天,成为人上人的独一无二途径,但真正有机会读书的人却少。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地方,一百个孩童中,能有一个孩童获得读书的机会,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 “该死的!虚夸了你两句,你就发起胖来了。”妙手灵官笑骂:“好,你念了百家姓千字文,伟大,老夫要考考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是通常排列分类作次序的编号用字序。字面上的普通解释,一看就懂。单字解释也不难,可以望文生义。我要考你的是,天为何是玄,地为何是黄?宇除了代表上下四方,宙代表古往今来之外,内涵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宇宙合而为一,又呈现什么现象?又……” “哈哈哈哈!你不要又什么了。这些问题,你可以去问老于、庄子、元始天尊、如来佛等等。宇宙一旦合而为一,那就是虚无,或者永恒;没有天地,没有你和我。”黄自然狂笑:“咱们的字玄之又玄,任何一个字,假如用来做文字游戏,一定可以钻牛角尖,写出一部洋洋洒洒的大书。” “诡辩!” “是吗?拔剑在手,面对强敌,够简单吧?但你可以从理论上探讨,从心理分析、人道观念、道德范畴,上起天道风云,下迄虫蚁死生,写出一本万言巨著。从老祖宗遗下的兽性血脉,归纳大圣大贤的哲理,加以搅论分析,才决定你该不该做或该怎么做。 而我这笨如猪脑袋的想法和行动里,唯一的念头是:必须在他死我活的电光石火俄顷问,快速利落一剑杀死他,不会用脚底板思量该不该让他杀死我。不要考我,考我保证你会得胃气痛。在我来说,宇就是我住的房子。我的天地,从不深究是玄是黄。总之,我不会成为你这种人的继承者,不要枉费心机试探了,我不会被你诱惑去走你的道路。” “孺子不可教也。老夫也要到山东,看有否需要我伸妙手的事物。你小子埋头赶路,赶什么?透露一点嘛!” “透露什么呀?” “你此行的目的。” “你又来啦!”黄自然怪腔怪调:“你是天下十大神秘客之一,出没如神龙不见首尾。你十余年来能保持神秘面目,凭的是什么?你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别人?我敢打赌,连你的老妻,也不知道你在何处鬼混。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妙手灵官黄升平呢!” “我也只知道你姓黄,很可能是我的宗孙辈或宗玄孙辈……” “为何不说宗祖辈或宗曾祖辈?你一点也不肯吃亏叼?反正你我都是江夏堂,是错不了的。好像我们黄家,只有江夏一堂,没有其他堂号。比方说天下大姓之一的张,有百忍堂与清河堂,查起本家来就有点不便了,子孙太多啦!” “不管你是哪一宗支的,说你的辈名,我会去查。” “无可奉告。” “那我就一直叫你小子,你本来就小。” “你不过多吃了几年饭,神气什么?”黄自然的嘴硬不起来了,年龄上差了一倍: “前面有村庄,该打尖了。” 一抖缰,健马四蹄加快。 后面两三里,旅客零零星星跟来了。 这里是老槐集。 逢三赶集,日中为市。今天是三六九的十三,正是集期。 市集规模小,但依然热闹,从四乡赶来贩卖或交换农产器物的乡民,以及从县城前来交易的商贩,和一些串乡的小行贸,大车小车独轮车早就占了定位,贩卖酒食的店铺门摊也早已就绪,纷纷攘攘热闹得很。 在集外的大树下拴妥坐骑,黄自然直往集内闯,人群拥挤,各种异味四溢。 妙手灵官盯牢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想结伴,要找机会溜之大吉。 他也真会作怪,不进店铺进食,逐一在卖食物的门摊走动,碰上喜欢的食物,不管妙手灵官是否也喜欢,叫来两份据桌大快朵颐。 连吃五处门摊,猪牛羊肉填满一肚子,而且喝了几大碗高粱烧,啃一条杠子馍,这才施施然到处逛逛看热闹,不时逗弄几位大嫂闺女,买一些针线烛巾等等旅行者的日常需用物品。在这里,他是极为平凡的赶集小乡民。 一逛逛到牲口场,大场子里分为数区,牛、马、驴、羊、鸡、犬、猪各有交易处所。 羊与鸡在场子对面开,他到了鸡场。有些鸡笼特高特大。他在笼前站住了,仔细地瞄了笼中的两只鸡一眼,眼中有热烈的表情。 “感觉真好。”他向妙手灵官说:“好像回到家乡一样。没错,是名气不小的纯种咬鸡。奇怪,这里怎么也养这种玩鸡?也许附近有斗鸡场,去找找看。” “我们这里有人养,偶或也斗一斗好玩。”那位卖鸡的乡民含笑解释:“城里有人来搜购好品种,运到济宁州转售。你老乡一定是鲁西人,鲁西人爱斗鸡斗羊爱得发疯。 给我二两银子,这一对卖给你。两年后,保证你有二十头纯种好咬鸡。” “原来你是鲁西人。”妙手灵官邪笑着说。 “你还不死心啊?随时随地都打主意挖我的根底。”黄自然提高警觉:“就算我是鲁西人好了,我不但喜欢斗鸡,也喜欢斗羊。我家的咬鸡最强健的种鸡,重量超过十斤,但只能做种,太重不能下场斗。我家的冠军小尾寒羊,一角可以撞翻一头牛。” 他信口胡扯,妙手灵官邪笑着直瞪着他。 咬鸡,也就是斗鸡。 浑身黑喙如鹰,脚长头小颈如鹅,天性好斗,啄住对方就死不松口。奄奄一息躺倒之后,略一恢复元气又重新再斗,直至起不来或死了为止。 自古以来,就是纨绔子弟们斗鸡走马的宠物。 有些武断乡曲恶少,在咬鸡的头上,擦了用狐狸油熬出的狸膏,普通的鸡一嗅到狸膏的气味,就如猴遇虎鼠见猫。在强健的粗长鸡脚爪上,装上了锋利的暗距,俗称金距。 甚至在晚上也戴了金属利喙。跑到平民百姓养鸡的旷野,把咬鸡一放,就会鸡飞血溅,满地死鸡,恶少们在一旁大叫大嚷大乐。 霸道的恶少们,会把装了金距涂了狸膏的咬鸡,放入斗鸡场去斗,对方不肯也得肯,当然稳赢不输,吃定了无权无势的鸡主。 一头具有冠军相的斗鸡,三五两银子算是便宜了。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石粮。 一旁来了一个人,用肘碰碰黄自然的手膀。 “我到过济宁州,看过斗羊。”这人说:“好像是在春天。那两头绵羊,大得像小枯牛,足有三百斤重,长了一双大圈角,角尖前探半尺左右……” 黄自然直瞪着这个多嘴的人,剑眉逐渐锁在一起了。 是江四少爷,仍是男装打扮极为出色。被他凌厉的目光直瞪,突然红云上脸,话咽回腹中了,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妙手灵官对这位江四少爷不陌生,当然知道江四少爷带了一群人,在淮安附近大张声势,查问妙手灵官的下落动静。 “你也走上这条山东道?”妙手灵官笑问:“你那些同伴呢?在东河村吃了不少苦吧?那老山羊交通官府,在地盘内可以做出天打雷劈的混帐勾当。那小子没宰掉他,真是老天爷没长眼。” “晚辈还没专诚向你们道谢呢!改日再谢好不好?”江四少爷话是向妙手灵官说的,目光却畏怯地向黄自然偷瞄:“我把跟来的人打发走了,已用不着他们啦!已经找到妙手灵官,以后是我自己的事了。” “你找到了妙手灵官?” “是的。”江四少爷的目光,已明白指出意指黄自然是妙手灵官。 “他?”妙手灵官指指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黄自然。 “是呀!” “你认识妙手灵官?” “以往不认识。” “为何找他?” “想求证一些事。” “不是寻仇?” “我……我还不知道。”江西少爷低下头。 “你这小伙子的话很难懂,和我打哑谜?” 黄自然哼了一声,虎目一翻。 “她羞于启口,你老哥当然听不懂。”黄自然冷冷地说:“她是假货,女扮男装。 我认出她是谁了,她找的是我,很可能等机会刺我百十剑,与妙手灵官无关。她居然能找得到我,委实不可思议,也令人心中凛凛,神通之广大,令人不寒而栗。小女人,你最好不要妄想替贼和尚报仇。如果我知道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把你救出东河村。哼: “ 哼声一落,他掉头气冲冲地排众而走。 “你……”江四少爷急叫,想伸手拉,却又急急收手,脸上有羞愤的表情,泪水在明亮的眸子里打转。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妙手灵官拦住了江四少爷,狐疑地问。 “他……他姓黄,通名叫黄自然。”江四少爷叹了一口气:“我和他发生过严重的误会,却又没有机会解释。由于他的武功高得令人莫测高深,我猜想可能是妙手灵官黄前辈,所以干方百计打听,想找他解释误会……” “误会?真的不是寻仇?” “这……我承认我很骄傲自负……” “我看得出,你有女强人的气势。既然找他解释误会,怎么笨得用这种不够郑重的态度接近他?真是的!” “他一剑反击,便让我灰头土脸,我……我恨他,我……我心里不好受呀!难免有…… 有找他……找他……” “找他拼剑找回场面?笨哦!小姑娘,你奈何不了他,他发起威来,心狠手辣比魔鬼还可怕。我看得出,你真的有意找他解释误会。来,找地方坐坐喝口水,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江四少爷,正是在倚云栈,与吴天王一同出现在小雷音禅寺,向四好和尚寻仇,鬼使神差与黄自然发生冲突的绿裳美少女江小蕙。 她能远从关中倚云栈,到数干里外的淮安,找到了黄自然,的确让黄自然心中凛凛。 人海茫茫,找得到的机会太少了,何况黄自然不是有名的人物,那几乎找到的或然率等于零。 虽然她并没真的找到了黄自然,不是循线索找到的,也是鬼使神差,偶然地碰头而已,但已是极为不易的事,除非是天意。 第九章 黄自然心里不痛快,匆匆上马向北赶路,本来就有意摆脱妙手灵官,他不想被这老江湖掘出根底。 他与这位神秘游侠志不同道同,其实应该是最好的格档,但人各有志,各行其事活动不受拘束。 在江湖玩命的人,一旦与某人套上了生死过命交情,真的很累。日常生活本来就繁琐不安,今日天南明日地北,自己的生死变幻无常难以逆料,还得替朋友操心生活与生死,活得未免太累太辛苦了。 他一直认为江小蕙是四好和尚的情妇,是淫僧的众多女人之一,因此对江小惠十分不满,倩势也不允许他查明底细,也没有查的兴趣。 拔山举鼎也是好色如命的豪霸,东河村黄宅绝色美女多得很,江小蕙在这里出现,不会是巧合吧?他愈想愈感到心烦,真是见了鬼啦! 同时,他心中也有波澜。 这女人的确很美,尤其是初次出现在他眼前,那绿裳飘飘的卓然形象。委实在他的意识中难以磨灭。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荡妇淫娃,简直就是鲜明的仙女形象。所以,他消失了杀这小美人的念头。 他看出小美女的师承,对阴神廖五姑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虽则他从来没见过阴神其人。阴神早年的绰号魔女廖珠,也的确口碑甚差,江湖朋友提起魔女廖珠,几乎把这个魔女看成毒蛇猛兽。 一阵小驰,远出十里外,身后两里内不见有乘坐骑的旅客,两里外的官道被树林挡住了视线,是否有人跟来无法看到,大概妙手灵官知趣地不再跟来了。 前面两三里,一排排巨柳向东西伸展,隐约可看到有河堤,那一定是一条不算小的河流。 可看到一座简朴木牌坊,是桥。 路两旁绿树成荫,行道树非槐即柳,人在下行走,大太阳的热力减弱了许多。 路旁有三位乡民行走,一面走,一面话家常。 他缓下坐骑,策马靠近三位乡民。 “诸位大叔请了。”他和气地笑问:“前面是什么地方?桥可以通车马吧?” “小哥请放心,桥可通车马。”满脸皱纹的乡民脸上的笑容安详:“河叫六塘河,是盐河的支流。桥叫草桥,桥那边两里地,是安庆庄。安庆庄有一条小市街,小哥可以饮马进食。” “谢谢大叔指引。”他颔首为礼,策马小驰。 草桥,并不是草扎的桥,在大河以北,这种称草桥的桥为数甚多。 每届隆冬时节,道路积雪结冰,车马走在桥上非常危险不稳定,因此铺上一层经过连结的草垫,便利车马行走,解冻后再撤除,所以叫草桥。 不久,他看到桥西的堤下树林、有坐骑的形影,而且有好几匹马。 他毫不介意,大概有乘马的旅客在内歇息,午后一个时辰,不是在炎阳下赶路的好时光,须等太阳西偏,热浪减弱,才好快马加鞭。 树林内鱼贯放出四个男女,到了路旁的大柳树下相候。 “他娘的!你们不死心啊?”他在马上嘲弄地高叫,语气粗俗,缓下坐骑:“不会是拦路打劫,或者恩将仇报摆平我出口怨气吧?” 是无情剑客主仆,和小姑娘颜如玉主婢。 “混蛋!我们在这里等你……”无情剑客的嗓门大得很,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 “没错,等我来送死。”黄自然抢着说,跳下马挂上缰:“四支剑联手,把我宰了尸体丢下河,流入大海,你就可以大出风头,取代我的江湖地位了。” “你这位大爷,定然是江湖的了不起人物,应该大宏大量是不是?” 颜如玉笑容甜甜地,替无情剑客解围:“疯言疯语嘲弄我们后学新进,实在有失风度,我们是专诚等你向你道谢的,也诚意地交你这位朋友,谢谢你啦!要不要跪下拜谢?” “唷!看来是我的不对了,小丫头,你的嘴甜讨人喜欢,一定很顽皮,和这位大剑客在江湖闯祸,想得到必定热闹得很,喂!你们要到何处?” “准备到京师见世面,随遇而安没预定行程。”无情剑客说;“颜如玉姑娘也要到京师,我们商量好了一起走。” “唔!情投意合,联手闯起祸来也有劲些。呵呵!小丫头,你肯呀?” “什么意思?”无情剑客惑然问。 “情投意合,当然这个情字,也包括情爱的情。你小子绰号叫无情剑客,哪一个女人敢和你在一起?除非这女人有毛病。” “混蛋!你少给我故意歪曲字义。”无情剑客大为光火:“我的剑对敌人无情,与情爱扯不上任何关系,我叫周天豪。颜姑娘叫颜如玉,我的随从叫周忠,颜姑娘的侍女叫小秀。我们对你心服口服,要交你这位先进的前辈朋友,你如果拒绝,我和你没完没了。你比我们年长一两岁,咱们听你的,把名号告诉我们,礼不可缺以便称呼。” “喝!你这家伙真是糊涂透顶,少见识,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小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来路?你在江湖扬名立万,宗旨是什么?如果你志在行侠仗义,而我可能是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你和我交朋友,会有些什么结果?” “你……” “你算了吧!我知道你人并不坏,初出道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今后必须谦虚些,冷静些,不要动不动就拔你的无情剑。我姓黄,黄自然,出道五六年,还没混到绰号,我可不敢以前辈自居。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很可能会见面的,我有事待办,不能伴你们进游,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他不再嬉皮笑脸,向四人抱拳行礼,取缰上马,一挥手奔向前程。 “少爷,这个人值得一交。”随从周忠正色说:“英华内敛,却又骠悍之气逼人。 他已经把你们看成朋友,希望你们不要让他失望。” “我会的,忠叔。”无情剑客郑重地说:“即使我不欠他一条命的债,也会尊敬他这个人。” 朋友不能滥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见面便是朋友,朋友未免太不值钱了。 黄自然根本不了解无情剑客这个人,对方的底细更是毫无所知。如果无情剑客是邪魔外道,日后会有些什么结果?拔剑相向反脸成仇? 他对无情剑客确有几分好感,这位剑客有点狂狷味,很对他的胃口,所以通了名,表示有意保持友好,不再计较往昔的过节。 在妙手灵官面前,他还不曾通名呢!他并不排斥这位神秘游侠,只是觉得有一个侠在身畔唠叨,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与他的百无禁忌,狂放不羁的性格无法调和整合。 当然,他另有回避妙手灵官的原因,原因何在,他心中有数。 接近安庆庄,扭头回望,官道空荡荡,草桥上没有人马的形影,无情剑客四个人并没跟来。 “他们走了。”他自言自语:“他们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他们有他们的前程和道路,早晚他们会闯出辉煌的局面来。” 走了,表示他们走上了回头路,要到京师,该走王家营镇西面的京师大官道,或者卖掉坐骑,乘客船走漕河直抵京师,所以得返回王家营镇。 他不需打尖中伙,扬鞭策马向北趱程。 妙手灵官是个好听众,有兴趣地倾听江小蕙把倚云栈小雷音掸寺所发生的事故娓娓道来,不时提出一些小枝节问题,以增加了解。 “我是透过一些朋友,与吴天王套上交情的,吴天王是盗魁,人并不坏,与四好如来是近邻,难免有所往来,那天我并没打算前往动手的,意在探淫借的虚实。”江小蕙继续说出一些细节:“所以我的人都不曾带去,我不能让吴天王左右为难,当时怎知道寺内有变?一头撞进去,就糊糊涂涂冲突起来了,还以为真是王府的人在闹事呢!他…… 他不但没给我说话的机会,说的话会把人气疯。” 看到江小蕙脸上羞红的窘态,妙手灵官心中了然,一位美貌的女人,出入恶名昭彰的色魔淫窟,可想而知必定引来奇异的眼光,几乎很难产生第二种想法:这个女人不是淫妇。唯一的想法是:这女人天生淫贱。 “在那种暴乱的情况下,的确没有解释的机会,他没对你下杀手,已经表现出相当的克制了,你能和汉中的绿林盗魁套上交情,真不简单。”妙手灵官开始对江小蕙的身份怀疑。 “那是由朋友的朋友引介的。”江小葱不多加解释:“四好如来被他弄死了,按理我应该高兴,可是……” “可是难以释怀,怨气难消。”妙手灵官苦笑:“年轻自负的人、对挫折很难放得开,你居然能找得到他,难怪他对你搜踪的能力心中凛凛,你对他构成威胁,难怪他对你深怀戒心敌意甚浓……” “我打听消息的门路相当广。”江小葱流露出自信的神情:“他通名叫黄自然,我便想到十大神秘人物中,最具侠名最受尊敬的妙手灵官黄升平,因此从这一方面进行调查,因为我怀疑他就是妙手灵官。这十余年来,被妙手灵官痛惩的江湖败类甚多,有时留下名号,有时只道姓而不露名。升平或自然都是假名,没料到果真被我查出他的踪迹,他果然是妙手灵官。” “你不愿放过妙手灵官?” “我……不是啦!我……我只想证实而已……”江小葱脸红耳赤,回避妙手灵官的目光。 “你真以为他是妙手灵官?” “他……他并没否认呀!没错,是他。” “他有多大年纪了?” 江小蕙一怔,柳眉深锁。 “妙手灵官成名,他还是念百家姓千字文的童子。”妙手灵官把黄自然的嘲弄话用上了。 “这……这……”江小葱似乎拒绝承认事实:“江湖朋友化装易容术的派流甚多,最高明的可以眨眼间.完全改变多种截然不同的面目……” “我凭经验告诉你,而且我也是化装易容术的行家。”妙手灵官打断她的话:“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是生死搏斗时,一个老头子,绝不可能变成英俊少年打交道,除非他真的会法术能飞腾变化,修成了神仙或妖怪。” “这……这……”她张口结舌:“对呀,他……他肌肤光洁红润,雄健矫捷活力澎湃……” “妙手灵官该是半百年纪,像我一样的半老头了,把我的皮剥了,也生不出光洁红润活力澎湃的肌肤来。晚上天色幽暗,花些心机使皮肤光洁红润并不难,光天化日下搏斗大汗彻体,想办到绝无可能。” “那……他……他到底……” “我有点明白,那小子有意躲避,打主意扔脱我的原因了。”妙手灵官怪笑着说: “心虚。” “前辈的意思……” “妙手灵官执罚时,的确经常使用易容术,那些大奸大恶的爪牙都是老江湖,也难以分辨他的本来面目,因此人言人殊,相貌各有说词,但绝不更改名号。而最近几年,有好些大奸巨擎的爪牙,都说下毒手的人自称姓黄,不留名号,因此从姓上把责任落实在妙手灵官身上,妙手灵官的名气,也因之而水涨船高。我想,是这小子在作怪,所以…… 所以……呵呵,我会盯牢他的,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前辈是说,他在冒充妙手灵官……” “笨丫头,他从没说自己是妙手灵官,是你把他认作妙手灵官。在东河村露面的人,都硬指他是妙手灵官,他一直就在否认,他愈否认你们愈肯定他是妙手灵官,到现在你还认为他是妙手灵官,没错吧?” “我们去找他。”江小蕙急急地说。 “他走了,我敢打赌,他抓住机会溜之大吉啦!一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哎呀……” “别急,这条路上旅客不多,他跑不了,不必紧跟不舍,我们在暗中留意他的行动,看他在变什么把戏。小丫头,其实你并不恨他。” “我……” “而且有点喜欢他。” “这……” 江小蕙的脸红到脖子上了:“只是……他把我看成……” “你真笨哦!真金不怕火炼,你是一个好女孩,岂怕他误会?找机会向他表白,岂不一清二洁?这小子不是刚愎糊涂的人,我会找机会向他说明经过,我们暗中跟去,或许可以策应他,这小子优哉游哉走这条僻路,绝不会是前往泰山观日出拜孔庙,那该乘船前往安逸多了。他一定有惊世的事待办,汉中倚云栈淫僧四好如来被杀的事,就是震撼江湖的好消息,这份美誉已经记在妙手灵官名下了。如果没有你出现,我还不知道妙手灵官黄升平,变成黄自然的原因呢!我已逐步发掘他的根底,至少我已经知道,他的家乡在风行斗鸡斗羊的地方,该在济宁州附近,或者济州以西的州县。” “好哇!前辈,我听你的。” “呵呵!不论哪一方面,你都该听我的,至少我可以做你的爷爷也当之无愧。” “真失礼,还没请教老伯尊姓大名呢!” “行道江湖的人,不热衷名利,姓名并不重要,经常会随环境情势而有所改变的。 我也姓黄,你就叫我黄老伯好了,咱们去看看他到底走了没有,不必急于追赶,以免被他发现,他会找地方躲起来,甚至会捉弄我们呢!” 一到了拴马匹的大树下,黄自然的坐骑果然不见了。 沭阳县,一听便知道位于沭河的北岸,也就是往昔的怀文县或厚丘县,小的土城被水所围住,怎么看也不像古东海郡的大城,由于城四周二十里半径内,另有好几座已成为村落的小土城,因而形成有如兵垒的小土城聚落,城内城外估计也不足千户人家,繁荣不起来。 傍晚时分,蹄声得得经过前河的文峰桥。桥北引道两名大汉瞥了马上的黄自然一眼,互相一打眼色,尾随在马后不远处,进入南门这才钻入小街走了。 黄自然根本不留意可疑的人,也看不出大汉可疑,在这里他是一个陌生的旅客,没有人认识他,更不可能有仇敌,用不着紧张兮兮提防意外。住宿一宵之后,次日便得继续北上,与本地人毫无瓜葛。 明天傍晚,他便可进入山东地境了。 文峰桥北有两名大汉守候,桥南也有人留意他的举动,他的马上了桥,南桥头一个老妇,立即离开桥头,折入西行的小径,进入半里外的紫阳观山门。 紫阳观已显得老旧破败,目下只有五六名老道在内参修,供奉的紫阳真人金身,早就黯然无光。紫阳真人在距此两三里的升仙墩白日飞升。这座观本来香火鼎盛的,自从本朝大整佛道之后,紫阳观的老道包括香火道人,已走了个一干二净,后来才陆续收容一些不僧不道的法师,保持七八个年老道人管理观务,已不再引人注意,连乞食的花子,也不愿出城在这里住宿,在城内乞食收获也丰盛方便些。 老道们表面上清苦,其实生活相当惬意,每天都有人请去做法事,收入甚丰,大鱼大肉没问题,谁也不注意他们是如何打发日子的,死了几个也没有人关怀注意,多几个也不会有人问来历。 天快黑了,观附近没有民宅,破败的殿堂显得阴森森鬼气冲天,一点也没有“紫阳” 的气势。 丹室中,老太婆与两名年约花甲,穿得褴褛的老道,坐在蒲团上大眼瞪小眼。 老太婆其实并不太老。扮成老村妇毫不引人注意,她就是东河村黄家那位老女人。 黄自然大闹黄宅,宰了拔山举鼎不少爪牙,一飞刀勾销了铁笛玉郎的命,这位老女人一直就不曾出面周旋。 “你一定要帮助我,老道。”老女人语气坚决,不是请求而是硬要:“你不希望拔山举鼎发雷霆,揭你的底挖你的根吧?” “不要威胁我,老虔婆。”上首那位鹰勾鼻老道满脸不悦,说的话也难听:“铁笛玉郎的道行并不比我差,你逍遥仙姬的驭神役鬼大法也不弱,你们的药物品质虽然差一品,我的南柯散其实也高明不了多少,这一类药物,性质相差不远大同小异,你们也对付不了这个人,多我们两个同样不济事,把我们拖进去,岂不是有意坑了我们吗?他们两个为何不亲自带人跟来?” 逍遥仙姬怎肯将实情见告?更不会将铁笛玉郎被杀的事说出。 “他们能走得开?体会丢下家业,与仇家在外地玩命吗?别蠢了。”逍遥仙姬说: “如果有人可用,我还不想找你呢,谁都知道你瘟神道全胆小怕事、只会凭绰号唬人.有你帮助,说不定反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愈老愈怕死是人之常倩,所以你甘愿躲在偏僻的城镇苟延残喘。” 请将不如激将,果然把瘟神道全激怒了。 “你带了多少人来?”瘟神道全沉声问。 “带了五个。”逍遥仙姬心中暗喜,却装得愁眉苦脸:“如果人手足,我才不会来找你,这叫做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万般无奈,才借你这位末将充元帅呀!” “我要求全权指挥,包括你在内。”瘟神心中愤怒,脸上却毫不表现激动:“在我的地盘内,事权不统一会影响行动成败。” “那是当然,我哪敢不听你的?这个年轻人在东河村闹事,拔山举鼎就是不听铁笛玉郎的意见,不肯集中人手全力一击,要利用天罗地冈歼除,以免损失人手,各自为战赖机关阵势。结果困不住这小狗,事后又互相埋怨推卸责任。” 逍遥仙姬说起谎来表情逼真,当然也有大半真实,拔山举鼎确是不愿付出代价,拒绝集中全力与黄自然决战,各别守住自己的房舍,被黄自然长驱直入,分别击溃各处阵势,直捣中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确定这个人已经来了吗?” “看到他来才来找你们的,我的人正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除非他不在城内投宿。” “我们到客店侦查,要你的人随时准备出动,现在,我正式主持大局。” 逍遥仙姬大喜过望,看来老道比她还要急切,准备工作愈早进行愈有利。她还担心老道拖到最后一刻才肯出动,事先不作仔细的侦查,就不能预作周详的布置,临时匆匆出动,成功的机率降低许多。 南大街的悦来老店,是本城规模最大的客栈,有三进客房,可以接待三四十名旅客,设备算起来不差,有一座厩房照料坐骑上槽。 所谓客房,也分两等:上房与大房,上房是单间,意思是没有外间活动地方,也没有洗漱所在,一床一长凳,一张小桌,别无长物。一盏菜油灯,一只走动时才使用的小灯笼,在这种旅客不多的小城,这种单间上房,已经是相当豪华的了。 大房就简单多了。一排大统铺。旅客是一棉被,一木枕。如果只有一位旅客。整座大房都是一个人的,十人大统铺,旅客多甚至可睡二十个人。 三进客院共有五间单间上房,今天晚上好像旅客不多,有三间安顿了豪客,黄自然是其中之一,整进客院环境静俏悄。 整座城都静悄悄,日入而息,没有夜市,天一黑,大街小巷只可偶或看到一两盏门灯,人的活动便以屋内为中心了,没有事尽可能少往外跑,什么夜市灯如昼,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淮北鲁南交界处,纯朴小古城的风貌,除了农产,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山明水秀,也缺乏风景古迹;没有巨额财富可争,也没有关隘可守。往东至海州一带的滨海区,有渔盐之利,是淮盐的生产区,而盐民却是生活最苦的人。 一个盐民所生产的盐,他自己的所获还不足以温饱。而依靠他生产的盐赚钱的人,算一百人只多不少,有些人甚至成为大富豪,丰衣足食聚金积银,比那位生产盐的人强一百万倍,相去天壤。 自古以来,这种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由中间的人大牟其利的不合理现象,似乎永远难以改善。 在这种简朴的小城里,根本不可能发生骇人听闻的事故,客店是唯一复杂的地方,复杂也并不代表有麻烦有危险,因此全店十余名店东店伙,都没有应付意外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处理危险事故的经验,应付旅客进食之后,便懒洋洋各自歇息了。 旅客洗漱厕浴一概自理,水井与厕浴都是分开公用的。晚膳毕,洗漱的水井小院忙碌了一阵子,不久便人去院空,二三十只面盆水桶散落在各处,唯一的灯笼发出朦胧的幽光。 水井小院的东首,便是黄自然那间客房的山墙,小院口有走道,绕经两间客房的前廊,山墙没开窗,不可能从这一面撬窗入室,但可上屋接近房后,房后有小窗通风透光。 天气炎热,小窗夜间也不会放下窗门窗帘,可说是鼠窃们唯一下手出入的通路。 两个人影蹑手蹑脚进入水井小院,两面一分全神贯注留意四周的动静,一打手式.首先便吹熄了照明灯笼,这里是公众活动的地方,没有灯火就不再有人走动,夜间也没有前来打水的必要,旅客们早就关上房门歇息了。 事先已经详加侦查,计划中.这里是进入控制小窗的最佳路径,登上屋向右一折,顺瓦沟向下滑十分安全隐秘,不需高明的轻功,也可上下自如。 两黑影一男一女,携有大型的革囊。 有计划的行动,每一步行动,时地物皆必须扣合得恰到好处,小意外必须立即排除,大意外就得改变计划甚至放弃计划了。 意外竟然意外发生了,一个捧着客房备有的水盆,走路姿势轻盈炯娜的女旅客,意外地无声无息进入水井小院,劈面碰上了。 男女黑影正要往屋上跳跃。慢了一步。 男黑影一怔,猛地飞扑而上。 意外地发现有人出现.已来不及躲藏,唯一的正确行动是尽快灭口,排除意外的反应早已列入行动计划中,男黑影的行动是正确的。 可是,判断却不正确。 如果是普通的旅客,会脚下无声像鬼?任何一个普通的人走向水井打水,老远便有脚步声传出了,可以及早找地方藏身,等旅客打了水离去再展开行动。 女旅客先一步发现两个黑影,已经起了疑心,突然看到男黑影扑上,立即将水盆向前一抛。 男黑影早已料到女旅客的反应,必定大吃一惊本能地将水盆推出或掉落,左手急接抛来的水盆,右手右脚切入,攻击头部以避免对方发出声音,反应的速度快极。 行动错误,须付出错误的代价,右手伸出,左手也抓住了水盆,却眼一花,右手落空,人影已以更快一倍的速度,挫身从下盘切入,一手扣住男黑影的咽喉,另一手食中两指,先一刹那点中七坎大穴,制死了穴道。 女黑影还没看清变化,只看到人影缠在一起,水盆掉落,人影急分,眼前人影闪动,噗一声耳门便挨了一劈掌,立即失去知觉。 客房门窗紧闭,一灯荧然,唯一的小方桌上,摆放着男女两黑影所携带的物品,包括剑和暗器,最岔眼的是泄放药物的中型泄散铜管,构造颇为精巧,另有两具小型的,构造更为精巧,附有小小的爪钩,作用是附在门窗缝里,由门窗缝将药泄入。 检查毕,美丽的女旅客将女黑影拖放在桌旁,头按在桌上,几巴掌将人打醒。 女黑影穿了夜行衣,曲线玲戏,脸蛋红润细嫩,五官匀称极为出色,是一个双十年华貌美如花的少妇,不加脂粉已经极为美丽出色,装扮起来一定美如天仙。 “你们这些器物,比下五门的行家精致十倍。” 女旅客娇柔悦耳的嗓门压得低低地,一手管制女黑影的咽喉:“我已经知道你们计算的目标,只是极感迷惑,招你们的名号身份,我要知道这鬼地方,怎么可能隐藏着你们这种高明人物,你们与目标有何牵缠。招,我在听。” “你……你你……”女黑影的头是被侧按在桌上的,只能看到桌上的物品,看不见问口供的人,完全失去挣扎的力道,答话也含糊不清。 “你如果撒谎,我会一寸寸撕烂你一身细皮白肉。你们有两个人,总会有一个人实招的,先招你的名号身份,招!” “你……你对我要……要客气些,我……我们有……有许多人……”女黑影居然表现得相当顽强。 “你吓不倒我这种遨游天下的人,你嘴硬是不是?我先摘掉你的奶头……” 隔着薄薄的夜行衣,食拇两指找到了饱满高挺的左乳房乳尖。 “不!不要……”女黑影嘶声尖叫。 “我要口供。看是否值得饶你一命。” “我……我们来……来自淮……淮安……” “这里本来就属于淮安。” “是是……是清河县东河村黄……黄家……” “唔!有意思,原来如此。”女旅客抢着说:“你们真不死心啊?这就难怪了,这座小古城,怎么可能有你这种绝色的大美人?告诉我,你们的领队是谁?黄老爷来了吗?” “老……老爷没……没来,领……领队的是逍遥仙姬陈婆婆。” “逍遥仙姬?哦!早年大名鼎鼎的女淫妖,她竟然躲在黄家?” “陈婆婆是黄家的贵宾,有好些年了,负责调教女弟子,名义上是我们的师父……” “难怪,她不但教你们武艺,也教你们怎样取悦男人,加上铁笛玉郎教你们音律,所以你们全是十全十美的漂亮女人。把你们的一切好好招来,我不急,放乖些……” 东河村黄家的绝色美女,从来就不曾与外人打过交道,基本武功相当扎实高明,却欠缺博斗的经验,也没有与江湖牛鬼蛇神打交道的见识,被可怕的暴力一逼,乖乖吐实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使用惨毒的酷刑煎逼。 行动指挥中心,设在客店的左邻后院,近在咫尺,每一组行动人员就位,如果过期没有信号传出,那就表示出了问题,就得派人查证策应。 院角的空房舍中,瘟神道全脸色阴沉,像个讨不到债的债主。 “你的人一定叛逃了”老道向坐立不安的逍遥仙姬说:“他们连客店也没进去,半途就溜之大吉了,你的人都靠不住,乘机摆脱你,亡命天涯自谋生路了。真该死:必须改变计划了。” “不可能叛逃。”逍遥仙姬坚决地道:“我的人都是干中选一。修为有成忠心耿耿的弟子,老道,恐怕出了难以控制的意外。” “意外?你不会认为你的两个人迷了路吧?” “我得亲自去勘查。”逍遥仙姬不介意老道的讽刺;“或者干脆让我取代他们。” “取代?我的几具宝贝泄管,每一具的打造时间,绝不少于一个月,你要我立即变出两三只给你带去放置?我又不是真的神仙。” “那……” “改变计划,改用第二策。” “可是……” “别废话了,时不我予,你赶快准备,再拖下去就没有时间了。” “好吧!你是主事人,我这就着手准备。” 逍遥仙姬不能不答应,事不宜迟,的确时不我予,争取时效十分重要,迟延必定乱了章法步骤。而且,她必须尊重主事人的决定。 旅行有坐骑代步,是十分惬意的事,而且不急于赶路,歇宿时不需费神照料马匹.精神与体力消耗有限,谈不上辛苦。 膳罢洗漱毕,店中渐渐寂静,黄自然精力旺盛,不想早早歇息,备了一壶茶,倚在床上就灯看一部闲书:刘基(刘伯温)著的《天文秘略》。 刘伯温不但是本朝的开国大功臣,也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预言家之一。世人但知他会道术,把他看成半神化的人物,其实他不是传说中的半仙,而是精通天文地理兵略的奇才,如果是半仙,怎会疽生于背被朱皇帝或胡惟庸毒死? 《天文秘略》不是闲书,方士们把这本书当成秘典。 房外所发生的事故,他一无所知。 正在全神贯注校对苍龙七宿的星位,他对玄门必学的阴阳五行有相当深入的了解,阴阳五行与天体运行有关,玄之又玄不知其所以然;他想到拔山举鼎的大宅,内宅就是按方位建造的,他所闯的苍龙七宿,应该有七座院室按星座排列。温故知新,所以心血来潮重校苍龙七宿的相关位置。 苍龙七宿的分别,角有两宿;身有两宿;心是一宿;尾也是两宿。 龙身两宿是氐土貉和房日兔。氏宿有五颗主星,房宿有三颗主星。这是说,小美人玉房可爱的小免,身边一定另有两名同伴或侍女,她们的居室与龙心的心宿心月狐相邻,心宿也有三颗主星。这个心宿的三女.该是苍龙王宿的总指挥,为何在美女王房被制.龙身被截断,却不出面援救或声援? 迄今为止,他还没弄清拔山举鼎的心态。 同时,更不了解拔山举鼎为了享受的美人,花了多少心血,怎肯轻易地牺牲掉? 逍遥仙姬向瘟神道全所说的话,确是实情,所训练的女弟子,都是千中选一的人间绝色,派遣爪牙走遍天下,物色资质禀赋才貌俱佳的女童,所花的人力金钱就不知道有多少,要培养一个人谈何容易?让入侵的人一剑一个宰掉,未免暴殄天物。 “如果他的居室,真以星宿排列,天知道他的家中,藏有多少美女?”他心中自语: “即使每一宿只有一个宿主,也该有二十八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这老山羊真会享受,没宰掉他真是遗憾。” 接着他笑了,这想法多荒谬!拔山举鼎与他无仇无怨,他也不知道拔山举鼎的家产是不是黑良心得来的,这一大群美女来源他也毫无所知,凭良心正规享受并不犯天条,他凭什么把拔山举鼎宰了? 他并不嫉妒世间的有钱有势豪霸,这种豪霸多得车载斗量,至少有一半安份有良心,他能把另一半杀光除绝吗?这算什么心态?疯子才会有这种愤世的念头。 正感到自己的想法荒谬可笑,房门突然传出搔爬声,似乎像有一只小猫,用门来磨爪子,或者想扒开门入室,房内听得一清二楚。 心中一动,他藏妥书挺身离床。 他知道不是小猫抓门,因为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心悸,也就是心律不整,并非他的心脏有毛病,而是突然感觉出莫名的不测,血脉突然失去短暂的自律,突然刺激心脏加快,也就是突然发现不测的危机,产生毛骨惊然的外表感觉。体内呈现的,就是短暂的心律不整。 胆小的人,不但毛骨惊然,心跳加速或停止短暂的输血不顺,而且谅恐失措。有些感觉锐敏的人,以为有鬼物在身畔窥伺,才会发生毛骨悚然的现象。 把菜油灯挑亮些,剑塞在枕下,目光注视着房门,神大内敛静观其变。 好静,抓扒的声音消失了。 如果他全神贯注留意房门,神意必定被吸引在门上了。 灯火一摇,火焰突然晃动,室内没有风,天气炎热,气流稳定,灯火怎么可能发生摇曳现象? “哦!来玩吗?” 他脱口说,干脆把半开的防雨窗门完全撑高,内窗也完全拉开。 用意非常简单,任由对方长驱直入,一旦先发现警兆,危险便减少了一半了。 会不会真有心灵感应的玄秘存在?或者尘世间确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事实?他想到美女可爱的小兔玉房,果然有美女出现在房中。 不止一个美女,而是三个。 一般所谓国色天香的美女,如果脸型相同,打扮相同,就很难分辨谁是谁。一旦改变装束,如果不留心,便会混淆不清,他曾经对美女玉房留了心,所以一看便知不会认错人。 可是,三个美女面貌和衣裙、发型、佩饰,是完全相同的,确是三个美女玉房。 她们不再穿亵衣,珠翠饰物齐全,玉色衣裙飘飘欲仙,盛妆虽则呈现不同的气质,不再肉感迷人,另有一种高贵的风华流露,但确是美女玉房。 异香满室,三美女婷婷俏立在他眼前,矜持地嫣然微笑,似乎连笑容也是相同的。 灯焰一跳,乍明乍暗,爆散出几颗火星,随即恢复原状,那是灯花结蕊,到达饱和而爆散的平常现象。 搁在枕下的剑,与搁在枕旁的百宝囊,突然滑出蹦跳了一下,似乎有两只无形的怪手。正在捏取剑和囊。却又突然放弃不再取走。 床猛然撼动了两下,发出格支支怪响。 他的身躯动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背后的床.所发生的各种变化,床的震动声息他也没听见。 房中本来热浪未散,气流几乎是静止的,小窗虽然敞开,但房门仍然紧闭,没发生对流现象,但这时不但有一股气流徐徐旋动,气温也可以觉得迅速降低。 空间里出现一种诡异的无形压力,引起身体的表面变化,汗毛根根直立,头上所束的发结,也有脱束飞扬的异象发生。 “请你跟我回去。”中间那位美女玉房悦耳的嗓音低低柔柔地;“要不就带我走,带我到海角天涯,老爷认为我向你泄露了秘密,责成我请你回去,或者……” 当他身后的床出现异象,剑和囊像被鬼物握走时,他脸上出现阴森狞猛,极为慑人的神情,这时,狞猛的神情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恍恍惚惚,神志涣散,目光显得茫然,神不守舍的异象。 美女玉房的话,又引起他的神色变化。 “或者带你走,脱离黄老爷的羁绊。”他接口。眼中茫然的神情消失,涌起热烈的兴奋神采:“无论我答应任何一件事,就表示我的精神和信念,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不再大无畏顶天立地,简单地说;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了。” “哦!你是说……” “我在苍龙轩放过你,已表示出妇人之仁。跟你回去,更进一步表示气势已尽。带你走,表示私心难脱贪欲,心中有鬼的人,是不难对付的。好吧:我带你走,走得远远地,永远离开那个老山羊。有你们玉房三星三位绝色美女,陪我邀游天下,实在是极为快乐惬意的事,将来可以和那个老山羊一样,做一个美女收藏家鉴赏家,甚至可以做众香国主。来,你们在床上排排坐,我们好好商量动身的枝节问题,至少在同行的名义上,得有合理的安排,不然会被人把我看成拐带妇女的恶贼。” 他伸出双手,笑嘻嘻地接人。 三美女同声轻笑,欣然张臂投怀送抱。 砰然一声大震,房门被撞开了。 一个黑色人影,翻腾着飞舞而入。 他已经握住了两个美女的手,正要将人抱住。 一道眩光从窗外射入,射向他的背心,另一道光芒,飞向房门口。 “伏下!”他厉叫。 出现在门口的另一个人,竟然毫不迟疑向下一仆,而且着地即急滚,似乎完全了解他的心意。 光芒贯穿仍在空中的黑色人影,飞越刚仆下的另一个人顶门上空。几乎擦发顶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光芒已经见血,向上急升,回旋反飞。 他厉叫的同时,三个美女浑身着火,烈焰进射,腥臭味中人欲呕。 他的身影突然幻没,到了后心的激光候然停住,失去了目标,进退难决。 同一瞬间,人影穿窗而入,两个似人非人有如厉鬼的膜脱怪影,幻现在激光的后面。 同一瞬间,激光回头反飞。 一声爆响,绿火飞腾,化为小团磷光进散,激光与两个朦胧怪影不见了。 血肉飞散,小团磷光就是爆散的尸体。 他重新幻现,长身而起,一把抓住反飞而来的光芒,手一张,火光一闪,纸屑飞散,每一片纸屑皆着火燃烧,原来是一把纸剑。 三个浑身着火的美女,在燃烧下萎缩、变形、烧毁、崩散。 是木片削制的八寸大木人,化为一小堆炭灰。 他脸色苍白,冷汗彻体,虚脱的现象明显,伸张的双手呈现颤抖。 “到我身后来,剑给我。”他嘎声说;“还有强敌光临,记住用你的定力收敛神智,如果你觉得心神收敛不了.抗拒不了眼中的异象,可以伏在床下,抱元守一以运功摒除杂念,快:“ 滚在一旁的人,被所有的异象惊得张口结舌,浑身发冷毛发森立,几乎无力爬起。 房门口又抢入一个人,拉起无力爬起的同伴。 “听他的,抱元守一不理会幻象,到他后面去。” 这人急急地说,拖着人急走。 “把月华剑给我!”他大叫。 抢入的是妙手灵官,被拖起的人是假江四少爷江小蕙,如受催眠拔出月华剑递到他手中。 他作大周天呼吸,要在短期间恢复部分精力,刚才的诡异搏击,他耗去大部分精力。 灯火摇摇,室内的温暖恢复了,冷气化为乌有,诡异的无形压力也消散无踪。 他脚前四五尺,黑衣女人仰面躺倒,胸口鲜血涌泉,仍在呼出剩余的残气。 是被光芒在半空中透胸贯体所造成的致命剑伤,而那道光芒却是纸剪的剑,如不是亲眼目击,没有人会相信是事实。 那三个已烧成灰的木人,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假使当时与黄自然贴在一起而爆炸燃烧,四个人势将同时化为烈火同归于尽。 妙手灵官已有在东河村历险的经验,知道该如何应付妖术的摆布,拉了江小蕙躲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伏下抱元守一抗拒异象的憾动。 江小蕙受到极度的惊吓,惊恐地盯着他的背影张目结舌,骇然的神情表示心中的谅伯程度,似乎也把他看成可怕的妖怪。 他手中的月华剑开始上升了,剑身似乎正在焕发熠熠光华,反映的红色灯光像火焰闪烁,光芒正徐徐增盛,逐渐发出隐隐龙吟。 月华剑是宝剑级的利器,名列宇内十大凶剑之一,据说杀气奇重,而且通灵,命定要死在这把剑下的人,被剑光一照,元神精力便自行崩溃了,在劫者难逃。 宝剑在他手中,如虎添翼,威力倍增,看谁在劫者难逃。 月华剑细而窄,属于女性使用的剑,以纯阴的内功御发、轻灵迅捷无孔不入,十分诡奇发无不中,中必在要害,杀气奇重.现在,他以纯阳的阳罡真力御剑,剑上的光华大变,阴气全敛,从冷光转变为阳光,似乎形成熊熊烈火,很可能因灯火是红色而改变的现象。 剑一举,剩余的异象完全消失,杀气取而代之,好浓好浓的杀气弥漫着全室,强劲的剑气彻骨裂肤,威力正随他的精力逐渐恢复,而逐渐加强。 房门口终于涌入四个男女,领先入室的逍遥仙姬披散一头灰发,右手执剑左手举起一支七星黑三角幡,像一个妖怪。 四个男女堵在房门口,骇然止步不敢涌上。 月华剑的剑尖徐降,指向房门口的人。 “东河村竟然藏有南天一教的妖孽,足以出其不意将地行仙神形俱灭。”黄自然一字一吐,声撼神智:“怪的是那晚竟然不曾露面,平白失去将我化骨扬灰的机会,今晚独力行险,不可能再为害世间了,你们,在劫者难逃。” “你……你把他……他们……” 逍遥仙姬直订冷颤,几乎语不成声。 “你的道行如果比他们高,可以收集碎肉血泊收在乾坤袋内,带给他们逃匿在某处的教主,或许可以将他们炼复原形。” 满室碎肉鲜血.哪能收集起来?血腥刺鼻,人的元神已随精血飘散了,精华已散,留下了糟粕,即使能炼复原形,也成为只有厉魄的行尸走肉。 当然,炼复原状只是传说中的神话,存在于人们的想像中,不存在于尘俗中的人间世。 传说中的应劫凡体,必须在有备的情形下,先期凝聚元神,一旦敌不过劫数,会将元神附在某些形体内。肉体形骸虽化,元神仍附在所附的形体内生存,直至劫期已过,才能转投凡胎,或者以所附的形体继续存活或重行倍炼。 如果不幸附在一头猪身上,早晚会被人宰掉吃进肚子里神形俱灭。 仓卒间大劫临头,元神便不可能疑聚了。 瘟神道全与另一位同伴,所面对的并非劫难,而是作恶,以为有必胜的信心,根本没有应劫的准备,属于仓卒间大劫临头,被自己所发附元神的妖器反击,刹那间形骸爆散,即使有外力帮助,也保不住已散的元神,连做厉鬼的根基也保不住了。 逍遥仙姬心胆俱寒,这才知道满地血肉碎骨是怎么一回事。 “我去叫拔山举鼎来对付你。” 逍遥仙姬硬着头皮说,其实在打逃走的主意。 “不,你得死!”黄自然声色俱厉:“他任何时间,都可以找我,今天的事今天了,没有必要牵缠不休……” 七星幡飞舞而来,猛然涨大有如一张网,网后,光华矢矫剑气破空。 黄自然一声沉叱,左手大袖一抖,右手的月华剑破网飞腾,网发出了一声暴响,形态消失,爆散为黑烟与绿芒,在蓦然卷来的罡风中进散。 月华剑恰好剑尖翻转,劈开了逍遥仙姬的胸膛,斜插在胸口,仰面便倒。 异象消失,灯火摇摇。 另三名男女,连滚带爬消失在黑暗的门外。 黄自然也仰面急退,脚下发虚。 江小蕙在后面抱住了他,不让他倒下。 “注意戒备,须防老贼带人赶来。”黄自然虚弱地说:“放下我,我要引气归元。” “丫头。你堵住房门。”妙手灵官成了指挥者:“我守住窗户,切记下手要狠。” “不狠死的将是我们。”江小蕙咬牙说,将黄自然扶至床前放下,抢近逍遥仙姬的尸体拔回月华剑, 堵在房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可惜她换回女装,曲线玲珑十分惹眼,这就不像天神了,仙女把关缺乏威严。 第十章 运气不错。没有后续攻击的人出现。 也许拔山举鼎吓坏了,不敢再来冒险。 把断了栓的房门装回,用凳顶住以免店伙闯入。 黄自然的脸色已恢复红润,草草收拾行囊,这间房不能住了,碎尸烂肉与血腥,谁也受不了。 另两间客房,分别住了妙手灵官和江小葱。 妙手灵官坚持要黄自然搬来同住,挟了尸体出店处理,江小葱也带了另一具尸体,连夜出城找地方掩藏。 碎了血肉无法辨认收拾,只好留待店家处理。 三人在妙手灵官的房中品茗,已经是四更将尽了,想睡也睡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也没有睡意。 “这些妖术太过逼真,委实不可思议。”见过大风大浪的妙手灵官,取灵官的绰号,自以为是神明,谈起来依然惊疑不安:“那天晚上在黄家的厅堂里,如果有灯光,我绝难逃过大劫,不吓死也会被吓昏。小子,他们真是南天一教的妖孽?” “大概是的。”黄自然说:“道行相当高,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们的教主来了呢!” “那些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你们也许服了辟毒的药物,但可能有点不太对症。有些景物,出现在你的幻觉中,当你真能克服恐惧,意识中不再先入为主,能够抱元守一聚神内视,幻觉便不会产生,你一心虚恐惧,那就会神智崩溃。正常的人,有时候视觉也会靠不住呢!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们利用各种法器确能摧魂夺命;他们的武功,也极为高明身手超绝,足以为祸人间。” “你也会这种玩意?” “多少有些认识,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啦!要不是你们在房门外摸索使我心生警兆,很可能栽在他们手中。我如果心生警兆,他们已输了一半了。” “江姑娘弄到一头狐狸,得到他们固谋你的口供,特地替你把狐狸送来的,岂知竟然找不到门,可是摸索了几处地方,门却又平空出现了,真是怪异。” “我解了他们的禁制,便发现你们不是图谋我的人,所以你们破门而入,我便知道是友非敌了。” 江小蕙脸一红,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本来替你送狐狸来的,以便让你了解情势,岂知房门一现,便在门缝里看到你的手中,还有三头狐狸。”江小蕙羞红着脸瞪他:“我心里一急,忍不住破门而入,一连串动魄惊心的变化,我算是开了眼界。” “我明白了,你丢进来的黑衣女人,就是苍龙七宿龙心星位的心月狐,苍龙七宿的主宿,在客店附近的一里方圆范围内,一定可以找到已成了白痴的小白兔玉房。” “什么小白兔五房?有狐狸还有兔?”江小蕙大感诧异:“怎么一回事?” “苍龙轩内共有七位美女,每个美女另有供使唤的同伴……”他将那天深入中枢的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苍龙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龙首是角、亢;龙身是氐、房;龙心是心;龙尾是尾、箕。心就是心月狐,那天晚上她不敢出来,唯一和我打交道的人是房玉兔,因为我闯入她的寝宫。由于我手下留情,不忍心辣手摧花,因此他们利用她的元神,附入木主以便接近我,和我同归于尽,我本来打算赶出她的元神,没料到妖道同时从后面乘机行致命一击。结果,我也险些遭殃,只能全力自保,救不了她,确也有点伤感。” “可以去找她呀!” “元神已毁,她已成了白痴,也就是所谓失魂,任何人也无能为力了。”黄自然叹了一口气,口气一变:“你还敢来找我?” “我为何不敢找你?”江小蕙气大声租,心理上早有准备,勇气十足;“我是去找贼和尚四好如来讨债的,我要捉他带到徐州,交给朝阳别庄的人,庄主山神宗政良的闺女,便是死在贼和尚手中的,同时害了不少朝阳别庄的人。谁知道你……都是你啦!害我无法向朝阳别庄的人交代,宗政庄主是我爹的朋友,我找贼和尚的踪迹下落,跑遍了半壁江山,被你……被你……” “我知道有关淫僧与山神宗政良的深仇大恨事故,所以知道你小子误会了江姑娘。” 妙手灵官说:“有些人以耳代目,你小子以目代耳,真是个冒失鬼,我还以为你精明有见识,慎思明辨……” “你算了吧!这证明你这老江湖也不可靠,屁的慎思明辨。你看错人啦!”黄自然打断对方的话:“我这人全凭好恶办事。并不怎么在乎是非。比方说,我在东河村宰了不少人,却放过了拔山举鼎,其实真正该杀的人是他,他却像老狐狸一样狡猾精明,不给我宰他的藉口。如果讲理,我根本就不该进他的东河村,小丫头,你也不能怪我误会,你和盗魁吴天王大摇大摆,到小雷音禅寺作客,闯进来立即动手帮助贼和尚。你的剑比任何人的剑锋利。哦!山神宗政良是你老爹的朋友?” “是呀!他们交情不薄。” “原来如此。” 他脸上出现冷淡的神情。 “什么原来如此?” 江小蕙还没看出警兆。 “朝阳别庄的山神宗政良,这个人我知道,其实他名不符实,行为一点也不良,去年他的别庄出了事,该庄的人语焉不详。” “这种事他怎好张扬?” “对,那会影响他的威望,江湖的牛鬼蛇神中,他山神正是人人畏如毒蛇猛兽的七神八鬼之一,他不但是神又是蛇,巧取豪夺的江湖之霸,敲诈勒索的专家,那么,令尊是哪一种人物?” 他对江小蕙仍有反感,说的话也就毫不含蓄,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江小惠哪受得了他的含沙射影暗讽?登时就脸色难看,本来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强人,心中不悦就形诸表面。 “家父是何人物,你管不着。”江小蕙愤然说,几乎要跳起来:“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爹是响当当备受尊敬的人物……” “好了好了,令尊是何人物,那与我无关,我从不在名利上争头地称人物。”他不想作无谓的争吵,转向僵在一旁的妙手灵官说:“老哥,天色不早,我得找地方练功,你早些歇息吧!” 练功各有师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武功,都是武林秘传,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别人的都是邪门外道,练功时不希望有人在旁偷学窃艺。 “天快亮了,你小子累了一夜,还要练功?未免太勤快了吧?”妙手灵官知道气氛不对,不便在双方都在火头时劝解。 “不勤快行吗?一天不练,肌肉积油;两天不练,筋骨松弛;二天不练,以后就不想动,全身要生锈啦!”他整衣往外走,要找宽敞僻静处练功。 江小蕙一跺脚,脚步沉重愤愤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不欢而散。 双方的修养都不够,更糟的是一方怀有成见,一方又不想说出家世的底细,话不投机是必然现象。 破晓时分,黄自然匆匆结帐走了。 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假使第一次就看对方不顺眼,以后便很难改变印象,一旦加上双方都有成见,以后想成为朋友必定难上加难,不变成仇人已经不错了。 也许,冥冥中牵涉到一个缘字,有些人一见钟情互相吸引,用刀劈也劈不开。有些人势如水火,凑在一起必定互相伤害或回避,甚至不是你被烤干,就是我被浇熄,像是天生的仇敌。 日上三竿,妙手灵官与江小蕙。在街旁的食店早膳,对黄自然的不辞而别大感沮丧。 江小蕙已恢复男装,闷闷不乐也显得心事重重。 她确是抱有诚意,跟来找黄自然解释误会并且道谢的,岂知女强人的个性改不了,黄自然讽刺她老爹,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确也恶劣,大伤她的自尊,她哪能低声下气温婉地解释? 钉对钉铁对铁,哪会有好结果?尽管她对黄自然的好感不断增加,却不想深入了解黄自然的个性为人。 她练的是阴柔的内功,却没能发挥以柔克刚的长处。 “你还要找他吗?”妙手灵官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也对黄自然处处有意回避感到失望。 “跟去做什么呢?自取其辱?”她的声音流露出怠意,神情沮丧:“我欠他一份救命恩情,他不肯接受谢意,我只好摆在心里了,希望日后有一天我能有机会回报他,老伯,你呢?” “我也想通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吃力不讨好枉费心机,把头按下去它不一定肯喝。” 妙手灵官意指要黄自然继承神秘游侠工作的事.江小蕙当然听不懂话中含义:“我也有些俗务羁身,哪能无望地盯住他耗神费时?我得走回头路,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年轻人勾心斗角了。” “我的人还留在后面,打算午后动身回淮安。”江小惠的目光向北方眺望,目光遥远:“我总算找到了他,恨已经没有了,但……” “很遗憾,是吗?”钞手灵官看出她的情绪低潮,短期间不易消退:“这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何处不相逢?日后你们如果见面,你们最好冷静地处理,和气以诚冰释误会。” 江小蕙默然,久久叹了一口气。 “你看,谁来了?”妙手灵官向店门外一指。 透过店门,可以看到街心的景象,往来的行人并不多,特殊的人物特别显眼。 “妖妇桃花三娘子。”江小蕙讶然轻呼:“她为何也走上这条路?” 她与桃花三娘子,是同一囚室的囚犯。那时,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被揭穿,桃花三娘子甚至苦中作乐,奚落了她一顿。 归根究底,都是飞天豹桃花三娘子这些人惹的祸,她带了人住在清江浦镇客店,放出风声要找妙手灵官,引起飞天豹的不满,认为她碍事,不自量力到客店挑衅,要赶她离境,而且死缠不休,终于引起东河村的风波。 好在彼此聊算是共过患难,没有继续结仇的必要。 她感到诧异,这妖女怎么往北走?妖女的同伴不少,主事人飞天豹为何不同行? 同行的有另一位更为美艳的年轻女郎,一色翠蓝,翠蓝宽边垂流苏遮阳帽,翠蓝对襟骑装,翠蓝薄绸防尘披风,翠蓝短统小蛮靴,翠蓝的百宝囊外面,绣了一头五彩展翅小凤凰。 马是雄骏的黄骠,鞍袋插的佩剑古色斑澜。鞍后的马包也是翠蓝色的,美人配名马平添几分婀娜。 桃花三娘子的桃色骑装,也极为出色,两人并辔缓缓向北走,引来不少民众注目称羡。 “飞天豹那些人,哪有力量向拔山举鼎报复?他们搜寻妙手灵官报仇,消息走漏怎敢再公然搜寻?看样子,他们散伙了,寻仇无望,各奔前程。”妙手灵官加以分析: “妖妇为何往北走,就无法臆测了。” “那个穿翠蓝的女郎,不是他们的同伙。”江小惠肯定地说:“同时被捉的另一位美妇,是离魂姹女。” “他们那些人的底细,我一清二楚。”妙手灵官故意引那些妖孽在天下各地跑腿,当然知道他们有些什么人:“这个女郎又年轻又漂亮,的确以前不是他们的狐群狗党,很可能是后来赶到会合的,没赶上东河村事故。唔!好像不是坏女人,可能出道没几天,和妖妇桃花三娘走在一起,近朱者赤,十分可惜。” 两匹健马已向北走了,店内已无法看到。 “臭味相投,会是好女人?哼!”江小蕙轻蔑地撇撇嘴:“看样子,她两人存心招摇,我敢打赌,已经引起全城的注意了。” 县城有多大?片刻便会轰动全城。似乎她们真的有意招摇.在马上像男人一样顾盼自雄,故意掀高遮阳帽,露出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庞,以及隆胸细腰美好的喷火胴体,沿途吸引了所有市民的目光,引起纷纷议论,大胆的男人大声嘻笑评头论足。 “呵呵!小丫头,你不觉得,她们活得比你如意快乐吗?”妙手灵官取笑她。 “啐!老伯你……” 她果然脸红耳赤。 在江湖闯荡的男女,大多数是天生叛逆性高,天份也高,不在乎世俗议论的人,尤其是女人,的确比那些被世俗道德捆得死死的妇女,活得比较自由少拘束,虽则后半辈子未必快乐幸福。她们获得的多,付出也多,凶险、痛苦、不幸,也比普通的妇女多十倍,甚至百倍。 沂州,是兖州府最繁荣的城,是平原与山区交界的都市。 说繁荣,只是比较性的区分,意指与鲁南附近的州县比较,其实仍是普遍的贫困,哪能与江南的州县比?似乎历史愈古老愈贫困守旧。 另一普遍现象是:仕绅富豪是这些城市乡镇的实际主宰。这些人生活的奢侈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江南的豪绅巨室,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土皇帝的地位根深蒂固,不论是本地人外地人,谁胆敢影响他们的权势,是活不了多久的。 黄自然是外地人,接近州界,踏入州城,这期间他一直小心翼翼,扮演一个规矩的穿州过县旅客,穿的衣裤避免引人注意,青布直掇灯笼裤,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小民百姓,连剑也深藏在马包内,表示他是一个本份无害的人,地方豪强或宵小,不必向他投注敌视的目光。 拥有强大实力,遨游天下穿州过县,挟震撼声威的强龙,毕竟为数有限,这种强龙才能压倒地头蛇。而一般江湖朋友,除非有绝对的必要,是不会向地头蛇挑衅的,还得小心应付,以免被地头蛇吞掉。 他的打扮,就是不敢招惹地头蛇的弱者。 各地称霸一方的牛鬼蛇神,欺善伯恶众所周知,但通常对过境的无害小人物,保持相当程度的容忍量。 过境的小龙蛇,也必须尊重他们的地方霸权威望。 双方在认知上可以找出平衡点,就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不,那就必然会发生不幸事故。 牵着坐骑到了朝宗亭,想喝口水打听城内的消息,便看到亭侧的树林内,踱出四个穿短打扮的棍型大汉,四双怪眼狠瞪着他,不怀好意地向亭口接近。 亭内也有两名大汉,堵住了亭口。 他一皱眉,颇感意外,来意不善,这些地方蛇鼠是冲他来的。 朝宗亭是一座两层的八角亭,美轮美奂具气势,是游玩与歇脚的官道旁大型歇脚亭,东面就是金雀山。 亭距大南门约三里左右,州城的小伙子们,经常在这一带游山玩水,与南乡的子弟们玩乐打架争霸权,打订闹闹大事不犯,小事不断。 他一个外地过客,怎知道地方上豪强子弟们,城内城外的恩怨是非?更不知道朝宗亭是商方争夺的代表权威定鼎目标。 算起来沂州与他的家乡邳州是近邻,相距仅两百余里,只不过一属山东兖州府,一属南京淮安府而已。 可是,他很少在家乡活动,兔子不吃窝边草,家乡的事他极少过问,哪会留意近邻的事? 所以沂州的情势,重要的消息他或许有些风闻,小事务他陌生无知,迄今为止,他并没踏过沂州的下草一本,说他是陌生的过客,确是事实。 心生警兆,但毫不在意,看这些泼皮子弟的打扮和气势,毫无威胁可言,看体格也仅略为粗壮,了不起也只是有几斤蛮力拳打脚踢不算一回事。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哪将一些村夫泼皮看成威胁? 刚想将坐骑拴在亭栏上,入事喝口水,亭口的两大汉之一,已一掳衣袖声势汹汹。 “杜大牛,是你请来助拳的三流师父吗?哈哈哈哈……“大汉粗大的手指着他,向已经走近的四大汉狂笑:“看他那鬼样子,还真有三两分人模人样,但不知禁得起几记拳头?可不要像上两个银样蜡枪头一样,挨了三两下就头青脸肿,爬回去丢人现眼啦! 哈哈哈……” 他的警戒心完全消失了,原来是地方上的小霸争强斗胜,与他毫不相关,对他毫无威胁。 正想表明身份立场,四大汉已到了他身后。 “我杜大牛请的人还没来,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声。”为首的粗壮大汉声如破锣,刺耳难听:“先订下时间,痛痛快快干一场,看谁是南郊的霸主……” 戒心一除,就忽略了双方话中的漏洞。 四大汉是从亭旁的树林中出来的,如果要和亭中的两大汉会晤订约,应该从路上来,哪用得着偷偷摸摸,先藏身在树林里? 他是从官道南面来的,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无关的旅客,怎会是请来助拳的人? 这瞬间,他警兆再生,可是,晚了一刹那。 四大汉在他身后,正要超越身右向亭口走,杜大牛一面说,一面到了他的右后方。 早就约定好了的,四大汉同时突起发难。 两具袖箭,两把飞刀。 杜大牛不但发出一把飞刀,而且顺手抛出一根套索。 果然是冲他而来的,布下圈套等他上当。 杜大牛说话的嗓门,因发射飞刀而有了显著的变化。 这是引发他重生警兆的重要关键,生死系于千锤百炼所获的超人反应,是否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正确地采取全身保命的行动。 他像一缕轻烟,隐没消失在马腹下。 套索落空,没套到人。 袖箭和飞刀也落空,一支袖箭贯入马右胛,健马一蹦而起,放蹄狂奔,远出百步外,一声嘶鸣,砰然摔倒尘埃滚滚。 健马绝对禁受得起小弩箭的伤害,何况袖箭并没贯入腹中。可是,健马却倒了,可知袖箭不是普通的利器,另有让健马倒的威力。 “人呢?”六个大汉目定口呆,用目光四下搜寻人踪。地面空空,人确是不见了。 “快走,咱们碰上鬼了。” 一名大汉惊叫,脸色大变撒腿便跑。 半个时辰后,来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杜大牛几个人,遍搜附近山林。 死了的健马被拖走了,黄自然的马包当然被没收。 里面有一把剑.露宿的睡具,换洗衣物等等,全是些普通的物品,不值几文钱,连那把普普通通的剑,也值不了二十两银子。 黄昏降临,一群人垂头丧气走了,是从西面的小径走的,走向是三里外银雀山山麓的大庄院。 金雀山和银雀山,拱卫着州城。 山不高,满山青翠。 山麓一带,星罗棋布散落着一些园林别墅,和大户人家的庄院,往来州城片刻可到。 绝大多数是豪绅大户的别业,他们在城中另有住宅;有些地方被列为禁区,由豪奴打手巡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这群人,消失在杜家的园林大宅内。 银雀山杜家的聚奎园,是本州名园中的佼佼者。 杜老爷杜元仲,是本州四大豪绅之一。 但在州城内外,知道杜者爷是名震江湖,人见人怕的邪道巨孽邪剑杜律的人,真没有几个。 邪道人士之被视为邪,主要原因是他们们对世俗的看法,标准与正常的人有差异,所以校视之为邪,其实大多数邪道人物并不算坏,只是所行所事令人受不了,令人敬而远之甚至仇视。 邪剑杜律就是这种邪道巨孽,在本州也是令人害伯的豪绅。 天已经黑了,客院的客堂灯火明亮,主人的爱女与三位女眷,陪女宾品若聊天。 女宾是桃花三娘子,她在这里作客已经两天。 主人是和她一同北上的那位穿翠蓝骑装美少女,今晚穿衫裙,仍然是一身翠蓝,显得更为美艳更为妩媚,青春气息洋溢。 桃花三娘子艳名满江湖,是有名的美女之一,深以自己的花容月貌为傲,与这位美丽的女主人一比,就有点相形见拙了。 堂口传出一声轻咳,英伟修长气概不凡的主人杜老爷,背着手笑吟吟入堂,众女离座相迎。 主人在主宅内院款待女宾,而在客院相见,原因是宾客已来了两天,哪能一直在内院款待? “你们坐,不用客气。”邪剑杜律客气地说,在主位坐下:“三娘子,呵呵!别苦着一张脸给我看。” 仆妇替主人斟茶,桃花三娘子哼了一声。 “杜老爷,早知道你如此靠不住,我该前往守候的。”桃花三娘子并非生气发怒,而是装腔作势,口气有点不满:“怎么?仍无下落。” “急什么呀!天黑了怎么找?你放心,他中了淬毒袖箭已无庸置疑,箭上的毒不致命,毒发痛得受不了,两天三天,他一定会到城里找郎中购药的,我保证他飞不了,敢打保票。” “你算了吧!你的商场口碑信誊差,保付的官票庄票,随时都会被拒兑,我和令嫒快马加鞭赶到前面来,有充裕的时间,让你作万全准备,布下网放下钓,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依然被你这老江湖人精摘砸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怎知道这小子如此了得?”邪剑杜律脸色不豫;“我那些手下尽了力,用百毒天尊的淬毒袖箭飞刀,不射要害志在生搞活捉,因此才误了事。” “我已经警告过你,这小辈沿途向地方豪强挑战,挑了拔山举鼎的根基,十分危险的人物,经过你这里,势将向你邪剑挑战,你还掉以轻心不用全力计算他。他如果不死,你很可能有后患。” “屁的后患。”邪剑杜律不顾爱女在场,粗俗的话冲口而出:“除非他不被击中,击中了如无独门解药救治,六个时辰之后,经脉受损成为废人,哪来的后患?废人敢到我聚奎园撒野?” “三娘子,你实在不必多虑。”邪剑的爱女杜彩风替乃父助势:“就算他没被毒箭射中,找上门来讨公道,我杜家并不比拔山举鼎的庄院差,他想进来讨野火并非易事。 要不是坚持要活的,他早被我家的几个护院杀死了、老实说.你说拔山举鼎的家被他挑了,我仍然将信将疑呢!他只有一个人.并没有三头六臂呀!” “你们的高手护院说他是鬼,你也相信吗?” “这……”杜彩凤一怔:“我没和他交过手。几个护院的话客少有些夸张。不必操心了,反正他中了毒箭是事实,不然怎肯逃走了之?再等两天就知道结果了,在我这里住几天,我打算到济南访友,一起走好不好?” “也好。你已经闯出一番局面,一两年便名动江湖,凌云凤的江湖地位急剧窜升,已是江湖新秀中的知名人物,和你走在一起,我这过了气的名女人,多少也沾些光彩呀!” 桃花三娘子说话的口气,隐然可见嫉妒的意思。 不论是武功或才华,她这位名女人的确差了一品,骨子里对走在一起沾光彩的话,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真要走在一起。早晚会反脸成仇。 邪剑杜律不但与江湖浪女桃花三娘子交往,也与百毒天尊有往来,可知这位邪道巨孽的邪,的确名实相符,一点也不介意江湖朋友对他的看法。 “废话少说。三娘子,你真不知道这人的底细?” 邪剑杜律提出正题。 “真的不知道。”桃花三娘子说起谎来神情泰然自若:“起初我们以为他是妙手灵官。后来才知道弄错了。他在清江浦镇击溃我们飞天豹一群人,独自北行,在东河村把拔山举鼎的庄院,砸得鸡飞狗走。似乎他与一个叫无情剑客的年轻人一样,专向各地的江湖成名人物挑战,下手极为凶狠辛辣,目标定然是铲除高手名宿,取而代之藉以扬名立万。他往这条路上走,恰好我中途遇上令嫒,所以急急赶到前面来,提醒你早作准备。 他一定知道你的底细,必定把你当作挑战的目标。” 一些自命不凡,性情高傲的年轻人,出道之后,发现想在江湖成名并非易事,因此钻邪门走捷径,向高手名宿挑战,不论胜负,都可以一举成名。 因此一些性情火爆的高手名宿,最讨厌这种胆大妄为,不知死活走捷径的初生之犊,有机会就除之而后快。 “唔!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合情理。” 邪剑毕竟是老江湖,听出语病。 “怎么不合情理?” 桃花三娘子心中一跳,但神色丝毫不变。 “他沿途向高手名宿挑战?” “是呀!飞天豹,拔山举鼎……” “那么,他志在扬名立万了。” “是呀!” “你们连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这……” 桃花三娘子呆了一呆。 “那么,他打倒了高手名宿,他能得到什么?想扬名立万?他竟然不曾亮名号,为何?”邪剑追问。 “这……也许飞天豹与拔山举鼎,暗地里给了他不少财物封他的嘴,名固然重要,利更是重要……” “他的遗留行囊中,没携有一文钱。” “他的百宝囊不离身,勒索的金珠宝贝……也许是两京皆可通兑的大额宝泉局官会票,三五万银票可以放在荷包里呢!” “唔!等他现身之后,就可明白了。你坚持要活的,活口才能盘出根底。也许,你想替飞天豹出口怨气,但在我问清底细之前,人不会交给你。” “我会尊重你,你是主人。”桃花三娘子当然不会把心意说出:“我希望杜爷明天多派人手搜寻,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你也无法知道他光临贵地的用意,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仇家。” “我会请一些人相助搜寻,一定可以把他搜获。” “但愿如此。” 桃花三娘子终于流露不安的神色。 她要的是活人,死了岂不白费心机?她离开飞天豹那些人,独自追踪黄自然,并非感恩图报找机会报恩,而是对黄自然动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 黄自然的武功和人才,在她这种江湖浪女来说,简直有如瑰宝,恨不得找碗水把黄自然吞了。 六寸长的小型袖箭,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贯入他的左肋,贴肋骨贯穿肌肉,打击力相当猛烈,但还要不了他的命,小意思。 但贯穿时竟然没感到痛楚,他便知道不妙了。 而且对方有六人之多,都是使用歹毒暗器的高手,他不能反击,必须尽快地脱出危境。 他实在想不通,在这陌生的地方会有人计算他。 痛楚轻微。就不会影响潜力的发挥,以全部精力发挥劲道,全速远走高飞。 远出数里外,估计已脱出对方搜索范围,在山林间窜走如飞,直至一阵剧痛与晕弦感袭来,这才手脚一软,摔倒在林木深处的草丛中。 剧痛足以把人痛昏,但他不能昏,强忍彻骨的奇痛,先拔出箭,再思索痛楚与晕眩感的原因。 箭淬了奇毒,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得多费心机,找出奇毒的性质。 迷香毒物,他的涉猎相当广泛,出身正宗玄门的人,炼丹辟谷采药冶金,都是功课之一,阴阳五行天奥地秘也是必学的学问。 他,就是出身玄门的出色门人子弟,东河村黄家的各种天罗地网,他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令人痛得抢天呼地,搜寻的人,便可循声找来了。 受伤的野兽,是不会发声暴露自己的;除非是乳兽。 椎心奇痛打不倒他,不久他便不在意痛的缓剧了。 身上所携带的百宝囊、荷包、皮护腰都是完整的,囊中有各种急救药物。吞下了相近的解毒药,伤口也敷了药包礼停当,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满月已经当头,洒下满地银光,山林中兽吼枭啼,遍野虫声唧唧,偶或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附近有人家,犬吠声不远,首先,他必须有水和食物.略一伸展手脚,仍有些少昏眩感。解药不怎么完全对症,但已不足为害了。 体内有天生的辟毒功能,余毒已无威胁。 他的耐力极为惊人,摸索着向犬吠声传来处,分枝拨叶、小心翼翼向前接近。终于看到隐约的灯光透出枝口十空隙,原来是近山麓的一座大宅,养了五六头家犬,不时发出零星的吠叫。 有犬守护的宅院不易接近,他囊中另有法宝,有从猛兽的内脏皮骨甚至排泄物,所提炼配制的药物,专门辟犬十分灵光,江湖朋友忌犬,因此多少备有这种药物。 由于配方各有不同,功效也各异,有些高明的辟犬药,药味迎风一吹,以风力大小决定所控制的距离,连最可怕的獒犬,嗅到之后如果恐惧地走避不及,甚至会昏迷难醒,药效可维持七八个时辰之久。 有些药物有引犬疯狂乱吠乱窜的作用,那是用狐狸、豺、黄鼠狼一类小动物的分泌物与毛皮骨,所炼制的药物,制成小丸四面一洒,保证全村的狗、乱得一蹋糊涂,是制造混乱以便深入的灵药。 他的辟犬药十分有效,风一吹,片刻之后,便听不到犬吠声了,找地方躲起来噤若寒蝉。 他潜伏在院门不远处的树篱下,清晰地看到两个把门的人,两人偶或走动,用目光察看四周的动静,尤其注意那条小径,手中有单刀与警锣。 “大柱子,杜老爷派人来知会,要咱们留意一个受了伤的外地年轻人,有所发现务必擒住,或者派人至杜家报信,由杜家派人捉拿。”一名大汉轻拂着单刀向同伴说: “猜得出杜家的用意吗?” “杜老爷可不是善男信女,会有好事?”同伴大柱子悻悻地说:“就算是左邻右舍的人,谁踩了他的一草一木,也会被他那些恶仆打得半死,外地人得罪他,会有好结果? 哼!” “咱们……” “咱们不得不做他杜家的帮凶,谁敢不听他的?”大柱子显然对杜家有反感:“别说了,小心祸由口出。反正咱们老爷吩咐所有的人留意,咱们听命行事就是啦,杜家与那位外乡人有何瓜葛,咱们事不关己少问为妙,天快亮了,咱们还得到外面搜寻呢!” “我可不想替杜家卖命,到外面随便走走敷衍了事,千万别让咱们找到那个人,以免良心有愧。” 两人话锋一转,谈上了声色犬马。 黄自然绕庄院往后院移动.他必须潜入找寻食物和水。 在余毒末消,创口愈合之前,他不打算采取行动。行动必须有成功的把握。 “杜老爷!杜老爷……”他心中不住暗叫。 他根本不认识沂州的龙蛇,实在想不起会有一个姓杜的人计算他。 他必须躲得很稳很稳,可不能让他们把他搜出来任意摆布。如果自己的命保不住,一切免谈。 他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无缘无故几乎丢命,他实在无法原谅这些卑劣的人。 第十一章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搜索的人一个个精疲力尽,山旁水际都搜遍了,毫无踪迹可寻,所有的人皆提不起劲,一个个虚应故事到处乱走而已。 帮助杜家搜寻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沂州是鲁南的大埠,交通繁忙,官道四通八达,旅客往来甚多,人可能已经死在某一处角落,或者被好心的旅客带离州境了。 杜老爷不得不承认失败,只好停止搜索。 桃花三娘子还没走,也有点不死心,她在等侯结果,也等凌云凤杜彩凤一同动身北上济南访友,她本能地觉得,黄自然并没死。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死了实在可惜。 要得到这种出色的男人并不容易,她得费不少心机,以她的能力、不可能诱使黄自然就范。 无忧剑客与离魂姹女,曾经与黄自然打过交道,经过她一清二楚,如果凭美貌,她的条件并不比离魂姹女佳,更比不上与无情剑客结伴的少女颜如玉,至少在年龄上她就相形见拙,所以不能以美貌和风情作武器,她得借助外力、造成接近黄自然的有利机会,因此一碰上杜彩凤,她便在这邪道巨孽的女儿身上打主意。 她万分失望,杜家的人靠不住。 黄自然救了她,救了她所有的同伴,黄自然不是她要找的仇人妙手灵官,与她有恩而没有怨。 她是一个坏女人,有名气的江湖浪女,不管她对黄自然打任何主意,其中绝对没有要黄自然死的意念。 她只想用手段获得这个出色的男人,没想到邪剑杜律反而让她的希望成空。 杜家派出搜索的人,已经全部撤回了,白忙了三天,附近的山林河滨全搜遍了。 这是第四天的已牌初,她和杜彩风在园东的牡丹亭品茗聊天,杜家的聚奎园占地甚广,四面都有花园,东园遍植有名的曹州牡丹.另一角栽了芍药,这两种花外形相似,栽在一处地方实在容易令人混淆不清,可知邪剑杜律对花的品味并不高,有附庸风雅之嫌。 “杜小妹,中毒三天的人一定会死?”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黄自然。 “是的。不痛死也会身心崩溃而死。”杜彩凤的答复是肯定的:“家父与百毒天尊交情不薄,他送给家父几种毒物。这一种好像是叫内崩散,虽然是慢性毒,以擒人为主。 毒性缓慢而持久,一旦拖过二十六个时辰、就筋肉松散.解药也无能为力了。他很可能个性极为顽强。宁死也不肯叫痛求救,三娘子,你要求要活的。我抱歉。” “罢了,查不出他的根底,确是遗憾,我知道他不可能是妙手灵官,但不能无疑…… 死了也好,各地的高手名宿今后睡得着觉啦!” “三娘子,恕我多问。” 杜彩凤凝视着她,眼中有疑云。 “你要问什么?” “并非我疑心大,我觉得你对这个人,是不是妙手灵官并不在意,似乎另有一种关切的神情令人生疑,坦白告诉我,他行脚所经处,沿途向高手名宿挑战,真的会影响你的权益构成威胁吗?” “我也是有名的高手呀!”她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我担心有一天他会找上我,防患于未然,这是大多数高手名宿,保护自己名利的手段,及早除去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 “这……” “你在江湖行走,扬名立万获得凌云凤的绰号,不会是与一些三流人物打交道,便轻易捡到江湖新秀的声誉吧?打倒三流人物,绝对无法名利双收,甚至有损声誉;三流人物绝不可能帮助你成名。” “说得也是。”杜彩凤同意地点头:“要成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位姓黄的人,付出了代价,你不必为他惋惜了,这种事故每天都有发生。” “人都死了,惋惜也不能使死了的人复生呀!” “你还想找妙手灵官报仇吗?你和这个人见人厌的灵官,到底有些什么难解的仇恨?” 凌云凤改变话题:“以灵官自命,不折不扣的欺世盗名,就算是真的天上灵官,也管不了人间世的万千功过事。” “我有一位至亲被他残害了。”桃花三娘子不便多说:“我那位至亲尽替朋友助拳,向一个可恶的狗官索赔了一些银子。” “讨债?”’ “差不多吧!”桃花三娘子支吾其词:“令尊仍然在江湖行走,替同道排难解纷,你为何独自闯荡邀游,随令尊走动岂不方便多多?” “藉家世余荫,岂不被人耻笑?”凌云风傲然地说:“我可不想坐享其成,一两年我已经……” “你已经声誉鹊起,成为江湖新秀中,最具风云人物像的名女人啦!嘻嘻……”桃花三娘子的笑饱含暖昧:“我知道你会过不少人物,美艳动江湖,很可能取代江湖四女杰的地位,可有佳子弟让你看得顺眼的?” “全是一些讨厌鬼。”凌云凤脸一红,有点愤愤然:“死不要脸的人还真多,哪有什么佳子弟?这一两年中,我就没发现一个有骨气的人。” “你眼界高哪!当然你本身也条件高。杜小妹,你得注意,咱们女流之辈,在江湖神气不了多少年的,一旦像我一样接近三十徐娘,就永远与佳子弟无缘了。你如果一直保持高姿态,肯定会日后回家,随便捡一个男人,委委屈屈过一生。” “你……” “我是为你好,杜小妹。”桃花三娘子有感而发:“你年轻,也快双十年华了吧? 现在你美丽如花,青春活泼可以把天踩在脚底下,你可以像沙中选金一样,干淘万选拣出志同道合心爱的伴侣。一旦错过了,到了我这种年纪,你就会被人家选淘了,运气好碰上一个如意的郎君,你知道他会要你吗?这几年来,和我要好的人并不少,一个个千依百顺讨我的欢心,但当我提出结为伴侣的要求时,一个个如避瘟疫,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想谈这些事。”凌云凤毕竟是大闺女,连脖子都红了:“你像个疯婆子.你只比我大几岁,说起这些话来,比我娘还要露骨,少指桑骂槐教训别人好不好?我还小,从没想到这些烦恼。” “嘻嘻!你承认是烦恼了?有些男人并不讨厌,是吗?不逼你了,反正早晚你会明白的,午后我打算再到外面走走,我总觉得……” “觉得姓黄的人并没死,是吗?不要浪费工夫了,百毒天尊的毒,如无独门解药,毒效不论缓剧久暂,都不能自行消失,一定会死的。已经过了四天,姓黄的那个人,该已毒发死了十二个时辰了。他一定死在偏僻处,天知道何时才会被人发现他的骸骨?”’“他如果真的死了,大家都可以高枕无忧啦!但是,我总觉得……觉得……” “觉得他并没死?” “的确有这种感觉。” 桃花三娘子若有所思:“令尊的六个超等高手,光天化日之下发起攻击,竟然说这个人平空幻没了,众口一词说他是鬼。拔山举鼎的家机关密布,有如金城汤池,高手如云而且会妖术,结果他出入自如,把东河村搞得天翻地覆,这个人,会不会是练成了传说中的遁术?” “五行道术?土遁?开玩笑,你听神话故事听多了。”凌云凤嗤之以鼻。 “你别笑,你该听说过武当祖师张三丰张大仙的事迹,那可不是故事,连皇帝也奈何不了他,无忧剑客说他的轻功是流光遁影,起初我还不相信呢!” “真的呀?” “我为何要编故事骗你,如果他真练成了遁术,那表示你们凭没收回的一支袖箭,便肯定地说击中他了,其实并没击中,如果他回来找你们……” “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凌云凤依然信心十足。 “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桃花三娘子不再多说:“下午我要去走走,或许会进城,找江湖同道打听打听一些江湖动静。” “好吧!要不要人陪你?” “不必,州城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怕我迷路呀?” “也许我也去走走,到南乡的各村问问村民,走远些,或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生见人死见尸,至少该找到尸体,才能确认他死了。” 生见人死见尸,江湖朋友不会随随便便,宣告某个人死亡,几乎是江湖朋友的共识。 住在金雀山或银雀山的人,进州城都必须从南门出入。 邪剑杜律的银雀山聚奎园,通向南门的大道,绕过一处乱葬冈,有些无主坟墓似乎像小丘,据说白天如果有风雨,会有妖魅祟人。 如果天黑之后有风雨,连杜家的那些心中没有鬼神的好汉名家,也不想走动自找麻烦,可知他们的心目中,并非完全没有鬼神存在。 路绕过乱葬岗的东北角,那一带的树林特别茂密,野草荆棘丛生,经常有豺狗一类动物潜藏,等候机会刨一些草草埋葬的新坟。 一位从西面银雀山过来的壮汉,敞开胸衣露出壮实长满了卷毛的胸膛,腰间携有一把匕首,手中点了一根打狗棍,唱着外地人难懂的山东俚调,大摇大摆而行,似乎并非为了唱曲壮胆。 午正已过,炎阳正烈,任何妖魔鬼怪也不敢在这时外出,以免被天火所焚。 可是,大汉却突然停步,怪眼中涌起警戒的神情,狠盯着路旁大树下,倚树而立.口中咬嚼着草棍,满脸邪笑注视着他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胁下有一只百宝囊,腰带悬着中型的荷包,穿着紧身衣显得骠悍之气外露,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脸上的邪笑令人莫测高深,那股危险的气息,敏感的人是可以感觉出压力的。 “呵呵!你这家伙蛮机警的。”年轻人说话了,但仍然任意倚在树上无意站正.丢掉草棍向壮汉招手:“过来,我不是会吃人的妖怪。” “你要干什么?” 壮汉已看出对方身上没带有兵刃,胆气一壮逼近。 “向你攀交情。” “攀交情?你是?” “你是哪一家的人?” “魏家的人。” 壮汉回答了之后,吃了一惊,怎么乖乖地有问必答? “你滚吧!我不要魏家的人。”年轻人挥手赶人。 壮汉正为自己乖顺而生自己的气,这一来气往上冲。 “去你娘的!” 壮汉气愤地冲上,黑虎偷心兜胸就是一拳。 年轻人向下一滑,壮汉的巨拳,卟一声击中大树,枝叶摇摇。 年轻人的右脚一钩一拨,壮汉惊叫一声仰面便倒,一阵拳脚,壮汉满地乱滚。 “不要……打……了……” 壮汉的胁肋挨了几脚,厉叫着被劈胸揪起。 “你生得贱。”年轻人举起的拳头不击出,但揪住壮汉领口的手却不放:“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出其不意就出手汀人杀人的?你这混蛋把树皮打掉了一层,你得赔。” 壮汉的拳头击偏了些,真打掉一层树皮,但拳头并没擦伤,可知练筋骨皮练得很勤。 树皮打掉一层,如何赔? “放我……一马……”壮汉真害怕他的大拳头落在脸上,只好求饶:“我……我道歉……” “有条件。” “你……你说好了。” “你替我把聚奎园杜家的人引来。” “杜老爷的人?你……” “不许多问。答不答应?” “老天爷,你……你打我好了。”壮汉哀叫:“杜老爷不剥了我的皮才怪,我……” “我同样可以剥了你的皮。” “不……不要……你……你在这里等,杜……杜家……” “我本来就在这里等。” “不久之后,杜家会有人经过。” “你怎知道?” “不久之前,我经过他们家门口,他们家正在送客,所以知道会有人来。” “送客的人会送到这里?废话!送出园门外,已经尽到礼数了。” “客人是普照寺的住持慧光上人,德高望重,杜家通常会泥人送到城门口,所以……” “你在这里等。”年轻人放了壮汉:“如果没有人,你得去替我到杜家送口信。” 壮汉刚想撤退狂弃,发结一紧,被拖倒在地。 “我等……我……等……” 壮汉完全屈服了,腰间的巴首已被夺走。 路很宽,可通车马,建在两山的园林宅院,都有可通车马的私有道路。 一位年近花甲肥头大耳,红光满脸的大和尚领先而行,一点也不像一位有道高僧,倒像一个酒肉和尚。 出家人应该相貌清瘦,肥头大耳哪能苦修? 左首,是一位中年人。右面,是凌云凤和一位侍女,翠蓝衣裙极为醒目,淑女打扮却在小蛮腰上佩了剑,这就不像一位淑女了。 三位谈谈说说,逐渐接近年轻人藏身的大树。 “来了来了。”气色甚差的壮汉藏身在树后,看到百步外的四男女,像是获得大赦的死囚:“那个大和尚,是普照寺的主持大师慧光上人,是本州声望最高的高僧,据说佛法无边。” “唔!那个大闺女好美好美。”年轻人脱口称赞:“还佩了剑呢!” “她是杜老爷的闺女,叫杜彩凤。”壮汉说:“本州的豪门子弟,谁也不敢招惹她。 她是本州的大美人,眼睛长在头顶上。” “是吗?很好很好。” “当然好。人才好。家世好,武艺好……” “我指的不是这意思。” “那个男的,是杜老爷的田庄总管罗英,单手可以举起干斤大鼎,力挽奔牛劲大无穷。” “也不错。你可以走了,从树林里爬走,快。” 壮汉怎敢不听?连滚带爬溜之大吉。 最早发现年轻的人,是精壮结实魁梧的总管罗英。 年轻人脸上的邪笑,立即引起总管罗英的反感。 在这一带,甚至在州城内外,谁见到这位可力挽奔牛的罗总管,也得保持尊敬或畏惧。年轻人是从树后移出的,移动吸引了罗总管的注意。 “咦!这个人……” 罗总管不悦地用手一指:“不是附近的人……” 凌云风大吃一惊,也咦了一声。 她与桃花三娘子半途超越黄自然,清晰地记得黄自然的相貌,因此快马加鞭赶回州城,布下天罗地冈,等候鱼儿入网鸟儿进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年轻人是黄自然,脸上的邪笑消失了,涌起一重浓霜: “传口信的人来了,来得好。” “他就是那姓黄的人。”凌云凤是唯一认识他的人,及时提醒罗总管注意:“他竟然没死。” “唷!你这漂亮的大美人,怎么说话语无伦次?我当然是活的人呀!”他身形一晃,便劈面拦住去路,向凌云凤挤眉弄眼怪笑:“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可知你早就对我有意,我好高兴。唔!真的好美好美,貌美如天仙,纤-合度罗总管的怒火,像火山般爆发了。 在本地,哪个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的人,敢对杜家的闺女如此轻薄无礼?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猛跨两步便已近身,一双巨爪两面一抄,像一双蟹鳌,两面一夹快速如电,毫无顾忌地出手擒人,等于是敞开中宫狂傲地只顾擒捉对手,本身不需防卫。 黄自然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切入,也不理会罗总管一双孔武有力的巨爪,一记顶心肘直接中对方的心口,力道空前猛烈,如果不是练成了铜筋铁骨,这一肘可能把胸骨撞断三对以上。 接踵而至的凶猛打击,有如暴雨打残花,更像巨浪撼漂木,可怜的罗总管,被一阵拳脚打得翻腾抛掷,五官流血,狂叫求救。 “南无阿弥陀佛!”大和尚不得不出面了,一声佛号直撼脑门:“施主接贫僧一掌!” 掌一吐罡风乍起,和尚马步微挫,一记现龙掌真力狂涌,大力金刚掌真有降龙伏虎的威力。 气爆声震耳,大和尚惊叫一声,斜飞起八尺高,两记前空翻摔落在两丈外,砰然大震地面亦为之震动,挣扎了几下才能狼狈的爬起。 凌云凤飞跃而起,半空中长剑出鞘,像一头飞舞的凤凰,衣裙飘扬姿态极为优美,猛扑马步还没稳下的黄自然,情急用剑了。 “好!有如仙女飞天。”黄自然喝彩,横移两步左手一扬:“看我九天射凤凰。” 这瞬间,他心中一动,手指略一点动,本来直飞的袖箭,突然在离手时急剧翻脚旋转。 是贯入他胁下的淬毒袖箭,他用来回敬,以手发射,劲道比弩筒更具威力,金钟罩铁布衫,也挡不住他以真力御发的一箭。 心念突转,不忍心袖箭贯入这大美人的嗣体。 这大美人真美得令人屏息,任何正常的大男人也难免心猿意马。 直射改为旋转,转速必须控制得精准无比。 啪一声响,箭杆横击在凌云风的右胁下,重重地横击在章门穴上,震憾力直迫穴道深处。 “哎……”凌云凤右半身一麻,身形控制不住,剑也握不住失手掉落,手舞足蹈向下摔落。 黄自然到了,不但接住震落的剑,也接住摔落的凌云风,扛上肩一声长笑,消失在树林内。 “孽障休走……” 大和尚厉叫,踉跄急追。 侍女也一跃三丈,轻功高明极了。 总管罗英爬不起来,满脸是血挣扎难起。 侍女比大和尚快,但钻入树林,却不知该向何处追,视界不及三丈,听不到声息,如何追? 人往草丛中一丢,顺手在凌云风的腰间摸了一把,掌一按一升,穴道立解。 凌云凤缩成一团,一时无法蹦起活动,睁大明亮的凤目,惊恐地狠盯着他。 他脸上有邪笑,踏近一步。 