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罗带》 第 一 章 “牛肉面每碗纹银二十两。” 这张崭新纸条儿,红底黑字,就贴在“洪记面店”的白粉墙上。 二楞子硬着头皮把新价纸条张贴出去,心里就一直在嘀咕 这年头物贱金贵,一条又肥又壮的大黄牛,市价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一碗牛肉面竟卖二十两纹银,谁会吃呢? 可不是吗? 从清晨开门到现在,整整一天了,店里始终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除了几只苍蝇在炉灶上伸懒腰,半碗面汤也没卖出去。 “洪记面店”坐落的这条巷子,本来已经够偏僻,一向行人稀少,难得有主顾上门,偶尔进来个把客人,只要一看见那张红纸票价,莫不吓得掉头就走。 走了,倒也罢了,最难忍受的是那些嘴上缺德的,临走述仲伸舌头,道:“乖乖!索性拿刀来吧!只怕人肉面也没这个价钱……” 更有些轻薄恶少笑道:“如果牛肉能烧得跟老板娘的手膀子一样又白又嫩,倒是值个十两二十两的,可惜那只能看,不能吃,连摸摸也不行……” 老板娘宝莲,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标致小寡妇,一向闲言冷语听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小伙计二楞子憋了一整天闷气,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老板娘,我看这样下去不行了,世上哪有二十两银子一碗的牛肉面……” 宝莲却把脸一扬,冷冷道:“谁说没有?今天洪记面店的牛肉面,就卖二十两银子一碗,爱吃不吃请便。” 二楞子直摇头,道:“面卖不出去倒是小事,我只担心把主顾全吓跑了,以后生意怎么做呢?” 宝莲啐道:“呸!我都不怕,要你担什么鬼心?六郎说过,今天是财神菩萨过生日,大吉大利,只要咱们开得出价钱,就有人付得起银子。” 二楞子苦笑道:“老板娘,别怪我多嘴,谁不知道六郎是出名的醉猫,他的话,怎能当真?” 宝莲顿时把脸一沉,道:“为什么不能当真?六郎虽然好酒贪杯,却从不欺人骗人,他说咱们今天要发笔横财,一定不会错。” 二楞子道:“万一他料错了呢?” 宝莲缓缓道:“万一料错,那是我命中无财,不能怪他,就算洪记面店明天就倒闭歇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二楞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咱们已经白等了一整天,何曾有半个财神上门……” “嘘那不是来了么。”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巷口果然来了许多人。 这些人,有的华服革履,有的布衣草鞋,有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也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老老少少,形形色色,不下二三十人。 大伙儿走到门外,抬头看看店名招牌,纷纷道:“不错,洪记面店,就是这一家。” 一面说着,一面便争先恐后奔进来,各寻桌子坐下。 他们虽然结伴而来,彼此却好像并不相识,进门的时候,分明都已看见墙壁上的红纸标价,却没有丝毫惊异的表情。 反是二楞了心虚,期期艾艾,不敢上前招呼。 宝莲低喝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问问客人要吃什么么?” 二楞了无奈,只好挨桌儿问过去。 谁知道,回答竟完全一样 “牛肉面。” 二楞子真愣住了,心想:出鬼啦!世上居然真有这种邪门事儿? 正诧异,门外又陆续来了好些客人,没多一会,店里已告满座。 奇怪的是,虽已座无虚席,客人们却宁愿挤坐在四周桌子边,特意留出正中一张方桌,没有人肯坐。 而且,所有上门的客人,每人都要了一碗牛肉面,竟然谁也没问过价钱。 更奇怪的是,面送去了,有的根本不吃,有的只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满满一屋子客人,全像木头似的坐在那儿,既不吃面,也不说话,都跟巴巴朝着正中那张方桌发呆。 这一来,连宝莲也不禁纳闷了,暗忖:他们在等什么?难道全是空心大老倌,存心不付面钱…… 正捉摸不透,外面又进来两个客人。 这是一对老夫妻,看年纪,都已六旬开外,花白的头发,土蓝布的衣裤,老婆婆手里挽着个小包袱,老头儿胁下挟着一把破雨伞。 只看这身打扮,不必猜,准是刚从乡下进城来的。 老夫妻俩,你扶着我,我搀着你,巍巍颤颤走进店门,显然没注意墙上那张红纸条儿。 两人见店中业已满座,只有正当中的方桌空着,连忙抢步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头儿一面放下包袱和雨伞,一面笑着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伴,你说这些人有多傻?放着宽敞位子不坐,宁愿挤得跟蛆虫似的……” 老婆婆道:“嘘小声点儿,你瞧瞧店里的人,都拿眼珠瞧着咱们呢?” 老头儿四周望望,果然满店客人都正瞪眼看着自己,脸一红,不禁哼声道:“奇怪,谁又没多长一个鼻子,有什么好看的?是他们自己不肯坐,又不是咱们硬抢过来……” 老婆婆低声道:“看情形,咱们只怕坐错地方了。” 老头儿道:“都一样的桌子,怎么错了?” 老婆婆道:“这张桌子摆在正当中,八成就是人家说的‘雅座’,不是普通人坐的。” 老头儿道:“什么叫雅座?” 老婆婆道:“听说,坐这种座位,就得多付钱,谁要是坐了,包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大家都管它叫‘雅座’。” 老头儿道:“这简直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了。” 老婆婆道:“塘里头‘坑人’的把戏多着呢,你没听李家村大柳子他爹说么?上次他进城,在饭馆里吃了一餐饭,只付了大账,忘记付小账,结果被跑堂伙计揍了一顿,后来,他在人家墙脚撒了一泡尿,叫人逮住,又挨了一顿揍,最后说尽好话告尽饶,还被硬拿去三钱银子作赔偿,才罢了手。” 老头儿道:“大柳子他爹是个窝囊废,没出息。如果换了是我,我就不给,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老婆婆道:“不给?就拿你送衙门,先打一顿板子,少不了还得照给才行。” 老头儿道:“我的尿肥了他墙,他不给我钱,反叫我赔他银子?衙门里难道不讲理吗?” 老婆婆道:“你不知道,衙门都是城里人开的,专门对付咱们乡下人。” 老头儿忿忿道:“那好,赶明儿,咱们也别耕地种田了,索性大家多砌些墙脚根儿,等着人来撒尿,一泡尿三钱银子,不用一年半载,咱们就发财了……” 正说着,二楞子送来两付筷子,问道:“两位老人家,吃什么?” 老头儿正在气头上,见人人面前都是一碗牛肉面,也不甘示弱,大声道:“来两碗牛肉面!少放点辣椒。” 老婆婆低声道:“等一等,最好先问价钱,听说城里的东西都贵得很。” 老头儿用力拍拍包袱,道:“别怕,老本都带来了。我倒不相信,一碗牛肉面还能贵到哪儿去! 二楞子接口道:“两位老人家最好先问问清楚再吃,咱们这儿的牛肉面,今天可的确不怎么便宜。” 老头儿道:“不便宜,要卖多少钱一碗?” 二楞子伸出两根指头,道:“每碗纹银二十两。实价实收,概不赊欠。” “你说什么?二十两银子?” 老头儿跳了起来,大叫大嚷道:“这是什么价钱?要杀人吗?二十两银子,买两条牛都够了……” 老婆婆急忙掩住他的嘴,低喝道:“嚷什么?咱们嫌贵,尽可以不吃,穷嚷个什么劲?” 老头儿气得直吹胡子,忿忿道:“岂有此理,真拿咱们当乡巴佬吗?二十两银子一碗牛肉面,走遍天下,也没有这种价钱!” 老婆婆不理他,转问二楞子道:“伙计,如果咱们不要牛肉,只吃面,得多少钱一碗?” 二楞子道:“对不起,今天不卖阳春面,所有面都加好牛肉了。” 老婆婆想了想,道:“一碗面要二十两银子,那么面汤要多少钱?” 二楞子道:“面汤不要钱。” 老婆婆忙道:“好!就给咱们来两碗面汤吧。” 二楞子道:“什么?你们占着一张大桌子,只喝面汤?” 老婆婆道:“拜托别嚷嚷好不好?咱们吃不起牛肉面,光喝汤还不行吗?” 二楞子道:“这” “这有什么关系?看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伙计,你就送两碗面汤给他们喝,又有什么不应该?” 说话的是邻桌一位虎头大汉,相貌威猛,身如半截黑塔,怒目瞅着二楞子,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二楞子发觉满屋子眼睛都瞪着自己,再看看那黑大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只得忍气吞声,端来了两碗面汤。 老夫妻俩解开包袱,取出两个干馒头,竟就着面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满店客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俩,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老头儿对黑大汉很感激,忙撕下半个馒头递了过去,道:“来半个馒头吧?” 黑大汉露齿微微一笑,说道:“别客气,两位只管放心喝,如果不够,再跟伙计要。” 老头儿连声道:“够了!够了!刚才若没有大爷您帮忙,咱们连面汤也捞不着喝呢,唉!城里这些伙计,真比衙门里的捕快还凶……” 那黑大汉忽然凑过头来,正色问道:“两位老人家从何处来?” 老头儿道:“西乡长水店何家洼子,离城有百多里路。大爷您呢?” 黑大汉没有回答,又问道:“两位是姓郭吧?” 老头儿道:“不是啊,我姓何,我老伴娘家姓吴,咱们都不姓郭。” 黑大汉皱皱眉,道:“那么,两位认不认识一位姓郭的人?或是受他之托,来这儿……” 何老头摇手道:“大爷一定弄错人了,咱们是刚从乡下进城来看花会的,根本不认识什么姓郭的人。” 黑大汉显得很失望的样子,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何老头道;“大爷,你们要寻的那姓郭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黑大汉似乎不愿深谈,漫应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不仅黑大汉如此,满店客人听了何老头的回答,都流露出无限失望之色,纷纷移转目光,望向店外,再也不愿多看何老头夫妻俩了。 没多久,巷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座中有人轻呼道:“来了!” 这句话,立刻引起轻微的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紧张起来,有的急忙整衣正坐,有的赶紧拾起筷子,低着头假装作吃面状…… 宝莲和二楞子也忍不住好奇,忙向店门外望去。 蹄声及门而止,一共是五人五骑 一男四女。 那四个女的,一式翠绿色的紧身衣裙,腰系长剑,个个丽质天生,貌美如花。 为首一位少年公子哥儿,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穿一件大红绣花儒杉,模样儿倒挺俊,只见眉目间遗着几分轻浮。 店中客人一见是这五名男女,顿时都泄了气,人人脸现不屑之色,假装吃面的都懒洋洋抛了筷子,甚至有人低声咒骂道:“他妈的,阴魂不散,这小子居然又跟来了!” 红衣公子站在店门口,仰面干笑两声,道:“盛会!盛会!小生今天竟来迟啦。” 众人脸色全是冷冰冰的,谁也没有答腔。 红衣公子施施然跨进店来,又向宝莲拱手笑道:“这位小娘子,想必就是洪记面店的老板娘了?” 宝莲急忙还礼,道:“不敢当,公子爷请坐。” 红衣公子道:“请教芳名?” 宝莲含羞一笑,说道:“小女子贱名宝莲。” 红衣公子一翘大姆指,道:“好名字,清丽淡雅,出污泥而不染,真个是人如其名,无怪郭兄独具慧眼,要看中这小小的洪记面店了。” 他嘀咕了一大串,宝莲似懂非懂,只得笑道:“多谢公子谬誉。” 红衣公子欠身道:“小生姓柳,草字寒山。乃是柳下惠的柳,十载寒窗的寒,云雨巫山的山。” 宝莲忙道:“哦!原来是柳公子。” 柳寒山顾盼面笑,道:“红粉当垆,高人满座,小生适逢其会,真正是三生有幸。” 忽然发现临窗桌前,坐着三个器宇不凡的锦袍老人,忙又深深施礼,谄笑道:“原来三位老爷子也在座,难得啊难得,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三个锦袍老人理也不理,都扭头望着宙外,假作没有听见。 柳寒山毫不在意,遥见正中方桌只有老夫妻俩,便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四名少女紧随在身后,寸步不离。 柳寒山屁股刚挨着板凳边沿,不知是谁突然重重吐了一口唾:“呸” 这一声好响,满屋客人都吓了一跳。 四名绿衣少女霍地按剑旋身,怒目注视着屋角。 柳寒山却仍然笑容可掬,待坐定了,才缓缓转过脸来,含笑道:“是哪一位朋友,吃着苍蝇了吗?” 崖角一人应声说道:“老子也分不出是蜜蜂,还是苍蝇,反正一样叫人恶心想吐。” 那是个虬髯壮汉,坐在靠墙一张竹桌边,短衣短-,敞着胸口,露出前胸一大片黑茸茸的胸毛,配上满脸虬髯,宛如一头狰狞的黑猩猩。 跟他同桌,却是个瘦长汉子,穿一件青布长袍,头小身子细长,弓背缩腰坐在那儿,乍看之下,活像一只大螳螂。 柳寒山轻哦一声,微微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金沙双雄,崔、刘二位老爷子……” 青衣瘦长汉子冷冷道:“少套交情,凭你姓柳的身分,还不配跟老了们称兄道弟。” 柳寒山并不生气,笑嘻嘻道:“好!不配就不配,这有什么关系呢?其实,说穿了,大家都是‘踏驴子进磨房’让人牵着打转,谁又比谁高明多少?” 金沙双雄怒目圆睁,勃然变色,同时冷哼了一声,推席而起。 虬辑壮汉扬手指着柳寒山喝道:“姓柳的,你骂谁被人牵着打转?” 柳寒山耸耸肩,道:“我骂我自己难道不行吗?” 青衣瘦长汉子冷笑道:“你若敢在老子们面前嘴里不干不净,当心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柳寒山的涵养功夫竟是极好,虽被指着鼻子辱骂,仍然神色自若地笑道:“二位何必生气呢?人不亲土亲,彼此都是一条船上的渡客,想想看吧,最近半个月来,吃过多少小馆? 花了多少冤枉钱?到头来,连人家的影子也没有看见,这不是让人牵着打转是什么?” 这番话,不但说得金抄双雄面面相觑,满屋座客,也莫不耸然动容。 柳寒山又仰面轻吁了一口气,接道:“不过,这叫做‘周瑜打黄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然上了船,别无抉择,只好埋头吃面,照价付性。” 说着,果然也叫了五碗牛肉面,自己和四名绿衣少女,每人一碗,据案大嚼起来。 金沙双雄居然没有逞强,两人重又坐下,低声密议 虬辑壮汉道:“老大,看情形,风声已经泄漏,这些人,竟跟咱们抱着同样目的。” 瘦长汉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很可能有人从中捣鬼,故意散播消息,捉弄咱们。” 虬辑壮汉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 瘦长汉子道:“不。明知上当,咱们也得等下去,这些人都是冲着姓郭的而来,上当的并不只咱们两个。” 虬翼壮叹一叹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瘦长汉子道:“他们不走,咱们也不走,尤其‘花蜂’柳寒山,不知转的什么念头?咱们非跟他泡到底不可……” 两人在屋角密议。临窗桌上那三个锦袍老人也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低声道:“柳寒山适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从近半月种种迹象看来,令人不能无疑。” 另一人接口道:“秦兄莫非怀疑是那姓郭的在故弄玄虚?” 秦姓老人道:“若是姓郭的故弄玄虚,咱们花费些时间和金钱,倒也值得,怕只怕是另有旁人,假借他的名号,招摇行骗。” 那人道:“果真如此,咱们反而省事了。” 秦姓老人道:“为什么?” 那人道:“秦兄请想想,那姓郭的此时虽不肯露面,他在城中岂能没有耳目,一旦知道有人冒名招摇,必然要出面查究,那时候,咱们还担心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叹道:“话是不错,但咱们时间有限,必须在最近几天内找到他,否则,对方一定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那人劝慰道:“这种事,急也无益,咱们只要尽心尽力,纵或不能使他为我所用,至少也不让他被对方所用,目的就达到了。” 秦姓老人摇头道:“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在座都是黑白两道高人,姓郭的如不能为我所用,必然会被对方所用。” 同桌另一人突然道:“秦兄不必焦急,依小弟看,事情还不致那么严重。” 此人浓眉如墨,眉心有一粒豆大的黑痣,一直很少开口,但从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位颇工心计的人物。 秦姓老人连忙说道:“郝兄,有什么高见?” 郝姓老人说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弟认为那姓郭的再有通天本领,在江湖中只是一名浪子,以秦兄的身分地位,屈尊纡贵,要找他实不容易,咱们这样胡乱跟着乱转,只怕永远也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道:“我正是为了这个心烦,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郝姓老人道:“不难,‘欲知入山路,须问山中人。” 秦姓老人冷冷一咳道:“谁又是‘山中人’?” 郝姓老人眼角一瞟柳寒山,低声道:“俗话说:‘物以类聚’。咱们要想能找到那个姓郭的,只怕还得从此人身上着手。” 秦姓老人微微一怔,说道:“郝兄,你是要我‘红石堡’跟这种无耻小人合作论交……” 郝姓老人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咱们只要用其所长,戒其所贪,凡事谨慎些,又何惧其为小人。” 秦姓老人沉吟道:“这个” 另外那人道:“小弟赞同郝兄的主意,欲成大事,便不能太拘子小节。但不知郝兄准备如何着手?” 郝姓老人道:“如果秦兄也愿意,小弟自有安排。” 秦姓老人点头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赞同,就照郝兄的主意试试看吧。” 郝姓老人微微一笑,扬声道:“柳相公!” 柳寒山正低头吃面,听见呼唤,连忙放下筷子,含笑起身道:“三位老爷子,是叫区区在下么?” 郝姓老人道:“不错,柳相公若吃饱了,请过桌一叙如何?” 柳寒山简直有些爱宠若惊,忙取出丝巾,拭了嘴和手,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欠身一礼,道:“小生柳寒山,见过三位老爷子。” 秦姓老人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礼。 郝姓老人摆手道:“请坐。” 柳寒山刚落下半个屁股,看看秦姓老人的面色,忙又站起,赔笑道:“三位老爷子面前,哪有小生的座位,有什么吩咐,小生恭聆教诲。” 郝姓老人道:“不要紧,坐下来好说话。” 柳寒山嘿嘿干笑,还有些忸怩。 秦姓老人哼道:“叫你坐,你就坐,还装什么小脚!” 柳寒山这才连声称谢,斜着屁股坐了下来。 他一落座,满店目光全都投向这张桌子,人人流露出惊讶之色,尤其屋角的“金沙双雄”,不但吃惊,简直感到震骇万分。 柳寒山自己也深感诧异,定定神,才拱手道:“三位老爷子呼唤小生,不知有何教言?” 郝姓老人点点头,道:“柳相公,咱们虽无深交,彼此早有所闻,红石堡主秦兄是位豪爽人,这位太极门的应长老,也不喜欢转弯抹角。至子老朽……” 柳寒山笑道:“郝老爷子威震三湘,一言九鼎,小生早巳仰慕久矣!” 郝姓老人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最好不过了,咱们就直话直说,用不着虚套。” 柳寒山道:“正是,小生也是个直心人,从不会兜圈子说假话。” 郝姓老人道:“好!我要请问一件事,柳相公远来金陵,有何贵干?” 柳寒山伸出右手小指和大拇指,暖昧地笑道:“老爷子何必明知故问,在座这些人,谁不是为了这位朋友?” 郝姓老人道:“你可知道大家为什么要找他?” 柳寒山耸耸肩,道:“这个……人各有志,小生就不便胡猜了。” 红石堡主沉声道:“你自己找他为了何事?” 柳寒山沉吟了一下,说道:“堡主这话,真把小生问住了,老实说,小生什么也不为……” 红石堡主道:“这是什么话?” 柳寒山道:“说出来,堡主一定不信,小生并投有什么特别目的,只不过听说很多人都在找他,一时好奇,也来瞧瞧热闹而忆。” 红石堡主哼道:“你从苏北老远赶到金陵来,这些日子,每次必到,就为了瞧热闹?” 柳寒山笑道:“所以嘛,我就知道堡主不会相信吧!其实,话又说回来,像三位老爷子这样有身分有地位的人,这些日子,不也一样在金陵城里花大钱吃小馆子,难道又有什么特殊目的不成?” 红石堡主一怔,倒被他反问得答不出话来。 旁边那位太极门姓应的长老接口道:“实不相瞒,咱们三人远来金陵,可不是瞧热闹的。” 柳寒山故作惊讶道:“那么,三位老爷子有什么目的呢?” 应长老道:“目的也是想见见那位姓郭的高人。” 柳寒山道:“哦!” 应长老道:“咱们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找到姓郭的,至子详情,现在不能奉告,希望你柳相公能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自当重谢。” 柳寒山目光流转,沉吟着道:“三位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小生打听那姓郭的下落?” 应长老道:“正是。” 红石堡主接道:“你反正只为了瞧热闹,并无特别目的,这样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吧?” 柳寒山笑道:“堡主言重了,长者命,不敢辞。小生纵然有事,也得暂时搁在一边,先替三位老爷子跑腿效力才是。” 红石堡主道:“咱们也不会让你白跑腿,只要能见到姓郭的,你要什么代价,尽管开口。” 榔寒山忙道:“有为三位老爷子效劳,这是小生的荣幸,谈代价就太俗气了,不过,那位郭老哥宛如天际神龙,行踪难见,凭良心说,连小生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郝姓老人道:“你柳相公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道上朋友认识的多,消息总该比咱们灵通些?” 柳寒山苦笑道:“老爷子明鉴,这年头,朋友越来越现实,没有利害关系,谁肯出力。 郝姓老人道:“要怎样才会有人出力?你不妨明说。” 柳寒山故作沉吟道:“这个嘛,三位老爷子都是聪明人,江湖上混混的朋友,为来为去,还不就是为了‘名’、‘利’两个字……” 郝姓老人道:“好!需要多少钱?你说吧!” 柳寒山笑笑道:“小生所谓的‘利’字,并非指一般金钱。” 郝姓老人道:“那是指什么?” 柳寒山道:“听说红石堡有一种独门圣药,名叫‘子母金丹’,如果秦老爷子舍得一份‘子母金丹’,我想事情就好办了。” 三个锦衣老人听了这话,都不觉倏然变色。 所谓“子母金丹”,乃是红石堡百年来独门秘制的药丸,功能活死人,生白骨,号称“天下第一圣药”。 红石堡对“子母金丹”的配方,一向珍惜如命,历代相沿,传子不传女,武林中人更视此药为无价之宝,许多人梦寐以求,连看一眼都办不到,柳寒山居然欲得金丹为酬,岂非强人所难? 郝姓老人和应长老都知道红石堡主决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两人面面相觑,忧形子色。 红石堡主脸上笼罩着一片寒霜,冷冷道:“柳相公,你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吧?” 柳寒山站起身来,拱手道:“小生也知道所望太奢,不过,要找姓郭的人也不少,秦老爷子若认为不值得,就当小生没有说过好了。三位请宽坐,小生告退。” 说着,欠身一礼,离开了临窗桌子。〖ocr:大鼻鬼〗红石堡主突然沉声喝道:“站住!” 柳寒山停步道:“堡主,还有什么吩咐?” 红石堡主神色凝重地道:“我可以答应给你一盒‘子母金丹’,但不知你有没有把握找到姓郭的?” 柳寒山笑道:“把握虽然说不上,小生自信已有寻找他的线索。” 红石堡主道:“说出来听听。” 柳寒山却耸耸肩,道:“这些线索,也可以说是小生半个月来花费许多金钱和时间获得的一点发现,就这样说出来,岂非太冒失……” 红石堡主取出一块鸡血红的小石,重重放在桌上,肃容道;“这是本堡的红石信物,事成之后,你可以随时持此信物,找红石堡主换取一盒‘子母金丹’,不过,我也有两个附带的条件……” 柳寒山道:“堡主请说。” 红石堡主道:“第一,从现在起。凡是有关姓郭的任何消息,你不能再转告给其他人;第二,最迟五天之内,咱们要见到姓郭的,超过时限,信物便得追回。” 柳寒山笑道:“一切遵照吩咐,老爷子放心吧!” 一面收起了红石信物,一面又坐了下来。 郝姓老人和应长老都喜出望外,急忙催促道:“柳相公,你有什么发现,现在该可以谈谈了。” 柳寒山神秘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小生凭心血换来的收获,也是半个月来,细心观察得到的发现,我先说出来,供三位老爷子参考……” 红石堡主不耐烦道:“你拣重要的说吧!” 柳寒山轻轻道:“三位老爷子请回想一下,这些日子,咱们大伙儿在金陵城中吃的小馆子也不少了,譬如:第一次在西城‘竹林小馆’吃羊肉汤泡馒头,第二次是在王府巷‘小云轩’吃蒸饺,第三次嘛,在墟外‘李麻子小吃店’吃锅贴酸辣汤,第四次……” 红石堡主冷冷截口道:“咱们要知姓郭的消息,你尽说这些不关痛痒的事干什么?” 柳寒山摇头道:“这些都是关系重大的事,老爷子若认为无关痛痒,那就大错特错了。” 郝姓老人忙道:“柳相公,有话但请直说,不必绕圈子。” 柳寒山道:“刚才小生所说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不知三位老爷子可曾注意到?” 红石堡主道:“咱们只知道这些都是冷门小吃店,价钱都贵得吓死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柳寒山笑道:“这就叫做‘明察秋毫,而不见车薪’了。其实,三位老爷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红石堡主道:“哪一件?” 柳寒山低声道:“这些小吃店里,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娃儿。” 三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目光都不期然转注到老板娘宝莲身上…… 可不是吗? 眼前就是一间冷门小吃店,价钱贵得吓死人,柜台里也正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俏寡妇。 红石堡主喃喃道:“咱们真是老糊涂了,竟没注意到这些巧合。” 柳寒山得意地道:“小生已经仔细打听过,‘竹林小馆’的闺女名叫翠花,‘小云轩’的两姊妹姓杨,都只有二十来岁,‘李麻子小吃店’的老板娘叫小红,才三十出头,再加上今天这一位……只怕不能算是巧合了。” 红石堡主道:“若非巧合,又表示什么意义呢?” 0隙山道:“这证明了一件事!咱们的一切举动,都是郭某人在暗中支配,而他却不愿出面跟咱们相见。” 红石堡主道:“这样说来,要找他岂非希望渺茫?” 柳寒山笑了笑,道:“小生却认为恰好相反,正因有些发现,要找他反而更容易。” 红石堡主道:“你有什么打算?” 柳寒山道:“如何打算是小生的事,老爷子只须信任小生,五天之内,自当有佳音回报。” 红石堡主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就等你五天,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耽误了咱们的大事。” 柳寒山道:“但是,小生要预先申明,眼下欲找姓郭的人很多,难保没有人在暗中阻扰捣乱,小生只负责探听郭某的下落,无法保证他肯答应跟三位老爷子见面,到时候,或许要劳动老爷子们亲自移樽就教也难说。” 红石堡主道:“那是自然,只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咱们愿意亲自去见他。” 柳寒山起身道:“既如此,小生告退了。” 红石堡主也不挽留,挥挥手站了起来,叫道:“伙计,算账。” 二楞子连忙应声道:“三位老爷子,一共六十两。” 红石堡主掷下二百两银子,道:“连这位柳相公五位的账一起算,多下的不用找零了。” 说完,三人离座出店,扬长而去。 二楞子捧着雪花花的银子,连连鞠躬道:“小账四十两,谢啦!” 一碗面卖二十两银子,已是骇人听闻,小账一赏四十两,更是破天荒的豪举,难怪满店食客,个个目瞪口呆,却把宝莲和二楞子笑得嘴也合不拢来。 柳寒山倒好像受之无愧似的,领着四名绿衣少女,施施然走出店门,边走边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可惜这么便宜的牛肉面,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一走,“金沙双雄”也急忙起身,叫道:“伙计,这是面钱……” 丢下五十两一锭大元宝,连十两银子找零也顾不得要,便紧跟着追了出去。 其余客人一见,都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大叫道:“伙计,收钱!收钱……” 一个个都将整块银子抛在桌上,匆匆奔出店去。 二楞子来不及收钱,急忙取来几只麻袋,大把银子往袋子里丢,转眼竟装了满满两大麻袋。 客人全走了,只剩下那对喝面汤的老夫妻俩,兀自张大嘴巴,望着那成袋的银子发呆。 也难怪,乡下人嘛,就算活一辈子,只怕也没见过这许多银子…… 入夜收店以后,宝莲和二楞子连拖带推,才把整袋银子搬进卧房,用不着点灯,单是那闪闪耀眼的银光,已经把房间照得雪亮了。 这笔横财,足够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可以把店顶出,给二楞子几个钱,打发他另谋高就,或者索性发点银子,替他讨一房媳妇,就把面店交给小两口去经营,自己乐得好好享几年清福。 可是,自己今年才二十多岁,难道就这样孤孤单单守一辈子寡,不替以后的日子打算打算么? 想到将来岁月,就想到“六郎”。 心里不觉就烦躁起来…… 自从死鬼洪去世以后,这些年来,自己一缕芳心,早巳系在他身上,偏偏冤家竟装痴扮傻,总没有半句实心话儿。 相识多年,自己对他可算得温存体贴,千依百顺,谁知道冤家却总是半真半假,若即若离,看似有情又无情。 宝莲也知道,“六郎”是个风流种子,相好的不止自己一个…… 这些,她都不抱怨,她只怨自己不能以万丈柔情,使顽石融化,浪子回头。 一念痴迷由衷起,面对这雪花般的银子,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钱! 钱有什么用? 再多金钱,也买不到情人的心。 宝莲长叹了一口气,顺手将麻袋推去床底,懒洋洋拴上房门,决心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忙累了一整天,该舒舒服服洗个澡,洗净满身汗污,也涤去心中烦闷。 她解卸罗衫,让自己浸沉在温暖的浴盆里,正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片刻的舒畅…… 突然,窗上一声轻响,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宝莲急忙扯过一条浴巾,匆匆裹住身子,低喝道:“是谁?” 窗外无人回应。 宝莲心里狂跳,娇嗔道:“六郎,不许胡闹,当心二楞子还没睡熟……” 话未毕,“刷”的一声,一束绳圈忽然穿窗而人,套住了她的身体。 接着,绳圈一紧,已将她拖离浴盆。 宝莲急了,沉声道:“六郎,快放开我,不然,我可要叫啦……” 没等她叫出来,一缕劲风飞至,眼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宝莲清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的卧房,绣榻锦褥,幽瞢扑鼻,临窗漆桌上,陈设着木梳、铜镜和许多花粉胭脂。 奇怪的是,那些梳妆用品,竟然无一不是宝莲常用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连她准备沐搭后更换的睡衣,以及一套收藏在箱底的绣花锦缎衫裙,居然也整整齐齐折放在床头边。 陌生的房间里,触目尽是自己熟悉的物品。 宝莲暗想:这准是六郎在恶作剧,除了他,决不会有别人。 连忙穿好衣服,略作梳洗,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一脚踏出房门,却不禁呆了。 原来外面是间大厅,已经先坐着好几位花朵般的美人儿。 这些女孩子,宝莲几乎全都认识,其中有“竹林小馆”的翠花,“小云轩”杨家姊妹俩,以及“李麻子小吃店”那位标致的老板娘小虹…… 宝莲惊讶地望着她们,她们也惊讶地望着宝莲,大家脸上都疑云遍布。 这时候,珠帘掀处,进来两个人 然竟是那一对姓何的乡下老夫妻。 老婆婆先向宝莲微笑点头,道:“老板娘,实在对不起,没害你着凉吧?” 宝莲红着脸道:“你们是什么人?” 何老头笑道:“老板娘何其健忘?咱们虽然只喝面汤没付银子,却也一样是主顾呀!” 宝莲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你们把我掳来,究竟想干什么?” 何老头道:“老板娘,千万别误会,咱们请诸位到这儿来,绝无丝毫恶意。” 老婆婆接口道:“不但没有恶意,咱们还担心诸位在这儿住不惯,特地把诸位常用的衣物都取来了,务求各位过得舒舒服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宝莲道:“你的意思,是要把咱们囚禁在这儿?” 伺老头忙道:“不!不!不!咱们天胆也不敢囚禁诸位姑娘,只是求诸位在此地小住数日,帮咱们一个忙。” 宝莲道:“我们能帮你什么忙?” 何老头道:“不瞒诸位说,咱们为要见一个人,可是没有办法找到他,迫不得已,才想向姑娘们求助。” 宝莲诧异道:“你们要见谁呢?”★大鼻鬼ocr★何老头笑道:“提起此人,姑娘们都很熟悉,不仅熟,彼此还有很深厚的感情,咱们要见他很难,诸位姑娘却跟他常有往来……” 宝莲不觉“哦”了一声,脱口道:“你是说六郎?” 何老头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名满江湖的郭六郎,人称‘魔手’郭长风,郭大侠。” 宝莲忽然发觉事情不单纯了,忙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何老头道:“咱们是诚心诚意求见郭大侠一面,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想当面转告他。” 老婆婆接着道:“是的,咱们只想当面转告郭大侠几句话,对他非仅无害,反而有莫大的好处。” 宝莲沉吟道:“是几句什么话?能不能先告诉我们?” 何老头笑了笑,道:“这要请姑娘们多多包涵,咱们只是受人之托,必须见到郭大侠,才能说出来。” 宝莲道:“如果你们见不到他,又怎么办?” 何老头道:“咱们想见郭大侠固然困难,他若要找咱们,却容易得很。我想,郭太侠发现诸位姑娘同时失踪,一定会找到这儿来的。” 室莲道:“万一他不肯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永远把咱们关在这儿?” 何老头笑道:“不会的,郭大挟是最重情意的人,他得到消息,必定会来,只要郭大侠一到,咱们立刻恭送诸位姑娘回家。” 宝莲道:“我是说,万一他不顾咱们的死活……” 何老头摇手道:“姑娘只管放心,咱们对郭大侠的为人很了解,他决不是那种人。” 忽然有人轻笑接口道:“这话可难说呀!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话声入耳,厅里女孩子都惊喜地叫了起来:“六郎,六郎” 这位郭六郎,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白净的面孔,修长的身材,眉目清秀,满脸笑容,看上去,只是个和和气气的大孩子,并无出奇之处。 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一双大手,十指细长有力,张开来,足可以抓起两个大西瓜。 此外,就是他脸上的笑容了。 他一只手横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正悠闲地拨弄着门帘上的珠串,身子倚着门框,嘴角绽着微笑。 那笑容,显得放蔼不羁,蛮不在乎,豪爽中又有几分调皮的意味。 那老夫妻俩就站在门口,竟未发觉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惊诧之色。 何老头抱拳道:“请问阁下莫非就是郭长风大侠?” 郭长风歪着头道:“你看像不像?” 何老头急忙欠身施礼,道:“郭大侠好似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子让咱们见到郭大侠。” 郭长风笑笑道:“那是因为龙尾巴被踩住了,只好自己送上门来,老天爷才不管这些闲事哩。” 何老头赔笑道:“咱们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郭大侠多原谅。” 郭长风耸耸肩,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原谅也不行啦,我只想请问一声,刚才两位的承诺,还算数不算数?” 何老头道:“当然算数,郭大侠请放心,咱们这就派人分送各位姑娘回府。” 郭长风一摆手,道:“好!请先履践诺言,其他的话,咱们等一会再谈。” 老婆婆立即侧身让路,道:“姑娘们,请!” 可是,女孩子们却痴痴望着郭长风,竟然谁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郭长风笑道:“没事啦!你们还不回家,等什么?” 宝莲移步近前,悄问道:“六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你不说明白,叫人家如何能放心得下?” 没等他回答,翠花已经跟了过来,低声道:“这两人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小红也焦急地问道:“你是不是欠了他们的赌债?到底欠了多少?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 接着,“小云轩”的杨家姊妹也抢着道:“六郎,咱们等你一块儿走,要死也死在一起……” 大家争着剖情示爱,都有“与郎连心,难舍难分”之意。 郭长风举手摇了摇,道:“你们都不愿意回去,是吗?” 众女异口同声道:“六郎,我们要跟你在一起。” 郭长风微笑道:“大家都留在这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希望你们先听我说一句话,然后再作决定……” 子是,先向宝莲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接着,又对小红,翠花,和杨家姊妹…… 每人都同样耳语了一句。 众女听了,都现出惊喜之色,不约而同道:“真的?你没有骗人?” 郭长风只点了点头,众女顿时发出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夺门而去…… 这情形,直看得老夫妻俩瞠目咋舌,如坠五里雾中。 好一会,老婆婆才惊叹道:“郭大侠,你这是用的什么法术?竟能使美女受命,如臂御指?” 郭长风笑道:“那不是法术,只不过一句真言而已。” 老婆婆道:“哪一句真言?” 郭长风道:“我只告诉她们:‘谁先回家,明天我就先去谁家’。” 老夫妻俩怔了怔,不觉大笑起来。 何老头拱手道:“佩服!佩服!除了郭大侠,别人也难以消受如此艳福。” 郭长风摇摇头,低声道:“她们若互不见面,固然是艳福,像这样鼻子对眼睛,不是福气,倒变成呕气了。” 何老头惶恐地道:“这么说来,竟是咱们替郭大侠添了麻烦啦!” 郭长风仰面笑道:“一窝鹌鹑,总免不了打架,只要不耽误生蛋就行。” 缓步走到厅中,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大刺刺坐了下来,扬眉道:“说吧!二位如此煞费苦心要找我,究竟为什么事?” 何老头连忙肃容道:“不瞒郭大侠,老奴夫妇,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地前来拜谒。” 郭长风道:“二位的主人悬谁?找我有何赐教?” 何老头道:“敝主人久仰郭大侠盛名,渴欲一见,特命老奴夫妇专程前来相请,至子敝主人的姓名,老奴不便奉告,等见面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郭长风诧道;“连个姓名都投有,叫我跟谁去见面呢?” 伺老头道:“敝主人吩咐过,只要郭大快应允相见,明日午夜,敝主人将在南门外张家大院内亲自恭候。” 郭长风轻哦道:“南门外张家大院,就是那栋无人居住的废宅么?” 何老头道:“正是。敝主人将扫径张灯,亲候侠驾光临。” 郭长风耸耸肩,笑道:“这倒挺有意思,既不相识,也不知道名姓,偏偏又约在一座空屋废宅里见面你那主人好像料定我一定会去似的?” 何老头道:“敝主人对郭大侠仰慕已久,此次掬诚肃请,实固有一桩大事,欲求郭大侠鼎力相助。” 郭长风道:“噢?是什么大事?” 何老头道:“此事关系太大,内中详情,只能留待敝主人亲自与郭大侠面谈,老奴不敢预泄。” 郭长风笑道:“可是,我除了醇酒美女之外,别无所长,你家主人找我帮忙,只怕是找惜人了。” 何老头道:“敝主人却认为,举目当世,除了郭大侠,再无第二个人有这份能力,正因为如此才命老奴夫妇专程恳邀,务必求郭大快屈驾一晤。” 郭长风道:“他既然这样瞧得起我,为什么不肯亲自来一道,反而要我去见他?” 何老头忙道:“这一点,郭大侠千万别误会,只因近月来,金陵城中高人云集,都是为了要见郭大侠,敝主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未便在城中露面。” 郭长风耸耸肩,道:“看来你家主人竟是位神秘人物嘛,冲着这份好奇心,我倒真想见见他……” 何老头接口道:“郭大侠若应允相见,非仅敝主人深感荣幸,老奴夫妇也同领盛情。” 郭长风道:“不过,咱们话可说在前头,见面归见面,这并不表示我能帮他什么忙。” 何老头说道:“这是自然。老奴仅代敝主人先致谢意,明日午夜,洁樽敬候侠驾。” 郭长风抖抖衣衫,站起身来,笑道:“洁樽倒不必,酒最好多准备些。” 话落,举步跨出了大厅。 何老头一面欠身相送,一面叮咛道:“郭大侠别忘了,明日午夜,南门外张家大院……” 郭长风没有回答,身影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许久,老婆婆才轻吁一口气,说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咱们总算把他迫出来了。” 伺老头却摇摇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能想到这个主意,人家也会想到,尤其是‘花蜂’柳寒山,更不能不肪。” 老婆婆道:“你以为柳寒山真会替红石堡出力吗?” 何老头道:“那厮为了贪图‘子母金丹’,很可能跟红石堡合作。” 老婆婆哼道:“他若真敢跟咱们作对,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咱们就算不敢对付红石堡,难道还不敢对付他姓柳的?” 何老头道:“话虽不错,但在大局未定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只须设法绊住他,不让他在明日午夜前跟郭长风见面,以后就不必担心了。” 老婆婆道:“好!你去向主人报讯,城里的事交给我,老婆子自有对付柳寒山的办法。” 何老头道:“不仅是柳寒山,其他各路来意不明的人,都需严密防备,这地方已经不能再留,必须立刻撤走,把力量布置在城南一带……” 老婆婆挥手道:“我知道,误不了事的,你只管办你的去吧!” 张家大院就在南门外邻近雨花台不远处,满院苍松,绕着一座百年古屋。 古屋共有五进,都是红砖砌成的瓦房,如今,房屋已有部分倒塌,那雕花漆彩的门窗,更是破烂不堪,满目蛛丝鼠粪,庭前野草丛生,显得既荒凉,又阴森。 这地方,别说夜晚无人敢去,即使在白天,也是一片寥寂,人迹罕至。 可是,今夜却不同了。 石阶上的青苔,已经洗刷得干干净净,由大门通往前院正屋的小径,也铺上了一层层的细沙,两侧野草全部铲去,连沿路的树枝,都已修剪整齐。 整座前院,打扫一新,门窗都经过修补,而且重新糊了窗纸,配上檐帏。 离午夜还有大半个时辰,何老头已经掌着灯笼,在大院门口等着了。 他还是那身装束,还是那副蛮不在乎的神情,还是满脸和善的微笑。 何老头举灯相迎,低问道:“郭大侠只有一个人来?” 郭长风道:“难道你家主人还约了别人?” 何老头忙道:“不!敞主人只邀请了郭大侠一位客人,因为今夜之会,事关重大,实在不愿再有外人窥探,老奴恐郭大侠带着朋友同来,所以问一问。” 郭长风笑道:“你是怕我约朋友来白吃?” 何老头道:“老奴担心发生误会。” 郭长风笑着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放心吧!我只有身上带钱的时候,才有朋友,今夜正好囊空如洗,朋友们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何老头似乎仍不放心,举起灯笼向四周照了一遍,才掩上大门,领着郭长风向前院走去。 前院正量檐帏低垂,门窗紧闭,看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 何老头在屋檐前停了下来,侧身肃容道:“郭大侠请进。” 郭长风道:“你家主人呢?” 何老头道:“正在屋中恭候。” 郭长风微微皱眉,道:“这种待客的方法,不嫌太冷淡些吗?” 何老头欠身道:“荒宅简陋,人手欠缺,请郭大侠多原谅。” 郭长风笑了笑,道:“话倒是实话,既来之,则安之。主人不克分身,客人只好自己进去了。” 口里说着,人已拾级而上,推开屋门,跨了进去。 门开处,眼前顿时一亮。 原来屋里不仅点着灯,而且有七八名黑衣人正肃立而待。 这些人全都穿着同样的黑袍,戴着同样的黑色头罩,分列左右两侧,不言不动,只用冷峻的目光,凝视着郭长风。 房屋正中,摆着一张长桌案,桌前只有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陈设。 郭长风耸耸肩,道:“这倒好,一个客人,却有八位主人,敢情今天是准备‘罗汉请观音’啦!” 八个黑衣人默然不答,身后房门却“砰”的一声掩闭起来。 郭长风回顾了一跟,笑道:“诸位,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还玩捉迷藏游戏呢?”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咱们并不想跟阁下捉迷藏。” 郭长风拱手笑道:“阁下最先开口,大约就是此地的主人了?” 那人不答,站在他身边第二个黑衣人却接口道:“你猜错了,咱们都是主人。” 郭长风道:“但总有一位主持的,不然,我这客人究竟该对谁说话呢?” 左首第三名黑衣人应道:“无论对谁说话,全都是一样。” 郭长风笑笑道:“诸位这样轮流发言,是否怕被人听出了口音,识破身分?” 第四个黑衣人道:“你只须知道咱们是主人身分便够,其他何须多问。” 说到这儿,左边四个黑衣人都已经轮流说过一次话,剩下右边四人,尚未开过口。 郭长风对右首第一个黑衣人笑了笑,道:“这一次,大约该轮到老兄发言了。请问,咱们可以坐下来再谈吗?” 那人一指桌前椅子,道:“请坐。” 郭长风道:“可是,这儿只有一把椅子,我若坐了,诸位岂不都得站着?” 左首第二人答道:“这是咱们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郭长风道:“大家都没有座位,却让我一个人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 第三名黑衣人道:“阁下远来是客,自然该让客人坐。” 郭长风露齿一笑,道:“既然诸位如此谦让,我就不客气啦!” 说着,走到那仅有的椅子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坐下,他就发觉上当了。 敢情那椅子又冷又硬,竟是精钢铸造的。 而且,就在他身子坐落时,突然“铮!铮!”连响,脚踝和腰部,已被三只钢环紧紧扣住…… 换句话说,除了双手以外,他整个身体,已被机关锁在钢椅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郭长风心里虽然吃惊,脸上仍带着微笑,摊开双手,说道:“诸位,这算什么意思?” 右首最后一个黑衣人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魔手’郭长风?” 郭长风道:“难道你们认为我是假冒的?” 那人冷哼道:“如果你是假冒的,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再迟就后悔莫及了。” 郭长风道:“我是道道地地的郭长风,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那人道:“好!” 声落,脚下疾退三步,同时解开黑袍前襟,露出一排革制刀囊。 革囊中,整整齐齐插着二十四支柳叶飞刀。 其余黑衣人也迅速散开,退到不同的方位,纷纷解开衣襟,露出随身革囊。 八个人各站一方,囊中暗器也无一相同,有柳叶飞刀,连环弩,三棱镖,甩手箭,黄蜂针,毒蒺藜,铁莲子……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的暗器最特别,表面看,那只是十二枚如意金钱镖,大小形式都和普通金钱镖投有什么不同,然而,其中有两枚,竟是纯金打造的。 两枚小小金镖,虽然说不上多珍贵,但他在十二枚暗器中杂入两枚纯金制品,却不知用心何在? 郭长风大声道:“各位,可不能谋财害命呀!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话犹未完,桌上油灯突然熄灭。 只听“飕飕”连响,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连串强劲的破空之声…… 劲风纵横飞掠,充斥全屋,也截断了郭长风的话声。 好半响,破空之声静止,房内一片沉寂。 黑暗中有人轻喝道:“亮灯!” “刷”! 火光一闪,油灯复明,八个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只见郭长风仍然好好坐在钢椅上,神态自若,毫无异状,椅前长桌上面,却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四把柳叶飞刀,十二只三棱镖和甩手箭,以及成堆的连环弩,黄蜂针,毒蒺藜,铁莲子…… 第 二 章 这些暗器,不但陈列整齐,而且分门别类,一件不少,就像出售暗器的店铺,在这儿设了个“样品柜台”。 其中只有一种与原数不符 就是那十二枚如意金钱镖,仅十枚陈列在桌上,另外两枚纯金制的却不见了。 八名黑衣人异口同声道:“魔手神技,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郭长风摇头说道:“别佩服啦,这种待客的方法,真教人吃不消,喏!东西全在这儿,诸位自己来认领吧,我可要告辞了。” 说着,伸伸腰,站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椅上那三道钢箍竟已全被解开。 八名黑衣人一齐欠身,道:“郭大侠,请留步。” 郭长风道:“怎么!靶也练完了,难道诸位还觉得不过瘾?” 左首第一个黑衣人道:“咱们不识郭大侠金面,为了辨别真假,多有冒犯,还望郭大侠原谅。” 郭长风道:“你们把人锁在铁椅子上,四面围住用暗器攒射,以这种手段来辨别真假,未免太过分了吧?” 那人道:“咱们也知道这样稍嫌过分,但若不如此,就无法领教郭大侠的魔手神技了。” 郭长风冷冷一哂,道:“天下会接暗器的人,并非郭某一个,你们怎么知道我是真是假?” 那人道:“天下会接暗器的人虽然很多,却无人能同时接住八种不同暗器,即使能,也决不会如此从容,而且” 郭长风道:“而且什么?” 那人轻轻一笑,道:“能够在这么多暗器中,分辨出质料的贵贱,及时将两枚纯金金钱镖收藏起来的,只有郭大侠才办得到。” 郭长风不禁脸红了,仰面笑道:“我被你们当靶子射了半天,就算收点压惊费,难道不应该?” 那人道:“应该!应该!不仅应该,咱们还准备了美酒,为郭大侠压惊。” 举手一挥,其余七名黑衣人立即鱼贯退了出去。 不片刻,何老头推门而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另换了两把交椅,并且搬来许多精致的酒莱。 菜很丰盛,酒并不多,仅小小两只磁罐,当何老头拍开罐口泥封,登时满室薰风,异香扑鼻。 郭长风脱口大赞道:“啊!好酒!好酒!” 黑衣人延客入座,自己仍然带着黑布头罩,掩住本来面目。 桌上佳肴罗列,杯筷却只有一副。 郭长风笑道:“主客合用一副杯筷,恐怕不大方便吧?” 黑衣人道:“对不起,在下不会喝酒,郭大侠请自用,不必客气。” 郭长风道:“不喝酒吃点菜也行,总没有客人吃喝,主人在旁看着的道理。” 黑衣人说道:“在下终身茹素,不沾荤腥,这些酒菜,都是特地为郭大侠预备的。” 郭长风道:“这么说,阁下是出家人了?” 黑衣人摇头道:“不!在下是胎里素,并未出家。” 郭长风道:“那么,请把头罩取下来,咱们面对面说说话,可以吗?” 黑衣人又摇摇头,道:“这一点,也请郭大侠多原谅,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此时还不便以真面目相见。” 郭长风双手一摊,苦笑道:“看来咱们竟是话不投机啦!” 何老头忙道:“我家主人身世坎坷,十余年来隐姓埋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郭大侠如怀疑酒莱不洁,老奴愿代主人先尝。” 郭长风笑道:“我倒不在乎酒里有没有毒,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喝闷酒。” 何老头道:“老奴本可陪郭大侠喝几杯,但此酒得来不易,非平常佳酿可比,若被老奴分享,未免太可惜。”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是吗?真有那么珍贵?”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果然是满口生津,香醇无比。 郭长风喷喷赞道:“啊!这是洛阳金家曲坊的‘千里香’,而且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珍品。” 何老头微微笑道:“一点也不错,郭大侠的确不愧酒中神仙。” 郭长风道:“可是,洛阳金家曲坊,七年前已毁子大火,这酒市存有限,想必价值不低?” 伺老头道:“据说此酒市存不到五十罐,自从金家曲坊被焚,已成无价之宝。家主人知道郭大侠善饮,费尽心力,才搜购到这两小罐,足足花了千两纹银。” 郭长风抚掌道:“如此美酒,就算毒死了也值得。” 伸手夺过酒罐,竟口对口的,大喝起来。 那黑衣人似乎对郭长风这种“牛饮”的方式深感惊异,愕然瞠目而视,不觉呆了。 郭长风一口气喝了大半罐,抹抹嘴唇道:“痛快!痛快!” 黑衣人好奇地问道:“郭大侠如此豪饮,难道不怕喝醉吗?” 郭长风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有此好酒,醉又何妨?不过,阁下请放心,今夜我是不会喝醉的。” 黑衣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俗话说得好:‘青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阁下千金换酒,必有缘故,我若一醉不醒,岂非辜负了阁下夤夜相召的盛情。” 黑衣人一怔,竟为之语塞。 郭长风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咱们素不相识,你凭什么要白请我喝酒?我既然叨扰你的酒菜款待,总得知道主人请客的原因,否则,咱们岂不都变成糊涂虫了?” 黑衣人略作沉吟,点头道:“郭大侠快人快语,在下也无须否认了。实不相瞒,今夜邀请郭大侠到这儿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郭长风道:“不知是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黑衣人道:“这件事,不仅关系在下的生死,更涉及一桩武林秘辛,除郭大快之外,别人即使有此力量,也绝不会答应相助,在下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求见郭大侠。” 郭长风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答应呢?” 黑衣人沉声说道:“因为,郭大侠与当事双方,皆无恩怨瓜葛,一向是行道江湖,都是扶弱锄强,不畏权势,不计毁誉,而且……” 郭长风连忙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你最好不要乱给我高帽子戴,我究竟是块什么材料,自己清楚得很。” 黑衣人道:“在下言出由衷,并非谄谀之词。” 郭长风笑道:“如果你真把我看作行侠仗义的人物,那就错了,老实告诉你吧,我既不行侠,也不仗义,只不过是个酒鬼浪子而已,当年在江湖之中,更是一名职业杀手,你若不信,尽可去打听……” 黑衣人接口道:“关子郭大侠当年的为人行事,在下早已仔细打听过了,正因如此,才想请郭大侠相助。” 郭长风笑笑道:“难道你也想请我去杀人?” 黑衣人道:“正是。” 郭长风微微一怔,道:“这是真话?还是说着好玩的?” 黑衣人道:“自然是真话。” 郭长风默然片刻,不觉失笑,说道:“你们千方百计寻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黑衣人颔首道:“一点也不错。只要郭大侠答应,无论多少代价,在下都愿意照付。” 郭长风想了想,道:“如果你们没有找到我,准备怎么办?” 黑衣人道:“咱们决心搜遍金陵,一定要找到郭大侠,万一无法找到,或者郭大侠坚持不肯答应,迫子无奈,只好另请他人,总之,咱们已决心破釜沉舟,非杀他不可。” 郭长风道:“听口气,你和那人之间,竟是仇恨深重,无法化解的了?”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不错,我和他仇比海深,恨比山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郭长风接口道:“据我猜想,你那位仇家的武功一定非常高强,势力一定很大,否则,你自己尽可寻他报仇,根本不必另求他人。” 黑衣人点点头,道:“郭大侠猜得根对,那厮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是当今武林中一方大豪。” 郭长风轻问道:“他是谁?” 黑衣人道:“他” 何老头在旁边忽然干咳了一声:“嗯吭!” 黑衣人连忙改口道:“我不能轻易说出他的姓名,除非郭大侠先答应接受委托,愿意替我报仇。” 郭长风望望何老头,微笑道:“那么,你们之间结仇的经过,是否能够告诉我呢?” 黑衣人道:“我只能说他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至子详细经过,希望郭大侠不必追问。” 郭长风道:“这倒真令人为难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你们结仇的经过,怎好糊里糊涂就答应去替你杀人?” 黑衣人道:“依照江湖规矩,职业杀手受雇杀人,都是只问代价高低,并不需要知道大多内情。” 郭长风说道:“可是,代价必须根据对方的身分,地位,以及下手时的难易而定,像这样事事讳莫如探,怎么能够决定代价?” 黑衣人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郭大侠开口,我决不会说半个‘不’宇。” 郭长风道:“这话当真?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黑衣人道:“请说吧!但求能报仇雪恨,纵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郭长风耸耸肩笑道:“一个人命里注定要发财,真是山也挡不住。唔!我得仔细想想,别把机会错过了。”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猛灌了两大口酒,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足有半盏热茶之久,郭长风才缓缓伸出一个指头,说道:“初次交易,我也不好意思过分敲竹杠,就算这个数目吧!” 黑衣人道:“一万两银子?” 郭长风摇摇头道:“十万。先付半数作为订金,其余的,事成之后一次付清。” 何老头脱口道:“郭大侠你……” 黑衣人摆了摆手,说道:“老何,不要多嘴,就照郭大侠的吩咐,去把银票取来。” 何老头话到口边,又忍了回去,叹口气,转身欲走。 郭长风忽然道:“慢一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何老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长风道:“我一向办事,有两个小行规,不知道你们打听过没有?” 黑衣人道:“郭大侠请说。” 郭长风缓缓道:“第一,价款一定要付现银,不收银票。我对那白纸上写黑字的玩意儿没有兴趣。”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十二个时辰内当面付现。” 郭长风道:“第二,必须照我的往例,实行‘比价增酬’。” 黑衣人一怔,问道:“何谓‘比价增酬’?” 郭长风道:“我虽是职业杀手,却从来不干暗箭伤人的事。换句话说,你给了我多少报酬?委托我去杀谁?限期多久办妥?这些消息,我都要事先通知对方。” 黑衣人失声道:“这怎么行?你把消息告诉了对方,对方必定会戒备防范,岂不是无法下手了吗?”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如何防范?那是他的事,能不能下手?却是我的事。我若没有把握,怎会把消息告诉他。” 黑衣人道:“可是,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郭长风道:“目的很简单,我是想知道他愿不愿童付比你更高的报酬。” 黑衣人问道:“如果他愿意,又怎么办?” 郭长风道:“如果他出的代价比你高,我只好暂缓下手,不过,我也同样会把消息通知你,等你增加报酬,我再通知他……最后,看谁的报酬最高,才决定下手不下手。这就叫做‘比价增酬’。” 黑衣人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拿这件事当作敛财的机会?” 郭长风道:“职业杀手受雇杀人,本来都是只问代价高低嘛。” 黑衣人怒道:“但你先接受我的雇用,就不该把消息泄漏给对方,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应该,你既然要雇用职业杀手去杀人,最起码的条件,就得有钱,如果钱没有对方多,就该对方雇人来杀你了。” 黑衣人霍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你” 郭长风摇手笑道:“别生气,生意不成人情在,好在咱们只是说说,尚未正式成交,假如你觉得不情愿,还来得及另请高明,我既没有拿你的订金,也不知道你的姓名来历,决不会坏你的大事。” 黑衣人气得哼了两声,“砰”的一下,又坐回椅中。 郭长风却站了起来,轻吁道:“多谢美酒款待,叨领盛情,竟无以为报,对不起,告辞了。” 黑衣人突然问道:“那五万两银子订金,明天送到什么地方交款?” 郭长风诧异道:“怎么?又改变主意啦?” 黑衣人冷冷道:“我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不过,订金付清以后,三个月内,我要仇人的首级。” 郭长风道:“那得看你的仇人是谁?离这儿远不远?” 黑衣人道:“并不太远,他就住在襄阳府西边的‘寂寞山庄’……” 郭长风矍然变色,道:“你是说‘无敌飞环’林襄阳?” 黑衣人道:“不错,正是林元晖老匹夫。怎么样?郭大侠有些畏惧他?” 郭长风笑笑,道:“倒不是畏惧,我是觉得很意外,听说那林元晖威镇荆襄,颇有侠名……” 黑衣人接口道:“其实,却是一头披了人皮的畜牲。” 郭长风道:“人也好,畜牲也好,都跟我不相干,我只关心他有投有钱?肯不肯花钱消灾?” 黑衣人冷哼道:“林元晖有钱有势,或许他会出十五万至二十万两银子,买回他一条狗命,但是,他也可能先下手为强,使你一文钱也赚不到。” 郭长风笑道:“这一点我自会当心,不劳嘱咐。” 黑衣人道:“我还有一件东西,托你带给林元晖,见了这东西,也许他肯多出些银子。” 说着,从黑袍内取出一个小布袋,抛给了郭长风。 那布袋宽约半尺,四边用丝线密密缝住,质地轻柔,更散发着一股淡淡香味。 郭长风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看来是蛮珍贵的,不知能值多少钱?” 黑衣人道:“对林元晖来说,这是无价之宝,郭大快千万要收藏妥当,不可失落。” 郭长风点点头,道:“好!希望你们在明天午夜以前,能把五万两现银,送到洪记面店,收到订金,我就动身去襄阳府……” 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今后若要见面,应该如何联络?” 黑衣人道:“郭大侠尽管动身,抵达襄阳府时,只要记住投宿城中‘七贤楼’客栈,咱们自会赶去相见。” 郭长风道:“七贤楼客栈在襄阳哪条街上?好找么?” 黑衣人道:“请放心。那是襄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字号,襄阳一带,没有不知道的。咱们自会计算你的行程,预先订好上等房等候。”。 郭长风笑道:“最好也能准备几罐好酒,那就更妙了。” 黑衣人冷冷道:“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我要提醒郭大侠一句话,途中务必谨慎,千万不要泄漏风声,须知那林元晖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郭长风含笑颔首道:“当然,他若容易对付,就不值十万两银子身价啦!” 黑衣人道:“林元晖的夺命金环号称无敌,郭大侠最好不要太小看它……” 郭长风道:“你只管准备好银子,其他都是我的事。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说着,将小布袋揣进怀里,却顺手抄起还没喝完的半罐“千里香”,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伺老头欠身说道:“老奴送郭大侠一程。” 郭长风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没有醉,还认识路!” 黑衣人既未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只用冷峻的目光,疑视着郭长风的背影。 直到郭长风业已走远了,才轻吁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咱们会不会找错人了?” 伺老头道:“不会的,除了郭长风别人决没有这么高明的身手,何况……” 黑衣人摇头道:“可是我总觉得,此人虽然嗜酒好色,并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 何老头道:“据老奴所知,当年郭长风出道时,的确专干受雇杀人的勾当,因为身手高强,不出数年,便名震江湖,栽在他手中的武林高人,不下二十名之多,但是,三年前,忽然匿迹退隐,没有再在江湖走动。” 黑衣人轻“哦”一声,道:“他年纪并不大,为什么会忽然退隐呢?” 何老头道:“真正原因,老奴也不知道,但以常情推想,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总无法过安定日子,为了避仇,难免要躲躲藏藏。” 黑衣人默然片刻,又问:“你看郭长风会不会是林元晖的对手?” 何老头道:“若论他们的武功强弱,老奴不敢妄断。不过,老奴深信郭长风一定履践诺言,而且,自从他出道以来,就从未失过手。” 黑衣人说道:“我却觉得,不能过分相信他,由现在开始,咱们必须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一切安排布置,你要多多费心。” 何老头道:“老奴遵命。” 黑衣人站起身子,道:“明天将五万两银子送去,同时通知襄阳分号,立刻筹集现金,咱们要不惜代价,非买下姓林的首级不可……” 五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即使百两一锭的大元宝。也得整整五百锭,堆起来比人还高。 何老头为了掩人耳目,把银子分装在五辆独轮车上,每车两口银箱,六袋面粉,遮盖得天衣无缝,午夜前,都陆续运到了“洪记面店”。 面粉送进面店,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会注意。 可是这些行动,却没有瞒过巷口小楼上那几条锐利的目光。 小楼就在巷子转角处,恰好与“洪记面店”的店门遥遥相对。 楼上漆黑无光,却有四个人并肩坐在黑暗中,正透过小窗空隙,注视着“洪记面店”的动静。 右边三位锦袍老人,正是红石堡主秦天祥,太极门长老“百步神拳”应飞,以及洞庭君山麒麟寨主郝金堂。 右边一名红衣少年,却是“花蜂”柳寒山。 四人隐身暗楼,居高临下,默默看着巷子里的情形,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何老头已将“货物”交卸完毕,押着空车出了巷子,柳寒山才轻轻问道:“三位老爷子,认识那个押车的老头是谁吗?” 郝金堂道:“嗯!此人面熟得很。” 应长老接口道:“他不就是那只喝面汤的乡下夫妇么……” 柳寒山道:“不错,正是那一对浑身土气的乡巴佬,谁又想得到一个穷得只敢喝面汤的糟老头子,竟然拿得出三十袋面粉。” 红石堡主道:“他们本来就是庄稼农户,收得几袋麦面,卖给店家,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柳寒山摇头道:“堡主看走眼了,人家可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红石堡主诧道:“你怎么知道?” 柳寒山笑道:“不瞒堡主说,昨天夜晚,小生曾和那老太婆照过面,那老太婆不仅一身轻功炉火纯青,内家功力也相当深厚,小生若非见机得早,险些栽了个大筋斗……” 郝、应二人骇然道:“噢?有这种事?” 柳寒山阴恻恻道:“而且,据小生揣测,他们在金陵现身,只怕还跟三位老爷子抱着同样目的。” 红石堡主也吃了一惊,急道:“你是说,他们也在寻找郭长风?” 柳寒山道:“非仅如此,照眼前情势看来,他们可能已经抢先了一步。” 红石堡主道:“怎见得?” 柳寒山压低声音道:“小生对这间面店,已派人暗中监视,前天晚上,老板娘宝莲曾经突然失踪,直到黎明前才匆匆返家,昨天夜里,小生发觉那老太婆在附近出现,立刻跟踪追查,结果几乎吃了大亏。今晚,这老头又偷偷地运来五车面粉……种种迹象,足证他们与郭长风,业已有了联系- 红石堡主道:“你既然发现这些可疑迹象,为什么不早些通知咱们?” 柳寒山耸耸肩,道:“小生承诺在五天内找到郭长风,今天才第三天,并未超过时限呀!” 红石堡主怒道;“你可知道?咱们一定要在别人之前找到郭长风……” 郝金堂急忙劝道:“秦兄,事已如此,也不要责怪柳相公了,如能尽快找到郭长风,或许还来得及。” 应长老也道:“这话不错,现在什么都不急着说,只要找到郭长风,亡羊补牢,尚未为晚。” 红石堡主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这样想了。姓柳的,快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郭长风?” 柳寒山道:“要见郭长风不难,但有一句话,必须事先申明。” 红石堡主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噜苏?” 柳寒山道:“小生只负责找到郭长风,至子见面以后的事,却不在小生职责之内。” 虹石堡主叱道:“不用你申明,只要见到了郭长风,你尽管滚得越远越好!” 柳寒山道:“可是,堡主答应的‘子母金丹’……” 红石堡主道:“当然给你,难道你还怕老夫会抵赖不成?” 柳寒山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个揖,说道:“小生先谢谢堡主的厚赐,就此告退。” 红石堡主一伸手,道:“慢着,郭长风在什么地方?” 柳寒山微微一笑,说道:“堡主请看,那个刚由洪记面店出来的人,就是郭长风。” 三人回望窗外,果然看见店门已重新启开,一盏灯引出两个人影。 前面是个青衣汉子,头戴阔边范阳笠帽,宽宽的帽沿,遮去大半个面庞,肩后背着包裹,好像准备出远门的样子。 后面掌灯相送的,正是宝莲。 两人站在门前,低声说着话,看看情形。宝莲正依依不舍,殷勤叮嘱着归期。 应长老轻叹道:“人言郭长风贪酒好色,果然不错,原来他和这俏寡妇真的有一手。” 柳寒山笑道:“老爷子现在总算明白了,如果没有一手,牛肉面怎会卖二十两银子?” 郝金堂道:“他为什么要离城远行呢?” 柳寒山慢吞吞道:“这就很耐人寻味啦!为了最近找他的人太多,想出去避避风头?是刚才收下三十袋面粉,对人家有了什么承诺?或许……” 忽然住口没有再往下说,因为那青衣汉子已经离开了洪记面店,独自向巷口走去。 宝莲在门前痴立了片刻,也转身回屋,掩闭了店门。 郝金堂和应长老立即长身而起,低问道:“秦兄,是否要拦住他?” 红石堡主摆了摆手,说道:“别忙,咱们先跟踪他一程,看看有没有人在暗中窥伺。” 郝金堂转望柳寒山道:“柳相公也一同去吗?” 柳寒山摇头道:“小生还有点琐事,过些日子,再去红石堡拜见吧!” 三人无暇多问,匆匆下楼,尾随着青衣汉子而去。 ※※※ 红石堡主等人去远。柳寒山也缓步下了小楼。 可是,他却没有离开这条陋巷,反而走向洪记面店,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店里低问道:“谁?” “是我,小强。” “门没上栓,自己进来吧。” 自称“小强”的柳寒山轻轻闪身而入,顺手插上了栓。 店内一灯莹莹,柜上高坐一人,正悠闲地喝着酒,竟是郭长风。 两人见面,居然像多年老友似的,丝毫投有惊讶的表情。 郭长风招招手,道:“小强,辛苦了,快来喝两盅,这可是道地‘千里香’,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小强也不推辞,捧起磁罐就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唇道:“唔!果然是好酒。” 郭长风笑道:“好虽好,可惜只剩这半罐了,还是我特地给你留着的,你可得省点儿喝。” “谢谢大哥。” 小强贪婪地又喝了一口,道:“宝莲呢?” 郭长风道:“在房里收拾东西哩。” 小强道:“还收拾什么?有了银子,哪儿不好再买新的?” 郭长风摇摇头,道:“女人就是这毛病,只要出远门总要大包小件的带着,恨不得连房子也江在背上。” 小强道:“也难怪,这一次出门,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了。” 郭长风道:“说得也对,刚才二楞子临走时,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真担心被三个老讨厌看出破绽。” 小强微笑道:“提起秦天祥他们,也算是老江湖了,想不到这次也上了当,看情形,不到明天晌午,他们是赶不回城的啦。” 郭长风道:“这三个老讨厌并不简单,自从前天起,他们便分头监视着‘小云轩’,‘竹林小馆’和‘李麻子小吃店’这几处地方,半步不肯离开,咱们若不先支开他三个,一切计划都无法实现。” 小强道:“这件事,得谢谢‘花蜂’柳寒山,如非那小子盯得太紧,被姓吴的老太婆打了一掌,身负重伤,有他夹在中间,就没有我的机会了。” 郭长风点点头,道:“不过,咱们的行动也得加快,天亮以前,你一定要送宝莲她们离开金陵,千万不能误事。” 小强道:“六哥放心吧,我黑蜘蛛什么时候误过事?” 郭长风道:“但这次情形不同,除了红石堡之外,金陵城中,还有许多黑白两道高手,咱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有人窥伺。” 小强晒道:“那些家伙,就更不值一提了。” 郭长风道:“小强,不要太自负,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那神秘黑衣人,更不可小看。” 小强道:“你是说张家大院那个黑衣人?” 郭长风道:”正是。” 小强诧异道:“他不是出钱的主顾吗?难道还会跟咱们作对?” 郭长风道:“我并没有说他会跟咱们作对,但此人事事讳莫如深,内心似乎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对他,决不能太过信任。” 小强道:“六哥指的是” 郭长风道:“譬如,他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对自己的姓名、来历,以及和林元晖结仇的原因,都不愿透露片语只字,他自称身世坎坷,却又好像拥有很多财富,而且,他手下另外七名黑衣人,莫不是武林罕见的暗器高手,那姓何的老管家夫妇,更是身怀绝技之辈…… 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充满了诡秘?” 小强道:“既然如此,六哥就不该接受他的委托。” 郭长风道:“不!正因为这些事处处充满诡秘,我才同意接受他的委托。” 小强道:“为什么?”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寒。他能出十万两银子高价,雇人刺杀林元晖,我想,林元晖不会不知道他的来历吧……” 正说到这里,宝莲挽着一个大包袱走了出来,接口道:“你们在说谁呀?谁的来历不知道?” 小强连忙站起身来,笑道:“咱们正谈到你呢,如今面店也不用开了,换个地方,现现成成的富婆,那时候,谁还知道你的来历。” 宝莲偷偷望望郭长风,叹口气,说道:“唉!守着银子守不着人,又有什么意思?但凡有个依靠的人,我倒宁愿过穷日子。……” 郭长风假作没有听见,问道:“时候不早,该动身了,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宝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房里还有两口箱子,你替我看看,要不要一起带去?” 小强忙道:“我也去瞧瞧。” 两人进入后面的卧室,小强又低声说道:“六哥,我跟你一块儿到襄阳去,好吗?” 郭长风道:“不行,你要负责安顿这些女孩子,不能让他们受到连累。” 小强道:“我先把她们安顿妥当,然后再去襄阳找你,这总行了吧?” 郭长风皱眉道:“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干嘛也要跟去凑热闹!” 小强连连拱手,笑着道:“拜托啦,六哥,就当带我去磨练磨练,开开眼界吧,也许有什么琐碎小事,我还可以替你跑跑腿。”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一定要去,得依我两件事。” 小强笑道:“别说是两件,两百件也依。”〖ocr:大鼻鬼〗郭长风道:“第一,未得我的同意,决不能擅自进入‘寂寞山庄’。” 小强点头道:“行!没有你的吩咐,我连它那大门也不看一眼。” 郭长风又说道:“第二,咱们要假作互不相识,只能够我去见你,不许你来见我。” 小强道:“假作不认识很容易,可是,咱们如果不联络。你怎么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我呢?” 郭长风道:“你可以住在城中的‘七贤楼客栈’,有事的时候,我自会跟你联络……” ※※※ “七贤楼”,果然是襄阳府首屈一指的大字号。 临街两层酒楼,飞檐雕栏,气象万千,足可摆下三十桌宴席。 后面四进院落,全是清静高稚的客房,粉壁朱廊,一尘不染。 院子里,屋窗下,种满了一丛丛青翠欲滴的细竹。 明窗雅园,修篁幽风,这闹市中的客栈,竟然不沾一丝俗气。 或许是店主人对竹有所偏爱,倾慕“竹林七贤”的韵事,因此,取名为“七贤楼”。郭长风就坐在楼上靠后窗的小主桌前,自酌自饮,默默啜着酒。 这座位很适中,既可分享酒楼的热闹,又能领略后院的幽静,而且距楼梯口不远,上下进出的酒客,都可一览无遗。 郭长风已经坐了不少时候,酒也喝得半醉了,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因为他发觉,还有一个人比他坐得更久,酒喝得更多。 那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独自坐在楼角一张最偏僻的座位上,看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形貌枯槁,衣着陈旧,神情显得十分惶悴。 尽管外貌衰老萎顿,眉宇间却隐然透着威仪,衣着虽然陈旧,却是极高贵的锡缎湘绣。 尤其令人诧异的是,他分明跟酒楼中的伙计都很熟,却孤零零独坐一隅,自己拼命喝着闷酒,除了添酒上菜,伙计们都离他远远地,谁也不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睬别人。 许多食客上得楼来,都含着笑脸,向他点头招呼,但是,老人却视若无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他似乎很落寞,又好像很孤傲,虽然置身喧嚷的酒楼,竟如同被人们遗忘了一般。 郭长风偷偷注视着他,忽然发现邻桌两个汉子,也跟自己抱着同样目的。 这两人,都是锦衣华服,气宇轩昂,随身携带着兵刃镖囊,一望而知,就是武林中人。 两人也在喝酒吃菜,却很少交谈,偶尔开口,音也很低,但目光始终不离老人左右。 楼上食客绝大多数是商贾士绅,有的谈笑生风,有的猜拳行令,也有商谈生意的,也有点唱小曲的,大家正兴高采烈,谁也没有留意这两名汉子。 只有郭长风冷眼旁观,心里暗暗诧异,索性再添了一壶酒,浅啜慢酌,倒要看这两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知不觉问,一壶酒又空了,两名汉子仍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那斑发老人却巍颤颤地站起身来。 他一起身,两名汉子急忙低下了头。 斑发老人显然醉了,摇摇晃晃走向楼梯口,竟忘了叫伙计结算酒莱钱。 酒楼伙计居然也没有向他要银子,只在楼梯口赔笑相送,道:“老爷子,好走啦,明天请再来坐。” 斑发老人理也不理,径自下楼而去。 两名汉子紧跟着也站起身来,其中一人立即快步下楼,尾随老人出店,另一个急道: “伙计,算算账。” 两人吃喝并不多,据郭长风私下估计,顶多一二两银子已足够了。 谁知伙计却道:“总共七两五钱。小的替你记在账上,下一次一起算吧?” 那人摇头道:“不用了。” 丢下一锭十两重银块,匆匆出店而去。 郭长风看得一怔,心想:这倒好,敢情“七贤楼”的酒菜,并不比“洪记面店”的牛肉面便宜多少? 也只有硬着头皮挨一竹杠了。 子是,也站了起来,招手道:“伙计,算算我这儿要多少钱?” 伙计清点了盘盏,道:“一共是二两四钱银子。” 郭长风已经掏出二十两一锭元宝,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道:“你仔细看看,没有算错?” 伙计笑道:“现成的几样酒莱账,哪儿会算错?您多喝了两壶酒,所以略贵了些。” 郭长风诧道:“这么说,你们店里的酒菜,竟有两种价钱?” 伙计道:“没有啊!小店开业十多年,从来都是实价不二,童叟无欺的。” 郭长风道:“既是实价,刚才那位客人分明比我吃喝得少,为什么收人家七两五钱银子?” 伙计愣了愣,忽然失笑道:“原来您误会了,方才那位客人,是付的两桌酒账。” 郭长风道:“哪两桌?” 伙计道:“他们自己吃的一份,再加上那位老爷子的一份,两桌一起付,自然要多些。” 郭长风道:“可是,他们跟那位老人家并不认识,为何要替他付账?” 伙计道:“谁说他们不认识?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嘛!” 郭长风道:“噢?怎会是一家人?” 伙计道:“您初到敝地,难怪不知道,刚才付账的两位客人都是城外‘寂寞山庄’的护庄武师……” 郭长风一惊,道:“那么,那位老人家又是谁?” 伙计道:“他就是‘寂寞山庄’的庄主。” 郭长风“砰”的一声,又坐回椅上,喃喃自语道:“你是说……那一身旧衣的老人,就是名满江湖的‘无敌飞环’林元晖?” 伙计道:“一点也不错,襄阳府的人,谁不认识他就是林庄主。” 郭长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虽没见过“无敌飞环”林元晖,在江湖中,却已久闻其名。 据说林元晖出道甚早,自从十五年前,为了挽救武当派毁山覆灭的厄运,在“解剑池” 畔,独斗“桐柏十恶”,一战成名,赢得“林襄阳”的美誉,从此威震荆襄,名扬天下,成为白道中最受人尊重的一代大侠。 当时林元晖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翩翩少年,算到现在,至多也不过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有为,怎么竟会是一个如此衰老,如此颓废的糟老头呢? 是什么原因使他丧失了英风豪气? 甚至连容貌也改变了? 像这样一个赢弱苍迈的人,想杀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黑衣人又何须煞费苦心,用十万两银子高价,把自己从金陵请来? 郭长风心里疑云丛生,顺手把两锭元宝交给伙计,问道:“那寂寞山庄在什么地方?离这儿远不远?” 伙计道:“不远。出西门一直走,大约六七里路,有一片桑树林子,绕过林子就到了。” 郭长风点点头,转身下楼。 伙计叫道:“您才吃了二两四钱酒菜,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郭长风道:“多的存在柜上,替我留一间清静上房,今天晚上,我就住在你们店里。” 伙计一面应诺,一面又道:“您贵姓?” 郭长风道:“姓郭。” 伙计巴结地道:“郭爷早些回来,小的交代他们替您准备热水……” 郭长风没再回答,举步出店,径向西门走去。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街上行人熙攘往来,早不见了林元晖的踪影。 郭长风直出西城,行约数里,果然望见一片桑树林,林外竹篱围绕,占地甚大,估计桑树总在千株左右。 绕过桑园,迎面一座小山,庄院就建在小山顶上。 郭长风纵目远眺,不禁有些失望。 这座名满江湖的“寂寞山庄”,显然不如想象中雄伟。 一条石板铺成的山路,婉蜒直达山顶,庄门前有块广场,业已长满了野草,场中旗杆,只剩下半截,铁铸的庄门,也已锈渍斑剥,半倒半掩,墙上既无刁斗,门前也不见守卫,一眼望进去,灯光寥落,人影全无,显得既冷清,又荒凉。 唯一尚称完好的,是山路尽头那块大石,石上刻着七个大字:“自古英雄皆寂寞”。 石是坚硬的青石,字迹更铁画银勾,苍劲有力,且是以内家金钢指力刻成的。 这就是当年威震荆襄的“寂寞山庄”? 到如今,竟然破落到这步田地? 郭长风打算进庄去采探一番,见了这般景况,不觉感慨万千,兴味索然,摇摇头,又折返旧路。 回到城中,已是万家灯火。 目睹街市皆繁华,再想到寂寞山庄的萧瑟,郭长风的酒瘾又发了。 当他一脚踏进“七贤楼”的大门,那名伙计立刻迎了过来,笑着道:“郭爷,这么快就回来啦?房间已经替您准备好了,在第四进院子,是小店里最好的一间客房……” 郭长风道:“很好,再给我弄点酒莱,送到房间里来。” 伙计忙道:“郭爷先请回房盥洗休息,小的这就替您送去。” 接着,又向另外一名照管内院客房的伙计叮嘱道:“这位就是从金陵来的郭爷,住第四进特一号上房,你务须要小心侍候。” 郭长风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刚从金陵来?” 那伙计道:“小的本来不知道,是掌柜说的。” 郭长风道:“我跟你们掌柜,并不认识?” 那伙计笑道:“因为郭爷的房间,已经有人替你先订好了,而且预付了费用,刚才小的送银子去柜上存放,才听掌柜说起,那二十两银子稍等便会退还你。” 郭长风哦了一声,道:“他姓什么?什么时候来订的房间?” 那伙计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恐怕得问掌柜才知道。” 郭长风点点头,道:“等一会,请你们掌柜到后院来一趟。” ※※※ 那伙计的话,一点也没有吹嘘。 后院上房庭院幽深,绿窗拥翠,另成格局,的确是“七贤楼”客栈最好一间客房。 严格说起来,已经不能算是“一间客房”,因为这是一整栋精致的小瓦屋,里面又分为二明一暗三间小室,一间卧室,一向客厅,还有一间小巧的书房。 更难得的是,院子里别无其他客房,只须把园门一关,便与前面三进院落隔绝,闲杂人决不会闯进来。 郭长风四周打量了一遍,笑道:“这种客房,租金一定不便宜吧?” 伙计道:“不错,这是特等套房,每天租费,得需十两银子。” 郭长风伸伸舌头道:“不知我那位朋友,替我预付了多少费用?够住几天?” 伙计笑道:“郭爷放心吧。掌柜的已经吩咐过了,只要郭爷住在小店,一切费用,分文不收,小店自会跟老福记钱庄结算。” 郭长风道:“哦?老福记钱庄肯替我付账?” 伙计道:“这间客房本来就是老福记钱庄替你订的,难道郭爷真不知道?” 郭长风忙道:“不!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订这么贵的房间,其实,我单身一个人,住这么一整座院子,未免太浪费了。” 伙计道:“郭爷太客气,谁不知道老福记钱庄是大江南北首屈一指的殷实字号,郭爷认识这种有钱的朋友,还用得着替他省钱吗?” 郭长风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朋友难得交到,能够省一点,总该替朋友着想。” 伙计笑道:“郭爷真是够朋友。小的替你准备好了热水,郭爷先洗个澡,酒莱也就送来了。” 郭长风不便再探问下去,只好点点头,入房盥洗。 在沐浴盥洗的时候,不禁暗处思索道:我的行踪,只有黑衣人知道,这老福记钱庄,想必跟黑衣人有某种关系,等一会见到客栈掌柜,倒要好好探询一下老福记钱庄的情形…… 正想着,外间忽然有叩门的声音。 郭长风只当是伙计送酒莱宋,漫声应道:“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吧,我正在洗澡!” 等他洗好澡,仅穿了一条短-,赤膊着上身开门出来,却发现客厅内除了酒菜之外,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头戴黑罩,身着黑袍,赫然竟是在张家大院会晤过的神秘黑衣人。 郭长风蓦然一怔,不由大笑道:“阁下真不愧消息灵通,如果要玩捉迷藏,我一定甘拜下风……” 黑衣人眼神冷峻,却无丝毫笑意,把头一转,侧着脸道:“郭大侠请先穿好衣服,咱们再说话。” 郭长风道:“何必那么麻烦呢,像这样又凉快,又舒服,不好吗?来!来!阁下也把这讨厌的头罩黑袍脱了吧,大家裼袒相见,痛痛快快喝几盅!” 黑衣人霍地站起身来,冷冷道:“这是郭大侠的住所,在下就算是客人,哪有客人造访,主人却衣衫不整的规矩?” 郭长风笑道:“规矩还不是人自己订的,只要咱们觉得舒适,管那些虚礼干什么……” 黑衣人截口道:“在下不惯放荡形骸,如果郭大侠不能以礼相待,那只好告辞了。” 郭长风连忙道:“别走!别走!既然阁下看不惯,我去穿上件衣服,不就行了吗?” 说着,拱拱手,退回房内。 不一会,果然衣衫整齐地出来,故意又拱手长揖,摇头晃脑道:“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黑衣人似乎想笑,却极力忍住,仍以冷峻的口气道:“在下是来商谈正事,希望郭大侠不要嬉戏玩笑。” 郭长风欠身道:“有何教言?在下悦耳恭聆……” 微顿,又笑道:“请问,我能一面喝酒一面谈话吗?” 黑衣人道:“请便。” 郭长风道了声:“谢谢”! 自己斟酒,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可惜阁下不喝酒,在下却嗜酒如命,咱们只好说归说,喝归喝了。” 黑衣人哼道:“郭大侠可知道今天险些为喝酒误了大事?” 郭长风道:“没有呀,在下今天才抵襄阳,只在七贤楼上喝过一次酒。” 黑衣人道:“喝酒本来无妨,但你不该酒后向伙计探问林元晖的身分,更不应该公然跟踪,前去寂寞山庄。” 郭长风暗惊道:“莫非今天午后,你也在七贤楼上?” 黑衣人冷冷道:“我虽然不在,可是,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老实告诉你,这间客房就是我替你订下来的。” 郭长风笑道:“原来如此,我真诚谢谢阁下了。” 黑衣人道:“郭大侠,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委托,就有义务跟我合作,像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大不应该……” 郭长风道:“你不是委托我去杀林元晖吗?我去寂寞山庄踩探形势,以便下手,这有什么应不应该?” 黑衣人道:“不惜。你是应该去踩探,但决不能如此冒失,以致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我早就提醒过你,林元晖不是等闲人物,寂寞山庄,更不是寻常地方。” 郭长风摇摇头,道:“据我所见,却并不如你说的那么严重。” 黑衣人道:“你以为林元晖真是一个老迈无用的酒徒?你以为寂寞山庄真是那么荒芜破落,可以任人来去的废墟?” 郭长风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冷笑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须用十万两银子的高价,聘请郭大侠出山了。” 郭长风道:“我也正在奇怪,事实上,你是大可省下那笔钱的。”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道:“郭大挟,你错了,而且错得太可怕,太可笑。” 郭长风笑道:“是吗?我怎么倒不觉得?” 黑衣人道:“告诉你,这是他们的诱敌诡计,其实,你今天的一切行动,都已落在他们眼中,这家客栈,也已经被寂寞山庄在暗地里监视了。” 郭长风道:“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敢来呢?” 黑衣人道:“我自然有应付的方法,再说,此事与我切身有关,我不能不来告诉你。” 郭长风微笑道:“谢谢你的关照,请放心,我也有应付的方法。” 黑衣人道:“郭大侠,难道你认为我是故意危言耸听不成?” 郭长风耸耸肩,道:“决设有这个意思,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黑衣人道:“什么请求?” 郭长风道:“寂寞山庄有人监视我的事,我自会留意,只希望你不要再派人监视我的行动,可以吗?” 黑衣人怫然不悦道:“这是什么话?我付了代价,当然有权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事,怎能说是监视。” 郭长风笑道:“可是,我有个毛病,当我办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我背后盯着。” 黑衣人道:“我是善意的关心,并非恶意。” 郭长风道:“我也只是希望自由自在,不愿章受人监督而已。” 黑衣人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受雇替我办事。” 郭长风淡淡一笑,道:“阁下也别忘了,在‘比价增酬’尚未定论之前,郭某是否有此荣幸替阁下办事?现在还很难说哩!” 黑衣人厉声叱道:“你” 他分明已经怒极了,但话到舌尖,突又忍住。 郭长风却毫不生气,一面取杯斟酒,一面道:“我怎么样?” 黑衣人目光连闪,长吁了一声,忽然改口道:“一定是喝醉了,咱们改天再谈吧!” 说完,站起身子,举步向门外疾步走去了。 郭长风笑道:“别生气!时间还早嘛,再聊一会儿……” 待他斟满一杯酒,抬头看时,竟不见了黑衣人的影子。 郭长风骇然一惊,立即长身而起,旋风般追出门外,掠登屋顶…… 可是,四周夜色茫茫,那黑衣人早已杳如黄鹤,消失无踪了。 郭长风对自己的轻功造诣和耳目敏锐一向很自负,就算是一只蟑螂,也休想如此从容由身边遁走,黑衣人居然能在转顾之间,走得踪影全无。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 然而,尽管是不可能,事实都发生了。 如果不是黑衣人武功已经出神入化,难道是自己本身功力荒废灭退了么? 郭长风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禁又想起林元晖的龙钟老态,终子叹了一口气,怏怏回到房里。 这一夜,他是真正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将近午。 郭长风觉得头还有些晕,翻个身,准备再假寝片刻,却听见门上,有叩指轻响声。 “谁?” “是我。” 房门放开,客栈伙计含笑探进头来,道:“小的来过三四次了,见郭爷睡得正熟,一直没敢惊动。” 郭长风道:“有什么事吗?” 伙计道:“杨总管亲自来拜会,请郭爷吃午饭,现在已经近午了,就怕郭爷睡过了时辰……” 郭长风道:“哪一个杨总管?” 伙计将一份大红拜帖捧到床前,道:“请郭爷过目。” 帖子上写着 “寂寞山庄总管杨百威顿首。” 郭长风一皱眉头,说道:“他人在哪儿?” 伙计道:“杨总管一大早就来了,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前厅酒楼坐候,酒莱全准备好啦,只等郭爷去入席。” 郭长风挥挥手,道:“好!替我去回一声,我马上就到。” 伙计去后,郭长风不由暗忖道:我昨天才到襄阳,今天一早,寂寞山庄的总管就找上门来,看来黑衣人的话,竟有几分可信了。 子是,起身盥洗更衣,特地将黑衣人交付的那个小布口袋贴身藏好,然后往前厅赶约。 “七贤楼”上,果然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桌边坐着一个中年文士,大约四十五六岁,细眉风目,身材修长,胸前黄髯飘拂,眼中神光闪烁,一望而知是位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郭长风才上楼,那中年文土便迅速地迎了过来,含笑拱手道:“郭兄,久仰了!在下就是杨百威。” 郭长风也拱手,微笑道:“昨宵不慎病酒,有劳杨兄枉驾久候,实在大失礼了。” 杨百威道:“不!失礼的应该是在下,昨日承郭兄莅庄过访,未及迎接,诸多简慢,在下今天是专程来赔罪的。” 郭长风连忙说道:“不敢当。郭某是个鲁莽人,冒昧之处,还望杨兄大大包涵了。” 杨百威道:“郭兄大客气了,贵客临门,这是敝庄的荣幸,来!来!快快请上座。” 说着,一探手,握住了郭长风右腕。 他出手迅快绝伦,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 指尖所按,竟是腕间“脉门”穴道。 郭长风并没有闪避,只轻轻一翻手,也握住了对方的右臂,笑道:“郭某怎敢居先,还是杨兄请上座吧!” 五指触处,正在杨百威的肘关“曲池穴”上。 “脉门”仅是手腕软麻穴,“曲池”却是人身十二大穴之一,虽不制命,足能令人昏迷瘫痪。 杨百威脸色微变,突然哈哈大笑道:“咱们都不必谦让了,索性宾主分坐,郭兄以为如何?” 郭长风道:“这样最好。” 两人同时松手,各自退后了一步,重新叙礼,分宾主而坐。 伙计们立刻上前斟酒。 杨百威举杯道:“郭兄,你我虽是初交,对郭兄的魔手神技,在下的确倾慕已久,今日一晤,足慰平生,这杯酒,权当替郭兄洗尘。来!干杯。” 郭长风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第 三 章 杨百威又斟酒一杯,道:“昨日承郭兄侠驾莅临敝庄,在下得讯稍迟,未能接待,这一杯,算在下向郭兄负荆请罪。在下先干为敬。” 接着,又举起第三杯酒,说道:“据闻郭兄昨天在这间酒楼,曾为酒资的事,替敝庄抱不平,足见郭兄侠义肝胆,英雄本色,在下谨奉薄酒,聊表敬意和谢意。干!” 郭长风连干了三大杯,不禁肚里暗笑道:你若想先用酒灌醉我,再套问我的话,那就算你找对人了。 他料得果然不错,杨百威几乎手不释盏,一口气敬了十几杯,忽然话锋一转,道:“听武林传言,郭兄一向在金陵纳福,已有多年不曾涉足江湖,这一次,不知何以又驾莅襄阳?” 郭长风不答反问道:“杨兄对郭某的以往种种,想必都知道得很清楚吧?” 杨百威道:“略知一二。”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既然知道,杨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杨百威变色说道:“这是说,郭兄此来” 郭长风压低声音,说道:“杨兄别见笑,这年头谋生不容易,坐吃山空,怎能维持长久,没有办法,只得又干上了老本行了。” 杨百威惊问道:“郭兄要找的人就在襄阳?” 郭长风点点头,道:“不错。” 杨百威道:“也是武林中人?” 郭长风道:“当然。” 杨百威又问道:“那人的身分,很高吗?” 郭长风说道:“是武林名家,一方大豪。” 杨百威紧接着道:“是否跟寂寞山庄有关系?” 郭长风哈哈笑道:“杨兄尽管放心吧,绝对不会是你就是啦。不然,我还能坐在这儿跟杨兄喝酒谈心?” 杨百威尴尬地笑了笑,道:“可是,除了咱们寂寞山庄在武林小有名声外,襄阳附近百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武林名家,值得郭兄亲自找上门来。” 郭长风举起酒杯道:“杨兄,咱们一见如故,须当尽欢,何必尽谈那些无味的琐事。来! 小弟回敬你三杯。” 杨百威喝完三杯,舌头已经有些大了,却仍然不肯放过话题,略停一会,又道:“论理,郭兄的私事,我不诚插嘴,既承郭兄不以初交见弃,小弟倒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郭兄能够俯允。” 郭长风笑道:“有话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杨百威道:“郭兄此次远来襄阳,对象是谁,我不便深问,但寂寞山庄在襄樊一带,算略有薄名,小弟又忝为庄中总管,希望郭兄下手之前,能事先知会小弟一声,替寂寞山庄保全几分颜面……” 郭长风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为这个。请放心!小弟去找那人之前,一定先告诉杨兄,必待杨兄点头同意,小弟才跟那人见面,这总可以吧?” 杨百威大喜道:“多承郭兄如此豪义,杨某先谢谢盛情……” 郭长风笑道:“谢什么?这叫做‘强宾不压主’。咱们再干三杯!” 一轮急酒,直喝得杨百威头重脚轻,连眼珠子也转动不灵了。 郭长风乘机探问道:“听杨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杨百威道:“不错,我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到襄阳来,还不到两年。” 郭长风道:“杨兄和寂寞山庄林庄主,想必是故交旧识了?” 杨百威说道:“虽是旧识,却谈不上故交,彼此真正相处,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 郭长风诧道:“那么,杨兄怎会受林庄主如此倚重,老远从太原府延聘到襄阳来?” 杨百威醉眼斜睨,笑着道:“告诉你,你一定不信。我来寂寞山庄担任总管,并非出子延聘,而是由一位前辈的推荐和安排。” 郭长风道:“谁?” 杨百威道:“他就是人称‘金丹银剑镇中原’的秦老爷子。” 郭长风轻哦一声,道:“你是说‘虹石堡’堡主秦天样?” 杨百威点头道:“秦老爷子和家师是义弟兄,距林庄主又是岳婿至亲,所以在本庄前任总管‘铁扇子’宋刚遇害以后,便极力推荐由我继任。” 郭长风忙道:“铁扇子宋刚也是武林中成名高人,怎么遇害的呢?” 杨百威道:“据说是道人伏击,身上中了二十多枚暗器。” 郭长风又问道:“令师尊讳,怎样称呼?” 杨百威道:“家师姓徐,名一飞,人称‘神手金钱’。” 他仗着酒意,有问必答,似乎真把郭长风当作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了。 郭长风却越问越惊,由这些蛛丝马迹推断,黑衣人对林元晖竟是仇深似海,必欲得之才甘心,而且,两年前已经有过一次行动。 只是那一次,他们仅仅杀了铁扇子宋刚,未能击中林元晖,事发之后,寂寞山庄也有警觉,秦天祥才特地安排了杨百威继任总管职务。 杨百威是武林第一暗器名家“神手金钱”的传人,这种安排,当然是为了防范黑衣人再施暗算。 于是,黑衣人才不惜重金,聘请自己出山…… 郭长风将这些点点滴滴连贯起来,恍然若有所思,正想继续探问寂寞山庄和林元晖的近况,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一名锦衣大汉气吁吁奔上楼来,向杨百威拱手施礼道:“小姐命属下来寻总管,请总管即刻回庄。” 杨百威醉眼惺松地道:“有什么急事?你设看见我正跟客人谈话吗?” 那锦衣大汉望望郭长风,迟疑着道:“回总管,庄里也来了客人……” 近前两步,向杨百威耳边低声密语了几句。 杨百威双目齐张,似乎酒意也消失了,急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锦衣大汉道:“刚到不久,因为庄主又喝醉了,小姐才命属下来请总管迅即回去。” 杨百威为难地道:“可是” 郭长风接口道:“既然庄中有事,杨兄就赶快回去吧,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 杨百威拱拱手,道:“真是失礼得很,正谈得高兴,偏偏有几位远客莅临敝庄,明天小弟再补席谢罪。” 郭长风笑道:“杨兄请便,明天理当由郭某去贵庄回拜。” 杨百威连称“不敢当”。 匆匆作别而去。 郭长风见天色尚早,便独自出了客栈,信步闲逛。 走过两条街,竟发现身后有一个人,正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郭长风故意加快脚步,引得那人靠近身边,突然假作俯身整理鞋子,低头后顾…… 只见那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生得尖嘴猴腮,身躯瘦削,活脱像一只猢狲。 郭长风不禁有些失望,仍旧继续前行,那猴脸小伙子竟然毫无顾忌,仍旧紧跟在身后。 转过一条街口,猴脸小伙子忽然不见了,竟另外换了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年纪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头上梳着两条辫子,手里挽着一只花篮,一面叫卖花朵,一面尾随在郭长风后面,口里还不停地念道:“大爷,买花吧?刚摘的茉莉,一文钱十朵,买十朵,送两朵……” 再走过两道街口,卖花小姑娘掉头而去,接着,又换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子。 郭长风暗道:有点意思了,敢情他们出动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划分了地区,分段交接,各自负责,心里想着,脚下一转,突然折进一条横巷内。 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子毫不迟疑,紧跟着也进了巷子。 等他进来以后,才发觉这是一条死巷,三面全是高墙,没有出路,郭长风已失去了踪影。 老头子急忙转身欲退,一回头,却见郭长风正笑哈哈地站在巷口,反堵住了去路。 卖糖葫芦的老头子还想装傻,赔笑道:“大爷,要买串糖葫芦尝尝吗?” 郭长风道:“多少钱一串?” 老头道:“大串一文钱一支,小中一文钱两支。” 郭长风道:“好!你数数看,一共有多少支?我全买了。” 老头道:“大爷不是说笑话吧?一个人哪儿吃得下这么许多?” 郭长风笑道:“我一向都是说实在话,难道你舍不得全卖给我?” 老头忙道:“卖!卖!做生意哪有舍不得卖货的道理,大爷请等一等,让我数数看。” 他果真一五一十计数了一道,道:“总共大串五十三支,小串三十一支,就算六十文钱吧!” 郭长风道:“你可知道,这大小八十多串,共有多少颗葫芦?” 老头道:“大的每串六颗,小的三颗,总有四百颗不止。” 郭长风道:“刚才你说,一个人吃不下这许多,对吗?” 老头道:“可不是,冰糖熬的东西,又胀肚子又赋嘴,再大的肚量,一次顶多能吃三四串。” 郭长风道:“如果把这些东西叫一个人全吃下去,你看会怎样?” 老头忙道:“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准会撑破肚子出人命。” 郭长风道:“你是说会撑死人?” 老头道:“准死无疑。” 郭长风微笑道:“既然知道,你还想装傻?” 老头一怔,道:“我” 没等他说完,郭长风巨掌一探,已经扣住了他的“肩穴”,接口道:“不错,就是你。 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些冰糖葫芦全塞进你的肚子里。” 老头脸色大变,呐呐道:“大……大爷……你叫我说……说什么?” 郭长风道:“先告诉我,是谁要你跟踪我的?” 老头道:“我……我……” 郭长风骈指疾落,点闭了老头四肢穴道,左手捏住他的腮骨,右手摘下一串糖葫芦,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的货品,你若想尝尝够不够甜味就尽管支吾。” 老头哀求道:“大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 郭长风五指略一用力,一串又圆又滑的糖葫芦,直塞进老头喉咙里。 这还是小串的,三颗糖葫芦哽喉而下,老头已经被噎得脖子直伸两眼翻白了。 郭长风又取了一声,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吗?” 老头急忙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求大爷放手,先让我松一口气。” 郭长风放开左手,道:“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用骗我,只要有半句虚言,可别怪我不懂敬重老年人。” 老头喘息着道:“不瞒大爷说,我们是本地小贩,只为贪图几个赏钱,才冒犯了大爷。” 郭长风道:“谁给你们赏钱?” 老头道:“是一位操外地口音的人,我们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姓丁。” 郭长风道:“既不认识,你们怎会替他做事?” 老头道:“是他自己找上我们的,一共十几个小贩,给我们每人每天一两银子,要大家轮流守候在七贤楼客栈门口,看见大爷你一出门,便暗中跟随,然后把你的行动去处告诉他,就可领到银子了。” 郭长风道:“他约定你们在什么地方见面领钱?” 老头道:“没有固定地方,得临时听候他的通知才知道。” 郭长风道:“他用什么方法,通知你们?” 老头道:“也不一定,有时他亲自来,有时又叫人传话。”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开始多久了? 老头道:“昨天才开始。” 郭长风道:“昨天你领到钱了吗?” 老头忙道:“没有!昨天我生病,没出来做生意,所以赏金也没我的份儿。” 郭长风道:“你生的是什么病?” 老头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受了凉,有点儿发烧咳嗽……” 郭长风笑笑道:“我看你的病势不轻,到现在烧还没有退吧?” 老头道:“不!真的只是小病,已经好了。” 郭长风脸色一沉,道:“病好了,为什么还在发烧胡说?你这老家伙是财迷心窍绝症,不给你点药吃,你是好不了的。” 说着,一手捏住他的腮骨,一手举起冰糖葫芦,又要动手硬塞。 老头急叫道:“大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郭长风道:“呸!你以为我真那么好哄骗么?一个从不认识的外地人,你肯先替他跑腿,后领赏钱?昨天你既然生病没出来做生意,怎么知道见面领钱的联络方法?” 老头被他一口道出破绽,脸色大变,急忙哀呼道:“大爷且慢动手,我一定说实话了。” 郭长风道:“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不嫌撑肚子,我就会慢慢喂你吃个饱。” 老头嘶声叫道:“我说!我说!那些跟踪大爷的人,都是我邀约来的,赏钱也是由我领取分发,他们每天一两,只有我是每天二两……” 郭长风道:“赏钱多少我不管,我只问你那给赏钱的是谁?你和他每天怎么联络见面?” 老头道:“我和他每天见面两次,早上领钱晚上回报消息,都在固定地方。” 郭长风道:“什么地方” 老头道:“就在老” 刚说了三个字,巷口突然传来几缕强劲的破空声响。 郭长风头也没回,反手一抖,六颗冰糖葫芦电掣般脱手射出。 一阵“噗噗”连响,五枚丧门钉竟被五颗冰糖葫芦凌空击落。 最后一颗糖葫芦显然也没有落空,只听一声闷哼,一条人影踉跑踯出巷外。 郭长风飞步追了出去,大街上行人熙攘,业已失去那人的踪影。 待他再回到巷子里,发现那被制住穴道的老头竟然也不见了。 巷是死巷,人又被点了穴道,却在转瞬之间,不翼而飞,岂非太不可思议。 郭长风自忖并未远离巷口,那老头若想从大街逃走,绝难如愿,除非 巷底有一扇紧闭的小木门,也是死巷中唯一可疑的通路,但门上满布浮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启开过了。 再说,由木门到老头受制的地方,总有四五丈远,将一个四肢无法动弹的老头带走,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躲在四五丈外,用“隔空打穴”的方法替老头解开穴道,然后由老头自己设法越过高墙,或者从木门遁走。 不过,由四五丈外“隔空打穴”,当然无法以内家功力施晨指风,必须有精确的暗器手法…… 郭长风一面想,一面低头寻觅,不多一会,果然在地上找到四粒小圆石子。 这是四粒浑圆坚硬的“鹅卵石”,决非巷子里原有之物。 而且,四粒石子差不多同样大小,显然是经过挑选来的。 郭长风点了点头,把四粒石子收进袋里,便退出巷口,绕过大街,寻找那高墙正门。 忽然,眼前一亮,见到一块泥金字的招牌 “老福记钱庄”。 老福记,不就是替他预定房间,代付费用的那家钱庄吗? 难怪那老头刚说出一个“老”字,巷口便有人现身施袭,敢情这钱庄不仅经营银钱生意,还兼做跟踪杀人买卖?” 郭长风冷然一笑,大步跨进店门去。这时候,店里生意正忙,门口停着三四辆马车,许多汉子正向店内搬运银箱,又有客人在提存财物,几个伙计忙得团团乱转。 但郭长风一进门,立刻有个伙计过来接待,问道:“老客,有什么赐教?” 郭长风道:“我要见见你们店东。” 伙计道:“请问老客贵姓?找敝东家有什么事?” 郭长风道:“我姓郭,刚从金陵来,现住在七贤楼。” 伙计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郭爷,你先请坐,敝东家不在,我去替你请账房管事来,行吗?” 郭长风道:“他能作主?” 伙计道:“能!当然能!东家不在店里,大小事都由账房管事作主。” 郭长风道:“那就叫他快些来。” 或许是店里正忙着,伙计去了好半响,才看见一个锦衣胖子匆匆迎出来。 那胖子约莫五十来岁,肚大腰圆,满身肥肉,鼓着两只金鱼眼,咧着一张阔嘴巴,乍看之下,活像一只蛤蟆。 他身上簇新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面犹在挥汗如雨,一面连声告罪道:“郭爷,实在对不起,恰巧有批现银等着入库,一时抽不开身,郭爷你请多包涵。” 郭长风道:“贵姓?” 胖子道:“不敢当,敝姓彭,小名长发,是这儿的账房管事。因为敝号在各地都有分店,东家太忙,常常不在店里,一应事务全由在下负责,郭爷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就行了。” 郭长风道:“这么说,我在七贤楼客栈住处,也是彭管事经手替我安排啦。” 彭管事赔笑道:“是的,不知郭爷还满意吗?” 郭长风点点头,道:“住处倒很满意,只是有件事不太明白。” 彭管事道:“什么事?” 郭长风道:“我和贵号一向并无交往,贵号怎么知道我到襄阳来,预先替我订好了客房?” 彭管事笑道:“哦!郭爷是问这个。这是一位客户委托敝号代办的。” 郭长风道:“他是谁?” 彭管事诧异地道:“怎么?他和郭爷是朋友,郭爷竟不知道他是谁?” 郭长风道:“我的朋友太多,想不出会是哪一位,所以特地来问问。” 彭管事道:“这位朋友你一定记得,他姓何,是一位老夫子,年纪大约六十出头了,精神却很健旺……”’ 郭长风道:“你说的是不是老夫妻俩,陪着一位穿黑衣的年轻人?” 彭管事沉吟了一下,道:“不对,那天他到敝号来的时候,只带着一个小厮,却不是穿的黑色衣服。” 郭长风道:“那小厮有多大年纪?” 彭管事道:“最多十三四岁。” 郭长风又道:“那位老夫子想必是贵号的老客户?” 彭管事道:“不!是第一次交往。” 郭长风脸色一沉,道:“第一次交往,贵号就肯替他接待远客,并且敢包付全部费用?” 彭管事忙道:“郭爷不知道,那位何老夫子已经预先在敝号存了一笔银子,有关郭爷的费用,都在账内开销,并不需要敝号花费一文钱,这种委托办事,敝号自然乐得应承了。” 郭长风道:“是吗?他存了多少银子?确够我花用么?” 彭管事笑道:“郭爷,你放心用吧,整整五万两,而且全是现银。” 郭长风耸耸肩,道:“听起来,倒的确是个够意思的好朋友嘛?” 彭管事道:“郭爷和他是什么交情,在下不便妄加揣测,不过,这位老夫子倒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好客户。” 郭长风突然问道:“贵号账户上,一定有他的姓名和住址,对吗?” 彭管事道:“有是有,但他并不住在本地。” 郭长风忙道:“取来给我看看。” 彭管事向一名伙计招招手,道:“你去账房把何老夫子的户册拿来就是大前天存入五万现钱的那位何老夫子。” 伙计去不多时,取来一本崭新账簿。 郭长风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却几乎为之气结。 原来账簿上写的是: “○年○月○日,何希文老先生存入银五万两整。住址:金陵府南门外张家大院。” 张家大院根本是座废宅,何希文谐音“何须问”,分明也是假名。 ※※※ 郭长风回到客栈,简直越想越气。 黑衣人的武功和来历,事事如谜,难以猜透,何老头更是个老狐狸,处处设想周密,毫无破绽可见,自从在张家大院见面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黑衣人监视之下,而对方的一切,自己却是毫无所知。 看来,要想解开这些谜,只有寄望子林元晖身上了。 这天晚上,他破例没有喝酒,而且很早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饱餐一顿,独自出城,径赴“寂寞山庄”。 抵达庄门前空场,时间犹未近午,可是,庄门口的情景,却与前夜所见大不相同。 空场上的野草,已经铲除干净,锈渍斑斑的庄门,也已油漆一新,门前更直挺挺站着八名锦衣武士,执戈佩剑,担任守卫。 一夜之隔,寂寞山庄似乎重新振作起来,虽然还称不上威严雄伟,至少已不再令人有颓废荒凉的感觉。 郭长风暗晴诧异,整一整衣衫,缓步向庄门走去。 刚到门口,忽听一声震耳大笑,道:“巧极了,在下正要进城去拜望郭兄,不想郭兄倒先来了。” 随着笑声,迎出来一人,正是总管杨百威。 他身上衣服齐整,手里还拿着马鞭,果然是准备出门的打扮。 郭长风含笑拱手,道:“昨承枉驾,深感盛情,郭某今日特来回拜。” 杨百威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贵客莅门,快请入庄待茶。” 两人把臂言欢,真像是多年故友重逢,显得又高兴,又亲热。 进入庄门,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左右各有支路可通两侧厢院,正面是大片草坪,拥有一座拱形花棚,才是正厅。 由庄门直达正厅,沿途都有锦衣武土侍立,为数不下二十余名,一个个劲装佩剑,挺胸凸肚,大有耀武扬威之意。 郭长风冷眼观察,见草坪上残梗犹存,花栅中枝叶新剪。 这一切,都说明“寂寞山庄”已经预知他要来,才故意摆出这些阵仗。 他心里暗暗好笑,只装没有看见,昂首闹步,直入厅中。 谁知一脚跨进门槛,却发现大厅里坐着三位锦袍老人…… 杨百威笑着道:“郭兄,我来替你引见三位前辈,这位就是红石堡秦堡主,这两位是太极门应长老和君山麒麟寨郝老当家。” 郭长风早已知道三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会这么快赶到寂寞山庄。 子是,一抱拳,微微欠身道:“在下郭长风。” 秦天祥等三人都站起身来,还礼道:“郭大侠请坐。” 郭长风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竟连一句“久仰”的话也没说。 秦天祥三个人六只眼睛,瞬也不瞬望着郭长风,脸上却流露出惊异之色。 应长老轻咳了一声,首先开口道:“郭大侠是刚从金陵来?” 郭长风道:“正是。” 郝金堂接口道:“这真是不巧得很,咱们专程前去金陵访晤,未能相遇,没想到郭大侠却来了襄阳。” 郭长风微笑道:”应该说很凑巧,今天不是在这儿遇见了么?” 郝金堂道:“可是” 红石堡主秦天祥突然抢着问道:“郭大侠远来襄阳,不知有何贵干?” 郭长风不答反问道:“在下也正想请问秦堡主,三位远去金陵,又有什么贵干呢?” 秦天祥被问得一愣,脸色当时沉了下来…… 他眼中寒芒流转,不悦地道:“郭大侠,你这是在对老夫说话?” 郭长风傲然道:“难道堡主不是跟郭某说话么?” 秦天祥哼道:“你可知道,三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老夫说话了!” 郭长风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三十年来,郭某一直没有机会结识堡主。” 秦天祥道:“阁下真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郭长风道:“堡主何尝又不是顾盼自雄,目无余子。”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眼看就要闹翻了,旁观的三个人不禁暗暗着急…… 谁知秦天祥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傲慢的家伙,想不到你非但身怀绝技,口才和胆识居然也不差。” 郭长风欠身道:“多承堡主谬誉。” 秦天祥笑笑道:“听说你的酒量也很好?” 郭长风道:“不敢,只是好酒无量而已。” 秦天祥道:“好!老夫今天非跟你较量个高低不可。百威,摆酒上来。” 杨百威没料到一番争执,倒激出红石堡主的酒兴和豪气,急忙连声应诺,吩咐庄丁们摆酒布席。顷刻间,酒宴备妥。 五人依序入座,席间却不见寂寞山庄庄主林元晖。 论理,林元晖既是秦天祥的女婿,又是此间主人,老丈人在座女婿理当奉陪,怎么倒躲着不露面呢?” 郭长风心里纳闷,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渐渐发现眼前这种场面,很可能是故意安排的圈套。 秦天祥虽然已经年逾六旬,酒量竟十分惊人,郝金堂和太极门长老应飞也都不弱,再加上一个杨百威,以四对一,好像存心要把他灌醉才肯罢手。 郭长风暗自盘算了一番,如果放量硬拼,他有把握将对方四人全部灌醉,但自己一定会醉倒,喝醉了不要紧,却不能耽误正事。 子是,便假装不知,频频与四人干杯,等到彼此都已有八九成酒意时,忽然推杯不饮,说道:“在下量浅,只能到此为止,再喝就要醉了。” 秦天祥果然不肯罢休,大声道:“不行,咱们说好要比赛酒量,现在还没有分出高下,怎么可以不喝呢?” 郭长风道:“堡主是海量,在下自知不是敌手,宁愿认输如何……” 秦天祥摇手道:“不行!不行,咱们今天是不醉无归,一定要喝个痛快。来!老夫再敬你三杯!” 郭长风道:“三杯下肚,在下非醉不可。” 秦天祥道:“醉就醉吧,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郝金堂也在旁边帮腔道:“对!人生难得几回醉,大醉一场又何妨。” 郭长风笑道:“诸位醉了固然无妨,在下还得赶回城里去,喝醉了路上恐怕不方便。” 杨百威道:“这个何必担心,果真醉了,庄里有的是客房,何须再回城去?” 秦天祥笑道:“可不是?郭老弟,现在没有话说了吧?来来来!再干三大杯,老夫先干为敬。” 说着,果然连干了三杯。 郭长风见他居然改口称呼自己为“老弟”,而且抢着先干,便知他已经差不多了,其余三人也醉眼惺忪,脸上全带着傻笑,离醉已不远。 郭长风自己虽也感到头晕目眩,心里尚还明白,笑了笑道:“既然诸位这么说,咱们就拼个胜负,不过,像这样喝,永远也分不出高下,必须要有拼酒的办法才行。” 秦天祥道:“好,是什么办法?你说吧。” 郭长风道:“咱们五个人要同时比赛,每人干十大杯,而且要比谁喝得最快,如果自知喝不下十大杯,现在可以认输免喝……” 他话还投有说完,秦天祥已经抓起酒杯,大声道:“别说十杯,就是一百杯老夫也跟你拼!” 郝金堂等也不示弱,纷纷道:“十杯就十杯,谁会认输……” 酒意有了八九分的人,若说他们心里不明白,那是假的,但人之将醉,情绪最容易冲动,也最受不得激,尤其武林成名人物,大都豪气万丈,就算明知要醉倒。也决不会认败服输的。 可笑秦天祥等人都是老江湖了,却被郭长风用话一激,大家竟争先恐后举杯猛干,口里犹在胡乱记着数:“一杯……两杯……四杯……五杯……” 这一阵拼酒,当真是杯觥飞舞,淋漓尽致,谁都唯恐自己喝得不够快,谁也没工夫注意别人。 秦天祥第一个喝完了十大杯,抹抹嘴唇,斜睨着郭长风笑道:“郭……郭老弟……你喝……喝了几杯……几杯?” 郭长风半杯都没喝完,却摇摇头道:“我……我……” 头一歪,伏在桌上不动了。 秦天祥大笑道:“你……你们瞧……他他他……醉啦……我……我赢了……” 可是,郝金堂三人全没回应,三个人变成了三堆烂泥。 秦天样推推这个,又摇摇那个,低叫道:“喂!喂!快醒……醒一醒……咱们……咱们……还……还要套……套他的话……话呀……喂……醒一醒……喂……” “砰”! 一声响。 被叫的人设有醒,秦天祥却已倒躺下了。 ※※※ 郭长风闭目假醉,任由庄丁们将自己抬进了客房。 这间客房,离大厅并不太远,似乎有一道回廊,可以通往后面院落,临窗眺望,后院内的凉亭假山,历历可见。 不过,郭长风并未急子潜往后院探查,他知道,现才午后,光天化日之下,不便贸然行动,而且,秦天祥等人在午夜以前决不会清醒,时间还很充裕。 他和衣躺在床上,正想小睡片刻,养足精神,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从履声推断,至少有两人同行,并且是两个女人。 不多久,脚步声及门而止,听其中一个低声道:“喏!就是这间客房。” 另一个声音道:“你问清楚了?他真醉得很厉害?” “不会错,我刚问过老韩,听说是他要跟秦老爷子他们拼酒,每人十大杯,结果却是他自己第一个先醉。” “酒醉也有轻重的分别,或许他醉得不厉害,还有知觉……” “放心吧!我的好小姐,如果有知觉,还用得着老韩他们两三个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上床去?这会儿,就是拿刀子割他的肉,他也不知道疼啦。” “话虽如此,总要谨慎些才好。” 说着,房门“呀”的一声轻响,冉冉启开。 郭长风急忙闭上眼睛,但闻一阵淡淡的香风,门外两人已经走了进来。 他虽然看不见,却好像感觉到正有四道清澈明亮的目光,在炯炯逼视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一声轻吁,道:“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魔手郭长风?” “真想不到会这么年轻?长得还蛮不错呢!” “嘘!小声点儿,别被他听见了。” “不会的,看他醉成这样,雷都打不醒,还能听见咱们说话?不信你瞧我给他打一耳光试试。” “樱儿,不许胡来……” 话犹未毕,“啪”! 郭长风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这一掌,当然不会很重,郭长风却觉得很窝囊,因为他非仅不能闪避,甚至想看看打他的人是什么模样,也不能够。 幸好打他的是个女孩子,否则,不气破肚子才怪哩。 那名叫“樱儿”的女孩子却格格娇笑道:“小姐,没骗你吧?不相信也来试试看!” “小姐”叱责道:“胡说,喝醉酒的人已经够难受了,你还忍心拿人家打着好玩?”。 樱儿道:“秦老爷子不是说,这人可能是受雇来暗算庄主的吗?” “小姐”道:”只是可能而已,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还不能确定他的来意。” 樱儿道:“那为什么不把他抓来审问呢?”‖ocr:大鼻鬼‖“小姐”道:“听说他武功很高,又是江湖成名的人物,咱们没有证据,不愿开罪他。” 樱儿笑道:“他若真是成名高人,怎会醉得像死狗一样?我猜他可能是冒名的也不一定哩!” “小姐”道:“可是,总管曾经试过他的身手,的确很高明。” 樱儿道:“管他高明不高明,现在趁他喝醉了,咱们弄条绳子,先把他捆起来,好不好?” “小姐”道:“这怎么行!万一冤枉了好人,事后如何交待?” 樱儿道:“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弄错了,最多请他喝一顿酒……” “小姐”笑骂道:“简直是瞎说!人家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 樱儿道:“那咱们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就为了看看他喝醉酒的模样?” “小姐”道:“当然不……好啦!你先别烦人,让我仔细想一想。” 说到这里,语声暂时停顿。 郭长风不必用眼睛偷看,仅凭揣测,已能将这两个女孩子的身分,年龄,个性……甚至衣着和容貌,勾划出一幅简单的轮廓。 据他的推测,那位“小姐”八成是林元晖的女儿,大约十七八岁,天性善良,行事较冷静稳重。 这种女孩子,多半有个鹅蛋形的脸庞,薄薄的嘴唇,深邃的眸子,聪明而内向,喜欢穿纯白或素色衣服。 至子“樱儿”想必是“小姐”的贴身丫环,顶多十五六岁,天真活泼,调皮大胆。 这一类型女孩子,大都有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喜欢深红色或花衣服。 这两个女孩子,年纪相若,名义虽属主婢,实则是深闺游伴,平时嬉笑惯了,所以不大拘泥礼数。 而且,两人必然都练过武功…… 正想着,忽听那“小姐”低声道:“樱儿,咱们搜搜他身上,你说好不好?” 樱儿道:“好啊,我也正在奇怪,如果他是受雇来暗算庄主,为什么没看见他带兵器?” 顿了顿,又道:“他是个大男人。咱们怎么好意思搜他的身?” “小姐”道:“不要紧,这儿又没有别人,我替你守着房门,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樱儿呐呐道:“这……我看,还是由我守房门,小姐自己动手吧……” “小姐”啐道:“该打!这种事自然应该由丫头做,你竟敢叫我动手?” 樱儿道:“可是……可是……” “小姐”道:“不要耽误时间了,你年纪毕竟小些,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快些动手吧!” 樱儿无可奈何地道:“那……小姐,你可得注意了,如果有人来了,就赶快告诉我?” “小姐”道:“知道啦,我就在门口,不会走远的。” 说着,移步走向门外。 那樱儿畏畏缩缩到了床边,刚伸手,又抽了回去,哑声问道:“小姐,要搜什么地方嘛?” “小姐”在门外答道:“当然是衣服里面。” 樱儿道:“能不能不搜裤子?我有点害怕。” “小姐”羞啐道:“死丫头,谁叫你搜裤……呸!不跟你说了,随你便啦!” 樱儿只得又伸出颤抖的手,开始解着郭长风的衣襟纽扣……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 窗外秋阳懒,廊前花影斜 寂寞山庄,一片宁静。 郭长风结识的女孩子虽然不少,像这样被人偷解衣衫的艳遇,却还是平生第一次。 这并不是说从来没有女人解过他的衣纽,而是从未被一个陌生女孩子,这样偷偷解开过。 他心里不禁有异样的感受,好像痒痒地,很想笑,又不敢笑。 外衣纽扣终于被解开了,接着,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探进他的怀里…… 那只手开始掏他的衣袋,将手绢,废纸,碎银…… 一件件全都掏了出来。 只听樱儿喃喃说道:“真无聊,几十岁的大男人,还玩小石头。” “小姐”在门外问道:“樱儿,你在说什么?” 樱儿道:“这人身上藏着四颗小鹅卵石,另外还有一个密封的布口袋,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噢?给我看看!” 脚步声从门外重回房中,“小姐”突然失声惊呼道:“我见过这种鹅卵石,上次朱总管被害的时候,后脑玉枕穴上,就嵌着一颗这种石子。” 樱儿骇然道:“这么说,他真是受雇来暗算庄主的凶手了?” “也许是的……不过,其中还有可疑的地方。” “还有什么可疑呀?” “如果这些石子是作暗器使用,应该不止四颗……” “嗳!管它几颗干什么?只要擒住他一审问,自然就知道了。” “不要鲁莽,还是先看看这布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再说。” “小姐也真是……一个布口袋,有什么好看嘛?” “不!这口袋质料十分牢固,缝合也特别紧密,里面必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好吧!小姐一定要看,咱们就拆开来看看吧……” 郭长风听到这里,不觉紧张起来。 那只布口袋,是黑衣人郑重嘱托面交林元晖的密件。 至子内藏何物? 郭长风并不知道。 不过,据他推测,袋子里的东西,必定和林元晖有关,甚至对此次仇杀事件,也可能有重大影响,如果泄漏太早,会不会引起意外变化呢…… 他正想设法阻止,“嗤嗤”两响,布袋已经被拆开了。 接着,就听见二女同声轻呼 “哦!原来是条女人用的罗带哩!” “樱儿,称仔细瞧瞧,这可不是普通罗带。” “都是系裙子用的,有什么不同?” “你闻闻看,这带子有一股奇特香味,而且,上面这些珠花,全是罕见的七彩明珠,单单这许多珠子就值不少钱了。” “照小姐这么说,竟是件宝物了?” “不错,的确是件宝物。只不知怎会在他身上……” “这还用问么?反正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就算是偷的抢的,也不必收藏得这般严密。何况,他若为了暗算我爹而来,为什么不带兵刃,却带着这种女人用的饰物?”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身藏女人饰物,可见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早点下手吧!” “我总觉得这样做太冒失,最好能够先跟外公他们商议一下。” “秦老爷子他们醉了,等他们酒醒,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是,万一咱们擒错了人,事后怎么好转圜呢?” “那……咱们就暂时先制住他的睡穴,你看好吗?” “嗯!这倒是个办法。能不露形迹最好……” 两人商量定妥,便双双移步向床边走来。 现在,郭长风可不能再装糊涂了。 “睡穴”位子脑后,二女必须翻动他的身子才能下手,樱儿俯身扳着他的肩头,刚向外一拉,郭长风立刻顺势翻滚,“砰”的一声,跌落床下。 “糟了!快动手……” 惊呼声中,一缕指风飞点而至。 郭长风却突然挺身坐起,含糊地道:“来呀!干杯……谁不喝……谁就是孬种……” 樱儿一指点空,急忙化指为掌,对准他背心拍去。 掌力刚发,郭长风已经一个筋斗,自己翻了出去,口里犹在叫道:“喝就喝,不……要推人嘛……用不着你们强灌……我自己……自己会喝……” “小姐”只当他是被掌力劈滚出去的,忙道:“樱儿,不许这样用力打人!” 樱儿道:“我根本没有碰到他,是他故意装的。” 郭长风又摇摇晃晃站立起来,大声道:“谁说我装醉?再……再来十杯,看我会不会醉……”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拉“小姐”,道:“你不相信?来!来!我就跟你干杯……” “小姐”忙不迭地闪身躲开,焦急地说道:“樱儿,快走吧!这人要发酒疯的了!” 郭长风大叫道:“不许走!不许走!今天非拼个高下不可,大家再干十杯,谁也不能走……喂!喂!站住呀……大家站住呀!……” “砰”! 房门反闭。≈阅读最新章节请前往http://210.29.4.4/book/club/index.asp≈二女早已心惊胆颤,落荒而逃了。 郭长风不禁为之哑然失笑,摇摇头,道:“都说饮洒误事,谁又想到喝酒还有如此妙用。” 子是,由地上拾起罗带,仔细看了看,果然异香扑鼻,带上满缀着七彩珠花,光华闪烁,灿烂夺目。 约略估计一下,这一条罗带,至少价值在万两银子以上,的确算得是一件宝物了。 黑衣人既和林元晖仇深似海,为什么又托自己将如此珍贵的东西带给林元晖? 难道他们之间的仇恨,就是因这条罗带而起?这疑团,恐怕只有林元晖自己才能解破了。 郭长风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决心趁此机会,作一次探踩 潜入院后时日色初暗,灯火未燃,庄中人正忙子晚炊,秦天祥等犹在醉卧,应该是最难得的机会了。 他匆匆收拾好零星物品,整顿衣衫,将房门虚掩,闪身越窗而出。 回廊上寂无人踪,只见阵阵昏鸦,迎着暮色飞过,投向后山宿林。 郭长风迅速地穿过长长回廊,直入后院,一路上,居然投有发现担任警戒的武士。 后院更清静,鱼池假山,凉亭小桥,到处一片寂寥,几乎听不到半丝人声。 院中,矗立着一栋小楼,却看不见灯光。 郭长风只觉这情形太反常,倒不敢过子疏忽,一提真气,轻轻掠上了假山。 假山和小楼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片水池,以郭长风的目力,恰好可以看清楼中景物。 小楼上,是一间卧房和一间书房,两房之外,有一座半月形的阳台相连。 这时,房内空无人影,阳台上摆着一副香案,并且燃着三炷线香。 从线香长度看来,这副香案分明刚摆设不久,那焚香膜拜的人,应当还在附近,为什么整个楼房和后院,竟看不见一个人呢? 郭长风正在纳闷,忽然听见脚下有“沙沙”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假山山腹内,距离他站立的地方,不过数尺远近。 郭长风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进一堆矮树丛中…… 刚藏好,假山洞里钻出一人,竟是林元晖。 林元晖显然并没有发现郭长风,径自登上山顶,面对小楼坐了下来。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解开小包,里面是一柄锋利的刻刀和三尊白玉石像。 那三尊石像,雕刻的都是同一个人,衣着姿态,毫无分别,不仅雕刻手法细致,而且已经接近完成了。 像上各部位俱全,只差没有刻上面貌五官。 林元晖拿起一尊石像,一面凝目细看,一面口里喃喃说道:“这是第九十八尊了,求你笑一笑吧!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好吗?” 说完,便取过刻刀,小心翼翼地为石像添上鼻、眉、眼。 他刻得非常仔细,尤其对眉眼部分,更是精雕细描,一丝不苟。 不多久,石像的五官,都已呈现出来了。 林元晖约略端详了一遍,忽然摇了摇头,竟将那尊刚完成的石像,投进水池里去。 接着,又捧起第二尊,低声喃喃道:“你为什么就不肯对我笑一笑呢?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难道你真忍心拒绝?我只求你让我在有生之年,再看看你的笑容,答应我,答应我吧……”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肃然,显得十分郑重,就好像石像真能够听见他诉说和恳求。 话一说完,又开始握刀雕刻,竟比第一次更认真,更专注。 不到半盏热茶时光,第二尊石像也完成了。 可是,林元晖只看了一眼,叹口气,又将石像抛落水池中。 小包里,剩下最后一尊,也是第一百尊。 林元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石像,泪水竟夺眶而出,哽咽说道:“我哀求你整整百次,你真的丝毫都不动心么?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仍旧看不到你的笑容,我就挖出自己的眼睛,永远不再见你……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好!我一定说到做到……” 说着,挥泪运刀,低头雕刻起来。 他似乎已将满腹激动,贯注在刀尖上,锋刃划过石面,嗤嗤有声,听来分外刺耳。 郭长风惊忖道:“此人神志已近痴狂,这样闹下去,一定会出事,我既然遇上了,怎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连忙轻咳一声,从矮树后面站了起来。 林元晖听见声音,也吃了一惊,急急将那尊石像塞进怀里,低喝道:“是什么人?” 郭长风道:“是我。” 林元晖霍地跃起身来,喝问道:“你是谁?” 郭长风笑道:“在下郭长风,是贵庄的客人。” 林元晖低念道:“郭长风?这名字,好像听谁提起过,我怎么不认识你?” 郭长风道:“在下刚从金陵来,庄主自然还不认识,不过,咱们也就快要认识了。” 林元晖似乎没有体会出他话中的含意,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擅入后院?” 郭长风道:“庄主别生气,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内急,想找个地方小便,无意中就找到这儿来了。” 林元晖道:“你可知道,这后院每日晨昏两度,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 郭长风说道:“这个,倒没有听人说起。” 林元晖喝道:“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还不快滚?”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本来就要滚了,因为见庄主的玉石人像雕刻得很不错,所以又留了下来……” 林元晖大怒道:“原来你已经看见我的石像了?这可饶你不得!” 话落,左臂疾探,一式“云龙现况”,猛向郭长风胸前抓来。 郭长风正想试试他的功力,不避不让,双掌微合立分,由“童子拜观音”化为“大鹏单展翅”,“砰”的一声,左手掌沿正迎着林元晖的小臂。 他掌上已暗蓄了六成内力,谁知一接之下,竟当场被震退了半步。 郭长风骇然忖道:“好家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一掌,激起了林元晖的怒火,大喝道:“郭长风,你再接我三掌!” 喝声未落,双掌连环劈出,每一掌都是抢中宫,踏洪门,出手威猛霸道,虎虎生风。 郭长风也不甘示弱,果然硬接了三掌。 三掌硬拼下来,结果竟大出意外。 第一掌,郭长风用了七成内力,似乎稍落下风。 第二掌时,真力提聚到八成,已足能与林元晖分庭抗礼,毫无逊色了。 到第三掌,郭长风仍然只用了八成力,谁知竟将林元晖震退了四五步,险些跌落水池中。 这意外结果,说明了一件事实 林元晖对内功的锻炼,必然久已疏忽,才会有这种先盛后衰,欲继乏力的现象。 郭长风见他气喘咻咻的样子,心里大为不忍,拱拱手道:“多有冒犯,在下告退了。” 说罢,转身掠下假山。 不料人刚落地,突闻身后劲风迫体,林元晖竟然紧迫而至,手持刻刀,猛向他背心刺来。 郭长风急忙一个旋身,闪开数尺,沉声道:“庄主,这算什么意思?” 林元晖双目尽赤,冷哼道:“你偷看了我的石像,今天就休想活着离开这座后院!” 口里说着,手中刻刀已横扫直刺,接连攻出了七八刀。 他刚才雕刻人像时,神志似已陷入痴迷,现在挥刀出手,却又显得很清醒,不仅出刀迅快绝伦,招法也丝毫不乱,每一刀都指向要害,好像非把郭长风置子死地不可。 郭长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险些被刀锋刺中,急忙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林元晖道:“没什么好说的,凡是偷看了石像的人,决不能放过。” 对答之间,手上毫未停顿,又攻出五六招。 郭长风不禁怒道:“你那石像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一眼,就犯了死罪么?” 林元晖连话也不答了,刀势如狂风暴雨般攻扑上来。 锋刃过处,“嗤”的一声响,竟将郭长风左手袖划破一道裂口。 郭长风见无法理喻,料想不出绝招势难脱身,再纠缠下去,很可能会惊动庄中武士,到那时候,场面就越发不堪收拾了。 心念及此,便闷哼了一声,踉跄倒退数步,用右手紧捂着左臂,假作受伤的样子。 林元晖果然不肯罢手,挥刀直追击过来。 郭长风一面闪避,一面后退,危急时偶尔出手招架,也只用右手,左臂始终虚垂着,并且不停地游目张顾,故作胆怯之状。 勉强招架了四五招,突然脚下一虚,仰身跌倒,假意用右手撑地,露出左侧空门。 林元晖大喜,喝一声:“着!” 俯身出刀,飞刺他的左胸。 谁知郭长风左臂忽举,一翻掌,便扣住了林元晖握刀的手腕,同时挺身跃起,右肘一个“撞肘”,正中小腹。 林元晖还没来得及挣扎,“期门”上又中了一掌,“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郭长风先夺下刺刀,抛进水池里,露齿一笑,道:“林庄主,本来应该要你贴一件衣服,看在午间那一顿酒菜份上,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以后对待客人,不能再这样没有礼貌,知道吗?- 林元晖穴道受制,无法动弹,只能怒目相视,重重哼了一声。 郭长风笑道:“我知道你输得不服气,这没关系,将来咱们还有的是较量机会。” 林元晖咬牙切齿,恨声道:“姓郭的,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杀你。” 郭长风耸耸肩,微笑道:“我杀不杀你?现在还没有决定。至子你什么时候能杀我,那是以后的事,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说着,又点了林元晖的睡穴,将他抱了起来,向小楼走去。 小楼下层有大小四间,除了客厅之外,后面是厨房和浴室,靠楼梯旁,另有一间卧房,大约是仆妇的住处,房里枕褥俱备,却不见人影。 看情形,林元晖对雕刻石人的事,确实做得非常秘密,不但严禁庄中人擅入后院,甚至连自己的贴身仆妇,也都事先遣走了。 他雕刻的人像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如此诡密? 何以每雕好又抛入水池,前后竟达百尊之多? 郭长风相信,这件秘密,必然跟林元晖的苍老颓废,以及寂寞山庄的式微衰落,有着极大关系。 因此把林元晖安置在卧房床上,便迫不及待地点亮了灯,再从林元晖怀中搜出那最后一尊未完成的石像,准备仔细端详一番。 不料灯光刚点亮,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间道:“庄主已经祭奠完了吗?” 郭长风急忙把石像塞进自己衣袋里,随手扯过一床被褥,盖在林元晖身上。 楼下又问道:“晚饭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送上来?” 郭长风用手捏着喉咙,漫应道:“等一会吧!我还不饿。” 楼下道:“庄主,有您最喜欢吃的珍珠丸子呢,冷了就不好吃了……” 郭长风道:“告诉你,我不饿,不要噜嗦!” 这一骂,楼下果然没有声音了。 郭长风暗暗好笑,正想取出石像观看,院中又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行动十分迅速,步声入耳,人已进了小楼。 只听来人沉声问道:“庄主在什么地方?” “在楼上卧室里。” “用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 “为什么不送上去?” “刚才婢子正要送晚饭上去,庄主却说不饿。” “噢?不是在祭奠以前就嚷饿了吗?怎么又说不饿呢?” “是呀!婢子也觉得奇怪,庄主特别交待要吃珍珠丸子,刚才婢子提了一声,却挨了一顿骂。” “哦,竟有这种事?走!咱们上楼去瞧瞧!” “……” 郭长风知道再也留不下去了,楼梯才响,便飞身掠窗而出。 因为他已经听出,那问话的两人,正是“小姐”和樱儿。 匆匆离开后院,也没有再转回客房,略整一整衣衫,径出庄门。 守门武士拦住问道:“郭大侠,要往哪里去” 郭长风道:“酒喝得太多了,回客栈睡觉去。” 武土道:“何不就在庄中住宿?” 郭长风摇摇头,道:“住这儿不方便,还是回去的好。” 武士道:“难道敝庄客房竟不如客栈里舒适?” 郭长风笑道:“并非不舒适,只是缺少一件东西。” 武士道:“缺少什么?’ 郭长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喜欢喝酒的人,大都连带喜好酒字下面那一个字,对吗……” 接着,又吃吃猥笑道:“寡人之疾,不便对杨总管和三位老爷子启齿,等他们酒醒以后,拜托代我转达一下,今日不及面辞,改天再来领罪。” 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那武士愣了一会,才领悟过来,再想拦阻,郭长风已经去远了。…… ※※※ 郭长风回到七贤楼客栈,来不及浴洗更衣,便急急掩上房门,取出石像,在灯下仔细审视端详。 这是一尊白玉石的美女人像。 玉质本身已价值不赀,雕刻的手法,更是精致而细腻,即使与雕塑名家比较,也毫不逊色。 可惜的是,石像脸部只有鼻和嘴,还差眉毛和眼睛尚未完成。 不过,仅从现已刻好的各部分看,这石像已经美得惊人。 那纤细的腰肢,柔和的肩颈,配着丰腴的面颊,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 整座石像,可说-纤适度,无一不美,如果再有一双含笑的跟神,那就真是一尊完美无瑕的杰作了。 郭长风虽然不会雕刻,但也知道一尊完美的塑像,除了精纯技巧之外,还要雕刻出内心的情感,否则,塑像绝不可能如此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林元晖雕刻石像的时候,显然已将内心全部感情贯注在刀尖上,这一点,他当时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依此推想,石像上所呈现的这位美女,必然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 她,或许是他恩爱的妻子, 或许是他难忘的恋人—— 第 四 章 或许是他梦境中企盼的倩影…… 或许是…… 郭长风突然联想到黑衣人交付的那条“香罗带”,不禁心中一动。 香罗带既是女人的饰物,林元晖又正为一尊女人的石像而痴迷伤感…… 莫非仇恨竟是因“情”而起? 嗯! 不错。 只有情感的苦闷,最容易使人憔悴衰老。 也只有因爱成仇,最令人衔恨入骨,难以化解,不然,黑衣人何须用布罩掩蔽面貌,他的姓名身世始终讳莫如深? 林元晖又何至子终日借酒消憨,变得那么颓废? 使郭长风想不通的是,黑衣人并非不了解寂寞山庄的情况,他若决心要杀林元晖,委实不算一件难事,为什么如此煞费苦心雇请自己出头呢? 就算他因为一年前曾经失手过一次,这次不惜重金,志在必得,那么,红石堡主亲赴金陵,又有什么目的? 再退一步想,红石堡主是林元晖的岳父,参与此事犹有话说,那花蜂柳寒山和金沙双雄等黑道人物,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为什么也同时在金陵现身,跟着凑什么热闹? 由此看来,事情又不像只是男女情仇积恨那样简单了。 这一夜,郭长风反复思索着这些疑点,直到午夜以后,才收藏好石像,合衣上床。 他想:当林元晖穴道受制的事被发现以后,寂寞山庄必然正在惊乱中,最迟到明天清晨,杨百威或红石堡主,一定会赶来客栈探访,所以和衣而卧,随时准备见客…… ※※※ 谁知事情却大出郭长风预料之外。 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寂寞山庄竟然毫无动静,不但未见秦天祥或杨百威来访,甚至武士庄丁也没有人来探望过。 郭长风反倒纳闷起来,暗忖道:“会不会是我将林元晖的石像带走,引起了什么意外变故呢?” “果真如此,他们更不应该放过我,即使不愿意为石像的事声张,至少也该为我不辞而别的举动,来客栈探探消息?” 他越想越觉得诧异,正准备再赴寂寞山庄查看一下真象,忽见一名伙计匆匆走了过来,哈腰说道:“郭爷,这儿有您一封信。” 郭长风接过一看,封上并没有自己的姓名,只写着“烦交后院特一号上房内详”十一个字。 看罢,暗暗一皱眉头,且不拆开,顺手塞给伙计一块碎粗,道:“这是赏你的茶钱。我有些饿了,麻烦去替我弄点吃的来。” 伙计连忙赔笑道:“你想吃点什么?要不要酒?” 郭长风摆摆手,道:“随便什么都行,只要快一点就好了。” 支走了伙计,才拆开信来细看,但见信中写道 “阁下受人之托,奈何不忠人之事?宁弃千载难逢之良机,反行打草惊蛇之愚举,尊意亦曾以承诺为重否?现已变生,将何以善后?今夕初更,谨子北门城楼候教。” 函内既无称呼,更未署名,连“知名不具”的字样也没有,字里行间,全是质问责备的语气。 不过,郭长风心里明白,这封信必定是黑衣人的手笔,看情形,他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莫不了如指掌,甚至寂寞山庄后院发生的事,居然也设有瞒过他。 由此看来,这黑衣人不仅神秘,简直有些可怕了。 但郭长风对信中“现已变生,将何以善后”的意思却不太了解,难道昨夜自己离开后,寂寞山庄果真发生了意外变化? 正在沉吟,伙计已经捧着食盒回来了,巴结地道:“郭爷,请用吧,小的特别替您准备了酒菜,还有一大碗猪肝面,外加两个荷包蛋,您尝尝味道还中意么?” 郭长风扬了扬手中信函,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伙计道:“今天一大早就到了,小的见郭爷还没起身,所以没敢惊动您。” 郭长风道:“送信的是什么人?” 伙计道:“这个……小的没看见,信是送到柜上的,听说是一位老人家。” 郭长风道:“他有没有另外留下什么话?” 伙计想了想,道:“有!有!那位老人家要柜上转告郭爷,请郭爷今天下午最好别出去,可能会有朋友要来拜访。”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他没说是谁要来吗?” 伙计道:“好像没听他说起,八成是他自己要来吧,他在信里也没提到么?” 郭长风没有回答,默默吃完了面,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如果客人来了,尽可请他进房里等候,我很快就回来。 伙计谄笑道:“韩爷可要回来吃晚饭?小的替您先准备好酒菜。” 郭长风应了一声:“好!” 整整衣衫,步出后院。 穿过两进院落,正走着,忽听一声轻咳,天井对面一间客房的房门突然打开,跨出来一个人。 郭长风目光扫过,不觉喜出望外 原来那人竟是“黑蜘蛛”小强。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瞥眼色,便各自扭开头去。 郭长风加快步子,走出客栈大门,略一张顾,径自穿过对街,趁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回掠,见小强也出了客栈,正沿着街檐缓步而行,彼此隔街相望,走的却是同一方向。 不多久,经过一座茶楼门口。 郭长风在门前停步,踟蹰了片刻,拾级登楼,选了个临街的桌子坐下来。 这时,天色尚早,茶楼上客人稀少,除了几个闲汉躲在屋角躺椅上瞌睡,只有另一张桌上,两个老头子在下棋。 郭长风要了一壶茶,两碟点心,边吃边喝,凭窗眺望街景,状颇悠闲。 对街的小强并未停顿,仍旧继续往前走,直过了盏茶时光才施施然踱了回来。 郭长风望见,立刻起身付账,下楼而去。小强慢条斯理登上茶楼,就在那张临街窗子前坐了下来。 茶桌边缘,赫然留着几行小字 “速赴寂寞山庄查看动静,初更前至北门城楼附近埋伏,务必找出黑衣人匿居之处。” 字迹小如蝇头,却是用指甲刻划的。 小强看完,手一抹,将字迹擦去,然后对伙计道:“来一碗面茶,要快!我还有事” ※※※ 离开茶楼以后,郭长风心里轻松了不少。 小强来得可说正是时候,这孩子虽然才二十岁,一身高来高去的“蜘蛛功”,却已达炉火纯青境界,而且头脑冷静,处事细心,更难得的是,面貌陌生,不致引人注意,由他去窥探寂寞山庄和跟踪黑衣人,真是最适当的人选了。 郭长风本拟亲赴寂寞山庄,现在有小强代劳,自己尽可回客栈拥被高卧,养足精神,夜间才好应付黑衣人。 则进大门,伙计便迎着道:“郭爷,有客人来了。” 郭长风道:“噢?是那位送信的老人家又来了吗?” 伙计道:“这次来的是两位姑娘,脸上都戴着面纱,看不见面貌。” 郭长风一愣,道:“人呢?” 伙计道:“小的遵照韩爷吩咐,先请她们在房里等着了。” 郭长风点点头,迈步向里走去。 踏进后院,果然看见客厅中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全身白衣,一个穿着大红色短衫长裙,脸上都垂着网纱。 二女也望见了郭长风,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郭长风拱手笑道:“在下郭长风,两位姑娘是找我吗?” 穿白衣的欠了欠身,道:“不错,我们正是专程来拜见郭大侠。” 郭长风道:“两位姑娘的衣色,似乎有些眼熟,不知该如何称呼?” 白衣女缓缓道:“我姓林,名叫百合,她是我丫环樱儿。” 说着,举手摘下了面纱。’ 郭长风只觉眼前一亮,不禁暗赞了一声! “啊!” 好清秀的女娃儿! 林百合大约十六七岁,肌肤似雪,亭亭玉立,不仅美,而且美得清丽脱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再衬以白色罗衫,曳地长裙,越发显得飘飘若仙,直欲乘风飞去。 郭长风在寂寞山庄客房中,曾经见过林百合和樱儿,只因当时正装酒醉,匆匆一瞥,未能看清二人面貌,想不到林百合竟然人如其名,美而不艳,正像一朵冰清玉洁的百合花。 连忙收摄心神,抱拳道:“真没想到小蛆会亲自到这儿来,实在太失礼了,二位姑娘快请坐。” 林百合冷冷道:“不必客气。我们到这儿来,是有几句话想请教郭大侠。” 郭长风笑道:“欢迎!欢迎!两位先请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谈,好不好?” “很好!” 林百合重新落座,却向樱儿摆摆手。道:“你去外面看看,闲杂人一概不许放进来。” 樱儿答应一声,退出门外。 郭长风赶紧倒了一杯茶,掉放桌上,含笑道:“林姑娘,请用茶。” 林百合淡淡地一笑道:“郭大侠是成名高人,不必如此多礼,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郭长风道:“姑娘想谈些什么?” 林百合沉吟了一下,道:“首先,我要向郭大侠致谢,昨天在敝庄后院,承郭大快手下留情,没伤我爹爹……” 郭长风忙道:“那完全是一场误会,都怪我太冒失,不该在令尊祭奠的时候擅入后院,这都是我酒醉失仪,无心之过,还请姑娘多多原谅。” 林百合冷然一笑,道:“但据我所知,郭大快并未酒醉,更不是无意中闯进后院的。” 郭长风道:“噢?姑娘怎会有这种想法?” 林百合道:“这不是想法,而是事实。大丈夫敢作敢当,难道这点小事,郭大侠竟不敢承认?” 郭长风被她咄咄词锋所逼,只好苦笑道:“就算是吧,那也不过出子一时好奇面已……” 林百合截口道:“郭大侠,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假醉佯狂,趁黄昏天暗,潜入后院,只怕并非仅为了好奇,而是另有目的吧?” 郭长风反问道:“那么,姑娘认为我有什么目的呢?” 林百合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郭长风笑道:“但说无妨。” 林百合一字字道:“你是受人雇聘,专程来刺杀我的父亲。”-ocr:大鼻鬼-郭长风心头一震,突然仰面笑起来。 林百合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郭长风连连点头,道:“对!对极了!姑娘真不愧兰质慧心,一猜就中。” 林百合原以为他必会推诿抵赖,听了这话,反而大感意外,沉声道:“你居然敢承认自己是凶手?” 郭长风笑道:“受雇杀人,本来就是我的职业。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了,我又何必否认?” 林百合道:“可是,昨天在后院楼上,你为什么没有下手?”’郭长风耸耸肩,道:“那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我还没跟令尊正式议过价。” 林百合愕然道:“议价?你要跟我爹议什么价?” 郭长风道:“这意思就是说,我还不知道令尊的性命究竟有多少身价?能值多少银子?” 林百合怒道:“难道你竟把人命当鸡鸭一样论斤计值?” 郭长风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一定的行市,每次收取费用,必须因人而异。譬如说,现在有人愿出十万两银子,雇请我来杀令尊,这代价是否太低?很难作个准,所以,我必须先跟令尊商议一下。” 林百合问道:“为什么要跟我爹爹商议?” 郭长风笑道:“因为事关令尊的生死,为了花钱赎命,他一定也愿意付出代价,如果令尊出价超过十万两,这就表示对方所付的酬劳太低了。” 林百合道:“太低又怎么样?” 郭长风道:“我再把令尊的出价通知对方,要求他付更高酬劳,他若同意增酬,我再转告令尊……这叫做‘比价增酬’之法。” 林百合道:“这是说,如果我爹爹出价比对方高,你就不下手了?” 郭长风道:“那得看最后谁出价最高?才能决定是否下手。” 林百合道:“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认钱不认人,谁出的钱多,你就帮谁?” 郭长风道:“正是如此。” 林百合冷晒道:“郭大侠真不愧生财有道,居然想出这种攒财的妙法?” 郭长风耸耸肩。道:“这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百合道:“哼!一个受雇杀人的凶手,也敢自称君子?” 郭长风笑道:“在下正是小人中的君子,不是君子中的小人。” 林百合道:“听你口气,倒像对杀人的行业很自鸣得意咯?” 郭长风道:“不错,在下虽然受雇杀人,却并不用阴谋暗算的手段,而且事先通知对方参与议价,等子给他求生的机会,这总够光明磊落了吧?” 林百合摇头道:“这不算什么,你通知对方只是为了多勒索些金钱,如果对方没有钱,你一样会下毒手。” 郭长风道:“那总比毫无机会要好得多。” 林百合道:“郭大侠,你既然自命是小人中的君子,就该有君子之明,不能为了几个血腥钱,便杀害无辜。” 郭长风道:“以姑娘的看法,怎样才算是君子之明?” 林百合道:“君子之明,首在能明辨是非,譬如在你受雇杀人之前,至少应该先了解他们双方结怨的真象,知道那人是不是真正该杀?会不会误杀好人……” 郭长风笑道:“这根本用不着分辨,如果是安分守己的好人,决不会跟人结怨,更不会有人想杀他。” 林百合道:“你怎能这样武断?” 郭长风道:“试想一个人宁愿花钱雇请凶手去杀另外一个人,若非对那人恨得切齿入骨,自己又无力报复,谁肯出此下策?由此可见,那人必然也有亏负人的地方。’林百合道:“可是,我敢保证我爹爹决没有亏负过任何人,现在却有人雇你来杀他了。” 郭长风正要引她这句话,故意摇了摇头,道:“林姑娘,你年纪太轻,令尊的事,你未必都知道。” 林百合道:“难道你认为我爹爹曾经做过亏负人的事?” 郭长风道:“我没有这样说,不过,对方肯出十万两购买令尊的首级,总不会毫无原因吧!” 林百合道:“郭大侠,你能告诉我对方是谁吗?” 郭长风道:“抱歉,这是职业秘密,请恕我不能泄露。” 林百合沉吟了一下,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我爹平生未结过仇家,只有十五年前,曾在武当山杀了‘桐柏十恶’,雇你的人一定是‘桐柏十恶’的朋友。” 郭长风道:“据我所知,‘桐柏十恶’恐怕还没有这么够义气的朋友,愿意出十万高价替他们报仇,即或有,也该在十五年前,不会等到今天。” 林百合想了想,又道:“不然,一定是那些妒忌我爹的人干的了。” 郭长风微笑道:“唔,妒忌令尊的人一定很多,但谁会花钱雇请凶手呢?” 林百合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外公他们会知道。” 郭长风道:“姑娘,我给你看一件东西,或者你就能想出那人是谁。” 说着,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了那尊玉石人像。 林百合接过一看,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郭长风道:“姑娘不必问我从哪里得来,你且仔细看看是否认识这尊石像?” 林百合道:“我当然认识。” 郭长风道:“她是谁?” 林百合道:“是我去世的娘。” 郭长风诧道:“姑娘没有看错?真的是令堂?” 林百合道:“决不会错的,我娘的模样怎会看错呢?不过……” 郭长风道:“不过什么?” 林百合又把石像仔细端详了一会,道:“这石像还没有完全雕好,看来好像比我娘年轻些,也稍稍瘦一些,如果是我娘年轻时的雕像,那就对了。” 郭长风道:“姑娘以前见过这尊石像吗?” 林百合道:“没有。” 郭长风又问:“知道是谁雕刻的吗?” 林百合道:“见都没见过,怎会知道是谁雕刻的?你这话问得好奇怪!” 郭长风嗒然若失,哺哺道:“的确很奇怪,连自己的女儿都被瞒着,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昨夜苦思了半夜,总认为这尊石像必是“情仇”之源,如能查明石像刻的是谁,就不难了解林元晖和黑衣人之间仇恨的原因,谁知道这种推测竟落了空。 林元晖中年丧偶,思念妻子而雕像志爱,本来是一桩合情合理的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般隐密,连亲生女儿也不让知道? 这就未免大不合情理了。 郭长风对这一疑点,终觉无法释然,子是,又问道:“林姑娘,令堂过世多久了?” 林百合想了想,道:“我娘是大前年冬天去世的,算来有三个年头,其实才两年多一点。” 郭长风道:“那么,令尊每日晨昏两次,独自在后院小楼上焚香祭奠,也是最近两年才开始的吗?” 林百合道:“不,那是我爹每天必做的功课,已经成了习惯,十多年来,很少中断过。” 郭长风正色说道:“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令堂在世时,和令尊的感情,是否很融洽?” 林百合道:“当然很融洽,我爹和娘结婚十八年来,始终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郭长风道:“我只是感觉很好奇。令尊祭奠的既然不是令堂,又会是谁呢?” 林百合道:“这有什么好奇的?他老人家祭奠的是我老奶奶。” 郭长风讶道:“姑娘怎么知道?”→ocr:大鼻鬼←林百合道:“我爹是个孝子,可惜奶奶去世早,在我爹成名之前就亡故了,所以,我爹每天晨昏两次,必定在后院焚香礼拜,表示思亲悼祭的意思。” 郭长风道:“思亲哀亡,本是光明正大的事,又何须连侍婢仆妇都遣走?” 林百合道:“爹爹要静坐思亲,不愿有人打搅,难道不可以吗?” 郭长风道:“遣走仆婢犹有可说,连至亲骨肉也一律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 林百合不悦道:“就算有些不近人情,也是我们林家的规矩,难道你以为我爹在后院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郭长风道:“这” 他本想直接揭破雕刻石像的秘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林百合沉声道:“郭大侠,你受人雇用想对我爹不利,这是为了金钱,我并不怪你,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爹的人格,破坏他老人家的名声。” 郭长风傲微欠身,说道:“姑娘言重了。” 林百合又道:“我也知道你武功高强,号称‘魔手’,是武林中有名的煞垦,你既敢单人独骑到襄阳府来,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郭长风忙道:“过奖!过奖!” 林百合接道:“可是,你也不要大轻视我们寂寞山庄,即使我爹爹赢不了你。还有我外公红石堡主和许多正道朋友,真要撕破脸,你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豆豆书库独家连载]郭长风笑道:“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林百合道:“你知道就好了!老实说,我们并不是怕你,只是不愿跟一个受人利用的凶手为敌,你要钱,这很容易,十万二十万两锤子寂寞山庄一样拿得出来。” 郭长风道:“姑娘的童思是” 林百合道:“你不是要‘比价增酬’吗?现在我们‘寂寞山庄’同意出价十五万两,你不妨去通知对方,问他还能增加多少?” 郭长风露齿一笑道:“十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姑娘能替令尊作主么?” 林百合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当然能作主。” 郭长风道:“三天之内,必须先付半数现金,姑娘也能办得到?” 林百合道:“当然办得到。” 郭长风又道:“林姑娘,这不是一桩小事,希望你最好跟令尊或红石堡主商量一下,也许他们会反对。” 林百合道:“这不用你担心,反正你要的是钱,三天以内给你钱就行了。” 郭长风笑了笑。道:“好吧,我遵约等侯三天,不再去见令尊面谈了,但三天后若未收到姑娘的银子,却不能怪我没给令尊机会。” 林百合道:“放心吧,少不了你一文钱。” 说着,重新覆上面纱,站起身来。 她目光忽然落在桌上,又道:“这尊石像,可以给我带回去吗?” 郭长风道:“姑娘要它何用?” 林百合道:“这是我娘的雕像,我想留作纪念。如果你舍不得白送给我,也可以开个价钱。” 郭长风笑道:“我一定免费奉送,作为这次十五万两银子的赠品,不过,得等生意成交以后再送给姑娘。” 林百合道:“别忘了,这是我娘的雕像,本来就应该属子我的。” 郭长风道:“可惜它并没有全部完成,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确系令堂雕像。” 林百合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郭长风目送二女去远,不禁面对那尊尚未完成的石像,重又陷入苦思之中…… ※※※ 一日易尽,转眼已是万家灯火了。 郭长风一向很准时,初更刚刚敲罢,便登上北门城墙。 襄阳府位子汉水之南,隔江眺望,对岸就是樊城,因而,北门一带商肆林立,人烟稠密,最为热闹。 郭长风有些诧异,那黑衣人既然邀约密谈大事,就该选个隐蔽的地方,为什么偏偏约在闹市见面呢? 这份诧异,就在他登上城墙的刹那,立刻获得了解答。 原来襄樊因地居要津,向为兵家必争的重地,城垣特别高,上设敌楼、箭垛、女墙、马道…… 城宽十丈,俨然一片广场,虽处闹市,却闹中取静,自成范畴,正是密谈的好地方。 城墙上不仅宽敞,而且居高临下,周围百丈内景物,均可尽收眼底,绝对不用担心有人潜近窃听,如果事先在附近再布置几处暗桩,那就更无一失了。 黑衣人选择此地作为密谈之所,显然已有周密布置,郭长风倒不禁替小强暗暗担心。 登上城墙,远远就望见城楼暗影中坐着两个人,正是姓何的老夫妻俩。 郭长风缓步走了过去,拱手笑道:“老管家,久违了!” 何老头欠身道:“郭大侠果然很守时。但不知七贤楼客栈的房间,还住得习惯吗?” 郭长风笑道:“太好了,多承老管家殷勤招待,还没来得及当面致谢哩!” 何老头道:“谢倒不敢当,只希望郭大侠言而有信,别辜负了咱们少主人的付托。” 郭长风连连点头,道:“请放心吧。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在下既拿了银子,又受招待,怎能不为贵主人尽力。” 何老头道:“好说!好说!我家少主人已在楼中恭候,郭大侠请吧!” 郭长风拱拱手,举步进了城楼。 楼中漆黑,未燃灯火,只有两把木椅子,分放在两侧箭孔边。 黑衣人已经坐在左首木椅上。仍然头戴布罩,仅露双目,冷冷注视着郭长风,目光中隐现出怒意。 郭长风假作未见,指指右首木椅道:“这就是在下的座位吗?” 黑衣人道:“不错,请坐。” 郭长风故意把椅子搬动了一下道:“还好!不是铁铸的,也没有钢箍机关,可以放心坐下了。” 坐定,又向四周望望,道:“酒和莱呢?” 黑衣人冷道:“很抱歉,临时仓促,没有准备酒菜。” 郭长风道:“无怪人人都说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初见时,美酒佳肴招待,如今却只有冷板凳好坐。” 黑衣人道:“怎么?郭大侠这几天和寂寞山庄中人欢聚,酒还没有喝够吗?” 郭长风笑道:“原来阁下是为这件事不开心,其实,我和他们交往,不过为了刺探虚实,便子下手而已……” 黑衣人截口道:“那么,郭大侠是否已经明白了呢?” 郭长风道:“虽然已略有收获,还嫌不够明确。” 黑衣人道:“这是说,目前还不能下手?” 郭长风道:“在下认为时机未到!” 黑衣人突然冷哼一声,道:“我不懂大侠所谓‘时机’二字,是指的什么?昨天在寂寞山庄后院,林元晖已经束手道擒,难道也是时机未到吗?” 郭长风点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实话实说吧。不错,昨天在后院我已制住林元晖的穴道,但是我不能杀他。” 黑衣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因为他是我的财神爷,在‘比价增酬’未到最后之前,我总不能自断财路吧。” 黑衣人气愤地道:“你……你难道只认识钱?一点也不重视承诺道义?” 郭长风道:“阁下,请不要忘了,‘比价增酬’也属子承诺之一。” 黑衣人显然有些语塞,怔了怔,道:“昨天黄昏是难得的好机会,你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郭长风微笑道:“在下却认为取林元晖性命,实在易如反掌,只要我想下手,随时都有机会。” 黑衣人道:“哼!你先别太自负,寂寞山庄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尤其这一次你不该打草惊蛇,以后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豆豆书库独家连载]郭长风道:“是吗?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黑衣人道:“老实告诉你吧,昨天深夜,林元晖已经秘密离开了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这话当真?” 黑衣人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郭长风道:“他离开寂寞山庄,准备到什么地方去?” 黑衣人道:“确实去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他是由红石堡主秦天祥亲自护送,往西北方走的,如果不是上武当山,就是去红石堡。我已经派人尾随下去。” 郭长风沉吟道:“应该不会吧,林元晖是成名人物,仅为了一点风吹草动,便吓得弃家逃走,难道不怕折辱半世英名?” 黑衣人道:“到了生死关头,虚名算得了什么,何况,这也可能是出子秦天祥的安排,并非林元晖本意。” 郭长风道:“秦天祥也是武林中人,他怎能不替女婿的声誉着想?” 黑衣人冷笑道:“他秘密带走林元晖,却在寂寞山庄后院,安排了个替身,大约自认已天衣无缝,不会被外人知道。” 郭长风道:“这件事,他们一定做得非常秘密,阁下是怎样得到消息的呢?” 黑衣人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郭长风道:“我如果猜得不错,寂寞山庄中,一定早有阁下的内线,可对?” 黑衣人道:“这不关你的事。现在我只问你,林元晖已逃,你准备怎么办?” 郭长风笑道:“阁下的意思,要我怎么办?” 黑衣人道:“很简单,你必须连夜追赶下去,一旦追上,立刻下手!” 郭长风想了想,道:“万一追赶不上呢?” 黑衣人道:“他们人多,又有车辆,不可能太快,我会派人沿途协助,轻骑疾追,一定能追上。” 郭长风道:“如果追上之后,却发觉扑了个空,又该怎么办?” 黑衣人一怔,道:“扑空?我不懂你的意思。” 郭长风道:“我是说,那林元晖可能根本就不在车上。” 黑衣人道:“绝对不会的……” 郭长风道:“阁下,咱们只知道秦天祥带走了林元晖,另以一名替身留在寂寞山庄后院,难道他就不会带走一名替身,仍然将林元晖留在庄中?” 黑衣人愕然半响,才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郭长风道:“因为我不相信林元晖会逃走,也不相信秦天祥会做出这样不顾颜面的事,再说,他纵要逃命,也应该带着女儿,决不会把林百合留在襄阳。” 黑衣人道:“那么,他带走一名替身,又有什么目的?” 郭长风道:“这是‘移花接木’计,目的不外想试探我来襄阳的真正企图。” 黑衣人道:“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郭长风道:“道理很简单。他们已经知道我来襄阳,是受雇杀一个人,同时也猜到我要杀的人,很可能就是林元晖,可是,昨天黄昏擒住,却并没有下手,这就使他们想不出缘故了,所以才利用替身假冒林元晖,连夜离庄出走,试试我会不会追下去。” 黑衣人道:“如果你追下去,又怎么样?” 郭长风道:“我若追下去,他们一定会假戏真做,先诱我远离寂寞山庄,然后再联手对付我一个人,即使不能胜我,也可减去林元晖的直接威胁。” 黑衣人道:“如果你不追呢?” 郭长风道:“我若不追,他们也没有损失,顶多在附近山区兜上一两天,仍旧再回到窟寞山庄……” 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不过,这是他们昨天晚上的打算,今天午后,应该已经改变主意了。” 黑衣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今天午后,我已经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林百合,我相信最迟明天,秦天祥必然会赶回寂寞山庄。” 黑衣人道:“你有没有跟林百合谈到‘比价增酬’的事?” 郭长风点头道:“谈过了。” 黑衣人道:“她怎么说?” 郭长风笑道:“她比阁下爽快,一开口就出价十五万两。” 黑衣人道:“也是现银交易?” 郭长风道:“不错,三天之内,先付半数。” 黑衣人冷冷道:“那是七万五千两银子,她能作得了主么?” 郭长风道:“林元晖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应该能够作得了主。” 黑衣人道:“就算能作主,我也不相信她能够在三天之内,筹足七万五千两现银。” 郭长风道:“你真的认为寂寞山庄拿不出这笔饯?” 黑衣人道:“我敢断言他们绝对拿不出来,如果他们能在三天内给你七万五千两现银。 我愿意付你十五万两,他们能付十五万,我给你三十万……” 郭长风耸肩笑道:“那敢情好,咱们就等她三天吧。” 黑衣人道:“郭大侠,这明明是他们的缓兵之计,你难道看不出来?” 郭长风道:“干职业杀手这一行生意,信用最重要,我已经答应了,明知中计,也只好等她三天。” 黑衣人道:“可是,我必须警告你,万一因为这三天耽误,坏了我的大事,你怎样对我交待?” 郭长风道:“咱们约定在三个月以内交差,现在才半月不到,闹下何必性急。”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信用有多好!” 说着,站起身来,似欲离去。 郭长风忙道:“请等一等,我这儿还有一件东西,请阁下替我辨认一下。” 从怀中取出那尊未完成的石像,含笑递给了黑衣人。 城楼内没有点灯,郭长风怕他看不清楚,紧接着又晃燃了火摺子。 谁知黑衣人接过石像,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还给郭长风,说道:“这是一尊女人的雕像,五官都未刻全,有什么好辨认的。” 郭长风道:“阁下何不仔细看看?或许你会认识这是谁的雕像。” 黑衣人诧异地轻噢了一声,果然又取过石像,仔细端详起来。 郭长风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只觉他眼神一片迷惘,似乎并没有震惊或激动的表情。 看了好一会,黑衣人又把石像还给了郭长风,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你是由什么地方弄来的?” 郭长风道:“这是我无意间从林元晖身上搜到的,据说像上这位美女,跟林元晖曾有一段不寻常的感情……” 黑衣人好像对这故事毫无兴趣,轻哦道:“那你就留着吧,或许林元晖肯花钱把它赎回去,即使他不肯,这玉石也能值不少银子。” 说完,径自出楼而去。 郭长风不禁大感失望 他本来怀疑这尊石像必然与两家结仇有重大关系,石像所雕美女,黑衣人一定认识,谁知道这揣测竟然错了。 难道石像真是林元晖的妻子? 那么林元晖为何又说石像的眼神流露着恨意呢? 如果林元晖确是个多情丈夫,他的妻子又怎么会恨他? 再说,林元晖每日晨昏两次在后院焚香祭奠,并非丧妻之后才开始,显见他祭奠的并不是亡妻,若说是追怀母恩,为什么又偷偷雕刻石像? 难道这石像会是他的母亲? 不! 当然不是。 石像既不是林元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妻子,一定是另外一个女人…… 郭长风凝视着石像,独自呆呆地出神,思绪万千,直如乱麻。 突然,火光一闪而灭,手中火摺子竟已燃烧完了。 柳拆三响,夜已深沉。 郭长风想起小强,连忙收好石像,匆匆赶回七贤楼。 经过前面院落时,只见小强房中寂然无声,房门反锁着。人犹未返。 郭长风皱皱眉头,在门上留了一个三角形的暗记,便回到后进上房。 当他一脚踏进房门,却发觉自己离开前贴在门缝间的发丝已经脱落,卧房内的枕褥抽屉,也有移动过的痕迹。 显然,他在外出这段中,曾经有人潜入房内搜索过。 郭长风倒不担心失窃,因为比较重要的东西,如“罗带”和“石像”都携带在身边,行囊里不过几件换洗衣服和散碎银两而已,可是,对来人的身分,却感到无限困惑。 黑衣人和何氏夫妇都在北门城楼,不可能是他们干的,寂寞山庄的林百合午后刚来过,似乎也没有这样作的理由。 那么,来人是属子哪一方面? 企图搜寻什么东西呢? 行囊中的银两,一样不少,这表示来人并非意在财物,而是有特别目的。 其目的何在? 就令人思量了。 郭长风心里惊疑不已,索性将门窗全都大开,也不点灯,端一把椅子,坐在房中静静地等候着。 约莫半盏热茶时光,一条黑影轻快地闪进后院,正是小强。 郭长风没等他开口,急忙举手示意“噤声”,然后向屋顶指了指。 小强会意,身一起,先上了屋顶。 郭长风凝神倾听了片刻,才轻轻由后窗飞出,掠身而上。 两人分别伏身屋顶瓦沟中,一个向北,一个向南,隔着一道屋脊,这才开始低声交谈。 郭长风首先道:“这座房已经被人监视,你要特别注意四周动静,声音尽量放低一点。” 小强应道:“好!知道了。” 郭长风道:“现在先说寂寞山庄的情形,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强道:“庄里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异状,只是戒备十分严密,大约申牌时候,有一骑快马出庄往西北山区驰去,好像有紧急事故。” 郭长风轻嗯一声,道:“嗯!黑衣人的消息,果然很正确,那一定是秦天祥送去的……” 接着,又问道:“你说庄里戒备严密,究竟严密到什么程度?” 小强道:“庄子围墙上,搭了十座竹楼,巡行-望的人络绎不绝,周围五里以内,遍设明桩暗卡,面且庄门紧闭,禁人出入,完全是一派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在山下桑园里等了很久,才找到上山的机会,但始终无法进入庄中……当然,如果是夜晚,就不至这样用难了。” 郭长风道:“很好!寂寞山庄的情形已经够了,你再说说眼踪黑衣人的结果吧!” 小强轻笑道:“这一次,可就容易多啦,他们只注意城墙上面,却没想到城楼外会挂着一个人。” 郭长风道:“噢?原来你就是空挂在城楼外面?” 小强道:“可不是吗,你们在城楼里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后来你亮起火摺子,给他看那尊石像,我也忍不住在城垛箭孔中,偷偷看了一眼,可惜离得太远,没看清楚。” 郭长风也笑了笑,道:“好小子,居然连我也瞒过了,可见你的‘蜘蛛功’确实精进不少!” 小强道:“那是六哥你全神贯注在跟黑衣人说话,没有留意罢了。” 郭长风道:“事后你可曾找到他们匿身的地方?” 小强道:“说出来,六哥一定又觉得意外。那黑衣人和姓何的老夫妇,就住在北门附近,只要站在城墙上,一眼便能望见。” 郭长风讶然道:“莫非在船上?” 小强道:“一点也不错。他们的住处,是一艘双桅木船,当时就泊在城外码头边。” 郭长风道:“既然很近,你怎会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小强道:“我偷偷跟踪他们上了船,听他们正在谈论六哥的事,所以回来迟了些。” 郭长风道:“他们谈论我什么事?” 小强道:“黑衣人的口气,似乎对你已经不太信任了,他们怀疑你另有用心,根本无意对林元晖下手。”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还说了些什么?” 小强道:“那黑衣人在埋怨何老头夫妇,怪他们当初不该请你出山,听他的意思,必要时,准备另雇杀手,顶替你的任务。” 郭长风暗吃一惊,道:“他们有没有提起,准备另雇什么人?” 小强道:“这倒没有。不过,他们也想到,如果另雇别人出手,可能会激起你反感,除非迫不得已,不愿出此下策。” 郭长风听了,默然无语。 好半晌,小强又低声问道:“六哥,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对林元晖下手呢?昨天发生的事,果真是为了‘比价增酬’?还是别有原因?” 郭长风长吁一口气,没有回答。 小强又道:“六哥,究竟是什么原因。连我也不愿意告诉吗?” 郭长风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叫我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觉得这件事内情太复杂,一时很难作决定。” 小强道:“哪一方面太复杂呢?” 郭长风道:“譬如说,黑衣人和林元晖结仇的起因,寂寞山庄的景况,石像的秘密,黑衣人的身分……太多太多的事,都叫人真猜不透。” 小强吟了一下,道:“有句话,我说出来,六哥不要见怪。” 郭长风道:“说吧,我不会怪你。” 小强道:“我以为这些复杂的内情,跟咱们并不相干,咱们只看谁出价高,就替谁办事,何必去关心这些呢?” 郭长风道:“你真的认为这些事跟咱们不相干么?” 小强道:“是呀!恩怨是非,那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不!小强,这话错了,除非咱们不承担杀人的任务,否则,鲜血染在咱们手上,活生生的性命毁在咱们手中,怎么说跟咱们没有关系?” 小强道:“既然做了职业杀手,总难免要沾染血腥,莫非六哥对杀人的职业感到厌倦了?” 郭长风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岂仅是厌倦,简直是有些胆怯……” 小强诧道:“胆怯?” 郭长风道:“是的,正是胆怯,自从来到襄阳,我就有这种感觉,昨天在寂寞山庄后院内,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小强道:“因为戒备太严密?” 郭长风摇头道:“刚好相反。寂寞山庄的戒备太不够严密,林元晖是武功荒废,不堪一击,正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分外胆怯,不敢下手。” 小强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我害怕一击出手,将会铸成遗憾终生的大错。三年前,我已经做错了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小强道:“你是说三年前杀杜五娘和闪电手孙奇那件事?” 郭长风道:“不错,那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直到现在,犹令人追悔无及,耿耿难忘。” 小强道:“六哥,不是我做兄弟的说你,你也太迂了。杜五娘守节不贞,勾引奸夫杀翁夺产,闪电手孙奇仗着武功高强,恋奸杀人,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奸夫淫妇人人皆曰可杀,何况你已明帖约战,对他们可说仁至义尽,怎能算做错了呢?” 郭长风道:“不!奸夫淫妇固然该杀,孩子却是无辜的。当时,我不知道杜五娘已经怀着身孕,等到一剑穿腹而过,才发觉铸成了大错……” 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又道:“无论如何,那孩子并没有任何罪过,或许他出世以后,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伟人,替世间百姓造福,却被我的无情剑刃残杀腹中,俗语说,刑不及孕妇,这不是我做惜了吗?” 小强道:“或许他是天生孽种,若让他出生长大,反而会作恶为害天下……” 郭长风道:“他纵然生而作恶,未必应该死在我手中,如果他生而向善,孽却全在我肩上。” 小强笑道:“一个未出娘胎的孩子,将来成龙成蛇?谁也无法预料,六哥又何必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呢?” 郭长风喟然道:“小强,你太年轻,还不了解一个人良心上的负担有多可怕。三年来,每当午夜梦回时,我仿佛总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肚子上插着一把剑,正望着我啼哭…… 这种滋味,你是领略不到的。” 小强无法领略,也无法作答,默默没有作声。 郭长风又喃喃说道:“人究竟是人,不是野兽,我虽然以杀人为业,自问没有滥杀无辜,更何况一个无罪的婴儿,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忽然变得胆怯了,我不愿再用剑,甚至不敢听小孩的哭声,对杀人的职业,早巳厌倦……” 小强突然截口道:“可是,你尽管厌倦,却无法摆脱这份职业,在别人心目中,你永远是职业杀手。” 郭长风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一个人既然掉进了染缸,便很难恢复清白了,不过,我会坚持自己的原则,除非了解全部真象,决不轻易出手杀人。” 小强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黑衣人不肯说出他和林元晖的结怨经过,你就不准备履行承诺?” 郭长风道:“即使他说出来,我也要亲自查证明白,才能决定下不下手。” 小强道:“万一你在三个月限期内,仍然查不出真象呢?” 郭长风道:“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我相信能够查出来。” 小强道:“就凭那一尊白玉石像?” 郭长风道:“白玉石像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还有那条女人用的罗带,也必然有重大关系。” 小强道:“你如何准备着手查证?” 郭长风道:“要明白事情真象,必须先知道黑衣人的姓名和来历。我想,目前可能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一个是林元晖,另外两人,就是何老头夫妇。林元晖那儿由我设法,何老头夫妇却要由你暗中探听……” 小强对这个问题没有表示意见,却沉吟着道:“六哥,你若迟迟不肯下手,恐怕会引起黑衣人的反感,万一他们真的另雇高手参与,似乎不太好吧?” 郭长风道:“你以为他们真会那样做吗?” 小强道:“也许会的。” 郭长风笑道:“放心吧!他们不会那么傻,因为那样等子跟我翻脸,如果我一怒之下,反助寂寞山庄,对他们更不利了。” 小强突然惊问道:“如果他们另雇高手,你真的准备反助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我不过是这样说说而已,事情当然不至子真到那种地步。” 小强道:“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怎么办?”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事情真象没有查明之前,我谁也不帮,不过,在表面上。咱们当然还站在寂寞山庄敌对的立场,这样或许能逼使林远晖说出事情真象。” 小强轻哦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有些失望的意味。 郭长风接着道:“假如不出我预料,这三天之内,秦天祥可能另有举动,黑衣人必然会全力阻挠寂寞山庄筹足银子,襄阳城中,将有一场明争暗斗,咱们的行动,也要特别当心谨慎。” 小强道:“我知道!” 郭长风又道:“当我不在客栈时,要多留意这间上房,今天夜晚,我发现有人偷偷进来搜索过。” 小强惊道:“真的吗?可曾遗失什么东西?” 郭长风道:“东西倒没有遗失,或许那人志不在窃物,而是另有其他企图。” 小强道:“另有企图?” 郭长风道:“不错,或许他只是想查看某一件东西?或许想在房中弄什么手脚……总之,咱们目前的处境很微妙,既要对付寂寞山庄,又要防范着黑衣人一伙,最近几天中,说不定会发生意外变化。” 小强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郭长风道:“只有见机行事了,但无论情况如何变化,切记不可暴露了咱们之间的关系。” 小强忙答应道:“我会记住的。六哥站在明处,我就得隐身暗处……” 接着,两人又商议了互相连络通讯的方法,直到天色已现曙光,才各自回房休息。 ※※※ 果然不出郭长风的预料,第二天一早,秦天祥便出现在七贤楼客栈后院上房。 红石堡主不但亲自登门造访。 而且只有独自一人,连杨百威也没有同来。 一进房门,便把客栈伙计轰了出去,肃容对郭长风说道:“老夫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转弯抹角,我只请问,昨天你老弟告诉百合的话,都是真的吗?” 郭长风笑道:“不错,句句是真。” 秦天祥冷哼一声,道:“好!如果老弟目的在钱,休说区区一二十万两银子,便是百万两,寂寞山庄和红石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过,有句话,我必须郑重奉告。” 郭长风道:“请说。” 秦天祥道:“老夫年逾半百,只有这一个女婿,谁若敢伤他一根毛发,红石堡决不会善罢甘休。” 郭长风道:“这个何劳堡主叮嘱,武林中人,谁不知道红石堡和寂寞山庄的关系!” 秦天祥脸色一沉,道:“郭老弟,这话可是你说的?” 郭长风道:“是的,有什么不对?” 秦天祥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和寂寞山庄的关系,就不该到襄阳来,既然来了,就该对老夫说实话,难道你竟是存心不把老夫放在眼中?” 郭长风笑道:“堡主千万不要误会,在下一向对堡主推崇仰慕,从无丝毫轻视之心。不过,那是属子私交,在下此次前来襄阳,却是公事。” 秦天祥说道:“私交如何?公事又如何?” 郭长风道:“若论私交,在下身为后辈,理当对堡主尊敬坦诚,不能稍有隐瞒。若以公事而言,在下却是受雇子人,既得人家钱财,只好认钱不认人了。” 秦天祥哼道:“好一个认钱不认人。咱们就撇开私交,专谈公事吧,你不妨开个价钱,要多少银子,才肯罢手?” 郭长风道:“堡主是指寂寞山庄的事么?” 秦天祥道:“不错。只要你答应立刻离开襄阳,永不再跟寂寞山庄为敌,无论任何代价,老夫都愿意照付。” 郭长风道:“很抱歉,这个条件我暂时不能答应。” 秦天祥道:“你不是要钱吗?老夫给你钱,为什么不肯答应?” 郭长风道:“因为现在双方正在‘比价’之中,林姑娘已经同意出价十五万两,必须等她将半数价款付清以后,才能通知对方‘比价增酬’,以示公正。” 秦天祥道:“老夫愿出高价,难道还不行?” 郭长风笑道:“堡主若有意和对方较量财力,尽可与林姑娘共同出价,何必性急呢?” 秦天祥说道:“不,老夫要你立刻离开襄阳,不愿拖泥带水,浪费时间。” 郭长风耸耸肩,道:“如果堡主一定要我立刻决定,我只好冒昧拒绝了。” 秦天祥怫然变色,道:“郭老弟,你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任性逞强,对你并没有好处。” 郭长风道:“堡主这是在威胁我就范吗?” 秦天祥道:“随便你怎么想都行,不过,老夫要忠告你一句话,今天日落之后,你若仍旧还在襄阳城中,只怕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郭长风迎面笑道:“在下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有无机会,又有何妨?”—— 第 五 章 秦天祥点点头,道:“很好!老夫已经忠告过你,信与不信,你自己酌量吧!日落之前,老夫会命人带着空白银票,在城外十里长亭中相候,希望你不要去得太迟。” 郭长风笑道:“在下根本不会去,如果那位朋友把空白银票拐带逃走了,可跟在下不相干。” 秦天祥目光如冷电暴射,凝注着郭长风,许久才缓缓说道:“郭老弟,老夫敬重你是条汉子,本有怜才之心,你若一定不听良言忠告,却休怨老夫心狠手辣。” 郭长风一欠身,道:“在下本来也不想伤人,但若迫子自卫,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秦天祥道:“好!好!好!” 连说厂三个“好”宇,拂袖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郭长风仍然很有礼貌地送到后院门口,抱拳拱手,欠身作别。 回到房上,越想越觉得不对,秦天祥既然愿意用空白银票作为离境的交换条件,足见并不反对“花钱消灾”,为什么竟不肯耐心等待几天,藉“比价增酬”的机会压倒对方? 果真撕破脸动手,秦天祥未必便能稳操胜算,他这样做,岂非太傻? 同样是花钱,又何必翻脸成仇? 唔! 其中一定有缘故。 很可能他们已经发觉无法在限期内筹足七万五千两现银,为了颜面的关系,才出此下策。 以寂寞山庄和红石堡的财力,区区数万两银子,应该没有困难,如果筹不足现银,必然是受到黑衣人的阻挠。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件事,还得自己亲自出马才行…… 郭长风想到这里,立刻整衣出店,径向“老福记钱庄”走去。 抵达钱庄门口,只见那胖得像蛤蟆一样的彭管事,正在低头猛敲算盘。 郭长风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笑嘻嘻道:“大管事,忙呀?” 彭管事一惊抬头,连忙起身招呼道:“原来是郭爷,快请坐!快请坐!” 郭长风道:“有清静些的地方吗?最好没有闲杂人打扰。” 彭管事低声道:“郭爷有事来么?” 郭长风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是件大大的财气,必须慎密耳目。” 彭管事轻哦一声,忙领着郭长风进入柜台后面一间密室,并且亲自放下门帘。 坐定,郭长风便从怀中取出那尊玉石人像,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彭管事。 彭管事看了看,说道:“这是什么人像?” 郭长风肃容道:“你先别问是什么人像,仔细瞧瞧它的资料和雕工,能值多少钱?” 彭管事又看了一遍,道:“对雕工手艺,我是外行,不过,单看这座玉石,也能值几千两银子。” 郭长风摇摇头,道:“差得太远了,你再仔细看看。” 彭管事果然又凝目细看,诧道:“这是玉石雕的嘛,莫非不是?” 郭长风哑声道:“玉石当然是玉石,但不是平常白玉,你难道看不出?” 彭管事道:“那是什么玉石?” 郭长风道:“告诉你,这是‘波斯温玉’,你听说过没有?” 彭管事道:“什么‘波斯温玉’?” 郭长风道:“这种玉,产自波斯国,夏不濡汗,冬不寒身,哪怕是腊月大雪天,手里捧着这块玉,通体温暖,睡觉都不用盖被褥,不信你摸摸,是不是暖暖和和的?” 石像刚从贴身取出来,自然留有余温。 彭管事摸了摸,连连点头道:“不错,敢情这东西还是个宝贝……” 郭长风接口道:“算你猜对了,这东西不仅是宝物,而且是举世罕见的异宝,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彭管事道:“不是叫‘波斯温玉’么?” 郭长风道:“不!‘波斯沮玉’只是这玉石名称,整座雕像却还另有名字。” 彭管事道:“叫什么?” 郭长风道:“波斯语叫做‘纳塔牟尼’佛像,换成咱们的汉语,就是‘无眼观音’。” 彭管事吃了一惊,忙又低头审视,诧道:“这会是观音菩萨?怎么手上役有净瓶和柳枝呢?” 郭长风道:“它是波斯观音,又不是咱们中国观音,当然没有净瓶柳枝。” 彭管事沉吟道:“坡斯国观音怎会连跟睛也没有?” 郭长风道:“这就是神奇的地方了,你别看它没有雕眼睛,每到子夜时候,佛像上自会显出目光,而且,眼睛还台转动,如果你命运亨通,家宅平安,神像上的目光是绿色,如果将有凶险意外发生,目光会自动变成红色,所以这佛像又称为‘天眼观祸福,神目示吉凶’。” 彭管事骇然道:“真有这种奇事?” 郭长风道:“我何须骗你,可惜现在是白昼,不然,让你见识见识,你就相信了。” 彭管事被他天花乱坠一顿胡谄,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子是又问道:“这宝物是从哪儿得来的?” 郭长风道:“不瞒你说,这是一个波斯商人带来襄阳求售的,索价二十万两银子,结果由我和一位朋友,用十五万两买了下来。” 彭管事咋舌道:“十五万两银子?要这么贵?” 郭长风道:“一点也不贵,若论这佛像本身价值,足可卖到四十万两,不过,那商人急子要脱手求现,我和两位朋友也只想转手赚个十万八万花花,这才成交了。” 彭管事道:“你们准备卖给谁呢?几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郭长风笑道:“放心,咱们已经找到买主了,十五万两买进,三十万两卖出,转手之间,净赚了一倍。” 彭管事惊叹道:“啊!郭爷真有办法,这么容易赚钱的机会,为什么不提携小可也跟着沾点余泽?” 郭长风故作诧异道:“怎么?彭兄也有意思兼营这种生意?” 彭管事道:“只要靠得住转手就赚钱,谁会不愿意呢!” 郭长风跺脚道:“唉!这话你怎不早说?现在交易已经谈妥了,再约彭兄参加,对朋友似乎不好交待,唉!真不好意思,我怎么竟没想到先跟你彭兄说一声……” 彭管事忙道:“没关系,这次来不及,还有下次。” 郭长风道:“不!我一定要补偿这份歉意。现在还有一个机会,不用花一文本钱,转手就可白赚五千两银子,不知道彭兄有没有兴趣?” 彭管事大喜道:“什么机会?郭爷请说来听听。” 郭长风移身近前,压低噪音道:“最近几天,城中银根奇紧,各处缺少现银,这情形,彭兄想必很清楚?” 彭管事点头道:“不错。” 郭长风道:“可是,那位波斯商人是个番蛮子,为了急子携款回国,坚持要求,价款半数须付现银,所以,咱们也只好向买主要求,十五万两中,必须有七万五千两现银,这项要求,那位买主也已经答应了。” 彭管事道:“他能拿出七八万两现银吗?” 郭长风道:“那位买主家产极大,十万八万两银子是毫无问题的,不过,他手下一位管家却很难缠,藉口市面银根缺乏,一定要咱们付五千两回佣,作为贴现代价。” 彭管事道:“这家伙也太黑心了。” 郭长风道:“本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少赚三五千两银子,咱们也不在乎,但这口气叫人忍不下,咱们宁可让彭兄赚,也不甘心受他剥削。” 彭管事道:“郭爷的意思是” 郭长风道:“彭兄把库里现银暂提七万五千两出来,装在一辆车上,咱们两人同去交货付款,我包你在一个时辰以内,原车带回七万五千两现银,同时白赚五千两回佣。” 彭管事呐呐道:“可是,现在店里没有现银……” 郭长风不悦道:“彭兄,我可是一番好意,如果你不想赚这一笔钱,那就不谈了。” 彭管事忙道:“郭爷不要误会,说实话,库里的确没有这许多现银。” 郭长风道:“这话我不信,前天你还亲口告诉我,单是我那位姓何的朋友,便存入五万两银子。” 彭管事迟疑着道:“可是……那笔银子,何老夫子随时会来提取,我怎么敢挪用……” 郭长风道:“前后只须个把时辰,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来了,你还可以往我身上推,那些银子,不就是准备给我用的吗?” 彭管事道:“话虽不惜,小可在店里只是一名管事,上有东家掌柜,实在无权作主。” 郭长风摇摇头,道:“既然你胆子这么小,就别想赚钱啦,五千两银子,只好眼睁睁让给人家了。” 说着站起身来,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彭管事连忙将他拦住,道:“郭爷,别走!咱们再商议商议。” 郭长风道:“没有什么可议的了,我还得赶去买主家里交货,那波斯蛮子还等着回音哩。” 彭管事道:“韩爷刚才说,只要个把时辰,仍然将银子带回来,是真的吗?” 郭长风道:“当然是真的,你亲自跟我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来,难道我还会半途抢了银子逃走不成?” 彭管事赔笑道:“郭爷请多包涵。我只是不懂郭爷的童思,银子付给了波斯商人,怎么还能带回来?” 郭长风道:“谁说银子要付给波斯商人?我让你带着银子一同去,只是为了给那位管家看看,使他知道咱们不受挟制,他自然老老实实照付价款,咱们就用那些钱,付给波斯商人,根本用不到动你的银子。” 彭管事道:“万一波斯商人要先收银子呢?” 郭长风道:“那也没关系,反正买主已经答应价款中须付七万五千两现银,这笔数目,也是我应分得的利润,我再把它存进你们店里,不是正好抵上了么?” 彭管事似乎已经动心,但又怕上当,是以沉吟难决。 郭长风道:“彭兄,愿不愿快些决定吧!五千两银子虽然不算什么天大财富,按老兄的薪俸来说,可不是三五年能赚到,何况你亲自在场,还怕什么风险……” 这句话,正说中了彭管事的心坎,毅然道:“好!只要银子能原数带回来,我就照郭爷吩咐干了。” 郭长风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放心,尽可多带几名伙计同去,不过,事不宜迟,要去就得快些!” 彭管事想到那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把心一横,急忙传话备车…… 每箱一千两,七十五只银箱,搬上车内,彭管事亲自随车押运,另外十名剽悍伙计紧随在左右。 郭长风指示车把式,直驰城外十里长亭。 抵达时,天色犹未过午,远远望见亭中坐着一个人,竟是杨百威。 郭长风吩咐将银车停靠路边,自己步行走进亭中,拱拱手,道:“有劳杨兄久候了。” 杨百威身为寂寞山庄总管,自然认识管事和老福记钱庄的标记,忽见郭长风乘坐钱庄银车而来,不禁大感诧异。 同时,他自从和郭长风两次聚饮,表面上是朋友,如今却成了敌对,遽然相见,心里难免有些尴尬,连忙起身相迎,抱拳道:“郭兄这是准备离开襄阳了吗?” 郭长风笑而不答,反问道:“据秦堡主说,有一张空白银票请杨兄转交给在下,不知杨兄带来没有?” 杨百威忙道:“带来了,小弟正为此事,在这儿专候,请郭兄过目。” 说着,取出一张银票,双手交给了郭长风。 银票上未填金额,出票银号,居然正是“老福记钱庄”的太原分号。 郭长风笑道:“太好了,一客不烦二主,既是同一字号,事情更好办。” 子是,向彭管事招招手,道:“请过来一叙,顺便带一份笔墨来。” 彭管事将银车交伙计看守,自己捧着笔盒走了过来,一面跟杨百威见礼,一面向郭长风频施眼色,似乎对子杨百威的出现,感到惴惴不安。 郭长风假作没有看见,取笔在空白银票上填了金额数目纹银八万两。 然后,吹干墨渍,将银票交给彭管事,道:“这是贵店太原分号的银票,不错吧?” 彭管事点头道:“不会错。” 郭长风道:“那就请收下吧,我该没骗你,这不是五千两银子赚到手么?” 彭管事迷惘道:“这……这……” 他捧着银票,张口结舌,竟不懂郭长风在弄什么玄虚? 郭长风又对杨百威道:“那边车子里是七万五千两现银,是我替贵庄向彭兄调借的头寸,请杨兄转交林姑娘。不过,车上银子最好不要动,仍然原车送到客栈来,别让人家彭管事无法向主人交待。” 杨百威听了这番话,目中精芒暴射,也不知是惊是喜? 愣了好一阵,才激动地道:“郭兄,那真是一车现银?是真的?” 郭长风笑道:“整整七万五千两,小弟又虚填了五千两,算是伙计们辛苦的代价,杨兄该不会反对吧?” 杨百威没有反对,却一把扭住彭管事的衣领,厉声道:“好呀!姓彭的,为什么骗我说店里没有现银?连珠宝抵押也不肯答应?难道咱们寂寞山庄不是主顾?咱们的银票是假的不成……” 彭管事吓得脸色铁青,颤身发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郭长风轻轻解开杨百威的手指,含笑道:“杨兄,这不能怪他,他也是吃人家的饭,由不得主,现在银子已经送来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杨百威仍然余怒未息,恨恨对彭管事道:“看在郭大侠情面,权且饶你这一次,快叫银车转头,随我到寂寞山庄去!” 彭管事畏怯地望着郭长风,呐呐道:“郭爷,我……我能去么……” 郭长风道:“你只管放心去,寂寞山庄决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动你车上一块银子,我敢保证你原车回城,平安无事。” 彭管事哭丧着脸道:“原来你说的波斯商人,竟是寂寞山庄。郭爷,你可把我坑苦了。 郭长风笑道:“寂寞山庄虽不是波斯商人,却是买主,何况,你银票已经到手,并没有吃亏。快去吧!我在客栈等候,希望你们早去早回。” 杨百威拱手,道:“郭兄盛情,小弟会转报秦堡主,一切容当后谢。只是,小弟有一点不明白,郭兄为什么坚持只要现银,不收银票?否用,又何必多添这些麻炳?” “这是为了公平,我收对方的是现银,自然不能收贵庄的银票,那样不是厚此薄彼了吗?” 杨百威又道:“郭兄既有襄助之心,何不跟小弟同往敝庄?” 郭长风摇摇头,道:“杨兄请不要误会,我帮你们调换现银,只是为了便子‘比价增酬’,并不表示咱们就是朋友。” 说完,一抱拳,出亭而去。 杨百威望着他飘逸洒脱的背影,再绢细琢唐话中的语气,竟分辨不出他这番话,是否矫情之言。 敌友之别,在乎一念,固然难以划分界线,但杨百威决不相信他是为了“比价增酬”才帮助寂寞山庄,如果目的仅是为了钱,一张空白银票岂不较“比价增酬”更方便,更实惠? ※※※ 郭长风旧雨楼客栈不到一个时辰,银车也到了,车上现银分毫未动,押车的人却多了一个秦天祥。 从清晨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天时间,秦天祥的态度,却前后判若两人,一进门就抱拳当胸,满腔堆笑道:“郭老弟,我是亲自登门谢罪来的。” 郭长风淡淡一笑,说道:“这可不敢当,在下厚颜收了堡主的银票,只怕不能依限离开襄阳,到时候,还求堡主高抬贵手……” 秦天祥腔上一阵红,一阵青,口里却打着哈哈道:“老弟,你要这么说,不如打我两记耳光还痛快些,千怪万怪,都怪我秦天祥有眼无珠,不知老弟原是性情中人。”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秦某是个直属子,心里闷不住话,这次的误会,虽说已经雨过天晴了,但事情实在太出入意料,以红石堡和寂寞山庄的名声资产,居然凑不足七八万两现银,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这分明有人在暗中操纵控制,存心跟咱们捣乱……” 郭长风没等他说完,忽然起身道:“堡主和杨兄请稍坐片刻,在下还有点手续必须跟彭管事料理一下,暂时失陪。” 子是,领着彭管事同到前厅,向柜上要了一份纸笔,说道:“现在七万五千两银子仍由你运回店里入库,算是我寄存在贵店的,不过,你得写一张收据给我,注明某年某月某日,收到郭某人寄存现银七万五千两,凭此收条,随时提取。” 彭管事只求现银能顺利回库,同时手中已有一张八万两的银票,等子转帐,自然如言照办。 打发彭管事和银车去后,郭长风又吩咐伙计准备了一桌酒莱,送至上房,自己却匆匆写了个宇柬,趁无人注意时,塞在小强房外花盆底下,然后才缓步回房,邀请秦天祥和杨百威同饮。 席间,秦天祥又提到晨间的事,一再表示歉意,并且诚挚地道:“郭老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是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比价增酬’的事,咱们决定全力以赴,非把对方比下去不可,即使红石堡和寂寞山庄同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郭长风微笑道:“可是,对方的财力也不弱,他既能在暗中控制,使寂寞山庄筹不足现银,没有相当财力是办不到的。” 杨百威接口道:“这话不惜,想不到立业已十余年的寂寞山庄,竟然受制子外人之手。” 秦天祥道:“郭老弟,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事到如今,咱们已经跟对方挑明比价,你还有什么顾虑?何不干脆把对方是谁告诉我们?” 郭长风反问道:“堡主和寂寞山庄是至亲,林庄主曾与何人结仇,堡主莫非不知道?” 秦天祥道:“据我所知,元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除了当年曾和‘桐柏十恶’有过一场血战,实在想不出另外还有什么仇家。” 郭长风道:“堡主不妨再想想,或许是属子男女之间感情上的纠纷。” 秦天祥大惊道:“难道那人竟是个女子?” 郭长风道:“这只是在下的揣测而已,是否真实?就不敢断言了。” 秦天祥问道:“你根据什么,作此揣测?” 郭长风低声答道:“因为对方给了我一件东西,要我在下手的时候,面交林庄主……” 秦天祥急问道:“是什么东西?” 郭长风道:“一条女用的罗带。” 秦天祥浑身一震,脱口说道:“香罗带?” 郭长风道:“不错,正是一条香喷喷的罗带,堡主知道它的来历吗?” 秦天祥脸上顿时变色,连忙摇头道:“不!不知道,不知道……” 郭长风道:“既不知道,堡主怎会一口说出它有香味?” 秦天祥呐呐道:“我只是……只是随便猜猜罢了……” 话未完,忽又改口道:“因为,元晖的确有一条香罗带,那是他们林家的传家之宝,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东西……”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疑云顿起,道:“堡主有没有见过那条香罗带?” 秦天祥道:“见过。”’ 郭长风点点头,从贴身处取出布袋,将罗带扬了扬,道:“是这东西吗?” 秦天祥神色大变,突然站起身来,飞快地探手便夺…… 郭长风一缩手,道:“别忙,请先看清楚,不要弄错了。” 秦天祥迫不及特地道:“不会错,正是这东西!” 郭长风道:“它既是林家传家之宝,怎会落在外人手中?” 秦天祥道:“是被人偷去的这东西已经被窃整整十八年,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出现。 郭老弟希望你能成人之美,使它物归原主,现在就交给老朽……” 说着,又伸手来拿。 郭长风不但没给他,反而将罗带放回布袋,重又藏入怀中,口里却道:“既然是传家之宝,还是由在下暂代保存的好,等下次见到林庄主时,再当面交付,以示慎重。” 秦天祥满脸不悦,道:“老朽是林元晖的岳父,东西交给我,难道郭老弟还不放心?” 郭长风道:“话不是这样说,因为罗带是对方托我面交林庄主,在下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何况,这条罗带是否真是林庄主家传之物,还不能绝对肯定。” 秦天祥道:“莫非你怀疑老朽在说假话?” 郭长风微笑道:“不敢,在下只是怕堡主认错了。” 秦天祥道:“老朽亲眼见过的东西,怎会认错?” 郭校风笑笑道:“堡主的确亲眼见过吗?” 秦天祥道:“当然!我何须骗你。” 郭长风又道:“堡主真的没有记错,这东西已经失窃了十八年?” 秦天祥道:“绝不会记错。” 郭长风笑道:“堡主大约忘了,十八年前,令嫒还没有子归寂寞山庄,那时候,堡主还不认识林元晖,怎会见过林家传家的宝物?” “这……” 秦天祥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愣了好一会,才哈哈大笑道:“也许我记错时间了,反正这东西失窃了很久,没有十八年,也有十六七年吧!当年我的确见过,这是绝不会错的。” 郭长风道:“天下相似的东西很多,时间会记惜,东西也可能会认错,为了谨慎,在下以为还是等林庄主亲自辨认一下较好。” 秦天祥目光连闪,突然站起身来,道:“既如此,就烦老弟和咱们同往寂寞山庄,让元晖自己鉴别一下,如何?” 