凌云凤吓了一跳,恐惧地向后挪退。 他砰然心动,这惊恐的大姑娘还真美,惊恐的神情也令人不忍再加压力,恰到好处赂显丰盈的胴体,摆在他脚下美好得令他心跳加快。 他脸上的邪笑逐渐消失,开始用欣赏的男性目光,品评这位秀丽而略带娇艳的大姑娘。 本来是翠蓝色的衣裙,朦胧地转变成月白色了。 “荒唐!”他突然自语,眨了眨大眼。 他竟然将这位大姑娘,下意识地与江小蕙作一比较。在倚云栈小雷音禅寺,江小蕙突然出现,亮丽的面庞身材,在月白色的衣裙衬托下,飘飘欲仙似是从天而降,给予他的印象鲜明而强烈。 可是,江小蕙然是四好如来的人,这么漂亮秀丽的小女人,竟然与淫憎…… 这次,江小蕙向他解释,澄清了误会,而且同仇敌忾站在他一边,可是,江小蕙又与山神宗政良有交情,显然也不是好东西。 徐州的山神宗政良,就是声誉甚差的豪霸级名人。 他就是无法与声誉差的豪霸发生好感,而且排斥,虽则他并不计较声誉,也不想争取声誉欺世盗名,迄今为止,他还没混到绰号。 通常,他通姓名黄自然,办事时,甚至连名也不提。 无可否认地,他对江小蕙的印象,误会澄清之后,似乎更为鲜明。 可是,他交朋友的选择性有很高的标准。 凌云凤怎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感受到他所流露在外的严重威胁。 “你……你要干什么?” 凌云凤被他所说的荒唐两个字,又吓了一路,慌乱地向后挪退,凤目中所流露的惊恐神情,可知心中惊恐的意识极为强烈。 一个美丽的大姑娘,被一个大男人捉来,孤男寡女处身在四下无人的山林内,惊恐是可想而知的,再笨的不知世事女人,也知道威胁从何处发生,以及所面临的威胁危险是什么。 “你怎么可能认识我?”他问。 “我……我……” “你是杜老邪的女儿?” “住口!家父不是老邪,只是剑术称邪而已。” 辱及父亲,凌云凤鼓起勇气替乃父辩护。 他跨一步蹲下,右手按住了凌云凤的脖子按牢。 “嗯……你……” 凌云风手抓脚踢挣扎。 “你再撒野,掏出你美丽的眼珠来。” 他的左手,按上了凌云凤的双眼。 凌云凤心胆俱寒,乖乖停止挣扎。 “我与你老爹邪剑杜律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也不知道聚奎园住了人见人厌的杜老邪。 这支袖箭淬了奇毒,怎么没听说过杜老邪用毒害人?”他用箭尖在已吓得苍白的粉颊上磨来磨去:“杀人可恕,情理难容,用这种恶毒的手段计算我,我要知道原因。” 凌云凤不敢移动,箭尖稍错些角度,便会划伤脸颊,白嫩的粉颊如果被割裂,那以后…… 箭尖离开肌肤,凌云风才敢说话。 “你……你沿途向……向当地的高手名宿挑……挑战……”凌云风不敢不说。 “胡说八道。”他有点光火:“我自己的事忙着呢!哪能闲得无聊找高手名宿挑战?” “你……你在清江浦镇惩……惩戒了飞……飞天豹,在休阳几乎毁了东河庄的拔山举鼎……” “是哪一个混蛋乱造谣?” “你……” “你不要胡说八道。”他冒火地说:“你先明白自己的处境,再决定应如何自全。 我不杀你,也不会污辱你,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你老爹做的事,该由你老爹担当,先把原因据实告诉我,我再决定如何讨回要命债。你不说,我不勉强,反正我借你们的人传信息,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会去聚奎园和你老爹算帐,如果你不说,起来给我快滚!” 第十二章 他站起退出丈外,凌云凤反而大感惊讶。 “这都是我的主意,与我爹无关。” 凌云风虽然觉得他轻易地放弃逼供大感意外,但话中的威胁却十分可怕,因此一肩承担责任,替乃父开脱。 “小女孩,聚奎园还轮不到你作主呢!女生向外,你一辈子也休想做聚奎园的司令人,水远轮不到你当家。你老爹欠我的,他必须偿还,他是名震江湖的一代老邪,也不会让女儿替他挑冤担债。” “你要我说原因,我说你又不想听。” “谁说我不想听,你还会撤赖呢?爬起来,你这样躺在地下说话,像话吗?香艳得很呢!你如果坚持这样说,我求之不得。”他脸上的邪笑又出现了;“可看性大佳。” “啐!”凌云风践起来,脸红耳赤:“可恶!” “此财此地,男人都可恶。说吧!我在听。” “我从清江浦镇过河,返家途中遇上桃花三娘子。”她只好说出经过:“她告诉我所发生的事故,好像她曾经目击你行凶……” “你是见了鬼啦!难道不知道这是一面之辞?”他又冒火了:“原来是那鬼女人在作怪,该死的贱女人,她真会恩将仇报呢!我饶不了她。” “什么恩将仇报?” “你问她详情,要她实话实说就明白了,说。” “她说你可能是江湖上,人见人厌。专与大豪大霸作对,神出鬼没的妙手灵官。” “你相信?” “我……她警告我,你可能经过沂州,可能对我杜家不利,要我早作提防,因此向家父建议.要活捉你示众江湖.所以……” “她娘的岂有此理。”他怒叫:“你老爹一代老邪,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居然听信那贼荡女的话,他大概愈混愈回去了。她敢做就应该敢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也要把她弄到手示众江湖。好,你带我去找她。” 他迈步上前,伸手拉人。 那凌云凤猛然倒飞而起,凌空三记倒空翻,翻越一株小树,手一搭枝头,从侧方飞舞而下。 “好,了不起,你还会飞呢!休走。” 他大叫大嚷喝彩,分枝拨叶急迫,装腔作势脚下沉重。 凌云凤怎敢不走?小鹿似的窜走如飞.但听枝叶簌簌,瞬即形影俱消。 罗总管号称神力天王,浑身横练不怕刀砍剑劈,结果挨了一记顶心肘,便挺着一身死肉挨揍,被人赤手空拳打得天昏地黑。 普照寺的高僧住持大师慧光上人,据说可以降龙伏虎,禅功惊世,大力金刚掌裂石开碑轻而易举。结果主动抢攻一记现龙掌,却被怪异的力道所引偏,脉门挨了一下便气散功消,被飞扔出两丈外挣扎难起。 凌云风剑已出鞘,却被擒走了。 聚奎园像被戳破了的蚁窝,全面戒备乱得一踢糊涂。主人邪剑杜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爱女被掳走,倩势已失。去控制啦! 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外出搜寻爱女的下落,凌云风却平安地逃回来了,狼狈已极。 桃花三娘子立即被请到客厅,气氛一紧。 杜老邪脸罩浓霜,凌云风也寒着脸。 桃花三娘子心中有数,暗暗叫苦,黄自然平安地出现,对她构成严重的威胁。 在杜老邪凌厉的盘诘卞,她只好将经过吐实。 “我怎能不怀疑他是妙手灵官?”媳最后亟口替自己辩护;“他大闹东河村,并非有意救我们,藉此胁迫羞辱拔山举鼎而已,一石二鸟居心不良,反正他知道我和飞天豹一群人。绝对奈何不了他;日后会另找机会对付我们,乐得大方暂时放过我们日后再算。 杜前辈,就算你不曾计算他,他也会制造藉口找你的,拔山举鼎没招惹他是事实,他大闹东河村也是事实。” “罢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应该知道,你这种女人撒谎是理所当然的事。” 杜老邪总算是有担当的名宿,有风度地不追究责任:“怪你也无济于事,让他来找我好了。如果他真是妙手灵官,我一点也不后悔,妙手灵官是咱们这种人的公敌,他不找我我也会找他的。” 桃花三娘子当然不可能,把全部事实说出,只说出对自己有利的事,硬着头皮撒谎。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东河村事故的经过,也不知道东河村死伤惨重,她那一群人中伏被押入地牢,后来被押出释放,村内的搏斗她毫无所知,也就无从说起。 逍遥仙姬追踪到沭阳行凶的经过,她也一无所知。 紫阳观瘟神道全法师被杀的事,还是杜老邪昨天打听出来的。 这恶道如果死在妙手灵官手中,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事。 杜老邪不曾见过黄自然,因此还真有点相信,黄自然就是妙手灵官,-必定对聚奎园不利。 杜老邪声誉不佳,对妙手灵官含有敌意理所当然。 “爹,女儿觉得,这人不可能是妙手灵官,他太年轻了。”凌云凤余悸犹在,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看法:“妙手灵官以卫道者自居,据说古古板板满脸正气。这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满腔邪气与祖野,他说要来找爹,一定来得很快,得赶快准备。” “我等他来。”杜老邪愤怒地拍桌子:“这次他一定死,哼!敢到我聚奎园撤野的人并不少,但能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聚奎园附近,劫持我的女儿。” 杜老邪说的话够凶猛强硬,但色厉内茬,骨于里怀有不安和恐惧,正所谓外强中干。 女儿被释放,并没受到虐待,更没被作为人质,表示对方有力量宰割聚奎园。 全园进入紧急戒备,风雨欲来。 想象中,黄自然必定夜间前来闹事,聚奎园本身人手足,再加上听到消息,同仇敌忾赶来相助的朋友,实力空前庞大,谁敢白天前来撒野? 出乎意料之外,黄自然大白天就来了。园右半里地那处山坡,高度比聚奎园略低,站在园门外院望,山坡的松林清晰可见,人站在该处,双方把嗓门放大,交谈不成问题。 松树下野草稀少,所以有人活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要接近一冲即至。 林中竟然升起烟火,哪还了得?这两座山的一草一木,皆由官府看管,甚至不许采樵,附近的人由官府监督,管理山林时加整修。 居然有人放火,简直在造反。 宅院财近起火,宅院的人须负责任,首先必须派出所有的人灭火,然后鸣锣告警请邻居帮忙救火。 当然不是有人故意放火,站在园门外的警戒人员,已看到一个人在林缘生火,正在烤食物。 不是烤鸟,而是烤鸡或免,从三脚架上的烤物体积上,可以看出体型不小。 五个壮汉携刀带剑,匆匆赶到现场。 “干什么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这里……” 为首的壮汉愤怒地大叫大嚷。 “胆子不大我敢来吗?”黄自然坐在火旁,泰然自若转动着烤鸡:“我在这里烤偷来的大肥鸡,等你们的杜老爷出来和我算债务。他如果不出来,我会把火带进聚奎园,你们走,叫他出来和我当面了断。” 五壮汉脸色大变,这才知道来人是谁了。 “你是妙手灵官?” 壮汉的手按上了剑把。 “我姓黄是错不了的。”黄自然不直接回答:“我只是一个单纯的讨债人,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们这些下人无关,你们奉命行事实在值得同情,所以我不会把气出在你们头上。但动起手来生死交关,难免有死有伤,你们如果选择动手,后果自负。” “你是故意冲咱们聚奎园而来的?”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黄自然虎目怒睁:“在下途经贵地,人地生疏,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一座雄霸一方的聚奎园,不明不白受到一些人设下谋杀的陷阱,几乎把在下打下十八层地狱,你这混蛋居然胡说八道,诬指在下冲你们而来,把过错推给在下,意图为你们谋杀的罪行辩护,岂有此理,给我快滚!夫叫杜老邪来。” “你……你到底想怎样?” “要杜老邪还我公道。”黄自然跳起来:“叫杜老邪带了那天的六个狗东西,当面和我把帐算得一清二楚、记住了没有?” 声势汹汹,要吃人的神情,把五壮汉吓得向后急退,失去一拥而上的勇气。 罗总管是聚奎园的第一条好汉,被打得五官流血头肿脸青,其他的人早已心怀恐惧,怎敢逞强步罗总管的后尘?挺身而斗的勇气,在一照面时便化为乌有了。 “咱们回去向园主禀报。”另一壮汉替领队的人解围:“走吧!一切由园主定夺。” “那就滚吧!” 五人狼狈地急急退走,五支剑皆不曾出鞘。 邪剑杜律是江湖名人,是人见人怕的杜老邪;是邪道人物中叱咤风云的巨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剑术宗师级大亨,总之,他不是浪得虚名的胆小鬼。 他没带六个人来,单人独剑怒火冲天到了山坡的松林,看到惬意地大啃烤鸡的黄自然,立即吹胡子瞪眼睛,直逼至丈内像怒目金刚。 “小辈,你狂够了。”他的粗嗓门像打雷,双手叉腰毫无一代老邪的风度,倒像一个狐假虎威的打手泼皮:“我杜老邪不会和人讲理,敢作敢当,有什么事我负责,有什么牛黄马宝你就掏出来好了。” “老邪,我知道你不讲理。”黄自然丢掉鸡腿骨,在衣抉上擦手,十足恶劣的脏举动令人恶心,慢条斯理站起来:“但你吹牛敢作敢当,就名不符实狗屁,你只会派一些爪牙,设埋伏玩诡计暗算我这个陌生旅客。” “我杜老邪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哪能一天到晚在路上守候你这混蛋到来?我的人对付你妙手灵官当然心中怕怕,暗算你情有可原。总之,我负责,你妙手灵官出现在我这里,对我构成严重的威胁,不是你就是我,不毙了你晚上睡不安枕。你好像没携有兵刃。” “你不是害怕我没带兵刃吧?”黄自然拍拍手,打出要对方拔剑上的轻蔑手式: “你就拔剑上好了,我杀人并不需用剑,上啦!杜老邪。” “你是什么东西?配老夫用剑斗你赤手空拳?” 邪剑杜律将连鞘剑插妥在腰带上,一拉马步,双掌一错,猛然冲进来一记小鬼拍门,豪勇地走中宫切入抢攻,如山暗劲发如山崩海立。 黄自然料定对方出手必定是杀着,不然怎能称一代老邪?不硬接一闪一扭,斜抢切入反击。对方的掌劲贴身掠过,感到彻骨的浑雄压力依然极为猛然。 不等他反击,杜老邪已移位再次抢攻,一声沉叱,双掌配合着飘忽的身法,一口气从各处方位攻了十二掌之多,猛烈的气流,掀得满地松针向外迸散飞舞,如被几道狂风所刮。 杜老邪格斗的经验丰富,已经知道他非常可怕,一掌便把禅功深厚的普照寺住持打飞,出手当然用上了杀着,以猛烈的抢攻取得进手优势,十二掌劳而无功,便有点心惊了,真力按情势耗损下去,支撑得了多久?心念一转,便不再紧迫进招,出手慢下来了。 杜老邪一慢,他可就不再化招了,一声长啸,展开雷霆万钧的反击,拳打掌飞抓拿挽扣加上脚踢,真有如狂风暴雨,已完全失去所谓招术的形态,反正就是紧迫切入拳打脚踢,令人眼花缭乱,看不出是名家的招数功架,似乎是名实相符的乱打。 高手相搏双方反应快得惊人,哪有什么招式可言?一举一动皆出于本能的反应,能一下子把对方打倒就是胜家,手脚一出情势已变,那有机会“收”招“变”招?攻与守也难以分辨了。 双方都挨了好几下重击,但都承受得起,一阵狂野的缠斗,杜老邪被逼八方闪动稳不下马步,反击的力道逐渐减弱,失去主动的恶劣倩势显而易见。 眼看支撑不了多久,人影来势如潮,聚奎园的大群爪牙,迫不及待赶来替主人解围啦! 杜彩凤心悬乃父安危,她的轻功也出类拔萃,接近斗场,已领先众人二十步以上。 一声沉叱,杜老邪感到左膀一震,左上臂挡住了拍来的一掌,浑雄猛烈的劲道及体,几乎拍断了臂骨,巨大的震力撼动身躯,上体先向右斜冲出丈外。 长啸震天,黄自然像山岳般压到。 杜老邪不敢不躲,顺势躺倒急滚。 黄自然疾冲而过,杜彩凤已到了十步外。 “你会懒驴打滚呢!”黄自然扭头嘲弄地叫:“下次再找你。” 来人太多,他瞥了飞掠而来的杜彩凤一眼,一声长笑,退入松林深处。 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也没有人敢追。 不久,他又出现在松林前。 杜老邪大踏步而来,手中多了另一把剑。 人群在园门外远远地观战,杜彩凤和桃花三娘子也在,大概杜老邪有了三长两短,她们才会过来。 “这是你的剑。”杜老邪将连鞘剑抛给他:“你先仔细检查。老夫的人,不会在你的剑上动手脚,但检查了才能放心。老夫要用剑宰你,不管你是否喜欢。” 杜老邪是剑术宗师级的人物,绰号称邪剑,拳掌上屈居下风,要用剑争取胜机。 他略一检查,将剑鞘塞入腰带。 “我总算有点佩服你这个老邪了。”他轻拂着长剑嘲弄地说:“你绰号称邪,毕竞还像个人样,所以我相信你那六个混蛋手下的卑鄙手段,不是你授意的。” “老夫指定要活捉你,他们的暗器其实并没向你的要害招呼,不然你早就死了。” “你这老邪何时用起毒来了?” “那是百毒天尊,送给老夫捉人的毒药,他与老夫交情不薄,你不能怪他。” “我只找你……” “老夫用剑送你下地狱去……” 剑光一闪,像电光劈面进射,老邪毕竟是邪,毫无风度地猝然发难抢攻,速度似己发挥圭极限,受到攻击的人很难看清剑影。 他的剑刚升起,射来的电光突然折向,风雷声骤发,电光从几乎不可能的方向排空直入。 “果然够邪。” 他喝彩,人也出现在另一方。 电光再次射到,他的剑也同时幻化激光,与射来的电光相错颇大的角度。 两支剑似乎各找目标,有意避免交错接触,光芒开始闪烁时相距甚远,眨眼问却相错而过,风雷声惊心动魄,两人御剑的内劲,转化成凌厉的剑气,一错即分,迸散的剑气带动空气,形成数处涡流,仍具有令人气血波动的威力。 杜老邪斜掠出丈外,瞥了长衫的前袂一眼,下摆的右下角距膝三寸处,被刺破一个小剑孔。 “你这混蛋的剑,是从何处锲入的?” 杜老邪语调平静,其实心中暗惊。 “你的剑术叫邪剑,我的叫魔剑。”他开始徐徐移位,语气也平静:“魔本来就比邪高一级,你不服气也得服,如果你的剑不邪,我的剑一定可以再伸展三寸,你的右膝铁定会挂彩,你员好继续保持邪的诡异变化,以免被我轻易地刺三五剑。” “你真会吹牛呢!接着!” 电光一闪,再闪。 人影也一闪,再闪。 一声金鸣,剑吟袅袅,电光与激光闪烁了几下,分向两方旋走。 是错剑发出的震鸣,而非双剑正面接触,没有火星溅出,破风声令人汗毛直竖。 杜老邪旋出两丈外,砰一声一肩按中一株松树,枝叶摇摇,松针洒落如雨,几乎立脚不牢,斜冲出丈外。 这一肩如果正面撞实,很可能把合抱大的巨松撞折,或者被反震倒地。 “再来一剑!” 黄自然回头反扑,熠熠激光有如匹练横空。 杜老邪身形乱闪,连换四次方位,绕过两株巨松,才摆脱这一剑雷霆追袭,显然右臂的震撼余威仍在,剑无法聚劲,只好全力闪避,凭经验脱出剑势的笼罩,但也险象横生,两次几乎被激光所裁止。 “者夫知道如何对付你了。”杜老邪仍然嘴硬:“你的剑的确有鬼,老夫还没了解你出剑的手法和技巧,还不够神妙,老夫应付得了。” “是吗?”他碎步从右面逼进,剑尖也斜指着右前方,而非指向目标,毫无争取中宫的表现:“你不时以双手运剑,巧妙地驾御重心的技巧,真是邪得很精很诡,一般名家不屑使用,你却使用得出神入化。好,咱们全神贯注,用精妙的技巧好好一拼,邪与魔看谁高明。”’ 老邪的剑尖也下垂、外张。 两人的剑式与传统的手法不同,也就是说,剑式毫无保护中宫的能力,绝对封锁不住快速突入的闪电攻击。 不论拳掌兵刃,马步一拉,首要第一步便是布下防卫网,对方攻入的机会等于零,除非对方的速度与劲道强一倍。 一旦双方进手,便是制造攻击机会,看谁的经验与技巧,能成功制造切入防卫网的就是胜家。 双方都敞开中宫诱敌深入,难怪称魔称邪。 侧方人影候现,再次有人干预。 “南无阿弥陀佛:“来人是普照寺的主持慧光上人,手中有一根沉重的紫金禅杖: “杜檀越,贫僧缠住他,降妖伏魔,贫僧责无旁贷。请退,贫僧超度这妖魔……” 激光破空,黄自然受不了大和尚胡说八道,立即出手扑上,发起猛烈的攻击。 大和尚上次一时大意,太过依赖禅功和金刚拳力,毫无顾忌地强攻猛压,结果劲道被引偏灰头土脸。 这次,大和尚有备而来,不再大意,八尺长的紫金禅杖,也是防卫力最强劲绵密的兵刃。 杖影飞腾,真有泼水不入的威力,点打挑扫步步为营,把连续进射而来的激光一一加以封锁。 铮铮铮三声狂震,以静制动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禅杖的威力圈稳当地不外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还真能有效地阻止激光钻隙而入,三道几乎切入近身的激光,皆能在险之又险中被掸杖所挡住。 禅杖的威力图不敢外张,外张空隙必定随之加宽,无孔不入的溅光,很可能获得贯入的机会,不外张,表示缺乏攻击力。 被动的防守,获胜的机会不多,攻击是制胜的不二法门,大和尚等于是放弃获胜的机会。 大和尚一开始就表明所采的手段,所以说要缠住黄自然,要耗掉黄自然的精力,超度这个称魔的人。 佛门弟子的“超度”有多种含义与解释,佛门众弟子通常接受两种用意:救助死了的鬼魂出地狱,以及度化或杀死罪孽满身的妖魔鬼怪。 杜老邪看出大和尚的心意,有点不以为然,同时也已经看出,大和尚有计划消耗对方精力的妙计并不妙,黄自然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久拖下去,防守的人很可能失手暴露破绽,受到致命的一击。 “上人退!”杜老邪在旁大叫:“你支撑不了多久,这小子精力旺盛,以静制动功效有限,交给我,以动制动才能送他下地狱,我上了!” 黄自然一跃三丈,脱出禅杖的威力图。 “车轮战吗?不要脸。”他收了剑冷笑:“我晚上来,见一个杀一个,你们好好准备,晚上见。” “小子慢走!” 杜老邪冲上大叫。 黄自然去势如电射星飞,谁也休想追及。 晚上在房舍内搏斗,势必下毒手你死我活。 聚奎园的防卫力极为单薄,根本没没有机关埋伏,比起东河村拔山举鼎的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桃花三娘子见识过东河村黄家的布置,黄自然在东河村如入无人之境,聚奎园哪挡得住黄自然?黄自然撂下的狠话,令她坐立不安,第一个念头是找机会溜之大吉。她是罪魁祸首,黄自然怎肯饶她? 可是,她不能现在就走,即使杜家让她自寻生路,她也害怕黄自然在外面等她,显然黄自然已经监视聚奎园,出入的人皆无所遁形。 她没和黄自然交过手,还不至于胆怯心寒,但从杜老邪与慧光大师的表现估计,她绝难逃过黄自然的掌心。 她不但要留心聚奎园的动静,还得注意外面黄自然的行动。 一旦情势不利,她必须准备自全之道,未雨绸缪,以免事发措手不及。 黄自然要在晚上进来,她心中一宽,晚上何处不可藏身?大乱一起,连主人也休想找得到她,如果黄自然白天进来,她悄然溜走的机会就不多了。 心中一定,便专心留意袖手旁观。 她看到杜彩凤换穿了劲装,翠蓝色的紧身,把曲线玲残的胴体衬得凹凸分明,甚至有点近乎夸张,保证可以让男人看一眼,便心跳加快一倍。 “唔!她将有所行动了。”她心中暗忖:“难道说,她的武功比杜老邪更高明?” 杜老邪也奈何不了黄自然,杜彩凤行吗?本来已经是被黄自然擒住的俘虏。凭什么敢换劲装准备一拼?未免有点反常了。 黄自然晚上来,早着呢! 任何反常的事,她都得留意。 她不知道杜彩凤的武功,到底修至何种境界,依常倩推断,应该不比杜老邪高明。 果然不出所料,杜彩凤携了剑从园侧走了。 翠蓝色很抢眼,但在草木丛生中活动,依然有隐形的作用,蛇行鹭伏更是无形影可寻。 耐心与体力,是秘密接近的最可靠凭藉。 杜彩凤耐心与体力皆超人一等,在草木中缓缓移动像是妖魅。 前面一处小坡,长了几株牛腰粗的大白杨,树下正是纳凉睡午觉的好地方,也是坡下那座小村的顽童们,玩耍嬉戏的游乐场。 只有一个人在睡大头觉,用树枝作枕睡得正香甜。 这里已是金雀山的西麓,距银雀山的聚奎园已在四五里外。 满山蝉鸣震耳,好在大白杨树上没有蝉,不至于打拢睡眠,也不会乱了听觉。附近三十步内,只生长短草而无矮树,要接近白杨树下沉睡的人,这二十步真不易隐身。人如果真的沉睡,当然接近非常容易。 杜彩凤并不认为这人已经沉沉入睡了,不想直接走近赌运气,她极有耐心地蛇行,爬几步即停下观察睡的入有何变化。 运气真不错,这人一直就丝纹不动,显然睡死了,或者喝醉了,酒醉当然睡得沉。 身侧搁了一个酒葫芦,葫芦内的可能已涓滴不剩啦! 二十步、十步……这人突然挪了挪身躯。 她本能地向下一伏,但也作势暴起。 片刻,毫无动静。 机会太好了,对付熟睡的人易如反掌,她不敢大意,轻灵地跃起,脚不沾地,无声无息向下飘落,双手先下,一沉一震,十个纤纤五指,已经同时制住了八处要穴,双脚随即向下沾地。 胸部四穴:鸠尾、左期门、左神封、璇玑。 腹部四穴:神阙、中极、右天抠、右腹结。 运气来了,连泰山也挡不住。 这人如果不是天气太热,怎会把皮护腰解开睡觉?皮护腰解开,外面加缠的作工具腰带,也一起解开了,所以才暴露颇为重要的神阙穴,指一下封死了整个任脉。 神阙穴在肚脐中央,漂亮的大闺女,要制大男人的肚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皮护腰平时不但护住了肚脐,也护住最重要的关元(丹田)和中极穴。 敞开门户让人制穴制脉,命该如此。 可是,双脚刚沾那人左侧的地面,她便知道不妙了,双手收不回来,连手带腰被人一把抱得牢牢地,像是被铁条箍住了。 一声惊叫,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变化太快太意外,一眨眼便被抱得死死地,那人身躯疾转,把她压在身下,双腿也把她的腿夹牢。 像八爪蜘蛛抓住了猎物,沉重的男人身躯压得她浑身骨头都要散了,男人奇异的体气,也让她呼吸困难,抱的力道也让她动弹不得。 鼾声大作,这人竟然睡着了。 她魂飞魄散,拼命扭动作绝望的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她惊怖地尖叫,想抽出手却无空隙可抽。 “呼噜噜……”鼾声像地震。 这人的脸就贴在她的右领旁,打呼吐出的男人气息,猛往她的鼻内钻,灼热的嘴唇,紧压在她的耳下软弱的敏感部位,而且不时嚅动。 “不……不要,求……求你……”她快要崩溃了,惊惶地讨饶。 这人是黄自然,对她的哀求不加理睬。 她愈挣扎,抱得愈紧,压得愈重,夹得更牢。 她受不了啦!突然放声大哭,一个女强人哭泣,表示她的精神与肉体皆到达崩馈边缘。 “抱着一个香喷喷大美人的感觉真好。”黄自然总算醒了,抬起头盯着她梨花带雨,反而更动人的面庞邪笑;“你投怀送抱,我一点也没感到意外,艳福不浅,该我好好快活。你与艳名满江湖的浪女走在一起,投怀送抱理所当然……” “你……你闭嘴!”她不哭了,羞怒地尖叫:“我……我……” “喝!你这么凶,和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鬼混,会吃亏的,混不出什么局面来。” 黄自然抽出右手,在她的双肩捏了几下,她的一双手就失去挣扎力道:“她喜欢找比她强的人快活,比她强的人才能对她的快活生涯有帮助。你凶巴巴像个泼妇,只能找一些比你弱的人,拜在你的裙下听你使唤,你能混出什么局面来?她用媚力驾驭比她强的男人,你用剑降伏男人;今后她的身价逐渐提高,你却每下愈况……” “闭嘴!”她尖叫:“我在返家途中,碰上她结伴同行,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她。你……你把我看……看成……” 黄自然一征,按在她沾满泪水脸蛋的手僵住了。 “你……你还是……还是大闺女?” 黄自然站起,盯着她曲线玲残的动人胴体紧锁双眉。 也许,他在怀疑这个身材喷火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未经人道的大闺女吧! 头上梳了三丫髻,没开脸,应该是大闺女,但并不能保证外观与内涵一致。 桃花三娘子梳了盘龙髻,开了脸,打扮得人见人迷,绰号也称馆子,但众所周知,这浪女还没有婆家,本质上仍是未出嫁的闺女,她也从没表示过要嫁人。 杜彩风恢复了自由,至少黄自然已离开了她,只是双手暂时仍无法自由活动而已,她反而怔住了。 上次黄自然并没侮辱她,这次其实也不能算侮辱,江湖男女大多数具有叛逆性,对礼教不怎么计较。重视礼教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男人触及身躯就该去跳河上吊,以保持名节清白,怎敢奢言闯荡江湖? 黄自然竟然不再欺负她,她大感意外,目下四野无人,被压在地下动弹不得,像是虎爪下的羔羊,任由对方生吞活啃,她曾经谋害黄自然,黄自然有权任意凌辱她。 “在沂州谁敢娶我?”她脸红耳赤,被黄自然瞪视她的目光窘得浑身不自在:“我是没……没有人敢娶的闺……闺女……” “唔!我想到一个妙主意。” 黄自然脸上又出现恶作剧的邪笑。 “你……你什么意思?” “你父女设计谋害我,我死过一次了,对不对?” “这……”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你平安无事……” “债仍然是债,你敢否认?” “我……我愿意补偿,开出价码来。”她一咬牙,女光棍的气概恢复了:“但你不能狮子大开口。” “我想到的妙主意。”’ “你……” “沂州没有人敢要你。”黄自然故意改字,把娶字改为要:“我要。” “什么?你……你要死……” 她大吃一惊。 “你爹杜老邪不是好东西,你和浪女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我要你,但不能明媒正娶,我还得在江湖保持声誉呢!跟我一段时日,以作为偿债的条件。” “你……该死的,你去死好了。” 媳尖叫,愤怒地鲤鱼打挺跳起来。 这一跳,恰好跳入黄自然的坏抱里,她想用腿踢已经来不及了,贴身紧抱脚便用不上劲,空间不够,腿扬不起来毫无力道可发 男人的气息一薰,她突然感到脱力。 “我是死不了的,至少近期内死不了。”黄自然强忍住亲那嫩滑粉颊一吻的冲动,将她放下顺手解了双肩的禁制:“死的将是你老爹杜老邪,他的债是赖不掉的,我要彻底破解他的邪剑,最后用那支袖箭还给他致命一击。你走吧,我对你这种……这种……” 黄自然已经远在丈外,用邪邪的目光盯着她,在她的眼中,这种眼光实在可恶,似乎她身上没穿什么,正被这可恶的男人贪婪地评头论足。 她想冲上抱对方两耳光,或者踢上两脚,可是,她一动也不动。 也许,她想拔系在背上的剑,黄自然的剑、皮护腰、百宝囊.都留在三四丈外的白杨树干下,绝对来不及拾取,正是大好的机会。 一触黄自然热烈的目光,她拔剑的念头一扫而空。 “你……你这杀胚……” 她只有用强悍的气势武装自己,动手动脚她知道绝占不了便宜。 “哈哈!你又摆出泼妇相了。”黄自然大笑:“女人喜怒哀乐过度,会老得快的,脸上很快就会有皱纹。体好美好美,有狐狸精的身材,仙女的面孔,一旦脸上有了皱纹,迷死人的本钱就不足了,那时,你求我要你,我也不见得肯要你呢!” 她快要气炸了,却又发作不起来,这些嘲弄性的话,其实并无羞辱她的成份,那种讽刺性的赞美也无多少恶意,只是乍入耳令人受不了而已。 “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她的手终于伸上,要拔剑了。 其实她心中明白,她一点也不想拔剑,而且,她正在用心打量这个可恶的男人。 “你杀不了我。”黄自然双手抱肘笑吟吟毫无火气:“你可以在家里等我,今晚我会去找你老爹,把你人集中全力悍卫聚奎园,我保证一定让你父女,有联手发挥邪剑威力的机会。” “暗算你是我的主意,与我爹无关……” “那是你一厢情愿,替你爹脱罪的想法。小女孩,你爹一代老邪,不是没有担当的懦夫,你这样一厢情愿替他脱罪的。作法,等于是直接打击他的声誉威望,他会被你气死,说不定和你脱离父女关系呢!” “你……” “你还不走?”黄自然沉喝。 “我……”她吓了一跳。 “你这迷死的人的鬼样子,你就不怕我再动抱抱你的念头?好吧,那就……” 黄自然双手一张,流里流气地向她作出要亲吻的邪相。 “啐!天杀的……” 眼一花,黄自然突然消失了。 一声娇叫,大白杨树下有人倒地。 是黄自然,把一个女人扑倒在地,女人的手中,有属于黄自然的连鞘剑。 这三四丈空间,似乎距离并不存在,黄自然身形消失的同一刹那,却出现在树下,把要偷剑的女人扑倒,简直快得匪夷所思。 听叫声,她便知道偷剑的女人,是桃花三娘子,虽然桃花三娘子已换穿了青劲装。 桃花三娘子的称呼,既不像绰号,也不像姓名,淮也弄不清来历,大概与穿桃红色的衣裙有关。久而久之,谁也不知道浪女姓甚名谁,她不说,别人也不便问,总之,爱美也是女人本钱之一,有些失败的女人,就不知道打扮自己。 桃花三娘子喜欢穿桃红色的衣裙,美而艳冠群芳,不但代表个性,也成为标志,今天居然不穿代表性的桃色衣裙,可知秘密行动时,桃色身影太过鲜明枪眼,成功的机会降低,因此这浪女的装束,并非一成不变的。 “原来是你。” 黄自然看出桃花三娘子的身份,立即擒人上绑,腰带派上了用场。 四马倒攒蹄,捆法香艳万分,桃花三娘子身材更喷火,穿劲装简直有意引人犯罪。 这位艳名满江湖的浪女,美的角度与杜彩风这些大闺女完全不同,大闺女绝不可能艳,哪能与妖而媚的成熟女人比? “你……你不能如此虐待她。” 杜彩凤在一旁跳脚尖叫,桃花三娘子玲成透凸的光景,她也感到浑身发热,感到自叹不如。 黄自然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大丈夫气概,不理会她的抗议。捆妥人往树下一丢,开始整装。 “虐待她?她还唆使你要我的命呢!”黄自然踢了桃花三娘子一脚悻悻地说:“这鬼女人恩将仇报,简直岂有此理,如不好好整治她,她将像个缠身的冤鬼,不断躲在一旁玩弄阴谋诡计、早晚会遭了她的毒手。” “你这天杀的混蛋。”桃花三娘子泼野地大骂:“为了要证明你是不是妙手灵官,我必须用各种手段以达到目的。我要求杜园主活捉你,不然你早就死了,你如果不是妙手灵官,我愿意追随你……” “你在作梦。你这种女人,跟在身边早晚会出大纰漏。”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你要怎样?” “我要把你送给某一位土霸,好好让你安份守己一段时日,喂!小女孩,贵地哪一位土霸最骄横?你老爹杜老邪固然也是一霸,但还不配称无法无天,我要找……” “你……定要放了她。”杜彩风咬牙大叫。 ‘免谈。” “我……” “你自身难保.是不是希望我依样葫芦把你捆上?” 杖彩凤哼了一声,大踏步像男人一样,走近桃花三娘子,俯身解绑。 黄自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向后一拖。 “我不怕你。”她凤目怒睁:“三娘子计算你理直气壮,她也没有参予动手,你冲我来好了,与她无关。” “我当然会冲你来。你是债务人之。”黄自然放了她:“今天戏弄你已经够了,不再为难你,回去叫你爹好好准备,晚上我去和你们算帐。” “你……你到底想怎样?”她绝望地尖叫。 不必如何刻意想象,她也知道晚上黄自然进入聚奎园,可能发生的结果,这结果她不寒而栗。 “你知道我想怎样。”黄自然掀起桃花三娘子扛上肩:“把这么美丽艳媚的女人送给土霸,的确有点舍不得,但非送不可……” “我答应体的条件。”她爆发似的大叫:“你必须勾销一切债务。” “我的什么条件?” “你这天杀的混……”她学桃花三娘子的泼野学得并不像,勇气不够:“你说你要我……” “唔!你很了不起。”黄自然苦笑:“有一天,你会成为了不起的风云人物,我算是服了你。” “你给我记住……” “好了,我这人做得很,而且善忘,不想记住愉快或痛苦的事。”他放下桃花三娘子,解绑收回腰带:“我与你杜家的是非,到此为止。好在我没受到大伤害,也没有人指证社老邪丧尽天良。人活在世间麻烦事很多、每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大张旗鼓搅得天翻地覆,兴风作浪放不下丢不开,日子是很难过的,我的事不能被耽误,不再追究你们的事了,走也!” 他扭头大踏步离去,一直不曾回头。 他这次的损失并不大,丢了坐骑和简单的行囊,这次意外他并不真的介意。 杜老邪人并不坏,爪牙们办事出了差错,杜老邪有责任,但幸好没对他造成大伤害,如果他心存报复,聚奎园恐怕早已鬼哭神嚎了。 杜老邪人并不坏,邪与坏是有别的。 如果真是丧尽天良的恶霸。岂会下令活捉而不下令格杀? 杜彩凤愿牺牲自己,保全聚奎园,令他大为感动,也感到心凛,这种勇敢的女人,一旦将心力投注在追求名利的野心上,成就必定极为惊人.也可能闯出大乱子。 他本来相当喜欢这个美丽的大闺女。这一来立即感到兴趣索然,他对名利不屑一顾。 对具有野心欲望的人不感兴趣。道不同不相为谋,见机回避免生是非。 结束这件意外事故,他无牵无挂地离去,在州城住了一夜,顺便购置一些行装,不再乘坐骑,用柳条筐背了全部家当,走上了西行至曲阜的官道。 沂州是鲁南的大埠,交通的枢纽,官道四通八达,至曲阜的官道最宽广,旅客也最多。 他知道有人跟踪,杜老邪不是省油灯,要证实他远离疆。界才放心,他不想被人了解他的所行所事。 跟踪的人远出百里外,满意地打道东返。 他再走了半天,悄然走小径奔目的地:莒州。 他以为摆脱盯梢的手段高明,以为处理意外事故的方法也够道义,情至义尽.应该不会有后患。 他忽略了强中更有强中手,忽略了江湖人精的心态。 莒州,也是一座历史名城,虽则城名不知改了多少次。 沂州是兖州府的府属州,莒州则是青州府的府属州,各有所属,谁也管不了谁。 这座群山中的小城,比沂州小了一倍,交通不便,地控青齐,山连兖鲁,在来自江淮的旅客心目中,在这里生活简直开玩笑,保证天天作恶。 如果是地方上的富豪,生活当然十分如意。 莒州城不但小,而且只有三座城门,高不及两丈的土城墙,倒像一座大型的土寨,实在没有“州”的气势,怎么看也不像一座州城。 他是末牌时分进城的,天色尚早,炎阳下的州城,活动的市民们,似乎欠缺一份活力,一个个提不起劲。可是,却可以感觉出一股不正常的气氛流动,这种气氛似乎是惶恐,或者是紧张,以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因为如果是后者,紧张应该显露出活力;而市民们却明显地可以看出欠缺活力。 过往的旅客本来就不多,商贸也只是一些小四方贾(小行商),商业不发达,繁荣不起来。 踏入高升客栈的店堂,店堂的两个伙计趴在案头桌上打瞌睡,静悄悄像是空店,这时候不是落店的时光,这座本城规模最大的客栈,也没有旅客上门。 店名高升,有身份的人喜欢住这种高尚的店,参加考试的士子,或过往的官员,也喜欢住进来讨个吉利。 “喂!住店的来了。”他拍着长柜大叫大嚷:“哦!住店,住店。” 趴在柜上睡觉的店伙跳起来,睡眼程松抓过旅客流水簿;“小店无任欢迎。” 他交柜验证身份的不是路引,而是一份海捕文书和铁腰牌。 “原来是一位公爷。”店伙一面登记,一面习惯性地念出重要资料:“黄自然:来自京师保定府;一等一级巡捕……” 他成了京师大府的一等一级巡捕,说的京师腔官话,还真有板有眼不含糊,有京师大地方公爷的气势,也具有大都会治安人员的懒散和精明。 “在贵地公干,得逗留一些时日。”他不住打量店堂,小地方的客栈一切简朴老旧: “给我一间幽静些的单间上房,我不喜欢受到干扰。” “保证公爷满意。”店伙讨好地笑笑:“小店经常招待,携眷前来游浮来山,到定林寺进香的外地达官贵客,备有清静的上房。” “很好,我也想到浮来山走走呢!” “这……公爷如果外出……” “怎么啦?” 他对店伙欲言又止的神情感到诧异。 “公爷最好不要携剑在外走动。” 店伙盯着他挂在背箩旁的剑低声说。 “哦!我是办案的捕快,奉命远至各地缉捕罪犯,不带剑行吗?” “这……” “我明白了,贵地民风补实保守,对刀兵心存恐惧,所以……” “不是这样的啦!总之……公爷最好不带剑在外走动。” “多透露一些好吗?” “公爷小心留意就是了。” 店伙不敢多说,召来懒洋洋的店伙领他至客房安顿。 他心中有数,不再追问。 第十三章 莒州在这一带算是稍大的州,本来有一座属县:莒县。后来裁并了莒县,可知不但繁荣不起来,反而裁撤了属县,名义上是州,事实上与县相等。 由于没有属县,因此行政三大员中的同知、通判,都一起裁掉了。 专门负责治安的人,由一个叫雷鸥的吏目负责业务,实际执行人是颇有名气的郭巡检郭威。 吏目与巡检都是从九品起码官、似乎都能合作无间,办事颇有魄力,知州大人清闲得很,不用为治安问题烦恼,三年任期中,不曾发生重大的刑案。 其实,山区中盗匪经常出没城郊附近,打家劫舍的事故时有所闻,不过没有受害人报案而已。 没有人报案,官府也就懒得过问了,有案便会影响政绩,甚至会影响升迁前程。每一任的任期是四年,四年中天下太乎,必定日后有升知府的可能,事故多那就前程无望了。 一早,他到知州衙门刑房,投贴拜会雷吏目和郭巡检,等于是先向当地治安当局谒见首长,请求协助便于执行任务。 雷吏目和郭巡检都在,居然相当客气地接见他,陪同会晤的还有捕头裴吉、捕快孙成、马快李勇、步快周青,可知对他的到来非常重视。 显然,他到达的消息已经传入州衙了,他心中有数.没感到意外。 州城仅有这么一点点大,客栈的流水簿,恐怕当天便呈抱入州衙了,甚至客栈布有刑房的眼线。 他带来了许多资料,最重要的是京师保定府公文,正式的海捕文书、罪犯资料、缉捕名单、往昔行文各府州的协捕副本……一一应俱全。 案由很简单:保定府谋财害命、涉及三宗血案,共二十二命的灭门案,发生于去年岁梢。 主犯叫聂英杰,从犯共七名。 主犯聂英杰另在十余处府州,涉及二十件血案以上,前后八年,各地官府皆存有行文底案可稻。 在官府的档案中,聂英杰只是一个并不明确的姓名,一个记号,一个罪犯的特征而已。 而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却是一个恐怖杀手集团的负责人姓名或代号。 玄武门,天下四大杀手集团之一。 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见过这个人的江湖朋友少之又少,到底是其名号或代号,外人无从得知。 在官府的档案中,这人的年籍也各有不同的记载。相同的是:这人作案的手法极为残毒,不留活口,作案的对象,包括了各行各业的颇有名气人物。 莒州的各地行文存档中,仍留下七件档案,但前后两任知州,皆没把这些档案当一回事,阅后归档便束之高阁,哪有力量如文派人协助查缉?这个人根本不可能躲到偏僻贫穷的莒州来喝西北风。 除了留意旅客中,是否有叫聂英杰的人之外,委实想协助缉拿也无能为力,谁也没见过这个叫聂英杰的人,郑重其事贴出榜文告示,也没有人理会。 雷吏目当然知道案情,保定府在年初,已经正式行文送抵州衙了,重大刑案,通常由布政使衙门,转发给所属各府州,官样文章如此这般,效果有限,主要查缉的工作,仍是案发的各府州治安人员执行。 “黄巡捕,你仆仆风尘光临敝地,难道说,贵府得到什么线索,认为要犯藏匿在敝地?”雷吏目一双粗眉锁得紧紧地:“敝处的治安素称良好,从无重大刑案发生,里甲户口十分严密,不可能有不明来历人物藏匿呀!” “雷大人,大多数要犯,通常有两处地方藏匿。”他一面收拾出示的资料一面说: “一是人口众多,旅客往来繁杂的通都大邑;一是偏僻边远的城镇,先扎根再外出活动。” “你是说,你已经得到风声,认为主犯聂英杰,在敝处藏匿?” “有此可能;”他明白表示:“他的一群党羽,可能在贵地藏匿,主犯本人很可能利用党羽的秘窟,作为活动的基地。当然啦!这只是可能,还没获得确证,小的只是循线踏查而已,如果查获证据,务请大人鼎力相助。” 吏目与巡校都是官,捕快以下部是役,所以他称雷吏目为大人,自称小的,礼不可缺,何况身在客地。 “那是当然。”雷吏目拍胸膛保证:“只要你查获确证,本官必定全力相助,但你请留意,务必依法行事,可不要胡乱指证某个人涉嫌,便冒冒失失迳行逮捕,有什么事,你务必向郭巡检察告商量。” “小的会尊重大人的职权,在调查线索期间,请让小的在各处自由活动,掳房的限线,也请供给小的有关贵地人脉的消息。” “没问题。”郭巡查的合作意愿甚高:“可否告知你消息的来源,以及从何处着手的计划?” “消息来源得自济南府,相当可靠,贵地是不是有座清流村章家庄?” 所有的人,突然脸色一变。气氛突然显得沉重,一个个脸色阴沉。 “有什么不对吗?” 他扫了众人一眼,脸上有困惑诧异的表情。 “是有那么一座庄。”郭巡检冷冷地说:“体到章家庄查凶犯?” “知道不是主犯。”他平静地说:“消息来源指出,主犯的得力爪牙,名列天下十大神秘杀手之一,绰号叫圣手无常的侯杰,可能藏身在贵地清流村章家庄,或许化名为张坤,不是文章的章,弓长张。” “可能?” “对,可能。我打算前往查证,可否派几位弟兄与小的一周前往?” “开玩笑。”郭巡检沉卞脸:“清流村章大爷,是本州的阀阅世家,两代秀才举人,书香世家,不但是本州的缙绅,也是第一大善人,章大爷章世安是定林寺的护法檀越,礼佛甚勤……” “我相信章家庄必定子弟众多,长工佃户也不少。”他已经听出郭巡检话中的弦外之音,拒绝合作的神情昭然若揭:“任何一个庞大的家族中,必定有人做大官,也有人做乞丐,章大爷当然不会是化名隐身的凶犯,他庄中的人众多,谁敢保证每个人都是清白的?他庄中如果人人清白,就不必怕我去查。” “要去你自己去。”郭巡检冷冷地说。 “郭大人的意思……” “不是我不愿派人陪你前往,而是章大爷在本州,声望极隆,人人尊敬,没有人会让你去打搅章家的安宁,更没有人敢甘冒大不韪带你前往。” “这……” “清流村在城西十里左右,北面是通向浮来山定林寺的大道,章家庄在五横桥附近,一问便知,不需派人带路,很好找,你得注意,你这种身份的人,进入晋绅名门之家,规矩你该懂,可别让章大爷具名帖找知州大人主持公道,那就麻烦大了。” “我懂,保定府还住了不少皇亲国威名臣悍将呢!”他冷冷一笑:“我既然来了,好歹得查个一明二白,不然我回去,如何向推官大人交代?好吧!我自己去。” “你最好不要去.以免浪费工夫,章大爷是名人仕绅,不可能窝藏匪类,你的消息正确度靠不住,乱闻乱碰会出大纰漏的。本州的百姓朴实而鲁直,不欢迎外地人乱闯,更不欢迎捕快光临,因为乡民不违法守礼俗,巡捕光临表示有子弟可能犯法,那不音对他们横加侮辱。” 胳臂往里弯;本地人袒护本地的名流缙绅,是人之常情,名流缙绅的声望愈高,愈受到尊敬或害怕,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吃里扒外帮助外地人,对付本地的名流缙绅? 自古以来,地方上的名流缙绅,也就是当地的豪强,坏的多好的少,潜势力之大,可比官府高出多多,是地方上的土皇帝,比洪水猛兽更令人害伯。 地方愈偏僻愈贫瘠,土皇帝的权势愈大。有些地方的豪强的所作所为,几乎已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以有些自以为嫉恶如仇公正廉明的官吏,就任即以锄除地方豪强为己任。可惜这种官吏太少太少,大多数反而与地方豪强结合狼狈为奸。 地方豪强势力一旦膨胀到某种地步,势必与其他恶势力结合,到达权力颠蜂的临界点,极可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事故。 千年万载以来,繁华都会爆发兴兵造反的例子并不多,反而是小城小镇揭竿而起的历史事故,每一世代皆前仆后继层出不穷。 他出了州衙,沿大街返回高升客栈。 街上行人甚多,谁都没留意他这个外地人。 身后脚步声急促,有人赶上了他。 “老弟,不可鲁莽。”那人到了他的右首,用手肘碰碰他:“回保定去吧!众怒难犯,知道吗?” 是马快李勇,是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 不论是府州县,治安执行人员,通常有巡检、巡捕、马快、步快。近江河各埠,没有马快却有舟快、巡捕以下,有一半是世袭的,有一半则是征役的,征投的没有薪饷,役期从每年的义务役期中扣除。有时候吃饭问题,还得自构腰包解决。 结果,这些治安人员,必须自求多福.不但自己的衣食需要解决,还得养活老婆儿女。 结果,就在官司上下工夫。 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绝不是笑话,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比方说,就算是冤枉被诬告吧!首先,巡捕提拘票来捉人,第一步就是提人费,然后是押解费、车马费、上刑具械具费……律由嫌疑犯的家属打点,没有钱,那就灾情惨重,很可能先被打得半死,拖死狗似的拖着走。 县太爷丢下火签.喝声上刑。 首先,犯人家属得奉交上刑费,有钱,板子是平打的,荆条(荆杖)也是平下的,甚至板头杖头先着地。没有钱,板头杖头很可能从海底打下,把阴囊打破,皮开肉绽,那已是便宜的事了。阴囊一破,很可能立毙杖下十分危险.所以上刑费是绝对少不了的,而且数量不少。 一旦关入牢房,吃的拉的穿的,全得付钱,囚粮本来是免费供应的,但家属必须付钱,天下没有白吃的粮,囚粮同样得付钱。 江洋大盗与没有家属的囚犯例外,无钱可仍,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虐待,半死不活苟延残喘,等候被拖上法场了事。 奉公守法的平民百姓,如果兴趣来了想打官司,没问题,他一定是病了。 “我怎能回去?”他向马快李勇苦笑:“回去如何向推官大人交代?一追三比,我禁受得了多久?” “总比……比……” “比丢命好?” “老弟,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李勇也苦笑。 “我知道。” “凶犯不可能藏匿在章家庄,你惹得起章大爷这个人?普通平民百姓,也忌讳追捕上门呀,老弟,这位章大爷碰不得。” “他很厉害?” “哪一个城狐社鼠,没得过他的好处?他是大善人,几乎像是散财童子,所以,莒州没有一个人肯让你去碰他。” “你呢?也得过他的好处?” “我……我这人还有些骨气,不接受任何人的小恩小惠。” “可敬。” “你坚持要找他?” “一定。” “到定林寺去等,偷偷去。”马快李勇低声说。 “我听说过定林寺,那是梁朝刘勰校注释经,著《文心雕龙》的地方;隋朝县观大师送舍利的所在。” “章大爷经常乘坐小轿,前往定林寺礼佛,也必定与寺中的和尚;在那株干年大银杏树下,下一两盘棋,要小心,章大爷雇请的保镖非常了得。” “承告了,日后面谢。” “你最好不要再找我。”马快李勇撂下一句话,从小巷子一溜烟走了。 他冲李勇的背影冷冷一笑,大踏步离去。 大道通向浮来山,约三十里左右,到清流村,约十里左右。村不在大道所经处,岔出一条小径约有三里,章家庄也不在大道旁,距大道也有两里地。 这是说,要到章家庄,必须经过这两里私人道路,私人道路是不许外人乱走的。 黄自然不走大道,从城北郊绕走,利用其他的小径,穿越一连串小山冈,沿途问路奔向章家庄。 他心中雪亮,有人跟踪。 他就担心没有人跟踪,引人跟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好棋,没有人跟.一个人下棋实在无趣。 三里,五里.前面出现山脚下的一座茂密黑松林,小径穿林而过。 山区有虎,有狼,但这几年来很少发现虎踪,狼却经常出没。 他当然不介意虎狼,人比虎狼更可怕。 这里不可能有虎,林前就有两家茅舍,有人居住的地方,应该不会有猛兽出没。 一家茅舍前加盖了凉棚,一位老村夫在棚下编柳条筐,一位年轻人则在磨柴刀,一个小孩正在逗黄犬。黄犬发现有人,不理会小孩向渐来渐近的人汪汪吠叫。 他迳往棚下走,小孩喝退了黄狗。 “老伯,打扰打扰。”他笑吟吟行礼打招呼:“天气好热,讨碗水喝,方便吧?” “小哥别客气,过来坐。”老村夫指指对面的矮长凳;“要解渴,老汉这里有解暑的凉茶。大牛,把茶壶提出来待客。” “好的。”磨刀的年轻人,将柴刀搁在磨石上,进堂屋提茶壶。 “老伯,这里往清流村,该怎么走?”他坐下笑问。 “过了山冈,路分南北,你走南边那一条,十几里才是清流村。”老村夫和气地解说:“沿途问啦!路是挂在嘴上的。” “谢谢老伯指引。”他的目光,落在侧方的另一间草舍内:“老伯也养鹰?” 草舍的门是大开的,像是堆杂物的房舍,鹰驾上扣着两头将近两尺高的大鹰,羽毛亮丽,比猎鹰大一倍,火眼金睛特别雄伟。 “我儿子大牛养来玩的。” “是金鹰,养来玩真不错。唔!没养鹞子?肉的问题怎么解决呀?” 大牛提着大茶壶和一只碗出来了,替他斟上一碗茶。 “我装了兽笼,可以捉到一些小动物,没问题。”大牛得意地说:“有时候还可以捉到獐子呢!” 乡村的小农户,哪能每天有肉吃?更不可能买肉来喂鹰,两头鹰的饲料费,比一个人的食费更多些。 如果要养三两头鹰,就得养一头鹞子。鹞子捉小鸡、蛙、蛇、鼠类,又快又狠,供应三两头鹰绰绰有余。养驯了鹞子,比鹰更管用,但不能猎稍大的猎物,真正的玩家是不养鹞子的。 “你们这里有山,捉小动物容易,鹰在山林中不能当猎鹰用,难怪只作为玩鹰。” 他喝了一碗凉荣,将碗递回:“谢谢。像是青篙,好苦好苦。” “对,青篙。”大牛自己也喝了一碗:“整个夏秋季节,我们家就喝这玩意,消热去燥,很管用。” “在南方某些地方,一年四季喝这玩意,百病不生。”他用行家的口吻说;“俗语说:如篙如草,表示篙与草一样贱。但这玩意消炎解毒,却是最佳上品,由于太苦,喜欢的人不多。在山东看到有人喝青篙,真是奇迹。篙由于生长力强,遍地可生,物多则贱,人们反而忽略了这种药中至宝。哦,老伯可知道清流村,有一座章家庄?” 最后一句话出口,老衬夫;大牛、在一旁逗狗的小孩,脸色突然全变了。 “知道,知道。”老村夫盯着他的剑,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记,猛然被打得神智一清,脸上立即出现但硬的笑容:“那……那是一座好庄子。” “庄子好,人也好?那位章大爷……” “章大爷是咱们本州的大善人,大好人。”老村夫像在背书:“修桥补路,救灾济贫,功德无量,咱们尊称他为万家生佛,他信佛信得极为虔诚。” “对啊,虔诚的佛门信徒不会做坏事。”他接触到大牛惶恐的目光,离座告辞: “谢谢你们的青篙茶,虽然喉咙苦得不好受。要想活得好,吃些苦也是应该的,呵呵! 再见。” 老少三人呆呆地目送他离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松林内。 突然看到屋角有人踱出,老村夫三个人脸色突然泛灰,不由自主发抖,像是见了鬼。 四个男女,领先踱出的是步快头头周青。 步快马快,都是快速抓罪犯的捕役。通常巡捕负责逮捕两个嫌疑犯,出动的巡捕也只有三五个而已。 马快步快不出动则已,出动则二十三十不等,负责逮捕众多的人犯,镇压、追捕、封锁、搜索……都是马快步快的责任。 人数如果仍嫌不足,甚至可以征调丁勇配合,比方说,对尉小队山贼,巡捕通常不参子,而由马快步快出动,人数不足便调用民壮丁勇配合。 因此,巡捕通常在城厢活动,步快马快,则通常活动在郊区乡镇。 步快周青在这里出现并不足怪,这里已是乡村,怪的是老村夫一家,看到保障他们安全的治安人员,为何却像看到了鬼? “吴老头,你对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步快周青逼近至八尺内,声色俱厉:“把详细经过说出,我要知道你们双方所说的每一个字,说!” “公爷,老……老汉没……没说什么呀!”老村夫吴老头浑身在发抖:“他……他只是要……要讨碗茶解……解渴。” 其他两男一女,已经占住三方,目光极为凌厉,而且手按上了刀柄剑把。 “他问到章家庄章大爷,是吗?”步快周青厉声问。 “是……是的,问到清流村的路……” “你知道本城的人,是不许谈及章大爷的。” “是的,老汉知道,只许说好不许说……说其他。” “你说了其他?” “没有没有,老汉说章大爷是大善人,大好人……” “把经过详细说一遍,要一字不得。” “好的,老汉记得……” 吴老头将经过的情形,真的一字不漏一一说了。 “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步快周青阴森森地说;“这个人绕道出城,行踪诡秘,而他所知道的消息,却又十分正确惊人,这表示本城有人吃里扒外,向外人供给消息做内应。我怀疑你吴家的人,是内应之一。” “天啊!老汉……”吴老头叫起天来。 “把他们拿下,捆交后面的人带走。”步快周青向同伴打手式下令:“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走脱一个奸细。要快,得赶到前面去。” 同伴应诺一声,动手解下腰间所携的一卷牛筋索捆绳,准备捆人。 屋角又踱出一个人,一闪即至。 “章大爷能控制全城的人、堵全城之口,委实神通广大。”现身的人是黄自然,脸上有阴森的冷笑;“恐怕连知府大人,也受到严厉的控制了,周老兄,咱们是同行同道,你玩法害人,我要知道你目的何在。” 他的出现,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你……你不是走了吗?” 步快周青骇然惊呼。 “腿长在我身上,怎么走那是我的事,周老兄,我一定要知道其中不可告人的秘密。” “咱们莒州的事,不许外人干预。”步快周青看到三同伴的刀剑已经出鞘,胆气一枚:“章大爷三代善人,本州的人万分尊敬他,绝不许有人污辱他的名声,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黄者兄,回保定去吧!你再这样走来走去,乱放风声,会埋骨异乡的。 你愿意立即返城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没办妥怎能走?”他向前接近:“你们真蠢,我走来走去乱放风声,主要的目的,就是摸清情势,掘出根苗来。” “你的意思……” “我的消息来源并不完整,得亲自查证,如果我偷懒,只须夜间走一趟章家庄便够了,你们被我诱出来,已可表示章大爷就是聂英杰,一旦获得确证,我就可以于心无愧大张挞伐了。” “胡说八道!章大爷是本州书香世家名门仕绅……” “是吗?这位吴老伯的遭遇,已经说明一切了,我想,你一定知道章家庄的内情,你会把秘辛告诉我,章家庄很可能是玄武门的山门所在地……” “你死吧!” 四个人的左手,在同一瞬间上拾,暗器的闪光乍明乍灭,全向他集中攒射。 三个人的刀剑已经扬起,作势进搏,任何人也会认为他们必定倚多为胜,一拥而上刀剑齐出,不会想到他们转用暗器袭击,知道也逃不过四种暗器的集中攒射。 黄自然出现在二十步外,右脚一拐一拐地像是不便,撒腿向黑松林踉跄急奔。 “我击中他的腿,追!” 步快周青兴奋地大叫,一掠三丈狂迟。 四个人追入黑松林,从此失了踪。 西行的道路已全部封锁,民壮丁勇在各处设置路障,即使是本乡本土的人,也禁止接近清流村附近,尤其不许进入章家庄两里内。 执行出动丁勇的是雷吏目,主动巡逻各地的是郭巡检,颁发的命令是:禁止黄自然在西乡各处走动.碰上了立即逮送衙门捕房处理。 可是,黄自然一直不见现踪。 高升客栈如临大敌,巡捕们严阵以待,等侯黄自然返回,这位京师来的捕快,没能尊重本地掳快的职权,必须依本地的皇律加以法办。 地方豪强与官府勾结,就会有这种情势发生,任何外地来的各方士人,除非有权指挥知州大人,休想动本地豪强一根汗毛,一个外地来的掳快,算得了什么? 章家庄建有完整的护庄墙,简直就是一座小城,一座有自卫能力的小城,山里面的小股强盗,对这种村庄又恨又怕,绝不敢打这种村庄的主意,付不起攻庄的代价,能攻进去,也不见得能退得出采。 全庄严加戒备,两百余名庄丁男女各就定位。 保护名流官绅,是州县地方官的责任,雷吏目亲自带了一百二十名丁勇,进驻章家庄。 守城保垒,弓箭为先,每一座村庄,普遍有弩社的组织,重要性比拳棒更高,都列入丁男的组织,除了种庄稼之外,都必须操练武技,每年都必须接受校阅,平时随时得准备召集应付意外事故,战乱时就是可编入官兵作战的民壮,守城守村一点也不含糊。 章家庄的箭手颇有名气,使用的弓皆是精致的大弓,每年官府校阅比弓箭,章家庄几乎年年获冠军; 对付一个外地来的捕快,未免小题大作了,以目下的声势,足以对付五六百名山贼而绰绰有余。 已经是末牌初,依然毫无消息传来。 午膳后主客在客厅品茗,话题当然是黄捕快这个人。 主人庄主章大爷章世安,半百年纪身材修伟,五官端正一表非俗,笑起来一团和气,怎么看也像一个大好人,所以本州的人称他为万家生佛。 客人是雷吏目,以及捕头裴吉,还有两位是丁勇的小队长,都是城内有地位的人。 这一队丁勇来自州城,人人都尊敬这位土皇帝章大爷。 作陪是田庄主事毕雄,与账房师爷卫天衡,护院总管公羊福寿。 唯一会武功的人,是护院总管公羊福寿,据说曾经在京师,担任某一位皇亲国戚的贴身保镖,见过世面,江湖经验丰富,武功也是超一流的,刀法精绝,暗箭更是出神入化。 “雷爷,你没迫问他消息来源,委实失策。”章大爷对雷吏目的称呼颇为客气,说的话可就不怎么客气了;“会不会是本城嫉恨本庄的人,故意陷害本庄,前往保定大造谣言,招致官府派人来查凶犯,有意打击本庄的声望?衙门里难道没听到任何风声?这个人一定要查出来,以免日后再大造其谣。” “这个姓黄的捕快极为精明,口风很紧,套不出来。”雷吏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本城不可能有人到保定府造谣,近年来根本没有人申请前往京都。我想,也许是大爷庄中的人吃里扒外……” “不可能。“章大爷肯定地说:“我这些长工佃户,都是老老实实的人,我待他们不薄,他们绝不会心生怨恨吃里扒外。而且,没有人知道聂英态或侯杰是何许人也,我很少离开本州,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两个人,我庄中的子弟,怎么可能知道用这两个人来造谣?” ‘大爷是本州的首富,声望也首屈一指。”那位姓洪的丁勇小队长说;“也许这个姓黄的捕快,籍机想向大爷讹诈呢!” “应该不可能。”掳头裴吉说,“以我来说,如果我也撰带海捕公文到外地办案,哪敢招惹当地的有权势人物?即使身边带有三二十个人,也不敢在外地惹是招非,可不想在外地做孤魂野鬼,这个黄捕快如果被我们弄到手,结果如何?”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章大爷显得烦躁:“到底有谁知道这个黄捕快的来历?有谁听说过黄自然这个人?他是否还有接应的人躲在暗处?” “抓住他就知道了。”护院总管公羊福寿怪眼彪圆:“大爷,在庄中等他是下策;何不让在下带一些人出去找他?我要剥他的皮,哼!” “你带人出去找他,我章大爷岂不成为恶霸了?”章大爷不悦地说:“他一到本州,便亮出保定府捕快的身份,目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执法的捕快,来本州办案,你敢去找他?你岂不成了目无王法,与官府作对的匪盗?少给我胡搞,如果没有雷爷出面,谁也不能碰他,知道吗?” “这混蛋这步棋下得真绝。”公羊福寿恨恨地一拍桌子:我希望他来。” 黄自然这步棋的碗下得又毒又绝,一到客栈便亮出公人身份,然后公然到州衙投文请求协助,杜绝章大爷私自发动问罪的路,只有本州的治安人员,才能干涉他办案的行动,捆住了章大爷手脚,控制了主动权。 “他一定会来的。”章大爷一字一吐:“他暗中跟来的党羽,绝不少于十个人。” “可能的。”田庄主事毕雄用手捻弄着鼠须,语气阴森,“如果他的捕快身份是真的,保定府十个捕快,也对付不了叫侯杰的人,所以可能来了三二十个名捕。” “哦!毕夫子知道侯杰这个人的来历?” 姓洪的小队长,居然听出语中的玄机。 “不知道,这只是我个人想当然的猜测。”毕主事泰然地掩饰:“聂英杰那群人,仅在保定就三度作案,杀人无数,他当然了解保定府捕房的实力,侯杰既然是聂英杰的党羽,保定府捕房的人对付得了他?这个姓黄的捕快,凭什么一个人就敢捉拿侯杰?” “唔!有道理。” 姓洪的小队长满意地点头。 “所以,我怀疑他的捕快身份是假的。” 毕夫子摇头晃脑进一步推测。 “不可能是冒充的。”雷吏目斩钉裁铁地说:“所有的公文印信全是真的,我不会走眼。” “人家是有备而来,你走眼不足为奇。”毕主事冷冷一笑:“有些伪造证件的圣手,甚至可以把圣旨伪造得可以乱真呢。” “你们又在说废话了。”章大爷大为不悦:“雷爷,你派去跟踪盯梢的人,也早该有消息传回呀,已经半天了,怎么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禀报呢!” “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毕主事脸色特别阴沉:“杀掉跟踪的人,这是江湖朋友保持行动秘密,所必须采取的手段,半天毫无动静,可知他们定然已经遇到不幸,被杀掉灭口,而且死无对证,尸体恐怕也难以找到,这个姓黄的捕快,天知道他到底是何人物?咱们是栽到家了。” “糟!”雷吏目惊跳起来:“如果损失了人,我……我如何向上下交代?我得带人去找。” “你到何处去找?”章大爷冷笑:“打锣找呢!抑或是贴榜文找?” “也许跟到浮来山定林寺去了,我得走。” 雷吏目不管章大爷是否答应,飞奔出厅。 如果有人被杀死,这乱子可就闹大了,如何向上级知州大人,与向下属的家小交代? 他们倚仗人多势众,以为可以吓阻黄自然妄动,绝没想到黄自然会反击,一个捕快哪有能力反击?出了人命,可就难以收拾了。 跟监而不另派人接应,是十分危险的事,莒州的治安人员不是饭桶,不会做这种犯忌的笨事。 步快周青四个男女的后面,共有两组接应的人,中间的一组负责前后连络,有三个人,后面的一组也有四个男女,负责必要时的支援。 可是。小山区草木繁茂,小径弯弯曲曲,草木挡住了前后的视线,又不能叮得太紧,因此三组人经常前后失去联络。 他们只负责跟监,注意黄自然的动静,如非绝对必要,避免发生暴力冲突,所以在心理上,他们没有动武的必要和打算。 步快周青四男女,在黑松林失踪,后面接应的人毫无所知,路只有一条,不可能跟丢,发生情况时,声息可以远传两三里,跟的距离事实上也难以控制,目标的行动快慢也无法预估,有否意外发生,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加以防范,应变的能力难免有欠灵活。 中间联络的三个扮成村夫的人,根本不知道茅舍所发生的事。 而步快周青四男女,被黄自然受伤的情形所鼓励,兴奋过度得意忘形,没留下记号给策应的人,狂追入黑松林,策应的人怎知发生了些什么变故?侵吞吞在里外跟进,一面走一面聊天,只留意前后有否异样的声息信号,事实上不可能保持前后的目视连络。 三个人逐渐接近茅舍,茅舍外已不见人踪,吴老头一家老少,已经从屋后逃掉了。 这种乡村小径,经常有乡民往来,通常往来的人都彼此熟悉,外地来的人很少在这附近出现。 三人一面谈笑一面慢慢接近茅舍前,柴门开处,酸出一个穿得褴褛的老村夫,站在棚下痴笑。 “大太阳下走路辛苦,进来歇歇喝碗茶。” 门内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握着一把扫帚,露出一排半黑半褐的牙齿,用浓浓的鲁南口腔善意地打招呼。 一名大汉显然了解这一带乡野的情形,本能地止步,向同伴打停下的手式,眼中有疑云。 “咦!吴老头呢?”大汉向痴笑的老村夫惑然问:“你是吴家的什么人?” “他们上山去了。”老太婆在门内答;“稍晚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我们替他看家,照料那两头金鹰和牲口。哦!你们认识他?” “这一带是我的管区呀!” “哦!那两位也是公爷?请进来坐。” 另两位大汉祖眉大眼,雄壮结实,面孔方方正正,还真有几分山东大汉的气概,也难免有点笨头笨脑傻大个儿的味道。 “我们也算是公爷啦!”那位身材特别雄壮的大汉进入棚下:“喝碗茶也好,老大娘,劳驾啦!我们后面还有人,最好把茶水提出来。” “好的好的,不进来坐歇歇腿吗?” 老太婆热心地邀客。 “在外面就好。”大汉不进屋。 老村夫坐在小凳上,脸上痴笑依旧,茫然无聊地用小木根,拨弄着几束编篮的柳条,一看便知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的风烛残年老头,痴呆的老头子是无害的,只会带给小辈们无害的麻烦。 “不进去,在外面也一样。” 老村夫突然不痴呆了,半闭的老眼一张,黑白分明的眼睛特别明亮,怎会是患痴呆症的老人? 三大汉毫无戒心,作梦也没料到痴呆的老人有害。小木棍一挥,褴褛的破衣袖中,白嫩的手伸出袖口,电光骤吐。 老太婆的双手,也同时一挥。 四只手四枚暗器,攻击三个毫无提防的人,相距又近,功臻化境的高手也难逃大功。 黄自然的武功修为,列为修至化境并不夸大,同样在毫无戒心下受到暗器的伤害,挨了二袖箭辛苦了好几天,几乎丢命。 这三位大汉比黄自然的武功修为,差了一大段距离,就算事先已有戒心,也在劫者难逃。 拖死狗似的将三大汉拖入堂屋,由老太婆把风,老村夫用不怎么激烈,但非常有效的手段间口供。 远远地山冈的下坡处,断后策应的四个男女,正神态悠闲地赶路,草木挡住了视线,不可能知道前面所发生的事故,距茅舍还很远呢! 老村夫与老大娘,重新出现在棚下,依样葫芦布下天网地网,重施故技等侯兔子入网鸟儿入罗。 第十四章 有心计算无心,而且下手阴毒,跟监的人毫无防备,等于是闭着眼睛往鬼门关里闯。 老村夫者太婆重新出现在棚下,似乎不久之前,这里没发生任何事故,他俩是这里的茅舍主人。 “保定府的捕快?”褴褛老村夫笑问,哪有丝毫痴呆的神情?双目明亮得像秋水一泓:“黄自然,京石,保定府一等一级巡捕?” “那是口供上说的呀!”老太婆拍拍头,白发苍苍的发结有白色扮末飘落:“莒州可敬的掳快招得一清二楚,没错呀!” “好吧!就算他是京师保定府的……” “一等一级巡捕,三年两载后,升捕头该无困难。” 老太婆用怪怪的腔调说话。 “那么,他就不可能是妙手灵官了。” “应该不是,他太年轻了。” “我问你,保定在哪一个方向?” “北面。”考太婆向北方的天际一指:“正确的说,该在西北,该从沂水县来。” “他却从南面来,从淮安来。” “也许,他乘船走漕河,绕道淮安……” “狗屁!这座章家庄,真是圣手无常侯杰的隐身秘窟?” “我怎知道?去问他呀2” “如果是真……老天爷!你老爹是不是整天睡大头觉作美梦?他竞然完全忽略了他的好邻居,是玄武门最高明的杀手山门。南主生,北主死;北玄武是主死之神,玄武门是六亲认,唯利是固,杀手兼剧盗的杀手集团,江湖朋友不论黑白,皆恨之刺骨,没有人奈何得了他们,秘密山门在何处,是所周知的江湖秘辛。你们家在毒蛇猛兽的窟旁安居,能安得了多久。”老村夫不住摇头苦笑:“早晚会被毒蛇猛兽咬死,毁了你们的家。” “隔了一府,怎么能算邻居?”老太婆口气硬,却叹了一口气:“家父虽然也结了不少仇家,但不算是深仇大恨,不曾有人请玄武门的杀手报复……” “是吗?你们家的家业,同样引人觊觎,正是玄武门劫掠的目标,我想,黄自然是冲圣手无常来的,并没存心招惹东河村的拔山举鼎,也不管你们家的闲事,难怪他匆匆罢手放过你们,也放过了拔山举鼎。这个人,我敢打赌,绝不可能是保定府的捕快。” “鬼才肯相信他是捕快。” ‘我们替他截断了眼线,下一步怎么走?” “很糟,也许我们在帮倒忙。” “怎么说?” “假照装受伤,引走了四个眼线而没加以清除,可能另有妙计。至少也是用引蛇出穴手法,引目标出来追逐他;我们把限线截断,眼线传不出消息,蛇就不会出穴了,我们岂不是帮倒忙吗?” “唔!有道理,好像……好像我们真的做错了。” “错就错吧!” 老大婆跳起来:“我们跟去吧!看他能耍出什么好把戏来。” “好吧!走。” 眼线全军覆没,消息当然不可能传出。 黄自然的确有引蛇出穴的打算,将计就计绕道走上至浮来山风景区的大道。 步快周青既然跟踪他,马快李勇岂能闲着?飞骑报讯传递消息最快,他的行动必须配合得很好。 马快李勇告诉他,章大爷经常乘小轿,带了保镖,到浮来山定林寺礼佛,与住持和尚在大银杏树下,下一两盘棋。 毫无疑问,马快李勇是奉命向他透露消息的,章大爷交通官府做得极为成功,莒州不但官府成了章大爷的靠山,全城的百姓也受到有效的控制。 小思小惠可以收买民心,武功残暴更可以震慑百姓小民,恩威并施双管齐下,土皇帝的宝座稳如泰山。马快李勇一个小人物,即使富有正义感,看不掼官绅勾结的勾当,也没有能力反抗.怎敢向他透露真的消息,和自己的老命过不去? 用意很明显,把他骗到山区除掉他一劳永逸,在城厢附近不便大动干戈,毕竟他是公然投文,要求地方协助的执法人员。 他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一步步逼对方按他的棋局下子,逼对方露出狐狸尾巴。 可是,他却没料到,有人在暗中搅乱他的布局,帮倒忙替他切断了眼线,乱了脚步。 到定林寺全程三十里左右,沿途山径一线,溪流湍急,每一段山径,都是布埋伏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两端一堵瓮中捉鳖,无路可选。 他小心翼翼往里探,逐渐进入群山深处。 不但要找出埋伏的人,还得留意赶来堵后路的大援,估计中,章大爷必定很快带了爪牙赶来了。可是,远出二十里。前面不见有埋伏,后面没有追兵的综影。 “怎么一回事?”他心中不住嘀咕:“难道说,他们就此罢了不成?或者,冥鉴门所获得的消息有误,玄武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并没化身为章世安。” 冥鉴门,是一个极为神秘的集团,由一群愤世嫉俗,极富正义感的人所组成,意思是冥冥中有鬼神明鉴,丧心病狂的人必须受到制裁,靠官府以法治理,那是靠不住的。 他们有钱,也有人,组织极为严密,极端神秘。 他们的人并不靠武力,都是些曾经受苦受难的遗族。培养成各行各业的人才,也培养成无孔不入的调查专家,很可能为了某一条线索,默默无闻地以三两年时间,一点一滴一步步探索侦伺,才清理出头绪来,但绝对避免动武,连争闲气打小架也尽量避免。 一旦决定制裁某个人,便有人出面找专家办事,提供正确的调查资料供给专家所需的协助,神通相当广大,甚至可以弄到可以乱真的四五品方面大员的身份证明,朝廷的诏令印信,更是有求必应。 黄自然与冥鉴门搭线,已经完满合作了好些年,他所要的报酬因人面易,完全不理会冥鉴门所给的优厚价码,他有他的绳准和国标宗旨,办事也有他的规矩。 比方说上次到连云钱小雷音禅寺,宰掉大淫借四好如来,他的价码是一文制钱,而他所支出的旅费,绝不少于两百两银子,一两银子,可换制钱一千两百文。 他不会无条件替人去暴除奸,哪怕是一文钱也好,这是他订的规矩,不会免费替人办事。一文钱与一千两银子,在他的心目中是一样的,与钱的多少无关,那表示一种承诺,一种责任,一种目标,他会用生命去完成。 他信任冥鉴门的调查能力,在执行上有他办事的方法手段,他不直接找玄武门的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而以玄武门的名杀手圣无常为目标,透露给莒州的官方人士,以松懈玄武门主的戒心。 在冥鉴门所供给的资料中,已正确地指出章大爷是玄武门主的化身,已交通官府确实地控制了莒州的官民,外地的人无法立足,想制裁章大爷几乎无此可能,任务非常艰巨,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如果章大爷真是玄武门主的化身,恐怕在他莅境投宿的当晚,便会有可怕的杀手,到高升客栈要他的老命了。玄武门杀手在保定犯案,保定的捕快光临,当然得先下手为强。可是,杀手并没光临。 现在,似乎也没有大批杀手跟来,所以,他有点怀疑冥鉴门的调查结果可能有差错。 在还没证实对方真正身份之前,他是不能下杀手的,即使玄武门的人全该杀,但那不关他的事,他的目标是玄武门门主勾魂丧门与大杀手圣手无常。 玄武门杀手甚多,除非那些人和他以性命相博,他颐能把玄武门的杀手全毙了? 步快周青四个人,其中的一男一女,已在他的高明取供术中,招出杀手的身份,但不知道门主是不是章大爷,因为门主只与几位重要执事人员接触,不与其他的杀手见面或下令,杀手们只能从所属的执事人员直接听命。 圣手无常是重要的执事人员之一,目下确以化名张坤藏身在庄内。 他并没处死步快周青四个人,制了经脉把人制昏,塞在黑松林深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他的目标只有两个人,其他的杀手不在他猎杀的计划内,他对元凶首恶以外的人,并无赶尽杀绝的打算,天知道玄武门到底有多少杀手? 章大爷如果不出来,计划中成功希望不大,必须冒险进庄,所面对的强敌不知到底有多少,风险太大,所以他要引蛇出穴在外面解决。 前面出现一条飞珠溅玉的湍急溪流,水从陡崖倾下,先注入深潭,再沿怪石嶙峋的百余步急滩轰然下泄,声如隐雷殷段,大道沿溪右盘曲而上,中间有一座稍为平缓的碎石坡,杂草丛生,一侧古木参天。 刚踏入碎石坡,对面四五十步上坡的边缘,红影接二连三从树丛中钻出,居高临下堵住了进路。 八名和尚一字排开,全是盛装的中年和尚,披了大红袈裟一个个宝相庄严。 头上有戒疤,确是受过具足戒的正式僧人。戒刀、手杖、念珠、佩饰齐全、“南无阿弥陀佛!” 八僧同时念佛号,声震溪谷,入耳轰鸣如闻雷震,声波的威力似要将人震昏,如雷贯耳形容不算过份,哗哗水声已被完全压下了。 一声裂石穿云的长啸从他口中发出,似乎草木也在簌簌而动,与念佛号声、水声,凝成混声大共鸣,地面也像是出现摇撼现象,当然这是感觉中的震撼,实际上并没发生地面浮动现象。 八僧脸色一变,神色庄严举步接近。 一声剑吟,他的剑出鞘。 “在下不知道你们将以何种身份面目,与在下打交道评论是非。”他像一尊金刚明王,一字一吐剑尖徐升:“至少在我的看法中,你们穿了僧袍披了袈裟,就不能用暴力面孔,在我面前理直气壮示威。玄武门杀手有各式各样人才,以各种面目接近被害人,僧道妇孺皆学有专精,诸位如果不是玄武门的杀手,赶快向后转回定林寺苦修,当你们的暗器发出,结果将只有一个:强存弱亡,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我希望你们向后转。” “章大爷是本寺的护法檀越。”为首的和尚取了念珠串,神色庄严一字一吐:“施主不但煎迫章大爷,更来佛门清净地骚扰……” “狗屁!”他虎自怒张:“五年前章世安的一门老少,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是在前一位知州连任的第三年,所发生的人间惨事。五年前,章家庄从来就没聘请打手护院,第一年就聘请了十二名保镖,五年来陆续增至三四十名。第二年所有的长工佃户全部更易。州衙六房五年来七易其主。定林寺在这五年中,两换住持,三换知客维那。你不必浪费口舌和我强辩,我的调查资料绝对正确。” “谁供给你的资料?” “你露出马脚了,和尚。我是执法的捕快,你一露面就表示做贼心虚,更不该急于有所表现,远离定林寺在半途等我,你们不打算转回去吗?” “阁下,你到底要干什么?”和尚不再强辩,露出本来面目厉声问。 “我要贵门主勾魂丧门,和第一号杀手圣手无常。”他也厉声回答。 和尚那一串念珠,每一康皆大逾鸽卵,乌黑光亮,像是黑檀或紫檀木所制,其实是铁铸精磨而成的所谓乌金珠,所以挂在颈下,绕一圈仍下垂至腹部。这一百零八颗念珠,真可以杀掉一百零八个人,每一颗皆沉重坚硬,击中头颅,颅骨可能裂开,贯胸入腹,保证可在腔内形成一个大血洞。 “混帐!你是什么东西?去你娘的!” 罡风呼啸,念珠串拂动急旋,乌光闪烁魔转,破风声已表示出劲道极为快速猛烈。 珠串随喝声飞出,猛然在中途爆散,形成可控制三丈宽的铁雨钢流,念珠的散布面足有三丈,任何纵跃术已臻化境的高手,也休想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眨眼间,脱离铁雨钢流网的笼罩范围。 其他七名和尚一同发动,红影疾闪中暗影似暴雨,望影射击追逐不休,每一枚暗器皆有如致命的雷电,各展所学急于将强敌摆平。 可是,黄自然的身影闪动之快,无与伦比,此隐彼现有如练成了分身术,突袭急袭的无数暗器,皆能透过他的虚影,在这百步上下的乱石草坪中幻皮无常,最后却贯入快速闪动追逐的幻影中此隐彼现。 片刻间形势猛然逆转,他贯入红影的策略成功了。 “不要……”有人厉叫。 叫晚了一刹那,身躯已被同伴的一枚透风镖,从背部贯入透胸而出,镖名透风果然名实相符。 “啊……”另一人的厉号接踵而出,也是被同伴的暗器击中肚腹而倒的。 剑光一闪,同时砍断了一名僧人的右臂,光芒再迸射,另一名僧人心坎被贯穿一个血洞。 没有慈悲,没有怜悯,生与死决于须臾,任何念头都是多余的。 片刻,又片刻,红色的尸体七零八落,唯一能站立的,是那位发起袭击,用念珠撤钢雨铁流的为首和尚,手中的戒刀抖动得厉害,双腿也似乎拒绝承载沉重的身躯而抖动,如见鬼魅般向上坡一步步后退。 “我要勾魂丧门和圣手无常。”黄自然狞猛地亦步亦趋逼进:“我只负责歼除元凶首恶,按江湖规矩,你可以用口供换取性命。” “我……我给你十包价值巨万的奇珍异宝。”和尚为自己的生命挣扎。 “抱歉,就算你送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这是规矩。”黄自然沉声拒绝:“我不知道别人对规矩的看法作法如何,在我来说,规矩就是规矩,没规矩不能成方圆。” “我……” “我要知道这两个人,以何种身份,潜藏的秘窟真正座落处,是定林寺呢2抑或在章家庄?” 狡兔三窟,首脑人物必定另有藏匿的隐秘所在,只有那些能公然打出旗号,立身行事能见天日的名门大派首脑们,才会不惜身家性命,急难时与山门共存亡。 像玄武门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组合,一旦秘密山门被揭,该处山门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即使不被挑,也会撤走另建山门。 玄武门主如果不能除掉他,情势危急便会放弃章家庄,躲到秘窟藏身之地,必须先找出秘窟的所在,把这个门主掘出来。 “没有人能知道门主的秘窟在何处,你逼死我也是枉然。”和尚绝望地说。 “你情急愿意以十包奇珍异宝交换,就表示你知道.说吧!决定你的生死。” “我……” “那位章大爷是谁?” “是……” “说!” “是……是一个相貌与章大爷相同的人,门主在六年前就……就派他潜来莒州,留意章大爷的生活起居,一年后才正式取代了章大爷身份地位。” “唔!长远打算,收获丰硕,这表示你也是门主的心厦,所以……” “我和你拼了……”和尚怒吼着挥刀直上。 铮一声金鸣,剑挑飞了戒刀,揉身切入,一指头点在和。尚的七款大穴上,劈胸将人揪住。 “你会招供的,所以我才留下你。”黄自然收了剑,向已浑身发僵的和尚说:“任何妖魔鬼怪,在我面前也将无所遁形。” “你……你休想,佛爷……” 黄自然一掌将和尚拍昏,施了人向坡侧树林走。 名义上这条通向浮来山的路称为小径,其实并不小,通常有远道而来的访古的游客走动,城内城外的香客也时有往来。游山客通常要在定林寺住一宵,当天往返就没有多少时间游山玩水了。 老村夫与老太婆相依相扶进山,沿途不管是否有人往来,两人都以同样的姿态与速度,一步步往山里走,以免露出马脚,必须保持老态龙钟才符合身份。 两人并不急于赶路,倩势似乎并不急迫。 “引蛇出穴管用吗?”老太婆一面走一面问。 “一定管用。”老村夫信心十足。 “怎见得?” “如果有五六百名山贼,这些可敬的地方人士,会心惊服跳守城守庄,谁也不敢出来向山贼挑战。一两个小蟊贼,全城的人都会争先恐后,提枪带刀追逐不休,一个比一个勇敢。如果你是章大爷,前来讨野火的只有一个人,而所派的爪牙又不可靠,你会在庄子里,枯等这个人上门撒野吗?” “我不会。” “所以,章家庄必定高手齐出,不顾一切穷追猛打,及早除去后患,唔!后面的四个人可怜。”老村夫声音放低:“不要回头看,很可能是派出搜索的人。” 山径弯弯曲曲,林深草茂,视界有限,有时候人到了身后十余步,才可看到身影。 后面匆匆赶路的四个人,已接近身后二十步左右了。 两人直待后面的人接近至五六步内,才扭头瞥了一眼向路右移让出去路。 两个挟了剑的中年人领先,大踏步超越行色匆匆。 后面两名大汉地位低些,所以跟在后面,最年轻的大汉突然脚下一慢,嚷了一声。 “五爷,看这两个老货。” 大汉突然止步高叫。 前面两个中年人应声止步,不约而同转身,目光落在老村夫身上,神情有点不悦。 “看他们干什么?你没看过老得快进棺材的人?” 中年人五爷冷冷地讽刺。 “看他们的颈脖,没有……” 天气太热,老衬夫老太婆的短褐衫,不可能把颈脖完全用衣领裹住.颈脖半露在外。 花甲年纪以上的男女。颈脖必定有皱纹,肌色也不可能白嫩光润,即使染色也难掩本色。大白天,不管化妆易容术如何高明,小扮老或老扮少,除非肌肤不外露,不然绝难逃过行家的法眼。 真相被揭开,必须立即行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反应慢谁倒霉。 电芒破空,老村夫老太婆同时发难,四手四暗器,各找目标猝下毒手。 暗器出手,人也猛扑而上,他们不是英雄豪杰,猝下毒手心安理得,既不发声先行警告,也不讲规矩出手便攻要害。 老太婆的身手,矫捷得令人吃惊,真像一头发威的野猫,扑向一名中年人,左手在对方的脸部抓下,五指一收,中年人脸部五官全部变形。 将人扑倒奋身一滚,顺势夺获中年人的剑,猛地飞跃而起,扑向另一个小腹中了一支铁翎箭的大汉,大汉正吃力地拔刀,却无法拔出。 一脚扫倒了大汉,她拔回铁钥箭。 “糟!后面有一大群人,快走!” 她急叫,向路旁的树林飞奔。 “不能往山里逃。” 老村夫也收回暗器,拾了一把剑:“去找他,让他善后,往山林逃,他们会把我们追得上天无路。” 后面人影来势如潮,足有二三十名高手,咒骂着飞掠而来,速度惊世骇俗。 对方人手足,搜山毫无困难,大白天山林中脱身不易,很容易陷入绝地无路可逃。 两人的轻功高明极了,沿小径飞掠,去势如雷射星飞,有多快就走多快。 “那混蛋果然有党羽。”后面有人大叫大吼:“我要活的。” 和尚不是自愿招供的,失去自救的机会。 黄自然问口供的手段相当温和,他不需用残酷的手段逼供。 当这位和尚被拖回碎石坡,已经成了白痴,但却是唯一活着的人,其他七个和尚全死了。 尸体摆列在路中。他准备动身,突然若有所觉,冷静地向来路凝神倾听。 视界不能及远,最可靠的是听觉,但如雷水声掩盖了其他的听息,听到异声,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了。如果他的听觉不够锐利。声息到了二十步内也不易听列。 首先出现的是老村夫老太婆,浑身大汗淋漓,衣裤紧贴肌肤,曲线玲珑极为岔眼。 尤其是那位老村夫.居然也呈现健美女人的体态,不伦不类.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有七个人紧蹑在后面,相距不足二十步,所有的人,皆脚下沉重,无法使用轻功.仅比平常人奔跑的速度稍快些而已,再往山上跑,很可能片刻即虚脱倒地,精力已无以为继了。 最前面的老太婆看到了他,也看到一排和尚的尸体,红色的袈裟十分刺眼,远在三里外也可看到。 “大批玄武门的杀手追来了。”老太婆喜极欲狂大叫:“后面还跟来一大群,速战速决。” 他一怔,这老夫妇怎么知道玄武门的事?听口气,是站在他一边的人,而且知道他的底细,这些话是冲他说的,错不了。 他大踏步移至路例,拔剑出鞘。 “到一旁歇息,用大周天呼吸术挟复元气。”他威风凛凛沉喝:“定下神,一切有我。” 老夫妇冲至他身后,几乎跌倒,腿一软,娇喘吁吁坐下了。 七个人脚下一慢,立即用大周天急迫呼吸术,争取恢复元气的机会,看到七具和尚死尸,以及坐在一旁形如痴呆的孤独和尚,七个人脸色更为苍白,惊悸的神情写在脸上。 有两个几乎惊得摔倒,总算踉跄站稳了。 “在下要的是勾魂丧门聂门主,与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黄自然在三丈外,轻拂着长剑冷冷地说:“其他的人赶快离开,走了就不要再来,谁胆敢妨碍公务动手动脚。 格杀勿论。” 七个人不加理会.全神贯注调息。 片刻,后面的人陆续到达,领先的人,赫然是不会武功的账房师爷卫天衡。 田庄主事毕雄也不会武功,脚程却与卫天衡相等。 黄自然的目光,凌厉地落在卫天衡身上。 这位据说不会武功的帐房师爷卫天衡.手中点了一棍紫黑色,外形如竹杖的六尺怪杖。 当然不是竹杖,而是铸成竹杖形的铁杖。 没错,粗的一端在下,所以称哭丧杖,也称丧门杖。 不论是手杖或问路杖,使用时必须粗的一端在上,如果弄错了,就成了丧杖,是十分忌讳的事,有意气死爹娘办丧事,像话吗? 玄武门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所使用的兵刃就是丧门杖,与人交手时,由于粗端在下,挥动时重心在前,打击力也就自然加重,对手的兵刃,一触即折或震飞,触体肉散骨碎,极为霸道可怕。 这等于是明白表示身份,卫师爷是玄武门的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 人陆续赶到,共有三十二名男女。 黄自然神态悠闲。并不急于发动,毫无先下手歼除先到杀手的意思,有意等侯所有的人到达,令人莫测高深,似乎他根本没把玄武门众多可怕杀手放在眼下,把这些人看成无害的羔羊。 让这些超一流的高手喘息,让这些杀人技巧高超的杀手恢复体力,凭这份胆识和无畏的气势,就把玄武门的杀手慑住了。 “你是谁?”卫师爷恢复了元气。明森森地上前打交道:“你是十年来,第一个找到玄武门山门的人,必定大有来历。” “在下姓黄,没有什么来历。” 他屹立如山,剑垂身侧一手叉腰,威风懔懔像天神:“知道玄武门山门所在地的人并不少,只是他们不敢来找而巳。任何身份可疑的人,在莒州不可能有容身立足的机会,贵门的发展策略,委实令人激赏,十余年根基,真有磐石般牢固。” “废话少说,我要知道你的底根来历,才能知道本门所面对的是何种强敌。” “没有什么好说的,目下我的身份,是京师保定府一等级捕快,贵门自以为实力庞大,声称是天下四大杀手集团第一榜首,做买卖或自己作案,事发与事后皆亮旗号表示负责,十余年来血案如出,江湖朋友闻名丧胆。我既然找来了,你不会否认贵门的一切罪行吧?” “阁下……” “你否认也没有用,我奉命行事缉捕罪犯,是否犯国法有否冤屈,你可以向官府申诉,与我无关。” “混蛋!少给我顾左右面言他,我只要知道你的来历。你姓黄.是不是只会玩阴的妙手灵官?” “我郑重告诉你.我不是妙手灵官。既然你说那家伙只会玩阴的,我可是光明正大,以执法音的身份前来大张旗鼓缉捕罪犯的人。你看,我一个人就敢把贵门的精锐。用正当手段引出来,让你们心服口服,你是勾魂丧门聂英杰吗?” “没错。” “好,就算你是勾魂丧门聂英杰。哪一位是圣手无常侯杰?给我站出来。”他像个天神,用剑向田庄管事毕雄一指:“是你吗?”剑又指向另一个人:“你?你?你……” 他逐一指问,被指的人不由自主惊惶地退了一步,所有的人,皆在他威猛的气势下萎缩。 扮老村夫老太婆的两个人,远在斜侧方十余步外观望.也被他威猛无畏的神情气势所震慑,感到气沮心虚,暗叫侥幸。 “该死的混蛋!你以为凭你们三个人,就敢妄想对付本门无数的杀手精锐?”卫师爷厉声说。 “你错了,我一个人,我不认识那两个老朽,你们追杀他们,我是执法的捕快,有权制止你们行凶。阁下,本要用贵门虚胖的声威吓唬我,我见识过比贵门更强大的豪强组合,你们在定林寺建窟的八名僧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超凡杀手,我让他们尽情发挥,射完所有的杀人暗器,才一剑一个杀掉他们的。拒捕与妨碍公务者,格杀勿论,所以他们必须死,你们……”他最后声如乍雷:“胆敢拒捕的,都得死!绝不留情。” 声色俱厉,气吞河岳,他像是这群人的指挥官.正在严厉指责教训这些无用的部属。 两个杀手咬牙切齿。从左侧方突然狂野地冲出,崩簧在左手抬起时传出响声,两支油箭先发,一刀一剑随箭后疯狂冲进。 他大手一抄,身形左转闪动了一下,剑光则多闪了一下,随即一切恢复原状。 两个杀手直冲出丈外,砰然摔倒滚动挣扎,叫不出声音,像杀了一刀还没断气的老鸭。 两杀手的咽喉皆中了一剑,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这种货色也能当一流杀手?”他的左手背在背后,轻拂着长剑冷冷地说:“看来玄武门第一杀手集团的威望,并非凭实力得来的,只是杀人的手段阴毒、残忍,令人害怕而已。聂门主,弃械就缚,我要带你归案。” 他举步向前闯,向一群顶尖的杀手丛中闯。 一声怒吼,人群发动了,先是老规矩暗器齐飞,然后人随在暗器后冲出,刀剑森森如林,人墙向前猛压,他的一支剑,显得太渺小单薄了。 聂门主并没领先攻击,主将只负责指挥。但在下令进击的前一刹那,左手悄然发出一枚致命的丧门钉。 黄自然的左手,重施故技向前一抄,丧门钉所幻化的电芒,与先前的两支袖箭一样,在他的大手抄挽中消失无踪。 剑光狂野飞腾,掀起殷殷风雷,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飞腾的剑光中,以无以伦比的速度,出现在人丛的右侧,方传出长剑击落几枚暗器的清鸣。 暴射的剑光锲入人丛,所经之处波开浪裂,中剑的人纷纷狂叫着摔倒,反而绊住了同伴: 老村夫与老大婆发出尖声咒骂,也毫不迟疑挥剑直上,左手也发射暗器。从人丛的侧方切入,两支剑居然配合得相当圆熟,互相掩护交叉攻击,豪勇地贯围而入。 一万头羊,也奈何不了一头猛虎。 片刻间的旋走冲错,人数已少掉大半,尸体散布在三十步方圆的碎石地面,有些仍在作垂死的挣扎.有些声嘶力竭喊叫求救。 没有人能接下黄自然一剑,半数的人是连锲入的剑光刚入目时被杀的,看到剑光剑即入体,看不清剑影,如何能闪避或封架? 老村夫与老太婆乘乱切入,豪勇地交叉攻击贯入重围,先后击毙了四个人,可是无法与黄自然会合。黄自然的速度太快,而他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在后面跟随。 刚击毙第五个人,斜刺里裁出脸色冷厉的卫师爷。哭丧杖势如雷霹,毒龙出洞杖尾到了老太婆的右肋,双手抡杖力道千钧,速度也无与伦比。 “铮!” 老太婆一剑封出,火星直冒。 剑飞腾着远出两丈外,老太婆也被震得倒退五六步。 老村夫到了,剑攻卫师爷的左胁背,围魏救赵阻止卫师爷追击老太婆,老太婆身形不稳难以自保。 又一声震鸣,老村夫的剑也翻腾飞走了。 “纳命!” 卫师爷怒吼.冲向摇摇欲倒的老太婆。 老村夫反应超人.剑脱手便知道不妙.借震力飞退两丈外,有效地脱出哭丧杖的威力圈。 可是,已无法挽救老太婆了,卫师爷距老太婆近,所以杖奔摇摇欲倒的老太婆。 人影幻现,堵在进路上。 “冲上来,还给你。” 沉喝声震耳欲聋。 是黄自然,恰好从侧方掠到。 电芒一闪即没,没入卫师爷的胸腹交界处的巨阙穴。 卫师爷猛然一震,脚下一乱。 是卫师爷的丧门钉,是最先向黄自然猝然射出的那一枚,被黄自然接住,现在用来回敬,钉长五寸,完全没入内腑。 哭丧杖下垂,立即重举,人再向前冲,杖指向挡在前面的黄自然。 一声怪响,组有一握的杖尾,射出一枚八寸锋利的三棱刺。 黄自然这次不用手接,身形一扭,刺擦左肋侧而过,远飞出四丈外,劲道惊人。 黄自然的左手再扬,一支接来的袖箭,贯入卫师爷的璇玑穴,距咽喉的天突穴仅一寸,锁骨挡不住贯入的力道,贯骨而入足有四寸深。 卫师爷双脚一顿,上体后仰,如受重物所击,一震之后再往前俯,哭丧杖下沉,但迈出一步、两步。 黄自然的左手再扬,又一支袖箭贯入卫师爷的天突穴,锋尖贯喉,几乎透过颈背,被颈骨卡住了。 两支袖箭都是黄自然发起攻击时接住的,这时才用来反击回敬。 卫师爷终于支撑不住了,强劲的打击力道极为猛烈,身躯一震.仰面便倒。 “这杀手头头生命力好顽强。”稳下身形的老太婆,目击卫师爷被三枚暗器致命攻击的光景,惊得心胆俱寒,躲在黄自然身侧直抽凉气:“他像有九条命的花面大公狼,不愧称玄武门一门之主。” 老村夫惊魂初定,这才举目四顾,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感到浑身发寒颤。 附近已没有能站立的人。求救的叫号声惊心动魄。 玄武门除了八个假和尚之外,共来了二十二个人,就这么片刻间的混战杀搏,结果…… 尸横遍地,重伤的只有五六个人。 “老天爷!”老村夫嗓音大变:“东河村真幸运,聚奎园也幸运,玄武门却……” “全军覆没。”老太婆打一冷战:“玄武门十余载经营,毁于一旦。” “他们派在外面的杀手,应该有一半或三分之一,他们会重起炉灶,另组杀手集团。 不过,章家庄秘窟算是完了。”黄自然收了剑,狠盯着两人:“你们扮成这副德行,想跟在我后面打坏主意?可恶!” “咦!你凶什么呀?”老太婆丢掉剑,用黄明胶把脸上弄出皱纹,却掩没不了左颊的笑涡:“我是你的人,我不跟着你还跟谁呀?三娘子要做我的侍女,所以她也有理由跟来是不是?” 老村夫是桃花三娘子,老太婆是凌云凤杜彩凤。 黄自然是从她们的身材看出破绽。大汗湿透的衣裤.紧贴着服体,曲线玲珑极为养眼。 一照面,也从她们的明眸中看出底细。 “你说什么?”他一楞:“你们……”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杜彩凤得意地娇笑:“你提出条件,我答应了,聚奎园得以保全,我当然得履行承诺,你以为绕了大半个圈子溜走,就能摆脱得了我们? 莒州是我家的近邻,哪一角落我不清楚?”’“胡搞!”他傻了眼,这丫头把戏弄的话当真,还真难以善后:“我与你爹的过节,是我和他的事……” “我是证人。”扮老村夫的桃花三娘子,拍拍高挺的酥胸:“引起纠纷的是我和杜小妹……不,杜小姐,我是她的侍女。所以,你与杜老爷有过节,起因在我们,你向杜小姐提条件合情合理,她答应了也心甘情愿。黄兄……黄爷,你不会反悔另加条件吧。” “我知道了,是你在翻云覆雨。” “我不否认。”桃花三娘子毫不脸红地说:“你要知道,世俗对我们女人非常残忍无情,天下是你们男人的天下,要想向你们男人争取什么,那是,可能的事,而你们却可以予取予求,百无禁忌。所以你所提的条件,便是要杜小姐做你的女人。你也知道,女人想获得一个好男人,其实也不容易,只能靠缘份而不可强求。我以过来人与前辈的身份,指引杜小姐一条明路,要她认清你这个好男人……” “可恶!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天下间好男人多如天上的星星,其中绝不会有我。” 他扭头便走,走的是回州城的路:“我既然有权订约,也有权解约,今后桥归桥路归路,约期已过,各不相干,你们该高兴了吧?” “解约必须有一定的条件,你是执法人,你该懂。”两人跟在后面,桃花三娘子在他身后做鬼脸:“就算你遣散打发一个奴婢吧,该办的手续多着呢:““你……” “以后再说,这时也说不出结果来。喂!你真是保定府的捕快?” “关你什么事?哼!”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杜小姐的侍女,杜小姐跟了你,她也应该有权知道,所跟的男人是阿猫或阿狗呀。再就是养一个女人……养两个女人,可不是容易的事,你不会让跟着你的女人,连柴米油盐也须自己张罗吧?喂!当捕快每月有多少钱粮?” “你闭嘴!长舌。” “不要不好意思说啦!我概略知道。我爹也交通官府,多少知道一些底细。”杜彩凤也会作怪,娇娇柔柔的语音十分悦耳:“一等一级巡捕,好份每月有两石粮,二两银子,外加盐票一斤四两,草鞋费一百二十个制钱。至外地公干,差费是每天八十文,当然得住驿站不发宿费,或者在各地刑房住宿。如果押解人犯,返回才能报领公费……” “闭嘴闭嘴闭嘴!”黄自然急得跳脚:“可恶!你们烦不烦呀?” “你不用烦,老爷。”杜彩凤咭咭笑:“你放心,钱粮虽少,饿不死的,我可以做些女红,赚几文补贴家用,何况……必要时……” “必要时,回沂州找你老爹杜老邪,挑两担银子做家用,干脆在保定开一家药铺,专卖毒药。”桃花三娘子在一旁起哄:“曼陀罗、番木鳖、马钱子、信石……这些东西销路一定不错,保定是京都的往来大埠……” 黄自然哪奈何得了两个能说会道,天不伯地不怕脸皮厚的女人?拔腿便跑,耳不听为静。 身后一阵娇笑,两女亦步亦趋跟来了。 第十五章 在章家庄的路口走了两圈,再在庄左的高粱地现身了两次,章家庄便紧张得庄丁上了庄墙,弓手结队防守,闭上了庄门如临大敌。 雷吏目并没在章家庄坐镇,留下百余名丁勇守候,自己带了一些心腹,到城北去找派出跟踪黄自然的眼线,来不及赶回来。 庄中只有庄主和一些亲信,重要的心腹都不在。那些心腹一去即不再回来,黄自然的出现,已经明白表示。派出去的心腹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回来了。 心腹们不在,没有勇气派人出庄追逐黄自然。唯一可做的事是死守,等候黄自然进来-决。 人多势众,黄自然大白天是不会闯来的。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夜间可得人人自危了。 没有官府相助,黄自然绝不可能大白天公然入庄,掏出海捕公文逮捕罪犯。 更糟的是官府反而与他为敌。官府正以执行公务不当,假公济私陷害本地缙绅的罪名,要逮捕他驱逐出境。没有当地的官府协助,一个外地来的捕快,想逮捕当地第一位缙绅,而这位缙绅与海捕的罪犯不是同一个人,简直是开玩笑,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地方名流如果交通官府做得成功,几乎可以笃定登上土皇帝宝座,如能进一步左右或控制官府,那就稳如泰山,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他.外地来的任何压力,也休想对他造成伤害。 他们唯一害怕的,是那些不顾一切的亡命,一个愿与汝偕亡的亡命,是什么都不怕的。 黄自然早知官府不可靠,但仍然利用官府以达到目的。 在他落店时亮出的保定府捕快身份,就是由官府的管道引起骚乱的。 再进一步,便是摆出亡命态度增加压力,双管齐下逼对方加紧图谋,达到引蛇出穴目的。 他们在庄右两里地的一座守地者的棚屋歇息,弄来一些食物,监视着果园围绕的章家庄,等候太阳下山,隐约可以看到一段庄墙头,庄丁往来戒备的情形。 没有人外出搜索。但伏路的眼线,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藏身处。监视他们的举动,却不敢派人出来搜捕。 大概知道派人出来,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找食物是两女的事,她俩仍是老村夫老太婆装束,但已经洗掉头上的白粉.洗掉脸上的易容物,回复明艳照人的本来面目,更显得不伦不类。 黄自然大感烦恼.他无法板着脸,赶走嬉皮笑脸缠住他的两位大姑娘,也不想因两女的事而乱了行动大计,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必须如期完成,以免夜长梦多,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势。 黄自然不时向两里外的章家庄眺望,似在观察倩势变化,作为夜间进庄行动的参考,也等于是保持与目标接触,增加知彼的准备工作,知己知彼,是制胜的不二法门。 桃花三娘子与杜彩凤,坐在他身侧的棚柱下倚柱歇息、留意他的举动,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兴奋沮丧的神情,似乎他对夜间入庄的行动毫不在意。 “十几年来,不论官方或江湖道,不论正邪黑白道朋友,提起玄武门,莫不恨之切骨又深怀恐惧,没有人胆敢找玄武门报复讨债。”桃花三娘子以祟敬的口吻说:“天知道你是怎样挖出他们的根底的?你一个人就敢直捣黄龙,片刻间连根拔掉他们的精锐,那位门主被你用他们的三枚暗器击毙,天道循环死在他自己的歹毒暗器下,元凶授首,你还要扫庭犁穴?” “我无意扫庭犁穴,我哪有闲工夫逐一清除助恶的人?那不是我该做的事,天下间这种人太多了。”他懒洋洋地说:“我的责任未了,如不扫庭犁穴,要捉的人往天涯海角一躲,我可就得跑断腿,不知要花多少岁月去找他们了。” “玄武门主死了……” “是吗?” “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我说过吗?” “你要两个人: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与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玄武门主死了,圣手无常不在,所以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要入庄找他。” “呵呵!所以我在这里等天黑呀!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如果不除掉根,玄武门仍然会为祸天下。我不是主宰天下善恶的神明。问题是我的责任未了,不能为人谋而不忠,这两个人必须在世间消失。” “他们集中全力在庄中等你,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要替他们的门主报仇,你毕竟没有三头六臂,降不了这么多妖魔鬼怪.多加我们两把剑……” “你们两个鬼丫头给我听清了:没有你们的事。”他沉下脸大声说:“黑夜中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你们进去白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他裁断桃花三娘子的争辩:“你们得乖乖地在一旁看热闹,不许你们插手,上次溪边的杀戮,如果我知道是你们两个丫头,一定把你们赶走,那混蛋一根哭丧杖,便足以把你两人打成一团烂肉,所以不用丧门钉对付你们,你们很幸运,知道吗?” “玄武门主威震天下十余年,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幸存,我们怎敢主动找他?是他找上我们呀!”杜彩凤替桃花三娘子辩护:“有你在身边.我们才有勇气面对玄武门的杀手……” “一定是这个小妖精作怪。”黄自然瞪了桃花三娘子一眼:“你小小年纪初出道,志比天高,禁不起她一挑二唆,就忘了你是谁,忘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跟着她起哄胡搞,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你怎么怪我挑唆她?”桃花三娘子跳起来抗议:“她一听章家庄是玄武门的山门,就心惊胆跳替她的聚奎园担心,与毒蛇猛兽为邻,聚奎园早晚会倒霉,她比我还要急,一是为了聚奎园日后的安全,一是为了寄托终身的人要冒万千之险……” “少给我胡扯。”黄自然苦笑:“不要胡闹了,桃花三娘子,短期间开开玩笑无所谓,我们都是不在乎世俗的江湖男女,可不能拿玩笑当真。你是一个有相当了不起的江湖女光棍,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你……” 桃花三娘子一怔,被他郑重的神色楞住了。 “你是女人,在江湖能有多少时日好混?死在江湖,那是消极的宿命论者,自嘲的自我糟蹋说法,自暴自弃的懦夫表现。” “我……我知道。” “那就好,你要和杜姑娘在江湖闯荡?” “她已经有了根基,有了绰号……” “饶了她吧!让她自己去闯,她老爹是有名气的前辈杜老邪,但并非坏人,邪并不代表坏,她的女儿……” “你怕我带坏她?” “你以为呢?你并不坏,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妖精。” “你……” 桃花三娘子脸红耳赤,举掌要打他,却又急急收手,窘态毕露。 “桃花三娘子,是传说中的桃花妖,你胆敢用来做绰号。叛逆性委实令人摇头,你与杜姑娘不同……” “怎么不同?”杜彩凤兴趣来了,挪过来坐倚在他身侧笑问。 “你爹是老邪,也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的人。但他不是无所不为的人,不会任令女儿无所不为。你很漂亮,但生了一双杏眼,情绪变幻,全都流露在眼里,喜怒哀乐一看便知。你和我打交道期间,根本没受到情感的波动,你以后的反应,是完全受到小妖精唆摆的结果。” “该死的!你把我当成罪魁祸首了。”桃花三娘子大为不满,大发娇嗔。 “不是吗?”黄自然恶作剧地伸手,在桃花三娘子白嫩的粉颊轻拍了两下:‘你生了一双桃花眼,不论是心理上的情欲,或者生理的反应,皆有点天生的不同凡俗气质。 就算你生气发怒,水汪汪的桃花眼仍具有三五分抚媚,所以你无往而不利,你可以任意玩弄天下的男人,杜姑娘能学你吗?她根本没有让男人死心塌地的风情。你们如果走在一起,她什么都会听你的。日后会有什么结果,你心中明白,是吗?” “罢了,我也觉得有点负疚。”桃花三娘子幽幽一叹:“我一直就在利用她接近你,她一直就……算了!” “连她老爹一个老江湖,也糊糊涂涂听你的。” “你……你就……算了,你这家伙真可怕,看穿我了,你我无线,我的桃花眼对你毫无魅力,做个好朋友,嫌我高攀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圣贤?但话说在前面,朋友要互相勉励规劝,劝人为善不功人为恶,更不能助恶,不能陷朋友于不义。” “我知道啦!你是执法的巡捕,我哪敢为恶助恶呀?” “去你的。”黄自然大笑:“哈哈!鬼的巡捕,靠二两银子养家,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果然是冒充的。”杜彩风笑说:“妙手灵官姓黄,你不会是冒充他吧?” “我否认了,不是吗?你老爹杜老邪并不坏,没有理由怕妙手灵官兴师问罪,居然一听小妖精说狼来了,就迫不及待计算我,真是岂有此理。你老爹是不是心中有鬼?作贼心虚的人。通常会先发制人的。” “你少冤枉好人。”杜彩凤杏服一瞪:“我爹早已很少外出游荡了,懒得多管闲事,所以我才外出闯我的局面。我的成就不错呢!” “呵呵!希望江湖上不要多一个邪女。”黄自然大笑:“以免搞得江湖大乱。” “你呢?你才搞得江湖大乱。” 黄自然对这位老邪女儿的看法,颇为中肯。人长得美,但性情不够含蓄,喜怒哀乐情绪上的反应是直觉的,像皮球-样,一触就反弹。 这种个性的女人,想创下自己辉煌局面并不容易,所获的帮助甚少,所结的仇敌却很多。 桃花三娘子却不用,天生的命带桃花,而且有雄厚的美貌本钱,人见人爱,由于天生的生理因素特殊.即使心中憎恨暴怒,但外表依然流露天生的妖媚,让对方受到伤害也不会怨恨媳,她一直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女人。 “江湖本来就乱,多一个我这种人,虽然乱象不见得能改善,至少不会比现在更乱,我得好好歇息养精储锐,晚上还有一场殊死斗呢!” “你好好歇息,我们替你留意动静。” 桃花三娘子知趣地不再打扰他。 天黑后不久,三人开始进食。 “我们一定要跟你进去。”桃花三银子坚决地说。 “休想。”黄自然也坚决地拒绝:“那是我的事。不过,我倒希望你们能在场冷眼旁观,吸取一些经验与见识,了解玄武门这几年所花的心血,所获的成就是如何惊人。 同时,也了解暗中调查玄武门根底的人,所花的心血与努力,也是空前绝后的。” “你是谁……”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之力;就能找出玄武门的秘窟山门吗?” “十余年来,黑白正邪各方高手名宿,确也曾经努力找寻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听你的口气,你……” “不要管我的事,反正我找上他们了。” 二更天,黄自然动身就道,并没阻止两女跟随,绕了半圈便走上了一条大道。 “咦!你是不是昏了头,摸错方向了?” 杜彩凤就不能成为善体人意的可爱女人,一看不对就出言挑剔。 “又怎么啦?”黄自然笑问。 “你摸到章家庄的东面了。” “是呀!” “现在继续向东走,岂不是南辕北辙?” “对呀,但该称东西不分。” “你不是要到章家庄吗?章家庄在后面呢!” “我说过要到章家庄吗?” “咦!你……”杜彩凤楞住了。 “不要管他啦!杜小妹。”桃花三娘子先是一怔。然后有点醒悟,笑吟吟拉了杜彩凤一把:“跟他走。错不了,他葫芦里所卖的药,一定很灵光。” “可是,他……” “就算他把我们带进紫禁城,也不要大惊小怪。”桃花三娘子的话充满信心:“他所要找的人,一定可以找得到,不管那些人在东或在西,全在他的掌里乾坤中,你我都是凡夫俗子,怎猜得透他的玄机?” “可是,这里是进州城的路呀!”杜彩凤仍然困惑。 “我本来就要进城呀!”黄自然接口:“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拐进城卖掉。” “去你的!在章家庄守候了半天。准备杀进去捉圣手无常,而现在……” 杜彩凤对他的嘲弄,反应是拍了他一掌。却没有羞恼的成份,有了娇嗔的女人味。 “我现在正要去捉圣手无常,捉我非捉不可的主犯。” “到州城去捉?” “没错。” “但圣手无常在章家庄,他是章家庄的章大爷。” “谁说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哦!我该聪明地闭上嘴。”杜彩凤总算不糊涂:“你杀掉玄武门主,自始至终,你没多看死尸一眼,甚至不察看他成名的歹毒兵刃哭丧杖,这表示你根本不重视这个人,不介意那些死人中,有没有玄武门主或圣手无常;也就是说,你知道他们两人都不在尸堆中。” “所以我要进城呀!”黄自然说:“章家庄中,布下弓网暗器阵,人都躲在暗处,对任何走动的物体,发射铁雨钢流,等任何人闯进去送死。当然,玄武门不论是做杀手买卖,或者自己作案,手段非常阴毒残忍,对付潜伏躲藏的人,有一套万试万灵的策略方法,把目标退出来送死,所以也预防我用非常手段对付他们。因此,他们会另作最坏的打算。” “躲到另一窟去?定林寺显然是另一窟,还有一窟在城里?” “对,另一窟在城里,而且是个最安全的一窟,我是从雷吏目那些可敬的治安人员,所表露的行动中猜出来的。我在赌,稳当地赌,所以一再求证,终于获得正确的口供,赢了这场赌注。我那些调查人员,花了几年工夫,居然忽略了最该注意的征候,只在章大爷身上浪费时间。我在章家庄附近,故意现身守候,用意就是逼毒蛇弃穴,作最坏打算,因为他们知道,章家庄绝对组止不了绝顶高手进出,一把火就可以把章家庄化为瓦砾场;放火也是玄武门作案的手段之一,不但可以把人赶出来,而且可以销毁所有的罪证。” “厉害,黄……黄爷。”桃花三娘子挽住了他的手膀,傍着他举步:“如果你用这种手段报复聚奎园,我下地狱也心中难安。杜小妹.我抱歉,几乎坑了你们家。” “唷!你把我看成杀人放火,有仇必报的混蛋了?” 黄自然情不自禁。挽住了桃花三娘子的纤腰,手上一紧:“杜老邪人并不坏,他下令活捉就是明证,天下间成千上万的地方豪霸,十之八九比他狠毒百倍呢!我哪有心情扮惩恶的神祗。剑剑斩绝那些恶霸巨豪。办得到吗?玉皇大帝拥有百万天兵天将也办不到,我算老几?” “嗯……你……”桃花三娘子几乎软倒,快要挂在他身上了:“在东河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我就感觉……感觉出……” “感觉出这个人好欺负,所以暗中跟在后面,千方百计要制造机会,要我做你的护花使者。” “你……你如果点头……” 桃花三娘子火热的服体紧偎着他,在他耳畔低语。 “你说过,你我无缘。”黄自然也低声说:“时机不对,你我之间,仍有对立的心结难解。赶两步,我不希望白跑一趟。” 桃花三娘子默然,无奈地幽幽一叹。 知州大人的官舍在州衙东面,距州学舍不远,通常夜间有丁役守卫.夜间知州大人如果没有外出应酬.通常会在官舍住宿。除非有重要公务需要处理,很少在官厅逗留或接见宾客。 今晚与平常一样,颇为宏大的官厅空荡荡,只有两盏长,明灯笼,发出朦胧的幽光。 外地来的捕快,不遵守本州的规定,在本州闹事兴风作浪,迄今为止并没造成损害.知州大人实在不需郑重处理,那是雷吏目该管的小事。知州大人不需到州衙坐镇,也不需深夜在官舍的官厅指挥。官厅毫无动静是十分正常的事。 知州大人姓王,就任已经三年,一向太平无事颇有政绩,明年任期届满,如果不出大纰漏,很可能连任,地方仕绅已经着手准备,向市政司衙门请求知州大人留任,发动的人以章大爷为首倡议,州民咸表支持。 官厅与平时一样安静如恒,后厅却一反往例灯火摇摇,人影依稀,后厅是知州大人的秘室,通常昼夜皆无人走动,更不可能有女性进出,女宾通常会由知州大人在内堂款待。今晚,官厅的后堂居然有女人的身影出现。 门窗密闭,丁役一概禁止在外走动,几个老奴仆妇,权充警卫守住各通道。 官舍以外的市民们。是不可能知道内情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城中没有夜市,天一黑城门关闭,除非是什么节日,不然大街小巷罕见有人行走。 三更夜禁开始,在街上玩耍嬉戏的顽童,也被赶回自家的院子活动了,街上只有巡更的人走动,谁会留意知州大人的官舍有何动静? 黑影终于在三更正,像幽灵似的隐没在官舍内。 两个仆妇把守在过厅的甬道口,贴柱而立隐起身形,这里的过厅相当宽阔,作用与大户人家的穿堂相等,前面,是幽暗的官厅,两盏长明灯的光度不够,很难分辨广阔大厅的景物。 后面,是紧闭的后厅门,没有灯火外泄,所以也显得黑沉沉鬼影俱无。 两个仆妇相当尽职,明知道今晚不可能有人光临,暴客应该远在城西十里外的章家庄,如果没被杀死,才有前来入侵的可能,她俩仍然十分警觉地留意一切动静。 也仅是可能而已,可能两字并无确定的意义。 即使章家庄的人,杀不死入侵者,入侵者也不可能把章家庄搞个烟消火灭,更不可能获得正确的消息,能及时找到此地来,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变局。 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 过厅中没有多少摆设,家俱也少,顾名思义,“过”只是经过的地方而已,也是分别内外的地方,不论主客,都不宜在此停留。 因此隐伏的人如果蛰伏不动,过厅中有人出现绝难遁形,没有家俱掩起形迹,进入的甬道也无处隐身。 缓缓从官厅进入甬道的黑影,无意隐起身形,背着手缓步进入过厅,从后厅门透入的隐约光芒中,缓缓而来看得一清二楚,但只能看到人的轮廓,看不到面貌,脚下轻灵冉冉而来,像从隐约光芒中逐渐幻现的幽灵。 然后,又出现两个朦胧的人影。 两仆妇蛰伏不动,无声无息更像幽灵。 不许任何人走动。走动的必定是入侵的人,用不着现身盘问,尽快将人击毙是唯一的要求。 渐来渐近,黑影似乎不知道有人隐伏,从容缓步向后厅门接近,毫无一般入侵者闪闪躲躲的举动,简直是就像回厅的大老爷,此地的主人,不同的是脚下太轻灵了。 夜间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确是如此,即使按武林规矩,先发声警告,再发射暗器攻击。黑夜中根本不可能看到暗器,如何闪避?躲在暗处偷袭,几乎百发百中,问题是发射必须全身毫无移动,动则容易被人发现。 如想身形毫无移动,大概只有弩筒可以办得到。玄武门主勾魂丧门的哭丧杖,就是一具强劲的弩筒,杖内的一枚丧门钉,五丈距离内快逾雷电,可贯重甲,预先指向目标,只需按下卡栓便可发射。 有些飞镖圣手,可用大拇指弹出钢镖伤人,所以不需移动身躯,但威力有限,劲道不足。金钱镖也可用四个手指弹出三枚,也不需移动身形或手臂,如果用食中二指单发弹射,威力比用拇指弹镖大得多。 两个仆妇打扮的人,就是超等的杀手,暗杀行刺的专家,用的就是强力的弩筒,不需移助手臂或身形,动一个手指就可杀人。 武朋友夸海口,说一个指头就可以要人的命,确有其事,用弩筒或点穴术,一个指头真可以致人于死。 黑影渐来渐近,依然背着手毫无戒心。 弩筒前端搁在左臂弯上,右手控筒手指按在卡簧上,筒极为稳定,简口丝纹不动指向目标,指向渐来渐近的黑影。 交叉发射,发则必中。 可是,黑影在三丈外站住了。 两仆妇屏息以待,等待黑影接近两丈的必中威力圈。黑影突然止步,她们觉得心跳突然加快,掌心有汗沁出,呈现紧张失控现象了。 知道来人武功超绝,难免有心虚现象发生,信心与勇气,会因对手的强弱与情势利否而发生变化。 黄自然在浮来山途中,一举尽歼玄武门的精锐,已让其他杀手胆寒,面对他的人很可能手脚发软胆战心惊,动起手来,武功发挥不了三成水准,信心与勇气恐怕更低于三成。 简身在颤动,神意控制不了准头。 “我给你们逃生的机会,赶快走。”黑影说话了,似乎已经知道有人蛰伏:“如果你们对我出手,一定死。” 两仆妇的身躯抖动了两下,依然蛰伏在原地。 黑影哼了一声,迈出一步。 手指终于按下卡簧,筒身却因心情紧张而颤动,筒口恰好下沉.卡簧发出轻响,五支六寸小弩矢喷射,打在方砖地上有如暴雨,火星跳跃。 黑影一掠而过.双手左右分张。 两仆妇还来不及发射最后一支弩箭,厉叫着摔飞出丈外,蜷缩在地挣扎,五官流血头部各挨了致命一击,活不成了。 梅花弩可以发射两次,第一次五支,第二次是中间的一支,极为阴毒可怕。 厉叫声在过厅中回响,凄厉刺耳慑人心魄。 火光一闪,甬道两侧的桃花三娘子与杜彩风,点燃了从官厅取来的大照明灯笼,插在壁座上退至一旁,闪在门两侧作壁上观。 黄自然不许她俩插手,她们还真没有与超绝杀手们,在夜间决死的勇气,只好在一旁作壁上观,除非杀手找上她们,她们不打算冒险参与搏杀。 黄自然拔剑在手,冷然相候。 终于,后厅门打开了。 厉叫声中止,两个仆妇的身躯寂然不动了。 出来了十二个男女,将四盏大型照明灯笼,插在门侧壁座上,过厅有六盏灯笼大放光明。 气氛一紧,似乎厅中的气温正在急降。 为合的人穿了团花绸便袍,人才一表,半百年纪龙马精神,鹰目中炯炯发出幽光,挟了一根哭丧杖,与白天那位卫师爷所使用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腰带上插了一把宝光四射嵌珠镶玉的长剑。 巡检郭威与捕头裴吉,站在右外侧,可知地位在十二人中,算是最低的。 雷吏目不在.可能留在章家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首的人厉声问。 黄自然逐一审视十二名男女,眼神也极为阴森凌厉。 “我叫黄自然,保定府一等一级捕快。”他神目炯炯,凌厉地狠盯着这个人:“郭巡检与裴捕头认识我,他们应该在昨天,就向你这位知州大人禀报了,你不会要查验我的所有证明吧?” 桃花三娘子两女大吃一惊,她们还不知这里是知州大人的官舍呢! 知州大人?这怎么可能? “老天爷!”桃花三娘子倒抽一口凉气低叫:“任何人敢到莒州来找玄武门的山门,毫无疑问将会以各种可怕罪名上法场。” “我要知道你的江湖身份,亮你的真名号。” 知州大人满口江湖话,哪像一个从五品知州大人? “我没有地位,也没有号。”他轻拂着长剑,虎目中杀机怒涌:“我要玄武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和天下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海捕公文上写得一清二楚,死活不论。 活的,我可以多领一百两银子赏金。一百两银子,在保定可以买二十亩地。王大人,俗话说,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你不会断我一百两银子财路吧?” “阁下,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知州王大人居然采取低姿势打交道:“如果你真的身在公门,我可以交你这位朋友,子女金帛我不会吝惜……” “免了,阁下。”他打断对方的话:“命中有时终于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黄自然天生穷命,多发一文钱横财恐怕也会短寿。阁下十余载经营,成就惊世。我想。这位知州王大人,前任在某一县做县令,就被你盯上了,卸任回京候补,你就取代了他。或者,在他返京途中,你取代了他。手法比当年弥勒教教主龙虎大天师更高明,他用大量劫掠来的金银,交通武定侯郭勋,买得山西卫指挥使官职,统带一群不能内调的衰兵残将,对他在内地发展教务毫无帮助。而弥,却李代桃僵……” “黄老兄,何必呢?”王知州的哭丧杖,有意无意地移至身前:“保定府的苦主,根本不可能指认我,我是荣任莒州知州的从五品父母官,我可以和贵府的知府,到京师打三年两载官司……” “打官司你一定输,阁下。王知州在吏部必定留有任官本籍底案,留有指模手印,即使不到本籍向他的家族调查,也可以证明你假冒的身份。当然,我不希望因此而迁延时日,所以先割断你的手脚大筋,用驴子拖你到保定销案,届时你哪有精力打官司?圣手无常大概是那位章大爷了,你竟然杀尽了章家的一门老少,老天爷!你已经不是人了。” “我与你不共戴天!”王大人终于爆发了:“我勾魂丧门一生心血,所建的百世基业,被你毁于一旦,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去你娘的狗屁百世基业。”黄自然破口大骂:“你就活不过今夜。你这狗都不吃的丧心病狂王八蛋,你以为我真会把你活着带到保定销案?我的唯一且的是杀死你,在何处杀你无关宏旨。你是一代凶枭,横行天下十余载威震江湖,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应该有勇气和我公平地生死决斗。来吧!我等你。” 哭丧杖微动,杀气涌腾。 “我和你赌命。”黄自然拉开马步扬剑:“我左手有一支梅花弩筒所发的小弩箭,我赌你输,我一定可以在你射出杖中丧门钉的前千分之一忽内,毙了你这人性已失的狗杂种,升杖!狗东西!” 大踏步出来一位大胡子中年人,双手下垂微弯.大牛眼布满红丝,不住轻轻舒张抓合的十个手指,粗糙有劲像是大铁爪。 “你算什么东西?”大胡子傲然地说:“一个小小的官府鹰犬,也配与咱们的门主挑战?我要杀死你,说一不二。” “我这种小人物,正是罪犯的克星,任何罪犯,除了当今皇家的龙子龙孙之外,犯在我手中,一律逮捕或格杀。”黄自然更是威风八面,声如洪钟理直气壮;“我不认识你,也不清楚你所犯的底案,无权把你当成罪犯。但你如果帮助罪犯,罪与凶犯相等,我说得够明白吗?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他这些话白说了,根本不可能收到吓散爪牙的效果。 “我该一开始就把你驱逐出境的。”郭巡检也出来了,后悔的神情表露无遗:“一步错,葬送了许多弟兄,我好后悔,但还不算迟。” “你知法犯法,后悔嫌迟。”他冷笑:“知道错误,还要继续错到底,你实在很愚蠢。” “黄老兄,到底是谁出卖了本门?”捕头裴吉往郭巡检身边一站:“本门的弟兄,全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但我怀疑,其中一定有卧底的奸细,地位不低,所以知道门主的底细,告诉我;我感谢你。” “如果我指证是你,如何?”他不屑地撇撇噶:“你这些话真不上道.怎么配做一个八面玲珑的捕头?没错,就是你供给在下有关贵门的消息。” 共出来了三男两女,打旗的先上。 就算十二个人一起上,都是应该的,这不是意气之争,不是名利之争,不是英雄之争,而是生死存亡的决战,谁的人手少实力差,谁就注定了是输家。 “我们一定要杀死你。”大胡子一字一吐:“一定。” “彼此彼此。”他也一字一吐:“你们必须死。” “你为了什么?” “为了要杀死你们。” “你死吧!” 后面聂门主左右的两个人,飞跃而起沉声暴叱。 半空中,两具梅花弩筒骤发,十箭汇聚凌空喷落,人向下纵落时,最后两支弩箭也望影激射。 同一瞬间,郭巡检五男女,也同时挫马双手齐挥,镖、刀、针、刺有如飞蝗。 同一刹那,黄自然的身形疾进,高不及三尺,疾进两丈乍隐乍现。 如果正常的人.闪避暗器应该向左右移动,时间充裕也会后退,暗器的劲道不能及远。 他不向左右闪避.也不后退,大胆地向前进,身形尽量挫低,右侧向教以减少受击面积,进的速度有如幻化,一隐一现目力难及。 十支从上面向下射的弩箭掠顶而过,后两支也向左右分射而落空。 五男女作梦也没料到他不闪而冲进,暗器皆以他可能躲闪的两侧发射,以中心为目标的暗器不多,连续发射皆准头计算错误。 他右侧向敌,剑涌起重重波浪,风动雷鸣光华漫天,一阵暴响火星飞溅中,他幻现在五男女身前伸手可及,剑气一进,光华暴张。 暗器在他的剑尖进爆、崩裂、飞散,似乎已不具剑形,而是一重重眩目的光华在闪烁。 光华猛然滑退,恰好接住纵落的两个人。 “杀!” 喝声似沉雷。 暴乱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这一进一退的瞬间,暴乱便结束了。 他幻现在原地,长身恢复原状,剑隐作龙吟,剑身沾血猩红刺目。 其他的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惨烈的瞬间接触已经结束了,连聂门主也没料到结束得那么快,还以为七个人同时上下攻击,赢定了这猝发的雷霆攻击,因此并没有策应攻击的打算。 纵落的两个人,反而先倒地,小腹被剑贯穿.脊骨也断了.砰然摔落抱腹狂号。 郭巡查五男女接着连续摔倒,反而没有惨叫声发出,三个咽喉中剑.两个心坎被洞穿剖开了心房,剑剑致命。又快又狠又准,出剑的技巧匪夷所思。 聂门主五个人魂魄归穴,惊得张口结舌。 后面闪在门旁观战的两女,感到浑身寒栗不住发抖,就这么一眨眼间,他竟然从满天铁雨钢流中强行楔入,剑毙七名超绝的杀手。这怎么可能?太可怕了。她们有见到鬼魅的感觉。 假使黄自然杀入聚奎园,那会是何种光景?杜彩凤不寒而栗,感到双腿发软。 “这……这是什么剑……术……” 一名中年女人骇然惊呼。 黄自然轻拂着血迹斑斑的长剑,神光炯炯的虎目冷然狠瞪着聂门主,意思是说:该你了。 他的左手微扬,食中两指的尖端,出现一点寒星,那是梅花弩筒所使用的的弩箭。 血腥味好浓好浓,死亡的阴影似乎从四面八方涌起。 “你不是保定府的捕快。”聂门主咬牙切齿厉叫:“你到底是谁?” “这并不重要。” 黄自然冷森森的嗓音带有鬼气。 哭丧杖正徐徐上升,将升至发射定位。 “我认为重要。”聂门主说:“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旦夕之间。摧毁了我十余年心血,计划得天衣无缝,坚牢无比的长远基业。” “你已知道我叫黄自然。” “你是妙手灵官吗?” “不是.他是我的前辈,在下不敢掠美,不必把账算在他头上。” “你是保定三个苦主的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为何与我玄武门作对?” “因为你们该死。” “不是理由。”聂门主厉叫:“世间比我勾魂丧门更残毒的人多的是,比我玄武门更狠酷的组合也不少,除非玄武门曾经荼毒过你的亲朋,不然你没有理由连根掘除我玄武门的基业,你……” “我只知道你该死。简单明了。”他也声如雷震:“你玄武门能为利而杀人,我也是为了已百两银子而铲除你们,这理由充分吗?” “你不要侮辱我。” “我为何要侮辱你?” “我玄武门只值一百两银于?” “对,只值一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保定府很穷,只能出一百两银子要你的命,这已是官方缉捕要犯,最高的赏格了。” “你……” “狗东西!你要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要到天亮吗?等全城的百姓救你?” “王八蛋!本门主可以给你一百万……” “去你娘的混帐!你怎能说这种话?”黄自然声震屋瓦:“你看,这些尸体都是你的心腹弟兄。替你赚无数血腥钱的忠实爪牙,他们为你而死,你居然想用金银贿赂我饶你的命?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你简直无耻,对!这才像话……” 哭丧杖口,终于喷出致命的光芒。 同一瞬间。 黄自然的左手也抬起了,他的身形,离开原地右移一尺。 利器磨擦声传出。丧门钉贴他的左胁皮护腰擦过,划出一条列缝,从甬道飞出官厅去了。 梅花弩箭,贯入聂门主的眉心,深入颅骨四寸,劲道骇人听闻。 一声长啸,黄自然闪电似的冲进,剑起处山崩海立,贯入四个杀手丛中。 第十六章 章大爷是本州的缙绅,而且是大地主。 章家庄以东直至沭河西岸。这一带沃地都是他的。 当然,谁也不知道真的章大爷已经不在人世。 莒州的老乡们,只知道这位缙绅大善人,六年前便逐渐出现反常的举动,虽然照常修桥补路热心公益,但却养起打手护院来了。 打手护院逐渐增多,也就难免出现是非,仗势欺人的事时有发生,在各处走动禁止谈论庄主的是非,稍有反抗很可能被揍得半死。章家庄也成为禁区,通向章家庄的两里长大道,连野狗也不敢游荡,发现立加博杀。 由于田多地广,共建了三座下庄,最南端的第三下庄,距本庄已在二十里外了。 第二下庄的东南角约五六里,是沭河的曹公湾。 据说,那是古代的曹公城旧址,已经毫无城的痕迹,河湾底部仅有五六家民宅而已。 冈陵起伏,林茂草深,地旷人稀,飞禽走兽见人不惊,平时根本不可能有外地人进入,往来的都是祁村的亲朋好友,外人一看便知。 东方发白,晨曦初现,一个腰带上插了剑的人,出现在河岸一面,面对几家茅舍,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河岸搁了两艘平底小船,两张木筏。 茅舍毫无动静,居然没有早起的人外出,按理,每一家茅舍皆有炊烟升起了。 柴门紧闭,家犬也关在屋内不敢外出,这是极为反常的现象,种庄稼的人早睡早起,大热天早些干活,午间可以多歇息半个时辰。 不可能整天闭上门,必须有人外出活动。 黄自然极有耐性,神态冷静悠闲,他像一头伺鼠的老猫,丝纹不动等候饥鼠外出。 终于,有人启门外出了。 他也动了,将剑挪至趁手处。 是一位年轻英俊穿着劲装,人才一表的魁梧年轻人,佩剑古色斑斓,可能属于宝剑级的利器。 另一位是明眸皓齿,丽质天生的漂亮少妇,也穿了墨绿劲装,曲线玲珑刚健婀娜,眉梢眼角流露出春俏,随时皆涌现明媚的动人笑容,比起桃花三娘子那种近乎妖艳的女人,似乎更多了几分令人不敢亵渎的风华。 桃花三娘子的美和气质,是无与伦比的,令男人一看.就有抱抱她亲亲她的冲动,而少妇的美和风华,令人又爱又不敢造次。 两人并肩向他接近,真像一双金童玉女。 他虎目中凌厉的精光敛去.冷静地估量这一双璧人,人不论男女,英俊美丽都会容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占尽便宜。 长相丑陋的人则相反,即使是大好人,一见面便生不良的印象,大好人也会被人看成强盗。 人才一表,男的英俊魁梧,女的年轻貌美风华绝代,怎么可能是残忍阴毒的杀手刺客兼强盗?初见面的人.绝不会相信他俩是玄武门的杀手。 “你要赶尽杀绝吗?”年轻人平静地问.是属于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 “怎么会呢?玄武门上下人手好几百,我那能仗一把剑,把你们杀绝屠光?”他也平静地回答:“我以公人身份办案,案也有首从之分。” “那你来干什么?” “我的任务仅完成了一半,不来能圆满达成吗?” “阁下,得放手时须放手,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不是这样说,阁下。”他正色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官府如果不管事管到底,受害人的家属肯吗?朝廷要他们执法,他们能半途放手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仅指一些无伤大雅的事,面对杀人放火的冷血杀手,能退一步眼看亲友惨死而不追究吗?我如果返回保定府,向知府大人报官大人,从实如此这般察报.我会受到何种惩处? 你阁下人才一表,不像一个没有担当的人,用不着以你的歪理和我强辩.叫圣手无常出来好不好?我要带他回保定府,不管你们肯是不肯。” “似乎玄武门栽在你手上了。” “也许吧!” “看来,本门的确有卧底的奸细潜伏。” “你们的事,在下毫无兴趣。某一个组合,长时期发展,势力不断膨胀,有人卧底也是难免的事呀!贵门十余载经营,发展的手段策略空前绝后,莒州几乎成了贵门的内院,受人注意也非意外。” “敝门主确是雄才大略,才华绝世。”年轻人用崇敬的口吻说;“我们已着手培养读书人,在一些有名府学州学,物色一些有才华的学员士子,给予强有力的栽培,让他们能专心于攻读.以便日后金榜题名,不出二十年,玄武门将在各地普建山门。地方官吏都是自己人……” “结果,你们将走上必定会走的道路。” “你是说……” “造反。”他冷笑:“弥勒教已经三度造反,目下仍在四川恶性膨胀,有官方的人明暗中支持,第四度举兵是早晚间事;财势达到某一种极限.非走上这条路不可。不要想二十年后的事了,二十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很可能泰山崩塌,江河倒流。沧海变成桑田,莒州化为海洋。劳驾,去叫圣手无常出来好吗?” “阁下,不要煎迫过甚……” “你不去叫他,我去。” 他向茅舍走去。 “要怎样才能让你放手?”年轻人伸手阻止他迈步:“开出价码来。” “在下不和人谈价码。” “天下间任何事都有价码。” “你很幸运,碰上一个心目中没有价码的人。”他一字一吐:“在下所经手的事,不办妥绝不会放手。记住了没有?”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让至一旁。 他淡谈一笑,泰然迈步向茅舍走。 两步、三步……他眼神一动。 年轻人与少妇狠盯着他的背影。怨毒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五步、六步、第七步迈出…… 两把飞刀,两把飞针,飞刀一上一下.飞针是满天花雨。同一瞬间,剑光乍现,风雷骤发,电光回旋。 “叮叮!”两把飞刀在剑光中化为碎屑。青灰色的淬毒梅花针雨,被迸发的剑气,和他左掌所发的奇异掌力所合流、带动、震散,化为无害的针雨,飘散出两丈外洒了一地。 剑光再次进发,快逾排云驭电。 年轻人的手,刚落在皮护腰的飞刀插上,少妇的左手,也刚探入针囊。 剑光来得太快了,见到光锋尖已经入体。 黄自然退回原地收剑入鞘,瞥了在血泊中挣扎的两个人一眼,转身大踏步向茅舍走了。 柴门大开,人群涌出。 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章大爷。 死了的年轻人与少妇,可能是身份地位高的玄武门重要人物,因此涌出的人皆咬牙切齿,厉声咒骂着潮涌而至,刀光剑影慑人心魄。 一声长啸,黄自然挥剑直上,这次他主动进攻,人与剑似乎幻化为一道光华,无畏地楔入人丛,无情的剑光迸射,毫无怜悯地切割人体。 杀手们用暗器助攻,反而误伤了自己人,他闪动太快.出剑怪异专找侧方的攻击,有时剑出刀招,断臂剖肋招招致命。 一刹那,又一刹那,三冲错两回旋,所经处波开浪裂,刀剑抛掷。人体摔倒,风吼雷鸣中,一道激光远射出三丈外,人影重现。 剑光斜指,对面的章大爷左手的手掌不见了,鲜血染袖,脸色死灰,右手的剑不住颤动,马步虚浮,剑似乎太沉重不易举起,总算稳下了马步。 章大爷是向河边狂奔的,想登船逃走,却被黄自然截住了,无法脱离斗场。 “可耻,你能一走了之吗。”黄自然沉声指责:“你的弟兄都死光了,你还有脸独活?” 章大爷扭头四顾,悲从中来。 “少门主……” 章大爷的凄厉号叫动人心弦。 “那个年轻人是勾魂丧门的儿子?”黄自然摇摇头:“好人才,可能文武兼备。主持培养读书人大计的人是他,他考功名将如探囊取物。” “他中了上一届乡试第一榜举人,明年将上京参加会试。”章大爷声如狼嗥:“你这天杀的狗杂种,竟然一剑杀了他。本门培养人才的大计,今后无人主持……” “难怪你想逃走,原来仍有东山再起的打算。”黄自然的剑向上升:“你的圣手已经断了,剑仍可一拼,上吧!你是天下第一杀手。必须死得英雄些,上!” “我跟你到保定投案……” “不,你得死。”黄自然声如沉雷;“贵门派在外地做买卖的人并不少。仍有能力到保定劫牢反狱,仍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在下绝不容许这种情势发生。” “你是执法的捕快,不能……呢……” 剑光进射,一闪即逝。 章大爷向后踉跄了两三步,总算站稳了,胸正中出现血迹,而且是气泡和血泡冒出。 手一松,长剑堕地。 “我会……东山再……起,重……建……玄武……门……” 最后一个门字几不可闻,向前仆倒。 黄自然已远出二十步外,大踏步昂然离去。 威震天下的杀手第一集团玄武门,从此从江湖武林除名消失。 以后的一年中,前来莒州找玄武门寻仇的人络绎于途,寻踪觅迹追查该门其他杀手的下落;也打听保定府捕快黄自然的根底。 又是一年春草绿。 春风又绿江南岸.暮春三月的江南,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黄自然在去年岁梢,已经辞去清江浦镇茂源钱的伙计,回老家邳州过年,元宵后背了行囊,重新至外地谋生,落脚在南京繁华都会。 南京,大明皇朝的精华所在。 自从上一个皇帝正德,在正德十五年在南京鬼混了将近一年之后,目下的嘉靖皇帝,也在嘉靖十八年,至承天府祭显陵,返京途中曾经在南京逗留了二些时日,此后就不再有皇帝光临了。 将近八十万人口的南京,繁荣的程度可想而知,人多弊病也多,治安之坏号称天下第一。 其实,治安之坏荣居第一的该是京师。 京师治安人员多如牛毛,但连紫禁城内也经常闹贼。 他的身份交了:户籍在南京的江浦县,职业是四方贸。 四方贾,也就是俗称的小行商。 姓名没有改:黄自然。 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小行商,谁知道他这小行商黄自然是老几? 如果他是神秘的江湖名人黄自然,那就完全不同了。 莒州玄武门毁灭事件,已经过了半年岁月,目下仍在江湖上轰传,江湖朋友都在打听,保定府的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的底细。 有人曾经在保定府追查,保定府的巡捕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一等一级捕快黄自然其人。 在南京,只要不损害他人的权益,没有人理会你是谁,没有人会过问你是死是活。 这里的王亲国戚,过气的名臣悍将,失意的江湖龙蛇,简直俯拾即是,找扫帚一扫就是一大堆。谁也不理睬你是老几。 他是商贾有钱,所以他穿得一身光鲜,不再是穷伙计打扮。 他不在南京城内居住。在浦子口镇租了一栋阁楼的楼房。三餐在镇上的食店解决,优游自在日子过得相当惬意愉快。 南京城南是南部的精华区,范围包括聚宝门内外,万商云集,秦淮内外河夜夜笙歌。 但真正活动频繁的繁忙区,则是沿江南北的小市镇,帆樯林立,码头人头攒动,过往的商贸旅客每天成千上万,栈阜中货物堆积如山。 浦子口镇位于江对岸,对面是仪风门外的龙江关,这才是真正的精华区,每天大型渡船往来不绝.私人的船只连樯接舳。 浦子口镇是江北的最大镇。是通向凤阳中都的交通中枢,是南京外围的屏障,不但镇建了城。而且设了守备所,驻扎了一卫兵马,环境之复杂可想而知。 春汛期间.江水混浊湍急,尤其是涨潮时间,风高浪险奔腾澎湃,声势惊人。所有的大小渡船,皆在申牌之后停驶,两岸交通断绝。 其实交通并非完全中断,如有急需,仍可雇一些所谓亡命小舟,与险恶的风涛玩命,官府禁不胜禁,也禁不了,这些船只根本不在码头停靠。 住处在一条小街中段,距渡船码头不远,这是镇外的市区,也是三不管地带。往东望,是下码头课税局,向西看,可看到场内耸然壁立的金家山。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圈子,新的朋友,新的邻居。 他为人随和,人生得俊,年轻活力充沛,出手大方,住进来不足十天,便博得街坊们的喜爱认同。 之后,跑两次上江,做了几笔上江山产的买卖,街坊们都知道他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对他不再好奇怀疑。 一住两月有余,这次他打算休息几天,规规矩矩做行商,实在赚不了几个钱,渐渐有点倦意。这种谋蝇头小利的闲散日子很难过,简直无聊透顶,午夜们心自问:我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他在浪费人生,浪费他辛勤苦练二十载的青春,浪费他自小立志为世人做些事的志向。 聊可告慰的是。他只是找机会松散心境,调整一下身心的倦怠周期,暂时摆脱冒险的生涯,体会做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情趣。 这天晚膳时光,他与四位同行,出现在嫩江楼酒肆,准备喝几杯。四位同行都是专走上江的小四方贾,年纪最长的张三,已经是年届半百的人了,风霜满面,积聚了不少艰难的经验,与看多了的人世辛酸。 张三李四,赵五王七,加上他一个黄自然,五个人上了楼,叫来了一些酒菜,席间谈笑风生,说些做买卖的见闻,也提及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经验与教训。 浦子口镇没有夜禁,连浦子口城也夜间不闭城门,这座城本来就矮,不走城门同佯通行无阻。 楼上满座,灯火通明,食客似乎以水客为多,没有衣着丽都的爷字号人物光临,爷字号的达官贵人,通常光顾对街的凤鸣酒楼。 酒肆与酒楼是两码子事,酒肆只卖几色下酒菜,要筵席必须上酒楼,上酒楼多少得有些身份。 谈起生意难做.少不了满腹辛酸,张三是专贩川产药材的小行商,其实不可能入川,仅到荆州府和夷陵州,买一小船药材,昼伏夜行尽量避免与巡江船碰头,从各地的税关空隙钻。 这是说,以逃避沿江税站为目标的半私枭,与税丁捉迷藏,与江湖朋友斗法.如果真的规规矩矩做买卖,要赚钱难上加难,那拼得过那些有财有势,知道打通门路关节的大商贾? 人声嘈杂,难免说话时提高嗓门。 这也许是粗豪食客们的通病,三杯老酒下肚,在大庭广众之间,少不了豪气一涌就大发谬论,自吹自擂或者一吐苦水冤屈。 黄自然已习惯这种场合,他是话最少的一个,偶或应酬附和一两句,是一个能耐心听人诉苦的好听从,也不时聆听邻座食客阔论。 “我是前天到家的。想起了仍心有余悸。”张三谈起这次押货东下的经过,最后提出爆炸性的问题:“他娘的!有时候你还真的不能不相信预感。” “怎么一回事?碰到江上那些杂碎了?”李四笑问:“你请了打手,伯什么?” 打手,也就是请几个身强力壮,会些拳棒,敢斗敢拼的汉子做保镖。小行商那请得起镖局的镖师?何况那时正式的镖师行业并不普遍,偌大的南京,也只有一家规模不大的金陵镖局,保运并不保赔,声誉还没建立。 “江上的好汉,那瞧得起我们这种瘦老羊?抽几两银子常例钱也就算了,大家有口饭吃不伤和气。”张三用行家无奈的口气说:“在太平府一处江湾,一头撞进五艘有如官船的船队里,黑夜中那些混蛋一不挂灯号,二不事先有所警告,咻咻咻就是十几支箭,寸余厚的舱壁贯穿五寸以上,要不是船老大机警,冒险往外江的风浪里冲,我恐怕从此回不来了。天杀的混蛋。天知道他们到底是何来路?实在太霸道,不把别人当人看,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见人就杀呀:“ “大人物人多势众,夜间杀掉来历不明的人,是正常的事呀!用不着大惊小怪。” 王七以世故的口吻说:“有些大人物疑心特大,对接近的人深怀戒心,认为人人都可能是刺客绑匪,疑心一起就先下手为强,连没接近的人也可能被无辜杀死呢?你闯进他的船队,他有一百个杀你的理由,能逃得性命,你实在非常幸运。” “我想起来了,今早沈鸿老兄抵埠。”赵五说:“他曾经说过,昨天有人在大胜关码头,看到五艘警卫森严的船,泊船的码头附近不许闲人接近,张老哥,很可能是你所碰上的船队。看气势,一定是十分高贵的大人物。” “最好通知猪婆龙或者水蜈蚣那些水上好汉,把他们做了。”张三恨恨地说:“以免其他无辜的人受害,该有人除掉这些强梁。” “算了,张三爷。”黄自然加以劝解:“世间强梁太多,那能除得尽?猪婆龙和水蜈蚣那两批人,也不是好东西,你如果通知他们,日后麻烦大了,他们会把你当成他们的眼线,正当的人也认为你通匪,你受得了?不要沾惹这种事,以免后患无穷。” 京师附近郊区,盗贼成群,南京的大江上下游,水贼也成群结队出没。 猪婆龙和水蜈蚣,就是两伙水贼的首领,杀人越货甚至劫掠两岸的村镇,实力在水贼中最的雄厚。 他们的巢穴设在各处洲岛上,出动时才集结,平时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水贼,聚散无常飘忽不定,有时散布在各处村、镇中,甚至混入城中快活逍遥。 一旁突然多了两个人,两个粗豪的食客。 “喂!你知道如何找得到那些人,是吗?”站在张三身侧的大汉,右手按住了张三的左肩笑问:“咱们交你们几位朋友,高攀高攀。” 张三的脸突然泛灰,身躯像是僵死了,脸上呈现忍受痛苦的线条,似乎被肩上的手压得受不了。 另一大汉抱肘站在李四身旁,盯着李四阴笑。 本来打算站起来抗议的李四,被大汉狞猛的怪眼慑住了,有点手足无措,不敢挺身站起。 “你……你们……”赵五也神色大变:“我们是说来玩的,消口怨气而已.我们都是平凡的百姓,那……那能找得到他们……” “你们不要伯,我们是诚意高攀诸位的。”按住张三的大汉可能是地位高的人,目光扫过五人的脸部,观察五人的神色变化:“保证没有恶意,只想借诸位的鼎力,找猪婆龙水蜈蚣两位舵主攀交情,这样好了,劳驾诸位随在下去见敝长上。” “帐由在下付,聊表心意。”抱肘而立的大汉狞笑着说;“咱们走吧!敝长上的住处没多远。” “你……你们是……”张三绝望地问。 “届时自知。” “我们是确不知道……” “你得设法让敝长上相信你们不知道,敝长上不会为难你们的,现在,请下楼。” 祸由口生,张三快要崩溃了。 两大汉粗壮如熊,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的凶暴人物,衣内隐约可以分辨佩有匕首一类短兵刃,打起架来很有可能用兵刃行凶。五个平凡的小行商,对付一个大汉也不是敌手。 张三肩上压着的大手,就有压垮张三的可怕劲道。 “我们跟他去好了。”黄自然只好出面打圆场,他的手在桌底稍动了几下:“我们实话实说,这两位大爷的长上,必定是明理的人。” 压住张三的大汉,突然向前一冲。 “王八狗杂种!”大汉另一手按住食桌,稳下身形转身破口大骂:“那一个混帐东西,用骨头掷中太爷的背心?给我站出来。” 大汉的嗓音像打雷,人声倏然静止,百余位食客,皆惊骇地向这儿注视。 没有人站出来,也没有人回答。 大汉的凶狠目光,最后落在第三桌的两名食客身上,按方向估计,掷来的肉骨头很可能发自这一桌。这两名食客嫌疑最大。 两食客是年约半百的魁梧中年人,相貌威猛虎目神光炯炯。 “你瞪着我干什么?瞎了你的狗眼。” 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食客,显然被大汉那儿句毒骂惹火了,拍桌而起声震耳膜,以牙还牙接受挑衅的意图显而易见。 大汉怒火冲天,抓住一只碗隔桌飞掷。 立即引起暴乱,食客纷纷走避,店伙们叫苦不迭,全楼大乱,人向楼下狂奔,桌倒凳飞。 “快走!”黄自然向四同伴低喝:“回去之后,找地方暂时躲起来。” 他夹在人丛中,乘乱下楼溜之大吉。 两大汉被打得头育脸肿,跌跌撞撞回到镇南的一座别墅型园林大宅。 这里是浦子口溪的北岸,附近全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 东至溪口,北至镇南码头上游约两里左右,闲杂人等很少涉入这一地区,以免被豪奴打手打个半死。 两大汉不是该宅的打手,在东院的客厅,受到那位干瘦的主事人,严厉指责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你们,不要在大庭广众间闹事,以免引起注意,对主人不利。” 干瘦的主事人脸色难看,一双阴森的鹰目冷电慑人:“南京有些文武大臣认识主人,闹出事来大家不便,不论大事小事,必须暗中加以处理,不要惊动任何人,只要处理得秘密,如何处理随你们高兴,在酒肆大打出手,你们真有出息啊?尤其是被人打得掺兮兮,很光彩是不是?混蛋!” “在大庭广众间设法打听消息,引起冲突也是常有的事呀2” 那位对付张三的大汉,乖庆的神情表示不驯:“难道要我们忍气吞声吗?忍气吞声能得到消息?尤其消息有关那些水贼,我们能向懦弱如羊的人打听吗?” “打听消息是你们的事,如何打听与我无关。”长上一拍桌子:“你少给我强辩,我的要求是不能在大庭广众间闹事,犯了错就得负责。” “我们总不能扮懦夫……” “你们不能暂时忍耐,以后再找他们报复吗?胡搞,哼!很可能揍你们的两个混蛋,就是水贼的有地位小头领,你们不能忍一时之气,把事情搞砸了,以后找到他们,少不了有是非,他们不会信任我们了。” “如果他两个杂种,是那两个水贼的小头领,日后他们利用的价值消失,我要活剥了他们,哼!” “有什么话什么打算,必须藏在心里,以免误事,你少给我大嘴巴到处胡说八道,体们不必到镇上活现世了,给我到对岸龙江关去订听。” “好吧!明早我们就过江。”大汉不再暴躁:“其实,找水贼办事不是好主意,咱们人手足,高手如云,什么事难得倒我们?过去还不是我们自己办?迄今为止一切顺利……” “闭嘴!你知道个屁。”长上大声喝阻:“南京情势不同,与凤阳中都在一起,皇亲国戚勋臣,比京师多一倍,如果需人办事,能让你们出面?人生地不熟,主人的行踪绝不可暴露,只有找水贼办事,才能高枕无忧胜任愉快。少出馊主意,不借的事闭上嘴,没有人把你当成哑巴,知道吗?” “不说就不说。” “没有人要你说,哼!派出二三十个人办事,就你们两个出纰漏,被人打成这副德行,对方是何来路毫无所知,你们真能干,滚!” 两大汉脸红脖子粗,不敢再分辩,气鼓鼓地出厅走了,咬牙切齿心中不平衡。 长上向五六名手下,嘀嘀咕咕分派工作。 谁也没留意厅外有不速之客潜伏侦伺,宅中并没派有警戒。连大院门外也没派人把守。似乎活动的人并不多,没有多余的人手派警戒。大概也没有派警戒的必要。 侦伺的人是黄自然,怀了难解的疑团离去。 日出而作.日没而息。 而在通都大邑水陆码头,这种生活准则并不正确,有些人是夜间活动的族类,夜间才是他们工作活动的谋生方式。 返回住处,二更还没过呢!这条小街有些人,仍得为生活而奔忙。 以右邻的两家人来说,为了温饱,那能天一黑就歇息?多工作才能多赚生活费。 右邻住了两家人,前一进住姓叶的一家四口。 后一进户主姓杨,也是一家四口。 房子是租的,他也是租住的,见面三分情,都是好邻居。 姓叶的家主叫叶大柱子,在码头一家货栈当伙计,浑家叶大娘四十岁相当能干,女儿十五六岁叫小菱,十二岁的儿子小柱子很乖巧。 叶大柱子白天在栈房工作。 叶大娘带着女儿和小儿子,在门口摆门摊,贩卖一些草鞋、布裤、火媒蜡烛、蜜饯、糖果……十足一摊小百货,兼接一些穷缝。 夜间,母女俩与后进的杨大婶赶缝补的活计,论件计资。 白天门摊的收入勉强过得去,除了每天缴十文门摊税之外,还可以赚几十文利润。 主要的收入靠穷缝,一晚上赚一百文并不难,以一般生活水准来说,叶家已经可算生活相当充裕的一家了。 叶小菱十五六岁,健康而秀气,在本镇可算是出色的大闺女。由于接触的人,大多数是粗犷的码头人物,因此活泼大方,女红也出色,请她母女补衣裤的汉子,喜欢和她开开玩笑,她一点也不介意。 自从黄自然搬来之后,小丫头对他特别有好感,有说有笑落落大方。但黄自然很少在家。出门到外地做生意,一趟需十天半月,回来后逗留也只有三五天。 黄自然人才一表,性情随和,有时在叶家的门摊卖些小物品,小丫头简直有半卖半送的表现。 由于小丫头秀丽活波,落落大方,黄自然有次曾经半开玩笑说,小丫头有一天,会让镇上的小伙子互相打破头,惹得小丫头大发娇嗔。 刚到家生火沏茶,李四便来了。 李四住在街尾,是手腕相当高明,有眼光很勤快的四方贾。 叶家赚钱以文计算,他和李四赚钱以银两计,这是两者不同的地方,生活的程度有相当大的差距。 但他和李四辛苦得多,而且得冒风险,多赚一些钱,付出的精力也多些,想得到些什么.就需付出些什么。 李四一进门,就显得神色有点不安。 两人在堂屋品茗,门外就是小街,厅门虚掩,仍可听到门外传入的人声。 “小黄,我明天就走。”李四开门见山说出来意:“你最好也走,如果不走,请劳驾照应我那间破屋子几天好不好?” “走?你不是刚从常州回来吗?”他有点诧异:“你的神色不对,怎么啦?” “酒肆找麻烦的两个混蛋,一定是猪婆龙和水蜈蚣的喽罗。你和老张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而且引起斗殴,那些混蛋怎肯干休?到外地躲一躲比较安全。” “不要白担心啦!那两个仁兄不是水贼。”他安慰李四:“那些水贼忙着谋财害命,晚间那有工夫进酒肆浪费时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黄,小心撑得万年船,避避风头妥当些。可别被他们做掉了。” “避避风头也好,到何处?” “远离江水,往北边走。”李四说出打算:“带一车苏州胭脂扬州香粉,到开封去。” “带苏州姻脂扬州香粉到开封?卖给谁呀?”他摇头苦笑:“北方的大姑娘们,一辈子娶不用这些添妆。而且,苏州盛香堂的烟脂,一盒要五吊钱;扬州黛春林的香粉,一盒更要八钱银子,运到开封你卖多少?会有人买吗?” 一吊钱是一百文,用绒绳串在一起,一两银子,可换钱一千至一干二百文,真正的制钱,则换八百文左右。 那时的南京,一斗米仅卖二十文左右,卖一只三斤重的大肥鸡,十五文左右就够了。 叶家的门摊,一天可赚几十文,做穷缝更可赚一百文左右,所以生活相当惬意。 江南花花世界,佳丽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化妆品畅销,价格也贵得惊人。 说贵,当然指有名的精品名牌,普通的烟脂香粉,一盒三五十文已经嫌贵了。 苏州胭脂扬州香粉,全国闻名。 京师的大户权贵,派有专人到江南采购。 以扬州的香粉第一家黛春林的香粉来说,仅制粉的花和粉,过程就需一年的时间,要达到轻、白、红、香的最高境界,不知花掉师傅们多少心血。 一盒八钱银子是在江南贩卖的价钱,在京师二两银子不一定能卖得到呢! “你别少见识啦!”李四笑了:“北地的大姑娘,比江南佳丽更喜欢胭脂花粉,仅开封周王府那些皇亲国戚,我运的一小车就不够分配,沿途如果不出意外,赚一二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我对这方面外行。”他说得谦虚:“既然有得赚,那就跑一趟吧,祝你顺利平安,鸿图大展。” 有人拍门,然后门被推开了。 飞进一头漂亮的小黄莺,手里提着食篮。 “黄爷,知道你来了客人,娘要我送些点心来。”叶小菱悦耳的嗓音像黄莺儿在唱,灵秀的明眸瞥了李四一眼,一面将四盘点心往桌上摆:“李爷,听说你是昨天回来的?” 李四是本地人,住在街尾,可说是看着小菱长大的.与叶大柱子年岁相若。 “唷!小丫头,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李四笑吟吟地说俏皮话:“托小黄的福,能尝到你做的美味点心,我该跑勤快些,多来小黄这里作客,没妨碍你什么吧?” ‘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叶小菱脸红红白了李四一眼:“没大没小的,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没大没小。”黄自然笑说:“小菱,谢谢你,你娘晚上也在忙,还抽空做点心送过来,真不好意思,明天再向你娘道谢,你爹今晚回来了吗?” “今晚栈房卸货,可能要忙两三天,晚上更忙碌呢!”小菱倚在他身旁不想走,水亮的明眸不转瞬地凝视着他:“娘今晚工作少,杨大嫂也准备收工了,听街坊说,大街酒肆有人打架,没牵涉到你们吧?” “怎么会呢?生意人和气生财,没有必要和别人打架。”他笑吟吟的掩饰:“你爹力气大,拳头重,生起气来就动拳头,我们那里有劲打架呀?” “对呀!我们这种天南地北跑的人,那能气大声粗凭拳头大赚天下财?除非生死关头,宁可忍口气破财消灾。”李四也打哈哈搪塞:“酒肆有人喝多了黄汤,打架闹事那一天波有发生?” “其实拳头大也有好处。”黄自然转移话题,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在镇上的混混子弟,谁敢侮负你?你爹的拳头,不把他打得半死才怪。也只有你爹,才管得住栈仓里那些牛鬼蛇神。” “爹说你与他们不一样。” 叶小菱羞笑着提了食篮,轻快地出门走了。 “很有意思,小黄。”李四暖昧地笑笑;“小丫头眼界高,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个好女孩,不要辜负她。” “别说笑话了。”黄自然的笑却是苦笑:“读书人千里为官只为财,你我则四海奔波为养家,讨个老婆在家里枯守,养一大堆儿女,谁知道那一天死在那一角落里,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如此人生岂不是白活了?” “那就改行啊!买一家店面,老实的大秤进,小秆出,安安稳稳赚钱……” “必要时也要老婆儿女摆门摊。”他打断李四的话:“连独善其身也难以办到,这是干什么?读书人固然十之九为名利而征逐,被人挖苦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但骨子里仍有受人尊敬的人存在,有志气的读书人仍有他的目标。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这就是可敬的目标。我……别说这些废话了,反正我和这里的乡亲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的人,各有各的方向。喂!你真的明天就走?” “对,早走早平安,我承认我怕那些水贼。” “也好。不过,你可以放心,那些人绝不是水贼,日后如果有麻烦,起因绝非为了今晚的事。” “你怎知道他们不是水贼?” “就是知道。走四方赚钱蝴口,少见识眼光不够活不了多久的。过几天我也得走,得放勤快些,不然可就坐吃山空了。” 歇息调整身心的时间够长了,真得静极思动啦!在南京花花世界调整身心,实在不是好主意。像他这种对声色犬马没有多少兴趣的人,在大都会里几乎无处可去,想找些闲事来管,也无用武之地。 大都会的小闲事千奇百怪,那用得着他这种人管? 在酒肆里生闲气打架闹事,这算什么呀? 喝了一壶茶吃完点心,李四欣然答拜走了。 他却许久才洗漱就寝,一直就对别墅那些人难以释怀。 到南京近郊找水贼合作,这种找的方法和手段,可说完全外行,与大江一带的江湖行规迥异,这样胡搞,会出大纰漏的。 同时,他也对受两大汉跳衅的两个中年人,觉得有些歉疚,怎知道两个中年人,是个性暴烈的霹雳火?他用骨头戏弄那位大汉,事先并没料到会有人逞强出头招揽是非。 他对两方面的人都留了心,暗中决定进一步探索。 一是心里不希望这件事由他而起,不该由别人承担:一是心中好奇,探究心理是人的天性。 那两个中年人绝非省油灯,很可能有好戏上场。 两大汉的主子长上绝不是好路数,派出二三十个人外出办事,办的会是好事?找水贼合作加以利用就不是好事。 他们口中的主人,又是何来路? 他并无积极介入的兴趣,暗中留意而已。 第十七章 溪旁那座别野型大宅,是曾经在南京荣任吏部郎中,十余年前涉入卖官案,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却被勒令退休致仕的袁郎中住宅。本镇的人,称之为袁大人大宅。 南京的吏部虽然是闲官,官府的人戏称南京的六部是养老院,但官仍然是官,依然有相当的权势。 镇上的人并不介意谁是有权势的官,反正都是官,所以袁家大宅附近,很少有人接近免生是非。 而且大宅离镇约两里地,镇民哪有兴趣往这附近跑,自找麻烦?因此在镇上打听袁家大宅的动静,必定白费工夫。 黄自然暗中连跑两趟,最后一夜去晚了些,已经人去宅空,只剩下袁家看守大宅的一些仆人。 袁郎中的家在凤阳,与当今皇家是同乡,据说祖上曾经是皇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在中都建有功臣府第。 浦子口镇的这座园林大宅,是袁郎中从京师转任南京时,所建的公馆安顿家小。 袁郎中涉及卖官案致仕之后,便举家迁回中都老家,这座大宅便成了袁家的亲友,前来南京游玩的住宿处,平时皆由几个奴仆照料。 如果有众多的人出入,便表示中都的亲友,前来南京快活诅遥,镇民们从不注意这些人的活动。 平民百姓与官宦的关系,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存在,谁也不介意谁死谁活。 他不再留意这件事,人已走了,酒肆的冲突事故没留下后患,他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其实,他忽略了暗潮汹涌。 那两个中年人,他毫无所知。 两个中年人能把两个身手高明,而且携有巴首的孔武有力大汉,在大庭广众间,下重手把两个大汉打得头青脸肿,岂会是省油灯。 如果他知道内情,或者进一步仔细打听,将会发现真相,就没有欠疚的必要了,两个中年人应付两大汉的挑衅,原因与他的戏弄两大汉举动,并无绝对的关连,他的举动,仅是挑起冲突引发事故的引媒作用而已。 两个中年人,是跟踪两大汉的眼线。 两大汉是在外找水贼眼线的人,另有不少同伴。他们的活动,皆受到有心人的追踪监视。 监视,通常必须避免直接冲突。 直接冲突是犯忌的事,因此酒肆冲突之后,监视的人立即更换,两个中年人乘乱撤走,由另两人瓜代。 监视采用遥控式的手段,避免接近中枢。 因此袁家大宅左近,并没派有跟监的眼线,已经知道中枢所在,不必派人接近监视,以免暴露行藏: 袁家大宅的人是三天之后撤走的,撤至浦子口总站码头的下游,那儿泊了两艘神秘的官船,连什么事都管的总站人员,也不敢接近走动。 跟监的人实力也相当庞大,码头附近查夜皆有人伺伏。 两个中年人也不时在附近走动,但经常变更身份,化装易容术颇为高明。每次出现皆判若两人。 这天,又到了三艘官船,五艘船泊在一起,上下的人都显得神秘鬼祟,令人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有些人穿得光鲜像名流仕绅,有些则像打手帮闲。 船的警戒非常严密,码头的戒备也森严,闲杂人等休想接近,更不能登船。那些担任警戒的打手,公然佩刀挂剑肆无忌惮。 在南京,公然佩刀挂剑将有大麻烦,好勇斗狠的人,只能在衣内藏着短兵刃壮胆。 两个中年人在破晓时分,进入街尾一座不起眼的住宅。住宅不起眼,却有人在暗中警戒。 厅堂中年个人喝茶,显然是值夜的人。 “两位辛苦。”为首的虬须大汉,向两位脸有倦意的中年人道劳:“一夜毫无动静,真的毫无发现?” 两位中年人默坐。先喝了一杯茶。 “没有。”中年人苦笑:“很奇怪,他们都上船住宿,竟然不再外出活动,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 “也许真是过往的官员,咱们找错了目标。”虬须大汉说。“他们找水贼,会不会是打缉捕水贼的主意?也许咱们错怪他们了。少爷疑心太大。” “你别小看了少爷。”中年人冷笑:“他虽然年纪轻轻,但不论是武功或江湖经验,都比我们这些老江湖强,他的判断很少发生错误,信任他,好吗?” “孙老哥,我并没不信任他的念头呀!” “也难怪少爷生疑。”中年人孙老哥说:“自从这些船只,出现在汉阳府之后,沿江各城市,就连续发生美丽少女神秘失踪事故,唯一可疑的是这五艘神秘官船,少爷那能不起疑?” “他们分开走,也令人莫测高深。”虬须大汉不再提少爷的事:“这几天南京地面,并没发生美丽少女神秘失踪事故,会不会是他们发现咱们跟踪,所以暂时停止活动,让咱们松懈戒心?” “应该不会,咱们盯梢的行动十分隐秘,迄今为止,不会打草惊蛇。唔!很可能咱们忽略了些什么?” “孙老哥的意思……” “我想,会不会……” “会什么?” “这五艘船,是故意吸引人注意的媒子,另有其他的船只负责行动,遥相呼应,以合法掩护非法。唔!真的有此可能。” “可是这一月来,没发现任何其他船只接近,沿途也没发现船上的人,在沿江各城市非法活动呀!”虬须大汉粗眉深锁:“咱们亦步亦趋,日夕紧蹑,除了发现他们的人嚣张霸气之外,没发现他们为非作歹。” “得向袁家大宅的人,查这些人的底。”孙老哥说出打算:“袁家是官宦世家,居然接纳他们住宿,可知他们是地位甚高的官方人员已无疑问,不难查出他们的根底来。 水贼方面,可有消息传来?” “猪婆龙与水蜈蚣的人,已经躲起来了,好像已经得到有人找他们的风声,起了疑心暂时躲起来。” 虬须大汉显然是这一组人的主事,可以掌握全盘情势:“五艘船会合,活动的人手增多,而咱们的人手不足,很难掌握他们的行动。孙老哥,你们那一组人得辛苦些。” “是有点人手不足的感觉,希望少爷能很快赶来。” “没获得重要的消息线索,少爷是不会赶来的,而且他另有事分心。” “什么事让少爷分心?”孙老哥信口问。 “他发现了河南来的人。” “河南来的人?” “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大河中游的可怕剑客,神剑秀土鲍全一,和他的姘妇高唐神女高采英。” “咦!这两个狗男女,不是做了某位藩王的护卫吗?”孙老哥脸色一变。 “狗屁的护卫,护卫岂是阿狗阿猫都能担任的?那是世袭军户的特权,老哥。”虬须大汉撇撇嘴:“江湖亡命即使有幸进得了王府,也只配做走狗打手而已。” “两个狗男女,可能被王府踢出来了,居然南下来南京鬼混,能混出什么局面?江南的江湖朋友,没有人肯听他们的。少爷与他们没有过节,犯得着分心注意他们?” “我不清楚。”虬须大汉苦笑:“似乎少爷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留了心。上次少爷从淮安返回,心倩一直不好,绝口不再提妙手灵官的事,整天落寞,心事重重,有些事让他分心也是好事。你们歇息吧!下午你们打算出动吗?” “不出动行吗?人手不足,歇息半天已是奢求了,得好好把握,这就早些安顿。” “长期盯梢确是烦人的事。”虬须大汉苦笑;“再拖下去,没有任何事故发生,所有的人,都会情绪低落无心工作了,真无聊。” “你放心,不会无聊。”孙老哥喝掉杯中茶向后堂走:“我本能地感觉出,即将有事故发生了,届时谁也休想偷懒安逸,不信走着瞧。” 叶家的门摊,通常已牌左右开始营业。 店堂做为住家,叶家宁可摆门摊,不在店门开门面,税可以减三五倍,也没有设店堂的必要。 这天叶小菱情绪低落,因为她喜欢的邻居黄自然,一早就出门办货去了。 小丫头二八芳龄,正是待嫁的花样年华,接触的人多,却没有她中意的对象。 自从黄自然搬来,成为她的邻居,生意上有往来,每接触一次,她就对黄自然多一分好感。 黄自然不在家,她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大闺女春心一动,便有神魂颠倒的情绪不稳现象出现。 大闺女不能使用脂粉,她在穿着上与发式上巧装扮,以吸引黄自然的注意。 事实上黄自然每次出门看到她,都忍不住赞美她几句,每句话都会让她高兴老半天,心花怒放,整天都笑容满面。 今天,黄自然大清早就走了,她心里不高兴,看守着门摊显得无精打采。 偏偏就有两个不识相的中年水客,缠住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而且有意挑逗她,两双色迷迷的怪眼,尽在她刚发育还没齐全的微耸酥胸上停留。 她所穿的小翠衣短衫腰部紧缩,因此曲线有意无意地显露无遗。 一双油光大辫,垂挂在酥胸旁,更为引人注目,把酥胸衬得更为出色,更为撩人。 两个水客把两束精制的草鞋挑来选去,就是不想下定决心买哪一双。 这种精编草鞋,也称多耳麻鞋,与那些两三文钱一双的大量消耗品草鞋不一样。鞋底专用稻草芯,外加破布合搓编底,两侧的攀纽用麻线编花,美观耐用,价值可比十余双普通草鞋。 “这双的后跟有瑕疵。”那位生了一双死鱼眼的水客,向她说话却不看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美好的胸部曲线上:“编花不匀称,不好。小姑娘,我们想订制,如何?价钱加一倍,每双算一吊钱,合理吧?” 她心里不高兴,两水客也的确令她心烦。 “不可能的。”她仍然强忍怒火;“这些草鞋,都是乡下的人拿来托售的,他们拿什么来,我这里就卖什么,我家又不制草鞋,不能接受委托。你给我一两银子一双,我也无法供应。” “嘻嘻!你不仅值一两银子。”水客嬉皮笑脸:“而是无价之宝,真妙……” “你说话放尊重些。”她终于冒火了,柳眉一轩:“两位客官在船上干活计,用不着穿这种草鞋,到风阳徐州的客官才用得着,挑三拣四烦不烦呀?” “唷!小美人凶得很呢!真够味,真妙。”另一个水客长了一只大酒糟鼻,笑得像盯着鸡笼的黄鼠狼:“好好,我们会尊重你,你……以后就知道了。呵呵呵呵……” 一阵怪笑,两人各买了一双草鞋,得意洋洋地走了,一面走一面回头瞧,像是依依不舍。 小姑娘狠盯着他们,目送两人离去,心里不住诅咒,却又无可奈何。 近午时分,从镇城雇的车、马、轿,陆续抵达总站码头。 在众多码头附近民众的目击下,五艘官船下来了三十余名穿得华丽,十分神气的人,有一半上了车、马、轿,另一半步行相随,立即动身西行,走上了至风田的大官道,浩浩荡荡的甚有气势。 留在船上的人,立即显得懒散,警卫撤除了一半以上,有不少人吊儿郎当到镇上各处游荡,吃喝玩乐无人管柬,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这些人穿得体面,霸气十足,一举一动皆流露出特权人物的气势,还真没有人敢招惹他们。 这等于是明白告诉镇民,以及注意他们的眼线,他们的主人已经远行,可能到凤阳去了。 朱皇帝在老家凤阳旁边,建了一座中都大城。安顿皇亲国戚勋臣宠幸。京师是京都,南京是南都。南都的旁边还建了中部。 南都与中都之间,鲜衣怒马往来的人,十之七八是皇亲国戚权贵子弟。各地的治安人员,根本不敢管这些世家权贵,宁可闭上眼睛,敬鬼神而远之。 浦子口镇的人心知肚明,这五艘船的主人不好惹。 江浦县的治安人员,包括卫城的军方密谍,似乎已经受到权势方面的人士关照过,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甚至回避这些、到处乱逛的随从仆役。 幸好这些人还相当自我节制,一整天没闹出大事故,因此镇民对他们减去不少戒心,不再对他们怀有敌意。 行为比这些人恶劣百倍的权贵,在浦子口镇经常出现,比较起来,这些人反而显得可爱些,神气招摇而不生事,委实难能可贵呢! 渡江往来的旅客成千上万,浦子口镇午后特别显得忙碌,因为从凤阳徐州一带陆路来的旅客,陆续到达在这里过江。 因此镇民们对总站码头五艘船的注意力,随时光的飞逝而不再感到可疑了。 黄自然是午后从南京乘渡船返镇的,恰好看到五艘船的主人,率车马斩动身。 他在镇门留心察看这些人的举动、看不出可疑的征候,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人,几个佩了刀剑的随从也不出色。 主人乘坐四人青轿,看不见面貌身材。 这些人与袁家别墅里的人,根本沾不上边。主人是权势人士已无疑问,前往凤阳或中都也无可置疑。 而在袁家别墅内潜藏的人,却是要与水贼勾结的一群爪牙,气势与官船主人的随从豪奴完全不一样,怎么看也不可能把他们牵扯在一起。 疑心一解,他不再留意其他的征候,反正与他无关,他犯不着多管闲事。 反正在酒肆闹事的风波已经停息,别墅里的人也走掉了,双方闹事打架的当事人,可能早已离开南京了。 叶小菱看到他返家,一上午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她当然不会把受到两个大汉调戏的事说出,这种事本来就平常得很,大姑娘抛头露面照料门摊,接一些缝穷活计,那能像大户人家的闺女,躲在内堂深院不与外人接触? “唷!大包小包的,不是办货吧?”叶小菱迎着他婿然微笑:“好像没喝酒,好现象。我替你开门。” 小姑娘大方地解他腰间的锁匙,替他启门锁。 在旁人眼中,这种举动相当亲呢。 两个水夫低头急走,瞥了他俩一眼。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谁也没留意旁人的事。 一名魁梧的中年人,与一位脸色不健康的小伙子,跟在两个水夫的后面,像两个逛街的人。 小伙子突然看清黄自然的面貌,黑白分明的大眼张得大大地,脚下一踉跄。显然吃了一惊。 “少爷,怎么啦?”魁梧中年人伸手急扶,却又急急缩手:“别停下,那两个家伙好像要进巷子,可别跟丢了,赶两步。” 小伙子有点魂不守舍,用眼角留意黄自然的举动。 黄自然没留意有人注意他,那能经常留意街上往来的行人? “谢啦!”他为小姑娘替他开锁启门而道谢,将又挟又提的大包小包堆放在臂弯中,将一只大纸袋塞入小姑娘手中:“进城走了一趟,知道你和你娘,喜欢美珍齐蜜饯,带了几盒给你们解解馋。哦!有人找我吗?” 小姑娘高兴得跃起来,挽住他的手膀冲入堂屋。 这瞬间,黄自然的目光,接触到满脸病容小伙子,从不远处投送过来的怪异目光,猛然一怔。 这个有病容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有如许明亮的大眼睛?一个有病的人,第一个征候就是两眼无神。 如果病得差不多了,突然两眼有神,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很可能进入回光返照期啦! 而且,这一瞥之下,平空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不由他多思索,小姑娘已连挽带推并肩进入堂屋。 再扭头回顾,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沿江边的小径向南行,可以到达十里左右的新江渡口。中间贯穿几座小村落,有几处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私渡站,是牛鬼蛇神渡江往来的处所.也是不肖的治安人员,敲诈勒索的地方。 几乎可以肯定,搭乘私渡的人,十之八九是不正当本份的有案歹徒。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交通站,按行规付钱又保安全。 中年人与小伙子跟踪盯梢的技巧相当高明,远远地分开逐段跟进,直至两个水夫消失在一座三家村,然后在两三里的范围内,侦查可疑的事物,一个时辰后,满意地返回浦于口镇。 三家村距江滨不足一里,小径是沿江滨通向五里外的新江渡口。 渡口是至江浦县城的大道,往来的旅客并不多,江滨小径往来走动的人,大多数是附近村落的乡民。 三家村有水夫逗留,并不会引人注意,江滨不时有船只停泊,乡民见怪不怪。 两人返回镇中,和中年人分开走的。 小伙子在小街前逗留了半个时辰,技巧地向几个顽童打听有关黄自然的一切。 一听是黄自然,小伙子又兴奋又困惑。 玄武门毁灭,江湖震动,都在留心查这位保定府一等一级捕快的根底。谁也不会留意一个小商人,只在年轻的江湖新秀名家中寻踪觅迹。 黄姓是天下大姓之一,天知道各地有多少个叫黄自然的人? 捕快的身份既然是假的,姓名恐怕也靠不住。 只有少数人知道。远在川陕交界处的汉中府倚云栈,第一淫僧四好如来,也是死在一个叫黄自然的人手中的。 小伙子在叶小菱的门摊前走了几次,对叶小菱的观察一次比一次深刻。 黄自然的住宅大门,一直是闭上的,始终不见外出,小伙子颇感失望。 跟监守候,是十分枯燥烦人的事,尤其是目标很少出现,跟监的人必须有最强韧的耐性。 小伙子不能长期守候,最后失望地离去。 他却不知,黄自然极有耐性地,藏身在阁楼上,利用窗缝留意附近的动静,他往来走了几次,黄自然都一清二楚,特别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江滨的那座三家村位置相当隐密,很少有人往来,平时本来就不引人注意,夜间更像处身在绝地里,与隔江相望灯火辉煌的南京城相较,简直一是天堂一是地狱。 但这几天,三家村一反往例,不再日入而息,而是日入活动更为频繁,晚间也有灯火了。 两艘单桅小快舟,也泊在江边的芦苇丛中。 这条江滨小径,天黑后不久就罕见人迹了,距浦子口镇与新江口两码头里程概略相等,夜间不可能有乡民走动,偶或可看到一些偷渡客在左右出没而己。 天黑后不久,两艘小快舟上来了八个人,直奔里外的三家村,与村中的十余名大汉会合。 立即分途出发,一半前往浦子口镇,一半则赶往十余里外的江浦县城,全是穿了夜行衣不做好事的装扮,脚程轻灵快速,像一群可怕的幽灵。 三更将尽,三个黑影潜伏在邻室的屋顶。 小街的房屋,大半做为小商店的店面,这种街上的小店区,房屋都是毗邻连进式的,关上了前门和后门,便无进出的门路了。 如果有两或三进,那表示有处叫天井的小院子,就有了出入的通道,会飞檐走壁的人,可从屋顶接近,跳入天并不需从门户往来,里面的堂门厢门容易对付。 叶小菱这一家住了两户人,可知中间必定有天井小院子。 后进住了姓杨的一家,小院子是两家人活动的地方,晚上在一起话家常,相处融洽。 场家大嫂也兼替叶小菱母女修补接来缝补的衣裤,赚几文私房钱补贴家用。 总之,这种贫穷小户人家,既不可能与强梁结仇怨,也不可能为非作歹去偷去抢,活得苦但也平安快乐,不会一天到晚担心灾祸上门。 偏偏就有灾祸上门,贫穷小户仍可能发生意外的灾祸,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俗语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意思是警告那些乐而忘忧,不知人世险恶的人,不可大意,要提防意外的灾祸。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人哪能日日防饥,夜夜防盗?活得未免太辛苦了。 三个黑影毫无顾忌地往下跳。小院子里,叶杨两家人大小八口,全在院子里歇凉,小桌子摆了些茶点果品;唯一的烛台发出朦胧的幽光。 人往下跳,带起的风一刮,烛火摇摇,老少八人看到蒙面人跳落,胆都快被吓破了。 钢刀刚出鞘,扑向叶小菱的人大手伸出了。 “灭口!”这人低喝,一把挟住了吓呆了的叶小菱。 另两名蒙面人的刀还来不及挥出,啪啪两声暴响,瓦片奇准地在两人的头顶上开花,向下一栽,手脚略一抽动便失去知觉。 挟住叶小菱的人刚一刀向叶大嫂砍去,刀却在中途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扣住了刀身。 “你干什么呀?”扣住刀的人问:“掳人杀人,我要知道你们结了些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这人夺刀两次,刀像被大铁钳钳死了,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火速丢掉刀,推开叶小菱,双手齐出,上抓五官下掏阴裆,十个指头可能真有抓石成杨的威力,是练了鹰爪功的名家。 糟了,刀光一闪,再闪,这人的双手齐腕而折,刀砍在手腕上如切豆腐。 “哎……”这人厉叫,脚下大乱。 “哎……呀……”叶小菱被这人踩了一脚,终于神魂入窍,痛得出声尖叫,完全清醒了。 这人失去双掌,仍想纵身登屋逃走,刚起势,便被一掌劈中耳门砰然摔倒。 “不要做声。”现身救助的人是黄自然,他一直就躲在阁楼上,居高临下监视着左邻右舍。 白天他对小伙子生疑,也发现另有不寻常的人来去,因此暗中留意,他已嗅出不寻常的危机。 也许这些人是冲他而来的。 他这种人,才需要时时刻刻提防意外。 “黄爷……”叶小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漂木,抱住了他虚脱地叫。 “你们赶快歇息,我来善后。”他拍拍小丫头的背心:“不要怕,危险过去了。记住,今晚不会发生任何事,谁要是害怕,透露丝毫口风,将大祸临头,快走!” “我……” “你尤其要小心。”他将小姑娘推向前进房舍:“他们像是为你而来的。” 地下摆了三具死尸,至少表面看来像是死了,老少八个人,那曾见过这种阵仗?早已魂不附体,如受催眠地踉跄而走。 处理尸体毫无困难,他挟走两个人轻而易举。 尸体往江边的急流一去,过几天就可能漂入大海了,春汛期间浊浪滔滔,尸体不会沉下。 留下一个活口,他必须了解经过。 将人挟入房中,挑亮了灯火,拉掉那人的蒙面巾,看清是一个相貌狰狞的中年人。 没错,这个人曾经两次出现在对街的屋搪下。 “不是偶发事件,这些人曾经多次探道。”他心中了然,确是冲叶家的人而来的。 一盆凉水加上几记不轻不重的耳光,这人终于完全清醒了,头部被瓦片击中,并没受到严重的伤害。 “咦!你……”这人看清了处境,大为吃惊:“你是叶家的左邻。你……” “他娘的!大概你把左邻右舍的人全摸清了。”他更为恍然,对方探道摸底的工作做得相当确实;“叶家无财无势,一家子苦得像牛马,工作所得所赚,仅够糊口而已,怎么可能劳动你们这些武功惊人的高手,来杀他们全家?为什么?” “我们并不想杀人。”这人坐起活动手脚,发觉手脚活动不怎么灵活,知道曾经受到行家的禁制:“谁叫他们不早些安歇?不留活口理所当然。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走,我们是不必杀人的,以免善后费事,处理全家失踪也不易安排妥当。” “你们几乎成功了。我知道你们侦查了好些日子,你还没说出理由。” “理由非常简单,我们要带走姓叶的小姑娘。” “劫色?劫色犯得着灭门灭口?你们这些混蛋!天地不容,我要你上法场……” “别说笑话了,阁下,没有人能促使我上法场。”这人傲然地说。 这些人并没真的杀了人,也掳人失败,没有苦主,怎么可能落案上法场? “狗东西!你像是大有来头。” “不错,大有来头。你阁下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唔!