郭长风摇头道:“实在抱歉,在下午后还有事,改一天,自当专程趋访。” 秦天祥道:“那么,老朽现在就把元晖带来,叫他跟老弟当面谈谈!” 郭长风道:“堡主这样性急,莫非怕在下吞没了这条罗带?” 秦天祥道:“不!老朽只是希望东西能早归原主。” 郭长风道:“十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急子一时?东西若真是林家的,在下一定负责物归原主就是了。” 接着,擎杯笑道:“只顾说话,竟忘了喝酒,来!我敬两位一杯!” 杨百威毫不迟疑,举杯一饮而尽。 秦天祥虽然也勉强举起酒杯,双手却不停地颤抖,几乎将酒液溅出杯外…… 郭长风看在眼里,疑云更浓。 这一席酒,吃了不到半个时辰,侵草草终席。 秦天祥似乎有满腹心事,不愿多留,临行前,又一再问起何时能至寂寞山庄? 显然对那条香罗带,始终念念不忘,无法释怀。 郭长风想了想,道:“在下必须先处理‘比价增酬’的事,大约一二日内,便有回音,届时自会赴庄面谈。” 秦天祥道:“比价的事很简单,如果郭老弟不再坚持要现银,咱们愿意用珠宝和房屋田地折价,倾力与对方一搏,老朽只盼韩老弟能妥善保臂那条罗带,千万不可再失落了。” 郭长风道:“堡主请放一百个心,只要寂寞山庄能在‘比价增酬’上胜过对方,咱们就等子化敌为友,这条罗带,在下一定要原物奉还的。” 秦天祥凝目道:“郭老弟,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希望你言而有信。” 郭长风道:“决不食言。” 秦天祥点点头,道:“好!咱们暂且告辞,静待回音。” 郭长风也不挽留,将二人送走以后,立即掩闭院门,取出“香罗带”,仔细检视。 罗带是锦缎制成,丝质细柔,隐含异香,带上嵌缀着七彩珠花,若以这些珠宝本身价值估计,大约可值三万至五万两银了…… 但郭长风探信,秦天祥之急子想得到这条罗带,绝不会是为了数万两银子的价值,必定另有其他缘故。 三五万两银子,对穷苦人家来说,固然是一笔大数目,在红石堡主眼中,应该算不了多大份量,然则,秦天祥为什么一见罗带,竟流露出惊骇失措的神情,甚至想动手抢夺?由此可见,这罗带必然隐藏着极大秘密。 可是,郭长风反复看了许久,无论是从罗带的质料,珠花的形式,图案的配色,以及一针一线…… 始终也看不出可疑之处。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就只有带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了。 那香味,不知由何处而来,既不像花香,也不像檀香,既不浓烈,也不消褪,细细分辨起来,仿佛有一丝轻微的药草气味。 罗带若真是林元晖传家之宝,黑衣人岂会不知道? 当他将罗带交给郭长风时,为什么没有提起呢? 他既然对林元晖衔恨入骨,又何必在杀死林元晖之前,特地将罗带送还?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院门外一声低咳,紧接着,一道白光,穿窗射人。 郭长风一抬手,用两个指头轻轻挟住,却是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 “船泊扛心沙洲,桅顶上有黄色小旗者。” 郭长风知道是小强踩探的回信,连忙将罗带贴身藏好,启门而出。 抵达北门,正是午后休憩的时候,江边船楫纵横,却不像平时那样喧哗,船家们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洗涤船拢,码头上无人走动,显得分外宁静。 郭长风拢目眺望,果见远处江心,有一片沙洲,芦苇塘边,泊着一艘双桅木船,桅顶飘扬着黄色小旗。 沙洲离岸很远,那双桅船停泊在芦苇塘边,对往来船只,一览无遗,的确是既隐蔽,又安全。 郭长风雇了一叶小舟,缓缓向江心驶去,才到半途,果然已被大船上发觉了。 只见船上红旗招动,芦苇丛中箭也似的驶出一艘薄底快艇,抡桨如飞,直迎过来。 快艇上,站着一名面貌清癯的灰衣人,横篙拦住,沉喝道:“干什么的?” 郭长风推开舱篷,跨出船头,拱手道:“在下郭长风。” 灰衣人似乎微感意外,瞿然道:“你就是‘魔手’郭长风?”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灰衣人道:“郭大侠有何见教?” 郭长风道:“在下有重要大事,想面见贵主人,麻烦老哥代为通报一声。” 灰衣人道:“你来得不巧,敝主人上岸去了,有什么事请留下话来,我会替你转达。” 郭长风道:“贵主人不在,跟何老管家谈谈也行。” 灰衣人道:“抱歉,何老管家也不在。” 郭长风道:“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灰衣人道:“不知道。” 郭长风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在下只好上船去等候了。” 灰衣人脸色一沉,道:“郭大侠,让我老实告诉你吧,你要说的话,敝主人早已知道,入夜以后,自会约你见面,这地方却不是你应该来的。” 郭长风笑道:“这意思是说,贵主人就在船上,只是不想跟我见面?” 灰衣人冷冷道:“正是如此,敝主人以船为家,正是为了要避人耳目,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找到这儿来,岂非太鲁莽?” 郭长风道:“我能找到这儿来,别人一样也能找来,反正已经瞒不过人了,又何必再藏头露尾呢!” 说着,便想跃上快艇。 灰衣人沉声喝道:“郭大侠,我劝你还是回去的好,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郭长风笑道:“何必呢?来了再回去,那有多麻烦,老哥不愿意通报,在下只好自己报门而进啦!” 笑语声中,身形已凌空掠起,大步一跨,上了快艇。 那灰衣人一声厉吼,手中竹篙一式“横扫千军”,拦腰击到。 郭长风双脚业已踏上快艇船尾,突然像风摆荷叶般向后一仰,让过篙尖,一挺腰,又站立起来,笑道:“老哥,咱们可是自己人,动起手来多不好看!” 灰衣人见他居然仍在原处分毫不动,不禁恼羞成怒,竹篙飞快地一圈,又是一招“乌龙出洞”,猛向他心窝戳去。 快艇长不过八尺,艇上还有四名操浆的水手,竹篙抡动,笼罩全船,使人无处可避。 郭长风左手一翻,抓住了篙尾,低声道:“船上狭窄,老哥千万站稳些,别跌进江里去了。” 灰衣人冷哼道:“咱们倒要试试谁会跌进江里去?” 郭长风道:“那一定是你老哥,因为,在下不会游泳。俗话说:淹死都是会水的……” 话犹未毕,灰衣人突然双手握篙,猛力向前一送,喝道:“下去!” “噗通”一声,一人应声跌落江中。 但落水的并非郭长风,却是船头的灰衣人。 原来郭长风早有准备,趁他全力推送竹篙的刹那,突然蹲下身子,左手压住篙尾,右手借力向上一挑,竟把灰衣人像弹丸般凌空挑起,摔落江中。 艇上四名水手,都惊骇失声,哗然大呼。 郭长风道:“你们去捞人吧,在下可要失陪了。” 竹篙向艇舷上轻轻一点,飞身而起。 快艇和双桅大船之间,还有十余丈距离,郭长风利用竹篙的反弹之力,一掠十丈,堪堪力尽下坠,忽然拳腿曲身,双掌连环,疾劈水面,悬空一个筋斗,飘落在大船上。 “嘿!好身法!” 一声冰冷的语音人耳,大船舱门口出现两人,正是何管家老夫妇俩。 郭长风拱手笑道:“多承过奖,献丑了。” 何老头脸罩寒霜,冷冷一哼,道:“可惜这里不是郭大侠炫耀武功的地方,郭大侠若急子想显露一手,应该去寂寞山庄才对。” 郭长风笑道:“在下正是为寂寞山庄的事面来,无奈贵属不肯通报,只好冒昧闯进来了。” 伺老头道:“咱们已经奉告郭大侠,等天色入夜以后再见面,难道就不能多待这半天时间?” 郭长风道:“在下却认为不必多此一举,这只双桅船已经不算秘密了。” 何老头沉声道:“现在寂寞山庄正侦骑四出,搜查敝主人的下落,郭大侠既受咱们的委托,迟迟不肯下手,已经有负当初的承诺,难道还准备将咱们的行踪,出卖给寂寞山庄?” 郭长风讶道:“老管家这话是从何说起?”-伺老头道:“你可知道,从今天早上开始,寂寞山庄已在客栈四周布置了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现在,你找到这里来,岂不是等子替他们领路?” 郭长风哦了一声,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呢?诸位不是也在寂寞山庄布置了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诸位不是也了如指掌么?” 何老头道:“可是” 郭长风接口道:“老管家,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咱们能早些把‘比价增酬’的事解决,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了,对吗?” 何老头还没有回答,船舱中突然一声冷笑,接道:“很好,咱们就先解决‘比价增酬’的事,请郭大侠进舱里来吧!” 何老头夫妇应了一声:“是!” 双双侧身退开,让出了舱门通路。 何老头微微欠身道:“这件事,也只有敝主人才能作主,在下依命告退了。” 跨进船舱,只见舷窗紧闭,布幔低垂,舱顶却悬着一盏雪亮的琉璃灯。 那黑衣人仍然以头罩掩面,坐在对面一口大木箱上,左右各站着一名侍女,也都以黑纱覆面。 郭长风四周望望,才发觉这间船舱里除了十几口大木箱外,并无桌椅等陈设。 黑衣人一摆手,道:“请坐。” 郭长风耸耸肩,只好在一口木箱上坐了下来。 坐前,他暗地试了试,木箱十分沉重,但不知内藏何物? 黑衣人道:“我要请教,这‘比价增酬’的办法,究竟是专对咱们而订?还是对双方都同样公平?” 郭长风道:“自是双方同样公平。” 黑衣人道:“当初议定‘比价增酬’,必须先付半数现银为订金,这规矩也是你郭大侠定的吧?” 郭长风道:“不错。” 黑衣人冷哼道:“既然如此,寂寞山庄无法在限期内凑足现银,郭大侠就该秉公处置才对,为什么反而暗助他们诈取现银?这算是公平么?” 郭长风笑道:“阁下误会了,七万五千两银子,是他们用银票向老福记钱庄提取的,在下只不过替他们居间介绍了一下而已。” 黑衣人道:“居间介绍,难道就不是帮助对方?” 弊长风道:“在下替他们介绍并非为了帮助寂寞山庄,实际是为帮助阁下。” 黑衣人道:“噢?你帮助我什么?” 郭长风道:“因为阁下曾经说过,一定能在‘比价增酗’中胜过对方,寂寞山庄有红石堡主支援,事实上绝对拿得出七万五千两银子,阁下控制了襄阳的钱庄银号,只不过使他们多费些时间罢了,如果旷日持久,事情不能早日解决,岂非对阁下不利?” 黑衣人冷哼道:“郭大侠真会说话,现在对方既然已经付过订金,事情又何尝解决了?” 郭长风道:“在下此来,正是为了想早些解决‘比价增酬’的事。” 黑衣人道:“依你说要怎样解决?” 郭长风道:“现在你们双方都已经付过订金,从此不必再为筹措现银虚费时间,寂寞山庄出价十五万两,端看阁下能增加多少?如果阁下以最高开价,压倒对方,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黑衣人道:“说来说去,仍然要比价,这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郭长风道:“以前要现银交易,筹措费时,现在可以用珠宝折价,而且只须让我看看是否有足够的珠宝,不必预付。”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只有红石堡和寂寞山庄才有珠宝么?” 说着,拂袖而起。对两名侍女喝道:“开箱!” 两名侍女应声动手,立刻将舱中十几口大木箱全部启钥打开…… 刹那间,但见珠光灿烂,耀踉生花,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翡翠,亮的是珍珠玉石,暗的是铜鼎古玩…… 敢情那十几口木箱,竟是成箱的珠宝。 郭长风愣住了,心底泛起一阵阵莫可名状的惊悸。 使他吃惊的,不仅是珠宝的价值,也是黑衣人显露出的可怕决心。 郭长风之所以顺应秦天祥的要求,同意用珠宝折价,无非想藉此换取时间,以便从容探查双方结仇的真象。 现在,他却发觉黑衣人对子刺杀林元晖这件事,不但“志在必行”,简直已经“迫不及待”。 这许多珠宝,别说红石堡和寂寞山庄不可能拿得出,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未必拿得出来。 郭长风只怪自己一念之差,弄巧反拙,如今懊悔也来不及了。 黑衣人冷冷一晒,道:“郭大懊要详细估价吗?” 郭长风苦笑道:“我想不必了,一定是个惊人的数字。” 黑衣人道:“这些珠宝是我家两代积蓄的全部财富,再加上大江南北还有一百三十四处钱庄银号,就是我能出的最高价格。” 郭长风道:“也包括‘老福记’钱庄在内?” 黑衣人道:“不错,但经营钱庄并非我亲自出面,那位彭管事也不知道我是钱庄的真正主人。” 郭长风哦了一声,笑道:“这就难怪寂寞山庄会提不到现银了。” 黑衣人傲然道:“若论家产财富,不是我自夸,像红石堡和寂寞山庄那样的产业,一夜之间,我可以买下十处,他们要跟我‘比价’?简直是痴心妄想。” 郭长风点点头,没有出声。 这话若在昨天听到,他或许还有几分怀疑,现在,他不能不承认这是实话,决无半点夸张。 黑衣人又道:“郭大侠,你还犹疑什么?只要你杀了林元晖,这些珠宝,全部都是你的了。”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你真舍得出这么高的代价吗?” 黑衣人道:“一言出口,决不反悔,但我要求在三天之内办到。” 郭长风道:“如果三天之内无法办到呢?” 黑衣人道:“我相信郭大侠一定办得到,因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语气,一字字道:“因为我也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无异明告郭长风,如果他办不到,另外也有人会办得到。 郭长风默然片刻,道:“不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现在我还不能答应你,必须等待寂寞山庄‘比价’以后,才能决定。” 黑衣人道:“还要‘比价增酬,?” 郭长风笑道:“这是例行规矩,对方能否‘增酬’是另外一回事,我总不能有失公平。” 黑衣人冷哼道:“好吧!你不妨再去试试看,今晚三更时,我听你的回话。” 郭长风道:“在什么地方见面?” 黑衣人道:“现在不必问,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 郭长风耸耸肩,起身告辞。 才走到舱问口,忽又停步道:“噢!还有一件事,我几乎忘了。” 黑衣人道:“什么事?” 郭长风道:“上次你给我那只布袋,我已经当着红石堡主的面前拆开,布袋里是一条女用罗带,对吗?” 黑衣人道:“不错。” 郭长风道:“据秦天祥说,是林元晖的传家宝物,十分珍贵,已经被窃了十八年……” 黑衣人截口道:“他在胡说!十八年前林元晖还没做红石堡的女婿,他根本没有见过那条罗带,怎么知道它是林元晖的传家宝物?”◆ocr→大鼻鬼◆郭长风道:“这么说,罗带并不是林元晖的传家宝物了?” 黑衣人道:“我只能告诉你,那条罗带就是林元晖的罪证。其余详细情形恕我暂时不能奉告,郭大侠也用不着打听。” 郭长风道:“可是,我不明白,罗带既是林元晖的罪证,阁下就应该妥为保存,为什么在临杀他之前,反将证物交还给他?” 黑衣人冷冷道:“我这样做,是要他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虽然躲过了十八年,最后仍难逃报应临头!” 郭长风乘机探道:“莫非阁下和林元晖结仇,就由那条罗带而起?” 黑衣人尚未回答,何老头忽然抢着道:“郭大侠,时候不早,接你的船也来了,有什么疑问还是当面去问林元晖吧!” 说着,推开舱门,拍手“送客”。 郭长风微微一笑,举步跨出船舱,临行,又回头道:“如果我将罗带交给红石堡主,阁下有没有意见?” 黑衣人道:“交给谁都没关系,只要当着林元晖的面,让他亲眼看见就行。” 郭长风退出舱外,果见自己雇的那只小舟,犹在江上遗巡徘徊,尚未离去。 郭长风不禁暗诧道:“我已经付清单程船钱,并没有要他等候,这船家倒很会巴结生意。” 心里想着,便扬手招了招,那小舟远远望见,立刻操浆迎过来。 郭长风没等它靠近,一提真气,飞身而起…… 他身子刚落在小舟上,那双桅大船立即扬帆启航,缓缓驾离沙洲向上游而去。 郭长风沉声道:“舱里是什么人?” “六哥,是我。” 船篷应声启开,果然舱中坐着小强。 郭长风急忙低头钻了进去,顺手拉上舱篷,埋怨道:“你好冒失,万一被他们发觉,以后就不方便了。” 小强道:“我本来不想来的,可是,在城楼上望见你跟他们动上了手,放心不下,才跟了上来。” 接着,又问道:“比价的事,有结果了吗?” 郭长风摇摇头,道:“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子是,便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小强听完,却显得很平静,微笑道:“这不是很好吗?他出价越高,寂寞山庄和红石堡少不得也要倾力以赴,咱们岂不是坐享其成?” 郭长风叹道:“但是,黑衣人出的代价实在太高了,那十几箱珠宝价值惊人,决不是寂寞山庄和红石堡能够抗衡的。” 小强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六哥已经替他们弄过七万五千两现银,总不能再帮他们去弄十几箱珠宝吧?” 郭长风苦笑道:“就算我想帮他们,也无能为力。”[豆豆书库独家连载]小强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难办的呢?” 郭长风道:“难在咱们至今尚未查出结仇的真象,如果依约下手,只怕误杀了好人,如果不下手,对黑衣人又无法交待。” 小强默然良久,道:“六哥的意思是准备怎样?” 郭长风道:“现在唯一希望,全在那条‘香罗带’上。我想,只有把‘香罗带’当面给林元晖观看,或许能从他口中,探问出当年结仇的经过。可是,要进行这件事,必须有充裕的时间才行。” 小强道:“现在才申牌不到,距午夜还有三个多时辰,去一道寂寞山庄,时间还不够充裕吗?” 郭长风摇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跟林元晖单独晤谈,不能有第三者在场,尤其是红石堡主秦天祥,绝对不可让他参与。” 小强诧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秦天祥对香罗带的事过分热衷,神情反常,言语中又处处是漏洞,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小强沉吟道:“他是林元晖岳父,要想使他不参与过问,只怕不太容易。” 郭长风道:“所以我说需要充裕的时间,只要时间从容,总能有机会摆脱秦天祥……不过,最令人担心惧怕的,还是那十几箱珠宝,价值实在太高了。” 小强道:“珠宝有什么可怕呢?” 郭长风感慨地道:“常言道:财帛动人心。那许多珠宝,别说买一条人命,即使买人的道义良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小舟业已抵岸。 小强低声问道:“六哥,事情究竟准备怎么办?” 郭长风叹一声,站起身来,喃喃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妥善的办法,这是我平生所遇第一桩棘手事,必须仔细想一想。” 小强道:“那么,寂寞山庄,还去不去?” 郭长风摇摇头道:“如我推测不错,也许不用我去,秦天祥就会自己赶来。” ※※※ 这一次,郭长风只料对了一半。 当他回到客栈,果然发现有人已经在房中等着了。 不过,来的并非秦天祥而是林百合。 出乎意外的是,林百合未戴面纱,也没有带贴身侍女“樱儿”同来,竟然独自一人,伏在卧房内书桌上睡熟了。 她显然已来了不少时间,枯候无聊,才由客室进入卧房,坐在书桌前看书消遣。后来倦极伏案稍憩,不知不觉酣然入梦,连郭长风回来了也不知道。 郭长风轻轻走到书桌边,只见她云发半斜,香息微微,桃腮压着书卷,樱唇微张,嘴角还有一丝梦涎。 这情景,真个娇憨无邪,美不可描,纵是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也绘不出如此动人的“玉女春睡图”。 郭长风看得呆了,心里一阵怜爱,实在不忍叫醒她,便蹑足遇到床前,取一条薄毡,轻轻替她披在肩上。 谁知毡子没披好,顺着肩头滑落地上,林百合忽然一惊而醒…… 她一眼瞧见郭长风站在自己身边,直吓得跳了起来,急忙整衫理发,羞怯地笑道:“啊! 对不起!我……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郭长风微笑道:“没关系,姑娘如果疲倦了,应该去床上睡,这样,容易受凉的。” 林百合呐呐道:“我……我一定睡了不少时候……现在什么时辰了?” 郭长风道:“还早,才申时刚到。” 林百合跺脚道:“真该死!竟睡了一个多时辰,你为什么不早些叫醒我呢?” 郭长风笑道:“我本想早些叫醒姑娘,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回来。” 林百合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郭长风也仰面哈哈大笑…… 林百合嗔道:“有什么好笑嘛!人家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顺口问一问,也没关系呀!” 郭长风不答,一面取过铜镜,交给林百合,一面大笑着出屋而去。 林百合急忙举镜端详,不觉吃了一惊,只见粉白红嫩的脸蛋上,竟印着几行清晰的黑字,乍看之下,真与纹面刺花的野女一般模样…… 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期哑然失笑 原来她刚才伏案面卧,面颊正好压在书卷上,以致使书中字迹,印在脸上了。 郭长风再进来时,端着一盆清水,盆里浸着一条半新面巾,笑道:“现在不便招呼伙计,这是我的面巾,姑娘别嫌肮脏,将就着用吧!” 放下水盆,又退了出去。 林百合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匆匆洗了脸,重整鬓发,低头走出卧室。 郭长风已经替她斟好茶,含笑侧坐相陪。 林百合仍然讪讪地,垂首道:“今天的事,你该不会拿去对人乱说吧?” 郭长风道:“本来没有事,叫我说什么?” 林百合赧然道:“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用别人的面巾洗过脸,更没有在别人房里……” 话才说了一半,连忙顿住,低头咬着下唇,满面绯红,不胜娇羞。 郭长风笑道:“把面巾给女孩子洗脸,我也是第一次。” 林百合偷偷“瞟”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真的刚刚回来?没有趁我睡熟的时候,对我怎么样?” 郭长风道:“什么‘怎么样’?” 林百合低啐道:“哼!不要装傻,自己心里明白……” 郭长风“哦”了一声,笑道:“你是说那个‘怎么样’?遗憾得很,我还没有想到要‘怎么样’,你已经醒了,如你一直不醒,也许我会‘怎么样’?也许不‘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他好像在念“绕口令”,林百合早已羞得耳根全红了。 不过,娇羞之中,又有一丝宽慰,显然,郭长风真是“实报实销”,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林百合情不自禁,又偷偷“瞟”去一眼,轻笑道:“人家都说你是江湖浪子,其实,你并不像他们传说的那样坏嘛!” 船长风笑道:“我也觉自己并不如传说那样坏,不过,姑娘若认为我是个正人君子,那可又错了。” 林百合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做正人君子呢?” 郭长风道:“因为我还没有见过谁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知道从何学起。” 林百合一怔,竟为之语塞。 默然良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真是一个怪人!” 郭长风微笑道:“怪人也罢,坏人也罢,咱们暂时不谈这些。姑娘到这儿来,想必有事?” 林百合道:“不错,我是不向你要一件东西。” 郭长风道:“是红石堡主要姑娘来索取那条‘香罗带’,对吗?” 林百合愕然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郭长风道:“我只知道他一定会来索取,却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竟要姑娘出面。” 林百合道:“外公说那条罗带是我们林家传家之宝,理当由我出面领受。” 郭长风道:“既是林家传家之宝,交给令尊不是更恰当么?” 林百合道:“可是,外公认为在‘比价增酮’的事未作最后决定之前,我爹爹还是暂时不跟你见面的好。” 郭长风道:“是怕我杀害令尊?” 林百合嫣然道:“这只是为了爹爹的安全设想,你又何必多心呢?等到‘比价增酬’以后,我们自会安排让你和爹爹见面……” 郭长风摇头道:“到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林百合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让我老实告诉你吧,‘比价增酬’,你们已经输定了。” 林百合变色道:“我不信,难道合寂寞山庄和红石堡的财力竟会比不过他?” 郭长风苦笑道:“姑娘,别怪我说泄气话,对方的财力,至少超过寂寞山庄和红石堡十倍以上。” 林百合道:“你怎么知道?” 郭长风道:“我亲眼看见,对方的珠宝装满了十七大木箱,每一件都是罕世珍品,非仅价值连城,简直称得上富可敌国。” 林百合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你真的亲眼看见了?” 郭长风道:“绝无半句虚假。” 林百合面色一片苍白,用力搓着双手,不停地说道:“竟有这种事,竟有这种事……” 她好像是怀疑郭长风的话,又像是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居然遇上这么有钱的仇家。 郭长风心里不禁泛起无限怜惜,轻叹道:“姑娘,事到如今,你难道一点都想不起对方的来历吗?” 林百合道:“现在还问这个有什么用?知道……他的来历,事情就解决了不成?” 郭长风道:“话不是这么说,如能知道对方来历,了解你们两家结怨成仇的真象,也许能设法从中化解。” 林百合摇头道:“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微顿,又道:“你是他们雇请来的,总该见过他的面貌,知道他的姓名吧?” 郭长风叹息道:“我若知道,就不必问你了。直到现在,我也只见过对方两三次,每次见面时,那人都穿着一身黑衣,用布罩遮着头脸,根本无法看到面貌。” 林百合说道:“这不就结了,他对你尚且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更是无从猜测了。” 郭长风想了想,道:“据我从侧面观察,那人说话时语音低沉,分明年纪不大,却故意改变噪音,掩人耳目,而且,他身边有两名管家老夫妇,男的姓何,女的姓吴,这两人武功都很了得,似乎跟他有极深的关系……姑娘,你把这些蛛丝马迹连贯起来,是否能猜测到什么?” 林百合深锁眉尖,苦思了许久,仍然摇头道:“我实在猜不出来。” 郭长风又道:“那只有一个办法,赶快让我跟令尊见一次面,或许可以由‘香罗带’揭破对方的身分……” 林百合废然道:“来不及了,我爹已经” 话未毕,忽又顿住,不肯再说下去。 郭长风急道:“令尊已怎么样了?” 林百合期期艾艾道:“他……他已经离开襄阳,不在庄中……” 郭长风道:“是去了武当山?还是去红石堡?”—— 第 六 章 林百合俯首道:“我也不大清楚,事情都是外公作主安排的。” 郭长风仰面长吁,道:“当然,你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但是,我却要告诉你,这样做非但毫无帮助,反而更危险,对方在寂寞山庄早已布置了跟线,你们的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 林百合吃惊道:“真的么?” 郭长风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其实,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想得到,对方既然开出如此高价,世上已很难找到安全的地方了。” 林百合道:“你的意思是,无沦我爹爹藏在什么地方,都会被人出卖?” 郭长风道:“所谓‘钱能通神’,正是此意。” 林百合惶然道:“换句话说,为了那十七箱珠宝,你也决心要下手杀我爹?”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是否下手,这已经不重要了,用那些珠宝,足可买到十个郭长风,甚至连我的首级一并收买,也不算难事。” 林百合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喃喃道:“这么说来,一切都绝望了!” 郭长风摇头道:“姑娘,希望你能谅解,我的确已经尽了力,可是” 林百合道:“不必说了,我会谅解你的。” 微顿,忽又凄然一笑,道:“多奇怪!你要杀我的父亲,我居然还说会谅解你,这话岂非太可笑了?” 郭长风想笑,但鼻子酸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平生洒脱,无论道遇到多大危险,腔上始终不失笑容,现在却第一次领略到,“笑”,竟也如此艰难! 林百合接着道:“我是真的谅解你,我也相信你为了‘比价增酬’的事,暗中尽过力,帮过咱们的忙,这一次,对方出价实在太高,咱们拿不出十七箱珠宝,只能怪自己不如人,不能怪你重利轻义。事实上,你我素昧平生,彼此之间,也无义可言。” 郭长风叹道:“姑娘能体谅微衷,委实令人感激。” 林百合道:“我想请教一件事,如我不认输,还能和对方继续‘比价’吗?” 郭长风道:“当然可以,不过” 林百合道:“你是担心我拿不出十七箱珠宝?”。 郭长风道:“难道姑娘能拿得出?” 林百合摇摇头,道:“我虽然拿不出十七箱珠宝,可是,我能拿出的,对方未必也能拿得出。” 郭长风愕然道:“姑娘是指的什么东西?” 林百合道:“这个你别管,我先问你,对方那十七箱珠宝,究竟能够值多少银子?” 郭长风沉吟道:“确实价值,一时很难估计,但至少也在数千万两以上。” 林百合道:“就算它五千万两,可以吗?” 郭长风道:“也差不多了。” 林百合把头一扬,道:“那么,你再看看,我能值多少银子?” 郭长风一怔,道:“谁?” 林百合道:“我!林百合,‘无敌飞环’林元晖的独生女儿,今年十七岁。请问价值多少?” 郭长风失笑道:“姑娘,别开玩笑,人怎能用金钱估量呢?” 林百合道:“怎么说?你估计不出价值?” 郭长风摇头笑道:“金珠有价,红颜无价。别说我估不出,世上没有人能估出价值来。” 林百合红着脸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郭长风道:“不错,是我说的。” 林百合道:“好!那就请你去问问对方,看他是否也拿得出同样的条件来‘比价’?” 郭长风连忙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比价增酬’的含义?” 林百合道:“什么含义?” 郭长风道:“所谓‘比价’,是双方竞相出价;所谓‘增酬’,就是增加我的酬劳…… 换句话说,双方出的代价,最后是要属子我所有的……” 林百合含羞低啐道:“当然知道-嗦!” 一扭腰,低头夺门而出,转眼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郭长风反而怔愕了许久,才哑然失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多?不管怎样,这倒是一条绝妙的缓兵之计。” 对林百合,他未存丝毫邪念,但半天来积压在心底的烦恼和忧虑,却因林百合的“以身作价”而霍然开朗,一扫而空。 任凭你珍宝成箱价值连城,怎及得如花似玉美容颜。 金珠有价,红颜无价。 这一次,该轮到黑衣人去伤伤脑筋了…… ※※※ 子夜,万籁俱寂。 郭长风高挑明灯,一壶酒,一卷书,独自凭窗而坐,静候黑衣人的消息。 酒,他已经喝了不少,书却压根儿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醉眼朦胧中,那一行行字迹,仿佛都印在林百合细嫩的面颊上。 想到林百合的娇憨神情和如花容貌,郭长风不禁为之悠然神往 难得这女娃儿不仅貌美,心思也这般灵巧,竟想出“以身作价”绝招来,等一会,当黑衣人听到寂寞山庄的“出价”,准会为之气结。 其实,郭长风并无章偏袒任何一方,他的目的,只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先求了解双方结仇真象,无奈黑衣人催逼太急,才使他不得不暗助寂寞山庄一臂之力。 他不难想象,今晚跟黑衣人见面,将会是个多么尴尬的场面,黑衣人虽然拥有价值连城的珠宝,却无法买到另一个同样的林百合,其忿恨和恼怒,自是意料中事,到时候,还须多加婉言安慰,以免激起其他变故……远处鼓楼已响起三更。 更鼓甫歇,院外随即传来叩门声音。 郭长风微微一笑,暗道:“果然很守时!” 子是,放下书本,起身迎了出去,隔门问道:“是谁?” 话出口,迅速拔去门栓,拉开院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客栈的伙计,赔着笑脸道:“郭爷,还没安歇?” 郭长风道:“废话,我若安歇了,谁替你开门?” 伙计笑道:“小的是给您送信进来,望见房里还有灯光,才敲门。” 郭长风道:“信呢?” 伙计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柬,道:“这封信,是一位老人家傍晚时送来的。可是,他嘱咐小的,一定要等到三更响过,才能送到后院来……” 郭长风接过信,挥手道:“知道了,你去休息,今天晚上别再来打扰我。” 伙计唯唯应诺,告退离去。 郭长风重新栓上院门,转身回房,一面走,一面拆开信套,抽出内签…… 谁知一看之下,不禁愣了。 原来那信中所附,竟是一张白纸,上面半个字也没有。 郭长风诧道:“奇怪” 屋内突然有人接口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已经来了。” 话音来自客室,不知什么时候,黑衣人已经端坐在椅上。 他仍然戴着头罩,仍然一身宽大黑袍,所不同的是原来冷峻、凌厉的眼神中,荡漾着狡黠的笑意。 看来,他对自己这种出人意外的安排,颇有些沾沾自喜。 郭长风笑道:“阁下来就来了,又何必这样故作神秘呢?” 黑衣人道:“我没有寂寞山庄那么大的势力,行动自然要谨慎些才行,否则,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先在书桌上睡个午觉,等候郭大侠回来。” 郭长风骇然道:“原来白天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黑衣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郭大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怕人知道?” 郭长风怔了好一会,才摇头笑道:“阁下,我真是服了你了,敢情你竟有千里眼,顺风耳?” 黑衣人道:“那倒没有。不过,为了知己知彼,对寂寞山庄的举动,咱们也得随时注意。” 郭长风轻吁一声,道:“既然如此,也省得我再复述一遍,阁下对子寂寞山庄的‘出价’,不知有何意见?” 黑衣人道:“这句话,似乎应该由我请教郭大侠,才比较适合吧?” 郭长风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黑衣人道:“为什么不该问你?黄金珠宝的价值,人人都能估计,至子红颜玉貌,只有当事者才能领略,如果我把她低估了,郭大侠不觉得心疼吗?” 郭长风真没想到黑衣人的词锋犀利,如此咄咄逼人,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黑衣人毫不放松,紧接着又道:“依郭大侠的目光评论,那林百合真的很美吗?”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的确很美。”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到窗前,仰面望着深沉的夜空,又徐徐问道:“美得比十七箱珠宝更令人动心?” 郭长风道:“红颜无价,这是不能用金钱比拟的。” 黑衣人“哦”了一声,道:“听郭大侠这口气,是决定不爱珠宝爱美人咯?” 郭长风笑道:“我没有这么说,只不过,事情演变到现在,委实出人意外,使人很为难……” 黑衣人截口道:“难在何处?” 郭长风道:“若论金钱,自然是阁下出价最高,但美人无价,因此很难决定取舍。” 黑衣人耸耸肩,道:“这是说,鱼与熊掌,无法兼得?” 郭长风道:“正是。” 黑衣人道:“如果我能使郭大侠兼得鱼与熊掌,不知郭大侠还有没有说词?” 郭长风道:“那当然最好不过了,可惜的是” 黑衣人道:“可惜我没有办法找到比林百合更美的女孩子,对不对?” 郭长风道:“我不敢说世上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孩子,但美女如灵芝,可遇而不可求,何况欲得子仓促之中。” 黑衣人冷笑道:“哼!林百合也不过只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我倒不觉得她真是天下第一绝色美人儿。” 郭长风笑道:“阁下,你没有见过她,自然不觉,在我看起来,的确可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平生仅见” 黑衣人说道:“是吗?你看我比她如何?” 举手搞下头罩,转过身来。 郭长风一怔,登时瞠目咋舌,再也笑不出来了。 ※※※ 那是一张美得令人眩目的脸,真个是眼如秋水,眉若春熏,朱唇皓齿,玉骨冰肌…… 郭长风做梦也想不到黑衣人是女儿身,更想不到会这么美,尤其想不到她的面貌,竟和林百合十分酷肖。 两人不仅面貌酷似,年纪也相仿,林百合十七岁,这黑衣少女顶多十八岁出头,无论身材、肤色,简直就跟一胎双胞姊妹毫无分别。 乍见之下,郭长风几乎错把她当成林百合了,细看以后,才发现黑衣少女除了年龄比林百合略长,左眉上方,还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疤痕好像是天生胎印,隐藏在覆额发丝之下,非但未损其美,反而凭添几分妩媚。 郭长风越看越惊,心里不禁暗暗地称奇…… 黑衣少女半仰着脸,柔声问道:“郭大侠看够了没有?她是天香国色,难道我就是蒲柳之姿?” 真奇怪! 她一旦摘去头罩,不只人变了,连声音也变得悦耳动听了。 郭长风忙道:“不!姑娘和她一样美,简直教人难分轩轾。” 黑衣少女擞擞嘴角,道:“这么说来,她虽然很美,我也并不比她逊色?” 郭长风道:“的确是如此。” 黑衣少女道:“郭大侠该不会为了礼貌,故意当面捧我吧?” 郭长风道:“这是事实,绝没有半句谄谀之词。”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道:“那么,郭大侠还有什么为难的呢?” 郭长风道:“正因为姑娘和她同样美。才令人更加为难。” 黑衣少女道:“这话怎么解释?“ 郭长风道:“两人都是花容玉貌,同样教人舍不得放弃,如果必须狠心舍去一方,岂不是很难么?” 黑衣少女说道:“郭大侠别忘了,人虽然难分美丑,那十七箱珠宝,却只有一份。” 郭长风摇摇头,道:“佳人当前,红颜无价,区区珠宝已经不在意中了。” 黑衣少女怫然道:“但你必须作一个抉择取舍,总不能一箭双” 最后一个“雕”字已到舌尖,突然脸颈上一红,连忙又咽了回去。 郭长风一笑道:“我还不敢那么贪心,可是,姑娘总得给我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黑衣少女道:“不必考虑,你现在就得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否则,我情愿另求高明,决不再等了。” 郭长风说道:“姑娘,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但我要考虑,姑娘也得考虑。” 黑衣少女道:“我有什么考虑?” 郭长风道:“姑娘不吝巨金,毁家寻仇,甚至不惜以身相殉,难道就不考虑会杀错人吗?” 黑衣少女怔了怔,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长风道:“从前,我不知道姑娘的年纪,总以为你和林元晖之间的仇恨,必然是亲身经历,才会如此深痛恶绝,现在以姑娘的年龄推想,林元晖不可能直接和姑娘结怨,所谓仇恨,或许是从上一代留下来的,对么?” 黑衣少女默然片刻,道:“就算是上一代的仇恨,难道就不应该报复了吗?” 郭长风道:“仇恨当然应该报复,但既是上一代结的仇,姑娘未曾亲见,想必只是耳闻,又怎能武断不会弄错呢?” 黑衣少女道:“笑话!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哪有弄错的道理。” 郭长风道:“我并没有说一定会弄错,只是说有那种可能,所以我认为,姑娘在寻仇下手之前,最好能亲自证实一下,千万不要一着失错,遗恨终身。” 黑衣少女冷笑道:“你要我当面去问林元晖?他做了昧心事,自己会承认?” 郭长风说道:“姑娘不妨把事情经过说来听听,只要证据确凿,不怕他不肯承认。” 黑衣少女道:“哦!兜了半天圈子,原来你是想套问我的来历?然后再去向那姓林的丫头邀功?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郭长风急道:“姑娘误会了,我是一番好意……” 黑衣少女截口道:“你若是好意,就赶快履行承诺,替我去杀了林元晖,至子我和他的仇恨,与你无关,也绝不劳你操心!”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答应去杀林元晖,姑娘是否真愿意履行‘以身作价’的承诺呢?” 黑衣少女毫不犹豫道:“当然愿意,只要你杀了林元晖,我的身体和财富,全部都是你的。” 郭长风道:“那时,我若要娶姑娘作妻子,姑娘也不反对?” 黑衣少女道:“为妾为婢,悉由尊意。” 郭长风笑笑,道:“既然有这种关系,姑娘和林元晖的仇恨,怎说与我无干?不劳我操心呢?” 黑衣少女一愣,道:“可是,你现在并没有杀死林元晖,等你先履行了承诺,我自然会把详情告诉你。” 郭长风道:“如果事后证明杀错了人,岂非太迟了?” 黑衣少女似乎有些词穷,把头一摆,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在杀死林元晖之前,我决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世来历,更不会说出结仇的原因,你也不必转弯抹角来套我的话。” 郭长风耸耸肩,道:“好吧!你一定坚持不肯说,我也不再探问了。但在我答应杀林元晖以前,希望你也答应跟一个人见见面,可以吗?” 黑衣少女道:“谁?” 郭长风道:“林百合” 他话才出口,黑衣少女已经断然摇头道:“我没有必要跟她见面,也根本不想见她。” 郭长风徐徐道:“不!你一定要见见她,绝对有此必要。” 黑衣少女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因为你们两人不仅年龄相近,容貌更非常酷似,彼此见面谈谈,不是很有意义吗?” 黑衣少女道:“噢?她真的长得很像我?” 郭长风道:“像极了,简直就跟同胞姊妹一模一样。’黑衣少女道:“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多得很,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郭长风道:“但天下容貌相似的人,未必都有仇恨,你们见见面,或许对双方都有益处。”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我会跟她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郭长风道:“那是什么时候?” 黑衣少女一字字道:“等林元晖死了以后。”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能先跟她见面呢?” 黑衣少女道:“不为什么,只因她是林元晖的女儿。” 郭长风吁了一口气,道:“姑娘好深的仇恨心。” 黑衣少女木然道:“如果郭大侠也身受和我同样不幸的道遇,你就不会有这种感慨了……” 微顿,又接道:“郭大侠所提的条件,我已经全部做到了,请问,何时才能给我一个肯定答复?” 郭长风耸耸肩,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让我考虑一下,稍迟数日,必定给你回音。” 黑衣少女哼道:“十几年过去了,我倒不在乎多等几天,只望郭大侠不要考虑太久,须知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 郭长风尾随而出,含笑道:“我送姑娘回去!” 黑衣少女道:“不必!” 双臂一展,身形笔直射起直入夜空。 郭长风急忙倒退了两步,抬头仰望,想看看她的去处方向,谁知等了许久,竟没看见黑衣少女再落下来。 夜幕深沉,长空如墨,四周静悄悄地,那黑衣少女就像一股上升的轻烟,在空中飘散消失了-ocr:大鼻鬼- 郭长风倒吸一口凉气,惊忖道:“啊!这不是武林失传已久的‘一飞冲天’身法么……” 从这黑衣少女的谈话和武功路数,他仿佛已经摸索到某些蛛丝马迹,只是有两件事,仍然甚感疑虑! 其一,黑衣少女一向消息灵通,又在寂寞山庄中布有眼线,对林元晖已悄然离庄的事,却始终只字未提。 她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 其二,以黑衣少女一身功力,想杀林元晖并非难事,她为什么不肯亲自下手?宁愿不惜代价,雇人报仇? 郭长风此时的心情,可说是惊疑交集,忧喜参半,又忧虑,又兴奋,虽然辛苦了一天一夜,却精神奕奕,毫无倦意。 眼下时日无多,必须把已知的片断线索,设法连贯起来,然后,趁这几天的“考虑”时间,好好作一番安排…… 他索性不睡了,返身回房,准备继续喝酒,静静地思考。 谁知提起桌上酒壶,才发觉酒已喝光了。 越是“见壶不见酒”,心里就越想喝,无奈这时天色未明,却到哪儿去弄酒? 正在为难,一条人影越墙而入,轻轻叫道:“六哥睡了没有?” 郭长风忙道:“是小强吗?来得正好。你房里还有酒么?” 小强道:“可能还有小半坛,是昨天喝剩下来的。” 郭长风大喜说道:“赶快去拿来!快些!” 小强翻身退出,没一会,果然抱着一只酒坛回来。 郭长风迫不及待地抢着喝了一大口,啧啧嘴唇笑道:“这半坛酒,真变成救命琼浆了,小强你不愧是六哥的好兄弟。” 小强道:“我早就想进来探望,只怕泄漏了身分,等到深夜,却发现那黑衣人亲自到客栈,所以一直没敢露面。” 郭长风道:“咱们的谈话,你听见了吗?” 小强道:“没有,我始终在房里没有出来,等黑衣人走了以后,才特地过来看看。” 郭长风叹道:“那真是大可惜了。” 小强道:“可惜什么?” 弊长风道:“你若早来一步,还能看见仙女下凡,可惜你躺在房里,大好机会,竟白白错过。” 小强愕然道:“六哥,你在说些什么?哪儿来的仙女下凡呀?” 郭长风笑道:“昨天这一日一夜,真是奇遇连绵,艳福无穷。等我先喝足酒,再慢慢告诉你吧!” 一面说着,一面嘴对准坛口,咕嘟嘟猛喝起来。 小强连忙拉住酒坛,央求道:“六哥,别急着喝酒,先把仙女下凡的奇遇说来听听好吗?” 郭长风道:“我的酒虫已经爬到喉咙口子,不拿酒冲它下去,怎么能说得出话来。” 小强道:“这样吧!你请坐下,由小弟替你斟酒,你边喝边说,权当以妙语下酒,岂不很有诗意?” 郭长风笑骂道:“小孩子也懂诗意?倒不如说急着想打听仙女的模样,还中听些!” 两人同在窗前地下,小强捧着酒坛。欲将酒倾入壶中,一不小心,竟把酒壶碰落地上。 壶盖滚落,沾了许多泥碎。 小强连声致歉道:“糟糕,越急越不行,六哥,请稍坐片刻,我去把酒壶洗一洗。” 郭长风道:“没有关系,屋后缸里就有清水。” 小强急急转入屋后,洗净了酒壶,重又斟好酒,笑道:“小弟不但洗了酒壶,连耳朵也洗过了,以便‘洗耳恭听’。” 郭长风突然注目望着他的面颊,问道:“小强,你到什么地方去洗酒壶了?” 小强道:“就在屋后水缸里呀!” 郭长风道:“这么近一点路,你干么跑得脸色苍白,额上冒汗?” 小强不由自主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忙道:“哦!大约是我太性急了,恨不得一步就赶回来,听听六哥的奇遇。”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那只是说着好玩罢了,你若真以为仙女舍下凡,只怕要失望!” 小强道:“不会的,六哥请说吧。” ≈阅读最新章节请前往http://210.29.4.4/book/club/index.asp≈郭长风又笑了笑,倒杯一饮而尽,这才开始将夜间经过,从头细说了一道。 他一边说,小强一面替他斟酒,经过说完,半坛酒也所剩无几了。 小强听得很用心,神情专注,充满羡慕之色,最后感慨地道:“真想不到,黑衣人竟会是个女孩子。” 郭长风点点头道:“最出人意外的是,她和林百合的面貌居然那么酷像,两人同样美,年龄也相仿,天下竟会有这种巧事?” 小强道:“事情演变到今天。六哥究竟有什么决定呢?” 郭长风道:“你是指哪一方面?” 小强道:“当然是刺杀林元晖的事,现在必须作个决定了。” 郭长风摇头道:“真象未明之前,我决不会下手。” 小强道:“这不就等子拒绝黑衣少女了么?” 郭长风道:“这并非拒绝,而是想帮助她,如果我的猜测正确,她和林百合之间,很可能有血统上的关系,一旦铸成大错,就遗恨终生了。” 小强道:“就因为她们面貌很像?” 郭长风道:“面貌酷似,自然也是理由之一,此外,还有别的原因。” 小强道:“什么原因?” 郭长风道:“譬如林元晖私自偷刻的石像,跟黑衣少女也很酷肖,还有那条‘香罗带’,是林家之物,怎会落在黑衣少女手中?假如仇恨真是由上一代留下来的,我敢断言,必是由‘情’字而起。说得明白点,林元晖和黑衣少女,可能还是骨肉亲人!” 小强道:“这……怎么可能?” 郭长风道:“怎么不可能?假设林元晖当年曾经对某一个女人负过心,而那女人就是黑衣少女的亲人尊长,现在她长大成人了,前来寻林元晖报仇,岂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小强默然良久,道:“照你这样推想,那黑衣少女可能就是林元晖的弃女,她和林百合竟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了?” 郭长风肃容道:“甚至根本就是同父同母,嫡亲姊妹,也一样可能。” 小强道:“就算全都如称所想的,这些关系,黑衣少女一定很清楚,她既然明知林元晖是自己的亲人,仍要杀他报仇,咱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郭长风道:“她可以杀自己的亲人,咱们却不能做她的帮凶,何况,其中或许有很多内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咱们更不能糊里糊涂就替她杀人。” 小强沉吟道:“六哥的意思是宁可放弃美人和财富,也不肯轻易下手?” 郭长风道:“正是。” 小强道:“那……那不是,太可惜了么……” 郭长风点点头,道:“的确很可惜,但若要我终生受良心责备,我还是情愿穷一辈子,打一辈子光棍。” 小强笑道:“六哥说这话,不像职业杀手,倒像是位悲天悯人的侠客了。” 郭长风道:“杀手也罢,侠客也罢,既是人,就有良心,咱们可以不理天下人的责难,却不能不理会自己良心责备。” 小强俯首无言,过了好一会,忽然抬头道:“六哥,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事情既可顺利解决,你也不必顾虑会受良心责备。” 郭长风道:“噢?是什么妙法?” 小强道:“由我替六哥下手” 说到这里,突又住口,注目望着郭长风,似在等待他的反应。 郭长风好像早已料到会有这句话,脸色一片平静,毫无惊异之感,一面缓缓举杯,一面说道:“说下去!你准备如何下手?” 小强道:“六哥出面邀约红石堡主暗谈,由我潜入庄中,杀掉林元晖,事后查证,他们决不会疑心到六哥头上,对黑衣少女却可以顺利交差,岂非两全其美?” 郭长风听了,微微一笑,道:“小强,你这样做,是想过杀人的瘾呢?还是为了那无穷财富和如花美女?” 小强忙道:“不不不!我只是……只是想帮六哥解决困难……” 郭长风道:“这是真心话?” 小强道:“当然是真话,我对六哥难道还有异心。” 郭长风笑道:“如果你真有别的目的,我倒不便说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帮我的忙,我却要劝你,趁早别做这种傻事。” 小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己所不欲,勿施子人。我自己不愿做的事,怎能让你去做?何况,你这样做非仅无法帮助我,反而更增加我的内疚,你也是人,莫非你就不怕受良心的责备吗?” 小强道:“可是,我” 郭长风道:“你年纪太轻,也许你还没有领略过‘悔恨终生’的滋味,六哥却是过来人了。” 说着,伸手去取酒杯,未料“砰”的一声,竟将杯子推落地上,摔得粉碎。 小强跳了起来,踉跄连退四五步…… 郭长风诧异地道:“咦!我的手怎么了?” 再试着去拿酒壶,谁知五指却挺直僵硬,再也合不拢来,连曲伸亦不能够。 换用左手,情形也完全相同。 郭长风大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手……怎会变成这样?” 这双掌原较平常人宽大,十指矫捷灵敏,故有“魔手”的雅号,如今却突然僵硬如铁,变成了“铁手”。 这突来的变故,使他惊恐莫名,两眼瞪着自己的双手,嘶声叫道:“我的手!我的手! 手!手……” 小强已经遇到床边,浑身颤抖,摇摇欲倒,不得不紧捏着床栏藉以支撑身体。 郭长风大喝道:“小强!是你干的?你在酒里下了毒?是你毁了我的双手?” 小强满脸惊容,呐呐道:“六……六哥……我……” 郭长风咬牙切齿地道:“小强,我一向拿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这些年来,嘘寒问暖,解衣推食,我哪点亏负了你,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狠心,反而下毒唐我?” 小强惶然失措,泪水竟夺眶而出,掩面失声道:“六哥,我错了” 郭长风恨恨道:“你现在才知道错了?当你下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想咱们兄弟的情分?为什么不想想这件事的后果?为什么不想想这样会‘遗恨终生’?” 小强颤声道:“我想过,六哥,我真的都想过,可是,我是人,我也想跟你一样,在武林中成名露脸,我不能一辈子这样默默无闻,六哥,你说是不是?” 郭长风道:“所以你就忍心毁了我,要抢这成名露脸的机会?” 小强道:“不!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希望你答应下手,但是,你却坚持不肯,眼看太好机会要白白错过了,我才……” 郭长风道:“咱们不必追究这些,我只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被人收买的?” 小强道:“就在那次由北门城楼跟踪黑衣人至船上,我一时疏忽,被他们发觉了,以后才开始交往。” 郭长风道:“他们许你多少代价?” 小强说道:“十箱珠宝,并愿代为扬名。” 郭长风叹道:“没想到多年友情,竟抵不过十箱珠宝,这真太令人心寒了。” 小强惭然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求六哥仍像从前一样疼我,此地事情了结之后,我愿意永远跟随六哥,侍候你一辈子。” 郭长风苦笑道:“一个双手已毁的废人,你以为我还会苟活在世上?” 小强拭泪道:“我错已铸成,追悔无及,只求六哥能原谅我,给我补过赎罪的机会,有生之年。我会尽心尽力,使你活得舒适快乐。” 郭长风道:“你若真有这份心,就答应我一件事。” 小强道:“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答应。” 郭长风道:“你一定办得到的,从现在起,咱们离开襄阳,不再过问寂寞山庄的事,你愿意吗?” 小强道:“这个” 郭长风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强迟疑了一下,道:“六哥,这样一来,你的两只手不是白白牺牲了么?” 郭长风道:“不!如果能使你醒悟回头,我的双手就算有了代价,小强,不要再犹疑了,听六哥的话,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强用力摇着头,道:“我不能走!不能走……”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仍然贪恋那些珠宝财富?仍然忘不了空名虚誉?” 小强激动地道:“原谅我,六哥,我已经骑虎难下,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我只干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郭长风叹息道:“只这一次,可能就会使你悔恨终生。” 小强道:“我知道,但它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成名致富的机会。” 郭长风仰面长吁道:“名利误人,何其太深!” 说着,举起酒壶,深深吸了一大口。 小强骇然道:“六哥,你的手” 郭长风微笑道:“很奇怪,是不是?六哥以杀人为业。如果区区‘石藤精’就毁了我的双手,还敢在江湖中行走么?” 小强吓得机伶伶打个寒噤,一旋身,便向后窗奔去……” “站住!” 郭长风低喝道:“你自信能躲过这把酒壶,那就尽管逃!” 小强已经奔近窗口,听了这话,连忙停步,惶然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 郭长风以壶代杯,又喝了两口酒,缓缓道:“说实话!‘石藤精’是谁给你的?” 小强嗫嚅地道:“是何管家给的。” 郭长风冷笑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石蘑精’有硫磺味道,而且,一遇茶叶,药力就会消失?” 小强俯首低声道:“六哥,我错了。” 郭长风道:“你错在年纪轻,没有下毒的经验,譬如,酒坛封泥分明是新开的,你却谎称系喝剩余酒;药粉本应该下在酒坛里,你却画蛇添足,故意将酒壶拨落地上,假称洗涤,暗下药粉,而神情又慌张失措,才露出了马脚。” 小强满面羞惭。 低头无语。 郭长风摇摇头。 接道:“不过,他们竟然将你收买,这一点,倒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特地假作中毒,试试你的本意,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一沾上‘名利’之争,最亲密的朋友,一样会变成敌人……” 小强哽咽着道:“六哥,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对不起你,我忘恩负义,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六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郭长风道:“不!这是人性,我并不怪你,也许我一向拿你当小孩看待,忽略了你已经二十多岁,已经长大成人了,你有欲望,不甘心默默无闻度过一生,这都是对的,但是,你不应该用这种手段,一个人不能为了成全自己而牺牲别人!” 小强愧怍难抑,掩面大哭 郭长风没有拦他,让他尽情哭了个够,才柔声道:“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这并不可耻,只有知错不改,顽固不化的人才可耻。小强,你还年轻,将来的日子长得很,成名致富并非难事,何必操之过急,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呢?” 小强只是吞声饮泣,唏嘘不已。 郭长风又伸手将他轻轻挽了起来道:“知耻近乎勇,你能知错,仍然不失为我的好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它,去洗洗脸,咱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商议哩!” 小强惊喜地道:“六哥,你不怪我?还愿章认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兄弟?” 郭长风笑道:“你若不肯去把脸洗干净,像这样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叫我怎么认你呢?” 小强含泪而笑,急忙转身奔向屋后。 ※※※ 等他洗好脸回来,郭长风正蹲在一根屋柱前,轻轻抚摸着柱身,同时聚精会神地侧耳察听。 小强诧道:“六哥,你在” “嘘” 郭长风以指压唇,哑声道:“这柱子是空心的,里面有传声话筒。” 小强也哑声道:“你怎么知道?” 郭长风不答,双手绕向柱后,将一块活动木片,小心翼翼地取卸下来。 柱上,赫然现出一个方洞,里面有一具喇叭形状的东西,下端连接着空心铜管,直人地底。 郭长风用一团破布将喇叭口塞住,轻吁道:“难怪我的一言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敢情就是这东西作怪。” 小强道:“这儿是客栈房间,他们怎能在客房内埋设窃听装置呢?” 郭长风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定这家客栈就是他们开的,在我未到襄阳以前,这些东西早已布置好了。” 小强说道:“咱们把客栈掌柜找来问问……” 郭长风摆手道:“不必!咱们要找的是那艘双桅大船,面且必须尽快行动。” 小强道:“我知道双桅船在什么地方,他们曾经告诉我,如果下毒成功,就去船上相见……” 郭长风摇摇头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窃听了刚才的经过,情知事败,必定远走高飞了。” 小强道:“他们要杀林元晖的事还未成功,怎会离开襄阳?” 郭长风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他们买通你下毒害我,等子已跟我翻脸,事败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暂离襄阳,另聘高手;一是突击寂寞山庄,作孤注一掷。” 小强道:“六哥估计他们是走哪一条路?” 郭长风道:“第二条路太冒险,成功的希望也太渺茫,我想他们走第一条路的可能较多,不过,无论走哪一条路,他们一定会留下眼线,监视咱们的动向。” 小强望望那木柱,低问道:“他们的眼线,会不会就是那窃听的人?” 郭长风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道:“小强,你怎么忽然聪明起来了!” 小强道:“那咱们就赶快动手吧,只要沿着铜管挖下去,必定能找到……” 郭长风笑道:“刚夸你聪明,又说笨话了。你去前院酒楼弄几坛酒来,瞧瞧愚兄的妙用。” 小强不解道:“要酒干什么?” 郭长风道:“先别问,快去快来,酒要烈性的,有两三坛便够了,但务必小心,不可显露行迹。” 小强依言而去,不多久,居然抱回来三坛烈酒。 郭长风又道:“现在,你去屋顶了望,举动隐秘些,多留意屋后院墙外那一排民房,我随后就来。” 小强答应着,飞身掠登屋顶。 郭长风一面将酒坛封泥除去,一面拔去喇叭的破布团,口里喃喃道:“小强,洗好脸了没有?我还有重要的话跟你商议哩……刚才我忽然想到一条妙计,咱们正好骗骗那个何管家……” 说着,酒坛一倾,三坛烈酒全灌进了“漏斗”状的喇叭口。 酒灌完了,又深吸一口真气,对准喇叭口,“呼”地猛吹了进去,急忙再用布团塞住管口,一旋身,上了屋顶。 小强伏身屋脊,正凝目向后院墙外张望。 郭长风道,“有什么动静?” 小强用手指着墙外道:“刚才好像听见那排民房中有人轻呼了一声,但没听清楚是哪一间。” 郭长风抬拍手,道:“跟我来吧!” 两人同时纵声越过院墙,墙外是小巷,对面一排民房,大约有二十余间,低檐窄门,显然是穷苦百姓的居处。 小强道:“要否一间间挨户搜查?” 郭长风笑道:“不用了,我知道是哪一间。” 说完缓缓移步,由巷尾向前走去。 他每走过一家,便驻足向门窗空隙处轻吸一口气,接连走过十家左右,突然嗅到一股酒味。 郭长风低声道:“就是这间了。” 小强道:“我进去看看!” 一捋袖子,便想推门。 郭长风横臂一拦,道:“不!你在外面把风,只要有人进出来,就用暗青子招呼,但千万别打要害,要留活口。” 小强依言后退了几步,道:“六哥请小心些!” 郭长风露齿一笑,道:“多年没动过手了,能试试筋骨也不错。” 这是一间破旧的矮屋,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瓦檐上有块大制店招,写着“福记炭行”四个字,门上却挂着一把崭新的大铜锁。 郭长风暗笑道:“原来老福记钱庄也兼做煤炭生意。” 举手一拂铜锁立断,轻轻推开木门。 进门是一间仓房,堆满了煤块和炭篓,靠墙壁放着一副桌椅,桌上有笔墨砚台,还有两把算盘,看来像个记账的柜台,再往后面,是卧房和厨房。 整栋木屋内,不见人影,卧房虽有筒陋的床帐,也未见人居住。 郭长风循着酒味直入卧房,拉开床铺,才发现蚊帐后面有一道暗门,下面竟挖了地窖。 阵阵酒香,由地窖中发出来,醺人欲醉。 郭袄风轻敲地窖门板,道:“朋友,喝够了么?该出来了。” 下面黑洞洞的,毫无回应。 郭长风笑道:“秘密都揭穿了,躲着不吭气就行吗?这儿又别无出路,还是老老实实上来吧!” 连叫数遍,仍然没有回答。 郭长风艺高胆大,吸口真气,冷笑道:“你不上来,难道欺我不敢下来么?” 话落,双手护胸,一低头冲下了地。 他脚下刚落实地,立刻旋身拍出四掌,分击四周,藉以防备道受突击。 谁知掌力发出,全部落空,地窖中除了酒气充斥弥漫,根本没有人。 郭长风突然发觉不妙,急忙飞身纵起,迅速地向入口退回。 就在这时候,一溜火光由上没落,“轰”的一声响,地窖里的酒液和酒气,顿时被引燃起来。 郭长风幸亏早一步跃起,虽未陷身火中,头臆仍被火焰热力灼得奇痛无比,部分眉须且被烧焦了。 他飞出地窖,忙不迭掩闭了入口木门,目光反扫,只见一条人影正往屋后破窗进去。 郭长风怒喝一声道:“好小子,你还想走?” 顺手抄起一块煤块,振臂射出。 窗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又听见小强的呼叱声音。 郭长风知道人已被小强截住,也就不再急子追赶,转身寻了一柄铁铲,掘土取沙,倾入地窖,将火焰掩熄,以免火势蔓延,波及附近二十余户穷苦百姓。 等到余火熄灭,再追出屋外查看,却连小强的影子也不见了。 郭长风暗惊道:“这家伙居然能负伤逃走,未被小强截住,身手一定不弱,早知如此,就该先擒人再救火才是。” 略一沉吟,便飞身掠上“七贤楼”酒楼屋顶。 附近房屋,只有“七贤楼”最高,郭长风立身楼顶,游目四望,果见东北方有人影闪动,隐约传来金铁交击的声响。 郭长风急忙赶去,及至近处,才看清对方竟有两人,一个使刀,一个使九节鞭,正围着小强激斗。 那两人都穿青衣,头戴布罩,武功全都不弱,小强以一敌二,手中两柄短剑左迎右挡,已显得有些慌乱。 郭长风低喝道:“朋友,两个打一个,未免不光彩吧?” 两名青衣人一见郭长风赶到,虚晃一招,回头便跑。 小强叫道:“六哥,快向北追,刚才那受伤的往江边逃了,这两个只是他的帮手。” 郭长风道:“别管他是谁,捉住一个就行,你迫那个使刀的,把使鞭的让给我,咱们比比看谁先得手。 使鞭的青衣人听了,连忙加快脚步,没命地飞奔而去。 郭长风却一横身,将那使刀的拦住,笑道:“你那位同伴真不够义气,只顾自己逃命,竟把你丢下不管了。” 使刀的青衣人这才知道上了当,可是郭长风和小强一前一后,将自己夹在中间,再想夺路逃走,已经迟了。 郭长风又道:“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认输了吧,把刀放下来我保证不会难为你。” 青衣人哼了一声,刀锋一转,径向郭长风迎面劈去。 郭长风毫不闪避,左手疾探,“嗒”的一声,竟将刀身轻轻夹住。 青衣人奋力抽刀,连抽了两次,却无法抽回。 郭长风笑道:“一只手不行,要不要两只手再试试?” 青衣人不服,果然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扯…… 不料郭长风松手笑道:“小强,接住了!” 那青衣人用力过猛,踉跄倒退,被小强迎个正着,短剑一转,正敲在腰后“志堂”穴上。 郭长风道:“别伤他,先把头罩取下来看看。” 小强一伸手,扯去青衣人头罩。不禁惊呼道:“呀!原来是个女的。” 可不是,圆圆的脸蛋,长长的秀发,柳眉杏眼,正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郭长风也很感意外,低头端详了一会,问道:“姑娘,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嘛? 青衣女一扭头,道:“哼!谁见过你这骗子!” 郭长风笑道:“你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骗子呢?” 青衣女冷冷道:“刚才你若不用骗术,我会落在你们手中吗?” 郭长风道:“这意思是说,你输得很不服气?” 青衣女道:“当然不服气。” 郭长风道:“那么,我放了你,咱们再重新较量,比个高下,你看如何?” 青衣女闪目道:“你真敢放了我?” 郭长风道:“有什么不敢?我要赢你还不是像囊中取物一样容易。” 青衣女道:“好!你若把我放了,再凭真本领赢我,那我就服气了。” 郭长风道:“放你可以,不过你得先把名字和住址告诉我。” 青衣女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万一你不守信诺,趁我不注意时逃走了,我好去你家里找你。” 青衣女冷笑道:“原来你是想查问我的来历,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郭长风道:“我若想查问你的来历,方法多得很,何必用这种手段。” 青衣女哼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姑娘拼了一死,你休想问出一个字。” 郭长风道:“那又何苦呢?你年纪轻轻,又这么漂亮,死了岂不可惜。” 青衣女道:“不用废话了,你要放就放。不放就拉倒,姑娘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郭长风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女中豪杰!既然这样,我得想个特别的方法,才能叫你说实话了。” 青衣女冷冷道:“请便!” 郭长风向小强招招手,道:“离远一点,好好商议个办法,别被她听见了。” 果然领着小强,向丈余外屋檐阴影下走去。 小强低声道:“六哥,不用商议了,我认得她就是船上侍女之一。” 郭长风道:“我也知道她是船上侍女,可是,咱们不知道船泊在什么地方。” 小强道:“那容易,给她点苦头吃,不怕她不说实话!” 郭长风道:“给她什么苦头吃?剥光她的衣服?还是划她两刀?” 小强呐呐道:“这” 郭长风笑了笑,道:“好男不跟女斗,辣手催花的事,咱们干不出来,何况,这丫头倔强得很,只宜智取不能蛮干。” 小强道:“怎样智取呢?” 郭长风压低声音道:“现在你注意听我说话,不要转身,也不要回头,咱们必须找一个带路的人……” 小强诧道:“谁?” 郭长风轻轻道:“姓吴的老婆子,她就躲在一丈外那条小巷里面。” 小强骇然一惊,连忙探手拔取短剑。 郭长风沉声道:“不要妄动!那老婆子武功很高,你不是她的对手,有我在,她不会现身,等一会我藉故离开,引她出来,你就……如此这般……” 小强点头道:“好吧!但愿别被她们识破了。” 两人计议定妥,又回到青衣女身边。 青衣女冷然道:“你们商量了什么毒计,现在使出来吧!” 郭长风道:“咱们已经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保证可以教你说实话,而且要你自己心甘情愿说出来。否则,也显不出咱们的本事。” 青衣女不屑地道:“你们是在做白日梦!” 郭长风笑道:“不错,是在做梦,但却是一个香艳温柔的梦,姑娘你也是梦中主人翁。” 青衣女冷哼一声,闭目不理。 郭长风接着说道:“女孩子们都是重感情的,只有对自己心意中人,才会说实话,所以,我决定先替姑娘介绍一位英俊萧洒的意中人,让你们小两口,私下谈一谈。” 青衣女霍然张目道:“你竟想用下流手段侮辱我?”—— 第 七 章 郭长风指指小强,道:“你瞧我这位兄弟,少年英俊,哪一点配不上你?如果说他有什么不好,也只是脾气暴躁了些,喜欢打老婆罢了,这没关系,等你们成亲以后,只要你多顺从他一些就行了……” 青衣女怒此道:“郭长风,你是江湖成名人物,居然用这种无耻的手段?” 郭长风道:“我只不过是介绍人,有什么无耻?难道你心里不喜欢他吗?” 青衣女啐道:“这种没有骨气的男人,鬼才会喜欢他!” 郭长风笑道:“女孩子总是口是心非,嘴里越说不喜欢,心里早就愿意了。” 青衣女大叫道:“我不愿童!死也不愿意!” 郭长风道:“现在不愿意,成亲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好啦!天也快亮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黄道吉日,小强,你先带新娘子回去,我去替你买喜烛,雇几个吹鼓手,天亮就拜堂成亲。” 小强答应一声,上前将青衣女抱了起来。 青衣女嘶声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郭长风道:“千万放不得,新娘子生肖属‘泥鳅’的,一松手就溜了。” 说着,摆摆手,大笑而去。 小强回头见郭长风已经去远,突然将青衣女放下,同时解开了她的穴道。 青衣女挺身跃起,诧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小强挥手道:“姑娘快走吧!回去请上复贵主人,并非我没有骨气,实在因为下毒失败,不得不如此。” 青衣女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强道:“我虽没见过姑娘的面貌,那天在船上,曾听到姑娘的口音,只是不知如何称呼而巳。” 青衣女默然片刻,道:“你放我走了,等一会怎样向郭长风解释?” 小强苦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我只假称姑娘已经答应,骗我解开穴道,却乘机逃走了。” 青衣女又道:“如果他问你为什么不追赶呢?” 小强道:“我就说已经追赶了,没有追上……” 忽然一个声音接口道:“这样说,一定瞒不过郭长风。” 随着话音,姓吴的老婆子缓步从小巷走了出来。 青衣女一惊,急忙裣衽道:“原来姥姥也亲自赶到了。” 吴姥姥冷笑道:“我能不来吗?当时一再告诉你,郭长风不是易与之辈,你偏要逞能,现在果然落在人家手中,我能不来吗?” 青衣女赧然俯首,说道:“婢子知错了。” 吴姥姥道:“还不快谢强哥儿!” 青衣女欠身道:“谢谢少侠。” 吴姥姥接道:“强哥儿的记性不错,这丫头就是咱们小姐的随身使女,名叫春梅。” 小强忙拱手还礼,道:“春梅姐姐别客气,说来惭愧,在下也是失手的人。” 吴姥姥道:“强哥儿的情形,跟她不一样,无论怎么说,你跟郭长风是多年兄弟,见面三分情,心里一紧张,自然容易失手。” 小强道:“难得姥姥能体谅微衷,不过,辜负了小姐的重托,在下总是问心不安。” 吴姥姥道:“一点小挫折,何必耿耿子怀呢,连咱们也没料到郭住风竟会那么精,简直跟猴子一样!” 小强叹道:“在下也心太软了,设有照何老爹的主意使用‘砒霜’……” 吴姥姥摇头道:“错了,如果使用‘砒霜’,一样会被发觉,那时反而没有转圜的余地,倒是这样还有第二次机会。” 小强暗吃一惊,忙道:“姥姥的意思是” 吴姥姥阴沉地笑道:“咱们小姐的条件,仍然没有变,只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份勇气?” 小强道:“我……凭良心说,我实在有些胆怯了,万一再失手……” 吴姥姥道:“这一次,不是要你下毒,只须举手之劳,准能成功。” 小强骇然道:“莫非要我刺杀他?” 吴姥姥道:“也不是。” 小强道:“那是用什么方法?” 吴姥姥道:“你若愿意试试,我再告诉你,否则,说也无益,不如作罢。” 小强沉吟了一下,道:“不瞒姥姥说,在下本是一名孤儿,自幼即受郭长风照顾,名为兄弟,情同父子,若要我谋害他的性命,我实在不忍心下手……” 吴姥姥颔首道:“为人不能忘本,足见你言出由衷,值得信赖。放心吧,咱们也没有意思害他性命,只不过让他别再插手寂寞山庄的事罢了。” 小强道:“只要不伤害他的性命,我愿意再试一次。” 吴姥姥从发髻上拨下一支银簪,说道:“你把这东西带去,等他晚间沐浴之前,偷偷丢进热水桶里,事情就成功了。” 小强讶道:“就这么简单?” 吴姥姥笑道:“我已经告诉你,举手之劳就行了。不过,银簪必须在他沐浴前,没入热水桶中,这一点,千万不能弄错了。” 小强细看那银簪,并无特殊之处,不禁问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妙用呢?” 姥姥道:“妙用无穷,但你不必多问,只须照我的话去做,包你成功。” 小强想了想,道:“他若发现水桶中有支银簪,查问起来,我该怎么解说?” 吴姥姥摇头道:“放心!银簪一遇热水,立刻溶化,他根本就不会发现。” 小强惊问道:“难道这东西是用毒物制的?” 吴姥姥道:“绝对无毒。” 小强道:“用银簪化的水沐搭,会有什么感觉?” 吴姥姥道:“什么感觉也没有,无色,无味,跟平常热水毫无分别。” 小强道:“那沐搭以后……” 吴姥姥截口道:“以后的事,你就不必打听了,总之,我保证不会伤他性命就是。” 小强收好银簪,道:“事成了,咱们怎样联络?” 吴姥姥道:“如果得手,就去北门城楼等候,自有人会跟你联系。” 口里说着,脚尖一挑,抄起春梅失落的那柄薄刃单刀,寒光卷动,接连向小强挥出两刀。 小强猝不及防,左肩和前胸顿时被刀锋掠中,衣衫破裂,肌肤上也现出血槽。 他踉跄倒退了四五步,沉声道:“姥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姥姥咧嘴一笑,道:“对不起!不这样瞒不过郭长风,哥儿受点委屈吧!” 拱拱手,带着春梅如飞而去。 ※※※ 郭长风正藏身暗处,远远望见两人离去,立即尾随跟踪。 吴姥姥和春梅一路向北奔行,眼看快到北门城楼,突然停步低声交谈了几句,竟分手各奔一方,吴姥姥向东,春梅却转向西城。 郭长风倒不禁为难起来 吴姥姥是黑衣少女的管家,春梅则是贴身侍女,两人所去的方向,都可能是黑衣少女隐匿之处,郭长风只有一个人,究竟应该跟踪谁呢? 他略一沉吟,决定仍以吴姥姥为主,因为这老婆子无论身份和地位,都比春梅重要,同时,她又刚说服了小强,势必急子将消息告诉黑衣少女。 子是也转向东方,紧紧追随在吴姥姥身后。 那老婆子履步如飞,不多久,抵达一座巨宅门外,忽然停身回头查看。 郭长风猜想已到地头了,急忙退人街后一棵大树下,屏息以待。 这时,天色已近黎明,远望那巨宅墙高门宽,屋宇层叠,黑漆铜环门前,高踞着两座石狮子,显得峻宇雕墙,气象万千。 吴姥姥在门外搜视了一遍,飞身越墙而人。 郭长风等了片刻,不见有什么动静,也蹑足欺到近处,吸一口气,轻轻掠登墙头。 只是,他没有越墙而过,一登墙顶,立即横身卧倒。 由墙头望下去,里面是一片碧绿的草地,种着许多冬青树,林木掩映中,露出几栋楼房,都是绿瓦覆顶,翠藤满墙,显得十分醒目。 这巨宅内,无论庭园布置和屋宇装饰,几乎全部以绿色为主,虽处闹市,却令人有置身田野的感觉。 只是,偌大庭园,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鸟语虫鸣之声也没有,又显得有几分阴森。 郭长风横卧在墙头上,纵目四望,不见吴姥姥的去向,只有一栋朝西的小棱窗口,隐隐透出灯光。 这时,天色已经黎明,那小楼又坐东朝西,灯光被曙色所掩,如非细看,不易查觉。 郭长风一个翻身,飘落墙下,快步向小楼奔去。 小楼周围遍植牵牛花藤,茂密的藤叶,从墙角直攀上楼顶,看起来,整栋楼房就像用藤架编织而成,非常别致。 楼窗上,映现出一个人影,却不是吴姥姥。 那是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坐在一张高背摇椅上,一卷在手,缓缓摇动着,仿佛挑灯夜读。 从窗外看去,只能见到摇动的影子,既无法辨认面貌。也没听见声音。 不过。郭长风直觉那人影颇为熟悉,由侧面身材和脸部轮廓看,竟然很像林元晖。 难道这巨宅会是寂寞山庄的产业?林元晖离庄避仇,就藏在这栋小楼中? 郭长风疑云顿起,身形一长,掠上了楼前回廓。 隔宙细看,越觉得那人就是林元晖,只见他斜靠在木椅上,一晃一晃地摇着,似乎并未专心看书,倒像已经睡着了。 郭长风忽然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如果楼中人影真是林元晖,附近必定有人守护,至少,应该有个丫环仆妇在旁边侍候,怎会让他独自一人坐在楼上? 此地若是林元晖藏身的地方,吴姥姥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急忙拍开窗棂,飞身而入。 椅上那人仍在摇晃,衣着状貌果然和林元晖一般模样,却是一具木头雕刻的假人。 郭长风知道中了圈套,刚想抽身,“哗啦”一声响,窗口已被铁栏封堵。 接着,整个房间便开始往下沉落。 房间下沉的时候,墙壁却未见移动,从窗口望出去,园中景物都在缓缓上升。 这表示地底也有和楼房同样大小的空间,整栋楼房,原是一座设计巧妙的机关陷阱。 郭长风不禁摇头苦笑,他一向自负精明,没想到这次栽了个大筋斗。 栽筋斗犹在其次,最叫人窝囊的是,至今仍不明白筋斗栽在谁的手中? 如果陷阱是黑衣少女布置的,何以要用林元晖的雕像为饵? 如果属子寂寞山庄的安排,诱敌者又怎会是吴姥姥? 莫非寂寞山庄设阱捕虎,吴姥姥没有上当,自己倒做了替死羔羊? 他简直越想越窝囊,但事已至此,明知懊悔无益,索性搬过一张椅子,在林元晖的雕像对面坐了下来…… 楼房渐渐沉入地底,下降之势终子停止了。 地底是一座方形铁屋,大小与楼房完全相同,整间楼房恰好降入铁屋中,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换句话说,房内一切原有陈设都没有改变,只是由地面搬到地底,四周换了铁铸的墙壁。 突然,一扇铁门“砰”然而开,冲进来几个人,齐声大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动!” 那是四名浑身劲装的彪形大汉,腰挎长刀,每人手中各端着一台连弩。 “诸葛连环弩”每匣藏箭三十六支,四匣齐射,箭矢可遍布十丈方圆,在这宽不过丈余的房间里,任凭武功再高,也无法闪避。 郭长风果然老者实实坐着没动,倒不是因为惮忌那四台连弩,而是门外又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身穿锦袍,双手各挽一支闪亮的钢环,竟是林元晖。 郭长风曾经见过林元晖两次,第一次是在七贤楼上,林元晖衣着陈旧,醉眼惺忪,十足像个酒鬼;第二次在寂寞山庄后院,那时林元晖喜怒无常,神情痴迷,简直就像个疯子。 但这一次见到的林元晖,不仅衣履光洁,举步沉稳,神态也毫无疯状,竟和前两次所见遇然不同。 郭长风不禁暗暗诧异,凝目而视,没有先开口。 林元晖才进铁门,便亭住了脚步,傲然问道:“你就是江湖中以杀人为业的魔手郭长风?” 郭长风含笑道:“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 林元晖道:“听说你受人雇用,专程来襄阳刺杀我,是真的吗?” 郭长风耸耸肩,道:“既然庄主已经知道,我也只好承认了。” 林元晖冷笑道:“可惜你的运气欠佳,出师不利,反而落在我手中,只怕你始料所不及吧?” 郭长风道:“不错,在下一向很少失手,这次却栽了个大筋斗,尤其庄主居然预先知道我会来,特别设下埋伏,的确很出人意外。” 林元晖哂道:“这是你自负高明,太小觑了寂寞山庄。老实告诉你吧,有人在金陵以重金雇你行刺的消息,咱们早就知道了,自从你抵达襄阳府,便无时不在咱们监视之下,上次在庄中后院,只不过林某的替身,故意试探试探你而已。” 郭长风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我不仅运气欠佳,简直其笨如牛了,我还一直以为那人就是庄主亲身呢。” 林元晖说道:“现在,你明白还不算晚,我不妨坦然相告,两年前,也有人雇用刺客,来寂寞山庄暗算行刺,误杀了庄中的总管,从那次以后,咱们便准备了好几名替身,轮流在各处出现,引诱刺客上钩。” 郭长风点点头,道:“庄主真不愧高明,化身千万,而且都扮得那么惟妙惟肖,无怪我也上当了。” 林元晖道:“我自幼喜好雕刻塑像,最擅装扮易容,随便找几个体型声音相似的人,扮作替身,并不是什么难事。” 郭长风道:“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否则,就不会把假人误认真人了。” 林元晖得章地道:“你谋刺被擒,本当处死,不过,姑念你在寂寞山庄后院没有贸然下手伤害我的替身,现在我也给你一次机会。” 郭长风忙问道:“什么机会?” 林元晖道:“据说你这次受雇到襄阳来,对方曾经给你一件东西,要你当面交给我,是吗?” 郭长风道:“不错,那是一条女用的罗带,有人说是府上传家之宝,不知是否真实。” 林元晖道:“那罗带在你身上么?” 郭长风道:“正在我袋内。” 林元晖道:“好!你取出来给我验证一下,如果的确是林家遗失之物,我就放你离去。” 郭长风道:“就这么简单?只要交给罗带,你就真的放了我?” 林长晖道:“我若想杀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除非你今夜脱身后,立即离开襄阳,远走高飞,否则,迟早逃不出我的无敌双飞环。” 郭长风笑道:“是吗?庄主真有这份自信?” 话音未落,突然一按桌子长身而起。 林元晖大吃一惊,忙不迭跟跑后退,直退到铁门外犹未停步…… 四名大汉急忙横身挡住门口,一齐举起匣弩喝道:“不许妄动!” 郭长风露齿面笑。冷声道:“别紧张!我只是站起来取罗带,诸位干嘛沉不住气呢?” 一面说着,一面探手入怀,取出来,果然只是那只盛放香罗带的布袋。 林元晖轻吁一口气,讪讪重入室内,说道:“姓郭的,你最好放老实些,咱们知道你是暗器高手,可是,你手法再快,也快不过四台连环匣弩。” 郭长风道:“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庄主已经答应放我离去,我又何必跟自己添麻烦。” 林元晖道:“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郭长风左手平伸,只用右手姆指,轻轻提着布袋边缘,问道:“香罗带就在这只布袋里,要我替庄主取出来吗?” 林元晖沉吟了一下,道:“不必!你把布袋放在桌上,然后退到对面墙角去,未得我允许,不准妄动!”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我身上既无兵刃,也无暗器,难道庄主还怕我出什么花样?” 林元晖道:“久闻你有‘魔手’之称,为免发生误会,还是谨慎些的好。” 郭长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依言放下布袋,缓步向墙角走去。 对面墙角在木雕假人的座椅背后,也就是整个铁屋内,距门口最远的地方。 林元晖要郭长风退到墙角去,目的是防止他趁机夺门脱道,同时,也是为了替自己预留退路,以便取得香罗带以后,能够从容闻去。 因此,当郭长风放下布袋,走向地面墙角时,立即飞步欺近桌边,探手向布袋抓去。 就在这时候,灯光突然一闪而灭。 屋里只有一盏灯,灯光一灭,登时满目漆黑,四名大汉都着了慌,急忙发箭攒射…… 刹那间,弩匣连响,箭如飞蝗,齐向对面墙角射去。 林元晖也感到惊慌失措,好在布袋仍在桌上,连忙紧紧地抓住,转身向门口奔去。 刚到门口,却跟另一个人迎面撞个满怀。 黑暗中不知闪避,这一下,撞得真不轻,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也弄得鼻青眼肿。 林元晖只当是那四名大汉也在争先恐后抢着奔逃,不禁怒喝道:“你们急什么?还不闪开些,让我先走!” 门口那人吃吃笑道:“林庄主,他们都不急,是你自己太急了。” 林元晖骇然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猜猜看?让你猜三次,猜对了有奖。” 林元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呐呐道:“你……你是郭长风……” “林庄主果然聪明,一猜就中了。” 随着话声,一晃火摺子,那斜靠在门口,望着他喀嘻直笑的人,除了郭长风还有谁? 扭回头,却发现站在对面墙角的,竟是那具本雕假人,浑身遍布箭簇,几乎变成了刺猬。 四名大汉兀自举着空弩匣,呆立原地,动也不动,显然都被制住穴道。 林元晖直看得目瞪口呆,遍体冷汗,双手紧紧抱着那只“布袋”,不知诚如何是好? 情势虽已急转突变,出路也被堵截,他仍然不肯放弃那只“布袋”。 郭长风笑道:“不要害怕,东西在你手里,谁也不会枪你的了,只是,你要一只臭袜子有什么用呢?” 林元晖一低头,连忙松手…… 果然,本来是“布袋”,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只臭抹子,袜子上余温犹存,分明刚才由郭长风脚上脱下来不久。 林元晖又气又恨,咬牙切齿骂道:“姓郭的,你简直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郭长风点点头,说道:“这句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过,我还算差堪自慰,如果别人不先骗我,我也从不骗人。” 林元晖道:“咱们并没有欺骗你,香罗带本来是林家的东西,而且你也答应当面交还……” 郭长风微笑道:“不错,我是答应过要当面交还给寂寞山庄庄主林元晖,可惜你不是他。” 林元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郭长风道:“因为真正的林元晖已经不在襄阳,阁下只是一名替身而已,你能扮成他的摸样,却缺少他那分胆气,真正的林元晖,决不会像你这么胆小,时时都在准备夺门逃走……” 接着,又露齿一笑,道:“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破绽,你太过分关切香罗带,以致连自己的立场也忽略了,至少,你应该问问仇家是谁吧?结果竟只字未提,岂非太不合情理?” 这番话,说得那人张口结舌,无词以对。 郭长风又道:“我也得承认,如果不是你自己提起林元晖拥有许多替身,险些就被你蒙棍过去了,朋友,这是一个教训,下次千万要记住,做替身切忌多说话,须知:言多必失’。” 那人长叹一口气,垂下头,等子默认了郭长风的推断。 郭长风似乎毫不担心他会出手反抗,含笑将火摺子递了过去,道:“拜托把灯点起来,咱们好好聊一聊,愿意吗?” 那人也好像自知不是郭长风的对手,默默接过火摺子,重新将灯点亮,又将火摺子吹熄,交还给郭长风。 两人表现得十分友善,仿佛都没有存着敌意。 郭长风指指桌边空椅,道:“朋友,请坐。” 自己却拉过另张椅子,当门坐下,说道:“朋友,你别多心,这不是防你逃走,是怕外面有人闯进来,打扰了咱们的谈话。” 那人缓缓道:“郭大侠是明白人,在下只是受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 郭长风道:“这个我很了解,决不会强人所难,我先请教朋友怎样称呼,总可以吧?” 那人道:“我姓刘,名凯。” 郭长风拱手道:“原来是刘兄,失敬!失敬!” 刘凯道:“不敢当。郭大侠究竟想知道什么?” 郭长风笑道:“我想知道的事,刘兄可能也不知道,即或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咱们只好不谈正事,闲话家常了。” 刘凯没有接腔,似乎在等待郭长风发问,以防“言多必失”。 郭长风想了想,突然问道:“刘兄今年贵庚多少?” 刘凯道:“四十五。” 郭长风道:“那一定已经成家了?” 刘凯道:“还没有。” 郭长风道:“为什么呢?是眼光太高,没有中意的对象?” 刘凯道:“浪迹江湖,一无所成,谈不上成家。” 郭长风道:“这么说,刘兄到寂寞山庄任职并不太久?” 刘凯道:“不错。” 郭长风道:“有两年吧?” 刘凯道:“差不多。” 郭长风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刘兄想必是和杨总管同时到襄阳来的,对么?” 刘凯沉吟片刻,才点点头道:“杨总管比我早来半月左右。” 郭长风道:“以前在哪儿得意?” 刘凯道:“四海飘荡,并无定所。” 郭长风道:“那怎么会‘飘’到寂寞山庄来的呢?” 刘凯又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我面貌和庄主有些相似,才被收留充作替身。” 郭长风道:“是谁发现刘兄的面貌和林庄主相似?” 刘凯道:“这……” 郭长风截口道:“一定是红石堡秦堡主,据我所知,林元晖已经将庄中事务,一切都交秦堡主作主,杨总管也是由他推荐入寂寞山庄,刘兄想必也不会例外,是吗?” 刘凯无法否认,只好点头,说道:“是的。” 郭长风道:“那么,今天这些安排,也是秦堡主的主意啦?” 刘凯道:“庄主不在,自然由秦老爷子作主。” 郭长风道:“秦堡主是林元晖的岳父,替女婿当家,本来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他对那条香罗带却关心得有些过分。” 刘凯道:“香罗带是林家传家之宝,他急欲替林家收回,也是情理中的事。” 郭长风笑了笑道:“刘兄想必还设有见过香罗带的式样吧?” 刘凯道:“没有见过。” 郭长风道:“其实,那只是有钱人家使用的一条罗带,并非特别珍贵,也看不出是什么宝物,以林家的家世财富,居然将一条女人腰带当作传家之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刘凯道:“传家之宝不一定是珍贵值钱的东西,或许那罗带对林家有特别意义,是件纪念品。” 郭长风道:“如果有纪念性质,怎会轻易失落?而且,连林百合也不知道?” 刘凯摇头道:“这就很难说了,但秦老爷身为林家至亲尊长,如果香罗带不是林家故物,决不会无中生有信口开河。” 郭长风道:“或许是他自己想得到香罗带,故意拿林元晖做幌子也有可能?” 刘凯道:“绝对不可能,秦老爷子是何等身分,岂会贪图区区一条罗带。” 郭长风道:“那他为什么不肯让林元晖亲身与我见面,却用这种巧取豪夺的手段?” 刘凯沉吟了一下,道:“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因为林庄主已经离开襄阳,一时无法跟郭大侠晤面,郭大侠又是受敌方聘雇而来,秦老爷子对你还不敢信任,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郭长风默然片刻,颔首道:“唔!这话也很有道理,说不定是我太多疑了。” 刘凯说道:“也难怪郭大侠多疑,彼此立场不同,你对秦老爷子的为人行事,想必还不够了解,秦老爷子就是这样一个热心的长者,这件事虽然稍嫌性急了些,他对郭大侠却井无恶意。” 郭长风道:“真是吗?” 刘凯道:“当然是真的,否则,红石堡怎会如此受人尊敬。” 郭长风道:“这么看来,刘兄对他的了解一定很深刻了?” 刘凯道:“不错,我在红石堡中已经住” 说到“住”字,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连忙“住”口。 郭长风微笑道:“已经住了多久?怎么不住下说?” 刘凯脸上变色,呐呐道:“不……不太久……” 郭长风接道:“大约总不会少子两年吧?” 刘凯手心已渗出冷汗,期期艾艾,无法回答。 郭长风又微微一笑,道:“记得你刚才告诉过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还没有成家,对吗?” 刘凯惶然道:“是……是的……” 郭长风道:“那么,我也告诉你,如果你还想活到四十六岁,还有意思想成家,最好就说实话。” 刘凯颤声道:“郭大侠,你……你要我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郭长风说道:“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 刘凯道:“什么事?” 郭长风一探手,将一名大汉腰际的长刀拔了出来,用姆指轻轻试着刀锋,笑问道:“刀能杀人。你总该知道吧?” 刘凯面色惨变,浑身都颤抖起来。 郭长风冷哼了两声,喃喃自语道:“反正我是以杀人为业,也不在乎多杀个把人,何况又是跟林元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谁管他是真身还是替身……” 他话还没有说完,刘凯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哀呼道:“郭大侠刀下留情,我说!我说……” 郭长风反而劝慰道:“别害怕,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犯不着拿些假话来搪塞了,我一向出刀很快,决不会让你多受痛苦的。” 口里说着,已走到刘凯身前,却把冷冰冰的刀身,搁在刘凯的脖子,轻轻抽动了两下,摆着一副“切西瓜”的姿态。 刘凯顿时全身都软了,没口地叫:“我一定说实话,决不敢隐瞒半个字,只求郭大侠饶命……” 郭长风道:“何必勉强呢?你若说了实话,秦堡主一样不会饶你,倒不如慷慨一死,还落得个忠贞名声。” 刘凯连连磕头道:“求郭大侠可怜我,我不能死,我还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留在红石堡里!” 郭长风笑道:“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许多人临死的时候,都会说家中有七八十岁的老娘。” 刘凯道:“我说的是千真万确,凡由红石堡派出来的人,都有家属留在红石堡中充当人质。” 郭长风笑道:“现在你承认是虹石堡派来的么?” 刘觊道:“是的,我承认了。” →ocr:大鼻鬼←[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郭长风道:“派你来干什么?来了多久?” 刘凯道:“不瞒郭大快说,我是十多年前就没效了红石堡,一直在堡中接受训练,专模仿寂寞山庄林庄主的举止习惯和说话声调,到最近两年,才奉派来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这么说,秦老爷子在十年前已经开始训练你做林元晖的替身?” 刘凯道:“是的。” 郭长风道:“这件事,林元晖本人知不知道?’刘凯道:“训练时很秘密,林庄主可能并不知道,不过,后来寂寞山庄发生变故,咱们奉派来充当替身,林庄主是知道的。” 郭长风道:“当时他有什么表示?” 刘凯道:“他只是感到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跟他如此相似的人。” 郭长风说道:“你们一共来了几名替身?” 刘凯道:“在红石堡接受训练的替身共有三名,奉派来寂寞山庄两人,另一人留在堡中。” 郭长风道:“为什么留下一人在红石堡?” 刘凯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是准备必要时作补充之用吧!” 郭长风想了想,道:“跟你同时奉派来的另一名替身,叫什么名字?” 刘凯道:“他姓陈,名叫陈杰,就是郭大侠在七贤楼遇见的人。” 郭长风道:“那么,我在寂寞山庄后院见到的也是他?” 刘凯道:“不!后院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林庄主。” 郭长风惑然道:“你们两名替身,一个本人,都住在庄中,难道自己不会弄错吗?” 刘凯道:“不会的,林庄主独居后院,足不出户,咱们两人却从不踏进后院,我和陈杰之间,也尽量避免碰面,平时在街头出现的是陈杰,比较正式的场合,就由我出面应付。” 郭长风道:“难道庄中丫环仆妇也看不出破绽?” 刘凯道:“除了少数贴身侍女,其余的人,都不知道内情。” 郭长风道:“你们两人已经完全替代了林元晖,为什么让他住在庄中?” 刘凯道:“若是秦老爷子的意思,早想将林庄主迁往红石堡居住了,无奈林百合不愿意父亲离开家,所以拖延下来,直到最近,才说服了林百合,将林庄主送往红石堡了。” 郭长风道:“由谁护送?走几天了?” 刘凯道:“三天前,由郝寨主和应长老护送启程的。” 郭长风道:“秦老爷子,居然没有同去?” 刘道:“秦老爷子要留在襄阳主持大局,无法分身,所以重托了郝寨主和应长老。” 郭长风笑了笑,道:“真不愧是位热心的长者,刘兄将来打算娶妻成家的时候,最好也能找到这样一位难得的丈人!” 信手一掷,将长刀插在桌上,接着道:“谢谢刘兄陪我聊了这么久,时间不早,我要先走一步了,希望咱们下次见面还是好朋友。” 说完,“砰”的一声带上铁门,扬长而去。 刘凯恍如从阎罗殿捡回了一条命,抹抹额上冷汗,站起身来。 四名穴道被制的大汉也同时呼了一口气,纷纷道:“刘爷,快替咱们解开穴道吧!” 刘凯一惊,道:”你们都还活着,刚才一直没听你们出声,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道了毒手?” 四名大汉道:“我们只是穴道被制住,幸亏没出声,才未道郭长风的毒手。” 刘凯点点头,道:“那是你们侥幸,如果现在也不出声,我只当你们已经死了,岂不就保住性命了么?” 一面说着一面拨出桌上长刀,缓步向四人走去。四名大汉见他腔色不对,急道:”刘爷,你要干什么?” 刘凯狞笑道:“别担心,我会替你们解开穴道,布置成奋战而死的样子,然后,再呈请堡主,颁给你们每人一面‘忠贞殉职’的荣誉奖牌。” 四名大汉惊呼道:“刘爷” 呼声未落,刀光像匹链般,飞卷而到…… 他出刀之快,下手之狠,谁又相信不久前,他还是个跪地求饶的懦夫? 英难也有忍辱偷生的时候,懦夫一样会挥刀杀人,所不同的,只是时机互异而已。 ※※※ 郭长风回到客栈,时已近午,小强正心急如焚,在后院上房内转转乱舞。 一见郭长风,连忙迎着问道:“六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把人急死了,客栈伙计来敲过两次门,我只好装睡不理,又不敢出去找你……” 郭长风笑道:“遇到一件意外,略为耽误了一下,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小强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郭长风道:“说来话长,折腾了整整一夜,,肚子实在饥了,我已经告诉伙计送吃的来,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谈吧。” 小强道:“等一会伙计看见我在这里,是否不太方便?” 郭长风道:“没有什么不方便,这儿的伙计,不是受了黑衣少女的贿赂,就是寂寞山庄的眼线,咱们的关系,反正已算不得秘密了。” 正说着,一名伙计提着禽盒走进来。 伙计将酒莱摆好,望着两人露齿一笑,道:“原来二位早就认识?” 郭长风故意把眼睛一翻,道:“难道刚认识就不能一起吃饭丁吗?这是谁订的规矩?” 伙计连忙道:“不,小的只是随便问问……” 郭长风冷哼道:“多此一问!客人的事,用不着你多打听。” 伙计喏喏连声道:“是!是!是!” 急忙收拾食盒,仓皇而去。 郭长风低笑道:“对付这种通风报信的小角色,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跟他-嗦,趁早轰出去了事。” 接着,亲自去关上院门,又用银针将酒菜一一试过,证明无毒,才招呼小强道:“来吃吧,咱们边吃边谈。” 小强诧道:“客栈酒菜也会有毒?” 郭长风道:“以前是不会,从现在开始,咱们必须处处小心,时时提防。” 小强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从前我是左右逢源,双方都想争取我,现在却变成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黑衣少女和寂寞山庄都恨我入骨,都希望早些除掉我。” 小强道:“黑衣少女是恨你不肯替他报仇,寂寞山庄又恨你什么?” 郭长风道:“他们恨我不肯交出香罗带。” 小强困惑地道:“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郭长风微笑道:“让我把昨夜的经过告诉你,你就懂了。” 子是一面吃喝,一面将夜间中计被困,以及脱身的经过,详细述了一遍。 小强所了,骇然道:“刘凯的话是真的可靠吗?” 郭长风道:“我相信他不会说假。” 小强道:“可是十年前,黑衣少女还没有向林元晖报仇,秦天祥怎会未卜先知,预先在红石堡秘密训练三名替身?” 郭长风道:“这正是可疑之处,以我推测,不外两种可能,一是秦天祥早已知道林元晖有这样一个仇家,料定迟早必来寻仇,所以未雨绸缪,先作了准备;否则,就是秦天祥根本不知道结仇的事,他在堡中秘密训练替身,并非为了帮助林元晖,而是另有其他目的。” 小强道:“其他什么目的呢?’: 郭长风道:“这就很难说,譬如他想利用替身控制寂寞山庄?或者企图假冒林元晖的名义,去做一件不光不明的事?甚至像昨夜一样,用替身诈取香罗带……都可能是早有预谋安排。” 小强道:“他是林元晖的岳父,如果想叫林元晖为他做什么事,尽可直接吩咐,又何必用替身?” 郭长风道:“别忘了,林元晖已经神志失常,整天只知躲在后院雕刻石像,未必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 小强沉吟道:“我总觉得,以秦天祥在武林中的声誉地位,应该不会是那种阴险奸诈的小人。” 郭长风笑道:“那可说不定,有很多人声誉和地位,就是用阴险和奸诈的手段才得到的。” 小强道:“六哥认为秦天祥是那种人吗?” 郭长风道:“我还不能断言他一定是不是,除非让我先了解香罗带究竟有什么珍贵的地方……” 说到这里,又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对那些声誉卓著的人物,始终不敢过子信任,因为这世上伪君子实在太多。” 小强道:“那么。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现在先喝酒,等酒足饭饱以后再想办法。” 说完,举杯猛灌,果然不再说话。 小强知道他正在筹思善策,也就没有打扰他,自顾默默喝着闷酒。 不多久,整坛酒已经涓滴无存,菜也一扫而空。 郭长风摸摸肚子,站起身来,说道:“一夜没有睡,真有些累啦。” 小强道:“六哥是否想休息一会?- 郭长风道:“你也回房去睡一觉吧,趁现在养足精神,以后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不多了。” 小强忍不住问道:“六哥,你究竟想到应付的方法没有?” 郭长风道:“别性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小强摇头道:“可是,这样我舍睡不着觉。” 郭长风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好了,一切都有六哥撑着,去睡吧!” 小强无奈,只得快快向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忽又停步道:“昨夜吴姥姥给了我一支银譬,要我” 郭长风截口笑道;“我已经知道了,东西你先收着,咱们或许用得着它。” 他似乎迫不及待要小强离开后院,等小强一走,立刻掩上院门,并且加了栓。 然后,回头向院墙外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笑了笑,低声说道:“姑娘请下来吧!” 树枝轻颤,一条红色人影,飘越院墙,轻轻落在院子里。 影敛处,竟是林百合贴身丫环樱儿。 郭长风拱手道:“姑娘,大白天里,红衣裳不嫌太惹眼么?” 樱儿赧然一笑,道:“别人才不会像你这样眼尖哩。” 说着,举手理一理鬓发,径自走入房中,拉张椅子坐了下来。 郭长风耸耸肩,随后而人。 樱儿昂着头道:“怎么?客人来了,茶也不倒上一杯。” 郭长风笑道:“姑娘请用茶。” 樱儿道:“唔!这还差不多。” 接着,又问道:“刚才那个小孩子是谁?” 郭长风怔道:“小孩子?哪一个小孩子?” 樱儿道:“就是刚才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 “哦” 郭长风忍住笑,道:“姑娘是问那个二十多岁的大小孩吗?” 樱儿道:“不错,他是谁?” 郭长风道:“他是他爸爸儿子,爷爷孙子,年纪很小,只比姑娘大十来岁。” 樱儿瞪眼道:“我问他和你的关系!” 郭长风道:“啊!这话说来可长啦,他和我从小就是玩伴,一块儿捏泥人,也一起偷过糖吃,后来长大了,又一起干杀人的营生,咱们可说是朋友、同伙,更像是兄弟,只不过他姓傅,我姓郭,并非一个父母生的。” 樱儿道:“他姓傅?叫傅什么名?” 郭长风低声道:“名叫傅小强,今年二十五岁,还没有成家,如果姑娘想认识他,我可免费介绍,不收任何费用……” 樱儿脸一红,急忙啐道:“呸!谁想认识他,我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郭长风道:“那么,姑娘到这儿来,只是为了随便问问?” 樱儿道:“我是奉命传话来的,不然,请我也不会来。” 郭长风道:“姑娘不走前面正门,却由后墙进来,所传的话,想必很机密重要了?” 樱儿道:“当然机密,你想不想听呢?不想就算啦!” 郭长风笑道:“我一向对机密话最有兴趣,岂有不想听的道理。” 樱儿道:“可是,我不能白告诉你,总得有点代价才行。” 郭长风道:“姑娘想要什么代价?” 樱儿沉吟了一下,道:“我要你预先答应我一个要求,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提出来,你就不能拒绝。” 郭长风道:“那要求一定是我办得到的么?” 樱儿道:“自然是你能够办到的,否则,我提出要求,你却不能兑现,吃亏的还不是我自己。” 郭长风道:“好!我答应了。” 樱儿神秘地笑了笑,道:“告诉你吧,我是奉小姐差遣,专程来约你相会。” 郭长风讶道:“什么时候?” 樱儿道:“现在。” 郭长风道:“什么地方?” 樱儿道:“有我带路,你只管跟我去就行了。” 郭长风哑声道:“书上都说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白天里,只怕不太方便吧?” 樱儿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我家小姐都不怕,你怕个什么劲儿?” 郭长风举手抓抓头发,道:“我也是替小姐设想……” 樱儿不耐烦地道:“小姐私自出来一次不容易,为了要跟你见面,不知冒着多大风险,你究竟去不去嘛?” 郭长风连声道:“去!去!去!小姐约会,哪有不去之理。” 樱儿起身道:“那就快些,别让小姐久等。” 郭长风道:“怎么走法?” 樱儿道:“咱们仍由后面逾墙出去,我先走,你随后跟来,距离要保持一丈以外,以免引人注意,尤其不可泄漏行踪,连那姓傅的朋友也不能知道。” 郭长风道:“放心,他回房睡觉去了,不到天黑不会醒。” 樱儿道:“这样最好,天黑以前,你已经回来了。” 说完,飞身越过院墙。 郭长风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毫不隐蔽,不觉暗暗一皱眉头,随后越墙而出。 樱儿在巷口略停,微一张顾,便转身向东行去。 午后时分,街上行人甚多,但樱儿一身红衣十分醒目,虽在人众中,也很容易分辨。 郭长风放缓脚步远远跟随着,同时默察身后是否有人潜蹑,结果并无发现。 樱儿一直没有再回过头,渐渐由闹市转入偏僻小巷,所经之处,大多是低矮木屋,贫民聚居的区域。 她身上衣着鲜艳华丽,在大街行走,还不太引人注目,进入陋巷,就显得非常惹眼了。 巷子里嬉戏的顽童,都被樱儿所吸引,有些竟停止了玩乐,成群尾随着樱儿,你推我挤,拍手笑闹。 郭长风望见,不禁又暗暗皱眉。 但樱儿却仿如未见,仍旧莲步姗姗,专寻那污脏破烂的地方行走。 穿陋巷,过低檐,最后来到一处泥泞空地上。 所谓空地,周围不过两丈方圆,当中有一口水井,附近房屋比较稀少而已。 几名贫妇,正围在井边洗涤衣物。 樱儿走到井旁,对贫妇们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径自越过空地,进入对面一栋简陋的矮屋中。 那矮屋,泥墙茅顶,破篱柴门,房檐挂着成串的萝卜干,竹篱上还晒着幼儿尿布。 若说堂堂寂寞山庄的千金小姐,会在这破屋中约人相见,筒直太难令人置信。 郭长风正迟疑着,几名贫妇已经将顽童遣散,并且向他含笑招手,意思是要他也到矮屋中去。 不片刻,樱儿又从那矮厘中走出来,身上换了一件粗布衫裙,手里挽着竹篮和脏衣…… 一见郭长风仍在踟蹰不前,连忙迎了过来,低声催促道:“傻瓜!还不快些进去,发的什么呆?” 郭长风道:“你家小姐……真在那破屋子里?” 樱儿跺脚道:“谁还骗你不成?这儿虽然破烂,却最安全,附近人家都是我婶娘的朋友,生人休想棍进来。” 郭长风皱眉道:“咱们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这样神秘呢?” 樱儿道:“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吧,小蛆已经不耐烦啦!” 不由分说,拉起郭长风的衣袖,便向矮屋掩去。 郭长风忙道:“好!我自己去,快别这样拉拉扯扯,被人笑话。” 越过空地时,几名贫妇都偷偷掩着嘴低笑,似乎在笑他“临阵胆怯”,飞来艳福竟不敢领受。 郭长风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跨进了矮屋。 这屋子的确太矮了,必须低着头才能通过门框,屋里光线又阴暗,才一进来,几乎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郭长风刚进屋门,就感到香风扑面,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拍向自己左边胁下…… 他立生警觉,飞快地一旋身,左掌疾翻,一把扣住了那人的手腕,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出口,为了防范暗中还有其他敌人,右臂一圈,将那人拦腰抱起,急急退到屋角墙边。 那人惊呼一声道:“郭大侠,你想干什么?” 郭长风定神一看,才发觉怀中抱着的竟是林百合,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怔了怔,连忙放手,道:“对不起,刚才没看清楚,不知道是林姑娘……” 林百合道:“是我叫樱儿约你来的,除了我,还会有谁?” 郭长风赔笑道:“因为屋里大暗,姑娘又突然出手,所以误会了。” 林百合说道:“谁出手啦?刚才我只是想把门掩上,你干嘛不问清楚,就欺负人?” 郭长风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姑娘请原谅,我不是存心的……” 林百合道:“哼!你根本就是存心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郭长风尴尬地道:“姑娘,我可以发誓,如果……” 林百合截口道:“好啦!谁要听你的牙疼咒,快去把门掩上,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郭长风道:“这里没有旁人,姑娘有话尽可说,何必掩门?” 林百合顿足道:“我不要樱儿她们在外面偷看,叫你把门掩上,你到底掩不掩嘛?” 郭长风道:“掩!掩!姑娘吩咐了,咱们就掩上吧!” 林百合道:“还要加上门栓。” 郭长风道:“好!就加上门栓最好再用把钢锁锁起来。” 后面这句话,他可没敢说得太大声。 掩上门,加上栓,屋子里更暗了。 郭长风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女子闭门共处一室,可是,面对纯洁无瑕的林百合,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紧张。 林百合指着墙边一条木凳,道:“你请坐呀!” 郭长风扭头四顾,屋里就只有这条长木凳,除此之处,别无可坐之物。 一条长木凳固然可以坐得下两个人,但是 想了想,只得摇头,道:“姑娘自己请坐吧,我站着就行了。” 林百合道:“我要你坐下来。’ 郭长风道:“我喜欢站着,站着比较容易长高……” 林百合道:“就因为你够高了,我才要你坐下来,如果我坐着跟你说话,一定得昂着头,仰着脸,那样,太吃力了,懂吗?” 郭长风轻哦一声,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哪。” 坐定,他才发现林百合设想果然周到,两人本来一高一矮,现在正好“扯平”了。 林百合目不转瞬地望着他,肃容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约你来这儿见面?” 郭长风道:“不知道。” 林百合道:“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可是,我不能再去客栈找你,因为那些住在客栈里的男人,全都是坏蛋……”—— 第 八 章 郭长风笑道:“姑娘别忘了,我也是住在客栈里的男人。” 林百合赧然道:“我不是说你,我是指另外那些无聊的家伙。” 郭长风道:“那些家伙怎么样?” 林百合气愤地道:“还提它干什么,那些家伙真是可恶透顶,上次我去找你,不是在你房里睡着了么?谁知出来的时候,竟有人故意冲着我扮鬼脸,吹口哨,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真把我气炸了。’。 郭长风道:“哦!这的确可恶,我若知那些人是谁,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林百合道:“我有事一定要见你,又不敢再去客栈,只得跟樱儿商议,约你来这儿见面。” 郭长风道:“姑娘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 林百合道:“我问你……关子……” 郭长风道,“关子什么?” 林百合忽然垂下头,羞怯地道:“就是‘比价增酬’的事嘛,难道你忘了?” 郭长风哦了一声道:“当然不会忘记,不过,这件事还有些意外波折……” 林百合道:“你有没有把咱们议定的代价告诉对方?” 郭长风道:“已经告诉了。” 林百合得意地笑道:“这不就结了,莫非他还能给你更高代价不成?” 郭长风道:“对方的代价虽然不比姑娘更高,却也不相上下。” 林百合讶道:“怎么说?” 郭长风道:“她和姑娘一样,也愿意‘以身作价’。” 林百合似乎吃了一惊,不禁冷笑道:“难道她也是个女人?也跟我一样年轻?一样容貌?” 郭长风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林百合怔了怔,道:“我不信,纵然年纪相同,容貌决不会一模一样,她可能比我美,或者比我丑,总有分别的。” 郭长风道:“也难怪姑娘不信,未见之前,连我也不相信。可是,这的确是铁铮铮的事实,她和姑娘,不仅年纪相若,面貌也一般模样,筒直就像一对孪生的姊妹。” 林百合道:‘你设有骗我吧?” 郭长风道:“句句实言,决无半字虚假。” 林百合嗄声道:“天下竟然会有这种奇事?这怎么可能……” 郭长风道:“或许她真是姑娘的同胞姊妹,这也难说得很?” 林百合用力摇摇头,道:“绝对不会的,我娘只生我一个,决没兄弟姊妹。” 郭长风又道:“姑娘再仔细想想看。说不定是令尊当年另有外室……” 林百合截口道:“那更不可能,我爹自从娶了我艘,一向定居襄阳,从未离开家。” 郭长风道:“可是,她和姑娘容貌如此酷似,又对令尊如此怀恨,岂能说没有渊源?” 林百合沉吟了一下,道:“我想跟她见见面,你能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吗?” 郭长风道:“我也希望姑娘能跟她见见面,无奈她不肯同意。” 林百合道:“你只要把地方告诉我,我亲自去见她。” 郭长风道:“现在,她可能已经离开襄阳,连我也无处寻她。” 林百合想了想,道:“她总要再跟你联系,下次她约你见面的时候,我就随你一块儿去。” 郭长风摇了摇头道:“这机会恐怕很渺茫。” 林百合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除非我决定对令尊下手,否则,她可能永远不会再跟我联系。” 林百合道:“难道她能找到比你更高明的杀手?” 郭长风苦笑道:“姑娘,天下有的是亡命之徒,比我高明的人,更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肯付出那么优厚的代价,何愁雇不到强我百倍的高人。” 林百合道:“只要不是你,事情就好办了。我外公说,要我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你争取过来,甚至……” 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一红,没有再往下说。 郭长风道:“甚至怎么样?” 林百合无限娇羞地道:“你答应不再替对方当杀手,我才告诉你。” 郭长风耸耸肩,道:“你不肯告诉我,也许我就会答应对方。” 林百合道:“告诉你是可以,但不许你笑!” 郭长风道:“啊!那是件很好笑的事吗?” 口里说着,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百合扭着身子道:“不来啦,人家还没有说,你就笑人家了!” 郭长风忙道:“好!我不笑就是,你看,这不是没笑了么?” 林百合偷眼看时,见郭袄风紧绷着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自己倒忍俊不住,“噗嗤” 笑出声来。 郭长风道:“这可是你自己在笑,不能怪我吧?” 林百合道:“你转过身去,不许笑。也不许偷看,我真的要说了。” 郭长风依言转过身子,道:“这样可以吗?” 林百合轻咳了一声,缓缓道:“我外公说,你本来是个很好的人,只因从小孤身浪迹扛湖,没有享到家庭的温暖,才走人歧途。变成了职业杀手,但你一向秉性正直,并没有妄杀过无辜……” 郭袄风道:“谢谢他的夸奖。” 林百合接道:“所以,他老人家对子我愿意‘以身作价’的事,不仅不反对,反面非常赞同,他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若能使你改邪归正,应该不惜代价,全力促成’。” 郭长风想笑,又不便笑出来,只得干咳两声,用力拉了拉衣领,才算把笑意忍住。 林百合说到这里,竟也停口未再说下去。 郭长风道:“还有呢?” 林百合道:“其余的你应该想得到,不必我再说了。” 郭长风道:“我想不出来,还是你说吧。” 林百合道:“你真想不到?还是伪装不懂?” 郭长风摇头道:“听他的口气,自然是希望我能放弃杀人职业,可是,他准备如何‘全力促成’?却令人无从猜测。” 林百合道:“外公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他老人家要我……” 郭长风道:“要你劝我改邪归正,对不对?” 林百合道:“不仅是要劝你,他是要你做” 郭长风道:“要我做一个正人君子,不再干职业杀手?是吗?” 林百合顿足道:“唉!你真笨得要命,这么简单的事,居然纠缠不清。” 郭长风道:“我本来就不聪明,索性你直说出来,岂不省事。” 林百合迟疑了一会,终子道:“直说就直说吧,外公的意思,是要你做寂寞山庄的女婿……”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早巳羞得掩住脸庞,扭过身躯,恨不得寻个地洞,一头钻了进去。 郭长风似乎毫无意外之感,徐徐转回身来,平静地问道:“这话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林百合轻轻点了点头。 郭长风又问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林百合低声道:“今天上午所以我才急子想见到你。” 郭长风道:“他一定还有什么话,要你对我说?” 林百合道:“是的,他老人家说,希望你送我一件信物,事情就算决定了。” 郭长风道:“他是要求我把那条‘香罗带’送给你,对么?” 林百合愕然转过头来,道:“你怎么知道?” 郭长风道:“猜想罢了。我想,秦老爷子一定体谅到我身上别无其他珍贵东西,‘香罗带’既是女用饰物,本来又属子林家所有,真是最适当的信物了。” 林百合道:“不错,外公做事,一向都替别人想得很周到。” 郭长风淡淡一笑,说道:“岂仅是周到,简直可说是煞费苦心,令人不能不佩服。” 林百合欣喜地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啦?” 郭长风反问道:“你呢?你自己愿不愿意?” 林百合俯首低笑道:“我……我不知道。” 郭长风道:“不知道可不行,如果你有丝毫勉强,这事只好作罢了。” 林百合偷偷“横”了他一眼,轻轻道:“真是个傻瓜!人家连‘以身作价’都愿意了,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 郭长风道:“其实,咱们愿意都没有用,必须另外一个人也愿意了才行。” 林百合道:“谁?” 郭长风道:“令尊。” 林百合羞笑道:“你尽管放心,外公作主的事,我爹决不会反对的。” 郭长风道:“别的事都可由秦老爷子作主,唯独这件事他无权替令尊作主,无论如何要令尊亲自点了头,才能算数。” 林百合道:“你的意思是说,一定要见到找爹才肯答应?” 郭长风道:“应该说,一定要令尊先答应了,才能谈到第二步。” 林百合道:“可是,你明明知道我爹已经离开襄阳,这件事没有解决之前,他是不会回来的。” 弊长风道:“他不回来,咱们可以去找他,这是何等重大的事,岂能太性急?” 林百合愤然道:“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答应,只不过拿藉口拖延敷衍罢了。” 郭长风说道:“不!我只是要慎重行事……” 林百合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背弃那个坏女人,她又漂亮,又有钱,只要你杀了我爹,就可以人财两得,所以你才坚持要先和我爹见面,你不是要他同意婚事,你是想下手杀他,你……你……”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郭长风平静地望着她,既未劝慰,也没有辩解,直到林百合语声中辍,才徐徐说道: “你以为我是那种人?” 林百合哽咽道:“反正你对我没有诚意,你念念不忘的,是那十几箱价值连城的珠宝!” 郭长风耸耸肩,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尽可以伪作愿意,把令尊骗回寂寞山庄,然后杀了他,珠宝不是一样可以到手么?” 林百合一怔,道:“那你为什么非要先见我爹不可?” 郭长风凝容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是在为令尊的安全担心,目前他虽然离开了襄阳,却已经落入另一批人的掌握,随时可能发生危险。” 林百合道:“哼!鬼才相信你的话。” 郭长风道:“信不信由你,我说的却是事实,那些人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处心积虑想掌握令尊,目的是要由令尊身上,得到一件东西。” 林百合道:“什么东西?” 郭长风一字字说道:“普罗带。” 林百合道:“香罗带只不过是一件女用饰物,也值得花费十年心血想得到它?” 郭长风道:“咱们不知道香罗带珍贵之处,自然认为不值钱,但那些人却对它十分重视,为求达到目的,必要时,很可能对令尊不利。” 林百合道:“说了半天。那些人究竟是谁呀?” 郭长风道:“现在我不能说,即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只能忠告你一句话:赶快把令尊接回襄阳。这儿虽有仇家窥伺,却比虹石堡安全得多。” 林百合诧道:“你怎么知道我爹去了虹石堡?”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我不止知道他是由郝金堂和应飞护送去了红石堡,更知道寂寞山庄有两名替身,都是秦老爷子一手安排的。” 林百合吃惊道:“啊!想不到你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彝长风道:“想不到的事多着哩!或许有一天,你会连自己的父亲也分不出真假,更要大吃一惊了。” 林百合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老实说,我本来不愿爹爹离开襄阳,可是他老人家有病,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万一被仇家所乘,后果真不堪设想,外公认为这样太危险,才暗中将他送往红石堡……” 郭长风道:“令尊的病因何而起?” 林百合道:“我也不知道原因,总之,自从我懂事开始,爹的病就更重了,成年累月的,不是独自躲在后院里,就是进城来酗酒买醉,以致两年前被人行刺暗算,险些罹难……” 郭长风道:“对子那一次道人行刺,事后令尊有没有什么表示?譬如猜测仇家是谁?或者言语中有何异样?” 林百合摇头道:“这些倒设有,只是病势越发越严重,常常独自抱头大哭,有时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动辄出手伤人,除了我和一名贴身丫环之外,谁都不敢走进后院。” 郭长风道:“他的病是时发时好呢?还是经常如此?” 林百合道:“有时发作,有时又好些,好的时候,只是显得有些痴呆,发病的时候,会连人也认不清。” 郭长风心中一动,道:“怎样认不清人?你举个实例给我听。” 林百合道:“有一次,我去后院探望,他老人家正在楼上用午饭,看见我上楼,忽然显得很吃惊的样子,碗筷全都掉了,一把拉住我,不停地问道:‘你不是死了的吗?为什么又复活了?’……” 郭长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低声道:“当时你怎么回答的?” 林百合道:“当时我险些吓呆了,后来才想到,可能因为我很像我娘,他老人家一时眼花,把我认作我娘啦,子是,我就大声说:‘爹爹,我是百合!’谁知他老人家突然哭了起来,连连摇头道:‘你不是百合,你是小玉,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肯承认。小玉!我对不起你……’,他老人家一面哭,一面紧紧抱住我不放,我急了,只得出手点了他老人家的睡穴,才使他安静下来。” 郭长风顿足道:“可惜!可惜!- 林百合道:“可惜什么?- 郭长风道:“你不该点闭他的穴道,应该顺着他的口气,跟他谈话,让他将心里的积闷倾吐出来。” 林百合道:“我娘的名字并不叫‘小玉’,爹爹却口口声声叫我‘小玉’,分明已经疯了,我还跟他谈什么?” 郭长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这次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形发生过吗?” 林百合道:“哪里还敢有第二次,以后凡去后院我都特别小心,一定先在楼外跟他老人家交谈几句,确定没有发病,才敢进去。” 郭长风想了想,又道:“平时侍候令尊的那名丫环,她叫什么名字?” 林百合道:“名叫风珠,她是爹爹的老丫环。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我们都管叫风姐姐。” 郭长风道:“此次令尊远赴红石堡,想必她也随同去了?” 林百合道:“是的,庄里只有她一个人跟随爹爹同去。” 郭长风道:“她可靠吗?” 林百合道:“你是指什么可靠?” 郭长风道:“指她对令尊的忠诚。” 林百合道:“当然可靠,凤珠十几岁时就来到寂寞山庄,前后将近二十年,爹爹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由她照顾的。” 郭长风道:“是谁介绍她到寂寞山庄来的?” 林百合沉吟道:“这就不太清楚了,听说她和庄里前任总管‘铁扇子’宋刚有点亲戚关系,大约是宋刚介绍的吧!” 郭长风又问:“她会不会武功?” 林百合道:“不会。她来的时候,才十四五岁……你问这些干什么?”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多了解她的来历,也许有一天,咱们必须借重子她。” 林百合愕然道:“借重她?她只不过是我爹爹的一名丫环……” 郭长风道:“别小看一名丫环,她对令尊的生活习惯和细节,只怕比你还要了解深刻,也只有她,才能分辨谁是令尊的替身。” 林百合道:“难道你以为我连自己的父亲也分辨不出来吗?” 郭长风笑道:“很可能有那一天。” 林百合哼道:“你简直说得太多了,现在庄里就有两名替身,可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郭长风道:“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改变令尊,如果你和令尊隔离一段时间,再将令尊的外貌略加改变,你就认不出来了。” 林百合道:“我才不信哩,一个人天生的相貌,怎能加以改变?” 郭长风道:“既能把别人改成令尊,为什么不能把令尊改变成别人……” 微顿,又接着道:“好啦!暂时不谈这些。我想要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林百合道:“你先说说看?” 郭长风道:“咱们一同赶去红石堡,设法把令尊接回来。” 林百合惊喜地道:“真的?你要跟我一块儿去?” 郭长风低声道:“只是你和我两个人悄悄同去,不能让第三者知道,甚至秦老爷子也别告诉,你愿意吗?” 林百合连连点头,道:“当然愿意,可是咱们不能不让外公知道,因为虹石堡” 郭长风道:“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咱们就去不成了。” 林百合道:“如不告诉外公,咱们没有办法进入红石堡,去了又有什么用?” 郭长风道:“你是秦天祥的外孙女儿,怎会进不了红石堡?” 林百合道:“原来你不知道,红石堡是建筑在山顶上,四面峭壁,飞鸟难渡,只有正门一座吊桥可以出入,假如没有通行信物,任何人都别想进入红石堡。” 郭长风道:“通行信物是什么?” 林百合道:“是红石堡特产的‘鸡血石’。” 郭长风道:“寂寞山庄和红石堡是至亲,理当也有通行信物才对。” 林百合道:“从前我娘有一块,娘去世以后,信物就被外公收回去了。” 郭长风诧道:“万一你和令尊有事须去红石堡,难道也不行么?” 林百合道:“我们可以由守桥武士通报,外公会亲自出来接我们进去。” 郭长风笑笑道:“不知红石堡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居然连至亲骨肉也如此防范?” 林百合道:“红石堡以‘子母金丹’名闻天下,外公这么做,是为了防范外人觊觎金丹秘方。” 郭长风摇头道:“这理由太牵强,‘子母金丹’纵然珍贵,毕竟只是一种药物,秦天祥膝下仅有令堂一位独生女儿,岂能为了药物疏间亲情?他这样做,必有缘故了。” 林百合道:“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了。” 郭长风道:“所以咱们必须去查证一下。” 林百合道:“可是,咱们这样偷偷地去,被外公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郭长风道:“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林百合道:“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总会被他知道的呀。” 郭长风道:“只要事前能瞒过他,事后就不要紧了,到那时候,你可以把一切责任全推在我头上,甚至说是被我强迫去的也行。” 林百合轻叹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难道你在怀疑外公会对我爹不利?” 郭长风道:“事无确证之前,谁也不敢先下断语。咱们最好到红石堡去亲眼看看,自然就会明白了。” 林百合默然低头,沉吟不语。 郭长风又道:“你是不相信我?怕我对令尊不怀好意?” 林百合仍然垂首不答。 郭长风笑着拍拍她的肩头,道:“要信任别人,不是件窖易的事,尤其是信任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杀手,的确需要很大勇气,你不妨仔细考虑,是否值得冒险试一试。” 林百合想了很久,终子点头道:“好吧!我跟你一块儿去,如果你要杀我爹,就连我一齐杀了吧!” 郭长风微笑道:“我若存心不善,尽可自己一个人去岂不更省事?更方便?” 说着,站起身来,叮嘱道:“明天黄昏,我在对岸樊城渡口备马等候,千万记住别泄漏消息。” 林百合呐呐道:“你最好多准备一匹马……” 郭长风道:“为什么?” 林百合道:“这事恐怕瞒不过樱儿,万一她非要跟去不可,我也没有办法。”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好!我会安排的。” 两人商议定妥,开门出来,这才发现天色早已入夜了。 陋巷里静悄悄地,几名贫妇仍在井边假作洗衣裳。 望见郭长风和林百合主仆相继离去,几名贫妇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各自拾起衣篮。 但是,几人还舍不得回家,都聚集在樱儿婶娘家里窃窃议论。 有人羡慕地道:“那后生不知是什么来路,竟然能‘吊’上寂寞山庄的千金小姐,真是人财两得了。” 另一个道:“我真替他们着了一个下午急。这件事万一被林庄主知道,那还了得!” 又有人道:“要你担什么心?咱们是得人钱财,与人方便,管这些干什么?” 先前一个叹口气道:“唉!这位小姐也真够大胆,大白天居然敢做这种事。” 旁边一人笑道:“你这叫做少见多怪,现在年头不是从前啊,那能跟咱们做闺女的时候比啊!” 这一个立刻接口说道:“好啦,别提你做闺女的那一段了,你当咱们不知道?那年,你还不是挺着个肚子上的花轿!嘻!嘻……” 那一个啐道:“呸!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夜里偷偷溜出去,跟放牛的黑娃子在山坡下‘摆地摊’,被你爹当场逮住,打了个半死!” 几个女人都大笑起来。 樱儿的婶娘忙道:“别嚷!别嚷!大家快回去吧!千万口风紧些,别嚷出祸来。” 大伙儿这才喀笑而散。 其中一个临去时,又对樱儿的婶娘低声说道:“大婶,下次让他们去我家好了,我那儿宽敞些,被褥都是新近才浆洗过的……” 樱儿的婶娘挥一挥手,笑骂道:“去你的还真当生意做,居然拉起主顾来了!” →ocr:大鼻鬼← ※※※ 郭长风满怀兴奋地赶回七贤楼客栈,一进门,便直奔前院小强的卧室。 他急欲把午后的丰富收获告诉小强,尤其关子那一个非常重要的名字小玉。 “小玉”,显然是属子对一个女人的昵称。 而且,她的相貌,必然跟林百合很相似,换句话说,也就是跟黑衣少女的面貌很酷肖,二者之间,分明有某种密切的关系。 这证明郭长风最初的猜测没有错,黑衣少女对林元晖的仇,多半是因“情”而起了。 郭长风相信,只要能见到林元晖,一定能从他口中探问出“小玉”的来历,一切谜底都会因此而揭开,必要时,更可由“香罗带”引发林元晖的记忆。 据郭长风推测,“香罗带’很可能就是林元晖当年送给“小玉”的定情之物,而这段经过,秦天祥必定知道,所以才急急将林元晖送往红石堡,并且处心积虑要得到“香罗带”,甚至不惜以林百合为饵,以求达到目的。 不过,秦天祥这样傲,究竟是为了顾全女婿的声誉? 还是别有用心? 就令人费解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林元晖的声誉作想,又何须训练替身? 更何须牺牲林百合的清白? 这岂不是小题大做了吗?这些疑问,只有寄望子林元晖亲自解答,唯一办法是先由红石堡将林元晖接出来。 红石墨虽然形势险峻,戒备森严,却难不倒郭长风。他相信,凭自己的机智,加上小强的特技“蜘蛛功”,区区峭壁吊桥,绝对能够飞越渡过…… 郭长风大步行到小强的卧室,谁知房门却是虚掩的,推门一看,房里没有人,床上被褥也整整齐齐叠着,报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难道他已经醒了?见自己不在店里,也出去啦? 郭长风不禁大感失望,询问伙计,都回答“不知道”,只得怏怏旧雨楼后院。 接连两天一夜未睡,自觉有些疲倦,郭长风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小睡片刻,如果小强还没回来,再出外寻找。 不料当他踏进卧室房门,却发现床上睡着一个人。 再仔细看看,那人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 郭长风不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暗道:“这可不是见鬼了?我明明站在这里,怎么床上又有一个郭长风?” 郭校风蹑足走近床边,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身子,道:“喂!朋友!醒一醒!” 那人好像听见,跟睛睁开半条线,又闭上了。 郭长风再摇摇他,道:“朋友,你也叫郭长风吗?咱们两个谁是真的?” 那人鼻孔里“晤”了一声,仿佛睡意正浓,连眼皮也懒得睁开。 郭长风火了,用力一掌拍在床上,厉声道:“小子,你给我滚起来。” 这次倒真灵验,那人一惊而醒,瞪着两跟直愣愣地望着郭长风,满脸迷惘之色。 郭长风道:“瞪着我干么?这是我的床你倒享受起来,现在还敢跟我瞪眼?’那人嘴唇蠕动,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道:“六哥……你回来了……” 他一开口,郭长风不禁惊讶失声,道:“你是小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强显得很疲惫虚弱的样子,喘息着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郭长风道:“大约酉时刚过。” 小强点点头道:“那还好,你总算回来得正是时候。” 郭长风诧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干嘛要扮成我的模样?” 小强凄然一笑,反问道:“扮得还像么?” 郭长风道:“像是很像,可是” 小强道:“只要像就好。现在时间不多了,六哥,你赶快也改扮一下,扮成我的模样,穿上我的衣服,再过一会,她们就要来了。” 郭长风道:“你是说,吴姥姥她们要来?” 小强道:“不错,她们在起更以前一定会到,我的衣物和易容袋都在橱子里,咱们必须快些布置才行。” 郭长风道:“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总得把原因告诉我呀。” 小强道:“时间来不及了,你一面改扮,咱们一面说话吧!” 郭长风见他语气艇重,神情焦急,知道事情必然很促迫,只得依言从衣柜里取出改装用物。 其实,两人身材相差不多,面部改扮也不大困难,只不过小强的肤色比较黝黑,鼻梁略低,两颊略瘦。 郭长风不擅易容,只将肤色涂黑了些,对子鼻子和面颊的改扮,却感到束手无策。因此,小强不得不挣扎起身,代为扮饰。 小强好像刚经过一场剧烈运动似的,体力显得极度疲惫,略一举动,便气喘吁吁,似乎不胜劳累。 郭长风关切地道:“怎么啦?身子不舒服吗?” 小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非常疲倦,大约是那支银簪的缘故。” 郭长风道:“银簪?什么银簪?” 小强道:“就是吴姥姥要我趁你洗澡时,偷偷放进热水桶的那支银譬。” 郭长风吃惊道:“难道,你自己使用了?” 小强道:“是的,我回房以后,一直无法入睡,曾经仔细检视那支银簪,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到傍晚时,我想你可能已经睡醒了,谁知进来一瞧,却不见你在房中,刚巧那时有伙计敲门,询问要不要洗澡的热水,我一转念,便想到这条‘李代桃僵’之计。” 郭长风顿足道;“你应该等我回来商议一下,再决定也不迟呀!” 小强苦笑着道:“如果先跟你商议,我知道你决不会答应,可是,我自觉亏负你太多,若能替你冒一次危险,对大局有利,纵然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郭长风摇头长叹道:“这是何苦呢?咱们根本不必冒险,同样能把事情办好,唉!太傻了!” 小强道:“就算傻,我也不后悔,何况我现在除了感觉疲倦之外,并没有丝毫损伤,实在说来,根本算不得冒险。” 郭长风道:“这样疲倦的感觉,可能就是受到了伤害,你有没有试过运气?也许内腑已经受伤了?” 小强道:“我试过,真气一样可以提聚,内腑也毫未受伤。” 郭长风道:“当你洗澡的时候,肌肤是否有异样感觉?” 小强道:“完全没有,银簪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一点也不觉得有何异样。” 郭长风沉吟道:“我想它一定有可怕的功用,否则,银簪入水决不会溶化。” 小强道:“银簪的功用,恐怕只有吴姥姥才知道,咱们若能擒住那老婆子,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郭长风道:“你确知她一定会来?” 小强道:“一定会的,我已经去北门城楼联络处,他们要我小心守候,初更时必来接应。” 郭长风点点头:“好吧!咱们就守株待兔,依计行事,不过你要听我咳嗽才能动手,咱们目的是要找出黑衣少女藏身的地方,能不动手,最好别动手。” 小强道:“这个我明白,没有你的咳嗽为号,我就在床上装睡……” 正说着,远处已传来初更鼓声。 郭长风急忙穿上小强的衣衫,将房中杂物收拾干净,又把灯光减弱。然后虚掩房门,静坐而等。 这时大街上市道正盛,前院灯火通明,人声不绝,只有这后院上房静悄悄的,夜风窥窗,暗影摇曳,透着几分阴森。 约莫过了顿炊光景,院门外,突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郭长风起身迎了出去,低问道:“什么人?” 门外应道:“客人洗过澡了吗?我是来收换洗衣服的。” 郭长风心知是吴姥姥到了,暗暗吸一口真气,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名青衣妇人,头系黑巾,手挽竹篮。 院中光线阴暗,那妇人又低垂着头,无法看清她的面貌。 郭长风哑声道:“是吴姥姥吗?” 青衣妇人低声喝道:“别多问,快带路!” 郭长风只得掩闭院门,领着那青衣妇人向客房行去。 剐走到房门口,青衣妇人忽然停步道:“姓郭的洗过澡有多久了?” 郭长风道:“大约两个时辰。” 他没敢说得太久,默计由傍晚到现在,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青衣妇人又同:“这段时间,他醒过没有?” 郭长风摇头说道:“他好像很疲倦,一直昏睡不醒,刚才我还试过,叫也叫不应。” 青衣妇人道:“好,你站在这儿不用进来,让我再试试。” 说罢,挽着竹篮,轻轻进了卧室。 郭长风怕她会突然对小强下手,虽未跟进卧室,却侧身立在房门口,同时暗暗将一只茶杯握在掌中。 别看那只是个小小的瓷茶杯,必要时一捏而碎,每一粒碎片都能飞击杀人。 不过,这次却是郭长风多虑了,青衣妇人只在床边探头打量了一下,便转身退了出来。 郭长风低问道:“怎么样?” 青衣妇人仰面微微一笑,道:“你干得很好,现在姓郭的已经变成‘剪毛鸽子’,飞也飞不掉了。” 她这一仰头,郭长风才看清她的面貌,不由晴晴叫声惭愧。 幸亏方才没有鲁莽出手,原来她并非吴姥姥,只是黑衣少女的贴身侍女春梅。 郭长风道:“吴姥姥怎么没来?” 春梅笑道:“姥姥有些不放心你,怕你和郭长风串通来骗她,所以叫我先来查看一下。” 郭长风哑声道:“我既然答应了,怎么会欺骗她?现在姑娘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春梅道:“现在咱们当然相信你啦,你能立下这一件功,姥姥决不会亏待你的。” 郭长风道:“但不知你们准备怎样处置郭长风!” 春梅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等姥姥来了,自有主意。” 她一面说,一面走出屋外,解下束头的黑巾,向空中接连挥动了三次。 片刻之后,一条人影疾如箭矢般越墙而入。飘落院中。 郭长风连忙低头拱手,说道:“见过姥姥。” 吴姥姥望着他露齿一笑,道:“强哥儿,你可别怪我老婆子多疑,只因郭长风是个鬼精灵,老篓子对他不得不提肪。失礼之处,还望哥儿多担待。” 郭长风道:“不敢,我已经照姥姥的吩咐做了,只求姥姥也能言而有信。” 吴姥姥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别杀他?” 郭长风欠身道:“姥姥手下留情。” 吴姥姥道:“其实,我若杀了他,哥儿就从此在江湖中出头成名,这有什么不好呢?” 郭长风道:“但他究竟是我的盟兄。他一向又待我不薄,为人总得要饮水思源呀。” 吴姥姥笑道:“强哥儿,你要明白,咱们即使不杀他,将来他也会记恨你一辈子,你们兄弟之情,反正是不会再存在的了。” 郭长风道:“我知道,宁可让他恨我一辈子,总比我自己负他一辈子的好。” 吴姥姥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哥儿竟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好吧!我老婆子答应你,咱们只废他武功,不伤他性命就是。” 说着,转身向春梅一伸手,说道:“给我!” 春梅上前一步,将那盛衣服的竹篮子递过去。 吴姥姥掀开上层衣服,从篮内取出一个朱红色的瓦罐子。 郭长风偷眼望去,只见竹篮内共有三个瓦罐,每个大如握拳,都用赤色油布密封着,不知内藏何物?” 吴姥姥只取出一个瓦罐,仍将竹篮覆好,交给了春梅,低声道:“你们退到五丈去。” 郭长风忙道:“姥姥,这瓦罐里是什么东西?” 吴姥姥得意地笑道:“不必多问,你远远站着观看,自然就知道了。” 郭长风又道:“姥姥答应过不伤他性命的……” 吴姥姥道:“放心吧!你没看见我已经留下两罐么?只用一罐,决不会弄死他的。” 郭长风猜不透那瓦罐中是何物件? 又不便再问,只得依言缓步后退,暗暗提气蓄势,准备应变。 吴姥姥将瓦罐放在距离卧房窗外丈余处的草地上,自己也缓缓退开了四五步,突然扬起拐杖,向瓦罐敲去。 “波”的一声,瓦罐破裂,里面竟是一团红色蠕动的东西。 郭长风定晴细瞧,不蔡浑身都起了鸡皮…… 原来那一团蠕动的东西,竟是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红色小虫。 那些小虫比蚂蚁略大,状似蜜蜂,却比蜜蜂细小,背上有翘,紧紧贴附在一具蜂巢形状的窝上,瓦罐一破,立刻四散飞起。 吴姥姥挥杖击罐之后,业已迅速退到五丈外,望着卧房吃吃低笑道:“郭长风啊郭长风! 现在你插翅也逃不出老婆子的手掌心啦!” 笑声中,只见那些红色小飞虫纷纷扑向窗口,飞进卧室。 郭长风骇然省悟,不用说,那些红色小虫一定有毒,而银簪化水洗澡,显然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正是吸引毒虫的饵。 可惜省悟已经太迟了 毒虫一进卧室,里面立即传来小强的惨呼声。 郭长风惊怒交集,一个旋身,欺近吴姥姥左侧,双掌齐出,闪电般直向老婆子的肩背扣去。 吴姥姥似乎早提防他会突起发难,急忙吸气飘身后退,横拐喝道:“你想干什么” 郭长风不等她把话说完,大喝一声,欺身直上,左掌原式不变,摇扣肩井穴道,右手却竖掌如刀飞快地斩向她的腰际。 吴姥姥沉声道:“小伙子,你要找死么?” 她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小伙子”就是郭长风,拐杖一翻,竟向郭长风疾挥而至。 “砰”然一声,肉掌和拐杖碰个正着。 郭长风的手掌分毫无损,一根实心乌木拐杖,却被截断成两段。 吴姥姥大惊,正想纵身跃退,突觉右肩一麻,“肩井穴”已被郭长风牢牢地扣住。 这变化,只是转瞬间事,以吴姥姥一身的功力,竟然没有躲开郭长风的出手两招。 旁边的春梅简直吓呆了,直到吴姥姥拐断受制,才想起应该从旁相助,急忙伸手由篮中掏出一柄匕首…… 可惜她刚把匕首取出来,郭长风的巨灵之掌业已电闪而到,轻轻一把,扣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春梅五指一松,匕首堕地,浑身软麻,再也动弹不得了。 吴姥姥惊愕地道:“你……你不是强哥儿?” 郭长风冷笑道:“在下郭长风!” “啊” 吴姥姥和春梅都不禁惊呼失声。 郭长风接道:“吴姥姥,你我无仇无恨,用这种歹毒的手段暗算,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吴姥姥道:“谁叫你食言背信,收了咱们主人的厚聘,却反助对方。” 郭长风道:“受雇杀人的事,现在仍在‘比价’之中,尚未作最后决定,我并未拒绝履约,怎能说是食言背信?” 吴姥姥大声道:“咱们对你已经百般忍让,你却得寸进尺,一直在拖延刁难,告诉你,咱们不愿再受你的敲诈,也不愿再由你摆布了。” 郭长风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贵主人的决定?” 吴姥姥道:“老身说的话,就是咱们主人的决定。” 郭长风道:“也好!既然你们不愿再聘我,这也不能勉强。只要你收回毒虫,交出解药,郭某人也不难为你,咱们一拍两散,旧约承诺,一笔勾销。” 吴姥姥冷哼道:“可惜你这话说得太迟了。” 郭长风道:“我愿意退银解约,怎说太迟?” 吴姥姥道:“老实告诉你吧,那瓦罐内的毒虫,名叫‘三目血蝇’,根本不是老婆子饲养的,老婆子只会放,不会收,而且,也没有解药。” 郭长风道:“那么,你这些‘血蝇’由何而来?” 吴姥姥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郭长风道:“你那位朋友是谁?” 吴姥姥道:“对你明说也不要紧,他就是当年以驯毒名闻天下的‘毒魔君’蓝彤。” 郭长风冷冷一笑,道:“姥姥,你若想用‘毒魔君’的名字来吓唬我,那就打错主意了。” 吴姥姥道:“我说的是真话,何必吓唬你?” 郭长风道:“据我所知,蓝彤早在多年以前就死了,而蚊蝇之类毒虫,生命极短,最多只能活十天半月,这三罐‘血蝇’,总不会是蓝彤生前送给你的吧?” 吴姥姥道:“谁说蓝肜已经死了?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郭长风道:“就算他还活着,难道他只送你‘血蝇’,就没有给你解药?” 吴姥姥道:“老婆子要这三罐‘血蝇’,本来就是为了置你子死地,何须准备解药。” 郭长风脸色一沉道:“吴姥姥,我心平气和跟你商量,你若一定不肯交出解药,可别怪我手段狠毒?” 吴姥姥哼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老婆子大不了拼着一死,你那位结拜兄弟也休想活命。” 郭长风道:“我倒不信,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杀他?” 吴姥姥道:“别忘了春梅那只竹篮中,还有两罐‘三目血蝇’,如果瓦罐一破,房里的强哥儿就准死无疑了。” 郭长风道:“你以为我会让她有机会弄破瓦罐吗?” 吴姥姥道:“可是,你双手扣着咱们两人的穴道,全都不能放松,只要你任何一只手略松一下,咱们就有机会置他子死地。” 郭长风道:“如果我不松手呢?” 吴姥姥道:“你不松手,就无法对付咱们,这样僵持下去,受罪的,只是强哥儿。” 这话显然不假,因为房中的惨呼声已经渐渐变成悲号和呻吟,其声虚弱颤抖,似是正熬受着极大痛苦。 郭长风大声叫道:“小强,你怎么样了?” 连问数声,却不闻回应。 吴姥姥道:“他此时正被毒蝇啃啮,道受着无限痛苦,时间愈久,痛苦愈深,郭大侠,你忍心坐视不救吗?” 郭长风厉声吼道:“我要你拿出解药来!” 喝声中,十指一用力,指头竟陷入两人的“肩井”和“腕脉”骨缝内。 春梅忍不住哀呼出声,直疼得面如白纸,遍体冷汗,身子摇摇欲倒…… 吴姥姥额上也沁出汗珠,却咬牙强忍痛楚,颤声道:“你杀了咱们也是白费,咱们身上根本没有解药。” 郭长风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只要手上再加一分力,就能把你们的骨头活活捏碎。” 吴姥姥阴沉地道:“老婆子倒劝你先松一松手,别让春梅无意中摔破了那两只瓦罐。” 郭长风一扭头,果见春梅正摇晃欲倒,手里那只竹篮,眼看就快坠落地上…… 如竹篮坠地,难保不将瓦罐弄裂,那时,“血蝇”势必破封尽出,小强就死定了。 郭长风无奈,只得把扣住春梅腕脉的五指略为放松了些。 吴姥姥阴侧侧一笑,道:“春梅,小心呀!郭大侠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你可千万别把瓦罐掉破了!” 春梅点点头,长吁一口气,待脸色渐渐复原,突然一抬手,竟将竹篮高举过顶,作势欲摔…… 郭长风惊喝道:“住手!你若敢动一动,别怪我先废了吴老婆子!” 春梅扬了插眉,道:“哼!你要我不摔破罐,就得放开咱们,否则,咱们宁愿玉碎,不为‘瓦’全。” 郭长风道:“我已经说过,只要你们交出解药,就放你们走。” 春梅道:“可是,咱们身上的确没有解药,你要咱们拿什么给你……” 吴姥姥截口道:“丫头,别跟他噜嗦,动手!” 一声令下,春梅果然不再犹疑,一抖手,将竹篮用力掷了出去。 这一来,郭长风不禁大惊失色。 他固然可以立下毒手,先杀吴姥姥或春梅,但若让竹篮坠地,瓦罐破裂,小强也将活不成了。 形势逼使他必须在两者之间作一选择,只有先救小强。 郭长风大喝一声,双臂震动,当场将吴姥姥和春梅摔出三丈以外,一顿脚,身形破空射起,直向竹篮追去。 就在竹篮即将落地的刹那,长臂一探,及时挽住了竹篮子上的提柄,一个翻身,脚落实地。 总算他应变快,手臂长,间不容发之际,没让篮内瓦罐掉破,自己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吴姥姥和春梅早已趁机脱身,双双越墙遁去。 郭长风顾不得追赶,急忙进屋看视小强。 踏进卧室,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小强遍体血污,直挺挺躺在床上,成百盈千的“三日血蝇”,正聚集在溃烂的肌肤上尽情吮吸着。 小强似已陷入昏迷,除了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竟毫不反抗,任凭“血蝇”啃啮。 郭长风看得又是心惊,又是鼻酸,连忙将自己的外衣解下,奋力扑打驱赶,无奈“血蝇” 为数太多,扑不胜扑,仍然紧紧围绕床前,挥之不去。 郭长风无计可施,只得用一条被褥将小强连头带脚一齐裹住,再去院中摘来许多竹叶,凭自己精纯的暗器手法,以竹叶作镖,向那些飞舞的“血蝇”凌空攒射。 这办法虽然吃力,却很有效,一枚竹叶出手,总能射落三五只“血蝇”,半个更次之后,总算将成千“血蝇”,全部射落。 郭长风长长吁了一口气,忙又解开被褥,检视小强的伤势。 可怜小强已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了。 郭长风含泪低叫道:“小强,你觉得怎样?还能听见我的说话么?” 小强两跟浮肿,目光仅余一线,吃力地点点头,轻轻道:“六哥” 只说了两个字,泪水已滚落在伤痕斑斑的脸颊上。 郭长风哽声道:“都是我害你,小强,这场灾难,本来应该是我承受的,可是,你……” 小强喘息着道:“不……六哥,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忘恩负义,这就是应得的惩罚……” 郭长风忙道:“别这样说,你本来不会受苦,只怪我太疏忽,我没有想到那老婆子会施放‘三目血蝇’。” 小强叹息道;“我也没有想到……那东西好毒,一被叮上,真气先就散了,令人连躲避的机会也没有……” 郭长风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除了外伤,内腑可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小强道:“还好!我只觉得有些晕,口渴,身子里空空地,好像血已流光了。” 郭长风道:“这是失血太多的关系,我先替你倒杯茶,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 说着,忙去倒了一杯冷茶,用汤匙一点一点喂给小强解渴。 失血过多的人,必然口渴,但不宜喝大多的水,尤其不可喝得太快。 郭长风这样做,是为了怕他喝水过急,引起虚脱。 一杯茶喝完,小强闭目休息片刻,精神似乎略为撮作了些,便问道:“我好像听见六哥已经将吴姥姥擒住了,对吗?” 郭长风道:“不错……” 小强溃烂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凄凉笑意,轻吁道:“谢天谢地,我这一身伤总算没有白受,六哥,问出她们藏身的地方了么?” 郭长风不忍使他失望,只好含糊地点点头,道:“你要好好休息,别为这些事操心,等天亮以后我再去替你配药……” 小强奋然道:“不!我的伤不要紧,吴姥姥的口供却是大事,你不要管我,先去询问她们的来历吧!” 郭长风道:“不必问,我已经知道她们的来历了。” 小强道:“真的么?她们是谁?” 郭长风信口答道:“她们是‘毒魔君’蓝彤的门下,擅子饲养各种毒物,刚才施放的,名叫‘三目血蝇’,据说那东西产自天竺,能在顷间毒毙一只大象,直到血枯肉尽,仅剩下一副骨头……” 他特别对“三目血蝇”详加描述,乃是想藉此转移小强的注意,以便将吴姥姥脱逃的事掩饰过去。 谁知小强却对“三目血蝇”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只盯着问道:“究竟谁是‘毒魔君’的门下?是吴姥姥?还是那黑衣少女?” 郭长风道:“她们都和蓝彤有关。” 小强又道:“那么,她们跟林元晖之间,又有什么仇恨呢?” 郭长风一怔,几乎答不上话来,只得继续胡诌道:“据说仇恨是因情而起,那黑衣少女有一位亲人,名叫小玉,当初被林元晖始乱终弃,忧愤而死,如今黑衣少女长大了,决心杀死林元晖,为亲人报仇。”—— 第 九 章 小强道:“她们既是‘毒魔君’门下,尽可使用毒物对付林元晖,为什么不惜代价,反求外人去行刺?” 郭长风笑了笑,道:“下手必须先有内应,并非想象那样容易,何况,林元晖的岳家红石堡,又是以丹药著名的神医,她们大约怕下毒不能得手,想到雇人行刺。” 小强道:“六哥,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黑衣少女到底姓甚名谁?” 郭长风实在“诌”不下去了,只好故作追悔之状,跌足道:“糟糕!我只顾查询她们的来历,竟忘记问姓的姓名了!” 小强道:“吴姥姥不是被咱们擒住了么?现在问她还来得及。” 郭长风苦笑道:“来不及了……刚才……我已经放她走了……” 小强吃惊道:“为什么放了她?” 郭长风道:“因为……她已经说出跟林元晖结仇的原因,如果所说是真的,林元晖当年确曾负过心,咱们没有理由阻止她报仇,只好暂时放她回去……” 小强大感失望,长叹一声,道:“这么说,今夜一番心血,竟是白费了!” 郭长风忙道:“并没有白费,至少,咱们已经大略了解黑衣少女向林元晖寻仇的原因。” 小强摇摇头,道:“那只是一面之词,怎能深信?” 郭长风道:“咱们可以向林元晖查证,如果她们说的是假话,再要擒她也不困难。” 小强道:“可是,咱们连林元晖的面都见不到,又向何处去查证真假?”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妥当,绝对能够见到林元晖……” 接着,便把如何说服林百合,同往红石堡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小强听了,不禁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有把握,她会偷偷跟咱们私探红石堡?不会把消息告诉秦天祥?” 郭长风道:“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我担心是你的伤势,此去红石堡,必须借重你的‘蜘蛛功’,万一你……” 小强道;“不要紧,只要我能活着抵达红石堡,即使拼着一死,也要送你们渡过那千丈峭壁。” 郭长风听他出言不吉,暗暗皱了皱眉间,说道:“现在你且安心养伤吧,总得等你的外伤痊愈以后,咱们才能够动身上路。” 小强道:“六哥不是已经跟林百合约好,今天傍晚在樊城渡口见面吗?” 郭长风道:“那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她延期……” “不!” 小强毅然道:“时机一逝难再求,千万不能为了等我耽误大事,否则,我宁愿举掌自尽,死在你的面前。” 郭长风苦笑道:“我当然也希望早些动身,但” 小强截口道:“六哥,我的外伤,不是三五天能够痊愈的,在路上,一样可以服药治疗,咱们一边赶路,一边疗伤,抵达红石堡时,或许伤势已经好了。”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待天亮以后,我先替你配药来,看情形再说!’小强道:“何必等待天亮?咱们现在就过江去,樊城一样能配到药。” 郭长风道:“急也不在这一时刻,何况天色未亮,即使赶到江边,也找不到渡船。” 小强道:“咱们宁可去扛边等侯天亮,总比枯守在这里好,客店内的伙计,可能都是黑衣少女或寂寞山庄的眼线,天亮以后,消息传扬出去,反会横生枝节。” 郭长风想了想,也认为这顾虑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先送你过江到樊城去,至子今天能不能动身上路,且等跟林百合见面以后再作决定吧!” 子是,用床单结成一副“背兜”,将小强负在背上,只携带简单的行囊,越墙离开了七贤楼客栈。 临去时,故意留下几件换洗衣物,以免店伙起疑,但因那两只盛藏“三目血蝇”的瓦罐,一时没有妥善方法毁去,只好带在身边。 抵达扛边,天色犹未亮。 郭长风想找一处隐蔽地方安顿小强,便沿着江岸一路寻去。 正走着,忽见前面一芦苇丛中,隐隐有灯光透出,近前一看,却是一艘小渔船,孤零零泊在浅滩旁。 那是一只简陋的薄底船,无帆无桅,只有两柄木桨,竹藤编的船篷,也已经陈旧不堪。 船头上,一灯莹莹,有个须发俱白的老头,正在灯下补渔网。 郭长风暗忖:这倒是个最安全的藏身处所。 当下,迈步上前,轻咳了一声,拱手道:“老人家,打扰了!” 白发老头好像吓了一跳,连忙抛下渔网,举灯照视,诧道:“深更半夜,客人要到哪里去?” 郭长风道:“在下是药材商人,想去樊城看一批货,不料同伴途中患病,耽误了行程,城里无处没宿,又找不到船只渡江,老人家能否行个方便?” 老头道:“你现在要过江去?” 郭长风道:“不错,老人家若肯送咱们过江,自当重重酬谢。” 老头道:“送你们过江倒没有关系,只是天还未亮,我这艘船又小,万一在江面上发生事故,实在太危险,依我着,客人还是等天明搭渡船过去,比较妥当。” 郭长风道:“在下也知道夜间行船不便,可是,距天亮还有个把时辰,咱们无处可去,能不能请老人家行行好,让咱们在船上休息一会?” 老头道:“当然可以,只是小舟狭窄,客人若不嫌弃,就请上来吧!” 接着,又向船舱内叫道:“石娃子,快起来,把床铺让给客人休息。” 舱里应丁一声,钻出来一个黑牛般的男孩子。 这男孩年纪只有十四五岁,却长得身躯粗壮,肌肤黝黑,宛如一头小熊,浓眉宽鼻,方腔厚唇,一看就是有几分憨气的样子。 郭长风想不到舱里还有人,忙道:“真对不起,为了咱们,竟害这位小兄弟无处睡。” 老头道:“没关系,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也该起来了。” 那男孩揉着眼睛道:“谁说睡了整整一天?人家晌午才睡的,顶多只睡了七八个时辰。 老头道:“那还不够吗?别嘀咕,快帮忙接病人上船来。” 郭长风道:“不用了,我自己背着上来吧……” 话设说完,那男孩已经“扑通”一声跳下船来,溅了郭长风满脸泥浆。 敢情船边芦苇塘中,全是松软的烂泥污水,郭长风却未留意到。 那男孩站在齐腰泥水中,伸出双手道:“来!把人递给我!” 郭长风本可一跃而上,为了不愿显露武功,只得解下小强,用床单裹住,轻轻递了过去。 不料那男孩竟像搬面粉袋似的,顺手接过,就“砰”的一声摔在船板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把小强摔得龇牙裂嘴,痛哼出声…… 老头喝道:“石娃子!手脚放轻点,有病的人怎经得起这样折腾!” 男孩却怔愣地道:“有病?有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生过病?” 郭长风心知他是个愣人,怨也无用,连忙涉水登船,急急将小强抱进舱里。船舱实在小得可怜,所谓“床铺”,只不过一张篾席而已,两人并肩躺下,连翻身都困难。 郭长风安顿好小强,自己只得退出舱外,盘膝而坐。 老头道:“船上太狭窄了,二位只好委屈些。” 郭长风笑道:“老人家别客气,这时候,能得一席之地,已经感激不尽了。” 接着,又问道:“老人家贵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令孙吧?” 老头道:“我姓田,这孩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由我扶养长大,所以也跟着我姓田,小名叫做‘石头’。” 郭长风道:“小兄弟好结实!今年有十六岁了么?” 田老爹道:“虚岁才十四,空长了个大个子,只是有些憨,刚才没有伤着令友吧?” 郭长风忙道:“不要紧,小孩子嘛,这哪能怪他。” 那名叫“石头”的男孩正在船边洗脚,听了这话,突然接口道:“凭什么要怪?又不是我害他生病的!” 田老爹叱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少岔嘴!” 石头撇撇嘴,低声道:“不岔嘴就不岔嘴嘛,反正你们大人都是对的,说来说去,总是小孩子倒霉!” 郭长风见他傻兮兮地,倒挺喜欢,笑道:“小兄弟这副体格,倒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石头一听这话,立刻从舷边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郭长风的衣袖,大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郭长风道:“当然是真话。” 石头放了郭长风,又去拉住田老爹,道:“爷爷,你听见吗?连他都这么说,可见柳大叔没有骗咱们,我明天就去拜师练武,你说好不好?” 田老爹摇头道:“不行!” 石头嘟着嘴道:“爷爷,为什么不行?人人都说我应该练武,只有你老人家说不行?” 田老爹沉声喝道:“我是你爷爷,我说不行就不行,难道你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 石头挨了一顿骂,好像泄气的皮球,快快放手,低头无语。 郭长风诧道:“这孩子天性淳厚,体格雄健,正是练武的资质,老爹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呢?” 田老爹淡淡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正因这孩子天性太过淳厚,我才不肯让他去练武。” 郭长风道:“老爹这么说,想必另有理由?” 田老爹道:“理由很简单,一个人要练武并不难,难在练了一身武功之后,不仗以为恶,加害无辜,天下武功高强之辈,多如恒河抄数,能够凭武功行道扛湖,锄奸卫国的,都找不出几人来,这是什么缘故?只因芸芸众生,争强好胜者多,守正不阿者少,若练武是为了恃势凌人,为非作歹,倒不如庸庸一生,休沾惹血腥是非的好。” 这番话,非仅立论精微,而且寓意深长,简直不像出自一名渔夫之口。 郭长风不觉耸然动容,道:“老爹对子武林人物的习性,似乎有很深的体验,莫非当年也曾涉足过扛湖?” 田老爹摇头道:“我虽未亲身涉足江湖,但活了这把年纪,听也听得够多了,试问古今英雄豪挟,几人能获善终?反不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结网待鱼,典衣沽酒,生活虽嫌清苦些,倒也平静安祥,自得其乐。”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听老爹的口气,分明是一位高人隐士了?” 田老爹笑道:“这可不敢当,高人隐士必有所长,我除了捕鱼之外,什么也不会。” 郭长风道:“世上尽多深藏不露的高人,故示庸懦的隐士。” 田老爹斜目而视,说道:“你看我像吗?” 郭长风道:“在下只知道老爹决不像一个真正捕鱼为生的渔夫。” 田老爹道:“噢?你认为我像什么人?难道像一个身怀绝技的风尘隐侠?” 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郭长风却丝毫没有笑,肃然道:“老爹,能否请你站起身来,将左脚给在下看一看?” 田老爹道:“你想看什么?” 郭长风道:“在下忽然想起一位武林前辈高人,那位前辈,也姓田,名继烈,人称‘千里追风’,一身轻功绝技,名震武林,无人堪与匹敌……” 田老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代之是一片惊愕之色。 郭长风继续说道:“……可惜他中年以后,左腿忽然患染一种怪病,筋骨变形,肌肉日渐萎缩,非但无法再施展轻功,最后竟成了残废,他心灰意冷之余,从此退隐,已有二十余年未在江湖中出现。” 田老爹诧异地道:”你年纪不大,怎么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 郭长风道:“自然是听人说的,不过,在下深信那位前辈一定还活在世上,只是他自己道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对练武已经失去信心,所以也不愿后代再练武功。” 田老爹忽又露齿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是怀疑我就是那位‘千里追风’田继烈?”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此意。” 田老爹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虽然也姓田,却不是你所说的那位武林高人。” 郭长风道:“除非老爹愿意让我看看你的左腿,我才相信。” 田老爹笑了笑,道:“好吧!你一定要看,就给你看看吧!” 说着,掀了衣角下摆,缓缓地伸出左脚。 郭长风凝目望去,不禁一怔,原来田老爹那只左脚伸得笔直,何曾有变形萎缩的症状? 田老爹徐徐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天下姓田的人很多,未必都是……” 话犹未毕,郭长风突然上身一俯,闪电般探出右手,直向他左腿抓去。田老爹一惊之下,未及细想,本能地一缩腿,双掌急按船舷,身子已破空飞起。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便轻盈地飘落在船首尖端,小舟竟连晃也没晃动一下。 郭长风大笑着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天下姓田的人虽然很多,具备如此高明身手的,却没有第二人。” 田老爹怅然良久,终子长叹了一口气,举步走了回来。 他每一跨步,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右倾斜,显而易见,左脚是一只假腿。 这时,最高兴的,莫过子田石头了。 憨小子连忙上前搀扶,又笑又怨道:“爷爷,你好坏哟!自己武功这么高,也不肯教教人家……” 田继烈苦笑着摇摇头,却对郭长风道:“阁下真是害人不浅,二十余年秘密一旦揭破,从此将再无宁日了。”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应该感谢晚辈才对,‘千里追风’绝世身法,从此有了传人,可喜可贺!” 田继烈道:“你揭穿了老朽的秘密,也该表明自己的真正身分了,难道还要骗咱们说是药材商人么?” 郭长风欠身道:“实不相瞒,晚辈郭长风。” 田继烈讶然道:“莫非就是武林中称为‘魔手’的韩大侠?” 郭长风道:“老前辈面前,哪敢当‘大侠’两字。” 田继烈长吁一声,道:“这么说,老朽被识破秘密还不算大冤,久闻你是当今第一暗器名家,方才的出手,果然迅快绝伦,不同凡俗。”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退隐了多年,身法仍然轻灵美妙,不愧‘千里追风’的盛誉。” 田继烈捻须大笑,道:“过奖!过奖!刚才是你存心相试,手底留了余地,否则,老朽不跌进江里才怪哩!” 两人重新见礼,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接着,田继烈问起到襄阳来的原因。 郭长风毫不隐瞒,由金陵受雇行刺开始,到小强被“三目血蝇”所伤为止,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道。 田缮烈听了,面色凝重地道:“关子那位黑衣少女和林元晖之间的恩怨,我不愿妄加揩测,但我要奉劝你一句话,私探‘红石堡’的事,你最好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莽撞。” 郭长风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式石墨’地势险峻,很难进去?” 田继烈道:“不仅地势险峻,而且堡中高手如云,机关遍布,要想从那儿救人出来,实在太难了。” 郭长风道:“莫非老前辈曾经去过红石堡?” 田继烈沉重地点点头,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先后去过红石堡两次,第一次连吊桥都无法越过,第二次虽然侥幸进入堡内,却险些不能活着逃出来,从那次失败以后,我才决心将左腿斩断,换装了这条木制的假腿。” 郭长风诧道:“红石堡和老前辈的左腿有何关系?” 田继烈道:“我这条左腿自从患染怪病,遍求名医,都无法查出病因,当时听说红石堡的‘子母金丹’,乃是疗伤圣药,能治百病,我为了求治腿病,便亲自找去红石堡……” 郭长风道:“见到了秦天祥没有?” 田继烈恨恨道:“见是见到了,可是那匹夫推说‘子母金丹’只治内伤,不治外伤,竟连堡门也没让我进去便扯起了吊桥,任凭我苦苦哀求,全都置之不理。” 郭长风道:“后来呢?” 田继烈道:“后来,我又转托一位跟秦天祥颇有交情的朋友出面,代为情商恳求,也被那匹夫一口拒绝,我一气之下,就趁夜潜入了红石堡,准备偷他一粒,不粒却险些被困在机关内,身上连中数十枚弩矢,才负伤逃了出来,从此,自知病愈无望,只得听从一位医者的劝告,将左腿锯去,匿隐偷生。” 郭长风听了,却欣然而喜,道:“多谢老前辈赐告这番经过,此去红石堡,晚辈一定要顺手偷它几十粒‘子母金丹’出来,广赠天下同道,替老前辈出出这一口怨气。” 田继烈道:“你知道了红石堡的凶险,还要去么?”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去?当年老前辈既然孤身进入堡中,至少证明红石堡并不如传说的凶险。” 田缮烈道:“可是,你别忘了,我当年是负伤进出来的。” 郭长风道:“那是因为老前辈左腿本已染病,行动不便,又无人接应,才落得功败垂成,晚辈有此前车之鉴,步步小心,就不致再蹈覆辙了。” 田继烈摇头道:“郭老弟,你虽然艺高胆大,红石堡却无异龙潭虎穴,一世英名,得来不易,万一失手栽了筋斗……” 郭长风笑道:“老前辈请放心吧,晚辈有林百合林姑娘同去,必要时,多少会得到些方便。” 田继烈沉吟了一会,轻叹一声,道:“好吧!你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咱们爷儿俩索性陪你一同去,或许能对你略有帮助。” 郭长风大喜,道:“能得到老前辈鼎力相助,那真是太好了!” 田继烈道:“咱们未必能帮你多大忙,只是有当年失败的经验,可以从旁提醒你加以注意,不过” 语声微顿,才接道:“我已经退隐多年,不愿再卷入扛湖是非,最好能够避免跟林元晖的女儿见面。” 郭长风道:“这不成问题,晚辈自会安排。” 子是,又商议了如何分途上路,以及会晤联络的方法,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奇怪的是,田继烈和郭长风年纪相差一倍有余,彼此又从未谋面,居然一见如故,连憨小子石头,也跟郭长风相处得极为亲热,满口大叔,就像一家人似的。 天亮了,田继烈检视过小强的外伤,亲自进城配药,石头便升火做饭,侍候郭长风和小强饱餐了一顿。 等到药买回来,替小强敷了伤,又将渔舟移往偏僻无人处。以便人能安静地休息。 郭长风一向行事机警,不肯轻易信任他人,唯独对田继烈祖孙俩,却深信不疑,饭后,倒头便睡,毫无戒惧之心。 接连两夜未睡,这一觉,直睡到红日西沉才醒。 郭长风见天色已经傍晚,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焦急地道:“槽啦,睡误事了,老前辈请赶快开船送我到对岸去……” 田继烈道:“去对岸做什么?” 郭长风道:“我和林百合约好黄昏时在樊城渡口见面,现在天已傍晚,她一定等急了。” 田继烈微笑道:“放心,误不了事的,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郭长风探头一望,脱口道:“这就是樊城渡口?” 田继烈道:“可不就是么,刚才你睡得正香,老朽早移船过江了。” 郭长风赶忙道谢,转身便想下船。 田继烈伸手拦住道:“慢一点,先把脸上易容药膏洗干净再去,省得人家姑娘不认识你。” 郭长风这才记起昨夜在客栈,曾改扮成小强,一直忘了洗去易容药膏,忙又称谢,掏水洗脸。 田继烈又道:“老弟,咱们还是那句老话,暂时不想跟林家姑娘见面,如果你无法抽身回来,咱们就在约定地方碰头,小强有咱们爷儿俩照顾,你尽可放心。” 郭长风拱手长揖,道:“如此,我先谢谢老前辈了。” 田继烈道:“谢倒不必,可千万记住老年人的话,跟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结伴同行,固然很愉快,但最容易惹人注目,一路上务必多加小心才好。” 郭长风唯唯受教,又叮咛了小强一番,才离船上岸。 渔舟停泊的地方,距渡口不过一箭之遥。 这时,天色将晴,襄樊之间最后一班渡船刚靠岸,渡口人群熙攘,都是归心似箭的旅客。 郭长风大步挤进入丛中,运目四望,却未看见林百合和樱儿。 他担心彼此会在纷乱中错过,连忙又退了出来,寻了一处较高的土坡,居高临下,仔细地搜寻。 渐渐地,渡客都已散尽,只剩下几名水手在系缆加碇,准备收渡过夜了,仍然不见林百合的影子。 郭长风不禁沉吟! 莫非计划已被秦天祥发觉,她们不能来了?或者她们来得太早,等不到自己,已经先离开了……” 正在猜疑,忽觉有件尖硬的东西,猛然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紧接着,一个低沉声音喝道:“姓郭的,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在你腰上戳一个洞!” 郭长风屹立不动,缓缓道:“朋友是谁?” 那人冷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只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 郭长风道:“我睡了一天觉,刚醒不久,并没有干什么好事呀?” 那人道:“哼!你阴谋行刺,敲诈巨款,现在居然又想诱拐少女离家出走,事证昭昭,还想抵赖不成?” 郭长风哦了一声,忙道:“原来你指的这件事,这完全是冤枉。” 那人喝道:“怎会是冤枉?” 郭长风道:“若说行刺,我何曾伤过一个人?若说诈财吧,我非但没有敲诈,反而替人家调借过七万五千两现银……” 那人道:“就算行刺和诈财,你都有理由推诿,这诱拐良家少女离家出走的事,总该没有话说了吧?” 郭长风道:“这更是天大冤枉,我根本没有干这件事,都是樱儿那丫头出的主意。” 那人怒叱道:“你说什么?” 郭长风道:“真的,事情全是樱儿一手造成的,怂恿林百合离家出走的是她,昨天来客栈约我去私会的也是她,现在装神扮鬼的更是她” 最后一个“她”字余音未落,突然旋身出掌,左手反扣那人的腕肘,右手已将她的长剑夺了下来。 那人连闪避或反抗的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兵刃业已脱手,气得抡拳就打,骂道:“姓郭的。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得了便宜卖乖,却把罪名全推在人家头上,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郭长风笑道:“樱儿,这不能怪我,是你先把我骂得一文钱不值的!” 樱儿跺脚道:“人家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却真骂人家。” 郭长风道:“我早就听出你的声音了,所以故意逗逗你。” 樱儿腕肘被他握住,又气又羞,啐道:“你这个鬼,真比鬼还精!” 郭长风道:“我不是鬼,我是捉鬼的,尤其专捉那些女扮男装的假鬼。” 原来樱儿身上穿着男用长裤,一副书僮打扮。 樱儿听他一口道破行藏,急得连连摇手,道:“你轻点声音好不好?别让船上水手听去了。” 郭长风这才伸伸舌头,一面松手交还长剑。一面低声道:“刚才你用剑抵住我的后腰,怎么就不怕别人看见?” 樱儿一撇嘴,道:“还说呢,谁叫你不早些来!” 郭长风笑道:“好!算我不对,林姑娘在什么地方!咱们快去吧。” 樱儿举手指一指土坡上的茶棚,道:“小姐在那家茶馆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你的马匹都准备好了没有?” 郭长风一怔,道:“我觉得在樊城购买马匹容易泄漏消息,不如先离此地,到前面市镇再购马比较妥当。” 樱儿想了想,道:“你先出城在北门外等候,我去通知小姐,咱们连夜上路。” 郭长风点头答应,待樱儿离去后,急忙转身重回渔舟,将情形告诉了田家祖孙和小强。 田继烈道:“你只管走你的,咱们会随后跟来,不过,在咱们会齐之前,千万不可贸然进入红石堡。” 计议定当,郭长风便独自穿城而过,径出北门等侯林百合。 不多久,林百合和樱儿果然如约赶到,两人都改扮了男装,樱儿背着行囊,林百合一身儒装,俨然翩翩佳公子,只是神情却流露出紧张。 郭长风迎着道:“你们离开寂寞山庄时,没有被人发觉吧?” 林百合摇摇头,说道:“现在还没有,可是,最迟明天晚上,一定会被发觉,唉!我真是担心死了,如果外公知道了咱们偷偷跟你到红石堡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郭长风道:“不要怕,他即使发觉你们不在,暂时还想不到咱们会去红石堡,等他想到。 咱们可能已经回来了。” 林百合道:“万一他发觉得早,会不会派人随后追来?” 郭长风道:“追来也不怕,咱们早走了一天一夜,谅他也追不上。” 樱儿倒比林百合胆大,笑笑道:“事情已经做了,怕有什么用?到时候,咱们就说是被他强迫的,天塌下来,由他去顶着。” 郭长风道:“对!就这么办,反正我是恶名在外,诱拐是罪,胁迫也是罪。” 这话却把林百合引得笑了出来,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你存的什么心?人家都急死了,你倒若无其事。” 郭长风微笑道:“我可不能再着急了,不然,大家都急死在这儿,谁去红石堡呢?”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赶路,多亏郭长风笑语不辍,才使林百合的心情渐渐轻松下来,也不觉得步行之苦了- ocr:大鼻鬼- 走了半夜,离开樊城约莫已有三十多里,极目四顾,前后一片漆黑,旷野寂寥,静无人踪。 郭长风道:“累了吧?休息一会再走好不好?” 林百合点点头,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轻吁道:“这十几年走的路,只怕都没有今天走的多,刚才还不觉得,一坐下来,才知道真累了。” 樱儿也揉着两只脚,道:“我这双鞋子太大,就像穿着拖鞋一样,一走一晃,两只脚都走酸了!” 接着,又抱怨郭长风道:“都是你,原来说好是骑马的,偏偏又临时变卦,要人家跑路。” 郭长风笑道:“姑娘,这是你们平时太娇生惯养,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叫苦连天,平常百姓一夜走百八十里,也不算什么。” 樱儿道:“咱们又不是平常百姓,谁走过这许多路?” 郭长风道:“磨练蘑练也应该的,说不定,将来嫁个跑单帮的丈夫,不但要走路,还得扛着货物!” 樱儿笑啐道:“去你的,你自己才会嫁个跑单帮的呢。” 郭长风笑道:“我想嫁,只是没人敢娶我。” 林百合白了他一眼,道:“一个大男人。说这些话也不害臊?” 郭长风道:“既是大男人,还害的什么臊?” 林百合忍住笑,道:“噢,我想起一件事来了,咱们现在已经改扮了男装,一路上也该改改称呼,以免被人识破。” 樱儿接口道:“这容易,我称呼你公子,你就叫我樱哥,不就成了吗?” 林百合道:“我是说,咱们跟他怎么称呼?” 郭长风道:“这也容易,你们就叫我‘麻雀’好了。” 林百合嗤的一笑,啐道:“人家是跟你说正经话。” 郭长风道:“我也说的是实话,她年轻漂亮,所以叫做‘鹦哥’,我又老又丑,只好叫‘麻雀’。” 樱儿道:“哼!我的名字本来叫樱儿,才改为樱哥,你本来名字又不叫‘麻雀’!” 郭长风道:“可是,我姓郭,总不能改为‘郭哥’吧?” 樱儿拍手笑道:“妙极了!只有唤鸡的时候,才叫‘咯咯’,咱们叫你‘郭哥’,你就变成鸡啦!” 两人在说笑,林百合却在沉吟,忽然心中一动,道:“对!‘郭哥’与‘哥哥’谐音,咱们索性就以兄弟相称,岂不合适?” 樱儿道:“你们可以兄弟相称,那么我呢?” 林百合道:“你可以称他‘大公子’,称我为‘二公子’,对外人,就说咱们是结义兄弟。” 樱儿忙对郭长风躬身长揖,说道:“大公子在上,奴才给你叩头,请赏个红包吧!” 正笑着,忽然听见“咕噜噜”一声轻响。 樱儿诧异地道:“咦?这是什么声音?” 郭长风微笑道:“是本大公子肚里在作怪,自从早上吃了两碗稀饭,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哩。” 林百合埋怨道:“怎么不早说!樱儿快把干粮拿出来,大家都吃一些,也该上路了。” 郭长风大喜说道:“原来你们带着干粮?” 林百合道:“我猜想连夜赶路,途中一定会饿,所以叫樱儿买了些‘烧卖’,准备宵夜用的。” 她真不愧是娇生惯养,出门还没忘记吃宵夜,不过,也幸亏如此,才使郭长风免子“枵腹从公”。 三个人席地围坐,一包“烧卖”刚吃完,郭长风突然低声说道:“听!有人来了。” 林百合和樱儿连忙举目四望,道:“在哪里?我们怎么没有听见?” 郭长风道:“来的是三骑快马,现在还在十里以外。” 林百合失惊道:“糟了,一定是外公派人追来啦。” 郭长风用手一指,道:“你们暂且去那边草丛里躲一躲,让我来应付。” 林百合拉着樱儿,急急奔入草丛,郭长风一提真气,飞身掠上了路旁的一棵大树。 约莫半盏热茶光景,蹄声入耳,果然由樊城方向驰来三人三骑。 为首是个灰衣老者,斑白的头发,脸上戴着一具紫铜色的面具。 后面两骑,是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劲装疾服,背插兵刃,脸上却未带面具。 三匹骏马循着大路飞驰而至,经过路边大石,那戴面具的灰衣老者突然一挥手,勒住了坐骑。 两名随行壮汉同时勒缰控马,一齐停住,三骑马由奔驰中遽然顿止,显见骑术都非常精湛。 灰衣老者飘身落地,大步走到石旁,一俯腰,抬起了那张包“烧卖”用的废纸,反复看了看,又探手试试石块上的余温,点头道:“不错,是她们,而且刚离开不久。” 一名壮汉说道:“她们已经离城半夜,怎会才走到此地?” 灰衣老者说道:“想必是临时在城中无法弄到坐骑,徒步赶路,所以才走得很慢。” 那壮汉道:“这么说,咱们可不能盯得太紧了?” 灰衣老者道:“正是,咱们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吧。” 两名壮汉答应着跳下马来,其中一人将马匹牵到树下系好,另一个便从鞍后解下酒囊和食物包,三人围着大石坐下。 打开食物包,里面全是烧鸡卤鸭,油香四溢,两名壮汉,互相侍酒让菜,吃喝起来。 那灰衣老者既不吃,也不喝,只盘膝跌坐,冷冷道:“菜不妨多吃些,酒却要少喝,别喝醉了误事。” 两名壮汉谄笑道:“老爷子,你放心吧,这点酒,只能润口解渴,哪里就会醉了。” 灰衣老者道:“我可是提醒你们,那郭长风是出名的酒鬼,如果闻着酒香寻了来,你们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其中一名壮汉拍着胸脯道:“那样最好,咱们就跟他赌喝,把那小子灌醉了捉活的。” 另一个也豪气干云地说道:“就凭咱们马氏兄弟,别的可比不过他,难道喝酒也喝不过他?那小子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两个,拼他一个,不把那小子醉死才怪……” 郭长风在树上忍不住笑了倒不是笑那马氏兄弟吹牛,而是被那酒香醒得有些心痒难抓。 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几个烧卖实在解不了饥,尤其那浓烈的酒香,随着夜风,一阵阵直往鼻孔里送,引得满肚子酒虫都翻腾起来。 他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屈指轻弹,射向树下。 其中一匹马被树叶射中后股,立时负痛长嘶,不断地举蹄乱踢。 另外两匹马也受了惊,挣扎趋避,乱作一团。 灰衣老者沉声道:“快去看看,树下可能有蛇!” 马氏兄弟只得放下酒囊食物,吆喝着过来安抚坐骑,拨草赶蛇…… 郭长风早已扣了六小截尖锐的树枝,趁马氏兄弟低头赶蛇的时候,双手齐扬,同时射落。 六截树枝一半射马,一半射向系马的缰绳,刹那间,缰绳折断,马匹嘶鸣,三匹马一齐脱缰,四散狂奔。 马氏兄弟大惊,连忙飞身追赶,但两个人只能照顾两匹马,另外一匹却放蹄疾驰而去。 那灰衣老者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一挺腰身,飞跃面起,竟施出“八步赶蝉’身法,接连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匹脱缰怒马…… 三人都不愧是骑术高手,一阵纷乱之后,总算将马匹制服,没有被逸去。 灰衣老者检视了缰绳折断痕迹,惊然道:“树上有人,快搜!” 马氏兄弟急忙撤出兵刃,重回树下,仰头张望了一遍道:“树上没有人呀。” 灰衣老者道:“不在树上,一定在附近,你们分头搜查两侧草丛,提防那厮的暗器……” 马氏兄弟同声应诺,刚搜到大石旁,忽然惊呼道:“奇怪!咱们的酒菜怎么都不见了?” “老爷子,快请过来,这石头上还留了字呢…” 灰衣老者闻声赶到,果见大石上刻着两行字 “酒太少了,只能润口解渴。若要赌醉,最少再加十坛。” 马氏兄弟诧道:“这好像是咱们刚才说过的话,难道被谁偷听去了?” 灰衣老者一字字道:“郭长风。” 马氏兄弟骇然大惊,连忙横刀护身,惊惶四顾…… 灰衣老者挥挥手,道:“不必找了,他若想下毒手,刚才的树枝就射进你们脑袋里了。 走吧!” 说完,当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氏兄弟更是心惊胆裂,急先恐后奔向自己的坐骑,屁股还没沾上马鞍,便没命地挥缰催马,只恨不得马肚下再生出四只蹄子来…… 转眼间三骑马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郭长风和林百合主婢俩从草丛里走出来,一面喝酒,一面啃着鸡髓,笑道:“这烧鸡味道还真不错,比烧卖好吃多了。” 林百合道:“刚才三人都不是寂寞山庄来的,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郭长风道:“不管他们是谁,有两件事可以确定,第一,他们目的在尾随跟踪并不想跟咱们照面,第二,那灰衣老者必是相识的熟人,否则,不会戴着面具。” 林百合道:“他们尾随着咱们,究竟想干什么?” 郭长风耸耸肩,道:“这就很难说了,也许他们想跟踪咱们到红石堡去,也许想对付咱们,正在等待其他帮手,也许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决定要干什么。” 林百合忧心忡忡地道:“我还以为自己的行动很秘密,不料剐离樊城就被人发现了,万一消息传到外公耳中,唉!那该怎么办呢?” 郭长风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就算你外公亲自赶来,仍然有我应付,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樱儿道:“刚才那三个,好像对你很害怕的样子,你在江湖中,真的这么有名吗?” 郭长风笑道:“不是我太有名,是他们的胆子太小了。” 樱儿道:“如果他们三个打你一个,你有没有把握打赢他们?” 郭长风道:“我想,那两个姓马的很容易对付,灰衣老者却是个劲敌,如果动手,只要先把两个姓马的摆平,再对付灰衣老者,应该有七成胜算。” 樱儿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摆平了,夺下马匹,给咱们用呢?” 郭长风道:“人家又没招惹咱们,酒菜也留给咱们享用,怎么好意思再拉他的马匹。” 樱儿道:“可是,他们如今反而走在咱们前面,一定会摆好圈套等着,以后麻烦可就多啦。” 郭长风道:“不会的,他们要想跟踪,就绝对不肯走在咱们前面,说不定还会替咱们准备好马匹,让咱们先走哩!” 三人将烧鸡卤鸭分食一饱,继续动身赶路,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天亮不久,抵达一处镇甸。 这是豫鄂边界的一个小镇,总共才百余户居民,镇上唯一客栈,名叫“连升号”,全店只有三间客房。 其中两间是单房,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另外一间“通铺”,倒可以挤下十来个人,却是肮脏零乱,臭气熏天。 这地方往来的旅客,除了单帮小贩,便是桐柏山的猎户,客栈之简陋,自然是意料中事。 林百合才到客栈门口,就皱了眉,低声道:“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呀?” 郭长风苦笑说道:“只有这一家客栈,将就些吧!出门在外,自然比不得在家里。” 林百合走了一夜路,确实也累了,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 谁知向客栈老板一打听,才知道两间单房,只剩一间空着,另一间还住着客人。 老板望望三人的打扮,巴结地道:“二号房熟客,要往襄阳贩货的,本来一大早就要动身,因为在此有个老相好,昨夜想必太‘热乎’了,现在还没起来,我看这样吧,两位公子先在一号房休息,这位小哥暂时‘通铺’,等二号房客人走了,我再替诸位换房间。” 林百合听说要自己跟郭长风合住一间,登时窘得满脸通红,连声道:“这怎么行?咱们绝对不能住一间房,你不要胡说八道……” 樱儿更是气得面色发青,指着那老板的鼻尖骂道:“你这老糊涂,瞎了眼啦?竟敢叫我去跟那些肮脏男人在一起?当心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老板道:“我是好意” 樱儿已经拔出宝剑,叱道:“好意?你再说一声是好意,我就宰了你!” 那老板吓得慌了手脚,眼巴巴望着郭长风,道:“公子,你瞧瞧,这是从何说起?” 郭长风忙拦住樱儿,道:“樱哥,不许胡闹,既然只有一间单房,你和二公子同住,让我去睡‘通铺’好了,咱们休息半天,午后上路。” 这样安排,表面看来似乎不合情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林百合和樱儿固然无话可说,客栈老板更是千恩万谢,连连打躬作揖。 郭长风把林百合主婢俩送去单间客房,又嘱咐老板代购三匹牲口,准备午餐和干粮,然后进入“通铺”房,合衣躺下,不久便入了梦乡。其实,“通铺”的旅客全是贩夫走卒,虽嫌脏乱,却不会在客栈中留连,此时大都起身上路,房里反而显得挺宽敞清静。 倒是住在单间房的林百合和樱儿,一直没有办法入睡。起初,两人嫌寝具脏,将床上被褥都垫在地下,宁愿睡硬床板,接着,又发现床上有“臭虫”,咬得人身痒心烦,难以安眠。 折腾了许久,两人实在疲倦已极,眼皮沉重,正昏昏欲睡,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异样声响。 隔壁就是二号房,两房之间,只有一层薄木板,是以那响声清晰入耳,仿佛就在身边。 樱儿先被惊动,侧耳听了一会,忍不住轻轻推着林百合,嘎声道:“小姐,你睡着没有?” 林百合道:“怎么样?” 樱儿道:“你听见隔壁的声音么?” 林百合道:“听见了,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樱儿道:“对!我也听出是个女人,但老板怎么说是去襄阳贩货的客人?-林百合道:“女人也能贩货做生意,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樱儿道:“可是,隔壁不止是女人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男的。” 林百合道:“也许人家是夫妻俩。” 樱儿停了片刻,又轻轻问道:“小姐,什么叫做‘老相好’?” 林百合道:“我也不懂,大约是指‘老朋友’的意思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橙儿道:“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是夫妻,为什么却说是‘老相好’,又说什么昨晚太‘热乎’,究竟‘热乎’是什么意思……” 林百合不耐烦道:“好啦!好啦!别管这些闲事,下午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樱儿不敢再说,只得住了口。 可是,没过多久,隔壁的声响竟越来越大了。 林百合愤然道:“真是吵死人,这样怎能睡得着觉嘛!” 樱儿一翻身爬了起来,哑声道:“别睡了,我看这客栈里要出事。” 林百合道:“出什么事?” 樱儿道:“你听,那女人在呻吟,分明得了重病,男的却气呼呼地,可能正用力捏着女人的脖子想把她活活捏死……” 林百合吃惊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樱儿道:“这还不知道,客栈老板说太‘热乎’,就是指那女人在生病发烧,又说他们是‘老相好’,意思分明说那男的跟客栈老板是老朋友,两个人合伙谋财害命,开的是家黑店。” 林百合听了这话,不禁骇然变色,忙道:“那……那怎么办……” 樱儿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通知郭大侠,我先去救那女人。” 说着,拔出宝剑,一跃下床,直奔隔壁客房。 来到房门外,只听那女人的呻吟声已经渐渐低弱,好像快要奄奄一息了。 樱儿心急救人,飞起一脚,将房门蹋开,仗剑冲了进去,娇叱道:“大胆的恶贼,还不放手” 等她看清房里的情形,却吓得惊呼失声,“-啷啷”一声响,自己倒松手抛了长剑,踉跄倒退出来。 林百合忙问道:“怎么啦?” 樱儿一面猛吐唾沫,一面把林百合往房里直推,连连啐道:“该死!该死!快躲起来……” 林百合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樱儿急急掩上房门,喘息道:“别问了,那两个无耻的东西,简直不是人!” 林百合还想再问下去,门外已人声鼎沸,店中旅客和附近居民全都惊动了。 只听一个粗鲁的声音骂道:“小子,你给我滚出来!大爷花钱玩姑娘,碍了你什么事? 你小子居然敢执刀动剑蹋大爷的房门,她是你娘?还是你姐姐?” 众人问明事情原委,都为之哄堂大笑…… 幸亏郭长风闻声赶来,道歉赔礼,才将那位“意犹未尽”的嫖客劝走。 只是,经过这一阵闹,觉也睡不成了,牲口也没买到,仅带了些干粮,便匆匆上路。 途中,郭长风少不得又把招商客栈内许多不成文的陋规,详细地对二女解释,并且婉转告诫,休要乱管闲事,招惹是非。 樱儿心知理屈,口头却不肯服输,撇撇嘴道:“咱们从没住过这种混帐客栈,自然不懂,谁像你,一定常来常往,经验才这么丰富。” 郭长风摇头叹道:“瞧你这张嘴,真比刀还锋利,硬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樱儿笑道:“本来就是嘛,你是有名的江湖浪子,难道没做过那种肮脏事……” 林百合突然厉声喝道:“樱儿,不许这样放肆!” 樱儿本是句无心的玩笑话,被林百合一骂,脸上顿时讪讪地无法下台,一赌气,不再开口,独自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前面有片树林,樱儿负气低头疾行,转眼已奔入林中。 郭长风反觉过意不去,含笑道:“何必责骂她呢?她只是说说取笑,其实并没有恶意。” 林百合道:“别理她,这个丫头被我宠坏了,说话一点规矩也没有,脾气倒比谁都大。” 郭长风道:“好啦!骂也骂过了,还跟她生的什么气?咱们也走快些,大家去树林里休息一下。” 偏偏林百合也犯了倔脾气,反面停步道:“要去你去吧,我不去!” 郭长风笑道:“这是为什么?” 林百合道:“不为什么,我累了。” 郭长风伸手相扶,道:“来!我搀着你走,咱们到那边树林里吃些干粮,再小睡片刻,索性多休息一会……” 话犹未完,忽见一条人影,由树林中飞也似的奔了出来。 林百合轻呼道:“咦!是樱儿?” 不错,人影正是刚刚负气离去的樱儿,现在却满脸欣喜之色,一边跑,一边挥手,显得异常兴奋。 郭长风和林百合急忙迎上前去问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樱儿娇喘着道:“我看见了……就在树林里……” 林百合道:“你看见了什么?” 樱儿道:“……马……三匹马……就是昨夜跟踪咱们的那些家伙……” 郭长风轻哦一声,道:“别急,慢慢说没关系,你发现昨夜跟踪咱们的三个躲在树林里,对不对?” 樱儿点一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三个人,是三匹马……” 林百合一皱秀眉,说道:“究竟是人是马?你把话说清楚些不行吗?” 郭长风道:“先别催她,让她喘好气再慢慢说吧。” 樱儿喘息略定,才兴奋地道:“树林里有一栋木屋,刚才我走进树林,忽然发现屋前系着三匹马,仔细一看,正是昨夜那三个家伙的坐骑……” 郭长风道:“那三个人在不在?” 樱儿道:“我没看见人,只见三匹马,就急忙退出来了。” 林百合道:“这么说,那三个人一定正在木屋里休息,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樱儿道:“我本想把三匹马悄悄牵回来,又怕惊动了他们,所以才赶来跟你们商议。” 林百合奋然道:“还商议什么,咱们这就掩过去,先抢马,后擒人……” 郭长风却摇摇手,道:“别忙,事情恐怕并不如咱们想象的容易。” 林百合道:“难道还有什么可疑?” 郭长风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依行程计算,他们应该昨夜就到此地了,现在日已近午,绝不会还在休息,再说,这附近并无农家,荒林中何来木屋?也很值得怀疑。” 樱儿说道:“现在别管这些,反正人在树林里,只要把人擒住,还怕问不明白吗?” 郭长风道:“你们先不要急躁,让我去勘查一下再说。” 林百合道:“不,咱们跟你一块儿去,万一动手,三对三也不吃亏。” 郭长风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于是,樱儿在前领路,三人鱼贯而行直宜入林中。 这座树林面积不大,却十分茂密,林子里枝叶重重,遮天蔽日,显得很阴森晦暗,尽管外面正是红日当空,一进林子,竟令人产生冷飕飕的感觉。 木屋就在密林正中央,四周筑着整齐的栏栅,栅内杂草丛生,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乍看之下,仿佛是座荒废已久的农庄。 三匹骏马果然系在木屋门前,鞍镫俱未卸除,从毛色分辨,的确是昨夜见过的三骑。 但整座树林内,寂静无声,宛如死城,木屋门窗也紧紧闭着,不闻半点声息。 郭长风一见这情形,眉心顿时打结。 林百合却兴奋地道:“这真是天意要给咱们三匹坐骑,动手吧?” 郭长风肃容道:“不要轻举妄动,我看这情景有些不对。” 林百合道;“哪儿又不对了?” 郭长风低声道:“你仔细瞧瞧,这密林四周全被林木包围,根本没有出入的路径,谁会在此建下这座孤零零的屋子?” 林百合道:“可能是很久以前建的,空着没有人居住,路径才荒没了。” 郭长风道:“你再看看这些栏栅和木屋,像是很久以前的建筑吗?我敢断定,这屋子建好绝不超过三天。” 林百合愕然道:“依你说,竟是有人特地赶建这座木屋啦?” 郭长风道:“不仅如此,这屋很可能还是专为咱们而建的。” 樱儿“咭”地一笑,说道:“郭大侠,你真是越说越玄啦,咱们昨天才从襄阳动身,居然会有人预先造好屋子在这儿等着?” 郭长风道;“你别以为不可能,只要人手齐备,像这种小木屋,一天造十栋也并非难事。” 樱儿道:“就算造屋来得及,他怎么知道咱们一定会到这座树林里来?造了屋子,又有什么目的?” 郭长风道:“他既然造了这座木屋,只须稍作安排,就能将咱们引到此地来,至子目的,现在还无法推断,不过,他如此煞费苦心,显然不是为了替咱们准备落脚休息的地方。很可能是布好的陷阱。” 樱儿耸耸肩,道:“小小一座木屋,即使真是陷阱,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郭长风道:“这不是畏惧,凡事谨慎些,总不会吃亏。” 樱儿冷笑道:“想不到鼎鼎有名的郭大侠,胆量却这么小,你们不敢去,我倒非去试试不可!” 话落,一个纵身人已飞向了栏栅内。 林百合急道:“樱儿,小心了!” 樱儿飞落院中,探手撤出了长剑,凝神倾听,木屋内仍然声息全无,什么反应也没有。 子是,一手执剑,一手护胸,举步向屋门走去。 郭长风怕她遇险,吸一口气,接跟着腾身而起,一式“龙翔九天”,由栅外越过院子,轻轻落在木屋屋顶上。 他身边从不携带兵刃,只顺手摸出几块碎银扣在掌心,以备应付突然的变化。 谁知事情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樱儿推开木屋门,伏剑而入,居然平平静静,毫无变故发生。不片刻,樱儿又从窗口探出头来,笑道:“郭大侠,请下来吧!当心在上面受了凉。” 林百合诧问道:“屋里没有人吗?” 樱儿笑道:“鬼也没有一个,不信你们进来看看。” 林百合飞身越过栏栅,郭长风也由屋顶跃落,两人进入木屋一看,果然连个人影也没有,但屋中却陈设齐全,打扫得一尘不染…… 樱儿得意地道:“这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分明只是一座空屋,干嘛要疑神疑鬼,硬说是可怕的陷阱呢?” 郭长风不答,自顾低头四处查看,仔细检视门窗和墙壁,甚至床底也不放过。 樱儿又笑道:“别找啦,这儿打扫得很干净,包你连老鼠也找不到一只。” 郭长风漫应道:“如果能找到一只衔着‘抹布’的老鼠。我就放心了,至少,咱们总知道屋子是谁打扫的?” 樱儿道:“当然是人打扫的,可是,他们已经走了。” 郭长风道:“噢?那一定是几位难得的好心人,临走之前,不仅将房屋打扫干净,而且还把坐骑也留给咱们代步。” 樱儿道:“你不是说过,他们为了跟踪方便,可能会替咱们准备马匹,好让咱们走在前面吗?” 郭长风道:“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但马匹让给了咱们,他们自己骑什么?难道步行跟踪,反比骑马方便?” 樱儿道:“他们不能另换马匹么?”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倘若另有马匹,他们又何须将这些露过相的坐骑留给咱们?这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樱儿怔了怔,竟无词以对。 林百合沉吟道:“莫非他们只是暂时离开,等一下还会再回来?” 郭长风摇摇头,道:“不!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现在还在这栋屋子里。” 林百合急忙扭头四顾,骇然道:“真的么?在什么地方?” 樱儿道:“小姐,别听他胡说,木屋总共只有这么大,哪儿能藏得下人!” 郭长风笑道:“你们不相信?” 樱儿道:“鬼才会相信咧,除非你把他们找出来……’郭长风道:“好!” 说着,双手提起屋角木床,用力向上一掀…… “啊” 林百合和樱儿同时惊呼出声,脸上都悚然变色。 木床下,并排躺着两名壮汉,胸口各插一柄匕首,衣襟满是鲜血。 樱儿呐呐道:“这……这不是昨夜跟踪咱们的马氏兄弟么……” 郭长风道:“不错,你现在可相信了吧?” 樱儿道:“可是……可是……” 郭长风道:“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灰衣老者,想必功力较探,脱身逃走了。” 林百合叹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郭长风道:“很难说,或许是他们的仇家,也可能是咱们的对头……” 正说着,屋外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 林百合和樱儿急忙拔出长剑,向屋门冲去。 郭长风一伸手,将两人拦住,低声道:“不要鲁莽,先看清楚再说。” 三人掩至窗口,凝神倾听,呼声却又沉寂了。 林百合道:“我听见是女人的呼救声音,树林里一定隐藏着歹徒,咱们快出去救人吧! 郭长风摆摆手,道:“别急,再等一会……” 樱儿道:“还等什么鬼!救人如救火,你们不去,我可要去了。” 话犹未毕,呼救之声又起。 这一次,呼声更近,仿佛就在木栅外不远。 林百合紧一紧长剑,道:“郭大哥,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呀?” 郭长风神色凝重地道:“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这附近并无居民,哪儿来的妇女……” 樱儿抢着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啦?还在说废话!” 她手提长剑,便想开门出去。 谁知屋门才拉开一半,却被郭长风重又推上,并且迅速加上了门栓。 樱儿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袄风道:“要去让我去,你们守在屋子里,小心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说着,身形飘展,人已由窗口穿出。 林百合忙道:“等一等,把我的宝剑带去!” 郭长风轻轻应了声:“不必!” 二次腾身,业已越过屋外木栏栅。 一入林中,立即旋身紧贴着一根树干,屏息默察四周动静。 须臾间,他便发现适才的呼救声音,来自左侧十余丈外一丛矮树背后。 那儿是个阴暗的凹地,附近枝叶正籁籁摇晃,好像有人在地上挣扎纠缠。 郭长风吸一口真气,施展“移形换位”身法,飞快地绕过四五根树干,悄然欺到近处…… 树丛内,一个男人正将一名少女压在身下,左手紧紧捂住少女的口嘴。右手正撕扯少女的衣裙。 那少女拼命挣扎,衣衫已被撕裂破碎,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大腿,眼看就要道受强暴了…… 郭长风无暇细想,飞身冲上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衣领,喝道:“畜性,你在找死!” 反手一抖,竟把那人凌空掷了出去。 那少女翻身爬起来,顾不得赤身露体,急忙抱住郭长风的双腿,哀呼道:“救命啊!救命……” 郭长风一面解下自己外衣给她遮羞,一面安慰道:“不要怕,先穿上这个,待我收拾了那无耻的畜牲,再跟你详谈!” 那少女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颤声道:“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郭长风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那畜牲?” 少女摇头道:“让他去吧!我……我害怕。” 郭长风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事了,还” 剐说到“还”字,笑容突然僵住。 因为,他发觉那少女的手有些不安分,指尖竟缓缓上移,探向自己“最要紧”的地方……—— 第 十 章 郭长风已生惊觉,却不说破,顿了顿,又接着道:“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瞧,我去把那畜牲抓回来,替你好好出一口气!” 那少女犹不知行藏败露,一只手紧抱着郭长风,另一只手仍在继续行动,口里却含糊地说道:“别去了,那家伙身上带着刀,你会吃亏的……” 说着说着,纤手已闪电般扬起。 她出手虽快,郭长风竟比她更快,左臂疾沉,恰好迎着她的手腕,同时,向她龇牙一笑,低声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能乱摸,会痒的!” 那少女骇然变色,急忙仰身后倒,飞起右脚…… 郭长风右手轻轻一翻,又扣住了她的足踝,然后将她平放在地上,顺手取回自己的外衣,摇摇头,道:“看来姑娘是宁愿这样凉快些,我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少女手脚穴道全被制住,身子已无法动弹,大叫道:“郭长风,你不要得意,今天你逃不掉了!” 郭长风耸耸肩,道:“谁说我要逃?如此难得的眼福,不享受就走,那有多可惜……” 忽听一阵哈哈大笑道:“妙极了!妙极了!想不到郭兄竟与小弟具有同好。” 随着笑语声,林子里缓步走出一个红衣少年。 这个人年纪轻轻,身穿刺眼的大红色儒衫,满脸带着邪笑,竟是“花蜂”柳寒山。 郭长风一见是他,先就皱了眉,冷冷道:“阁下来此何干?” 柳寒山笑道:“特来向郭兄谢罪,适才小妾无知,冒犯了郭兄,小弟这里深表歉疚。” 说着,躬身一揖到地。 郭长风微诧道:“原来,这位就是尊宠?” 柳寒山道:“不敢,正是小妾。” 郭袄风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位霸王硬上弓的朋友,该不会就是阁下吧?” 柳寒山道:“那是小弟另一侍妾,刚才被郭兄凌空一掷,略受微伤,如今正在调养休息。” 郭长风轻哦一声,道:“这么说,在下真是失礼了。” 柳寒山道:“怎能怪郭兄呢?小妾年轻不懂事,一向嬉笑惯了,承蒙郭兄垂青关注,并解衣呵护,这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分咧。” 郭长风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阁下风流倜傥,无怪尊宠们也喜好此道,方才这场戏当真是生动逼真,惟妙惟肖,莫非是阁下平时教导有方?换了别人,谁能排演出如此精采的好戏!” 这话明褒暗骂,实在够挖苦刻薄。 