听你这么一说,我害怕了,你又是哪座庙的神佛?” “你真的应该害伯。”这人以为他真的害怕,因为他故意打哆嗦。 “是吗?” “我们是某一位王爷的护卫,到南京办事。连南京的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官兵,也对我们毕恭毕敬。任何地方的官府,也不敢在我们面前大声说话,害怕了吧?” “某一位王爷的护卫?”他吃了一惊,真是见了鬼啦!这怎么可能? 只有朱家皇朝的子孙才能封王,封王的必定是朱家的龙子龙孙。难怪这人刚才说,没有人能促使这家伙上法场,不是吹牛。 “对,王爷的护卫。” “去你娘的混蛋!王爷的护卫,就敢在南京杀人掳人?可能吗?” “我们南来,主要是按求健康、美丽、出色出众的十二至十六岁年轻少女。如无绝对必要,以秘密劫走为主,不想杀人以免引起注意。你一个平民,怎敢管这种闲事?我的两个同伴呢?” “你自顾不暇,哪有心情关心同伴的死活?你这混蛋满口胡言。你们既然是王府的护卫,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买得到,怎会扮强盗掳劫?” “真正年轻貌美,干净健康的小姑娘,花再多的金银也不易买到,所以要到各地物色下手掳劫呀!我们奉上命所差,出了事也有上级担待,放了我,我们不会追究你的罪过,不然……” “放了你后患无穷……” “我保证不追究。”这人听出危机,抢着表白:“而且,保证不再掳劫叶小姑娘,她不算绝色,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早些天我们的眼线发现她时,看到她与邻居有说有笑亲热得很,因此怀疑她不是处子;我们要的是处子,破了身的人毫无用处。” “你们要处子?真是岂有此理。” “处子的天癸才能炼药,你不懂。”这人冷冷一笑:“其实我也不怎么懂,那玩意咱们男人谁敢碰?碰了会走毒运,我们只知奉命行事。如果掳回去的小女人不是处子,我们得不到重赏,但可以留给大家享用,带回去也可以赏些银子。废话少说,我那两位同伴呢?” “你们这些天杀的混蛋!那个杂种王爷更该死。说!是哪一位王爷?” 这人脸色大变,总算知道不妙了,对方一点也不害怕王爷,反而破口咒骂,两个同伴不在,那会有好事? “你不怕杀头抄家?”这人厉声问。 “你们这种狗都不吃的混蛋,绝对不可能杀我的头抄我的家。” “你……” “招!你的主子是谁?” “去你娘的……”这人用尽剩余的精力,一脚挑向他的下裆,起脚不灵活,力道也少得可伶。 黄自然哼了一声,一掌劈在这人的近面骨上。 这人在倒下的同时,将从袖套内滑出的一颖丹九,惶乱中塞入大嘴里,倒下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躺在地上哈哈狂笑。 黄自然一怔,俯身伸手急抓。 “哈哈……嘎……呃……”这人在他劈胸抓起时,狂笑声完全走了样,呼吸也走了样。 黄自然一楞,顿然放手。 “倒是一条汉子。”他摇头苦笑。 这人开始猛烈抽搐,片刻才全身一松,口中流出怪味薰人的唾涎,双目瞪得大大地,口中有气出而无气入,脸色更为狰狞可怖。 是服毒自杀的,黄自然居然没看清,这人是如何能有毒药服用的,也没科到这人会服毒。 通都大邑市面繁荣的城镇,往来的旅客众多,每天都有各种不同的大小事故发生,这本来是正常的事。 不论何种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故,当事人通常多少有些牵连,幸与不幸,只有老天爷知道。 叶小菱小姑娘出了事故,本来她没有牵连。 但老天爷虽然安排她生长在市区的穷苦人家,却给予她年轻、美貌、健康、活泼等等条件.这些条件便成了她陷入牵连的事故旋涡里。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所以要说她完全没有牵连.并不完全正确。也许,该说她命该受此磨难。 有些不幸的事故,当事人的确毫无牵连。只是时运不佳走了毒运。遭了无妄之灾,意外碰上灾祸、怨天尤人也无补于事。 一连串的事故,颇令黄自然困惑。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处境;那是他这种人必须接受的命运:无时无刻都必须对一切事物保持警觉。 酒肆闹事、袁家大宅的秘密、那些人打算与水贼勾结的阴谋、可疑的五艘官船、可疑的有病小伙子、藩王护卫劫色杀人…… 结果,这些事故似乎皆与他无关。他哪能扮万能的、主宰人间善恶的神,管所有的人间闲事?他没有改造乾坤的神通。现在,他必须干预叶小菱小姑娘的事。小姑娘是他的好邻居。 凭这点理由,似乎不足以让他出头管事,而是这些护卫们的所做所为天地不容,而且发生在他身侧,他由目击者变成参与者。 其他的事故可以丢开不予置理,那不关他的事,没有继续留意的必要.那些人所进行的阴谋与他无关。 叶小姑娘的事,他得小心留意。 上次他在莒州,以保定府一等一级巡捕的身份,向莒州的治安人员明白地表示,除了皇朝的龙子龙孙之外,任何人犯法他皆有权干预。 现在,他将面对他无权管的龙子龙孙。 他的所谓“无权管”,是针对捕快身份而言。 非但捕快无权管龙子龙孙,连所有的大官小官也管不了龙子龙孙,自古以来的俗语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那根本就是自我陶醉的神话梦想,不存在于世俗人间。 现在,他不是捕快,再也没有“无权管”的问题存在了,只有他管的意愿有多强烈而已。 毙了最后一个人,便表示他有强烈管的意愿了。 天一亮,叶小菱便来找他,门一开,小姑娘便投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浑身在颤抖,泪水濡湿了他的胸襟。 小民百姓听天由命过日子,一旦碰上可怕的不测灾变,惊恐的神情可想而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 “今天不摆门摊……”叶小菱呜咽着说。 “不,今天不但要摆门摊,而且要与平时一样,快快活活做生意,不露任何不安的形迹。”他扶小姑娘在方桌旁落坐叮吁:“不要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昨晚并没发生任何事。只要你记住有我在一旁照料,你一定可以稳定心情,天掉下来有我去顶,你就可以放宽心应付了。” “那些人……” “是一些丧尽天良,专门抢女人的歹徒。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反正他们不能再伤害你了。回去告诉你爹娘和杨家。安心照常工作,忘了昨晚所发生的事,有人打听,一问三不知。” “我想,你是神仙……” “废话,神仙是不会管凡间俗事时,因为神仙都懒得很,有时候睡懒觉,一睡两三干年才醒来。所以,我们这些凡人必须自求多福。” “我认为你是神仙,你一定就是神仙,神仙才能未卜先知,知道我家有难前往搭救。” “昨晚我在阁楼上歇凉,天太热睡不着.看到你家屋顶有。人出现,知道不妙,所以去看究竟。你知道得愈少愈好。不要多问。这样好了,我到你们家走一趟,交代一些应该注意的事,也可以让你爹娘安心。” 事故已经发生,不能逃避,逃避便表示心虚,对方会穷根究底追查。 他心中有效,已定下应付的策略。 一早,果然有几个可疑的人,在附近走动,特别留意叶家的动静。 叶小菱母女获得黄自然的鼓励和支持,就心中大定,照料生意表现极为正常,十分难得。 全镇沸沸扬扬,传出水贼昨晚在镇上掳人的消息,共有三位十四五岁的漂亮闺女失踪了。 其中一位闺女。是本镇的名人徐秀才的千金。 徐秀才家道并不富裕,在镇北的社学任夫子,颇孚人望,是地方上引以为荣的人物。 秀才家丢失了闺女,江浦县的巡捕们最为心焦,县太爷会在他们的屁股蛋上出气,一追三比勒令他们缉凶。 捕房的人倒了霉,忙得晕头转向。 因为当晚江浦县城内,也丢失了三位闺女,贼人穿房入舍通行无阻,并没惊动其他宅内的人。 浦子口镇的一家人,有两个人被杀。 反而是浦子口镇查出一些线索,找到一个目击者。 是一个醉鬼,夜间在街边醉卧,看到有人上屋飞檐走壁,认出其中一个登屋贼,是江上水贼的一个小头目,是水贼首领水蜈蚣的得力弟兄,叫飞鱼姜七。 水贼竟然在镇上和县城作案,几乎很难令人相信。 盗亦有道,不能吃过界,那是犯忌的事。 水上好汉只能在水上打劫,规矩相当严,水上陆上各有势力范围,江湖规矩必须遵守,井水不犯河水。 浦子口镇在江边,水贼偶或上岸做案,情有可原。 江浦城距江十余里,至县城做案就不可原谅了。 所以不但治安人员向水贼施压,陆上好汉也正式向水上朋友兴师问罪,或者要求分一杯羹。 黄自然并没感到意外,水贼显然被收买了。 下半夜,毫无动静,对方丢失了三个人,居然沉得往气,不急于派人追查究竟,顾令他感到困惑不安,弄不清对方下一步有何打算。 他只有一个人,只能有耐心地等候对方主动发展。 第十八章 人多的好处是可以分头力、事,消息来源众多,研判情势准确度高,可以因应情势变化,而采取有利的行动,更可以显示强大的实力。 黄自然孤军奋战,所以完全失去主动性,只能等候对方前来发动,挨打的局面难以改变。 小伙子的人手足,已经发现三家村,是那些可疑人物的活动秘窟,因此布下了监视网,留意这些人的活动出入。事实上已封锁了三家村。 但外出活动的人甚多,而且分头进行,监视的人便无法分头跟踪。夜间也跟踪困难,只能派一些人跟踪一两路人马。其余的人等候在秘窟附近静候结果。 在没发现对方不法活动之前,当然不能对这些人采取任何行动。 即使是官府人员,防止犯罪行为发生,也不能在无凭无据之下,干涉嫌疑犯的活动。 至少这几天之内,浦子口镇并没发生任何罪案。这些人的行动可疑.并不代表他们是罪犯。 预防罪案发生并不容易,只有采取发现罪行再出面善后了。 监视的人定下心,在三家村等候情势的变化,等外出的人返回,等跟踪的人传回讯息。 三家村的人派出之后,灯火全无,寂静如死。 四更初正之间.终于有了动静。 三个返回的人飞步急走,中间那人背了重物,依然健步如飞。沿小径奔入村口。 后面百十步.三个人影也放腿飞奔,接近三家村,发出两声呼哨信号。 距村口百十步的路旁、闪出四个人影,其中有小伙子在内,劈面拦住了。 “朋友,留步。”其中一名中年人沉喝,手一动长剑出鞘。 拦路的意图极为明显,强留的气势也十分强烈。 飞奔的三个人一怔,脚下一慢,其中一人立即发出一声长啸,通知三家村内的同伴示警。 “干什么的?”为首的人也迅速拨刀,也厉声反问。 三人都穿了夜行衣,但蒙面巾已经取下,黑夜中难辨面目,但慑人的强烈气势相当浑雄。 背上背了人的人,也拔剑在手,跃然欲动。 后面,追来的三个人渐近。 “等你们的人。”中年人的慑人气势更为强烈:“那位仁兄的背上,好像背负的是一个人。” “是又怎样?” “咱们丢失了一位同伴。”中年人制造干预的藉口:“咱们要看看,求证是不是丢失的同伴。老兄。咱们都是在道上闯荡混口食,在刀剑上玩命的豪客,办事的方法手段,彼此心知肚明,用不着饶舌讲理由,你们也不是来讲理由的,在这里出现绝非巧合。亮万吧!看你们是否有干预咱们行事的份量。” “你老兄快人快语。反而显得在下小方了。”中年人剑垂身侧。逼近了两步:“在下姓海,海扬波,在江湖小有名气,雷霆剑海扬波的名号.你老兄多少有些印象吧?相信你老兄的名号,并不比在下低,请教。” 三人一怔,气氛一紧。 “四海狂鹰手下的四大雷霆大使者,名列首位的雷霆剑海扬波,是你?幸会幸会。” 这人的口气虽则仍然强硬,但可以听出怯意:“在下还真不配在阁下面前亮名号呢!” “好说好说。在下毫无托大的意思。尚义门关闭山门整整十年,尚义门已不存在。 往昔的雷霆四大使者的虚名,也消失了十整年。我雷霆剑浪得虚名,仍在江湖混世,偶或管些小是小非,不成气候。大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老兄年轻,正是取代我这种人的江湖新秀,希望你老兄做的事光明正大,江湖道义靠你这种人发扬。其一、请亮名号;其二、在下要查你们所背负的人。我在听。” 追的三个人到了,堵在三个夜行人后面。 “无此必要。”那人沉声说:“其一、在下不想藉名号招摇;其二,咱们的事你不配管,不能管。不敢管。你们走吧!以免惹火烧身。” 口气突然转强,而且霸气十足。 原来村中赶来接应的人赶到了,共来了七个人。 “既然在下已经出面管了,就不在乎什么不配不能不敢。”雷霆剑瞥了出现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七个人一眼,打出准备应付意外的手式:“你老兄既然不屑在咱们面前亮名号,表示不在乎咱们这些小人物,咱们也不甘菲薄,按咱们的规矩办事了。你老兄必须露两手打发咱们走,来!咱们玩玩,海某恭候。” 七个人中,袅袅娜娜踱出一位女郎,黑夜中看不清面貌,但从所穿的衫裙估计,年纪不会大,曲线玲珑,而且走动间幽香扑鼻,想来年龄也不会太小,只有结了婚的青春少妇,才敢使用烟脂香粉一类化妆品。 闺中少女有一条薰了香的手帕,已经是最高的享受了。 “你一个过了气的成名人物,尸居余气还神气什么呀?”女郎悦耳的嗓音,在夜空中更具吸引力:“我在江湖也小有名气,陪你玩玩正好棋鼓相当。”’话说得大胆,可知定是一个百无禁忌的女人。 雷霞剑一怔,有点不说。 小伙子大踏步超越,大模大样地拔剑出鞘。 “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女人。”小伙子生硬的嗓音与女郎相反,一点也不悦耳:“你只配和我这种少年人玩。你既然小有名气,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唷!你这么一点点大,就想和我玩?”女郎娇笑:“那就来吧!我喜欢。” 欢字未落,已人一闪即至,纤手前伸,抓人的手法像是要将人抱入怀中。 小伙子大喝一声,人往地下躺,双脚连扫带勾,攻女郎的双脚,从下盘切入的技巧极为高明,也相当怪异,是仰躺穿出,而非伏地钩扫,不但可以轻易地钩拨对方的双脚,也可能攻击下裆。 如果挺身而起,手中剑也可连续攻击下盘。 女郎用手进攻,他用脚回敬,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女郎反应超人,飞跃而起避过双脚,半空中长剑出鞘,前空翻曼妙地飘落,立即易位发剑,大旋身招出回龙引凤,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小伙子刚挺身跃起,在对方的剑尖前重新下挫,剑化不可能为可能,硬从偏锋切入,反击女郎的右胁肋,彻骨的剑气涌发如潮。 女郎一招走空便知不妙,但没料到对方的反击如此快速猛烈,吃惊中身形暴退,间不容发地脱出小伙子的剑尖,远出两丈仍感到剑气彻体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小伙子也心中暗惊,这一记险招势在必得,至少也可让对方受伤挂彩,居然功败垂成,又碰上敌手了,必须全力以赴争取胜机。 一声冷叱,小伙子豪勇地扑上立攻,剑气进发风雷乍起,喷出满天雷电。 女郎大感震惊,运剑尽量缩小威力圈,全神贯注接招封架。缩小受攻击的面积。运剑的防护网也就绵密了许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其实,在小伙子爆发性的猛烈攻击下。的确难于防守,更难抓住反击的机会。 黑夜中全凭神意拼搏,委实找不出空隙反击。 铮铮铮一阵铿锵的金铁交鸣爆发,入耳惊心。 女郎快速地后退、后退,争取脱离危险威力圈的机会,脚下有点乱,在小伙子猛烈的压迫下,险象横生发发可危。 “赶快歼灭他们,以免误事。”有人用沉雷的嗓音大喝,可能是主事的人看出女郎有险。 “孽障纳命!”另一人大喝冲出,剑掌齐挥,一闪便出现在小伙子的右侧不远处。 其他的人,不约而同一拥而上。 雷霆剑也一声长啸,挥剑直上。 可是,响起一声怪异的厉喝,蓦地风生八步,谈谈的姻雾涌腾。 “小心妖术!”朦胧剑见多识广,情急大叫:“屏住呼吸结阵……” 来不及结阵了,对方有十人之多,一冲之下,哪能临时结阵? 风吼雷鸣,雾气腾涌,各种异光闪烁,怪异的声浪令人心胆俱寒。 怪味刺鼻,身在浑沌中,身侧是谁已无法分辨,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浪涛般袭来。 混沌中,传来小伙子的一声惊叫:“海叔去找……他……” 叫声消失,雷霆剑向前一栽。 一咬牙,他强提剩余的精力,猛然奋身急该,居然滚了三匝,猛然飞窜而出,连方向也无法看清了,眼前一片朦胧。 一声水响,他知道自己跌落在小溪中,冷水一浸,已陷入半昏迷的神智候然一清。 春日水涨,小溪流水势湍急。 他屏住呼吸向下潜,顺水顺流强提精力潜泳。尽快远走高飞。 小伙子要他去找某个人,他必须遵命脱身去找,辰牌末,街上沸沸扬扬,小街摆门摊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交换各种消息,街头巷尾皆可以看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人群。 小镇消息传得很快,丢了大闺女的人家,一早就向巡检衙门报案,片刻便传遍全镇了。 尤其是一家姓葛的人,不但丢了闺女,更有一男一女两亲属,被杀死在邻房里。 大闺女丢了,或许会引人起疑,免不了有人胡思乱想,认为是大闺女可能情奔。一旦附带出了人命,就不可能是情奔了。 叶家与杨家两门老少心中有数,显然昨晚有好几家人遭殃,而他们两家,却是最幸运的人。与贵人做了邻居,得脱大灾大难。 全镇风声鹤唳.谣言满天飞。 黄自然一早便出门打听消息.白天叶家是安全的。 叶小菱母女心中不安、暗中留意附近陌生人走动有否可疑,果然发现几个可疑的人走动。 近午时分,黄自然回来了,在小姑娘的门摊旁,与小姑娘有说有笑,以稳定小姑娘母女的情绪。 “黄爷,我听到许多不幸的消息。”小姑娘心中焦急,急于把所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他用平静的口吻说:“昨晚时机成熟,贼人大举出动。 这些恶贼策划已久,行动有周详的计划,要一次便把掳人的事办妥,不论成功与否,事后便不会再出动了。他们成功了,并不计较这里的失败。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 “不必担心,更不要把惊恐放在脸上,放宽心情做生意,不要害怕,一切有我,知道吗?”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沉着稳定的微笑令小姑娘心安。 “好的。到我家午膳好不好?”小姑娘愁容尽消,邀请他到家里进膳。 “不,一切要与平时一样。”他婉拒;“膳毕要好好睡一觉,昨晚没睡好。” 他回到自己的门口,启锁进入,顺手掩住大门。 “喂!你们要干什么?”门外传出小姑娘的叫声。 心中一动,他倏然拉开大门。难道说,贼人胆敢大白天前来生事? 门外站着四个人,一位中年豪客,一位清秀的小侍女,一位魁梧的大汉,和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嫂,正和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是黄老弟吗?”中年豪客脸色沉重,抱拳问讯:“冒昧求见,请恕鲁莽。” 他楞了一下,挥手示意请小姑娘宽心。 “请进。”他大方地伸手肃客;“蜗居简陋.单身客居,无法依礼待客。恕罪恕罪。” 堂屋设备简陋。幸好桌上还有一壶冷茶。 一个家没有女主人,真没有东西可以待客。 替四位不速之客各斟上一杯茶,分宾主落坐。 “在下黄自然。恕在丫眼生,似乎与诸位从未谋面。”他少不了客套一番:“诸位的气概风标。不像是商场中人,素昧平生,不知有何指教?” 他心中有数,这四位男女来路可疑,如果是贼人派来盘道的,胆气可嘉。 街坊都知道他姓黄,对方知道并不足奇。 “老弟身怀绝技。厕身市井似乎甘之如饴,委实令人肃然起敬,也不敢苟同。”中年豪客打量堂屋的布置,说的话有感慨。 “有什么话。请坦诚相告好吗?”他剑眉深锁。暗中提高戒心:“每个身怀绝技的人,皆汲汲于名利,这世间实在并不可爱,是吗?我不明白什么叫绝技,也不想靠绝技混口食,人各有志,兄台不必话中带刺。” “在下姓海,名腾,草字扬波。”中年豪客通名,炯炯虎目紧吸住他的眼神:“在下是来求助的,情势殆危,不得已而来求助,恳请老弟台鼎力援手。” “求助?”他一怔:“兄台是不是跑错了地方?黄某是一个资本有限的四方贾,能提供兄台什么援助?或许,兄台认错人了。” “四方贾?”海扬波狠盯着他。 “是呀!这是官方核定的身份行业,没有行业的人,会被流放的。在民间,我们被称为小行商,公平义取四方财,受到普遍性的尊重.是正正当当的小商人。兄台所要求的援助,如果是财务性的,小额钱财黄某不会吝惜,数额超过限度,恐怕黄某力所不逮……” 灵秀的小侍女,阻止海扬波插嘴,因为海扬波要爆发了,心中焦躁的人不宜低声下气求助:“黄爷扮猪吃老虎,再求他,他会让你得胃气痛,四方贾如果不精明,不亏老本才怪。” 黄自然盯着小侍女暗笑,这小丫头充大人,一脸顽皮相,还真令人觉得可爱。 他心中有数,来的不是敌人。 相貌威猛的海扬波外表唬人,脸上所流露的焦灼惶急的表情,已明白表示不是来生事的,那是受到重大挫折者的焦虑反应。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知道他黄自然一些底细。 “唷!你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你做得了主吗?”他笑问:“你多大了?” 所谓侍女奴婢,外表的明显特征,是所梳的发式。 那时,身份地位规定极为严格,奴隶制度根深蒂固。尤其是大明皇朝,不断制造新的奴隶贱民,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有些人根本不许赎身脱离奴籍。 所有的婢女。发式只有一种:双丫髻。 梳一根或两根大辫子,那不是发式。只是把头发整理管顺以求方便而已,梳起来髻譬才称为发式。 小侍女的地位低,怎么又能有说话的份量?而且称海扬波为叔,称呼上也不对.与身份不合,所以黄自然已猜出小丫头的身份不简单。 “有志不在年高;你不要小看我。”小侍女神气地装出大人样:“你不会害怕和我打交道吧?你会吗?” “和我打交道的人,仅限于生意上的来往。”黄自然微笑,觉得和这种灵巧的小女孩打交道很有趣:“而且必须有利可图。千做万做,赔本的生意不做,所以生意人被称之为奸商,不精明哪能做奸商?” “那么,与隔邻那位叫小菱的大姑娘打交道,也是生意上的往来,有利可图吗?” 黄自然眼神一变,变得阴森狞猛。 海扬波一惊,被他眼神中所涌发的狞猛杀机吓了一跳,暗中凝聚真气,随时准备应变。 “是这样的……”小丫头也吃惊非小,赶忙解释:“家姐早几天发现你,深感困惑满腹疑云,曾经对你居住的生活环境,暗中作了一番概略的调查,愈查愈百思莫解,但她不敢惊动你,她知道你对她不友好。” 黄自然一愣,想起那位小伙子,满脸病容,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而且似曾相识。 “你组姐?”他眼中的狞猛神情消失了。 “我叫江小兰。”小丫头心中赂宽:“不要说你不认识我姐姐江小蕙吧?” “江小蕙?”他双眉深锁思索,摇头:“真的记不起江小蕙是谁,我该认识吗?” 他与江小蕙在小雷音禅寺第一次见面,以后又在东河村碰头,双方虽多次接触,他一直就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江小蕙也没抓住通名的机会。 他对江小蕙的印象一直就不佳,虽则在小雷音禅寺第一次见面,所留下的印象十分强烈。 江小蕙知道他不友好,所以发现他却不敢惊动他。 “你救过她,也曾经伤害她。”江小兰说。 “胡说八道。” “她曾经以为你是游侠妙手灵官,以为……” 似曾相识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他知道小丫头所说的江小蕙是谁了。 “哦!是她……”他的脸色沉下来了。 他最后与妙手灵官分手时,江小蕙就在妙手灵官身边。 “她一直就尊敬你,也很怕你。” “哼!她……” “她也曾经恨过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兴趣索然,决定不再理会;“小丫头,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我认识的人中,有一个叫江小蕙的人。” “家姐已经知道你对她不友好的原因,你并没给她有解释的机会.她一直心里不好受。那次她到倚云栈小雷音禅寺,目的是要捉淫僧四好如来,替亲友报仇的,所用的手段与态度错误,引起你的敌视。” 大概姐妹俩无话不谈,所以江小兰清楚乃姐的事。 黄自然有点恍然,也许他真的误会了江小蕙。 但他的心情,并不因此而释怀。他想列那把月华剑,想到剑的老主人魔女廖珠或阴神廖五姑。 他对魔女廖珠颇有反感,虽则他从来就没见过魔女廖珠其人。他对魔女的印象,皆来自江湖传闻。 “无所谓敌视啦!”他用懒散态度应付:“生意人和气生财,树敌结怨有如自断财路。喂!小丫头,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要说?谈生意?” “我们从上江跟踪一些人东下,沿途那些人所经处。便会发生当地美丽少女失踪的事故,可是一直就找不出他们涉案的踪迹。”小丫头不睬他的冷淡讽刺,直接道出来意;“昨晚,这里果然又发生三位少女失踪的事故。我们已暗中侦查多日,毫无线索,似乎与那些人无关,意外地发现另一批人做案。没想到做案的人中,隐有可怕的高手,其中更有会妖术的人。咱们知己不知彼,贸然干预栽得好惨。” “知已不知彼,栽得惨并非意外呀!以我们四方贾来说,不知道该地的行情,运去无人需用的商品,大蚀老本是意料中事。” “家姐不幸昨晚失陷在那些人手中了。”小丫头灵秀的明眸中有泪光:“我们也有会法术的朋友,知道妖术是怎么一回事.可惜朋友不在,毫无抗拒之力。家姐临危要我们来请你救她。她在淮安知道你可以克制妖术。她怕你,尊敬你。如果不是生死关头,她无颜请你救她。” “哦!你们应该知道,我这种人是不能多管闲事的。碰上不幸事故,方求大事变小,小事化无。” “是吗?”小丫头相当懂事,说话老气横秋:“少女失踪的事,很可能不断发生。 浦子口镇繁荣而乱,本镇的美女也比其他地方出色。隔邻的叶家小姑娘,也是浦子口镇美女之一。我们经过多日观察,确也发现有可疑的人在左近活动。黄爷,你不希望她出事吧?” “这……” “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除非他们出了意外。我打算去向她提出警告,要她小心提防。 “你在敲诈我吗?”他笑了:“你这小丫头真不得了,你有女霸王的才干。” “我也不笨呀!我爹娘一直称赞我聪明伶俐,不同凡响。就凭你毁灭玄武门惊天动地的才干,我一个小女孩,那敢班门弄斧,向你敲诈勒索?你会体谅我姐妹手足情深,助我将姐救出魔掌的,是吗?” 当小丫头说出内情,说出江小蕙是去捉四好如来的人,他就丢开对江小蕙的不快成见了。 江小蕙出现在他与妙手灵官身旁时,羞赧的神情依稀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小丫头的乖巧精明,也让他心动。小丫头如果去找叶小菱示警,这件事就闹大了。 “把你们昨晚所发生的事故说来听听好不好?”他和气地说。 海扬波是唯一逃出凶境的人,详细地将经过说出。 “官船上的人,该已到了中都或凤阳了。所以与他们无关。”海扬波最后说:“镇中传出的消息,说夜劫少女是水贼所为,根本无此可能,水贼中不可能有如此高明的人材,也不可能隐藏有妖术惊世的妖人。所以,我们实在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底细,因此栽到家了。有老弟台出面,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那处三家材已人去村空,只有原来的居民在内。看来。家小姐凶多吉少,天哪!我如何向家主人交代?” “你们派人查过三家村?”他问。 “是呀!那些村民被囚禁了好几天。” “你们找错了地方。” “老弟台的意思……” 他想起袁家大宅;想起那位护卫的口供;想起做案的水贼飞鱼姜七。 袁家大宅潜伏的人,显然已和水贼格上线挂了钩啦! 但袁家大宅人去宅空,并不代表这些人真的走了。 “傍晚时分,我带你们跑一处地方求证。” 他打定插手的主意,不能等贼人来骚扰叶家,不能一直消极地提防,对方人多势众,不来则已,来则必定刀光剑影飞腾,难保叶杨两家有所闪失。 “老弟台认为……” “我知道一些线索。”他抢着说:“江姑娘失陷,情势并不紧急……” “老弟台,一个大闺女落在劫色贼手中,片刻也……” “你放心.他们不会在短期间.对江姑娘不利,他们的主人所要的美女,另有意图,与劫色贼目的不同。海老兄,你们有多少人可用?” “昨晚失陷了六个人,还有二十人可用。必要时,可以请南京的朋友相助。” “傍晚时分,我要十个人跟我办事。这里,也请派十个人严防意外。赶快召请南京的朋友,尤其是能与官方搭上线的人,调查总站码头那五艘官船的底细,我要证实主人的身份。如果被我料中。参与的人都会有大麻烦,你们必须有心理上的准备,很可能牵涉到抄家灭门的灾祸,没有勇气的人不宜参与。从现在起.你们的人,切记不可透露真名号。” 海扬波看他的神色郑重,感到毛骨悚然。昨晚,对方已经知道雷霆剑海扬波的底细了,真名号已露,想改变已不可能。 “老弟台,这……这么严重?”海扬波惊然地问。 “的确严重。”他肯定地说:“所以你们尽可能袖手旁观,替我戒备就成。天色不早,你们赶快准备。傍晚时分,你们在镇西栅口等我。” 十个人堵住了袁家大宅的宅院门左右,全部以青内蒙面。 黄自然不蒙面,他手中的剑,反射着血红的落日余晕.似乎幻发出灼灼血芒。 “怎会在这里?”海扬波满腹疑云,弄不清他堵在这种大户人家的宅院外有何用意。 “这里是他们活动秘窟之一。”他冷静地说:“如果江姑娘不囚在这里,咱们再挑另一处可能是中枢的秘窟,那将掀起大风波,你们怕不怕?” “大不了把命送掉,小事一件。”海扬波傲然一笑:“玩了二三十年命,玩掉了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怕死,我们又何必伸手管人间的罪恶纠纷?老弟,水里火里,不要替我们担心好不好?” “黄……黄爷。家姐真……真的在近期内。不会有危险?”江小兰怯怯地问。 “这是依情势所得的结论。当然不可能绝对保证没有危:险。”黄自然轻拍小丫头的肩膀表示安慰:“我们只能尽人事。所以说成事与否,得问你是否尽了心力,失败了也无怨无悔。如果你没尽心力但求天老爷保佑.不管成功与失败你都会后。悔。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到处掳劫十二至十六岁的美丽健康处子,另有令人不可思议的用途,要获得的东西,不是一般正常所能控制的,而且不可能在客居中使用。所以掳获的少女,必须完整健康地运至某处地方,因此被掳的人短期间是安全的。” “黄爷,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懂,我也不能告诉你。而且,你还小。不可以懂这些事。呵呵!你有十二岁吗?” “我已经十二岁了。” “骗人,最多十岁。” “黄爷,到底……” “小兰,不许多问。”中年仆妇挽住了小丫头:“黄爷说你不可以懂。你就不可以问。” “三姨,你懂?” “黄爷问你有十二岁吗?姨就有点懂了,也只懂一点点而已。不要问,听黄爷的安排。黄爷我们堵住大门不进去,有用吗?” “有用,他们就会出来了。”黄自然信心十足:“我们人少,杀进去他们四散窜逃,带了掳劫的人悄然开溜,怎么追?让他们出来一举歼除,出来一批杀一批,他们就顾命要紧,不敢背了人逃命啦!准备,人出来了。” 涌出三十余名男女,一个比一个骠悍勇猛,刀剑森森列阵,声势极为慑人。 “这些人是何来路?”海扬波看对方列阵的气势,只感到心底生寒:“咱们栽得不冤,完全估错了对方的实力。” “黄老弟已经告诉我们了,参与的人都会有大麻烦。”中年女人三姨冷冷地说: “更严重得可能涉及抄家灭门灾祸,所以要我们蒙上面……” 海扬波愤然拉掉蒙巾,扬剑跃然砍动。 三姨也拉掉蒙面巾,脸罩浓霜剑气开始进发。 为首那人生了一张三角脸,鹰目冷电四射,穿一袭青衫,佩了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上门扮蒙面强盗?”这人的嗓门字字震耳,气势慑人: “你们好大的狗胆,抢错了地方。干什么的?说。” “这条江水的左岸,是太爷我的地盘。太爷姓黄,叫黄太爷。”黄自然的嗓门更洪亮,声如洪钟更像打雷,气大声祖:“你们这群混帐狗男女,唆使水贼猪婆龙、水蜈蚣两个杂碎,捞过界吃过江。在太爷的地盘内做案简直活得不耐烦了“你给我闭嘴!” “狗东西你才要给我闭嘴。你们昨晚共在镇上与县城杀死了几个人.掳走了七个少女。那两个水贼头头,我要剥他的皮。太爷地盘内的财神爷,一直向太爷奉献常例钱保护费,太爷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容许他人撒野。说!你交不交人?” “你好大的狗胆,可曾打听咱们是谁?” “就算你是诸天大菩萨,或者不得超生的妖魔鬼怪,损害到太爷的权益、太爷也将毫不迟疑要你们的命。交回人,给我滚离疆界;不交,太爷杀你个血流成河。说!我等你回答。” “上去两个人毙了他。”这人爆发似的怒吼,愤怒地举手一挥:“碎裂了他!” 出来的不止两个,而是三个,人影急闪,有如流光幻影,剑到人到,三支剑三面猝然汇聚,进发的剑气似殷殷风雷,喷出了满天流光。 黄自然就在满天流光中闪烁,猛然侧射出丈外,再向后退回原位,身影重现。 满天流光倏然隐没,风止雷息。 三个人在两丈方圆的圈子内打旋,脚下散乱。 第一支剑掉落,接着是第二支。 “呃……”第一个人终于叫出声音,砰一声摔倒,开始挣扎,胸口血如泉涌。 创口在左胸乳下,剑尖贯入,剖开了心房,死得非常快。 另两人也倒下,咽喉中剑。气管食道被割断,难烃叫不出声音。 “这种货色。也敢到我黄太爷的地盘内做案,简直不知死活,不把自己当人看。” 黄自然轻拂着血迹斑斑的长剑,声如沉雷:“出来几个像样的,太爷一剑一个送你们上路,禁不起半剑的人,不要出来浪费太爷的九招魔剑,上!” 三个人被杀,旁观能看清经过的人几乎没有,反正三个人猝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抢攻,三剑汇聚有如电耀霆击,就这么乍合乍分,生死便已决定了。 谁也没看清黄自然是如何从剑山中易势反击的,他的剑竟能从满天电火流光中锲入、退出,如此而已。 所有的人如中雷殛,这怎么可能? 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雷霆剑海扬波,只感到寒流起自尾闾,浑身发冷,握剑的手直冒冷汗。 “这……这是什……什么剑术……”这位老江湖的嗓音全变了:“天老爷!以神御剑,他……他才配称剑出如……如雷霆……” “你相信毁灭玄武门的人是他了吧?”中年女人三姨也倒抽一口凉气.但语气倒还镇定:“还有疑问吗?” 一刹那一眨眼间,三条命被勾销了。 “毙了他!上!上!上……”主事人发疯似的狂叫,咬牙切齿领先挥剑直上。 “不许参与!”黄自然大喝,阻止海扬波十个人冲出:“杀!” 一声错剑声传出,他已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冲进,找上了主事人.错开对方的剑,左掌切入,一劈掌将人劈昏,一冲而过,贯入暴乱的人群,剑光起处,喷出满天雷电,直贯入最后端,立即回头反卷,剑劈掌飞有如虎入羊群,所经处波开浪裂。 一刹那,又一刹那…… 剑光左冲右旋。势如狂风扫落叶,人体纷纷抛摔,无主的刀剑漫天抛撤。 最后一刹那,三十二个人没有一个能挺住。 海扬波十个男女,脸无人色惊得直发抖。 黄自然收剑入鞘,拖了八个昏迷的人,排放在宅门左侧的墙根下,再逐一将人弄醒。 “把你们事急自尽的丹药掏出来,快!”他大声下令,像一尊降魔天王。 有三个人在怀袋里掏,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丹九。 “你为何不掏!”他踢了一个人一脚。 “哎……”那人痛得尖叫:“我……只是一……一个跟……跟随,哪……哪配发…… 发给羽……羽……化丹?我……我没……有。” “你呢?”他指着另一个人。 “我……也不配。”那人畏缩地说。 “你有羽化丹,是不会招供的了。”他到了第一个人面前,语气阴森冷厉。 “在……在下……” “吞下丹丸,成全你。” “我……” “吞!” “去你娘……的……”这人倚坐在墙下站不起来.伸腿猛蹬他的胫骨,居然还有些力道。 他俯身给了那人一耳光,抓住手夺过鸽卵大的羽化丹,一捏对方的牙关,将丹九塞入,用手指顶入咽喉,哼了一声挺身放手站起。 “你也有丹丸。”他站在第二个人面前:“大概也是宁死不招供的心腹,不会接受以口供换命的条件了。” “在下……” “哈哈哈哈……”吞下丹丸的人,突然开始狂笑,每一笑声皆低一度音量,最后有气无声,头向侧方一歪,脸带笑容断了气。 “轮到你吞羽化丹了。”他冷酷地说:“就可以羽化登仙啦!吞!” 这人一咬牙,张开嘴举丹就口。 他俯身相助,强迫对方吞下丹丸。 “现在,你。”他到了第三个人面前。 “你……你要什……什么口供?”那人浑身发抖,几乎语不成声。 “我这人十分讲信用,口供换命,说一不二,你必须心中打定主意,决不勉强。” 他一字一吐。 “在下决定了,希望阁下守信。”那人咬牙说。 “要杀你易如反掌,用不着和你谈条件。” “你要知道什么?” “掳来的美女藏匿在何处?” “在城内金家山北面的聚忠里第三十七户邓家。” 浦子口镇城虽然称城,但是镇而不是县。 县城内称坊,城外称厢。县州以外称里,镇也称里。 海扬波一怔,碰碰三姨的手膀示意。 黄自然拖起那人,解了身柱穴。 “你可以走了,今后不许你踏入江左半步。”黄自然挥手赶人:“踏入太爷的地盘,支解投水。你必须立即离境,往西走至新江口雇船远走高飞。三更之后仍在本境逗留,留下命来,快滚:“ 那人打一冷颤,拔腿狂奔。 第二个人已经笑死了,失去保命的机会。 “你!”黄自然到了第四个人面前:“你没有羽化丹,我可以帮你拍破天灵盖,死得比笑死更安详,保证毫无痛苦。” “我……我用口供换……命……”这人快要崩溃了,不想被拍破天灵盖。 “好。你们是那一王府的人?” “河南钩……钧州徽……徽王府……” “唔!老相友。”黄自然拖过这人解了穴道:“你也可以走了,往西走新江口。走!” 海扬波几个人,又冷得发抖。 黄自然告诉他们,可能牵涉到抄家灭门大灾祸,果然是事实,让他们大惊失色。 第五个人不等黄自然开口,便急急表白要换命。 “税站码头那五艘官船,是不是王府的?”黄自然沉声问。 “我……我不知道。”这人惊恐地说:“我们确是乘船来的。船泊在对岸的三岔河口码头。另乘小船过江.得手后将人交给前来接人的人,便没有我们的事了。” “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为何还不走?”黄自然指着第六个人问。 “还差两三个人,我们负责掳十个美丽少女。”那人乖乖合作:“预定今晚再动手,不然交不了差。” “接人的人比我们先来,他们走陆路。”第七个人更愿意合作;“他们由陈老先生率领,调查由他们负责,由我们行动,分工合作以保持秘密。” “昨晚你们有人会妖术,那是谁?” “他……他是陈老先生的人,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仙术通玄,道法可驱神役鬼。” 黄自然指向最后一个:“捉到的六个男女藏在何处?” 最后一人吐实:“昨晚一组人在镇上掳了一个女人,回程时被人追及,有七个男女,逃走了一个。五个男的已经处死,女的年轻貌美,却扮成丑小子,正好凑数。因为有一组人无故失踪,也因此而少了一个女人。” “人呢?” “今早就用箩担送入城,交给接人的人了。” “谁知道陈老先生的名号?”黄自然向众人问。 “他叫魔爪丧门陈魁,王府的总管。”第六个人接口:“早年十大魔尊,他排名第二。” “尸居余气,他还没死呀?好。” 解了众人的穴道,将人赶跑。 “二更正,咱们进城。”他向直抽凉气的海扬波几个人说:“不想参与的,决不勉强。”“那……那个魔……魔尊……”海扬波声调打结。 “我负责送他下地狱。”黄自然冷笑:“他这种天人共愤的老魔,早就该死了。” “老弟,我们不会有人畏缩。”海扬波心中一宽。 “那就好。可否先派人探道?我不认识邓家。” “我们知道。”海扬波说:“我们认识一个人,叫神剑秀士鲍全一。另一个女的……” “叫高唐神女高采英。”黄自然接口。 “咦!你……” “江小蕙姑娘,应该知道这两个人。”黄自然说:“这一来,情势已经完全明朗化了。上次这两个人带了王府爪牙,前往倚云栈小雷音禅寺,威逼利诱要请四好如来前来王府投效,至少要讨取四好如来的春药回府覆命,被我捣散了他们勾结的盛会。据我所知,狗昏王到江南来掳美女,目的是用来炼春药,所以被掳的人近期内不会有危险。问题是……” “是什么?老弟。” “他们沿途掳了不少人,人藏在何处?神剑秀士那些人在陆上活动,何处可以藏这许多少女?” “唔!是有可疑。早几天我们就发现神剑秀士的行踪了。家小姐曾经派人盯梢。邓家并没住了多少人,少女不可能藏在邓家。” “我猜想他们另有秘密藏人的地方,所以不直接攻入袁宅。”黄自然解释行动反常的原因。 “我们曾经对袁宅起疑.曾经派人暗中侦查。” “我也来过。”黄自然不客做解释:“如果他们把人藏在官船上。那就事情闹大了。 必须明火执仗、轰动南京。无论如何,得赌上一赌。” “赌?”海扬波笑了。“对,赌!赌他们来不及把人送入船。”黄自然虎目中杀机怒涌:“如果能将人救到手,我要烧起焚天烈火,大闹南京城,把狗昏王揪出来公诸天下。时候不早,咱们早做准备,哼!” 最后那一声哼.连海扬波也感到心狂跳不已。 第十九章 江小蕙扮成脸有病容的小伙子,被擒之后,便被发现她的本来面目。 她武功的根基深厚,所练的内功称阴煞大潜能,是内功的正宗,正式的名称该是玄阴真气,内功阴阳两大玄门派流的纯阴宗支。 她毫无发挥所学的机会,事先不知对方的底细,更没料到对方有妖术通玄的妖人在内,发觉对方施展妖术已来不及了,妖术已先一步控制了她,在鼻中嗅入异味的一瞬间,便决定她的噩运了。 问口供的有三个人。一位道装中年人,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一个三十来岁恍若仙子的女道姑。 她的五个同伴,皆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成名人物,全被不明不白擒来了。 问口供的人并不需用酷刑逼供,用药物与彻神术双管齐下,驯顺地将所有的事,巨细无遗一一招出。 她老爹是早年的江湖之王,被尊称为仁义大爷的狂鹰江万里,曾经创立尚义门自任门主,实力雄厚曾经雄霸江河两岸。 江万里经营正当的江湖行业,在北地有声誉极佳的车马运输商行,在南边有水运船队,有运销农产的货栈,有与镖局性质相差不远的尚义门护送队。 十余年前他急流勇退,结束了所有的行业,退出江湖安居纳福,不再过问江湖事了。 但他的一些朋友,仍然在江湖走动,少不了管些闲事,也就难免不时有些是非。 这次江小蕙十几个人在江湖游荡,在武昌府发现有少女失踪的神秘事件,发现五艘官船可疑,便沿途召集朋友,决定查个水落石出。 问口供的人对被擒的人略有所知,五个俘虏可算是二流人物而已。 四海狂鹰已经是过了气的江湖之王,这个“王”并不代表能统率江湖群豪,而是指他的经营江湖行业,规模广大人手多,朋友更包括三教九流,为人四海交游广调,疏财仗义豪迈不羁,受到江湖朋友的普遍尊敬,把他推祟为仁义大爷。 但真正为非做歹的江湖人,对他可就反感甚深了。 江湖行业包罗万象,三教九流医卜星相,武师护院捕快杀手,车船店脚衙(牙),都算是江湖行业。 绿林大盗神偷鼠窃,也是江湖行业,但属于暗业不能公开。所以一般所谓江湖人,十之八九不是好路数。 问口供的人,那将一个过气的江湖之王放在眼下?” 毫不客气处决了五个俘虏,根本没把这些管闲事的二流江湖客当一回事。 倒是江小蕙有大用,并不是她的身份受到重视,而是她年轻貌美健康,正是这些人梦寐以求的猎物,她的天生丽质受到重视。 问完口供,处决了俘虏,她便被弄昏,藏在背箩内送走,三家村天一亮就人去村空。 她终于在昏昏沉沉,噩梦连连中苏醒。 看清了处境,她急得要上吊。 手脚软绵绵,动一动也感到吃力虚脱,不用猜,她也知道被某种药物制住了。 她十二岁便随亲友在江湖游荡增长见识,胆大心细武功进境一日干里,愈来愈大胆以女英雌自居,五年来一帆风顺从没受到挫折。 除了小雷音禅寺那一次,她栽在黄自然手中。 这次的挫折太可怕,她知道可能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并不怕死,那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唯一的希望,是她称为海叔的海扬波,能安全地脱身,能找到黄自然拯救她。 上次她不知道妙手灵官的底细,满怀惆怅放弃追踪黄自然的念头,带了同伴南返,对黄自然念念不忘。 她知道黄自然讨厌她,黄自然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这次在浦子口镇,无意中发现了黄自然也在,芳心怦然欣喜欲狂,却又提不起勇气求见。 黄自然毁灭玄武门的消息,早已在江湖轰传,不用猜她也知道传闻中的黄自然是谁,黄自然北上她一清二楚,那次她如果跟去,便可看到龙争虎斗了。 黄自然已经是轰动江湖的风云人物,她还真缺乏勇气去求见。 再就是她发现黄自然与叶小菱亲呢的相处情景,更没有勇气求见了。 危难中,她知道唯一能救她的人,非黄自然莫属,因此她要海扬波脱身去找黄自然。 这是一间相当宽大的内堂,阳光从大排窗透入,看天色,该已近午时分了。 室中有五个人,女道姑和美艳的少妇,三个中年女人,堂下放了两大桶水。 三个中年女人,捉小鸡似的擒住了她,笑嘻嘻地剥光她的小伙子脏衣裤,露出曲线玲成,羊脂白玉似的健美胴体,与她那上了色彩的头、脸、手、苍黄带灰的颜色,形成强烈鲜明的对照。 “不……不要动……我……”她绝望地挣扎叫号。 “放乖些,免得皮肉受苦。”美道姑笑吟吟地说。 三个女人嘻嘻笑,一捅桶水往她身上泼,她成了落汤鸡,手脸的颜色不久便消退。 一阵洗擦,最后被按倒在两张长凳上,任由她挣扎叫喊,三个女人逐寸在她身上摸索检查,每一处隐密的部位,皆经过仔细检查鉴定。 “启察仙姑,确是处子无误。” 最后由为首的女人,向美道姑禀报:“在所有的少女中,不但名列第一,恐怕在王府的众佳丽中,她的资质也是美冠群芳的。好,真是好,可称得上人间极品。” “你们这些天杀的妖妇。”她尖叫咒骂。 这一辈子,她那曾受过这种侮辱?一听到“王府众佳丽”五个字,她快要崩溃了。 “你没用工具量,怎知道是资质最好的?”美道姑笑问:“应该用规矩量,对不对?” “仙姑,请相信我的经验。不要说用手量,仅用目光估计,我也可以说出她各部位的尺码,错不了,她绝对是超标准的。” “好,我相信你。”美道姑点头同意:“好像我们无意中得到瑰宝了呢!给我严加看管,出了任何意外,我唯你们是问。” “放心啦!保证不会出意外。” 那时,世风日下,贪黩满朝野,社会奢侈腐化。 那些豪门大户的好色淫侈男人们,对女人的要求,除了面庞五官可见的部位,有一定的标准之外,对身躯胴体的每一部位,自手指至足趾,皆订有标准的计算尺码,每一部位的大小、圆径、长短、高低、粗细、宽窄……每一部位皆有专门而且动听的名词,外行人还真不易听值意何所指呢! 说难听些,比验尸还要精巧百倍,备有各种量测的工具,妇人甚至还得测验内部。 她被迫穿上粗衣布裙,扮成小家碧玉,如果在镇上行走,肯定不会受到注意。 两个女人把她扶入一问小室,室内有三位哭得双目红肿的十三四岁少女,穿了与她相同的衣裙,头发与她一样,草草挽了一个髻,仍是湿漉漉的。 “天黑后就要走。”一个女人向她说:“你的武功不错,但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所以你最后认命,放乖些,不要妄想撤野。如果不!” 女人鼓掌三下,大开的房门外,出现两个粗壮如熊,相貌狰狞的大汉,抱肘而立像门神,两双怪眼在她浑身上下转,脸上有可怕的邪笑。 “如果不。”女人继续说:“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他们会剥光你,眼睛不离你的美妙胴体,我不信你还敢撤野蠢动。” 衣裙如被剥光,连蜷缩躲藏的角落也躲不住,床上也没有被褥掩体。 “你们最好杀死我。”她咬牙厉叫:“如果不,你们将后悔。” 一阵轻笑,两个女人不理她,出室走了。 室门不许关闭,两大汉在门外不住往复走动,经过时邪笑着打量里面的四个少女,两人不时大声她评头论足,说的话极为低级刺耳。 她绝望地蜷缩在门侧,倚坐在壁报下,试图聚气行功,小心地活动手脚,看是否能用劲。 她失望了,气机毫无动静。 “黄自然,你会救我吗?” 她在心中狂叫,意念飞驰,黄自然的身影,在她的幻觉中幻现。 天终于暗下来了,各处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两个女人送来食物,食物相当可口。但她食不下咽,另三位少女也滴水不进。 “这是什么地方?”她定下心神。向女人探口风。 “你不必知道是什么地方。”女人说;“不久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到何处去?” “届时也许会告诉你。”女人的口风紧得很。 “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以后你会知道的。” “怕我知道?” “怕你寻短见呀!” “还没到时候。”她恨恨地说。 女人给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得眼冒金星。 “到时候,你想死也死不了。”女人凶狠地说:“甚至你根本不想死.你还得感谢我们呢:像你这种在江湖浪迹的女人,哪有成为人上人的命?总算你天生丽质,日后很可能大富大-贵,你现在恨我们,日后会感谢我们的。” 女人愈说愈生气,最后气冲冲地把食物带走了。 三个少女吓得缩成一团,哭成一团。 一个无助的弱女,碰上了危难,似乎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哭。 她不能哭,她不是弱女子,她有勇气面对逆境和死亡,生死关头她得设法自救。 天黑了,脱身的机会增加。 房内还没掌灯,仅靠门外所挂的宁盏灯笼,透入的光芒照明,光度并不大。可是,把门的两个人,目光不离开房内,她们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下。 把门的人已换了三次,这次的两个人戒心并不高,在外面往复走动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这是说,其中有时候她们可以活动不受监视。 “你们不要哭好不好?”她被三个少女哭得心烦,用镇定的声音向她们说:“大家定下心,想想办法逃走才是生路,喂!你们谁能爬上那处窗台?” 她是唯一被发现会武功,而且武功高明的人,因此被药物所制,手脚软弱无力,爬不上窗口。 三位少女仍在饮泣,有一位转头向她注视。 “没有凳子,怎么爬?”少女疑惑地问:“爬上去干什么?窗格子又牢又粗。” “把床推过去,你们三个人合力,一定可以推过去,找东西撞破窗格,就可以掀窗爬出去了。” “爬出去?怎么下去呢?” “跳呀!没多高……” 灯光突然增强了两倍,脚步声入耳。 “该准备了。”把守的人突然闯入,打断了她的话,逃走的打算落空:“起来起来,出去。” 门外来了不少人,有人举着明亮的灯笼。 又引起少女们的哭泣,被两大汉连揪带推赶出房外。 房外是小堂屋,十几个人虎视既既,放着七个大背箩,装盛一位娇小的大闺女绰绰有余。 邻室也有三位少女被赶出,哭哭啼啼掠恐万状。 “手脚要捆好以免挣扎。”一名中年人下令:“口也要勒住以免叫喊,穿街过巷不能出毛病,快!” 上来一名大汉,揪住她,熟练地扭转双手背捆,然后是双脚,最后用布巾勒嘴。 哭泣声大作,少女们像被捉来杀的鸡。 蓦地传来一阵震耳的狂笑,像是传自前院,相距虽远而且有房舍隔阻,依然听得耳中隐隐轰鸣。 “咦!怎么一回事?”一名中年人惊呼。 “前面有变。”有人警觉地说。 厉喝声与兵刃交击声随后传来,然后是急促的警啸,以及催促与叫人的呼喝,前面确是有异。 “先把她们藏起来,到前面去。”为首中年人急急地说,本能地挪动佩剑。 少女们重新被丢入房中,因为手脚皆被分开捆牢了。 留下五个人看守,其他八个人奔向幽暗的内堂门。 为首的中年人领先奔出,侧方光芒乍闪,人头飞起,尸身仍向前冲。 一群蒙面人征冲而入,立即展开激烈的搏杀。 江小蕙觉得突然有了精力,咬紧牙关向房外滚。 邓家大宅位于小街的尾端,北面距土城根仅百步左右,天一黑,小街行人渐稀。 这一带几乎十之六七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才有庭有院,不像一般街巷的商户,大门内就是堂屋或店堂。 从后院门到城根,是一条小巷与野地。将人背着跳丈余的高的土城墙出城,里外便是码头区。 邓家大宅院门外,悬了两盏门灯,院门紧闭,里面黑沉沉。 人都在准备动身将女人送走,正在调兵遣将,分派内外警戒与沿途接应的人手,准备各自动身前往预定的位置,策应掩护背的人出城。 院门钻开了两个秘密小洞孔,人躲在门内向外监视小街的动静。 门灯不怎么明亮,小街幽暗人影幢幢,不易分辨到底是些什么人,可知的是大多数是小街的居民。 躲在门内就洞孔向外监视的两个人,突然发现一个黑影出现在院门外,如何来的,两个警戒毫无所知,反正一眨眼,人就出现了。 刚感到不妙,刚准备启门示警,砰然一声大震,大院门轰然崩垮,门后的两名警戒,头破血流飞摔掼在后面的墙壁上,弹落时已失去知觉。 黑影长驱直入,冲入垂花门,冲入大院子,劈面撞上两名警卫,猛虎扑羊贴身了,双手扣住两名警卫的咽喉,一起扑倒在地,跳起时,两名警卫的颈子已经断了。 大厅灯火明亮,三座厅门是洞开的,有不少人在内活动。恰好出来了两个人,一眼便看到黑影快速出现在阶下,也看出不是自己人。 黑影一闪便登阶上了门廊,一声震天狂笑发出,长剑出鞘风雷骤发,剑出似穿鱼,一剑一个快速俐落,两个人叫了一声屈身摔倒。 狂笑震天中,冲入广阔的大厅。 “什么……人……”有人厉叫。 “黄太爷到!”黑影止笑沉喝,一剑贯入这人的心坎,剑光转向,另一个人的右臂分家。 像被戳破的蚁窝,人都涌出来了。 黄自然满厅追逐搏杀,有计划地吸引所有的人出厅和他拼命,并不急于速战速决,也不痛下杀手一剑一个了结,专向手脚招呼。 片刻间,断手断脚的人撤了一地,真被一剑毙命的却没有几个。真要一剑一个,很可能把人吓散,而无法把人继续吸引住。 有众多的人受伤求救,这些人的同伴便不得不和他拼命了。 他有计划地把大厅作为屠场,制造机会让海扬波到宅后面救人。 厉吼震耳欲聋,主要的人物终于出现了。 仍在缠斗的五个人,应声向厅口急退。 主事人不是从后堂出来的,而是从大厅门进入。 看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从街上返宅的。 共进来了十一个男女,一个个衣着华丽,大半的人脸带酒气,很可能是在酒楼吃庆功宴,酒足饭饱神气地返回,看到了满地尸骸。 发出厉吼的人,是那位中年老道,在这里地位可能最高,又气又急脸都青了,本来红中透紫的酒色猛然消退,变成灰中泛青极为阴厉慑人。 黄自然横剑屹立在尸堆血泊中,威风八面睥睨着入厅的十一个男女,目光扫过年轻美丽的高唐神女与英俊挺拔的神剑秀士鲍全一。 没看到魔爪丧门陈老先生,这位往昔天下十大魔尊之一的老魔,该已年届古稀了。 而这位主事老道,年约半百而已。 其实他并不认识魔爪丧门,见面也不认识。 “杀了老半天,没碰上一像样的对手。”他面对十六个一等一的高手男女,气势反而更强悍,声如洪钟傲视天苍:“原来像样的人不在家,你们总算及时赶上了这场血腥盛会,回来得好,好!” 神剑秀士大吃一惊,像是见到了鬼。 高唐神女也好不了多少、双手冒冷汗,身躯呈现颤抖。 他俩当然认识黄自然,倚云栈小雷音禅寺的老相好。 他俩更知道,玄武门毁灭在一个叫黄自然的人手中,那个黄自然显然就是这个黄自然,这个黄自然才有毁灭玄武门的实力。 两人一打眼色,心照不宣:不可逞强抢着上。 “你这罪该万死的凶犯,竟杀了贫道这许多人。”老道厉叫:“你是谁?为什么前来行凶?” 大厅宽广,摆乎了九具死尸。 二十余个断手断脚,仍在叫喊求救的人。 “我姓黄,叫黄太爷。”黄自然一字一吐,威风八面:“江浦县上下,是太爷我的肉食地盘。你们这些混蛋,唆使水贼出面,在太爷的地盘上杀人劫掳美女,太爷有一千个杀光你们的理由。” “狗东西!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混蛋?”老道大骂:“江浦滁州一带,是乾坤掌韩兴的地盘,咱们已经打过招呼,拜过他的山门码头,怎么冒出你这么一个姓黄的人?” “去你娘的!你是拜错了码头叩错了山门。”黄自然也破口大骂:“你们远从河南来,根本不知道南京的江湖情势,应该仔细打听,摸清谁是真正的大爷。江浦是太爷的地盘,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你们在我这里杀人掳人,存心要太爷我替你们挑冤担债,太爷必须把你们杀得七零八落,留给官府善后……” “碎裂了他!”老者怒吼,青钢剑一挥,大袖一拂,蓦地阴风涌发,灰雾升腾。 几个男女飞跃而出,刀光剑影汇合。 一声狂笑,他的剑幻化为无情的激光进射而出。 神剑秀士不进反退,退出厅门外。 高唐神女也不笨,悄然后撤。 妖术失效,毒雾无功。激光进射处,中剑的人纷纷掷倒。 “退!”厅外的神剑秀士急叫。 来不及了,激光穿透雾影,贯入老道的小胶,再向侧方进射。 神剑秀士威震河南,是真正的高手名家,知道一个真正高手名家应付群殴时,心态是如何残忍可怕,攻击时唯一的念头,是尽快杀死一些人,出手必定心硬如铁,招招致命,到剑绝情。 除非对手中也有同样高明的人,不然决难逃过凶残猛烈的大搏杀劫数。 这十几个人中,没有能与黄自然相等的高手。 大厅中惨烈的死伤,已表明人多必定死伤也多。 有三个机伶的人,抓住空隙逃出厅外保住了老命。 一剑劈翻了最后一个人,黄自然出现在厅口。 “呃……”身后,老道抱住小腹倒下了。 大院子里鬼影俱无,人都不见了。 “咦!那个秀士呢?”黄自然脱口叫。 包括老道在内的十一个人,没有一个活的。神剑秀士与高唐神女,带了三个机伶鬼逃掉了。 他收了剑,转身重新入厅。血腥刺鼻,求救的声浪渐弱。 后堂口,站着海扬波、中年女人三姨、江小兰。 江小蕙在三姨的背上,用布带背得牢牢得。 四个人目定口呆,浑身发冷,被眼前可怖的惨象,惊得血液快要凝住了,一个人怎么可能造成如此惨烈的伤害? “咦!你受了伤?”黄自然越过尸堆关切地问;“要不要紧?” 三姨背上的江小蕙,用绵绵的目光凝视着他。 “谢谢你的关切。”江小蕙兴奋得眼有泪光:“我被药物制住……” “哎呀!知道是谁用的毒药?”他吃了一惊。 “可……可能是绛仙葛莲的软骨散。”海扬波用惶然的眼神盯着他,像是与魔鬼打交道:“老天爷!你……你一个人在……在片刻间,就把这些人摆平了?” “大概是的,这些人全该死。”他冷冷地说:“他们凭王室的淫威,做的事天地不容。其他的少女呢?” “救了六个,我们的人带他们走了。” “糟!我不认识绛仙。你们去找找看,她身上应该带有解药,可能被我一剑杀死了。” “那鬼女人不在,随魔爪丧门几个首脑,赶往凤阳会合他们的主子徽王,午后走的,我已问出口供。” “不在船上?” “船上暗藏有在上江一带,所掳劫的一二十位少女。狗王前往风阳,去找他的兄弟商量什么密谋。” “唔!不对。”他大摇其头。 “怎么不对?” “藩王是不能擅自离开藩地的,更不许擅自前往凤阳老家,所以他躲在船内,纵使爪牙为非做歹;他怎敢公然前往凤阳?他一定躲在另一批船队内发施号令,五艘官船只是吸引官府注意的专使船只。他们浩浩荡荡前往风阳,也是分散注意力的计谋之一,其实狗王并不在内,他仍然躲在某一艘船上发施号令。” “唔!有此可能。” “你们人手多,赶快查另一批船只的下落。”他匆匆地说:“我也去找地方蛇鼠,设法找出线索。据我所知-,软骨散有好几种,如无独门解药,恐怕……非找到那个狗王不可,那个绎仙一定在狗王身边。” “好,这就分头进行。”海扬波大为焦急。 人在愤怒焦虑中,做事常常会不考虑后果。 海扬波是老江湖,也犯了这种毛病。与朋友接头要求协助,朋友一放出风声,消息立即外传。 把六名少女放回家,掀起了大风大浪。 有三位少女是江浦县城的人,官府立即发出缉凶的十万火急令。 邓家不但留下了尸体,也留下了一些断手断脚的伤者,一入官府,事情闹大了。 近午时分,官兵包围了五艘官船。主事人自称是王府专使,竟然不识相大打官腔。 率领官兵丁勇光临官船的人,是江浦县县丞宋若愚,以及巡检汤和,捕头司马杰。 司马杰号称江南四大名捕之一,绰号叫八爪鱼。这位仁兄已获得确凿罪证,可不在乎什么王府专使,权势压不倒他。 县丞宋若愚一点也不愚,精明干练极有担当,毫不迟疑排众登船,以缉捕现行犯名义搜船。 结果可想而知,搜出二十三名囚在秘舱的少女。 专使和三十七名地位高的人,被囚禁在县狱内。知县大人亲跑了一趟位于南京御街的南镇抚司衙门。 次日一早,人犯便进了天牢。 王府的人犯罪,例由锦衣卫处理。 锦衣卫在南京的衙门是南镇抚司,江浦知县乖乖地把全案呈交南镇抚司接办。 事情一闹大,海扬波追查狗王下落的事落了空。 徽王国主不在船上,船是徽王府南下采办专使的船,没能当场捉住徽王,南镇抚司只能究办专使的罪,明知徽王的确暗中擅离藩地私下南京,却也不便深究。 失去狗王的踪迹,海扬波后悔无及。 在大江活动的水贼数量真不少,但真正具有翻云覆雨实力的并不多,每一股有二三十个人,已经算是颇有份量的组合了。 猪婆龙与水蜈蚣这两股,无疑是实力最强大的,各拥有百十名敢杀敢拼的亡命,控制了上自太平府,下迄江阴一段江面。 南京,是他们的最重要猎食场。 能在南京这段江面立足,实力不足决难拥有局面,没有真正了得的高手坐镇,怎能应付得了过往的牛鬼蛇神? 要保护这段江面的地盘,仅凭百十名高手也难以支撑,必须有手面广门路多的人材,与各方拉关系广挂钩。 风声紧急,水贼们都躲起来了。 猪婆龙不能往其他水威的地盘躲,其他水贼恨透了他,沿江各州县都受到波及,掳快们勤快得很,搞了个草木皆兵,纷纷匿伏断了生路。 浦子口以下一段江面,大江折向东流,形成一处数十里的大河弯,淤积了许多大小洲诸。 但州县的管辖,仍以江中心为界。 江东岸:三汉河的东面有草鞋夹;草鞋夹外面是道士洲、江心营;近南是护国洲、中口洲;都属江宁县管辖; 中口洲以下,是焦家嘴、观音港(港口就是燕子矾)、涛山、唐家渡、袁家河、东阳港、下接黄天荡,皆属上元县管辖。 左岸从浦子口往东,有拦江、工部、官洲、老洲、柳洲、赵家、扁担洲,扁担洲的北面就是滁河口,属六合县管辖了。 江流这一段土名叫宣化漾,往东的新洲、矾山、西沟,接近黄天荡,六合县与上元县的捕快,十个八个根本不敢在这一带走动,互相推卸责任,其实是不敢前来搜贼捉贼,形成三不管地带。 捕快如果带了大队丁勇来,水贼们的快船一冲,便冲入宽三十里的黄天荡,形影俱消。 猪婆龙和水蜈蚣心中有数,水上、陆上,治安人员都会在黄天荡等他们算帐。 帮助王府专使杀人掳女,吃过界藐视陆上好汉,天理不容,国法更等着他们制裁,激起了众怒。 几艘快船躲在扁担洲的芦草深处,一躲三天,如果风声不对,准备乘夜驶入滁河口,向内河远遁。 人都分开藏匿,等候风止浪息再出来活动。 目下的四艘快船,是两贼首的精锐,各拥有将近四十个高明的好汉,事急仍可一拼,对付一两百名捕快丁勇绰绰有余,其他水上陆上好汉,来上百余名也奈何不了他们。 水贼其实相当穷,并不如外界所想像大斗分金银,他们在江上谋财害命;真正获得的财物并不多。 有大资本的富商请有打手保镖,大豪巨公有随从护院,抢劫需付出重大的代价,成功的机会并不多。 船搁在芦滩上,人躲在洲上的芦棚内,总算有酒有肉大吃大喝。 睡的问题也可解决,天气炎热,芦棚任何一处角落也可以倒头便睡。 六七十名水贼,除了守船的二十余人,在船上歇宿之外,其他的人全挤在四座芦棚内歇息。 洲上草木丛生,一些田地已被大水所淹没,那些冒险前来垦洲的乡民,早已离去等候汛期消退才回到洲上干活,目下除了水鸟之外,就是这些逃匿的水贼了。 一艘快舟靠上了洲东南,黄自然一跃上岸。 “你们不必参与。”他向船上的人叮吁,主事人是雷霆剑海扬波:“你们不敢杀,我敢。有你们在场,我不能放手干。我办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配合不当会增加困难。 回头见,你们自己小心。” 不等众人有所表示,他已飞快地走了。 洲滩如不生长芦,就生长荻,密密麻麻,形成绵绵密密的青纱帐。 警哨共派了两个,一个监视洲中心的草木丛生地带,一个监视江面。 不论是从水面或从陆上接近芦棚,皆在警哨的有效监视下。 来人少,水贼有把握把来人吃掉摆平;来人太多,就登船早一步远走高飞。 监视陆上的那位警哨,躲在芦苇的缝隙中,不时探头探脑留意两百步外洲上的树丛,看是否有人钻出,却忽略了左右的芦苇丛。 刚习惯性地向外探视,身后却无声无息出现一个人。 江风吹拂着芦梢,波涛声也乱人耳目,在这里听觉靠不住,只有视觉最可靠。 如不能及早发现警兆,就大事休矣! 警哨被人悄然接近身后而毫无所觉,便注定了是输家,耳门一震,便失去知觉。 大门洞开,任由来人长驱直入。 第二十章 猪婆龙生得矮胖丑陋,是大江众多水贼中,最为凶残,最不讲道义的贼首之一。 水蜈蚣也是恶毒的水贼头头,与猪婆龙臭味相投交情深厚。 名义上两人各拥有四五十名贼伙。事实上经常两股人联手合作,两股其实是一家,在对付外敌的行动上,表现尤其显著,联手合作并肩御敌,同仇敌汽一致对外,因此其他想吞并他们的水贼,还真不敢有所异动。 两人与其他七八名小头领心腹,在中间那座芦棚席地而坐,中间摆了些用荷叶盛着的菜肴,十个人一面喝洒进食,一面讨论今后的行止。 “真他娘的混蛋加三级。”猪婆龙咕唧着他那代表蠢笨的鲶鱼嘴,含糊地咒骂: “怎么平空冒出一个什么黄太爷,取代了乾坤掌韩兴的地位,咱们为何事先没得到任何风声?河南方面来的人,又为何告诉咱们,已获得乾坤掌的合作,岂不是存心坑害咱们吗?” “罢了,不管河南方面的人,是否存心坑害咱们,事实上咱们并无抉择,非答应与他们合作不可。”水蜈蚣摇头叹气;“当然也怪咱们太贪心,贪图他们的一千两银子重赏,替他们带路做案,顶下这件倒霉的事。” “也不能怪咱们贪呀!不但有一千两银子赏金,又可顺手牵羊获得油水好处,何乐而不为?”猪婆龙的猪眼乱翻:“咱们这两年来,海贼与侯寇杀来杀左,南京附近全是兵,买卖几乎完全停顿了,真正能做一票可获百十两银子的买卖,可说绝无仅有。杀三五个人,抢到值十余两银子的买卖也不多呢!” “好了好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没有什么好埋怨的。现在各方人马,都要找咱们的晦气。在这里躲不是办法,早晚会被他们断掉生路。” “咱们能往何处去?四面楚歌……” “江上站不住脚,咱们下海。”水蜈蚣大声说:“反正都是玩命,干脆玩大些。” “这……”猪婆龙胜有难色。 “我有人认识黑水洋的东海王,他与东洋鹿儿岛的一伙倭寇合流,上个月还攻打江浦一带州县,实力极为强大。南京、浙江、山东,都是他抢劫的地盘。” “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接受咱们入伙?” “应该会欢迎我们入伙。”水蜈蚣肯定地说;“与他联手的那股倭寇,是东洋最强悍的一股。咱们可以带领他们,从大江直薄南京,抢南京才可发大财。他们抢沿海各贫苦的州县,能得到多少好处?我敢说,他们将十分欢迎咱们加入。” “唔!值得考虑。”猪婆龙意动。 “没有考虑的必要,咱们需要的是当机立断展开行动,天黑之前召集所有弟兄,顺水顺潮出海。” “好,真该另谋出路了。”猪婆龙欣然同意:“咱们地头熟水路熟,领他们劫掠南京,抢得大批财物,再向上江溜之大吉,享受下半辈子。” 那时,沿海烽火漫天,海贼勾结东洋倭寇,荼毒沿海各州县.自京师、山东下迄福建、广东,烈火焚天尸横遍野,是有史以来,受东洋倭寇荼毒最惨烈的时期。 自从汉代开始,东洋倭寇一直就是中国海疆最可怕的敌人。 唐代稍好些,互有善意的往来。 宋代开始又时有冲突,为害渐烈。 元代励精图治,誓除此僚,没料到日本君臣拜天求到台风,一阵风吹垮了大元帝国的东征舰队。 至本朝初年,日本不但加剧骚扰我国海疆,甚至参与宰相胡惟庸造反阴谋,要炸死朱元璋推翻大明皇朝。 大明中叶以后,倭寇变本加厉,大举与海贼勾结,把沿海各地搞得血流成河,烽火漫天。 日本这个贼性根深蒂固的民族。是中国千余年的世仇,此僚一日不灭,永远是中国的梦魇。 历史已经证明,这个民族已成为世界的梦魇。 物腐而后虫生;如果没有不肖的海贼,与沿海各州县的无耻暴民与倭寇的勾结,倭寇是成不了气候的。 两股水贼决定要出海投靠海贼。决定了今后的行止。 棚侧不远处芦苇簌簌而动。传出一声轻咳。 “你们有命享受下辈子的福吗?”语声震耳欲聋。 四座芦棚的水贼大惊而起,呐喊声中纷纷抄家伙涌来。 “是什么人?”猪婆龙跳起来怒吼,顺手抄起六尺长的分水双股鱼叉。 “杀!”黄自然喝声似沉雷,剑幻化连续进射的激光,贯入涌来的人潮,一剑一个大开杀戒。 海扬波共来了七个人,从另一方向发动,向半搁在芦苇浅滩中的快船发起攻击,收拾守船的十余名水贼,下手不留情。 砍瓜切莱;虎入羊群。水贼们那禁得起黄自然的切割?三五冲错,便倒了一半以上,四十余名悍贼,没有一个水贼能接得下一剑。 猪婆龙和水蜈蚣最幸运,惨烈的博杀中,始终跟不上黄自然,也就抓不住出招拼搏的机会,在混乱中追逐黄自然的背影,因此幸运地不曾与黄自然正面接触,有惊无险。 片刻间,死伤枕藉,附近的芦苇压倒了一大片,尸体与重伤的水贼撤了一地,血腥刺鼻。 最后一次冲刺结束,只剩下七个水贼了,以猪婆龙为中心聚结,一个个胆都快要吓破。 海扬波七男女堵在外围,跃然欲动。 猪婆龙果然不愧称亡命,双手抡叉依然勇气仍在,瞪着猪眼目眦欲裂,惨重的死伤触目惊心,但已失去继续追逐的勇气,七个水贼只好结阵自保。 “你好残忍。”猪婆龙痛心疾首厉叫:“剑剑饮血,几乎屠光了我的弟兄。你…… 我与你誓不两立,你到底是……是谁 “黄太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黄自然直逼近至八尺内,轻拂着血迹斑斑的长剑,虎目中杀机怒涌:“我拒绝你的指控,黄太爷决不残忍。你们人多势众,光明正大博杀,彼此死的机会均等,无所谓残忍。而你们所杀的人,却那是无力自卫的人。你这比猪更卑贱的狗杂种,怎敢指控我残忍?” “混蛋!你不是江浦地面的好汉……” “对,不是。” “那你为何和我作对……” “因为你该死,你所做的事天地不容,为了一千两银子,你替王府的混蛋领他们杀人掳幼女人。我问你,你要死还是要活?” “你说什么?” “混蛋!你知道我说什么。要死,太爷宰了你;要活,招出王府那些首脑们的下落。 我把你留到最后,就有意留你一条活路。” “去你娘的活路,太爷干这一行,从来就没想到有活路。”猪波龙怒吼,挥叉急进,劈面就是一叉,双手运叉力道极为猛烈。 一叉落空,黄自然斜身略闪。叉突然脱手抛出,六尺空间横向砸落。 如果是普通的对手,这是一大诱惑,所占空间广大不易躲闪,速度也不快,势将伸手接叉。 黄自然果然伸手接叉,不用双手而用左手。 叉沉重本来该用双手接,以免无法抓牢。 左手刚抓住叉杆,猪婆龙已随叉切入,左手有一把锋利的狭身插手,俗称攮子的近身搏斗利器,右手有一把小型手钩,那是爬船或钩起袋或囊的工具。 插手与手钩,都是贴身行致命一击的利器,一寸短一寸险,贴身决难闪躲。 黄自然抓住又的左手,突然将叉向前反推,恰好挡住切入近身的猪婆龙,将猪婆龙反向后震退。 “去你的!”黄自然右手的剑准确地送出,剑尖从又上方疾吐,刺入猪婆龙的左肩井,深入体内四寸,几乎贯穿肩后的琵琶骨。 三名水贼狂野地冲出,左右齐至。 剑光左右分张,光华进射目眩生花,人影闪动快得有如幻形,光与影倏动倏止,骤发的隐隐风雷乍起乍落,狂冲的刀光贼影也倏然静止。 “呃……”猪婆龙被又震退,又砰然坠地,双手半张,惶乱地仍向后退,双腿已乱。 三个水贼也各叫了一声,向左右摔跌。 “你就死吧!成全你。”黄自然退进冷冷地说,剑猛然一挥。 猪婆龙的头,突然向侧一歪,向下掉落,鲜血猛然一冲,身躯后倒。 冷酷残忍的一击,把三名来不及冲上的水贼,吓得浑身发抖。 海扬波几个人,也感到毛骨悚然。 “你们。”黄自然的剑,向水蜈蚣三个水贼一指:“也是亡命,也是视死如归的好汉,把脖子伸长些,一下子就完了,保证不痛的。” “罢了,你是一个杀人的魔王。”水蜈蚣把脖子缩起,哪敢伸长。丢掉分水刀绝望地说:“冷酷残忍,比咱们这些杀人如屠狗的水贼更凶残。” “对付某些人,就得用某些残毒的手法整治。”黄自然大踏步逼近,剑举起了: “送你上路!” “我……认栽……”水蜈蚣崩溃地厉叫。 有各方朋友协助,消息便灵通多了。 黄自然缺乏人手,办起事来缚手缚脚。海扬波弥补了他的不足,获得各方人士的协助,两人合作无间,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瓜步镇,只是六合县东南,临江的一座小镇,与仪征县相邻的小市集,设有巡检司衙门,商业颇为繁盛,当然比不上浦子口繁荣。 颇有名气的是镇东临江的瓜步山;那是一座小巧玲戏的小山,一方面是兵家必争的制高点,另一方面是大江的分潮线目标。 大江的海潮,上溯六百里抵达瓜步山,这里是平潮的分界点,凶猛澎湃的潮水至此锐势减弱。 再往上游,潮势减弱,也就是第二阶段的起点,直至大胜关再次减弱。大胜关也就是潮流第三阶段的起点,终点在太平府的采石矾。 再往上,就没有潮水了,仅随潮汐的起落,江水有次序地涨落而已。因此,瓜步山便成为海舶的指标。 码头的规模.比浦子口镇小两倍,但也经常泊有五六十艘大小船只,客货舱都有。 那一艘大船,很像是载客兼载货的私人栈号船只,外表不起眼,外貌有点老旧,连水贼也不愿浪费时间,注意这种无利可图的船只。 天黑后不久,船上灯火全无,似乎空阒无人,船夫都到镇上买醉去了。 船只有半段后舱,前舱底用来载货。舱门是大开的,里面黑沉沉不见人踪。 一个夜行人跃登前舱面,然后又上来三个。 第一个登船的人是黄自然,顺手抄起一根三丈长篙。 “如无必要,不许插手。”他照老规矩向同伴们声明,表示他可以应付。 同伴是海扬波、三姨、江小兰。 “是的,太爷。”江小兰怪腔怪调的娇嫩嗓音透着俏皮:“那是你黄太爷的事,不许旁人插手。哦!是不是打算先打烂船舱。” “对,对极了!”他拂了拂长篙:“我这人懒得很,不想在黑暗中和人捉迷藏,不想逞英雄,让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玩暗器毒物。拆屋拆船,这种老把戏还真管用。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放火,可惜在市镇不宜使用。” “太爷,放火是强盗行径呀!” “必要时扮强盗并无不可。对付某些人,就该用某种手段,扮强盗也是手段之一。 那些人可以扮强盗杀人掳人,我为何不能依样画葫芦?” “那就动手呀!太爷,不要光说不练。” “动手就动手。”他扭断肩叉,作标枪使用。 一声冷叱,长篙破空而飞,像一根特大的长枪,破空贯入舱内,发出可怕的贯入撞击声,船身摇摇。 竹制的长篙前重后轻,尖端的铁撑颇为沉重,取掉尾端、的肩叉,重心便移至前段,用强劲的力道掷出,真像攻城的大弩。 他抓起另一支长篙,重施故技扭掉肩叉。 不等他再次攻击,舱内抢出五个人影。 “咱们找错了目标。”他失望地说,丢掉篙挪了挪佩剑:“或者受骗了。” “你们没找错目标,也没受骗。”领先的人说,女性的娇娇柔柔嗓音极为悦耳;“八仙过海,各展神通;你们很够份量,我们也不差。也许可以说,我是有意透露一点讯息,布下一些机巧,故意引你们来的。” “佩服佩服,以你们远道而来的人说,能有此表现、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几乎主客易势,你们值得骄傲,你们之中必定有极为杰出的人才。”黄自然不得不赞扬对方神通广大:“故意引我们来,可信度甚高,似乎你并没穿桃色衣裙,难道不是绛仙葛莲葛姑娘?” “离开河南,我就易装了,毕竟我的名号口碑差,不易装在外走动极为不便。哦! 你就是黄太爷?” “不错,那就是我。” “可否见示真名号?” “黄自然。” 绎仙五个人,显得有点骚动不安。 “毁灭玄武门那位黄自然?”绛仙的声调有点异样。 “正是区区在下。” “妙手灵官?” “不是。” “毁了汉中小雷音禅寺,一代大淫僧四好如来的黄自然?” “没错,那就是我。” 显然,神剑秀士已经把他的底细透露了。 “你怎么牵进这件事情的?”绛仙讶然问。 “反正我介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或者,聊可算是倚云栈小雷音禅寺的余波吧! 那次贵王府的人摆足了威风,居然要征用我,被我揍得鼻歪噶缺,新欠旧债正好一并结算。” “还不是时候,可否请江家的人先打交道?”绛仙不想和他结算新欠旧债。 海扬波三人举步上前,他们才是正主儿。 “哪一位是四海狂鹰江万里?”绛仙向他们问,黑夜中船只轻微晃动,不易看清面貌。 “江老哥不在,在下是全权代表。”海扬彼独自上前;“似乎你们已经知道咱们的底细……” “你们一群一流江湖亡命豪客,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你为何不肯干休,我也有意引你来,传达徽王国主的意旨,也转达咱们的一些讯息。” “是吗?也许咱们这些一流江湖亡命豪客,真的算不了什么,但亡命仍然是亡命,忽视亡命是不会有多少好处的,结果如何,日后自知。” “你要软骨散的解药,是吗?” “不错。”海扬波一字一吐:“至于能否要得到,咱们并不在意。” “给你,我是很大方的,但你得仔细听清本姑娘所传的旨意和讯息。” “我在听。” “国主这次下江南,必须获得几个有根基、又派上用场的绝色少女,志在必得。好不容易获得一个江小蕙,国主是决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为了她暂时的安全,所以暂时把解药给你,以免她成了废人,就派不上用场了。” “哼!你……” “你不要不服气,国主的旨意是无人能抗拒的。国主为了炼药呈奉朝廷,任何代价在所不惜。炼药需有根基少女的天癸做药引,这种少女十分难得,年轻貌美健康固然重要,最重要的是先天的特殊体质。一千个美丽少女中,很难找出三两个。江小蕙符合所有的条件,是万不得一的完美特殊体质人材。我把解药给你,你必须干万小心珍惜保护她,我们的人赶到之后,将郑重向你们索取她,如有丝毫差池,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你聪明,最好把她交给我保护带走,我们的人将不向你们追究,安心做你们的江湖亡命。” 这等于是严重的警告,可怕的威胁。 黄自然参与小雷音禅寺事件,知道王府的人,与四好如来打交道的经纬,神剑秀士的目的,就是取得四好如来的淫药龙虎霹雷丹。 当今的皇帝嘉靖,也深喜此道。当初通妙散人梁高辅受聘徽王府,主要原因是通妙散人知道炼春药的秘方。 梁高辅年已八十余将届九十,仍可一夕御十女而依然龙马精神。 但通妙散人梁高辅知道炼法,却没有能力取得最重要的药引。这重要的药引,就是人材体质特殊超绝少女的天癸。 通妙散人梁高辅只是一介平民隐士,那有能力找得这种少女?徽王国主当然有这种能力,他藩地里的任何女人,他只要一句话吩咐下去,谁敢不遵? 徽王好卖弄,知道皇帝也精于此道,嗜爱此道,不由喜好女人,更嗜好修神仙。春药送入皇宫,嘉靖皇帝大喜欲狂,不但要药,也要人。 结果,通妙散人到了京师,进了紫禁城,成为嘉靖帝的宠幸顾问。 可是,在京师可不能像在河南钩州一样无法无天。梁高辅不便在京师练药,不能任意残害女人。 尽管嘉靖帝在宫中,养了五百童男童女,集尿液炼秋石仙丹,但毕竞比炼女癸干净些,消息若是外传,连皇帝也有所不便。 结果通妙散人天天派传使,千里迢迢到钧州,向徽王国主索药。 徽王国主不胜其烦,同时也舍不得奉献丹药。要找有根基有特殊体质的天资国色少女,谈何容易?圣旨又不敢违抗,尽管这种圣旨见不得人。 所以,只好远至江南,私离藩地,沿途命爪牙物色精选少女,不惜杀人掳劫,到南京之前,已到手不少女人,可惜无一适合炼药的条件,只好带回钧州做宫女供他淫乐。 现在居然鬼使神差,碰上一个合乎条件的江小蕙,而且人已到手,爪牙们欣喜欲狂。 可是,竟然被人救走了。而且,死了许多爪牙。 徽王国主怎肯干休?爪牙们也不会于休。 但在真正高手爪牙赶到之前,他们知道无力将人夺回。 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江湖亡命,一点也不在乎江湖之王四海狂鹰。 可是,所面对的竟然是黄自然。 黄自然的底细,无人知悉。 黄自然冒充保定府捕快,一举歼除玄武门杀手的消息,轰动江湖,声威显赫,牛鬼蛇神人人自危,唯恐被他找上头来,把他看成毒蛇猛兽。 现在,他竟然涉入这件事。 绛仙这些人,主事人是魔爪丧门陈魁,全部是江湖朋友畏如蛇蝎的知名人物,已经知道不容易对付四海狂鹰,所以不得不暂采怀柔手段,等后到的高手赶到,再将人夺回。 要目下这些人对付黄自然,简直像是驱羊斗虎。 现在,他们知道死了许多爪牙的问题所在了,凭四海狂鹰的人,绝对不可能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 海扬波傻了限,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冗的变化。 有解药当然求之不得,以后的事谁去管它?天涯海角一走,王府的爪牙又能怎样? 与王府为敌,还真需要超人的勇气。 即使是江湖亡命之徒,也宁可忍口气及早回避,以王府的权势,可以罗致明的暗的各方人材,亡命之徒如想硬碰硬,结果是相当可悲的。 所以俗语说:以卵击石,智者不为。 三五个亡命和王府碰,铁定会像鸡蛋碰石头一样破碎。 三十七名王府专使,虽则罪证确凿,江浦官方同样奈何不了他们、乖乖送入南镇抚司了事。 南镇抚司是锦衣卫南北两处对外衙门之一。 锦衣卫是皇室的特务,除非龙子龙孙涉及夺位谋反阴谋事件,通常对这些龙子龙孙的普通罪案,备案了事不会深究,囚入天牢也只是表面工作,大不了要王府备文振人领回了事,用家法处置,外人不得干预。 一些亡命一时冲动,激于义愤奋起周旋,但要不了多久,勇气会因情势日渐险恶而消失。 按常情,海扬波应该见好即收,获得解药便心满意足,远走高飞找地方躲起来。 黄自然了解海扬波这种人的处境与心态。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这种人是不会挺身与王府为敌的,尤其是根有底可查的人,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他干脆退至一旁,口气摆明表示是局外人:“你们先解决,我不急。我不插手别人的事,我的事也不希望别人插手。葛姑娘,稍后和我打交道,这些饱含威胁恫吓性的话,最好不要说,以免引起我的愤火,把你弄到秦淮河教坊,卖给老鸨让你生死两难。” “唷!你也往秦淮河的教坊跑?”绛仙用怪怪的,含有嘲弄味的口吻问。 “有什么不对吗?”他提高嗓音,让邻船的人也可以听清:“食色性也,哪一个大丈夫大英雄不好色?好色而不需亏良心不伤天害理,上教坊是唯一正大光明达到目的的可敬行为。江湖亡命一生为非作歹,所用性命混来的钱;十之八九送入教坊,花得心安理得。不像你们王府的狗男女,利用权势做出丧心病狂的混帐勾当。” “你……”绛仙大怒.混帐两字骂得太恶毒。 “我说错了吗?”黄自然却嬉皮笑脸:“我猜,你一定在王府担任教那些女人,如何利用女人的魅力宛转承欢,供那位狗王玩乐,你与教坊的鸨婆有什么不同?鸨婆教的就是这些呀!所以把你卖入教坊,你就不必学那些取悦男人技巧了,你就是此中行家,专家级的高级娼妇呀!” “可恶……” “先不要和我算帐。”黄自然摇手制止绛仙拔剑:“我不想误了你们的事。如果动起手来,江家的人见事不可为,不得不奋而应战,你们将多十倍劲敌,江家的人还躲在码头上看风色呢!你要他们一涌而至吗?” 海扬波是老江湖.了解黄自然的用意。 本来说好了统合行动,由黄自然做主事司令人,现在却表示置身事外,当然另有用意。 “解药给我,江家的人立即撤离码头。”海扬波大声说:“我不想玉石俱焚。” “我知道,你的确来了不少人。”绛仙将一只纸包抛过:“敝长上的确估错了江家的实力与声望,真没料到你们在短短几天中,能召集各站各道的高手聚在一起,搜踪的门道可圈可点。包中有三颗解毒丹,每半个时辰服一颗,余毒便可尽除,服第一颗之后,手脚便可活动。记住,我们会找你们的。” 海扬波接住纸包,心中揣揣不安,天知道解毒丹丸是真是假? 不论真假,皆必须接受。 除非不接受,不然就没有反脸硬干到底的藉口。 在江湖称英雄叫字号,有身份地位的人,一言九鼎,这是成名人物的豪气,英雄形象建立艰难,决不可无信无义自毁形象。 “你们来吧!咱们还有接待的能力。”海扬波是成名人物,绛仙也极有地位,不得不接受丹丸:“咱们后会有期,告辞。” “好走。”绛仙欣然说。 此时此地,能把强敌遣走,便成功了一大半,剩下一个黄自然就容易打发了。 海扬波将丹九纳入怀中,跃登码头。 码头各处暗影中,出来了不少人。 众人互相一打手式.昂然大踏步,消失在码头的栅口外。 黄自然站在船舷旁,表现得确像是局外人。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仅从舱面的情势估计,五比“这些江湖硬汉,是极易打发的。”他开始说话了,维仙五个人已经以他为目标怒目相向。 “你也是江湖硬汉吗?”绛仙反问。 “应该算是。” “那么,你也容易打发的。” “恐怕不容易呢!葛姑娘。硬汉有许多种,有些硬得像茅坑里的鹅卵石,又臭又硬之外一无是处。你说上一千个动听的理由,排出百万官兵威吓,它仍然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丝毫也改变不了它。” “不怕打碎?” “打碎它干什么呢?它本来就毫无用处。” “你到底为什么惨杀我们的人?” “以往,我为钱杀人,甚至为一文钱而杀人,所以下手有分寸讲道理。现在为自己的理由而杀人,所以不问青红皂白,见了你们的人就杀。” “我要理由。” “看不顾眼,理由充足吗:“他振振有辞,进一步解释:“也许我这人天生叛逆,看不顺眼就强出头。其实,我,也是一个惜命的人.并没有兴趣多管闲事。天下间闲事太多,哪能举起大拳头。亮着大嗓门去管?眼不见为净,但眼见了之后,不得不管,就算你走了霉运吧!偏偏被我碰上了,成了目击者。不必多说了,把那个狗王的藏匿处告诉我,带我去找他好吗?劳驾你啦!”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要……” “你这个床功了得的大美人,教授媚术的专家,我保证你卖入教坊之后,要不了几天,你就会红遍秦谁河,成为南京金陵四大名花之首。要举剑杀掉你,确是暴珍天物,下不了手……” “那你就死吧!” 几乎是同一瞬间,五个人采取同一举动:先发射暗器追魂夺命,人站在船舷边,无处可以躲闪,五个人五种暗器,在近距离内同时发射,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暗器的笼罩面甚广,躲闪的速度决难比暗器快捷。 眼一花,人影在暗器进射中幻没。五支刀剑出踏,准备随暗器冲进。 暗器呼啸而过,有两枚贯入舷板,三枚飞出船外,向邻船飞去。 人影重现,是从舷板外翻升上来的。 是黄自然,挂在舷板外,暗器飞越,他翻升入船回到原处,幻没与重现的速度太快,黑夜中真难以看清,反正一隐一现之间。只是一眨眼的事。 剑光暴起、迸射,光华倏现倏隐,这才传出利刃破空的风雷声。 “铮!”绛仙是唯一接住一剑的人,火星飞溅中,暴退丈外,几乎被对面的船舷所绊倒。 船舷扳高仅两尺,被绊倒必定向船外翻跌。 总算武功了得,扭身斜转,斜窜出八尺外。 身形一稳,只感到毛骨悚然。 四个同伴全倒了?像被割断咽喉的老鸭,在舱面上挣扎、滚动、抽搐、却发不出声音。 咽喉的确被割断或贯穿,难怪发不出声音。 这刹那间的冲错,四个人像是同时被杀,这怎么可能?杀四只鸡也没有这么容易呀? 黄自然就站在一旁,相距不足五尺,伸手可及,手中剑斜指着她高耸的挺秀的右乳房。 “我一定要带你走。便宜卖。”黄自然笑吟吟地说:“秦淮画肪的那些老鸨婆识货,不会亏待我。” 她的剑科举在外侧,毫无封架的机会。 “你……你怎么可……可能,在一……一眨眼间,杀……杀了我四位超等的高…… 高手?”她惊骇地叫,似乎拒绝承认眼前的事实。 “可能的,一剑一个干净俐落。”黄自然说:“不信你可以检查求证。” “你……你比神剑秀士强不了多少,他……他和你交过手。” “在我无意杀掉你之前。你也比我差不了多少。如想杀你,一剑就够了。神剑秀士上次他非常幸运,当时他是和我并肩站的人,我哪有兴趣杀他?你接了我一剑,比他仅强一分半分而已。现在……” “你这天杀的叛逆……” 一劈掌落在她的右肩颈,把她的话打断了。 她的剑刚失手掉落,一连串无情的拳掌,已雨点似的落在身上,连几处禁区也受到波及。这可不是比武印证,男人不能向女性的禁区下手。 生死仇敌博斗,可没有什么禁忌,击中要害将对方置于死地便是赢家,最好是一击毙命,有些禁区本来就是要害。 她也像一条八爪鱼,或者一只蜘蛛,发疯似的纠缠在一起,掌爪拳肘膝全用上了。 最后几乎要用牙齿咬。 结果她像落入网中的鸟或鱼。 最后右肋挨了一肘,她终于哀叫一声摔倒在舱面上。 黄自然拾回剑归鞘,一脚踏住她伸手想捡剑的右手肘,俯身一掌劈在她的右肩关节上。 “你这一身细皮白肉,揍起来的感觉真好。”黄自然解她的腰带做捆绳,把她按倒背捆她的双手:“你帮助狗王戕害女人,我要你受到报应,让你到秦淮河伺候那些有特别嗜好的滥嫖客,替那些受害的女人还债。首先,要破你的气血二门……” “不要,求求你放我一马。”她挣扎着哭泣着尖叫:“我并没唆使他们抢女人,也没下手枪女人。调教女人是我的工作,这工作我不做也另有人做……” “贼淫妇你还敢强辨?”黄自然叉住她的喉咙凶狠地说:“你没用软骨散制住抢来的女人?” “那是……那是为她好。”她痛苦地分辩:“她是唯一会武功的人,性情刚毅暴烈,如不用软骨散制住她,她会伤害了自己,所以……” “所以。你至少也是帮凶,而且是最卑鄙阴毒的帮凶,死不悔改的诡计多端贼淫妇。” “我否认,我……” “你否认?你否认给江家的解毒丹,是另一种更霸道的控制毒药?好,我按出来全塞到你的肚子里去,看会有些什么结果。” 百宝囊是江湖朋友的随身至宝,女性另佩有荷包。 男人也佩稍大形的荷包,但通常是有身份的人才佩那玩意,可盛装贵重物品,颇为时兴。 她不但佩带有百宝囊。也佩有刺绣精致的荷包倒出荷包闪的玉、石、瓷三个小扁葫芦,倒出里面的丹丸分别嗅了几下。 身旁伸来只小手,常中有纸包的三颗丹丸。 “是这一种。”小手的主人江小兰说。 果然是青石小扁葫芦中的丹丸。黄自然接过,把青石小扁葫卢中仍存的二十余颗倒出。 “张开嘴,全给我吞下去。”黄自然伸手去捏她的牙关,作势要将丹丸倒入。 “不……不……”她含糊地叫:“不……不要……” ‘这是解软骨散的解药吗?” ‘这……” “你必须吞下去。” “不……不是的。”她急急地说。 “是什么?” “子……子午大崩丹……” “哦!我知道了,是魔爪丧门整人勒索的毒药。”黄自然拍了她一耳光:“一颗,于午两时发作,痛苦万状又哭又闹,江家的人,非再找你不可。你给她服三颖,每两个时辰就发作一次,江家的人便会像热锅上的蚂蚁,发狂似的找你求饶了,真够毒的。好,这里共有二十七颗,你全吞下去,可能每个时辰发作三四次,或者五六次,有热闹可看了,张嘴!” “不……那会痛死我……” “那你就死好了。”黄自然冷酷地说:“咬断舌头的力量你应该还有。” “饶我……” “哪一瓶是解药?”黄自然连抽她两耳光,揪住她的发髻将头往舱板乱撞。 “那……只小玉……玉葫芦……”她昏乱地狂叫,被撞得不知天地何在,神智昏乱。 通常精工雕琢的玉或石制的小扁葫芦,或者烧制的瓷小葫芦,是专用来盛药用的,葫芦里有什么药,只有持有人心中明白。 黄自然再次轻嗅小扁玉葫芦中的药味,这才放心地递给在一旁偷笑的江小兰。 这种不住打击逼迫的手法,的确让小丫头大开眼界,又好奇又害怕。 “你去告诉那个什么王爷狗国主。”黄自然一面解绑一面说:“他如果不赶快逃回钧州王府躲起来,我一定要剥他的狗皮,阉掉他这个老山羊。” 