但柳寒山毫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道:“如果郭兄觉得小妾姿色尚堪人目,我就奉送给郭兄,教她们朝朝暮暮,扮演给郭兄赏玩……” 郭长风连忙摇手,道:“不必!不必!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在下福薄,还是阁下留着自己享受吧!” 柳寒山道:“小弟是一片诚意,并非戏言,郭兄千万别客气呀!” 郭长风道:“在下也说的是真心话,纵有绝色,无福难以消受。” 柳寒山似乎很失望,喟然一吁,说道:“这是她们命薄,庸俗脂粉,难登大雅之堂……” 举步上前,拍开了少女的穴道,叱道:“还不快些拜谢郭大侠手下留情!” 那少女裣衽一礼,娇声道:“多谢郭大侠!” 说完,低头而去。 柳寒山仗着脸皮厚,旺未征得郭长风同意,对于下手暗算的事,也只字不提,竟然自说自话,就将那被擒的少女放了。 郭长风心里虽然不愿意,却不好意思拦阻,眼睁睁瞧着那少女离去,才淡淡一笑,道: “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阁下此来,有何目的?” 柳寒山拱手道:“小弟对郭兄钦慕已久,只恨无缘识荆,前在金陵,缘悭一面,深感……” 郭长风道:“好啦,用不着再兜圈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阁下找我有什么事?” 柳寒山笑了笑,道:“郭兄真不愧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小弟就直说了。” 郭长风道:“有话最好直说,不必转弯抹角。” 柳寒山点一点头,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是受人之托,想跟郭兄情商一件小事……” 郭长风道:“噢?敢问柳兄,是受谁之托?” 柳寒山道:“那人与郭兄毫无恩怨,但为了私人不得已的苦衷,自己不便出面,才托小弟居间转达。” 郭长风道:“这么说,他和阁下的关系,一定很密切了?” 柳寒山道:“谈不上密切,彼此只是朋友而已,不过,小弟认为这件事对你们双方都是有益无害,所以也乐于做个现成的桥梁。”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很好!你不妨说说看,他想跟我商议什么事?” 柳寒山低声道:“听说郭兄这次前来襄阳,是受一位神秘客户的高价聘请,欲取林元晖的首级。” 郭长风道:“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这已经不算秘密了。” 柳寒山道:“以郭兄的身手,要杀林元晖,实在易如反掌,可是,郭兄却迟迟不肯下手,反而带着林元晖的独生女儿,暗离襄阳,这是什么缘故呢?” 郭长风心头微震,沉声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告诉阁下。” 柳寒山神秘地笑道:“其实,郭兄不说,小弟也猜想得到。” 郭长风冷冷一哼,道:“是吗?那你就猜猜看?” 柳寒山缓缓道:“郭兄目的,不外想查证那位神秘客户和林元晖结仇的原因,对么?” 郭长风心头又是一震,道:“听你口气,难道你知道他们结仇的原因?” 柳寒山耸肩笑道;“小弟虽然不知道,但小弟那位朋友却略知一二,如果郭兄有兴趣,他很愿意供给一条线索,帮助郭兄解破迷津。”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他们要什么交换条件?” 柳寒山道:“他的欲望不大,只要郭兄答应给他一件小小的东西作为交换,他就心满意足了。” 郭长风道:“他想要什么东西?何妨明说。” 柳寒山笑道:“听说郭兄身上有一条罗带” 郭长风恍然道:“原来他意在‘香罗带’?这就难怪了。” 柳山道:“小弟可不知道‘香罗带’是什么,想来顶多只是条比较精致的带子罢了,若能用它来解破迷津,对郭兄而言,还是值得的。” 郭长风想了想,道:“我可以答应,但有两个条件。” 柳寒山忙问:“什么条件?” 郭长风道:“第一,他的消息必须绝对正确;第二,要他亲自和我面谈。” 柳寒山道:“消息绝对正确,这一点,小弟可替他保证。但第二项却有些碍难,他正因为自己不便出面,才托小弟代为转达……” 郭长风道:“我要求面谈,井非想知道他的面貌,而是为了谈话时可能有部分细节,必须随时请教,才能明白。” 柳寒山迟疑一阵,说道:“可是……可是……” 郭长风道:“你若作不了主,不妨去和令友商议一下,在下先返木屋,听候消息。” 说着,转身欲走。 柳寒山忙道:“郭兄请留步” 郭长风斜睨道:“究竟怎么样?最好爽快一些。” 柳寒山点点头,道:“小弟同意让他和郭兄见面,也希望郭兄言出必行,将‘香罗带’赐掷,不可食言。” 郭长风道:“放心吧!只要消息正确,我绝对履践承诺。” 柳寒山举掌轻击三下,叫道:“老爷子,请出来吧!” 一阵脚步声,林中施施然走出一人。 郭长风不禁暗暗吃一惊,原来那人满头斑发,脸上戴着一副紫铜色的面具,竟是和马氏兄弟同行的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既跟柳寒山是同伙,马氏兄弟怎会被杀死在木屋中呢?难道这是故意布置的圈套…… 郭长风心里顿生不祥之感,但事已至此,明知着急也来不及了,只好力持镇定,淡淡一笑,道:“这位朋友的面具好精致,咱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灰衣老者默然不答,在距离郭长风五六丈以外便停了步,似乎不愿站得太近,以防郭长风会突起发难揭开自己的面具。 柳寒山居中而立,含笑道:“郭兄,咱们已经遵照吩咐做到了,但愿郭兄也言而有信。” 郭长风笑笑,道:“好的,现在就请令友先谈谈他知道些什么吧!” 柳寒山道:“这是林元晖当年一段伤心往事,也是红石堡主秦天祥生平最大秘辛。郭兄若想知道林元晖跟谁结下血海深仇?必须先听听这段故事。” 郭长风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柳寒山和灰衣老者互相交换了一瞥会意的眼色,才继续说道:“事情经过,由小弟代为叙述,至于有什么疑点,再请郭兄提出来,咱们一定尽所知的,设法解答,如果咱们不知道的事,还希郭兄能够谅解。” 郭长风点头道:“这是当然。” 柳寒山又道:“咱们今天所谈的话,也希望郭兄务必守密,尤其不能泄露是小弟居间转述的。” 郭长风道:“这些都不成问题,你请早些言归正传吧。” 柳寒山这才轻咳了一声,徐徐道:“要了解这段秘辛,得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林元晖刚刚成名,还没有做红石堡的东床快婿,早已经和一位知心合意的少女发生了感情……” “且慢!” 郭长风忽然截口道:“请把话说清楚一些,何谓:知心合意’?” 柳寒山道:“这意思就是说,林元晖和那少女业已情没意合,虽未明媒正娶,实际已经海誓山盟,早有婚嫁之约。” 郭长风颔首道:“好!请说下去。” 那灰衣老者屹立在旁,一直没有开口,似乎也正注意倾听着柳寒山的解释和叙述。 柳寒山继续道:“当时,林元晖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年,想不到,武当解剑池畔,一环歼十恶,从此名扬天下,交游增广,因而结识了红石堡主秦天祥……” 郭长风知道快要谈到正题了,凝神倾注,不再岔口。 柳寒山接着说道:“秦天祥年逾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正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堪与匹配,见了林元晖,真是喜出望外,便不避尊卑之嫌,亲自向林元晖当面提婚。在他想,以红石堡的声誉,女儿的才貌,样样配得过林元晖,婚事断无不谐之理,谁知道却被林元晖婉言拒绝了……” 郭长风不禁诧道:“噢?居然有这种事?后来林元晖怎又成了秦家女婿呢?” 柳寒山道:“别看林元晖当时年纪轻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毫不隐瞒,将自己另有知音的事坦然告诉了秦天祥,但秦天祥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当下便表示宁愿成全林元晖一箭双雕,只要他同意,情愿将女儿同时下嫁,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郭长风点点头,笑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不知林元晖同意了没有?” 柳寒山道:“天上掉下来的艳福,林元晖无法推辞,只有同意,可是,当他由红石堡回到襄阳,却发现意中人全家四口,已然变成四具焦骨,房屋也成了一堆瓦砾。” 郭长风笑容顿敛,骇然道:“莫非寂寞山庄发生了变故?” 柳寒山道:“当时林元晖尚未成家,也没有创建寂寞山庄,他那位意中人儿,就住在现寂寞山庄山下那座桑园内,母女二人,外加两名仆妇,都被大火烧死了。” 郭长风吃惊道:“这场灭门大火因何而起?” 柳寒山冷笑道:“灭门大火,出于人为,那火中丧生的四个女人,也是被先杀死了,再纵火焚尸灭迹的。可惜林元晖并不知道内情,伤心了一阵子,终于跟秦天祥的女儿成了亲,同时,就在桑园附近,修建庄院定居,题名为‘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你可知道那火焚桑园的主使人是谁?” 柳寒山道:“郭兄是聪明人,不用明说,难道还猜不出他是谁么?” 郭长风肃容道:“这种事必须有确切的真凭实据,岂能仅凭臆测推断。” 柳寒山道:“咱们当然有真凭实据,因为今天出面指证的人,就是当年奉命火焚桑园的人。”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不由转目注视那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仍然不言不动,静静站在原处,并没有任何表示。 柳寒山又道:“这件秘辛之中,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绝大秘密,由此也可证明,咱们的确句句是实,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 郭长风道:“什么秘密?请说!” 柳寒山道:“说出来,郭兄必定会大吃一惊,林元晖的意中人儿,根本没有死在桑园火窟中。” 这句话,果然使郭长风吃了一惊,忙道:“你不是说她们全家四口,都葬身火窟了吗?” 柳寒山道:“尸体共有四具,但并无林元晖的意中人在内,只因火后,尸体变形,面目已经无法分辨,才将林元晖骗过了。” 郭长风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寒山道:“当年奉命火焚桑园的人,跟林元晖无仇无恨,虽然受命行事,终觉不忍心赶尽杀绝,所以,在混乱中放了她一条生路,让她脱身逃走了……” 郭长风突然截口道:“且慢,我想请教一下,当年受命火焚桑园的人,就是这位戴面具的朋友吗?” 榔寒山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郭长风道:“那幕后授意指使的人,敢问又是谁?” 柳寒山笑了笑道:“郭兄何必明知故问……” 郭长风道:“不!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愿妄加揣测,还是请这位朋友直接说出来的好。” 柳寒山沉衅了一下,道:“既然郭兄一定要问,就由小弟代他回答吧!那幕后主使人,就是红石堡堡主秦天祥。” 郭长风也猜到是秦天祥,却故意哦了一声,道:“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堂堂红石堡主,居然会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柳寒山道:“世上伪君子多得很,秦天祥为了成就自己女儿的婚事,当然要不择手段了。” 郭长风点点头,道:“幸亏这位朋友不愿助纣为虐,实在难得。但不知这件事有没有被秦天祥发觉?” 柳寒山道:“当时秦天祥并不知道,不料事隔十余年,那女子突然收买凶手,向林元晖寻仇报复,这一来,才引起了他的疑心,现在正追查当年经过……” 郭长风道:“请恕我冒昧问一句,当年是秦天祥暗下毒手,那女子应该寻姓秦的报仇才对,怎么会” 柳寒山道:“难怪郭兄不明白,当年火焚桑园,虽然是秦天祥主使,下手的人,却是冒着林元晖的名义。” 郭长风道:“为什么要冒林元晖的名义呢?” 柳山道:“一则为掩人耳目,二则是要那女人误认林元晖贪图红石堡的声势和财富,因而忘情负义,威逼退婚。” 郭长风忽然想到红石堡训练林元晖替身的事,不觉若有所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柳寒山道:“现在,咱们已经把当年秘辛,全部告诉郭兄了,如果郭兄没有其他疑问,就请履行诺言,将‘香罗带’赐下。” 郭长风道:“好的,我再请教最后三个问题,两位若能据实回答,在下也自当履行承诺。” 柳寒山道:“只要咱们知道的事,一定不会使郭兄失望,如果确实不知道,还盼郭兄能体谅包涵。” 郭长风笑了笑,道:“譬如,林元晖当年那位意中人的姓名,两位总不会不知道吧?” 柳寒山望望灰衣老者,然后反问道:“这就是郭兄的第一个问题么?” 郭长风道:“正是。” 柳寒山道:“那女子复姓公孙,名叫公孙玉儿。” 郭长风心中一动,暗道:“这就不错了,林元晖曾把林百合误认为‘小玉’,看来正是对公孙玉儿的呢称……” 于是,目注灰衣老者问道:“如果公孙玉儿还在人世,阁下是否能辨认她的容貌?” 灰衣老者毫不犹疑地点点头。 郭长风道:“好!请看看这是谁?” 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尊未完成的玉石雕像,郑重交给柳寒山,再由柳寒山转交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见了石像,似乎颇感意外,仔细端详了一会,一言不发,仍然交还给柳寒山。 柳寒山看了看,又还给了郭长风。 郭长风沉声问道:“阁下认识她是谁吗?” 灰衣老者缓缓点了点头。 郭长风紧接着又问:“她是不是公孙玉儿?” 灰衣老者不答,却对柳寒山附耳低语了几句…… 柳寒山听完,向郭长风歉然一笑,道:“如果这就是郭兄要问的第二个问题,真是抱歉得很,咱们实在无法肯定作答。” 郭长风道:“为什么?” 柳寒山道:“因为石像的五官面貌尚未雕刻完全,令人很难辨认。” 郭长风道:“五官虽未刻全,单从身材,衣着,发型,或者面部轮廓等,至少也可以看出一些特征。” 柳寒山摇摇头,道:“不瞒郭兄说,这石像最重要的,全在面貌五官,其余部分,公孙玉儿和秦雪娘简直一般模样,难分轩轾。” 郭长风诧道:“秦雪娘是谁?” 柳寒山道:“郭兄连秦雪娘是谁都不知道吗?她就是秦天祥的女儿,林元晖的妻子!” 郭长风哦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公孙玉儿和秦雪娘长得很相似?” 柳寒山道:“岂止相似,两人容貌简直就跟孪生姊妹一样,否则,林元晖也不会先聘公孙玉儿,再聘秦雪娘了。” 这消息,委实大出郭长风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无比的震惊,刹那间,许多积存在心中的疑云,仿佛都霍然开朗了。 首先,他就想到黑衣少女和林百合的面貌,何以会如此酷肖?更由此,联想到林无晖偷偷在后院雕刻石像的神情和经过。 石像所刻,分明就是公孙玉儿,当初林元晖和公孙玉儿定情之后,又在红石堡结识了秦雪娘,因为二女容貌酷肖,由好奇而萌爱意,但秦天祥却不甘心女儿与人共事一夫,所以干下火焚桑园的事,企图除去公孙玉儿。 事后,林元晖虽然跟秦雪娘成了亲,对公孙玉儿一直不能忘情,私心暗想,思念成痴,寂寞山庄以致衰败破落,到秦雪娘去世,黑衣少女突然寻仇上门,林元晖一定还懵然蒙在鼓中。 黑衣少女可能是公孙玉儿的后代,也可能是她的亲人,既不知道当年火焚桑园的秘辛,认定是林元晖忘情负义,自然欲得而甘心。 又因第一次行刺失败,恐惧红石堡势大,才不惜重金,聘请职业杀手出面。 至于秦天祥原以为当年亏心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十余年后,忽有黑衣少女代替公孙玉儿上门寻仇,这正如哑子吃汤团心里有数,口中难言。 因此,一面广布替身,混淆仇家的耳目,一面亲自赶赴金陵,全力和黑衣少女一帮人周旋。 于是,金陵城中的小吃店,便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再由金陵纠缠到襄阳…… 到目前为止,前后环节似乎已经大部分连贯起来了,不过,其中仍有两点令人费解之处! 第一,黑衣少女和公孙玉儿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她们之间没有直缘之亲,面貌怎会酷肖?如果有血缘关系,黑衣少女初见石像时,为什么竟称不认识呢? 第二,这件事跟“香罗带”何关? 为什么秦天祥千方百计想得到它? 为什么灰衣老者和柳寒山不惜尽吐秘辛,也要求用“香罗带”交换? 而黑衣少女却好像对这条罗带并不重视,又是什么缘故? 郭长风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一皱眉头,探手入怀,将“香罗带”取了出来。 灰衣老者和柳寒山目光同时一亮,情不自己,都流露出振奋欣喜之色。 柳寒山连忙伸手来接,道:“谢谢郭兄” “别急!” 郭长风一缩手,道:“要想得到这东西不难,你们必须先告诉我,这条罗带,究竟有什么用处?” 柳寒山赔笑道:“郭兄何必逗咱们嘛,这只不过是条女人用的腰带,并没有什么特别用处。” 郭长风道:“既无特别用处。你们为什么想得到它呢?” 柳寒山道:“君子一诺千金,郭兄已经答应了咱们,就请把它赏给咱们吧!” 郭长风笑道:“不错,我是答应过要给你们,但你们也答应过必须据实回答我三个问题,这罗带有何用处?就是我的第三个问题。” 柳寒山疑道:“这……” 郭长风道:“我想,这问题你可能无法回答,还是先跟令友商议一下吧。” 说着,又将香罗带折好,仍旧收进怀里。柳寒山空自焦急,却无可奈何,只得退后几步,跟灰衣老者低声商议。 两人密语良久,似乎对于应否将香罗带的秘密告诉郭长风,一时无法一致,看情形,柳寒山是主张直说,灰衣老者却有顾虑…… 郭长风冷眼旁观,疑云更浓,便故意不耐地道:“你们既然不愿答复,我也无须履行承诺,这是二位自己毁约,可不能怨在下……” 口里说着,整一整衣衫,便欲离去。 柳寒山急叫道:“郭兄请留步,咱们决定遵命答复就是了!” 郭长风道:“二位最好据实直说,不用拿谎话来搪塞,须知郭某人并不是那么好骗的。” 柳寒山道:“这一点,郭兄尽请放心,咱们连当年火焚桑园的秘密都愿意奉告,此外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事。” 郭长风点点头,道:“在下也深有同感,二位宁愿冒背叛秦天祥的罪名,希望交换‘香罗带’,由此可见,这罗带对二位想必非常重要了。” 柳寒山苦笑道:“郭兄不愧料事如神,说实话,这条香罗带对敝友的确关系重大,但留在郭兄手中,却毫无价值。” 郭长风道:“是吗?这倒要请教!” 柳寒山道:“不瞒郭兄说,这条罗带,本是林元晖当年送给公孙玉儿的定情信物,敝友奉命火焚桑园时,原拟定将此物追回,后因私纵公孙玉儿脱逃,竟忘了追取信物,如今香罗带重现江湖,若被秦天祥获去,岂不证实敝友当年抗命循私的罪行?所以,咱们才甘冒泄密之险,务求将这件证物收回,希望郭兄惠予成全。” 郭长风静静听完了,微笑道:“阁下说的都是真话?” 柳寒山道:“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假。” 郭长风道:“那么,你们的意思,只是要取回证物,不让它落在秦天祥手中,并不是真想将香罗带据为已有了?” 柳寒山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正是如此。” 郭长风笑道:“这容易,我可以当二位之面,将香罗带毁去,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果然又将香罗带取了出来,作势欲加撕毁。 柳寒山忙道:“不!毁不得……” 郭长风道:“为什么?留着是祸胎,不如早些毁掉算了。” 柳寒山道:“毁掉当然要毁掉,只是……只是毁去之前,希望将香罗带给敝友再检视一下,看看是否确是当年的真件。” 郭长风轻哦道:“敢情你们是不相信我?怕我暗中‘掉包’,毁的是假货?” 柳寒山急忙解释道:“不!不!不!咱们绝没有这种想法,郭兄,千万不要误会。” 郭长风淡谈一笑,道:“这也难怪,事关令友安危祸福,的确应该谨慎些,只不知道令友是否能确认罗带的真假?” 柳寒山道:“郭兄放心,他一定认识的……” 郭长风突然沉下脸来,冷冷道:“如果他真的认识香罗带。阁下这段故事就编得太不高明了?” 柳寒山愕然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当年林元晖和公孙玉儿定情在前,红石堡议婚在后,令友根本没有见过香罗带,他怎会认识是真是假?” 一句话,问得柳寒山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郭长风接着又道:“其实,你们假称欲追回证物,以免落人秦天祥之手,这理由,也十分可笑,秦天祥在七贤楼客栈中,已经看见过香罗带,如果他要起疑,只怕早对你们下了毒手,还会让你们活到现在吗?” 柳寒山和灰衣老者面面相觑,全都作声不得…… 郭长风笑了笑,又道:“这位朋友,别以为戴着一副面具,就能瞒过郭某人,老实告诉你吧,你虽然不开口说话,郭某却早已猜到你是谁了。” 灰衣老者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柳寒山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说出来听听!” 郭长风耸耸肩,道:“你以为我是在诈你们吗?现在我先指出你们的破绽,对与不对,你们不妨自己酌量。” 说到这里,轻轻咳嗽一声,接道:“首先,我认为阁下用面具遮脸,无异掩耳盗铃,这副面具,等于告诉我,咱们是熟人,以前曾经见过面,对吗?” 灰衣老者虽不言,眼中已暴射出两道惊骇的光芒。 ,郭长风笑了笑,又说道:“其次,你既然承认是当年奉命火焚桑园的人,这证明了你和秦天祥的关系很深,否则他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付给你,你说是不是?” 灰衣老者默然不答,也就等于默认了这种臆测。 郭长风继续道:“秦天祥要你去火焚桑园,表示他对你是很信任的,而你却私放公孙玉儿逃走,这表示你并不绝对遵从他的命令,如果你是红石堡属下,一定不敢做出这种叛逆抗命的事,由此可见,你和秦天祥之间,只是朋友,而非属从。” 灰衣老者不觉微微颔首,似乎对郭长风这番精辟的推断,大有赞赏之意。 郭长风接道:“最后,请恕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以花蜂柳老哥的为人,一向只知趋炎附势,从不肯仗义拔刀,他对你如此热心相助,足见你阁下是一位颇有身分的人物,加上马氏兄弟和柳老哥都尊称你一声‘老爷子’,越证明阁下辈份尊贵,来头不小,既跟秦天祥做朋友,又够资格被称为‘老爷子’的人,大约不算太多吧?” 灰衣老者精目连闪,忽然仰首呵呵大笑,说道:“好一个郭长风,果然不愧高明……” 举手摘去面具,竟是威震三湘的君山麒麟寨总寨主郝金堂。 →ocr:大鼻鬼← 郭长风含笑欠身,道:“老当家早若如此,岂不省却许多口舌。” 郝金堂道:“郭老弟,老夫取下面具,以示诚心交你这个朋友,希望你也言而有信,将香罗带交给老夫,今后但有需用之处,君山麒麟寨愿意随时听候吩咐,以酬今日盛情。” 郭长风拱手道:“多承老当家看得起,在下先谢谢了。至于这条香罗带,在下却认为不必再交给老当家。” 郝金堂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在下以为,当年老当家答应替秦天祥火焚桑园,乃是基于朋友之义,后来放走公孙玉儿,乃是基于仁者之心,换句话说,老当家对秦林二家,业已仁至义尽,即使香罗带落在秦天祥之手,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如今,香罗带成了化解林元晖和公孙玉儿仇恨的唯一证物,由在下保管,应该比较合适得多。” 郝金堂变色道:“郭老弟,你是存心食言反悔了。” 柳寒山接口道:“可是,你明明答应过要把香罗带交给咱们!” 郭长风笑道:“二位也答应过要据实解答在下提出的疑问,事实上,也并未做到。” 郝金堂沉声道:“郭老弟这样强词夺理,无异与麟麟寨六十四寨为敌,应该想想后果。” 郭长风欠欠身子,道:“在下已经想过了,除非老当家别有用心,准备强夺香罗带,否则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柳寒山道:“如果咱们强夺呢?” 郭长风笑了笑,道:“那样,一切后果,只有请二位自己负责了。” 柳寒山怒从心起,但想一想,仍然强自压抑下去,强笑道:“郭兄,何必如此呢?这香罗带对你并无多大用处,只要郭兄愿意割爱相赐,任何条件,咱们都可以商量。” 郭袄风摇头道:“二位何苦多费唇舌,香罗带并不是郭某人的东西,我有什么资格割爱转赠,对不起,这件事恕我碍难从命。” 说完,抱拳一拱,转身欲行。 柳寒山突然阴沉一笑,道:“如果咱们用两条人命跟郭兄交换,不知还有商谈余地吗?” 郭长风微诧道:“两条人命?什么两条人命?” 柳寒山阴侧恻道:“两个活人,换一条罗带,希望郭兄衡量孰轻孰重!” 接着,举掌轻击了一下,道:“带过来!” 林中步履纷沓,拥出四名绿衣劲装少女,个个长剑出鞘,分列两行。 这些绿衣少女,乃是柳寒山手下四名随侍爱妾,人称“翠蝶四姬”。 紧跟着,林中又走出四个人。郭长风对“翠蝶四姬”倒未注意,一见这四人,却不禁骇然变色…… 原来其中两名被五花大绑着的,正是林百合和樱儿,另两名持刀押解的壮汉,竟是马氏兄弟。 敢情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的陷阱,马氏兄弟先在木屋中诈死,却由柳寒山设计将郭长风诱离木屋,利用郝金堂现身绊住郭长风的机会,马氏兄弟则和“翠蝉四姬”里应外合,擒住了林百合主婢。 掌握了这两名人质,难怪柳寒山成竹在胸,敢向郭长风谈交换条件了。 郭长风心里虽然吃惊,却不敢表露出来,望着柳寒山微微-笑,说道:“久闻柳老哥计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虞誉。” 柳寒山得意地道:“岂敢!咱们本不愿出此下策,无奈郭兄大坚持己见,迫不得已,只好委屈两位姑娘了。” 郭长风说道:“柳老哥的意思,是准备拿这两位姑娘的性命,跟在下交换香罗带!” 柳寒山道:“正是如此,只要郭兄愿意将香罗带割爱,小弟立即向两位姑娘负荆请罪。” 郭长风笑道:“阁下可曾打听过,她们是谁吗?” 柳寒山道:“咱们早已打听清楚了,这位是林元晖的独生爱女,芳名百合,至于这一位,乃是林姑娘的贴身婢女樱儿……小弟说得可对?” 郭长风道:“对极了!但阁下可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跟郭某在一起呢?” 柳寒山邪笑道:“小弟不愿说这就是‘私奔’,不过,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她们既然随郭兄离家出走,总不能说没缘故吧!” 郭长风点点头,又道:“那么,你们也知道我到襄阳来的目的吗?” 柳寒山嘿嘿一笑,道:“郭兄远来襄阳,据说是受人重金礼聘,特来取林元晖的首级……” 郭长风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那‘重金礼聘’,‘重’到什么程度吗?” 柳寒山道:“听说对方出价十万两银子。” 郭长风冷嗤道:“十万两银于!那只是预付的定金而已。事成以后,还有绝色美女和十七箱价值连城的珠宝可得,足够我躺在床上,舒适享受一辈子了。” 柳寒山道:“郭兄告诉咱们这些干什么?” 郭长风笑道:“我要你想一想,有了如此优厚的代价,谁还会对两个黄毛丫头发生兴趣?” 柳寒山听了,犹在半信半疑,樱儿却忍不住勃然大怒,厉声道:“小姐,你听见了么! 原来姓韩的只是利用咱们带路去红石堡,咱们上他的当了……” 郭长风摇摇头,道:“不!你说错了,在下只是想借重二位姑娘,进入红石堡或许比较方便而已,即使如此我自信仍能够进入堡中,那只不过稍稍费些功夫罢了。” 樱儿叱道:“姓郭的,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道遇到报应!” 郭长风耸耸肩,说道:“同往红石堡,是你们自己愿意的,我可没有丝毫勉强,纵有报应,也临不到我郭某人头上。”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接着,又向柳寒山拱拱手,笑道:“柳老哥要怎样处置她们,在下绝无意见,只希望别再把她们离家出走的事跟在下扯在一起,教在下白担这份莫须有的罪名。言尽于此,告辞了!” 柳寒山沉声道:“郭兄真的不顾她们死活了么?” 郭长风摇摇头,道:“她们是寂寞山庄的人,死活与我何干?” 柳寒山道:“难道你就不怕咱们把你潜赴红石堡的消息告诉秦天祥?” 郭长风哂道:“你们不会那么傻,如果我在红石堡失手,香罗带被秦天祥得去,对你们并无好处。” 说完,施施然向林外走去。 柳寒山真的傻了,既不甘心就此罢休,又不敢出手拦阻,只有眼睁睁瞪着郭长风,不知如何是好,其余的人,更是瞠目咋舌,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只当胁持了林百合主婢作为人质,便能迫令郭长风就范,现在才发觉一番心机,尽属白费…… 郝金堂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开口,这时忽然长叹一声,道:“郭老弟真不愧铁石心肠,看来咱们只好认输了。” 郭长风仰面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丈夫岂能效妇人之仁,耽误了终身荣华富贵。” 郝金堂道:“但老弟可曾想到,红石堡地势险峻,戒备森严,如果没有通行信物,外人根本进不了堡门。” 郭长风道:“我也听说过那地方根不容易进去,为了赏格太优厚,说不得,只好去试试了。” 郝金堂道:“郭老弟既然意在赏金,并不必要据有香罗带,咱们为什么不能合作一次呢。” 郭长风停步道:“你们想跟我合作什么?” 郝金堂道:“老夫负责送你进红石堡,你以香罗带为酬。这条件很公平吧!”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笑道:“唔!这条件我可以考虑,可是,你有什么办法能送我进入红石堡呢?” 郝金堂道:“老夫不仅有办法送你入堡,而且可以告诉你,关于林元晖在堡中的藏身之处。” 郭长风欣然道:“那就更妙了,你且说说看,是什么办法。” 郝金堂道:“郭老弟想必知道,红石堡险峻天成,飞鸟难渡,任何人必须持有信物,方能通行,即使林元晖父女也不例外。” 郭长风道:“不错,我也听说过。” 郝金堂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小石,向郭长风扬了扬,道:“这就是红石堡的通行物。” 郭长风讶道:“听说秦天祥对这东西十分珍视,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郝金堂得意地道:“不瞒你说,这次老夫和太极门长老应飞,本来受秦天祥之托,秘密护送林元晖迁居红石堡,不料行至中途,突然获悉香罗带的消息,老夫便藉故折返襄阳,没有随应飞同去,此事秦天祥犹不知情,因此私自将这粒信物留了下来。” 郭长风恍然道:“原来如此。但信物只有一份,你若给了我,自己就不能进去了。” 郝金堂笑道:“不要紧,咱们还有一份信物,现在柳老弟身上。” 郭长风“啊”了一声,道:“莫非就是在金陵‘洪记面店’到手的一份?” 郝金堂道:“正是。有这两粒信物,老夫便能带你一同进入红石堡,你取林元晖的首级,老夫得到香罗带,彼此各获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郭长风似乎被他说动了,默然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只有咱们两人进入红石堡?” 郝金堂道:“不错。” 郭长风道:“柳老哥和几位属下怎么办?” 郝金堂道:“他们可以同去,但不必进堡,只在堡外隐蔽处等候就行了。” 郭长风偷眼望望柳寒山,笑道:“咱们两人进去,却把他们留在外面,事成之后,我将香罗带交给你,他们连看也看不见……这件事,只怕柳老哥不会愿意吧!” 郝金堂道:“这一点,不用你郭老弟担心。寒山和老夫是多年好友,他不会多心的。” 郭长风明明看见柳寒山脸上已有不豫之色,但却不说破。 想了想,又说道:“那么,这林百合主婢二人,应该如何处置呢?” 郝金堂道:“为了防止泄漏风声,目前还不能释放她们,只好带着她们一起上路……” 郭长风摇头道:“我反对!这样太不妥当了。” 郝金堂道:“有什么不妥当。” 郭长风道:“从这儿到红石堡,难保没有秦天祥和寂寞山庄的人往来,咱们大批人马同行,目标已太显著,再带着她们主婢同行,万一被认出来,岂不麻烦。” 郝金堂沉吟道:“依你之见呢?” 郭长风道:“依我愚见,咱们最好分为两路,你和我两人先去红石堡,由柳老哥率领贵属,押解着她们主婢随后赶来,否则,就索性把她们杀了,丢在木屋里,放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既安全又省事。” 这话一出口樱儿便破口大骂起来:“姓郭的,你好狠的心啊!咱们什么地方亏负了你,你竟然想把咱们杀了灭口。你究竟是人?还是畜牲……” 郭长风耸耸肩,冷漠地道:“柳老哥,麻烦你闭住这丫头的哑穴好吗?咱们在商议大事,别让她在旁边鬼叫惹厌。” 柳寒山心中不快,假作没有听见,马氏兄弟却答应着,出手点闭樱儿的哑穴。 樱儿不能出声,兀自怒目切齿,愤恨不已。 林百合虽未开口,芳心早已填满了悲苦和感伤,默然俯首,泪水顺腮而下。 她决不相信郭长风真是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但眼前种种,却使她不能不信…… 郝金堂也想不到郭长风居然会建议杀死林百合主婢,怔了一会才诧问道:“她们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跟郭老弟无仇无恨,何必要杀她们?” 郭长风道:“我是替你设想,林百合是秦天祥的外孙女儿,若不早些除去,将来一定会把火焚桑园的秘密告诉秦天祥。” 郝金堂微微一笑,道:“只要咱们合作成功,香罗带由老夫取得,秦天祥又能奈我何? 现在咱们还不想跟姓秦的正式破脸,不如留下这两个女娃儿,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接着,便回头对柳寒山道:“就这样决定吧!这两个女娃,交给你负责押解,老夫和郭老弟先走,你们随后赶来……” 柳寒山突然摇头,道:“对不起,在下不敢负这个责任。” 郝金堂诧道:“为什么?” 柳寒山道:“在下认为,咱们目的只要取得香罗带,根本犯不着去红石堡,更无须劳师动众押解林百合同去,万一途中和秦天祥道遇,岂不替郭长风做了代罪羔羊。” 郝金堂道:“可是,咱们到红石堡去,正是为了取得香罗带呀!” 柳寒山道:“香罗带现在郭长风身上,他尚且食言不给,到了红石堡,老爷子怎知道他不会反悔?” 郝金堂道:“那是因为刚才彼此尚未谈妥合作交换,他当然不愿白给咱们,等去了红石堡,咱们助他取得林元晖首级,郭老弟一定也会用香罗带回报,我相信,郭老弟决不是受恩不报的小人。” 柳寒山冷冷道:“人心难测海难量,老爷子信得过他,在下却不敢相信。” 这话分明是一语双关,他不仅信不过郭长风,也同样信不过郝金堂。尤其教他将信物交出,让郭长风和郝金堂同往红石堡,心里十分不情愿。 郭长风淡谈一笑,说道:“柳老哥的顾虑,也不能算错,好在咱们尚未开始,如果彼此无意合作的话,现在拆伙,还来得及……” 郝金堂忙道:“不!不会的。老夫既然相信郭老弟,寒山也绝不会再有异议。” 一面向柳寒山暗施眼色,一面又道:“也许寒山还有不了解的地方,咱们借一步说话,请郭老弟稍待片刻。” 郭长风笑笑,道:“没关系,二位尽管从长计议,要谈合作,就得彼此开诚布公,不能各怀私心。” 郝金堂告了便,将柳寒山拉到一旁,低声埋怨道:“好不容易弄他进了圈套,你干嘛又横生枝节?东西到手,你我共事,难道你真的信不过老夫?” 柳寒山道:“在下怎敢信不过老爷子,但姓郭的太滑,他只想利用咱们送他进红石堡,绝无诚意交出香罗带。” 郝金堂道:“你真傻,只要他踏进红石堡,就等于入了牢笼,还怕他不乖乖交出香罗带来?” 柳寒山道:“如果他不肯呢?” 郝金堂道:“你想想看,红石堡戒备森严,何异龙潭虎穴,堡中上下,都和老夫是多年相识,如今秦天祥又不在堡中,到那时候,老夫一声令下,量他插翅也飞不出去……” 柳寒山沉吟着没有开口,他担心的并非郭长风不肯交出香罗带,而是怕香罗带被郝金堂独吞,不愿分与一杯余羹。然而,无论身分、武功和实力,他都无法和郝金堂抗衡,心里虽如此顾虑,这话却不敢说出口来。 郝金堂见他默然无语,又催促道:“别三心两意了,郭长风交给老夫,你只要照老夫的吩咐,押解林百合随后跟来,事成后,少不了你的一份好处……现在赶快把红石信物给我,不要引起姓郭的疑心。” 柳寒山迟疑了一下,终于忍气吞声,默默取出了红石信物。 郭长风笑道:“怎么样?二位商议决定了吗?” 郝金堂打个哈哈,爽朗地道:“咱们是忘年之交,彼此推心置腹,有什么不可商议的,刚才寒山只是担心途中发生变故,感到责任太重些罢了。”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实情,柳老哥的‘翠蝶四姬’已经够艳丽诱人了,如今再加上两个年轻女娃儿同行,的确容易引入注目。” 郝金堂道:“所以,老夫叮嘱他务必要设法掩蔽形迹,不可太招摇。” 郭长风道:“在下倒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试。” 郝金堂欣然道:“老弟有何高见?” 郭长风道:“要押解林百合主婢同行,势非闭住她们的穴道不可,途中行动既不方便,又易使人生疑,依在下愚见,不如将她们改扮成年迈夫妇模样,雇两乘软轿抬着,用四姬暂充丫环,柳老哥和马氏兄弟随行护卫,假称是官宦人家去朝山进香的,这样就不会霹出破绽了。” 郝金堂听了,鼓掌大笑道:“好计!好计!寒山老弟,赶快依计而行。这真可说是天衣无缝,绝妙奇谋!” 柳寒山却皱皱眉头,道:“计虽是好计,可惜仓促间何来易容用物……” 郭长风接口道:“在下身边就有,易容改扮的事,在下也可以代劳。” 说着,果然从贴身处取出一只精巧的易容袋。 他本不会易容,这只袋子也是小强的,只因在七贤楼客栈和小强互换身分时,曾经使用过一次、以后小强负伤,这只袋子一直没有归还,想不到现在却派上用场了。 柳寒山望望郝金堂,似乎很感为难,因为,若要郭长风替林百合主婢易容改扮,就得让他和二女接近,岂不等于将人质交还给他么? 万一郭长风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郭长风好像早已猜到他们的心事,笑了笑,道:“如果二位怕我存有异心,不妨将她们分开,一个一个带过来,我若想救她们,总不会为了救一个人,害死一个人。” 郝金堂点点头,道:“寒山,就照郭老弟的意思办吧,郭老弟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柳寒山应诺,向“翠蝶四姬”挥了挥手。 四姬同时撤身后退,四柄长剑一齐架在林百合的颈脖上,却由马氏兄弟押着樱儿,送到郭长风面前。 郭长风打开易容袋,对樱儿露齿一笑,道:“姑娘,别跟我瞪眼,我的易容手法本来已欠高明,再这样横眉竖目,扮起来就更丑了……” 话犹未毕,樱儿突然飞起右脚,猛朝郭长风胸腹踢了过来。 郭长风手腕轻轻一转,便扣住了她的足踝,沉声道:“你最好识趣些,郭某人可不喜欢被女人折辱……” 没等她话完,樱儿忽又一张口,对准他脸上吐了一脸唾沫。 郭长风怒喝道:“你在找死!” 一翻臂肘,将樱儿摔在地上,“劈拍”就是两记耳刮子。 樱儿身受五花大绑,无法闪躲,“哑穴”又被制住,无法出声呼叫,挨了两个耳光,当时落得披头散发,嘴角溢出鲜血。 在场众人见他竟然出手殴打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女人,都不禁愣住了。 郭长风似乎余怒未息,探手揪住樱儿的头发,又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住手!” 林百合突然大声喝道:“要打就打我吧!用不着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婢女!” 郭长风悻悻地道:“姑娘可是亲眼目睹的,在下已经屡次忍让,这丫头却一再口出不逊,自讨苦吃。” 林百合含泪点了点头,道:“是的,她太傻了。她自己忠心护主,赤诚待人,便以为别人也应该是重义守信的君子,所以才开罪了郭大侠。” 郭长风冷笑道:“姑娘这话,是骂我郭某人轻信寡义-?” 林百合道:“我没有这么说。但她是我的婢女,若是暴戾,应该由我负责,郭大侠要杀要剐,请对我下手,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郭长风道:“你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吗?” 林百合道:“郭大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杀人不眨眼,还有什么不敢做……” 郭长风哼道:“好!骂得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主婢的口舌有多厉害。” 当下,故作气忿忿之状,一手抓着樱儿,大步向林百合冲去。 马氏兄弟和柳寒山都被这突然的变化愣住了,呆呆站在旁边,竟忘了拦阻。 郭长风身法迅捷,跨步如飞,转眼已到林百合近前,“翠蝶四姬”虽然举剑围着林百合,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手截击。 就在这刹那间,一条人影突然疾闪而至,横身挡住了郭长风,同时挥起衣袖,将四姬和林百合一齐震退。 这人竟是老奸巨滑的郝金堂。 郭长风一怔停步,沉声道:“老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郝金堂竖掌当胸,微微一笑,道:“郭老弟,好男不跟女斗,请看老夫薄面,饶她们一次吧!” 他语气平和,满面带笑,双掌却暗合阴阳,蓄势以待,身上衣袍无风自动,显然已将功力提聚到十成以上。 这一阻滞,柳寒山等人也都惊觉过来,纷纷撤出兵刃,将林百合团团围住。 郭长风四面扫视了一遍,大笑道:“诸位这样剑拔弩张,难道是怕我郭某人有什么图谋不成?”—— 第十一章 柳寒山冷冷道:“不敢,咱们是担心郭兄太冲动。为了小事,影响大局。”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只不过想教训她们而已,诸位也未免大小题大做了。” 郝金堂含笑道:“郭老弟,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去红石堡时机宝贵,还是早些开始替她们易容要紧。” 回头一瞪马氏兄弟,喝道:“你们要好好押着人质,不许给郭大侠添麻烦,如果再有无礼举动,就下手废了她们,听见了吗?” 马氏兄弟同声应诺,上前挟起樱儿,将她四肢穴道也一并点闭。 郭长风暗叹了一声:“可惜!可惜!” 只得启开易容袋,替樱儿改扮起来。 他并不会易容术,却不得不装作熟练的样子,先用白色粉膏,将樱儿的头发染成斑白,再把一些油膏涂抹在脸上,使她看来显得苍老,然后又在脸部眼角,加添了许多皱纹,再贴上假须……不多久,居然把樱儿改扮成一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儿。 郝金堂看了,赞道:“郭老弟真不愧多才多艺,易容手法,果然高明。” 郭长风一面替樱儿梳挠头发,一面笑道:“很久没有用过易容术了,不免荒疏一些,若在当年扮得比现在还要像咧。” 发譬梳好,却发现樱儿原先束发的缎带已经断了。 郭长风懊悔地道:“糟糕,刚才一时大意,竟然把束发带子弄断了,这可怎么办?” 郝金堂道:“不要紧,先用断的凑合一下,待经过前面市镇时候,再买条新的换上去。” 郭长风道:“束发缎带必须贵重些的,才能显示官宦人家的身分,小镇上只怕买不到合适东西。” 抬头见郝金堂自用的束发缎带,上嵌珠宝,颇为华丽,便笑道:“老当家所用带子看来很适合,就代给她用用又如何?” 郝金堂摸摸头,为难地道:“这……老夫这条缎带,是一位好友赠送的,价值不凡,万一失落了,只怕不大好……” 显然,他是心疼缎带上的珠宝,舍不得。 郭长风四顾一眼,又道:“柳老哥那一条也不错,借用一下吧?” 柳寒山摇头道:“小弟这条是红色的,恐怕不合老年人的身分。” 郭长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区区一条束发带子,二位竟都这么小器?好吧!送佛送到西天,在下这条发带也是花了十五两银子买的,算我倒霉,就当是赔她的吧!” 说着,解下自己所用一条青绣花缎带,替樱儿束在发髻上。 郝金堂和柳寒山被他讥讽了一顿,脸上有愧色。 忙吩咐马氏兄弟押走樱儿,再换林百合过来……他们虽然目睹郭长风对林百合主婢种种薄情绝义的行径,戒备仍未松懈。 郝金堂亲自出手,点闭了林百合的数处重要穴道,再由马氏兄弟分别挟持左右,送到郭长风面前,柳寒山则藉口防范林百合会挣扎反抗,紧随身后,以备应变。 这明是压制林百合,实是监视郭长风,只要他有任何“不规矩”的举动,柳寒山便可即时出手,先杀林百合。 结果,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郭长风不但没有任何解救林百合的企图,甚至对替她易容改装,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懒洋洋地将林百合的头发染成花白,在脸部略添皱纹,便收起了易容袋。 郭长风说道:“女人扮女人,就这样行了,至于老太婆该佩戴些什么首饰?该换穿什么衣服?请柳老哥斟酌情形办吧。” 郝金童堂:“这么说,咱们现在可以动身上路了?” 郭长风道:“咱们去红石堡,自然越快越好,柳老哥随后进发,尽可从容些,万一途中道遇红石堡或寂寞山庄的人,不妨跟他们迂回转折,稍作纠缠,务必设法多给咱们一点时间。” 郝金堂点头道:“不错,咱们两人兼程先行,寒山这一路,也可说是一条疑兵之计,大伙儿分头行事,成功之后,大伙儿都有好处。” 柳寒山对郭长风始终怀着戒惧之心,抽个空隙,又私下叮嘱郝金堂道:“老爷子,路上千万要加意提防,我看姓郭的准没安着好心……” 郝金堂笑了笑,道:“放心,我会随时提防他的,倒是你自己要多谨慎,林百合对咱们将来还有大用,决不能弄丢。” 两人计议定妥,约定了会晤地点,郝金堂便和郭长风骑马先行,柳寒山则押着林百合主婢,暂时在木屋休息,准备傍晚以后再动身。 临行时,郭长风连正眼也没瞧一瞧林百合主婢,似乎迫不及待只想赶往红石堡,对二人的生死安危,早已不在意中。 这种情形,不仅使樱儿悲愤痛恨,使林百合黯然神伤,甚至连“翠蝶四姬”,也为之困惑不已。 郭长风一向待女孩子温柔多情,怎会变得如此薄幸寡义? 他临离开金陵之前,尚且不忘对宝莲和许多相好女孩子,作过一番妥善周全的安排,难道林百合在他心目中,竟不如那些小吃店的俏寡妇?不!当然不。 如果郭长风是那种人,他就不会是郭长风…… ※※※ 一日易尽,又是近黄昏。 柳寒山依计行事,带着林百合主婢离开了木堡,仍循官道北上。 当天夜晚,抵达邓县。 立即开始换装,将林百合主婢改扮成一对老年夫妻,假称是退职官宦。 柳寒山自充管家,马氏兄弟成了护院家丁,四姬都扮随行丫环……一切按照预定计划安排,果然无人起疑。 第二天从邓县继续北上,林百合主婢都被闭住穴道,安置在两乘软轿上,左右仆从簇拥,谁也想不到轿子上是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娇娥。 这天午后,路过梅茶铺,已进入外方山山区,再有一二日路程,便可到红石堡了,柳寒山为了让轿夫们保持体力,特别吩咐提早在梅花铺宿夜休息。 梅花铺距内乡县城很近,柳寒山不住县城,偏偏选中梅花铺这座小镇,主要原因,是为一入外方山区,便是红石堡的势力范围,以免太过招摇,引入注意。 镇上有一家名叫“梅花居”的客栈,听说是官宦人家路过没宿,巴结得不得了,出动全体伙计,赶到店门口牵马扶轿,一片吆喝声,几乎把全镇都惊动了。 这时,正巧有老少三人,由店前经过,被马匹轿子所阻,只好驻足街檐下,顺便瞧瞧热闹。 三人中,一个灰衣老人,左脚微跛,一个粗壮结实的少年,浓眉大眼,带着几分憨气,另外一人,身襄厚砧,头戴一顶阔沿笠帽,半勾着颈脖,脸上涂满药膏,像有病的样子。 许多路人都在街边看热闹,那粗壮少年尤其看得出神,一面喷喷称羡,一面不停地问道: “爷爷,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家里怎会这样有钱?” 灰衣跛脚老人随答道:“你没听见吗?人家是做官的,当然有钱。” 少年道:“做官就有钱呀?那咱们何必打鱼,咱们也做官,不好么?” 跛脚老人笑道:“真是个傻小子,做官也能由你自己愿意吗?那得费多少年苦读工夫,经过多少宦海风浪。” 少年道:“咱们打鱼。不是一样要费工夫,一样要经风浪?干嘛咱们就该受穷,做官的就该有钱?瞧那老大婆,一个人竟要四个丫头服侍。” 跛脚老人摇头笑笑,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反正再怎么解释,傻小子也不懂。 少年却不肯罢休,又道:“爷爷,你瞧,那穿红衣的是干啥的?” 跛脚老人不耐道:“那是管家。” 少年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跛脚老人烦透了,沉声道:“当然是男人。石头,你少问几句不成么?” 少年道:“我不懂嘛,男人干嘛穿红衣服,脸上还涂着粉,弄成不男不女的模样……” 那戴笠帽的人,本来一直垂着头,听了这话,突然仰起腔掀起了帽沿。 只见他涂满药膏的脸上,暴出两道精芒,飞快地向店门扫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道: “前辈请留意,那是‘花蜂’柳寒山和手下‘翠蝶四姬’……” 跛脚老人微微一怔,道:“真的么?老朽只听过他们的名号,还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戴笠帽的还未来得及回答,眼中突然现出惊骇之色,急忙拉下了帽沿,转身便走。 憨少年诧异地道:“傅叔叔,你说谁是花” “住口!” 跛脚老人举手掩住他的嘴巴,也急急退出人群。 三人转过街角,戴笠帽的才低声说道:“咱们也找一家客栈住下吧,今天不能走了。” 跛脚老人讶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戴笠帽的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敢断定是怎么的一回事,不过,那刚从轿子上下来的老夫妇俩,一定跟六哥有关系……” 跛脚老人吃惊道:“你是说他们与郭老弟有关?” 戴笠帽的道:“不惜,我认识那老头子束发用的青花缎带,正是六哥之物。” 跛脚老人道:“相同的束发缎带很多,你怎确定那是郭老弟的东西?” 戴笠帽的摘去帽子,解下自己的束发缎带,说道:“老前辈请看,这是六哥送给我的,青缎绣花,是当初咱们在金陵时订制,同式两条,与普通现成缎带不同,我这一条上面绣着‘强’字,六哥的一条绣着‘风’字,有这暗记,决不会认错。” 跛脚老人看了看,皱眉道:“奇怪,郭老弟的东西,怎么会系在那老头子头上呢?” 戴笠帽的道:“不仅缎带在他头上,更有柳寒山和四姬同行,此事,显然颇有蹊跷,咱们得设法弄明白那老夫妻的来历才成。” 跛脚老人道:“最好能不动声色,暗中将人弄出客栈来。” 憨少年接口道:“这容易,今天夜晚等他们都睡熟了,我偷进客栈去,一手一个,挟着就走……” 跛脚老人低喝道:“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戴笠帽的道:“小兄弟的主意倒可以试试,咱们趁夜潜入客栈,由老前辈现身诱敌,将柳寒山引走,在下设法挡住翠蝶四姬,小兄弟力气大,负责救人,足能胜任。” 憨少年笑道:“别的我不敢吹牛,像那种又瘦又小的老头子老太婆,我一次能扛起三四个。” 跛脚老人笑骂道:“你也只是干粗活的材料。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先填饱了肚子,好好把精神养足,晚上才好下手。” 老少三人也不再没宿客店,只寻了一处面摊子,饱餐一顿,便动身出镇。 离开梅花铺里许,找个静林子,席地小憩,等到将近午夜时分,各自结扎妥当,折返镇中,直趋“梅花居”客栈而来。 这三人,不用说,正是随后往红石堡接应的小强和田继烈祖孙。 抵达客栈墙外,田继烈先嘱小强和石头在外暂候,自己亲自越墙入内踩探了一遍。 不久,又悄悄退出,与二人计议道:“后院共有四间上房,由柳寒山和两名护院汉子分住左右,四姬和老夫妻俩,则住在正中两间卧房,看情形,戒备颇为严密。” 小强道:“有没有守夜的人?” 田继烈道:“院子里有一名壮汉守望,中间卧房内还有灯光,翠蝶四姬中,两人跟老夫妻在一起,另外两人休息,好像是轮流值夜的样子。” 小强道:“那老夫妻俩睡了没有?” 田继烈道:“老朽远远隔窗看了一眼,那夫妻俩已经睡了,但房中灯火未灭,两名值夜的,却携带着兵刃,分坐床头,寸步不离,倒像看守犯人似的,丝毫不敢松懈。” 小强皱眉道:“这么说来,难道那老夫妻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石头道:“别管它是不是,只要把人弄出去,还怕问不明白。” 小强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只有三个人,行动必须密切配合。老前辈请设法将柳寒山和两名护院汉子一并诱离客栈,如能出手制服其中一二最好,否则,也要尽量缠住他们,半个时辰内,绝对不可让他们脱身回来。” 田继烈点头道:“放心,老朽虽然断了一条腿,对付三两个人,自信还能办得到。” 小强又道:“小兄弟先去后院窗外埋伏,无论院子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理睬,只听我大声说‘时辰到了’!你就进屋里背人,其他都不干你的事。” 小强道:“对!你只管背了人就跑,其余的事,自有咱们应付。” 田继烈道:“小强,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能够运气动手吗?” 小强道:“一点外伤,碍不了什么事,翠蝶四姬武功有限,不难对付。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半个时辰后,大家到镇外林子里见面。” 田继烈应一声:“好!” 作势腾身欲起。 石头突然低道:“等一等,你们得替我把客栈后门打开才行呀!” 田继烈怔道:“开门干什么?” 石头指着客栈院墙道:“墙这么高,我怎能过得去?等一会背着人,怎能出得来?” 田继烈忍不住笑了,道:“说你傻,这件事你倒想得蛮周到嘛?” 探手架住石头的胁臂,一提真气,凌空拔起,双双飞落院墙内。 小强紧跟而入,轻轻拔去了后院的门栓。 田继烈先将石头送至上房窗外藏好,然后和小强蹑足绕到院侧,各自纵身登上屋脊。 由房顶望下去,院中一片宁静,左右房里灯灭人寂,只有正中上房内隐隐透出灯光,一名背插长刀的壮汉,正蹲在院角屋檐下。 一点火星,时隐时现,敢情那壮汉感到守夜太无聊,居然躲在屋角抽着旱烟解闷。 田继烈向小强颔首示意,身形微闪,飘然而下。 别看他断了一条腿,当年“千里追风”的美誉并非虚名,单腿落地,点尘不扬,真比四两棉花还要轻盈。 田继烈轻轻挨近他身后,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声道:“老兄,借个火!” 那汉子毫不迟疑,就把烟袋递了过来,再回头看时,才发觉不妙,急忙挺身欲起…… 田继烈可不跟他客气了,左手接过旱烟袋,右手揪着他衣领,顺势一掀,早把那汉子翻倒在地,旱烟袋掉过来,恰好敲在他老兄头上。 这一记,敢情敲得不轻,只听一声闷哼,那汉子便僵卧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房内听到声响,一个娇滴滴的语音问道:“马大哥,有什么事吗?” 田继烈冷冷道:“没事,马大哥去见马姥姥了。” 上房内惊道:“你是谁?” 田继烈道:“我是阎罗王,专管这些牛头马面。” 话犹未完,上房内“呼”的一声,灯火立即熄灭,“呛呛”连响,兵刃纷纷出鞘…… 田继烈挺胸突肚站在院中,大声道:“姓柳的,滚出来吧,债主临门,躲也没有用啦!” 两侧房门“砰”然而开,柳寒山和另一名姓马的汉于大步跨了出来。 可是,两人全都不认识田继烈,照面之下,不觉同时一怔。 田继烈也不认识柳寒山,翻着眼睛道:“你们谁是花蜂柳寒山?” 柳寒山一抱拳,道:“区区就是,敢问朋友高姓大名?指名要见区区在下,为了何事?” 田继烈冷笑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明白,镇外有几位朋友要见你,跟我去一趟吧!” 柳寒山诧道:“在下与朋友素不相识,彼此并无过节,为什么……” 田继烈道:“你去了自会知道,现在何须多问。” 柳寒山听了,不禁迟疑起来。 他自同平时开罪的武林同道大多,有人上门寻仇,并不算意外,然而,对眼前这位传话的老头子,却有些莫测高深,此人气势不凡,独闯后院,轻易就制住了马老大,分明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但面貌怎会如此陌生呢?…… 田继烈见他目不转瞬打量着自己,心里暗暗好笑,又沉声喝道:“姓柳的,我劝你还是去一趟的好,若等别人找到客栈来,那时惊动屋内女眷就更不方便了。” 柳寒山沉吟了一下道:“也好,柳某不是怕事的人,朋友请稍待片刻,容我交待几句琐事,咱们就走。” 田继烈冷冷说道:“你有什么遗言,趁早交待清楚,这一去,只怕不能再回来啦。” 柳寒山不答,挥挥手,招呼马老二一同退到上房门口。 马老二低声问道:“柳相公,你看这老小子会不会是红石堡的人?” 柳寒山道:“不对,如果是红石堡的人,他们会直接到客栈来,不会约我去镇外见面。” 马老二道:“既然不是,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咱们联手将他摆平了再说。” 柳寒山摇头道:“他有同伴在镇外等候,只摆平了他,并无用处,不如跟他去再见机行事,以免暴露林百合的秘密。” 马老二道:“到了镇外,他们的人多,岂不是会吃亏么?” 柳寒山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咱们两人跟他去,留下四姬看守上房,只要林百合在咱们手中,谅他们未必敢开罪寂寞山庄和红石堡。” 于是又隔窗叮嘱四姬,谨慎守护,不可擅离客栈,等自己和马老二走后,便设法救醒马老大协助防御…… 匆匆交待完毕,柳寒山在袖筒内暗藏七枚淬毒丧门钉,故作萧洒地向田继烈拱一拱手道: “朋友请带路,咱们明天还要赶路,早些了断,也好早些回来安歇。” 田继烈哂笑道:“放心,你会从头永远安歇,再也用不着辛苦赶路了。” 话落,大袖一拂,身形凌空射起,直没墙外。 柳寒山低声道:“这老小于轻功不俗,咱们也加劲些,别被他耻笑!” 两人同时提气纵身,紧随着田继烈越墙而去。 “翠蝶四姬”中为首的“绿珠”,立刻拉开房门,道:“二珠和三珠看守人质,幺妹跟我去救马老大!” 绿衣飘闪,穿过廊糖,飞步向马老大倒卧之处奔去。 来到屋角下,伸手试试,却发觉马老大鼻息均匀,并无外伤,只是全身僵硬,沉沉昏睡,不知何处穴道受制? 绿珠连拍了他背部三处大穴,毫无效用,只得道:“先把他抬回房里去再想办法吧!”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抱脚,刚把马老大抬起来,忽听身后有人晒笑道:“老公刚走,就把男人往屋里拖,不嫌太性急了么?” 二姬骇然失惊,手一松,“砰”地又将马老大掷落地上。 小强斜着身子坐在廊前栏杆上,双手抱胸,笠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整个面孔,乍一见,直如幽灵。 绿珠急忙横剑护身,沉声喝道:“阁下是谁?’小强吃吃而笑,道:“不必问我是谁,久闻‘翠蝶四姬’艳绝人寰,我是摹名专程来瞻仰的。” 绿珠道:“阁下和镇外那帮人是一路的吗?” 小强摇头道:“不是的,他们跟柳兄有仇,我和柳兄非仅无仇彼此还有同好咧。” 绿珠听他语带轻薄,心里暗骂,脸上却嫣然一笑,道:“这么说,阁下真是专为咱们姊妹而来了?” 小强道:“一点也不错,否则,我又何必等柳兄离去以后才露面,姑娘,对不对?” 绿珠点点头,笑道:“阁下要见咱们姊妹,总该先报个名儿。” 小强道:“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外号,叫做‘持网使者’,专捕世间各种狂蜂荡蝶。” 四姬中的幺妹“碧玉”怒道:“这厮满嘴不干不净,大姐,别跟他噜嗦……” 绿珠却摆摆手,仍然笑容可掬地道:“没姓名不要紧,请把帽子摘下来,让咱们见见阁下的尊容,这总该可以吧?” 小强道:“我这副‘尊容’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见的好。” 绿珠道:“既然相识一场,见见又何妨?” 小强道:“好吧,姑娘一定要见,可别后悔。” 说着,一掀帽沿,仰起头来。 那张伤痕遍布的狰狞面孔,直把绿珠和碧玉吓得踉跄退出了好几步,险些连长剑也失手丢了。 小强从栏杆前站起身子,露齿而笑道:“在下貌虽不扬,若论知情识趣,自问并不比柳兄逊色,何不试一试?” 一面举步向前,一面伸手来拉绿珠。 绿珠或许是吓呆了,只顾娇喘咻咻,竟忘了闪避……小强的手堪堪触及绿珠的肘臂。 碧玉突然惊呼道:“大姐快躲!” 斜刺里飞出一剑直向小强手腕挥到。 小强只得缩手,身形疾转,避开了剑锋,笑道:“何必以貌取人呢?看我人丑就动家伙,岂不太煞风景?” 在这一缓的机会,绿珠也由怔忡中惊觉,急忙挥剑出手,低叫道:“幺妹,不要缠斗,先退回房里去!” 小强横身挡住廊檐口,嘿嘿笑道:“别走!这儿宽敞得多,还是把屋里两位一并请出来吧!” 笑语中,寒芒展动,也拔出了短剑。 三个人三柄剑,登时就在上房门外,展开一场激战。 论武功,小强要比绿珠和碧玉强过一筹,可惜他外伤初愈,体力犹未复原,只能使出七成功力。 然而,绿珠和碧玉却被小强狰狞的面貌所慑,攻拒之间,不免心惊手软,也同样的无法全力施展。 这一来,双方竟变成势均力敌,激斗将近百招,仍然分不出胜负。 小强心里不禁暗暗着急起来……他最大目的。是想将“翠蝶四姬”挡在房外,以便石头入房救人,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却不见另外二姬露面,自己又无力制服绿珠和碧玉,这样拖延下去,真是后果堪虑。 绿珠和碧玉,心里又何尝不焦急……她们急于退入上房,以防人质有失,却被阻于门外,进退不得。 既不见房内二姬出来援助,又不见柳寒山回来,更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一心挂三头,怎能不急? 是以,三人一边交手,一边都在注意着房内的动静,他们心情虽然各异,焦急之念却并无不同。 正在这时候,房内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又好像有衣袂飘风之声,飞快地由房后逸去…… 绿珠忍不住大声问道:“二妹,三妹,发生了什么事?” 连问数声,房内毫无反应。 小强也不禁暗暗诧异,心想,二姬不在房中,刚才又似有衣袂振风声逸向屋后,莫非田石头的行藏被二姬发觉了? 双方各怀疑惧,剑招越来越散乱,彼此都已无心恋战…… 绿珠突然虚晃一剑,退出战圈,沉声道:“幺妹,你缠住这厮,我绕去屋后看看。” 说着,仰身倒射,向对面屋脊掠去。 小强急忙喝道:“往哪里走?” 一紧短剑,奋力将碧玉迫退,左臂扬处,一缕金光电射而出。 这是他的独门利器,名叫“金爪银丝飞蜘蛛”,系以数丈长的天蚕银丝,绕藏在袖中,一端牢扣着手腕,另一端系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八脚蜘蛛,既可作登高攀物的飞爪使用,又可当作暗器,收发自如,十分灵便。 绿珠身子刚上屋顶,“飞蜘蛛”随后亦到。 碧玉急叫道:“大姐,小心暗器!” 绿珠闻声一惊,忙俯腰闪避。同时挥剑反扫……谁知那天蚕丝异常坚韧,刀剑难伤,剑锋扫过,竟然分毫无损。 小强借势一抖手腕,大喝道:“下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八脚脚蛛”向下一沉,无巧不巧正钩住绿珠的罗裙带子。 “嘶”地一声响,整幅罗裙,当时被扯落下来。 绿珠失声尖叫,也从屋顶滚落,人虽未受伤,下半身却成了“光棍”,按住前面,掩不住后面,直落得手忙脚乱,无地自容。 幸亏碧玉死命挡住小强,才匆匆拾起破裙,连忙掩盖不迭。 小强见机不可失,扬声叫道:“时辰到了!小兄弟,动手!” 呼声方落,就听见屋后“哗啦”一阵响,一条粗壮黑影大步疾奔,冲出后院门而去。 碧玉大声惊呼道:“不好!人质被抢走啦……” 小强却长长吁了一口气,精神陡振,短剑飞舞,霍霍生风,将二姬圈入一片剑幕之中…… ※※※ 田石头扛着两个人,直奔镇外密林,不多久,田继烈和小强也先后脱身旧雨楼。 三人聚在一起,都欣喜不已。 小强道:“辛苦半夜,总算没有白费工夫,刚才在客栈里,我真替小兄弟担心哩。” 田石头得意地道:“有什么担心的?像这种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比在网里捞鱼还容易。” 小强道:“现在人是救出来了,花蜂柳寒山回去后,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咱们得赶快把事情弄个明白,以便商议下一步骤。” 田缮烈道:“说的是,你快些询问吧,或许郭老弟途中道遇到什么变故。” 小强点点头,急忙动手,将围裹在两人身上的被褥解开。 解开被褥,小强突然惊呼起来…… 田继烈道:“有什么不对吗?” 小强跌足道:“咱们上当了,这两人根本不是咱们白天见过的老夫妇。” 田继烈诧道:“那会是谁?” 小强道:“她们是‘翠蝶四姬’中的两个,那老夫妇已经被掉包换走啦!” 田继烈大惊,急急晃亮火摺子……果然不错,被褥中的两个女人,身着绿色衣裙,穴道受制,正是“翠蝶四姬”中的二妹和三妹。 田继烈反手一把,抓住田石头的衣领,怒目道:“畜牲,这是怎么一回事?” 田石头愣愣地道:“我……我不知道……” 田继烈喝道:“误了大事,你还敢说不知道?” 插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田石头连转了三转。“砰”地一声,摔在一棵树干上。 小强连忙上前拦阻,道:“老前辈,这事不能责怪小兄弟,当时房中漆黑无光,谁也会弄错……” 田石头挨了一巴掌,委屈得哭了起来,呜咽着道:“我根本没有弄错,是你们自己弄错了,却拿我出气。” 田继烈戟指叱道:“畜牲,你还敢强嘴?” 田石头道:“本来就是嘛,你们说要我等在外面,听见暗号,便进去扛人,只有这两个睡在床上,我不把她们扛回来,叫我去扛谁呀?” 小强道:“不错,我想起来了,在小兄弟没有进屋之前,房中曾有重物坠地声音,又有衣抉振风声向屋后逸去,显然另外有人劫走老夫妇。却把二姬藏在床上。 田石头接口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糊涂哩!” 田继烈喝道:“你躲在屋后窗外,有人由窗口进出,难道你就没有看见吗?” 田石头道:“我当然看见啦,一共是两个人,由窗口进去,背了两人出来,然后就翻墙走了……” 田维烈怒声道:“当时你为什么不声张?” 田石头道:“你们只叫我等暗号,又没有叫我看房子,不让人进去。” 田维烈气得直跺脚,道:“真是一块石头,简直比猪还笨!” 小强道:“小兄弟,你看见那两人像什么模样?往什么方向走了?” 田石头道:“我只看见其中有个老太婆,另外一个年轻女人,却没看见她们往什么方向走的。” 小强又道:“那老大婆是不是乡下人打扮,手里拄着拐杖?” 田石头愕然道:“是啊!你也看见了吗?” 小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她。” 田继烈忙问:“是谁?” 小强道:“吴姥姥,也就是黑衣少女的仆人。” 田继烈道:“她们不是在襄阳吗?” 小强道:“看来六哥赴红石堡的消息已经泄漏,她们一定是闻讯赶来,凑巧遇见了柳寒山一行人,趁机插手,将人劫去了。” 田缮烈道:“她们跟那老夫妇俩并无关系,为什么要插手参与这件事呢?难道她们也认识郭老弟的束发缎带?” 小强沉吟道:“我想,她们虽不认识缎带,却很可能知道那老夫妇俩的身分,否则,就不会将人劫走。” 田继烈道:“现在人已经被劫走了,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小强道:“咱们必须先了解那夫妇跟六哥的关系,束发缎带怎会系在他们头上,然后才能决定应付之法。” 田继烈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得设法把人抢回来?” 小强摇头道:“暂时还不必如此,那老夫妇是什么身分,柳寒山和四姬一定知道,从这两个女人口中,应该问得出一部分消息,不过,‘翠蝶四姬”都是柳寒山的死党,只怕她们不肯说。 田继烈道:“这有何难?你把她们交给我老头子,不出顿饭工夫,保证叫她们俯首贴耳,有问必答。” 小强道:“老前辈真有把握?” 田继烈笑道:“灵不灵当场试验,不灵验包退还洋。” 小强点点头,道:“只是别把她们弄伤了。” 田继烈道:“放心,绝对不会伤她们一根毛发。” 林子里有现成的棕树,田继烈剥了些棕毛,热练地扎成一把小刷子,然后拍开二姬的昏穴,却将四肢关节穴道闭住。 二姬睁开眼睛,潜目四顾,满脸惊怖之色。 田蛙烈含笑说道:“二位姑娘怎样称呼?” 二姬见他笑容可掬,似乎并无恶意,其中一个便嗫嚅地答道:“我叫晓云,她是我三妹,名叫媚娘……” 田缝烈道:“姑娘不必害怕,咱们三人,一个太老。一个太丑,一个又大小,都不会对姑娘们存什么邪念,咱们只是有几句话想请教,希望二位能够据实回答。” 晓云道:“你们想问什么?” 田继烈道:“首先,咱们想知道诸位准备往何处去?同行的那老夫妇俩是何许人?” 晓云沉吟了一下,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告诉你们以后,是否就能放咱们姊妹回去呢?” 田继烈道:“那要看姑娘说的是否实话了,如果是实话,咱们当然不会留难二位。” 晓云故作迟疑,好一会,才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只盼诸位言而有信,不要再为难咱们妇道人家。” 田继烈道:“好!请说吧。” 晓云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那两位老夫妇姓刘,是退职的官宦,因为曾经许下宏愿,要替华山青牛宫盖一座大殿,这次特地携带了万两黄金,亲赶西岳还愿,怕途中不测,才聘请了咱们姊妹随行保护。” 田继烈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柳寒山和翠蝶四姬,竟然改行干起保镖来?” 晓云道:“咱们当然不是那种人,说穿了,还不是看在那万两黄金份上,准备找个机会,弄过手来,可惜这一路上,却发现有‘点子’缀下来,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敢下手。” 田继烈道:“这是真话么?” 晓云道:“绝无半个字虚伪,诸位如果不信,可以去问咱们当家的,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咱们愿意跟诸位联手。事成后大家平分。” 田继烈回头向小强笑笑,道:“果然被你料中了,这位姑娘把咱们都当作三岁小孩子啦。” 小强道:“看情形,不给他尝尝滋味,她还会编出更动人的故事哩。” 晓云急叫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们” 田继烈截口道:“石头,把这位晓云姑娘的鞋子脱下来,让她凉快凉快!” 田石头答应一声,脱去晓云的鞋袜。 晓云惊呼道:“你们要干什么?” 田继烈不答,却骈指点闭了她的哑穴,顺手将小棕刷子递给田石头,笑着道:“女人的皮肉嫩,你可要轻一些,别太用力了。” 田石头接过棕刷,竟在晓云又白又嫩的脚板心上,轻轻地刷了起来。 用刷子刷脚心,虽然不痛,却叫人奇痒难熬,既想笑,又想躲,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是,晓云穴道被制,想笑不能出声,想躲无法动弹,那滋味可就不太好受。 只见她,先是龇牙碉嘴,仿佛在笑,却发不出声音,继而全身颤抖,娇喘吁吁,好像乐不可支。 再过一会,却五官扭曲,跟中泪水直流,已由“痛快”变成了“痛苦”,到最后,竟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睛暴突,满脸通红,几乎整个人都快要爆裂开来…… 田堪烈道:“好了,且让她喘口气,咱们再来问问这位姑娘吧。” 媚娘眼着晓云所受“折磨”,早已胆颤心惊,连忙哀求道:“求你们别动手,我说实话就是了。” 田继烈道:“如果不愿意说也没关系,这一次,老夫不点你的哑穴,尽量让你笑个痛快就是。” 媚娘急道:“说!说!我一定说。” 田继烈道:“既然愿意,就得说真话,咱们可没有工夫再听故事了。” 媚娘连声道:“我一定说真话。” 田继烈点点头,道:“请说吧!” 媚娘道:“那两个老夫妇并不是退职的官宦,也不是去西岳还愿的,更没有携带万两的黄金……” 田继烈道:“废话,咱们要知道的是,他们的真实身分,你最好拣重要的话说,别跟咱们穷磨蹭。” 媚娘道:“可是,我若真照实情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会相信。” 田继烈道:“你说你的,信不信咱们自有分寸。” 媚娘想了想,道:“老实告诉你们吧,那老夫妇俩姓甚名谁,连咱们姐妹也不知道,咱们只是受人之托,送他们到红石堡去。” 田继烈道:“受谁之托?” 媚娘道:“洞庭君山麒麟寨总寨主,郝老当家。” 田继烈道:“你是说郝金堂?” 媚娘道:“是的,咱们姐妹只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内情,诸位不信,可以把那两个姓马的捉来一问便知,他们两兄弟,就是麒鳞寨的属下。” 田继烈道:“那么我再问你,那两老夫妇跟郭长风有什么关系?” 媚忍受:“郭长风?咱们不认识郭长风,这件事也跟他毫无关系呀……” 田继烈把脸一沉,挥手道:“石头,脱鞋子!” 晓云急叫道:“别脱!别脱!我一定实说,决不敢再隐瞒了。” 田继烈喝道:“那就快说。” 晓云道:“我说了真话,诸位千万别泄漏是我说的,麒麟寨势力庞大,咱们实在不敢开罪郝金堂。” 田继烈道:“只要你不再避重就轻,咱们自然也不会随便告诉别人。” 媚娘心知无法隐瞒,只得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全是郝金堂和郭长风安排的,咱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信与不信只好由你们……” 于是,便将如何与郝金堂定计要胁郭长风,如何谈妥合作条件,如何替林百合主婢乔装改扮……种种经过,详细说了一道。 三人听了,都不禁惊愕变色。 田继烈默然片刻,低声问小强道:“你看这会是真话吗?” 小强点点头,道:“有七成可信。” 田继烈道:“可是,郭老弟怎会把林百合主婢交给柳寒山?他绝对不是那种博情寡义的人!” 小强道:“当时可能迫于形势,不得不如此,他知道咱们就在后面,也料定咱们认出束发缎带之后,一定会加以援救,才大胆行此苦肉计,但他却没有想到,半途会杀出黑衣少女那帮人来。” 田继烈道:“黑衣少女与林元晖有仇,林百合主婢在她们手中,岂非凶多吉少?” 小强沉吟道:“据我所知,黑衣少女虽和林元晖有仇,对林百合却并无恨意,她若要杀林百合,在襄阳随时可以下手,根本不必等到今天,我想,她劫走林百合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要胁六哥就范。” 田继烈道:“就算是这样,咱们也不能袖手不管,但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设法阻止六哥随郝金堂进入红石堡,姓郝的老奸巨滑,又跟秦天祥素有勾结,六哥和他同行,一定会吃亏的。” 田继烈想了想,道:“这样吧,咱们双管齐下,分头行事,老夫脚程较快,由我追郭老弟,劝阻他不可轻易进入红石堡,你和石头负责搜寻黑衣少女等人的行踪,如果没有机会来救林百合主婢,就不妨暗地跟踪监视,她们若想逼迫郭老弟就范,八成儿也是往红石堡去的。” 小强道:“如此最好,但别忘了途中随时留下标记,以便连络。” 田继烈是个性急的人,当下约定了联络的方法,便匆匆上路,出林而去。 田石头见祖父一走,心里大感轻快,笑道:“这下可好了,省得一路总是挨骂,事事都怪我不对……” 小强道:“你先别太高兴,爷爷不在,还有我呢,你若敢不听话,我一样会骂人。” 石头道:“我又没说不听话,只要你肯教我武功,我就听你的。” 小强道:“武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够练成,我先教你一种特别的本领,你要不要学?” 石头道:“什么特别本领?” 小强道:“这种本领学会以后,可以随心所欲,改变容貌,男的可变成女的,小孩子变成老头,美丑俊妍,全由自己高兴,就算站在你爷爷面前,他也认不出你是谁,说不定还会叫你一声老大哥喇!” 石头大喜道:“那敢情妙,你现在就快些教我吧!” 小强道:“现在不行,咱们得先进城去买些应用的东西,还得搜查黑衣女的行踪。” 石头道:“等我的本领学会后,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白胡于老公公,让别人也叫我爷爷,行吗?” 小强道:“当然行,你也可以把一个白胡子老公公,改扮成小孩子,牵着他去逛街,买糖给他吃,包准别人认不出来。” 石头乐得嘻嘻直笑,连声道:“那就赶快走吧!” 小强道:“别忙,让我对这两位少奶奶交待几句话。” 媚娘忙叫道:“咱们已经说了实话,求求你,放咱们姐妹一条生路……” 小强骈指疾落,点住她的哑穴,说道:“论你们平时的所作所为,本来死有余辜,但我既然答应过,总要信守诺言,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说着,由行囊中取出一条薄毡,替二女盖在身上,又道:“这片林子离镇不远,二位不妨小睡片刻,耐心等侯,如果柳寒山还有夫妻之情,迟早会寻到这儿来,否则,我已尽到心意,你们只好怨自己遇人不淑了。” 含笑深深一礼,带着石头出林而去。 媚娘和晓云并排躺在树下,既不能叫,又不能动,甚至想哭也哭不出来…… ※※※ 林百合和樱儿也并排躺在一张大床,脸上易容药膏已被洗净,恢复了本来面目。 两人安详地合目而卧,香息微微,好梦正酣,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返老还童”了。 黑衣女站在床前,手里不停在把弄着那条束发缎带,两道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林百合。 她面垂黑纱,看不见脸上表情,但目光中,显然包含着太多,大复杂的神色,似恨,似妒,又似有几分怜惜。 许久,黑衣女子才幽幽说道:“郭长风说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你们看,真的很像吗?” 吴姥姥夫妇就在她身后侍立,不约而同道:“的确很像,就跟孪生姐妹一般模样。” 黑衣女轻叹了一口气,道:“面貌虽像,无奈却成死敌,我即使不想杀她,总有一天,她也会杀我的。” 吴姥姥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既然知道终必成仇何不现在先下手……” 黑衣女摇摇头,道:“我的仇人只是林元晖,与她无关,何必滥杀无辜。” 吴姥姥道:“但林元晖是她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岂会善罢甘休?” 黑衣女道:“我知道,可是,我只求能杀了林元晖,其他都不在意中。到那时候,我愿意给她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各凭本领,作一了断。” 吴姥姥还想再说,却被何老爹示意阻止,只得把已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黑衣女接道:“何况,留她在咱们手中,既可辨认林元晖的替身,又可迫使郭长风就范,这不比杀她强得多吗?” 吴姥姥干笑了一声,道:“小姐的想法,当然很对,不过,咱们总觉得还是不宜涉险进入红石堡,万一被人识破,后果堪虑。” 黑衣女笑道:“你们不是都承认她和我很像吗?既然像,怎会被人识破呢?” 吴姥姥道:“老身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黑衣女道:“这也容易,咱们可以用樱儿作一次试验,如果她都认不出来,别人也绝对认不出来。” 于是,向门口的春梅和秋月两个丫头抬抬手,道:“你们先把林百合送到隔室去,准备更换的衣物,我随后就来。” 两名丫头应声走过来,抬起林百合。 黑衣女又对吴姥姥夫妇道:“如果试验顺利,我就和樱儿先动身,你们只须小心看守林百合,依原定计划前往栾川等候消息就行了,事情能否成功,我都会设法跟你们联络。” 吴姥姥道:“小姐坚持要这样做,一切都请善自保重,千万别发生了意外,老师太怪罪下来,咱们可承担不起。’ 黑衣女不悦道:“放心吧,天大的事都有我承担,决不会怪罪到你们的头上。” 话落,摘下面纱,出房而去。 吴姥姥轻叹道:“这孩子,倔强任性,我真担心这一去准会出事。” 何老爹道:“担心有什么用?咱们劝她,也要她肯听才行。” 吴姥姥道:“都是你,事事顾着她,万一发生事故,连我也跟着倒霉。” 何老爹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办法,老师太也宠她,咱们还能管得住她吗?” 吴姥姥道:“我就不懂,既然郭长风已经翻了脸,咱们尽可另请高人,干嘛她一听说姓郭的小子去了红石堡,便千方百计要跟去呢?” 何老爹两手一摊,道:“谁说不是呀?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吴姥姥嗄声道:“喂!你看会不会是小妮子对姓郭的有意了?” 何老爹道:“这种事,你们做女人的都不知道,我老头子更摸不透深浅,依我说,咱们少操这一份心,还是照计行事去吧。” 两人相偕离去不久,人影轻闪,黑衣女重又走了进来。 现在,她已换去黑衣,穿了林百合的衣服,无论面貌和装束,都跟林百合一般模样。 (著者附注:她虽已换去黑衣,但身分姓名仍然不明,为便于识别,只好暂时仍以“黑衣女”代称。) 房中别无他人,只樱儿独卧床上,酣睡如故,显然是被点闭了“黑酣穴”。 黑衣女轻轻走近床边,又举手整了整头发,然后深吸一口气,先使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才替樱儿解开穴道。 樱儿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黑衣女急忙以指压唇,低声道:“嘘轻声点儿,别把隔室的人吵醒了。” 樱儿惶然四顾,道:“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会在这里?” 黑衣女道:“这儿是内乡县城,你可记得,咱们是从梅花居客栈里被人救出来的么?” 橙儿想了想,道:“不错,我记起来了,咱们是被柳寒山押解着,住在一家客栈里,后来有人向柳寒山寻仇,正在拼斗,忽然闯进来两个人,把咱们救出来了……那救咱们的人是谁呀?” 黑衣女道:“那些人也不是好东西,他把咱们救出来,只为了想把咱们转卖给另外一批人,刚才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所以悄悄来带你一起逃走。” 樱儿骇然道:“真的么,他们准备把咱们卖给谁?” 黑衣女道:“我没听得很清楚,好像也是寂寞山庄的仇家。樱儿,你有没有受伤?能骑马不能?” 樱儿道:“当然能。” 黑衣女道:“那就快走!我已经偷了两匹马藏在外面院子里,趁现在逃出城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樱儿一面整衣下床,一面恨恨地道:“这批狗强盗,居然胆敢把咱们拿去卖钱,如果有兵刃,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黑衣女道:“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还是先求脱身要紧。” 樱儿被她连声催促,未遑细想,轻启房门,匆匆蹑足而出。 这儿仿佛是一座宅子的后院,房舍甚多,幸亏都未见灯火。 两人手牵手溜到后院门,院子里果然系着两匹马,鞍镫俱全,并且还有两副简单的行囊。 樱儿诧道:“小姐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 黑衣女道:“在房里找到的,咱们路上不能没有衣服更换,也不能没有钱用,反正他们不怀好意,咱们也用不着客气,顺手牵羊,先拿了再说。” 樱儿仍是孩子脾气,听了这话,不觉笑起来,道:“这倒好玩,强盗反遇上打劫的了,咱们索性再放一把火,连贼窝也一起烧了好不好?” 黑衣女道:“那样就脱不了身了,别只顾说笑话,快走吧!” 打开院门,牵出马匹,沿着墙外小巷,绕向大街。 转出街角后,立刻翻身上马,低唤道:“樱儿,快走” 樱儿紧随着催马冲向街心,当她掠过大街时一回顾,却发现那座宅子的前门上有块招牌刻着“老福记钱庄”五个金宇。 当时,她只觉得这招牌很熟,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两骑马飞驰出城,黑衣女当先领路,直向北走。 樱儿忽然勒住坐马,道:“小姐,走错路了,咱们应该向南走才对啊。” 黑衣女道:“怎么错了?” 樱儿道:“这儿是河南境内,襄阳府是在南方。” 黑衣女摇摇头道:“咱们不回襄阳,而是要到红石堡去。” 樱儿道:“去红石壁干什么?难道郭长风害得咱们还不够惨?” 黑衣女道:“正因为他害得咱们太惨,咱们也不能放过他,而且,他和郝金堂勾结要谋害我爹,这个消息,也必须尽快通知红石堡。” 樱儿道:“可是,他比咱们先走了大半天,恐怕已经追赶不上了,依我说,不如赶回襄阳去告诉秦老爷子……” 黑衣女道:“不行,那样会耽误时间,更来不及阻止他们对爹爹下手。” 樱儿道:“红石堡门禁森严,咱们没有通行信物,怎么进去呢?” 黑衣女道:“现在时机急迫,别顾虑这些细节了,只要能见到应长老,相信他会放咱们进去的。” 当下不由分说,催促樱儿急急上路。 樱儿无奈,只得顺从,心里却不禁暗感诧异…… 她和林百合自幼相处,情同姊妹,深深了解林百合秉性渥婉,不是个专断独行的人,尤其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凡事都不肯亲自动手,今天夜里,竟然敢独自盗取马匹行囊,个性也忽然变得倔强起来? 是什么原因? 她想不明白,只是感觉这情形有些反常,不太对劲,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ocr:大鼻鬼√ ※※※ 红石堡果然险峻天成,两峰对峙如柱,四周陡壁千仞。 内堡就建筑在西面主峰顶上,下临峭崖,雾绕峰腰,远远望过去,宛如飘浮在云海上的巍峨宫殿。 两峰之间,只有一道悬空吊桥可通,操纵吊桥起落的绞车,却设在西峰内堡。 换句话说,任何人要想进入红石堡,必需先经过东边峰顶的外堡,由武士查询之后,再呈报内堡核准,如能获允入堡,才放落吊桥,否则,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飞越那双峰之间的百丈断崖。 内堡是秦天祥和亲信属下的住处,平时吊桥高扯,等于与世隔绝。 外堡住着四十名精选武士,分班轮值警卫,无分日夜,戒备森严,将红石堡防守得直如铁桶一般。 至于内外两堡互相通讯的方法,白昼使用“旗语”,夜间则用“号角”,两者俱有特殊密码暗号,外人绝对无法弄伪。 郭长风和郝金堂并肩站在堡外的一座小山头上,纵观内外二堡的形势,不期然顿首赞叹道:“果真是天堑绝地,飞鸟难渡!” 郝金堂笑着道:“现在你相信老夫没有骗你了吧?如果没有这两粒红石信物,你纵然本领通天,也只好望桥兴叹了。” 郭长风耸耸肩,道:“那倒不见得,常言说得好:你有你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 郝金堂道:“阁下刚才不是也承认这儿是天堑绝地,飞鸟难渡吗?” 郭长风道:“我只说飞鸟难渡,并没承认自己也无法渡过。” 郝金堂道:“老朽倒要请教,你有什么方法可以飞渡这百丈断崖?” 郭长风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等你的信物行不通时,自然有方法。” 郝金堂哈哈大笑,道:“郭大侠不失为风趣人,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凭信物登堂入室的好。” 郭长风道:“等一会接受外堡武士盘话,咱们用什么关系称呼?” 赫金堂道:“不妨,咱们用不着掩饰身分,只须将入堡目的说得堂皇就行,外堡武士统领姓徐名奎人称‘铁门神’,跟老朽交情颇厚,不会有什么留难的。” 郭长风道:“这么说,在下一进红石堡,还得处处仰仗郝老当家护持了。” 郝金堂微微一怔,忙笑道:“老弟尽管放心吧,你我二人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老朽岂能不为自己打算。” 郭长风道:“有老当家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两人边说边走,转过峰腰,已到红石堡东边外堡门前。 所谓外堡,其实并无墙垣,只是两列坚固的石屋,分建在吊桥引道两侧,屋后各有一座高台,分别竖立着旗杆和号角架子,面对峰前来路上,耸立一座雄伟的石牌坊,大书“红石古堡”四个字。 石牌坊下,屹立着八名武士,个个身材魁梧,劲装疾服,背插长刀,手挽盾牌,一望而知都是久经训练百中选一的高手。 两人刚在径前现身,八名武土突然一齐长刀出鞘,盾牌相接,在坊下排列成一字横队。 同时,石屋中也响起急促的铃声。 郝金堂低声道:“老弟不要开口,一切盘问,自有郝某应付。” 郭长风点点头,脚下略缓,让郝金堂走在前面。 这时候,大批武土已由石屋中峰涌而出,迅速在坊下布成了严密的阵式。 一条黝黑、粗壮、满脸猬须,铁塔般的大汉,手提两柄大铜锤,独自排众走了出来。 不必介绍,此人准定就是把守外堡的统领,“铁门神”徐奎。 郝金堂老远就含笑抱拳,道:“徐兄,别紧张,是我回来了。” 铁门神徐奎并未还礼,只口里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郝老当家,这位朋友” 郝金堂忙道:“这位姓郭,名长风,他就是名满武林的‘魔手’郭大侠。” 郭长风扬扬眉毛,含笑欠身招呼。 谁知那徐奎理也不理,好像根本没听说过“魔手”这份名号。 郝金堂又为郭长风引介道:“这位就是我刚才提过的徐统领,单名一个奎字,人称铁门神,是红石堡第一名勇将。” 郭长风拱手道:“久仰!久仰!” 徐奎仍然面无笑容,冷冷向郭长风上下打量了一道,问道:“来红石堡有什么事?” 郝金堂抢着回答道:“郭大侠是受堡主所托,来此面见寂寞山庄林庄主,有一份极重要的证物,要请林庄主亲自鉴定真假,所以特命郝某陪同入堡。” 徐奎道:“什么证物?”—— 第十二章 郝金堂道:“是一条罗带此物关系林庄主仇家的来历,非同等闲,堡主在襄阳立等回音哩。’ 徐奎浓眉微皱,问道:“可有入堡凭证?” 郝金堂笑道:“有,当然有。” 取出两粒红石信物,道:“请徐兄过目。” 徐奎将红石反复看了许久,点点头,说道:“二位请先在客室休息,待我呈报内堡。” 郝金堂道:“徐兄请便。” 徐奎向武士们一挥手,道:“按规矩待客,散队!” 说完,也没有再跟二人招呼,转身而去。 郝金堂和郭长风被送入一间石屋,每人一杯香茗,一条面巾,招待倒很周到。 但石屋外,却有八名挎刀武士环绕戒备,竟像监视囚犯一般,尤其对郭长风看管得十分严密,寸步不许出屋。 郭长风不禁好笑,道:“久闻红石堡门禁森严,甚至亲疏不分,今日一见,果然并非是讹传。” 郝金堂轻轻叹口气,道:“这也难怪他们,红石堡以金丹闻世,许多年来,遭受武林同道的骚扰实在太多了,不这样,怎能防止外人觊觎呢。” 郭长风道:“可是,老当家和秦天祥是多年朋友,交往密切,彼此都很热稔,这位铁门神对你,居然也一视同仁,毫不例外?” 郝金堂低声道:“老弟,你不了解徐奎的脾气,此人是秦天祥手下第一名猛将,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除了对秦天祥忠心耿耿,其他任何人都不在眼中,就算他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会另眼看待。” 郭长风道:“江湖中从未听过徐奎这个名字,他究竟是哪一门派出身?” 郝金堂道:“据我所知,自从有红石堡,他就跟随着秦天祥,除此以外,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郭长风道:“难道从武功路子,也看不出端倪?” 郝金堂道:“我没有看见他跟人动过手,只听说,有一次他随秦天祥入山采药,误蹈虎窝,仅凭徒手竟生裂了大小七只猛虎。” 郭长风笑道:“那的确是不容易,看来咱们就算能进红石堡,再出来,也得费一番的力气了。” 郝金堂道:“这倒不会,徐奎是个粗人,只对进去的人防范严密,对出来的人并不留难。” 郭长风又道:“秦天祥不在堡中时,内堡事务,由谁负责呢?” 郝金堂道:“内堡总管名叫罗化庭,是一位老夫子,不会武功;另外还有一统预,名号‘双飞剑’常洛,是秦天祥的亲传弟子,这两人都深获秦天祥信任……” 话犹未毕,忽然被一阵“隆隆”声音打断。 铁门神徐奎大步跨进石屋,说道:“吊桥已经放落,二位可以过去了!” 郭长风不愿错过观察吊桥起落的机会,急忙抢先走出石屋。 只见两峰红旗招展,那铁制的巨大吊桥,正缓缓向下降落,桥身折叠,宛如云梯,一边下降一边延伸增长,就像一条巨龙,从云雾中浮游而来,其工程之浩大,设计之灵巧,实令人叹为观止。 不多久桥头伸抵崖边,恰好与这边峰顶一座铁架接合,机声顿止,一道宽约六尺,长达百丈的窄桥,已平稳地架在两峰之间。 郭长风看得暗暗皱眉,心想:悬空架桥,已非易事,这座铁制长桥,更不是三两年工夫,能够造成,当初秦天祥创立虹石堡,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钱与时间,若说仅是为了防止金丹秘方被人觊觎,谁能相信? 郝金堂含笑走了过来,道:“郭老弟,你在想些什么?” 郭长风轻叹道:“如此巧妙的铁桥,真令人大开跟界!” 郝金堂扬扬眉,道:“这才是入堡第一步,堡中机关重重,直如铜墙铁壁一般,若无老朽充作引导,郭老弟真要寸步难行哩。” 郭长风欠身道:“那就全仗老当家指点迷津了。” 郝金堂呵呵一笑,道:“彼此,彼此,郭老弟,请吧!” 郭长风道:“还是老当家先请吧。” 郝金堂也不推辞,向徐奎拱拱手,举步上了铁桥。 郭长风紧随在后,缓缓向前行去。 桥身虽系铁制,但因延伸太长,仍然显得单薄,人行其上,微微有些颤动,两人不得不提气而行。 郭长风从桥上俯首下望,只觉絮云缭绕,深不可测,山风振衣,玄雾拥足,使人恍如置身云端。 走着走着,前面的郝金堂突然停步转过身来。 郭长风连忙也跟着止步,诧道:“老当家,怎么不走了?” 郝金堂阴恻恻地说道:“老朽忽然想起一件事,必须跟郭老弟情商一下。” 郭长风道:“请说。” 郝金堂道:“这儿已是吊桥中段,再过去,就等于踏进了红石堡,老朽已经履行诺言,郭老弟也应该交出罗带了。” 郭长风道:“咱们约定的是进入红石堡,现在尚未踏进堡门,老当家不觉得太性急了吗?” 郝金堂道:“堡门就在前面,由这里到堡门,决不会再有人拦阻你……” 郭长风摇头道:“这话可难说,所谓‘咫尺天捱’,谁也没有把握不发生意外,譬如,现在老当家不让路,在下就到不了堡门。” 郝金堂道:“既然你迟早要把罗带给我,何不现在就拿出来?” 郭长风道:“是啊,既然迟早总要交给老当家的,又何必急于一时。” 郝金堂道:“是老朽担心堡中耳目众多,收授之时,恐有不便……” 郭长风接口笑道:“这容易,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替老当家好好保管着,等离开红石堡时,再双手奉上。” 郝金堂沉下脸来,道:“万一你没有机会离开红石堡呢?” 郭长风道:“那更方便,在下若死在堡中,香罗带正是老当家囊中之物,什么时候要拿去,岂不悉由尊便?” 郝金堂冷笑一声,道:“郭老弟,咱们当初说定只是带领你进入红石堡,至于你能否活着离开,那是你自己的事,老朽并没有协助你逃离红石堡的义务。” 郭长风道:“不错,但老当家自己也说过,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如果在下失陷堡中,无论死活,对老当家都没有好处。” 郝金堂沉声说道:“你可曾想到,现在老朽只要呼唤一声,你就逃不出这座吊桥?” 郭长风微笑道:“在下绝对不逃,而且自愿束手就擒,在下相信,当秦天祥知道咱们合作的计划以后,一定会感谢老当家够朋友,够义气……” 郝金堂喝道:“你竟敢要胁老夫?” 郭长风道:“在下不敢要胁老当家,这是实话实说还有柳寒山可以作证人。” 郝金堂切齿作声道:“假如老夫现在杀了你呢?” 郭长风笑道:“老当家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杀了我事小,失去香罗带,那可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郝金堂脸色连变,默默良久,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心机竟如此深沉,老夫真是小观你了。”’郭长风微笑道:“在下知道,老当家只是藉此试试我的胆识而已,玩笑开过就算了,还是快些过桥去吧,站在这儿太久,人家会疑心的。” 郝金堂低声道:“这么说,咱们还是继续合作?” 郭长风也低声道:“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不是吗?” 郝金堂目光闪了闪,忽然仰天大笑,转身向前行去。 吊桥尽头,就是堡门。 八名挎刀执盾的武士,雁翅般排列在两边,为首是个身穿青色剑衣的少年,大约只有二十四五岁,生得剑眉星目,面如满月,肩后交叉背着两柄二尺多长的短剑。 这人不仅年轻英俊,而且一脸淳朴之色,由他所携兵刃推测,想必就是秦天祥的嫡传弟子,“双飞剑”常洛了。 郝金堂和郭长风踏进堡门,两峰旗杆上的红旗立即降下,隆隆声中,吊桥重又收起。 青衣少年抱拳当胸,含笑道:“郝老当家回来了,一路多有辛苦!” 郝金堂一面还礼,一面笑道:“来,老朽替你们引介,这位就是名满江湖的‘魔手’郭长风大侠,这位是红石堡内堡统领‘双飞剑’常洛,也就是秦堡主的得意高徒。” 常洛对郭长风显得特别亲热,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道:“常听堡主提到郭大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五六十岁的老人,真想不到郭大侠还这么年轻!” 郭长风笑道:“若非目见,我也不会相信堂堂红石堡内堡统领,竟是一位少年英俊的小老弟。” 两人手捶着手,忘了江湖一般世俗礼节,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郝金堂却在旁边暗暗皱眉,轻咳一声,道:“二位既是惺惺相惜,何不先去内堡大厅,再作畅谈?” 常洛“哦”了一声,忙道:“我真是高兴糊涂了,应长老还在‘圆楼’巷候哩,两位快请。” 当下便吩咐掩闭堡门,亲自引路,陪着二人走向内堡。 一路行来,郭长风暗中留意,发觉这红石堡显然花费过一番苦心营建,堡中巷道交错,每栋屋子都是用巨石嵌砌而成,式样大小,一般无二,而且是按八卦方位布置,分明隐含着阵图变化。 由堡门通往内堡,沿途红沙铺地,不见一株树木青草,外人纵能潜进堡中,也像踏人了迷阵,很难摸清方向。 行约半顿饭光景,抵达一座奇特的石楼前。 这是一栋圆形的楼房,楼高三层,四面都有门户,看来宛如一个巨大的石桶。 楼房周围空地上,居然铺着绿袖油的草地,与全堡红石相衬,越发显得色彩分明,绿意盎然。 太极门长老“百步神拳”应飞,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子,早巳在“圆楼”门口等候着了。 彼此引介叙礼,罗老夫子以主人身份,延请郭长风进入“圆楼”,略作寒喧,便吩咐设筵款待。 应长老对郭长风突然来到红石堡,似仍存着怀疑,借敬酒的机会探问道:“听说郭老弟是受堡主之托,来此与林庄主见面,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了?” 郭长风微笑道:“不错,在下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是专程来看林庄主的。” 郝金堂忙代为解释:“郭老弟顾全大义,明辨是非,为了不肯助纣为虐,已经跟对方闹翻了,现在,堡主更有意作主,要将百合许配给老弟,从此以后,都是一家人啦!” 应长老诧道:“真的么?怎么以前没听秦老爷子提过呢?” 郝金堂道:“这是咱们离开襄阳以后的事,老爷子本想亲自陪老弟回来,又怕引起对方的疑心,所以,老爷于坐镇襄阳,命我陪同郭老弟回堡,一则是让郭老弟见见未来的岳父,二则要请林庄主亲自辨别香罗带的真伪。” 应长老惊喜地道:“好极了,这真是天大的喜讯,今后,郭老弟便是寂寞山庄娇客,也是红石堡的半个主人,老朽借花献佛,先敬新郎官三大杯。” 罗老夫子和常洛也都同声举杯恭贺。 郭长风只顾喝酒,对亲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郝金堂胡诌。 可是,当杯觥飞错之际,他却发觉常洛的眼神中,似有忧虑之色。 酒过三巡,常洛忽然起身道:“诸位请慢用,在下职司内堡安全,必须按时往各处巡查,失陪了。” 应长老道:“你有职务在身,尽管自便,公事办完了,再回来喝酒。” 郭长风道:“常兄是例巡行查?还是有特别事件需要处理?” 常洛道:“只是定时例巡行查。” 郭长风笑道:“既然如此,在下颇想随常兄同去瞻仰堡中风光,不知方便不方便?” 常洛迟疑地道:“这个” 应长老接口说道:“郭老弟,你已是红石堡的外孙女婿,这儿就等于自己的家,以后有的是时间,观赏风光,何必急在今天。” 罗老夫子也笑道:“说的是,郭大侠初到,且先休息喝酒,赶明儿,咱们再陪你去各处走走。” 应长老又道:“郭老弟酒量好得很,上次在寂寞山庄,咱们和秦老爷子全被他灌醉了,今天可得好好较量一番。” 两人言来语去,留住郭长风,常洛已出厅面去。 郭长风只觉得他临去时,几次欲言又止,仿佛有话想告诉自己,却苦于没有机会。暗自寻思,疑云更浓。 不多久,天色已经迟暮,“圆楼”中掌起了灯火。 常洛一去不见回来,应长老却显得兴致极高,不停地频频劝酒。 但郭长风看得出,罗老夫子早已不胜酒力,只不过犹在苦撑强饮。 应长老虽在劝酒,自己并不肯多喝,常常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将酒倾倒在桌下。 看情形,他们意在借酒拖延时间,似乎有所等待。 最使人吃惊的是,楼中灯火通明,楼外却一片漆黑,黑暗中,不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整座“圆楼”,好像已经被包围了…… 郭长风疑云更盛,可是,想想从踏进红石堡,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郝金堂也始终寸步不离,不可能泄漏机密,若说红石堡竟会预知自己的来意,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心念疾转,便推杯而起,含笑说道:“时间不早,在下想见见林庄主,早些把香罗带的事,弄个明白,也好尽快回襄阳复命。” 应长老道:“急什么?难得如此尽兴,且多喝几杯,明天再见也不迟。” 郝金堂忙道:“不!郭老弟说的是正事,咱们别拦他,早些办妥,省得总是惦挂在心上,何况,秦老爷子还在襄阳等侯回音,将来欢叙的机会很多,现在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应长老点点头,道:“既然郝兄也这么说,我这就打发人先过去知会一声,让他们准备准备……” 郝金堂道:“用不着这么费事了,你把林庄主的居处告诉我,由我陪郭老弟去一道就行了。” 应长老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林庄主住在北院,就烦罗老夫子陪你们同去吧!” 郝金堂道:“北院我也知道,何必劳动罗老夫子?” 应长老道:“现在天已入夜,堡中不便通行,必须由地道过去,有老夫子领路,可以省掉途中盘诘。” 郝金堂诧道:“内堡什么时候开始入夜不准通行的?” 应长老道:“这是最近才决定的,自从林庄主迁居此地,戒备不得不加强。” 郝金堂轻哦了一声,没有再问,目光中却闪露出疑惑之色。 三人相继离席,由一名侍女执灯前导,转过屏风,启开一道暗门,鱼贯而入。 门内是座螺旋状的扶梯,长达数十级,下面另有一间八角形的小厅,分设着八道门户,每一道门,都有武土把持。 罗老夫子取出一串铜钥匙,将其中一道门户打开,然后向郭长风点点头,道:“郭大侠,请随我来。” 郭长风毫不犹豫,坦然走了进去。 进入门内隧道,走不多远,又有一间八角形的小厅,仍旧设着八道门户,由八名武土把守。 罗老夫子又用钥匙启开其中一座门户,进入另一条隧道,不多久,又遇见另一间小厅,仍然有八道门,八名武士…… 郭长风默记所经过的八角形小厅,前后竟达八次之多,每一处的门户排列形状,全都相同,换句话说,这地底隧道竟有六十四条,纵横交错,宛如蛛网,整个山腹已经被挖空了。 这也等于表示,外人若想顺利通过这些隧道,不仅要熟悉地形方向,应付沿途武士的盘诂拦阻,还必须配备着能开启八道门户的钥匙……其中只要任何一项差错,就会被困在地道中。 如此严密的戒备,别说外人无法混入,就算是红石堡饲养的猫狗,进了地道,也将寸步难行。 郭长风不禁暗暗皱眉,忖道:红石堡内外隔绝,上层按阵图布置,地底又密布隧道,纵然救得林元晖,却怎样逃出这铜墙帙壁般的地方…… 正思忖间,前面又出现一座螺旋状扶梯。 罗老夫子停步道:“由这儿上去,便是北院,林庄主平时休息得早,不知现在睡了没有?” 郭长风道:“没关系,咱们上去看看,如果已经休息,就不用惊扰了。” 罗老夫子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咱们索性在此地稍候片刻,先让丫头去探望一下。 回头对那提灯侍女吩咐道:“你去问问风姑娘,看庄主安歇了没有,如果还未安歇,就顺便通报一声。” 那侍女放下灯笼,领命而去。 她一走,郭长风顿时紧张起来……等一会见到林元晖,是否应该立刻发动呢?万一堡中已有准备,用什么方法才能脱身?倘若无法带着林元晖一同进出红石堡,会有怎样的后果? 目前最上策,是要胁郝金堂相助,设法擒住罗老夫子作为人质,迫使应长老开关放行。 可是,即使郝金堂愿意协助,罗老夫子的份量是否够?应长老能否作得了主?这些,却毫无把握。 而事情已迫在眉睫,如果不能一举成功,以后就可能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郭长风忽然发觉自己竟像捧着一个滚烫的热番薯,吃既吃不下,丢掉又可惜,心慌意乱,没个安顿。 正在这时候,梯顶暗门启开,那侍女回来复命道:“林庄主还没有安歇,此时正在书房等侯。” 罗老夫子道:“好极了,咱们这就上去吧!” 郝金堂含笑道:“老夫子请先!” 罗老夫子点点头,当先登上扶梯,跨出暗门。 郭长风正想随后上去,却被郝金堂伸手拦住,低声道:“老朽已经尽了全力,只能到此为止,那件东西,该可以给我了吧?”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又没说不给,老当家急什么?” 郝金堂道:“可是,等一会你见到了林元晖,可能发生事故,老朽不愿置身其中……”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老当家,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现在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口里说着,轻轻移开了郝金堂的手臂,举步踏上螺旋扶梯。 郝金堂顿时怒形于色,作势想要出手,但虚拟了几次,最后仍然强忍怒气,只冷哼了两声,未敢发作。 暗门外,是一处小小的院落,迎面一座石砌小楼,隐隐透出灯光。 郭长风迅速地向院落四周扫了一瞥,发现这儿是一处独立的庭院,前后皆有墙垣围绕,除了地道暗门之外,根本看不见有其他出入门户,院子里,也没有担任警戒的武士,整座院落,与外隔绝,寂静如死。 这就是红石堡中最安全的住所?防卫最严密的地方?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罗老夫子顶着郭长风走向小楼,同时低声叮嘱道:“林庄主自从迁居到里来,心情尚未安定,等一会见了面,倘若言谈有什么失常之处,郭大侠务必要多多担待。” 郭长风应道:“这个不劳叮嘱,在襄阳寂寞山庄,我已经见过庄主一面。” 罗老夫子喟然道:“说来也真令人惋惜,林庄主少年得志,成名太早,不想才到中年,竟会道遇如此大的变故,无怪心境难以平静了?” 郭长风道:“老夫子认识林庄主多久了?” 罗老夫子笑道:“老朽在红石堡将近三十年,林庄主和咱们小姐成亲时,还是老朽充当的现成媒人哩。”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脑中突然闪起一丝奇念。暗道:“他既是红石堡的元老,必然洞悉当年秘密,若能带走他,或许比救出林元晖更有收获……” 心念转动,已行到小楼门前。 提灯侍女在门环上轻叩了两下,楼门开处,一名年约三十四五岁的妇人裣衽迎客。 这妇人身穿青色短衫褶裙,脸上未施脂粉,却显得眉目媚秀,风韵犹存,年轻时,想必是十美人儿。 郭长风欠身道:“这位大约就是凤珠姑娘吧?” 青衣妇人微微一怔,道:“郭大侠怎么知道婢子名字?” 郭长风道:“是百合告诉我的,她还特地要我问候姑娘,庄主离家在外,多亏姑娘随行侍候。” 罗老夫子笑着接道:“百合小姐已由老爷子作主,许配了郭大侠,以后,郭大侠就是寂寞山庄的姑爷了。” 风珠诧异地打量着郭长风,似乎有些不信。 郭长风也不解释,含笑说道:“请姑娘通报庄主,就说郭某专程由襄阳赶来,有要事求见。” 风珠点头道:“庄主正在楼上书房等侯,诸位请随我来。” 掩闭楼门,并且加上门栓,转身拾级登楼。 郭长风见她掩门加栓,其声沉重,这才发现楼门竟是铁铸的。 接着,上楼时,又发现楼梯亦用铁铸成。 郭长风心里暗惊,回头望望郝金堂,只见郝金堂面色凝重,脸上也透露出惊容。 小楼上共有三间房,一间是卧室,另外一间书房和一间小客厅,全铺着厚厚的地毡,挂着帘幔。 凤珠将三人请进小客厅里,轻声道:“诸位请稍坐,婢子去告诉庄主。” 郭长风一面称谢,一面选了一把靠近房门的椅子坐下,同时向郝金堂施个跟色,暗示要他随时准备应变。 自从发现室门和楼梯都是铁铸的之后,郭长风已感到这小楼必然机关重重,再与堡中戒备的情形互相印证,越发不敢掉以轻心,特地邻门而坐,一则预留退路,二则可以窥察书房中的动静。 书房和客厅只有一墙之隔,但房门前重帘深垂,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房里的谈话声音。 凤珠进入书房,仿佛在和林元晖低语,话音低微,几不可辨,片刻后,又传出步履移动之声,却久久不见林元晖出来。 郭长风凝神窃听了好一会,突然发觉书房里竟有三种不同的语声。 其中一个是女子口音,自然是凤珠,另外两种,俱是男子的口音。 那声音,虽然非常低,却瞒不过郭长风。 小楼中只有林元晖主婢二人居住,另一个男子会是谁?他们躲在房里商议些什么? 郭长风不禁一阵心惊,正想再听下去,书房门忽然开了……凤珠扶着林元晖,缓缓走进客厅。 客厅里三个人都同时站起身来,郭长风趁书房门开闭的刹那,目光偷偷扫过,却见房中空空,并无人影。 ※※※ 林元晖身躯已微现佝偻,神情憔悴,步履蹒跚,似乎比在寂寞山庄后院又苍老了几分。 当风珠搀扶着他进屋坐下,他连正跟也没有看一看郭长风,只是茫然地点点头,道: “诸位请坐。” 罗老夫子道:“深夜还来打扰庄主,真是对不起。” 林元晖道:“不要客气,近来我也睡得很晚,人一老了,夜里总是不容易入睡的。” 罗老夫子道:“庄主正值英年,怎么就觉得自己老了呢?” 林元晖苦笑道:“一个人老与不老,并不在年纪的多寡,譬如老夫子虽届古稀之年,但身心情快,自然不感觉老,我的年纪虽然不能跟老夫子相比,却自觉心神交瘁,已有垂垂老迈之感了。” 罗老夫子道:“这是庄主的错觉,只要常将心情放开,多寻些消遣自娱,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林元晖轻叹了一口气,道:“话虽不惜,要真正做到却谈何容易,像我这样的人,碌碌终身,尽被虚名所误,还有什么可消遣自娱的……” 郭长风突然接口道:“刻石像不就是很好的消遣么?” 林元晖一怔,道:“这位是” 郭长风道:“在下郭长风,不久以前,曾在襄阳寂寞山庄跟庄主见过面,庄主难道忘记了吗?” 林长晖想了想,道:“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什么‘魔手’郭长风,不错,我见过你。” 罗老夫子笑道:“郭大侠受老爷子之托,特地由襄阳专程赶来看望庄主。” 林元晖道:“他来看望我?看我干什么?” 郝金堂连忙抢着道:“郭大侠带来一件东西,要请庄主亲自鉴定一下。” 林元晖目注郭长风,问道:“是什么东西?” 郭长风还没有开口,郝金堂又抢着答道:“是一条女用的罗带。” 林元晖喃喃道:“罗带?一条女用的罗带……” 突然神情一震,说道:“莫非是香罗带?” 郝金堂连忙接道:“不错,正是香罗带?” 林元晖眼中暴射出异光,似有无限惊喜,连声道:“在哪里?香罗带在哪里……” 郭长风默默地望着他,却不回答。 郝金堂低声道:“郭老弟,把东西取出来,给庄主看看呀。” 郭长风摇摇头,仍旧不开口。 罗老夫子也诧异地道:“郭大侠不是专程来鉴定香罗带的吗?” 郭长风笑了笑,道:“不错,我本是为鉴定香罗带而来,但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了。” 郝金堂和罗老夫于不约而同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因为我发觉,如果现在取出香罗带,立刻会有生命危险……’一语未毕,室中三人突然都跳起来。 郭长风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双臂齐出,闪电般扣住了罗老夫子的手腕脉门,同时点了林元晖的穴道-ocr:大鼻鬼- 郝金堂骇然四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老夫子惊呼道:“郭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长风冷笑道:“我也正想请教,你们在楼外埋伏武士,书房中藏着高手,又撤去楼梯,锁闭门窗,将郭某人诱人机关陷阱,这些是什么意思?” 罗老夫子道:“何曾有这种事?郭大侠,你误会了!” 郭长风道:“是吗?那铁制的楼梯已经撤去,书房藏着人,难道是假的?” 罗老夫子大声道:“郝寨主,请你快劝劝郭大侠,他一定是疯了……” 郝金堂一提真气,便想扑过来。 郭长风道:“姓郝的,你若听他的话,那才真是疯了,这座楼是布置来对付谁,你还不知道吗?” 郝金堂扭头张望,果见楼梯已断,所有窗口都已封闭,不禁感到心慌意乱。 罗老夫子叫道:“郝寨主,你是红石堡的朋友,堡主待你不薄,为什么反助外人?” 郭长风接口道:“可不是?秦天祥待你不薄,你却背叛了他,如果你落在他们手中,他会饶你吗?” 罗老夫子又道:“现在堡内已布下天罗地网,插翅也飞不出去了,郝寨主,你要想想后果。” 郭长风也道:“对!你不妨仔细想想看,束手就擒,那是准死无疑,不如你我联手合力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郝金堂惶然道:“可是,红石堡险峻天成,机关密布,咱们哪有突围的机会?” 郭长风道:“人在咱们手中,这就是机会,你在红石堡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机关布置的情形?” 郝金堂一跺脚,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孤注一掷了,趁秦天祥不在堡中,咱们就” 书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冷峻的声音接道:“你们就怎么样?” 那出现在书房门口的,竟是红石堡主秦天祥。 这一来,不仅郝金堂大吃一惊,连郭长风也骇然变色。 郭长风只知道书房中有人隐藏,却想不到会是秦天祥,由此看来,自己的计谋早已泄漏,从离开襄阳起,就已经步步踏进了陷阱。 不过,有一件事还值得告慰,那就是郝金堂见了秦天祥,所流露出的惊恐之色,至少,这证明郝金堂带自己进入红石堡,并非出于秦天祥的授意,换句话说,郝金堂仍然站在自己这一边…… 心念疾转,连忙将罗老夫子的穴道点住,交给郝金堂,自己却挟起了林元晖,低声道: “老当家先走,由我断后,谁敢拦阻,咱们就杀掉人质!” 秦天祥冷冷一笑,道:“郭大侠,你已经人了老夫的手掌心,还想走吗?” 郭长风道:“你以为区区一座机关楼,就能困得住郭某人?” 秦天祥道:“事实上,你已经被老夫困住了。” 郭长风晒道:“未必” 语出身动,一迈步,欺近书房门口,指掌交施,迅速地攻出了三招。 这三招,莫不是擒手中绝妙手法,招式虚实变幻,笼罩了秦天祥正面十余处大穴。 郭长风志在必得,出手快如闪电,自信即使不能将秦天祥制住,至少可以迫他退入书房,然后堵住房门,趁机突围冲出小楼。 果然,他一出手,秦天祥连招架都没有招架,便踉跑退进书房内。 郭长风对准房门猛挥两掌,身形疾转,低喝道:“快走!” 郝金堂抱起罗老夫子,飞身向窗口冲去。 就在这时候,忽听“哗啦”一声,窗口突然降下一道姆指粗细的铁栏栅,将楼窗封闭,紧接着,机关连响,全部窗口尽皆封闭。 郝金堂急忙翻身奔向楼梯口,只见整座小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笼,所有出路,全部断绝。 郭长风恨恨地一咬牙,功凝右臂,闪身扑进书房中,却发现房里已经没有秦天祥的人影,书房窗口,也笼上了一道铁栏橱。 两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郝金堂废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咱们真成了笼中之鸟。” 郭长风苦笑道:“这样也好,咱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乐得休息一下。” 船堂道:“但这样桩困在此地,迟早难免要落在他们手中。” 郭长风道:“不要急,咱们先把人质安顿好,慢慢再想脱身的方法,谅这几道铁栏栅,并不难破。” 于是,将罗老夫子和林元晖搬进卧房,并放在床上,解开晕穴,另点了黑甜穴这是防止晕穴曼制太久,会导致血脉逆阻,发生危险。 郝金堂心烦意躁,不停地抱怨道:“你既然没有脱身的把握,就不该到红石堡来,现在好啦,自己白送命,还连累我也陪你一起死!” 郭长风却笑道:“这就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若不贪图香罗带,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郝金堂道:“早知道会有这种下场,鬼才肯答应带你来红石堡。” 郭长风道:“现在已经来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心平气和,大家商议个脱身之法,别忘了,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郝金堂长叹道:“这小楼就是咱们葬身之地,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 郭长风道:“你跟秦天祥交往甚久,对堡中机关设置应该有些了解,难道想不出脱身的方法?” 郝金堂摇摇头,道:“堡中机关,我都略知梗概,唯有这座小楼,本是秦天祥的妻子的住所,外人不能擅入,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刚才楼中机关发动时,秦天祥是由书房遁走的,我想书房中一定有秘密出路。” 郝金堂道:“纵有出路,现在也被封死了,你以为秦天祥那么傻?” 郭长风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你在这儿看守人质,我去探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正说着,只见火光闪耀,小楼外忽然亮起百余支火把,院中人影幢幢,尽是腰佩长刀、手执弓箭的武士,将楼房圈得水泄不通。 秦天祥倒提着亮银剑,亲率应飞和常格,把守在楼门左侧一方。 楼门左侧,正好面对小楼书房,也就是地道入口处。 郭长风由窗口望见,不觉笑道:“果然未出我所料,书房内必有秘密出口,否则,他们应该扼守楼门正方,不会面对着书房。” 郝金堂道:“就算能出得这座小楼,也休想能逃出红石堡。” 郭长风硒道:“你先别替自己泄气,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能出得小楼,也许就有逃出红石堡的机会。” 郝金堂废然道:“并非我爱说泄气话,只因我对红石堡了解得比你深,所以知道绝无机会的。” 郭长风闪目微笑道:“这是因为你一直认为红石堡是个铜墙铁壁的地方,根本没有用心去思索它的破绽,其实,连鸡蛋还有缝隙呢,天下又哪有找不出破绽的墙壁。” 郝金堂道:“除非咱们能够擒住秦天祥本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脱身的机会。” 郭长风道:“如果我能找到秘密出口,咱们离开这座机关楼房以后,你想想看,什么地方可以暂时藏身,不会被秦天祥发现?” 郝金堂默然片刻,道:“要想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只有一个地方,或许能躲藏三两天,纵然发现,还不致于就落在他们手中。” 郭长风忙问:“什么地方?” 郝金堂道:“地道。因为地道中通路纷岐,密如蛛网,随处都可藏身,咱们只要能进入地道,将守门的武土制住,秦天祥就没有办法确定咱们在什么位置,三两天内,绝对无法截住咱们,不过……” 郭长风道:“不过怎么样?” 郝金堂道:“那就好像捉迷藏一样,他不容易找到咱们,咱们也不能离开地道,如果出口全被封死,就只有活活饿死在下面了。” 郭长风恍然说道:“难怪秦天祥先将地道入口守住,原来,他也防着咱们这一招……” 微顿,又接着道:“你对地道中的情形热悉吗?” 郝金堂道:“虽然不太热悉,但辨识方向,趋避进退还能胜任。” 郭长风道:“这就行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寻找出口。” 郝金堂道:“怎么寻找呢?”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郭长风道:“你站在窗口,设法吸引秦天祥的注意,我去书房试试运气。” 郝金堂点点头,走近窗前,大声道:“秦堡主,咱们相交多年,何必为一点小事翻脸成仇?现在郭长风已经被我说服了,咱们愿意交出罗老夫子和林庄主,只希望能平安离开红石堡,秦兄意下如何?” 秦天祥仰面冷笑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匹夫,还有什么脸跟秦某人说话。” 郝金堂道:“我带郭长风入堡,也有不得已的苦哀,好在迄今为止,对红石堡无任何损失,秦兄何不留个情面,日后江湖中也好相见。” 秦天祥哼道:“你们的生死已在秦某手掌心里,还梦想什么‘日后相见’?识趣的,赶快叫郭长风交出香罗带,秦某念在相识一场,或许还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郝金堂道:“秦兄别忘了,咱们手中也有两名人质,如果逼急了,对他们二位恐怕很不利。” 秦天祥道:“老实告诉你们吧,林元晖形同行尸走肉,生死已不在意下,罗老夫子年事已高。又受秦某厚恩,就算是为了红石堡而死,也是死得其所,你们若想用人质要挟,那就打错主意了。” 郝金堂道:“这么说,你竟是存心置亲属和部下的生死不顾?” 秦天祥道:“秦某但求不亏大义,何须拘泥小节,他们若不幸遇害,秦莱自会亲手为他们报仇。” 郝金堂道:“如果咱们答应交出香罗带,秦兄能保证咱们平安出生吗?” 秦天祥道:“那要等你们交出香罗带以后才能考虑……” 郭长风忽然由书房闪身而出,接口道:“好,咱们也要考虑一下,在交换条件没有谈妥之前,希望秦堡主将武士们撤到院墙外去,以示诚意。” 秦天祥冷晒道:“郭长风,你别弄错了,现在是你们在求秦某,并不是秦某求你们。” 郭长风朗声道:“你若不肯表示诚意,咱们就先杀人质,再毁香罗带,拚着玉石俱焚也要把你红石堡闹个天翻地覆。” 秦天祥显然被“玉石俱焚”这句话唬住了,低声和应长老商议了一会,终于点头道: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届时再不交出香罗带,就休怪秦某人不客气了。” 举手一挥,四周火把顿时熄灭,武士们纷纷后退。 郝金堂急问道:“出路找到了吗?” 郭长风向书房指了指,嗄声道:“书橱后就是暗门,出口在楼下墙角边,但出口的门,已经被反锁……” 郝金堂吃惊道:“那岂不是槽了?” 郭长风道:“我试过那道门户,锁扣并不粗,用力一脚便可以踏开,只是这一脚,必然会惊动秦天祥,由墙角到地道入口这段距离,就只有硬闯了。” 郝金堂道:“万一闯不过去呢?” 郭长风道:“这是唯一的机会,闯不过也得闯,现在你先带着两名人质由暗门下去,在出口门旁等侯,我设法将秦天祥诱到窗下,然后咱们出其不意,一同破门冲出去,你只管照顾人质,应敌的事,交给我……” 郝金堂道:“现在是舍命求生的时候,咱们能闯出去已算幸运,还带人质做什么?” 郭长风道:“非带不可,咱们费尽心机,冒险进入红石堡绝不能空手出去。” 郝金堂道:“要带你自己带,宁可由我负责应敌。” 郭长风道:“你若自信能应付秦天祥和二百名高手拦劫,当然也可以,同时更要记住,冲出小楼时你必须当先,抵达地道人口时你必须断后,万一闯不出去,先死的会是你……” 郝金堂摇头道:“好了!好了!还是听你的吧,我带人,你应敌,算我倒霉。” 郭长风道:“既然这样,你带人先走,咱们依计行事。” 说着,顺手摘了郝金堂的长剑,佩在自己的腰际。 郝金堂浓眉一皱,面露不豫之色。 郭长风笑了笑,道:“别这样小气,我身上没带兵刃,暂借一用,等一会就还给你。” 郝金堂冷声道:“你身入虎穴,居然未带兵刃?” 郭长风道:“如果只我一个人,根本不需兵刃,现在是为了要掩护你们,才不得不准备一下。” 郝金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抱起林元晖和罗老夫子走进书房…… 郭长风迅速取出贮放香罗带的布囊,在里面塞了一只臭袜子,然后将囊口牢牢打上七八个死结。 准备妥当,才持向窗口晃了晃,大声道:“秦堡主,咱们已经决定交出香罗带,你是否也愿保证,让咱们平安离开红石堡?” 秦天祥道:“可以!老夫答应放你们出堡,但你必须先交出香罗带,由老夫验证属实才行。” 郭长风道:“你用什么保证一定会履践诺言?” 秦天祥冷声道:“凭老夫的声誉作保证。” 郭长风道:“声誉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叫人难以相信,为了公平起见,我倒有一个方法。” 秦天祥道:“你说说看!” 郭长风道:“现在我将香罗带由窗口垂下去,让你验证真假,但是,你只能解去兵刃,徒手走过来,不得暗藏刀剑,也不许有人随行……” 秦天祥道:“这个老夫可以同意。” 郭长风道:“验证属实以后,香罗带仍然垂在原处,暂时不能交给你,然后,你开放机关,送咱们出堡,等到过了吊桥,咱们再释放人质。” 秦天祥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香罗带就让它悬在窗口,咱们谁也不能带走?” 郭长风道:“正是如此,咱们将它留下来,但得等平安离开红石堡以后,你才能取下它。” 秦天祥道:“好!老夫答应你了!” 郭长风道:“我要奉告堡主,验证的时候,堡主最好别打歪主意,须知郭某人的暗器手法,颇有独到,居高临下尤其准确。” 秦天祥呵呵笑道:“老夫也久闻你‘魔手’的名号,只要你自己不施狡诈,何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长风道:“话已说明,现在我就垂下香罗带,请堡主解去兵刃,手持火把来窗下验看吧!” 秦天祥跟应飞和常洛低语了几句,果然解下佩剑,独自拿着火把向小楼走来。 郭长风默计郝金堂已经抵达楼下暗门,忙用一幅床单撕成四条,系着布囊,由窗口垂下。 布囊离开窗口,郭长风也离开了小楼,沿着书房内的夹壁暗道,飞快地奔向秘密出口…… ※※※ 秦天祥何尝没有另存心机,其实,他早已看准楼上窗口和楼下大门是一条直线,门顶之上有一道遮雨的横楣,下面凹人处,正是暗器的死角。 一旦香罗带验证属实,他只须轻轻一转身,闪进门框内,任凭郭长风暗器手法多么高明,也休想伤他分毫。 到那时,香罗带既已到手,郭长风还困在楼中,一声令下,火箭硬弩齐发,即使不能将他们射死,必会活活被烧死,岂不从此永绝后患…… 不过,他也担心郭长风在施诡计,或许那香罗带只是钓鱼的饵,企图诱他接近小楼,暗下毒手。 秦天祥丝毫不敢大意,一面缓步前往,一面功凝全身,随时注意着小楼的动静,只是他手中拿着火把,小楼上却漆黑无光,明暗互异,无法仔细观察。 渐渐走近楼下,并未发现郭长风有何举动,秦天祥才暗自吁了一口气,一拍手,握住了那悬空的布囊…… 布囊入手,忽觉不对。 因为囊中软软的,不像是嵌满珠宝的罗带,而且,囊口又死结重重,大反常情。 秦天祥心中怦然,急忙运指扭断结扣,撕开了布囊,一看之下,几乎连肚皮也气炸了…… 就在这时候,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左侧暗门突然被震飞,两条黑影疾冲而出,直向地道入口奔去。 秦天祥急怒交加,大喝道:“应兄小心!快召弓箭手截住他们……” 喝声中,郭长风人如旋风,业已卷到应飞和常洛面前,长剑翻飞,分击二人。 应飞来不及招架,大吼一声,击出一记“百步神拳”,藉机闪退开去。 常涪正捧着秦天祥的亮银剑,及时拔剑出鞘,挡住了郭长风。 两人搭上手,双剑交击,闪电般互拆了数招,竟然势均力敌,难分轩轾。 常洛年纪虽轻,剑法却十分精湛,看来一时半刻之间,要想击败他并非易事。 郭长风急于速战速决,一紧长剑,连出险招,同时左手也指掌兼施奋力抢攻。 常洛对郭长风的剑招并不畏惧,只是对他那只变幻莫测的左手反而怀着几分忌惮,边战边退,渐渐退到地道入口附近。 忽闻人声呐喊,火光烛天,秦天祥正领着应飞和百余名武土,亲自赶来助战。 常洛突然低声道:“郭大侠,你枉有‘魔手’之称,欲一味想在剑术上争胜,岂非寻死路?” 郭长风心中一动,忙探手入怀,满满扣了一把飞蝗石子。 一扬手,忽又顿住,暗想:他明明是有意相助,才提醒我使用暗器,我怎能忍心真的伤他…… 这念头在他脑际闪电般掠过,手中暗器便忍而未发。 谁知就在他扬起手臂的刹那。常洛忽然痛哼了一声,松手抛剑,按着右臂踉跄退了开去。 这意外的变化,倒把郭长风怔住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常洛的苦心,长剑向后一抬,低喝道:“老当家,快走!” 郝金堂挟着林元晖和罗老夫子,急急冲过院落空地,奔入地道之中。 秦天祥望见,不觉勃然大怒,厉吼道:“追上去!” 武士们齐声呐喊,一拥而上。 郭长风反身挡住地道入口,手臂插处,飞蝗石宛如天女散花般洒了出去。 当先数十名武士,纷纷应手倒地,其余的不由自主,都停住脚步。 秦天祥喝道:“放箭,给我射!” 武士们立即散开,将地道入口围住,强弓硬弩,一齐发射。 郭长风索性还剑入鞘,双掌一拍,笑道:“来吧!让你见识见识‘魔手’的本领。” 只见弓弦连响,箭如剧雨,郭长风却仅以空手攫接,身子纹风不动,随接随折,并且将折断的箭簇反抛出去,漫天箭雨,纷纷坠落。 不到半盏热茶工夫,武士们箭壶已空,竟未能射中郭长风半片衣角。 秦天祥看得惊怒交集,挥手道:“改用盾牌长刀,近身肉搏!” 郭长风笑道:“我可没有工夫打群架,失陪了!” 抱拳一拱,身形消失在地道暗门中。 秦天祥怒喝道:“追” 应飞连忙拦住道:“追不得,地道中岔路分岐,随地皆可藏身,彼暗我明,追下去一定会吃亏上当。” 秦天祥道:“难道就让他躲在地道里不成?” 应飞道:“地道虽可暂时躲藏,内无食物,岂能长久,咱们只要将各处出口封闭,不出十天准叫他们活活饿死……” 却听郭长风在暗门接口道:“没关系,咱们饿了就杀人质吃,有这两名人质,至少还可以吃上十天半月。” 秦天祥叱道:“谅你纵能躲得一时,绝难逃出红石堡,终有一天,老夫要将你捉住剥皮抽筋!” 郭长风的声音大笑道:“好啊,咱们就来玩玩捉迷藏,谁输了谁请客!” 笑声渐渐低弱,终于杳不可闻,显然,郭长风已经去远了。 秦天祥气得狠狠一跺脚,道:“传令下去,封闭所有地道出入口,贼徒未擒获以前,全堡戒备,吊桥加锁,禁止任何人进出。” ※※※ “当!当!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钟声,传送向红石堡每一处角落。 郭长风侧耳懂听了片刻,轻问道:“这钟声代表什么意思?” 郝金堂道:“这是紧急戒备的警钟,钟声一响,全堡便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吊桥加上锁,地道也同时封闭,任何人都不准在堡内擅自行动,内外堡的交通也全部断绝。” 郭长风笑道:“看来,秦天祥是真的动了肝火,准备跟咱们泡上了。” 郝金堂道:“他如此做法,等于‘竭泽而渔’,不捉住咱们势必不肯罢休。” 郭长风道:“你猜他会不会亲自进入地道来搜索?” 船金堂道:“可能暂时不会,他目的是要把咱们困住,等咱们饥渴交迫之后,再开始分段搜索地道,那时候,咱们除了束手受缚,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郭长风耸耸肩,道:“这么说,时间还很从容,咱们大可睡上一觉,再想脱身的办法也不迟。” 他好像真的累乏了,张口打个呵欠,果然席地坐了下来。 郝金堂道:“现在咱们成了釜中游鱼,内无食粮,外无出路,你倒睡得着?” 郭长风道:“反正已经被困住了,急有什么用?且养足精神再作道理吧!” 说着,索性横躺下来,以肘作枕,闭目而卧。 郝金堂皱皱眉头,道:“喂!你真的要睡觉?” 郭长风道:“睡觉还有假的?” 郝金堂道:“即使要睡,也不能大意疏忽,咱们两人只能轮流休息,必须留一人担任戒备……” 郭长风笑道:“那就先偏劳阁下吧,我实在疲倦了,等一会,我再换你休息如何?” 郝金堂道:“但你总得先把兵刃还给我。” 郭长风毫未迟疑,连忙解下长剑交还郝金堂,重又躺下,不多一会,便响起了鼾声。 郝金堂手按剑柄心里不禁激动起来。 这儿是一间八角形的石室,共有八座门户,每座门内都有一条地道,门上都装着机关和钢锁。 在场四个人,除罗老夫子以外,只有郝金堂知道机关布置和地道方向。 现在,罗老夫子和林元晖穴道未解,犹在昏睡中,郭长风又入了梦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不过,郝金堂也深知郭长风身手矫捷,不易应付,最好能先取得地道门户的钥匙,为自己预留退路,然后用窃取的方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香罗带盗过手来,方为上策。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步向罗老夫子移去。 郭长风鼾声不绝,毫无所觉。 郝金堂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郭长风,一手按剑,一只手伸出去,从罗老夫子腰际,轻轻解下了钥匙串。 郭长风睡得正酣,一点反应也没有。 郝金堂又移步缓退,用钥匙将其中一座门户启开,再把钥匙串系在自己腰间,然后走回郭长风躺卧之处…… 这些举动,难免会发出些微声响,居然并未惊醒郭长风。 郝金堂几乎不敢相信会如此顺利,再吸了一口气,轻轻抽出长剑,用剑尖虚拟着郭长风的咽喉,低声唤道:“郭老弟!郭大侠” 郭长风嘴唇蠕动,含糊地应了一声,仍然沉睡未醒。 这时,郝金堂只须将长剑向前一送,就能要了郭长风的性命。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此时此地,自己人单势孤,必须藉郭长风之力,才有脱身的希望,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能自断臂助。 是以,他缓缓把长剑交到左手,剑尖仍对准郭长风的咽喉,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摸向郭长风腰际 掀起衣襟下摆,触目一片灿烂光华,那嵌满珠宝的“香罗带”,赫然就系在郭长风的裤腰上。 郝金堂内心狂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再度低唤道:“郭老弟!郭老弟” 郭长风的身子轻轻扭动一下,喃喃道:“别……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呓语数声,又入了梦乡。 郝金堂一颗心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咬一咬牙,一手执剑,一手就开始缓缓解那“香罗带”。 偏偏那香罗带系得很紧,带头又打的死结,郝金堂怕惊醒郭长风,不敢太用力,一只手解了许久,竟无法解开。 郝金堂心急,只得暂时把长剑放在地上,空出左手,帮忙解那死结…… 眼看带就快解开了,忽听一阵吃吃低笑道:“老当家,偷解人家的裤子,只怕不太文雅吧?” 郝金堂一抬头,顿时机伶伶打个寒噤,原来郭长风根本就没有睡,正望着他嗤嗤而笑。 他情知中计,急忙探手拾剑…… 郭长风一侧身子,早将长剑压住,低声道:“有话好说,动家伙多没意思。” 郝金堂抓了个空,身形一仰,倒飞而起,踉跄退入那道启开的铁门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郭长风既未阻止,也未追赶,只是抖抖衣衫,站起身来,在门上轻敲了两下,笑道: “出来吧!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经不起玩笑,就害羞躲起来啦?” 郝金堂在铁门内冷哼道:“郭长风,你且慢得意,现在八座门户的钥匙全在老夫手中,你等于被关在石室里,休想再活着离开红石堡了。” 郭长风道:“咱们的处境有什么分别?我在小圈圈里,你也只不过在大圈圈里,我出不去,难道你又出得去吗?” 郝金堂道:“可是,秦天祥顾忌的是大圈圈,如果他知道你已被圈在小圈圈里,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郭长风笑道:“我不相信你真会告诉秦天祥。” 郝金堂道:“你若不肯把香罗带交出来,老夫就会这么做。” 郭长风道:“你若真的这么做,我敢保证你会比我死得更快。” 郝金堂道:“怎见得?” 郭长风道:“秦天祥恨我,只是为了我不肯交出香罗带而已,如果我把香罗带给了他,或许他还不致于杀我,可是,你却是他最痛恨的叛逆,他早已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你若落在他手中,还想活吗?” 郝金堂语塞,迟迟无法反驳。 郭长风又道:“老当家,千万别做傻事,老实告诉你吧,秦天祥真正顾忌的,并非什么大圈圈和小圈圈,而是怕我毁了这条香罗带,所以他才用软困的方法,不敢逞强硬拚,这东西就是咱们的生机,我岂能轻易交给你。” 郝金堂道:“这么说,你答应老夫的诺言,竟是存心不肯履行了?” 郭长风道:“我既已答应,当然要履行诺言,不过,现在情况有了变化,诺言也必须稍加修改。” 郝金堂道:“有什么变化?” 郭长风道:“当初你想得到香罗带,目的是为了毁灭‘火焚桑园’的凭证,以免秦天祥对你生疑,对么?” 郝金堂道:“不错。” 郭长风道:“现在你已经跟秦天祥翻了脸,当年情分,早已一笔勾销,你还要香罗带做何用途?” 郝金堂默然片刻,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打听,反正你只要履行承诺就行了。” 郭长风道:“我可以履行承诺,但你必须先说出香罗带究有什么珍贵之处。” 郝金堂道:“就凭带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还不够珍贵吗?” 郭长风道:“如果只为了那些珠宝,我愿意用十倍的价值跟你交换。” 郝金堂道:“我喜欢那罗带的式样,想留作纪念,难道不行?” 郭长风道:“你若真喜欢它的式样,我愿意照样订制十条送给你,保证质料比它更好,手工比它更精致……” 郝金堂怒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只认定非要这一条不可。”—— 第十三章 郭长风笑了笑,道:“由此看来,你要这条罗带,并非为了它本身的价值,而是这罗带隐藏着某种秘密,对不对?” 郝金堂道:“这个不用多问,你只说愿不愿履行承诺,将罗带交给我?” 郭长风道:“愿意履行,但现在不行。” 郝金堂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郭长风道:“首先,得等,咱们平安离开红石堡以后,其次嘛,得等我弄清楚这罗带究竟有些什么秘密。” 郝金堂冷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只想查问香罗带的秘密,意图据为已有,根本没有履行诺言的诚意。” 郭长风道:“好奇之心人皆难免,我只想知道罗带的秘密,并没有说要据为已有呀?” 郝金堂道:“等你知道罗带的秘密,鬼才相信你还肯交出来。” 郭长风道:“我可以发誓,只要你肯说出罗带的秘密,我愿意立刻把罗带交给你,不必再等离开红石堡。” 郝金堂道:“你说话真的算数?” 郭长风道:“如若食言天诛地灭。” 郝金堂似乎有些心动了,沉吟良久,道:“轻诺者,必寡信。你答应得这么爽快,老夫倒越发不敢相信了。” 郭长风笑道:“我答应得爽快,有两个原因。” 郝金堂道:“哪两个?” 郭长风道:“第一,咱们被困在地道中,不知是否能够脱险,如在临死时,弄明白香罗带的秘密,死后也不至变成糊涂鬼。” 郝金堂道:“第二呢?” 郭长风道:“第二,这东西反正不是我的,最后落在谁手中,对我都是一样,但与其被秦天祥得去,不如且做个顺水人情,至少,咱们总算共过一段患难,你说是不是?” 郝金堂没有回答,却哈哈大笑起来。 郭长风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郝金堂道:“对!对极了,谢谢你提醒我,否则,我险些上了大当。” 说着,竟启开铁门,自己走了出来。 郭长风诧道:“怎么?你不要香罗带了?” 郝金堂道:“当然要,但可不是现在。” 他这话是学着郭长风的口气说的,神色间充满了得意之情。 郭长风也学着他的口气问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郝金堂道:“罗带暂时仍由你保管,咱们如能平安脱险,那时我再告诉你秘密,交换香罗带。” 郭长风道:“现在交换不好吗?为什么要等到脱险以后?” 郝金堂晒道:“郭老弟,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脱身之前,我得到香罗带毫无用处,反成了秦天祥截杀抢夺的目标,你想借刀杀人,才把这烫手热番薯扔给我,以为我不知道。” 郭长风不禁失笑道:“究竟还是老当家思虑周详,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郝金堂道:“你也别太谦虚,若非你刚才提到‘顺水人情’的话,我真差一点中计了。” 郭长风道:“现在我愿将罗带给你,是你自己不肯接受,若等脱险以后,或许我会另有交换的人,老当家可别后悔?” 郝金堂道:“这个我放心得很,天下知道香罗带秘密的人,不会再有第三个,除了秦天祥,只有我郝金堂。” 郭长风道:“难道,林元晖也不算一个?” 郝金堂笑道:“他若知道香罗带的秘密,当年就不会轻易送给一个女人,当作定情之物了。” 郭长风骇然一惊,道:“香罗带是林家传家之宝,他……他居然会不知道它的价值……” 郝金堂道:“林元晖就在这儿,你若不信,尽可当面问他。” 郭长风回头望望林元晖,不觉疑云丛生,久久无语。 郝金堂接着道:“如果你感到有我在场,不便问他,可以等到咱们脱身以后再问,他若能说出香罗带的秘密,老夫情愿拱手相让,绝不争夺。” 郭长风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敢情香罗带根本不是林家的东西了。” 郝金堂道:“它的确是林家之物,一点都不假。” 郭长风道:“既是林家之物,为什么林元晖不知道的事,你是外人,反而知道呢?” 郝金堂得意地道:“这是我的秘密,恕难奉告。” 郭长风耸耸肩,道:“好吧,香罗带的事,咱们暂时不谈,先商议如何离开红石堡要紧。” 郝金堂道:“你有什么打算?” 郭长风道:“我想了解一下红石堡内部戒备的情形,譬如说,他们共有多少名武士?地道有多少出口?控制堡门吊桥的机关在什么地方?守卫的实力如何……” 郝金堂道:“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若想从堡门吊桥进出去,趁早死了这条心,这是绝对行不通的。” 郭长风道:“你且说说看。” 郝金堂道:“先说堡中的武士,大约有二百名,全都是久经锻炼的高手,其中二十名担任堡门守卫,二十名充当秦天祥的侍卫,另外一百六十名,由双飞剑常洛率领,负责全堡戒备的工作。” 郭长风点点头,道:“请再说说地道的情形。” 郝金堂道:“堡内地道,是按八卦方位布置,跟地面房屋互相配合,以‘圆楼’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分成八条干道,每条干道又分十六条支道,相互连接,状如蛛网,共有六十四个出口……” 郭长风忙道:“且慢,我记得咱们由‘圆楼’去北院小楼,沿途就经过八座石室,每座石室都有八道铁门,共六十四道门户,依此计算,全堡应该有五百多个出口才对。” 郝金童笑道:“你弄错了,这座石室虽有八道铁门,其中却只有两道门是通路,另外六道门,则是死路。” 郭长风恍然道:“莫非门户也按八卦阵圈设置?” 郝金堂道:“正是,这八道门户,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方位,只有正东‘生’门和正北‘开’门是活路,其余都是死门。” 郭长风轻叹道:“原来如此,幸亏有老当家指点,不然,准会误走死路。” 郝金堂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暗暗地后悔…… 郭长风又问:“请再说说堡门吊桥的情形?” 郝金堂道:“你最好别打偷吊桥的主意,那控制吊桥的机关,设有一个总机关,必须用特制的钥匙才能开启,堡内发生变故,秦天祥必然已将钥匙取去,咱们即使能到堡门,也无法放下吊桥。” 郭长风想了想,道:“那总机关的钥匙,平时是由谁保管?” 郝金堂道:“双飞剑常洛。” 郭长风忽然心中一动,微笑道:“这么说,咱们可能还有一线机会。” 郝金堂道:“什么机会?” 郭长风避重就轻地道:“我想,地道共有六十四处出口,堡中可调遣的武士却只有一百六十名,平均每一处出口,仅有两名武士防守,这不就是脱身的机会?” 郝金堂摇头道:“纵能离开地道,出不了堡门,也是白费心机。” 郭长风道:“即使不能逃出去,再退回地道中来,对咱们也并无损失……” 将长剑交还给郝金堂,接着又道:“这两名人质,麻烦老当家看守一会,我去去就来。” 郝金堂道:“你要往哪里去?” 郭长风道:“趁天还未亮,我想出去试探一下堡中戒备的情形。” 郝金堂断然道:“不行!要去咱们一同去,你想把我丢在这里可办不到。” 郭长风道:“可是,这两名人质。” 郝金堂道:“这很容易,咱们可以把他们锁在‘休’门地道中,既不怕他们逃走,也不会被秦天祥发现。”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只得点头道:“也好,那就快些吧!” 郝金堂启开铁门,把林元晖和罗老夫子搬了进去,然后将门反锁,钥匙仍系在自己腰间。 郭长风却取出一粒“飞蝗石”,嵌在铁门旁边的石壁上。 郝金堂不解,道:“弄这玩意儿干什么?” 郭长风道:“像这种八角形的石室,地道中有好几十间,大小形式几乎完全相同,若不留个记号,回来时可能会找错地方。” 郝金堂颔首道:“不错,亏你想得周到。” 整一整衣衫,接道:“咱们由哪一个方向出去?” 郭长风道:“为了不使秦天祥生出警觉,最好避开往堡门的方向,如果有机会,能弄点吃的东西回来,使他误会咱们准备据险久守,方为上策。” 郝金堂一招手,道:“跟我来!” 两人循地道而行,由郝金堂持钥匙领路,接连穿过几间石室,毫无拦阻。 不久,来到一座螺旋梯下。 郝金堂低声道:“这儿是‘圆楼’东北方,也是红石堡贮藏粮食的所在,若能放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存粮,不出三日,堡中就将断炊了。” 郭长风欣然道:“堡中一且绝粮,势必由外堡运来补充,那就非放吊桥不可,岂不是脱身的好机会!” 郝金堂道:“话虽不错,只是此地防守十分严密,很难得手。” 郭长风道:“不要紧,咱们上去看看再说。” 提一口真气,飞身跃上梯顶,先侧耳听了听,不闻人声,再试试梯口暗门,业已由外面反锁,门下扣环竟有姆指般粗。 郝金堂哑声问道:“怎么样?能弄开吗?” 郭长风道:“铁门牢固,只有将门框一齐撬开,不过要费点工夫,请把长剑借给我用一用。” 郝金堂遵上长剑,叮嘱道:“最好别弄出声音,附近一定有守卫的武士。” 郭长风点点头,双手握剑,运力刺入铁门边的石壁,提聚真气,缓缓沿着门框向下划去。 铁门虽然牢固,但铁制的门框与石壁接缝处,难免留有空隙,周围石壁,必然也较他处单薄。 郭长风力贯双臂,剑尖划过石壁,“吱吱”有声,石屑纷坠,不多久,已将门框四周刻划成一圈深达半寸的凹槽。 用手推推,整座铁门已经开始松动。 郝金堂突然自告奋勇道:“郭老弟,你休息一会,让我来!” 郭长风道:“没关系,我还不累。” 郝金堂道:“不!咱们既然同心协力,就应该彼此共忧分劳,你留点力气,等一会好应付那些守卫武土。” 他口里说得好听,其实却眼看其将铁门撬开,怕郭长风趁机脱身,带走了他的兵刃。 郭长风拗不过他,只好交还铁剑,退下螺旋梯。 就在这时,忽闻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向暗门走来,接着,便听见钥匙响,有人正在开启门外的钢锁…… 郝金堂大吃一惊,急忙翻身落地,抢先奔入地道中,却把郭长风留在螺旋梯下。 “咔哒”一声,扣环抽动,铁门冉冉打开,一缕淡淡的月色透射进来。 月光下,一个背插双剑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双飞剑”常洛! 郭长风心头微震,暗暗吸一口气,隐身梯下阴影处,屏息静待。 常洛似乎只独自一个人,在门外略一张顾,迅捷地潜身而入,并且顺手带上了铁门。 片刻之后,忽然低声唤道:“郭大侠!郭大侠……” 郭长风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静静站在螺旋梯下,立身处,恰在常格的正下方。 又过片刻,却听常洛喃喃自语道:“奇怪,方才分明有撬门的声音,石壁上还留着凹痕,怎么会没有人呢?” 说着,火光一亮,竟晃燃了火摺子。 常洛又说道:“郭大侠,你若在附近,就请回答一声,我绝无恶意,请你相信我。” 一面说,一面由螺旋梯上缓缓走了下来。 刚走到一半,突觉劲风拂面,火摺子一闪而灭。 常洛飞快地转身,“呛”然声中,双剑已同时出鞘,低喝道:“什么人?” “是我!” 郭长风的声音却从梯顶传了下来,徐徐说道:“你最好把家伙收起来,现在已经没有你动手的机会了。” 常洛忙说道:“我来此地,并没有恶意……” 郭长风道:“那就更应该收好兵刃,以免引起误会。” 不知什么时候,郭长风已高踞梯顶,截断了常洛的退路。 常格毫不迟疑,立刻还剑入鞘。 郭长风问道:“常兄要见我,有何指教?” 常洛道:“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郭大侠单独一谈,不知附近有没其他人在?” 郭长风道:“没有,这儿只我一个人,你有话尽可直说。” 躲在地道门内的郝金堂正想现身出来,听了这话,忙又缩回了脚…… 常洛四顾一眼,道:“郝寨主也未跟你同来么?” 郭长风道:“他在安顿人质,随后就会来了,你若有什么话不愿被他听见,最好现在就说。” 郝金堂在地道门内不禁暗暗好笑,心想:姓郭的不愧是个人精,随口扯谎,就像真的一样…… 只听常洛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郝金堂老奸巨滑,反复无常,这件事若被他知道,可能会节外生枝,引起麻烦。” 郭长风道:“不错,那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我和他正患难相共,他还时时想谋害我哩。” 郝金堂听见,恨得牙痒却无可奈何。 常格道:“郭大侠既然了解他的为人,又怎会跟他联手合作呢?” 郭长风笑道:“这话说来太长,还是先谈你的事吧,有话最好赶快说,再迟一会,说不定那老家伙来了,会躲在地道门内偷听的。” 常洛道:“我不避危险,来见郭大侠,是想请教一件事,希望郭大侠能据实相告。” 郭长风说道:“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常格道:“以我所知,郭大侠是受雇于寂寞山庄林庄主的仇家,欲取林庄主性命,为什么现在又反助林庄主逃离红石堡呢?” 郭长风一怔,道:“这是我的事,与你要谈的事有何关系? 常洛道:“自然有关,我必须先了解郭大侠的真正意图,才能够说出我内心的话。” 郭长风耸耸肩,道:“好吧,你一定要问,我只能简单回答你一句话,那就是,我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双方结仇的真相,才能决定是否下手。” 常洛道:“这么说,你并不是为了要做寂寞山庄的女婿,才改变了主意?” 郭长风笑道:“我今年才三十岁,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娶老婆……” 常洛接口道:“这是真话?” 郭长风道:“我干嘛要骗你?一个以杀人为业的人,谁会急于娶妻成家?” 常洛仰面长吁一声,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总算我没有看错人,没有把事做错……” 郭长风诧道:“我不娶老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常洛道:“不瞒郭大侠说,我自从七岁拜师,十七年来,很少离开过红石堡,更没有机会认识年纪相当的女孩子,在我心中,又有几分自负,平常庸俗粉黛,根本不放在眼里……”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个我不难想象得到。” 常洛道:“不!你一定想不到,实际我内心早已经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 郭长风道:“哦!” 常格接着道:“她很美,年纪也和我相差不多,至少在我心中,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孩子,不仅貌美,而且聪明活泼,毫无瑕庇,完美得就像一首感人的诗,令人终宵低吟,永生难忘……” 郭长风道:“那敢情好,既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子,你就不该放过。” 常洛道:“是的,她的影子已经深深印在我心中,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但自从你郭大侠来到红石堡后,我却忽然产生无比的恐惧,我曾经私下拿自己跟郭大侠相比,竟觉得处处逊色,自愧不如……” 郭长风忙道:“慢一点,你说你的事,怎么把我也扯到里面了?” 常洛笑道:“我是述说当时的心情,现在,误会已经解开,自然与郭大挟无关了。” 郭长风心中一动,道:“原来你心目中的女孩子,就是林百合?” 常洛似乎有些羞涩,点点头,役有出声。 郭长风又道:“你对林百合这番情意,她知道吗?” 常洛摇摇头,道:“我们虽然从小就相识,并不能常常见面,尤其最近几年,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 郭长风道:“那么,她对你的印象如何?你知不知道呢?” 常洛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郭长风道:“你有没有对姓表示过爱意?” 常洛道:“没有。我不敢表露,也没有机会。” 郭长风再问:“这件事,秦堡主和林庄主是否对你有过默许?” 常洛仍是摇头道:“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郭长风叹口气,道:“那口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意呢?” 常洛道:“我对郭大侠心仪已久,初见面时,便觉得没缘,后来听说你是为提亲而来,心里顿生无限恐慌,决定要安排一个机会,跟郭大侠私下谈一谈……” 郭长风苦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多此一举,秦堡主既然比咱们先返红石堡,你应该早巳知道,所谓‘提亲’,只不过一个藉口而已……” 常洛正色说道:“不!我问过师父,据他老人家说,在襄阳的确答应过你和林百合的婚事,只是没有正式提出来罢了。” 郭长风愕然说道:“他真的这么承认吗?” 常洛道:“师父他老人家还说,这一次你到红石堡来,林百合也跟你一同来的,是真的吗?” 郭长风不禁暗暗吃一惊,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她是和我一同来红石堡,而且,还有丫环樱儿同行,只是没想到,途中却遇见了郝寨主……” 常洛迫不及待地问道:“林百合和樱儿现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同来红石堡?” 郭长风道:“当时,我和林百合主婢一路,郝寨主却和花蜂柳寒山一路,相遇之后,决定合作,郝寨主愿意带我进入红石堡,林百合主婢和柳寒山等人同行,约定在堡外等候……” 他没有把林百合道劫持的话说出来,因为郝金堂正在地道内偷听,话说得太明白,担心会激起变故。 但常洛却不肯放松,紧接着道:“花蜂柳寒山是江湖中有名的恶徒,你让林百合跟他同路,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郭长风耸耸肩,说道:“这是合作的条件,否则,郝寨主就不肯带我进入红石堡。” 常涪道:“莫非林百合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挟持了?” 郭长风笑笑道:“如果你一定要说那就是挟持,我也没有办法。” 常洛勃然大怒,恨恨道:“郝金堂这老匹夫,他若敢伤林百合一根毫发,我发誓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郭长风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吗?” 常洛道:“不错,我要亲自澄清婚事的谣传,现在总算放心了,我对林百合矢志不渝,今生非她莫娶,还望郭大侠能够成全我。” 郭长风道:“这……你应该去求秦天祥和林庄主,或直接向林百合表示才对,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常格摇头道:“不!这件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只有郭大侠才有此力量。” 郭长风讶道:“为什么?” 常洛道:“我知道林百合的脾气,她自视甚高,普通男人都不在眼中,这一次,她愿意跟随你私来红石堡,足证她对称颇为仰暮,而且绝对信任,你的话,她一定肯听……” 郭长风道:“林庄主是她的父亲,秦堡主是她的外公,他们的话,难道她会不听?’素涪道:“林庄主神志昏乱,难决大事,我师父虽是她的外公,毕竟隔了一层,无法全权作主,何况,林百合又很倔强,未必肯听从尊长的安排……’郭长风道:“是啊,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她惯吐爱慕之意呢?” 常洛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我提不起勇气……如果我说了,她一定会看不起我……” 郭长风道:“绝对不会的,你少年英俊,武功出众,和她又是青梅竹马的伴侣,她怎会看不起你?” 常洛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 郭长风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她不会答应?” 常洛道:“不用试,我已经感觉得到,自从她长大以后,就对我越来越冷淡,甚至不愿跟我多说一句话。” 郭长风笑了笑,道:“那是女孩子的通病,年纪大了,难免会害羞,处处要避嫌疑……” 常洛抢着道:“不!不是害羞,有一次我约她同游,被她拒绝了,并且正色对我说,要我以后少跟她往来。” 郭长风道:“她怎么说?” 常洛道:“她说,我是堡主的徒弟应该跟她父亲同辈,也等于是她的叔叔,从那次以后,她就改口称我‘小叔’,不肯再跟我接近了。” 郭长风轻哦一声,沉吟道:“这话倒不能说没有道理,若以辈份而论,你的确应算是她的尊长……” 常格急道:“可是,那只是名分相差而已,她和我并没有血亲关系呀!” 郭长风点点头,道:“话虽不错,但咱们武林中人,对长幼辈份一向最重视,她的顾虑,并非无理,不过,我以为更重要的,是她对你有没有盛情,她说这话,或许是出于真心,或许是故意试探,这一点必须先弄明白。” 常洛连忙摇手道:“郭大快,求你无论如何帮我这个忙,就算她对我无爱,我也要得她一句话,从此死了这条心,咱们一见没缘,郭大侠,你不会怪我交浅言深吧?” 郭长风默然良久,道:“好吧!只要有机会,我愿意替你问一问,但男女间事,必须两厢情愿,丝毫不能勉强,如果事情不成,却不要怨我。” 常洛大喜道:“这是当然。我相信,只要郭大侠肯鼎力相助,事情一定会成功的。” 郭长风微笑道:“可是,我现在被困在堡中,虽有相助心,只恐无能为力。” 常恪道:“郭大侠放心,最迟明天晚上,我就设法送你出去。” 郭长风道:“你有什么办法能送我离开红石堡?” 常洛道:“这很容易,此地是全堡屯粮的地方,只须一把火,将存粮烧尽,师父必然会开放吊桥运粮补充,到那时候,就有脱身机会了。” 郭长风笑道:“英雄所见皆同,老实告诉你吧,我今夜就是准备放火来的。” 常洛道:“我也猜到郭大侠会用这条计,所以才在此相候。” 两人拊掌而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郭长风道:“咱们能想到的,令师一定也想得到,难道他没有防范之策?” 常洛道:“师父早已顾虑到了,正准备将存粮移往别处,但眼下为恐你们趁机突围,武士大多急派往堡门,这儿白天由应长老防守,入夜以后,由我负责,若要搬移存粮,最快也得后天才会实行。” 郭长风道:“好!我就静候你的消息了。” 常洛又道:“现在堡中武土都集中在‘圆楼”和堡门两处,北院却很空虚,郭大侠最好守在北院附近,我会随时跟你联络。” 郭长风点头答应,道:“等到明天夜晚,还得整整一个对时,人能等,肚皮却不能等,最好给咱们弄点吃的来。” 常洛一口应允,匆匆告辞而去,不多久,果然带来了一大篮食物,外加一坛好酒。 郭长风大喜,连声致谢,又互相约定联络暗号,常洛才锁上铁门,悄然离去。 『大鼻鬼ocr』 等他去远,郝金堂寒着脸从地道内走了出来,冷哼道:“真想不到,堂堂郭长风居然会改行做媒人了。” 郭长风笑了笑道:“这就叫做‘行行出状元’,我若不改行做媒人,现在哪来的酒食?” 郝金堂道:“阁下先别离兴,依我看,这媒人并不好做,只怕将来有的是饥荒哩。” 郭长风道:“何以见得?” 郝金堂道:“像常洛这种男人,别说林百合不会中意,如果我有女儿,也不肯下嫁给他。” 郭长风吃惊道:“为什么?我看他仪表英俊,品性善良,武功也不弱,哪一点配不上林百合?” 郝金堂冷然一笑,道:“他面孔虽然长得挺不错,可惜却不能打伞……” 郭长风道:“打伞便怎么样?” 郝金堂道:“他若打一把伞,那可就应了一句俗话了……” 郭长风忙问:“哪一句俗话?” 郝金堂缓缓道:“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 郭长风失声道:“什么?他……他是个秃子?” 郝金堂道:“那小子从小是个瘌痢头,后来病虽治好了,头上却寸发不生,乳名就叫‘小和尚’,他居然想娶林百合,当真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郭长风摇摇头,道:“这的确是美中不足,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郝金堂道:“他戴着英雄巾,自然看不出来,你若不信,下次叫他把头巾取去,保证是个牛山濯濯的秃子。” 郭长风想了想,笑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俗语说得好,骏马偏跟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男人无丑像,或许林百合并不嫌弃他。” 郝金堂道:“她若不嫌弃,她早就点点头答应了,还用得着你来做现成媒人?” 郭长风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既然答应了他,总要尽力试一试。” 郝金堂道:“试试当然可以,我只担心你白费功夫,到时候婚事不成,反而成仇。” 郭长风耸耸肩,道:“到时候再说吧!” 提起食篮,向地道走去。 两人都没有燃火熠子,全凭记忆方向摸索而行,一路上,郭长风又断断续续问些关于常洛的琐事,以致分散了郝金堂的注意,转折行了许久,竟然仍未回到原来藏匿林元晖和罗老夫子的那间石室。 郝金堂停步道:“不对,咱们一定走错方向了。” 郭长风道:“我也正觉得奇怪,记得咱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这么久。” 郝金堂埋怨道:“都是你一直在说话,害我糊里糊涂走错了门户,咱们藏人的那间石室‘圆楼’不远,你应该对地道门户很熟悉,谁知你会走错路呢?” 郭长风道:“不要紧,只要没有误入死门,迟早能找回原处,咱们再往回走就是了。” 于是两人折转回头,另觅路径,又走了盏茶时光,所经过的八角形石室,每一处看来全都一样,竟不知哪一间才是藏人的所在。 郭长风道:“这样转圈子不是办法,我记得曾在藏匿人质的那间石室墙上,嵌了一粒石子作暗记,从现在起,咱们每经过一处石室,不妨燃火寻觅一下,只要能找到那粒石子,就找到了地方了。” 郝金堂恍然道:“不错,我怎会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忘记了呢!” 说着,连忙燃起火熠子。 这办法还真有效,经过下一处石室,果然就在墙壁上发现了石子暗记。 郭长风笑道:“可不就是这儿,害得咱们跑了许多冤枉路。” 郝金堂也松了一口气,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非这粒小石子,不知还得在附近兜多少圈子哩。” 郭长风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当家,你现在相信这句话了?” 郝金堂点头道:“老夫平生很少服过人,对你郭老弟,我的确是由衷佩服。” 郭长风傲笑道:“佩服倒不敢当,不过,你能选择跟我合作,不愧是个明智之举。” 郝金堂豪兴勃发,哈哈大笑。 郭长风道:“折腾了一整夜,肚子真饿了,咱们快些把人质搬出来,大家饱餐一顿,养足精神,准备晚上再去北院等候好消息。” 郝金堂对郭长风已经深感信赖,依言取出钥匙,启开了铁门。 谁知门开处,里面竟空无一人。 郝金堂惊道:“奇怪,人到哪儿去了?” 郭长风道:“会不会是咱们离开以后,被秦天祥救走了?” 郝金堂道:“不可能,人关在铁门内,又被制住穴道,这道门户更是一条死路,秦天祥即使由门外经过,也不可能发现里面藏着人质……” 郭长风忙道:“或许他们自己解开了穴道,躲在里面转角处,快些点燃火熠子进去搜搜!” 郝金堂未遑细想,匆匆晃燃火熠子,提剑进入地道。 他跨进地道不过五六步,忽听身后“砰”的一声,铁门突然关闭。紧接着,锁孔转动,业已由外反锁…… 郝金堂情知中计,急忙转身推门,无奈却迟了一步。 只听郭长风在门外笑道:“老当家,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怪只怪你不该把钥匙留在门上……” 郝金堂怒声道:“原来你是故意安排陷阱来暗算老夫?” 郭长风道:“我本来不想害你,但你几次三番要算计我,不如此,我实在设有办法安心休息。” 郝金堂恨声道:“想不到你自命英雄,竟然也会使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郭长风道:“这是迫不得已的安全措施,同时,也为了让你知道,害人者,人亦害之。 不过,我并不想将你永远关在里面,只要你本本分分在里面等到今天夜晚,如果有脱身的机会,我还是愿意带你一同离开红石堡。” 郝金堂怒不可遏,一面奋力推撞铁门,一面用剑猛劈门框周围石壁,大有破门而出之意。 郭长风沉声道:“你最好安静点,假如声音惊动了秦天祥,我可以离开这间石室,你却只有束手受擒。” 这话虽然充满恫吓之意,却是实情,郝金堂无奈,只得强撩怒火,停止了破门的举动。 然而他越想越窝囊,忍不住大声问道:“姓郭的,你什么时候把人质移走了?难道你早料定我会上当,预先就弄了手脚?” 郭长风笑道:“老当家何其太笨?人质根本就没有移动,他们是在另一间石室中。” 郝金堂诧异道:“可是,这门上的石子……” 郭长风道:“这粒石子,是我新嵌上去的。像这样的飞蝗石,我身上还有一大袋子呢!” 郝金堂不觉长叹一声,说道:“老夫一向行事谨慎,想不到也会落进你的圈套里。” 郭长风道:“这就叫做‘吃药三年会行医’,我上你的圈套太多,也学会弄个圈套让你钻一钻。” 微顿,又接道:“不过,老当家也别气馁,人有失算,马有失蹄。这次上了当,下次不上也就是了。” 说着,用钥匙启开了另一道门户。 郝金堂急急叫喊道:“郭老弟,请别走” 郭长风道:“还有什么吩咐?” 郝金堂道:“你既然无意置我于死地,总该把食物分给我一份。” 郭长风道:“好的,我会替你保留着,等到临动身前再给你,现在,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话声落时,人已离开石室。 郝金堂废然跌坐在地上,望着那坚固的铁门和黑黝黝的地道,几乎为之气结。 他当然可以继续撬门,但纵能破门面出,又怎样逃离红石堡? 如今,秦天祥师徒都对他含恨入骨,倘若再跟郭长风闹翻脸,岂非成了四面楚歌? 几经权衡,他决定暂时忍辱求生,一切仇恨,留待离开红石堡以后再算。 他相信郭长风不致于弃他不顾,因为,郭长风急于想知道香罗带的秘密,更不能不顾林百合主婢的生死,尤其后者,也正是双飞剑常洛最关切的事。 只要林百合还在柳寒山掌握中,自己的安全就绝对不会发生问题。 然而,他却没想到,一个人在倒霉的时候,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地道中暗无天日,郝金堂一觉睡醒,不知是白昼?还是黑夜? 眼睛虽然不辨日夜,鼻子和耳朵的功能仍然很正常,他忽然闻到一阵酒香,还有咀嚼的声音。 郝金堂突感饥渴交迫,连忙翻身坐起,扑到铁门,大声道:“郭老弟,是你在外面吗?’“不错,是我。” 郭长风语音带着笑意,缓缓道:“我已经来了好一会,叫你不闻回应,又不便启开铁门查看,所以只好把你这一份食物分用一些,等你的消息……” 郝金堂急道:“你不能吃我的一份,我正在饥渴难耐,快些把食物给我!” 郭长风道:“既然已经饥渴难耐,刚才为什么不答应我的呼叫?” 郝金堂道:“刚才我睡着了。” 郭长风道:“是真的睡着了?不是故意裴聋作哑,骗我打开铁门,好当头给我一剑?” 郝金堂道:“真是睡着了?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长风笑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好在我也刚开始吃,仅吃了一只鸡腿,这儿还有半个脯肉,两只翅膀,另外还有馒头和酒,够你享用的了……” 郝金堂饿肠辘辘,听得直咽口水,忙道:“郭老弟,求你把铁门打开,我发誓绝不会反抗,只希望能先吃点东西,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把食物给我以后再关上铁门……” 郭长风道:“那倒不必,咱们既是朋友,怎能不相信你呢!” 郝金堂忙说道:“那就请称快些开门吧!” 郭长风越是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徐徐说道:“老当家,你真的饿得这么厉害?” 郝金堂道:“的确真饿了。” 郭长风喃喃道:“这就奇怪啦,咱们练武的人,三两天不吃饭是平常事,以你的武功修为,才饿了一天一夜,就会支撑不住……” 郝金堂大声道:“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跟武功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呵!这关系可大啦,不是我喜欢抬杠,我且请问,咱们练内功吐纳卧,是不是要先练气凝丹田?如果吃得太饱,丹田怎么能提聚真气?还有……” 郝金堂几乎用哀求的声音道:“好了!好了!郭老弟,我承认你有理,我不跟你争辩,只希望你快些给我食物。” 郭长风这才轻吁一声,道:“好吧!我一定把食物给你,不过,在我打开铁门之前,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了这消息,或许就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了。” 郝金堂道:“什么消息?” 郭长风一字字道:“今天午后,林百合主婢二人,已经到了红石堡!” 郝金堂果然大吃一惊,急道:“是谁告诉你的?” 郭长风道:“是双飞剑常洛亲口对我说的,但因全堡正严密戒备,人在外堡,还没有进内堡来。” 郝金堂忙道:“郭老弟,千万不能让她们进来,她们一进内堡,咱们就完了。” 郭长风道:“为什么?” 郝金堂道:“你想想看,双飞剑常洛愿意暗助咱们脱身,为的就是林百合,若等他知道咱们对付林百合的经过,他还肯帮助咱们么?” 郭长风道:“不错,他一定会恨你入骨,决不肯放你脱身,但对我,却不会留难。” 郝金堂大声道:“你以为林百合不会说出你殴辱樱儿的事吗?” 郭长风笑道:“说出来也不要紧,我可以解释那是被形势所迫,做给你和柳寒山看的。” 郝金堂冷哼道:“到那时候,任凭你舌粲莲花,只怕也无人肯信了,至少,她们不会让你带走林元晖,也不会助你进出红石堡。” 郭长风道:“就算没有人帮助,我一样能够带着林元晖进出红石堡,现在我担心的,不是怕林百合来到红石堡,面是怕她们进不了内堡。” 郝金堂道:“你希望她们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郭长风道:“她们要进内堡,必须要通过吊桥,只要吊桥放落,我就可以脱身了。” 郝金堂冷冷一笑,说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梦想,事实绝对没有如此简单的,秦天祥若准备放落吊桥,岂会不全力戒备?” 郭长风道:“他有他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到时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老当家,你自己也得先作一番打算。” 郝金堂道:“我怎么样?” 郭长风道:“你得另想脱身的办法,咱们或许要分道扬镳了……” 郝金堂大惊道:“不!郭老弟,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 郭长风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打开铁门,决不会让你永远关在地道里。” 郝金堂道:“不只是打开铁门,你得带我一齐离开红石堡,咱们有约在先,要走得一同走……” 郭长风道:“咱们的约定,只是在离开红石堡以后,你说出香罗带的秘密,我绐你香罗带,并未约定谁应该带谁一同离开。” 郝金堂连然道:“可是,你亲口答应过,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难道你忘了吗?” 郭长风笑道:“我没有忘记,本来,我也是要带你一同走的,无奈现在情形有了变化,跟你同行,我会受到连累,自己也脱不了身。’郝金堂道:“我还可以助你应敌,怎说会连累你呢?” 郭长风道:“因为你树敌太多,不仅秦天祥师徒欲得你甘心,正在外堡的林百合主婢,也对你含恨入骨,我若带你同行,就好像背着一条臭鱼。无沦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苍蝇跟来。” 郝金堂听了这话,顿时心慌意乱,哀告道:“郭老弟,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我纵有一千个不对,毕竟也带你进入红石堡,助你见到林元晖,如今情势危急时,你忍心丢下老朋友不顾么?” 郭长风道:“我要顾你,自己就可能脱不了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郝金堂急道:“郭老弟,你能带林元晖同走,何在乎多我一人?再说,我只要跟你行动,并不须你照顾,果真到危急的时候,我会自己设法突围求生,决不连累你们。” 郭长风想了想,道:“你一定要跟我同走,须依我三件事。” 郝金堂毫不犹豫道:“别说三件,三十件我也依你。” 郭长风道:“第一件,现在开始,你必须事事听我吩咐,不准有丝毫违抗。” 郝金堂道:“好!我答应,只要能脱身离开红石堡的话,我当然照你的吩咐行事。” 郭长风道:“第二件,你必须将随身兵刃和暗器全部交给我保管,并且由我点闭你的哑穴,直到离开红石堡以后,再解开穴道,发还武器。” 郝金堂一怔,说道:“这却为了什么?万一途中发生变故,我也可相助一臂之力……” 郭长风道:“不必,咱们要想离开红石堡,只有智取,不能硬闯,如果闹到须要动手的情况,那就脱不了身了。” 郝金堂又道:“那我记住不动手就是。又何必交出兵器,闭住穴道?” 郭长风道:“老实告诉你吧,我闭住你的哑穴,是怕你随便开口,破坏了我的计谋,要你交出兵器,是防你存心不良,对我暗算,现在你懂了吗?” 郝金堂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原来你是不相信我,其实” 郭长风道:“其实这也是为了大家好,试想,我若在全神应付秦天祥的时候,又要分心防你暗算,岂非两蒙其害?” 郝金堂道:“好吧!我答应了,还有第三件是什么?请一并说出来吧。” 郭长风道:“你能答应这两件事,足证具有诚意,第三件你一定更会同意。” 郝金堂道:“请说!” 郭长风道:“第三件,我想要你一样小小的信物。” 郝金堂道:“什么信物?” 郭长风道:“什么信物都行,譬如阁下随身携带的用物,或者君山麒鳞寨的令箭之类,只要能代表你老当家给的都可以。” 郝金堂诧道:“你要去作何用途?” 郭长风道:“老当家莫非忘了我的职业?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杀手,贪图的是什么?” 郝金堂说道:“难道你是想索取代价?” 郭长风笑道:“正是,干咱们这一行的,杀人要钱,救人也要钱,如果我能带你安全逃离红石堡,等于救了你一条性命,要点代价,并不过分吧?” 郝金堂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冷哼两声,道:“算我倒霉,你说吧,要多少代价?” 郭长风道:“代价多寡,须视经过难易而定,目前我只想取得一份信物,等脱身之后,才能计算确实数目,换句话说,现在你只承认欠我一次救命之恩,将来我凭信物向你索取报酬,你须不能拒付。” 郝金堂道:“万一你到时漫天叫价,我付不出来,却怎么办?” 郭长风道;“放心,我不会那么心狠手辣的,代价一定要值得你的性命,而且你一定能付得起,否则,成了‘呆账’,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郝金堂道:“罢!罢!罢!我都答应了。” 郭长风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老当家,你可是有身分的人,千万别反悔?” 郝金堂大声道:“知道了,你快开门吧!” 郭长风取钥匙开了铁门,却只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说道:“请先交出兵刃和暗器!” 郝金堂无奈,只好解下长剑和镖囊,忍气吞声,从门缝中递了出来。 郭长风道:“还有信物,也请一并赐下。” 郝金堂俯首贴耳,又递出一面“麒麟令牌”。 郭长风这才笑着启开铁门,道:“老当家,酒菜在此,敬请慢用,我得去安排脱身之计,暂时失陪了。” 说完,由另一道铁门扬长而去。 这时郝金堂简直比一只斗败的公鸡还不如,面对香喷喷的酒菜,却失去了食欲。 他的胃部,早已被忿恨填满了,然而,除了在心里暗暗咒骂之外,再也没有反抗余地,因为他既无钥匙,又失去兵器,虽离开地道,仍旧等于被囚禁在石室内,今后命运,已经完全操在郭长风手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郭长风重又回到石室,手里抱着一卷布带和两套衣服。 当他发现酒菜仍然原样未动,不觉诧道:“老当家,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吃呢?” 郝金堂摇摇头,道:“我忽然不想吃了。” 郭长风道:“你最好勉强吃一点。” 郝金堂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咱们要离开地道,移到另外一处行动比较方便的地方,随时准备过吊桥。” 郝金堂道:“莫非秦天祥答应接林百合到内堡来了?” 郭长风道:“正好相反,那老家伙六亲不认,说什么也不肯为外孙女儿开放吊桥,我和常洛商议的结果,决定仍按原计行事。” 郝金堂道:“你是指放火烧粮仓?” 郭长风道:“不错,秦天祥也想到这一步,现在正调集武士,准备把存粮分散,这时候,堡中戒备略松,咱们必须趁机离开地道。” 郝金堂道:“离开地道,又去何处藏身呢?” 郭长风道:“这个你不必问,赶快吃饱肚子,换上这套衣服,照我的吩咐行事,一切自有安排。” 郝金堂道:“既然如此,食物可以带着,别耽误了正事。” 捧起酒坛,猛灌了几大口,将肉脯和馒头塞进怀里,便匆匆换衣改装。 两套衣服都是武士装束,两人各穿一套,束上头巾,脸上再抹些黑灰,大体看来,已经掩去本来面目。 郝金堂道:“这卷布带又是作什么用的?” 郭长风道:“先带在身边,到时自有妙用。” 郝金堂不再多问,揣好了布带,随着郭长风转入另一间石室,却见室中放着两只扎妥的麻袋。 郭长风道:“麻袋里装的是林元晖和罗老夫子,都已经被我点了穴道,你扛着他们跟我来。” 郝金堂皱眉道:“你真要带他们一同走?” 郭长风道:“我费尽辛苦,为的就是林元晖,当然要带他同走,罗老夫子虽然无关重要,必要时,或许可以当作护身符,也不能轻易放弃。” 郝金堂忽然心中一动,道:“这是说,万一危急时,咱们宁可牺牲罗老夫子,决不舍弃林元晖?” 郭长风道:“不错,等一会离开地道,咱们各背一个麻袋,混进搬运存粮的行列,往院门方向走,你负责罗老夫子,由我亲自背着林元晖。” 都金堂道:“可是,两只麻袋看来一般模样,怎知哪一只装的是罗老夫子?哪一只装的是林元晖?临时弄错,岂不糟糕?” 郭长风道:“这很容易分辨,你只须记位,袋口打一个结扣的是罗老夫子,打两个结的,就是林元晖。”郝金堂伸手一摸,两只麻袋口的结扣,果然各不相同。 不禁笑道:“原来你已经做了记号,这就不会弄错了。” 口里说着,却暗中将打两个结扣的解去一个,又将打一个结扣的多加了一个。 郭长风在前面领路,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不多久,行抵另一间石室,只见旋形梯上,插着一支点燃的信香。 郭长风停步道:“咱们就由这儿出去,我在前,你在后,一切举动行止,你必须依照我的榜样行事,譬如我转弯,你就跟着转弯,我卧倒,你也跟着卧倒,懂了吗?” 郝金堂点头道:“懂了。” 郭长风又道:“从现在开始,咱们不能交谈,也不能有任何手势联络。所以,我得闭住你的哑穴。” 郝金堂道:“我决不开口就是了,又何必点闭穴道……” 郭长风道:“不行,这是咱们约定的条件,等危险期一过,我会替你解开的。……来! 先把林元晖交给我。” 郝金堂虽然不情愿,也只好依言行事,默默将那打了两个结扣的麻袋,递给郭长风。 郭长风仔细检视袋口结扣无误,便骈指点了郝金堂脑后“哑穴”,背起了麻袋,登上了螺旋梯。 郝金堂身为君山麒麟寨总寨主,偌大年纪,像这样被人制住穴道同行,只怕还是平生第一道,心中忿恨,自属难免。 不过,他总算还有一点值得自慰,那就是麻袋的掉包,无疑已经成功了。 他知道,郭长风不惜冒生命危险,进入红石堡,目的就是为了要救出林元晖,如今,林元晖却落在自己掌握中,只要能控制林元晖,就不怕郭长风不就范,且等平安离开了红石堡以后,再好好清算今天这笔账……不是吗? 郭长风利用壁上暗记,使他被囚地道,受尽屈辱,现在。他也以牙还牙,让郭长风吃一次暗亏,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天意要他出一口怨气了。 想到得意处,郝金堂几乎忍不住想笑,肩上麻袋的重量。也仿佛轻了许多…… 梯顶暗门虚掩,门外也无人把守,不用猜,准是双飞剑常洛吃里扒外,暗地做了手脚。 郭长风闪身出了暗门,抬抬手,郝金堂也紧随而出,两人一前一后,蹑足绕过左边一座石屋,细辨方向,竟然已在堡门附近不远。 这时,约莫午夜光景,整个红石堡一片漆黑,不见光亮,但隐约可以望见,堡门两侧正并肩排列着十余名武士,人人长刀出鞘,屹立黑暗中,为首一人,锦衣宽袍,腰悬银剑,赫然就是红石堡堡主、“金丹银剑”秦天祥。 郝金堂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想道,秦天祥亲自率领十八铁卫把守堡门,任何人也休想越雷池,我倒要看看郭长风有什么妙计飞渡吊桥? 郭长风身体紧贴屋角,麻袋仍然背在肩头上,纹风不动,就像一尊石人。 郝金堂也只得依样葫芦,屏息而立,心中却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悄悄不安。 就这样静静等待了顿炊之久,忽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第十四章 郝金堂心里狂跳,急忙提紧真气,功凝全身,若非郭长风仍然屹立如故,几乎忍不住想转身奔逃了。 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一会,已到石屋前,原来是一队武土,约有四五十名,每人肩背着一只麻袋。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双飞剑”常洛。 显然,这是一支搬运存粮的队伍,从他们进行的方向看来,分明准备把粮包运向西南角的安全地方存放。 运粮队伍由常洛率领,时间又选择在子夜,全堡戒备,不燃灯火,秦天祥更亲自镇守堡门……种种迹象,都显示这是一次经过严密计划和布置的行动。 郝金堂看得心惊肉跳,紧紧捏着两把冷汗。 他们站立的位置虽在石屋的暗阴下,附近却并无可供掩蔽的东西,运粮武士若由屋角通过,只要任何人偶一回顾,就会发现二人立身之处。 队伍渐行渐近,刚转过屋角,“双飞剑”常洛突然身子一闪,退出队伍,一面挥手,一面低声催促道:“快一些!一个紧跟一个,别这样懒洋洋地,你们瞧瞧堡门那边,连堡主也亲自坐镇,还没休息呀!” 他站在屋角,恰好挡住武士们的视线,队伍加速而过,谁也没注意常洛身后躲着两个人。 武士们才过完,常洛轻咳一声,立刻加快脚步,越众前行。 就在这时,郭长风已由暗影中闪出,同样背着麻袋,加入了运粮的行列。 郝金堂也如法泡制,变成运粮队伍的最后一名武士。 队伍继续前行,由堡门附近不足十丈处通过,谁也没有发觉行列中多了两人。 郝金堂暗暗轻吁一口气,心想:姓郭的小子,果然胆大心细,叫人不能不佩服。 一念未已,突听有人惊呼道:“不好!粮食起火了!” 随着惊呼声,果见堡中东北方,燃起一片火光。 运粮的武土们纷纷停步张望,队伍顿时紊乱…… 双飞剑常洛快步奔向堡门,焦急地道:“粮仓起火,一定是郭长风在捣鬼,要不要弟子立即串队赴援……” 秦天祥一摆手,道:“不必!咱们一乱,正好上了他的当。” 常洛道:“可是,仓内的存粮,怎么办?” 秦天祥冷冷道:“让它烧掉吧,咱们有这四五十包粮食,还能维持三五天,等到这些粮食吃完后,姓郭的也饿得差不多了。” 回头对一名武士吩咐道:“去告诉应长老,传令各自紧守岗位,不准救火,违令者斩。” 武士应诺一声,如飞而去。 秦天祥又向常洛道:“你只管先运粮去,安顿之后,留一半人守护,其余一半人再回去救火,行动不妨快些,但不必慌乱。” 常洛点点头,急忙挥手喝道:“继续往前走,不许回头张望,快!” 武士们各自背起麻袋,快步前奔,越过了堡门…… 郭长风趁队伍移动的刹那,抱着麻袋就地一滚,翻落堡墙边的水沟中。 郝金堂毫不怠慢,也紧跟着滚进了水沟。 堡墙边的水沟大约有一尺多深,足可藏人,每隔十余丈,设有排水的渠孔,也达尺许见方,但洞孔上却装着铁栅,用来拦阻杂物。 郭长风沿沟匍匐而行,不片刻,便爬到堡门右侧一个排水洞口,一伸手,将洞口铁栅取了下来,敢情那铁栅早被撬松。 然后,探首洞外,仔细查看一遍,低声对郝金堂道:“快把那卷布带给我。” 郝金堂取出布带,递了过去。 郭长风将布带从口中撕成两段,一段还给郝金堂,一段自用,将布带两端,分系在麻袋和自己腰部。 同时,示意郝金堂也同样系好。 这才先将麻袋由洞口缓缓推出堡墙外,接着,自己也钻了出去。 墙外有一排凸石,正好可容一人落脚,因此,麻袋便必须悬吊在空中,由墙上望下去,峭壁千仞,深不见底,偶一失足,那必然是粉身碎骨,连尸首也找不到。 郭长风丝毫不敢大意,一只手紧紧提着悬在半空的麻袋,一只手运足功力,五个指头全深嵌进堡墙石缝内,然后小心翼翼,一步步贴着墙面,向堡门移动。 郝金堂虽然也依样而行,早已心悸喉燥,冷汗遍体,提着麻袋的那只手,更是随时准备切断布带,明知麻袋中的林元晖对自己关系重大,一旦危急时,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所幸墙外漆黑无光,堡门内的秦天祥和十八铁卫,都被粮仓失火分散了注意力,谁也想不到墙外有人。 堡门两恻,各有一根巨大的圆形石柱,石柱之间,便是那座耸立着的吊桥,控制吊桥起落的钢索和绞盘机关,都设在石柱内。 两人步步惊心,足耗了顿炊之久,才抵达右侧石柱外,但郭长风并不想潜入机关房,只略作调息,又继续绕过石柱,移向吊桥下的座基。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终于平安抵达吊桥下,两人拉起麻袋,斜靠在桥下纵横交惜的铁架上,浑身虚脱,几乎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了。 这时,红石堡中突然又响起一片惊呼,有人大声叫道:“不好啦!新搬运的粮仓也起了火了……” 呼叫声中,有人在叱斥,有人在奔跑,人声、火光,乱成一片。 郭长风和郝金堂,却在纷乱声中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实在大疲倦,竟把那又冷又硬的桥架,当作了舒适的床……醒来时艳阳当空,已是第二天早上。 堡中余烬还未熄灭,仍有残烟缭绕,只见内外二堡墙头上,旗帜时升时降,忙碌非常,分明正在互通讯号。 两人藏身吊桥下,利用桥面掩蔽,虽然不虑被发现,却不能随意行动。 郭长风解开郝金堂的哑穴,低声道:“你在红石堡住过,认不认识他们旗号通讯的意义?” 郝金堂摇头道:“旗号复杂得很,必须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才懂,外人怎会认识。” 郭长风道:“可是,你每次由堡门出入,一定见过‘放落吊桥’的号旗,对不对?” 郝金堂道:“自然见过。” 郭长风道:“好!你现在注目看看,他们是不是正准备放吊桥?” 郝金堂探头看了一会,道:“不是的,我记得每次放落吊桥的时候,两边旗台上都会升起一面红色旗帜,直到吊桥收拢,红旗才会降下。” 郭长风凝目望去,果然未见红色旗帜,不觉叹口气道:“看样子,秦天祥是存心跟咱们耗上了。” 郝金堂道:“你怎么想到秦天祥会放下吊桥?” 郭长风道:“昨天我和常洛整整忙了一天,在每一个粮包内都藏了火种,现在堡中存粮已烧得精光,几百人同时断炊,他不放吊桥由外堡接济粮食,难道让堡中的人全都饿死?” 郝金堂想了想,道:“如果他们决定挨上几天饥,咱们怎么办?” 郭长风道:“我想不会的,秦天祥纵能熬得住三两天不吃东西,数百名武士却不见得还能熬,何况,堡中还有不会武功的女誊。” 郝金堂道:“万一秦天祥横心呢?” 郭长风耸耸肩,道:“那咱们也只好跟着挨饿了。” 郝金堂心念电转,没有再开口,却暗暗挪动身子向后略退,跟郭长风保持了一丈左右之距离。 郭长风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举动,自顾自地解下布带,缠绕在吊桥上,结成了一简单的“吊床”,然后,抱着麻袋,仰面躺下,好像是决心作长期困守的准备了。 郝金堂也仿照行事,编带为“床”,默默躺下休息。 两人各据一隅,仰望蓝天白云,状似安闲,其实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心事。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经移向中天。 郭长风忽然喃喃自语道:“浮生偷得半日闲,如果再有一壶美酒,几件佳肴,那就太好了。” 郝金堂默然不语,心里却自冷笑。 过了一会,郭长风又道:“没有美酒,有一盏茶也不错,再来几个馒头或者大饼,也不比佳肴差多少。” 郝金堂仍然不答腔,闭目假寐,就像没有听见。 郭长风一翻身坐了起来,哑声道:“老当家,我记起来了,你怀里不是还有没吃完的肉脯和馒头吗?” 郝金堂道:“怎么样?” 郭长风道:“这可是咱们的救命东西,你我分而食之,至少还能吃个半饱。” 郝金堂冷冷道:“对不起,这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你最好少打主意。” 郭长风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来!快些拿出来……” 郝金堂截口道:“不行,这是我忍着饥饿节省下来的东西,自己尚且舍不得吃,你倒想捡现成便宜?” 郭长风道:“你不愿平分,只给我一个馒头,难道也不肯吗?” 郝金堂笑道:“别说馒头,连馒头皮也休想,咱们这样干熬硬耗,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为止,这点食物,我自己还嫌不够,哪有余物分给你。” 郭长风道:“老当家,你可要想想清楚,咱们纵能偷渡吊桥,还须应付外堡那一关,如果我饿得半死,你能单独闯过去吗?” 郝金堂哼道:“能否闯得过去,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谁有食物,谁才有活命的机会。” 郭长风道:“别忘了,这一份食物,还是我分给你的……” 郝金堂道:“也是我苦苦哀求才得到的,你着想求我分给你,除非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长风道:“你是要我交还兵刃和暗器?” 郝金堂冷冷道:“还得加上那条香罗带。” 郭长风摇头笑道:“这条件太苛刻了,咱们曾经有约在先,你必须用香罗带的秘密来交换。” 郝金堂说道:“现在我拒绝跟你交换,你想要食物,就交出罗带,否则,只有等着被饿死,两者之中,任凭你选择一条路。” 郭长风说道:“如果我既不愿交出罗带,又不甘心饿死,而用强硬抢你的食物呢?” 郝金堂立该挺身坐起,冷笑道:“只怕由不得你了,你若敢动手,我就先毙了林元晖,咱们再同归于尽。” 郭长风道:“林元晖?” 郝金堂道:“不错,你没有想到吧?昨夜我已经将麻袋掉包,你的袋中是罗老夫子,这只麻袋里,才是你一心想救的林元辉。” 郭长风摇头道:“我不信。” 郝金堂道:“不信你可以解开麻袋仔细看看。罗老夫子是不会武功的人,在袋里闷得太久,也该让他透透气了。” 郭长风道:“这话也有道理,反正现在已不需要麻袋,解开就解开吧。” 说着,解开了麻袋口绳结。 郝金堂正等他揭露谜底时,准备好好奚落他一番,谁知麻袋解开,结果却大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麻袋里竟然正是林元晖。 郭长风笑道:“老当家,现在该你也解开麻袋仔细看看了,罗老夫子是不是会武功的人,在袋里闷得太久,该让他透透气啦!” 郝金堂面色惨变,匆匆解开身边麻袋,里面果然是罗老夫子。 这一气,几乎当场昏倒。 郭长风吃吃而笑,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当家应该想到,这林元晖既是我一心想救出红石堡的人,我怎会让他轻易落在别人手中?” 郝金堂恨恨地一哼,道:“姓郭的,你且慢得意,纵或没有林元晖,也休想我会分一点食物给你,我要亲眼看你被活活饿死!” 郭长风晒道:“我若指望你分给我食物救命,那才真会被活活饿死哩!你瞧,这是什么?” 探手从麻袋中取出一个大包,打开来,里面不仅有整只的烧鸡,成块的肉脯,雪白的馒头,还有一大壶美酒。 郝金堂又气、又恨、又惊,脸色铁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郭长风笑着道:“老当家请想想看,我费尽心机要使红石堡断粮,自己岂能不预先准备食物?这包东西,四个人若省些吃,足够维持五六天,如果老当家和罗老夫子不算在内,则可吃上十天半月,有了这段时间,红石堡的吊桥,应该已经放落了。”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你虽不仁,我却不愿无义,只要老当家不再坚持索取香罗带,我仍然欢迎二位同来分享,老当家意下如何?” 郝金堂气焰尽失,低头无语。 他已经处处落在下风,事事被对方抢着先机,除了“低头”,还能再说什么…… 有酒有莱,时间就容易打发了。 吊桥下虽然不是舒适的居所,好在风景绝佳,临崖远眺,极目皆是奇景,倒也令人心胸开阔,尘虑淡泊。 第一天在平静中度过,红石堡除了频频以旗号通讯外,并没进一步行动。 第二天,旗号通讯渐渐疏少,吊桥仍然屹立如故。 从第三天起,两堡之间连通讯也完全停止了。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六天,吊桥毫无放落迹象,食物却已告紧。 郭长风不禁焦急起来,喃喃道:“这就奇了,难道秦天祥在吃人肉过日子?” 郝金堂道:“依我看,事情一定有意外变化,咱们不能傻等,得另作打算才行了。” 郭长风道:“若有变化,常洛该会设法来通知我们,怎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郝金堂道:“或许咱们就是被常洛坑了。” 郭长风道:“不会的,他要坑咱们,更不会毫无动静。且耐心再等一天,入夜以后仍旧没有消息,咱们再商议对策。” 郝金堂道:“等到入夜以后,咱们索性攀上堡门,把守卫的武土杀了,劈开机关枢钮,放落吊桥。” 郭长风摇头道:“这不是上策,即使能放落吊桥,也难免引起一场血战,那时候腹背受敌,反为不妙。” 郝金堂道:“除此之外,我看是别无善策了。”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先等等再说吧,这是一次比赛耐力的决斗,谁耐得久,谁就是赢家……” 正说着,忽然一声号角,由对崖传送过来。 两人忙探头望去,只见外堡旗杆上,飞快地升起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号。 郭长风大喜道:“如何?咱们终于赢了!” 郝金堂紧张起来,急道:“现在是白天,吊桥纵然放落,咱们怎么过去?” 郭长风道:“不要性急,咱们先将人质绑在背上,等吊桥开始放落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过桥的方法。” 郝金堂点点头,连忙解下布带,把罗老夫子紧紧绑在背上。 郭长风也背起林元晖,又将长剑交还郝金堂,却留下了暗器镖囊。 刚结扎妥当,内堡旗杆顶也升起一面红色号旗,机关响动,吊桥已开始缓援向下放落。 这时恰值正午,红日当空,万里无云,两岸之间的情景,都清晰可见。 内堡堡门启开,秦天祥疾服佩剑,伫立门前,里面是应长老和双飞剑常洛分立左右。 再往内看,则是一列列全身劲装的武士,每列约十人,共达十余列之多。 这百余武士,几乎是全部内堡武土的总数,如今都齐集在堡门一处。 奇怪的是,武士们虽然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却人人面向内堡,背对着堡门。 连秦天祥师徒和应长老也不例外,俱是脸朝堡内,背部朝着吊桥。 显然,秦天详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下令放落吊桥,但为了防范郭长风临机突围,因此调集全堡武土,围护堡门,准备随时拦截郭长风。 他当然万万也想不到,郭长风早在六天前,就已经偷偷出门了。 郝金堂看见这番布置,不禁大感欣喜,奋然道:“吊桥一放妥,咱们就冲过去吧?” 郭长风却道:“不行,决不硬冲,咱们必须先由桥底攀行一些距离,至少要到接近桥中心时,才能发动。” 郝金堂道:“你是说,背上背着一个人,由桥梁下面反仰着攀行?” 郭长风道:“正是。” 郝金堂冷笑道:“那真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现成的桥不走,去费那种工夫?” 郭长风道:“你只看见秦天祥正全神注意堡内,便以为可以趁机一冲而过,却没想到由桥这一端到那一端,决非瞬间能够飞越,只要咱们一现身,立刻会被发觉,那时候,秦天祥转身相向,铁门神徐奎堵住去路,准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郝金堂道:“我以为,硬冲即使冒险,总比由桥下反攀省力气,咱们还要应付徐奎和几十名外堡武士,何必拿力气用在爬桥架子上?” 郭长风道:“其中理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反正你照我的话去做,决不会错就是了。” 郝金堂摇头道:“你愿意爬架尽管去爬,我可要由桥上走,咱们各用各的方法,看是谁先到桥头……” 郭长风沉声道:“不行,你必须照我的话做,否则,我宁可先杀了你!” 郝金堂斜目而笑,道:“是吗?你以为郝某是听命于人的仆奴……” 语未毕,身形疾转,脚下迅快地向后退缩,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叮!”一声轻响,剑柄一震,竟由郝金堂指掌下荡了开去。 郭长风缓缓道:“你若不怕手背上穿一个洞,就再试试看!” 郝金堂心中骇然,只好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提供一点意见,大家商议而行,何必翻脸呢?” 郭长风低喝道:“现在不是商议的时候,你要想活着离开红石堡,就只有听我的主意。” 郝金堂道:“好!一切照你的吩咐,这样总行了吧?” 郭长风道:“那么我问你,你是愿意当先?还是愿意断后?” 郝金堂两手一摊道:“我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遵办。” 郭长风道:“既然如此,由我当先开路,你负责断后,一切听我指挥行事。” 郝金堂暗道:一旦动手,当先开路的人,只要对付徐奎,又可以抢先脱身,断后的人,却得应付秦天祥,万一失败,一定会陷身重围,岂非太危险了…… 心念电转,忙道:“郭老弟,你赤手空拳,没有兵刃,铁门神徐奎又是个劲敌,我想,还是由我当先开路比较好,无论如何,我总是不能让你涉险,自己却享现成。” 郭长风道:“这可是你自己情愿?” 郝糙堂道:“是的,我和徐奎多少还有些交情,或许会得些方便。” 郭长风道:“好!你负责当先开路,必须注意两件事,第一,如在桥上跟对崖的武士道遇动手,切记不可多杀伤人,要尽量把他们逐退,利用他们作掩护,趁乱抢越吊桥。” 郝金堂道:“我理会得。” 郭长风道:“第二,在接近桥头时,要尽快先毁去操纵吊桥起落的钢索,以防秦天祥收起吊桥。” 郝金堂都点头答应。 恰好这时,吊桥已经全部放落。 郭长风挥手道:“小心攀行,别让对崖发现子,听我的咳嗽为号,再离登桥面。走!” ※※※ 两人同时行动沿着桥梁向对崖攀行。 仰面攀行,必须手脚并用,背上又绑着一个人,重量倍加,自然十分辛苦。 郭长风年轻力壮,还不太感觉疲累,郝金堂却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多一会儿,已经气喘吁吁了。 想到等一会还得先开路,与人动手,郝金堂不禁后悔起来,一面低声抱怨道;“放着平坦桥面不走,偏要学猴子一样,真他妈的倒了邪榍……” 郭长风轻喝道:“不要说话,快些爬,对崖的武士已经开始上桥了!” 郝金堂偷跟望去,果见对崖正派出一列武士,每人肩上各扛着一只麻袋,宛如一字长蛇阵似的,循着吊桥向内堡来。 那些麻袋,不用猜,准是食粮。 郭长风又叮嘱道:“动作快一些,但不必性急,等他们过去一半人数的时候,再动手还不迟。” 郝金堂为了求生,只好咬紧牙根,加速攀行。 两人由桥下向对崖攀去,背粮包的武士却由桥上向这边过来,双方渐行渐近,终于在吊桥中间,上下交错而过。 郭长风突然低声道:“停!赶快调息一下,准备动手!” 郝金堂急忙靠在桥梁架上,一边运气调息,同时拔出了长剑。 纷乱的脚步声从头顶上越过,使吊桥起了一阵剧烈震荡,由此可见,桥上运粮的武士,人数显然不少。 郭长风屏息面待,脸色一片凝重。 郝金堂紧捏着长剑,心里更是“噗噗”狂跳,背上的罗老夫子,份量似乎越来越沉重了。 他实在不明白,如此紧要关头,为什么偏偏背着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包袱呢?如果不是郭长风在旁,他真想割断布带,把这老家伙丢下桥去…… 心念未已,忽听郭长风重重咳嗽了一声,喝道:“是时候了!” 郝金堂左手一搭桥栏,一个纵身,窜上桥面,剑锋展动,已将两名武士劈倒。 那些运粮的武土,为数不下三十名,正走到桥中心,突然发现桥下窜出人来,一声惊呼,顿时大乱。 有的抛下粮包,回头就跑,有的忙着拔取兵刃拒敌,有的仍然扛着粮包,却在桥上乱转,进退不得…… 三十名武士,被腰截为两段,刹那间,你推我挤,彼此无法相顾,两边城堡上,却响起刺耳的号角声。 秦天祥亲自率领内堡武士冲上吊桥接应,铁门神徐奎也提着大锥,赶上桥来。 然而,吊桥桥面狭窄,最多仅能容两人擦肩通过,桥上已经挤成一团,两端的人如何冲得过去。 郭长风双手齐扬,暗器密如剧雨,却并不向要害致命处发射,负伤的人,不是兵刃脱手,就是胳膊中镖,都纷纷向内堡涌退,恰好挡住了秦天祥的来路。 郝金堂则驱赶着另外十余名武士向桥头奔去,铁门神徐奎反被自己人冲动,立脚不住,只得退下桥去。 秦天祥见势不利,连忙传令改用弓箭攒射,并且吩咐机关房准备扯起吊桥。 郭长风早料到这一着,忙叫道:“老当家,别只顾伤人,先毁吊桥钢索要紧!” 谁知郝金堂却充耳不闻,一路追杀,竟尾随着溃退的武士们冲过了桥头。 “隆隆”之声入耳,吊桥已经开始升起了。 郭长风回头一看,不禁大惊,急忙返身向桥头奔去。 这时,桥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个人,两端箭如飞蝗,齐向他密集发射,郭长风手无寸铁,全凭空手接箭,拨打近身箭矢。 等他赶到桥头,吊桥已升起一丈多高。 郭长风别无选择,只好吸一口气,飞身朝对崖跃落。 人在空中闪避自然不如脚踏实地方便,顾到前面,背上的林元晖被射中一箭。 郭长风又急又怒,一把飞石,击倒了七八名弓箭手,奋力夺过一张弓,挥舞着直向石牌坊冲去。 外堡武士共有四十名,其中十余人已被迫退入内堡,剩下不过二十余名而已。 但这二十多名武士,却是红石堡的精英,武功都不在“十八铁卫”之下,负责把守外堡的铁门神徐奎,更是骠悍勇猛,两柄铜锤使得风雨不透,正将郝金堂紧紧围住。 看情形,要想闯过这一关,绝非容易事。 郭长风忖度形势,心知必须速战,因为再缠斗下去,秦天祥必然会亲自赶到,那时就无法脱身了。 心念疾转,探手向暗器镖囊中一摸,这才发觉囊中空空。只剩下最后两粒飞蝗石子。 两粒石子,最多仅能击倒两名敌人,而对方人数却有十倍。 郭长风毫不犹豫,一抖手,将两粒飞惶石同时发出。 迎面两名武土,一个右腕中石,长刀脱手坠地,另一个被射中鼻粱,炸了一脸鲜血,双手掩面,哀号着踉跑倒退。 鼻粱虽非致命伤,却痛彻心肺,令人忍不住泪水横流,哀呼出声。 那一声声惊心动槐的哀呼,往往使闻者为之不寒而栗。 郭长风猛跨一步,拾起地上长刀,左手故意向空革囊中虚捞了一下,扬臂喝道:“不怕死的就来试试!” 武士们都被同伴的哀号声所慑,不觉纷纷收刀后退。 郭长风并不进逼,突然一闪身,掠向左侧石屋。 武土们齐声呐喊,一齐向石屋包围过去。 不料郭长风迅如电驰,脚尖只在石屋顶上轻轻一点,忽又凌空折转,竟由屋顶飞落石牌坊下,长刀展动突围而出…… 郝金堂被徐奎的双锤缠住,无法脱身,眼见郭长风用‘声东击西’之法,轻易便突出了重围,急叫道:“郭老弟,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怎么办?” 郭长风漫应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能否脱身,全看你们的交情深浅,我可帮不上忙了。” 口里说着,人已越过了石牌坊。 郝金堂大感心慌,忙又叫道:“郭老弟,咱们是患难朋友,我还替你背着罗老夫子,你就忍心撇下我不管?” 郭长风道:“既有现成的人质在身边,你还怕脱不了身?” 郝金堂道:“这姓徐的是个粗人,他可不理这一套,求求你,郭老弟,你再不帮忙,等一会就来不及了。” 如非确属危急,郝金堂决不会当众如此地哀求,尤其说到最后两句时,简直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郭长风听了,忽然觉得于心不忍,再回头一望,吊桥上人影蜂涌,秦天祥已经亲率手下追过来了。 他本来已破围而出,突又大喝一声,翻身杀人重圈。 长刀过处,宛如滚汤沃雪,武士们纷纷退让,转瞬已冲到桥头。 郭长风奋起神威,挥刀接住徐奎,沉声道:“老当家快走!” 郝金堂连忙趁机抽身,匆匆闯出重围,如飞而去。 他一走,数十名武士立刻反身合围,重又将郭长风围在桥头。 这时,秦天祥业已越过吊桥中段,跟看即将抵达桥头,徐奎却像一道铁门般挡住去路,铜锤飞舞,死战不退,四周刀光耀眼,喊声震耳,尽是红石堡武士…… 郭长风奋力冲突,始终无法摆脱徐奎,突然急中生智,虚晃一刀,假作拿桩不稳,踉跄倒退了两三步,一屁股跌坐在桥头铁架上。 徐奎果然中计,大步赶上,双锤高举,猛可击落下来。 郭长风早已算准时刻和方向,上身一仰,下身一缩,使了一式“倒现龙尾”,竟由徐奎胯下一滑而过…… “当”!一声巨响。 徐奎身高力猛,双锤下击,力道何止千斤,结结实实擂在铁架上,登时将铁架打塌了半截。 铁架是吊桥的基座,反震之力,几乎使整座吊桥都跳了起来。 桥上的人,险被震落千丈悬崖,不得不停下脚,抓紧桥栏。 郭长风翻身跃起,越过转瞬即逝的机会,闪电般连攻七刀,反将徐奎迫退到桥头,紧接着,一个旋风大转身,撇下徐奎,直闯出层层包围,脱身而去。 这变化,只不过一瞬间事,等到秦天祥追过吊桥,郭长风已经去远了。 →ocr:大鼻鬼← 众人还想追赶,却被秦天祥挥手拦住,道:“且让他去吧,不出三五日,他还会再来的。” 徐奎诧异道:“堡主怎知他还会再来? 秦天祥没有回答,只吩咐道:“此地已经失去扼守的价值,传令尽快运粮食,入夜前,外堡武士全都撤回内堡。” 徐奎等人都愕然不解,却又不便再问,只得遵命行事。 武土们正忙着般运粮包,双飞剑常洛突然拉住徐奎,低声同道:“林姑娘在什么地方?” 徐奎道:“刚才还在石屋里,后来动手的时候,一直就没见她们出来。” 常洛道:“石屋和整个山头我都找遍了,根本没有人影。” 徐奎道:“那就奇怪了,难道她们会追赶郭长风去啦?” 立即传问手下武土,不料武士们都异口同声回答,并未见到林百合主婢,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们下山。 常洛大急,忙禀告了秦天祥。 谁知,秦天祥却淡淡地道:“不用寻找,她们一定尾随郭长风下山去了。” 常格道:“她们追赶郭长风,必然是为了想救林庄主,此去可能遇险,弟子愿随后赶去,替她们接应……” 秦天祥道:“不必!她们能跟郭长风一路结伴到红石堡来,还怕什么危险?女大不中留,由她们去吧?” 常洛讨了个没趣,心虽焦急,口里却不敢多说,只得怏怏而退。 郭长风脱身后,一路飞驰疾奔,到半山腰时,见无人追赶,才停住脚步,解下背上的林元晖。 检视伤处,那一箭由林元晖右背射入,箭簇直透前胸,贯穿肺叶,伤势竟然十分严重。 郭长风不敢拔出箭杆,只好将箭尾折断,敷上些刀创药,然后撕破衣襟扎住伤口,再解开他的哑穴。 林元晖呼吸短促,脸色一片苍白,喘息着道:“水水……给我水……” 郭长风道:“庄主忍耐片刻,我这就背你下山去,到前面村庄就有水喝了。” 林元晖无力地摇摇头,道:“来不及了,附近三十里以内,根本没有村庄,我的伤势很重,不可能挨过那么久的……” 郭长风道:“别说这种泄气话,我能救你逃出红石堡,就能替你治好箭伤。” 林元晖凄然叹道:“纵能治好箭伤,我也是个无用的废人,郭大侠,你又何苦为我冒生命的危险?” 郭长风道:“这是我自己情愿的,与你无干,咱们还是少说话,快赶路吧!” 于是,重又背起林元晖,迈开大步,觅路下山。 他们刚离去,人影闪动,一块突崖后跟着转出两人。 一个是樱儿,另一个却是假冒林百合的神秘黑衣女。 两人步履轻捷,行动小心冀翼,分明一直尾随在郭长风身后。 樱儿哑声道:“小姐,为什么还不动手呢?庄主落在他手中随时都有危险。” 黑衣女摇摇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咱们必须暗中跟随他,先找到他落脚的地方,是否另有帮手?” 樱儿道:“万一他在途中对庄主下了手,岂不槽糕。” 黑衣女道:“不会的,他若有意下手,就不会冒险救他离开红石堡。” 樱儿道:“那是因为他受人雇用,准备拿庄主向雇主请功领赏。” 黑衣女轻叹一声,喃喃道:“他若真愿意这样做,那就好了……” 樱儿诧道:“怎么反而好了呢?” 黑衣女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我是说,如果他去向雇主领赏,咱们跟踪着他,就可以看看他那雇主究竟是什么人物,不是很好吗?” 樱儿道:“其实,不看也罢。反正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专会狐媚功夫,蛊惑男人替她卖命……” 黑衣女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 樱儿道:“咦!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黑衣女一怔道:“是我告诉你的?” 樱儿道:“怎么不是?你还说郭长风形容那女人的模样跟你很像,要你和她见见面?” 黑衣女心中恍然,忙点头道:“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但我并没说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樱儿道:“她用珠宝美色诱惑郭长风,要他刺杀庄主,这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黑衣女被他当面辱骂,却不便辩解,只得苦笑道:“樱儿,不要用这毒恶的话咒骂人家,为了要报仇,当然不惜手段,就好像我为了争取郭长风,不惜‘以身作价’一样,我也是狐狸精不成?” 樱儿道:“小姐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黑衣女摇摇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咱们还是赶快去追郭长风吧!” 不等樱儿再开口,身形掠起,向山下追去。 樱儿默默跟在后面,心底却不禁泛起一抹疑云。 她忽然发现“林百合”不仅言行有些反常,轻身功夫也好像比平时遽然精进了不少,追随起来,竟感到十分吃力。 而她们主婢二人,自幼作息相同,情逾姊妹,武功原是相差无几的…… 郭长风为了怕影响林元晖的伤势,不敢全力奔驰,到了山脚下,回头一看,才发觉林元晖口唇干裂,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看情形,林元晖对武功早已完全荒废,身体过分孱弱,失血太多,已经濒临虚脱的境况。 郭长风心知再不设法获得饮水,林元晖可能随时发生危险,不得已,只好折转方向,顺着山脚绕行,希望能找到山涧或水塘。 正寻觅间,迎面突然传来衣袂飘风声响。 郭长风急忙闪进一丛矮树背后,轻轻放下林元晖,横刀屏息而待。 不片刻,两条人影如飞面至。 前面一人脸上围着布巾,肩头斜挂一柄金光闪闪的飞爪,后面一个却是身穿土布短衣的白发老者,胁下挟着一枝铁拐。 郭长风一眼望见那柄金光闪闪的飞爪,不禁大喜,忙叫道:“小强!小强!” 两人闻声停步,果然正是小强和田继烈。 郭长风从矮树背后迎了出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还有石头兄弟?” 小强道:“咱们在途中耽误了几天,昨天才到,却没见到你留下联络暗记,正等得心急,刚才听山上号角声,准备前往查看,不料竟会在此遇上。” 田继烈接着道:“郭老弟,你背的是谁,难道你已经到虹石堡去过了?” 郭长风道:“不错,我刚从红石堡逃出来,这位就是寂寞山庄庄主林元晖。” 小强惊喜道:“真的?六哥居然独自一人将他救出来了?” 郭长风道:“救虽救出来了,不幸他却受了很重的箭伤,失血过多,急需饮水,你们可知道附近何处有水源?” 田继烈道:“前面不远就有山泉,石头身边也带着水壶,他就在那道山泉旁的洞穴等侯……” 郭长风忙道:“老前辈快请带路,救人要紧,一切经过且待慢慢详谈。” 田继烈招招手道:“随我来!” 三人放开脚步,进入一道干涸的山泉,果见田石头正愣愣坐在石壁上一个巨大洞穴门口。 洞穴并不太深,却十分宽敞,洞中铺着干草树叶,足可共七八人居住藏身。 郭长风先取了饮水,喂给林元晖解渴,待他喘息略为好转,才松开布带,重新检看伤处。 田继烈皱眉道:“这一箭贯穿右肺,伤得不轻,必须赶快起出箭杆才行。” 郭长风道:“我怕他身体太弱,一旦起出箭杆,血流不止,那就更危险了。” 田继烈道:“郭老弟,我要请教你一句话,你甘冒万险救他逃出红石堡,究竟是希望他活下去?还是只为了从他口中查证黑衣女寻仇的秘密?” 郭长风一怔,道:“老前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继烈道:“我对伤科医理,还略知一二,如果让箭杆留在体内,他一时半刻还不至断气,但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到七天,如果要救他性命,则必须先起箭杆,这样做虽然有失血而死的危险,却是唯一救他的方法。” 郭长风道:“这是说,万一箭杆起出,无法止住流血,他就必死无疑了?” 田继烈沉重地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所以我是把话问清楚,假如咱们目的只为了询问关于寻仇的秘密,大可不必冒此危险,有三五天时间,已经足够询问了,如果要救他活命,那就只有冒险起箭杆,成功固然可喜,万一失败,却可能连问一句话的机会也失去了。” 郭长风毫不迟疑道:“既然如此,咱们决定冒险替他起出箭杆。” 小强道:“六哥,这件事最好仔细考虑一下,万一他死了,你这一番心血岂非白费……” 郭长风道:“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查证寻仇秘密的机会还很多,救他活命的机会却只有一次,当然以救人为先。” 