她老半天才能挣扎着站起,觉得浑身的骨头快要散了,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这一顿狠揍她吃足了苦头。 “你……你打得我好……好惨……”她痛苦地说。 “你活该。” “天下间没……没有一个……正常的大男人,能……能向我这种国……国色天香的美……美女,如此痛……痛打……” “你少臭美,哼!神剑秀士的姘头高唐神女,就比你年轻漂亮,我告诉你一件男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一个男人假使对你一无所求,揍起你来眼中不会把你看成天仙的。” “你是个猪!”她尖声大骂。 黄自然哈哈大笑,跳上岸扬长而去。 一条小径向东南伸展,里外便是天河(滁河)口。 云沉风恶,涛声奔腾,路两侧草木森森,本来就相当荒僻,夜间罕见人迹。 海杨波的十六名同伙走在前面,他与三姨、江小兰,陪伴着黄自然断后,留意是否有人追踪。 王府官船上的人,藏身在镇上,避免发生惨烈的搏斗,而且在主事人的心目中,犯不着再牺牲一些人手。因此船上只留下绛仙五个武功最高明的人,有恃无恐与江家追踪而来的人打交道。 绛仙受挫,四高手死亡,很可能激起王府的人愤而走极端,很可能追来撒野,有必要小心提防,随时准备突发的变故。 “你怎么知道那臭女人,所给的不是解药?”海扬波忍不住提出疑问。 “猜想而已。”黄自然说:“王府的人趾高气扬,都认为皇帝第一他们第二,不会给予任何恩惠,鬼女人大方得令人起疑。他们知道人被救走,死了许多人,在后续高手爪牙没赶到之前,不可能将人夺回,所以用诡计逼我们去找他们,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江姑娘每两个时辰痛苦地叫喊,你们怎能不心焦如焚,加紧搜寻他们?也必定章法大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也失去杀那鬼女人的机会。通常我有求于人,是不会杀人灭口的。” “呵呵!你那样痛打一个绝色美女,委实有失风度。”海扬波大笑:“我敢打赌,她恨死你了。” “恨仇敌她是应该的呀!真正的有尊敬仇敌风度的人,毕竟少之又少,至少我就没有这份修养。如果你不恨仇敌,你取胜的机会是不多的。” “留那鬼女人做活口,现在,他们知道你和我们并肩站了,不会再把我们看成一二流的江湖亡命啦!” “也就是说,你们今后的处境更为凶险,他们会全力图谋你们,一旦发起攻击,将势如雷霆志在必得,所以今后你们得持别小心。” “对,今后我们的人不宜分散了,以免被他们逐一铲除,分而蚕食。” “你们最好记住,不要逞强轻举妄动,小心中计,下一批人可能不易应付了。唔! 不对!” “怎么啦?” “不要回头察看。”黄自然放低声音; “这……” “有人跟来了。” “那鬼女人……” “是他们的人已无疑问,可是……” “可是什么?” “有如此高明的可伯人物,刚才为何不出面?所以我疑心是鬼女人其他的同伴,不是她船上的人。”’ “跟来的人高明可怕?” “是的,飘忽如鬼魅幻形,可能轻功蹑形术,已练至移影遁形境界了。你们迳泊船处,不要上船,在岸边布伏,切记不可逞强现身接斗,那是我的事,我要先了解倩势,不要理会我的行动。” 海扬波只感到服一花,黄自然已经消失在路旁的草丛里,没发出丝毫擦草声息,不由汗毛直竖,有突然见到鬼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五个人站在江岸的土坡茅草中,冷然向泊岸半搁在江滩的快船观察。 快船上黑沉沉,毫无人迹。 “他们发现被跟踪,埋伏在滩岸附近。”右首的那人用震耳的嗓音说,有意让埋伏的人听到。 “能击溃葛仙姑的人,当然是武功惊世的高手。”另一人说:“所以能发现被跟踪。 咱们怎办?” “已经找到他们的船,正好一网打尽。” “十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注意留几个活口,用来胁迫他们把美人交出来。”中间那人沉声说:“其他的人,杀无赦。” 身后先传来一声轻咳,然后阴笑刺耳。 五个人冷然转身,毫不慌乱,镇定沉着所流露出来的慑人气势,表示出他们全是见过大风大浪,见怪不怪的高手名家。 三丈外黄自然双手叉腰,流里流气屹立,毫无慑人的气势流露,倒像一个好勇斗狠的三流痞棍,与这些名家名高手相较,气势上就输了一大半。 “他娘的!”他粗野地怪叫:“一网打尽,你们以为是放拦江网捞鱼吗?这条天河鱼很多,很早很早以前那些古人,在这里你打我杀。建木栅,筑瓦梁霸。三水闸,结果仍然挡不住入侵的人,连人都捉不住,那能捉得到滑溜的鱼?少吹牛了,诸位。” “咦!这狗东西反而蹑在咱们后面?”中间为首的人大感意外。 “你们所看到的区区在下,可以保证决不是从阴司出来的讨债的鬼魂。” “你是谁?” “黄太爷。你们的人没把情势告诉你,表示你们是新来乍到的爪牙。亮你们的名号,看值不值得太爷动手打发你们。”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带走。”为首的人愤怒地下令,不耐地举手一挥。 出来一个青袍飘飘的人,拔出冷气森森的狭锋单刀。 “狗东西把脑袋伸过来。”这人神气地叫嚷:“老夫的宝刀非常锋利,砍脑袋有如砍瓜切菜,一下子就解决了,不会痛的,老夫加把劲给你个痛快。” 刀刚出鞘,森森刀气便猛然进发,可知在手触及刀把时。真力已凝注入刀身了,御刀的真力极为浑雄,宝刀的威力必定石破天惊。 “你这老贼的刀也许真的很利,我的剑磨得也相当快。”他拔剑立下门户:“利刀碰上快剑,各展神通。看谁在刀剑下断魂。上啦!老贼。” 一声冷哼,刀光有如排云驭电,挟殷殷风雷轰然光临,声势惊心动魄。 黄自然不敢大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一刀极为猛烈霸道,可知对方浸淫在刀上的岁月与精力,必定比任何刀法名家练得更为辛勤,刀一动便将目标限死在威力圈内,凛例的刀气也具有彻体的功能。 一道激光猛然暴射,硬从刀光中钻隙锲入,令人目力难及,只看到光芒一闪即没。 人影也倏然中分,一刀一剑一接触便结束了,没发生金铁接触的声响,仅传出刀气剑光冲击时,所爆发的锐利撕裂声。 那人斜冲出丈外,脚下一乱,身形一晃,立即以刀支地稳下马步。 “刀利没有用,不够快也是枉然。”黄自然退回原地,举剑沉静地说:“总算不错,可名列超等刀客而无愧色,可惜已没有机会,施展这种绝魂刀法了。” 那人身形一晃,突然仰面便倒。 抢出一个人,急急蹲下搀扶。 “郑老哥……”这人厉叫。 倒下的人仍在抽动,但力道极微。 “他受伤了?”为首的人惊问。 “左……左胸一剑,剖……剖开了心房……” “咦!怎么可能……” 人已经被杀死了,这位为首的人仍说不可能。 两个绝顶高手同时刀剑齐出,心房被贯穿的机会太少太少了,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难怪这位首脑,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你必须偿命……”救助郑老哥的人厉叫,跳起来拔剑向黄自然冲去。 拔剑冲出时,左手先一刹那向前抬起,传出轻微的崩簧声,袖箭先行致命一击。 黄自然恰好闪身冲进主动出击,身形扭转时.感到有利器以高速贴右上臂掠过,冲破护身神功的烧灼性摩擦,令他猛然冒冷汗,也杀机怒涌。 一剑吐出,他全力卯上了,用上了魔剑的绝招,吐出的激光也因之而消失,剑身从有形幻化为无形,无俦的真力长驱直入,击破对方的护体神功有如摧枯拉朽,毫无阻滞地贯入对方的右肋,入体八寸以上。 人仍向侧闪出,剑因人移位而把中剑的人扳退了两步。创口扩大剑亦离体。 “呃……”这人闷声叫,斜摔出丈外,像是被剑挑飞的,倒下便起不来了。 人影急闪,三支剑汇聚。 黄自然已损去不少精力,立即陷入重围,在剑下萎缩,突然倒地斜滚出三剑汇聚点,险之又险地逃过三剑碎裂的危境,可怖的凌厉剑气,压得他气血为之浮动,有难以抗拒的现象发生。 他在两丈跃起,出了一身冷汗。 “无耻。”他怒吼,开始移位制造攻击的机会。 三人再次急分,仍想把他围住。 他快速地移位,紧钉住为首的人移动,避免陷入阵中心,引得另两人追随他的身影追逐,根本不可能重新把他围在剑阵内。 旋了三照面,一声冷叱,他突然反旋,激光向第三个人进射。 “铮!”第三个人在仓卒间,居然凭感觉封住了他这一剑突袭,被震出丈外。 激光转向,射向为首的人。 这是说,三打一他居然主宰了攻势。 “铮铮!”为首的人封住了他两剑,第二个人抓住机会攻他的右肋背,减少为首的人一半压力。 三人联手的默契相当圆熟,内功与剑术皆是宗师级的高手名家,但无法有效地把他堵在绝境里,一比一又无法禁受他的雷霆攻击。 四个人在坡顶,展开了一场空前激烈的生死恶斗,人影剑光已无法分辩,黑夜中全凭经验与本能缠斗,地下五丈方圆的野草全被踩平。 他碰上了最强悍的劲敌,但仍然主宰了六成攻势,每一击皆险象横生,没能打破对方圆熟的三人联手均势,逐渐有点沉不住气,要走险行雷霆的致命攻击了。 他年轻气盛,实在受不了三个老贼的联手纠缠,几次险招无功,也让他气恼。 黑夜中搏命,本来就极为危险,那种心中有所顾忌,又无法全力发挥的力不从心感觉,年轻气盛的人很难控超拼命一击的冲动。 三个老贼已经知道一比一毫无胜算,因此在联手合击上下工夫,不躁进不露空门,还真把他缠住了。 如果拼命一击,一定可以打破目下的平衡局面,谁死谁活,很可能在一击时分晓。 终于有人出现了,而且声势浑雄。 “他们不要脸三人围攻,咱们也让他们尝尝围攻的滋味。”第一个出列的人是海扬波,举剑怒吼像打雷:“咱们也三个伺候一个,那两位弟兄与黄太爷联手?出来。” 第一个跟出的是三姨,然后是江小兰。 一声厉啸,三个老贼突然飞掠而走,久斗之后,撤走的速度仍然相当快捷。 “不能追!”黄自然拦住了冲出的海扬波,语音显明地有倦味:“三个老贼联手的技巧非常圆熟,追上去一定会吃亏的。” “唔!是很危险,尤其是夜间更为危险。”海扬波那敢追赶?语气中有恐惧:“得派人查这三个老贼的底。唔!很可能是那三个老妖,除了你,没有人禁受得起他们联手合攻。” “他们御剑的内力,像是两仪神功,阴阳正反的配台,几乎快要接近浑然如一境界。 刚攻柔守,阳进阴退,相互为用,天衣无缝。下次,哼!最好是在白天。” “那一定是他们了,好险。”海扬波声调变了。 “他们是谁?” “王屋三妖,大河北岸的可怕妖孽。”海扬波打一冷颤:“咱们以为魔爪丧门可怕,已经觉得不敢招惹了。王屋三妖的武功剑术,比魔爪丧门更可伯。老天爷!那个狗王真的不惜工本,舍得花大量金银请他们做走狗,难怪敢到南京来杀人掳美女。王屋三妖爱财如命,如无重金礼聘,休想请得到他们的大驾。” “我知道这些妖魔的根底。”黄自然也感到不安:“如果是王屋三妖,那表示三妖四怪,甚至五穷六绝,这些妖魔鬼怪,为了赚棺材本,很可能都接受王府的礼聘,做王府的走狗了。这表示他们决不会甘休。将集中全力对付你们。” “我们不算是江湖顶尖人物……” “不是顶尖人物,他们才敢放心大胆找你们的晦气呀!从现在起,你们所有的人和朋友,都必须躲起来,躲得远远地。我负责拖住他们,掩护你们远走高飞。” “老弟……” “不要和我争辩。”黄自然郑重地说:“我甚至没有必胜三妖的把握,你们……今晚如果他们再多一个武功相当不远的人,我恐后尸骨已寒了。鸡蛋碰石头,划得来吗? 赶快上船离开,我不希望他们带了更多的人赶来下毒手,走!” 海扬波打一冷颤,乖乖向江滨急走。 黄自然断后,他是最后上船的人。 船推入水,立即扬帜远扬。 强敌来得比想象中快,船刚驶入波涛中,十二个一式短打扮的男女,已出现在江滨斗场,几个人收拾尸体,其他的人穷搜江滨一带隐蔽处所。 江上帆影依稀,大小船只甚多,很难分辨船的型式归属,也就无法认出哪一艘是他们的船,在岸上搜索,只是虚应故事而已。 不久.所有的人在原处聚集。 有人接二连三赶到,人数已超过二十名。 后到的八个人,穿的不是短打扮,而是穿袍穿衫的男女,一看便知是地位高的人。 为首那人身材修长,穿了宽大的所谓青博袍。 所谓袍,指两层的长衫。衫是单层的,冬春两季不能穿。 这人的袍可知是双面的,一面青,一面另有大灰斑,夜间反穿,有变形掩体的作用,所以称为袍。 黑夜中无法看清这人的相貌,反正年岁不小了,举动沉稳,一举一动皆流露出阴沉冷静的气势,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我要你们立即采取激烈的行动,清除所有的可疑人物。”这人向众人下达行动指示,语气阴森冷厉:“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走漏一个嫌疑犯。他们既然能盯紧我们,表示我们的处境险恶,威胁到国主的安全,必须毫不迟疑加以排除一切障碍。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先到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居然对付不了几个江湖亡命,哼!” “长上,这会把事情闹大,会激起众怒,将难以收拾……”右面一个矮身材的人欠身说:“何况,我们无法控制他们的动向。尤其是那个黄太爷;神出鬼没,难见首尾,没有根底可查……” “你们不知道用绝户计断然手段对付?” “这……” “用雷霆手段对付南京地区的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就会迁怒他,把他当成瘟神,他还能在这里立足?你们办事真能干呢!哼!” “可是……” “不要可是。”这人沉叱,声色俱厉:“你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严格执行。” “是的,严格执行。”矮身材的人急急惶然应喏。 “那个小女人,一定要给我抓回来。” “是的,属下将全力以赴。” “办不好,或者惊扰了国主,唯你们是问。哼!一群饭捅。”这人一抖袖,领了两名随从大踏步走了。 不是强龙不过江;打击十分迅疾凌厉。 江浦地面的地方大爷,是乾坤掌韩兴。 这位仁兄的实力相当雄厚,所以才有力量控制南京外围的地盘,不但城狐社鼠听命,过往的江湖朋友也得买他三分帐。 但与王府的实力相较,他却又差得太远了。 王府的爪牙在他的地盘内作案,他敢不点头同意?乖乖躲得远远地,躲到十里外的绿杨村避风头。 当然,江浦城和浦子口镇所发生的事故,他一清二楚。 黄自然一出面,这位地头蛇心中叫苦。 他并不怕四海狂鹰江家的人,四海狂鹰仅拥有过气的江湖之王虚名,这条强龙已是过气的缺爪老龙,不能再兴云布雨,奈何不了他这条凶悍的地头蛇,所以江家的人出面,他有点不安却不在乎。 可是,无根无底的黄自然,可把他这条地头蛇吃定了,连王府的爪牙也死伤惨重,他手下的城狐社鼠,那禁得起几下切割? 这天。他准备迁地为良,躲远些,躲到滁州避风头。 一早,他准备动身。 绿杨村很小,位于天河的右岸,仅有百十户人家,至浦子口镇整整十里。 传递信息的人腿上加把劲,一刻半刻便可到达,所以他的消息非常灵通。他那群城狐社鼠是很能干的。 住处是他一个爪牙的住宅,养了两个女人。 他平时在各处走动,身边带有六个死党心腹,也是他的保镖。 这次避风头也不例外,六个死党保留不离他的左右,而且多带了四个以防意外。 出了村,小径向西伸展,要走十余里才绕出官道,大清早小径中罕见人踪。 十一个人毫无戒心地,穿越村西的风木林,在前面领路的两名保镖,突然发出小心的信号,两面一分,反应相当灵敏,首先拔刀在手,紧张的神情,表示出发现了需要戒备的情况了。 前面二十步左右,林右踱出两个相貌威猛,剑插在腰带上的中年人,两双怪眼精光四射狠盯着他们。 即便再笨的人,也可以感觉出这两个人的敌意。 后面二十余步的乾坤掌九个人,本能地挪动刀剑准备应付意外,脚下一紧,迅速跟上会合。 “过来。”那位身材特别雄壮的中年人,伸手相招。 “干什么的?”乾坤掌超前接近至丈外,双掌神功默运:“两位老兄像在截路,有何见教?” 一声刀啸,佩刀人冷然拔刀出鞘。 二比十一,这两位仁兄勇气可嘉。 两双精光四射的怪眼盯着人群,慑人心魄的冷电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有阴森冷酷的神情,紧抿着嘴不予回答。 乾坤掌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地头蛇,本身的武功出类拔萃,不然哪敢在南京对岸称雄道霸? 他的心腹保镖,武功很可能不比他差,而且人多势众,哪在乎两个陌生人拦路挑衅? 但他一接触对方的阴森冷厉目光,便平空感到身上有冷飕飕的现象发生。 对方不回答,仅用可怕的目光与神色盯着他们,刀啸与剑吟声,也让他们心惊,立即有人撤兵刃戒备。 “朋友,是冲韩某来的?”他心中惊然,停下脚步不敢再逼近:“两位贵姓大名……” “你要走了?”亮剑的人冷森森的嗓音带有鬼气,脸上的狞恶神情更为慑人。 “阁下的意思……” “见风转舵,你走得了搁得下?” “什么意思?朋友,可否明白赐示来意?韩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实在不明白尊驾的意思。”他有点醒悟,见风转舵四个字让他心中一跳:“在南京的五霸七雄中,韩某的声誉地位,虽不高但也不低,没有担当,配在南京混十几年而不衰吗?” “我知道你能干圆滑。” 轻拂着刀的人向他接近,语气不友好:“应付各方八面玲珑,风声不对就顺风倒,你转而帮助江家的人,没错吧?” 他心向下沉,总算完全明白来人是何方神圣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变色叫屈:“迄今为止,我的人都避免与江家的人接触。 不客气地说,即使四海狂鹰亲自光临,南京的群雄也不会听他的。他的女儿只是一个黄毛丫头.随行的雷霆剑海扬波,在江南的江湖朋友心目中.份量也有限得很。即使他们开口,我也不会买他们的帐,怎敢和你们敷衍?不要冤枉人好不好?” “哼!你竞然还敢花言巧语搪塞?没有你的帮助,他们能知道咱们的动静?” “我发誓……” 树林深处传出一声冷哼,然后是一声沉叱:“毙了!留一个人传讯。” 一声沉喝,两侧密林中跃出四个人影,两把刀两把剑,像一阵狂风冲入人丛,刀光熠熠,剑影森森,风雷骤发,血光崩现。 前面的一刀一剑,更像眩目的雷电破空而降。 已没有理由可讲,唯一可做的事,是为了生死而拼命挥出刀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片刻问.十一个人只剩下三个。 人多一倍不足恃,双方个人的武功修为相差太远了。 乾坤掌浑身浴血,剑毫无自卫的能力,在一名中年人的狭锋刀下萎缩,拼命地左挡右拦,挡拦不住锲入的刀光。 刀光每一次锲入,他身上就会出现一处不轻也不重的伤口,上起脸颊,下迄小腿,真有三二十道伤口,有些洞孔,有些是裂缝,都不是致命的创伤,鲜血把衣裤全染红了。 中年人真像灵猫,戏弄他这只小老鼠,左一刀右一刀,在他身上不时来上一下入肉的一击。 “你是被选中的幸运者。”中年人在他的右大腿外侧,桃了一道小创口,语气中有嘲弄味:“你可以留住老命,必须十万火急,叫你的爪牙立即离开南京远走高飞,不要替江家的人卖命。如被咱们查出你手下任何一个蛇鼠,与江家的人有所接触,咱们将毫不迟疑,连根铲除阁下的亲朋子侄,鸡犬不留,记住了没有?” 哎一声惨叫,他被一脚踢翻出丈外,剑丢了,破落在水沟中挣扎难起。 等他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出水沟,爬上路面,只感到心中大痛,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那些人都走了,林子里流动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他的十个心腹,尸体散布在附近,没有一个活的,人都断了气。 “天啊!你……你们……”他仰天长号,浑身痛得不住颤抖。 杀鸡儆猴的效果,仅对一些贪生怕死的人有效。 一连三天,各路牛鬼蛇神城狐社鼠,确是逃匿一空,被可怖的血腥屠杀吓坏了。 三天三夜中,丢命的人不下两百之多。 被杀的人中,包括了牛鬼蛇神,城狐社鼠,各门各路的有名人物,以及和四海狂鹰江家沾了些边的亲朋。 用意很明显:彻底孤立江家的一切助力外援。 但残杀的手段,也激起一些真正亡命的愤火,同仇敌汽,奋臂而起,制造机会加以同样惨烈的报复。 倩势紧张,掀起了腥风血雨。 海扬波的人,早已接受黄自然的警告,暂时找地方躲藏,停止主要的活动。 因此那些被牵连遭了大劫的人,绝大多数是无辜被波及的。 也就是说,这种失去人性的大屠杀,是没有必要的,只是藉此而吓阻其他的人,不要干预王府的人在江南胡作非为。 在官府方面,王府的人毫无顾忌。钩州的徽王殿下,与当今皇上臭味相投,权势比其他的皇家子侄高,往来也最密切.圣宠正隆,谁敢招殿下的龙须? 所以唯一的顾虑,是那些不知死活,不畏王法的浪人亡命,只要把这些浪人亡命赶得远离活动地区.便可任所欲为了。 黄自然把最佳美女江小蕙救走,可把王府的爪牙们激怒得失去理智,恼羞成怒迁怒各方牛鬼蛇神,大开杀戒搞得天怒人怨。 王府爪牙的行踪,比以往更神秘。 侦查网张得更绵密,行动网也快速无比。 口风放出,赏格极为诱人。 能完整无缺送交江小姑娘,送纹银五千两;因通风报信而擒获,赏银一千两。 黄自然的赏格也高,赏银三千两,死活不论。 三干两银子,可买五百亩肥田。 用人挑,得用五个挑夫(挑银箱通常是四十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千两银子与五千两银子,不想要的人真找不出几个。 而在南京混口食的贪婪亡命,比任何大都会多十倍百倍。 江小蕙的处境员为恶劣,一方面是她的赏格太诱人,再就是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在那些贪婪的亡命心目中,是一块美味的大肥肉,大吃大啃不会卡喉。 黄自然的处境要安全多多,敢找他的人真没有几个。 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不要命打他的主意,连天下第一杀手集团的玄武门,也被他连根拔除,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他并不因此而大意,暗中活动更为小心。 本来他没将徽王府的爪牙放在心上,发起攻击时毫无顾忌。 他知道神剑秀士、高唐神女是王府相当重要的爪牙,这两个男女不足为害,他知道他们的斤两。 王府的爪牙主事人是魔爪丧门陈魁,这个人他不曾见过,虽然这老魔是江湖朋友畏如蛇喝的可怕名宿,他自信可以应付得了,威胁不大。 可是,恶斗王屋三妖几乎被缠住,令他悚然而惊,可不能小看这些王府爪牙了,天知道到底还有些什么更可拍的人物。混迹在王府做鹰犬?所以他断然警告海扬波。必须躲起来暂避凶锋。 他自己更是小心谨慎,谋而后动,不敢再小看这些爪牙,将这些爪牙看成最具威胁的劲敌。 当然,他不会停止向这些爪牙挑衅,因为爪牙们也不会放过他,双方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死我活。 逃避藏匿,必定是势弱的一方,如果不找机会周旋反击,早晚会被拖出来剥皮抽筋。 如果没有勇气应付,必定被对方穷追猛打予取予求。 他离开租赁的的小街房舍,潜隐在暗处展开活动。 首先,他得找出狗王的踪迹。 打蛇打头,不需在其他的老狗们身上浪费工夫。 牛鬼蛇神与城狐社鼠们四散逃匿,的确增加了他不少困难,消息几乎完全中断,他必须凭一己之力,辛辛苦苦寻找蛛丝马迹。 猜想狗王可能藏身在南京城内,当然不可能藏入紫禁城。 城内外也没有任何藩王的王府。只有皇亲国戚的府第,藏在皇亲国戚的巨厦内,躲在里面发施号令,要找踪迹谈何容易? 藩王是不能擅离藩地的。 狗王的藩地在河南钓州,决不可能公然在南京露面,所以必定藏得十分隐密,以免走漏风声,被皇帝囚入风阳皇家监狱(高墙)。 收容狗王的皇亲国戚,也当然极为小心守秘。 也许狗王躲在某几艘船上,行动不受拘束。 南京两岸大小船只,一天有上千艘来来往往,除非船的造型特殊,不然如何能逐船打听侦查? 他只有一个人,怎么查? 走狗们搜查他也同样困难,虽则走狗们人手充足。 把地方上的牛鬼蛇神吓走,更增搜查的因难。 南京有几十万人口,查一个高手亡命,有如大海里捞针,所以双方都在不着边际地搜索。 走狗们主要的目标是江小蕙,三两天之后,便把捉黄自然的事搁下了,搜寻的人手减少了四分之三。 黄自然根本不介意走狗搜寻,弃东逐西找寻狗王藏匿的处所,走狗中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走在大街上也不易发现他。 这天,他到了靖安渡。 这处渡头俗称龙江律,江对岸是六合县的安化镇。 渡口在龙湾,所以靖安镇也称龙安镇。 当年金兵焚拣建康,从这里携带饱掠而来的美女金帛,要乘船北返,被岳飞的大军截击,金兵几乎全军覆没,因此镇名改为靖安,可知这里是南京员北的一处渡头。 湾内泊有大大小小百余翘船只,渡头相当忙碌,谁也懒得理会旁人的事,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何来历。 他一个扮成水夫的陌生人,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这两天走遍了南京西南的三处码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船只,打算搜过龙湾之后,下一站绕往栖霞镇、龙潭镇,这都是有名的泊舟区,虽则离南京已在半日程以外了。 他知道这样埋头寻找非常费时笨拙,但也无可奈何,城狐社鼠亡命浪人全吓跑了,有胆量留下来的人,不可能与他合作,说不定反而会向走狗告密。 他的身价会让人亡命眼红,而且的确受到一些牛鬼蛇神仇视,认为他带来了灾祸,连累许多人送命。 走狗们杀鸡儆猴这一招,相当狠颇有功效,但也有缺点,那就是双方都没有人可用。 码头南端,便是靖安河口。 这一带泊的都是中型船只,以及可在靖安河航行的小船。 靖安河也称龙安津,数百年前仍是漕河的南口。漕舟自金陵从这里渡江,称新安津,驶入仪征的新河口。 现在漕河已废,漕舟直接由龙江关下航。河道也大半淤塞,大船已无法航行了。 他盯着其中的一艘中型客货船,疑云大起,船上没看到船夫,舱门紧闭,吃水线很浅,像一艘空船。 而在桅杆下的桅座旁,插了一枝小小的灰黄色三角小旗。 旗是卷妥的,用线扎住。 旗舒尖像个暗黄色的虬龙头,而非普通的尖顶或圆顶。 他必须走近观察,看是否找出可疑线索。 正从人丛中挤出,身后逼近一个人。 他相当警觉,扭头回顾。 在街道行人拥挤的地方,也就是暗杀或绑架的好场所,那些心中有鬼的人,通常避免在这种场所走动。 如果必须走,那就得提高警觉。 是两个人,而非一个。一个高大的老水夫,一个矮身材的小花子。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绝配,情势也是绝配。 高大老水夫的右手,被小花子的右手从侧后方扣住手腕。老水夫的手中,有一起刺客专用的狭锋短匕首。 这玩意窄而薄,但硬度足,锋利无比,可从肋骨缝贯入,不拔出受害人不会倒。 小花子的左手,上伸扣住了老水夫的后颈,大拇指深入老水夫的右藏血穴,可能指甲已扣断了大动脉,不死也将成为残废。 一声怪响,老水夫的腕骨碎裂,匕首往下掉。 “咦!”他讶然轻呼。 显然是老水夫要向他行刺,匕首要贯入他的背肋。 小花子黄雀在后,及时下重手制住了老水夫,两人的举动惊动了他,被他听到身后异常的声息。 这瞬间,小花子冲他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这瞬间,舱门拉开,冲出五六个人,脚步声杂乱。 “就是他!黄自然。” 有人大叫,语声有点耳熟:“快围住他……” 他扭头一看,首先看到英俊的神剑秀土。“快走!”他向小花子急叫:“出镇。” 小花子手一放,老水夫向侧摔倒。 五六个人飞跃下船,从人群的上空飞越。 两人冲开人丛,撒腿狂奔。 船上又涌出十余名首脑人物,呐喊着衔尾狂追。 码头大乱,人群纷纷走避。 奔出镇南.两人落荒飞掠而走。 后面约有二十余名高手奋全力穷追,叫喊声此起彼落。 不久,两人窜人绵密的山林。 后面里外,追的人逐渐分散,双方的轻功相去远甚,有些人已落后三里以上了。 他握住小花子的手助力,去势如电射星飞; 小花子的轻功虽然也非常高明,但如无他相助一手之力,很难逃脱走狗们的追逐,最快的五名走狗速度极为惊人。 这一带是城北的山区,西面便是名满天下,跳江自杀最好的地方燕子肌,当然也是名胜区。 这一带有一连串的山,四望、马鞍、庐龙、幕府、直至城西的石头山,拱卫着南京城。 山野中的草木,皆禁止砍伐,数十里山区一片青葱,林深草茂,在这一带想搜出几个人,真需要十万大军。 迫的人愈追愈焦躁,咬紧牙关狂追不舍,如果不能衔尾穷追,尔后就找不到踪迹了。 事实上追的目标已远在里外,只能偶或看到依稀的忽隐忽现形影而已,想放弃又不甘心,迫又可望不可及,真可以把人气疯急疯。 目标是循山径逃走的,怎能不追? 迫得最快的五个人,居然能在一起保持相等的速度,浑身已被大汗所湿透,快要接近气喘如牛,精力耗尽境界,依然舍不得放弃。 追的人精力将尽,逃的人当然同样辛苦。 奔入一处茅草山坡,柔软的绿油油茅草整齐可爱。 黄自然将小花子的手放了,脚下一慢。 “从那一面脱身。”他指指小径右侧的树林:“我也不知身在何处,得靠你自己了。” 他立即停下,拭掉满头大汗,一面做柔软的活动,一面调和呼吸以便加快恢复精力。 小花子也浑身大汗,百衲破衣可以绞出水来,露出有曲线的身材,不走了,也在小蹦小跳活动调和呼吸。 “你……你不走?”小花子大感惊讶:“他们会很快追来……” “我等他们。”他简要回答。 “等他们?他们人多,而我们没有兵刃……” “我要知道是些什么人?” “哎呀!太危险……” “我知道危险。我本来就有意查他们的底细,好不容易查出下落,不弄清怎能逃走了之?那我又何必查?我循小径走,就是有意引他们追来的。快走。” “我……” “决走。”他突然往茅草中伏下,干脆伏在地上默默行功。 茅草高与胯齐,人缩小如猬,就可以躲藏,但有心人如果留心搜寻,不难发现。 他虽然也浑身大汗,但依然精力充沛,略一活动调和呼吸,便散去体热生龙活虎。 小花子比他差远了,本想再说,被他一本正经具有权威性的口吻催促,不敢分辩,急往三十步外的树林窜走,在树林的草丛向下伏。 空山寂寂.附近一片平和安详,但杀机隐伏,只有敏感的人。才能感觉出这股神秘的压力存在。 狂追的人,是不可能感觉出这股压力的。 穷寇莫追,他们犯了穷寇猛追的大忌。 主要的原因是:五个人的武功皆超尘拔俗。 艺高人胆大,他们都是不服输的高手名宿。 再就是目标猎物一直就保持在视线内,如果不追,脸上挂不住,如何向他们的主子,解释不追的理由? 青天白日猎物就在眼前,非追不可。 即使他们能冷静地思索,猎物沿小径逃的原因可疑,也不会浪费时间深入思考,本能的行动与心态,驱使他们拼命穷追不舍。 第一个形如僵尸的花甲老人,气喘如牛冲过,干瘪青灰色的面孔布满汗水,阴厉的深陷双目也呈现疲态,脚下沉重。 可能是挟着的形如胴骨的粗短白骨杖太过沉重,奔跑时耗去太多的精力。 携带重兵刃的人。交手时固然在兵刃上可占优势,但所耗的精力,却比轻兵刃大得多。 但这位长相可怕的花甲老人,脚程依然比四位同伴快三十步以上。 落在最后的是一个大马脸中年人,所穿的青衫被汗水所湿透,仰头喘息有如奔牛,落后了三十步以上,依然逞强拼命奔跑。 刚冲过黄自然的潜伏处,身后已被跃起的人扑上了。 黄自然真像一头扑向猎物的金钱大豹,双手挟住这人的头,凶猛地扭身转腰脚踹,冲力因而折向。 砰然大震声中,两人向侧方摔倒。 他夺过佩剑,一跃而起。 中年人的脖子已经被扭断,脸转到后面去了,皮肉仍是相连的,幸而头没被扭断离脖。 “我在这里。”他高叫,向茅草坡的中心退,拔出剑丢掉剑鞘:“好好歇息恢复精力,咱们有充裕的时间好好亲近。我,黄太爷。” 前面四个人骇然止步,急促地调息慢慢向他接近。 最为接近的是一个三角脸中年人,喘息中猛地左手一抬,一声崩簧微响,寒芒破空。 最可怕,最难防备的暗器:袖箭。相距丈余,决不可能落空。 铮一声脆响,剑奇准地拍飞了袖箭。 “无耻狗东西不知自爱。”黄自然大骂,凶猛地扑上了,剑光倏然迸射。 中年人势在必得,也以为必得,发出袖箭仍向前迈步,并无应付意外的打算,看到箭被拍飞,已来不及有何反应了,剑光已化电光临,奇准地贯入心坎要害,刺破了心房。 一脚将中剑的人踢飞,剑指向逐渐接近的三个人。 “那就早了断吧!”他怒吼,挥剑直上。 这些人一旦做了王府的走狗,就不再以高手名宿自居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立功第一,把武朋友的英风豪气全抛掉了。 他一气之下,不再和这些人客气。 一刀一剑加上白骨杖,同向飞射的剑光汇聚。双方的精力已耗得差不多了,出手依然浑雄猛烈。 连声狂震人影飘摇中,火星飞溅人影乍分。 再一次聚合,又一声狂震,人影又分。 势均力敌,一切妙用皆用不上了,只有力与力的全力拼搏,三比一似乎恰好拉平。 小花子飞奔而下,抽出那位用袖箭中年人的剑,一声怒叱,毫无所惧地切入刀光剑影中。 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风雷骤发,火星飞溅,强烈的刀风剑气发出锐鸣,缠在一起的暴乱人影,像爆炸般五面急分。 四个人摔倒,也立即一滚而起。 唯一不倒的是黄自然,但也被震出两丈外,脚下的如丝茅草打滑,几乎滑倒。 两声厉叫,三个人向四路飞奔。 小花子跃起来,脚下一乱又重新滑倒。 “不能追。”黄自然急叫。 小花子再次爬起来,逃的人已远出二十步外了,想追也力不从心。 “这些混蛋可怕,后到的人可能也不弱,从树林脱身,走。”黄自然丢掉剑,向树林奔去。 小花子一听有后到的人,拔腿急跟。 假使黄自然不先摆平了一个人,再愤怒地毙了另一个,以一比五,他很可能栽在五人联手一击中。 后面跟来的人不知有多少,一涌而至岂不危险?精力将竭的人相搏,人多的一方肯定是胜家。 他俩走后许久,十余名走狗才赶到现场收尸。 不能转回靖安镇,必须往相反的方向走。为了早些摆脱追赶的人,黄自然只好用快步沿小径急走。 小花子精力未复,跟得相当吃力。 “黄……太爷,要往何处走?”小花子在后面问。 “不知道,反正先远离凶险。这附近应该有人,得找人问问。喂!你们盯上那搜船了?” “盯上的是另一艘船,另一批人。”小花子说:“这些走狗非常精明,分乘了许多各式船只,往来飘忽,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幸好你引发他们的注意,不然我们很可能上当,我们只留意另一艘船,忽略这一艘隐藏着可怕的高手。认识这五个人吗?” “不认识,本来打算要口供的,没料到每一个走狗皆如此高明,几乎偷鸡不着蚀把米。老天爷!你们不但不躲起来,反而盯他们的梢,会上当的。”他一面走一面说、脚下不停,也没回头,似乎已经知道小花子的身份:“量力而为,要上当才甘心吗?” “这……” “他们不在乎失败后所付出的代价,你们却付不起。哦:体内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未曾发现,谢谢你啦1”小花子信口答,突然一楞:“你……你知道我……” “在半路我就知道是你了。” 小花子恍然,本能地拉拉衣袂。 这一身宽大的百袖衣,又青又灰缀满补钉,但大汗渗透同样会紧贴在身上,身上的曲线原形毕露。 脸上虽用了不退色的易容药,但五官轮廓并没改变,一双灵秀的明眸依旧,一张嘴微露洁白整齐的贝齿,怎瞒得住有心人? 衣袂一拉,曲线消失,一放手,衣衫又重新贴紧,曲线重现,掩饰不住尴尬。 小花子是江小蕙扮成的,逃走的半途,大汗彻体,便被黄自然发现了。 “他们不会想到是我。”小丫头知道自己脸红耳赤,但外人是无法看出的,脸色苍暗,仅色彩加深些而已。 “你不听话,冒冒失失冲出来拼命。”黄自然摇摇头:“这一来,麻烦大了。” “怎么麻烦?” “他们不但想到是你,而且认出是你了。” “这……” “我们两个加起来,共值八干两银子,可以买一座大田庄,你想他们肯轻易放弃吗?” 他突然停步,抬头向右面的山林眺望,眼中有警戒的神情,而且剑眉攒得紧紧地。 “怎么啦?”江小蕙顺他的目光凝神注视,看不出任何异象,空山寂寂,只有一些飞禽在林中跳跃。 “我总觉得有人在左近。”他摇摇头继续举步:“也许是疑心生暗鬼,他们不可能追及的。五个武功最高轻功最佳的人,该是他们的主力.不可能有更高明的人,追蹑在后面待机而动。” “我们盯牢的那艘船,的确没发现知名人物。”江小蕙不再跟在后面,与他并肩而行;“我们知道实力不足,不会冒失有所举动,只希望能循踪找到那个狗王的座舟,再作致命一击的打算。黄爷,你来指导我们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他坦然地说:“走狗们整天都在念佛,求菩萨保佑,保佑我们能走在一起,以便一网打尽,八干两银子就不必往外送,可以自己瓜分了。” 降下山鞍,前面是一条美景如画的小河谷,田野如锦,隐约可看到房舍的形影。 “得找些食物填肚子。”黄自然脚下加快:“饿得受不了啦!天杀的,被追得好惨。” 江小蕙偷笑,这叫做被追得惨?宰了两个走狗,吓跑了另三个,应该说大获全胜,成果可观。 又饿又渴确是事实,精力耗损甚巨,大量流汗,体内的水份消耗可观,以至燥火中烧,口干舌燥,再不喝水,可就难以支持啦! “小河里的水一定可口。”江小蕙不胜雀跃,精神来了:“我可以喝干半条河。” “你又不是龙女。”黄自然欣然加快脚步:“我不喝河水,一定可以讨得一壶茶。” “而且一定可以买一顿好食物,我的讨米袋中有银子。”江小蕙喜悦地放腿飞奔。 第二十二章 一圈果林,围绕着一家农舍,前面有田谷场,侧方有菜圃。 小山中的农舍显得有点脏乱,拴住的黄犬汪汪叫,鸡鸭满地跑,找食物该无困难。 怪,柴门大开,不见人迹。 那头黄犬叫声凄厉,可能是不惯于被拴。 “喂!有人吗?”黄自然站在敞开的院门口高叫。 没有回音,农舍的人可能都到田里工作了。再高叫了两声,屋里出来了一位老眼朦胧的者村妇。 “什么人在叫呀?”老村妇的老花眼,在找寻声源,十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 “打扰老大娘。”黄自然踏入院子向门前走:“过路的,请老大娘方便,讨碗茶喝。” “进来吧!”老大娘转身便走,慢吞吞进入堂屋:“随便坐,老身给你们提壶茶来。” 堂屋杂物零乱,似乎乏人整理,是极为普通的农舍,可能家境不怎么好,没有任何引人怀疑的事物存在,任何人也不会对这种中下的普通农舍生疑。 片刻,老村妇慢吞吞出堂,果然提了一只大肚子瓷茶壶,两个饭碗。 想必这里喝茶是用碗的,没有品茗这回事,喝茶只单纯为了解渴,没有品茗的闲工夫。 在八仙桌上斟了两碗荼,茶是冷的。 “老大娘,我这里有一两银子。”江小蕙一面牛饮,目光一面瞥过屋角的杂物堆: “替我们杀一只鸡白煮,有冷饭更好,谢啦!” 她取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这瞬间视线一转,扫过杂物堆的一件物品上。 黄自然已喝了碗中茶,取过茶壶再斟。 “老身这就去抓鸡。”老村妇说,伸手取银子。 一两银子可买十几只鸡,甚至二十只。 一两银子换一只鸡,任何一家农舍都欢迎。 黄自然的目光,突然落在通向堂后的甬道。 江小蕙同时心中一动,离座走向屋角,俯身一拨杂物,拾起一只六寸长,鸽卵粗的精巧紫铜管。 “哎呀!这……是……”她惊叫出声,突然失手丢掉紫铜管,向前一栽。 黄自然也在同一瞬间,放下茶碗倏然变色而起。 “脂粉香……”他叫,身形猛然一晃。 江小蕙恰好栽倒,压挤杂物发出怪响。 再一晃,黄自然也向前一栽。 两盆冷水把他泼醒,却无法动弹爬不起来。 “哎……”江小蕙也被泼醒了,发出惊呼。 勉强可以转动,他知道正处身一间大房间内,与江小蕙并躺在床口,水把竹席也弄湿了。 床口的圆桌旁,站着一位美丽的,穿小团花衣裙的少妇,腰间有佩剑,有百宝囊,有荷包,绣带把小蛮腰束得瘦不盈握,那双水汪汪,流光四射的明眸,流露的笑意得意而动人。 老太婆站在床口,小盆中的水已倒光了,昏花老眼一点也不昏花,冷电湛湛令人心悸。 “你们制住我们了。”黄自然苦笑:“金针过穴,十条经脉全制住了。” “行家。”少妇咯咯笑:“我知道你们很厉害,必须用最安全的手段,有效地制住你们,保护我的利益。尤其是你,你已用不上半分劲。” “妖妇,你……你……”江小蕙尖叫:“那……那根紫铜管,你是……” “小丫头也是行家,嘻嘻……”少妇的笑声悦耳如银铃:“金陵双风。我,彩风孟瑶。” “你……你怎么住在这里?” “借这里办事而已,这家农舍的人全死了。” “妖妇,你……” “你们在山上与那些人拼命,我们恰好在坡项目击。算定你们会走这条唯一的路,所以赶回来布置。堂屋里施放绮梦浮香,茶水中有逍遥散。小丫头,你是否曾经绮梦销魂?” “你们……我们与你金陵双凤无仇无怨……” “小丫头,有些人丢命,起因决非为了仇怨。你仍就是他们用重金捉拿的人,为钱丢命岂不名正言顺?” “妖妇……呃……” 老村妇一耳光,把她的话打断了。 “别惹火了老太婆。”彩凤孟瑶说:“她是二凤灵凤商婉的奶娘,有名的母夜叉孔婆婆。商小妹前往靖安镇,找那些人谈交换条件,何时可回不得而知,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祷告这笔买卖顺利,以免大吃苦头。不要妄想逃走,你们已经寸步难行。嘻嘻……” 一阵娇笑,两人出房走了,房门仍是大开的,似乎认定他仍不可能逃走。 “罢了,真是霉运当头。”黄自然认了命。 谁会料到山间的农舍有险?任何人也不会对简朴的农舍起疑。 他俩一进门,便受到绮梦浮香的慢慢侵袭了,再喝了有逍遥散的茶,两种药力一发,非倒不可。 他俩都知道金陵双凤的底细,但从未谋面。那是两个爱财爱男人,裙带甚松的江湖荡女。 目下南京的牛鬼蛇神已纷纷走避,以免受到池鱼之灾,双凤躲到城郊,藏匿在农舍里避风头,当然不想窝在屋子里又聋又瞎,外出走动是正常的事。 这一走动,居然财星高照。 “走狗们出重赏的手段够毒。”江小蕙失声长叹:“如在平时,这两个妖妇怎敢对我无礼?” “但愿走狗们来得馒。” “你是说……” “我需要时间。” “哦!我们无法阻止走狗们赶来。” “那就赌运气,我得争取时间。” “如何争取?” “不能让妖妇打扰我……” 他的话中断,因为门外已传来脚步声。 但他的话,江小蕙已听得一清二楚。 彩凤盂瑶踏入房,幽香再起。 黄自然在堂屋,曾经嗅到香味,刚感到诧异,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像这种充满霉气臭味的农舍,鸡犬屋里屋外走,怎么可能有品流颇高的脂粉香?可惜他警觉的反应慢了些; “我没料到黄自然如此了不起,而且如此年轻英俊。”彩凤在床上坐下,伸手绵绵地轻抚他的面庞,水汪汪的媚目中,涌现动人的异彩:“哦!我有点不相信,真是你铲除了玄武门?”“玄武门的杀手还没死光,你可以向他们求证呀!”黄自然心中暗急,妖妇妨碍了他打通经穴的工作,但不得不敷衍,死中求生:“人说金陵双凤如何美丽可人,本来我也不相形呀!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你美得不像凤,却像…… 像……” “像什么?” “狐狸精。”江小蕙突然接口,有点吸引彩凤的注意,不让彩凤打扰黄自然。 彩凤大怒,果然注意力被引开了,一耳光把她打得眼冒金星。 “等你进了王府,一定会成为狐狸精。”彩凤冒火地揪住她的懒人髻,用她的脑袋在硬床板上撞了两下:“世间喜欢狐狸精的男人多的是,喜欢手中有剑打打杀杀女霸王的男人却少得可怜。你不用讥笑我,我的人生过得比你充实可爱。” 她心中一震,扭头瞥了黄自然一眼。 自从倚云栈古雷音禅寺,与黄自然相逢,一言不合双方挥剑相向,迄今为止,多次见面,黄自然一直就对她不假辞色,爱理不理,甚至不曾正眼注视她。 而在浦子口镇,黄自然对那位叶家的小姑娘,亲呢和蔼的神态,任何人也可看出是一个重感倩的人。 论才貌武功,她比叶小姑娘强百倍。 武功强百倍的女人,有多少男人喜爱?怕还来不及呢!不怕剑爱女人手中剑的男人毕竟不多。 至少在她父亲的亲朋好友子弟中,奉承她的人多的是,真正喜欢她,敢厚着脸皮壮着胆,向她抱有诚意亲近的男土,似乎没有几个,她自己心里有数。 彩凤说:你不要讥笑我,我的人生过得比体充实可爱。这两句话也许她无法体会,因为她的人生还刚开始,尔后是否可爱充实,她多少有些概念,毕竟她曾经以行侠的心态,在江湖遨游过一段时日。 黄自然在她的心目中,份量因每一次见面而逐次增加。可是,黄自然似乎忽视她的存在。 迄今为止,她还没有机会与黄自然亲近,感情的发展成了单行道,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也不充实可爱,也没有人关怀她是否过得充实可爱。 “不要脸!”她咬牙大骂。 倒不是彩凤说了那些话激怒了她,而是彩凤的另一支手,仍在黄自然的脸上轻抚,亲呢的情景令她生气。 “不要激怒我,小泼妇。”彩风又揍了她一耳光:“要不是那些人的赏格,再三强调要完整的人,我不把你整得像残花败柳,就不配称金陵双凤,哼!” “你……” “看在钱份上,我容忍你撒泼,但容忍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惹火我。” “你最好容忍,以免我日后报复……” 彩凤脸色一变,变得脸涌浓霜。 她发觉彩凤神色有异,心中一紧。 “唔!有道理。”彩风盯着她阴笑:“从他们出重赏要完整的人猜测,他们非常看重你,一旦你进了王府,受到那个什么王爷国主的宠爱,便可掌握报复的机契,真有向我报复的可能。” “把我放了……” “你少枉费心机,八千两银子我是赚定了。听他们说你是他们所知道的,最完美的女人,所以肯花重金捉你,我却不相信你真的完美。” 彩凤的两手,落在她身上了。 “不要……动……我……”她厉叫。 彩凤正在剥除她的百衲衣,替她宽衣解带,显然要查验她如何完美。 她不怕女人剥她的衣裤,上次她就被几个女人,把她剥得精光,用令她羞死的手段查验。 女人查验她不怕,但身旁有一个大男人黄自然。 彩凤不理会她的厉叫,拉断了她的胸围子紧带,完美的酥胸玉乳呈现在眼前,她急得要吐血。 “喂!你不是鱼玄机之流吧?”一旁的黄自然突然怪叫,笑得邪邪:“你打扮得干妖百媚,不会是让同性欣赏吧?据我所知……”” 彩凤被黄自然引过去了,放了江小蕙,一声轻笑,玉掌掩住他的嘴。 “我金陵双凤不怕人知,你知道也好。“彩凤荡笑着把他的头,枕在自己柔软温润的大腿上,玉手重新轻抚他的脸颊、五官:“如果是单独捉住你,我真舍不得把你交给他们。说实话,我真没碰上你这种优秀的大男人。” “呵呵!你认为我好色?” “嘻嘻!你是否好色无关宏旨。” “什么意思?” “我要的是你这个优秀强健的人,你的个性爱好为人,完全无关宏旨、” “那就怪了,我如果不好色,就不会喜欢你……” “人的个性爱好行为,都是后天所培养的,强制的。而先天的本能,却是与生俱来,一旦发生某种变化,培养和强制的力量消失,本能就会发挥无遗。我所炼制的忘忧丹和易心丸,都是恢复天本能的灵丹抄药。嘻嘻!你懂不懂这种性质的药?” “我懂。”他笑吟吟语气轻松:“后天所教养培育的仁义道德观念不再存在,只剩下兽性的本能。你将成为这个人的中心,他只会听你的命令或示意。呵呵!其实你不要使用这种药物,凭你美如天仙的魅力,你可以任意玩弄天下的任何男人。小凤儿,你觉得我像一个你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吗?” “所以我舍不得呀!”彩风放荡地在他颊上亲了一吻:“可是……” “可是,舍不得三千两银子,他娘的!我只值三千两银子?” “八千。”彩凤说:“灵凤小妹已经和那些人接头,如果不连你一起交出,他们岂肯……” “他们不会饶你,我知道。”他抢着说:“你真蠢,美丽的小女人。” “我蠢?” “把我们俩人交出去,他们见到人,还肯把五百斤银子交给你?八千两银子要十二个人挑,他们舍得?他们只要派三五个人,就可以把你们三个人化骨扬灰,会把五百斤银子往你怀里送?你蠢不蠢?” “你别把他们说得如此不讲信用,王府的金银维积如山……” “如果你把王府的人,看成奉公守法讲信用的君子,那你已经死了一半了。那个狗王如果肯花钱,他可以随意买三百五百个合法购买的女人,买一个美丽的少女,一百两左右足够了,他为何要远到江南来抢劫掳掠女人?说你蠢你还不承认?” “哎呀……” “害怕了吧?想通了吧?” 彩凤一蹦而起,向外走。 “必须更改计划,另订交换的时地。”彩凤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孔婆婆,孔婆婆,赶快准备撤离,先把人藏到安全的地方……” “我真没有用。”江小蕙绝望地说:“弄巧成拙,没能引开这妖妇的注意力。” 彩风已经走了,半裸的江小蕙自怨自艾。 “你已经助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黄自然突然挺身坐起,快速地替江小蕙穿妥百袖衣:“没有时间替你解经脉的禁制,先脱身再说。” “咦!你……”江小蕙大感惊讶。 “金针过穴难不倒我。”黄自然不多加解释,用腰带把她背上,扳毁窗户,跃身跳脱出樊笼:“让这三个妖婆妖妇,和那些凶魔形的走狗打交道,一定很精彩,真想留下来看结果。” 当然他不会留下来,出了农舍后门,往山林中一钻,形影俱消。 农台北面小径半里左右,二风灵凤正带了十二名走狗,兴高彩烈向农舍飞奔,一冲便到。 农舍中的暴乱,片刻便解决了。 黄自然说得不错,走狗们只要派三五个人,就可以把金陵双凤与母夜叉孔婆婆三个人化骨扬灰 派了一半人看守农舍,另一半人循小径狂追。 出了小山谷,便是南京东北郊的平原,小径与栖霞的大道会合,西南至南京城仅十余里,南面便是钟山,往城里追应该是正确的方向。 六个走狗并不笨,追出三四里便知难而退了,垂头丧气折回农舍,愤怒地对付三个女人。 黄自然躲在山林内,留心下面农舍的动静,上下相距仅里余,可以清晰地看清在外面走动的走狗面貌,看到其中有一个熟悉的人:绛仙葛莲。 江小蕙最不幸,是走狗们所掳的美女中,唯一天赋极佳,符合炼药要求的完全佳丽,因此有幸尝过软骨散开了眼界,道通过浑身软绵绵,天大本事发挥不了,只能眼睁睁任人宰割的绝境。 因此,她恨透了这个叫绛仙的漂亮女人。 走狗们似乎无意及早撤走,原来是在农舍中弄午膳。 黄自然也不想走,有耐心地向下面的农舍窥伺,像一头有耐心的灵猫,守候着躲在洞内的狡鼠。 江小蕙的经脉禁制已解,已恢复元气。 黄自然能够自解经脉的禁制,替她解更不费事。 她坐在黄自然的左肩后,两人的目光,透过枝缝草隙,留意下面农舍的动静,也预防那些走狗在附近搜索。 她的目光放在下面的时间少,投注在黄自然身上的时间多,不时盯着黄自然的例面背影,没来由地红云上颊。 好在黄自然看不到她,也就不知道她脸部的表情变化。 她记得,彩凤曾经放荡地,亲了黄自然一吻,所以他的目光,近乎怪异地盯着黄自然脸颊被吻处。 本来,她与黄自然并坐在树下的草丛中,相距甚近,稍一挪动,便靠在一起了。 是她有意靠近的,而且有紧贴在黄自然背部的冲动。 黄自然衣裤上的汗水,已经因行功而蒸发得快要干了,散发出的体气,令她感到新鲜而怪异。 但这种感觉真好,会让她发生气血出现异象的怪怪反应。 似乎,她已浑忘身外事,下面的强敌威胁与她无关,意念中心只有这位让她心乱的大男人。 “该死的!他们赖在这里不走,岂不是存心和我的肚子过不去吗?岂有此理。”黄自然突然发牢骚的语音,吓了她一跳,打散了她的沉思冥想:“想起那些肥鸡,快受不了啦!” “哦!你……你原来在想那些肥鸡。”她被逗笑了,黄自然的风趣话,哪象一个窥伺敌者的口吻? “你给了一两银子,应该有鸡填肚皮对不对?”黄自然扭头向她笑说。看到她变得深色的面庞,并没在意:“我这人牛高马大,天生的酒囊饭袋,肚子一饿,火气就大,一冒火,我真要下去赶他们滚蛋。” 她脸部双手,凡是暴露在外的肌肤,都染了易容药,水洗不掉,必须用菜油清洗才能消退,所以即使脸红脖租,也不会改变肌色。 “我也饿呀!”她嫣然一笑,把胡思乱想抛开,也是被黄自然洒脱风趣的神情所感染,变得活泼高兴:“而且也想揍小凤儿两拳一顿。可是,他们人多……” 她记得黄自然用调侃的口吻,叫彩风为小凤儿,她冲口而出,也叫凤儿。 “是有点顾忌,但顾忌不大。倒是你。” “我?” “那个漂漂亮亮的绛仙,浑身都是稀奇古怪的药物。这一下去碰上她,她不敢惹我,肯定会找你。你的武功比她高,但她可以把你整得七荤八素。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盯售农舍的小黑点流口水。” 相距一里上下,农舍附近走动觅食的大肥鸡,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黑点或黄点。 “你不说倒还罢了,这一说,肚子里的蛔虫在造反,口也渴啦!太爷,我们到别处找食物填五脏好不好?”他毫无拘束地欣然说,俚俗的话说得流利得很。 她在江湖遨游了五年,扮女侠士管闲事,伴同她闯荡的人,都是她老爹的往昔江湖之豪,想充淑女,反而显得造作。 在黄自然面前,她有意扮淑女。 亲近的时间一多,她突然想开了,黄自然不冒充绅士君子,她为何要克制自己勉强做淑女? 这一想开了,亲和感增加了一倍。 “不好。”黄自然拍拍她的肩膀:“忍着点好不好?不会太久的。” 她觉得浑身一软,倚在黄自然的肩背上,心跳加快。 “我……我听你的。”她喃喃地说。 “如果他们溜掉,岂不可惜?所以要盯住他们,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 “我一定要盯牢他们,找出那个狗王的藏匿处,很可能仍有不少小姑娘待救,必须找到那个狗王下手。你们盯梢的那艘船,是从何处跟来的?” “栖霞镇,上航了大半夜,清早才泊靖安码头。” “唔!会不会是从镇江来的?” “不知道,怎么会从镇江来?他们在南京布下天罗地网,载有重要爪牙的船,怎么可能到镇江去了?”’ “这……我怀疑这些爪牙们,在南京大张旗鼓,公然叫嚣杀伐,其中的动机十分可疑。” “你疑心他们另有目的?” “不错。” “那……目的又是什么?” “已经没有少女失踪,他们已经知道收敛,不能再引起南京官方的关切,以免各方人士群起声讨。那么,走狗们还在这里到处耀武扬威,为什么?” “是为了你和我呀!” “理由不充分。” “为何?”她惑然问。 “他们怕我,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是毁灭玄武门的人,进出钧州王府并无困难。 走狗们也知道,只要他们远走高飞,便不会激起我痛宰他们的怒火。为了永除后患,也不需太多的人全力相助。你,并非天下唯一完美的姑娘,他们可以另外找,到天下各地去找,反正他们有找的权势和能力。” “你的意思……” “吸引我的注意,把我牵制在他们不能再活动的地方。”黄自然肯定地说。 “唔!有此可能。”她同意黄自然的见解。 “狗王恐怕已经不在南京了。”黄自然语气仍有点不定:“我在南京追索,白费工夫,只能和一些走狗你追我赶,杀几个走狗毫无意义。” “只要能捉住几个重要的走狗,便可追出狗王的下落。”她提出建议。 “难在重要的走狗都走在一起,一有事就蜂拥而出,我对付不了。” “我……我真没有用,武功太差了,配合不上你,无法助你一臂之力。”她自怨自艾:“甚至只会误事,我真讨厌我自己……” “呵呵!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黄自然大笑:“配合并非专指你我两把剑,并肩联手杀人放火。” “你是说……” “在码头你毙了那意图暗算我的走狗,就表现得可困可点。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别卖关子。” “你是人间瑰宝绝色小美人,是他们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可以说,是你在牵制他们,因此我才有铲除他们的机会和藉口。你我值八千两银子,在一起便成为风暴的中心,我俩正式合作,在技巧上求圆熟,一定可以形成毁灭性的大风暴,有兴趣吗?” “天啊!多笨的问题。”她不是大喜而是狂喜,从后面抱住黄自然的肩膀,抱得紧紧地:“教我,教我一切。我不会让你失望,我有信心成为你的助手,你的影子,我会用心学一切技巧。” 黄自然先是一愣,随即释然。 替她用内功疏解金针过穴所禁的经脉,已经抚摸过她的全身,也曾看过她的暴露玉体,事实上两人之间已极为亲呢,她流露的喜悦亲呢举动不足为怪。 “呵呵!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他反手拍拍抱在肩头上的小手:“跟着我危险得很呢!你不怕?” 转头回顾,看到倚在肩后姑娘兴奋的面孔。面孔染了不健康色彩易容药,但灵秀曲五官依然夺目。 “我当然怕危险。”姑娘正向他做鬼脸,被他突然回顾吓了一跳,将脸缩在他耳后: “有你在,我曾和你共同面对危险。这就是说定了,你不要反悔哦!” “咦!反悔什么?” “并肩联手的事呀!不瞒你说,我实在有点怕你,你并不喜欢我,你一冒火,就会把我抛开……” “胡说!”他又拍拍肩上的小手,声调柔柔地叹了一口气;“我承认,像我这种浪迹四海,出生入死在风尘玩命的人,想喜欢一个人真不容易,对异性更是难以承担。所以这几年来,我不要名不要利,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因此烦恼也少。记得那位黄老伯吗?” “我一辈子都会怀念他老人家,他带我去追你……” “我知道,我不得不摆脱他们,我要去对付玄武门,我有既定的行动计划。我对他十分尊敬,有时候嘲笑他,其实我一直就走他相同的路,只是另有我自己的主见,志与道其实是相同的。你爹的为人处世作为,我并不怎么赞成,朋友太多太复杂,是非也多,处事有时难免有所偏袒。比方说,上次到古雷音禅寺,你是替……” “替徐州灵龙山,朝阳别庄的主人,山神宗改良,出头去找四好如来。山神是我爹的朋友。” “我知道这个人,他是徐州不怎么规矩的土霸巨豪。令师阴神廖五姑,早年是魔女廖珠,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往昔的重大恶迹。喜欢一个人,你不能唾弃这个人的亲朋好友。” 姑娘幽幽一叹,心沉下来了。 “这几天,我总算了解你的为人。”黄自然感觉出姑娘心情沉重,握住了肩上的小手:“从江湖朋友的口中,知道你的口碑不差,你要做一个打抱不平的侠女,出生入死义无反顾,我好高兴,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你认为呢?” “我……我可以为你……为你去……”姑娘紧紧地抱住他,嗓音都变了。 “别说傻话,千万不要把我曾经出手,救过你的事放在心上……咦!”他突然践起来,几乎把身后的姑娘掀倒,向山下跳望:“她们来干什么?” 姑娘顺他的目光向下察看,南面距农舍百十步的小径上,并肩走着两个女人的身影,穿了衫裙,提了包裹,腰有佩剑,走起路来裙袂飘飘,脚步轻快,袅袅娜娜还真有点赏心悦目。 一穿桃红衣裙,一穿黛绿,一红一绿走在一起,显得抢眼而又相当调和。 如果桃色换成大红赤红,那可就强烈不均破坏视觉美感了。 “你认识她们?”姑娘大感诧异,事实上人远在里外,不可能看清面貌。 “你也该认识一个呀!”他笑笑:“难友。” “桃花三娘子。”姑娘恍然,从桃色衣裙想到难友,这才想起东河村,拔山举鼎那座可伯的庄院。 “正是她。唔!是来找金陵双凤的,她与金陵双凤同是江湖荡女,一丘之貉。唔! 她还不放过她?哼!”黄自然脸上有怒意。 姑娘这次傍在他身左,大胆地挽住他的手膀,所以一转脸,就可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她,她,谁又是那一个她?”姑娘讶然追问。 “那位穿绿衣的她。” “你认识她?她是谁?” “邪剑杜律的女儿,凌云凤杜彩凤。好家伙,桃花三娘子存了什么坏心眼?把名叫彩风的人,带去找绰号叫彩凤荡女。哼!我不饶她。” 姑娘怎知黄自然与邪剑打交道经过? 对桃花三娘子却知之甚详。 黄自然在东河庄也救了桃花三娘子,事后各走各路。 桃花三娘子另有一位穿翠蓝衣裙,佩了剑十分神气的少女走在一起。 她和妙手灵官曾经见过这两个女人,但并不知道穿翠蓝衣裙的少女,是邪剑杜律的女儿。 目下相距在里外难以看清面貌,怎知穿绿的女人,就是那天与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的穿翠蓝衣裙少女? “咦?邪剑杜律的女儿,怎会和一个声名狼藉,大名鼎鼎的荡妇走天一起?”姑娘意似不信:“杜老邪虽名之为邪,其实人并不坏呀!” “这是滥交朋友的结果,杜彩凤是个毫无心机的人。糟糕,恐怕有点不妙。” “怎么不妙?” “金陵双凤与那个母夜叉孔婆婆,一直不曾出屋走动,很可能……很可能被走狗们囚禁了,她们的朋友闯去,这……” “势将一同遭殃。”姑娘心中雪亮,走狗们不会轻易饶恕向他们诈骗或勒索的人。 金陵双凤的遭遇,他俩躲在山上,并不清楚农舍内所发生的事,但心中有数,两个浪女日子必定难过。 即使有俘虏交换,走狗们也不可能将八干两银子奉送给浪女。 桃花三娘子两女,距农舍仅有十余步,被拴住的黄犬早就汪汪叫,院门口有一个走狗,盯着逐渐接近的两女狞笑,有主动打招呼的意图。 “真得下去看看。”黄自然剑眉深锁:“她们禁不起走狗一击。” “我们下去好了。”姑娘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干脆捉几个走狗问口供,或许会逼出狗王的下落,想跟踪利用他们带路,恐怕是费时费事,甚至不可能。我的肚子饿惨了,想起我们应该到口的鸡。 她不去想什么桃花三娘子,不想什么凌云凤杜彩凤,更不管什么金陵双风母夜叉,只对黄自然有兴趣。 “准备走。”黄自然简要地说。 向农舍走的两女,确是桃花三娘子和凌云凤。 黄自然已经把两女当成朋友,当然关心她俩的安全。 唯一不满桃花三娘子的是,桃花三娘子答应他,不再和凌云凤在江湖连抉走动,现在却走在一起。 其实,他对两女颇为相投。 桃花三娘子是曾经沧海的女人,在一起笑笑闹闹百无禁忌,对他有情却知道自制,也因而无拘无束相当融洽。 凌云凤自从对他改变态度之后,更是半真半假地缠定了他,活泼爽朗再加上刁蛮,令他头疼也令他喜悦。悄然离开莒州之后,还真不时想起两女的芳踪倩影。 两女这一闯进农舍,还会有好事? 难怪他心中不安,心中一急,便有勇气面对强敌了。 他本来就有勇气面对强敌,只是还存有利用这些走狗,找出狗王的下落而已,并不真怕这一群高手中的高手,这些走狗奈何不了他。 江小蕙的分析,也极为中肯。 想利用这些走狗,带路去找狗王的下落,恐怕费时费事,甚至不可能。 事实确是如此,这些走狗恐怕也不知道狗王目下在何处呢! 所以,他必须下去,看两女会遭到何种事故,他不得不面对十二个包括绛仙在内的强劲走狗。 第二十三章 人哪能一天到晚小心谨慎,步步提防战战兢兢,无时无刻皆在提防意外? 不紧张得短命才是怪事,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桃花三娘子是老江湖,也没料到在偏僻的山谷村舍内,会发生凶险,毫无戒心地直趋农舍。 用木栅所制的小院门外,一个年轻英俊,有如浊世佳公子的雄伟公子爷,笑吟吟地目迎她俩接近,背着手佩了剑,青衫飘飘潇洒脱俗,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桃花三娘子不以为怪,金陵双凤本来就是江湖浪女,身边经常更换年轻英俊的男人。 “好美的姑娘们。”年轻人含笑喝彩:“像仙子降临这处尘俗僻壤。有事吗?” “这里可是长山峪谷胡家?” 桃花三娘子眉开眼笑,对赞美极为受用:“唷!公子爷你真回说话,仙子要天上才有。” “仙子经常会下凡的,没有什么不对呀!”年轻人脸上,有令异性心荡的笑容: “姑娘,你找对地方了,这里就是长山谷胡家。请问两位姑娘贵姓芳名,找胡家有何贵干?请进来厮见。在下姓方,名玉,草字世续。” “方世续?”桃花三娘子黛眉一挑:“狂剑书生?” “正是区区在下。” “这一代年轻十剑客之一的狂剑书生,久仰久仰。”桃花三娘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但是剑术名震天下的俊彦,也是敲诈勒索的专家。彩凤云凤两位小妹在吗?” “在,在,请进。”狂剑书生对敲诈勒索的讽刺话毫不介意,含笑将人往里请。 凌乱的堂屋依旧,好像空屋,不见有其他的人,金陵双凤当然也不见在场。 狂剑书生权充主人,肃客在八仙桌客位就座。 “彩凤云凤在邻舍处事有,片刻才能返回。”狂剑书生解释双凤不出来待客的原因: “两位是……” “我们从江北来,昨晚乘船抵达南京,在城里得到两位小妹留话处的人指示,要我们来这里找她们。老朋友两年没通音讯,特地前来找她叙旧。” “两位刚从江北来,不知道南京的事故?” “什么事故?”桃花三娘子一怔。 江北,通常指下游江北岸扬州一带;江南,则指江南岸镇江以南地区。 隔了一条江水,江北江南不论是语言、风俗、习惯、民风,皆有相当明显的差异。 尤其是农村地区,江北的村夫与汪南的老大娘见面,有如鸡同鸭讲,你讲你的我讲我的,老半天也不知道对方在讲些什么。 大都市里倒没有多少障碍,讲不通可以用官话讲通。官话也就是带有凤阳腔的京师话,做官的人必须会。 中了举在翰林院教习三年,不通晓官话,可能就在散馆之后,待在京师坐冷板凳混口食,失去外放做官的机会。 从江北来,就算是扬州吧!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乘船,上航南京,沿途不可能有所接触,也就不可能知道江上下所发生的事故。 昨晚到南京,今早出城到二十里外山村找朋友,怎知道南京发生的事故?桃花三娘子没说谎。 “呵呵!满城风雨的事故。姑娘……”狂剑书生一言带过,不想解释,其实对两女生疑,意似不信。 “我姓什名谁,你不可能不知道,桃花三娘子你不陌生吧?算起来我是前辈。这位小妹姓杜,凌云凤杜采凤,你可能听说过她这号人物。” 其实桃花三娘子成名七八年,比狂剑书生早三四年而已,实在不配称前辈,倚老卖老而已。 她是江湖浪女,行为不检艳名满江湖,但对穷凶极恶的人敬鬼神而远之,对敲诈勒索的专家也无意沾惹。 如果这位年轻英俊的雄伟公子爷,不是狂剑书生,她的态度必定完全不同,很可能眉来眼去卖弄风情。 凌云风明艳照人,但显得闷闷不乐。 这个狂剑书生人才一表,翩翩浊世佳公子。 但与她心目中的黄自然相较,根本不能比,这位佳公子只是绣花枕头,而黄自然却是浊世的神龙。 她懒得与对方打交道,本来就心事重重不理会身外事。 她比桃花三娘子年轻,更美,虽则身材没有桃花三娘子丰盈成熟撩人情欲,但另有一种青春的秀美魅力。 年轻而有几分才华和美丽的少女,眼睛长在头顶上理所当然,因此她的冷淡和沉默,应该是正常的现象。 但在狂剑书生眼中,却又有另一种看法。 和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的漂亮女人,会是冰清玉洁的正经贵妇淑女? 凭他狂剑书生的才华风度,这种女人应该向他毛遂自荐投怀送抱,何必装出高贵淑女风华自拾身价? 简直不识抬举,心中极感不悦。 凌云凤杜彩凤?他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大撅是初出道的小浪女,与金陵双凤是一窝迷人的艳凤。 尽管他心中不说,但心底却涌起强烈的占有欲望。 有些人的心理很奇怪,愈容易到手的东西愈低贱,愈难到手的东西却愈珍贵,非干方百计用手段弄到手不可。 “杜姑娘才是真正的美丽高贵彩凤。”他笑吟吟赞美的话冲口而出:“幸会幸会。 在下……” “喂!方公子,说了老半天客套,两位小妹怎么还不见返回?” 桃花三娘子有点不耐,打断狂剑书生向凌云凤献殷勤:“我觉得后面屋子里还有人呢!毕竟我和杜小抹是客,好像你连茶水都吝惜,这是待客之道吗?” “呵呵!别急别急,你们会受到礼遇,会受到相当的招待。首先要提出的事,是你所说的话,在下一个字也不相信。”狂剑书生的笑容怪怪地,说的话也怪,像是审问口供。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什么话让你不相信?” 桃花三娘子立生戒心,感觉出什么地方不对了,本能地挪了挪佩剑,老江湖的警觉性恢复了。 她的左手,握住了泄放桃花瘴的特制盛囊。 “你说你们从江北来,昨晚才抵京。”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金陵双凤来到这里避风头不到两天,你们刚到就知道她们藏匿处,你要在下相信吗?” “她们在城里的住处,托有邻居传话。唔!什么避风头,什么藏匿,语气……” “语气不友善,是吗?呵呵!屋子后面的确有人,你们进去会晤呢2抑或请他们出堂相见?” 桃花三娘子向凌云凤一打眼色,抓起包裹警觉地离座。 “阁下不是金陵双凤的朋友。”桃花三娘子慢慢向大门退,将包裹挂上左肩:“你到底……” 门外一声狂笑,两个人堵住了大门。 “还没送客呢!退回去,哈哈……”堵在大门外那位虬须大汉,狂笑着留客。 一声剑鸣,凌云凤警觉地拔剑。 她老爹绰号邪剑,她的剑邪得更高明些。 狂剑书生绰号狂剑,剑术必定非常的狂野。 走狗中还有一位大剑客神剑秀士鲍全一,顾名思义,剑术想必神乎其神,赫赫名家。 邪剑、狂剑、神剑都有了,黄自然称自己的剑术是魔剑。 似乎这期间,各种剑术名家都来南京起集,很可能有齐济一堂的一天。 后堂走道口,鱼贯出来了六个人。 “小女人,你敢撤野?” 领先出来的花甲老人,声如洪钟字字震耳,神态也极具威严,鹰目狠盯着撤剑戒备的凌云凤,语气警告性十足。 桃花三娘子突然打一冷颤,白墩的粉颊突然苍白失血,白得泛起灰色,受惊脸上失血的情景极为明显,受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木客颜回!”桃花三娘子的叫声完全变了调走样,惊恐地丢掉包裹,以免碍手碍脚的。 上一代的魔头之一,当代的名家提起木客颜回,同样会变色惊惧,人老了声威仍在。 凌云凤反而沉着,也丢掉包裹。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提剑沉着地问:“哪一位肯明示?” “不要再装无辜了。”狂剑书生脸一沉,语气奇冷:“金陵双凤妙想天开,想诈骗我们。” “诈骗你们?”桃花三娘子心中一凉,这些人聚合在一起不是好兆头。 “她们声称捉住了黄自然,和四海狂鹰的女儿江小惠,要咱们携银子换人,结果人根本不在。凭她两三个女人,武功勉强可列第三流,居然敢吹牛说捉住了我们要捉的超等高手,岂不笑话?分明是有意诈骗,误了咱们大事,十分可恶。大概她们早有诈骗的准备,邀请你俩人前来助势,是吗?” 桃花三娘子心中一跳,凌云凤更是脸色大变。 她俩这次南来,主要是结伴寻找黄自然。 现在鬼使神差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黄自然,这些人却是黄自然的仇家。 显然,南京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故。 “你们是什么人?”桃花三娘子沉声问。 “你还在装?”狂剑书生声色俱厉。 “没有什么好装的,我桃花三娘子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也不是什么巾帼英雌,敢做敢当。你们提到黄自然,是不是那位摧毁玄武门的黄自然?” “不错。” “不要和她们废话,拿下,吊起来再问口供。”木客颜回阻止了狂剑书生打交道: “如果真的与此无关,再决定留用或除掉,动手!” 身后踱出一个干瘦如猴的中年人,轻拂着手中的三尺六寸五分,黑色白星量天尺,似乎比身材还长些,猴脸上的怪笑十分狞恶可怕。 “最好是留用。”这人的嗓门尖而亮亢:“在下喜欢这种荡妇形女人。颜老哥,交给我啦!” “猴夫子侯伟。”桃花三娘子嗓音全走了样:“你……你代凶枭,怎么可能做别人的手下?” “呵阿!人有时最会变的,是吗?小娘子,千万不要搬动你那只桃花瘴囊,以免右面那位千手猿欧阳老兄,把你那美艳胴体射穿百十个洞孔。我可不愿意,因为我老人家喜欢的女人,不许旁人加以伤害。你必须凭真才实学先陪我玩玩。” 凌云风知道不能善了,发出一声信号,突然一记倒空翻向后飞射,挥剑猛扑堵住大门的两个人。 不能被堵死在屋子里,必须断然脱出困境。 她绰号称凌云风,轻功出类拔萃,猛然凌空向后面攻击,真像一头凌空搏击的凤凰,衣裙飘扬,剑光如匹练。 堵住门的虬须大汉刚警觉地一剑挥出拦阻,剑光已排空急落,一剑封空,下搏的剑光已没入胸口。 双脚一踹虬须大汉的尸体,身躯再次飞腾而起,扑向第二个堵门的中年人。 同一瞬间,堂屋中同发剧变。 猿的一双手爪非常强壮灵活,竟有一千只手爪,那还了得? 那位长相有如猿的人,比猴夫子中看多多,手长脚长,大猴脸并不难看,强壮比干瘦的猴夫子侯伟强三倍。 干瘦的猴夫子侯伟,一点也不伟。 目下江湖十大暗器名家,排名第三的千手猿欧阳狐独,是宗师级的伟大暗器大师,据说同一刹那,可以发射出无数致命的暗器。 桃花三娘子完全被这些高手名家的名头所震慑,觉得抓住瘴毒囊的手,控制活动的能力已经消失了,相距仅丈余,她的手一动,真可能被千手猿把她射成蜂窝,她绝对没有千手猿的暗器快。 拼就拼,她的剑指向赤手空拳,狠盯着她的千手猿,暂时不理会拂动量天尺,徐徐接近的猴夫子。 在她的心目中,暗器比量天尺可伯多多。 量天尺如果攻来,还可以转身用剑封架,而暗器的形影一动,必须先一刹那趋避。 “小女人,哈哈……”猴夫子的量天尺并没挥动,仅用左手向她遥指狂笑。 一缕强劲的无形指劲,在狂笑声中悄然疾射。 她的眼角余波,留意那根怪异的量天尺,怎知道猴夫子的左手有玄机?远在丈外向她招手狂笑,按理不可能有任何花招。 她料错了,后悔无及,右胁下章门穴一震,浑身立即发僵,右半身便像是死僵了,剑失手掉落。 嗯了一声,她向前一栽。 千手猿恰好抢出,一把抱住了她。 “她是我的!”猴夫子怒叫,冲上抢夺:“你他娘的浑水摸鱼吗?” “谁捡到就是谁的,哈哈……”千手猿抱着人急闪,得意已极。 堂屋一阵乱,木客颜回勃然大怒。 “不许争。”木客怒叱:“不像话……” 叱声中,眼角瞥见后堂有人影急射而出。 农舍共有三进,后面本来还留有两个人,看守被捆住双手,脱了上衣,吊起来的金陵双凤,以及咬牙切齿像厉鬼的母夜叉孔婆婆。 可是老凶魔的老眼没昏花,而且极为锐利,冲出的人影虽快得难辨形影,仍被他看出不是自己人,叱声中断,右手急抬。 来不及了,冲出的人影太快,下手更是有如电耀霆击,像电光射入人丛,肘后隐藏的长剑出现,进射出可怖的眩目光华。 首先遭殃的是猴夫子,剑光过处脑袋飞起,光芒再进,贯入千手猿的左肋。 人影切入,一把挽住了桃花三娘子,千手猿的身躯飞升,向另一名刚拔出剑的人砸去。 剑将千手猿挑飞,光华立即斜贯入另一人的右背肋。 真可怕,一冲之下便死了三个。 说快真决,木客竟然没看清变化,死的人被挑飞,可就看得一清二楚。 猴夫子飞起的脑袋,也在这时跌落在他的胸口,鲜血汪在胸襟上。 堂屋里有七个人,一击之下便死了三个。 又一个人被挑飞,光华找上了他。 一声厉叫,木客拼命了,一剑硬封,已来不及闪避,心中早虚,几乎到了胆落境界,一照面人便死了一半,任何高手名宿也会胆落。 铮一声狂震,木客的身躯,像被狂风所刮,向侧方飞撞,砰一声大震,撞在堂右的砖壁上,反弹而倒,似乎房屋摇摇。 狂剑书生相距稍远些,一连串电光石火似的可怕急剧变化,把这位大剑客惊得手脚发冷,向下一挫,老鼠似的贴壁根向后堂窜走了。 另两位仁兄也不雹,撞破门边左右的窗子,跌出屋外去了,聪明人一定活得比笨瓜还长。 木客人老成精,人一倒便奋身急滚,谈转中扔出长剑,剑飞腾着迎向射来的后续剑光,再一滚向前一窜,也从后堂溜之大吉。 暴乱倏起倏没,最后传出了震耳的击落飞剑清响,人影懊止,堂屋里刹那间血腥傅杀结束。 雷霆万均的强劲突袭,一击而散。 救桃花三娘子的人是黄自然,采用了猝然急袭的大胆突击行动,全力卯上了,剑出不留情。 果然出其不意,把七个可怕的高手名宿,在眨眼间杀掉一半,把其他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 击落木客掷出的剑,身形一顿,被木客逃入后堂,他无暇追击,挟了三娘子冲出大门外,火速将三娘子放下,斜掠而出。 门外的晒谷场中,江小蕙正身处天人交战困境。 凌云风出其不意突围,剑劈堵住门的虬须大汉。 她并不知道桃花三娘子被高手名宿的声威,胆破气慑手脚失去灵活,被暗算无法跟出,情势也不允许她分心兼顾桃花三娘子,一鼓作气破围而出。 借蹬尸之力再次飞扑第二个人,却碰上了可怕的精明对手。 那是一个穿水湖绿衫裙的中年女人,相当美艳丰满,一声娇笑,迎着她飞扑而下,剑光下射的凌云凤,双手交互吐出袖口,玉掌起处,劲气似狂飘,一吞一吐,罡风如怒涛般汹涌而出。 凌云凤的剑已可发出剑气,可惜火候不够,破不了涌来的罡风劲流,劲气随气涌入。 “呃……”她如受千斤巨锤重击,呼吸一窒,气血翻腾,头晕目眩,护体神功一泄而散,手一软,送出的剑失手掉落,胸口一震,喉间发甜。 昏昏沉沉中向下掉,被闪在一旁的中年女人一把抓牢接住了。 她心中是明白的,这女人外发的掌劲可伯极了,丈外可以将人的骨肉震裂,震力直撼内腑。 如果她的护体神功火候再差一分,可能脑袋已被震裂了。 这瞬间,抱着她的女人猛然转身,将她阻挡伸来的另一双小手。 那双黄黑色的小手,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之中,从她的头部上空撤出,差三两分便击实了。 掌劲斜逸,她仍感到头皮发炸。 她听到一声闷响,感觉出抱着她的女人身躯微震,斜冲出八尺,几乎失手把她抛落。 是一个小花子,左手掠过中年女人的右胯,指尖扫过胯骨,余震力依然强劲,把中年女人震飘八尺。 如果击实,女人的右胯骨必碎无疑。 “住手!不然我先毙了这小女人。” 中年女人急叱,再斜掠丈外,险之又险地再次脱出小花子的追击,抱着一个人依然灵活。 小花子一怔,倏然止步停止追击。 “咦!我为何要听你的?”小花子是江小蕙,稳下马步冷然问。 中年女人显然吃了亏,知道小花子神奇的掌力可怕,心中已虚,不得不找寻自救之道。 “你是来救这些女人的。”中年女人将凌云风放下,坐倒在脚前,一手扣住左肩井,一手按在凌云凤的顶门上:“退出三丈外,不然我毙了这小女人。” “你毙了她与我何干?我不认识她。”江小蕙当然得硬着头皮否认。其实她说不认识凌云凤也是事实。 她曾经看到凌云凤与桃花三娘子乘马走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凌云凤是何来路,连与她在一起的妙手灵官也不知道。 黄自然说出凌云凤的底细,她也没有多少印象,却知道黄自然是为了救应两女而决定面对高手走狗。 黄自然曾经救过桃花三娘子一次,再次援手是情理中事。 她如果不顾一切出手攻击,必定断送了凌云凤的小命。 “少在老娘面前撒谎。”中年女人倚老卖老:“好,我就毙了这小女人。” “我会要你抵命。”她无意远退,拉开马步准备扑上:“一命还一命,反正亏本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中年女人哼了一声,左手五指徐收。 “哎……唷……”凌云凤痛得尖叫,肩骨欲裂痛入骨髓,难以支持。 “给你十声数,迟到右边三丈外,不许阻止老娘把人带走,你不希望同伴死吧?” 中年女人狞笑,左手继续发力:“你要不了老娘的命,却先断送了你这位同伴的命。一、二……” 她大感不安,心中天人交战,是否冲上她拿不定产意,尽管凌云凤不是她的人,死活也与她无关。 但她不能做促使凌云凤被杀的凶手,不管她是否认识凌云凤。 她当然不希望中年女人带走凌云风,心中作难,强行抑止冲上去的念头.脚下迟疑。 “三……四……五……” 她呼出一口长气,徐徐退后一步。 “六……七……” 黄自然出现在门口,正好在中年女人的斜背后。 中间有二十余步空间,黄自然不可能在刹那间飞越,也不可能悄然接近而不被中年女人发现,方向不对。 她看到黄自然向她打手式.心领神会。 “好,我退。” 她向侧后方移动,吸引中年女人的目光转向移动。 “八……九……”中年女人仍在叫数,拖住凌云凤的背领向后拖移,右掌仍没离开凌云凤的顶门,有计划地向门口退。 背部对着门,不可能看到黄自然了。 中年女人听不到屋内的声息,还以为自己的人已控制了全局,退势加快,要退入屋内了。 江小蕙也向后退,已远出三丈外。 双方向相反的方向退,距离逐渐拉远。 “喂!把人放下。”江小蕙叫:“我两手空空,你有剑……” “你等着。”中年女人打断她的话,迟速转疾。 人影如流光,贴地掠来一闪即至。 是黄自然,速度快得令人目力难及,在两丈外飞跃而起,双手一合,扣住中年女人的头.仍向前飞射,像老鹰扣住了小鸡向前飞,砰然摔落向前翻滚.半途放手一跃而起。 中年女人的颈骨节节松裂,头几乎被拉断离脖,尸体翻滚数匝,停下时已无力挣扎,浑身软绵绵,似乎全身的骨头部松散了。 被扣住头拖飞、下坠、翻滚,已离开原地十步以上了。 黄自然这种狂鹰搏兔的可怕身手,把江小蕙吓了一大跳,这已超越了人类体能的极限,鹰也不可能把体重相同的猎物抓住飞翔。 “黄爷……”倒在原处地上的凌云凤,挣扎着想站起兴奋的狂叫。 凌云凤并没受伤,左肩井穴被制住而已,左半身麻僵,右半身仍可挣扎。 “你像扑火的飞蛾。”黄自然奔近扶住了她:“哪像一头凤?哪儿被制?” “左肩井。” “还好,脑袋还是完整的。” “天啊!居……居然鬼使神……差……”凌云凤不在乎黄自然的戏-,大笑大叫: “在这里找到你,我还以为那些人胡说八道呢!嘻嘻!真是上苍有眼。” “你还笑?哼!”黄自然解了她被制的穴道,脸一沉:“你怎么仍然跟着桃花三娘子鬼混?” “人家要找你呀!”凌云凤羞笑着白了他一眼,活动手脚:“你悄悄跑了。你丢得下,我哪能放得下?你忘了?桃花三娘子是我的侍女呀!老爷!她怎样了?” “可恶!你……” “你骂好了,反正我是你的女人,女人天生就是老爷的出气简,是不是?” 江小蕙在一旁满脸惊疑,甚至震惊。 “她是你的女人?” 她向黄自然问,连她也觉得自己的神情十分可笑。 “你听她胡说?真是岂有此理。”黄自然感到头大,向门口走:“屋子里的事得尽快处理,小蕙,你方便些,你去处理。” 他无意中叫出姑娘的芳名,江小蕙像是触了电,大喜欲狂地向门飞奔,把凌云凤的胡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不是黄自然的女人并不重要。 凌云凤居然没看出江小葱是女人,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气色不佳的小花子,与女人联想在一起。 桃花三娘子也没受伤。右章门穴被指风打穴制住了而已。 江小蕙刚扶住桃花三娘子,黄自然已偕同凌云凤跟入。 “交给我。” 黄自然将人接过,脸色沉重:“小蕙,你进去看看,看那三个女人是否有救。我已将人放下,恐怕……” 江小蕙根本不在乎金陵双凤的死活,而且恨得直咬银牙,但一看黄自然的神色不对,知道变故很糟,点点头向后堂走,手里的剑随时准备攻击。 第二进的堂屋,有一个半棵的女人,在地下爬动、挣扎,暴露在外的酥胸一片猩红,可看到创口,饱满高耸的玉乳走了样,虽然乳房仍然尖挺。 她急抢而入,倒抽了一口凉气。 难怪黄自然要她处理,男人真不便参与。看了现场的沭目惊心惨相,她也感到心酸,也愤怒得浑身发抖,不忍卒睹。 “黄大哥……”她不得不向黄自然求援。 黄自然叫她小蕙,她叫大哥是十分自然的事。 黄自然奔近堂门,脚下一慢,桃花三娘子与凌云凤,不假思索地超越抢入。 “彩凤……”桃花三娘子扶起半裸女人的上身,惨然厉叫。 内堂摆着两具走狗的尸体,是被黄自然击毙的。 黄自然从屋后进入,悄然一击,把两个看守三女的走狗击毙,无声无息并没惊动前进堂屋的人。 江小蕙从屋前接近,及时救了凌云凤。 三女是捆了双手,吊在梁上的,双脚离地五寸,毫无活动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人已被黄自然割断吊绳放下,躺在血泊中。 母夜叉孔婆婆衣裤仍在身上,但破碎不堪,是被竹鞭抽烂的,肌肉几乎寸裂,体无完肤。 金陵双凤更惨,连身上衣裙已被剥除,仅留一条长亵裤,不但有被鞭打的伤痕,而且遍布用手指掐扭撕拉的淤痕,因此乳房也变了形。 灵凤已断了气,尸体已僵,表示死去不久,刚进入发僵境界。 彩凤仍可爬动,仍有知觉,但似乎眼前模糊,浑身因痛楚而剧烈抽搐,血从口中缓缓送出,脸部变了形,身上各处创口有些仍在流血,创口大血凝不住。 “我是桃花三娘子,你……”桃花三娘子酸楚地号叫,急急摸索百宝囊取丹药。 “我……我好……好恨……”彩凤的含糊语音几不可闻。 “谁把你……” “替我……报……仇……唉……” “彩凤,彩……凤……”桃花三娘子取出的一颗丹丸,颓然掉落尘埃。 彩凤的头一歪,停止了呼吸,双目睁得大大地极为可怖,死在桃花三娘子怀中。 “我一点也不恨她们了。”跟在他身后的江小蕙,眼中充满了泪水:“这些人,为何做出这种没有人性的事?金陵双凤只是贪,怎能向无仇无怨的人如此……” “他们要口供,金陵双凤哪能招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事?走狗们哪在乎三个女人的死活?”黄自然一面将尸体丢入厢房一面说:“他们已杀了你爹不少朋友,以及许多各方人士,至少有一半人是受酷刑虐杀的,多死三个无仇无恨的无辜女人,算得了什么?所以我出手狠毒,没留下活口,真可惜。” 桃花三娘子和凌云凤出来了,神色冷厉。 “老爷!这些凶手是何来路?”桃花三娘子嗓音都变了,眼中仍在流泪。 “河南开封府钧州,徽王府的王府走狗。”黄自然沉声说,没理会三娘子叫他老爷的事。 “哎呀!”桃花三娘子骇然震惊,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我把南京近来发生的事故告诉你们,你们最好见机远离灾区外……” 他隐下在浦子口镇暂时养息的事,仅从王府走狗掳少女的杀人事件说起,他是无意中介入的,碰上了不能袖手,与走狗们周旋胜负难料,南京目下江湖知名人士大遭其殃。 金陵双凤一时贪心,把命赔上了。 “你们真幸运,一头钻进死亡灾区而留得命在。”他最后严厉提出警告:“逃掉了几个走狗,走狗们必定把你们列入优先搏杀的目标,乖乖给我易容化妆,加快远走高飞,有多远就走多远。金陵双凤的惨死咎由自取,你们没有力量替她们报仇,忘了这件事。 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逃灾避祸,火化了这里的人和屋,我送你们到栖霞镇找船走运河回山东。” 他没替江小蕙引见,也不说出自己日后的行动和打算。 凌云凤对他所说的情节心不在焉,对他再三强调严重性情势漫不在乎,仅用绵绵的目光凝视着他,脸上有满足雀跃的神采。 桃花三娘子却如中雷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各种惊恐、心慌、胆虚……表情交替呈现,似乎也流露出羞惭后悔等等错综复杂神倩。 “我……我与金陵双凤,仅是小有交情的江湖同道,还没有生死与之的交情,那能替她们报仇。”桃花三娘子不安地搓扭着双手,眼中恐惧惊怕的神情瞒不了人:“老天爷!你怎么招惹这种人?” “三娘子,不是我有意招惹他们……” “我知道这些人的一些底细。”桃花三娘子似乎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顾自己发表意见:“你可以管大奸大恶巨豪恶霸,奸恶豪霸毕竟是见不得天日的人,你管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替你喝彩。但是管了皇家的事……”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桃花三娘子神经质地大叫:“天下是他们朱家的,朱家的龙种都代表皇权国法,天下所有都是他们朱家的,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掳几个女人快活,算得了什么?那由得你管?” “你怎么啦?”黄自然一楞:“先不要激动,你好像语无伦次……” “我说的话清楚得很。”桃花三娘子将包裹挂上肩苦笑:“他们上一个皇帝正德,抢女人来玩、来卖。从京师抢到山西,从山东抢到淮安,从扬州抢到南京,一车一船地抢,一城一城大抢特抢。他高兴,谁敢管?天下的子女金帛都是他们朱家的,朱家的人爱怎样就怎样。老天爷!你能管?敢管?” “我已经管了。”黄自然悻悻地说。 “你以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两句话当真?少做梦了,那是一些狗屁笨瓜似的读书人的梦想,那不是真的。老天爷!朱家的人,会命令天下的人对付你,你活得了多久? 杜小妹,我们走!” “你要我跟你走?”凌云凤笑吟吟神采飞扬,拉住了黄自然的手抱在怀里:“你陪我找他,现在找到他了,居然要我跟你走,你是不是吃错药神智不清了?” “杜小妹,你还没发觉多凶险吗?” “凶险?我一点不在乎……” “你最好想一想,清醒清醒。”桃花三娘子的嗓音提高了一倍:“你跟着他能活得了几天?你愿意和他一起死?杜小妹,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犯不着和他……” 凌云凤手一挥,啪一声给了桃花三娘子一耳光。 “你走吧!毕竟你我朋友一场。”凌云凤粉脸一沉,挺身站得笔直像座天神:“不错,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你可以任意去选、去爱。我年轻识浅,对世间的男人所知有限,所以要求也不高,我眼中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他。”她又拉住黄自然的手:“就算他与皇家为敌,与天下为敌,只要他所做的事是对的,我会毫不迟疑和他并肩站,哪怕只活到一刻片刻,我都心甘情愿,小事一件,反正人早晚要死的。我说得够明白吗?你可以自己走了。” “你……”桃花三娘子气结。 “不要再说伤害他的话,好吗?好来好去,我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指导和关照,我祝福你。”凌云风诚恳地说。 “愚蠢!”桃花三娘子摇摇头,冷然瞥了黄自然一眼,转身向外走,一面自言自语: “与天下为敌,活不了多久,活不了多久……” 桃花三娘子是江湖浪女,天生叛逆性强,故意违反世俗,在江湖寻找快乐,您意享受男人,男人也享受她。 但要她和皇朝的朱家龙子龙孙为敌玩命,那有什么快乐享受可言? 只有傻瓜蠢蛋,才会放弃快乐享受,去为什么天理正义受苦受难,甚至送命。 她不是傻瓜蠢蛋,风头不对就选自己该走的道路。 黄自然这个男人固然可爱,但似乎不容易到手,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为一个不易到手的男人,受苦受难甚至送命,她不是这种人。 她向南京飞奔,必须尽快远离凶险。 金陵双凤的惨死,已让她心胆俱寒了,走狗中有些人认识她,她必须远离是非地保全自己。 远出五六里外,已到了村镇罗布的平原地带。 她已在树林中换了装,不敢再穿绯色衣裙,改换了普通妇女的青衣布裙,剑也用布裹了塞在包裹内,像一个要进城探亲的村妇。 前面是大道的三贫口,大道上行人络绎于途,有车马轿往来,只要夹在行人中,进了南京城便可安全了,以后再乘船远走高飞。 她突然脸色一变,心中狂跳。 六个佩刀挂剑步行的男女,刚好离开大道,步入这条通向山区的小径,看清面貌,已在五十步内,想回避已来不及了。 她半闭上明亮的媚目,低下头一步步缓行,必须装得像个真正的村妇,才能避免麻烦。 “一定是王府的人。”她心中嘀咕:“这妖女攀上高校了,小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神气得很。” 三个穿青衫佩剑中年人,两个雄壮的佩刀青衣大汉,鱼贯跟在一个穿紫色衣裙,佩剑挂囊,眉目如画的少妇身后,神气地加快脚步迎面而来。 她避在路侧,低头侵吞吞举步。 六男女哪将一个村妇放在眼下?昂然阔步接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以为自己改了装扮,对方不可能认出她的本来面目,却忘了她是江湖名女人,认识她的江湖男女数量不少,她的特征.逃不过有心人的眼下。 刚通过她身侧的紫衣少妇,突然站住了,水汪汪极为明确的凤目,不转瞬地盯着她。 这位少妇真的又美又艳。隆胸细腰流露出明艳照人的风华,二十四五岁正是亮丽成熟的岁月,有一股迫人的美,令男人心猿意马不能自持,正是介乎女神与狐妖之间,可以颠倒众生的典型美女。 即使在美女众多群雌粥粥出,这种女人依然显得特出,魅力与气质皆艳冠群芳,永远是一枝独秀,众所注目的绝色美女。 “你不是桃花三娘子吗?”紫衣少妇笑吟吟盯着她:“不认识我了?要穿道装你才知道我是谁?” 她心中一凉,悚然而惊。 不能再装做不识了,对方不但叫出她的绰号,而且表示曾经穿道装的身份。 道装,表示这少妇曾经扮女道姑。 女道姑通常是风流的代名词,与她同是艳名动江湖的浪女同道。 金陵双凤也是她的同类,所以她一到南京,便找同道安顿,以便在南京地区活动。 她这一类同道浪女中,并没有深厚的交情,有时甚至因男人而吃醋结怨,互不相让,朋友变成仇人平常得很。 “哦!是你。”她不得不故做恍然状,提高警觉小心应付:“太虚瑶姬傅小妹,久违了。你不穿道装,虽然减了仙姬的绝代风华,但另一种风华取而代之,令我大感形秽。 晤!有这许多随从,看来你有了自己的局面,过得十分愉快惬意呢!” “还混得不错吧!”大虚瑶姬掩不住得意的神情:“人往高走,谁不想活得愉快惬意?你扮成村妇,携了包裹行色匆匆……” “昨晚乘船从淮安来,一早出城想找朋友安领,扑了个空,只好返城另找朋友。你……” “哦!昨晚乘船来的?” “金陵船行的定期客船,在中江码头。” “我想,你不知道这里的事。”太虚瑶姬坦然说。 “这里有什么事?”她心中一路,糊涂到底。 “我们奉命捉两个人。哦!你知道四海狂鹰吧?” “知道呀!往昔的江湖之王,过了气的仁义大爷,江湖朋友快要忘了他啦!咦!牵涉到他?” “他的女儿,一个天生异秉的绝色美女,叫江小蕙。另一个不明底细的年轻男人,叫黄太爷,真名叫黄自然,也就是铲除玄武门杀手那个人。你替我留心好不好?” “留心什么?”她的心跳一急一缓,缓时快要停止了。 “江小蕙的身价是银子五千两,黄自然三干。通风报信因而捉获,奖金照付。” “哗!奖金如此高?你……你替什么人……”她故作惊讶,以掩饰自己的不安。金陵双凤就是因为捉到了黄自然,才向这些王府的走狗领赏,结果……” 黄自然逃掉了,错不在金陵双凤,但走狗们把气出在金陵双凤身上,以诈骗的藉口残酷地凌虐死了金陵双风,这些走狗那有道理好讲? 她并不蠢,如果透露黄自然的下落,一定脱不了身,黄自然早该离开那座农舍了,走狗们扑空,她恐怕会步金陵双风的后尘,被折磨惨死。 “不要问蠢问题。”太虚瑶姬当然不会透露替何人做走狗。 “那么,如果有消息……” “我们在朝天宫旁的南都老店,留有人接待各方人士。”太虚瑶姬坦然将联络站说出:“主事人叫朱权。我有事急需处理,以后再找机会亲近,再见。” “再见。”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目送六男女离去,她像丧家之犬般征奔而走,怕这些人半途遇上逃掉了的走狗,必定回头追赶她,她哪有命在?必须飞快地逃命。 第二十四章 桃花三娘子一听黄自然与王府为敌,胆怯魄落匆匆一走了之。找男人寻找快乐幸福固然重要,自己的性命生死更重要。 在江湖浪迹的人与朝廷的龙子龙孙为敌,也就是与天下人为敌,成为官府被捕的目标,能活得多久? 保命要紧,其他的事全抛开了。 凌云凤不走,而且打了桃花三娘子一耳光,明白地表示跟随黄自然的严正态度,无视于凶险不介意生死。 江小蕙不知道两女与黄自然打交道的经过,更弄不清双方的关系牵缠。 但凌云凤对黄自然的亲呢举动,以及凌云凤所说的话,她有点醒悟,极感不安而且心中冒火也像是打破了五味瓶,不愉快的五味杂陈。 凌云凤的那句话她最反感:反正我是你的女人。 她当然知道男人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何况她知道桃花三娘子是那一种女人,不用猜也知道其中含义。 聊可告慰的是,黄自然否认了;更可告慰的是,黄自然要赶两个女人走。 桃花三娘子一走,她到了凌云凤身侧。 “你为何不走?”她拉开凌云凤拉住黄自然的手,挤入将两人隔开,语气不友好: “我们从事与官府作对,冒抄家灭门凶险的工作,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又怎么啦?”凌云凤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假货,风目一瞪嗓门更大: “你是什么人?我的事要你管?你是黄爷的同伴,我不愿得罪你,请你保持朋友的风度好不好? “别吵别吵。”黄自然只好大声制止,还真不能赶凌云凤走,以兔落在走狗们手中: “以后从长计议,先解决饥渴再说,肚子空空精力不继,再碰上走狗可就麻烦了。小蕙,劳驾下厨生火,我去捉鸡。” 处身在两个含有敌意的女人中间,他还真的感到头大,难以应付,先找事做,降温再说吧。 这种消极的处事态度,通常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反而增加问题,招事情搞得更为复杂。 “好,我去下厨。”她瞪了凌云风一眼,却眉飞色舞抢入屋后。 黄自然又叫她小蕙,她不屑与凌云凤计较啦! 厨房储有充裕的食物,江小蕙有意卖弄厨艺,也有意向凌云凤示威,用心地调制了几味精致的菜肴,花了不少心机和时间。 三人在后堂进食,黄自然这才正式替双方引见。 对在浦子口镇与江小蕙联手的事,简略地带过不提小枝节。与凌云凤自冲突至合作的经过,也不多作说明。 两女都心中有数,此中情节决不简单,当面不便表示意见,暗地里各怀鬼始。 江小蕙总算了解玄武门瓦解土崩的详情,大感后悔,要是那次她和妙手灵官不知难而退,继续向北追踪黄自然,便可能参与其事了。 “原来是你引起的灾祸。”凌云风先发制人,首先发起攻击,放下饭碗摆出挑衅姿态:“你最好起快和你的人会合,集中全力自保,可别让走狗们再把你捉住,你就有得哭了。” “你不要说风凉话。”江小蕙当然不肯示弱,立加反击:“我们有胆气和狗王的人周旋,就不怕走狗们行凶撤野。仗剑行道江湖,路见不平必须拔剑干预,无所谓灾祸,怕灾祸就不要奢言仗剑行道。黄大哥已经决定和我并肩联手,无畏无惧面对灾祸。你如果害怕……” “谁说我害怕了?”凌云风啪一声重量地放下竹箸:“我和他向玄武门并肩挑战,已表明连江湖人人害怕的玄武门杀手,我也毫不在乎……” “好了好了,你们有完没有?”黄自然感到不耐:“我们先返回靖安镇,上了船脱出险境,再商讨日后的行止,按情势另订对策。小蕙,你得先和你的人会合,他们目下一定不知道你的下落,必定十分焦急。我们绕山而走,不能从原路回去。我担心的是,你的船被走狗发现……” “不可能的,大哥。”江小蕙愈叫愈亲呢,把姓也不著痕迹地取消了:“我们的船不但非常秘密,而且获得江上的朋友掩护。我们盯住了走狗们的船,而非走狗发现我们。 敢于帮助我们的人反而愈来愈多,走狗们惨杀各方人士,以吓阻江湖朋友的恶毒的手段,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绕山而走是好主意,这一带山区都可以走动,任何方向皆可通行,认准方向便可以到达江边。” “见一个杀一个,干脆把他们歼灭岂不省事?”凌云凤反对逃避,气冲冲地提反对意见。 其实,她是反对江小蕙的一切意见。 她曾经目击黄自然击溃玄武门杀手的神勇,对付王府的走狗算得了什么?玄武门杀手皆是可怕的超拔高手,绝对比王府的走狗强。 “你真不知道厉害。”黄自然苦笑:“玄武门的杀手固然了不起,但只是杀人手段高明而已,明暗俱来无不用其极,还不配称超拔的高手。而王府的走狗,却罗致了天下有名的各路高手名宿。大半是可怕的魔道至尊人物,被他们的主力截住,凶多吉少。” “可是那些凶魔并非真的了不起……” “是吗?那王屋三妖,我就没有制胜的把握,如果再加上他们的主事人魔爪丧门陈魁。我难逃他们的毒手。所以我们一定要和他们玩命而非拼命,决不可以让他们的主力盯上。拆散他们分而歼之是上策,你千万不要逞强转大杀特杀的念头。” “好啦好啦!我反正一切听你的。”凌云凤心中大喜,见好即收。 黄自然话中的意思,不啻表示允许她一同行动,和上次一样把她带在身边,难怪她心中欣喜。 只要不赶她走,她就心满意足了。 江小蕙尽管心里不愿意,但也知道情势不许可她提出反对意见。 膳毕正在喝饭后茶,拴在门外的黄犬传出吠叫声。 “我去看看。”黄自然警惕地急急外出。 小径通过农舍前面的坡地,距农舍前的晒谷场不足十步,拴住的黄犬只要有人经过,便会汪汪叫发出警告,是一般农家最普通的看门狗。 黄自然隐身在树篱后,警觉地留意从南面来的一女五男快步而来。 江小蕙和凌云凤不甘寂寞,也倚在他左右窥伺。 “都携有刀剑,不是好路数,最好把他们弄到手问问。”凌云凤唯恐天下不乱,有黄自然在旁,兴奋之余胆气特大。 “乱搞。”黄自然扭头瞪了她一眼,给她泼冷水:“在没能认定是走狗之前,就出面行凶,算什么?拦路抢劫做强盗?” “她老爹是邪道至尊人物,行事是不讲道理的。”江小蕙也趁机发泄:“所以你途经他们家所居住的州县,就道了他们的毒手。” “你给我闭嘴!”凌云凤恼羞成怒:“那是误会。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高兴,幸而出了误会,结果……结果我……我成了他的……他的……他的女人……” “都闭嘴!他们留意这家农舍了。”黄自然低喝,制止两女勾心斗角争吵。 六男女已到了百步内,果然向农舍眺望。 居然领先走在五个男人前面,像是主人的女人,那一身紫色衣裙极为抢眼,双脚轻灵快捷,裙袂飘飘极有美感,玲珑透凸的美好胴,相距甚远,仍可清晰分辨,具有强烈的诱惑力。 “小蕙,能认识他们吗?”黄自然向江小蕙示意:“从他们根底中,可以估料他们是不是走狗。” 江小蕙是江湖世家,十二岁便跟着乃父的江湖朋友,在外遨游一圆江湖侠女梦,认识不少牛鬼蛇神,几乎可以称为老江湖了,五年的进游阅历自然见多识广。 而黄自然虽然出道更久些,但很少与江湖牛鬼蛇神打交道,消息供给皆由冥鉴门直接供给,他只和成名的人物有接触。 “但愿我能认出一两个。”江小蕙的口气知道谦虚了,她在尽量改变自己自负骄傲的性格。 以往她确是骄傲自负,武功也造诣极深,天不怕地不怕,江湖经验也丰富,所以敢找到栈道的绿林巨魁,单人独剑就敢闯小雷音掸寺,找下第一淫僧四好如来。 再三与黄自然接触,也再三遭逢意外的失败。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缺点,正在尽量改变自己。 也可以说,她正在努力为黄自然而改变。 “也许我也能认出一两个。”凌云凤不甘示弱,她出道不久已获得绰号:“这些男女的气势相当强烈,很可能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咦!”江小蕙几乎惊跳起来,本能的反应是挪动拾来的长剑。 “小蕙,怎么啦?”黄自然伸手按住了她:“冷静沉着,不要大惊小怪,看出端倪了?” “那……那个女人。”江小蕙激动地说:“是她,没错,虽然她改了装,烧成灰我也可以认出她来。” “她是什么人?唔!很漂亮。” 六男女脚下甚快,已接近至二十步内了,面貌已可看得一清二楚,气势更为强烈了,任何人碰上他们,也不敢向他们乎视,不敢不避道以免触犯他们。 “那个主持检验掳获少女的道姑,就是她。”江小蕙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提起被剥光,一寸寸检验的耻辱,小丫头恨火像将要爆发的火山,也感到浑身发烧不自在。 虽则检验的那是女人,她也感到无穷的羞耻,刻骨难忘的耻辱。 那天黄自然率领海扬波抢救被掳的少女,这位美道姑不在场。 用软骨散制江小惠的人是绛仙,这位美道姑只负责检验鉴定资质,鉴定后便走了,逃过那次劫难。 “那一定是狗王的心腹。”黄自然并不知道江小蕙被检验鉴定的事,他对这种事一窃不通:“这是说,她应该跟在狗王附近。” “我一定要刺她百十剑,她是我的。”江小蕙咬牙说,跃然欲动要冲出去。 “不行。”黄自然再次按住了她:“大家小心,北面来了大批高手赶来。 北面不足一里,大批佩剑携刀的男女,正急步绕过树林。向这一面急赶,足有二十人以上。 “是那艘船上的走狗。”江小蕙从装束上,看出是狗王那艘船的人。 “得暂时回避,人太多了,撤!”黄自然断然决定撤走,寡不敌众不能拼命。 北面的人,已看到六男女,传来一声忽哨信号,两方面的人皆脚下加快。六男女毫无疑心地越过农舍,向近面奔来的二十余名同伴迎去。 不久,二十余人在农舍聚集,穷搜屋四周,最后带走了走狗们的尸体,向南面急急走了。 六男女是从南面来的,走上了回头路,这表示北面的靖安镇,已不需要他们前往了。 他们没带走金陵双凤与母夜叉的尸体,留给村民处理善后。 “那天杀的狗王一定躲在城里发施号令,我们却在外面穷找他的船。” 黄自然隐身在树下的草丛中,冲快速远去的走狗背影挥动大拳头:“他可以牺牲一些诱杀我们的走狗,而自己绝对安全。” “我们到城里找她。”江小蕙口中的她,很可能是指紫衣裙女人。 “老天爷:能找得到那狗王?”凌云凤泄气地叹了一口气:“他躲在紫禁城,有十二卫兵马防守得像铁桶,就算能渝溜进去,紫禁城千站万户,天知道他躲在那一处宫殿里?难难难。” “但混蛋决不敢躲进紫禁城,任何一个藩王都不敢。”黄自然肯定地说。 “你的意思……”凌云凤怎知道皇家的祖宗家法。 “南北两京的紫禁城里,只能有一个皇帝。任何一个龙子龙孙,长大成人就必须往外赶,到天下各地去做藩王,不但不能没获圣旨就往两京跑,连回老家凤阳祭祖,也得遵守规定的期日。除非这个狗王敢打主意谋反篡位,不然决不敢接近紫禁城,连踏入南京地境,也有谋反的嫌疑。” “那就不会躲在里面了。” “不然,他可以不出示藩王的身份。而且,城内城外皇亲国戚甚多。一定有心腹亲友包庇他。问题是,那些皇亲国戚的府第,也警卫森严房舍甚多,想找到他同样困难,何况他是秘密藏身在内。” “难道就罢了不成?”江小蕙不甘心:“我们有不少朋友暗中道义相助,出入活动毫无困难。 “当然不能罢了,哼!” “你的意思……” “咱们进城和他们玩玩。” “那就走呀!”江小蕙欣然雀跃 “走,咱们跟上去。”黄自然决定行动。 放起一把无情火,烧掉农舍湮没金陵双凤的尸体。 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让当地人以无名尸处理,能火化已是相当幸运的事了。 南京真正属于市井小民生息活动的地方,以城外为主。 城内不是市井小民可以随意生息的活动区,紫禁城与王公府第与各式衙门,已占了大半座城。 城外两大繁华区,一在龙江关至三汉河码头一带。 一是城南聚宝门外,秦淮外河的两岸,东起通济门,西达水西门,绕城一带市街纵横,这一带才是百姓小民的活动生息地区。 聚宝门内的镇淮桥,横跨秦淮内河,长十六丈余,也就是古金陵的朱雀桥。 当然,朱雀桥已不再有野花,乌衣巷的夕阳也不再具有美感,已成了连接城内城外商业区的交通孔道,拥挤脏乱人人忙碌。 聚宝门更为壮观,附着门内的瓮城。 四道城门,门楼高三层。 门内有千斤闸,有称为宝物的子午石门限。 西面是来宾楼,东面是重译楼,是金陵十六楼中,最为亮丽的两座。 城外,便是秦淮外河,也就是最复杂的地段,与城内的市街连成城南商业区。 通常,江湖牛鬼蛇神的落脚处,以聚宝门分界,在城外一带活动容易。 黄自然却在镇淮桥附近落脚,表示不是江湖牛鬼蛇神,不是来南京猎食的蛇鼠亡命,他有他的活动空间。 沿大街东行,便是规模不小的明道书院。 这一带不再杂乱无章,建有不少有名的宅院,平时是警卫森严,进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以西一带街巷,却是颇为复杂的市街,龙蛇混杂,是牛鬼蛇神的猎食场,一旦出了大纰漏,往城外一跑就平安大吉了。 秣陵居酒楼附近,就是各展神通的角力场。 天一黑华灯初上,直至三更正夜禁开始,这一带市街灯火通明,比白天的市况热闹数倍。 秣陵居酒楼,不是普通市井小民,可以任意光顾的地方,酒菜的价格贵得小民负担不了。 因此对街开了几家小酒坊小食店,接纳次等的食客大爷。 黄自然穿了一袭灰长衫,一看便知他是小行商。 衣袂抄起,前摆掖在腰带上,右手轻格一把开的纸扇,一摇三摆向店堂的右首走。 看穿着像行商,看外露的气概,却像来自明道书院的生员,还真有几分半文味。 那一桌有三位食客,一个比一个壮,一个比一个粗豪,正在大碗酒大块肉往嘴里塞。 店堂中灯光并不明亮,三位大汉的食相没有人计较,全店八桌有五六十位食客,谁也懒得理会他人的事,各用大嗓门高谈阔论,看谁的嗓门能压下邻桌的喧哗。 三位大汉外露的骠捍粗野气势,把想过来并桌的食客吓得不敢过来,因此霸道得很,三个人就占了这副座头,四张长凳占了三张,仅剩下的一条凳没人敢过来坐,怕惹火这三位大汉。 黄自然不怕,走近伸脚一拨,拨出条凳准备跨过去就坐,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借光。”他左脚跨过凳面,抢先向三大汉打招呼,摆明了要并桌。 三大汉分坐三方,右首那位生了一只朝天鼻的魁梧大汉,大牛眼狠瞪着他,哼了一声,表示怪他不识相,提脚用靴猛搭住凳头。 如果大汉脚下用了劲,条凳必定一端急翘,也就会击中。他的下裆,滋味不会好受。 凳头果然翘起上升,却被他的右膝微抬压住。 大汉眼一花,眼中看到人影压到,还来不及有所举动,脑袋以及咽喉,被一双大手上上扣牢了。 “砰哇哇”一阵怪响,前额与脸部,被按在食桌上,猛烈地连磕了几下,磕得眼冒金星,口鼻流血,想叫叫不出声音,因为咽喉被扣牢了。 想挣扎更是休想,整个脑袋完全受到巨大的扣力所控制,脖子没断头没破,已经是万幸了。 另两名大汉吓了一大跳,惊得跳起来。 “想找麻烦自讨苦吃吗?你如愿以偿了。”他手一松,大汉瘫软趴伏在桌上痛苦地叫喊颤抖:“你他娘的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居然想戏弄我。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你这狗养的杂种可找对人了。” 两大汉失惊之下,本能的反应是想拔衣内藏着的匕首,要行凶了。 “你们试试看。”他抓起一碟肴,虎目怒张神色狞猛:“要不把你们整治得半死不活哭爷叫娘,太爷今后不在南京鬼混。到走道里来,拔你们的匕首,上!” 两大汉的匕首,没有勇气拔出来了。 这边一生事端,吸引了全厅食客的注意。 另一桌有六名食客,猛然踢凳而起,其中一人猛拍桌子,杯盘乱跳以便引人注意。 “混蛋!这家伙从城外闹到城内来了。秦老七交给我们剥他的皮。”为首那位食客牛高马大,嗓门像打雷。 六个人挺胸凸肚,气势汹汹往这一面抢来。 “唷!倚多为胜吗?”黄自然见好即收,丢下碟于向店外退:“狗多咬死羊,咱们以后算。” 他示弱退走,六食客与秦老七两大汉,神气起来了怎肯首休? 叫嚷咒骂着向外迫。 追过大街,追入一条小巷子。 小巷黑暗,家家户户没挂有门灯。 夜间往小巷子追人,是相当冒险的事。 但八位仁兄倚仗人多,不怕危险,放心大胆狂追而入,不肯见好即收。 在小巷于里把人揍死,查凶手不容易。 小巷子也是谋财害命的好地方,不易找到目击的证人。 八比一,一定可以把逃入小巷的人揍死。 追了百十步,走在最后的两个人,突然狂叫一声,向前一栽叫喊救命,爬不起来。 “往前追,后路不通。”怪嗓音发自身后。 后路被堵死了,是凌云凤与江小蕙。 前面的六个人知道不妙了,火速拔匕首戒备。 南京人口众多,是往来大都会,治安人员也多如牛毛,各种治安衙门也山头林立。 总之,城内决不容许有人携刀带剑公然走动,因此牛鬼蛇神们,皆携带短兵刃防身或为非作歹。 前面的黄自然一声长笑,回头反扑,黑影乍隐乍现。 八位仁兄已倒了两个,心中早虚,只看到几难分辨的黑影连闪,匕首连扎出的机会也没抓住,雷霆打击已经光临,比赛谁倒得快。 城内各坊横行的蛇鼠,哪禁得起高手的打击? 有如狂风扫落叶,劲道一沾身便被击倒了,连人影也没看清,匕首哪有扎出的机会? “弄到巷底到河边去。”黄自然低声吩咐。 一人拖两个,留下的两个弄昏塞在墙角的垃圾堆里。 东北一带,内河有好几座桥,河内泊有不少小舟。河堤白天游人甚多,晚上却鬼影俱无。 因为内河这一段从东北向西南流,文德桥以北是文化区,书院、府学县学(以前的园子监国立大学)贡院,都在这一带。 再往东北,是中山王府的东花园禁区。 六名大汉被塞在大柳树下,不点穴道,用最古老的手段,以腰带捆了个四马倒攒蹄,再把人弄醒。 嘴被勒口布绑牢,想叫救命也声音小得可怜。 黄自然先找上叫秦老七的人,手中轻拂着夺来的锋利短匕首,先在对方的脸部、咽喉,以刀尖轻轻地滑动,像在找柔软的地方下刀。 秦老七是泼皮,而非玩命的英雄好汉,看清被绑的光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你们有六个人。”黄自然坐在一旁,用阴森森的嗓音说:“全都是文德桥武定桥,包括织锦三坊,剪刀坊一带的地方鼠,众所畏惧的泼皮。我要口供。谁的口供有假,就像泼元宝一样推下河,过两天你们的朋友或家属,就可以替你们在水西门的水门收尸。 水蛇秦老七,我要从你开始了。” 拉掉勒口布,就能大叫救命了。当然,河上河下鬼影俱无,喊破了喉咙,也不可能有人听得到。 “你……你是……是什么人?”水蛇秦老七不敢叫救命,惊恐地问来路,以便及早了解对方的底细,估量自己的处境。 “少废话,你已经没有问的价码,只能有问必答,多问小心我割断你的蛇脖子,再一脚踢下河。现在,你愿意招供吗?”黄自然的刀尖,滑过对方的脖子。 “你……你要知……知道什么?” “叶御史家这几天,鬼鬼祟祟住进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你是无所不知的城狐社鼠,这一带是你的地盘,阴沟里有几只老鼠,你都一清二楚。” “这……” “不要说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再就是我要知道,你们与躲在某处角落的某些人,明暗中有否往来。老兄,如果你不愿说,我另找你的同伴问,以免浪费工夫,说,你就可以保住老命。” “我……我我……” “我等你说,希望你能保住老命。说吧!我在听。” “天啊!我怎知道他们的来路?”水蛇秦老七叫起天来了,尽管平时心目中没有天地鬼神;“我只知道他们透过官方门路住进去的,神秘诡谲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不过,我知道他们与某处地方的人有往来。” “好吧!说说看,你的命保住一半了。” “他们暗中有不少人活动……”水蛇秦老七为了保住老命,不敢不将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水蛇秦老七六个人非常幸运,黄自然大方地释放他们,仅警告他们立即连夜泅水出城躲避,不然杀无赦。 黄自然对付合作的人一向宽大,这是他处事的宗旨,除非对方拒绝合作,不然就宽待俘虏不杀人灭口。 这些地老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可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对方早已知道他是谁。 如按情理分析,水蛇秦老七这些地方蛇鼠,想认识他决无可能,他不是声威赫赫的大豪大霸。 六个人沿河堤狼狈地狂奔,还真有意出城逃灾避祸。 要夜间出城,如无门路休想如意。 地方蛇鼠当然熟悉门路,从水西门爬闸,从水中脱身,是偷越城关的门路之一,相当安全可靠。 黄自然跟了半里地,这才放心地不再理会。 有些地段的河堤,与街道的屋基相连,因此必须绕走小街,不可能沿河堤一直走到水西门。 水蛇秦老七是惊弓之鸟,跑得最快,他已经向黄自然保证连夜出城躲起来,决不透露所发生的事,拼命向水西门逃,以表示他保证的诚意。 绕出一条小街,离开了河堤。 小街幽暗,行人稀少,足以发足飞奔,表示是急于赶在夜禁前返家的人。 屋顶飘落两个黑影,飘落在他身前丈余处,轻灵利落无声无息,身法高明极了。 他急急止步,六个人几乎撞在一起了。 “把经过告诉我。”一个黑影用阴厉的嗓音说。 “遵命。”他顺从地应喏,对方不是陌生人:“我们在秣陵酒楼对面的食店……” 事故的发生他说得详尽,却不知道被打昏拖走时所发生的细节。 再就是逼口供时,身旁是否另有人隐藏并不清楚,的确只有黄自然一个人在场。 堵住后路参与攻击的两个人,自始至终,六个人皆无法看清人影,打击太快了,是黄自然的同伴却可以肯定。 “至于逼口供的人是不是黄太爷,小的就不敢肯定了。”水蛇秦老七最后说:“小的所有朋友,谁也不认识黄太爷。自始至终,他不说出名号,但确曾自称太爷,至于是不是骄傲托大的自称,就不敢断定了。” “总该分辨出是否有一个女人吧?如果有,那就表示真是姓黄的人。” “小巷里漆黑,他们在后面快速出手攻击,我们连在前面动手的人也分不清是人是鬼,怎可能分辨后面的人是男是女?”水蛇秦老七亟口辩护:“如果小的胡说八道,岂不误了诸位的判断?” “唔!说得也是。”为首的黑影接受他的解释。 “那人真是你们要找的黄太爷?” “可能是的。” “可能?” “我们知道这个人跟进城,但不便惊动他。估计他会对咱们做出不利的行动,因此希望他能往咱们的口袋里钻,只有让他们自投罗网,才能一劳水逸。咱们人手并不足,不可能大举出动满城搜捕。” “这并不能证明是他呀!”水蛇秦老七确有合作的诚意,存疑地提出意见:“想打叶御史大宅主意的人多的是,经常都有江湖好汉窥伺。叶御史是有名的拿钱御史,所收的贿赂可说珍宝车载斗量。逼迫我们的这两三个人,说不定也是想发横财的江湖好汉,你们认为他是叫黄太爷的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这问题让我们操心吧!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一份事就行了。我们共派有不少组活动的人手广布线索,每一根线索皆受到中枢的控制,指引姓黄的自投罗网。只需一根线索发生作用就成功了。显然,这一根线索成功地发挥作用。你们可以走了,必须如期出城。” “这……” “你们如果不如期出城,就会引起他的疑心。” “可是……” “不许多说,你们走!”那人声色俱厉挥手起人。 “遵命……”水蛇秦老七惶乱地撤腿便跑。 江湖朋友把侦察称为踩盘子或探道,不会冒冒失失地闯进目标区枉送性命。 至少得打听目标的动静,以及进退路线的侦查选择,时机的掌握如何控制等等因素,以保证行动的成功。 花了一整天工夫,三人化装易容分别进行侦查,把叶御史大宅做了精密的估计,决定了大胆的行动计划。 根据水蛇一群蛇鼠的口供,分别侦查了三处地方,都是在南京六部任职,官职甚高的官员住宅。 这些南京六部的官员虽是闲官,但过去曾经在京都掌有实权,因故而大权旁落失宠南调的官宦世家,不敢不接受龙子龙孙的摆布控制,窝藏龙子龙孙大有可能。 所有的四处官员世家大宅,皆发现可疑的人物进出。 叶御史的大宅,甚至发现不伦不类的人出入,而且警戒森严,把门的门子,对进出的人不但严加盘诘,甚至要查验身份证明。 以往,叶御史大宅根本不曾见过这位门子出现。 每一个征候,皆指出叶御史大宅,住有身份特殊的人,但却难以发现这个人进出。 天终于黑了,夜是属于夜间活动族类的。 扑火的飞蛾,白昼是不会从藏身处,飞出来迎接阳光的,除非出了意外被逼出来。 布网的人,也是天黑之前就布置妥当了,暗中留意每一只飞蛾,注意进入警戒区的各种虫豸有何异动,在扑杀令没发出之前,所有的虫豸都是安全的,飞蛾更可以任意飞翔,向引诱的灯光飞去。 当大宅各处点起灯时,叶御史大宅其时天还没黑。 这种重门叠户堂奥深邃的巨厦,内部某些采光不足的房舍,即使是白天,也要张挂灯笼取光。 因此不能因为可看到灯火,便以为天色已黑了。 那座位于堂奥深处的秘厅,大白天如果在内活动,就得点起灯火,平时黑沉沉,一旦有事点起灯火,则除了叶家的心腹至亲之外,皆不许接近。 其实如不是心腹至亲,根本不可能接近这一带房舍。 这天却一反常态的,灯火辉煌,附近却有不少人走动,虽则这些人行动沉默安静像鬼魂。 堂中的陈设似乎并不奢华,而且近乎简朴,家具大而暗沉,除了门没有窗,广阔显得空洞,两排大拄漆成暗红色,更显得幽沉阴森。 堂上的案桌后,高坐着的中年人相貌阴鸷威严。 脸色有点带苍,满脸横肉长了不少粉刺,大八字胡有点苍黄。 穿的绣云雷图案月白博袍,居然带有几分超脱的神韵。 总之,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至少,流露在外的气势算得上人才。 如果穿上百衲衣站在街角,又当别论。 左右,是八名骠捍的带刀大汉,一个比一个雄壮,一个比一个威猛。 堂下,两旁站着十余名千娇百媚的少女,一个比一个漂亮,象在选美。所穿的各色各样衣裙,皆各有特点,风姿绰约,珠翠满头,薄施粉黛。 除了不穿苏坎肩,因而露出颈下一块三角形玉肌之外,全身皆在华贵的织锦衣裙掩盖下,没露出任何肉感诱人的肌肤。 与东河村拔山举鼎的那些美女相较,完全是两样不同的形的美人。蝉纱映掩玉体半裎,固然动人情欲,但总缺乏某种高贵风华。 仙女与狐狸精所给人的印象,是迥然不同的。 这十余名美女,品流就比拔山举鼎的美女高几品。 中间,也有十余名男女,各式各样的装束,与所佩的兵刃,已表明他们的牛鬼蛇神身份。 砰一声响,主人一掌拍在案上。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如何做,要杀多少人,那都不重要。”主人的嗓门高亢刺耳,怒容显而可见:“重要的是,一定要把那个体质天生绝世的美女给我找回来。我服巴巴丢下快活的事,从扬州赶回来。结果,所看到的是,你们连几个小猫小狗也对付不了,连到手的绝世美女也丢掉了。可恶!一群饭桶,我要严办一些人,看那些人该负责,哼! 吴督办。” “属下在。”堂下那位高瘦的中年人,欠身惶恐地急急应喏。 “陈总管还没找到?” “启禀国主,临时召集,仓卒间无法找到他传讯,所以……所以……”吴督办支支吾吾。 “该知道他在何处吧?” “共分四处布网,陈总管是总策应,就算他到了某处,也不会露面,因此……” “你们布网等姓黄的狗奴才来送死,能找得回那个美女?美女是那个什么过去的江湖之王,四海狂鹰的女儿,你们不积极去找四海狂鹰,反而在姓黄的狗东西身上浪费工夫,有何理由?” “那些江湖蛇鼠躲得十分隐密,我们哪有能力去找?所以只能布下网罗,等他们找上来送死。据我们所获的线索,恐怕只有姓黄的小狗,知道江家的人躲藏处,只要捉住他,就可以追出江家那些人的藏匿处。陈老先生算无遗策,有他赶来策划,定有所获,请国主放心。” “你们还要亲自出动,充分表示你们并无信心,对布下的网罗仍无把握,我能够放心吗?” “陈总管怎敢请国主亲自出动?只想借用国主身边的人相助而已。”吴督办急急解释:“真要发生情况,务请国主留在密室以确保安全……” “闭嘴!我既然来了,居然要我躲在密室不出来,有意灭我的威风?我要毙了你,哼!” “属下该死。”吴督办跪下了。 “都给我滚!”国主又一掌拍在案上:“没用的东西,滚!” 十余名男女,垂头丧气行礼告退。 第二十五章 要接近叶御史的大宅,可采用两种方式。 一是从街巷接近;一是从屋上飞跃,前者可能碰上巡夜的人;后者容易被躲在屋上监视的人发现。 白天已经踩探,策划停当,预定分两路接近,订下三处事后的会合点,进出路线也安排了三处,以应付各种可能的变化,计划得颇为周详。 分手的地方,是一处小十字街口。 这一带街巷,天黑后就很少有人走动了,不是商业区,没有夜市,居民们早睡早起,天一黑关门闭户免惹是非。 分手点距叶宅还有大半条街,街上鬼影俱无。 三人最后聚在一起,简要地作最后一次协调,最后一切停当,黄自然先行出发,向右面的小街一钻,老鼠般消失在黑暗的街巷阴影中。 江小蕙仍是小花子打扮,仔细检查携行的兵刃暗器。 她的月华剑不敢带在身边,以免暴露身份,用普通的剑与人交手,总有点不趁手的感觉。 检查身上的零碎,知道确实不妨碍活动,不会发出声息,这才准备出发。 “我先走。”她向凌云凤低声说:“你在后面千万小心暗器,小心身后……” “你少废话。”凌云凤气势汹汹娇喝。 她对江小蕙的反感,逐日加深。 江小蕙这两天,一直以小花子面目相处,她实在看不出江小蕙美在何处,值得狗王劳师动众追拿。 而且,小花子经常向她投送的目光,不友好而且复杂,也令她大感不快。 她无意进一步了解这个小花子女人,所以也就不加理会,甚少交谈。 这期间三人分头侦查,忙得不可开交,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所以相处倒还无事,没有时间想到旁的事,因此不曾引发冲突。 她知道的是,这小花子是老狗们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是过去江湖之王四海狂鹰的女儿,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小美人,只是一个不男不女的肮脏小花子。 桃花三娘子一听黄自然招惹了皇家的藩王,吓得勇气全消,与权势遍天下的藩王为敌,能活得了多久? 因此心中一害怕,性命毕竟比好男人重要,采取了趋吉避凶的断然行动一走了之,自始至终,不知道小花子就是狗王缉拿的江小蕙。 桃花三娘子向她说了不少威胁的话,明白指出与藩王为敌的利害分析结论,劝她离开黄自然,不要与皇家为敌,好男人可以另找,性命一丢,可就找不回来了。 其实,她并不了解与皇家为敌是怎么一回事,山高皇帝远,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废话,而是好意提醒你小心。”江小蕙对她更有反感,但为了大局,不得不耐心地提醒她:“这一天以来,我总觉得你似乎魂不守台,心神不集中,会出大纰漏的……” “你有完没有?”凌云凤提高了嗓音,大不耐烦:“你小小年纪,却像一个唠叨的老太婆。时候不早了,你到底想不想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似乎发自耳畔。 两人警觉地左右一分,倏然转身戒备,心中暗惊,怎么居然被人摸近身后却浑然无觉呢? 三个人出现在街心,相距仅两丈左右。她俩分开转身戒备,事实上已离开原处两丈以上了。这是说,这三个人影正站在她俩先前的位置。 是女人的身形,其中之一十分眼熟,气息也熟悉,那是爱美女人的脂粉香。 “是你。”凌云凤讶然轻呼;“你不是说要远走高飞吗?为何仍然留在南京?” 那女人的身影是桃花三娘子,难怪她在黑夜中仍然可以分辨,曾经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看背影也可以分辨得出来。 “我能走得了吗?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有多大。”桃花三娘子叹了一口气:“一进城,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杜小妹,你很幸运。” “我幸运?” “你的邪剑,他们多少有些顾忌,不希望增加强敌。而且,他们正集中全力,对付黄自然和江家的人,暂时不想分心对付你,所以,你最好……”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知道江家的亲朋好友,有多少被杀?” “关我什么事?”凌云凤不悦地叫。 “如果你坚持要和黄自然为情赴死,应该知道情势和处境呀!” “我明白了,你身后的两个人。”凌云凤毕竟见过世面,心中恍然:“你落在他们手中了。” “他们要我劝你脱出是非外。”桃花三娘子说出目的:“你希望他们到你的聚奎园放一把无情火,大兵光临鸡犬不留吗?” “咦!你……”凌云凤心中一跳。 “不要蠢,杜小妹。”桃花三娘子知道,这些话的威胁力发生了作用:“为情赴死,那是你个人的事,一旦牵连到聚奎园的生死存亡,就不是你个人的祸福了。我说过,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与黄自然之间,情爱的基础本来就薄弱,你们本来就是对头,你爱他,他并不爱你,日后你有好日子过吗?如果你的聚奎园,也因之而道了毁灭噩运,你怎能再爱他?醒醒吧!你并不蠢,杜小妹,我是为你好,毕竟你我曾是好朋友。” 这一番话,击中了凌云凤的要害。 心中狂跳,她感到手心沁出汗水。 黄自然如果爱她,还用得着她在江湖穷追寻? “如果我劝不动你,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桃花三娘子看出她心中的犹豫和恐惧,及时施加压力:“他们并不想多增加强敌,但情势所迫就顾不得其他了。他们不希望任何人与黄自然并肩站,以免影响情势大局失控,所以非常欢迎你平安离去,不然……” 剑吟隐隐,两个黑影冷然拔剑。 她想拔剑,但觉得手好软弱。 扭头注视江小蕙,看到江小蕙静得像一具石仲翁,叉腰屹立如山,没流露出要动手的意思。 她本能地感觉出,江小蕙锐利的大眼,正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她,等候或者催促她表示态度。 如果她拔剑,江小蕙是否与她采同一行动?据她所知,江小蕙对黄自然的要求,近乎百依百顺,毫无疑问不会舍弃黄自然而自求生路,只要她拔剑,江小蕙也会采同一行动。 她没有勇气拔剑,她无法作孤注一掷。 “还有,那位小花子。”桃花三娘子转移目标:“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觉得,你没有任何理由与黄自然一同赴死,你也走吧!好死不如恶活,与黄自然往死亡陷阱里跳,不值得。” 江小蕙丝毫末动,浑身流露出危险阴森的气息。 “好吧,我走。” 凌云凤终于动摇了,她无法为了黄自然作孤注一掷,更没有勇气与黄自然往死亡陷阱里跳,不值得。面临生死关头,她终于选择了应走的道路。 桃花三娘子说得不错,天下间好男人多的是。 对方既然在这里出面等候,可知必定了解她和黄自然的行动目标,必定布下死亡陷阱相候,凭三人之力,哪能硬往死亡陷阱里跳? “这是明智的决定。”桃花三娘子欣然说:“过去你一直就听我的,这次你绝不会后悔听我的劝告,往西退走,没有人阻拦的。” “好,我走。”凌云凤一咬牙,转身一跃三丈如飞而去。 江小蕙无意劝阻,目送凌云凤的身影,消失在街西的暗影中,呼出一口长气。 少一个凌云凤,并不影响她的情绪,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的疑团尽释。 凌云凤自称是黄自然的女人,这暖昧的称呼,实在令人感到不愉快。 “小花子,你怎么不走?”桃花三娘子大声问。 江小蕙一言不发,向东举步。 “你走错了方向。”桃花三娘子的嗓音提高了一倍。 江小蕙哼了一声,继续向东迈步。 人影似电,猛扑江小惠的背影。 是两黑影之一,猝然发起雷霆攻击,剑光破空,一闪即至。 江小蕙一挫一旋,人影乍隐乍现,现时手中已有剑,信手一挥,光芒如雷电,贯入扑空的黑影右背肋,入骨八寸以上,如击败革毫无阻滞。 “呢……”黑影仍向前冲,在两丈外砰然摔倒。 “不要逼我杀死你。”江小蕙的剑,指向与另一黑影冲来的桃花三娘子,她那冷酷的嗓音,与绝对冷静的屹立形象,真有把关天神的气势。 另一黑影骇然在丈外止步,不敢挺剑冲进。 桃花三娘子更是如中雷殛,似乎无法相信。小花子能轻轻松松,一剑毙了那位突袭的黑影。 “怎……怎么可能?”另一个黑影傻傻地问:“你……你这小花子是……是什么人?” 江小蕙哼了一声,倒飞出两丈外,身形连闪,蓦地形影俱消。 黄自然并不知道叶御史大宅是死亡陷阱,不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他踩探,料定他会来,安排下死亡陷阱等他前来送死。 城内的大宅位于街市,四通八达,随处皆可接近,稍有经验的轻功高手,进入毫无困难。 他是高手中的超级高手,轻而易举直入中枢。他要找那个狗王国主,不深入中枢绝难如愿。 宅院甚大,重房叠屋,大白天进去也不易分辨方向,他在豪赌,赌他的运气。 首先,他得找到活口要口供,确定狗王的住处,盲人瞎马乱闯绝无结果。 居然没发现警哨,似乎狗王不在宅内,如果在,必定警卫森严。 到处都有灯光,应该可以找得到人问口供。 摸近一处厢房,好极了,天气热,门窗大开,室内一览无遗,两个人坐在房中的方桌旁品茗,低声交谈状极愉快。 “喂!国主殿下在何处安顿?”他迈步入室笑问。 “在东园的春秋阁。”其中一人信口答,连头也没拾,只顾和他同伴低语。 “带我去好不好?”他说:“这鬼大宅好大好大,居然还有东园西园的,可能比中山王府还要大,夜间真不容易找,劳驾啦!” “咦!”说话的人终于抬起头注视着他,这才发现他不是自己人:“你……你是……” “来找国主的,劳驾阁下带路。” 这人的右手,随着站起的同时落在刀把上,但却没把刀拔出,楞住了不敢妄动。 同伴爬伏在桌上,像是睡着了,颈背扣了一只大手,食中两指扣压住耳下的左右藏血穴。 这两处重穴相当重要,压住片刻便可昏厥,制住穴道,更是一制即昏,显然同伴已被制住,是昏迷而非睡着了。 “好吧!我带你去。”这人屈服了,手离开了刀把,警觉地慢慢站起,以免引起误会。 “谢啦!请。” “随我来。”这人大踏步往外走。 任何人只要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不是自己人,甚至,他已经失去人的形态了。 只露出双目的软头罩,紧身薄绸夜行衣裤,从头到脚加绘了五彩斑纹,没有五官,没有一定的线条,整个人像花纹怪异的物体,真要细辨,十之九像猿猴,如果往暗处一钻,走近也分辨不出是人。 剑系在背上,行动不受影响。 如果突然幻现,见到的人保证会被吓得半死。这人毫不惊恐,在前面领路。各处都有灯火,有些地方有人声传出。 这人有意避开有人活动的地方,左盘右折,经过不少房舍走廊,最后进入花木扶疏的东园。 “那就是春秋阁。”这人向中间黑暗的楼房一指,楼房没泄出灯光:“国主可能已经歇息了,警卫都隐伏在暗中,不许闲杂人等接近,阁下请自便,我不能陪你。” 花木本来就幽暗,楼阁在花木深处,飞檐下悬有铁马,微风一吹,发出叮叮吟吟清鸣,颇为悦耳。 楼上楼下都是朱栏明窗,窗内没有灯光泄出,全楼死寂,似乎人真的都歇息安睡了。 “谢谢你老兄的合作。”黄自然和气地拍拍这人的肩膀,毫无敌意。 “任何人看了阁下这鬼怪样子,不敢不合作。”这人壮着胆说。 “你们倒是忠心耿耿呢!” “别挖苦人了,这与忠心无关。” “说得也是,惜命要紧,与忠心无关。”黄自然忽略了对方话中的含义,说的话依然挖苦味十足:“我这人相当讲道义,不苛待合作的人。” “谢谢手下留情,阁下是黄大爷?” “没错。” “也叫黄自然?” “也没错。” “失敬失敬,我可以走了吗?” “不能走,你得好好睡一觉。” 这人正想反抗有所行动,但脑后已被大手搭上了。 身份地位高的人,通常不会住在楼下。 他像一头灵猫,三窜两跳便登上了二楼,翻越朱栏贴在外廊的窗下,凝神倾听里面的声息。 没有任何声息,只除了铁马偶尔被风吹动的清鸣。 一直没发现警卫,这些警卫躲得实在太隐密了。 撬开一扇大屏窗,直入核心,里面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索着探道,凭感觉逐步深入。 不久,感觉中,他知道已经进入空间骤然增大的地方,右手所触及的墙壁,不再是大青砖,而是厚实的木板墙,显然已深入内部了。 突然他触及了某种物体,锐敏的感觉,传递的信息是发生意外了,那种心生警兆的悸动感十分强烈,像浪潮般撼动他的全身。 他不假思索地贴墙根伏倒,成了一条滑溜的蛇,向下一缩,立即游走,蠕动的身躯似乎缩小了一倍,贴壁根向后滑退,像一条倒退的蛇。 无数暗器从左右进射而出,笼罩了两丈宽的空间,最高上抵承尘,下迄贴楼面一尺高下,锐器破风的厉啸,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他已向后滑行出三丈外,暗器失去目标,假使他仍向前滑爬,就爬入暗器的威力圈内了。 猛然升起向前一窜,超越暗器封锁的地段。 “有人在暗中发射暗器,配合机关的伏击,厉害。”他悚然自语:“他们在等我。” 他终于明白了,带他来的人为何如此驯服的原因。 今晚他不论碰上了什么人,都会合作顺从地把他往春秋阁引,春秋阁已布下了等他来的天罗地网。 猛然挺身而起,剑已悄然出鞘。 火刀火石相击的声音响起,火星飞溅。 第一盏灯笼点燃,然后是第二第三第四盏……片刻间,全楼大放光明。不用猜,他也知道身陷重围了。 是一座宏大的楼上华丽厅堂,堂下是宽广的朱池,那是乐歌乐舞的地方,当然也可供大男人角力。 堂上,是那位甚有气概的国王,河南钧州徽玉府的藩王,或称浦城王朱载。 八位虎贲铁卫,依次排列在阶下。十二名美女,则推进到朱池前缘。十二美女的左右翼,另有十八名各式打扮的男女。 之外,他左右后三方,皆有许多男女列阵,堵住了他的退路。 他没见过徽王,但一看情势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他如想冲上堂对付这个狗王,必须过得了十八名男女这一关,然后是十二名美女,最后是八铁卫。 可想而知的是,每一关皆不易通过。 果然不错,他身形刚动,十八名男女左右一合,拦住去路,十八把刀剑,形成刀山剑墙堵住了。 他那妖异的形象,也让所有的人失谅。 “你是黄自然?”徽王厉声问。 “正是太爷。”他也沉声说。 “大胆!” “不大胆我敢来宰你吗?废话!” “唔!你很勇敢。” “不要你夸奖我。” “难怪我损失了许多人。” “早晚我会宰光你所有的走狗。” “你少做梦,我有的是人,你这该死的刁民,给我听清楚了。” “你有多少我就宰多少,甚至会杀到钧州,你有屁就放,不必用一些狗屁话来威胁我。” “把那个姓江的小美人送还给我,我饶你一命,不迫究你以往的暴行,网开一面。 你要是敢说不,我一定要将你剁碎喂狗。” “去你娘的!你这老山羊老甲鱼,还没问我肯不肯放过你呢!” “你这不知死活的磊民,弥一定得把那个小美人还给我,你……” “还给你?我还要把你不断掳来的女人数走,把你这老甲鱼弄死挂在城头上,你在南京的暴行将公诸天下,让天下人知道你是如何对待百姓……” “闭嘴!别的事与你无关。”徽王拍案怒吼;“那是叛逆想法,你不配干预皇家的事务,你看,我这后宫十二美是不是非常美丽动人?” 黄自然瞥了十二美女二眼,冷冷一笑。 这十二位美女确是绝色,但他见过更出色的美女。 而且这十二位美女的手中剑,全是品质极佳的青钢剑,杀起人来必定干净利落,武功造诣很可能比拔山举鼎的美女更高,外露的森森杀气,就比东河的美女娇媚,气质更为慑人。 当然,每一位美女皆非常美丽动人。 这个暴虐的藩王,摆出的美女阵仗,绝不是让人看了心花怒放的,而是要这些美女杀人。 “不错,很美丽动人。”他弄不清徽王的用意,信口敷衍:“你这老甲鱼眼界颇高,所培养的绝色美女,当然有颇高的评价。美女太多了,难怪你干方百计花重金炼制春药,把天下百姓当成刍狗。” “我把这十二个美人给你,交换那姓江的小美人。”徽王几乎在吼叫;“你这该死的杀胚眼中,女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像个人样不是老母猪,你都会乐于接受的。十二个换一个,你满意了吧?” “你这老甲鱼老乌龟,说的话简直狗屁!”他总算明白徽王话中的含义了。 他感到又好笑又冒火:“我要这么多美女干什么?像你的堂叔上一个正德皇帝一样,开皇店教坊做龟公提大茶壶?呸!狗屁!” 他哪弄得清皇家的家族系统?信口胡诌而已。 目下主政皇室的这一支,六至十代是厚、载、翊、常、由。 上一个皇帝正德叫朱厚照,目下的皇帝嘉靖,叫朱厚。上一字是一世的辈份排行,下一字为序,按火、土、金、水、木做偏旁以便列序。 上一个与目下的一个皇帝,辈份排行都是厚,名下一字都有火偏旁(照字下四点是火),所以列序也相同。 徽王叫朱裁-,低一辈,在弟兄们的列序是第二;正德皇帝玩遍了天下的女人,却没有生殖能力。 据说性无能的男人,喜欢凌虐女人,似乎确有其事,正德皇帝就是活见证。 由于无子,所以由同辈的嘉靖帝继位,打破了父子传承的惯例,变成宋朝兄终弟及的不正常传统。 黄自然这一番饱含侮辱性的嘲骂,骂得非常毒,徽王哪受得了? “我要活吃他的心肝。”徽王发疯似的怒吼,把案桌拍得大响:“我要活的!要活的……” 冲出两男两女,四支剑风雷乍合。 “我要死的。”黄自然的嗓门也够大,声如雷震,剑光破空,已豪勇地迎上了。 怪异的身影怪异地扭动,眩目的剑光可怖地吞吐。 第二波人潮冲出,第一波的四男女,正以令人心胆下沉的速度崩溃,人飞剑抛,在哀号声中抛起摔落,怪异的身影与可怖的剑光,同时贯入第二波人丛。 生死存亡决于电光石火的瞬间,没有余暇思量其他的念头,唯一可做的事,是尽快地杀死对方。 刀剑一起便决定了生死,生与死之间分界极为微炒薄弱。冲破第二波人潮,冲入十二美女的风雷剑阵。他唯一的念头,是冲上堂毙了那狗王。 他赢了,剑幻千朵白莲,进射出万颗寒星,怪异的可怖的身影完全变了形,变成飘忽如魅忽隐忽现的异类,在对方的风雷剑阵重压下,游走自如像是无形无质的鬼物。 剑光无情地予取予求,毫无怜悯地掠过美丽动人的胴体,洒出满天雷电,也洒出满大血雨。 八虎卫扑上了,风雷剑阵已在顷刻间瓦解。八把锋利的宝刀,组合成无可撼动的刀山…… 剑光狂泻而入。风吼雷鸣,暴乱的人体波开浪裂,漫天彻地的刀光里剑影阅烁。立即出现血雨缤纷的可怖现象,人影狂乱地分散。 四周合围的走狗,被这场惨烈的搏杀,惊得魂飞胆落,有几个发出骇绝的叫号,退出这处惨烈的屠场,从此亡命天涯忘了刀剑。 厢门开处,冲入五个人影。 “国主速退!”有三个人看出危机,绕一侧奔向徽王,挡住了惊怖地后退的两虎卫,不许两虎卫再退。 另两人一男一女超越,挟住了惊呆了的徽王,向后堂的暗影中一钻,溜之大吉。 一声惨号,黄自然一剑贯入一名虎卫的小腹,飞起一脚将尸体踢飞,剑方离虎卫的身躯。 “你们都退!”迎面堵住的三个男女同声下令。 同时三剑猛然汇聚。 “铮铮!”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三男女左右一分,暴退上堂。 黄自然也连退五六步,一脚踩入血泊中,身形一晃,几乎失足滑倒。 恶斗倏止,血腥刺鼻。后面合围的十余名男女,潮水般退出厅堂。 堂上,徽王已经不见了。挡住黄自然的两男一女,稳下马步骇然变色。 八虎卫只剩下一个活的,另一个受伤仍可站立。十二美女也仅剩下三名,也有一个重伤挣扎难起。先前打头阵的十余名男女,没有一个活的。尸横遍地,沭目惊心。 黄自然所穿的怪异夜行紧身衣,本来就五彩缤纷,再加上血迹,显得更为狞恶,更为恐饰,只消看上一眼,保证会吓得魂飞魄散。 他大感失望,狗王乘乱跑掉了。 片刻间的雷霆万钧惨烈搏杀,他耗去不少精力,立即抓住机会调息,以便应付即将到来的更猛烈搏杀。 大敌当前,眼前的两男一女,显然是重要的走狗赶到了。 他认识那个下令撤退走狗的女人,而且知道这女人剑上的诡异劲道与招术,皆相当神奇可伯,很可能是走狗中最可怕的高手魁首人物。 那天,江小蕙曾经告诉他这女人的来历。 那天,这漂亮绝世的少妇,穿了紫色的衣裙,走在众走狗的前面,可知身份甚高。 而据江小蕙说,这女人曾经穿道装,负责查验接收掳来的少女。 今晚,这女人穿了玉色衣裙。风华绝代,美得令人屏息,手中剑龙吟隐隐光华四射,却又令人望之生畏,绮念尽消。 两个男的正相反,年约半百,相貌狰狞,目光极为凌厉,浑身散发出阴森诡异的气息,慑人的气势极为强烈,是那种具有天生杀气,令人害怕的暴决型霸王人物。 “你就是黄自然?”美丽女人惊容仍在,用不稳定的声调问。 黄自然的装束更诡吊怪异,根本看不出面孔在何处。 “只有我才敢来找你们,你不信?”他的呼吸已经恢复原状,一字一吐中气充沛。 他心中明白,这女人在试探他的精神体力状态。 双方全力一击,精力耗损可观,谁的精力恢复得快,便是修为最深厚的强者。 “取下头罩,我要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免了,反正我不是什么美男子俊丈夫。” “老天爷!难怪你能铲除玄武门的杀手。”女人转变话题;“片刻间,你把国主的亲信,几乎杀了个精光大吉,如果我晚来一步……” “你如果晚来一步,就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国主了。女人,你们把掳来的少女藏在何处?” “不要妄想,阁下。”女人悦耳的嗓音开始改变,变得怪怪地:“你很幸运,我们今晚所布的网罗,重点没设在这里,我的人都不在。” “也许是你的人幸运不在这里,在的话,结果将和这些国主的亲信一样,一个个摆平在这里。” “你严重损害了我们的权益,威胁我们的生存,不论在公在私,你都是我们的死仇大敌,必须将你……” 玉色的衣裙开始飞扬,手中光华四射的长剑一挥,蓦地风生八步,隐雷殷殷,她像个凌空欲飞的仙女,可惜手中是杀人的剑,而非要散花的花篮。 两个相貌狰狞的中年人,身躯涌起阵阵轻雾,身影在雾影中忽隐忽现,像驾云兴雾的天神降临。 各处所悬的灯笼,开始晃荡摇曳,光影错乱,人影依稀如虚似幻。 黄自然一声冷哼,屹立如山,横剑相候宝相庄严。 其实他已经成为略具人形的怪物,谈不上宝相庄严,该称妖相慑人,并非人类。 蓦地狂风大作,雾气涌腾。 女人的形象也开始改变,玉色衣裙突然自行裂开、飞扬、脱体,幻化为满天飞舞的白蝴蝶,大小不一,随风飞舞振翅有风雷声。 她并非裸体,原来里面也穿了玉色的软绸紧身衣裤,曲线玲珑透凸,该高的高,该细的细,该圆的线条浑圆无瑕,与裸体相差无几,却备增诱人的魅力,令人目为之眩,情欲猛升。 现在,她与有斑纹迷彩的黄自然,在外型上相近了,同样充满神秘诧异的气氛。 剑一挥,光华连闪,响起一声轻雷,身影随即隐没在涌腾的雾影中。 云雾也掩盖了黄自然的斑澜身影,整座大厅似乎已完全变了。 一声金鸣,雾气腾涌加剧。一剑接触,引起气流变化。 黄自然的身影,因云雾时浓时淡,而呈现时隐时没的变化,怪异的身影开始扭动,变化为各种奇形怪状的可怖形态。总之,他已经不具人形了。 一声异啸,他浑身突然火焰飞腾。他怪异的身躯扭动加剧,逐渐萎缩,在熊熊烈火的包围中。像是正在逐渐融化。满天雷电闪烁,光与声撼人心魄。 优美动人的月白色胴体,蛇一样的向火焰中心滑行。坚实的楼面有点滑,因为到处有血迹,因此她的前半身,出现腥红的血影。有不少尸体,她滑过第一具尸体旁,毫无阻滞,向前一滑,迎面又有一具尸体挡住去路。她向侧一扭,要绕过尸体。 蓦地尸体一蹦一翻,八爪鱼似的抱住了她,把她按在下面。 一声娇叱,压在她身上的尸体飞抛而起。 她向前一滑,消失在雾影里。 风声呼啸,电光连闪,雷声殷殷,雾影中鬼物时隐时现,大厅已成了混沌世界。 她出现在火圈内,距蹲伏的黄自然约一丈左右。 圈外近丈火馅飞腾,热力似乎并不足。 “我想,你一定是男人中的绝世奇才。” 她以剑支地,呼吸一阵紧,高耸的酥胸因起伏而呈现美妙的线条,显然她耗损了不少真力,才能进入火圈。 黄自然拾起头,头呈现怪异的非头形象,仅露出的神光炯炯大限,让人觉得确是人头而已。 “也许吧!”黄自然的身躯,仍在怪异扭动。“你是女人的鉴别专家,想不到对男人也另具慧眼。你知道用有特殊体质的少女,取鬼神皆怕的天癸炼春药。难道说,特殊男人身上的秽物也有特殊用途?” “你以为京都紫荣城内,所养的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是养来泄欲的?告诉你,男人女人都有用途;人对食物的横念,是吃什么补什么,明白了吧?” “天杀的!你们真该死。”黄自然虎目怒睁:“没有你们这些邪门外道妖孽,唆使皇帝藩王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世间一定要可爱些。” “用不着悲天悯人,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知道。” “是吗?你的魔火好像后力不继了呢!” “那是因为我不想一下子炼死你。” “我在等你全力施展呢!你的道行比我想像中要高得多,但要想炼化我这金刚恐非易事。” “你不要死鸭子得把嘴硬。老实说,我还真舍不得炼化你,你是我太虚瑶姬傅灵姑,在行走天下云游各界五裁,所碰上的最强悍劲敌,以及天赋最佳的超绝男人,一下子炼化了,未免暴殄天物。” “唔!我听说过你这个女妖仙这号人物。” “只是见面也不相识,对不对?我在天下云游,有多种面目,人如其名,灵姑这个灵字颇为名实相符。不要再妄图抗拒了,你决难将魔火逼退三寸商寸,何必枉劳心力,浪费真元?” “他娘的!你以为你的魔火大阵真能因住我?” “那是一定的,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嘻嘻……”太虚瑶姬荡笑。 喷火的胴体也在扭动,魅力十足道:“你不觉得,你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我是天下最优秀的绝世女人吗?你说。” “皮厚。” “你听我说……” “闭嘴!我和你这妖女,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加把劲,用真元催动魔火,和我作生死一搏。” “我替徽王物色天资特异的美女,仅负责检验鉴定,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以往取少女天癸炼药,是由目下在皇宫替皇帝张罗的通妙散人梁高辅经手,那老鬼绰号叫人妖。 离开钧州王府之后,改由魔爪丧门陈老先生负责,所有的计划都是魔爪丧门策定的。你做得实在过份,我只好挺身而出收拾你……” “就凭你仅有七分道行的体外魔火,就敢奢言夸口收拾我?” “我困住了你,不是吗?” “再拖片刻,你就会贼去楼空了。” “别忘了我还有协助的人,只要他们……” “所以,得先把你弄死。” 怪影一滑而出,两人像蛇一样缠在一起翻滚,三两滚便滚出火阵外,烈焰先是狂升,然后徐徐熄灭,原地没留下任何曾经着火的痕迹。 两人虽然面对面说话打交道,其实仍在用神意内功相搏,因此身躯不住扭动,双方皆暗中用神功,要突破多方的力场中心,真力的耗费颇为可观。 贴身相搏,所耗的精力更巨,而且浪费精力,举手投足皆无法发挥全力。 一阵翻滚,四条手臂死缠在一起,相互制止对方用手指攻五官要害,下身的四条腿也绞在一起施展不开,不能踢不能撞,毫无着力处。 云雾弥漫中,两个相貌狰狞的人,终于出现在一旁,收了剑四手齐伸,要擒住滚倒在地,纠缠在一起的人,四只手爪像大铁钳,更像巨大的鹰爪。 矮小的人影悄然排雾而至,出现在两人身后。 人在情急之下,会不顾一切发出神力。 矮小的异影,是扮小花子的江小蕙。 她咬牙切齿双手运剑,左一挥砍掉一个人的头颅,反手顺势回砍,另一颗脑袋也飞起,剑当刀使,得心应手。 地下的黄自然,恰好大喝一声,把死缠不放的太虚瑶姬,震飞出丈外,一跃而起。 “快走!”他急叫。 江小蕙正要扑向飞落的怪白影,突觉沾有血迹的白影双手一分,火焰喷出,吓了她一大跳。幸好黄自然到了,挽了她的小腰肢飞退丈外,拾好退在喷来的火焰前,她仍感到热流扑面。 冲出一座屏门,撞毁木壁钻出外廊。 后面,人群正往厅内涌。 “我将力尽,快走。”黄自然的嗓音已有点走样。 两人翻越朱栏,匆匆向下飘落。 叶御史大宅乱得一踏糊涂,人群遍搜每一角落。 第二十六章 街巷甚多,脱身不难。 就算走狗们知道逃向,也不可能大举穷追,任何角落皆可藏身,这必定白费劲,甚至可能多断送几个人。 两人沿小巷急走,先远离危险区。 “杜彩凤呢?”黄自然警觉地问,不时转头回顾,看是否有人跟来。 “她走了。”在前面埋头急走的江小蕙一跺脚:“她不做你的女人啦!” “怎么一回事?”黄自然一惊。 “怎么一回事?哼!生死关头,她只好自保。夫妻本是同林乌,大难来时各自飞……” 江小蕙将碰上桃花三娘子的经过说了。最后说:“她走了,计划不得不改变,我不能在预定冲出处接应你,只好冒险进去找你联手和他们拼。” “走了也好。”黄自然吸了一口气:“她出身邪道世家,对事物的看法是非准绳本来就不同,一旦牵涉到切身利害,她是什么怪事都可能做出来的。幸亏你闯进去,不然我恐怕出不来了。” 江小蕙其实十分高兴凌云凤离去,她对凌云凤自称是黄自然的女人极为反感,凌云凤胆怯怕死一走了之,她真有拔掉眼中钉肉中刺的快意。 她闯入春秋阁晚了一步,是循呐喊声闯去的,到得正是时候,但并不知先前所发生的事故经过。 “那又红又白的怪影……怪打扮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她想起一双怪影缠在一起翻滚的事:“要不是她的头发飞扬可以看出是人之外,那根本不像人,要是晚上突然看到了,不被吓死才怪。” “她就是查验你的女人。” “哎呀……”她吃了一惊,也感到浑身火烫:“早知道是她,我……” “你砍她一百剑也是枉然,除非你能以十成内功御使你的月华宝剑,让她任由你砍劈,不然你绝对伤不到她。贴身缠斗,我手上千斤神力也无用武之地,想攻她的双目也力不从心。这鬼女人十分可怕,日后碰上她,你千万要走避,绝不可让她近身逮住你。” “有这么厉害?她是……?” “她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女妖仙,太虚瑶姬傅灵姑,一个风流不检点的怪女人,风流男人梦寐以求的女妖仙,真正与她本人打交道的江湖群雄并不多。” “原来是这个风骚女妖,真不好惹。”江小蕙打一冷颤:“我的仇很难报了,我承认我对付不了她。” “不要和她近身缠斗,她想一下于击倒你也无此可能。她练的是正宗九转玄功,而且道行不浅。我不知道她的底细,一时逞能,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她缠住了你……” “不是她缠住了我,而是我不得不被迫缠住了她。” “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她的底细,更不知道她练了九转玄功,以为她会妖术,让她有充裕的时间施展。结果,她的元神引发离火之精,我就脱不了身。幸好她火候仍嫌不足,也估错了我的能耐,同样犯了不知被的错误,同样想逞能,钻进自己引发的离火之精威力圈,妄想说服我……结果,我冒险缠住了她,截断她元神驱役离火之精的力源。” “什么叫离火之精?”江小葱一头雾水。 “很难解释得清楚,也难以令人信服。” 黄自然脚下放慢,挽了她的手折入一条小巷:“任何物质,都有正反虚实的形质存在。燃烧的火星有形有质的,你可以看得见,烧得你骨肉成灰,但却又能以无形无质的虚体存在,而且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存在。” “你愈说我愈糊涂。”姑娘大摇其头。 “我也糊涂呀!所以我无法令你信服。” “可是……糊涂总该有点谱呀!无形无质的火,你怎么能解释虚无的东西?” “但那种火的确存在,有些修真有成的人,为了应劫,引发三味真火自焚,很难令人相信,但却是事实。比方说,饥渴交迫,必定口枯唇裂,呼出的气真热得可以,所以俗语说口中可以喷出火来。虽则平常的人,口中不可能真有人喷出,却可以证明火以另一种形质存在人体内。总之,妖女的玄功,可以驱元神诱发我四周另一种形质的火,只要这种火和我体内的火一合,我的身体就会出现第三种形质的火,顷刻化为灰烬。好了好了,我实在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几乎要了我的命,我会回报她的。” “第二种形质的火;第三种形质的火;第……恐怕还有第四第五种形质的火呢!真是见鬼啦!”姑娘一面走一面喃咕,显然对火的见解仍然存疑。 住处必须及时迁移,以免遭到暗算。 桃花三娘子与凌云凤,皆可能出卖他们。 直捣中枢雷霆万钧的惨烈大博杀,把走狗们吓坏了,一夕之间,走狗们四散藏匿,不敢再暗中聚集在一起住宿,以免被逐次消灭。 本来那天晚间,四处住宿的秘窟,皆布下网罗等侯猎物,因为走狗们无法掌握猎物的动向,更没料到,猎物竟然在国主恰好到达后不久,便发起可怖的攻击。 备多而力分,又掌握不住猎物的动向,反而被猎物直捣中枢,把国主的心腹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出事时总管陈者先生不在场,这位主事人负责总策应,无法分身照料四处秘窟,得到信号赶来时,猎物已经鸿飞杳杳了。 信心与勇气迅速沉落,走狗们不敢再摆出明里引诱的老手法了。 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也都没有示弱撤走的念头,那就表示继续周旋到底,看日后谁死谁活。 江小蕙会合了雷霆剑海扬波,有计划地暗中加以布置策应,获得南京地区不畏权势的不怕死江湖人士协助,布下灵通的侦查网。 而打击的主力,则由黄自然与江小蕙负责。 黄自然避免与海扬波的人打交道,明白表示他的作为他负责,向狗王报复是他个人的事,与打击权势行侠仗义无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双方立即进入暗流激荡的凶险局面,谁也摸不清劲敌突然在何时何地出现,不击则已,击则生死立判。 白天,通常是平静无波的。 治安单位多如牛毛,绝不容许公然行凶打打杀杀,只须提防刺客杀手式暗杀偷袭,不至于发生狼群式的袭击。 走狗们在人和上,也没占到优势。 牛鬼蛇神全被吓跑了,留下的却是仇视走狗的人。 徽王在南京,其实也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一旦被公然捉住暴露身份,十之七八会被皇帝囚入凤阳皇家监狱幽禁。 这次他突然从扬州出现在南京,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藩王的部后可以在各地走动,藩王本人如无圣旨,绝不许可离开藩地的,秘密潜赴南北两京与风阳尤其犯忌,查明实据那就大事体矣! 走狗们唯一的优势是人气旺,凭他们的高手名宿声威,震慑一些牛鬼蛇神,没有人敢管他们的闲事。 黄自然大感烦恼,一击失败,机会不再,难怪他烦恼。 人一分散藏匿,就不易寻踪觅迹了,偌大的南京城,城内城外人口近百万,到何处去找那个狗王国主? 如果躲在船上,更为隐密,寻找更为困难。 狗王一天不逃回钩州,浦于口镇的叶小姑娘就多一夫凶险。 定淮门外的市街,直延伸至三汉河码头。 三汉河码头不但是新河航道船只的停泊区,也是至对岸江浦县的官渡口。 市街沿秦淮河两岸伸展,两岸之间皆以小舟往来,市面相当繁荣,并不比仪凤门的市面差多少。 大江风涛险恶,潮猛浪高,因此上下航的中型以下船只,皆驶入新河航道以避风涛,三汉河码头便成了必经的泊舟处,市面繁荣理所当然。 天一黑,这条将近五里的长街,近码头的一段,灯火通明热闹极了。 早些天,走狗们的一批船只,曾经秘密在这里停泊,晚上在浦子口镇一带作案。 按理,这里应该不会有走狗的船只停泊,狗王的秘密座舟,更不可能在这里藏匿。 黄自然和江小蕙,却在这里出现。 黄自然扮成青衫飘飘的书生,手中不忘握一把绘花折扇。 江小蕙扮书童极为出色,女人不宜在这一带抛头露面,尤其是夜间,漂亮女人更是危险,歹徒们把人往船上一推,次日可能已到了扬州。 她和黄自然走在一起,留意接近的陌生人,同时负责与海扬波的人联系,她的江湖见识可圈可点。 三汉河也是秦淮河入江的河口,沿街的一段河面如果碰上涨潮,潮高距河堤的街面,仍有三四尺高,低潮约丈余左右,因此沿堤停泊的船只。皆自搭跳板上下,跳板的升沉随潮位而定上或下。 天黑后不久。时届平潮,中型船只的舷板,几乎与堤面高度相等,跳板是平的,上下船十分方便。 堤的对面便是市街,俗称半边街。 这时灯火通明,行人摩肩接踵,商店林立,货色比城内还要周全,这里买得到的东西,城内不一定能买到。 场内遍栽垂柳,间或修建了歇息亭台,在这里欣赏夜景,颇具诗意。 嫩江亭是其中最宏丽的两层八角亭、不但可以观赏秦淮的景色,也可欣赏浩潮的大江风光。 各种船只夜航,按规矩必须悬桅灯以免碰撞,但见江上灯光星罗棋布,令人赏心悦目。 两人安坐在亭右的树下石桌石凳歇息区,亭内亭外皆有人赏夜景,对面街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每个人都为生活朝夕奔忙,能有暇在河堤赏江景,已可算有闲阶级了。 河下泊了不少大小船只,船夫们上上下下来去匆匆。 两人表面上在观赏河下夜景,注意力却放在下游二十余步,那艘静悄悄的中型快船,留意船上船下的动静,像伺鼠的猫般有耐性。 “我仍然疑心你们的眼线有误。”他向江小蕙低声说。不远处有游客逗留,说话必须小心:“他们怎么可能让船只放单?单船容得下多少人?” “没错,大哥。”江小蕙语气肯定:“他们被你杀惨了,知道人多没有用,人愈多死得愈多,分散了才安全,不至于全军覆没。我们有许多人认识神剑秀士,午间眼线从钟鼓楼发现他,花了一个时辰盯梢,申牌左右,这家伙才来到这里上船,黄昏时又离开。 目下限线仍没将信息传出,恐怕已经跟进城去了,城门关闭信息传不出来,因此,这艘船一定是他们的。至于那狗王会不会躲在船上,就无法估计了。” “狗王不可能在这艘简陋的船上,一整天躲在里面,他受得了热浪的薰烤?那混蛋一定躲在城内,某一座王公国戚的府第里享福。” “会不会躲进中山王府去了?他们是国戚,王商甲士如云。” “应该不可能。”黄自然的语气并不怎么肯定:“目下的魏国公徐鹏举是南京守备,上次正德皇帝光临南京,招来了祸变,中山王府被一个姓霍1的江湖怪杰,搞得腥风血雨,提起(lhj注:详情见《邪道笑魔》)江湖英雄就心惊胆跳。再说,他的地位,也不许可他冒抄家削爵的大风险,窝藏一个与他从没亲近,远在河南钧州的不法藩王。徐家有子弟任职锦衣卫,更不敢包庇这位有部属犯案的藩王。” “他们皇家真有出息。”姑娘愤愤地说: “皇帝和藩王,都在抢女人。这个藩王有样学样,也在这两处地方抢女人,真是克绍箕裘。” “应该说孽延子孙,哪能用克绍箕裘来抬举他们?” “对,而且,他们两人抢女人的目的,都肮脏得很。”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黄自然急急接口,他怎能向一位小姑娘说这种事。 正德皇帝抢女人,另一肮脏目的,是取童女的处女之血,炼制辟邪的桃花帐。 这位藩王,目的是取处女的天癸炼春药。 目下的皇帝嘉靖,养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收集尿液炼秋石,作为炼仙丹的长青药。 似乎朱家皇朝的皇帝龙子龙孙们,对吃男女的排泄秽物趣味十足,一个比一个脏,吃得胃口大开。 而最终的目的,是多玩多享受女人,以及长命千岁万岁。 秦始皇想长生活干岁万岁,派徐福带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入海向神仙求仙丹,结果人一去不回。 嘉靖皇帝更异想天开,养五百童男童女,干脆自己炼仙丹,因为他知道神仙绝不会顺应他的请求,赠给仙丹活千岁万岁……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炼省事多多。 那位南阳的人妖通妙散人梁高辅,是不是与皇室朱家有仇无人得悉,居然能把一个皇帝一个藩王,耍得团团转,诱使他们大吃特吃男女的排泄物,真值得骄傲、最后为了争春药的事,皇帝终于把侄儿藩王整死。 如果把这些事看成是梁高辅向朱家的人报复,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江小蕙性情,已有了显著的改变,骄傲自负的态度一扫而空,不再冲动急躁,说话也知道谨慎了。 黄自然既然不愿说,她也就聪明地不再追问。 “舱内没点灯火,要不要上去看看?”她转变话题:“眼线说曾经看到有人启闭舱窗,里面有不少人走动,可是我们来了老半天,怎么毫无动静?” “如果上去,会有两种结果。”黄自然剑眉深锁,不住凝视船四周。 “撞入陷阱……” “对,这是第一种结果,人都躲在里面守株待兔,引人入伏;另一种结果,是扑了个空。这艘船是诱饵,把我们诱出,眼线布在这附近,跟踪找出我们的落脚处,再集中全力行致命一击。” “真可能是空船。”她有点不安:“这附近……” “这附近眼线不多,布下的人是主力。” 黄自然声调略变,他可以感觉出警戒气息:“船上也布有人,你没发现这附近,赏夜景的游客是否愈来愈多了?” 瞰江亭本来就是游客歇息的地方,附近大柳树下皆没有石桌石凳。亭四周有花坛花圃,甚至还有一座花架,花木扶疏,像一座小花园,白天有游客歇凉,晚间也是无家可归流浪汉的宿处。 没错,游客增加了不少,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反正三三两两,有些坐下低谈,有些四处走动。 那翘可疑的快船灯火全无,三座舱的舱窗紧闭,舱面不见有人活动,可能船夫都在街上吃喝玩乐。 右首是一货船,只有后舱,广阔的舱面,也没有船夫走动。 左首是一艘单桅小轻舟,有半圆型的船篷而没有船舱,篷下面就是舱,前后不设门,下雨时架雨盖棚,平时前后透空,一眼便可看清里面是否有人。 但也是空船,没有灯火没有人。 三艘船都没有灯火没有人,透着邪门引人起疑。 笨的眼线,必定起疑接近踩探查问,就可以来一个捉一个,甚至可以引鲁莽的人登船入瓮。 主力布在岸上,颇令黄自然感到意外。 这表示他两人已落在对方的监视下了,对方似乎已经料定他会来。 他在外面走动侦查找线索,对方当然也积极查他的动静,而且对方人手众多,认识他的人也不断增加。 “唔!气氛是有点不对。”姑娘油然兴起戒心。 “逐渐增加,表示他们并没料到我们真会来,他们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姑娘讶然问。 “他们并不能正确估计我们的动向,因此布置几处陷阱,也就无法集中全力对付我们。上次我们袭击叶御史事宅,他们的主事人就不在场,备多而力分,难以对付超拔的强敌。这次他们虽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但比上一次进步多了,人可以灵活地调动,发现目标,立将其他地方的人调集。你留意看看,有些人是不是大汗淋漓,衣裤都被汗流湿了?” “甚至可以嗅到汗臭呢1”姑娘警觉地解开卷住月华剑的布袋系带,取出两把剑。 “主动权操在他们手中,我不喜欢这种情势。”黄自然收了折扇,接过姑娘递来的剑插妥在腰带上。 他虎目中此时焕发出猛兽猎食时所呈现的光芒。 “这就走?” “不易走,街对面也有不少人。” “那……我们……” “你的水性不错吧?” “还可以吧!”姑娘谦虚地说。 “咱们从水里走,游到对岸的河西街脱身。” “哎呀!这条河已汇合内河的水,从内河流出的水脏死了,跳下去……”姑娘慌了手脚,不想跳水逃走,尤其不愿跳秦淮河逃走。 那时秦淮内河自聚宝门至水西门一段,已逐渐形成秦谁风月区。 水西门外,绕莫愁湖南岸的那条街,早已是次级风月区,教坊与秦楼楚馆林立。 秦淮内河汇集了花肪画船的秽物,容纳了各街巷的污水垃圾,从水西门流出,与秦淮外河会合向北流,流入三汉河。 想想看,这条河水有多脏? 后来水西门的水栅坏了,通济门的入水闸关闭了一座,流入城的内河,失去分水排污的功能,连小型船只也不能航行,成了一条大臭水沟。 满河垃圾,臭气薰人,垃圾中有死猫死狗死鸡鸭,要往水里跳,还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姑娘们爱洁,要她往里跳实在要求过份。 “恐怕跳水是唯一的生路了。”黄自然咬牙说;“看到左面绕场而来的三个人吗? 定然是王屋三妖。记住,不可远离我左右,贪功心切追击。” 一听是王屋三妖,姑娘的勇气平空减弱了三分。 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的名号,真有令人气慑的威力,有些人的相貌,也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嫩江亭这一面河堤,泊的船都是系在石制拴船桩上的,想解缆不是易事,三两个人想把船驶出,那是不可能的事。 时不我予,所以除了跳水之外,想夺船逃走实不可能,走狗们必定同时登船一拥而上,在船上搏斗,武功技巧甚难发挥。 “那就快走。”姑娘心虚地催促。 “不必急,别让他们认为吃定我们了。”黄自然放低声音:“记住,动手的时候设法向右面下游移,抓住机会就往他们的船上跳。 “什么?反而往他们船上跳?”姑娘大惊小怪;“置之死地而后生,船上没有几个人,他们的主力在岸上。再就是出敌意表,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往他们的船上跳,从舱顶直透后舱,尽快下水,以你的行动为主,不要管我,我可以配合你的行动。 姑娘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如果要求她跟随行动,她恐怕无法跟得上、掩护她冲出重围,必然绰有余裕,黄自然的武功与经验,比她高明得太多了。 三面都有游客,三方合围已成。 两人不动声色,暗中蕾劲待发。 当他俩将剑取出布卷时,对方已经知道他俩发现警兆了,知道诱敌的策赂完全成功,可惜被他俩早一刹那发现,没能接近先猛然偷袭,功亏一箪。 失去偷袭暗算的机会,只好来明的了。 三个人从正面接近,脚下沉稳气势浑雄,黑夜里中看不清面貌,但在十步外便可感到慑人的气势压体。 两例扮成游客的人,也逐渐移近缩小包围圈。 黄自然长身而起,折扇一拂打开徐徐扇动,离开石桌,移向宽阔处。 姑娘也绕石桌而过,并肩移动。 三个游客到了丈外,可以看清面貌了。 左下首那人,赫然是神剑秀士鲍全一。 海扬波的眼线,发现神剑秀士在那艘船上进出,却不知这家伙是诱饵,没有饵,是钓不到鱼的。 “天杀的混蛋,你一而再坏了咱们的事。”神剑秀士也看清他的面貌了。他一点也没有秀士的风度,破口大骂;“你到底是何来路?江渊地区的江湖豪杰,根本不知道你是老几,那地区根本不是你的地盘。” “你他娘的像个骂街的泼妇,那像一个名号响亮的剑客?”黄自然嘲弄地说:“事到如今,我相信你们不会是来和我说道理论是非的,你只是一个名列二流的走狗,还轮不到你出面打交道。呵呵!哪一位是主事人?贵总管魔爪丧门陈魁,不会躲在一旁看热闹吧?” 中间那人年约半百,面目阴沉,留了相当长的山羊胡,佩剑似乎颇为沉重。剑重,表示臂力超人,不论刀或剑,重量超出正常的范围,所耗的精力倍增。长度也一样,愈长愈耗精力。 “你还没有与咱们总管打交道的份量。”这人的嗓音特别阴森带有鬼气:“老夫也是二流人物,或许你配与老夫打交道。” “哦!你又是哪座庙的大神佛?” “江夏汪。”这人的态度相当冷傲:“天狼星汪浩,你该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呵呵!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天下五凶星之一的天狼星,是黑道巨霸中排名在前十名的前辈,你居然自贬身价,自称是二流人物,未免太谦虚了吧?你的凶名恶迹,比魔爪丧门差不了多少,一亮名号,就可以把一些后生晚辈吓得屁滚尿流。” “你屁滚尿流了吗?” “我不会,因为我黄太爷的声威,比你阁下大得多,我可不想装谦虚灭自己的威风。” “你这小辈……” “小辈又怎样?江湖无岁,武林无辈。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大可不必抬出前辈的身份唬人。 凭我黄太爷敢单人独剑,一举歼除玄武门杀手的声威,就配与任何高手名宿平起平坐。老实说,凭你天狼星的武功声威,还不配替玄武门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提鞋。魔爪丧门陈魁的真才实学,比副门主圣手无常侯杰,高明不了一分半分。所以,太爷我根本没把你们看成威胁;因此,我敢主动向你们步步追迫,阁下,你还有脸在我黄太爷面前抖威风称前辈吗?” 这番话字字晨耳,声如洪钟! 嗓门大的人多少可以占些便宜,至少在声势上就显得咄咄迫人,在其他走狗的心目中,确也产生了相当大的震掳作用。 右首那位穿了青道袍的人,用一声干咳,阻止天狼星发话,再哼了一声。 “黄施主,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老道真正的地位,可能比天狼星高,所以能阻止天狼星继续出丑:“你看清了目下的处境吗?” “呵呵!如果太爷我伯你们集中全力要我的命,我会在这里慢吞吞和你们斗嘴皮子?” 黄自然大笑:“神剑秀士可以告诉你们,当初在倍云栈小雷音禅寺,你们的人加上四好如来的无敌和尚群有多厉害,我黄太爷还不是予取予求来去自如?你们这二十余名高手,黑夜中奈何得了我?算了吧!不要逼我多造杀孽,杀人毕竟不是愉快的事。” “你听我说……” “我没有耐心听你们那些威胁性的话,太爷我只有最简单的要求,要求不进,唯一可做的事是拔剑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任何道理都没有说的必要。”黄自然声色俱厉,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 “你的要求如何简单?”’ “你们和狗王释放沿途掳来的美女,滚回钧州去奴役藩地的可怜虫,我这点要求已经太过宽容。狗王如果拒绝,我要将他的尸体,弄到洪武门挂起来。他如果死在藩地外,死也死得不清不白……走!” 姑娘不假思索地向右面的下游飞掠而出,月华剑出鞘冷电森森。 这一面共有九个人列阵,没料到变生仓促,发觉有警便有点措手不及,一声狂叫,中间那人被月华剑贯入小腹,人影接触。 其他的人总算反应超人,不愧称高手中的高手,一惊之下,立即挥刀剑两面一夹,风雷骤发,刀光剑影向中间汇聚。 “铮铮!”姑娘进开了一刀一剑,走不了啦! 蓦地身后微风飒然,有人超越,然后传出两声狂叫,前面也同时传出惨号。 她知道是黄自然从她的身边超越,百忙中扭头察看两声狂叫的来源。 原来黄自然与老道打交道时,对方利用黄自然说话的机会,悄然发起攻击,由左面王屋三妖一群人先发动,被黄自然早一刹那发觉,所以要她立即突围撤走。 王屋三妖这一面也有八个人,悄然狂冲而出。 上次王屋三妖恶斗黄自然,是在黄自然精力耗损得差不多了,才能支持不败,以为黄自然不过如此而已。 这次,可占不了便宜啦! 双方齐动,恰好迎个正着。 三妖打头阵,冲得最快,三支剑刚挥出,黄自然已身剑合一贯入,剑光流泻切入再左右分张,然后似流光般退出.迫上了受阻的姑娘。 她所看到的是,三妖与另两个人,正狂叫着向两侧飞抛,很可能有人中剑丢命了,这表示黄自然裁断了后面的人,再超越替她开路。 不由她多想,扭头飞掠而进。 前面波开浪裂,黄自然的剑光似雷电,当面的八个人正在土崩瓦解。 用不着她出手了,她飞纵超越。 “上船!”后面的黄自然低叫。 那艘可疑的快舟,以及左右的两艘货船,人影纷现,人数众多,刀剑的光芒映着灯光闪烁不定,一众走狗纷纷向堤上飞跃,向这一面冲,暗器似飞蝗,声势汹汹。 对面街上人声鼎沸,也有人狂冲而来。 不用猜她也知道黄自然要她上船,并非指走狗的船,而是指堤下的民舟。 她向一艘小船飞跃,飞越小舱笼,脚一沾后艄,鱼鹰入水向下一钻,顾不了水臭,逻命要紧。 刚下沉前划,身侧已出现人影,一手抓住她的后腰带助力,只感到身形似箭,被人揪住破水急泅数十步,这才冲上水面 “不要怕,那几个混蛋水性差。”她听到黄自然发自身侧的声音,仍然扭头四望。 可看到急速游泳所激起的水花,在身后三十步以外。 “最好在水里宰了他们。”她一面游一面说。 “黑夜里臭水中缠斗,你有兴趣?”身旁游的黄自然打趣道:“喝上两口,一定又营养又卫生十分可口……” 不说倒好,这可好,一股腥臭味直往鼻中钻,感觉中,扑上脸面的污水,有某些脏物…… “我……我要呕吐了……”她心中大叫,加快前泳。 河左岸的市街,规模比右岸小些,大街后只有几条小巷,之外便是田野了。 小村舍星罗棋布,两三里外,便是新开河航道,河对面,是只有渔村的江心洲。 沿秦淮河向下走,三汉河镇灯光如昼,市面与码头人潮汹涌,正是夜市方盛期间。 五艘大小船只,先靠上河左岸的市街,数十名凶神恶煞似的走狗大肆逐屋搜索,小街大乱。 最后,终于抵达三汉河镇,走狗们傻了眼,夜间这种热闹的市镇,怎么搜?码头泊了一两百艘船只,出动上千人也无可奈何。 三汊河镇一些走避不及,以及一些见风转舵与走狗勾结的江湖蛇鼠,几乎全遭了殃。 走狗们翻脸无情,硬指他们与江家的人勾结两面拿钱,窝藏黄自然和江家的小丫头,用残忍的手段逼蛇鼠们交出这两个人。 镇内镇外大封锁,蛇鼠们全部出动配合穷搜。 神剑秀士的身份地位并不低: 相反地,在钧州王府中,他是钧州中护卫的正式军官,可惜是预备役的护卫,真正的军职由他的兄长专任。 但虽然是预备役,却正式调入王府当差,因此有余暇在各地闯荡,在河南名号响亮,也名列江湖名剑客。 其他的走狗都是外聘的,以把势班头的名目安排在护卫中供役,根本没有地位,名义上还得承认神剑秀土是主事人。 连走狗头头总管魔爪丧门陈魁,也是外聘的班头而已,名义上仍得尊重神剑秀士的身份地位,只是在行动上皆由魔爪丧门指挥掌握。 与官方打交道,魔爪丧门算老几?还不配与一个地方上的捕快打交道,非得由神剑秀士出面不可。 所以在浦子口镇,神剑秀士是真正负责与官方周旋的人。 神剑秀土地位也不高,是指他在这些外聘的班头把势中,江湖的名头比不上一些高手名宿,武功也比一些者前辈相去甚远。 但在大多数走狗中,名气比他高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走狗的武功,比他差得很远。 所以,他上次就敢带人去找四好如来。 在黄自然面前,他这位号称神剑的剑客,简直就有小鬼见金刚的感觉,真没有勇气和黄自然打交道。 但他不能避免与黄自然打交道,尽管他见到黄自然就心惊胆跳,唯有倚仗人多,他才敢鼓起勇气摇旗呐喊,一看风色不对,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破晓时分,他带了八名武功超绝的高手名宿,接近了近江一面的田野,进入一座有三四户人家的小村落。 老规矩,先按村内外,再找首脑人物交涉。 在城外,他们敢胡作非为,无所顾忌,在郊区更是为所欲为,就凭他们九个人佩带的刀剑,便把一些无权无势少见识的村民吓得半死。 四位户主被带到厅堂,用威胁利诱的手段,软硬兼施详加盘诘审问,逼他们说出昨晚收容窝藏的人,浪费了不少时间。 四位户主众口一辞分辩,整个晚上没有任何人人村借宿,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一高一矮,可能受了伤的人接近求助,夜间这一带农户,不可能有人投宿而加以隐瞒。 问不出所以然,神剑秀士不再动身搜别处村范,借农户的地方早膳,九个人据桌大嚼,似乎把搜索的事忘了。 穷奔忙了一夜,真需要填饱肚子睡一觉养足精力,精力不继那能办事? “鲍兄,咱们这样大而化之的搜索,能把人搜出来吗?”席间有一位留鼠须的大汉笑问;“就算姓黄的被暗器击中受了伤,也得急急找地方医治,还会留在这一带等咱们穷搜?” “陈老先生坚持要遍搜每一角落,咱们能拒绝吗?”神剑秀士冷冷一笑。 “姓黄的不是猪,他知道只有在城内走动才安全,会在郊区等咱们搜?恐怕早就在城内莱一家客店睡大头觉了。” “不是说他可能受伤,可能中了暗器吗?” “你相信?”” “埋伏在船上的二十余名暗器高手中,包括了目下江湖十大暗器名家四个之多……” “他们能比得上玄武门的杀手高明?玄武门的杀手,才配称暗器名家。”杀人的死神北斗星君用不屑的口吻说:“姓黄的不上当,没上咱们的船,咱们的人不得不现身,冲上码头才发射暗器替他送行,击中他的可能性有多少?” “事实上,两个家伙入水,游得比鱼还要快。”另一位身材高瘦的人说:“哪像个受暗器击伤的人。” “好了好了,咱们填饱肚子,再到别处走走虚应故事,以免回去得太早找挨骂。” 神剑秀士不想再提这件事。 “姓黄的混蛋真害人不浅,可把咱们整惨了,死了这许多人,王爷即使甘心,总管陈老先生也不会罢手的,咱们的命真有如风前之烛。吃吧!不要说了。” 主事的人存心敷衍,跟随的人当然乐得清闲,彼此心中有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村西南有一条小溪,两岸丛生芦苇,距西南最近的村宅仅三十余步,这一边是果林,那一边灌木丛生,溪宽不足三丈,但加上芦苇水草地,就无法飞越了。 九个高手仅有两个人搜果园。虚应故事懒得涉足烂泥搜溪流,更不想冒险飞越搜那一边,弄不好掉入泥沼可不是愉快的事。 溪对岸的灌木丛中,黄自然和江小藏藏身在芦苇内,留意小村这一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应变。 他俩不便现身,当然也考虑到对方人多势众,主要的是他俩衣衫不整,仅在外面披了仍然潮湿的长衫,其他衣物包括靴子,皆洗净晾在灌木丛中。 两人游过河远走高飞,寡不敌众暂且回避,跳到小溪里干脆洗净衣物,然后在清澈的溪水里,老半天才将臭味泡得一干二净,发呕的秦淮河臭水,可把他俩整惨了,这辈子那曾吃过这种苦头。 幸好溪边长了一棵无患子树,在地上可以模到许多落果,正好用来当清洁剂,总算把头发的臭味洗掉,不然真会闻之作呕。 第二十七章 神剑秀士真幸运,偷懒的人有福了。 如果过溪搜,一下子可能死掉一半,也半因黄自然与姑娘衣衫不整,不然必定过溪找他们算帐出口怨气。 黄自然并没被暗器击中,他跳落小船,速度比斜方向射来的暗器还快,暗器替他送行。 走狗们却认为他可能受伤,放胆穷搜,但人不敢分得太散,每一组皆具有强大的实力,认为足以应付反击。 破晓后不久,九个走狗这才带了填满了的肚子上路,不再到处穷搜,打道前往三汊河镇会合。 看到走在前面的神剑秀士,黄自然颇感惋惜。 “早知是这个坏剑客,我该去宰他的。”他懊悔地跺脚:“他的狗运真好,每一次他都能平安地逃掉,下次,哼!” “还来得及赶上去。”姑娘跃然欲动。 “来不及了,我敢保证他们归心似箭,跑得飞快。” 要把湿衣裤鞋袜穿妥,那些走狗可能跑出里外了。 距三汊河镇只有三四里地,进了镇就不能公然用刀剑打打杀杀啦!那会引起混乱。 引起治安人员干预,严重时可能罢市轰动南京。 “他们一而再能掌握我们的意图,这个主事人的确厉害。”姑娘感到不安:“魔爪丧门这老魔名不虚传,今后我们得十分小心。” “恐怕不是老凶魔主事。”黄自然语气肯定:“老凶魔必定将心力放在狗王身上,全力保护狗王的安全,外面的行动假手于得力的走狗.他不会亲自调兵遣将。这个主事人,很可能是那个妖女太虚瑶姬傅灵姑。但昨晚她不在场,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老凶魔也没见现身,可知狗王不可能躲在那艘船上。” “很难说,我们并没抓住机会登船。天杀的!三艘船上都埋伏有可怕的暗器高手,等我们飞进去送死。就算昨晚狗王躲在船上,今后也不敢躲了。他知道我们以船作目标,不敢再亲自冒险,早膳后进城找,他一定慌慌张张躲回城内去了。” “希望能获得海叔的线索。”姑娘对海扬波传送的消息,具有极高的信心,虽然不见得消息十分准确,但八九不离十。 那艘可疑船只的消息,就是海扬波供给的,可惜眼线不敢冒险接近侦查,无法知道船上到底躲了些什么人,太过接近,很可能被识破大事休矣: “我只好另找人讨线索了。”黄自然像是突然下定决心,右拳重重地捣在左掌心里,“你去找什么人讨线索?”姑娘一怔。 “天机不可泄露。”黄自然不作解释: “一定要找出狗王藏匿的地方,以免枉劳奔波。这狗王一定一夕数迁,真不易盯牢他。准备进村找食物充饥,休息半天再进城走动。” 分别到晾衣的地方,穿上湿衣裤;过溪直趋农舍,向吃惊非小的村民买食物早膳。 两人腊毕扑奔三汉河镇,走狗们已经撤回城,这里有海扬波的眼线,休息半天,再从水西门入城,已是未牌时光了。 布伏引诱再三失败,走狗们不再躁进,返回都城立即四散,似乎突然消失无踪了。 黄自然把姑娘送至海扬波的潜伏处,独自悄然离去。 姑娘心中有数,不便询问。 当他出现在长安街的大中桥附近时,已经扮成一个小商贾,挟了伞,胁下有盛物袋,青衣小帽,褐面庞布满岁月留下的风霜遗痕。 大中桥也就是往昔的白下桥,在长安街西端,是通济门,一带颇为热闹的地段。 往北,另一座桥叫复成,街道宽阔,两旁的商店前,行人道不时可以看到卖杂物或食品的小贩。 他在一处补鞋匠所设的竹矮凳坐下,递上一双不值多少钱的半统牛皮直统靴,靴头已经张了嘴,真得加块皮补补缝缝了。 补鞋师年近花甲,有点老态龙钟,好在老眼还不曾昏花,补鞋补靴依然双手俐落。 “八十文,客官。”老鞋匠头也不抬,神意全落在所补的黑长靴上:“得等许久,客官如果有事,半个时辰后再来。” 黄自然放下破靴,伸左手按在靴上,打出几种怪怪的手式,最后反手干咳了三声。 老鞋匠一扭头,瞥了他一眼,老眼中眼神一变,左手的皮刀也打出几种手式。 “真是你。”老皮匠低声说,其实左右无人停留,行人都,在街心来来往往:“黄大爷!这个黄自然……” “就是我。” “痛快!你在抽龙的筋,拔龙的牙……” “我有了困难,需要贵门协助。” “一句话,大爷,我们欠你很多很多。” “谁也不欠谁的,买卖是买卖。” “什么样的协助?”老皮匠问。 “我要知道那狗王的藏匿处。” “我们曾经留意,但不知道是你在找他。这狗王心中有鬼,一天数迁,夜间也突然移动,很难掌握。犬爷,你只要稍放松些,让他心中一定,就不会神不知鬼不觉迁移不定了,届时必有确实的好消息。” “好,我放松些,不再踩探,干脆优哉游哉游荡。” “对,让他们监视你,我们的机会大增。消息如何传递?争取时效,最好由我找你。” “好,消息送至……” 他走了,不久出现在聚宝门附近,又成了青衫士子,身边带著小书童。 