田继烈微笑了一下道:“郭老弟如此胸襟豪义,委实令人佩服。咱们就准备动手吧!” 于是,解开林元晖的衣服,铺在地上,然后安排清洗伤口的净水,以及止血生肌的药物……一切都妥当后,骈指疾落,点闭了林元晖身上七处大穴。 小强忍不住问道:“老爷子,你以前做过这种事吗?” 田继烈含笑摇头道:“我杀的人不少,救人倒还是平生第一道!” 话未落,中食二指夹住箭簇,用力向外一拔……只听林元晖大叫一声,整个人几乎跟着弹跳起来,残留在体内的箭杆应手拔出,也同时带出大股鲜血。 田继烈迅速向伤口倒了些酒液,用干净的布团塞住创孔,急急敷药,止血,包扎……… 林元晖没有再出声,挺然僵卧,早已昏厥,伤口上的布巾,不多一会,便被血水浸透了,人却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 郭长风忧虑地道:“老爷子,情形怎么样?” 田继烈道:“这一箭幸亏是身中右背,如果由左背贯穿心叶,那就役有救。” 郭长风又道:“你看他会不会血流不止呢?”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田继烈道:“现在还很难说,但咱们能做的,只有到此为止,一切只好尽人事,听天命。” 郭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但愿老天保佑,别让我救他反害了他……” 小强道:“吉人自有天相,事已如此,着急也没有用,六哥,咱们去洞外休息吧!” 田继烈道:“不错,咱们到外面去谈谈,不要惊扰他,半个时辰内没有变化,就不会有危险了。” 于是,留下田石头在洞内守护,三人退出石穴,在洞口席地坐下。 郭长风略作休息,便将途中道遇郝金堂,以及进入红石堡以后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小强和田继烈也复述在梅花铺如何发现束发缎带暗记,如何营救林百合主婢,如何被黑衣女截去的经过…… 郭长风听了,不觉失声道:“林百合主婢既然被黑衣女趁机劫走,怎会六天前又来到红石堡?” 小强道:“不会吧?当时咱们发现被黑衣女劫走,便分头追踪,田老爷子一路赶来红石堡,并未发现她们的踪影,我和石头兄弟在城里整整找了三四天,一点线索也没有,难道她们竟反而跑在咱们前面了?” 田继烈也不信,问道:“你真在红石堡见到她们?” 郭长风道:“虽然没有见到,但消息是常洛亲口告诉我的,绝对不假。因为她们到达时,正是秦天祥下令关闭内堡的时候,她们无法通过吊桥,只好留在外堡。” 小强道:“那么,你刚才突围脱身时,可曾跟她们照面?” 郭长风道:“这倒没有……或许她们对我误解很深,不愿跟我见面。” 小强道:“如果她们恨你,就会帮助秦天祥拦截,何况你又带着林元晖,她们肯眼看你把人带走?” 郭长风沉吟道:“不错,你这一说,果然有些蹊跷了,莫非是常洛在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田缮烈道:“那常洛若是骗你,倒也罢,他若说的是真话,事情反倒蹊跷。” 郭长风道:“老爷子的意思是” 田继烈道:“据理推想,黑衣女既与林元晖有仇,她将林百合主婢劫走,当然未存好意,如今林百合主婢居然从容脱身抵达红石堡,岂非令人可疑?” 郭长风道:“不过,据我所知,那黑衣女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或许她由柳寒山手中劫走林百合主婢,并没有恶意。” 田继烈道:“但林百合主婢二人,当时是经过化装改扮,连咱们都险些没有认出来,她又怎能辨认出来呢?” 郭长风想了想,道:“可能她是一直跟踪着我,途中看到了咱们和郝金堂道遇的经过。” 田继烈摇头道:“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援救林百合的义务,既然加以援手,就不会再让林百合赶去红石堡,至少,她会等你从红石堡出来以后,再挟持林百合,胁迫你用林元晖的生命去交换。” 小强道:“这些事情暂时都不必去猜测,我只想请问六哥,现在林元晖已落在咱们手中,如果他伤势能够痊愈,咱们准备怎么处置?” 郭长风道:“当然是先查证当年结仇的原因,探询香罗带的秘密。” 小强道:“然后呢?” 郭长风道:“以后的事,必须看情况再作决定了,但无论如何,咱们既然参与了这件恩怨,总要尽力觅到化解之法,使蒙冤者获得申雪,受害者得到合理的补偿,是非曲直,委诸公论,不能任凭双方冤怨相报,永无休止。” 小强又道:“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预备把林元晖安顿在什么地方?” 郭长风道:“我想,还是护送他回寂寞山庄比较适合,他精神已经道受很重的打击,应该在熟悉的环境中慢慢休养……” 正说到这里,忽听石头在洞里大叫道:“快来呀!你们快来呀” 三人同吃了一惊,急忙顿住话头,匆匆赶进洞里。 大家都以为林元晖伤势必然恶化了,谁知进去一看,情况竟适得其反。 只见林元晖伤口不再出血,人也清醒过来,神情虽然显得仍很虚弱,却分明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田继烈长吁一口气,忍不住对石头叱责道:“你这蠢东西,鬼叫鬼嚷的,把人吓了一大跳。” 石头道:“是您刚才交待的,只要他一有变化,就快些叫你们,现在他醒过来了,难道不该叫。” 田继烈喝道:“我是要你随时通知变化情况,谁叫你这样扯开嗓子穷喊!” 石头咬着嘴,委屈地道:“人家嗓子天生就这么大,有什么办法呢?反正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小孩子不对……” 田继烈挥手道:“不许强嘴,给我滚到一边坐着去。” 石头不敢再出声,只得低头退到洞口,“砰”地一屁股坐下,自顾生闷气。 三人围拢林元晖身边,验看伤处,试测体温,一切均正常,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林元晖也用无力的目光呆看三人,低声道:“水,水,水。” 郭长风忙取过水壶,却被田继烈拦住道:“他伤口失血,暂时不能喝水,只能用布浸湿,替他润润嘴唇。” 小强用布巾沾水轻轻为他湿唇润喉。 林元晖似有无限感激,眼一红,竟挤落两滴泪水。 郭长风道:“林庄主,不要难过,你的箭伤已经不要紧,不久就会痊愈的。” 林元晖听了这句话,泪水突然泉涌而出,哽咽着道:“你们不该救我!我是个无用的废人,不值得你们这样做……” 郭长风道:“别说这种话,天生万物,必有所用,世上只有自暴自弃的人,绝役有废人,林庄主,你应该振作起来,往事已矣,来者可追,何苦将自己一辈子禁锢在痛苦中。” 林元晖摇头道:“你不懂,你不该救我,这件事,你做得太错了。” 郭长风道:“有些事,我承认自己不懂,但是,我救你离开红石堡,自信并没有做惜……” 林元晖道:“不!你真的做错了,而且错得太可惜,等你发觉的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郭长风微做一笑,道:“这一点尽请放心,我一生中也做过许多错事,但从来没有后悔过。” 林元晖道:“可是,这件事你一定会后悔!一定会!一定会!” 郭长风道:“为什么呢?” 林元晖道:“因为你救错了我,你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却是个废人,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 郭长风诧道:“莫非你有什么恐惧?” 林元晖摇头道:“没有。” 郭长风又道:“莫非你受到威胁?或是被迫服用了什么药物……” 林元晖道:“没有,都没有。你不必追问了,问也没有用。” 郭长风不禁纳闷起来,看林元晖的神情,不像心志迷乱,听他的语气,却似有难言之隐,难道他在红石堡中,曾经道受过什么威胁迫害? 他心念疾转,含笑点头,说道:“好吧,我不问就是了,你尽管安心养伤,等你伤势略好些,咱们就护送你回寂寞山庄去……” 忽然有人接口道:“不必,我们自己会回去。” 随着话声,洞口出现两个人,竟是假冒林百合的黑衣女和樱儿。 她们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并且已将田石头制住,只是郭长风三人在注意林元晖的伤势,谁也没有发觉。 樱儿满面怒容,手握长剑横架在田石头的颈子上,黑衣女虽未亮兵刃,脸色却一片冷漠。 郭长风见二人来意不善,仿佛仍在记恨殴辱之仇,连忙赔笑道:“两位姑娘来得正好,咱们刚才还谈起,正奇怪你们怎样脱身的呢?” 黑衣女冷冷道:“谢谢郭大侠关心,我们只要命不该绝,总有脱身机会。” 樱儿哼了一声,接着道:“郭大侠觉得很失望,是不是?难道郭大侠认为我们会永远脱不了身?” 郭长风笑道:“你们误会了,当时形势所迫,实属万不得已,但我曾利用束发缎带为记号,希望这几位随后赶来的朋友能援救你们脱险……” 樱儿道:“是吗?那我们现在能站在这儿,还得感谢郭大侠的安排了?” 小强沉声道:“姑娘信不信都不要紧,郭六哥的确作过苦心安排,咱们在梅花馆客栈也尽过力,这都是事实。” 樱儿一扬眉,道:“你是谁?我们在跟郭大侠说话,你凭什么资格插嘴?” 小强道:“在下是郭六哥的朋友,为什么不能说话?” 樱儿冷笑道:“哦!我说呢,郭大侠的朋友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东西都有,像郝金堂和柳寒山,已经令人作呕,现在又钻出阁下这号人物来了。” 小强怒道:“我怎么样?” 樱儿撇撇嘴,道:“不怎么样,阁下如果是人物,又何须徐上满脸膏药,装成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敢情因为小强脸上涂满药物,她已经认不出来了。 小强气得浑身发抖,就指叱道:“你……你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樱儿厉声道:“丑鬼!你敢再骂一声试试看!” 一面说,一面紧握长剑,在田石头颈脖上抽动了两下,做出准备下手的模样。 田石头急了,忙叫道:“喂!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干嘛拿我颈子当作磨刀石呀!” 郭长风摆手拦住小强,徐徐道:“日久见人心,这场误会,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必徒作争论,郭某人冒险由红石堡救出林庄主,至少证明并无恶意,二位姑娘似乎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吧?” 樱儿道:“我们瞎了一次眼睛,错把小人当君子,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能不预作防备。” 郭长风并不生气,淡淡一笑道:“那么,二位姑娘的来意是什么?” 黑衣女也摆手拦住樱儿,缓缓说道:“刚才好像听郭大侠说过,你救家父逃出红石堡,并没有恶意?” 郭长风道:“不错,咱们正为令尊治疗箭伤,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黑衣女道:“郭大侠也表示过,准备送家父旧雨楼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不错,只等他的伤势略好,咱们就护送他回去。” 黑衣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再争论过去的恩怨,只希望郭大侠言而有信,把家父交给我们,由我们送他老人家回去,这总该办得到吧?” 郭长风沉吟道:“这” 黑衣女道:“他是我的父亲,由我护送回家,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郭大侠认为这样不妥吗?” 郭长风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因为令尊所受箭伤不轻,失血甚多,此时动身上路,恐怕会影响他的伤势。” 黑衣女接口道:“这个不须郭大侠费心,我们自会小心照顾。” 郭长风想了想道:“这样吧!姑娘请暂时忍耐一下,等过了今天,如果令尊伤势未见恶化,咱们愿意陪同姑娘一同护送……” 黑衣女道:“不必!这是我们林家自己的事,不必劳动郭大侠。” 郭长风又道:“林姑娘,请你相信我,这不仅关系令尊的生命,也与当年隐秘有绝大关系,万一途中出了差错,非但危及令尊,我冒死进入红石堡的一番心血,也算白费了。” 黑衣女冷哼道:“我已经相信了郭大侠一次,前车之鉴,犹未忘怀,请原谅我不敢再冒这份险。” 郭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不管姑娘怎么说,我决不放心将令尊交给姑娘,除非” 黑衣女道:“除非怎样?” 郭长风道:“除非姑娘答应咱们同行护送。” 黑衣女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郭长风断然道:“姑娘若不答应,我宁愿受任何毒恶骂名,担当任何罪嫌,决不将令尊交给姑娘。” 黑衣女不屑地道:“好一个义薄云天的郭大侠,可惜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反手拔出长剑,对樱儿喝道:“我现在亲自去接庄主,谁要拦阻,你就拿那男孩开刀。” 樱儿答应一声,左手一伸,揪住了田石头的发髫。 小强和田继烈不约而同变了脸色,急忙各取兵刃,横身挡在林元晖面前。 一句话弄僵,双方竟然都拔剑相向,大有动手一搏之意。 郭长风忙道:“林姑蚺,你这是何若?我若对令尊存有恶念,怎会出生入死救他离开红石堡?” 黑衣女冷冷道:“你有没有恶念,那是你的事,我是他的女儿,就有权利接他回家,这却是天经地义的事。” 郭长风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拒绝咱们同行护送呢?” 黑衣女冷冷道:“我认为设有那种必要。” 口里说着,举步向洞底赴来。 郭长风一面后退,一面又道:“林姑娘,令尊伤势未愈,你要接他走,也得等他的伤势略好些才行呀!” 黑衣女道:“我们会照顾他,不劳郭大侠操心。” 说话间,人已走到洞底,直遇郭长风三人面前,彼此相距已不足五尺。 小强和田继烈都惶然望着郭长风,不知是否出手拦阻? 以三人的功力,要想拦阻她,自是轻而易举,但只要一出手,田石头可能首先道殃,事情也就再无挽回余地了。 郭长风双臂虚垂,十指屈伸,指节毕剥直响,显然内心中正焦急不安,难以决断。 黑衣女突然举剑横胸,沉声道:“郭太侠,请你让开,否则,别怪我要不客气了!” 郭长风道:“姑娘,能不能听我再说一句话……” 黑衣女叱道:“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自知不是你们的敌手,但宁可拚了一死,也不会任人劫持我的父亲,你究竟让不让开?” 郭长风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好!我把令尊交给你,不过,希望你先看看他的伤势,再决定是否立刻带他动身。” 小强轻呼道:“六哥” 郭长风摆了摆手,道:“他们是父女至亲,由他们自己决定也好。” 小强和田继烈互望了一眼,默默退开一旁。 黑衣女迈步走到了草堆前,低头看看仰卧在草上的林元晖,不禁泛现出一抹阴森而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出现在冷漠的脸上,就像冰层中绽开一朵黑色的花,令人感受到的,不是花朵的芬芳,而是彻骨寒意。 林元晖瞠目而视,目光中充满了怖惧之色,呐呐道:“你……你……” 黑衣女道:“不要多说话,咱们先离开这儿。” 左手将他从草堆扶起,竟用右手剑柄,重重戳在他脑后“玉枕穴”上。 林元晖浑身一震,立即晕了过去。 郭长风等人莫不大惊失色,连忙道:“令尊伤势很重,千万不能再闭住他的穴道……” 黑衣女冷冷道:“用不着你们担心,请让路!” 说着,背起林元晖,仗剑开路,径向洞外奔去。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手拦阻,跟睁睁看着林元晖被她带走,竟然毫无办法。 直到黑衣女出了洞口,樱儿才放开田石头,临去时,犹用剑尖戟指着郭长风道:“希望你最好永远别再到襄阳来,否则,咱们还有一笔账要算算!” 郭长风没有开口,眉锋紧锁,似乎正在苦思着某一件事。 大伙儿见他面色凝重,都不便打扰,洞里顿时静了下来。 良久,仍然不言不动站在那里,眉头上的死结,始终未曾打开。 小强忍不住了,轻吁一声,道:“出生入死,白辛苦一场,到头来,竟连个‘谢’字也没捞到,这位林家大小姐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田继烈沉吟道:“或许是为了途中道遇郝金堂那番变故,她至今仍对郭长风怀着余恨。” 小强道:“但她总不至也恨自己的父亲吧?她明知林元晖伤势很重,竟然毫不顾忌将人带走,这又是为什么?” 田继烈点点头道:“不错,这件事的确很令人费解,看她出手点闭林元晖的穴道,简直没有一点父女的情分……” 郭长风突然身躯一阵震颤,失声道:“老爷子,你也觉得他们不像父女吗?” 田继烈道:“我并非说他们不像父女,而是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她纵然急于带走林元晖,也没有点闭穴道的必要,何况出手又那么重。” 郭长风眼中精光暴射,用力一顿脚,道:“糟!你们略等片刻,我得赶去把人追回来!” 广 说着,顺手取了小强暗器革囊,转身就走—— 第十五章 田继烈连忙拦住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郭长风道:“刚才带走林元晖的,可能不是真正的林百合。” 田继烈和小强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道:“怎么会不是真的?” 郭长风道:“林百合被黑衣女掳去,轻易绝难脱身,她能顺利抵达红石堡,已经使人可疑,今天在外堡跟我避不照面,却暗中尾随到此地,如此行径,更启人疑窦,我越想越觉她种种行事,都不像是林百合。” 小强道:“就算林百合是假冒的,丫环樱儿总该不会是假呀?” 郭长风道:“那黑衣女和林百合的面貌本来十分酷肖,很可能樱儿也被她瞒过了。” 田继烈道:“两个人的面貌再酷肖,多少总有一点分别,难道竟无人能分辨真假?” 郭长风道:“她们之间唯一分别,是黑衣女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疤痕,只要将头发梳得略低些,很容易掩盖过去,何况刚才洞中光线阴暗,谁也没有留意观察。” 小强叹道:“如果她真是黑衣女假冒的,林元晖落在她手中,必然凶多吉少,咱们纵然追去,只怕也已经太迟了。” 郭长风摇头道:“无论迟不迟,我都得追去,我总不能冒死救他离开红石堡,再将他送上死路。” 田继烈道:“既然如此,咱们留在这里干什么?索性大伙儿一起去吧!” 田石头接口道:“对!等捉住那丫头片子,我也拿她颈脖子作磨刀石,看她好受不好受?” 老少四人略作收拾,立刻匆匆动身,一路急迫出山…… ※※※ 山区中小径纷岐,并无一定道路可循,只能朝出山的方向追赶,途中若发现履痕足印,必须时时停顿侦查,再加上田石头不会轻功,行动比较迟缓,也严重影响了追赶的速度。 自午至暮,迫了整整半日,眼看天色渐渐阴暗下来,极目荒野,一片乱山,只不见黑衣女的影子。 郭长风道:“这样下去,永远也没有办法追赶得到。” 田继烈道:“老弟,你先别性急,依我推测,咱们只怕已经追过了头。” 郭长风道:“怎见得?” 田缮烈道:“以常情推断,那黑衣女若想杀害林元晖,离开石穴,应该下手,她既然将人劫走,没有立即加害,这证明她必定还有同伙隐藏在附近……” 郭长风沉吟一会,道:“晤,当然有可能。” 田继烈道:“若有同伙,必不止一二人,咱们一路追下来,并未发现三人以上同行的足印,可见她们在山区内另有藏身之处,根本没有离开山区。” 郭长风道:“但山区如此辽阔,红石堡周围三十里内,连村庄也没有,她们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田继烈道:“郭老弟,咱们尚且能找到山涧石穴安身,她们自然也能找到,何况,那黑衣女对林元晖处心积虑达十年之久,红石堡又是林元晖的岳家,岂能不预作布置,就近监视?” 郭长风心中一动,点头道:“不错,这推断太正确了。” 小强笑道:“毕竟姜是老的辣。老爷子,你索性再费神想想,她们会躲在什么地方?” 田堪烈道:“山中幽壑石穴,随处皆可藏身,但着想长期监视红石堡,山壑石穴就不堪久居了。那地方,应该具备某些不可缺少的条件。” 小强道:“哪些条件?” 田继烈说道:“譬如说,第一,那地方必须距离红石堡很近;第二,必须有食物,及日常供应;第三,必须避开红石堡门下平常出入的路线,以免引起注意;第四,必须有可供掩蔽身分的环境,就像她们利用老福记钱庄监视窟寞山庄一样……” 小强道:“这许多条件,简直叫人越听越糊涂了,老爷子,你猜想到是什么地方,干脆直说出来吧?” 郭长风道:“正是,老爷子对红石堡附近地形比咱们熟悉,以你猜测那会是什么所在?” 田蛙烈沉吟了一下,道:“我想到一个地方,但没有绝对把握,只怕猜错了,反误大事。” 郭长风道:“不妨,你且说出来,咱们大伙儿参酌着行事。” 田蛙烈道:“二十年前,我为了私探红石堡,曾在一个山区小村中居住了半月左右,那地方在红石堡北方,只有百余户居民,地名栾川,距红石堡不过十余里山路……” 郭长风道:“据林元晖说,红石堡周围三十里内,根本没有村庄。” 田继烈摇摇头,道:“他说的是现在,我说的是从前,二十年前,栾川仍有居民。因为地处红石堡之北,交通不便,一直未被红石堡住意,我就选中了那地方,作为进窥红石堡的落脚处,及至事败之后,才被秦天祥发觉,于是,他花费了一大笔钱,将栾川地皮全部收买,居民被迫搬走,秦天祥再放了一把火,把全村房舍,烧个精光,以后就再也无人居住了。” 郭长风道:“这么说,栾川已经变成一座废墟了?” 田继烈道:“正是如此。但黑衣女想就近监视红石堡,有这十年工夫,在废墟中建筑一个藏身之处,却并非不可能的事。” 郭长风默然不语,低头沉吟起来。 小强道:“六哥,既有这个地方,我以为值得去探查一下,咱们向南追了半日,不见那黑衣女的踪影,她很可能真向北方走了……” 郭长风道:“这个当然很可能,可是,万一咱们估计错误,去扑了空,岂不耽误了林元晖的性命?” 小强道:“这有何难,六哥尽管和老爷子去栾川。我和石头兄弟仍在附近搜索,等候你们的消息。” 郭长风道:“万一咱们走后,你却跟黑衣女道遇了,凭你和石头兄弟两人,能救回林元晖吗?” 小强道:“咱们纵然无力救他,暗中牵制黑衣女,不让她有下手的机会,总是办得到的。” 田继烈道:“栾川离此不远,以你我的脚程,有两个时辰,便足够往返,若能在午夜之前赶回来,想必不会发生多大意外。” 郭长风想了想,道:“也只好冒险试一试了,小强,你千万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保全林元晖的性命。” 小强道:“放心吧,他要是死了,我就替他抵命!” 郭长风脸色顿变,不悦道:“我只是要你尽力而为,不许说这种不祥的话!” 小强笑道:“我也只是表明决心而已,哪里就真会死了。” 郭长风听他接连说出两个’死”字,心里大感不快,口上却不便再说什么,只得郑重叮嘱一番,和田继烈匆匆地往北而去。 ※※※ 黑衣女一离开山洞石穴,立刻加快脚步,如飞向北疾奔。 樱儿紧随在后,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忙叫道:“小姐,别跑得那么快呀,等我一下嘛!” 黑衣女不耐烦地说道:“你不会自己快些么?我背着人还要等你,亏你说得出口。” 樱儿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能追得上,今天总是落在后面。” 黑衣女道:“你少说几句话,多用点力在脚上,就不会落后了,快一些,我可不耐烦等你!” 樱儿娇喘吁吁跟上来,道:“小姐,咱们走的方向不对啊。” 黑衣女道:“怎么不对?” 樱儿道:“咱们若要回襄阳,应该往南走,要去红石堡,应该向左转寻路上山,现在往北走,是去什么地方?” 黑衣女冷冷道:“不用多问,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了。” 又奔了一阵,樱儿越看越不对,又叫道:“咱们歇一会,看看庄主的伤势可好?” 黑衣女道:“不必看,一天半日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樱jl道:“至少得先替庄主解开穴道,受伤失血的人穴道不能闭得太久……” 黑衣女突然停步,怒目道:“你怎么这样噜苏?一直唠唠叨叨的,究竟有完没完?” 樱儿道:“我是为庄主着想,并非唠叨……” 黑衣女叱道:“放肆!他的死活有我作主。你只不过林家一名丫头,竟敢管主人的事?” 樱儿道:“小姐,我说的是实话。我虽然只是丫头身分,一向承小姐抬举,从来没拿我当下人看待,今天小姐为什么忽然变了?” 黑衣女哼道:“大约我从前太宠你了,才使你这般娇纵放肆,没上没下,现在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给我老实些,不是份内的事,少多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听明白了么?” 樱儿垂首道:“明白了。” 黑衣女道:“既然明白了,就安安分分跟着我走,不许再多话。” 樱儿说道:“小姐,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黑衣女道:“什么事?” 樱儿道:“你是千金之体,不宜亲自操劳,求你把庄主交给婢子,让我替你背,好么?” 黑衣女一怔,寒着脸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会害死他?” 樱儿忙道:“不!不是!我只是想到,这应该是做丫头份内的事……” 黑衣女眸中精光连闪,隐隐泛现出一抹杀机,冷笑道:“你自身尚且难保,还能背得动一个人?” 樱儿道:“婢于理当替小姐代劳?” 黑衣女举手掠翼发,略作沉吟,道:“我看不必了,你空手跟着,咱们会走得快些,再说,把人交给你背,我也不放心。” 她也许是不愿杀樱儿,也许想留下樱儿另有用处,这一瞬间,语气又忽然变得很平和,跟中杀机凶光也都消失了。 可是,就在她无意间举手掠理发丝的刹那,樱儿却突然身躯一震,脸色顿时惨变…… 她看见了她左眉上那条疤痕。 疤痕虽然并不文明显,但樱儿和林百合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情同姐妹,这种面貌上的特征,自属了如指掌。 现在,她发理眼前这位“林百合”竟是假冒的,心里一阵震颤,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黑衣女诧道:“你是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 樱儿忙堆笑道:“没有什么,大约奔走太急了,有些累,休息一会就好的。” 口里说着,假作疲乏不支,以手掩额,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她曾听郭长风提起过,仇家也是一位年轻少女,而且面貌和林百合十分酷肖,眼前这人并非林百合,想必就是那位蓄意寻仇的黑衣少女了。 由此推断,林百合一定还在对方的手中。 不仅林百合,如今连林元晖也落入对方掌握,情势实在太严重,稍一失慎,就可能断送了他们父女二人性命。 她自忖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挽救林家父女,甚至自己想脱身也不容易,即使能够侥幸脱身,又向谁去呼救呢? 红石堡进不去,郭长风已经闹翻了脸,寂寞山庄远在襄阳,纵能插翅飞回去,还有谁是对方的敌手…… 樱儿越想越害怕,不禁遍体冷汗。 黑衣女却不耐烦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赶一二十里路,快些起来!” 樱儿道:“小姐,咱们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呢?” 黑衣女道:“不必多问,等到了地头,自然就知道了。” 樱儿无奈,只得站起身来。 突然有人大声叫道:“林姑娘!林姑娘……” 随着呼叫声,一条人影由山上如飞而至。 黑衣女一闻呼声,立刻拔出了长剑,且待那人奔至近前,却是个浑身劲装,背插双剑的俊美少年。 黑衣女只觉此人面目很陌生,樱儿却认识他就是红石堡主的嫡传弟子“双飞剑常洛”,心里不禁大喜。 常洛也满脸笑容,显得既兴奋又高兴,急急道:“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寻到你们了,难得你们竟能从郭长风手中把林庄主救回来,真是可喜可贺。” 黑衣女皱皱眉头,低声问樱儿道:“他是谁?” 樱儿故意大声回答道:“小姐,你连他也不认识了?他就是红石堡内堡统领双飞剑常洛常少侠呀!” 黑衣女一怔,说道:“噢?双飞剑常洛?” 常格忙道:“不错,正是小兄,几年没见面,林姑娘竟把小兄弟忘记了。” 黑衣女轻哦了一声,道:“我不记得你,只要你还认识我,不也一样么?” 常洛听了这话,心里大感欣喜,笑道:“我是永远不会忘记林姑娘的,只不过数年阔别,林姑娘比以前更美,刚才险些不敢确定真是你们哩。” 黑衣女淡淡一笑,道:“是么?常兄也比从前英俊多了。” 她只是顺口一句客气话,听在常洛耳中,却感到受宠若惊,喜出望外,脸上不期涌现两朵红云。 意外的惊喜。反而使常洛有些腼腆,诎诎地道:“林姑娘又拿小兄取笑了。” 黑衣女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常洛红着脸,呐呐无以为应,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黑衣女笑了笑,道:“常兄唤住咱们,就是为了谈谈这些?” 常洛忙道:“不!小兄是瞒着堡主,特来寻找你们的,现在堡主正在外堡亲自督促运粮,日落以后,外堡全部武士即将撤回内堡……” 黑衣女截口道:“这些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常洛一怔,道:“难道你们不想回红石堡?’黑衣女耸耸肩,反问道:“我们自有去处,为什么要去红石堡?” 常洛张口结舌,不禁愣住了: 樱儿连忙道:“小姐,咱们应该到红石堡去,也好替庄主治伤……” 黑衣女叱道:“你少多嘴!” 接着,向常洛微一欠身,道:“对不起,我们还有事,没工夫陪常兄多聊,告辞了!” 常洛急忙张臂拦住去路,诧道:“林姑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黑衣女扬扬眉毛,道:“我们去什么地方,一定得向常兄报告么?” 常洛道:“不,当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黑衣女道:“那是什么意思?请常兄把手拿开,放尊重一些,别这样像债主似的,让人看见算什么?” 常洛只得放下手臂,两手不停地捏搓,呐呐道:“林姑娘,能不能求你略等片刻,小兄这就去请堡主来,你不愿意去红石堡,跟堡主见面总该可以吧?” 黑衣女已经从常洛身边走过,听了这话,突然停步,回头嫣然一笑,道:“常兄一定要我们跟老爷子见见面,是么?” 常洛道:“是的,你们是至亲骨肉,或许堡主有话要和姑娘面谈。” 黑衣女微笑说道:“好吧,你一定要这样做,我们只好答应了,希望你快去快回。” 常洛道:“用不了多久,小兄这就去了……” 他拱拱手,刚转过身子,突闻樱儿失声惊呼道:“当心” 话音入耳,常洛肩后一凉,右颈侧背上竟挨了一剑。 常洛一个旋身,踉跄退出几步,人未站稳,凌厉的剑风又疾卷而至。 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左腿已连中两剑,脚下一软,“砰”然倒在地上。 黑衣女欺身直进,手起剑落,劈向他的胸腹要害…… 幸亏樱儿及时抢奔过来,拔剑架住了黑衣女的剑势,大叫道:“常统领,快……快逃……” 黑衣女沉声喝道:“丫头,滚到一边去,再敢碍事,我连你一齐宰了!” 樱儿见常洛已经受伤,自忖恐非黑衣女的敌手,不敢率直揭破她的身分,只得低声哀求道:“小姐,你怎么啦?常统领跟咱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常洛藉此机会,挣扎着站起来,满脸惊诧地道:“是啊!小兄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黑衣女不答,飞起一脚,将樱儿踢了个筋斗,又仗剑扑向常洛。 好似已决心要置常洛于死地,剑锋所指,着着都是致命要害大穴。 常洛腿上两处剑伤尚不太严重,颈后那一剑却挨得不轻,若非他肩上插着双剑,有剑鞘挡了一下,几乎连半个肩头都被砍裂,迫不得已,只好忍痛拔剑招架。 一面接架,一面步步后退,一面还不停地问:“林姑娘,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不愿跟堡主见面,小兄不告诉他就是了……” 说话中,一个失神,腰际又被剑尖划破一道创口,险些伤及内脏。 樱儿急忙奋身跃起,出剑相助,同时催促道:“常统领,你快些走吧,小姐已经疯了,快请老爷子赶来处理,再迟就来不及了。” 常洛还有些犹豫,蓦见黑衣女剑势凶恶,已将樱儿逼得险象环生,果真如疯了一般,只得虚晃一招,转身向山顶奔去。 黑衣女背上背着林元晖,又被樱儿死命缠住,无法分身追杀常洛,一怒之下,便把满胸气愤,都发泄在樱儿身上,剑招一变,杀着连连出手。 樱儿本想苦撑待援,盼望秦天祥早些得讯赶来,但勉强招架了几招,发觉黑衣女剑术造诣高出自己甚多,如果再纠缠下去,不等秦天祥赶到,自己必然已非死即伤。 心念电转,急忙撤招抽身,将长剑抛在地下,“扑通”跪在黑衣女面前,哽声道:“婢子不敢跟小姐动手,小姐若不肯体谅婢于的苦心,就请杀了婢子吧!” 黑衣女冷哼一声,剑尖直逼樱儿的咽喉,恨恨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竟敢帮助外人跟我作对,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樱儿道:“婢子是丫头奴婢,小姐要杀尽可以杀,但那位常少挟却千万杀不得,婢子才斗胆放他逃走。” 黑衣女喝道:“为什么杀不得?难道他是真龙天子不成?” 樱儿道:“他虽然不是真龙天子,却跟小姐自幼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又是秦老爷子唯一嫡传爱徒,小姐纵不念儿时情意,看在秦老爷子份上,也不能对他下毒手。” 黑衣女似乎被这番话引起了好奇,道:“你说他和我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我怎么倒记不起来了?” 樱儿道:“小姐难道忘记了?他就是从前常常被你骂的‘小和尚’嘛。” 黑衣女轻哦了一声道:“他就是‘小和尚’?看来怎么不像呢?”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小和尚”这个外号,只因听说“小和尚”是林百合的童年伴侣,才突然发生了兴趣。 樱儿也明知她不悉当年事,正好藉此作为拖延时间的方法,便接口道:“咱们已经好几年没来红石堡,他也没有机会去寂寞山庄,小姐或许一时记不起他的模样,他对小姐却一往情深,始终没有忘记。” 黑衣女故作羞恼道:“什么一往情深,不许你胡说八道。” 樱儿道:“婢子说的是实话,常少侠一直对小姐怀着爱慕之意,只因他幼年时患过癞病,有些自惭形秽,所以不敢表露出来。” 黑衣女略一转念,已经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不禁失笑道:“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樱jl道:“常少侠除了这点缺陷,为人倒是不错,小姐从前,不也跟他很谈得来么?及至年龄大了,才彼此渐渐疏远了。” 黑衣女道:“小时是小时,年龄大了,当然应该避嫌,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拘形迹。” 樱儿道:“话是不错,但既是儿时同伴,又无仇无怨,刚才小姐出手实在太重了些。” 黑衣女似已怒气全消,点点头道:“刚才我在气愤之下,的确没有想到许多,幸亏你拦住了我。” 樱儿道:“婢子也是迫不得已,求小姐原谅。” 黑衣女挥手道:“好了,你起来吧,这件事你做得对,我不但不怪你,还应该谢谢你呢。” 樱儿叩头站起身来,却怔怔地道:“谢我?” 黑衣女微微一笑,道:“不惜。刚才若没有你拦住我,我一定会把他杀了,错杀好人,岂非要悔恨终身。” 樱儿只觉她笑得好奇怪,那绝不是由衷的笑,而是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黑衣女又喃喃接道:“他连中三剑,居然不肯还手,由此可见,他不仅是个好人,更是个用情专一的人,幸亏我没有杀他,否则,就太可惜了。” 樱儿从她的语气中,突然领悟到一层可怕的祸心 显然,她是要把常洛留给林百合,以便自己易于达到某种目的……想到这里,不禁冷汗遍体。 黑衣女轻快地插回长剑,道:“咱们还得赶路,走吧!” 樱儿道:“小姐不想等秦老爷子来见见面么?” 黑衣女道:“我为什么要见他?” 樱儿道:“他是小姐的外公,咱们就算不去红石堡,见见面总是应该的……” “呸”黑衣女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外公?凭他也配?” 樱儿道:“小姐不认他是外公,也该想想庄主的伤势。” 黑衣女道:“伤势?你可得弄清楚,这箭伤就是红石堡射的,他既如此无情,咱们还跟他见什么面?不许再说了,跟我走!” 樱儿不敢违拗,只得顺从。 一边走,一边引颈张望,山顶上却毫无动静,别说秦天祥没有踪影,连常洛也一去不见回来。 她暗暗心急,忽然想到一个笨方法。 于是,手绢,发针,饰物,甚至衣襟上的带子,剑柄上的丝穗……都被一路弃置在山野草旁。 樱儿的目的,自然是想给秦天祥留下追踪的线索,谁知道这些东西,却引来了另外一批人。 『大鼻鬼ocr,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 栾川,本来是老君山北方一处偏僻小村,自从红石堡用软硬兼施的方法,收购了村中产权,放火烧了房屋,居民全部他徙,这儿已变成一片废墟了。 荒山之后,本已够凄凉,在这狐鼠匿居的废墟上,惨白月色映着残墙断屋,越发显得荒凉而阴森。 樱儿从未来过这地方,更不知道黑衣女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当她随着黑衣女踏进废墟的刹那时起,一颗心便紧紧提到胸口,几乎连呼吸也在颤抖。 黑衣女却好像对这地方很熟悉,绕过瓦砾土堆,向一座倾塌的院落走去。 所谓院落,实际只剩下几截低矮的断墙,一大堆残砖碎。瓦,但从那些残余的墙壁和梁柱,可以看出这儿原本是一座占地颇大的三合院子。 当年屋宇,早巳不复存在,院落中野草丛生,唯一完整的东西,只有那株巨大的槐树。 黑衣女就在槐树下停住脚步,对樱儿说道:“你在这儿等着,不许出声,也不许离开,过一会自然有人来安顿你。” 樱儿嗫嚅地道:“小姐,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到哪儿去?” 黑衣女道:“不必多问,只要照我的吩咐就是了,记住别离开这槐树十步以外,否用会有性命危险。” 樱儿惶惑地道:“小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黑衣女斩钉截铁般喝断了她的话,身形忽然纵起,掠上了树顶。 樱儿连忙仰头望去,但见树上枝叶茂密,层层如盖,黑衣女竟然消失在树叶中不见了。 不用说,黑衣女一定在废墟中辟有藏身的地方,槐树树顶,一定有秘密门户。 樱儿望望四周,看不见一丝灯光,听不到一丝声息,仿佛整个废墟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不觉寒意陡生,心头扑扑狂跳…… 惊悸犹是余事,她怎能眼睁睁让黑衣女把林元晖带走呢? 樱儿一急,顾不得危险,吸一口气,便想纵登树顶…… 谁知她刚刚作势欲动,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站住,不许动!” 声音并非来自树顶,却是由身后一堵断墙传来。 樱儿回顾问道:“你是谁?请出来说话。” 墙后杳然,无人回答。 樱儿又道:“我有话要告诉小姐,难道不行?” 矮墙那边沉寂如故,毫无反应。 樱儿估计那矮墙距离槐树不过十步左右,便壮着胆,举步向墙边走去。 她走得很慢,同时凝神倾听四周动静,谁知竟无人出声喝阻。 走到墙边,探头一望之下,却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 原来墙外根本没有人。 樱儿吸一口冷气,急忙转身奔回树下…… 她去时太慢,回来又太急,“嘭”的一声,竟与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那人不知何时来到槐树下,直挺挺站在那里,就跟树干没有多大差别,樱儿一时失神,恰好撞在那人怀中,被那人一探手,抓住后衣领,就像捉猫一般提起来。 樱儿双脚悬空离地,两眼金星乱闪,举手挥舞,什么也抓不着,喉头又桩衣领卡住,叫不出声,呼吸也险些断绝。 幸好那人并未置她于死地,手一松,将樱儿掉在地上,吃吃怔笑道:“小丫头片子,这是什么地方,能任你撒野么?” 樱儿喘息略定,坐起身来,一抬头,几乎惊叫出声。 敢情那人身高竟达一丈开外,金鱼眼,蒜头鼻,血盆大口,满脸麻坑,看衣着虽是尼姑打扮,论形状却与夜叉一般。 世上居然有身躯如此高大的女人,居然有相貌如此凶恶的尼姑,别说樱儿见了害怕,就算是个大男人见了,也准会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麻脸尼姑一伸手,又把樱儿从地上提起,问道:“小丫头,你是红石堡的什么人?” 樱儿连忙摇头道:“不……不……我是寂……寂寞山庄的人……” “噢!”麻脸尼姑似乎微感意外,道:“敢情是林元晖的小老婆?” 樱儿忙分辩道:“不……我是侍候小蛆的……” 麻脸尼姑道:“小姐是谁?” 樱儿道:“小姐名叫林百合。” 麻脸尼姑道:“莫非就是林元晖和秦雪娘那贱人所生的孽种?” 樱儿讷讷道:“这……”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 不错,林百合的确是林元晖和秦雪娘所生,但她身为林府丫环,总不能承认自己的主母是“贱人”,小姐是“孽种”。 麻脸尼姑怫然不悦,道:“这什么?是就说是,不是就是不是,不许支吾!” 樱儿无奈,只好点点头,道:“是的,小姐的确是秦氏夫人所生。” 麻齄尼姑道:“不许称她夫人,要叫她秦氏贱人,知道了么?” 樱儿被她凶恶相貌所慑,不敢反抗,迫得点头道;“知道了。” 麻脸尼姑又问:“听说那贱人死了,是真的么?” 樱儿道:“是真的,去世已经快三年了。” 麻脸尼姑突然十指一合,紧捏着樱儿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便宜了那贱人,她若没有死,我非将她一撕两半不可。” 她相貌本已凶恶,此时盛怒之下,切齿作声,整个五官都变了形态,越发令人望而生惧。 尤其她那十个指头,深陷在樱儿臂肉中,就像十把钢钩,直痛得樱儿泪水迸流,几乎无法忍耐。 樱儿又痛又急又怕,忙叫道:“师太,请放手,我的骨头快被你捏断了……” 那麻脸尼姑却仿佛没有听见,双手紧捏,毫不放松。 樱儿心胆俱裂,嘶声大叫道:“救命……救命啊……” 麻脸尼姑一声怪笑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再叫,我就先把你撕成两片。” 说着,手一翻,将樱儿按倒地上,左脚踏住她的右腿,右手便扣紧她的足踝。 看这情形,竟是真的要把樱儿活活撕裂。 樱儿吓得连骨头都软了…… 突然,一声低喝,道:“二师姐,放手!” 随着喝声,槐树上人影连闪,黑衣女当先从树上飘落,后面紧跟着吴姥姥夫妇和春梅、秋月两名侍女。 秋月背上背着林元晖,春梅则背着林百合。 那麻脸尼姑见了黑衣女,如获至宝,忙放了樱儿,张臂将黑衣女攒进怀里,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一片爱怜之色,低笑道:“别急,我是逗着她玩的,谁真会杀她呢。” 黑衣女道:“她只是寂寞山庄一名丫环,留着她,我还有用她的时候。” 麻脸尼姑连声道:“好!好!我的小师妹,你说留下她,咱们就留下她。小师妹,你怎么瘦了?瞧这小脸蛋,怎么变成这样……” 这一刹那,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容貌虽仍凶恶,声音却和蔼可亲,丑脸上每一丝笑容,都是那么真挚,那么和善,那么亲切感人。 樱儿揉着被捏痛的唐臂,一时倒看得呆了。 黑衣女道:“师父她老人家,怎么没有来?” 麻脸尼姑道:“师父本是要来的,为了寻觅几种药物,无法分身,才命我赶来相助,她老人家吩咐:如果得手,不妨就地设灵活祭,否则,就暂时忍耐,等候她老人家亲自赶到以后,再作决定。” 黑衣女道:“托师父的洪福,总算成功了,你瞧,这就是林元晖,这是他的女儿林百合。” 麻脸尼姑惊道:“真的么?不是说和郭长风已经翻脸了么?” 黑衣女道:“不错,咱们跟郭长风的确翻脸了,但咱们运气好,途中无意间擒住了林百合,我再扮成林百合的模样,骗了郭长风。” 麻脸尼姑呷呷笑道:“这真是太好了,小师妹的仇人已获,我真替你高兴,咱们现在就设起灵堂,杀了他祭灵吧,还等什么?” 黑衣女道:“可是,林元晖受了箭伤,昏违不能言语,现在杀他,未免大便宜他了。” 麻脸尼姑笑道:“只要能报了仇,我看就算啦,反正他已是神志不清的人,纵然没有受伤,对当年的事也一定记不起来了。” 黑衣女道:“我不能让他这样糊里糊涂死掉,我要亲自问他,问一句,割一刀,才能抵偿我娘临死前所受的痛苦……二师蛆,你最疼我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麻脸尼姑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先看看他的伤势再说。” 吴姥姥立刻向秋月抬抬手,合力将林元晖放落地上。 麻脸尼姑检视过箭创伤口,再试把脉息,双眉顿时皱了起来。 黑衣女问:“怎么样?” 麻脸尼姑道:“来不及了,他箭伤本来并不严重,但伤后失血大多,脉道受阻,气血不能畅通,已经无法救治。” 黑衣女说道:“我不是要救他的命,只希望能够使他清醒过来,让我问他几句话。” 麻脸尼姑道:“血已枯,气已竭,即使能使他清醒,也没有办法恢复他的神志,小师妹,我看就这样成全了他吧。” 吴姥姥接口道:“小姐,麻姑这话不错,趁他还有一口气在,早些设灵祭奠夫人要紧,再迟他就可能断气了。” 黑衣女低头默然。 樱儿听见吴姥姥称麻脸尼姑为“麻姑”,心里不禁大吃一惊 据传说,二十年前,当“毒魔君”蓝彤横行江湖时,身边随侍着两个面貌奇丑,武功奇特的侍妾,一名“瞎妃”,一名“麻妃”,两女都是天竺魔教出身,面恶性凶,杀人如麻,后来蓝彤去世,这两名魔女也不知下落,看来,眼前这位“麻姑”,必然就是当年的“麻妃”,而另一个尚未露面的“大师姐”,可能正是“瞎妃”。 但魔宫二妃年纪都已四十出头,不知怎会做了尼姑?更不知怎会跟黑衣女成了师姐妹? 她们的师父又会是谁? 麻姑似乎对这位小师妹有无限疼爱,轻轻拍着黑衣女的肩如:“乖妹子,想开一些啦,如果当初郭长风如约下手,提一个人头回来交差,不也一样没有问话的机会么?” 黑衣女摇摇头,道:“那时候我的想法不同。” 麻姑道:“有什么不同呢?” 黑衣女道:“那时,我自以为对当年的事,已经很了解了,现在突然觉得还有许多疑问。” 麻站诧道:“你怎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难道师父告诉你的话,你也不信?” 黑衣女轻叹道:“不!她老人家说的话,我当然相信,我想知道的,是火焚桑园以后的事,譬如,他为什么要将住所取名‘寂寞山庄’?为什么会在短短十余年中,武功废驰,变得这么苍老憔悴……” 麻姑怫然变色,道:“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害死你娘总是铁铮铮的事实,就凭这一点,他就死有余辜。” 黑衣女道:“我并没有说他不该死,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火焚桑园,是否真的出于他的本意?” 麻姑重重哼了一声,道:“看来你一定是听了什么闲言闲语,受了什么人的挑拨……” 突然回头对吴姥姥喝道:“你们随行伺候,可知道是谁跟她提过这些话?” 吴姥姥道:“小姐从未单独甩外人见面,只跟郭长风谈过几次话,但都是关于行刺条件的事。” 麻姑冷笑道:“这么说来,准是姓郭的那小子在搬弄是非了?” 黑衣女忙道:“不!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 扇姑道:“小师妹,亲仇不共戴天,你不该轻信外人的说词,那郭长风接受了咱们的订金,又吃里执外,反助林元晖,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师姐的话,咱们先杀林元晖祭了你娘在天之灵,再找姓郭的算账。” 黑衣女摇头道:“不!二师蛆,你误会了,这事根本与他无关……” 麻姑哼道:“就算这件事跟他无关,我也要找他算算五万两现银订金的账,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敲诈到咱们头上来了。” 举手一挥,大声道:“设起灵堂,准备应用的东西。” 吴姥姥应道:“祭灵用的东西,早就准备齐全了,只是,这儿离红石堡太近,黑夜中露天设祭,恐怕会……” 麻姑道:“怕什么?有我在这儿,管叫它来一个,死一个,来十个死五双。” 吴姥姥道:“红石堡纵不足畏,但郭长风也在附近,万一火光将他也引来……” 麻姑道:“引来最好,省得我再去找他。你们不必考虑太多,只管将灵堂设起来。” 吴姥姥不再多说,举手轻轻三掌,低喝道:“设灵!” 话落,废墟中突然出现十余名劲装大汉。 这些大汉,一色漆黑夜行衣,有的从树梢跃落,有的由断墙中走出,有的藏身瓦砾堆中,有的甚至躲在泥土内……原本荒凉死寂的废墟,忽然热闹起来。 人多好办事,一切应用的东西又早巳准备齐全,不过一盏热茶时间,院中已收拾干净,就在残墙断梁间,摆设好一座香案。 案上燃起素烛,供着花果,正中一块高约两尺灵牌上,刻着“亡母公孙氏讳玉儿之灵位”,下刻着“孝女茵泣血叩立”。 灵位安妥,十余名劲装大汉肃立两旁,吴姥姥夫妇便将一只木盆,一柄尖刀,放置在神案面前。 春梅、秋月押着林元晖父女到灵前跪下。 夜风拂动烛火,光影闪烁越增阴森。 林元晖早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林百合则被制住穴道,俯伏灵前毫无反抗。 樱儿却看得骨软筋酥,遍体冷汗,然面,在这种呼天不应的情况下,红石堡援手杳无消息,凭她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把林元晖父女二人救走…… 正在惊惶失措,只听麻姑大声道:“可以开祭了,上香!” 吴姥姥燃起一束香递到黑衣女手中。 黑衣女呆望着案上灵位,眼泪忽然顺腮滚落下来,双手不停地颤抖,热泪泉涌,悲不可抑。 麻蛄道:“小师妹,难过什么?你忍辱偷生十余年,等的就是今天,现在仇人已经跪在灵前,正可将他剖腹挖心,祭奠亡母,你应该高兴才对。” 黑衣女突然哽咽道:“我还有话没有问他,心里乱得很,只怕会下不了手。” 麻姑道:“这种人死有崇辜,何必多问?” 黑衣女摇头道:“不!如果话不问明白,我可能会铸成大错,悔恨终生。” 麻姑道:“傻妹子,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并非师姐不让你问,实在是他的伤势太重,根本没机会回答你的问话。” 黑衣女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杀了他啊?” 麻姑叹了一口气,道:“这就叫人为难了,师蛆我又不是神仙,有什么办法救他的命呢……” 黑衣女道:“如果有‘子母金丹’,能不能使他神志清醒过来?” 麻姑一怔,道:“子母金丹?” 黑衣女道:“红石堡近在咫尺,子母金丹又是疗伤圣药,或许咱们能向秦天祥交换一粒。” 麻姑道:“交换?用什么交换?” 黑衣女道:“用林百合性命,跟他交换一粒子母金丹,我想秦天祥会肯的。” 麻姑道:“你准备饶了林百合?” 黑衣女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杀她,这是上一代的仇恨,本来就跟她无关。” 麻姑沉吟道:“只怕秦天祥未必肯为她牺牲一粒子母金丹……” 樱儿见机不可失,急叫道:“秦老爷子一定会答应的,我愿去红石堡送信。” 麻姑冷笑道:“你是想去通风报讯,领着秦天祥来救人,对么?” 樱儿道:“庄主和小姐都在你们手中,我怎么敢做这种傻事,你若再不相信,你可以派一个人跟我同去。” 麻姑想了想,道:“放你去送信是可以,我得先警告你几件事。” 樱儿道:“愿听吩咐。” 麻姑道:“第一,咱们最多只等你一个时辰,第二。必须姓秦的先交出金丹,咱们才能放人,第三,红石堡不准暗中派人尾随跟踪,否则,咱们先杀林元晖父女。” 樱儿连连点头道:“我都记住了,一定照师太吩咐办。” 她现在已别无选择,只求能先脱身,赶回红石堡报讯,纵然无法同时救得林元晖父女,能够拖延时间,先保住林百合性命也是好的。 麻姑回头道:“吴姥姥辛苦一趟,押着小丫头同去红石堡,秦天祥若愿交换,叫他先交出金丹,天亮以后再来这里接人。” 吴姥姥答应一声,探手拉起樱儿…… 黑衣女突然道:“慢着。” 樱儿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黑衣女道:“我再交待你一句话,无论交换是否成功,见到双飞剑常洛时,不许提起我假扮林百合的事。” 樱儿道:“小姐请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两人离开了槐树院子,匆匆奔出废墟,吴姥姥一手提着拐杖,一手扣住樱儿的腕脉,表面是助她奔行快速,实则是防她逃走。 谁知刚出废墟村口,忽听暗中有人轻轻唤道:“吴姥姥,请等一下!” 吴姥姥一惊停步,沉声问道:“什么人?” 只见左侧草丛里缓缓站起一个人,双手高举着道:“是我!请不要动手,我有话说。” 那人满头白发,一身灰衣,面貌似曾相识。” 吴姥姥一怔道:“你是谁?怎会认识我?” 那人露齿-笑,道:“姥姥何其健忘?在梅花居客栈内,是在下将柳寒山引走,姥姥才捡了现成便宜。” 吴姥姥恍然大司,道:“啊!原来是你……” 话音未落,身边一人接口道:“还有我!” 吴姥姥正想转身回顾,肩头上一麻,身子虚晃了两下,踣然倒地。 没等她真正跌倒地上,对面那人已经飞身而到,左手扶住了吴姥姥的身躯,右手接住了她的拐杖。 樱儿看清那人竟是跟郭长风一起的田继烈,不禁惊呼失声…… 也没等她真正叫出声来,身后伸来一只手,及时掩住了她的嘴巴。 田继烈挟起吴姥姥,郭长风抱起樱儿,迅速闪入荒草丛中。 一进草丛,田继烈就点闭了吴姥姥的穴道,同时匆匆解下她的外衣。 郭长风却低声对樱儿说道:“不要害怕,咱们只是想救回林庄主父女,绝对没有恶意。” 樱儿惶然道:“可是,他们的人多,其中一个麻脸尼姑,武功十分高强……” 郭长风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现在时机急迫,你要照我们的计划行事,等一会,由田老前辈扮作吴姥姥,你们假装被我追赶,仓惶退回废墟,然后我现身向那尼姑挑战,你们就趁机会抢救林庄主父女。” 樱儿道:“这样只怕太危险了,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会害死他们。” 郭长风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险了,等一会照面的时候,我会先击灭烛火,黑暗中难分真假,想必可以成功,届时你只要解救林百合。将林庄主给田老前辈负责就行了。” 樱儿摇头道:“不行,这样做绝对不行。” 郭长风道:“为什么?” 樱儿道:“我家庄主伤得很重,必须子母金丹才能挽救性命,你们这样冒失硬抢,就算能够从那尼姑手中抢过来,也无法救他。” 郭长风道:“咱们必须先把人抢回来,才能再想救他的方法,如果让他落在对方的手中,纵有子母金丹,又如何救他呢?” 樱儿道:“那尼姑答应等我一个时辰,咱们何不先去红石堡,将秦老爷子请来,大家联手对付他们,岂不更好?” 郭长风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秦天祥关心的是香罗带,绝不是林元晖的生死,我敢断言,你即使到红石堡,他也不会答应用子母金丹救林元晖的性命。” 樱儿说道:“红石堡和寂寞山庄,是岳婿至亲,你怎么可以说这种挑拨离间的话?” 郭长风微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信不信由你,现在咱们不必抬杠,且救人要紧。” 樱儿道:“不!我不能拿庄主的性命冒险,你不让我去通知红石堡,我就不照你们的计划行事。” 郭长风道:“咱们并非不让你去红石墨,而是你去了根本没有用?” 郭长风正色道:“樱儿,这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林家父女两条性命危在旦夕,难道你不想救他们么?” 樱儿道:“我正是为了要救他们,才想去红石堡。” 郭长风道:“咱们先救人,再去红石堡,不也是一样么?” 樱儿道:“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太冒险,不如先去红石堡,多约帮手再回来救人……” 田继烈突然接口道:“哪来的许多废话!” 扬手一指,点了樱儿的哑穴,道:“这丫头根本不相信咱们,她坚持先去红石堡,无非想要秦天祥对村咱们罢了,索性别跟她噜嗦,一切照计划行事吧!” 郭任风道:“我只担心她到时候不肯跟咱们配合。” 田继烈说道:“放心,真到动手时,她自会帮忙救人,决不会不顾林百合的死活。” 郭长风想想也对,便不再多说,忙替田继烈更衣改扮。 老头子扮老太婆,倒也不大费事,只是一双脚丫子太大,穿鞋子比较困难,不得已,只好把裙角拉下一些,半遮半露,勉强凑合了。 田继烈换上吴姥姥的衣裙,提着拐杖低头瞧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道:“这真是临老入花丛。偌大年纪,想不到还要扮女人……” 郭长风忽然皱眉道:“糟糕!” 田继烈道:“什么事糟糕?莫非扮得不像?” 郭长风道:“黑暗中无法细辨,虽不太像,大约还可以蒙混过去,唯老前辈这把胡须——” 田继烈伸手一摸,也怔住了。 他颧下胡须,约有尺许长,虽然说不上美髯拂胸,却也得一二十年光阴才能蓄到如此长度,而他年近七旬。人生已经很难再有二十年时光。 郭长风也体会到田继烈的心情,摇摇头道:“我看这条计策行不通,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田继烈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郭长风道:“万不得已时,咱们可以用吴姥姥跟对方交换……” 田继烈道:“林元晖是他们志在必得的仇人,姓吴的不过一名仆妇,你想他们会同意交换么?” 郭长风道:“如果吴姥姥的份量不够,咱们还可以多擒他们几个,甚至出其不意,将麻姑也活捉过来。” 田继烈摇头道:“你若以为麻姑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那就错了,咱们除了用这条扮装假冒的计策,根本别无选择。” 郭长风沉吟道:“可是,老前辈的胡须……” 田继烈道:“这有何难?” 探手拔出长剑,锋刃过处,已将胡须齐根割断。 郭长风阻止不及,心里大为感动,轻叹道:“老前辈这是何苦,数十年光阴岂不可惜?” 要知当时男子,凡届中年,莫不蓄须,已成一种风尚,只有宫中太监才没有胡子,男儿无须,不仅关系仪表,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老年人,连和尚都蓄胡子,世人更莫不兢以长髯为美,是以郭长风宁愿别图计谋,始终不肯提起割须的话。 没想到田继烈竟毅然拔剑,割去了长须,看来好像只是一桩小事,却引来郭长风无限感佩和忱惜…… 田继烈笑道:“几根胡子,有什么值得可惜的,何况割去还会再长出来。” 郭长风深深一礼,道:“老前辈的隆情盛意,郭某感同身受,记志难忘……” 田继烈摇手道:“好了!好了!别这样婆婆妈妈的,办正事要紧,老朽先走一步了。” 话落,带着樱儿,飞身掠出草丛。 郭长风望着两人已经进了废墟,才轻吁一口气。长身而起…… ※※※ 槐树下的神案仍在原地,案上香烛也未熄灭,姓何的老管家和十余名劲装大汉,却已分散隐藏暗处,监视着通往红石堡的出入路口。 麻姑和黑衣女依然守候在神案前,春梅、秋月两名侍女,分别看守着林元晖父女,大约因为距一个时辰的限期还早,麻姑正跟黑衣女低声说着闲话。 田继烈带着樱儿才进废墟街口,便被守望的人发现,立刻传报道:“吴姥姥回来了。” 麻姑讶道:“怎么会这样快?” 黑衣女道:“红石堡在十余里以外,决不可能这么快往返,一定是途中发生变故了。” 麻姑忙向树顶了望的人喝问道:“她是一个人回来?还是有人同行?” 树顶答道:“只有樱儿一同回来,但吴姥姥脚步不稳,行动显得慌张,好像受了伤……” 麻姑吃了一惊,道:“有这种事?咱们去看看。” 黑衣女急忙吩咐道:“撤去香案,先把人押回地底密室去……” 春梅、秋月正匆匆熄灭香烛,还没来得及将林元晖父女押走,田维烈已拖着樱儿踉跄奔到…… 麻姑大步迎了上来,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田继烈见烛火已灭,心中暗喜,假作喘息地道:“不好了,大家快些准备,快!快……” 黑衣女道:“姥姥,你遇见谁了?” 田继烈用袖子遮着脸,一面举手后指,气吁吁地说道:“郭……郭长……风……” “噢!”场中四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尤其春梅和秋月,脸上都变了颜色。 麻姑奋然道:“那小子在什么地方?待我去会他!” 田继烈道:“不用去,他随后就来了,还是先把人质藏起来要紧。” 口里说着,顺手将樱儿推向林百合身边,自己匆匆奔向林元晖。 “慢一点!”麻姑突然低唱道:“区区一个郭长风,有什么可畏惧的,你们只管看守着林家父女,由我一个人对付他。” 田继烈道:“麻姑,你可千万别小看郭长风,那小于难缠得很,老身已被他打伤了。” 麻姑冷哼道:“我倒要跟他较量较量,看看究竟有多厉害?” 话犹未毕,忽听一声长笑由黑暗中传了过来。 笑声刚则入耳,一名藏身槐树树顶的劲装大汉,突然像中弹的麻雀般跌下来。 这当然不是郭长风干的,而是田继烈下的手。 只不过,这一突来的变化,却震惊了在场每-个人,甚至狂傲自负的麻姑,也为之骇然变色。 笑声敛止,一切声音都跟着静止下来,人人紧闭着嘴,仿佛怕心会从嘴里跳出来。 郭长风衣衫飘飘,不知何时已站在距槐树五丈外一截断墙上。 麻姑深吸一口气,插手指道:“小子,你就是郭长风?” 郭长风微微欠身,道:“不敢当,正是郭某人。” 麻姑哼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咱们且把旧债新欠,一并作个结算。” 郭长风笑道:“这倒巧得很,郭某也正是讨债来的,但我与师太素不相识,所谓旧债新欠,不知指的什么?” 麻姑道:“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我这位师妹。” 郭长风道:“不错,她从前是郭某人的雇主,现在却是欠债的事主,师太莫非有意要替她负担债务?” 麻姑道:“她欠了你什么债?” 郭长风说道:“她只付订金,余款未清就骗去了林元晖,这是其一;约期未满,便中途毁约,这是其二;不履行‘比价增酬’的规定,理当负赔偿之责,这是其三……” 麻姑叱道:“胡说!你接受了咱们的委托,预收了订金,却吃里扒外,反助林元晖,如今又逞强伤人,还敢在这里狡辩敲诈?” 郭长风道:“师太这话,敢情是指郭某人未尽到受雇责任?” 麻姑道:“你根本就没有履行约定,只是想趁机诓诈而已。” 郭长风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可以解除合约,由郭某退还订金,请诸位将人交郭某带回去。” 麻姑寒着脸道:“解除合约自然可以,订金你必须照退,人却不能带走。” 郭长风道:“这是为什么?” 麻姑道:“很简单,你无力履约,理当退钱,人是咱们自己擒获的,凭什么要给你带走?”—— 第十六章 郭长风道:“师太不要忘了,林元晖是郭某人冒生命之险从红石堡救出来,却被令师妹用诓诈手段骗去的。” 麻姑冷冷道:“他是我师妹的仇人,咱们可以用任何手段擒他报仇,这井没有什么不对。” 郭长风道:“但你们不该从郭某手中将人骗走,这手段未免太不够光明。” 麻姑道:“不光明又怎样?” 郭长风道:“现在你们将人交还,解约的事,还可以商议,否则” 麻姑道:“否则如何?” 郭长风道:“否则郭某人只好不客气,要出手硬抢了。” 麻姑仰面冷笑道:“久闻你的暗器手法,独步天下,今夜正好倒教。” 郭长风道:“郭某一向不轻易出手,凡出手必定伤人,师太可别后悔!” 麻姑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放手施展出来,我若闪避一下,就算我输了,不但人交你带走,前账也一笔勾销。”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师太真有这个把握?” 麻姑冷冷道:“有没有把握,那是我的事,我只问你,如果你伤不了我,又当如何?” 郭长风道:“如果我输了,任凭师太处置。” 麻姑阴侧侧笑道:“你若输了,我给你两条路选择。” 郭长风道:“敢问是哪两条路?” 麻姑道:“其一,是自断双手,从此永不再入江湖。” 郭长风点点头,道:“第二条呢?” 麻姑说道:“其二,是替咱们充当行刑的刽子手,将林元晖剖腹挖心,活祭灵位。” 郭长风怫然变色道:“好!我倒要试试看!” 说着,解开衣服前襟,向外一翻,露出一排紧密的刀囊。 这排刀囊,宽不过二寸,长不过四寸,密密缝在衣领内侧,囊中插了六柄其薄如纸的飞刀,毫光闪闪,打造得十分精巧别致。 郭长风肃容道:“在下这六柄飞刀,名叫‘救命六飞燕’,非到性命急危时,从不轻用,但只要飞刀出手,绝不落空,而且刀锋尖锐,专破护身罡气和横练硬功,师太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麻姑不屑地道:“你那六只燕子,以前使用过么?” 郭长风道:“没有,今天还是生平第一次。” 麻姑道:“这么说,我倒应该感觉很荣幸了。” 郭长风道:“在下深知师太若无仗恃,绝不会轻出大言,只好把压箱底东西也抖露出来。” 麻姑笑了笑,道:“我既敢口出大言,怎会被你那区区六柄小刀吓唬住。” 郭长风正色说道:“师太最好不要小觑这六柄飞刀,锋链虽小,一样能致人于死。” 麻姑道:“别说六柄飞刀,即使你将身上带的暗器全使出来,又何足畏惧?不过,我却想好心奉劝你一句话。” 郭长风道:“愿闻。” 麻姑冷声道:“我担心你那‘救命六飞燕’久未使用,会失了准头,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你的命,还会断送了你一双‘魔手’。”这话说得够狂,竟似丝毫未把郭长风视为救命绝技的暗器放在眼中。 郭长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含笑欠身道:“谢谢师太的好意,郭某人还有这份自知之明。” 双手在衣领上一抹,六柄飞刀已分别扣在指缝中。 只看他取刀的手法,便知道他虽然从未使用过这“救命六飞燕’、平时一定勤于演练,绝未生疏。六柄长仅两寸的薄刃飞刀,锋尖朝外,刀柄向内,左手指缝夹着两柄,扣夹的部位,分毫不乱。 麻姑看得暗暗点头,大袖向后一拂,低声道:“你们退开一些,替我注意着身后方向。” 黑衣女答应了一声,带着春梅、秋月两名侍女,缓缓移步后退。 田继烈和樱儿紧靠林元晖父女跟着向后退,心里却替郭长风暗暗着急…… 退到槐树底下,黑衣女突然停步。 田继烈忙假作关切地问道:“小姐,郭长风号称‘魔手’,不是容易对付的,万一麻姑输了难道咱们真把人交还给他不成?” 黑衣女摇摇头,哑声道:“放心,除非他的飞刀会回旋转弯,二师姐绝对输不了。” 飞刀回旋转弯? 这是什么意思…… 田继烈正想再探问,忽然瞥见麻姑背向槐树而立,两手叉腰,提气运功,浑身僧衣无风自动,尤其背部衣袍鼓蔼宛如波潮,不时发出猎猎声响。 片刻之后,突又气息平静,恢复了常态,麻姑脸色却变得苍白如纸。 郭长风慢慢举起右手,含笑道:“师太准备好了么?” 麻姑道:“请出手吧!” 郭长风道:“我愿意再说一遍,‘救命六飞燕’不出手则已,出必见血,师太不要后悔。” 麻姑冷笑道:“少废话,尽管放手施展好了。” 郭长风点点头,吸了一口气,轻喝道:“请留神左右双肩!” 喝声甫落,右腕轻轻一抖,两柄飞刀已脱手射出。 但见寒光闪处,正中麻姑的左右双肩。刀身穿衣而人,端端正正嵌在“肩井穴”和“气门”、“玄机”二穴之间的厚肉上。 “左右肩井”和“气门”、“玄机”二处穴道,相距不过四寸,如果射中穴道,纵然不死也会重伤,郭长风选在穴道之间发刀。显然只在使麻姑知难而退,无意伤她性命。 麻姑果然没有闪避,肩上中了两刀,仍叉手站在原处纹风不动,就像没事人一般。 郭长风脸上笑容突然僵硬了。 他原以为麻姑是仗着护身罡气,才敢硬接飞刀,却不料她竟是以肉身喂刀,不惧锋刀。 两柄飞刀插在麻姑肩头上,居然伤不了她,这情景,只看得郭长风目瞪口呆,田继烈张口结舌,遍体冷汗。 樱儿更是心惊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麻姑缓缓举手,将两柄飞刀拔了下来,障了僧衣上多了两个洞孔,刀上不见一丝血渍。 她信手把飞刀向地上一抛,仍然又着腰道:“来吧!你手上还有四柄,为什么不一齐射过来?” 郭长风矍然道:“师大神功玄妙。令人佩服。” 麻姑冷笑道:“神功倒不敢当,不过,就凭你那几柄小刀只怕还伤不了我。” 郭长风道:“既然师太如此自负,郭某就向要害处下手了。” 麻姑晒道:“尽管随意。你向哪儿下手,就向哪儿下手,我若闪避了一下,就算我输了。” 郭长风眉峰一挑,突然涌起一抹杀机,暗想:这尼姑可能有了天竺瑜珈一类忍术,躯体和四肢无法伤她,要下手,只有射她的面部五官…… 他本不欲伤人,如今迫于形势,只好一横心,被逼下一次毒手了。 心念一决,沉声道:“这次我要射你双目,看望你多加小心!” 话落,左臂轻挥,两柄飞刀闪电般射出。 麻姑仍然毫不闪避,刀光近前,只将两眼一齐闭上。 “叮叮”两声脆响,锋悦的刀尖射在眼皮上,竟像射中钢片似的,同时飞弹了起来。 麻姑睁开跟,冷摸地道:“还有最后两柄,你打算再射什么地方?” 郭长风整个人都呆住了,手中虽然还有两柄飞刀,却再也射不出手。 一个血肉之躯,即使练就“金钟罩”、“铁布衫”等横练硬功,也不可能连面部五官全变得坚如铁石,尤其眼皮,不过是一层薄肉,竟然刀尖难透,岂非太骇人听闻了? 然而,郭长风两次发刀失手,却是事实,难道这尼姑,业已功力通神,成了金刚不坏身? 郭长风只觉手中两柄飞刀越来沉重,几乎要从指缝坠落,一向自负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麻姑哼了一声,又道:“怎么了?郭大侠,敢情是准备弃刀认输了?” 郭长风强作镇定,缓缓道:“笑话,郭某还有两柄飞刀,随时可取你性命。” 麻姑不屑地道:“那为什么不动手呢?刀在手中,人在面前,还等什么?” 郭长风探纳一口真气,再度缓缓举起了左臂…… 不错,刀在手中,人在面前,但这最后的一击,却关系着他一世英名和林元晖的生死,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仿佛手中握着的,已经不再是威震天下的魔手飞刀,而面前站着的,却是一座无法撼动的铁塔。 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也第一次对敌人感到畏惧…… 正在迟疑,忽听田继烈沉声喝道:“姓郭的,你既不认输,又不出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郭长风心中一动,却不明白他催促自己出手是何用意,只好冷笑一声,道:“也罢,郭某本不愿沾染血腥,这是你们自速其死,怨不得郭某人了。” 田继烈接口道:“动手就动手,何必尽说大话!” 郭长风道:“好!郭某这次飞刀连环出手,一柄要射你咽喉,另一柄要……” 田继烈大声道:“你尽臂射来,不用噜嗦。” 郭长风见他一再催促,心知必有缘故,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仔细了!” 左腕微抖,便想发出飞刀…… 谁知他飞刀尚未真正出手,对面麻姑突然一声闷哼,张口吐出一大股鲜血。 刹那间,只见她五官七窍中,不断渗出血水,浑身痉挛颤抖,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倒…… 黑衣女和春梅、秋月都大吃一惊。急忙拨出兵刃,围护在麻姑左右。 大家只看见郭长风一抖手腕,麻姑便身受了重伤,却未见郭长风那两柄飞刀仍然夹在指缝中。 黑衣女惊声问道:“二师蛆,你怎么了?” 麻姑摇头不答,匆匆取出一粒药丸没入口中,挥了挥手,踉跄向废墟外奔去。 黑衣女和春梅、秋月提剑紧随在后,临去前回头向郭长风恨恨瞪了一眼,道:“姓郭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她一走,隐藏在暗处的劲装大汉们莫不纷纷抽身,转瞬间走得一个不剩。 大伙儿急于脱身,谁也没有注意田继烈假扮的吴姥姥还留在槐树下。 ※※※ 直到黑衣女手下都远去了,郭长风才长吁一口气,轻问道:“老爷子,刚才你是用什么方法伤了那尼姑?” 田继烈一面脱衣换装,一面摇头道:“别提了,说来真是侥幸,我看那尼姑浑身刀剑不入,只有脑后‘五枕穴’凸出鸽蛋,猜想可能是血气所聚的‘罩门’,便趁你场手的时候,偷偷给了她一枚透骨针,否则,今晚咱们就糟定了。” 郭长风叹道:“眼前虽然骗过了她,事后她检验伤处,必会发现咱们是用暗算手段,只怕这仇恨再难化解。” 田继烈道:“她们能从咱们手中将人骗走,咱们当然也可以暗算她,对付这种人,不必跟她讲什么光明磊落。” 郭长风道:“为了救人,也只好如此想了,我担心的是,这麻姑的武功已经十分惊人,她们的师父不知又是什么厉害人物,今晚虽侥幸过关,她们决不会就此罢休,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碰上……” 田继烈道:“以后的事,且等碰上了再说,现在先看看林元晖的伤势要紧。” 郭长风走到神案前,将灵牌取来看了看,收进怀中,然后替樱儿解开哑穴,又拍开林百合的穴道。 林百合见了郭长风,脸上讪讪地不胜娇羞,低着头不说话。 樱儿只好替她说道:“郭大侠,真对不起,我们不该误会你……” 郭长风笑道:“不,应该由我说对不起,那天在林子里,对你们太不礼貌,更累你们受了这场委屈。” 樱儿脸也红了,低声道:“不管怎么说,承你救了庄主和小姐,我们总该谢谢你的……” 谁知话犹未毕,突听田继烈失声惊呼道:“林庄主不行了,你们快来!” 郭长风和林百合主婢忙围过去探视,只见林元晖面如白纸,喉中丝丝作响,业已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即将死去。 林百合忍不住,登时哭出声来。 郭长风道:“他失血过多,穴道又被封闭大久。看来除非立刻取到子母灵丹,只怕很难救治了。” 林百合抽搐着道:“我这就赶去红石堡求取子母金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郭长风道:“若由我和田老前辈轮流替他渡力,或许能支持半个时辰,怕只怕你去了红石堡,却取不到子母金丹。” 林百合道:“不会的,为救爹,外公一定会给我。” 樱儿接口说道:“事不宜迟,我陪小姐去红石堡,请你们务必设法使庄主支撑下去……” 突闻一声冷笑,道:“想去红石堡,只怕没有这样容易!” 随着话声,五丈外忽然亮起几支火把,火光下一字儿站着三男四女,竟是郝金堂、罗化庭、花蜂柳寒山和翠蝶四姬。 其中,四姬高举火把,罗化庭则被反绑着双手,郝金堂和柳寒山却各执兵刃,恰好挡住往红石堡的去路。 郭长风眉峰一皱,便将林元晖交田继烈,缓缓站起身来。 柳寒山见郭长风起身,急忙抖开摺骨扇,向后连退两步。 郭长风正眼也不看他,只向郝金堂缓步走去。 郝金堂不由自主,也倒退了一大步,抱剑当胸,沉声道:“郭老弟,咱们是专程为履约而来,并不想翻脸动手,希望彼此仍旧保全一份情面。” 郭长风停住脚步,微微一笑,道:“你打算履什么约?怎样才能保全情面?” 郝多堂道:“咱们早有约定,由老朽送你入红石堡,交换香罗带,现在既然已从红石堡出来,又救出了林庄主,似乎应该将香罗带赐交了吧?” 郭长风道:“不错,是有这个约定,但老当家来的不是时候。” 郝金堂道:“怎么不是时候?” 郭长风道:“你没看见咱们正忙于教人,根本没有工夫理会别的事?” 郝金堂道:“咱们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只要取得香罗带,立刻就走,而且,愿意送还罗老夫子,聊表谢意。” 郭长风道:“罗老夫子是红石堡的人,你尽可送去红石堡,不必交给咱们。” 郝金堂道:“但诸位要想得到子母金丹,有罗老夫子在侧,总要方便得多,再说,罗老夫子还有一件极重要的秘密,准备奉告诸位,如果你们知道了那件秘密,也根本用不着再去红石堡,求取子母金丹了。” 郭长风道:“什么秘密?我不懂你的意思。” 郝金堂得意地道:“现在当然不懂,但等你懂了以后,一定会感激老朽这份感情。” 郭长风望望罗化庭,见他默不作声,眼光中流露出企盼的神色,显然已被制住了哑穴。 郝金堂又拍拍罗化庭的肩膀,笑着道:“老夫子,我没有骗他吧?你若把那件秘密告诉了他,包准会让他们大吃一惊,是么?” 罗化庭口不能言,只得连连点头。 郭长风不禁大感狐疑,脸色一沉,冷冷道:“咱们没工夫跟你猜哑谜,你若不想翻脸动手,最好立刻走开别再纠缠。” 郝金堂仍然含笑道:“郭老弟,何必如此绝情,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老朽才跟你好言相商,不然的话……” 郭长风道:“不然又怎样?” 郝金堂耸耸肩,道:“一旦真正翻脸动手,吃亏的恐怕还是你郭老弟。” 郭长风道:“试试看!” 听得田继烈惊惶地轻呼道:“郭老弟,咱们不能再耽误了,林庄主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郝金堂接口笑道:“可不是么?诸位的时向宝贵,拖延下去,对受伤的人很不利。” 郭长风一探手,拔起吴姥姥那只拐杖,回头对林百合道:“时间急迫,我护送你们突围,跟我来!” 说着,横拐当胸,举步向前走去。 他一动,但闻“锵锵”连响,翠蝶四姬也同时拔剑出鞘,扇形般散开,遥遥对林百合主婢包抄过来。 柳寒山和郝金堂则分持剑扇,左右挟持着郭长风,分明是准备以二对一,两个打一个。 郭长风不觉停步,他虽不畏惧郝金堂和柳寒山联手,却不能不替林百合主婢担心,对方人数整整多了一倍,田继烈又要照顾林元晖,无法分身援助,一旦动起手来,势将形成混战,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郝金堂似乎早已看准了这一点,阴恻恻地道:“郭老弟,咱们或许赢不了你,但至少可以跟你缠斗一段时间,使你无法顺利去红石堡取药,林元晖的性命只在旦夕,为一条罗带,白白断送了林元晖的性命,你认为值得么?” 柳寒山也接着道:“何况,你若肯交出香罗带,纵然去到红石堡,秦天祥也决不会给你子母金丹,与其徒劳往返,何不落个现在人情?” 郝垒堂又道:“你若愿意将香罗带给了咱们,老朽敢保证,不需子母金丹,林元晖同样能安全无恙,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些话,虽是威胁之词,却也是实情,如果纠缠下去,对林元晖必然不利。郭长风看看眼前形势,再望望林元晖,不禁犹豫起来。 林百合突然大声道:“如果没有子母金丹你们凭什么保证我父亲无恙?” 郝金堂反手一指罗老夫子,道:“就凭他,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林百合显然有些动摇了,道:“你肯把他交给我们当面问个清楚么?” 郝金堂道:“交给你们可不成,不过老朽可以让他站在你我双方距离相等的地方,由你们询问,如果你们满意他的回答,就将香罗带掷过来,验证属实,咱们掉头便走,留下他,任凭你们询问详细情形。” 林百合低声对郭长风道:“你看值不值得试试?” 郭长风摇头道:“别信他的鬼话,没有灵药治伤,岂不是空口说白话,怎能够保证的。” 林百合道:“但是,罗老夫子是外公最亲信的人,或许他有办法能取得子母金丹。” 樱儿接道:“即使上当,也不过损失一条罗带,总不如庄主的性命重要。” 田继烈也催促道:“应该如何处置,最好赶快作个决定,时间再拖延下去,就算能够取得子母金丹,只怕也来不及救命了。” 樱儿又道:“那罗带究竟有什么重要?为什么舍不得给他们呢?” 郭长风沉吟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香罗带是林家之物,为了拯救林庄主的性命,给他们固然报应该,我担心的,只是怕失去了罗带,仍然无法救得庄主的性命。” 说着,从贴身衣袋内取出香罗带,双手交给林百合,道:“当初我保存这条罗带,主要是为了想由它身上,查出仇家的来历和结仇的原因,现在,仇家来历已略有所悉,至于结仇原因,也算获知一些大略梗概,有没有这条罗带,并无多大关系,我把它交还给你,如何处置,应该由你自己作主。” 林百合低头看看那条罗带,不觉皱眉道:“这东西虽然好像很珍贵,并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为什么大家都争着想得到它呢?” 郭长风点头道:“既成众人争夺目标,必然有它的出奇之处,只是咱们还不知道罢了。” 林百合忽然眼中一亮,轻轻道:“或许咱们把它交给郝金堂以后,反而会知道它的出奇之处,你说对么?” 郭长风苦笑道:“当然可能,但那时咱们若想再把它弄回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百合想了想,大声对郝金堂道:“你真的能保证我父亲生命安全无虑,我就把香罗带给你,现在你们退后三丈距离,我要仔细问问罗老夫子。” 郝金堂毫不迟疑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两不反悔。但有一点,老朽暂时不能解开他的哑穴。你要问什么,他只能用点头或摇头作答。” 林百合说道:“这样,怎能问得明白?万一你在他的身上做了手脚,逼着他点头……” 郝金堂笑道:“贤侄女,你尽管放心,老朽若对他做了手脚,怎能瞒得过郭老弟。” 说着,举手一挥,果然留下罗老夫子,自己带着柳寒山和翠蝶四姬遇到三丈以外。 罗老夫子口不能言,只得用企求的眼神望着郭长风和林百合,满脸求助之色。 林百合道:“郭大哥,你替我问话吧,我怕问得不够清楚,会弄出误会来。” 郭长风道:“我能替你问,但却不能替你作主。” 林百合点头道:“我知道,只要能保全爹爹的性命,我就决定把香罗带给他算了。” 郭长风对如何处置香罗带,并不表示意见,只提高声音向罗化庭道:“老夫子,你听得清楚我的话么?如果听得清楚,请点点头。” 罗老夫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郭长风道:“很好,现在请注意听我的话,并且请照我的做,先将两手举过头顶,然后将身体左右扭动,再轮流提起两只脚,向前后各踢一次。” 罗老夫子果然如言而行,高举双手,扭动身体…… 樱儿诧道:“这是为了什么?要他做这些动作有什么用?” 林百合低声道:“郭大哥是想藉此试试他,除了哑穴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穴道受制,懂了吧?” 樱儿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 郭长风向林百合会心浅浅一笑,又道:“现在由我报出数目,请罗老夫子注意我一共伸出了几个手指头,数目报对时,就点头告诉我,不对就摇头。” 举起双手,伸出七个指头,然后高声报道:“一,二,三……” 罗老夫子一次一次摇头,听到“七”字,才连连点头示意。 樱儿笑道:“这回我懂了,郭大侠是要试他头脑是否清楚,有没吃迷药……” 林百合道:“知道就好,别岔嘴。” 樱儿伸伸舌头,不再出声。 郭长风又提高声音道:“请问老夫子,你来此之前,郝老当家有没有教给你什么话?有没有强迫你照他的话做?” 罗老夫子摇了摇头。 郭长风脸色一沉,喝道:“你可要弄明白,现在你的每一次点头或摇头,都关系着林庄主的生死,你若作了违心表示,等郝老当家走了以后,咱们同样饶不过你,或许咱们的手段比他更毒,你听仔细了么?” 罗老夫子点点头。 郭长风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开始问你了,请先回答,你身上有没有子母金丹或其他药物?” 罗老夫子摇头。 郭长风道:“但林庄主受伤很重,性命危在旦夕,若不能及时得到灵丹妙药,必死无疑,你知不知道?” 罗老夫子点头。 郭长风紧接着道:“在这种情形下,你还能保证他不会死?” 罗老夫子又点了点头。 郭长风大声道:“如果林庄主死了咱们就拿你抵命,你敢不敢答应?” 罗老夫子毫不思索,连连点了好几下头,侧怕郭长风不真相信似的。 郭长风几乎用怒吼的声音道:“你知道吗?抵命就是杀你的头,要你陪庄主一齐死,甚至比他死得更惨,你知不知道这种后果……” 罗老夫子以手指心,连连点头不止。 郝金堂哈哈大笑,道:“他已经表示得够明白了,难道郭老弟要他把心挖出来才肯相信么!” 郭长风没有再问,皱皱眉默然不语。 林百合低问道:“如何?” 郭长风轻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怪事。” 樱儿忙道:“怎么怪呢?” 郭长风道:“他身体并未受到其他禁制,神志固然也很清醒,可是,他的表示,却叫人不敢相信。” 林百合道:“那咱们是不是该把香罗带给他们?” 郭长风摇摇头,道:“事关令尊生死,我不能替你作主,还是你自己决定!” 林百合回头望望林元晖,终于一横心,将香罗带掷了出去罗带在空中舒展开来,宛如一条屈伸的蛇,冉冉飘向郝金堂和柳寒山头顶。 柳寒山大喜,正想纵身接取,冷不防一股劲风由身侧直撞过来,“砰”的一声,正中肩臂。 这一掌力道竟然不轻,直打得柳寒山在地上连翻了三个筋斗,两眼金星乱闪…… 待他挣扎着从地上跃起,罗带已到了郝金堂手中。翠蝶四姬娇叱着便想扑过来争夺。 郝金堂沉声道:“站住!东西在老夫手中,有好处,少不了你们一份,谁敢逞强妄动,可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柳寒山道:“咱们并没有存二心,老爷子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郝金堂冷冷一笑,道:“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既未存二心,只要听从老夫吩咐行事,自然少不了一份好处。” 低头看看香罗带,揣入怀中,然后向郭长风和林百合拱拱手,道:“多谢厚赐,后会有期,告辞了。” 没等郭长风开口,便如飞而去。 柳寒山向四姬挥手示意,匆匆抛了火把,紧跟着追去…… 樱儿怕火把熄灭,忙拾起一支,喃喃骂道:“一条腰带,也不知道有什么稀罕,竟像狗争骨头似的?” 郭长风和林百合却不约而同,奔向罗老夫子…… 两人刚到罗化庭近前,正准备解开他手上穴道,田继烈突然大声叫道:“快追!别放姓郝的走了。” 郭长风惊道:“为什么?” 田蛙烈道:“咱们上了那厮的当,林庄主已经咽气了。” 郭长风骇然变色,急忙奔回林元晖身边,探手一试,果然已经气息断绝。 林百合顿时哭出声来。 田蛙烈道:“你们守在这儿,待我去迫那姓郝的,不能让他白白骗去了香罗带……” 郭长风拦阻道:“失去香罗带不要紧,这件事,分明透着蹊跷,咱们且问问罗老夫子再说吧。” 樱儿听了这话,早一把揪住罗化庭的领口,“劈啪”就是两记耳光,叱道:“你这老混蛋,咱们庄主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要帮着姓郝的骗咱们?-罗老夫子脸颊立即红肿起来,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樱儿怒叱道:“说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抡起拳头,又要动手。 〖阅读最新章节请前往:武侠帝http://61.129.67.195/104070235/bbs〗郭长风沉声道:“樱儿,不许动手,他的哑穴还没有解开,你叫他怎说话。” 樱儿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大鲁莽,忙替他拍开穴道。 穴道一解,罗老夫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和两枚断牙,以手捧面,痛哼不已。 樱儿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快些回答,不然,我又要不客气了。” 罗老夫子连连点头,道:“姑娘别生气,我说……我说……” 樱儿道:“那就快说!” 罗老夫子喘息着道:“诸位请放心,我敢用性命担保,林庄主绝对没有死……” 樱儿一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喝道:“明明已经咽了气,你还说没有死,看来你这老混蛋还是欠揍!” 林百合哽声道:“先别打他,让他过来亲眼看看。” 樱儿扭着罗老夫子,直拖到大槐树下,用力向地上一掼。 可怜罗老夫子年纪老迈,又不会武功,一头撞在树根上,额角冒起一个大包,险些当场晕倒。 郭长风连忙扶起,道:“老夫子,事到如今,你一定要说实话了,林庄主的确已经断气,你怎么还说他没有死呢?” 罗老夫子一面呻吟,一面摇头道:“我怎敢骗诸位,这死了的人,根本不是林庄主……” 林百合跳了起来,惊呼道:“你说什么?” 樱儿也呆了,忙问:“他不是咱们庄主,那么他是谁?” 罗老夫子气喘吁吁道:“这人姓黄,名叫公展,只是红石堡训练的三名替身之一。” 林百合道:“这是真话?” 罗老夫子道:“绝对千真万确,我有几条姓命,敢欺骗姑娘。” 林百合道:“可是,红石堡的另外两名替身,我都认得出,这一个怎么看不出是假的?” 罗老夫子道:“红石堡共训练了三名替身,其中只有这名黄公展扮相最像林庄主,而且,另两名替身奉派去襄阳时,林庄主本人也在庄中,相较之下,自然容易辨别,这黄公展却从未离开红石堡,姑娘无意中见了,所以不容易辨认出来。” 林百合连忙取过火把,仔绢照了照,半信半疑道:“这人既是替身,我爹爹现在什么地方?” 罗老夫子道:“令尊还在红石堡,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堡中查证。” 郭妆风接口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救的只是一名替身了?” 罗老夫子道:“是的,郭大挟尚未抵达红石堡以前,堡主已经先一步赶回,立即秘密安排用替身诱敌,当时只有老朽一人知道实情。” 郭长风道:“难道连双飞剑常洛也不知道?” 罗老夫子道:“在郭大挟离开红石堡前,他并不知道,后来是否知道,老朽就不明白了。” 樱儿抢着道:“他一定不知道,否则,他见黑衣女带着假庄主的时候,一定会说出来。” 罗老夫子又道:“郭大侠请想想,如果不是替身,堡主怎会眼看你逃出红石堡而不追赶呢?” 郭长风仰面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想不到我冒着九死一生之险,竟救出一个替身,如今更为他失去了香罗带,这一仗真是败得太惨了。” 林百合道:“我却不这么想,因为有这名替身,才能保全爹爹性命,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郭长风道:“对于失去香罗带的事,你一点都不觉得惋惜么?” 林百合耸耸肩,道:“有什么可惋惜的?一条罗带,换来爹爹无恙的好消息,哪一点不值得?” 郭长风摇头道:“你若认为令尊在红石堡中就能安全无恙,那就错了。” 林百合道:“你认为他有什么危险?” 郭长风道:“老实说,秦天祥将令尊移居红石堡,绝非念在岳婿之情,而是为了利用令尊夺取香罗带,现在香罗带既被郝金堂得去,令尊已失去利用价值,处境令人堪虑。” 林百合听了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惶然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郭长风道:“只有一个办法,趁香罗带的消息未泄漏,再入红石堡,救他出来。” 林百合道:“这容易,我现在就和樱儿赶去……” 郭长风道:“不行,你不能去,如果去了,可能连你们一齐陷在堡中。” 林百合道:“怎么会呢?秦堡主是我的外公,我接爹爹回襄阳,也是理所当然的。” 郭长风道:“平时自是理所当然,现在为了香罗带,秦天祥早已六亲不认了,否则,他怎会把黑衣女和樱儿挡在外堡,闭门不纳?” 樱儿接口道:“唔!这倒是实话,他不但不肯开堡门,双飞剑常洛回去报讯,也不肯赶来援手,可见他心里早已不关切咱们的死活了。” 林百合蹙眉叹道:“我真不明白,那香罗带究竟有什么好?为了它,连亲戚都会反目。” 郭长风斜睨了罗老夫子一跟,微笑道:“这个问题,老夫子想必知道答案?” 罗老夫子道:“老朽对香罗带的来历,倒是略知一二,至于真正有什么好处,却不甚了然。” 郭长风道:“何妨说出来听听?” 罗老夫子道:“据我所知,香罗带本是林庄主传家之物,共有两条,一条是男用的,已由林庄主当作聘礼,送给了虹石堡,另一条女用的,据说早在十余年前,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郭长风道:“那女子,可是叫公孙玉儿?” 罗老夫子诧道:“郭大侠怎么知道?” 郭长风笑道:“是郝金堂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火焚桑园,就是秦天祥要他下的手。” 罗老夫子哼了一声,道:“他在胡说,当年火焚桑园的时候,他还没有跟红石堡交往,那是铁扇子宋刚干的。” 郭长风轻哦道:“不错,难怪公孙茵初次寻仇,宋刚便首先道了报应……” 林百合道:“谁是公孙茵?” 郭长风取出黑衣女设祭用的灵位牌,说道:“现在事情已经渐渐显露出端倪,这位公孙玉儿,一定是令尊婚前密友,后来令尊再聘秦雪娘,却因香罗带引出火焚桑园的惨事,当时公孙玉儿已怀有身孕,大难未死,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就是现在的黑衣女,牌上这个‘茵’字,当然是她的名字。” 林百合骇然道:“这么说,她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郭长风道:“正是如此,因为令堂的面貌和公孙玉儿十分酷肖,你们姐妹的容貌才这般相似。” 林百合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爹爹决不是那种人,他既然有了公孙玉儿,就不会再娶我母亲,更不会火焚桑园……” 郭长风道:“火焚桑园当然不是令尊的主意,那是秦天祥私下干的。” 林百合道:“外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为了那条香罗带么?他不是已经得到一条了么? 为什么还要贪得无厌?” 郭长风想了想,道:“或许香罗带的确是一件宝物,必须两带相合,才会显出珍贵之处。” 林百合道:“果真如此,我爹爹自己为什么不知道?香罗带真是宝物,那公孙茵怎舍得交你送还给爹爹?” 这句话,倒把郭长风问住了。 不惜,香罗带若真是宝物,公孙茵怎会让自己交还给林元晖? 从她交付的态度,似乎对香罗带并不十分重视,难道连她也不知道香罗带的珍贵处…… 再说,香罗带既是林家传家之物,林元晖理当知道它的价值,如果他知道,怎会将罗带分送给两个女人作为定情信物?若说连林元晖都不知道,秦天祥又怎会知道? 郭长风沉吟良久,突然想起一个人,忙道:“现成一条好线索,怎么把她忘了,你们略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起身欲走,田继烈也跟了过来,低同道:“老弟,你说的是不是那姓吴的老婆子?” 郭长风道:“正是,她和公孙茵关系很密切,可能知道香罗带的来历。” 田继烈道:“我瞧那老婆子十分倔强,纵然知道,未必肯说,除非先作一番安排。” 郭长风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田继烈压低了声音,附耳密语一番。 郭长风大喜道:“好计,就这么办,我去带她来,这儿请老前辈赶快布置。” ※※※ 当郭长风挟着吴姥姥回到废墟大槐树下,神案已经重新摆设起来。 案桌上,白烛高烧,香烟缭绕。 案桌前,躺着黄公展的尸体,林百合正伏尸痛哭,田继烈和罗老夫子闭目趺坐地上,似在运功调息,樱儿却手提利剑,怒目站在林百合身侧。 神案四周,兵刃散落,一片凌乱,分明刚经过一场激烈血战。 郭长风将吴姥姥按在神案前跪下,然后解开她的哑穴,怒声道:“老婆子,你看仔细了,这就是你们行凶的地方,那尼姑虽然溜得快,你却要替她抵命!” 吴姥姥傲然不惧,四周望望,竟仰面大笑起来: 樱儿冷叱道:“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 吴姥姥道:“老婆子活了几十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要能够活着看见这薄情寡义的负心人道到报应,便死也瞩目了。” 郭长风道:“可是,咱们却不会让你痛痛快快死,当初你们准备如何对付林庄主,咱们也要如何对付你。” 吴姥姥冷笑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老婆子皱了一下眉头,就算不得人物。” 郭长风道:“好!咱们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回头对樱儿道:“她是寂寞山庄的仇人,理当由林姑娘亲自动手,准备利刀血盆将她一刀一刀活割以祭林庄主的英魂。” 樱儿答应一声,将木盆和匕首都搬在吴姥姥面前。 郭长风又对林百合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快别难过了,等杀了这姓吴的老婆子,咱们再帮你追捕那尼姑和公孙茵,好歹要将她们一个个抓来替庄主报仇。” 林百合一面哭,一面摇头,似有无限悲愤,一时难以抑止。 吴姥姥骂道:“好一个见色忘义的郭长风,你算是林家的什么东西,要你来献什么殷勤,别忘了当初你也是咱们花钱雇来的杀手……” 郭长风怒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吴姥姥道:“怎么?你怕我揭穿你的心事,是么?你以为仗着勾搭女孩子的本领,林元晖一死,就想人财两得……” 郭长风叱道:“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先割掉你的舌头。” 吴姥姥冷嗤道:“尽管请便,老婆子连命都不要,还在乎一条舌头?” 郭长风假作激怒,跳起身来,一把枪过匕首,便来揪吴姥姥的头发…… “等一等!”林百合突然拦住郭长风,道:“我还有话问她,问完再动手也不迟。” 郭长风道:“不用问了,这老太婆狡猾得很,问她也不会说实话。” 吴姥姥昂然道:“姓郭的,你不必拿这种话来激我,老婆子虽然算不上人物,却比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高尚得多,有话尽管问,老婆子知无不答。” 林百合道:“那么,我问你,我父亲跟你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甘心?” 吴姥姥冷晒道:“你这算是问对了,提起你的父亲。真是百死奠赎其罪,当年他尚未成名时,花言巧语骗了一个痴心少女的感情,后来爬上了高枝,又结识了红石堡主的独生女儿秦雪娘,竟然移情别恋,下毒手欲将那痴心少女置于死地,这种薄幸负义,心狠手辣的男人,为什么不该杀?” 郭长风道:“你说的痴心少女,想必就是这灵位上写的公孙玉儿?” 吴姥姥道:“不错,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也就用不着瞒你了。” 郭长风道:“咱们对当年火焚桑园的事,也已略知一二,据说当时公孙玉儿并未遇害……” 吴姥姥厉声道:“她虽未当场遇害,却已负了重伤,而且,当时她已有了身孕,若非巧遇高人相救,岂不落得一尸二命,冤沉海底了?” 郭长风道:“但火焚桑园并非林元晖亲自出面,安知不是别人冒他名义?” 吴姥姥道:“名义可以假冒,他随身的信物假不了。” 郭长风道:“什么信物?” 吴姥姥道:“香罗带。林元晖家传有两条罗带,一条自己用,另一条送给公孙玉儿作为定情信物,火焚桑园时,来人曾示出了林元晖随身所佩香罗带,并且要追回赠给公孙玉儿的一条,这难道还会是假冒的?” 郭长风听了这番叙述,竟跟自己的估计完全符合,于是转换话题道:“你说公孙玉儿负伤逃走,幸遇高人相救,不知那位高人是谁?” 吴姥姥冷冷笑道:“你打听这个,敢情是想寻仇?” 郭长风耸耸肩,道:“如果你不敢说出来,那就算了。” 吴姥姥哼道;“现在林元晖已死,告诉了你也不怕,那位高人就是玉佛寺的主持大悲师太。” 郭长风沉吟道:“玉佛寺……大悲师太……” 只觉这名字陌生得很,好像从未听人说过。 吴姥姥道:“当年公孙玉儿身受重伤,幸而遇见师太,才能不死,公孙玉儿曾苦求师太为她剃度,但因她怀有身孕,师太没有答应,只在寺外替她盖了一栋茅屋,让她安居待产,半年后,果然生下一名女婴……” 郭长风道:“她就是公孙茵?” 吴姥姥点了点头,道:“不幸当年孩子出生,公孙玉儿却因难产去世了。” “啊”郭长风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呼。 提到公孙玉儿的去世,吴姥姥眼中不期涌现一抹泪光,缓缓说道:“可怜她去世时,才只有十九岁,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尝尽了人间悲苦,临死前,她一只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师太,眼泪不停在流,口里却喃喃念着林元晖的名字,谁都看得出她是死得多么委屈,多么不甘心,可是,泪水流尽了,她终于还是含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郭长风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再看林百合和樱儿,早已满脸热泪,甚至假作闭目跌坐的田继烈和老夫子,面颊上也挂着两行晶莹的泪光。 吴姥姥长叹了一声,又接着道:“自从她来到玉佛寺,饮食起居都是我照料,我虽是寺中一名打杂妇,她待我却像姐妹般亲,半年待产期中,她几乎无日不以泪洗面,有时,甚至深夜偷偷饮泣,白天仍然强颜堆笑,抢着洒扫炊洗,只有我知道,她是个善良而贤慧的好孩子,老天爷待她却太不公平了……” 林百合突然掩面叫道:“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吴姥姥的声音已经哽哑,却倔强地道:“为什么不能说?你那该死的父亲,为了贪图红石堡的家势财富,干下这种始乱终弃,忘情负义的勾当,将一个花朵般的女孩子,活活逼上死路,他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不但现在要说,还要昭告天下,公诸世人,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父亲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说到这里,忽又凄然一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心愿,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达到了,现在已然落在你们手中,我话已说完,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吧!” 林百合是掩面抽搐,听了这些话,突然哭出声来。 在场之人,个个神色凝重,心里都像压着千斤石块。 良久,郭长风才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姥姥,你错了,逼死公孙玉儿的不是林元晖,而是秦天祥。” 吴姥姥道:“这有什么分别?他们本来就同流合污的。” 郭长风正色道:“不!你不能这么武断,事实上,林庄主也同样是受害人,他非但未参与火焚桑园的事,更因为这件事,忧郁成疾,十余年来,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吴姥姥道:“好了,好了,不必跟我说这一套,这是苦肉计,目的不过想我们现身,以便斩草除根。” 郭长风道;“姥姥,这是真的,林庄主可以骗称,我郭长风是局外人,何必欺骗你呢?” 吴姥姥不屑地道:“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郭长风道:“不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怨毒之念太深,错怪了人,冥冥中一样也有报应的。” 吴姥姥道:“你口口声声替林元晖辩白,那么我且问你,当年火焚桑园的事,林元晖若真的不知情,罗带由何而来?事后他为什么娶了秦天祥的女儿?” 郭长风道:“据我所知,那是因为秦雪娘的面貌和公孙玉儿太相似,当时林庄主的确曾将自己佩用的一条罗带,分赠秦雪娘作为聘礼,可是,他并没有忘情公孙玉儿,也绝对没有移情别恋的意图,谁知他人在红石堡,秦天祥却暗中对公孙玉儿下了毒手……” 吴姥姥抢着问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彝长风道:“罗老夫子现在此地,你若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吴姥姥道:“以秦天祥的身分,如果想侵占林元晖做女婿,尽可命令他先跟公孙玉儿断绝关系,再将女儿下嫁,又何须表面接受聘礼,暗中下此毒手?” 郭长风道:“这关键就在两条香罗带上。” 吴姥姥诧异地道:“跟香罗带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因为秦天祥急于想独得两条香罗带,迫不及待,才出此下策。” 吴姥姥茫然道:“独得两条香罗带?他要那两条带子做什么?” 郭长风道:“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香罗带的珍贵?” 吴姥姥道:“再珍贵,也只是两条腰带而已,莫非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郭长风怔了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吴姥姥道:“知道什么?” 郭长风道:“香罗带的秘密。” 吴姥姥忽然大笑起来,道:“那秘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这是一条不祥的饰物,当年害死了公孙玉儿,现在又让林元晖道了报应,谁得到,谁就会死。这就是它的秘密……” 郭长风眉峰深锁,丝毫也笑不出来。 吴姥姥又道:“郭长风,亏你自负精明,居然会相信这种鬼话,香罗带若有秘密,公孙玉儿怎会不知道?我们又怎会托你送还给林元晖?你连这么浅的道理都想不到,可见天分也有限得很。” 郭长风没有开口,突然举步走过来。 吴姥姥冷笑道:“恼羞成怒了,是不是?老婆子等着你,是人物,你就给我一刀……’郭长风并不用刀,却手起掌落,拍开了她的穴道。 吴姥姥身躯一震,缓缓站起来,脸上满布惊愕之色。 郭长风又将拐杖塞在她手中,肃声道:“请走吧!回去见到公孙姑娘,希望你转告她一句话,冤仇宜解不宜结。林庄主纵有一千个不对,总是她生身的父亲。” 吴姥姥怔忡道:“你们真不杀我?”。 郭长风道:“你是女人,又目睹公孙玉儿惨死,难免替她不平,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能算错,何况,林庄主还好好活着,我们只想为他们家化解仇恨,何必再杀人结怨。” 吴姥姥惊道:“你说林元晖还活着,并没有死?’郭长风道:“不错,这死的只是红石堡一名替身,我们如此布置,不过想问问你关于香罗带的秘密……” 吴姥姥没有等他说完,脸上已怫然变色,沉声道:“你们还是杀了我的好,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郭长风摇摇头,道:“决不会后悔,即使你以后仍然再来寻仇,我们也不会后悔,只是会感到替你惋惜而已。” 吴姥姥道:“老婆子现在可以告诉你,林元晖一天不死,这仇恨就一天不会消解。” 郭长风道:“我也要告诉你,只要郭长风活着一天,就一天不能任你们错杀无辜,逼死公孙玉儿的不是林庄主,如果你们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吴姥姥哼声道:“凭你郭长风,只怕还揽不下这段粱子。我们后会有期,告辞了。” 话落,一顿拐杖,飞掠而去。 郭长风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不觉黯然一叹,道:“这老婆子倒是性情中人,可惜怨毒之念太深了。” 田维烈点点头,道:“也难怪她,刚才听她说起公孙玉儿惨死的经过,任谁也忍不住一掏同情之泪。” 郭长风道:“所以我决定放了她,希望由香罗带的秘密,寻出当年事变真象的证据,化解这场仇恨。” 林百合道:“郭大哥,你看能化解得了么?” 郭长风道:“事在人为,只要我们尽力去做,相信会有成功的一天。” 田继烈沉吟道:“依我看,要想化解这场仇恨,必须先查出当年秦天祥谋夺香罗带的动机,这桩秘密,可能只有秦天祥自己一个人知道,看来非再去一次红石堡不可了。” 郭长风道:“我也正这样想,但红石堡经过这次变故,必然加强戒备,再想进去,只怕不容易。” 林百合道:“如果我和樱儿去,一定没有困难。” 郭长风摇摇头,道:“你们要求进堡,可能没有太大困难,要想出来,却难如登天。” 林百合道:“我不相信外公这样绝情,我们进堡以后,可以见机行事,如果他真的不许我们出来,我们就在堡中替你们做内应,不是很好么?” 田继烈接口道:“嗯!