聚宝门最热闹,城内城外都是闹区,一条大街直伸至一里外的聚宝山下,山上就是雨花台,附近万家灯火,昼夜金吾不禁。 聚宝山已成为风景区,游览的人固然以拾取云光法师说法,天洒下的满天玛瑙雨花石为主,但有心人却是去凭吊一代大儒方孝孺被杀时,所留下的血影石。 方孝孺在这里成仁取义,十族被诛,在这里被杀的家属共八百七十三人。明成祖实在可以称一代暴君,几乎杀光了读书人。 那时,方孝孺的罪名,已在仁宗(洪熙)时代有所赦免,也赦免了一些充军戍边的家属。本朝初,总算替他建了一座表忠祠,但仍然不曾赦免重要的嫡戍后裔,直至后来那位最差劲的万历帝登基,才完全赦免了方家的罪名。 总之,这里是历代皇朝诛杀忠臣义士的刑场,实在没有多少可游的兴趣。 两人沿大街向南走,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是近身行刺的好地方,他俩毫不在意。 两人悠闲地出游,不啻公然表示,不再花工夫侦查踩探,暂时抛弃了向走狗问罪的行动。 人总不能不断地打打杀杀,时时紧张,有机会松散一下可以调整身心的平衡。 在大庭广众之间,不会发生惨烈打斗的事。 狗王私离藩地潜来南京,本来就见不得天日,走狗们如果再出事,被南镇抚司查获,多罪并罚,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在大庭广众间出现,并无危险可言。 唯一需严防的是暗杀,他俩当然小心在意。 即将夕阳西下,住在城外的人,纷纷出城南行,所以往北的行人不多。 前面街角转出三个北行的人,劈面遇上了。 江小蕙凤目喷火,本能地挪动裹了剑的布卷,她一眼便看出对方的来历,顿时气往上冲。 是三位丰神绝世,明眸皓齿的年轻俊逸书生,可惜缺乏头巾味,那股娘娘腔气质瞒不了人。 她都认识:太虚瑶姬博灵姑、绛仙葛莲、桃花三娘子,难怪扮成书生,却没有头巾味。 三位江湖浪女笑吟吟拦住去路,媚眼不住向黄自然送秋波。 即使是生死对头.也不能向媚笑如花的对头立即动手。 黄自然伸手拉住了她,阻止她冲动。 桃花三娘子总算还知道羞耻,总算低下头回避两人的目光。 “呵呵!你们好像少了几个人。”黄自然也一脸邪笑。语气邪邪地:“你们这些江湖浪女,武林女强人,走在一起,咱们这些臭男人没得混啦:““唷!黄太爷,有我们三个你还不满足呀?”太虚瑶姬不再理会书生装,语声又娇又媚悦耳极了,脸上流露的迷人风情十分浓烈:“你还要多少?” “好像你们还有一个高唐神女高采英,黑社丹冷菊。男人嘛!天生的掠夺性强,对漂亮的女人更具占有砍,愈多愈好,群雌粥粥一把抱在怀里更妙。桃花三娘子,你把杜彩凤送给他们了?” 他仍然关心杜彩风,毕竞曾经同过思难。 杜彩凤在威迫胁诱下离开他,值得原谅。 “你……你有何高……见?”桃花三娘子嗫嚅着声如蚊鸣。 “如果是……” “怎样?” “我一定杀掉你,一定。”他说得斩钉裁铁。 “幸好我劝她走了,没有人留难她。她老爹邪剑杜律是邪道名宿甚有份量,招惹他的人是没有多少好处的。我不会与你为敌,太虚瑶姬只希望利用我和你谈谈,这期间不伤和气,好不好?” “你不会是胆小鬼。”太虚瑶姬娇笑,向街右伸纤手指引;“聚宝酒楼的酒菜不错,正好是晚膳时光,我作东,请赏脸,请。” “哈哈!有酒有菜,有美女相陪,而且不用我花钱,想起来就乐上老半天,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叼扰你一顿啦!” 他大笑,心中颇为佩跟这妖女的胆识。 拉起江小蕙的小手,他大踏着步走向聚宝酒楼,暗中用手指打信号,以稳定姑娘的情绪。 “我们的人都不在,你可以放心。” 太虚瑶姬傍着他举步:“你们把我们的人杀惨了,如果没有把握,他们不会妄动以免送命,宁可离开你远一点。” “你不怕我?” “嘻嘻!你心中明白,你比我强不了多少,真要拼命相搏,你也要不了我的命。” “对,你的九转玄功火候不差,身上嫩滑没有着力处,抱住了还被你滑脱。呵呵! 抱住你的感觉真好,可惜那天抱的地方不对,时机不对,如果……” “如果在床上,该多好,是吗?”太虚瑶姬轻佻地碰碰他的手膀,说的话连男人也说不出口:“你敢说风流放荡的话我也敢说,所以你最好收起装出的狂态,你不是风流好色轻佻的男人。” “是吗?” “桃花三娘子与邪剑的女儿杜彩凤,你连碰都没碰过她们。当然,交手时例外。老实说,凭她俩的美貌,天下的男人,十之九会像……” “好了好了,我承认不喜欢与女人打交道。” “为何?” “避免麻烦呀!我在江湖玩命,实在没有和女人谈情说爱的心情,谁知道我哪一天死在何处?” 谈说间,跨入闹哄哄的聚宝酒楼。 虽然群雌粥粥,但四个女的都是男装,不怕上酒楼遭人议论,她们都是江湖不平凡的女人。 对头在一起把盏言欢,并非反常的事,江湖男女,就有这份豪情。 话挑明了说,双方心里有数,女的一方不再摆出媚态挑逗,男的也就不再狂诞疯言疯语。 酒席非常丰盛,菜看精美。 酒是适合女性的女儿红,当然喝酒只是意思意思,毕竞彼此仍存有戒心,一旦喝多几杯,万一反脸可就不妙了。 酒过三巡,再逐一单挑。 连曾经被打得惨兮兮的绛,也兴高采烈敬酒。 双方虽是仇敌,但并非有个人恩怨,倩势被诱导走上刀剑相交的局面,各为其主不牵涉个人恩怨是非。 不久,自然而然话上了正题。 “我们来谈谈情势,黄兄。”太虚瑶姬郑重地说:“你知道徽王国主的权势,必须正视你的处境。” “我不需权衡处境是吉是凶,因为黄自然这个人,随时皆可消失,随时皆可变更另;种身份。天下间亡命逃民成千上万,同样安然无恙地在天底下生存,皇法对你我这种人,没有多少吓阻作用。”黄自然正色说:“大不了上山下海,做贼为寇。我一点也不在乎一个什么藩王国主,他不能利用他的待权,做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的暴行,所以我管定了这件天地不容的闲事。”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太虚瑶姬苦笑:“其一,把这位江姑娘送还:其二,准备接受集中人手的雷霆大搏杀。” “我早已选第二条路,不是吗?” “黄兄,江家的小丫头……”太虚瑶姬的目光落在江小蕙身上。 “我的事与江姑娘无关,她只是恰好卷入的引火之媒而已。我与江姑娘不打不曾相识,相识之后就是朋友,我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也不容许你们伤害我的朋友。你替我转告那个什么国主,他必须释放所掳劫的女人,立即摆驾返回钧州,这是唯一保全自身的途径。我是很有耐心的,他最好不要和我在天底下玩命。” “你知道,他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官府站在他的一边,钱可以请许多高手名宿替他卖命。” “我知道。”他点头,显得忿忿不平:“人活在世间,必须承认某些特权,知道该向什么低头,不然是很难活下去的。但也需要有一些人站出来,管一些人间不平事,让那些拥有特权的强梁,不至于肆无忌掸为所欲为。傅姑娘,不要劝我。” “不要太过固执刚愎,黄兄。”绛仙好言相劝,转达另一种讯息:“国主希望和你面谈,世间的争执绝大多数可以和平解决的,时地由你订定,希望你接受。” “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谈的。”黄自然断然拒绝:“我想到被掳的少女,和被杀的那些可怜虫,看到他,便有宰了他的冲动,怎么能平心静气和他坐下来谈?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出现,他那些心腹爪牙就不会死得那么多。” “黄兄……” “我的要求,已经是最低限,已经是向权势屈服的懦夫表现,已经是遗弃那些受苦受难弱者的为德不卒行为。我应该赶到钧州去大开杀戒,到王府去放起焚天烈火,勇往直前,死而无悔。”自然喝干了一碗酒,脸上有痛苦的神情:“我深深体会到,历来改朝换代,对前朝的后裔,为何杀戮得如此惨烈,那是由来有自的。那种多年的代代积恨,可以驱使弱者狂挥复仇的刀。我敢断言,一旦大明皇朝朱家的天下垮台,朱家的子孙下场必定空前惨烈。我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各地数十位藩王、将军、中尉……有哪一位不是把百姓当刍狗的?上一个皇帝正德下江南,把江南摘成何种模样,你可以去找南京任何一个百姓打听,那是三十余年前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这个……” “你们这些助封为虐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伸出右手,握紧大拳头不住握放,手呈现坚强有力的抽动线条:“当我还有管闲事的力量时,我会不负大好头颅全力以赴;一旦需要破釜沉舟时,我将毫不迟疑将生死置于度外投入。诸位姑娘,你们还有怀疑吗?” 义正辞严,气壮如山,他脸上坚毅狞猛的神情,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决心和勇气。 心中有愧的人,必定有面对功曹判官的感觉。 “好吧!我把你的要求转告他,劝他接受你的要求。”太虚瑶姬脸上有无可奈何的飘忽神情:“但恐怕他不会接受,他的权势也不允许他接受,这等于是城下之盟。而且…… 而且……” “而且他还有无数的可用的人手,可以继续以重金聘请无数妖魔鬼怪行凶。” “我不是这意思。”太虚瑶姬淡淡一笑。 “那又是什么意思?” “她。” 太虚瑶姬盯着江小惠婿然一笑。 “咦!关她什么事?”黄自然一愣,:“江家的江湖好汉们,禁不起你们一击,对你们威胁有限……” “只怪我把小丫头说得太好太完美。”太虚瑶姬不理会江小恿脸红耳赤,投送过来的凶狠目光:“小丫头的确是他所急于获得的至宝。他这次冒险私下江南,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屁的不得已。”黄自然粗野地骂。 “通妙散人目下在皇帝身边,天天逼他讨药。想找一个体质、面貌、身材特异的处女做药引,谈何容易?次一等的处女,药效不足五分之四。在河南附近,已经找不到这种完美的女人,所以他不得不到南京、凤阳、扬州设法搜求,迄今为止,只有这小丫头中选。你想.他肯放弃吗?” “你为何不把你自己给他做药引?你比我更美,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哼!”江小蕙脸红到了脖子上,气虎虎地拍桌子:“必要时,我死,绝不让那狗王如意。” “我上了年纪,也没有特异的体质。”太虚瑶姬毫不脸红地说:“目下仍有三十二名从凤阳和扬州掳来的美女,囚禁在秘舟内,其中仅有一名次级的处女,他不会半途而废返回钧州。” “我宰了他,让他的尸体回钧州。”黄自然语气凶狠,虎目中冷电湛湛。 “问题是你宰不了他,他把重要的人手全带在身边保镖,魔爪丧门更是寸步不离,夜间也安顿在邻房。那老魔的爪功号称武林第一,抓石成粉可毁刀剑。黄兄,你奈何不了老魔,放弃吧!不要做力所不逮的蠢事。” 太虚瑶姬仍想说服他。 “我不会放弃,也不在乎魔爪丧门,不怕你们人多势众,我会小心地和他周旋到底,他可以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发号施令,但早晚会被我找到他的。傅姑娘,我们不能再谈这种事了,各持己见,那是浪费时间。奇怪,你练的是正宗九转玄功,为何却又使用邪门的役神大法?” “偷学来的。”太虚瑶姬坦然说:“我觉得还可以派得上用场,还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呢!哦!你怎么知道是役神大法?” “雷电与火焰有异。”黄自然当然不愿详加说穿奥秘:“表示我的元神已受撼动,出现外魔。哦!你在徽王府,赏金不少吧?” “第一次聘请的礼金是纹银一千两。” “哦!真令人羡慕。一千两银子,在南京可以买两百亩肥田。三十两银子,可买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大姑娘,那狗王真舍得花。为了一文制钱,我也会杀人,上次我到倚云栈小雷音掸寺杀四好如来,赏金就是一文钱。” 任何人皆可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味。 “锄诛玄武门,赏金是多少?”太虚瑶姬凝视着他笑问,捕捉他的眼神变化。 “大概是一百两银子吧!记不起来啦!” “那就表示你的确不是妙手灵官了,妙手灵官不会为了赏金而杀人。” “我从来就不承认我是妙手灵官呀!我可不想有玷那位怪杰的侠誉。”他恢复不羁的豪气:“世间不可能有完人,连那些古代大圣大贤也不是完人。芸芸众生吃人间烟火,处身在贪欲横流的世代,多多少少有些坏德性和不良嗜好,哪能产生完人?贪图几文钱小利而操剑杀人,就是我的坏德性。傅姑娘,敬你一碗酒,祝你今后万事顺利,能有机会赚八千两银子赏金。” 他喝了一碗酒,拍拍身右的桃花三娘子香肩。 “只有最可靠的朋友,才能变成最可怕的仇敌。”他似笑非笑,另一手斟酒:“我曾经把你看成好的朋友,希望不要变成可怕的仇敌,离开他们,保全你我的友谊,你知道该怎么做,是吗?” “离开聚宝酒楼,她就完全自由了。”太虚瑶姬郑重地说:“她缺乏忠于人忠于事,勇于决死的亡命特质,我们不能用这种人,她随时皆可能改变主意,两位的赏金,已提高至纹银一万两。” “哗!天价。”黄自然怪腔怪调,向江小蕙做鬼脸:“今后,你我的日子可难过了。” “两位如果改变心意,这笔巨大财产,就是你们的安家费,国主花钱是很大方的。” “算了,我要这一大笔银子做什么?一天花三二百文,日子已经过得十分愉快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的家也不需用银子来安。喂!我们来豁拳好不好?相见也是有缘,咱们不醉无休。” “好哇!谁怕谁呀?”太虚瑶姬欣然排杯斟酒:“轮流通关,我先上阵。黄兄,从你开始。” 一顿酒直闹至三更初,-夜市正阑,满街灯火,这才各带了三分酒意,洒脱地分手,一声后会有期,各怀心事进入灯火阑珊处失去踪迹。 黄自然与江小蕙是向北走的,城门已闭断绝交通,向北走当然不可能是进城。 “妖女说他们的人都不在,有多少可信?” 江小惠已有了三四分酒意,进入微醺的最美妙境界,紧挽住黄自然的手膀,抬起红艳艳的面庞笑问。 “约有半分可信。”黄自然也笑答。 “只有半分?” “绝不多于半分。”他语气肯定:“妖女们来探口风,软的硬的一起来,如果没有实力做后盾,岂不是白来了?这附近,最少也有十个可怕的高手盯紧不舍。” “哎呀!” “别慌,我们陪他们玩玩捉迷藏游戏,准备走,右面的店铺,上屋,走!” 两人合作多日,心意的默契圆熟,在人群中猛然飞升,手挽手跃登街右店铺的瓦面,身形再起,飞跃两丈空间,行人大惊小怪。 有人接二连三跃登屋顶,奋起狂追。 他俩是向南走的,去向是街尾的聚宝山。 逃入民宅躲藏,必定引起居民惊呼,也无暇躲入民宅。 这时追的人正八方齐聚,逃的人必须远离现场,有多远就走多远,逃向郊区藉地势草木掩身,尽快远走高飞,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飞越两座楼房,他突然向下一沉,飘落一处墙根,翻过另一处屋檐,钻入一条防火巷,反向北走。 不久,他钻入一家街边小宅的后院。 狂追的人不下四十名,一阵狂迫,追上聚宝山,消失在山林旷野里。 这座街边小宅一连三进,长长的一条,有店面,有天井,左右邻都是小商店,不用猜也知道后面是厨房灶间,以及杂物室柴房一类夜间不住人处所。 小户人家,也不可能养有睡灶间的灶下婢。 两人躲在窄隘的杂物间里,黑沉沉一无所见。 “我们该在北面从城里脱身。”姑娘缩在他身侧,感到奇异的压迫不胜负荷:“往南也可以摆脱他们,你的轻功棒极了,他们绝难追及。” “北面一定有人埋伏,防备我们跳秦淮河逃走。往南逃入聚宝山,会被他们追得上天无路。”黄自然的看法与她不同,分析得颇有道理:“他们志在必得,我可不想按他们的计划行动受他们摆布。” “这……这里安……安全吗?” “十之九九安全。”黄自然拍拍她的背心,稳定她的情绪:“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我们敢回头返走,绝不会想到我们停下来不走,搜这两三条街,三五千官兵不一定能胜任。 放心啦!让他们奔波一夜,累死这些走狗,你可以放心睡一觉,我留意动静。” “我……我……” “你怎么啦?” “我……我哪能睡得着?” “不要担心走狗找来好不好?来了我们也不怕呀!” “你……”她突然抱住黄自然,躲入怀中蜷缩如猫,抱得紧紧地,气息逐渐急促。 “哦!你这小丫头……” 她一耸身,滚倒在地,身躯呈现反射性的微颤,热流在体内流窜。 “我知道他们为何要我,也知道如何让他们不要我。” 她娇喘吁吁,火热的嘴唇在黄自然的颈窝里找归宿;“明天,我要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女人……” “小蕙……”黄自然心中一荡,不由自主把她抱紧压下。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女人打交道,但我……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我……我只要求一……一点点……” 黄自然的手,摸索到她的胸怀…… 她的话中断,痴迷地拉开胸襟,引导那只让她浑身着火的手,探向令她昏眩的部位。 “这……这感觉……”黄自然也开始语无伦次。 “真好。”她勇敢地接下去,迎接压下的灼热嘴唇。 “小蕙,我不仅是有点喜欢你,而是十分喜欢……” “嗯……” 她快要崩溃了,身上似乎真的着了火,腮体本能地向对方也是火热的壮实身躯贴紧、纠缠、寻找、迎接…… 一阵激情,她的意识已不受控制了。 一阵声息惊醒了她,睁开眼便看到窗外透入的朦胧曙光。 接着,她几乎要惊跳起来。 这是一间堆放了些杂物的内间,打扫得倒还清洁。 近房的地面铺了两张草席,她就躺在席上,蜷缩在黄自然的怀中,两人衣衫凌落,相偎相倚度过了漫漫长夜。 一眼瞥过自己裸露的酥胸,突然感到一阵热燥,似乎轻搭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正在起火烧灼着她娇嫩的肌肤,身上起了异样的感觉,有点不安,却又非常愉快。 “我……” 她终于完全清醒了,伸手急抓散落在旁的衣衫。 媳并不完全了解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反正是她有生以来最迷乱最快乐的事,激情的迷乱令她神智恍惚,陷入失神沉醉的境界,其中的细节模模糊糊,反正在黄自然的拥抱热吻中,她浑忘了人间何世,忘了凶险,忘了过去、现在、未来。 “那是店中的女主人在下厨。”黄自然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等会儿我们出去讨早膳,,不必急。” 然后,灼热温润的大手,绵绵地抚摸她火烫的杨颊、汗腻的肩背。 她轻嗯了一声。 赤裸的酥胸,紧贴住对方壮实裸露的胸怀,那激情迷乱的感觉又来临了,有融入对方体内的冲动,心跳加快了三倍。 这种感觉真美妙,她快要迷失了。 直至黄自然的嘴,找到了她润湿却又感到干渴的樱唇。 她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像个快要溺水的人,纤手绝望地紧抱住黄自然的脖子不放,贪婪地享受这美妙的感觉。 久久,她才感到热度徐徐下降。 “我……我是你……你的女人……”她仍然紧抱着黄自然,在耳畔羞答答地呢喃,娇娇的声音柔柔地。 “不,等我请人到你家提亲,你答应嫁给我,你乘了花轿娶你进门,你才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 黄自然捧着她发烧的面庞,亲了她一吻:“你不要把杜彩凤的话放在心上,那是戏弄她的话。” “哦!自然,我……我并不祈求体爱我,我只要……只要……” “呵呵!反正我要娶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非娶你这位完美的美女不可,我要亲亲这里……” 她抱住酥胸缩成一团,笑成一团,回避那令她融化的嘴唇,最后却痴迷地把对方的头抱入怀里。 “我……我已经是……是你的女人,你肯娶我,我……我好高兴做你的妻子……” 她含含糊糊地说。 “你还不是我的人。” 黄自然抱着她,拾衣温柔地替她穿着。 “哦!你……” 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昨晚并没发生你并不全懂的事。” 黄自然再亲亲她,扶正她的身躯:“一旦把所爱的人看成终身伴侣,就会珍惜她爱护她,让她感到荣耀而不是屈辱。如果昨晚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你有勇气面对海扬波和你的人而无愧色?我能坦然地面对他们?一旦你的身躯发生变化,你如何面对所有的亲朋好友?身躯发生变化是必然的事,我能昧着良心害你吗?” “咦!那……我……”她一阵心慌,不知所措。 “呵呵!你这什么都不借,却又自以为懂的傻女孩。”黄自然大笑,手触及她敏感的地带:“等洞房花烛夜,你才会真正的懂。你现在只要知道,昨晚重要的事并没发生,你仍然是那个狗王,千方百计必欲得之的完美处子。该起来去找食物了,懒虫。” “啐1”她羞急地跳起来穿衣。 走狗们穷搜了一夜,搜遍聚宝山附近,白费劲毫无所获,辛苦了一夜只好承认失败。 天一亮,走狗们垂头丧气分批撤走,白天不能在闹市招摇了。 江宁县的捕快,已经开始出动查问,迫究昨晚有人飞檐走壁的事、走狗们知道不可落在治安人员手中。 浦子口镇被官府查封船只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再被捉入官府,麻烦大了。 巳牌时分,神剑秀士偕同高唐神女,领了六名大汉,进入街尾的一家大宅。 六名大汉不是江湖牛鬼蛇神,而是徽王府的正式护卫,身份地位,比聘请来的牛鬼蛇神高得多,武功也极为扎实,骠悍勇敢气势也磅礴得多多。神剑秀士也是正式的护卫,大多数牛鬼蛇神得接受他的指挥。 在一些高手名宿心目中,他当然矮了一裁,地位低了许多,他必须对这些高手名宿保持尊敬。 但在骨子里,他仍然是身份相当高的主事人之一,真要扳起脸公事公办,这些高手名宿还真不敢不听他的。 在厅堂中,接待他的八名走狗中,太虚瑶姬是地位最高的人,另一位老道仅次于太虚瑶姬。 至于绛仙葛莲,地位又低了一级。 太虚瑶姬八个人奔波了一夜,刚返回梳洗毕,正想歇息养精蓄锐恢复元气,神剑秀士便来求见,难免心中有点不愉快。 休息最为重要,这岂不是有意不让她们休息吗?因此接待时,神色上难免流露出不耐与不满。 神剑秀士显然也心中不愉快,神色也就不怎么友好。 “傅姑娘,你怎么就这样擅自作主,把桃花三娘子轻易地放掉了?”他心中不愉快,问话的口气当然毫不婉转:“她还可以派得上用场呀!事实这几次,她估料黄小狗的行动,大部份料中了,还有利用价值呢!” “咦!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太虚瑶姬的脸一沉,美丽的面庞罩上了浓霜:“桃花三娘子是我的朋友,是我找到她助拳的,她的去留,我有决定权,不是吗?她已经毫无代价地,替我们尽了力。” “可是……” “没有可是。” 太虚瑶姬大为不悦:“我太虚瑶姬毕竞是名号响亮的人,必须重视信诺,我答应她可以平安离去,体要我食言背信,哼!” “傅姑娘,你这些话就不对了。”他也脸一沉,不再客气:“我们必须利用每一个可用的人,全力对付黄小狗。桃花三娘子曾经与黄小狗有往来,多少摸清黄小狗的性格,所以每次估计都很少出差错,她有把握料中黄小狗的出没,你放走了她,等于是除去我们可靠的耳目。好,我泥人去追她回来。”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太虚瑶姬不再生气,语气冷淡。“我打发她走,情义已尽,她落在你手中,一切责任由你负,留她在你身边办事好了,我不会再和她合作去找姓黄的。” “我当然会把她留在我身边办事。” “那就好,一定可以保证一切顺遂。”太虚瑶姬的话意有幸灾乐祸味:“她很可能再次估料正确,可以掌握黄太爷的动态,正是你能立功的保证,说不定那一万两赏金是你的呢!你请吧!我要休息,昨晚奔波了一夜,累惨了极需恢复元气。” “哼!你并不见得比我高明多少,多次掌握黄小狗的动静,到头来还不是失败了一事无成。” 神剑秀士出言反讽,出口怨气匆匆带人走了。 “这小子志大才疏,你不阻止他,会坑了他的。”老道冲神剑秀士出厅的背影摇摇头,向太虚瑶姬低声说:“你用软的,柔可克刚失败得无伤大雅。这小子定会用硬的,肯定会断送不少人,恐怕连他也性命难保,黄太爷一剑就可勾销他。” “有些人就是不信邪,就相信自己一定比人强。”太虚瑶姬冷笑:“陈老先生与这些所谓亲信,谁肯采纳我们这些人的建议?昨晚如果用我的计划,不要派人接近,等黄太爷回到宿处,那时该已更深人静,四面一围,结果如何?这些急功心切的人,实在令人不敢领教。” “贫道不想谈大局,那不由我们置喙。” “谈个人?” “对,谈个人,这小子把桃花三娘子带在身边……” “黄太爷肯定会和他面面相对,看谁死谁活。陈老先生敢大杀特杀江家的朋友,敢杀可能倾向江家的江湖人,因为这些人成不了大事,杀了没有后患。而像桃花三娘子,邪剑的女儿杜彩凤,这些与双方都没有干连的江湖特殊人物,并不是可以随便虐杀奴役的人。她们的亲友也不是容易欺负的人,日后会有麻须的。事不关己不劳心,我何必得罪人阻止他?” “那会影响咱们的安全呀!” “安全?咱们现在就不安全,哼!” 第二十八章 时衰鬼弄人;人一旦走起霉运来,一霉三年,万事不顺处处背时,家里的盐罐也会生蛆。 桃花三娘子自从在东河村道了殃之后,一直就万事不顺利。 金陵双凤被杀,她知道被杀的底蕴。 一听黄自然与藩王为敌,藩王的走狗声势惊人,她怕死,性命第一男人第二,她急急离开了黄自然,她可不想成为藩王走狗们的猎物,金陵双凤的死把她吓坏了。 她逃回南京城藏匿,半途竟然碰上了小有交情的太虚瑶姬,好不容易扯谎摆脱了太虚瑶姬,以为遁入城躲起来,谁也休想在偌大的南京城找得到她。 她却不知道,她和杜彩凤到南京城内找金陵双凤,便落在有心人的眼下了。 太虚瑶姬知道有关金陵双凤死亡经过后,返回南京第一件事是找她。 她算是入了网进了罗,跟着太虚瑶姬对付黄自然。 凭她女性的敏感本能,以及与黄自然相处一段时日的经验,她估料黄自然可能出没的地方,居然颇为正确大有收获,深得太虚瑶姬的信任。 太虚瑶姬与她只是小有交情,臭味相投的浪女,交情有限,利用她引诱黄自然,其中牵涉不到交情。 太虚瑶姬之所以放她走,也与交情无关,而是怕黄自然报复,放了她避免激怒黄自然而已。 她们这一类人,只论利害关系不讲交情。 她昨晚并没远走,乘乱离去在一家小店借宿,打打杀杀不关她的事,她哪敢与走狗合作对付黄自然? 当然她也知道黄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她以为从此可以否极泰来,霉运走尽,一早膳罢,回到住处取行囊,准备直奔三汊河镇找船,乘船远走高飞逃出是非场外。 霉运未尽,她逃不了,还没结帐离店,神剑秀士的走狗便赶到了。 她认了命,知道反抗必定是死路一条。 近午时分,她被神剑秀士带入朝天宫旁的南都老店。 这里,太虚瑶姬曾经告诉她,这里是王府的一处联络站,主事人叫朱权。 她被人带着走来走去,最后仍然被带到联络中心,这可真的走不了啦! 神剑秀士的名头并不比她高,武功也高不了多少,而她有歹毒的桃花瘴可用,真要反脸动手,神剑秀士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她。 但走狗人多势众,比神剑秀士高明百倍的人多的是,进入走狗的中枢,她完全绝望了,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只能乖乖接受摆布。 走狗们包了一座客院,派人警卫把守通道,不许闲杂人等接近,杜绝各方眼线渗入。 跟随太虚瑶姬奔忙期间,她已经知道走狗的实力极为雄厚,经常可看到神秘的人物往来联络,她一直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人主持其事。 她是外人,也无法与重要的走狗有所接触。 一踏进客院的厅堂,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认识几个人,她毕竟是江湖的大名鼎鼎浪女。 王屋三妖三个者鬼,她不陌生。 天狼星汪浩,她看了就害怕,这个天下五凶星之一的凶人,身上所流的血都是冷的。 三十余名高手名宿齐聚一堂,在王府颇有地位的神剑秀士,平空矮了一裁,座位排在最下首。 她不认识高坐堂上的那位白发老人,但那股阴森冷厉的气势,已令她毛骨悚然。 这种人具有与生俱来的杀气,加上经历无数血腥,杀人如儿戏,这种人杀气更为强烈,真可以用气势杀人。 太虚瑶姬也来了,座位在堂右的中间座位。 她被指定在堂下立候,感到孤零无助,在三十余双怪限的审视下,她觉得像是被剥光了衣裤,亦裸着胴体让人审判。 “你上来。”白发老人向她招手,声调倒还和气。 她挪正佩剑,略一迟疑,硬着头皮直趋案前,默默欠身行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打交道,干脆闭上嘴,等侯对方发落。 “你是傅姑娘的朋友,我们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合作。”白发老人阴阴一笑:“而且这期间,你的表现可圈可点,虽则我们对你仍有些疑窦尚待澄清,但这并不重要,老夫只要求你以后的表现。” “傅小妹已经不需要我相助,老前辈所说的合作……”她不得不说话,合作两字已令她心中发毛。 毫无疑问要她合作对付黄自然,她颐有勇气对付? “你先不必问。”白发老人打断她的话。 “遵命。” “我们已经有人证实,黄自然的确在东河村,拔山举鼎的庄院中救了你,你与他有往来理所当然,我要你诚实回答,你肯向他动剑杀他吗?” “晚辈不是肯不肯,而是不能。”她沮丧地说:“他一个指头伸出,可以要我死三次。” “老夫不问你能不能,而是问你肯不肯。” “这……为了晚辈的命,不肯也得肯。”她只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回答。 只有太虚瑶姬了解她的性格,她缺乏决死的亡命特质,对忠于人忠于事并不认真,随时皆可能改变主意。 她对任何人的承诺,都不是出于内心;为了惜命,她会答应任何条件。 “老夫只要求你肯,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几乎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他的伤害,会有人保护你的安全。”白发老人认为她已经答应了,相当高兴:“你仍然随傅姑娘一起行动,她会把细节告诉你。” 她向太虚瑶姬投过一瞥,心中暗恨。 大虚瑶姬脸色漠然,似乎事不关己不劳心。 她以为是太虚瑶姬食言背信,把她交给地位更高的走狗役使卖命。 其实她没有埋怨的必要,她也曾经出卖朋友。 不久,神剑秀士把她带走了。 她是外人,还不配参予走狗首脑们的决策会议。 离开了那些高手名宿首脑级人物,神剑秀士是十分神气的,走在大街上,就有唯我独尊的气概。 但他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黄自然,甚至见了黄自然就害怕,有如老鼠见猫,因此在外走动时,身边一定带了几个心腹死党。 高唐神女是他的姘妇,通常也会跟在他身边进出,如果碰上黄自然,不至于势孤力单,心腹们至少可以掩护他逃走。 在城内走动,他胆子大多了,谅黄自然不敢在城内撒野。 至于江家的那些朋友,他毫无顾忌不放在心上,这些江湖好汉们,还真没有几个惹得起他的神剑。 离开南都老店,他是从便门偷偷摸摸走的。 他已经把桃花三娘子交给太虚瑶姬了,计划中他不需与浪女们配合,他有自己的人,行动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沿大街向北走,大街这一段最为热闹,是最繁荣的商业区,街上行人拥挤,他带了五个心腹,偕同高唐神女并肩北行。 心腹替他留意身后,人多防刺客也容易。 走在最后的心腹精壮如枯牛,凭长相也没有人敢挑衅挑野火。 大概高大粗壮的人.多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留意在离开客店的便门时,有一个弯腰驼背,点着一根打狗棍的老花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即使看到了也不起疑,一个老花子哪值得留意。 当然没有人留意,老花子的八宝乾坤袋中,另藏有一些雨花石,那是雨花台特有的产物。 要计算某种重要的事,行动必须与计划配合得丝丝入扣,人事时地物稍有差错,就可能功亏一篑。 但临时起意的偶发事故,就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了,只要时机一到,便毅然展开行动,顾虑太多,反而难以成事。 老花子已经跟了许久,似乎认为时机已至,脚下加快,挤近大汉身后,左手悄然抛出一大把雨花石,撤向右前方的人丛。 一阵惊叫,引起一阵骚动,被雨花石捣中的人暴跳如雷,一阵慌乱。 慌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神剑秀士一群人也不例外,注意力皆被引向骚动处,好奇地拨开人丛上前察看究竟,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 断后的大汉也不例外,刚好抬头眺望,老花于已到了身后,打狗棍一伸,点在大汉的脊心身柱穴上,贴身挽了便走, 午后不久,黄自然偕江小蕙出现在贡院街。 他仍是青衫飘飘的书生打扮,出现在贡院街是极为正常的事,贡院(考试场)已经不再存在。 在京都北迁之前,这里改为国子监(国立大学)。后来国于监迁到鸡鸣山,这里成为应天府学。 原有的文庙,也搬进朝天宫去了。 大明皇朝覆没,又把上元县江宁县两座县学迁入,更为热闹滚滚,就成了俗称的夫子庙。 刚抵达成贤街口,他感到右肩后有物轻触,本能的反应是一抬手倏然转身,抬手是防御与攻击的先兆,反应极为迅疾。 附近行人甚多,身畔有人来来往往,可是,看不出任何异状,身后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人接近身后五步以内,更不可能有人接近至伸手可及处。 江小蕙扮书童,挟了裹剑的包卷走在前面,也听到他不寻常的声息,修然转身戒备。 他一征,怎么一回事? 蓦地似有所觉,伸手向后一摸,摸到腰带上的一角方胜,是颇为精良的官堆纸叠成的,学子们喜欢使用这种纸。 他毫不迟疑地打开,心中暗懔。 被人接近身后,他竟然一无所知,不但触及他的肩后示意,而且早一步把纸折的方胜塞入他的腰带。 如果这人存心要他的命,他哪有命在?在大街上行刺,需要超人的胆气和经验高超与技巧。 “怎么啦?”江小蕙讶然低声问。 “像是你的人向我传讯。”他立即将方胜揉成一团,丢入口中吞食。 “怎么可能?要传也该传给我呀?”江小蕙诧异。 “海叔的人奉到指示,不可冒险接近你,一方面是怕被走狗的眼线盯住,一方面怕引起你的误会出手攻击。” “讯息怎么说?” “走狗的重要人物在朝天宫附近的南部老店,建有秘站指挥城内走狗,要我们小心。” 他说出简要内容:“也许传讯的人不便传给你,干脆直接交给我了,这位信使非常高明,海扬波真掌握了不少人才。” “我……我仍然感到奇怪……” “走吧!去南都老店走走。”他止步往回走:“让走狗们明白,我们有找到秘窟的能耐。” “希望那个什么太虚瑶姬在秘窟,哼!”江小蕙想起那妖女就生气,把疑惑丢在脑后了。 妖女不但把她剥光遂寸查验她的胴体,而且曾经说黄自然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弦外之音显然在打黄自然的主意,也表明要用重金收买黄自然。 人与人之间,相处愈久,相知也就愈深,不论是友情或爱情,会因相知了解而逐渐浓厚。 几经患难,她的一颗芳心,已完全寄托在黄自然身上了,当然她知道黄自然是杰出的男人。 昨晚她藉几分酒意失态,其实是内心蕴酿已久的秘密借题发挥,并非临时起意的激情。 这期间,她所接触与黄自然有关的女人,委实令她感到沮丧,大有自感形秽的感觉。 太虚瑶姬说她是绝世的完美女人,她却不同意这妖女的看法。 就算她真的绝世完美吧!毕竟仍然是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除了反抗传统,敢穿一些漂亮的衣裙之外,她哪能算是美女。 脸上乳毛不能夹除,不可能薄施脂粉,不能梳美丽的发型,不能佩美丽珍巧的首饰,不能……总之,女性的美感皆无从发挥。 而与黄自然有关的女人中,都是艳冠群芳的妖姬型尤物。 连出身邪道门下的杜彩凤,也不理会世俗的责难,打扮得像美丽的凤凰,浑身绽放出诱人的魅力。 她哪能比?她必须做黄自然的女人,虽然那是情妇的卑贱称呼,但她是甘心情愿的。 最重要的理由,是一旦她不是处子,走狗们就不会捉她了,黄自然也用不着和走狗们拼命了。 她感到失望,她仍然是处子。 她的怒火,转投在太虚瑶姬身上了。 “我警告你。”黄自然含笑挽住她的手并行:“离开她远一点,再苦练十年,你也奈何不了她。真到了非碰头不可,切记把你的心神,凝聚在剑尖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游斗术应付。当然,我不会允许她找上你。” “我……我要……” “你什么都别想要,小妖怪。”黄自然有伸手拧她白嫩脸颊的冲动:“必要时,我把你背在背上,或者揣在怀里,不能去斗一个练成九转玄功的妖女,我可不想再让你吃苦头。” 她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偎入黄自然的肩下,忘了自己是书童装扮,有挤入黄自然怀中的冲动。 “我……我听你的……”她用痴迷的鼻音喃喃低语。 她觉得,黄自然如果这时能抱住她,该多好?可惜这里是行人众多的大街。 爱侣之间,随感情的发展,而逐渐产生亲密的胴体接触,也就是所谓手眼的温存,将随时间而增浓,有如急流放舟激浪下滩,只能进而不能退,很难中止或在原地踏步。 比方说已经开始亲对方的脸颊,下一次很可能进至亲吻才能满足了。 那是本能,后天的教养克制很难阻止发生的。 愉快中,她也感到有点诧异,她竟然毫无困难地,表现出女性百依百顺的柔情。 她人生得美,聪明活泼武功惊人,过去所表现的是骄傲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以叱咤风云的侠女自居,连她老爹的亲朋,也知道她刁蛮任性不好惹。 “这我就放心了。”黄自然亲热地挽住她的肩背脚下加快:“白天在街上,走狗们不敢行凶。我们也不必做得太过份,避免官府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我们只要到店中走走,便达到示威的目的了,用不着见了那妖女就火冒三千丈,公然打打杀杀是犯忌的事。” “我实在不能原谅这妖女。”她恨得直咬银牙。“她又妖又娟说的话会迷死人,说她的人不在,不需担心对我们不利,拼命灌你喝酒,结果,一出酒楼就伏兵齐出,今后见面,她如果……” “她仍会使用各种笑里藏刀的手段,和我们纠缠,只要她不直接向我们袭击,我们就不能向她来硬的。所以.今后得费些心机,应付她的阴谋诡计,必须制造通她走险的机会。” 两人谈谈说说,暗中留心是否有限线跟来了。 黄自然有理由相信,盯梢的走狗人数可能不少,但如想发现先前传讯的人,可没有那么容易,因此颇为放心,他的消息比走狗们灵活些。 午后,两人出现在南都老店,在各处客院走了一圈,确也引起店伙计们的注意,也有几位店伙上前查问。 可是,他俩已感觉出,并没引起预期的骚动,留驻的走狗也没大惊小怪,仅禁止他俩闯入所包的客院,爱理不理用冷眼对待他俩。警卫的人神色不变,住在里面的走狗也没采取任何行动。 神剑秀土曾经带了桃花三娘子在外公然走动,曾经进出南都老店,表示走狗们根本不怕眼线盯捎,也表示南都老店,并非是极端秘密的秘窟中枢。 黄自然心中疑云大起。他不喜欢这种情势。 示威没产生预期的反应,显然估计有错误,忽略了某些重要的征兆,情势波诡云谲不简单。 出了店立即返回住处,江小伙便收到海扬波传来的讯息。 南都老店已证实有高阶层的走狗出入,那是走狗设在城内,搜集消息与探制地方蛇鼠的秘窟,也是一处份量颇重的联络中枢。 黄自然更为困惑,这处中枢怎能算秘窟? “这是他们用下驷对上驷的计谋。”他突然醒悟;“赶快出城。” 江小蕙一切听他的,出城的理由闷在心里。 从聚宝门到仪风门,从南到北穿城越市,说二十里不算少,真得走上老半天。 “我们的目标,是毙了狗王救出被掳的各地少女。”黄自然一面走,一面解说离城的用意:“而他们的目标,是毙了我活捉你。狗王与一些首脑人物,躲得稳稳地发号施令,差遗二流以下的走狗,明枪暗箭计算我们,死一些走狗算得了什么?我们忙着杀一些无关紧要的走狗,正好中他们的计谋。我们出生入死忙得要命,狗王与一些首脑却高枕无忧,我们欲救的少女,也将永远也找不到藏匿她们的地方。” “我们也可以从走狗的口供中,遇出狗王的藏匿处呀!”江小蕙的看法,与他有点不同。“如果避免与走狗接触,岂不毫无头绪?” “我可以肯定地说,凡是奉命与我们搏命的走狗,都不可能知道狗王的藏匿处,他们只知按指示奉命行事。”他进一步分析:“如果你是怕死的司令人,你会直接向下属指示或率领他们亲自行动吗?” “唔!狗王有的是人……” “对,他有的是人,官方也有与他勾结的败类,他藏身的地方不会有问题,有太多的小大走狗替他办事,用不着他亲冒风险。问题是。他掳来那些少女,敢带进城来藏匿吗?日后带出去又得冒一次风险。所以,我们必须到可以泊船的地方找。” “到码头?” “到码头,也到隐蔽的江滨,找机会把消息传给海扬波,务必严密按查沿江的隐秘所在,不必把注意力浪费在一些小走狗身上。狗王就希望我们和他的走狗玩命,打蛇打头,打小走狗毫无意义。” “你打算……” “先到龙江关。”他胸有成竹。“那一带是官船停泊区,官方戒备森严。我总觉得,狗王的船既然有好几批,船只的数量,恐怕不少于三十艘。如果这些船在南京集中,到底有哪些地方最安全?一艘船停泊在靖安镇,就被你们盯牢了。许多船,能不被人发觉? 但如果有官兵守备的地方,往来的全是各式官船,就可以避过江湖朋友的踩探,安全性大增,再有办法扮兵往来传讯,岂不更为安全,值得去查,是吗?” “对呀!比方说,我们的人,就完全忽略了南镇抚司的快马船。” 他俩出其不意穿城而走,监视的眼线章法大乱。 一旦计划失去控势,章法大乱是意料中事,通常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终止或改变计划:一是被逼急了便铤而走险。 接近城北,他俩便感到倩势不寻常了,可疑跟踪人员渐增,更多了一些疑似治安人员的打扮怪异人物,在人丛中出现,那股令心悚心惊的气氛愈来愈浓厚,跃然欲动择人而噬的气势更是愈来愈强烈。 黄自然倒还沉得住气,江小蕙却开始紧张不安了。 如果是南镇抚司(锦衣卫)出面,情势将不可收拾,这些皇家的特务,当街捉人杀人是毫无顾忌的。 只要藩王们不准备造反,其他的罪行,南、北两镇抚司是不会干预的,甚至会加以包庇支持…… 因为两镇抚司本来就是皇家的人,助纣为虐理所当然。 浦子口镇杀人掳人的案件,王府的一些执事人员被捉进天牢,江浦县的治安人员不敢管,不敢不移交南镇抚司接手。 结果,要不了几天,那些被捕的执事人员,大摇大摆出了天牢恢复自由。 藩王们杀人掳美女,与造反无关,南镇抚司用不着操心,小事小件,备案之后便不了了之。 两人已感觉出危机迫在眉睫,走狗们乱了章法,要铤而走险,采取公私齐下的恶毒手段了。 略加商量,便决定应付的办法。过了鼓楼,两人往小巷子里一钻急急开溜。 跟踪的人再次大乱,高手四出。 情势再度失去控制,怎能不乱? 鼓楼是都城的中心区。往东不远处就是皇城。 如果从这里画一条南北中心直线,以东便是皇城。皇城包括了东北角的玄武湖,皇城西南是中山王府。 这是说,都城有一半是禁区,市民活动区仅剩下西北角至凤仪门一带,南面至水西门聚宝门的一部分。 因此市民真正生息活动的地方,皆在城外三处城郊。 一是凤仪门外的码头,至三汊河镇一带的江滨;一是聚宝门外的市街,涵盖聚宝山凤台山一带;一是通济门外的村落市肆,也是农产的输入地。 可想而知,在城内可藏匿的地方并不多。 除掉皇城、中山王府(中山王府占城南的一半地),以及各种大小文武官卫、学舍、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府第,还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藏? 走狗们横定了心,必须及早将他俩处置掉,以免妨碍尔后的活动,赶快把失控的倩势扳转,因此动用了所能派用场的人员,不顾一切来硬的,把所勾结的官方人员也动用了,作破釜沉舟的打算,以免夜长梦多,愈拖下去愈难以收拾。 开始时,走狗们是成群结队出动的,用强迫手段向各处居民,打听这两个可疑罪犯的下落走向。 结果人言人殊,获得不少不能肯定的线索,分别循去向追查,最后,人逐渐分散了。 人多,表示随时皆可以发动攻击;人逐渐分散,攻击力也就随之减弱。 市民们已察觉出紧张的气氛,胆小的人,干脆见机回家,不再在街头巷尾游荡。 八名男女从北面的大街往南绕,在定淮门的西苑坊大街,折入一条南向的小街,街上行人渐稀,这一带只有小街小巷民居,商店也罕见,难怪街上行人稀少。 “如果那几个居民的话不假,这一高一矮两个可疑的人,一定躲入附近的民宅内,不然绝对会被咱们追及的,现在却不见有人。”那位领先的道装中年人,鹰目扫过街两侧的民宅,用肯定的语气分析:“咱们这就分开,搜这附近的房舍,逐家盘诘,一定有人看到这两个可疑的人潜入藏匿。” 每家民宅都有人探头外出观看,看到这八个相貌狞猛,挟了裹住兵刃布卷,气势慑人的男女,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市民,一个个惊疑不定,胆小的人,干脆急急忙忙关门以避免是非。 如果有陌生人闻入或潜入,不可能不惊动屋内的男女,比逐家独屋搜查盘问,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别蠢了,五湖散人。”在街右一家民宅前,向宅内张望的中年女人口气颇为托大;“如果是你,想在这附近藏匿,你会被这些居民,看到你的举动吗?” “樊夫人,你……哼!你的意……”老道五湖散人脸色不悦,却又不敢发作,显然樊夫人的地位似乎比他低,但江湖声望身份却高些;“我认为两个可疑的人,已经加快从街尾逃掉了。”樊夫人不再向民宅探视,抬头向屋檐张望。 “突然上屋从屋后潜入,街上的人或屋内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到?所以即使在这附近民宅内藏匿,从居民口中盘问有何用处?要逐屋搜寻,得浪费多少时间?快追吧!很可能在前面的街尾,折入小巷走掉了。” “好吧!追!”老道五湖散人不得不承认是事实,在这里逐屋搜查不可能有结果。 八个人早已大汗淋漓,只好继续向前飞步急迫。 老道其实有点心灰意懒,心中雪亮,这样凭街上的行人指引而追逐,虚实难分,追及的希望微乎其微,只想找机会歇息而已。 樊夫人既然要继续追,不追岂不有失职的嫌疑? 奔近街尾,左右皆有小巷,有如十字街,该往何处追?众人楞住了。 老道向右面的小巷瞟了一眼,看到二十步外有一个孤老头的背影。 小巷无人行走,只有孤老头一个人,弯腰驼背,穿得褴褛,点着一棍黄竹打狗棍,似乎老眼昏花,利用打狗棍探道,一步一点缓缓前行。 “去问问那老头。”老道举手一挥下令。 一名魁梧大汉奔出,一把拉住孤老头的右手将人扳转半圈。 “喂!可曾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穿青衫,提了包裹的人经过?”大汉大声问。 孤老头眯着昏花老眼,扫了二十步外巷口的七男女一眼。 “刚才……不久前……”孤老头有气无力脸无表情:“好像有人赶……赶到前面去了,好……好像一高一矮。老……老汉看不真切,不……不知道穿的是不是青衫,走…… 走了片刻啦!” 巷口的老道一打手式,七个男女抢入,越过孤老头,八个人向前飞赶。 捕风捉影,反正非追赶不可。 孤老头仍然一步一顿向前走,直等到八男女的身影,消失在前面小巷的深处,这才双目一睁,昏花的老眼涌现炯炯神光,冷冷一笑,身形倏然拔升,登上右面的屋顶上,一闪即逝。 巷底是近城根的旷野,小巷已成了小径,小径附近是树林草地竹丛,径旁偶或可看到零星的民宅散落其间,罕见有人行走。 得找人询问,八男女仍然健步如飞,奔向前面路夯的一家民宅,因为宅前的树下,坐着一个穿灰衣直立的人影,像是民宅的主人。 八个人在宅外的大树下喘息,大太阳晒得人头昏脑胀,再经过长期急走奔跑,八个男女都有点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我先进去找水喝。” 樊夫人不急于找树下的宅主人打交道,迳自向大开的宅门闯。 “喂,我问你。”仍然是那位魁梧大汉,向倚在树干下打磕睡的村夫大声问:“刚才可曾看到有人经过?” 材夫已经惊醒了,但仍然倚坐在树下,看年纪似乎约在三十上下,脸色姜黄带褐不健康,穿的灰衣有不少补丁,盘着腿懒洋洋要死不活。 “有……有人。”村夫懒散地说话含含糊糊。 “有几个人?什么人?”大汉追问。 “两……两个。”村夫惜语如金,不多作叙述,语意不明。 “是不是一高一矮?” “是的。”村夫这次说话加上点头,表示肯定。 “走了多久了?” “没走。” “没走?在哪里?” “屋子里。”村夫这次加上手势,指指住宅。 樊夫人正好踏入宅门,跨过门限。 大汉可能心生警兆,觉得村夫的话可信,一高一矮的人既然在宅内,岂可大意? “樊夫人,小心。”大汉急叫:“两个人就在屋子里,很可能是他们在找茶水喝……” 老道身形乍闪,飞快地到了樊夫人身后,迅速解开裹剑的布卷,本能地挪正胁下的乾坤袋。 对面的另一株大树枝浓叶底,突然有人飘落。 “你们找什么人呀?我在这里。”悦耳的女性嗓音,吸引了所有的人。 魁梧大汉是唯一看到人影飘落的人,警觉发出警号,一闪即至,狭锋刀出鞘。 “是你。”大汉看清了面貌,喜悦地欢叫。 是改穿了青布两截衫,扮成顽童的江小蕙,脸蛋虽然也染成榻色,但五官轮廓没改变,亮晶晶的明眸有笑意,说话时微雷编贝似的皓齿,扮村童并不适合。 她手中有连鞘的月华剑,神色泰然等侯八男女逼近列阵。 “果然是江小丫头。”奔近的樊夫人更是兴奋得娇叫雀跃。 对面大树下倚坐的村夫,居然靠在树干上重新入睡。 百步外另一家房舍的屋角,那位孤老头躲在隐蔽处暗笑,留意这一面的动静,相距百步,仍可看得一清二楚,躲在远处有意坐山观虎斗。 “我见过你。”江小蕙面对八个高手男女,神色泰然自若,甚至有可爱的笑容涌现。 “你是接收掳来少女的几个女首领之一,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想而知的是,你在王府身份地位必定不低。” “在江湖道上,我穿心剑水绣春的声望地位也不低。”樊夫人傲然地说,徐徐拔剑出耀。 “哦!你嫁的人地位更高,号称六绝之首,江湖朋友闻名战果的绝命一刀樊宠规,高手名宿中位高攀着,刀下不知断送了多少英维好汉。”江小蕙的口物,毫无尊敬或畏惧的意味,而且近乎带刺:“你夫妻俩横行江湖二十年,积财如山杀人如麻,一个是一刀绝命,一个是一剑穿心,怎么下贱得投靠王府做听人使唤的走狗?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值得吗?那狗王给你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樊夫人穿心剑水绣春脸上汕汕地:“仇家太多,在王府享享福不错呀!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身份特殊逍遥自在。小丫头,你逃不掉的,王爷颁下十万火急的令旨,出动所有的人,南京内外遍布天罗地网,他一定要你,反抗对你毫无好处,何不乖乖地跟我们走?免得伤了和气。日后你获得宠幸,彼此也可以相互照顾呀!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黄小狗呢?他不会丢下你独自述去了吧?” “你简直无耻。”江小蕙不屑地撇擞嘴,拔出月华剑,将鞘插妥在腰带上;“自从被你们用妖术拨弄过之后,就一直带着霉运,被追得走投无路,愈想愈不甘心。好吧! 你们可以领路,带我去宰那个狗王。” “哦!我认识这把剑,凶剑月华,魔女廖珠早年的杀人利器。”穿心剑水绣春眼神一变:“我们的人没把你看成劲敌,没想到你居然大有来头。” “你是个识货的。”江小蕙剑拂动两下,冷森森的剑气扑面:“没错,月华剑。这把凶剑有许多人认识,尤其老一辈的高手名宿耳熟能详,因此我很少携带使用,除非知道情势必需使用这把剑。你如果害怕这把剑,叫你的人给我一把剑使用,我对兵刃的要求没有限制,重一两轻一两无关紧要。” 她的话等于是示威,表示任何兵刃皆可使用。 一些高手名家,对兵刃是否趁手要求甚苛。轻一两或重一两,都可以影响剑术的发挥,剑身的宽窄也有一定的规格,所以兵刃都是定制的。 而真正的超等高手,反而没有选择的要求,任何兵刃到了手中,都可以发挥威力,甚至摘叶飞花也可杀人,有无兵刃无关紧要。 “武功差劲的人,手中有宝剑也形同废物。”穿心剑水绣春是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哪将一个小女孩放在眼下。 剑一升,眼中杀机怒涌…… 她被小姑娘的话激怒了:“就算剑的老主人魔女廖珠在,也不敢在我面前夸海口。 丢剑投降,小丫头,我不想伤你,剑一起可就难保没有差池了。” 江小蕙第一次与走狗冲突,当时手中没有月华剑,碰上的却是可怕的高手,片刻便被妖术摆平被生擒活捉。 以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一直就不以本来面目与走狗拼搏,表现毫不出色,因此走狗们根本没将她列为劲敌,走狗们连她老爹四海狂鹰也不重视。 这期间,神剑秀士一直不曾与她正式照面,只有神剑秀士,知道她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小雷音禅寺,神剑秀士曾经目击她用月华剑,斗黄自然的沉重蜈蚣钩,一剑惊退虚尘老道。 假使神剑秀士曾经在这期间,见过她的本来面目,见过她的月华剑,必定想起她是出现在小雷音禅寺,偕同吴天王赶到,大发雄威的那位绿裳少女,便会透露给同伴小心提防,走狗们便会小心防备她,怎敢不将她列为强悍可伯的劲敌? 老道早知她被擒的经过,所以有恃无恐。 “樊夫人,你最好小心留意,这小女人不能受伤,王爷指定要完整的,你最好让贫道擒下她。”老道五湖散人冷冷地说;“你要是误伤了她,谁也担当不起。” “五湖散人,你不要卖乖,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转些什么念头。”穿心剑水绣春冷冷一笑:“你想争功?不必妄想了。我只要不出剑穿心,小丫头不会有损,只要击落她的月华宝剑,就可以生擒活捉她了。” “你真可怜。”五湖散人摇头苦笑:“小丫头已经知道你的底细,说的话口气托大,如果她对付不了你,会神态如此从容气势磅礴?你居然傲态依旧不知收敛小心,实在令人可怜。” 老道其实并不认为小丫头有何惊世绝学,只是心里不愉快,找机会嘲弄穿心剑而已,借题发挥出口怨气。 穿心剑水绣春揭穿他争功的心态,也的确让他难堪。 老道的话,把穿心剑激怒了,哼了一声,以行动证明自己了得。 剑光猛然进射,穿心剑猝然发起抢攻,招出飞星逐月攻上盘,引诱江小蕙出剑封架,便可以神御刃,击落月华剑切入近身擒人。 一步错全盘皆输,输得好惨。 江小蕙果然招出云封雾锁,仓卒间一剑拂出急封。 料中对手的行动,穿心剑水绣春大喜欲狂。 剑上的真力刚疑聚剑尖,剧变已生。 拂封的剑光半途停顿,闪电似的下沉三寸,精确地从穿心剑的剑斜下方吐出,变拂为吐一气呵成,毫无间隙像是与心神合一的活物,随意所至予取予求。 光华一闪即逝,江小蕙疾退两步。 “呃……” 穿心剑水绣春冲进一步,身形一晃,浑身一震,上体一收,剑失手坠地,左手掩住了心坎,鲜血从指缝中涌出。 进招发剑右体向敌,左胸心坎要害,根本不可能被对方面对面用直的兵刃击中,除非双方都正面相对,同用剑向对方的身躯发剑。 当然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势,只有双方徒手相搏,同用双手进攻,才会有击中左胸心坎的可能。 一点也没错,心坎中剑。 这鬼女人与人交手,喜欢一剑刺破对手的心坎,剑术神乎其神,技巧极为圆熟,所以绰号叫穿心剑。 今天,也被人一剑穿心。 五湖散人大骇,竟然没看清穿心剑是如何中剑的。 “樊夫人……”老道惊叫。 穿心剑水绣春向前一仆,在血泊中作最后挣扎。 怒吼连声,六个走狗疯了似的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飞腾,倚多为胜向前一涌。 那月华剑的光华眩目生花,吞吐闪烁有如电火流光。夕阳下热浪逼人,但剑起处冷流汹涌。 小姑娘身怀绝学,往昔骄傲自负目无余子,单人独剑她就敢闻小雷音禅寺,找天下第一大淫僧四好如来的晦气,可知的对自已的所学,信心十足胆气不让须眉。 六个走狗的武功,比穿心剑水绣春差远了,凭人多壮胆奋勇争功,其实不可能同时刀剑汇聚。 月华剑进发出满天雷电,传出两声金铁交鸣,火星飞戳中,人体也向四周迸散。 江小蕙人影重现,扬剑屹立狠盯着两丈外,扶起穿心剑上身的五湖散人,并没乘机攻击。 六个走狗只有一个人能站立,以剑支地,左手掩住右肋,鲜血染透了胯部衣裤。 “贫道小估了你。”五湖散人咬牙说。 放下穿心剑躺下,拔剑一张,衣袂无风自摇,一拉马步,开始手舞足蹈,开始走天罡步,身上开始涌发谈雾。 姑娘并非真怕妖术,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伯井绳。 因此也就显得内心有点紧张,失去主动攻击的勇气,没能抓住在老道行法之前加以痛击的机会。 蓦地她心中一宽,微笑着收剑。 正在走天罡步,正要施术的五湖散人,突然感到右手一震,有骨折声传出,右小臂被人一把扣住,一抓之下臂骨立碎,剑失手掉落。 然后后颈一紧,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像是抓鹅,指尖扣入颈侧紧抵住颈骨,痛彻心脾。 沉重的压力及体,双膝被迫向下弯。 “哎……放……手……”五湖散人嘶声狂叫,声音破碎不像是人声。 “我不能让你卖弄妖术吓唬人。”身后制住他的人一字一吐:“双方都在争取时间,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故。而且我要口供,你死不了。” 老道不糊涂,知道制他的人,就是对面大树下倚树大睡的村夫,他们完全忽略了这个人。 “你……你是……”他痛苦地问。 “黄大爷。” “放……我一马……”他只好求饶了,知道大势已去。 “口供可以换你的命。你要留住性命吗?” “要……我要……” 他快要痛昏了,呼吸困难。 “那就好,我们到屋于里谈这笔交易,我是生意人,不会亏待顾客。” “我……认栽……” 颈上扣力一松,他快要崩溃了。 第二十九章 所谓秘窟,首要的条件是秘不为外人所知,甚至自己的一些无关紧要人员,也不宜知道秘窟的所在。 既然暴露了,不论是有意或无意的暴露,就必须立即放弃,迁地为良,暴露了的密窟已失去秘的价值。 南都老店的秘窟,显然是故意暴露的,神剑秀士带了桃花三娘子公然进出,稍有经验的眼线,也知道秘窟的主人,有放弃的打算了。 果然不出所料,黄自然出现在店中踩探。 任何人皆可以料出,这处秘窟必定在黄自然走后,立即撤销另换处所,这里已无利用价值。 海扬波的眼线,把秘窟撤走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走狗们退掉客院,共有二十余名身份甚高的人迁出,撤得相当匆忙。 跟踪的眼线,发现二十余名走狗,分为四组撤出聚宝门,过了河便向西绕城急走,半途在河边弄到一艘船,顺流直放三汊河镇。 秘窟已撤销,任何人也深信不疑。 南部老店依然旅客来来往往,本来就是城南的老字号名客店。 黄昏是落店的时光,店伙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无暇理会本身工作以外的事情,百十名店伙进进出出,谁也没留意在店内走动的人是何来路。 旅客众多,事实上谁也弄不清到底那些人是不是旅客。 老字号的名旅店,规模大的,有一二十座客院十分平常,一次投宿三五百名旅客是常事。 南都老店仅照料五间门面的店伙,就不少于六十名。 全店把店东仆妇全算上,三百名只多不少,一天需要多少开销可想而知,所以该店接纳五六百名旅客平常得很。 客院虽多,但分区管理有条不紊,旅客们最好不要乱跑,跑错了客院乱闯客房,很可能挨揍,因此深入内部的几座客院,通常接纳有眷的旅客,偏僻清静,免受不三不四的旅客打扰。 住于西南角的那座客院,平时就不接纳身份不高的旅客,也就没有杂七杂八的人进出,负责伺候的三名店伙与五名仆妇,也比其他客院的店伙清闲。 晚膳皆直接送入上房,可知该座客院的旅客必定有女眷,不便至膳堂或本店所设的酒楼进膳。 院子是没有盆景的花园式大院,四周悬有照明灯笼.显得静悄悄,旅客们都早早歇息,不再出院子走动。 偶或有经过廊下的店伙,也轻手轻脚避免惊动旅客,高级客房区与普通大众化客房区,有明显的不同:前者幽雅,后者嘈杂。 这座幽雅清静的客院,距先前走狗们包下作为秘窟的客院一东一西,中间隔了好几进院落,本身有多少间上房,恐怕只有本院落的店伙才知道数目,数量不少于十五六间,走道曲曲折折,夜间不悬灯便难以举步。 其中一间上房灯火明亮,外间有三位女旅客在灯下品茗,店伙收拾膳具后沏来一壶好茶,识趣地不再主动前来问候。 这间上房的主人,赫然是太虚瑶姬傅灵姑。 秘窟撤走了,她却不走。 这里的秘窟,本来她是主事人之一。 当初在北郊首次遇上桃花三娘子,她就向桃花三娘子表示,获得消息,可向南都老店找叫朱权的人通风报信。 可知朱权是负责坐镇的主事人,她是负责行动的指挥,朱权在明,她在暗,合作无间,相得益彰。 明撤暗留,留下的人,必定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精锐中的精锐,可主宰变局的名家高手。 她就是名家高手,黄自然把她列为最强劲的对手,不论是斗智或斗力,双方表现得旗鼓相当。 “傅姐,你该早些歇息了。”左首那位流露出妖气的美丽女郎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 “天已经黑了,显然紧急兜捕计划落空,不需我们这里的人快速赶往策应,今晚不会再有事,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天恐怕更为忙碌更为辛苦呢!这个黄太爷小匪实在难缠,比狐理还要狡猾.一有风吹草动就迭出奇招让咱们措手不及,被他牵着鼻子走,可恶!” “我们人多,必须有计划地行动。他不同,像孤魂野鬼,说动就动,心血来潮就任意为之,这种成了精的江湖高手,本来就不易对付。”她有承认失败的感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陈老先生为何不见机撤离南京?只消留下一些人拖住他,就可以与王爷到外地逍遥了。” “问题全出在江小丫头身上,王爷非要得到她不可。”美丽女郎苦笑:“金陵脂粉扬州美女,天下闻名自古已然。古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上扬州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说穿了,扬州人脸都会气歪。王爷挟权势潜至金陵上扬州,就是受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影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少女,而且到手又丢了,他肯甘心愿意割舍?所以逼着我们和黄太爷拼命,不抢回江小丫头绝不甘休,傅姐,认了吧!” “倒霉的是我们呀!”太虚瑶姬沮丧地说:“三五个人对付不了他,咱们又不能公然大举出动,真烦人。天黑了许久,各组的人是否撤回了?” “怎能知道呢?人都追散了,有些甚至可能追出城,撤回也不会来这里报到。歇息吧!今晚用不着我们这里的人出动的,白天也掌握不住他的去向,晚上更无希望。我到前面看看,值夜的人必须勤快警觉些。”美丽女郎喝掉杯中茶,置杯而起。 另一位中年女人也离座伸伸懒腰,姣好的面庞呈现疲态,可能奔波了一天,显得有点精神不济。 这中年女人地位不低,但懒得说话神色冷冷地。 打呵欠刚闭上嘴,这女人的神色突然一变。 “噤声!”中年女人警觉地低叫,疲惫的神情一扫而空,神色更为冷森,双目放射出冷厉的光芒。 太虚瑶姬反应也快,迅速吹熄了两座烛台的蜡烛,悄然而起,本能地挪动佩剑和百宝囊。 “内间。”美丽女郎低声说,伸手指指门帘低垂灯火明亮的内间。 内间是宿处,上房才有内外间。 现在,只有内间是明亮的,从门帘透出的光度有限,外间幽暗,处身暗处的人有利,可以偷袭,处身明处的人,不敢贸然往暗处冲。 以暗待明。入侵的人非冲出来不可。 久久,毫无动静。内间似乎没有人,无声无息。 三个女人像呆瓜,等侯来人掀帘冲出,也像三只饿猫,守候空的鼠穴准备扑上。 “听觉出了差错?”中年女人喃喃低语。 “疑神疑鬼?”美丽女郎也自问。 “的确有古怪的声息呀!”太虚瑶姬的语气其实并不稳定,信心不足。 “应该不可能有鼠窃光顾。”中年女人也信心不足。 “姓黄的绝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谁也不会重临已被放弃了的秘窟。”美丽女郎的话有肯定成份了。 “出房招呼我们的人。”太虚瑶姬提起黄自然便有点心虚。 “傅姐,你想让人笑话吗?”美丽女郎不以为然:“如果里面没有人,你我怎么解释?假如里面真是一个鼠窃,岂不更为难堪?我们三个人可以翻江倒海,却被一个鼠窃吓得向屑下求救,你笑得出来吗?” “我去看看。”太虚瑶姬把心一横,要豁出去了。 客房是她的,她非进去看不可。 “我来。”中年女人拦住了她,双手分别伸向两人,掌心有一颗小丹丸:“解药。” 太虚瑶姬毕竟是主事,发现警兆,她自己大可不必亲自察看,所属的爪牙必须奋勇打头阵,不需她下令派遣,这是地位高者的特权。 中年女人的双手开始挥舞,隐约难辨实体的淡青色畅末,化为阵阵轻雾,片刻便充满全室,当然也从门帘的缝隙中,向内间飘入。 又片刻,毫无动静。 “我们真的心虚疑神经鬼。”中年女人呼出一口长气,有点沮丧:“姓黄的声威,把我们镇住了。” “他能一举歼灭玄武门,谁也没有面对他的信心。”美丽女郎的口吻更泄气:“除了倚靠人多,我们毫无所恃,陈老先生认为对付得了他,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就事论事,这狗东西还真非得除去不可,不然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混的了。” “点烛吧!不必自怨自艾了。”中年女人一面说,一面徐徐向内间举步。 太虚瑶姬用火折子,点燃了两座烛台的四枝大烛,外间重放光明。 中年女人大过自恃,以为所散放的轻雾十分可靠,里面如果有人,早该发疯般冲出来送死了,因此掀帘时,虽怀有戒心,却不怎么介意。 帘一掀,有物随帘动飞出,啪一声在眉心着肉,碎片爆散。 是原来放在内间的茶具小茶杯,击中眉心碎裂,可想而知力道必定不轻,眉心是要害,即使已经运功护体,也禁受不起这种强劲力道的重击。 中年女人呃了一声,仰面摔倒立即昏厥。 里面有强敌,无可置疑。 太虚瑶姬大骇,火速拔剑。 美丽女郎一声不吭,悄然向房门退,连拔剑的勇气都消失了,似已知道内间的人是何来路。 中年女人的轻雾,是极为霸道的心疯散,嗅入肺溶入血中立生作用,人形如疯狂,大叫大嚷拼命撕扯衣衫,然后是肌肉,那情景极为恐怖,全身成为烂肉,叫声久久才气绝。 连这种霸道绝伦奇毒,也制不了内间里的人,奇毒的主人反而像立即被杀死了,外间的两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中年女人是如何被杀的。 可想而知,内间里的人,九成九是黄太爷,在南京没有其他的人敢和她们作对。 房门缓缓拉开,女郎戒备着倒退出房,准备一退出走廊,就发警讯召来其他客房中的同伴支援,因此目光紧盯着内间仍在微动的门帘,忽略了身后幽暗的走廊,本来走廊如果有人,也将是她们自己的伙伴。 一声闷响,后脑一震,便失去知觉,跌入打她的人一双强劲的手中。 房门被拉回,虚掩回原状。 太虚瑶姬的目光,也紧吸在内问的门帘上,心快要跳出口腔,握剑的右手掌心直冒汗,左手紧握暗藏的法宝,似乎不易控制。 心中一慌,扭头看同伴,心中更是不安,同伴美丽的女郎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啦!大事不妙,人是怎么失踪的?难道被摄走了。 扭头向房门瞥了一眼,房门是掩上的,仓卒间没留意门栓是否在闩的定位,想到的是同伴并没出房。 任何一个心虚逃走的人,出房之后绝不会把门更新关闭,那会失去刹那的时间,至少耽误远出十步的距离。 “什么人?出来!”她硬着头皮厉叫。 这种高雅的上房,外间可以作为待客厅,可设酒筵,可容纳三五个随从或奴婢住宿,因此相当宽阔,把大八仙桌移开,三五个人搏斗,尽足施展。 她不能进内间拼命,内间比外间窄了一半。没有回音,没有声息,可是,门帘却有节拍地轻轻前后摆荡。 “到底是什么人?”她再次沉喝。 一声轻咳,门帘一掀,有怪影晃动。 她左手连扬,冷芒破空,破风声尖厉,共有七枚暗器连续贯帘而入。 “七煞追魂针,厉害!”内间传出怪怪的嗓音,像在用鼻腔说话。 “你是谁?”她心中又慌了,浪费了宝贵的七枚七煞迫魂针。 “呵呵呵……”大笑声传出,不可能是用鼻腔发笑声,笑声十分耳熟。 “你……”她真的慌了。 门帘一掀,踱出她熟悉的人影。 “你希望我是谁?”青衫飘飘背着手,笑容可掬英俊潇洒的黄自然向她接近。 “你……你……” “来找你亲近亲近,昨晚你我曾经喝过交杯酒,你没忘了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呵:不知道你这位大美人,可曾想念我吗?”黄自然摆出风流子弟相,笑得邪邪地。 没错,是那种在教坊划船找粉头开心作乐的邪笑,那种即将放浪形骇的淫笑。 “你……”她突然收剑入鞘,慌张的神情消失了,换上动人的、含有妖媚的笑。 “你说我不是风流好色的淫荡的男人,一句话就把我扣得死死的。男人天生贱骨头,一两句话一捧,就死要面子洋洋得意,暂时做圣人丢掉欲念神气得很。我愈想愈不甘心,所以找你补偿损失,今晚我的女伴和你的朋友都不在,孤男寡女得其所哉。来,我抱抱。” 手一张,等她投怀送抱。 黄自然知道她的九转玄功了得,贴身搏击十分危险,要江小蕙避免和她贴身缠斗,自己却不怕危险。 她曾经和黄自然贴身缠斗,曾经说黄自然比她强不了多少,其实她心中有数,强一分半分,最后她肯定是输家,先天上的体质她就差了一两分。 这次,她不可能再让黄自然抱住了。 双手一拂一扬,衣裙飘扬,隐约有一重淡烟,在她身前形成一座墙。 当然这并非实质上的墙,眼睛看不见墙的存在。但黄自然竟然急退了两步,像是真的撞上了一堵墙,眼神一变,脸上的邪笑一敛,双手拂动了两下,随即恢复令正经女人大起反感的邪邪笑容。 “本来我喜欢被喜爱的男人抱,但我觉得你不是我喜爱的那种男人。”她摆出拒绝的态度,左手五指不着痕迹地在腰带内活动。 “如果我记性不差。”黄自然的双手,也在怪异地搓、揉、按、吸、身前也有怪异的气流,形成另一堵看不见的墙;“你说我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你是天下最优秀的女人,这是强烈的暗示,不是违心之论……” “人的爱好,会随情势而改变的。”她也身不由己,斜退了两步,身旁的沉重八仙桌,突然横移五尺:“此一时被一时也,女人比较敏感,也改变得快。坦白说,我并不喜欢比我强的男人。” “呵呵!违心之论,你不是那种母性强烈,喜欢把小白脸抱入怀中唱催眠歌的女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她向黄自然移近两步,左手斜垂五指不住伸曲。 “而是热情如火宛转承欢,投入健壮如山,粗野强悍的大男人怀中,诱使那男人唱十八摸的出色女人。当然啦!在人前人后,你不会露出本性……” 一声怪响,两人同向侧后方震起,而两人中间,相距确有八尺以上,如何接触震开,委实不可思议,按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气流激荡,异声慑人。 黄自然撞倒了一张长凳,幸而没被绊倒。 她的左肩撞在墙壁上,似乎房舍摇摇。 “你这杀千刀的泼氓。”她踉跄站稳大骂,双手徐徐向上拾。 “千万不要再使用魔火炼金刚,片刻你就会玩火自焚。”黄自然邪笑着提出警告;“上次我意在试你的道行深浅,不曾反击,这次你如果……” 她向下一挫,似乎猝然缩小了三分之二,一道粉红色的光芒,射向仍在说话的黄自然。 黄自然在粉红色的光华下萎缩,蓦地幻没消失。 光华连闪,烛火摇摇,风雷隐隐,似乎地面也在摇撼。 她嗯了一声,到了内间的门帘前,长身而起身躯恢复原状,脸色有点苍白,呼吸一阵紧。 黄自然也在丈外幻现,额上也见汗。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练了些什么绝技。我对你是愈来愈感到好奇了,你的确具有女妖仙的条件。”黄自然一面说一面接近:“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冲散我的元神了。” “何必呢!我们很可能两败俱伤。”她知道来硬的绝难讨好,每一次猝然以绝学攻击也功败垂成:“双方的利益是不难协调的,各让一步皆大欢喜。” “是吗?”黄自然已接近至八尺内。 “你必须承认,这世间没有所谓公平。”她表现得像是已散去所聚神功,坦然交谈回到昨晚把酒言饮的境界:“在某种情势下,不得不放弃某些坚持,放弃某些不切实际的理念 “那就表示将有某些人遭到出卖和伤害,将有……” “只要不损害到你的利益,关他人什么事?把姓江的小丫头交给我,我保证王爷不再追究你的事,如果你喜欢我,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黄自然打断她的话:“你说的,人的爱好,会随情势而改变的。以前,我不否认对你颇有好感,你毕竟是最美丽最优秀的女人。但在先后听了你不少高论之后,愈听愈感到寒心。我是一个正常的大男人,要说不喜欢漂亮的女人,那是欺人之谈,鬼也不相信。但为了喜欢某个女人而出卖别人出卖自己,告诉你,办不到。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已经有喜爱的女人。” “哦!谁?” “一个你认为是最完美的女人,江小蕙……” “你该死,你……她是王爷的……” 咒骂声中,她疯狂地扑上了,异光暴射,风雷乍起,雾起云兴,身形已完全扭曲变形。贴上了,像变了形的八爪鱼,更像握住公螳螂的雌螳螂,她的手脚就是章鱼爪或螳螂的镰钩。 如果可能,她的嘴也将毫不迟疑用来撕咬。 黄自然这次发威了,十个手指成了可怕的、烧红了的烙铁巨钩爪,猛烈地向白嫩滑溜的胴体,行无情的攻击,崩开对方的手脚切人中宫、抓、扣、撕、拉、扭、戳……记记凶狠落实。 砰然一声大震,她终于被摔翻在地,摔翻之前,她身上的衣裙已经没有几片着体了。 黄自然的衣衫也凌落破碎,好不了多少,双方内帛相见,死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人一倒地谁重谁占便宜。 尽管她的四肢柔软如链骨,但毕竟不是可任意反转的真链,一手一脚被黄自然用一手一脚反制锁定,另一脚挟住她的颈脖顶压,剩下的右手开始拳打掌劈,记记沉重,分别在腰脊、肩颈着体,雨点似的响声暴起,再加上用肘在背心狠撞了几下。 “嗯……呃……哎……”她像蛇一样扭动挣扎,却无法脱出束缚。 除了碎裂得露出粉腿的亵裤之外,她身上已经没有其他遮体物有如赤裸,本来晶莹白嫩的肌肤,出现许多又红又紫的淤伤遗痕,幸好不曾发生裂口,也没有断了的骨头需要整理。 最后她终于哀叫一声,手脚一软,气散功消,像是突然绷断的弦线。 两三记肘撞脊心,几乎撞碎了她的腰脊。 女人与体重几乎超过一倍的男人贴身缠斗,彼此的武功与练气修为又差了三两分,女人铁定是输家,她真的不自量,难怪饱吃苦头。 “我已经知道你的能耐,你已经死了一半了。”黄自然跳起来,份金刚俯视着小鬼,语气凶狙:“如果不能把你整得像死鱼烂肉,算我栽了。首先,我要破你的玄功,弄松你一身筋络。” 一把揪住她打散了发髻,拖至八仙桌旁将人向桌上摔。 她几成赤裸,虽然曲线依然玲残,但又红又紫的肌肤已不再可爱,斑斑驳驳令人不忍卒睹。 “饶……我……”她哀声求饶。 “饶你不得,你这种心性与众不同的妖女……” “我……认栽……” “我不接受。” “我死了,你……你休……休想救……救那些少……少女……” “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这是你说的。” “你……你不是这种人……” “人在某种情势下会改变的。” “你不会。只……只有我……我知道,那……那些少女藏……藏在什么地……方……” 黄自然放了她,盯着她冷笑。 生死关头,逾必须尽一切所能自救。 她认为自己对男人有颇深的了解,至少对黄自然这种英雄人物的心态,多接触一次就能多了解三两分。 “你本来就……就是为了她们而……来的。”她继续说,为自己的生死争取生机: “只有我……我能助你完……完成心愿……” “在这种情形下招的供,你的地位甚高,是忠心耿耿的走狗,是名号惊世的女妖仙,绝不可能贪生怕死出卖主子出卖自己。” “我……我再次郑重告诉你,我只是负责替王爷鉴定女人质材的专家。”她有了希望,黄自然的回应给予她无穷希望:“而且我反对那几个主事人的作法,谈不上什么忠心耿耿。” “是吗?” “比方说……”她觉得希望更浓了:“桃花三娘子,我……” “你亲口答应我,离开聚宝酒楼,她就完全自由了,言犹在耳。结果,她并没恢复自由,由于她仍然在你们的控制下,我才能查出你这里的秘密,你还有脸提起她,我算是服了你。” “我放了她,却又被认为仍有利用价值,被神剑秀土逼回接受驱策。我提起她,以说明我在王府,并没受到应有的尊重,所以也没有替他们表忠的必要。该死的!你不要再侮辱我,有什么恶毒的手段,你施展出来好了,除了要我的命,你得不到什么。” 她不再怕死,黄自然真无法用恶毒的手段对付她。 像她这种身怀绝技,修为有成,而且年轻貌美的女人,怕死并非罪过。如果她看得开,对是非有高尚的秉持,就用不着为了些小的权益,投入王府做刽子手了。一旦被迫面对生死抉择,她不得不选择生路;但如果非死不可,她会豁出去的。 黄自然痛打她,逼她,并非有意摧毁她的生理心理,而是搏斗中不得不使用的手段,即使全力以赴,也无法真正造成严重的伤害,她禁受得起无情的打击,黄自然还真无法击散她九转玄功。 上次双方缠斗,黄自然就感到有点无可奈何,一时轻敌,几乎力尽脱不了身。 这次心理上已有准备,也胜得十分费力,想扭断她的柔软如蛇坚韧具弹性的手臂,也未能如愿,并非有意凌辱她,而是搏斗中必然发生的结果,真要毫无抗拒地任由凌辱摆布,黄自然哪能下得了手? 她的态度转变为强硬,黄自然可就傻了眼,面对一个裸体、浑身青紫伤痕的女人,还能继续下手凌逼?像话吗?双方并没有深仇大恨。 搏斗中杀人,与凌辱杀人,心理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只有心理变态的人,才能毫无理性地凌辱杀人。 黄自然用心理威胁吓唬她,反而弄巧成拙。 “我很难相信你不再弄玄虚耍花招。”黄自然失去动手逼迫的念头:“不敢相信你肯诚心地,招出少女们的藏匿处。” “不信就算了。”她咬牙说。 “我只好把你交给江家的江湖朋友处置。”黄自然踱至内间口,剥除那位中年女人的外衣,丢在她的身上,掩盖住裸露的胴体:“我承认你很了不起,几乎摸清了我的性格,在武功上,你也是我唯一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样的结果,我也感到遗憾。” 如果把她交给海扬波,任由那些江湖朋友处置取口供,结果将是非常可怕的,所谓江湖手段,表示无所不用其极,残忍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她吃力地忍痛爬下桌,沉着地穿衣。 “我认为你是我所碰上的高手名家中,唯一可敬的势均力敌对手。”她因忍痛而愁眉苦脸,说话却清晰镇定:“所以我愿意成全你救人的心愿,只有你才能让我认栽讨饶。 除了你,任何人也休想从我口中,问出任何口供,剥皮抽筋的残毒手段也不能逼我屈服。” “你真的愿意合作?”黄自然心中一动。 “那是当然。” “你没有不忠的烦恼?” “我已经告诉你,与忠无关。”她冷冷一笑:“我受聘请的名义不是做走狗,而是他们看上了我鉴别女人的才能。如果不是你抢救了江小丫头,我绝不会出头管不是我份内的事。即使如此,我自告奋勇的责任,是向你施压迫回江小丫头,对付其他的人我不会参与。追回江小丫头的事,我仍在尽力,力逮与不逮我都没有责任,反正我只知尽力而为,其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黄自然心中好笑.这根本就是托辞,但也并没感到意外,这妖女对是非正邪的认定,本来就与众不同,与杜彩凤的看法相差不远;杜彩凤是正宗的邪道人物。 当然,黄自然并没留心分析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即使是;机警精明的男人,有时也会粗枝大叶漫不经心。 “好,我姑且相信你。”黄自然大方地说:“但言之在先,你得带我去现场。” “一言为定。”她心中暗叫侥幸。 “先找地方安顿,你还能走吗?” “还可以支持,当然不能跳高纵低,解我的任脉禁制,我自己走。” “必要时我可以扶你一把。” “干脆你抱我走岂不更好?”她心花怒放,命保住了。 “你休想。” 出房看到暗影中潜伏着几个人,她才知道裁得不冤,难怪房内搏斗如火如荼,却没有同伴赶来声援。 她带了十余名武功惊世的走狗,潜藏在这里等侯消息,作为打击黄自然的机动主力,便于能集中全力飞快地赶到现场发起攻击。 秘窟故意暴露撤走,谁也不信仍有人在此逗留潜伏,更不会料到打击的主力留在这里,让各方人士完全忽略了她们,她们的行动就可出其不意发生作用。 对方不但知道她们的计谋,而且精密地策划把她们一网打尽。 十余人分住在七间上房,每间上房皆被五个以上的江湖高手封锁堵死,一有动静,出房的人便置身在暗器群的致命攻击下,出来一个死一个,所有的人全被暗器杀死,没有一个人获得格斗的机会。 她是唯一的例外,同伴中年女人,也是被黄自然用茶杯击毙的,她是唯一能获得格斗机会的人。 “你……你有这许多党羽?”她依然问:“你和江小丫头在城内奔逃……” “那是计划中的一部份。”黄自然说;“他们是江家的人,不是我的党羽。” “哦!” “他们有权这样做,打击走狗高举复仇刀剑的人,已经愈来愈多,你们屠杀无辜江湖朋友做得太过份,他们发誓要替亲朋报仇。这些亡命徒发起狠来。是不择手段无所不为的。” “你与他们……” “各行其是,必要时不妨互相策应。”黄自然带着她往院子里走,没有人过来打扰: “每个人的行事宗旨不同,行事的目标也不同,不宜走在一起,彼此心照不宣,双方暗中弥缺补拙,力量可增三倍。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走狗,今后将日子难过了。” “我……” “你如果认为真的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人敢招惹你,奈何不了你,你将后悔无及。就算你妖术无敌,九转玄功宇内无双,但你不可能旦旦夕夕,年年月月小心提防,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送你去见阎王、一枝暗箭,就可以勾销你一甲子的修练。离开他们吧!助封为虐替狗王残害妇女,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也是女人。” 她默然,脚下显得沉重。 被打得几乎遍体鳞伤,脚下能迈步已经不错了。 前面院口出现江小蕙的身影,用凶狠的目光迎接她。 兵贵神速,攻其无备。 南都老店发生事故,是初更天的事。 袭击的人准备充分,掌大旗的雷霆剑海扬波,本来是江湖大爷级的人物,组合各方人马有章有法,事后封锁现场,避免消息外泄,三更一到,留置封锁的人悄然隐去。 三更以后消息外泄,已失去时效无关宏旨了。 重要的人手,已早一个更次绕城急走。 救人如救火,时不我予。 走狗的重要人物,皆留在城内搜捕黄自然,务必将江小蕙弄到手,还以为两人仍在城内藏匿。 他俩已悄然缒城出围,身边带着太虚瑶姬。 江东门以西,也包括南北城外滨江郊区,共开了三条新河,作为船只上航的航道,可避免行驶大江,不受风涛之险。 三条新河,都是本朝初建都时所开的。 上新河,起自三山桥,经石城门、定淮门,从草鞋夹入江。 中新河,在江东门外四五里的一段。 下新河,在中新河南端。 在中新河与上新河之间,东面一带河岸,建了一些别墅型的园林大宅,宅本身建了私人码头,只许本宅的大小船只驶入停泊。 这些园林大宅,当然是权贵所有,附近的村民平时也远远地避开,相戒不在附近游荡,大宅发生了些什么事故,连近在里内的邻居也一无所知。 河的对岸,则是一连串沙洲形成的大洲,稍大的有黄云洲、茄子洲、蔡洲、白鹭洲等等,后来日渐淤积,洲都串在一起了,便成了颇有名气的江心洲。 那时,洲上无人居住,因此新河的园林大宅,船只往来不会受到注意。 大宅的码头入口窄小,四周林深草茂,泊了三五艘船,从新河上下的过往船只,根本不可能看得到泊在里面的船,除非恰好有船只出入。 海扬波所统率的江湖好汉们,只知探查沿江停泊的外地船只,完全忽略了私人停泊的船,也无法发现各大宅码头隐藏的船只有何异样。 敢于参加海扬波所组成的反击行列,必定是有胆识的高手名宿,这些人的侦查的能力,实在比不上地方上的蛇鼠管用。 南京附近的蛇鼠,走避不及的人,反而接受走狗的胁迫不得不合作,所以海扬波没有蛇鼠可用,调查各大埠码头的船只已力不从心,哪能注意私人码头的船只有何异状? 近来走狗的活动移至城内,把海扬波的人吸引到城里来了,侦查各埠码头的行动,也因而中止。 海扬波的人,终于出现在大宅的东南树林。 大宅静悄悄,形成河湾的码头泊有三艘中型船只,也静悄悄无人无灯,似乎没有人看守。 黄自然则出现在宅东的院墙外,凝神观察四周的动静。他左侧,是负责看守太虚瑶姬的江小蕙。 太虚瑶姬仍然步履维艰,显得有点弱不禁风,大概被黄自然打得骨松肉肿,短期间不可能复原。 “你能肯定是这里?”黄自然低声问。 “错不了,别忘了我是负责将掳来的少女,分级鉴定的人。”太虚瑶姬说话有气无力:“如果我不曾自告奋勇对付你,我应该和少女们在一起的。” “负责看管的人是绛仙葛莲?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黄自然提出疑问:“她恨死我了,自告奋勇和你联手对付我理所当然,该不至于半途而废,回来看管掳来的少女呀!” “这我就不知道她的打算了,她的碗在昨晚就不和我在一起,她是否回来看管掳来的少女,我无法肯定,因此换了些什么人,我也无从得悉。可以想象的是,陈老先生必定派超拔的亲信负责看管。你和江小丫头两个人进去,可肯定的是,必定凶多吉少,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放弃吧!你们没有希望。” 黄自然是很谨慎的,他不与海扬波的人一起行动,太虚瑶姬根本不知道有人同来,不知道他的行动计划,凭两个人的力量,想救人谈何容易?被囚禁的少女还有三十余名,两个人怎么救? 太虚瑶姬的激将法对他无效,如果怕进去又何必来? “我们进去凶多吉少,你也跑不掉,因为你也一起进去,所以你最好向老天爷祷告,那些身手超拔的高手名宿,最好不在里面负责看守。”黄自然一面观察一面说:“看到你们的人,我才把你交给他们,不会让你脱身事外,这里的人地位如果比你低,你才有活路。” “你不会做这种绝事。” 太虚瑶姬不在乎他的威胁:“你不是人间贱丈夫。” “是吗?” “如果你是,我认栽了,连你这种优秀的好男人,也不择手段不守信诺,这就难怪我这种为权势名利,投奔祸国殃民的邪魔外道,为达目的无所不为了。” “你真的很厉害,每次都被你用话扣得死死的。”黄自然苦笑直摇头:“如果假以时日,你利用你的聪明与才华,筹组什么门什么会,要不了多久,你将在江湖叱咤风云,逐鹿江湖女霸主易如反掌。” “我的权势和财力正在累积中。” “祝你日后一帆风顺。” 黄自然挥手向后示意;“你可以走了,往那边走。” 太虚瑶姬狠狠地盯着他,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变化,反正一定目光凶狠,也像是难以置信他就这样放人,这个好男人的想法和作法,委实令人难解,也许是身上某根筋不对了。 “你最好放聪明些,聪明得该知道何时应该罢手。”太虚瑶姬的怪怪语音,可以让他感觉出恨意。 他冷然注视着这个外表迷人的风华绝代女人,心中油然升起一阵阵寒意。 这个美丽女人言笑宴宴时,会给人带来欢愉快乐的气氛,一旦露出追求利益的本来面目,却又令人心中懔懔。 这两句话,透露出强烈的警告意味,一种为了本身利益受到损害时,所发出的仇恨讯息,一种受到挫折后,不甘受损必将报复的宣告。 “我知道你想表达些什么。”黄自然冷冷地回答。 “你并不真的知道,也不愿深思进一步了解。” “是吗?”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所谓真正的公平、正义、是非,每个人都有追求满足欲望的念头与目的,利用所有的智慧、力量、手段以达成目标,利用权势就是手段之一。你这种人,妨碍了许多人发展,而自己又毫无所得,损人不利己极端愚蠢。” “胡说八道。” “你有病,你知道吗?”太虚瑶姬的嗓音提高了一倍:“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会对我这种国色天香的美女无动于衷。假使你把王爷掳来的女人据为已有,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不,那表示你已经病入膏盲了。要不,就表示你心存嫉妒,嫉妒王爷天生的权势,你得不到所以故意破坏。” “你这鬼女人真的有病,心理不正常。”黄自然向对方接近:“得在你的不正常脑袋拍上一掌,当头棒喝或醍醐灌顶是治不正常脑袋的灵丹妙药……” 太虚瑶姬向后退,扭头撤腿便跑。 “你撼动不了龙子龙孙的权势,天下都是他们的。”跑了十余步,太虚瑶姬止步转身大叫:“你也妨碍不了我利用他们壮大自己的作为,因为你这种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发泄心中的怒意,这才转身撒腿狂奔。 黄自然无意追她,盯着她隐没在树林的背影直摇头。 “这……这种女人……”黄自然叹息:“天知道她的亲师,是如何教养她的?” “你该杀了她,免得她继续害人。”江小蕙悻悻地说:“一个心目中没有公平、正义、是非的女人,而且貌美如花,武功惊世,对世间所造成的伤害,必定比四好如来、玄武门主那种宇内凶魔,为害更烈。自然,你不该放走她的。” “我想到的是另一回事。”黄自然神色一变。 “另一回事?” “这座大宅。” “你的意思……” “这鬼妖女的口供靠不住。” “本来就靠不住,我绝不会相信她。”江小蕙愤愤地说:“她知道你不会辣手摧花,她的屈服可怜相是装出来的。她知道你不是我这一类江湖人,料定你不会用江湖手段对付她,她每与你接触一次,就了解你一两分,厉害。” “所以,掳来的少女不会藏在这里。” “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江小蕙大感失望。 “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一定安顿有重要人物,我已经大致摸清情势,多少了解他们的部署。”黄自然把所知的情势加以说明:“狗王固然藏匿的地方很多,躲得隐密,主要是指挥的人颇有才干,他们的人手分配颇为周密灵活,内部的人不在外活动,也就可以避免暴露。对外的人手多,而且武功皆可独当一面,分布面广,也负有诱敌的任务,由于实力强大,所以海扬波踩探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过于接近。如果能把对外的人加以歼灭,他们铁定会被迫撤回自保,所谓先断羽翼,鸷鸟就飞不起来了;拆除藩篱,屋外便失保障。” “你仍然打算进去。”江小蕙了解他的心意,也在用心了解他的性格。 “对,剪除羽翼,拆他们的藩篱。” “我赞成。”姑娘欣然说。 “走,去与海扬波会合,要他们破晓时分才出其不意发起攻击,必须一网打尽,夜间袭击不但危险加倍,也不易拦住逃走的人,我先进去牵制住他们,让他们高高兴兴和我在里面捉迷藏,以保证不让他们破晓之前见机溜之大吉,你……” “我是不会在外面等的。”姑娘截住他的话:“等待的时间真不好过,是吗?”’“这……” “不需要先预设撤走的路线,对不对?一网打尽,当然不需预定撤走路线。” 上次袭击叶御史大宅,姑娘与杜彩凤,便是负责在预定退路策应行动,黄自然不希望她俩冒险深入。 这次,黄自然也希望姑嫂在外面策应。 这次,姑娘先发制人,明白表示要一同进入虎穴龙潭,不想在外面担惊受怕心悬两地枯候变化。 “好,我们进去和他们玩玩。”黄自然知道无法阻止她跟入;“让他们明白,我们有强大的制裁实力,让那些龙子龙孙知道,任意残害百姓不会有好下场。” 重金固然可以收买勇夫卖命,但卖命的勇夫不见得每个人都不怕死。 走狗们近来的活动收敛了许多,提起黄自然,有大半走狗心中懔懔,又恨又怕气焰愈来愈微弱。 第三十章 走狗们之中,几乎全是可以派上用场的高手,派任警戒的,也都是经验丰富身手高明的人,隐伏在暗处组成严密的警戒网,想无声无息潜入势不可能。 进入外围第一道警戒线,便几乎被暗器所击倒。 潜入失败,便不再有所顾忌,两人以全速突入,飞檐走壁直趋中枢。 事先不曾踩探,无法接近踩探,大宅有数十幢房舍,白天踩探也无能为力,因此两人心理上早有准备,潜入无功便来硬的。 何处是中枢并不重要,反正一定会惊动所有的人出面拼搏的。 宅内的人,也有意将入侵的人引出,在各处房台隐蔽处追逐,是事倍功半最危险的事。 主宅前面的大院子,片刻便灯笼火把通明,首脑人物直接现身。以吸引入侵的人打交道,三五个人入侵小事一件,但依然掀起不小的骚乱。 其他各处皆黑沉沉,入侵的人非接近大院子不可,应变的策略相当完备,反应极为灵活。 两人出现在东侧的屋顶,火光下双方皆大感惊讶。 “怎么是你们这些三流货色主持中枢?”黄自然的嗓音在夜空中震耳欲聋。 共有三十余名男女列阵相候,暗影中也可能隐伏着一二十名。 为首的人,竞然是神剑秀士,右面是高唐神女,左面是桃花三娘子。 神剑秀士在王府地位颇高,但却不是重要的人物,武功比起那些真正的高手名宿,相差甚远,因此行动时,这家伙只配在一旁摇旗呐喊。 现在,却是这处中枢秘窟的首脑,难怪黄自然大感意外,这里绝不可能是中枢秘窟。 从太虚瑶姬的口供中,知道这里是囚禁掳来少女藏匿的地方,即使司令人陈老先生不在,至少也该由王屋三妖或天狼星一些名宿负责。 只有一些三流人物留守,这里哪能算中枢秘窟?打击一些三流走狗,那是浪费工夫。 疲于奔命成果有限,黄自然奔忙累得半死,找到一些三流走狗得不偿失,几个三流走狗,实在不需劳师动众。 事实证明黄自然猜得不错,走狗们一直就在用下驷对上驷的策略,愚弄并且消耗他的精力,使他浪费时间疲于奔命,掩藏主力安全得很。 神剑秀士更为惊讶,甚至惶然失措。 “你……你怎么可能找……找到此地来?”神剑秀士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人已经找来了,这岂是不可能的事?有目共睹事实俱在。 黄自然与江小惠一跃而下,一踏步向阶下接近,向列阵的男女闯,没将这一大群走狗放在眼下。 “我来了,不是吗?”黄自然在人群前三丈左右止步,目光扫过三十六名男女走狗的面孔,大感失望,的确没有高手名宿在内。 所有的人皆怒目而视,同时也有大半的人,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少数人虽跃然欲动,却又缺乏慑人的无畏气势,也就流露出缺乏信心的神情。 “黄老兄,不要欺人太甚。”神剑秀士的口气也显得较弱:“留一条路给咱们这些人走,何必苦苦相逼?咱们奉命行事,上命所差身不由已,天下是朱家的天下,王爷高兴怎么做,那是他的特权……” “放你娘的狗屁!”黄自然破口大骂;“我也可以说天下是我的,因为我是强者。 你们既然认为强者有特权,就得承认我也可以为所欲为。” “你到底要怎样?” “你知道我要怎样。” “何必呢!黄老兄,这世间不可能有公平正义……” “你少给我废话!那狗王躲在何处?” “我们这些人不可能知道。”神剑秀士摆出低姿势:“自从你杀掉王爷的重要心腹护卫之后,他怕得要死,连几位亲信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全权交由陈老先生主持大局,我们听信使的指示行事。” “你们如果不招出狗王藏匿处,只有一条路好走,在下此来势在必得,看你的了。” “不要逼我,咱们这些人仍可一拼。”神剑秀士不再低声下气,被逼急了便把心一横:“上次你在小雷音禅寺,捣散了在下的擒捉四好如来大计,失败返回钧州,害得我抬不起头来。这次你又干预在下的事,变本加厉杀害了咱们不少人,所有的人皆发誓与你势不两立,你不要逼我们和你拼命。” “这是说,每一件坏事都有你一份。”黄自然嘲弄地说:“你们这些人为了一些金银,尽替别人做坏事。如果那狗王多赏你们一些金银,你们一定会把妻女也送进王府,甚至会把你们的老娘送进王府快活。” 有几个人发出愤极的怒吼,疯虎似的冲出。 冲出之前,在怒吼声中先发射暗器,随在暗器后冲出,刀剑向前汇集。 他的话说得太难听,这些人受不了啦! 人影幻没,疾退三丈远出暗器威力圈外,速度骇人听闻,随即一眨眼便回到原地。 月华剑的光芒乍现,锲入人丛,锲入刀山剑海中,进射出满天雷电。 黄自然随在姑娘身后切入,负责替姑娘应付身后的变化,他的剑微向前扬,如影附形紧蹑在姑娘身后。 可是,没有他发剑的机会。 冲出的有七男二女,九个人没料到反击如此快速猛烈,也由于心理上寄托在暗器上,反应也就慢了些,看到月华剑的光芒入目,剑尖已经及体。 猛虎入羊群,月华剑大开杀戒,钗入、分张、袭卷、反抄…… 姑娘的内外功皆极为扎实,本来就可以独当一面,她除了对妖术有所顾忌之外,高手名宿的声威名头,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她含怒反击手下绝情,绝招有如长江大湖滚滚而出,技巧的运用得心应手,钻隙击虚人剑浑如一体,捷逾电闪予取予求。 没有兵刃交击声发出,搏杀的技巧妙到巅毫。 她师父绰号阴神或魔女,本来就是杀人的专家,练的又是极为阴柔的内功阴煞大潜能,以至柔克刚避免硬拼。 要避免硬拼,必须能钻隙蹈虚神出鬼没。每一巧妙一击,必须击中要害,她已获其中三昧,九男女成了一群毫无抵抗的待宰羔羊。 一刹那又一刹那,人体撤了一地。 后续准备冲出的七八个男女,还来不及布阵冲出,惨烈的博杀已经结束,把准备冲出的人,吓了个心胆俱寒,冲出的勇气烟消云散。 “不能冲。”毫无出剑机会的黄自然急叫,及时阻止姑娘向对面的人群冲:“退回捡拾一些暗器,打散他们再蚕食。” 大院子前端是方砖地,走狗们先前发射的暗器,散落在五丈外的方砖地上清晰可见,拾来回敬向人丛发射,必定可以将人丛所列的阵势打败。 往刀剑结阵处硬冲,的确相当危险,除非有三头六臂,不然绝难挡开汇聚的刀剑。 不等他俩退回原地,一声呼啸,走狗们狼奔系突,一哄而散。 雷霆一击.把走狗们吓坏了,一个小姑娘竟然是杀人的专家,把这些不可一世。但心中已虚的高手们,真吓了个魂飞胆落,逃命是非常合理的反应。 神剑秀士五六个地位高的男女,不能向左右院角退,不约而同后退狂奔。逃入黑暗的大厅。 姑娘怎肯甘休?飞掠而进穷追。 后跟的黄自然跟上阶,目光落在刚退入厅角的桃花三娘子背影,发现桃花三娘子跃过两尺高门限的瞬间。后伸的左手有点不对,桃花三娘子的蛊毒,在汀湖可说声威显赫,虽则没有人能证实她是否真养有这种南荒毒物,反正不沾为妙。因此她成为江湖的名女人、大多数高手名宿不愿与她结怨。 走狗们如果不是倚仗人多势众,哪敢胁迫她接受驱策? “跟我走!”黄自然手一伸,便挽住了姑娘的腰肢、一掀一扭,便斜掠下阶。 姑娘骤不及防。双脚跃起已到了门限上空,身形反旋飞退,几乎摔倒.旋起后仍感到头晕目眩,急进急退身躯的功能难以适应。吃惊非小。 身形旋退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厅内有异光连闪,听到凄厉的锐器破风声,以及爆发的气流汹涌如涛,余劲仍有些少及体,强烈的侵肌怪劲直迫内腑。 如果她闯进去……她不敢想像后果。 最少也有五种歹毒的暗器,从里面门后自左向右飞射,最少也有两把剑,挟风雷从门左后面吐出,最少也有三个人,以可怕的内家拳掌聚力攻击。 门内布下可怕的埋伏,等候他俩冲入送死。 神剑秀士出面打交道,诱敌放胆深入的妙计几乎成功了,高手埋伏在内全力一击,地行仙也难逃大劫。 攻败垂成,高手齐出狂追。 黄自然与姑娘的身影,已消失在西院的屋顶上。 灯笼与火把全熄,全宅黑暗死寂。 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留意四周房舍的动静。 所处的地势不错,屋顶广阔,想上来追逐的人一现身。便暴露在他俩的有效攻击距离内。 两人身旁各放一叠揭起的瓦片,这玩意攻击二五丈外的人十分霸道。 天上众星朗朗,屋顶上视力可及百十步外。 下面众多的房舍暗沉沉,走狗们都躲在暗处严阵以待,每一黑暗的角落皆充满凶险,双方都不急于主动攻击。 “你怎么知道厅内有凶险?”江小蕙惑然问,想起几乎闯入死亡陷阱的事仍有余悸。 “桃花三娘子打出有险的手式。”黄自然放低声音;“这妖女不甘受胁迫,在作消极的反抗,她曾经助我对付玄武门杀手,默契仍在。” “她怕死,结果被人胁迫在生死之门徘徊。”姑娘感慨地叹息:“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帮助她,摆脱走狗们的羁绊。” “至少,我不会向她下毒手。”黄自然说:“怕死不是她的错,走狗们胁迫她,利用她吸引我们的注意,她怎敢拒绝?所以我一直就不怪她。” “我们要不要再进去骚扰?”姑娘转变话题,指指北面先前发生冲突的黑暗大宅: “他们仍然躲在里面,还真无法把他们引出来呢!” “我们牵制的目的已经奏效,何必再下去和他们玩命?”黄自然反对再进行骚扰: “敌暗我明,他们已经提高警觉严阵以待,从潜伏处用暗器攻击,本身极为安全。小蕙,沉住气,他们正在求老天爷保佑,保佑我们沉不住气下去冒险,等天一亮.再下去扫庭犁穴岂不省事。” “我……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躲在厅内那些高手名宿厉害?” “我担心他们发现情势不妙,利用这段时间溜之大吉,躲在厅内布伏偷袭的那些高手,如果真的厉害,便不屑躲起来偷袭了,所以并非真的厉害。” “你千万不要大意。”黄自然郑重地叮吁:“你的武功修为,天下大可去得,如果一比一公平决斗,王屋三妖三个老魔,也奈何不了你,但多一个你就没有多少胜算了。 面对神剑秀士那种差劲的货色,也不可毫无顾忌地穷追猛打,那些高手名宿一旦投入官府做走狗,什么武林道义,什么江湖规矩,都抛在脑后了,唯一的达成任务要求是不择手段。我敢打赌,连走狗头头魔爪丧门陈魁,必要时也会向一个三流痞棍,从后面偷偷模模接近,在三流痞棍的背部捅一刀。” “人家知道啦!”姑娘忸怩地碰碰他的手臂。 刚才要不是黄自然及时将她拉离厅门,她衔尾狂追神剑秀士入厅,后果不问可知,一味疏忽大意,很可能丢掉性命。 “知道就好。”黄自然恶作剧地在她的笑腰穴摸了一把,她几乎要跳起来,却又不敢笑:“有我在身边,你愈来愈胆大有恃无恐,极容易疏忽大意,我该找条绳子把你拴住,限制你活动的空间。” “好啦好啦!你有完没有?”姑娘大发娇嗔:“你本来就是我的倚靠呀!我当然有恃无恐。干脆,你把我揣在怀里算了。” 话说得亲呢,她毫不在乎,而且洋洋得意,胆大地伸手环抱住黄自然的虎腰吃吃轻笑。 腰一紧,黄自然突然挽住她的纤腰跳起来。 檐口人影乍现,三个人影跃登檐口,再一闪,便到了屋脊的另一端。 各占屋脊的一端,地位平等。 星光下,面貌依稀可辨,从衣着上也可以分辨男女,全是老相好。 天狼星汪浩、神剑秀士、绛仙葛莲。 黄自然颇感诧异,这三个败军之将,怎会有勇气与他面面相对?三比一也讨不了好,何况三比二? “黄老兄,咱们谈谈。”神剑秀士抢先发话,阻止他扑上挥剑:“谈两全其美之道。” 原来是作说客的,难怪敢上来面面相对。 “混蛋!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黄自然粗野地大声嚷嚷:“你也不配和我谈什么两全其美之道。” “你不要卖狂,如在平时,你还不配在我面前抬头说话。”神剑秀士也大为恼怒,暴跳如雷嗓门特大:“我是王府护卫,有爵位的校尉,王府的外务总领,天下各府州的父母官,见了我也矮一级。” “我知道你这混蛋的身份地位很不差,难怪你带了爪牙四出为非作歹。上次你远至倚云栈找四好如来,就胆敢征用我替你们卖命。这次来南京,你就担任掳劫女人的总领。 你的三十余名走狗被捉进天牢,不旋踵间便被你把他们弄出来了。但你的权势,在我面前毫无作用,狗屎!” “在江湖道上,我名剑客的地位也高高在上。”神剑秀士当然知道王府校尉的身份,唬不住江湖亡命,只好抬出江湖身份壮声威:“我神剑秀士名动江湖,你黄自然迄今连绰号也没混到手。” 难怪神剑秀士嗓门大,不论抬出何种身份,黄自然都不能比,人比人气死人。 在江湖道上,姓名并不重要。 在江湖闯荡玩命的人,以武犯禁或者为非作歹,几乎十之七八背了案,姓名随时皆可更改。 绰号却不同,通常是某个特定人物的信记、标志、旗号、代表,一旦被认定,想扔脱也不是易事。 但如果有几个人的绰号相同,姓名就重要了,连号带名一起亮,以免张冠李戴混淆不清。 黄自然迄今还没混到绰号是事实,他自己也不想自取一个摄人的绰号。 通常自取绰号,很难获得江湖朋友的认同,但只要多出几次风头,便自然而然成为众所周知的名人,不需广为宣扬,亦可获得江湖朋友的承认。 “你虽然有一个夸大唬人的神剑绰号,在我面前低一等是事实。”黄自然拔剑出鞘: “不需三下五下,一下我就可以勾消你的名号。当双方剑剑相对时,所有的身份、地位、名号都不存在了,唯一可做的事是挥剑杀死对方。所以,我一定是胜家。你的身份名号,反而是心理上沉重的负担;施展不开的人一定死。” “你心中明白,凭你们两个人,除了能造成些少骚乱,增加我们一些困难之外,实在奈何不了我们。真要惹火了王爷,他会勒令南镇抚司的人对付你,想想后果吧!阁下。” 神剑秀士仍然施展威胁恫吓手段,抬出威慑天下的南镇抚司大做文章。 南镇抚司是锦衣卫设在南都的衙门,案件一进镇抚司,罪名十之七八会被定为叛逆,也就是所谓造反或意图造反,后果将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黄自然仰天狂笑:“那真是好极了,我本来就打算把狗王弄到手,弄断他的手脚,把他吊在南镇抚司的衙门前示众,让皇家处理他们的家务事。你愿意带我去找他吗?对付肯合作的人,我是相当宽洪大量的,至少你可以保住老命,我不会杀你,名誉保证,我的信用十分可靠的。” 狗王的下落如果被南镇抚司的人查出,或者在藩地以外任何地方查获,命运那就决定了,当今皇帝绝不允许,有藩王擅自在风阳南京出入的事发生。 南镇抚司的干员,正在明查暗访调查狗王的下落,一旦被查获,一切风波皆可平息了。 这就是狗王躲得隐秘的原因,他绝不能落在南镇抚司的干员手中。 神剑秀士这些恫吓威胁性的话,吓唬无知的平民百姓有大用,但对知道内情的人,却收到反效果。 “混蛋!你到底要干什么?”神剑秀士知道恫吓失效,显得焦躁不安:“只要你放手,不管咱们的事,你要什么,王爷都会给你,金钱、权势、子女、金帛……” “你这混蛋说的不是人话。”黄自然愤怒地打断对方的话:“你这混蛋知道我要干什么。那狗王的一切威迫利诱对我无效,我的要求很简单,他必须在还没造成更大伤害之前,释放掳来的所有女人,赔偿她们的损失,然后带了所有的走狗,加快滚回钧州他的藩地。办不到,我要他的命,够简单吧?” “他娘的!你不要一直摆出死硬的态度胡搞。”神剑秀士毫无秀士的修养,暴躁地叫骂:“以为得了一点便宜,就死不让步,其实咱们还有雄厚的实力对付你,只是不希望两败俱伤而已。” “看来已经没有好谈的了,双方各执己见浪费时间。”黄自然心理上早有准备,知道谈不出结果来,摆出破裂的高姿态,口气强硬:“你走吧!你根本没有谈的诚意和份量。去叫魔爪丧门来吧!他才作得了主,知道倩势是否对他有利,是:否该放弃某些坚持。” “阁下……” “你给我滚!”黄自然厉声下逐客令。 天狼星伸手将神剑秀士拉退,取代了面对面位置。 “你这小辈狂得不像话。”天狼星口气托大,天下五凶星都是人见人怕的魔头,忍受不了小辈的狂态:“这次,老夫一定要和你谈出结果来,哼!” 天狼星上次出面,被黄自然狠狠地挖苦了一顿,那时,这位黑道大豪前辈不是主事人,不得不忍下一口恶气。 发动袭击时,王屋三妖打头阵,老凶星也没抓住出手攻击的机会,因此并不怎么相信黄自然如何了不起。 今晚,三个人中他的地位最高,他忍不下一口恶气,咬牙切齿要争一口气争回脸面。 他的地位高,是指江湖地位。 在王府的身份,他却是神剑秀士的手下帮闲差役,与江湖人打交道,神剑秀士不得不听他的。 对付这种黑道凶魔,黄自然的态度又不同了,虎目怒张,傲然地举剑一拂示威。 “你这个不值一文的老走狗,凭什么配和太爷谈出结果来?你简直厚颜无耻,老而不死谓之贼也!”黄自然语利如刀,有意激怒这老凶魔:“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 要激怒一个凶魔型人物,太容易了,一句话或瞪一眼,都可以引发凶暴的魔性。 一声剑鸣,天狼星拔出剑身特厚,份量超出标准的长剑,剑一伸杀气腾腾。 “小辈,你狂吧!像你这种见面即逃,打了即跑的货色,老夫绝不相信,是你毁灭了玄武门。”天狼星恶狠狠逼进,剑发出隐隐风雷似的啸吟;“你一而再侮辱老夫,你必须付出代价。” “我再想想看,该用什么更恶毒的话,再侮辱你这不值一文的老走狗……” 剑发风雷,光芒如电,天狼星忍无可忍受不了啦.受不了就发起猛烈的抢攻,身剑合一冲进,剑发狠相飞星逐月攻上盘。 在脊顶交手.直进直退脚下才能平衡。 如果左右闪动,不但有踏破屋瓦,失足下陷的顾忌、也有地位低攻击目标有限,以及气势上低人一等的感觉。 天狼星这一招猛烈的急袭。估计有定可以把对手逼离屋脊。 剑重,定然是臂力足以力胜,强攻的技巧加上劲道凌厉,这一招必可将黄自然逼落当堂出彩。 “铮”一声轻响,双剑凶猛地接触,却没发生预期的猛烈撞击声,也没有火星飞溅。 黄自然的剑并没被震飞,碰撞的力道似乎轻微,天狼星的剑,似乎也没受到震撼,仍然向前吐出,但剑尖前却没有人影。 黄自然的剑尖向上升,左脚切入,右脚挡在了天狼星的外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了。 这是说,天狼星已不可能向右转身移位了。黄自然已贴上了他的右背部,剑也来不及收回。 “去你的!”响起黄自然的沉叱。 天狼星的后肩挨了一掌,向左前方一栽。一阵瓦裂声传出,人骨碌碌向下滚,压裂了不少瓦片,滚落檐口,浑身似乎已失去挣扎的本能。 接着下面传来隆然大震,天狼星掉下去了,居然能在下面凶狠地大声咒骂,却不再上来。 “这种老走狗禁不起一击,我高估他了。”黄自然退回原处,泰然收剑入鞘。 神剑秀士与后面的绛仙,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狠盯着天狼星滚落的破碎屋顶发呆。 “这老鬼吹牛。”神剑秀士终于承认,天狼星一招便被打落的事实:“可坑了咱们啦!” “轮到我了。”江小蕙越过黄自然,月华剑向前一指:“再度见面,这次我一定要你好看,大剑客,希望你有勇气放手一拼。” 上次在小雷音禅寺,神剑秀士并没和她交手,仅目击她储同吴天王到达,一剑击退了虚尘老道。 老道百了散人虚尘,是早年的可怕凶魔,血手无常宋旭升。 江小蕙固然倚仗月华剑占了上风,但真才实学并不比老道差多少,神剑秀士心中有数,绝难在月华剑下支撑三招五招。 绛仙知道神剑秀士心怯,缓步上前取代。 “江小妹,识时务者为俊杰;”绛仙也使用说服手段:“王爷不肯离开南京返回河南,可说完全是为了你,他不肯放弃唯一已知的绝世美女,发誓要将你夺回,任何代价在所不惜。你只要远离南京,岂不两全其美?王爷不能久离藩地久游不归,想找你无此可能,能走,还是早走早好。等到陈老先生被逼急了,抽调所有的亲信高手布网捉你,想走也来不及了,何必冒万干风险等死?” 想起被软骨散制住拨弄的仇恨,江小蕙恶向胆边生,但依然保持冷静的神倩,噗嗤一声轻笑,徐徐向前移动,脚下从容轻盈。 “那个狗王会颁发什么令旨,逼你们这些走狗,奔走天下踏破鞋找我,我哪有好日子过?”她笑吟吟语气轻松,暗中神功默运劲注剑尖:“他不肯放弃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他。这样吧!你带我去找他当面说明白好不好?不需你们的走狗头头陈老魔,调派亲信高手捉我,我送上门去,你们一定大表欢迎。” “也难怪王爷不肯放弃。”绛仙是老江湖,已察觉出危机,也在暗中准备:“你是王爷这几年来,所获得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完美少女,太虚瑶姬的鉴定品评,王爷深信不疑,已认定你是用作药引的无价之宝。有了你,不但王爷获得最高享受,也可以满足当今皇帝的需要,王爷可以靠进献的药博取皇上的信任……” “你们这些走狗也可以获得好处,剑穿心也是好处之一……” 话未完,月华剑幻化一道进射的光华。 绛仙早有准备,娇躯一扭,便横移丈外,滑下向东倾斜的瓦面,在月华剑吐出的光华前逸走,立即滚倒向下急滑,向下一沉形影俱消。 神剑秀士也不慢,从西面一滑而下。 江小蕙不但不敢追击,反而后空翻飞腾三匝,退回原处再后撤丈余,被黄自然一把挽住了。 “知道厉害了吧?”黄自然笑问。 “厉害。”姑娘收剑苦笑:“眼前突然发晕,接着便看到异物涌现,气机出现异象,几乎分不清身在何地。这妖妇的妖术,似乎比太虚瑶姬更高明。” “不全是妖术作怪。”黄自然挽她坐下:“你像个大呆瓜,听她胡说八道唠唠叨叨。 这期间,她已泄放出腰间小香囊的迷魂药物。如果不是站在屋顶上,而且江风不大飘散太慢,再多嗅入一些,你就丢剑任她宰割了。” “哦!下次……” “下次,你必须以闪电似的速度,给予她快速猛烈的迎头痛击,不让她有泄药施邪术的机会,她的武功,绝对禁不起你三五下摆布。” “嘻嘻!好像你也是呆瓜。” “哦!” “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两个大呆瓜。” “我们的打算,本来就是等天亮,吸引住他们,以便天亮后大开杀戒一网打尽,而非像大呆瓜一样,等他们上来做说客泄毒撤野。唔!天快亮了。” “对,天快亮了。” 城内钟鼓楼,传来隐约的五更三点的钟声。 众人站在码头入口的河岸上,盯着滚滚浊流发呆。 时届退潮,新河的浊流汹涌而下。 出动了百余名江湖好汉,最后连刀剑出鞘的机会也没有。 码头所泊的三艘船,确是走狗们留下的,连船夫也失了踪,船上的物品都没带走。 大宅被彻底搜查,每一角落皆查得一清二楚。 大宅的主人男女五六十名,根本不知道住了好些日子的贵宾,为何平白无故失了踪。 晚问主人的所有男女,皆严格管制不许外出走动,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故,他们毫无所知,听到异样的声息,也不敢外出询问。 总算不虚此行,救出十七名掳自南京城郊的少女,走狗们无法把少女们带走。 经仔细勘查结果,证实走狗们是撬开水阁的楼板,从水中潜游进走的。 水阁是主宅的一部份,位于码头的东端,距出河口仅两百步左右,沿岸傍水滨缓缓游泳,片刻便可越出河口进入河流,顺水面下可到三汉河镇,中途当然也可登岸远走高飞。 包围大宅的人,怎料到走狗会从水中脱身? 神剑秀士三个人,负责牵制黄自然,很可能知道有海扬波的人候机袭击,掩护同伴逃走的目的达到了,双方都有所得也有所失。 天狼星也被带走了,生死不明。 巳牌左右,黄自然偕江小蕙首先失望地离去。 江东门码头,比下游的三汊河镇更热闹些,形成的市镇范围也大一倍以上,泊靠的船只更多好几倍。 江东门在所有外城城门中,是最繁荣的一座,城门楼也首屈一指,两侧延伸的土城墙早巳拆除尽净,以便改建为市街。 以门外的江东水驿为市中心,三面市肆林立,食店酒坊甚多,水客水夫食的问题容易解决。 两人进入一座食店午膳,打算先找地方歇息,消除一夜疲劳最为重要,不然哪有精力应付意外? 这家客店位于大街的中段,平时食客众多,但已是午牌末,店堂中食客零零落落。 要来几味佳肴,两人悠闲地进食。随时皆可能发生意外,黄自然不喝酒。 “又得重新布线侦查,实在累人。”姑娘显得有点沮丧:“这些走狗确是精明难缠,斗智斗力好像我们都差了一段距离,” “我们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不要灰心。”黄自然却没有失败感:“至少,我们已经把他们掳劫的少女、先后抢救成功了。那狗王财势足,肯花重金聘请出类拔萃的走狗,每一个都是成了精的江湖邪魔外道,我们有此成绩已是难能可贵,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如果没有你出头,所有的事故都会发生。”姑娘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得到线索就出师不利,几乎全军尽没,天老爷真可爱.派遣你来救苦救难。自然哥,我一点也不灰心,海叔那些人把你当成神明,他们勇气百倍誓与狗王周旋到底死而无悔。” “与这些走狗们捉迷藏,实在是浪费工夫。”黄自然的口气隐约流露出失望:“天杀的!他们用下驷对上驷的策略,一直玩得十分成功,把我们牵制住,狗王却带了亲信,可任意进行其他勾当。这种不利情势必须扭转,只有给予狗王致命一击,才能阻止走狗们为所欲为。我得加紧进行打蛇打头的大计,以免夜长梦多。” “狗王一定躲得更隐秘,不容易找到他了。” “你是说……” “你不要过问,天机不可泄露。” 谈谈说说,膳毕店伙前来收拾餐具。 另一店伙送来一壶茶,后面跟来一位玉面朱唇,极为俊秀体面的年轻书生,有一双晶亮的明眸。 书生脚下有点不便,缓步而来反而有点文诌诌韵味,轻摇着绢制的玉骨折扇,青绸衫飘飘容光照人。 “你还敢来?”江小蕙怒声说,几乎要跳起来动手;却被黄自然及时拉住了。 是太虚瑶姬,大概被揍得元气未复。 黄自然痛订她,并没在她的头部五官下手痛击,身上的扑打淤伤并不太严重,筋骨完整算不了一回事。 “我履行了我的诺言,已经不欠你们什么了,为何不敢来?”太虚瑶姬来软的,两人还真不便在大庭广众间发作。 “你们成功地救出一些少女,不是吗?” 她笑得媚,哪像个男人?就桌对面落坐,晶亮的媚目不住向黄自然膘来膘去。 “你能否认彼此之间,敌对的情势并没改变吗?”江小蕙受不了她的迷人媚笑,更受不了她向黄自然膘媚眼的举动。 “小丫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战场?”她笑得更媚,毫不介意江小惠流露的敌意:“战场也有鸣金收兵的时候呀!” “你……”江小蕙还真在斗口上屈居下风。 “昨晚你们又胜了一场,如愿地救出受难的少女。黄兄,得意浓时便可休,你救人的愿望已经达成,是否该见好即收就此罢手?” “你少在这里逞口舌之能胡说八道。”江小蕙不吃她那一套说客手段;“除非狗王带了你们这些走狗,加快遁回河南钧州,不然我们绝不能罢手,决不!” “我是为你好,小丫头。” “去你的!” “王爷发誓要不借任何代价得到你,早晚他会全力对付你们。你心中明白,我们有的是人,你如果不见机往天涯海角远走高飞,早晚会遭殃的。你杀死我们一个人,我们会补充十个人。你不会幸运,稍一大意便铁定了要进钧州王府,黄兄……” “你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黄自然截断她的话:“江南美女多得很,狗王有足够的力量,继续不断搜求掳劫,只有宰了他,才能阻止美女们受害。” “黄兄,我们承认你很了不起,真没有几个人能对付得了你,你给我们造成的伤害的确相当严重。但你绝难禁受陈老先生一些高手名宿致命一击。我已经征得陈老先生的同意,不想再增加伤亡,犯不着和你拼死,愿以十二色价值连城的珍宝,请你离开南京,不再管王爷的闲事。带小丫头走,我们瞒着王爷,声称小丫头已经失踪远走,让他死心放弃追捕。黄兄。不要固执好不好。” “我办事绝不有始无终,我不认为固执有什么不对。”黄自然冷冷一笑:“小雷音禅寺中,四好如来窖藏了无数金银珍宝,玄武门门主的窖藏,更是价值连城。那些不义之财,我连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傅姑娘,请不要用肮脏的珍宝来侮辱我。” “黄兄……” “你走吧!我等你们集中高手名宿,全力一击送我下地狱。” “你这人……” “很固执。”黄自然椎凳而起:“你不走我走,日后见面,你还有机会杀死我,我不会罢手的。” “为了她,是吗?”太虚瑶姬狠盯着江小蕙。 “有什么不对吗?”黄自然脸上的不快烟消云散,笑吟吟地挽住江小葱的肩膀: “你这位名家的品评,必定不同凡响。小蕙是特殊的绝世美女,我是杰出的男人,我俩不打不曾相识,相识日益相知。你难道不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侣吗?呵呵!为了她。下地狱我也干,呵呵呵……” 挽着得意洋洋喜上眉梢的江小蕙,在大笑声中,相挽相扶出店扬长而去。 太虚瑶姬在店门外发怔,最后叹了一口气沮丧地离去。 第三十一章 秦淮内河有许多桥,每座桥皆是行人拥挤的交通要道,贯穿两岸的市街,天黑之后仍然人来人往。 朝天宫西南的鼎新桥,位于夜市的中心。东面是太平桥,西面是崇道桥。三条桥贯通附近几条大街,店铺林立,夜市满街灯火。 夜间在这一带跟踪盯梢,是十分困难的事,如果人手不足,更是难上加难,因此有心入夜间在此活动,安全性极高。 黄自然与江小蕙扮成小市民,薄暮城门关闭之前,乘人潮涌入城内,立即失去踪迹。 他俩不怕有人跟踪,神出鬼没到了鼎新桥,已是二更末三更初,夜市正阉人潮渐散。 池隐身在桥东的两株大柳树下,江小蕙则倚在桥头的石柱旁观看河景。 西面来了一个高瘦的人影,在他所隐身的柳树下贴站在另一侧。 “画了一张图。”那人反手将一个小纸团塞入他的手中:“说明颇为详尽,按图索骥,应该不会有差错,正确度可靠。是我亲自跟监两天证实的。” “谢谢,你们可以信赖。” “还有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吗?” “够了,谢谢。”他再次道谢。 “祝顺利。”那人悄然由东面走了。 他将纸团纳入怀中,泰然自若到了桥头。 “那是什么人?”姑娘忍不住好奇。 “请不要问。”他低声说:“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事关生死大事,牵涉一些人的隐秘,那是我和他们之间,绝不容许走漏的生死机密约定。” “对不起。”姑娘悚然而惊,后悔问了不该问的话。 “我到小雷音找四好如来要他的命,就与这个人有关。你只要知道,我行事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我才不会怀疑你的为人处事呢!”姑娘俏巧地伸手掩住他的嘴,掂起脚尖,亲呢地吻他的肩窝,在他耳畔俏巧地羞笑:“就算你掂着剑,闯进人家大闺女的香闺,我也……” “也要跟进去把那大闺女的嘴巴撕烂,你狠盯着太虚瑶姬的目光,就是那种表情。” 黄自然打趣她:“她将是你最大的威胁,日后碰头,你千万别让她缠住你,别妄想撕她的嘴。” “这妖妇工于心计,我会小心地提防她使坏。”姑娘已改掉骄傲自负的心态,对太虚瑶姬怀有强烈的戒心:“她那种多变的嘴脸.笑里藏刀的作为,我实在很怕她,真想不择手段用暗器毙了她永除后患。” “她主要的任务,是把你捉回去交差,不得不多用些心计。有我在,她知道成功的机会不大,只好从邪门外道手段中,施展浑身解数妄图侥幸。我担心……” “担心什么?” “如果她被逼急了,不得不与魔爪丧门联手对付我,远攻近博配合得宜,将稳操胜算。” “哎呀!”姑娘失声惊叫。 “我不会让他们有联手的机会。”黄自然的口气信心十足:“我不是一个追逐名气声望的高手名家,不会为了保持声望而一言不合拔剑死斗,你能保证他两人永远不走在一起吗?我是很有耐心的。” “魔爪丧门这个老魔,真的很可怕吗?”姑娘关切地问:“江湖朋友提起这个人,几乎人人变色,但真正见过他,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好像没有几个。” “人的名,树的影;对老魔怀有恐惧的人,谁敢跟老魔打交道?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十之八九已经死在他的魔爪下了。” “你对老魔的估计……”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虽则我不曾见过这个老魔。在心理上,我把他列为最强劲的对手,并不敢低估他,所以希望与他碰头时,不要有他的爪牙在旁助威。以王屋三妖来说,一比一他们一定死,三比一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他们不可能获得同时进招的聚力一击好机。我想。他会来找我们。” “这期间没有人见到他,会不会是走狗们故弄玄虚。抬出老魔的名号壮声威,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在王府做走狗头头。” “当然也有此可能。”黄自然挽丁姑娘进入一条小巷:“但我们不可有此一厢情愿的想法。” “猜想而已,狗王已吓破了胆,不会让他离开左右。他其实也不敢擅离狗王左右,狗王的死活,影响他日后的祸福,保护狗王也等于保护他自己。但如果有机会,他必定全力对付我,行致命一击永除后患,我威胁他的安全,不除掉我,他哪能安枕?我如果不杀掉他,也就无法对付那个狗王,所以我与他之间,早晚会面对面彻底了断的,这一天必定会发生。” “自然哥,好像走错了呢!”姑娘突然对进入的小巷起疑。 “我感觉出有人跟踪,摆脱他。”黄自然低声说。 小巷幽暗,两人脚下轻灵如猫。 “何不捉来问口供?” “不可能有需要的口供,捉反而打草惊蛇,从屋上走。”黄自然挽住姑娘的纤腰,跃登店面的屋顶。 他俩在一条小街中段,租了一座民宅暂住,付了一月的租金,准备住一两天。 这条小巷距所租的民宅,隔了两条小街。 从屋上走极易摆脱盯梢的人,出其不意从偏僻处跃登,盯梢的人即使发现了,也不敢从跃登处追上,一追就暴露行藏。 在幽暗的小巷上屋脱走,几乎可以保证必可成功脱身。 飞越第一条街,第二条街……这些小街宽仅丈余,飞越轻而易举,已位于夜市外围,小街行人稀少,即使有人拾头上望,也不易分辨飞越的怪影是人是鬼。 “到前面街角,潜伏在瓦沟等我。”黄自然在越过一栋小楼之后,指示姑娘向西南角继续飞跃,他却向下一挫,隐没在一处脊角阴影中。 姑娘知道他已有所发现,准备应变了。 第一个黑影出现,后面又出现另一个乍现乍隐的怪影,距第一个黑影仅隔了两座房屋,第一个黑影居然不曾发现身后有人跟来。 第二个怪影身法之快,委实骇人听闻,乍起乍停、有如鬼魅幻形,看不清形影,停时候忽失踪,起时眨眼间便在另一处隐没,在屋上乍现乍隐忽左忽右,即使是冷眼旁观的人在附近潜伏。也难看清怪影的真实轮廓,很可能误认是妖魅幻形,或者自己眼花。 第一个黑影越过黄自然隐没处的屋顶,这才发现目标失了踪,伏在瓦沟近脊处,警觉地向四周用目光搜寻可疑征候。 前面毫无所见,四周毫无动静。 “咦!”黑影自言自语:“会不会跳落小街去了?或者从某座天井跳下到了住处。 唔!可能潜藏在这附近,真该早些迫上的,也许我真的老了。” 黄自然和姑娘有意摆脱盯梢的人,跃走的速度惊人,这个黑影拼命追,因此忽略了另有黄雀在后。 这一带的民宅,大半是普通小民的简陋房舍,高低参差,有些加建了阁楼,隐身极易,人从何处跳下消失,不易估计。 正想长身而起,右首邻屋的瓦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怪影候现。 “咦!”黑影大感惊讶,本能地站起戒备,抽出腰带上所插的短竹棍,立下门户全神准备应变。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不是鬼怪,穿一袭青衫,手中有裹剑的布卷。 已经被发现而且逼近至三丈左右。这时想脱走已不是易事,走不了只好面面相对,情势已不允许继续追踪。 “好高明的蹑踪术。”黑影脱口喝彩:“到了老夫左近,老夫竟然毫无所觉,佩服佩服,前后俱失,老夫老得不中用了。阁下,有何见教?” “你追踪的两个人,从这里下去了?”青衫人反问,不理会他的牢骚。 不易看清面容,声如洪钟,大概年纪在三四十壮年,流露在外的气势相当浑雄。 “不知道。”他坦然承认自己跟踪失败:“就这么一眨眼,一起一落,就失去踪迹,阁下贵姓大名?跟踪老夫有何用意?” “你知道所跟踪的两个是何来路。” “这……” “为何跟踪他们?在下需要知道你跟踪的用意。” “无可奉告。” “你敢不说?”青衫人厉声问。 “呵呵呵……”他大笑:“如果老夫不愿说,没有人能逼老夫说。老夫也要知道,阁下追蹑老夫的理由。既然双方都不愿说,也许得用老方法解决,你的剑出,老夫的手棍派上用场。” “你的举动不像是跟踪,却像是断后。这是说。你是掩护他俩人活动,防止有人跟踪他两人的暗中保镖,把你弄到手,再下去捉他们还来得及,他两人像是已进笼的鸟。 你是我的!” 青衫人口气十分托大,说话中拔剑出鞘,声末落人已越屋飞跃,剑发风雷攻势急似狂飙。 “你什么东西!”黑影身形一闪一扭,从猛烈的剑下斜掠出丈外,双脚一点瓦面,再旋出丈外。 “哎……”青衫人做梦也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右后胯挨了一手棍,幸好已经运功护体,不然胯骨必定被敲裂。 入向侧一冲,踏碎了不少瓦片,总算没向下陷落,稳下马步不曾失足跌倒。 狂妄托大的人知己不知彼,吃亏是意料中事。 四个人影倏然出现,再一闪便把刚稳下身形的黑影围住了。 “你真有出息。”其中一个黑影,冷冷地向青衫人说:“一照面你抢攻,就挨了一击,你真替咱们的人增光,你怎么配称一代剑客狂剑书生?” 狂剑书生方世豪,屠杀金陵双凤的凶手之一。 那次他见机逃走得快,被黄自然狂野的大搏杀吓破了胆,把黄自然恨入骨髓,却又不敢面对黄自然算帐。 黑影更无法脱身了,五比一。 “如果在下真的了不起,怎么会权充打头阵的眼线走卒。”狂剑书生恼羞成怒: “你了不起,你有种,你飞天虎许威的名号比我狂剑书生响亮,何不单人独剑上前对付这个人?我等着看呢!” “都给我闭嘴。”为首那位穿黑长衫的人沉叱:“办正事要紧。飞天虎,擒下这个人,我要口供.小狗的下落全在他身上。” “遵命。”飞夫虎欠身应喏:“属下将小心留活口。” 又是一个狂妄托大的人,也许是故意气狂剑书生。 “快!争取时效。” “是。” 人影一闪,剑光乍现。 黑影上当了,以为真是飞天虎一个人冲上狂狠发招,小手棍迎着吐来的剑光一探一沉,不等手棍与剑身接触,沉下贴瓦面滑进,伸向飞天虎的右脚踩,逼飞天虎向上跳,反击之精妙,无与伦比。 糟了,飞天虎突然向后飞翻而起,攻出的剑是虚招,招出一半便飞翻后撤。 另两个夜行人,同时向前一探,四掌连环吐出,掌一起风雷乍发。 全是劲道可以外发的劈空掌力,练气半甲子方克有成的神技,竟然同时偷袭,毫无高手名宿的风度,倒像一些下三滥暗算坑人。 黑影伏下反击落空,身形还没挺起,如山掌劲猛然汇聚下压,想应变已力不从心。 “卑鄙……”他咒骂,奋余力急滚。 连续砰然大震,屋瓦迸裂爆散,断了两根横粱,出现一个大洞,碎瓦断木向下砸落。 黑影被震起三尺,摔落在丈外,骨碌碌向檐下滚,手棍已抛出丈外,手脚已失去挣扎力道。 飞天虎倒翻一匝,脚一沾屋脊,重新向前飞翻,三记美妙的前空翻,准确地到了黑影的上空,身形翻正向下飘落,上体下俯,伸手急抓刚滚至檐口的黑影,轻功之佳惊世骇俗,飞天虎的绰号名不虚传。 手刚沾及黑影的腰带,五指疾收还没抓牢,檐下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滚至檐口的黑影,另一手上升,扣住了飞天虎的手腕,立即传出骨碎声。 人影修然消失,全落下天井去了,传出砰然大震,随即一切寂然。 黑衫人与狂剑书生四位仁兄,竟然毫无戒心,站在屋顶等侯,以为飞天虎失手。没将人抓牢,一起向下坠落,应该一沾地便可飞升的。 果然不错,人影升上瓦面,手中剑隐发龙吟。 “不是飞天虎!”一个黑衣惊呼。 剑光如匹练,随惊呼声光临。 “小心!”为首的黑衫人厉叫,拔剑飞掠而进。 叫晚了,三个已倒了两个,剑光到了狂剑书生的小腹前,真有雷电霹雳的浑雄声势。 “铮!”狂剑书生居然封住了这一剑,火星飞溅,大叫一声,被震飞丈外。 黑衫人到了,剑如雷电临空。 “铮铮铮……”剑鸣声急剧进爆,屋顶碎瓦飞射,被可怕的剑气掀飞,屋顶快要崩塌了,声势骇人。 风吼雷鸣,剑光如满天电光进射,看不清人影,分不出剑光是谁所发,黑夜中双方全力卯上了。 第一座屋顶崩塌,第二座屋顶四分五裂,第三…… 片刻间,激烈的缠斗,从第一座屋顶、快速地移至第四座屋顶,最后传出一声金鸣巨震,人影剑光随同屋顶向下坍坠,像是天雷狂震。 狂剑书生根本没看清敌人的真实形影,惊天动地的猛烈恶斗,只看到满天雷电交鸣,看到屋顶一一坍落,只惊得心虚胆落,倒垂着长剑向下面黑暗的小院子一跳,溜之大吉。 右臂被震得麻木不仁,几乎握不住剑,那能再挥剑交手拼命?保命要紧。即使可以运剑,也不想上前送命。 他那位坠下屋的长上是死是活,他獭得理会了。 黑影终于醒来了,睁开眼看到朦胧的灯光。 身上的痛楚相当强烈,似乎每一条筋骨都在崩散。 “黄老伯,不要挣扎。”悦耳而充满关切的嗓音在耳:“忍着点,全身放松,最好能用吐纳术,帮助外力引气归元。” 嗓音不陌生,他知道这个人。 喉间有药味,身上有人替他推拿,他平躺在地,赤着上身,左面有人,右面也有。 “我……我还活着吗?”他虚脱地问。 他是一代怪杰妙手灵官黄升平,死里逃生保住了老命。 “死了你还能说话?”替他推拿的黄自然嘲弄地说:“闭上嘴尝试努力引气归元,没有人会说你是哑巴。” “老天爷!我碰上哪一种混蛋了?”他不肯闭嘴:“就算我知道他们偷袭,也禁受不起大力金刚掌和一气掌的聚力一击。具有这种可怕掌功的人,怎么可能卑鄙地偷袭? 他们丢尽了武朋友的脸面,那些人呢?” “死了三个,另两个我无暇搜寻,大概跑掉了。”黄自然停止推拿,用巾拭掉手上的香油:“我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只知道狂剑书生和飞天虎是十大剑客之一,与神剑秀士齐名的三流货色。那三个人,你这位老江湖也不认识?竟然被他们蹑在你后面?” “我怎知他们的来历?显然都是可怕的首脑人物。” “那家伙的内功剑术,是我所打过交道的对手中,最为强劲最为可伯的高手,年纪不小了。” “走狗的重要人物,反正都是神憎鬼厌的邪魔外道。”妙手灵官挺身坐起活动手脚;“浑身虚脱,我好像成了废人啦!”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浑身瘀积大部排散,身上没有碎骨头需要整理,只是气机受损,十天半月不能活动过剧。在大力金刚掌与一气掌聚力连环痛击下,还能保住老命,委实令人佩服,难怪你能享誉……” “别挖苦人了,小子。”妙手灵官打断黄自然的话:“我哪能比得上你?所以希望你接收我的名号呀!小丫头,我上次就有预感,觉得你会和这小子走在一起,因为你与这小子志同道合,而且你喜欢他……” “黄老伯,谢谢你啦!”姑娘脸红红地显得兴奋得意,要不是妙手灵官鼓励她,她哪有机会和勇气接近黄自然,所以她欣然道谢。 “我是跟踪你们,想和你们商量的。”妙手灵官一面穿衣一面说:“你们走得太快太突然,我一急就被走狗们发现了。”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小纸团。”黄自然恍然叫。 “对,是我递给你的。我在南京耽搁了不少时日,冷眼旁观的结果,是你们当局者迷,只在小走狗们身上打主意,捕风捉影成不了大事。我扮演一个冷静的局外人,所以了解比你们深入。” “我们也想打蛇打头呀2” “却被他们捉弄得疲于弃命。”妙手灵官嘲弄地说。 “等一下。”黄自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掏出纸折就灯下察看。 是一张草图,房舍的格局具体而微,房舍内部的重要部分,皆有清楚的注记。 “你们看。”他将图在桌上摊开:“这是狗王藏身的地方,明晚之前大概不会离去。” “我知道这地方,那地方你奈何不了狗王。”妙手灵官瞥了一眼,便不再细看。 “那是故靖安侯王爷的故宅,目下是南京户部左侍郎洪勋的府第。里面的房舍连楹并栋,有复壁密室,白天让你们百十人进去搜,三天也搜不完每一角落。街右不远处,是兴武卫的城内衙门,一有风吹草动,南京守备衙门的官兵片刻可到,想进去找他,白费工夫。” “我一定要去找他。”黄自然烧掉图咬牙说。 “唔!我知道在何处可以容易地找到他,我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 “黄老伯,说啦!”姑娘欣然催促。 “掳来的少女,藏匿在上元门外的一栋园林大宅内,有两艘改装为货船的快船,泊在三四里外的江滨,一旦要离开南京,把少女带上船便可扬机上航了。” “还有被掳的少女?”黄自然一怔。 “狗王从湖广便开始掳人,你们所救出的少女,第一批是掳自湖广江西风阳一带的人。第二批是南京附近的少女。上元门江滨那一批,掳自扬州一带。如果不是你们在此地大闹,他们还想到苏州去掳苏州佳丽呢!同时,苏州杭州一带倭寇与海盗正在横行,他们不敢前往冒险。” “老伯的意思,是到上元门等他?他会去?”姑娘存疑:“他们躲在城内如此安全,犯得着跑到上元门山区郊外冒险?” “只要派一两个人,到洪府放一把火,再放出狗王在内藏匿的风声,他们敢不走?” “哎呀!对,这妙计毒得很。”黄自然高兴得跳起来。 “你先到上元门去等,不许他们逃入宅院。当然啦!你也得冒被他们围攻的风险。” “我去。”黄自然虎目中杀机怒涌:“就算他们有十万天兵天将保护,我也要杀得他们做恶梦。” “自然哥,从长计议。”姑娘怕他生气激动,焦灼地拉住他劝解。 “此计可行,一定要这样做。”黄自然肯定地说:“今晚我就去闹,放一把火……” “海叔有玩火的专家,交给海叔办好不好?”姑娘央求他:“你晚上要去闹,白天又得拼命,哪有精力两头奔波?说不定两头落空。” “小子,小丫头说得不错,你分不开身.勉强分身可能两头落空。城里的事你不要管,连夜出城先到上元门去等,带些食物好好睡一大觉,养精蓄锐准备斩虎屠龙。”妙手灵官老谋深算,提出的方法合倩合理。 “好吧!我先到上元门去等。”黄自然欣然同意。 “是我们,不是你一个人,对不对?”姑娘盯着他笑。 “我不能去,真遗憾。小子,你代表我。”妙手灵官抓住机会拉他下水。 老怪杰一直就希望黄自然,能继承妙手灵官的绰号。 “你少来。”黄自然不上当:“呵呵!黄自然就是黄自然,黄太爷就是黄太爷,我十分满意目前的名位,敬谢不敏。”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姑娘讶然问。 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妙手灵官的身份。 她曾经带了人,在江湖搜寻妙手灵官,却不知道妙手灵官就在她身边,而且促成她和黄自然相爱。 “日后你会懂,小丫头,呵呵!”妙手灵官大笑。 上元门在幕府山的西尾,附近是小有起伏的丘陵区,遗留下孤零零的城门楼,与两端的一小段土城墙,形成都城外围的小据点,原来的上元门只有百余户人家。 这一带的山林都是禁伐区,因此林深草茂,是都城人士郊游的好去处,修建有不少园林别墅。 向南进城约五六里。向东北入山,十余里可到观音门、燕子矶。西北,两三里便是江滨,上了船便安全了。 由于金川门已经奉圣旨永远关闭,因此到上元门,必须从钟阜门出城,也是唯一的大道,如果走凤仪门,就绕了半个圈子远了好几里。 走狗们保护狗王出城,非走钟阜门不可。 村东南角那座有十二座亭台楼阁的园林别墅,正式名称是南京上元县上元村曦园杨家。 杨家的祖上,曾经有子侄在京师任职,据说官阶相当高,正是所谓阀阅世家,子侄都是南京的名流绅士。 本村的村民,都是殷实的庄稼汉,高攀不上阀阅世家,也不想高攀,因此少有往来,对曦园毫无所知,如无必要,绝不接近进入曦园的私有花径大道,即使里面是人肉作坊,外界也懒得过问。 四更天。黄自然与江小蕙就赶到上元门。城内的事不需他俩担心,海扬波挑选了几位高手与纵火专家,冒充黄太爷虚张声势。在洪侍郎府第附近示威,三更就发动,闹了就跑,同时向巡城的治安人员与卫军,透露河南钧州徽王,擅离藩地藏匿在洪府的风声。 全城骚动是必然的事,收到预期的效果。 徽王府护卫,在浦子口镇掳劫少女的案件,早已轰动南京,三十余名走狗曾经一度进出天牢,再如此一闹,等于是旧案重掀,倩势更为严重,任何治安衙门也不敢忽视。 南镇抚司衙门更为紧张.秘探纷纷出动,目标锁定了徽王国主,煞有介事。 当然另有原因,让走狗们不得不撤出城远走高飞。 大道穿过村南的风水林,风水林每一株古松皆径粗如磨盘,林下松针厚有三寸,仅生长了稀少不怕松树排挤的野草,视界可以远及百步外。 出林百十步,便是岔入曦园的花径,花径内伸百十步,便是亭台楼阁映掩的宏大园门。 两人在松林的南缘,堆集一些松针作褥,相拥入眠睡得香甜,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决定性的生死之斗。 这里,可以看到林南的大道,夜间不再有人行走,站起来可以监视里外的道上动静。 狗王如果撤出城,必定从这里进入曦园。 有一个更次的时间安睡,对一个内家高手来说,一个时辰好睡,可以恢复三天的疲劳。 但姑娘睡得并不安稳,有心事的人通常很难熟睡。 生死存亡的决定性时刻即将到来,她哪能放得开?心爱的人是这次龙争虎斗的主将,想起来就有心惊胆跳的感觉震撼她的身心。 终于,她在恶梦中惊然惊醒。 她姥缩在黄自然的杯中入睡,头枕在黄自然的右臂上,一转首便可看到黄自然睡态安详,似乎无忧无虑的沉唾的面孔。 她已浑忘亲呢愉快的感觉,绵绵地、不安地注视着黄自然的面庞,思路纷坛。 她在想,日后还有被心爱的人拥抱而眠的机会吗? 她是江湖人,来自江湖世家,知道行道江湖的人,对生命价值的诠释与众不同,不管为非作歹也好,行侠仗义也好,都必须付出什么,才能获得什么。 道路与方向她有权选择,命运的控制权却不在她手中,今夜休浴在星光躺下去,天知道明早能否看到旭日初升。 她悄然而起,像幽灵般在左近漫步,夜凉如水,她心潮汹涌如波涛。 过去,她年轻,凭一股信念,经历过一段意气风发的人生旅程,体验过人生痛苦的一面。 这世间处处充满不平和艰辛,她用剑来发泄内心的反抗意识,所产生的激情,只单纯地在激忿和痛苦中打转。而自从与黄自然接触交往之后,身心突然进入另一种境界。 这是成熟的境界,所产生的激情转向另一种天地,突然发觉世间除了不平和艰辛之外,另有美好的一面。 身心方面欣然接受这种令她悦愉的转变,不再以自己为中心。感情的圈子包含了黄自然,也包含了人生的快乐和忧秋 那种并肩携手心灵契合的感觉固然美好,面对未来危难生死莫测的忧虑却是痛苦的。 人生的过程是有规律性的,感情方面愈成熟也就愈复杂。她现在的思路并不复杂,思路的中心是:她该采取何种态度,面对可能发生的难测变故。 回到黄自然身边,目光凝聚在黄自然身上,隐约星光下,黄自然的轮廓显得清晰突出,睡相呈现平静安详,无忧无虑,不像一个即将面对生死存亡的人。 她突然想起太虚瑶姬,想起太虚瑶姬对黄自然露骨的表示,尤其那天两人缠斗衣裤凌落,光景比她与黄自然亲热的光景更调情。 太虚瑶姬盯着她的凶狠目光,也令她极为反感。 “这妖妇也在打他的主意,想做他的女人。”她心中暗叫:“该死的!想得真美呢: 这杰出的男人是我的,我不怕你。” 说不怕是假。她应付不了太虚瑶姬。 思路一转,想到黄自然挽住她,向太虚瑶姬示威,公然声称是天投地设的佳侣,气得大虚瑶姬发愣的事,只感到浑身一热,心中甜甜地。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耳中听到隐隐的松针浮动声。 在这种松针积厚几寸的松林内,尤其是久晴不雨的时节,一只小鼠经过,也会发出声息,夜深人静没有风,声息清晰且可及远。 心中一紧,向声息传来处悄然潜行。 黄自然需要充足的睡眠,不能惊动他。 林下黑暗,听觉比视觉可靠,潜行十余步,又听到奇怪的声息从左前方隐隐传来。 她不假思索地窜出,前面就是穿林大道,依稀中有物闪动,异声四起。 急行数步,贴树干细察,没错,大道中站着一个朦胧的人影。 月华剑徐徐出鞘,异声中止,她一掠而出,突然怔住了。 是一个女人,衣裙像是黑色的,如不是裙袂微扬,不走近绝难发现是人。这瞬间,她嗅到相当熟悉的脂粉幽香,虽是脂粉香却颇为淡雅,她不陌生。 想曹操曹操就到,是太虚瑶姬。 多次接触,曾在一起同桌进食,她熟悉这种从太虚瑶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味。 她是女人,但却是黄毛丫头,不曾使用过脂粉,了不起弄些花花草草薰衣,所以不知道这种脂粉香,会对男人产生何种诱惑力,反正她也并不觉得讨厌。 “你们果然找来了。”太虚瑶姬显然早一步看出她是谁:“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她口说不怕太虚瑶姬,其实有点心虚,连黄自然也奈何不了这妖姬,她能不心虚? “你们回来了?”她反问:“难道说你们事先得到风声。提早撤离洪侍郎府第?” “哦!你们真是神通广大,居然知道王爷隐身在洪侍郎府。”太虚瑶姬也感到诧异: “我知道你们志在救那些少女,还以为你们专程找来了。难道说,黄自然去洪待郎府行凶,让你前来救那些少女?你行吗?” “我来了,不是吗?” “你一定估计错误,以为看守少女的人,一定是些三流人物,没料到我在这里负责看守。来得好,我曾经干方百计捉你,一直未能如愿,得来全不费工夫。” “该死的,你以为吃定我了?”她心虚地喝骂。 “那是一定的。”太虚瑶姬格格娇笑:“黄自然如果前往洪侍郎府,不啻飞娥扑火,国主身边精锐齐出,陈老先生会把他撕得稀烂,今晚大事定矣!捉住你我就可以交差,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只是,黄自然死了实在可惜,我真难以割舍这个杰出的大男人。 一度我曾经希望,能与他并肩遨游天下或合籍权修。他不来这里,我心里有点不好受,这口怨气,我要出在你身上,哼!” 这妖姬喜怒无常,哼声中拔剑出鞘。 “你配和他遨游天下台籍双修?呸!”她被激怒了,扬剑待发:“不要脸!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是……” “这时说他是什么大丈夫已无意义,他肯定会死在洪侍郎府的。”太虚瑶姬抢着说: “你进王府做药引已成定局,我希望先和你谈谈。” “你……” “你听着,不许插嘴。”太虚瑶姬沉叱:“你大概可供给五至六次药引,之后将成为王爷的宠姬,如果你怀恨咱们这些受聘的人,日子将不怎么好过。经过这许多波折,老实说,我还真不想把你交给王爷,杀掉你才能永除后患,你愿不愿意,与我谈日后和平相处之道?” “你似乎认定一定可以把我捉住送入王府?”她定下心神不再激动,也有意摸清妖姬的真正意图。 “那是不容置疑的。”太虚瑶姬话说得信心十足:“除黄自然之外,你江家的人,没有任何一人能算一流高手,你仅比一流差不多而已。黄自然不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不是王爷指定活擒你,我一个手指就可以要你死三次。所以,你最好不要惹发我的杀机,因为任何人妨碍我深植根基,以便日后创立山门的大计,我都会毫不迟疑加以铲除,杀掉你以免有后患,我做得到的。” “你杀不了我。”她的话也说得信心十足:“你对日后和平相处之道,又有何高见?” “你得和我焚香歃血,结为异姓姐妹。” “什么?”她大惊小怪。 “这一来,王爷将更为信任我,我的地位也相对地提高,很可能日后取代陈先生的总管地位;他老了,早该让贤的。由于我是内勤的人,总管与他手下那些亲信,一直就对我们内勤的人成见甚深。不愿内勤的人干预外务,所以他们从不尊重我的意见,却又任意调派内勤的人执行危险任务。你在王爷身边,会帮助我完成心愿吧?” “原来如此。”她恍然:“你们走狗之间,暗中勾心斗角内情复杂得很呢!” “废话少说。”太虚瑶姬不想谈勾心斗角的话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投入王府如果不想得到好处,鬼才肯替什么龙子龙孙效忠做走狗。说,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什么?” “焚香歃血拜姐妹的事。” “如果我不愿意呢?” “杀掉你灭口,一劳永逸。” “你杀不了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有人不愿意。” “谁?” “我的男人。”她怪腔怪调大声说;“黄自然。” “你的男人?该死的!这几天你和他出双入对走在一起,很可能也睡在一起,你没破了身子吧?”太虚瑶姬几乎跳起来:“你想坑害我们吗?王爷会因此龙颜大怒,我们将有不少人丢脑袋,你……” “我是他真正的女人,与邪剑的女儿不同。那个狗王最好剥你们的皮,走狗烹大快人心。” “擒下你再好好查验就知道了,小丫头。跪下!”太虚瑶姬沉叱,手一动八面生风。 她想挥出月华剑,却突然发觉手脚不听指挥。 “自然哥!”她大叫,赶好咽喉还可控制。 “来了来了,别叫别叫。”黄自然的语声,发自太虚瑶姬身后:“谁敢欺侮我的女人呀?厉害!” 太虚瑶姬猛虎回头大旋身,剑上风雷骤发,招发回头望月,喷射出眩目的电光,猛攻身后的人,凌厉无匹的剑气进发,彻骨的剑气远及丈五六,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九转玄功的威力如此惊人,剑气所及处,海碗粗的树干也可能无声自折,拂过人体更是头断肢分。 身后没有人,顶门上空黑影飞坠。 故事重演,被黄自然抱住了,一扭之下砰然倒地,三蹦两翻,最后太虚瑶姬被压在地上。 黄自然是从背后抱住她的,蹦弹翻滚中,手脚已用了全力,挺起了身像是骑马,双手扣扳住她的头,逐渐发劲向右上方扭转。 “你死不了是不是?”黄自然邪笑着说。 她根本无法将背上的黄自然掀翻,背上像压了一座山,任凭她用尽精力扳、蹦、扭、弹、掀……背上的压力反而更为沉重,枉劳心力。 头部被可怕的劲道扳扭后转,她的挣扎力道急剧消减。 脸部如果扭至肩后,那就死定了。尽管她的筋骨柔软如链索,但颈骨的垫筋伸张性极差,脸孔扳扭至肩后如果死不了,扳扭至背后必死无疑。 黄自然如果要她速死,用劲一扳就够了,慢慢扳扭,就会慢慢死。 “饶……饶我……”她崩溃了,颈抗拒不了可怕的扳扭力。 “这次绝不饶休,杀掉永除后患。” “我……我有交换条……件……” “你还有换命的条件?” “我带你去救……救那些少……女。” “我知道,从扬州掳来的少女,她们就囚在曦园内。” “我……我替你诱……诱杀王……王爷……” “你这妖姬真可怕。”黄自然感到有点毛骨惊然:“为名为利为了你的命,你可以做出任何不义的事来。你有超人的智慧和才华,却用错了地方。” “我……我不要死……” “你不要死,却要别人死,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我根本无意要那狗王的命。” “那你……” “如果在南京杀掉他,或者在钧州杀死他,你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有多少无辜人头落地?我只要除掉他助恶的爪牙,把他打个半死弄成残废,我心肠不够狠毒,无奈地承认龙子龙孙的特权。杀掉他固然可以快意于一时,但无数无辜人头落地,却会让我负疚痛苦一辈子。你走吧!今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放松手跳至一旁,太虚瑶姬恢复自由。第一个反应是向侧一滚,拾回自己的长剑跳起来。 “你杀了王爷或者废了王爷,我们这些藉他的权势争名夺利的人,必定失去倚靠,重新在江湖混世了。”太虚瑶姬咬牙切齿尖叫:“这种情势绝不容许发生,你这种管闲事断人财路的恶劣手段不上道,我一定要用千万百计,把你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给我牢牢地记住,下次见面我一定杀死你,一定。” “你这一辈子没有希望了,我有信心击破你的九转玄功。”黄自然不介意她的威胁: “你除了卖弄一些小聪明,玩玩阴谋诡计增加些乐趣之外,任何方面你也不是我的敌手,你没有任何杀我的条件和手段,斗智斗力你都没有三两成胜算。” 剑幻化流光,向一旁的江小蕙进射。 斩龙不如屠凤,太虚瑶姬猝然向江小蕙突下杀手。 估计错误,就得付出错误的代价。 黄自然已经知道这妖姬诡计多端,早已暗中戒备。 江小蕙更是严加提防,本来就对妖姬深怀戒心,更讨厌妖姬用软功夫对付黄自然,像一头饿豹,随时准备扑上防止妖姬弄鬼。 一声冷哼,黄自然一掌挥出,空前凌厉的破空掌力发如山洪,从侧方斜裁一涌即至。 太虚瑶姬冲势一顿,嗯了一声。 江小蕙的月华剑到了,一泻而入,无坚不摧的月华凶剑,贯入妖姬的左肋八寸左右。 “铮!”金铁暴震溅起无数火星,妖姬的剑在这刹那间架住了月华剑。 锋尖已经入体,怎能封架? “哎……”太虚瑶姬叫了一声,扭身摔倒,月华剑离体,剑口扩大了一倍,内腑一团糟。 “我……我不得不杀她。”江小蕙心惊地说。其实她没期望能杀掉妖姬,只是本能地出剑反击而已,没有思索的余暇,反击出于反射性的本能。 “生有时死有地。”黄自然叹了一口气:“我不忍心杀她,她这一身超凡所学修炼不易,真让我产生惶惶相惜的念头,没想到她仍然死了。” “我把她带到村子里,让村民埋葬她。”江小蕙向仍在抽搐的太虚瑶姬走去。 “不必了,天色不早,惊动村民,会引起走狗的警觉,摆在路旁,村民会发现处理的。” 碰上一个武功相当的对手,是颇为愉快的事,双方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便会在心理上产生尊敬对手的念头。 黄自然的确无意将太虚瑶姬置于死地,否则妖姬绝难逃过颈骨被扭断的噩运。 第三十二章 天刚破晓,大道南端出现快步赶路的人影,共有二十余名男女,其中有两个人各由两名同伴扶持,脚下明显地看出有点不便,大概如不是受伤,那就是有病。 二十余名男女显然曾经化装易容,穿的也是两裁平民服,青丝包着青巾包头,百宝囊藏在衣内,兵刃皆以布卷掩藏,沿途不至于引起注意。 距松林约三十余步,领先急赶的三个中年人,突然如中雷殛,惊恐地刹住脚步,有点慌乱地打开裹兵刃的布卷,发出一声惊啸,通知在三四十步后跟进的二十三名同伴,徐徐向后退,神色极为紧张。 “黄太爷!”一名中年人惊叫:“他……他怎么可能反而赶到前面来的?” 高阶层的走狗头头们,有大半不认识黄自然,只有一些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见面便知道是他。 而与他打过交道的重要人物中,几乎全是吃过苦头的败军之将,根本不敢和他作英雄式的搏斗。 人群一乱,片刻便结阵显示实力。 有人发出震天长啸,通知远在里外的曦园人。 二十六名男女雁翅列阵,以那位年约半百,身材高瘦,削额颔尖,生了一双反常金鱼眼的人为中心,构成严密的保护网。 确是那天晚上,出现在春秋阁的徽王国主。 他今天改穿了平民服,可就没有王爷国主的威风和尊严了,人要衣装,一个穿花子装的皇帝,连狗也唬不住。 两侧,各有三名骠悍男女,手中是狭锋单刀,面目阴沉,神色冷静。 一侧,一男一女,站在一个青包头下,露出白发根,脸色泛青,鹰目有点失神的人。 王屋三妖、天狼星、神剑秀士、狂剑书生、高唐神女、绛仙、黑牡丹……全在。 桃花三娘子也插上一脚,站在最外侧畏畏缩缩。 除了王爷右侧三个中年人,以及一个老女人之外,其他的人皆脸有惧容,全是吃过苦头的高手名宿。 最冷静沉着的人,是王爷两侧六名男女。 在春秋阁,王爷的贴身死党护卫,几乎被黄自然在愤怒中屠杀尽净,剩下的高手护卫已经不多了,所以把总管魔手丧门拖在身边保护,这位陈老先生一直就不曾露面找黄自然一拼。 二十六名男女,居然不敢一拥而上行破釜沉舟一击,可知这些高手名宿已经心虚,已没有多少斗志,缺乏信心,与往昔器张的气势迥然不同了。 黄自然与江小蕙在松林前二十步左右,并肩屹立在路中挡住去路,两支剑焕发出眩目的光华,剑吟隐隐。 两人不言不动,冷然盯视着十步外列阵的二十六名男女,似乎这些邪境外道的威震江湖高手名宿,只是一堆土鸡瓦狗而已,或者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小鬼,不值得重视。 王爷的目光,死盯着换了短衫裙,极为秀气的江小蕙身上,金鱼眼中涌现复杂的怪光。 “那个小女人。”王爷的嗓音依然严厉十足:“就是被夺走的绝世处女姓江的?” 是向他的走狗发问。主子的权威十足。 “启禀国主。”绛仙畏畏缩缩回答:“这……这小女人已……已经与那个黄太爷,在一起已经好……好几天了,是……是不是处子……要查验才知道。” 弦外之音可能是说;不是处女,不争也罢。 “总管,你们正面对着一万五千两银子赏金。”王爷不追问是不是处女,向那位青包头下露出白发根的人沉声说:“一定给我要活的。” 黄自然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人身上,眼神一变,原来这个脸色泛青的老家伙,就是总管魔爪丧门陈老先生陈魁,上一代最可怕的凶残老魔,声威迄今未衰,江湖人士闻名战栗的第一魔头。 “就是昨晚那个可怕黑衫人。”他向江小蕙低声说,口气充满自信:“不可能有惨烈可伯的恶斗了,我的太一玄功震伤了他。难怪,他是我所碰上最强劲的对手,最后一发狠用上了太一玄功攻击。这该死的老魔,竟然偷偷摸摸出现,如果知道是他,我会用十成真力要他的命,昨晚错过机会了,可惜。” “哎呀!昨晚我们也好险。”姑娘吃了一惊,余悸仍在:“黄老伯栽得不冤。” “击伤黄老伯的是另两个人,如果是这个老魔,黄老伯恐怕一照面便被抓碎了。昨晚老魔如果手中没有剑,我也可能上当伤在他的魔爪下。” 魔爪丧门气色甚差。可知昨晚被震落屋下时,受到黄自然的太一玄功伤得不轻,所以走动时要两个人扶持。 老魔虽然受了伤,但权威仍在,主子找他,他当然找他的下属走狗。 “你们都听见了?”老魔嗓音中气显然不足,但阴森无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是勇夫呢!抑或是懦夫?你们不会让本总管亲自动手吧?” “长上,何……何不等傅姑娘赶到时,由傅姑娘展施法术活擒他们?用兵刃难免有…… 有死伤。”狂剑书生不安地抚弄手中的剑,鼓不起上前的勇气。 昨晚五个人跟踪妙手灵官,没料到被妙手灵官追赶的黄自然潜回反蹑。 结果,狂剑书生挨了妙手灵宫一手棍,飞天虎与两同伴计算妙手灵官,刹那间被黄自然杀死了,最后老魔仓卒间与黄自然交手,惊天动地中老魔坠屋受伤逃命,狂剑书生是唯一完整的人。 现在要在大白天和黄自然拼命,这岂不是驱羊斗虎吗? 推委的意图明显,实在不像一个名动江湖的大剑客。 “这小狗已经在这里出现,你们还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老魔冒火地斥责: “我们的人多十倍,国主雇请你们干什么的?” 老魔见多识广.已经知道曦园留守的人靠不住了,黄自然在这里出现,已表明曦园秘窟中枢被挑,留守的人不多,主事人太虚瑶姬可能已遭到不幸了。 “我们先上。”天狼星第一个出列,向神剑秀士打手式:“你是前锋主将,该拼时能畏缩落在人后吗?” 神剑秀士一咬牙,立即跟出。 王屋三妖一挺胸膛,老脸上挂不住,再不出去,又得接受斥责讥讽了。 神剑秀士是王府的正式护卫,名义人是对外行动的司令人,与外人打交道责无旁贷,非出去不可,挥手召来了桃花三娘子,拉一个人做伴。 桃花三娘子与黄自然有交情,拖来做伴方便打交道。 黄自然与江小蕙一分,冷然候敌,任由对方三面列阵围住,不理不睬等候对方发动,冷静镇定的无畏气势,让走狗们心中懔懔。 该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势众。 王爷当然不可能亲自操戈,男女六护卫当然也不会放弃保护王爷的重责。 魔爪丧门也不能出来,左右扶持的一男一女也派出了。 九比一,九倍而非十倍。 杀气好浓好浓,江风吹来凉飕飕地,红日出现在东面山颠,洒下满地朝霞毫无暖意。 “黄自然,不要不识时务。”神剑秀士是行动指挥,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交道。 十八个男女无一庸手,大半是声威慑人的高手名宿,九比一,真应该识时务。 黄自然抬头望天,不理不睬。江小蕙轻拂着月华剑,似乎不知道附近有人。 “我指引你一条明路。”神剑秀士不死心,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出身军户人家的人.多少懂得一些用兵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 没有反应,黄自然甚至不曾瞥他一眼。 “劝劝他.他是你的朋友。”神剑秀士找上了桃花三娘子:“劝他离开江小丫头,大家都有好处。上次在小雷音禅寺,他与江小丫头是敌对的,犯不着替她挡灾,天下间比她美的女人多得很,为了她而与王爷国主为敌,与天下为敌,值得吗?” 仍然没有反应,黄自然还是不曾瞥他一眼。 “黄兄,还来得及脱身事外。”桃花三娘子神色漠然,可知是被迫做说客无可奈何: “他们的提议仍然有效,珍宝等你收取,你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去.不会有人阻止的,务请三思。” 事到如今,这些人仍然使用利诱,知道使用威迫甚有顾忌,不希望付出重大的代价。 黄自然的目光遥远,似乎附近一无所有,远处江上飞过一群水禽,他的目光也追随着水禽远去。 江小蕙以剑在地上画花乌,神情专注兴趣甚浓。 松林的另一边,曝园没有任何声息传来。 早起赶路经过的村民,一个个绕田野而走.急急惶惶如避瘟疫,没有人敢接近。 “黄老兄,你知道王爷会要求天下各地藩王对付你。”神剑秀士继续鼓如簧之舌说服。 “会勒令天下各地官府缉拿你。”桃花三娘子也继续晓以利害。 “天下各地卫军,会把你当作匪徒捉拿。” “天下各府州的巡捕,分持你的图形按图索骥,丁勇乡兵全面搜索。穷乡僻壤也无匿强之地。” “重赏之下,天下的江湖朋友人人奋勇。” “武林侠义之士,也把你看成大逆不道的凶徒。” 两人一弹一唱,居然颇有耐心。 有人不住向松林大道远处眺望,显得神色焦虑不安。 缓兵之计,寄望曦园留守的人赶来助威。 留守的太虚瑶姬,是武功仅稍次于陈老先生的高手,陈老先生受伤不能亲自出动,太虚瑶姬该是可与黄自然匹敌的人。 过去的事实证明,太虚瑶姬是唯一可和黄自然周旋的对手,而身为外勤指挥的神剑秀士,表现令人失望得很。 太虚瑶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松林中段的路旁。 曦园不可能有人来声援了,破晓的前片刻,一群好汉悄然从四面八方一举直捣中枢,有一半走狗死在床上的。 留守的全是二流人物,看管三十余名少女,哪用得着一流高手做龟公管女人。 一弹一唱毫无作用,听的人毫无反应,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完全不加理会,任由他们弹唱不悦耳的曲调,似乎认为他们并不存在。 神剑秀士两人所提的威胁是事实,绝非无的放矢虚言恫吓,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天下的官民都听命于皇家,这是事实,圣旨一下谁敢不遵。 天下各大埠,都有分封的藩王镇守,每一代皇帝的儿子,都一一分封至各地称王。 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一个儿子继承皇位留在京师坐皇座之外,死了一个太子朱标,其他二十四个儿子,分封至二十四处大埠当藩王坐镇。 以后每一个皇帝的儿子,也不断往天下各地封王镇守。 各地藩王郡王又有儿子、孙子、曾孙……分封至次等大城做镇守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所以,天下各地真不知有多少龙子龙孙,到底有多少亲王(藩王)、郡王、将军、中尉…… 以开封周王这一支系统计,自明初至明灭,直系坐镇开封的有十二王。 分封至各地的郡王,有封地的有六十六王。 以分封遂平的悼恭王来说,下传的就有九个王。 封邱的康懿王,也下传五个王。 汝南王倒霉,一传便除爵了。 有封地的六十六个君王中,平均下传以五个王计算,仅周王这一系,就有三百三十个王,简直就像蝗虫一样,把河南各地啃得清洁溜溜。如果把将军中尉也算上,天知道有多少? 真要动员天下各地皇宜人员,出动家臣护卫捉拿一个黄自然,会有何种结果?不堪想像。 当然。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这个徽王还没有策动天下皇室人员的份量,他在周王系中就讨人厌,其他叔侄兄弟不会听他的。 但几乎不可能并非绝对不可能,他与当代皇帝狼狈为奸,在玩弄女人的嗜好上有志一同,只要透过皇帝向各藩王下圣旨,哪一个藩王敢逆旨抗拒?- 大群人围住两个人,威迫利诱毫无作用,被围的人不理不睬,僵局打不开,走狗们难堪、愤怒、痛恨……各种情绪反应渐趋激烈,有人受不了啦! 那位王爷国主,更是怒火冲天。 黄自然宰了他许多贴身护卫,他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因此自始至终,他毫无妥协的意思,走狗们所提的利诱,根本就不是他所授意,而是陈老先生计谋的一部份。 他不会与一个平民亡命妥协谈条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王爷终于怒火爆发了。 只有桃花三娘子心细,只有她看出危机,看出黄自然垂在身侧的剑,隐现奇异的光芒。也看出江小蕙的月华剑,与地面接触时,泥土翻动时的异象。 那是神功凝聚,即将能量爆进的前奏先兆。 剧变骤发,石破天惊。 暗器三方汇聚,直有如满天雷电。 十八把各种兵刃,像怒涛般随暗器涌出。 暗器齐发的刹那间,被围的两个人,身影倏然变幻,幻化为两条直线,向右方乎射而出。 右方射来的暗器,不可能集中在迎面的一线上,直线的前端、是爆发异劲的剑尖,从直线飞来的暗器只有一箭一飞刀,线的面积只容纳得下两枚暗器,一近剑尖便向侧爆散,远在剑尖前尺余就自行折向了。 直线贯入冲起来的人丛,猛然雷电交加。 “铮铮……”兵刃接触声惊心动魄。 暴乱的人影抛掷,直线幻发的光华透围而出。在三丈外幻现,人影重现。 “呃……啊……”惨叫声同时传出。 正面与左面发射的暗器失去目标,随后冲出的人、也没有攻击的机会。 右面共有五个男女遭殃,都是胸、腹、肋中剑,摔倒在地挣扎、叫号、求救。 一刹那的接触,结束得好快。 黄自然与江小蕙,懒散地站在路旁的短草坪里,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三丈外在路旁挣扎叫号的人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没看到其他的走狗。 “自然哥、要不要回浦子口镇走走?”江小蕙笑吟吟,声调娇娇柔柔地,剑无意识地拨动野草:“那位姐姐有男子气概,好像没有泼皮敢惹她呢:“她指的是小菱姑娘。 自从发现黄自然的住处后,她曾经作了一番调查,对黄自然安于扮小行商的事百思莫解,一个武功惊世的英雄人物,行事未免令人莫测高深。 “在那种地方谋生,软弱的人撑不下去的。”黄自然用靴底擦剑上的血迹,他这把剑品质不佳:“她的眼界也高,所以十六岁了还没有婆家……杀!” 身影一分聚,电闪雷鸣。 “呃……哎……”三个人影分向三方冲,冲出两丈外,蜷曲着摔倒在草中挣命。 是王屋三妖,武功最高的三个老妖魔,到得最快,死得也快。 “她对你情有独钟,我知道。”江小蕉回到原处,月华剑仍在隐隐震鸣。 “邻居嘛!接触久了难免有情,当然我有一两分人才,而且我尊敬所有的好亲邻……” “唷!一两分人才?你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杀!” 人影再次分合,血雨纷飞。 又倒了三个,其中有天狼星。 黄自然的左手,扣住了桃花三娘子的颈子,大拇指顶在结喉穴下。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怪你。”黄自然温和地说:“离开他们,往南走。江家的人在南面,他们不会为难你,走,乖。” 手一松,脸无人色惊怖欲绝的桃花三娘子,绵绵地注视他片刻,倒拖着剑向南走。 只剩下六个人,都在发抖不敢移动冲进。 神剑秀士双腿在弹琵琶,几乎站立不牢,用可怜的惊恐眼神,死瞪着在脚前挣命求救的狂剑书生,忘了该赶快救助同伴。 狂剑书生的咽喉被贯穿,鲜血如泉,居然还可以发出奇怪的声音求救,声音与血泡声混在一起了。 上去几个就死几个,这位大剑客快要吓疯了。 绛仙葛莲死得最安详,心脉被黄自然一掌震碎了。 “这个女妖的软骨散实在可恶。”江小蕙用剑拨拨绛仙的手:“自然哥,你该把她留给我的。” “不能留给你。”黄自然轻抚她的秀发:“你是我珍爱的女人,绝不容许会妖术的人接近你弄鬼。如果可能。最好在三丈外就把会妖术的人摆平。” “该死的暴民。”不远处由惊转怒的王爷,发狂似的大叫:“你把我的处女弄成女人了?你……你罪该万死,你……去,去剁碎了他。” “王爷……”六男女保镖,同声惶然惊呼。 “去!” “王爷……” “你们敢抗命?” “卑职遵命。” 六男女行礼,然后大踏步向黄自然两人走去。 魔爪丧门摇摇头苦笑,大概知道无法阻止。 “这……这混蛋疯了。”黑牡丹咒骂着向后退:“不死光所有的人,他是不会罢手的。” 退出丈外,突然飞掠而走。 “冷姐,你……”高唐神女急叫。 “采英。”黑牡丹在六丈外止步转身:“你也走吧!咱们另投明主。” “冷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你们不是夫妻。”黑牡丹指指快崩溃了的神剑秀士:“他也注定了在劫难逃,他不可能离开王府。” “可是……” “那你就留下吧。”黑牡丹一挥手,转身越野狂奔。 “等我一等……”高唐神女一掠而出。 船将沉,船上的老鼠必定先逃得精光。 “剪除羽翼。”黄自然低喝。 “平分秋色!”江小蕙像在唱歌。 双剑化虹,满天雷电再起。 “饶……我……呃……”神剑秀士狂叫,完全失去挥剑接斗的勇气,月华剑化虹射到,锋尖几乎透琵琶骨而出。 六护卫还远在三丈外,想抢救已力不从心,搏杀的速度太快,有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反正两把剑一动,闪了两次便结束了。 神剑秀士四个人,倒在草丛中挣扎。 “平分秋色。”江小蕙再次叫出这句话,剑向男女六护卫遥指。 “不能闯刀阵。”黄自然说:“我拾几枚暗器,送他们下地狱,犯得着和他们拼命?” 六把刀果然列阵,不再逼进,气势极为磅礴,一看便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手护卫。 “可以引散他们呀!”江小蕙不愿拾取暗器,她暗器的技巧难登大雅之堂,不想献丑。 “他们不会散。” “自然哥,敢打赌吗?” “赌?” “要他们散就散。” “这……” “你……看!” 她一跃两丈,冲向怒容满面,远在五六丈外的王爷,月华剑光华熠熠。 果然所料不差,男女六护卫大惊失色。转身飞跃,要回到王爷身边护驾。 一声长笑。黄自然人化流光,剑似惊电,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两名护卫身后。 剑光左右分张,无情地割断了一男一女两护卫的脊骨。 “王爷快逃……”最快的护卫厉叫,狭锋刀破空飞掷,刀急剧翻腾,斜截即将绕近王爷的江小蕙,已无法及时赶到,情急飞刀相阻。 江小蕙真吓了一跳,刀飞的厉啸慑人心魄,速度惊人,已来不及闪避,月华剑急挑,人向下挫。 铮一声狂霞,刀向上震起。 这瞬间,魔爪丧门抢出,大喝一声,右手虚空抓出。 江小蕙命不该绝,下挫的身形顺势躺倒,是滑倒的。 可怕的虚空抓劲一涌而至,她的剑因身形躺倒而举在上面,感到虎口一震,剑脱手向魔爪丧门飞去,余劲掠过她胸部上空,一进一退罡风压体,仍感到肌肤发麻,压力十分沉重,惊出一身冷汗。 一男一女两护卫到了,双刀疾下。 人影-尾跟到,双足来一记蝴蝶双飞,两声闷响,两护卫向前飞起、掷出。腰脊被踢中,脊骨断裂,连人带刀被踢飞两丈外,刀自然而然地随着飞起。 江小蕙一滚而起,月华剑随起势飞掷。 踢飞两护卫的人是黄自然,飘落大旋身剑起风雷,迎向即将近身的最后两护卫,虎目中冷电湛湛。 “冲上来!”他沉叱。 不远处,魔爪丧门踉跄后退,月华剑贯插在胸下腹上的交界处,双手死抓住剑身,想拔出已发不出力道,退了四五步,厉吼一声仰面便倒,月华剑终于被拔出了,鲜血泉涌而出。 这一连串的急剧变化,快速无比生死一发,每一击皆生死交关,生命在这里显得特别脆弱。 男女两护卫不敢冲上,飞快地退到王爷身畔,扶住惊得手脚发软,惊怖万状的王爷向后退。 江小蕙抢出,一脚踢在魔爪丧门的右耳门上,抽回月华剑,呼出一口长气。 “这恶魔仍有一击之力,好险。”她胜利了,但却感到事过后手脚发虚。 如果老魔不竭泽而渔孤注一掷导至力尽,她掷出的剑休想伤得了老魔。 这短暂的瞬息间,她多次从死神的掌心中跳出生天。 “你……你真该打……”黄自然挽住了她,说话声音全交了。 “我……我错了,我……”她觉得自己好软弱,丢掉剑把黄自然抱得紧紧地。 两护卫向后退,男护卫突然背起王爷,向松林飞奔,大概想穿林而走,逃向林后的曦园,寄望曦园仍有自己人停留。 女护卫在后面戒备,居然气势磅礴,控刀的手稳定。 剑贯入右胸,练武有成的人支撑得住,如果能及时挽救,甚至可以保全性命。 神剑秀士不但练武有成,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剑客,他支撑得住,而且能坐起取百宝囊中的夺命丹丸服用,撕衣带自行裹伤。 月华剑是女性使用的剑,份量轻,剑身细薄,留下的剑口也就比普通的剑窄小,内出血也就不怎么严重,内外用药暂时可以防止伤势恶化。 裹好伤,举目四顾,感到心中一凉,绝望地失声长叹,站起的力量也消失了。 尸体七横八竖,没看到一个站起的人,偶或可听到三两声濒死者的呻吟,也有一两个人体在挣扎爬动。 “天啊!”他悲从中来。声泪俱下:“两个人,就杀……杀光了我们二十……二十余名超等高手,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必须离开这处屠场。向村民求救。当然,他得先找主人,看主人是死是活,主人一定躺在某一处草丛。 刚挣扎着站起,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黄自然与江小蕙,正从松林内踱出。 “放……我一……马……”他虚脱地叫。 “为何要放你一马?”黄自然逼近至丈内冷笑着问:“你放过谁了?” “我……” “你替狗王在外地奔波,到处搜求春药,带了爪牙行凶,耀武扬威顺便劫财劫色。 最后更唆使狗王远离藩地,在各地劫财、杀人、掳劫美女……” “是……是王爷的旨意。”他全力大叫:“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事权有限。 每一次外出办事,王爷都会另行派高阶层的人指挥。上次在倚云栈小雷音禅寺,你该看得一清二楚,负责指挥的人不是我。我的地位在王府不上不下,你怎么把我看成罪魁祸首?冤枉啊!” “你居然还有脸叫冤枉?我算是服了你。各地的龙子龙孙中也有好人,只是不多而已。这些好人中,身边必定没有像你这种坏人,唆使他为非作歹,有了你这种人助纣为虐,那个狗王才会丧心病狂。” “我没有责任,与我绝对无关。” “好了好了,我没有闲工夫审判你。” “请……高抬贵手。” “我不会杀一个受伤快要死的人。”黄自然挽了江小葱转身便走。 “你……你把王爷杀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杀他。”黄自然头也不回,轻轻松松两人手挽手像在游山。 “你……你给我记住……”他知道死不了,精神来啦:“我会……日后我会找你…… 我会……” “但愿你还有日后。” “什么?你想食言……” “你看。”黄自然向右一指。脚下加快。 他扭头循指向看去,心中一凉。 二十步外松林外缘,屹立着十二个男女,领队的人是往昔四大雷霆大使者之一,嫉恶如仇的雷霆剑海扬波,十二双怪眼凶狠地瞪着他,虽远在三十步外,仍可感觉出凌厉怨毒的眼神压力万钧。 “放……我一……马……”他仰天嚎叫。 十二个人踏草而来,杀气腾腾。 “我们是收拾残局,埋葬死人的。”海扬波的嗓门像打雷。 从上元门至江滨,约有两三里,背一个沉重的人,沿弯弯曲曲的小径全力逃命,精力耗损的速度甚快,能支撑一两里已经不错了。 男女两护卫忠心耿耿,咬紧牙关拼命逃。 曦园已经没有王府的人,园口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把守,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闯进去不啻飞蛾扑火,唯一的希望是逃到江边,登上伪装为货船的快船,船上一定还有自己的人。 一里、两里,已可透过树梢,看到高耸的帆影,那是江上行驶的船只,实际上还远得很。 男护卫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脚下已不俐落,女护卫不时在一旁助一臂之力,也逐渐力竭。 王爷惊慌过度,像个大白痴,养尊处优作威作福的人,一旦受人凌迫,震惊恐惧难以适应,如不是反常狂怒,就是惊吓过度精神崩溃。 这位王爷的反应,狂怒已过,只剩下惊恐了,距精神崩溃已是不远,他应该可以自己行走的,但却失去行动的精神和意志,这辈子哪曾经过这种磨难挫折? 后面没有人追赶,大难不死将有后福。 钻出一座树林,背着王爷的男护卫脚下一虚,被树根所绊倒,两人向前裁,把王爷摔出丈外。 “你……你该死,你……”七荤八素的王爷尖声斥骂,-挣扎难起,主子的面孔,在急难中依然本能地反应出来。 “卑职该死,王爷恕罪。”男护卫爬起搀扶,口气沉静神色漠然。 “哼!你再不小心……”王爷还不改主子的脾气,一面站起一面提警告。 可是,警告陡然中止,浑身再次剧烈颤抖,张口结舌惊怖地死瞪着身侧出现的人。 一声刀啸,男护卫拔刀挡在他面前,虎目怒张扬刀戒备,像翼护小鸡的母鸡。 女护卫也拔刀并肩一站,气势依然磅礴。 两丈外,黄自然与江小蕙挽手并肩注视着他们。 “阁下要赶尽杀绝吗?”男护卫厉声问。 “我不会杀他。”黄自然说:“也不会杀你们两个忠心耿耿的人,两位的行为可敬。” “在下感谢不尽。” “但你必须明白,我不能让这个狗王,平安返回钧州,不能让他继续残害可怜的百姓。” “你……” “我知道你会尽你的职责,保护他平安返回钧州。” “对,死而后已。” “那就尽你的职责吧!” “你想怎样?” “我要阉了他。”黄自然一字一吐:“他会进一步半身不遂,而且声音破碎,阉了之后,他再也不能凌辱女人,半身不遂,不能再对任何人拳打脚踢;声音破碎,就不能下令戕害任何人。他活着离开,南京的官民没有责任,让他活着回去,调兵遣将捉我这个暴民,我再和贵王府的人玩命,你两人就是这次事件的见证。你上吧!尽你的职责,阁下。” 一声怒吼,两护卫豪勇地挥刀扑上了。 “铮铮!”火星飞溅中,刀被剑崩出偏门。 黄自然对付男护卫,剑架开刀左脚探入,左手一掌劈在男护卫的耳门上,人应掌摔倒昏厥。 江小蕙也在女护卫的颈根劈了一掌,剑把再在对方的后脑轻轻撞上一记。 “不……不要过……来……”徽王崩溃了,惊倒在地,双手撑地挪动臀部向后退;“饶……命……” 已经没有任何人做出气简了,必须面对两个可怕的暴民啦! “站起来!”黄自然一步步逼进,剑尖在对方的面孔前摆来摆去:“你是龙子龙孙,一方百姓之王,你必须保持你王者的尊严,不能在我这个百姓的面前摇尾乞怜。站起来! 站起来……” “饶……命……” “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不像个人样。”黄自然一脚把他踢得倒翻一匝,躺在地上哀号。 一指头点在中极穴上,然后是腰脊的脊中穴,前者可令人失精绝后;后者可令人伛偻瘦弱。 最后在咽喉两则各弹了一指,声带收缩,唾腺半毁,日后不但声音破碎,而且不分时刻不断流口水,像一个嘴出了毛病的婴儿,必须穿围兜度日了。 “我不相信把你抬上龙座,你仍然有皇帝的威严。”黄自然俯视着他,不住冷笑: “回去好好保重,有空我会到钧州王府看你如何现世,再见,王爷。” 两人手挽手穿林而去,有说有笑像一双游山玩水的爱侣。 “等这些人离境,跟我回我家过几天田园生活好不好?”黄自然干脆挽住姑娘的纤腰,挽得紧紧地:“人不能光工作不林息,每当我完成一件工作,或者做成一笔买卖,都会休息一段时日,养精蓄锐准备再出发。” “那还用问好不好吗?”姑娘掂起脚尖,在他耳畔用充满媚力诱惑力的嗓音腻声说: “我是你的女……人……” 一阵娇笑在林空中飞扬,惊起一群小鸟。 男女两护卫猛然惊醒,看到身旁站着一个土老儿,土老儿其实并不老,只是外表装得老而已,双手支着打狗棒,盯着两人怪笑。 一伸展手脚,便知道不妙了,某处经脉被制变形,他俩已成了平凡的人,先天真气无法凝聚,火候不差的内功已经消散了。 一旁躺着的徽王奄奄一息,眼泪口水流个不停,幸好还没死,命算是保住了。 “你是谁?”男护卫爬起问。 “一个无聊的平民百姓。”土老儿笑吟吟地回答:“你们像是落水狗,遭到什么祸事了?” “我要征用你。”护卫说,拾回自己的狭锋单刀,刀好重好重,似乎比平时重了十倍。 即便是普通州县的差役,也可以任意征用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王家的人员,更可以为所欲为。 上次在小雷音禅寺,神剑秀士的人就要征用黄自然。 “征用?征来何用?”土老儿反问。 “替我背这位王爷,他是真正的王爷。” “你有没有搞错?”土老儿怪服一翻:“老夫年老气力衰,放尿滴湿鞋,讲话流口水,咳嗽屁也来;你居然要征用我,背体重比老夫重的老山羊,像话吗?” “他是一位王爷。” “王爷又怎样?呵阿!你看他那鬼样子,像一个王爷吗?根本就是一个大白痴。” “你……” “你们的鬼样子,大概也好不了多少,遭了灾祸的人,就是这副德行。” “我们需要帮助。” “好吧,老夫替你们去找人帮忙。”土老儿伸手信手一指:“刚才有一男一女往那边走了,男的年轻力壮,女的娇美如花,都佩了剑……” “不要找他们。”男护卫惊叫。 “老夫认识那个男的,他背这个什么者山羊王爷,一定胜任愉快,问题是他肯不肯背。老夫知道的是,他背好人相当有同情心,背坏人可就兴趣缺缺不屑为了。这个老山羊是好人吗?” 男护卫又是一惊,土老儿话中有玄机。 “你认识那个男的?”男护卫警觉地试探着问。 “对呀!老夫认识他好些年啦!” “他是……” “他姓黄,黄什么就不一定了,有些人的名字是经常更改的,有时不得不改。” “他叫黄自然。” “也许吧!但有些人的绰号,通常不愿改不想改。” “哦!他有绰号?” “有。” “你知道?” “老夫当然知道。” “他的绰号是……” “妙手灵官。” 男女两卫脸色大变,甚至打一冷颤。 “我们栽得不冤!”男护卫惊然地叫。 转头一看,土老儿已经走了,轻拂着打狗棍,有点洋洋自得,腰杆挺得笔直,表示心中的愉快。 “我们把王爷抬走。”男护卫沮丧地说:“我已经力尽,我抬头你抬脚。” “拖着走吧!这地方怎能抬?抬头抬脚更吃力。”女护卫叹了一口气:“如果能把他弄死,拖走就省力多了;可惜我们不能弄死他。走吧!你先拖。” 土老儿已经不见了,林空寂寂,四野无人,一切得靠他们自己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