这倒也是个办法。” 郭长风道:“现在先别性急,且等会合了小强他们,大家详细计议吧。” 于是,挖个坑,埋葬了黄公展的尸体,带着罗老夫子一同离开了栾川废墟。大伙儿仍循原路来寻小强,找到分手的地方,却只见到田石头一个人在山口探头探脑张望,不见小强的人影。 田继烈赶前一步,忙问:“强哥儿到哪里去了?” 石头抱怨道:“还问哩,你们说好一个时辰就回来,却去了整整一夜,害得我们也整整担了一夜心,刚不久,发现一个糟老头和柳寒山们从这经过,好像在争论要分一条什么罗带,小强大叔说那老头姓郝,就暗暗跟下去了,留我在这里等你们……” 郭长风大吃一惊,道:“他跟去有多久了?” 石头道:“大约有顿饭工夫,小强大叔说,叫我们在这儿等侯消息,他要想法子把那罗带弄回来。” 郭长风道:“糟了,小强受伤未愈,独自追踪郝金堂,一定会出事,你们在此稍候,我得追下去看看。” 田维烈道:“老朽跟你同去!” 林百合和樱儿也说道:“我们也去,让罗老夫子和这位小兄弟在这儿等侯就行了。” 石头却跳了起来,大叫道:“你们说啥?你们都走了,又把我留在这里喝风?不成,说什么我也不干。” 正争论间,一条人影如飞而至。 郭长风略一凝注,失声道:“是小强” 急忙大步迎了上去。 小强身上并没有受伤的样子,但气喘咻咻,好像奔了很远的路,又好像刚见到什么可怕的事,脸上余悸犹存。 郭长风忙扶他在路旁坐下,问道:“追着了郝金堂没有?” 小强点点头,反问道:“六哥。香罗带是不是被郝金堂得去了?那条罗带是真的么?” 郭长风道:“是的,这一夜的经过太复杂,当时为了挽救林庄主的性命,只得将香罗带给了郝金堂。” 接着,便将一夜来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不料小强听了,竟哈哈大笑不止。 郭长风道:“你笑什么?” 小强道:“六哥说得不错,这一夜中的经过,的确太复杂了,不仅复杂,简直近乎玄妙,叫人不由好笑。” 郭长风诧道:“莫非你也道遇了什么意外变化?” 小强说道:“让我从头说起吧!昨夜你们追寻公孙茵去,我和石头久等不见旧雨楼,要想去栾川,又怕途中彼此会错过,始终不敢离开此地……” 郭长风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就追蹑郝金堂以后接着说吧。” 小强道:“好……我是发现郝金堂和柳寒山一路争论要分享香罗带的秘密,惊奇之下,才尾随着追去,原想俟机出手,将香罗带夺了回来,谁知离开山口不久,郝金堂却跟柳寒山闹翻了脸,双方火拚起来。” 郭长风道:“利之所在,这是必然的结果。”—— 第十七章 小强道:“当时郝金堂虽然功力深厚,柳寒山却人多势众,以五对一,杀得难解难分,我想,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将落得精疲力竭,所以决心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再出手。” 郭长风笑道:“好主意。后来想必还是郝金堂赢了,对么?” 小强道:“不错,郝金堂毕竟是成名人物,百招之内连伤了翠蝶四姬中两人,柳寒山情知无法取胜,只得含恨逃走,而郝金堂也中了一支摺扇扇骨针,这时候,我正想趁机捡个现成,不料却另外有人,竟抢先了一步……” 郭长风讶然道:“哦?是谁?” 小强望望林百合,道:“说出来,你们一定不相信,那人竟然就是寂寞山庄林庄主。” “啊!” 林百合等人果然都惊呼出声。 郭长风微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人一定是留在襄阳的两名替身之一。” 小强摇头道:“不!我敢断言,绝对不是替身。” 郭长风一哦,道:“你凭什么敢如此断言?” 小强道:“我虽没有见过那两名替身,但以情形衡断,既是替身,顶多只是面貌举止相似而已,绝不可能连武功也同样高强。” 郭长风凝目道:“难道那人的武功很高?” 小强说道:“岂止很高,那人出手的剑招气度,俨然有名家风范,以郝金堂的功力竟未能在他剑下走满十招,兵刃便脱了手。” 郭长风心头一凛,道:“真有这种事?” 小强道:“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当时连我也惊呆了,直到那人从郝金堂手中夺去香罗带,已经追赶不及了。” 郭长风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林百合道:“你一定看错了,我爹爹还在红石堡,根本不可能离开。” 樱儿道:“而且,我们庄主患病多年,武功早已荒废,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高的剑术。” 小强道:“但愿是我认错了,可是,我两眼未花,的确看见他就是林庄主。” 郭长风摇摇头道:“他是不是林庄主倒在其次,十招内能使郝金堂兵刃脱手的人武林中并不太多,此人突然现身夺去香罗带,是敌是友?实在令人可疑。” 田继烈困惑地道:“你们说了半天,真把我听糊涂了,究竟世上有几个林庄主的替身?” 郭长风道:“据我所知,秦天祥一共训练了三名替身,都跟林庄主的面貌相似,其中两名在襄阳。一叫刘凯,一名陈杰,另外一个留在红石堡的名叫黄公展,也就是我们在栾川埋葬的人。” 田继烈一面屈指计数,一面喃喃道:“三个死了一个,还剩两个,加上林庄主本人,仍然是三个……换句话说,这世上共有三个林庄主,面貌都很相似,叫人不易分辨出来,对么?” 小强接口道:“现在又多出一位,加起来共有四个了。” 田继烈道:“嗯!不错。但这四人中,只有一人是真的,其余都是假冒,所谓化身千万,皆属幻象,我们只要先确定哪个是真的,不必管它共有多少化身……” 樱儿失笑道:“老爷子,你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嘛。” 田继烈正色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就知道是不是废话了。” 微顿,接着又说道:“要想确定谁是真正的林庄主,必须先了解秦天祥训练替身的目的。 现在,咱们先假定他有两个目的,一是纯为避仇,想以替身混淆仇家耳目,保护林庄主的安全;一是纯为私利,想以替身作幌子,企图骗取另一条女用香罗带……” 众人听他分析入微,话及正题,不觉都聚精会神倾听,连樱儿也不敢再以“废话”相视了。 田继烈又道:“这两种假定,现在已经有了结论,由郭老弟这次在红石堡道遇的经过,以及秦天祥对亲人部属安危的冷淡,足以证明他并非一个重感情的人,那么,他花费十年苦心,训练貌似林庄主的替身,目的显然不在避仇弭祸,而是为了骗取香罗带。” 郭长风点点头,衷心赞同这项推断。 田继烈道:“香罗带虽是林家传家之宝,林庄主却不知道它的价值。公孙玉儿虽然获得过香罗带,竟然也不了解它的珍贵,反是秦天祥一见此物,便处心积虑想占为已有,火焚桑园失败后,又暗中训练替身……从这些迹象看起来,秦天祥必然早就洞悉香罗带的秘密,而且很可能与林家的上一代相识。” 郭长风瞿然变色,说道:“老前辈,你怎么会想到秦天祥可能与林家的上一代相识?” 田继烈道:“这道理很简单,香罗带既然暗藏秘密,林家祖先断无不知之理,否则,怎会将两条香罗带,作为传家的宝物,秦天祥若与林家祖先不认识,又怎会知悉香罗带藏有秘密?” 郭长风用力一击双掌,道:“对极了,可笑咱们当初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林百合道:“如果我家祖先知道香罗带的秘密,为什么只传香罗带,却不肯传告罗带的秘密呢?” 田继烈道:“这当然另有缘故,譬如说,为了怕风声外泄,招来武林人物的争夺,或者临终之前,来不及详述,都有可能。” 林百合道:“但这些跟如何确定谁是我的爹爹,又有什么关系?” 田继烈道:“我说这些,主要在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香罗带的秘密虽在林家失传,外界却并未忘记,既然秦天祥知道,难保另外就无人知道,再进一步说,既然秦天祥能想到使用替身,难保另外就无人也想到使用替身……” 林百合吃惊道:“老前辈莫非怀疑那夺走香罗带的人,也是一名替身?” 田继烈摇头道:“不,正好相反,我倒怀疑那人才是真正的令尊。” 林百合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田继烈微微一笑,道:“换句话说,我是怀疑那位被幽禁在红石堡的人,很可能只是一名替身而已。” 林百合呐呐道:“究竟谁是替身?谁是真的?我已经被弄糊涂了。” 郭长风道:“田老前辈的章思是说,秦天祥欲以替身骗取另一条女用罗带,也可能另有人想以替身骗取那一条男用的罗带,这些年来,居住在寂寞山庄后园的人,可能早已不是令尊,面是另一名更高明的替身。” 田堆烈含笑颔首,对郭长风这番解释,大有嘉许之童。 林百合却连连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我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是假的……” 田维烈道:“姑娘别忘了,这些年来,令尊神志失常,独居后园,根本和外界断绝来往,甚至父女之间,也程少见面,你怎能断定他不会是假的。” “这”林百合一呆,为之语塞。 郭长风道:“老前辈这番推侧,倒引起我另一种怀疑,只不知对与不对。” 田继烈道:“大家都是在忖测,何妨说出来听听。” 郭长风道:“我进过寂寞山庄后园,也看见过林庄主焚香私刻公孙玉儿的石像,更曾经跟他交过手,据我猜想,林庄主的人可能不假,他那种疯痴的行为,可能倒是假装的。” 田继烈一哦,说道:“哦!这倒也有此可能。” 郭长风道:“或许林庄主早已发现火焚桑园的祸心,一面对公孙玉儿的下落安危,终身难以释怀,一面也对秦天祥暗中有了警惕,因此,他故意消沉颓废,使秦天祥认为他已经不值重视,私下却在等待公孙玉儿的出现,后来见秦天祥派来两名替身,触发灵机,便自己替自己也安排了一个替身,秦天祥欲送他去红石堡,却被他以‘金蝉脱壳,的方法,暗地抽身离开了寂寞山庄,但他一直就隐藏在红石堡附近,所以又从郝金堂手中夺回香罗带。” 田继烈沉吟道:“果真如此,他一定也去过栾川废墟,当时为什么不现身阻止咱们把香罗带交给郝金堂?” 郭长风道:“我想,那是因为百合在场,目前他还不愿意女儿知道这秘密。” 田继烈点点头,叹道:“你这种推测,当然很有可能,只可惜咱们没见到他和郝金堂交手,若能当场见到,就不难解开这个谜底了。” 小强听到这里,忽然接口道:“现在他已经夺去香罗带,再找他只怕不容易,要想解开这谜底,唯一可行的方法,还是由红石堡着手。” 林百合道:“对!我真恨不得立刻就去红石堡,看看那被幽禁在堡里的人,究竟是不是爹爹?” 小强道:“而且,咱们还要从秦天祥手中,设法把另一条男用的香罗带弄出来,然后利用这条罗带,引诱那人现身,才能知道他真的是谁。” 郭长风默然片刻,道:“红石堡非去不可,但必须暗去,不能明往。” 林百合道:“你们尽管暗中去,我和樱儿可以明去,必要时,还可以偷偷帮助你们。” 郭长风想了想,向田继烈道:“老前辈以为如何?” 田继烈道:“我觉得这样也好,以眼前情势,秦天祥不会为难她们,可是” 目光一掠罗老夫子,却没有再说下去。 罗化庭忙道:“诸位不必顾忌老朽,我虽然是红石堡的人,这条命都是诸位救回来的,诸位若信得过我,放我回去,我决不会泄漏半字机密,否则,就暂时别放我回去,我也不敢抱怨。” 郭长风笑道:“咱们倒不是信不过老夫子,但若送你回去,你为了处处避嫌,也一定处处为难,不如且等这件事完了再回去吧。” 罗老夫子道:“但凭郭大侠吩咐。” 田继烈望望天色,道:“天就快大亮了,事不宜迟,郭老弟先送两位姑娘去红石堡,咱们且回山脚石穴等候,再详细商议进入红石堡的方法。” 大伙儿分手,郭长风陪着林百合主婢上山,田继烈用带着众人返山搁下石穴。 登山逢中,林百合忽然又生出怯意,黯然道:“如果堡中鄙人并不是我爹爹,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 郭长风道:“你可千万要记住,无论他是不是令尊,表面上决不能流露出来,你只能当他是令尊看侍,不可被秦天祥看出破绽。” 林百合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有些怕,万一发现那人不是爹爹,咱们又不能出来,该怎么办呢?” 郭长风沉衅了一下,道:“发生任何情况,你们务必要忍耐,不能急躁,必要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你们。’ 林百合道:“谁?” 郭长风道:“双飞剑常洛。” 林百合轻哦道:“你是说‘小和尚’?我最讨厌他了,好好一个人,偏长了一头癞痢,想起来都叫人恶心。” 郭长风正色道:“不要这么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据我所知,常洛是个很热诚的年轻人,他对你始终怀着倾慕之心,却自惭形秽,不敢表露……” 林百合以手掩耳,道:“好啦!好啦!我不要听这些话,反正我一见他就讨厌,宁可死也不要他帮助。” 郭长风道:“可是,我却接受过他的帮助,如果没有他相助,这次就可能出不了红石堡。” 林百合道:“那是你跟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你要知道,他并非愿意帮助我,而是为了要救你爹爹。” 林百合一擞嘴,道:“有什么了不起,救出来的不过一个替身。” 郭长风道:“但他当时并不知道是替身,完全是为了你才冒险行事。” 樱儿道:“不错,后来他还把公孙茵误认是你,被刺中好几剑,险些连命也断送了。” “活该!”林百合忽然沉下脸来,冷冷对樱儿道:“你究竟得了他多少好处?连你也帮着他说话?” 樱儿道:“婢子说的是真话。” 林百合道:“他既然真那么好,你尽管去求他帮助,我是决不求他的。” 郭长风见她对常洛竟如此厌恶,不禁暗暗皱眉,恰好这时已走近峰顶,便咽住话尾,没有再说下去。 三人藉着初升的旭日光辉望去,却见外堡一片沉寂,杳无人影,连武士们居住的石屋也搬空了。 林百合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红石堡搬家啦?” 郭长风凝目远眺,摇头道:“秦天祥一定料到咱们会再来,业已将外堡武士全部撤入内堡去了。” 樱儿道:“这一来,咱们不是也进不去了么?” 林百合道:“郭大哥先躲一躲,咱们去旗台上叫门试试。” 郭长风依言闪身藏人石屋,林百合和樱儿便登上了悬崖边的旗台。 台上只剩一根旗杆,旗箱内找不到半面旗帜。 隔山望去,红石堡的吊桥高高吊起,堡墙上果然有武士往来巡逻。 可是,任凭林百合和樱儿挥手大叫,对面却不理不踩,毫无反应。 林百合愤然说道:“这算什么意思,那些家伙明明已经看见咱们,居然理也不理。” 樱儿道:“幸亏咱们昨夜没有来求药,想不到秦老爷子会如此绝情,连亲戚也不认了。” 林百合道:“我不信外公会是这种人,或许守望的武士大意疏忽,樱儿,你再大声叫叫。” 樱儿又提高嗓门,挥手呼喊,直叫得声震山谷,对面堡墙上依然不见丝毫动静。 郭长风从石屋内探头出来,低声道:“不用叫了,叫破喉咙也没有用,咱们还是回到山下去另想别的方法吧!” 林百合气无处出,恨恨道:“除非你们一辈子别让我进去,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这批家伙好看。” 说着,长剑出鞘,竟将台上旗杆一挥面断。 断杆坠落山谷,传来阵阵闷雷般声响,对面巡逻武土分明看见听见,却故作视而不见,听面不闻。 可是,当林百合主婢气冲冲随着郭长风离开外堡以后,墙楼上却出现一群人。 秦天祥凝视外堡,得意笑道:“我就知道郭长风必然会再寒,果然不出我所料。” 百步神拳应飞道:“万一他见吊桥曳起,知难而遇了呢?” 秦天祥道:“不会的,区区吊桥,难不倒郭长风,尤其当他发现西南方峭壁上的那片葛藤,今夜一定会有行动,咱们只等张网捕鸟吧。” 应飞也附和着笑道:“秦兄妙算无遗,除胯非他不来,否则管叫他插翅难飞。” 秦天祥道:“不过,咱们也不能小觑郭长风,这不是昔通麻雀,而是一头狡猾的苍鹰,必须牢牢结网,多备弩矢,别被他破网逃脱了。” 应飞低声道:“秦兄的意思” 秦天祥以手捋须,一字字道:“宁杀毋纵,死活不论。” 这八个字,掷拂地成声,字字充满了杀机。 ※※※ 山涧旁的石穴中,大伙儿听了林百合述说的经过,都为之愤愤不平。 小强道:“林姑娘你现在相信咱们的话了吧?秦天祥心中只有香罗带,根本没有一点亲谊之情,他将令尊接来红石堡,不过当作交换香罗带的人质而已。” 林百合叹口气,默然无语。 田继烈道:“我却觉得有一点很可疑,秦天祥这样龟缩不出,怎能得到香罗带呢?” 小强道:“他是被六哥进入红石堡劫走了人,又烧了粮食,余悸犹在,所以闭门不出,一定在筹思对付六哥的方法,反正他自认林庄主在他手中,六哥决不会把香罗带另给别人。” 田继烈道:“果真如此,他闭门不出只是暂时的,过几天仍然会出来。” 小强道:“可是,咱们却不能等他安顿妥当,要救林庄主,就得趁早下手。” 石头在旁边帮腔道:“对!那老小子以为躲在乌龟壳里,咱们就拿他设法哪!任他的壳再硬,咱们也给他钻个洞。” 樱儿笑问道:“你用什么钻?” 石头道:“用钳子呀!” 樱儿道:“那也得先到乌龟壳边才能动手,现在咱们连过都过不去,怎么个钻法?” 石头道:“这还不容易,他会拆桥,咱们就搭桥,常听说书的提起,攻城都用云梯飞车,咱们也造些云梯,响起号炮,给他个一拥而上……”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下面“两军厮杀”的精采处还没来得及描述,头上“波”地吃了个爆柳子,连忙住口。 田继烈喝道:“大人在商议正事,谁要你来说《三国演义》,给我滚到一边去。” 石头揉着脑门,哭丧着脸,逗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林百合责备樱儿道:“都是你,害人家挨骂!” 郭长风道:“樱儿说的倒也是实情,红石堡险峻天成,难以飞渡,咱们必须先想进入红石堡的方法。” 小强笑道:“这个六哥尽管放心,区区峭壁,还难不倒我。” 郭长风说道:“莫非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小强点点头,道:“咱们昨天还没会面以前,我已经去峰下山谷中仔细勘查过,发现一处攀越捷径。” 郭长风道:“哦?在什么地方?” 小强道:“红石堡坐落的主峰四周,都是百丈峭壁,若以蜘蛛功分段攀登,纵然我能上去,你们也有困难,只有在西南方的半山壁上,有一片葛藤,恰可歇脚换气,先用‘金爪银丝飞蜘蛛’攀上那片葛藤,再利用藤条编成长绳,你们都可以沿绳而上了。” 林百合大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咱们现在就去吧?” 郭长风道:“现在光天化日,行动不便,必须等到入夜以后才行,同时,咱们也不必都进红石堡,山谷中还得留上接应的入。” 林百合道:“不管你们怎么样,我是非去不可的。” 郭长风略一沉思道:“这是当然,我想,除了你之外,有我和小强同去,便已足够了,其余的人,都随田老前辈,在山谷中接应……” 话还没有说完,田继烈已经不悦地说道:“郭老弟是怕我脚上不方便,成了累赘?” 樱儿也接着道:“小姐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郭长风忙道:“你们先别误会,须知此去红石堡,咱们目的只在救出林庄主,如有机会,希望顺便取得另一条男用香罗带,这两件事,都必须在暗中进行,人多非仅无益,反而有害,何况,咱们若全都进堡去了,一旦形藏败露,势难迅速退出来,那时内无出路,外无接应,岂非都要落人秦天祥手中。” 田继烈听了这番话,想想不无道理,也就不再争论了。 樱儿却撒赖道:“我不管,反正我是跟定小姐了,你们三个人能去,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人。” 郭长风道:“你可以跟咱们上去,但不必进堡,只能留在那片葛藤处,随时准备接应救人。” 樱儿道:“那为什么?你就不能另派别人在那儿接应么?” 郭长风道:“田老前辈要负责地面接应,罗老夫子和石头都不会武功,还有何人可派? 况且,连小强也只送咱们到堡墙外,就得留在墙外接应,真正进入红石堡的,也不过就是我和百合两人而已。” 林百合道:“好啦,樱儿,不要争了,郭大哥这样分配,自然有他的道理。” 樱儿嘟着嘴,低声嘀咕着道:“你当然愿意啦,两个人一块儿,当然嫌我碍眼了……” 林百合脸上顿时飞现两朵红云,羞在心头,只好装没有听见。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人手分配,就这样决定,趁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吃些东西,好好休息,小强跟我再去山谷勘查一下。” 林百合张张口,本要同去,忽然想起樱儿刚说的话,忙又顿住。 田继烈便命石头般出干粮,大伙儿饱餐了一顿,各在洞中觅地休息,小强和郭长风却绕过山涧,同往谷中。 抵达红石堡主峰山脚下,果然在西南方看到一片葛藤。 那片葛蘑恰在峭壁中段,距离峰顶和地面,都约三四十丈,远远望去,但见条条藤蔓,临空垂下,宛如一副别致的帘幕。” 小强指点着道:“六哥,你瞧那藤条,都有十来丈长,如果砍些下来,织成一副藤梯,上下峭壁就更容易了。” 郭长风凝视良久,却皱眉道:“你不觉得这些葛藤有些奇怪么?” 小强道:“有什么奇怪?” 郭长风道:“你瞧瞧,这山峰周围一二十里,四面全是光滑峭壁,为何偏偏此处有一片葛藤?” 小强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葛藤须有泥土才能生长,此处半崖上,必然有缝隙,里面蕴着泥土,葛蘑是由石缝中蔓延出来,才形成这一片蘑帘。” 郭长风道:“但这片葛藤,乃是红石堡防守上唯一漏洞,咱们能找到此地,难道秦天祥反不知道?” 小强道:“秦天祥当然知道,不过,他一定仗恃这片藤帘位于山崖中段,上下各有数十丈距离,即使轻功再高的人也无法飞上四十丈的峭壁,所以没有在意。” 郭长风摇了摇头,道:“秦天祥决不是这种大意疏忽的人,我看,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小强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咱们也别把秦天祥估量太高了。” 郭长风道:“但咱们也决不可低估了秦天祥。” 小强道:“六哥如果不放心,小弟现在就上崖去探查一下。” 说着,从腰间解下“金爪银丝飞蜘蛛”,一抖手,向石壁上掷去。 那金质的蜘蛛八脚箕张,每只脚端都有倒钩,只要碰到些许凸石或石缝,立可牢牢扣住,藏在肚腹内的银丝,既轻又软,却足能承受数百斤重量。 银丝的长度虽然仅十丈余,但小强身手矫捷,迅逾猿猴,一阵轮换,霎眼间,已猱身至顶,然后,一手攀登石壁,一手取下飞蜘蛛,再度掷出。 三四次交替,便到厂葛藤垂挂处。 郭长风忙道:“只须试试葛藤的韧性就够了,别再上去,也不要留下痕迹。” 小强一面答应,一面已沿着葛藤上崖,整个身躯忽然隐入藤蔓中不见了。 过了片刻,才见他由藤蔓中现身出来,仍用原来的方法,迅速滑落回地面。 他收好银丝蜘蛛,得意地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上面那条石缝约有四五丈探,三十丈长,足可容纳几十个人藏身,只可惜嫌潮湿了些。” 郭长风道:“石缝中没有足印之类痕迹?” 小强说道:“什么都没有,我敢断言,红石堡的人,从未到石缝中去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人合利用这片葛藤,潜入红石堡。” 郭长风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 大伙儿休息了一整天,入夜时分相继醒来,饱餐干粮,人人精神抖擞。 抵达葛蘑下山脚,郭长风仍觉得难以释怀,又将这件事询问罗老夫子。 罗老夫子道:“秦堡主并非不知道这片葛藤,往年,曾经不时派出武土来谷中巡逻,而且在堡内西南方特别增建了两座箭楼,因为从来平静无事,才取捎了巡逻队。” 郭长风又问道:“箭楼戒备的情形如何?” 罗老夫子道:“每座箭楼,白天有两名武士守望,入夜以后,增为四人,楼中设有连环弩匣和传譬的烟火,还有‘吐火龙’。” 郭长风诧异问道:“什么叫做‘吐火龙’?” 罗老夫子道:“那是一种特制的火器,龙头虎身,内蓄桐油,只须扳动机钮,便能从龙口喷出火舌,遇物即燃,威力可达三数丈远,是专为对付攀越堡墙的敌人设置的。” 郭长凤悚然一懔,说道:“幸亏老夫于透露这件秘密,否则,今夜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小强道:“六哥太过虑了,区区火器,何必放在心上。” 郭长风脸色凝重地道:“千万别小瓤子这种火器,堡墙居高临下,山壁陡峭,无处掩蔽,倘若在登上墙头之前被发觉,的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小强道:“放心,你们等一会先在半崖石缝中藏着,由我独自登上箭楼,把守卫的武士解决掉……” 郭长风摇头道:“绝对不能鲁莽,须知每座箭楼有四名武士,两座合共八名之多,如果不能一举将八名武土全都解决,反而会打草惊蛇。” 林百合道:“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郭长风仰面度量了一下,道:“小强,把你的金爪银丝飞蜘蛛给我。” 小强道:“六哥要来做什么?” 郭长风缓缓道:“由我先上去,看看能否制服守卫武士,毁去吐火龙。” 小强道:“这件事小弟也能办到。” 郭长风道:“你绝对没有把握一举制服八名武士,只有我还可勉强一试。” 小强道:“可是,你使用金爪银丝飞蜘蛛的手法,绝不及我纯熟,或许没到墙外就被发觉了。” 郭长风道:“我会小心谨慎的。” 小强道:“我也会小心对付那些守卫武士……” 郭长风正色道:“小强,不要跟我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小强道:“我不敢跟六哥争先,但这是六哥答应过的,难道因为我受了点皮肉之伤,六哥就认为我不堪担当重任了?” 郭长风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如果箭楼防卫不是这样严密,我当然会让你先上去……” 小强抢着道:“正因为箭楼防卫严密,六哥更不宜亲身涉险,六哥若一定不允许我先上,我宁可死在这里。” 郭长风听他冲口说出“死”字,心头一震,脸上顿时变色。 田继烈忙道:“你们都不要争先恐后了,何妨两人一同上去,强哥儿负责攀登峭壁,郭老弟负责解决守卫武士,彼此各尽所长,互相协助,不是很好么?” 郭长风沉吟片刻,举手轻拍小强肩头微笑道:“好吧!行动务必多加小心。” 小强答应着,解下金爪银丝飞蜘蛛,振腕抡动,向峭壁上掷去。 众人略退数步,仰面旁观,只见那金色飞蜘蜂一触山壁,业已牢牢扣住壁上突石,小强试了试,随即飞身离地,才几次猱升,便到了突石处。 接着金爪蜘蛛二次飞起,银丝再吐…… 除了郭长风之外,其余众人,都是第一次目观小强施展“蜘蛛功”,见他猱升峭壁,如履平地,一个个全都看呆了。 樱儿无限钦慕地道:“真看不出,他居然还有这一套出色的本领。” 林百合也由衷赞道:“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根本不须利用葛藤,一样能轻易攀登滑壁。” 甚至以轻功享誉武林的田继烈,也不禁大为赞赏,含笑道:“蜘蛛功最难练的是双臂双腕,不仅出爪要准,附丝猱升时,既要迅捷,更不能悬空摆荡,以强哥儿目前的火候,非二十年以上苦练绝难办到,真亏他是怎么练成的。” 这是内行人的批评,至于罗老夫子和石头,早已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尤其石头,直看得张大嘴巴,嘴角涎水足挂了一尺多长郭长风没有开口,全神注视着半崖上的小强。 这时,小强已经攀抵葛藤顶端的石缝,正用力砍取藤条,结成长索。 石缝距高峰顶和地面各约四十余丈,小强很快已结好一条长达百丈左右的藤索,却并不放落下来接引郭长风,反将藤索索端系在腰际,再度抡动飞蜘蛛,继续向顶攀去。 郭长风大惊,急忙沉声叫道:“小强,你疯啦……” 林百合诧道:“他要干什么?” 郭长风焦急地道:“他结好了蘑索,却不肯放下来,竟想独自登上堡墙。” 众人听了这话,齐都着慌,细看峭壁上的情形,可不正如郭长风所说小强已经离开石缝继续向上揉升,只能看见很小一点人影了。 樱儿跺脚道:“这家伙真是在找死,大家快些喊他下来呀!” 她正想大声喊叫,却被林百合一把捂住了嘴,低喝道:“千万叫不得,惊动堡中武士,那就更槽了。” 大伙儿既不能喊叫,又无法阻止小强的行动,只有眼睁睁望着,空白焦急,束手无策。 郭长风把心一横,突然飞步奔到山壁下,吸一口真气,背贴山壁,手脚并用,竟施展“壁虎游墙术”向上疾升。 林百合急道:“这样不行的,一口真气绝难支持升上四十丈峭壁……” 田继烈接口道:“就算能够,也于事无补,你再快也快不过他的金爪银丝飞蜘蛛,郭老弟,赶快下来,咱们另想别的办法。” 但无论众人如何劝说,郭长风全都置之不理,仍然凭一口真气,向上游升。 这一刹那,他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也不愿去多想后果,一心一意,只希望追上小强,不让他独自涉险。 可是,一口真气毕竟无法维持长久,“壁虎功”又最耗体力,当升到十余丈高,郭长风已感到体内真气渐渐重浊,上升的速度立即缓慢下来。 林百合忙招手道:“郭大哥,快下来吧,他已经接近堡墙,追阻也来不及。” 郭长风身子紧贴着峭壁,无法看见峰顶的情形,听了这话,心里一着急,真气顿泄…… 幸亏他应变快,左手五指一紧,恰好扣住一块突石,暂时稳住身子,没有从山壁上坠落下来,连忙趁机换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一条藤索忽然从峰顶放下来,笔直触及地面。 郭长风一把抓住藤索,双手交替,迅速地向上攀去。 林百合和樱儿也喜出望外,急忙沿着藤索向上猱升三人先后攀抵石缝,探头向峰顶张望,业已不见小强的影子,只有空荡荡的藤索系在堡墙处一块大石上。 堡中平静如恒,刁斗不惊,看不出丝毫异状。 郭长风道:“小强八成已经入堡,你们在这儿稍候,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林百合道:“我跟你一块去,让樱儿留在这里接应就行了。” 郭长风想了想,道:“也好,但你只能在最墙外等候,负责守护藤索,这是咱们唯一的退路。” 商议定妥后,两人便继续沿索向上攀登。 由石缝到峰顶,山壁略呈内斜,攀附时虽然比较省力,却是登上堡墙最危险的一段距离。 因为山壁斜倾,使人整个身子暴露在峭壁上,四十余丈内,毫无掩蔽,万一这时被堡墙上发觉,用“吐火龙”向上喷射火焰,那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是以,郭长风一离开石缝,便施出全力,尽快向上猱升,并且嘱咐林百合跟自己保持二十丈距离,希望以最短时间越过这片山壁,万一半途发生意外,林百合也还来得及退回石缝躲避。 谁知这些竟是多虑了。 当他迅速地攀上峰顶,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接着,林百合也平安抵达。 两人隐藏在系藤索的大石背后,更发现石旁五尺处,有一个很深的坑,里面蹲着一人,竟是小强。 郭长风暗暗松了一口气,忙低声问道:“可曾发现什么情况?” 小强轻声说道:“今夜情形,有些不对。” 郭长风道:“哦?” 小强用手指点着道:“你们瞧瞧,墙上两座箭楼漆黑沉静,始终不见人影,附近更连一个巡夜的人都没有,这不是显得很反常么?” 郭长风凝目打量了一会,道:“不错,红石堡的戒备决不会这样松驰,看来其中有诈。” 小强道:“我也有同感,所以,没敢冒失,或许这就是秦天祥故意布置的陷阱吧。” 林百合道:“那么咱们还要不要进去呢?” 小强道:“既已来了,当然要进去,但必须先作万一的准备,尤其希望姑娘务必要答应全力相助。” 林百合道:“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办得到的,我一定答应。” 小强道:“好!现在请姑娘先将藤索收起来,卷成一束递给我。” 郭长风诧道:“这是咱们唯一退路,为什么要……” 小强道:“六哥先别问缘故,等一会小弟自会奉告。” 郭长风不便再问,只得帮助林百合收卷藤索。 长达百丈的藤索,收卷起来,变成偌大一堆,林百合要将它递给小强,显得十分吃力。 小强一面帮忙向土坑里拖,一面对郭长风道:“六哥请注意监视堡墙上动静,林姑娘请帮我把藤索掩埋起来,这东西既是咱们唯一退路,绝不能被对方发现。” 郭长风点头道:“最好动作快些,咱们还要入堡救人,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强和林百合,一个拖,一个推,将藤索弄进土坑,拨土掩埋,在掩埋的时候,小强低声对林百合说了一阵话: 说些什么?郭长风没有留意,只听见林百合似乎为难地道:“这样做,只怕不太好吧?” 小强哑声道:“形势如此,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姑娘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否则,咱们只有立刻退走,以免全军覆灭。” 林百合道:“你真的有把握么?” 小强道:“放心,我已经考虑了很久,这是万全之策。” 林百合沉吟片刻,又偷-望望郭长风,最后终于点头答应,填土埋好了藤索,仍旧回到大石背后。 郭长风诧异道:“你们在商量些什么?” 林百合显得有些迟疑,浅浅一笑。道:“没有什么,他只是告诉我一个入堡的方法……” 郭长风道:“什么方法?难道竟不能让我知道?” 林百合嗔声道:“谁说不能让你知道?我正要跟你商议嘛,瞧你,疑心病这么重。” 郭长风道:“那么,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方法?” 林百合看看小强,犹豫着没有回答。 小强道:“林姑娘,快告诉六哥吧。时间宝贵,休要耽误。” 林百合深吸一口气,偎近郭长风身边,低声道:“他对我说,堡里戒备情形令人可疑,可能……可能隐藏着危险,必须……必须……” 郭长风道:“必须怎么样?” 林百合呐呐道:“这……这样!” 话未毕,突然一指飞出,点在郭长风“期门”穴上。 郭长风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出手,腰际一麻,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惊骇之下,忽见小强已如鹰隼般凌空拔起,向堡墙飞掠而去。 郭长风张口欲叫,林百合的手掌又适时拍中了他的“哑穴”…… 小强飞身登上墙头,目光一扫,见左右两座箭楼仍然静悄悄毫无声音,堡墙内是片大约十丈见方的空地,也寂然不见人踪。 触目所及,四下一片漆黑,仿佛整个红石堡已成了一座空堡。 这情形太出人意外,莫非秦天祥已经弃堡搬走?难道堡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小强不禁纳闷,一迈步,欺近右侧箭楼。 从窗孔望进去,这才恍然而悟。原来箭楼中一张矮桌边,围坐着四名武士,每人手里各捏着一副纸牌,却僵硬不动,分明已被人点了穴道。 桌上一盏油灯业已熄灭,灯芯上犹有余烟。 看来,这四名武士深夜无聊,恰好凑成一桌牌局,玩得正高兴,却遭了暗算。 小强皱皱眉,转身再奔向左侧箭楼。 那边的情形和这边大同小异,四名守夜的武士都围在桌边,各人面前堆着碎银,桌上一只空碗,其中有一名武士正高举着右手,张口作呼喝状,手中还提着三粒骰子。 敢情两座箭楼,一边正赌纸牌,一边正在抢红点,都先后被人弄了手脚,难怪会如此平静。 可是,那暗中下手的人会是谁呢? 堡外百丈峭壁,难道有人竟比自己还抢先了一步? 小强既感庆幸,又有些震惊,但仔细想想,来人出手制住了箭楼中的武士,当然是红石堡的仇家,彼此站在同一立场,又何必去探究对方来历。 于是,耸肩一笑,飞身向空地飘落。 他脚才着地,突然发现不妙,忙仰身欲退,竟来不及了只觉浑身一紧,地上忽然升起一张大网,早将小强整个人兜进网中,那大网上更布满了铜铃和倒刺,人一入网,顿时铃声大作。 就在这刹那间,空地四周突然亮起十余道灯光,大批武土纷纷涌现。 两座箭楼中也射出灯火,八名“被制住穴道”的武土全都恢复了行动,扯起楼板,推出来两具龙头虎身的“吐火龙”。 火器上的喷火龙口,正对准着空地中央。 四周武士,除秦天祥贴身“十八铁卫”执着长刀,再余一律强弓硬弩,凝指着大网。 灯光下,秦天祥以手捋须,哈哈大笑道:“郭长风,老夫算定你会再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多时,现在你已变成网中之鱼,还有什么话说?” 一面说着,一面缓步向场中走来。 应长老突然低声道:“堡主不可靠近,小心那厮的暗器。” 这句话提醒了秦天祥,立即止步,对武士们吩咐道:“弓箭手注意戒备,姓郭的若敢反抗,立刻给我乱箭攒射,死活不论。” 语刚说完,只听一声怒吼,小强已破网而出。 那网上的倒钩,早已沉陷在他的肌肉中,但小强仍然奋不顾身挣脱了罗网,只是人挣脱,全身衣衫已破成碎片,遍体鳞伤,几乎成了血人。 然而,他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肉身的疼痛,也顾不得满身血污,挥动匕首割破网索,便疯狂般扑向秦天祥。 四周弓弦齐响,箭如飞蝗。 小强扑出的身躯停顿了一下,浑身桩射中数十箭,整个人全遭箭矢包裹,看来就像一只忿怒的刺猬。 但他只是身子晃了晃,并没有倒下去,厉吼一声,又向秦天祥扑去。 这情景,直看得人人心惊胆颤,许多弓箭手都吓呆了,竟忘记抽箭再射。 秦天祥也不期然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怯意,脚下连连倒退。 小强风也似的冲了上去,举起匕首猛然刺出。 秦天祥惊惧之下,忘了拔剑格拒,挥臂挡了挡,转身便路。 幸亏他身后“十八铁卫”中及时冲出一人,抽刀截住了小强。 那人刀锋上迎,截向小强的手臂,只当小强必会撤回匕首,先求自保,谁知小强对那寒森森的剑光,却视若无睹,非但没有避让,反而飞起一脚,朝那人档下踢来。 刀锋过处,小强右臂被齐肘斩断,连匕首一同落在地上。 小强断去一臂,恍若无事,竟然用左手将那柄长刀拾了起来,仍旧迈步直追秦天祥。 在场众人,登时都吓呆了。 应长老见小强已经形同疯狂,无人敢现身阻挡,忙吐气开声,擂出一记“百步神拳”。 一拳正中小强前胸,“砰”的一声,小强踉跄侧退了七八步,仰面跌倒。 可是,转跟间,他又挣扎着站起来,张口连吐几口血,又摇摇晃晃冲了过来。 边时,连应长老也手脚软了,急叫道:“快用吐火龙烧他!抉!” 科楼上的武士应声扳动机柄,“轰轰’之声入耳,两道赤练赶的火焰,一齐射向小强…… 烈火卷袭下,小强终于倒了下去,可怜他那血琳琳的身躯,仍在火光中扭曲、挣扎、翻动,似乎对于未能替郭任风完成心愿,犹觉尚有余憾…… ※※※ 火焰渐渐熄灭了,夜风吹过空场,散起一阵焦臭气味。 小强卷卧场中,浑身已成焦黑,面目溃烂。五官难辨,只有右臂断处,仍在汩汩渗出血水。 环绕空场四周的红石堡武士们,全都默然无声,也不知是对适才的景况惊悸犹存?抑或对这躺在眼前的铁铮铮汉子,怀着莫名的敬意? 许久,许久,秦天祥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想不到郭长风竟会如此憨不畏死。” 应长老道:“只是死得太不值得,寂寞山庄的事跟他何干?竟然把性命也赔上了。” 秦天祥耸耸肩,道:“这就叫做咎由自取,谁叫他不自量力,强要出头。” 应长老道:“但不知香罗带在不在他身上?会不会被烈火毁损?” 秦天祥笑道:“不会的,那是用西域冰蚕丝织成的,水火不侵,否则,我就不致准备吐火龙对付他了。” 回头向双飞剑常洛道:“去搜搜尸体,看看香罗带藏在什么地方。” 常洛始终未发一言,脸上流露着黯然之色,听了吩咐,也忘记应语,默默地走了过去。 秦天祥和应长老跟去,四周灯火齐向场中聚集,数百道目光,全都没注在小强尸体上。 这些目光中,自然包括了贪婪和得意,但绝大多数都是敬重和惋惜。 常洛蹲下身子,亲手将尸体搜查了一遍,除了一副“金爪银丝飞蜘蛛”外,什么也没有。 秦天祥不禁诧道:“这就奇怪了,他在没有获悉香罗带秘密以前,一定会随身携带,莫非被郝金堂那匹夫先得去了?” 应长老道:”郝金堂虽然老奸巨猾,论机智和武功,都不是姓郭的对手,理当不会被他得去才对。” 秦天祥沉吟了一下,道:“把那飞爪给我看看。” 由常洛手中夺过“金爪银丝飞蜘蛛”,仔细端详一阵,突然变色道:“不对,这人可能不是郭长风。” 应长老道:“堡主怎知他不是?” 秦天祥道:“这东西是练‘蜘蛛功’的用具,以前从未听说郭长风练过,而且,今夜血战之时,此人始终未使用暗器,身边也未佩带着暗器革囊,分明是另一个人。” 在场众人,尽皆惊顾失色。 应长老惊然道:“此人若不是郭长风,必然是他的朋友,或许故意声东击西,趁咱们全力对付此人,郭长风已轻潜进堡内了……” 秦天祥忙挥手道:“赶快搜查堡墙外,如果郭长风已经入堡,一定会预留退路。” 常洛精神突然抖擞起来,应声道:“弟子亲自去搜查。” 秦天祥道:“你要特别留意崖外墙角暗处,是否有藏着葛蘑绳梯之类工具,若有发现,先毁了那些东西。” 常洛一面答应,一面从武士手中取了一盏‘孔明灯”,飞身越墙而出。 秦天祥又道:“应兄请带人回去守护密室,别让姓郭的把林元晖劫走了,立即鸣警,下令全堡戒备……”- 声令下,武士们纷纷四散,整座红石堡也跟着沸腾起来。 ※※※ 这时,郭长风和林百合正藏身堡墙墙脚一处排水渠口。 两人躲藏处,离墙内空场不过十余丈,适才发生的一切经过,莫不尽入眼中。 林百合目睹小强惨死,吓得心胆俱裂,始终不敢解开郭长风的穴道,她发觉郭长风的身子一直在颤抖,眼中蓄满泪水,情绪激动,已达极点,这时候解开他的穴道,必然如山洪暴发,难以遏止。 可是,小强的身分既已被秦天祥识破,红石堡正展开严密戒备和搜查,现在如再不解开郭长风的穴道,难道两人就这样等着束手就擒? 她又惊,又怕,心里更是焦急无主,眼看着双飞剑常洛已经越过堡墙,停身在大石旁。 那掩埋葛藤的土坑,就在石侧数尺处,而且,浮土新填,一眼便能看得出。 常洛目光扫过,业已发现泥土是新填的,蹲下身子伸手一扒,就看见了藤索。 但他一阵心跳,却没有声张,急忙又将藤索掩盖,并且很快地站起来,用脚踏个结实。 然后,游目四顾,忽然低声叫道:“郭兄郭兄” 林百合不答,只紧了紧手中剑柄。 常洛又道:“郭兄请回答一声,小弟绝无恶意。” 连叫数声,不闻回应,常洛重又低头寻觅,很快便看到林百合留下的足印。 于是,急急循着足印向墙脚奔来。 林百合大惊,一振手腕拔出长剑。 就在她长剑出鞘的刹那,常洛也恰好寻到水渠洞口。 四目相对,常洛先是一愣,继而泛现出一片惊喜之色,忙以指按唇,向林百合摇手示意,随即匆匆越墙而入。 秦天祥道:“外面可有什么发现?” 常洛答道:“弟子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并没有郭长风踪迹,想来姓郭的一定还在山下,先派此人来探路,便被咱们截住了。” 秦天祥皱皱眉,道:“这么说,咱们竟是打草惊蛇,本欲设阱捕虎,结果仅猎到一头小獐而已。” 常洛道:“只要咱们不声张,那郭长风决不会死必,一定还会再来的。” 秦天祥摇摇头,道:“姓郭的狡猾得很,刚才的火光和人声,很难瞒得过他,我看他是不会再上当了。” 常洛道:“人在咱们手中,他岂会就此罢休?” 秦天祥沉吟了一会,道:“为防万一,堡中仍须严密搜查,你要继续注意崖下的动静,我得先回密室去看看。” 常洛躬身道:“弟子遵命。” 送走了秦天祥,又假作登墙巡视一番,然后叮嘱箭楼武士几句便离开了空场。 但去未多久,又悄悄折返,重到水渠洞口。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林百合说,见了面,又结结巴巴说不出口,忸怩了一阵,红着脸道: “百合,我就猜想你会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林百合冷冷道:“我当然要来,我们当然要来,你们不念亲谊,囚禁我的父亲,难道我不该来么?” 常格忙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错怪我,上次郭兄救出一名替身,师父连我也瞒,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将来不得……” 林百合道:“好了,用不着赌这种牙痛咒,我最讨厌这一套。” 常洛赔笑道:“只要相信我,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赌咒了,再要赌咒,叫我将来……” 林百合道:“又来了,是不是?” 常洛急忙咽住话尾,郝然笑道:“我真该死,总是说溜嘴。” 林百合板着脸道:“我问你一句话,现在我跟外公已成敌对,你究竟是帮我外公?还是帮我?” 常洛迟疑道:“这” 林百合斩钉截铁地道:“不必顾虑,说实话……” 常洛呐呐地道:“凭良心说,我当然帮你,否则,刚才就不会替你们掩饰,不过……” 林百合截口道:“你既然愿意帮我,现在就立即带咱们去密室救人。” 常洛为难地道:“现在堡中正大事搜查,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你们先忍耐一会,让我慢慢想办法好么?” 林百合道:“不行,咱们没有时间等,也不想忍耐,如果你胆小害怕,咱们就自己动手了。” 常洛忙道:“千万不能鲁莽,师父和应长老都在密室,你们去了也无法下手,不如由我先去看看,等他们一走,我就带你们去。” 林百合说道:“万一他们一夜都不走呢??” 常洛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的。” 林百合道:“那你就快去快回,咱们等你半个时辰,你若准备向外公告密,时间也来得及。” 常洛惶然道:“百合,你怎么说这种话,我真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 林百合道:“好了,好了,快去吧,咱们时间有限,不能久等。” 常洛轻叹一口气,转身欲走,忽然发现郭长风闭目僵靠在洞壁上,始终没有开过口,不禁诧道:“郭兄怎么啦?是不是受了伤……” 林百合挥手道:“别多问,快去!快去!” ※※※ 撵走了常洛以后,林百合先替郭长风解开哑穴,轻声道:“郭大哥,觉得平静些了么?” 郭长风闭目不答,眼角闪现着莹莹泪光。 林百合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恨我,其实,这并不是我的主意,是他要我这么做,当时我没有想到台有这种结果,现在再解释,一切祁嫌太晚了。” 郭长风仍然没有开口,泪水却已夺眶而出。 林百合哽声道:“你心里难过,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呢?你要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相信我,这么做,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郭长风默不作声,若非满脸热泪,看来就像一尊木人。 林百合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唏嘘道:“我承认,自己有一点私心,明知道可能是个陷阱,心里舍不得让你去涉险,所以才答应他,我怎想得到他会因此断送性命?早若知道,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 郭长风突然截口道:“现在可以替我解开穴道了么?” 林百合忙道:“当然可以,不过,希望你现在不要太激动。” 郭长风不答,等穴道解开,缓缓舒展一下手脚,用衣袖拭干泪水,站起身来。 林百合惶然道:“你想到哪儿去?” 郭长风目光凝视着空场,徐徐说道:“放心,我现在很平静,但小强自幼跟着我长大,我总不能让他这样委屈地躺在红石堡中。” 说着,便举步向空场走去。 林百合急道:“不行,箭楼上还有八名武土……” 郭长风充耳不闻,也不隐蔽身形,昂首阔步走向小强捐躯处。 林百合无奈,只得剑藏肘后,蹑足追出,沿着墙脚飞快地向右侧箭楼掩去。 她自知无法拦阻郭长风,只好替他监视着箭楼,准备必要时暗助一臂之力。 谁知结果适得其反。 郭长风昂首阔步向空场走去,箭楼上的武土虽已发现,但因视野昏暗,郭长风又步履从容不迫,武土们一时不敢确定来人身分,是以没有声张。 林百合身形甫动,刚窜至墙脚,立刻被右侧箭楼发觉,当时射出两道孔明灯,沉声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右侧箭楼一出声,左首箭楼也射出灯火,四名武土同时擎灯冲了出来。 两座箭楼的灯火集中射在林百合身上,反而把空场中的郭长风忽略了。 林百合见形藏败露,不禁着慌,一长身,掠登墙头。 她若紧贴墙跟,因为正在弓矢死角内,反较安全,这一登上墙头,恰好暴露在两座箭楼之间,只听武士们齐声呼喝,弓弦响处,弩矢已由两端齐射过来。 林百合长剑展动,拨开了第一波箭矢,飞步冲向右侧箭楼。 迎面两名擎弓武士被她挥剑砍翻,跌落墙下,另两名都拔出长刀,并肩挡住了林百合。 左首箭楼上的四名武士,急忙推出了“吐火龙”,其中一人更取出随身号箭,准备发出警讯。 可是,当他取出号箭打算扬臂发出,突觉腰间一麻,背后伸来一只手,轻轻将号箭接了过去。 那人想叫,还没有叫出声音,已被人夹脖子捏住,拖回箭楼中。 前面一个犹未发觉,催促道:“老吴,快放号箭报警,十七号箭楼已经伤了两人了。” 连叫两声,无人回答。 那人回头一看,骇然失声呼道:“你” 嘴巴才张开,却桩一枚号箭直塞进喉咙里,两眼一翻,顿时闭了气。 最前面两名武土正推着“吐火龙”,闻声回顾,两人都各中一掌,翻身倒地。 四名武士先后受制,左首箭楼上的灯光也跟着熄灭。 剩下两名和林百合缠斗的武土,见势不妙,连忙虚晃一刀,转身欲逃。 郭长风一挥手,两点寒星电射而出,那两人连转了几个身,双双摔落墙下。 林百合吁了一口气,笑道:“郭大哥,谢谢” 郭长风却好像没听见,既无笑容也不回答,自顾抱起小强的尸体,飞身跃落墙外。 他默默解掘出藤索又默然解下自己的外衣,替小强掩裹住烧焦的尸体,然后将藤索系着尸体,缓缓垂下悬崖。 做这些事时,他是那么仔细,那么虔诚,举动看着似平平静,眼中却着两匿盈盈痛泪。 林百合就站在他身边,见此情景,心如刀割,只不知如伺安慰他才好。 藤索垂至半崖,不片刻,樱儿便沿着蘑索匆匆攀上了崖顶。 一见面,就惊骇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尸首是谁?” 原来小强的身体五官均被烈火烧得扭曲变形,难怪樱儿认不出来。 郭长风低着头,默默不语。 林百合轻叹道:“樱儿,不必问他是谁,你只要好好守护着他的尸体,在石缝里等侯,一切待咱们救出庄主以后再谈吧。” 樱儿道:“我已把尸体安置在石缝里了,让我留在这儿帮助援救庄主好么?” 林百合道:“不用了,咱们有常洛相助,人手已经够了,你留在这儿反而不方便。” 樱儿皱皱眉头,显得有些不情愿,又问道:“咦!怎么没看见傅公子?” “他……”—— 第十八章 林百合迟疑了一下,道:“他和常洛探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未毕,郭长风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霍然扭头,飞身掠上堡墙。 樱儿诧道:“奇怪,我看他神情好像有些不对……” 林百合挥手道:“别在这儿问东问酉了,快去吧,咱们还得把藤索埋起来。” 樱儿十分不情愿的又缒索而下,她虽然没敢多问,却已看出峰顶上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心里不禁怀着沉重之感。 林百合正在匆匆掩埋藤索,一条人影如飞掠到,却是双飞剑常洛。 常洛神情显得很紧张,一见林百合便催促道:“快跟我来,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林百合道:“怎么样?” 常格道:“刚才师父和应长老在密室商议,决定将令尊秘密迁往北院,却在密室中另布陷阱,想诱郭大侠人彀,现在正安排布置,我带你们去预先埋伏在地道中,只等令尊经过的时候,抢了就走,岂不省事?” 林百合大喜道:“这话当真?” 常洛道:“我怎么会骗你,地道中岔路很多,极易藏身,只是务必快些去,迟了恐怕会露了形迹。” 林百合想了想,说道:“不过,你为什么肯这样热心帮我?却叫我有些不敢相信。” 常洛急急道:“百合,你居然不相信我?” 林百合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从小受外公抚养,名为师徒,实际就像父子一样,咱们之间,只不过有点亲谊关系而已,谁知道你会不会故意地骗咱们去上当?” 常洛呆了呆,竟答不出话来。 林百合又道:“现在我和外公等于翻脸成仇,你和我也变成敌对,咱们只是儿时游伴,外公却是你的恩人兼师父,你会背叛他来帮我,叫人怎能相信……” 常洛惶然低下了头,道:“不要再说了,百合,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心,我……我真恨不能把心挖出来捧给你看。” 林百合道:“那倒不必,我只想知道你说的是真话或假话?” 常洛缓缓仰起头来,脸上已流满了泪水,低问道:“百合,你真的想知道我心里的话。” 林百合道:“不错。” 常洛长吁一声,道:“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又该如何才能使你相信呢?你说得很对,一面是师恩比山重,一面是友情如海深,这些年来,这份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也许你从未领受过,也许你早已领受到,却不屑一顾,但无论如何,百合,你总该承认我对你的感情,决不仅是儿时游伴而已。” 林百合既未承认,也没有否认。 常洛说道:“我说这些,绝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相信,在我心中,师恩和感情同样深重,并无分别,我不能辜负师门,又何尝能够抹煞自己内心中的感情……” 林百合突然接口道:“可是,你现在帮我,岂不就是辜负师门了么?” 常洛摇摇头,道:“正因为我不愿辜负师门培育之恩,才帮你入堡救人,你要救的是你的父亲,我当然应该帮助你,何况,如果我不帮你,你们势必要自己动手,那时难免会伤人流血,不管你和师父谁胜谁伤,岂非都不值得。” 林百合耸耸肩,道:“这么说,你倒是用心良苦了?” 常洛道:“或许你现在不相信,但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我这样做,师父或许也不谅解,但总有一天。他老人家一定也会谅解我这一番苦心。” 林百合道:“好吧,咱们去告诉郭大哥一声,大家一同到地道去。” 两人飞身登上堡墙,却发现郭长风已经不知去向。 林百合焦急地道:“他刚才还在这儿,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咱们快些分头去找一找……” 常洛道:“时间恐怕来不及了,我想,郭大侠的武功和机智都足可自保,不如我先送你去地道等侯,再设法找他。” 林百合道:“可是,他眼见盟弟被活活烧死,现在心情正坏,可能会出事。” 常格道:“目前掉父和应长老都在密室地道中,只要他不闯到北院小楼去,不会出什么大事,既或被巡逻武士发现,有我暗中拖护,也不致有什么大麻烦,你放心吧。” 林百合四顾不见郭长风的影子,无可奈何,只得随常洛先往地道。 常洛早有准备,身边已经携带着地道门户钥匙,两人进入蛛网般的地道通路,不虑被人盘查,立即加快脚步,向北院赶去。 途中,常烙手持火炬在前面带路,林百合紧跟在后面,遇到石门,常洛必须取钥匙开门,便将火炬交给林百合,门开之后,林百合又将火炬交还给常裕。 黑黝黝的地道本不如地面宽敞,有时难免需要扶持引导,火炬交接时,更避免不了肌肤相触,气息相关……这些,在林百合并不觉得怎样,对常洛却变成了特殊的感受。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跳得慌,又像被许多钢箍铁线紧紧缚住,呼吸越来越短促,唇干、喉燥,渐渐连手指也颤抖起来,几乎无法使锁匙对准锁孔,那每一次无意的接触,都令他心弦震动,几难自持。 这种奇妙而异样的感觉,他一生一世从来没有领受过,又像是久已渴望的事,一旦真的降临了,反而有些心颤情怯。不是么? 他多么盼望能和林百合接近,这份希望已经压在心底许多年了,甚至以为永远不可能实现了,现在忽然瞥见希望又生出了火花。 除了童年模糊的记忆里,林百合从未跟他如此接近过,那如兰似麝般的气息,那柔若无骨的肌肤,甚至一声足音,一片衣角拂过,都足以令他心摇神驰,遐思千缕……终于,他虽然用尽平生力量想握稳的钥匙,直碰得锁孔“叮叮”乱响,再也无法启开面前那道石门。 林百合诧异地道:“你是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连门也打不开了?” 常洛又羞又急,越急越发抖,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好像已经不是我自己的……” 林百合道:“那就让我来开吧,火把给你拿着。” 她左手将火炬塞给常洛,右手便来接取锁匙,无意间,身躯由常洛面前擦过,一缕发丝,拂上了他的耳根。 常洛只觉心弦一震,灼人的热流,刹时布满了全身,一松手,抛了火炬,突然张臂将林百合紧紧抱住…… 林百合沉声叱谴:“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这时,火炬已灭,地道中一片漆黑,常洛本已激动的心潮,更因黑暗面沸腾起来。 一股莫名的冲动,掩盖了他的理智。他一点也没听见林百合的呼叱,竟放肆地用火热的嘴唇,在她的面颊上搜寻…… “啪”,一声清脆声响从黑暗中爆出,紧接着,寒芒闪现,又是一声闷哼。 光亮晃动,火炬复燃。 常格一手抚着脸,一手按着胸,右胸上多了一个洞,殷红的血水,由手缝间不停地渗流出来。 林百合却右手提剑,左手高举着火炬,气呼呼站在丈余外,脸上全是怒容。 剑尖犹在滴血,显然,常洛右胸的剑伤不轻,但他只是瞠目咋舌的呆望着林百合,似乎并未感到受伤的痛苦。 林百合恨恨地骂道:“你这卑鄙下流的东西,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无耻。” 常格呐呐道:“我……我……” 林百合唱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若不念在幼年相识,刚才我就一剑杀了你了。” 常洛低头看看胸前的伤口,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苦笑,轻吁道:“不错,我的确是死有余辜,怎会被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来。” 林百合冷哼道:“我才是被鬼迷了呢,居然会相信你的鬼话。” 常洛道:“不管怎么说,我应该谢谢你,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却剑下留情,未伤我的要害。” 林百合道:“我正在后悔!” 常洛摇摇头道:“不,后悔的应该是我,现在我别无话说,只求你相信我,这是无心的。” 林百合道:“哼!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 常洛道:“百合,我错了,我承认,但我敢对天发誓,这绝不是有意的安排,的的确确是一时情不自禁,否则,我尽可用其他方法,何须冒生命之险带你到地道中来……” 林百合道:“你当然是以为地道中僻静黑暗,可以方便些。” 常洛道:“不!我若有这种无耻居心,愿遭天诛地灭,求求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林百合截口道:“用不着跟我赌咒发誓,反正我已经认识你了,休想我会再上你的当,现在你请吧,我还要去救我爹爹,没有工夫跟你噜嗦。” 常洛道:“你独自一个人,绝对救不了令尊。” 林百合道:“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常格道:“百合,不管你怎样鄙视我,让我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帮你救出令尊,这总可以吧?” 林百合道:“不稀罕,如果我救不了人,宁可死在红石堡,也不用你帮忙。” 常洛长叹一声,道:“难道我做错一件事,你就真的如此痛恨我,连一次赎罪的机会也不肯赐予?” 林百合用剑尖挑起了石门钥匙,冷冷说道:“不必多说,从现在起,咱们就当互不相识,你若一定不肯走,我就退出地道。” 常洛黯然颔首道:“也罢,你既然坚持如此,我走就是了,地道门户开启通行的方法,你知道么?” 林百合道:“别忘了,我以前也曾来过。” 常洛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你可能已记忆不清了,记住由这儿再往前走,只有正北方‘开’门才是正路,千万不可误人‘休”,‘伤’,‘惊’,‘死’四座门户,途中若遇武士盘查,不要妄动兵刃,这儿有一面通行令牌,能瞒过最好别动手……” 一面说着,一面取出块金质令牌,递给林百合。 林百合口里虽然逞强,其实对地道位置并不了解,常洛解说的时候,一直在注意倾听,及至见他又以令牌相赠,倒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忙将长剑插在地上,伸手过来接取。 谁知就在令牌人手的刹那,腕间一麻,突然被常洛闪电般扣住了腕脉穴道。 林百合大吃一惊,奋力夺手,便欲挣扎……常洛动作比她更快,左臂微一用力,右手中食二指已点中了她的“肩井”穴。 他的右手本来按在胸前伤口上,五指都染满了鲜血,竟然置剑伤不顾,遽尔出手,掌指上的鲜血,登时洒落在林百合衣襟上。 林百合又惊又怒,信口大骂道:“你这奸诈无耻的小人……” 常洛任她叫骂,默不作声,匆匆解开自己的外衣。 林百合更急了,厉声道:“常洛,我先警告你,你若敢碰我一根毫发,我变鬼也不会饶你……” 常洛不理,咬着牙将外衣脱了下来,又拾起林百合的长剑。 林百合大叫大嚷,道:“救命啊,救命啊……” 地道中回音震耳,但重重石门阻隔,呼叫声,只在周围回转激荡,外面无法听见。 常洛并未阻止她的呼叫,自顾用剑割开外衣,撕成四五寸宽的布条,然后一段一段连接起来。 他一面连接布条,胸口伤处一面血流不止,等到布条接好,整幅衣裳巳被鲜血染成赤红色,脸色却变得一片苍白。 失血过多,使他显得十分虚弱,不得不靠着石壁缓缓坐下。 这时,林百合才发觉自己太多疑了。 常洛解衣接成布条,只不过想为自己包扎伤口,而现在却已有些力不从心。 林百合不禁感到好腼腆,忙停止了喊叫,羞怯地问道:“你想包扎伤口是不是?为什么不替我解开穴道,让我来帮你包扎?” 常洛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林百合忙道:“可是,你流了很多血……” 常洛仰面长吁道:“性命尚且不足惜,流点血算得了什么。” 说着,突然奋身而起,强自挣扎,用布条将伤口一层层紧紧包裹起来。 伤口包好,人已疲累不堪,却不肯再休息,又收拾地上的火炬,令牌和石门钥匙,然后替林百合插回长剑。 林百合道:“你准备干什么?” 常洛道:“我先送你去后堡墙外,再往北院营救令尊,最迟在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能将令尊护送到后堡跟你见面,除非……” 林百合道:“除非怎么样?” 常洛道:“除非我已经死在堡中,事与愿违,那就无可奈何了。” 林百合心里一阵酸楚,轻叹道:“你既然有这份决心,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同去?” 常洛摇摇头,道:“我比你方便,也容易得手,而且,这是我唯一赎罪补过的机会。” 一面说,一面奋力抱起林百合,朝来路方向走去。 他本已失血虚弱,这时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不但抱起林百合,手里还挟着火炬,还得不时停下来,取钥匙开启石门,竟未流露疲态。 林百合没有拒绝他的抱持,也没有呼叫喝骂,只微闭着眼睛,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常洛,她一向没有感觉到他在自己心中有任何份量,虽然相识已久,印象却十分模糊,甚至根本没有印象。 如果一定说有,也只是一个聊供嘲弄取笑的影子而已,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此刻会跟他如此接近,居然会被他拥抱,被他亲吻……她有些恐惧,有些晕眩,有些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认的,也有些许意外的喜悦。 就只那么一丁点儿喜悦,使她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常洛若想吻她,相信她会默默承受,不敢破口大骂了……可是,常洛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这样想。 他甚至连低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只顾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行在冷清清的黑暗地道中。 一个人往往不惜耗尽终生时光,去追求一次机会,当机会悄悄来临时,却又懵无所知,任其逝去。 人,就是这样愚蠢,尤其是男人。 ※※※ 回到堡墙外大石边,常洛掘出藤索,就将林百合藏在土坑中,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 “委屈一下了,百合,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林百合幽幽地道:“你就这样把我搁在这儿?” 常洛道:“为了不让你去冒险,我暂时不能解开你的穴道,好在我很快就会回来……” 林百合道:“万一你有了意外,不能回来,或者在你回来以前,被别人发现了我,你是要我束手受擒?” 常洛道:“不会有人到这儿来的,我会吩咐他们不许擅自越过堡墙。” 林百合道:“如果是我外公或应长老亲自来,你也能吩咐他们么?” 常洛怔了怔,道:“可是,我若替你解开穴道,你一定不肯在这儿等候。” 林百合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肯呢?” 常洛道:“因为……因为……” 林百合道:“我的目的是救爹爹离开红石堡,既然你愿意替我去,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只须在这儿等候接应,为什么会不肯?” 常洛道:“你真的答应不去冒险,只在这儿等侯?” 林百合淡淡一笑,说道:“有你去,既比我方便,又容易成功,我何必再去冒险。” 常洛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替你解开穴道,你可千万不能……” 他举起手掌,正想拍开林百合的穴道,忽然一阵呐喊声由远面近,遥遥望见堡中火把闪动,势如长龙,飞也似向西南方奔来。 常洛吃惊道:“糟!一定出事了。” 林百合道:“快替我解开穴道” 话犹未已,一条黑影由堡中破空掠起,越过堡墙,飞落在近前。 林百合脱口叫道:“郭大哥!” 郭长风乱发披肩,浑身溅满了鲜血,背上插着四五支箭簇,双目皆赤,形如厉鬼。 但他胁下却挟着两个人,一是丫环风珠,另一个正是林元晖。 郭长风将两个人,往地上一放,沉声说道:“赶快送他们下山去,我挡住追兵,快!” 说完,转身欲走。 常洛连忙拦住道:“郭大侠,你身受箭伤,不能再动手了,阻挡追兵的事交给我,你们赶快带人走吧!” 郭长风道:“你不怕承当叛师欺宗的罪名?” 常洛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你们能平安脱险,任何罪名我都愿意承当。” 郭长风望望他,又望望林百合,轻吁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愿皇天不负苦心人,常兄多自珍重。” 常洛凄然一笑,替林百合解开了穴道,痴痴地注视着她,嘴角牵动,欲言又止。 林百合却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郭大哥,咱们快走吧。” 这时,火光渐近,墙内已传来清晰的奔逐脚步声。 常洛终于没有再说任何话,掉头纵身,越过了堡墙。 ※※※ 这是风涛险恶的一夜。 这是漫长的一夜。 但暴风雨总算有消失的时候,漫漫长夜逝去,接着便是黎明。 当清晨的阳光没照在山涧石洞门口,田石头举手抹抹红肿的眼睛,低声道:“爷爷,我睡了!” 田继烈不耐烦地道:“睡了就去睡,别烦人。” 石头望望洞底焦黑的尸体,哽咽道:“可是,我舍不得强叔叔,我睡了,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一句话,引来了满洞唏嘘,连罗老夫子也为之鼻酸难蔡,热泪纷坠。 小强的尸体躺在洞底,身上覆盖着郭长风那件血衣,田继烈祖孙和罗老夫子环坐在洞口,郭长风独自盘膝跌坐在尸体左侧。 自从昨夜回到山涧下的石洞,郭长风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休息,甚至连插在背上的箭簇也不让人拔除,一只手紧握着小强的手,另一只手却反复抚弄着那副“金爪银丝飞蜘蛛”,泪水技满面颊,始终未曾干过。 田继烈由林百合口中,获悉小强惨死的经过,心知他内心悲痛已达到极点,劝慰于事无补,只好默默陪着他泣泪了。 林百合父女和凤珠、樱儿,却在附近另一个石洞里。 两洞之间,相距不过丈许,但一边是骨肉团聚,另一边却是生死永诀。 清晨,山涧中还有尚未散尽的薄雾,这一层薄薄的雾,竟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又忍不住掩口打了一个呵欠,轻问道:“爷爷,咱们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 田继烈低喝道:“不许说话,你要睡就睡,不睡就给我滚到外面去。” 石头委屈地道:“我问问又没有错,人死了就该早些埋了,难道这样守着便能活回来?” 田继烈怒道:“你” 他扬手想给石头一巴掌,又怕惊搅郭长风,抬起的手,终于又忍住。 郭长风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子,别怪他,他说的是实话,人死不能复生,是该到分手的时候了。”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田继烈连忙也站起身子,道:“老弟要到哪里去?” 郭长风含着泪道:“他从小跟着我长大,如今又为我而死,我没有办法再带他浪迹天涯,总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田维烈道:“如要安葬他的遗体,老朽倒有个很合适的地方。” 郭长风道:“哦?” 田继烈道:“老朽以为,死者己矣,至于营造墓穴,广置茔产,不过是未死者徒作炫耀财富的手段而已,与其耗心费力去饰建坟墓,不如择个有纪念性的地方,使死者人土为安,生者有所凭吊,每临斯土,便永怀追思。”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 田继烈道:“强兄弟既然在红石堡舍命捐躯,为了永志豪义,何不就将他葬在此处。” 郭长风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将他葬在红石堡?” 田继烈道:“老朽认为红石堡那片峭壁上的石缝,地势极佳,又有葛藤垂蔓,连修饰表志都不必费心,正是强兄弟最佳埋骨之所。”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那地方虽好,只是上隔高峰,下临绝壁,显得太寂寞孤独了些……” 说着说着,泪水又滚滚落下来。 田继烈道:“强兄弟为义合生,生前是磊落英雄,死后正宜居高览下,傲视云山。” 郭长风想了想,哽声说道:“好吧,除此之外,恐怕也再难以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了。” 石头急忙站起身,抢着抱起小强的尸体。 罗老夫子跟着站起,道:“老朽也送傅少侠一程。” 郭长风道:“你不想早些回红石堡去么?” 罗老夫子苦笑道:“老朽本非武林中人,经过这次事件,深感江湖险恶,绝非终老之处,等诸位离去后,老朽也准备旧雨楼皖西故乡,耕读以度残年,从此不再参与江湖是非了。” 郭长风点头道:“好!好!’ 连说了几声好,举步跨出石洞。 才出洞口,迎面却见林百合和樱儿正向这边走过来。 林百合扬手招呼道:“郭大哥,你们要到哪儿去?” 郭长风既不回答,也无笑容,头一低,竟从两人侧边擦身而过。 林百合一愣,举着的手被僵在空中,满脸错愕之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亏田堆烈紧跟着走来,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原谅他,他心里正难过,咱们送强哥儿去安葬,一会儿就回来。” 樱儿道:“他心里难过,也不能拿咱们出气呀。” 田继烈急道:“姑娘,你少说一句吧……” 樱儿愤愤地道:“为什么不能说?其实,傅公子惨充,咱们小姐一点错都没有,他凭什么责怪别人,当时谁料得到会有这种后果,事情既然发生,他难过,难道咱们就不难过了么……” 林百合突然掩面失声,道:“樱儿,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樱儿眸子连转,也流下泪来。哽声道:“咱们回襄阳去吧,小姐,就当没认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林百合只顾哭,只顾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田继烈-面示意石头和罗老夫子先走,一面柔声劝慰道:“林姑娘,你要体谅他的心情,强哥儿和他自幼相依为命,情逾手足,一旦惨死,他难免会伤心,何况又是他亲眼目睹,却不能出手援救,自然难免因急愤而生怨恨,等他悲痛平静些,总有了解的时候。” 林百合凄然道:“他……他会恨我一辈子,永远都不会了解了……” 田继烈道:“不,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了解的,老朽相信他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林百合哽咽着说道:“都要等到哪一天啊?” 田继烈道:“不会太久。咱们先把强哥儿的遗体埋葬了,他不再触景伤情,慢慢就会平静下来。” 樱儿道:“可是,自从离开红石堡,他就没有跟咱们说过一句话,好像咱们就是害死傅公子的仇人似的。” 田继烈道:“这些都不用再提了,人在悲伤的时候,言行难免会失常态,总之,姑娘们务必要委屈些,多多体谅他。” 樱儿道:“你总叫咱们体谅他,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田继烈道:“姑娘们先忍耐片刻,一切等安葬了强哥儿的遗体再说,好么?” 林百合含泪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本来也该送送傅少侠,既然如此,只好不去了,等一会,就烦老爷子代咱们在灵前致意,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了解我的苦衷……” 话末完,眼泪又噗簌簌落下来。 田继烈连忙说道:“姑娘放心,我会的。” 林百合转身走了两步,又驻足转身,道:“还有一件事,也请老爷子替我转达一声。” 田继烈道:“好,姑娘请说。” 林百合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住伤感,缓缓道:“咱们已经仔细问过凤珠,这-次,的确是家父,不会再是替身了,咱们父女能够团聚,都是郭大哥所赐,不管他多恨我,咱们林家会永远感谢他的恩惠,至于那条失去的香罗带,对咱们已经无关重要,不必再去追寻了。” 田继烈瞿然道:“你们真的能确定这一次不会是替身?” 林百合道:“是的,凤珠是我爹的贴身丫环,咱们即使认错了,她却决不会弄错。” 田继烈道:“林姑娘,你亲自跟令尊交谈过么?” 林百合说道:“当然谈过,但他老人家神志还是不太清楚,谈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田继烈又道:“你能确定那凤珠不会说假话?” 林百合道:“怎么会呢?她在我们林家十多年了,从来都很可靠。” 田继烈摇摇头道:“奇怪!奇怪!” 林百合道:“奇怪什么?” 田继烈道:“如果这一位真是令尊,那位从郝金堂手中夺去香罗带的人,又是谁?” 林百合怔了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那是另外一个人,傅少侠一时眼花看错了。” 田继烈道:“我还得赶去安葬强哥儿,这件事,咱们等一会再商议吧,不过,在事情尚未绝对明确之前,姑娘仍须留意令尊的言行举止,不能太轻易相信他就是真的。” 匆匆叮嘱了几句,迈步奔向山谷,一路上,心里仍在反复思索这可疑的问题,总觉得其中定有蹊跷,难以遽然相信。 赶到山脚峭壁下,却见郭长风等三个人都含泪站在石壁前,崖上垂藤如帘,小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田继烈放缓脚步,轻轻走到郭长风身边,歉疚地道:“对不起,老朽来晚了一步……” 郭长风没有回头,只仰面凝视着崖上石缝,泪水就像决堤的黄河,滚滚而下。 好半响,才见他嘴角蠕动,喃喃低语道:“是的,大晚了,如果这儿没有这些葛藤,那该多好!” 田继烈将手按在郭长风肩上,徐徐道:“老弟,不要尽说这种伤感话,葛藤是天生的,命运也是上天注定,人生自古谁无死,强哥儿舍命全交,死得重逾泰山,了无遗憾,咱们若哀恸太甚,岂不等于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郭长风缓缓颔首道:“我懂,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未免死得太年轻,不是么……” 田继烈叹道:“话是不惜,但人活百年终是死,只要能为自己,为朋友做一件有意义的事,生命纵然短促些,也是值得的,否则,枉活百年,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郭长风默然垂下头,对这番话,似有无限感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田继烈趁机轻拍他的肩胛,道:“强哥儿既然已经安歇,咱们也读回去了,林姑娘还在等候跟你商议……” 郭长风摇头道:“不……我不想跟她再见面了。” 田继烈故作诧异地说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不为什么,我已经两次进入红石堡,替她救出了林庄主,自问已尽了心力,小强惨死的事,我也不愿再责怪谁,从今以后,也不想再过问寂寞山庄的恩怨是非了。” 田继烈正色道:“你真的这样决定了么?” 郭长风道:“不错,我本是受雇取林元晖性命,如今却为了救他,反而牺牲了小强一条命,这代价已经够重了,难道她还不满意?” 田继烈道:“你对寂寞山庄可算得仁至义尽,他们自然会感戴终生,再无别求,只不过,你若从此撇手不再过问香罗带的情仇恩怨,却恐怕要问心难安。” 郭长风说道:“香罗带的事,与我何干?” 田继烈道:“香罗带本来与你毫无干系,但你既经置身其中,如今忽然半途撇手,却难免落得有始无终之讥,就拿老朽以局外人的身分看来,对你也不能略无微词。” 郭长风一怔,道:“哦!老爷子怎么说?” 田继烈道:“你是要我说真心话?还是说客气话?” 郭长风道:“当然是真心话。” 田缮烈道:“好!我直言说出来,你可不能误会我别有用心?” 郭长风道:“老爷子,你又何必顾虑太多。” 田继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他轻咳一声,肃容接道:“老朽认为你当初既曼公孙茵的聘雇,又收了定金,就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后来你发觉内情复杂,不肯下手,并且助寂寞山庄,在良心上虽然无可厚非,对公孙茵来说,业已无‘信’,你承认么?” 郭长风不能不承认。 田继烈道:“你明知香罗带内藏秘密,关系重大,却无善策保护,最后为了一个假替身,终于被郝金堂胁诈得去,护宝无力,足为不‘智’,这责任你总不能推卸?” 郭长风只得点点头。 田堪烈道:“如今因香罗带使秦、林二家反目成仇,你却中途抽身,置林元晖父女生死安危不顾,未免有亏于‘义’,既知公孙茵和寂寞山庄之间可能骨肉相残,居然任凭其相互残杀不予阻止,岂非不,仁’?大丈夫行事,既不能知仁义,辨是非,又不能守信诺,全始终,偶遇小挫,便萌退志,老朽实感替你惋惜……” 郭长风赧然垂首,连声遭:“老爷子。不要说了。” 田继烈正容道:“不!郭老弟,我可以不说,你却不能叫世人不讥笑,即或世人全都不提,你能免得了自己良心的愧疚么?” 郭长风昂首长吁,无词以对。 田维烈又道:“郭老弟,咱们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论理,这些话,不该我来说,老弟本是聪明人,其实又何用他人饶舌。” 郭长风突然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依老爷子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呢?” 田继烈道:“我不能教你怎么办,这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才行。” 郭长风道:“我现在方寸已经乱了,小强与我情逾同胞,他死了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我亲眼目睹,却不能援手……” 田继烈道:“死者已矣,过去的事,不必去苦苦自疚,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责任。” 郭长风沉吟片刻,道:“刚才百合跟你谈了些什么?” 田继烈道:“她要我转告你,他们父女能够重获团聚,皆出你所赐,无论你心里多恨她,林家会永远感激你的厚恩。” 郭长风苦笑道:“她应该感激的人是小强,可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 田继烈道:“这件事也不能苛责她,当时她那样做,的确是强哥儿的主意。” 郭长风道:“我也知道,那是小强的主意,但小强可以那样想,她却不该那样做,至少,在小强被罗网困住的时候,她应该解开我的穴道,或许小哟就不致惨死了。” 田继烈道:“一个已经失陷,她不愿你再去涉险,也并没有恶意呀?”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有没有恶意的问题,而是能否问心自安,难道我的性命宝贵,小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 田继烈默然了。 郭长风接着道:“不仅小强如此,后来双飞剑常洛也险些重蹈覆辙,幸亏我抢先了一步,用‘救命六飞燕’射伤秦天祥,救出了林元晖主仆,否则,常洛很可能也会惨死在地道中……”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往者已矣,我不想再责怪谁,刚才老爷子的救诲,我也衷诚接受,大丈夫全始全终,我决定尽力探查香罗带的秘密,阻止公孙茵骨肉相残,不过,有一件事,却要借重老爷子。” 田继烈道:“你说吧,只要能力所及,咱们祖孙俩绝不推诿。” 郭长风道:“我想尽快去玉佛寺,见见那位大悲师太,恐怕无法分身护送林元晖旧雨楼襄阳……” 田继烈慨然道:“没问题,我会送他们回去。” 郭长风道:“不止护送他们回去,还得委屈老爷子留在庄中,因为寂寞山庄自总管杨百威以下,可能都是秦天祥布置的人。” 田继烈道:“这些都不必担心,老朽自会处理防范。倒是你独自一人前往玉佛寺,万一那老尼姑翻了脸……” 郭长风道:“我想不会的,她既是出家人,总该知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岂能强使至亲骨肉自相残杀!” 田继烈连连摇头道:“依我看,事情决不如你想的简单,那老尼姑若有慈悲之心,就不会指使公孙茵向生父寻仇了。” 郭长风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要化解这段仇恨,只有面见大悲师太才是根本解决之法。” 田继烈道:“你知道玉佛寺在什么地方?大悲师大又是何许人么?” 郭长风道:“目前虽不知道,但既有地名人称,总能打听出来。” 田继烈又道:“上次那麻脸尼姑受伤退走,心里必然恨你入骨,仇人相见,只怕不肯轻易放过你。” 郭长风道:“有理行遍天下,我问心无愧,便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田继烈沉吟半响,道:“你一定要去,希望你答应一件事。” 郭长风道:“什么事?” 田维烈道:“带林百合一块儿去。” 郭长风一怔,道:“这是为什么?” 田继烈道:“咱们虽没见过那位大悲师太,但从吴姥姥口中和麻姑的行事推想,多半是个刚愎自用的人物,对付这种人,不能逞强顶撞,只能用软功夫。” 郭长风道:“软功夫又如何?” 田继烈道:“她当年收容公孙玉儿待产,又一手调教公孙茵长大成人,指使其替母报仇,必欲杀林元晖方始甘心,可见对男人怀着无比痛恨,或许她从前也是因情失意,才愤而出家的,天下尼姑大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对男人往往没有好感,你身为男子,去跟尼姑理论,首先就吃力不讨好,带着林百合同去,多少总有些方便,这是第一个理由。” 郭长风没有反驳,道:“第二呢?” 田缮烈道:“其二,她们恨的是林元晖,而林百合却是无辜的,若以林百合代父赎罪的名义去要求化解宿恨,她们没有理由拒绝。” 郭长风不说话了。 田继烈又道:“还有,公孙茵和林百合是同父异母姊妹;两人面貌又十分酷肖,见面总有同胞之情,对说服老尼姑必有帮助。” 郭长风耸耸肩,苦笑道:“老爷子的一番苦心,郭某十分感激,但此时若带着百合同去,却有三不便。” 田继烈道:“哪三不便?” 郭长风道:“一则襄阳有许多琐事尚待处理,老爷子是局外人,若无百合主持,不便擅作安排,二则咱们还不知道玉佛寺的确址,势须多方探听,男女同行,目标太过显著,三则小强新丧,若是言语上冒犯了她,反而不好。倒不如仍由老爷子护送他们先回襄阳,让我探出玉佛寺所在,如有必要,再赶襄阳接她同往,这样比较妥当。” 田继烈默然良久,叹道:“既然你坚持如此,老朽也不便多说,只盼你记住现在的承诺,早些到襄阳来。” 郭长风点点头,道:“我会的,寂寞山庄的事,我就重托老爷子了。” 于是,抱拳当胸,跟罗老夫子和石头一一告辞作别,出谷而去。 石头好生不舍,含泪道:“爷爷,郭大叔还会不会到襄阳来?” 田继烈凝目望着郭长风远去的背影,缓缓颔首道:“一定会来的,你郭大叔决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大鼻鬼◇ocr◇◇ ◇◇豆豆书库◇独家连载◇◇ ※※※ 郭长风的确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月娘房里一住五天了。 月娘已经二十七八岁了,长得并不美,却是这座‘倚红院’内最红的姑娘。 洛阳城中,勾栏妓院不下两百家,提起“倚红院”,几乎无人不知。 凡是听过“倚红院”这名字的人,就必然知道“倚红院”内有位最红的何月娘。 论年纪,二十七八在勾栏一行,已经算得是人老珠黄了,但月娘却迄今艳名不衰,包夜订价纹银百两,仍然是姊妹淘里最高价格,要想一亲芳泽,还得三天前预付排号,如果不是熟客,有银子也不一定能排得到。 何以故? 据说此姝有三项天赋冠绝群芳,一是通体凝肤赛雪欺霜,滑不留手,二是床功佳妙,天生尤物,三是聪明绝顶,善伺人意。 一夜缠绵后,准叫客人销魂蚀骨,永生难忘。 然而,月娘这些“绝技”,对郭长风一样也用不上。 郭长风自从踏进“倚红院”,丢下黄金百两作为缠头资费,声言包住十夜,就从此没有清醒过。 白天,他酗酒贪杯,连正眼也不看月娘一眼,到夜晚,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连月娘的手也没碰一碰,更别说缱绻缠绵了。 除了醉和睡,他甚至没有跟人说过一句话,往往独对酒樽,默默坠泪,再不,就是长歌当哭,哼一些不成曲调的儿歌。 一连五天下来,任是月娘聪明绝顶,也被郭长风弄糊涂了。 这酒鬼好像有用不完的金银,要买醉,何必到勾栏院来。 她也曾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天天喝醉呢?” 郭长风的回答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这句词,何月娘也懂。 于是,她又问:“既然寻醉不愿醒,为什么偏偏选中勾栏院?” 郭长风却反问她道:“温柔不住住何乡?” 何月娘只好不再问了,自第六天开始,便洗尽铅华,换上布衣素裙,终日为他酌酒,陪他共饮。 老鸨儿看见这情景,心里纳闷,偷偷将月娘唤到一边,问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怎么也不探听探听,反面跟着他喝起酒来?” 月娘笑笑道:“只要他有银子,管它是什么来路呢?” 老鸨道:“我看他八成是个疯子,这样喝下去,八成儿会闹出事来。” 月娘道:“放心吧,他并没有疯,只不过心里有着伤心事,找不到人倾吐,等我慢慢开导他,自然就没事了。” 老鸨又道:“你可千万留神着些,最好趁他喝醉的时候,把他身上的银子掏干,早些撵他走,省得麻烦。” 月娘口里应着,却不忍心这样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郭长风生出无限怜惜与关切,真恨不得多聚几日,细细探问他内心的痛苦。 第七天的傍晚,郭长风又醉了,正呕吐狼藉,“倚红院”忽然来了一位神秘客人。 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簇青缎袍子,高底云靴,头戴文士巾,脸上垂着一层厚厚的面纱,除了两道炯炯目光由面纱后透射出来,看不见五官面貌。 但身后却紧随着两名眉清目秀的书僮,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位有钱的阔佬。 老鸨儿眼最尖,连忙殷勤接待,迎人花厅内,将院中各色姑娘都叫了出来,燕瘦环肥,任凭挑选。 谁知那青袍人左看右看,全不中意,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位何月娘,怎么不见在内?” 老鸭陪笑道:“不错,是有一名叫月娘的,无奈爷来的不凑巧,她已经有客人包下了。” 青袍人道:“包了多久?” 老鸨道:“十天,现在已经七天了,再三天就满期,爷要是中意她,何妨先在别的姑娘处住三天,等她的客人一走,老身就……” 青袍人截口道:“那包住的客人。可是姓郭?” 老鸨道:“是啊,莫非爷认识他?” 青袍人点点头,道:“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既然在这儿,就烦妈妈请他出来见见。” 老鸨不禁迟疑坞呐呐说道:“可是……可是……” 青袍人道:“可是什么?难道他不肯见见老朋友?” 老鸨忙道:“这倒不是,但……那位郭爷自从踏进咱们这道院门,便终日喝得大醉,一刻也没有清醒过。” 青袍人哦了一声,道:“不错,我这位姓郭的朋友,最好杯中物,十天中总有七八天沉湎醉乡,怎么?他现在已经喝醉了么?” 老鸨苦笑道:“可不是,刚才还正在呕吐,不知现在睡了没有?唉” 她本想抱怨郭长风几句,忽然记起青袍人是郭长风的朋友,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青袍人道:“不要紧,他若醉了不能出来,我进去看他也是一样。” 老鸨呐呐道:“这……” 按妓院的规矩,除非住宿客人亲自延请,娼家是不能随便带外人进入卧室的,是以老鸨有些为难。 青袍人已经站了起来,道:“我跟郭爷长远未见,闻说他到了洛阳,才特地赶来会面,如果月娘怕不方便,请暂时回避一下也无不可。” 老鸨不敢开罪,只得笑道:“既然如此,老身先着人去知会一声,让丫头们把房间清理好,再请爷进去吧。” 青袍人道:“不用了,咱们是熟朋友,你前头带路吧!” 口里说着,其实不等老鸨领路,自己带着两名书僮径向后院走去。 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却好像对“倚红院”的路径很熟悉,穿过厅堂向右一转,就笔直走向月娘居住的“广寒别院”。 老鸨不敢拦阻,急忙呶嘴命一个丫头抄捷路去送信,一面加快脚步,紧紧追随着青袍人。 这是娼家的规矩,客人来此访友,必须先经通报,以免一脚撞进房里,碰上“不堪入目” 的情景,弄得彼此尴尬。 幸亏那丫头跑得快,月娘刚收拾好郭长风的呕吐脏物,正在更衣,房门只是虚掩着。 那丫头奔进房里,气吁吁地道:“姑娘,快穿衣服,有客人来了。” 月娘诧道:“什么客人?” 那丫头道:“我也不认识,只知道是郭爷的朋友,要进房里来看他,妈妈拦也拦不住……” 月娘扫了沉醉不醒的郭长风一眼,三把两把穿上衣服,忙叫丫头帮忙,将郭长风推进床里,放下罗帐。 同时又把分隔客室和卧房的珠帘放落,在斟房中点燃一盘檀香,以遮酒气。 刚舒齐,脚步声入耳,青袍人已到了客室门外。 老鸨扯开嗓子叫道:“郭爷睡了役有?有朋友来看你啦……” 青袍人笑道:“睡了也设关系,我只坐一坐就走!” 最后一个“走”字出口,袍袖一拂,房门应手而开,两名书僮立刻闪电般冲了进去。 月娘恰好由内室掀帘出来,几乎跟两人撞个满怀。 那两名书僮只得刹住前奔之势,向旁一分,侧身站在珠帘门左右。 月娘一怔,当门而立,也忘了移步。 这时,青袍人已经大步跨进房门,目光由纱后透射出来,向房中迅速地扫了一瞥,哈哈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月娘了?” 月娘忙裣衽为礼,低声道:“不敢当,爷请坐奉茶。” 青袍人道:“难怪郭兄连老朋友都不见了,原来温柔乡中有如此艳福。” 说着,并未落座,却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子,顺手递给老鸨,道:“我跟郭兄日久未晤,今天少不得要好好叙一叙,这点钱,相烦妈妈替咱们安捧几样酒菜。” 老鸨见了金子,眼睛都笑眯了,连忙接过,口里却客气道:“怎么好叫爷破费呢,理当老身请客才对……” 青袍人挥挥手,道:“妈妈有事尽管忙去,咱们朋友相叙,不必外人侍候。” 老鸨一叠声道:“是!是!是!老身这就吩咐他们整治酒席送过来,爷请宽坐,恕老身失陪了。” 临走,又频向月娘以目示意,那意思是说:这可是一位阀佬,多多巴结些,姓郭的走了就拿他补缺…… 青袍人等她一走。反手掩上房门,并且下了闩。 月娘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忙陪笑道:“这位爷请坐啊,还没请教贵姓?” 青袍人嘿嘿笑道:“不必客气,姑娘请郭兄出来,他会认识我的。” 月娘道:“可是,他已喝醉了,刚睡着……” 青袍人道:“姑娘还是叫他起来的好,若等咱们去请他,那就不好看了。” 月娘骇然变色,道:“听爷的口气,你们跟他并不是朋友?” 青袍人冷笑道:“谁说不是?朋友有很多种,有的只是泛泛之交,有的是生死之交,咱们跟他,都是不分生死,不见交情。” 话落,举手一挥,两名书懂却一眼瞥见床上有人拥被而卧,同声低喝,四掌齐扬…… 只听“噗噗”连响,纱帐一阵飘拂,十余道寒芒飞蝗般没入帐中。 床上却静悄悄地,毫无动静。 脊袍人晃身欺近珠帘门口,喝道:“郭长风,你的死期到了,躲也没有用,是英雄就站出来!” 床脚暗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幽幽说道:“唉!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话音入耳,那两名书僮立即再度扬手,“飕飕飕”! 又是十余道寒芒,齐向床脚射去。 然面,漫空暗器发出,却好像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青袍人厉声道:“姓郭的,枉你自命英雄,竟然借娟院匿身,在妓女卧房中躲躲藏藏,算什么人物?” 但闻嗤的一声轻笑,道:“壮志既酬英雄老,温柔不住住何乡?” 这一次声音却来自床顶罗帐架上。 两名书僮急忙又扬起手臂…… 青袍人忽然一抬手,将两人拦住,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白费气力了,这厮双手能接百种晴器,再多也没用。” 郭长风的声音从屋角梁上传过来,笑道:“那也说不定,酒喝得太多时,准头难免会差一些。” 青袍人哼道:“咱们不想在这种地方逼你,你若够胆,何不现身出来,当面谈谈?” 郭长风说道:“好啊,可是我现在赤身露体,诸位总得回避一下,让我穿上衣服。” 这次,话声又换到罗帐后面了。 青槽人道:“咱们就在外间恭候,不怕你会逃上天去。” 郭长风道:“月娘,快替客人倒茶,别怠慢了老朋友。” 月娘早已吓得腿都软了,口里应着,却连茶壶也提不起来。 青袍人和两名书僮退到客室坐下,不片刻,郭长风已经衣履整齐地走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笑,双手抱着拳,老远拱手施礼道:“失礼,失札,真没想到会害师太亲自到这种地方来,罪过,罪过!” 青袍人冷冷疲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佛光所照皆净土,为什么出家人就不能来。” 说着,自动取下了覆脸面纱。 面纱内,是一脸大麻子,敢情她不仅是出家人,而且是个女人。 郭长风道:“看来师太的伤巳经痊愈了,真是可喜可贺。” 麻姑道:“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我就是特为报答阁下的暗算而来。” 郭长风笑道:“我也很想再跟师太见见面,所以才特地去城中‘老福记’钱庄兑取银子,不过可世料到他们的消息传递如此迅速,更没想到师太台新自赶来。” 麻站冷晒道:“既然如此,不必再多费口舌:咱们的账该清结一下了。” 郭长风道:“那敢情好,但师太来此是客,这两位小兄弟又是初会,总得让我略尽主人之礼。” 接着,向两名书僮拱拱手,道:“二位年纪轻轻,手法已经如此精纯,想必是名门高徒,敢问尊姓是……” 两名书僮对他怒目而视,并不回答。 郭长风诧道:“怎么啦?难道二位都是哑巴?” 麻姑道:“算你猜对了,他们正是家师座前两名哑童,听说你是暗器名家,心里不服,特地跟我来会你。” 郭长风道:“哦?令师也擅长暗器的么?” 麻姑道:“家师功参造化,无所不精,岂仅区区暗器而已。” 郭长风笑了笑,道:“但愿哪天能有机会拜见令师,面授教益。” 麻姑哼道:“只要你能先胜我大师姐‘瞎姑’,少不得会让你见识师父的神功绝技。” 郭长风道:“令师姐也到洛阳来了?” 麻姑道:“不错,今晚午夜时分,咱们在北门外吕祖阁候驾,你敢来么?” 郭长风想了一下,笑疲乏“看来这已经不是我敢与不敢的事,而是非去不可的了。” 麻姑疲乏“你明白就好!” 说完,站起身来,向两名哑童挥挥手,出门而去。 三人离去,月娘才从惊骇中平静下来,不停地拍着胸口道:“我的天,吓死我了,天下居然有这么凶恶的尼姑。” 郭长风喃喃道:“师妹已够高明,师姐必然更高明十倍,徒弟已经如此,师父就更可怕了。” 这些话,似在对月娘说,又像在告诉自己,看他脸上虽然已无醉意,代之却是一片阴沉凝重之色。 月娘道:“爷,你真跟她有仇么?” 郭长风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双肩一耸,无可奈何地道:“可以说仇深如海,也可以说毫无瓜葛,她们放不过我,我也放不过她们。” 月娘越听越糊涂,又问:“那你今夜还要不要赴她们的约会呢?” 郭长风道:“不去行么?” 月娘深情地道:“爷,千万别去,她们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去会吃亏的……” 郭长风道:“明知吃亏也得去,我若不去,她们会找到这儿来,说不定连你也杀了。” 月娘道:“咱们可以躲起来。我有个从良的姊妹,住在龙门,咱们可以去她那儿住几天……” 郭长风笑道:“傻丫头,这种事是躲不开的,何况我正愁找不到她们,为什么要躲?” 月娘怔道:“你找他们干什么?” 郭长风道:“替朋友还点债务。” 月娘道:“还债?” 郭长风轻轻揽住她的腰,柔声道:“这些事说来话长,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别问的好。” 月娘道:“可是,万一你……” 郭长风仰面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取酒来,这几天太委屈你,我该好好敬你几杯。” 月娘蹙眉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 郭长风道:“为什么不喝?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忽又低声附耳道:“现在距午夜还早,如果酒后有兴,还来得及温存一番……” 月娘含羞嗔道:“该死!瞧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正说着,一个丫头带着两个龟奴送酒莱来,进门一呆,道:“咦!客人已经走啦?” 郭长风道:“客人走了主人还在,来吧!摆起来……” ※※※ 郭长风又醉了—— 第十九章 正因为醉眼惺松,看了许久,才看清楚吕祖阁门前一共站着七个人。 左边是麻姑和两名哑童。 右边是公孙茵和吴姥姥夫妇。 这些人,郭长风都见过,他现在正全心全意注视着当中那个老尼姑。 偏偏今夜无星无月,天空浓云密布,一片漆黑,自己又多喝了几杯酒,任怎么细看,眼中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那尼姑又穿一件黑色袈裟,远远望去,就跟一堆黑炭差不多。 老尼姑不但衣服黑,肤色也黑,身体却又胖又矮,恍如一团肉球,假如不是她头上有三处白色光芒,郭长风几乎看不见她站在那儿。 那三处白色光芒,一是她的尖头,剃得精光雪亮,再两处,就是她脸上两只白果眼。 她名叫“瞎姑”,自然是个瞎子,可是,那一双白果眼却好像两盏小灯,不时闪射着白惨惨的冷芒,令人不寒面粟。 郭长风酒醉心明白,知道这瞎尼姑必有一身精纯内功,其修为更在麻姑之上。 麻姑已经够难对付了,瞎姑既是她的大师姐,今夜要想全身而退,只怕难如登天……唉! 是福不是祸,既然来了,索性把心一横,先探探她的底细再说。 于是,抱拳一拱手,道:“对不起,在下来迟了一步,有劳诸位久候了。” 他一开口,对面瞎姑的一双白果跟立刻循声逼射过来,冷冷道:“阁下就是郭长风?” 郭长风道:“不错,郭长风就是我,师大想必是……’麻姑接口道:“她就是我大师姐。” 郭长风微微欠身,道:“幸会,幸会,郭某人见过师太。” 瞎姑点点头,道:“很好,郭施主不愧是成名人物,居然敢单刀赴会,的确令人佩服。” 郭长风道:“师太见召,郭某怎敢不来。” 瞎姑又点了点头,道;“郭施主可知道咱们相请的原因?’郭长风笑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用说当然是为了上次栾川的事故。” 瞎姑道:“既然知道,郭施主就不该喝醉了再寒,难道郭施主准备拿自己的生命作儿戏?” 郭长风一怔,道:“师太怎知郭某喝醉了?” 瞎姑冷笑道:“你脚步虚浮,语言含混,呼吸浊而不匀,虽然强作镇定,又岂能瞒得过出家人这双耳朵。” 郭长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暗想:相隔十丈以外,这老尼姑竟然全凭听觉,便断定我喝醉了,而且句句精辟,宛如亲眼目睹一般,单只这份耳力,我就不是她对手…… 瞎姑不闻回答,又冷冷一笑,道:“怎么?出家人说得不对吗?” 郭长风忙道:“对!对极了,在下的确喝了酒,但自忖还没有喝醉。” 瞎姑道:“郭施主,可知滴酒误事,今夜之会关系你的生死,任何毫厘差错,都可能致你于死。” 郭长风道:“在下深知绝非师太的对手,既来了,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喝点酒壮壮胆,或许反而有一线获胜的希望……” 瞎姑摇头道:“世上绝无侥幸的事,郭施主,你已经输定了。” 这句话,突然激起了郭长风的豪气。 他只觉胸中一阵热直沸腾,酒意顿时失了大半,笑道:“能败在师太手下,虽败犹荣,夫复何憾?” 瞎姑的白果眼连转了几转,缓缓道:“你真的敢跟我动手?” 郭长风道:“有何不敢?” 瞎姑道:“现在?” 郭长风道:“不错,就是现在。” 瞎姑遭:“你准备如何较量?” 郭长风道:“悉听师太尊便。” 瞎姑冷冷一笑,道:“看来你是活得嫌腻,处处在寻死路。” 郭长风道:“在下死不足惜,但若侥幸未死,只看望师太答应一件事。” 瞎姑道:“你说。” 郭长风道:“请师太代为引介,面谒令师。” 瞎姑毫不迟疑道:“好,我答应你。现在你先调息一下,咱们再开始较量。” 郭长风道:“在下不须调息,随时都可以开始。” 瞎姑晒道:“你可以不顾死活,我却不愿乘人之危,在你宿酒未醒之前,虽胜不武,我给你一个时辰,让你静坐调息,将酒意逼散,然后再跟我动手。” 郭长风大笑道:“我说过了,根本不须调息,除非师太自己胆怯,故意拖延时间,想趁我调息时下手暗算…… 瞎姑道:“我若想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何用暗算,我是要你败得心服口服,再无怨言。” 接着,双臂平伸,向左右六人道:“你们退后十丈,远远地看着,谁也不许擅自出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麻姑低声道:“大师姐,姓郭的狡猾得很,他是故意装醉,另有阴谋……” 瞎姑道:“不用多说,退下去。” 别看麻姑个子比瞎姑高出一大截,对这位大师姐却十分敬畏,没再说下去,快快退了下去。 公孙茵和吴姥姥夫妇也默默倒退到十丈以外。 瞎姑道:“郭施主,你可以放心调息了,一个时辰内,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你出手暗算。” 说完,竟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 郭长风晒笑道:“在下根本没有醉,何必多此一举。” 瞎姑也不回答,自顾趺坐,不再开口。 郭长风又道:“哦!我明白了,想必是师太来得太早,没有时间调息行功,要藉此机会,休息一下,以便养精蓄锐,是吗?” 瞎姑既不辩解,也不理睬。 郭长风无可奈何,只得也盘藤坐下,喃喃道:“好吧,反正死活也不急在一时,多等个把时辰也无所谓。” 他坐是坐下了,却哪儿有心情运功调息,偷眼看那瞎眼尼姑,倒的确像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两手按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瞧她那肥胖臃肿的身体,就使郭长风不期然想起市场上出卖的黑面馒头,也是那么圆圆胖胖的一团,成排儿摆在熏案上。 然而,黑面馒头能让人吃了活命,这矮胖尼姑却是要人命的煞星。 郭长风实在估不透她在弄什么玄虚,以她的武功修为,要杀自己的确并不困难,为什么又如此磊落光明不肯乘人之危?难遭她是故章假恩市惠,仍然想利用自己去刺杀林元晖…… 不,应该不致如此,其实她和麻姑任何一人,都可轻易置林元晖于死地,何须另求他人?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是啊,她们根本不须求人,为什么又出高价聘雇职业杀手?这是什么缘故?” 郭长风思潮起伏,越看那瞎姑越觉困惑,他突然发觉这些尼姑怂恿公孙茵向寂寞山庄寻仇,可能并非全为了当年情变,而是包藏着祸心。 要剖开这个疑团,只有面见她们的师父大悲师太,要见大悲师太,就得先击败瞎姑 这件事,他必须全力以赶。 于是,连忙收摄心神,眼睑虚垂,默默运气行功,不久便进入人我两忘之境。 就在这时候,瞎姑忽然轻轻解下披在身上的袈裟,一抖手,便向郭长风当头罩落。 那袈裳色泽墨黑,却薄如蝉翼。抖开来可笼罩七八尺方圆,而且不带一丝破空声响,何况此时郭长风在阖目入耳,毫无警兆已被罩个正着。 瞎姑手臂向怀里一带,立刻收紧,郭长风竟像棕子似的被紧紧裹住,连吭也没有吭出一声来。 瞎姑大笑而起,得意地道:“饶你好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人说郭长风机智绝伦,原来不过如此。” 麻姑笑嘻嘻奔过来,鼓掌道:“他滑溜,碰上大师姐便注定要倒霉了。” 瞎姑道:“我说过了,不费吹灰之力要捉活的,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公孙茵也笑道:“其实,凭大师姐的武功,就算不用这条计策,要擒他也很容易。” 瞎姑摇头道:“不,你别小看了他,这厮虽然喝了酒,并未真醉,只是有些醉眼模糊而已,刚才我听他由远走近,脚步仍然十分沉稳,果真动手较量,即使能赢他,也得很费一番手脚。” 麻姑道:“现在人已经捉住了,大师姐准备怎样处置他?” 瞎姑想了想,道:“你的意思呢?” 麻姑恨恨地道:“他用暗算破了我的‘枯皮神功’,我要把他剥皮抽筋,先出这口怨气。” 瞎姑道:“出气是可以,却不能伤他性命,师父交待过,还得利用他和寂寞山庄的关系,对付红石堡。” 麻姑道:“那我也点破他的真气。先废了他一身武功。” 瞎姑摇摇头,道:“真气破散,他就变成一个废人,怎能再去对付红石堡?” 麻姑道:“他破了我的神功,我卸下他的一条手臂抵偿,这总可以吧。” 瞎姑仍然摇头道:“他的功夫全在一双手上,断他一臂,等于削灭他一半功力,我想师父不会答应的。” 麻姑愤然道:“这么说,我竟是分毫不能动他了?” 瞎姑笑了笑,柔声道:“你当然可以动他,甚至将他碎尸万段都可以,不过,二师妹,咱们最好先带他见师父,看师父她老人家作如何处置再说。” 麻姑长叹一声,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瞎姑招招手,道:“把他捆起来。” 两名哑童大步上前,用一根牛筋绳子,将郭长风“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 何老头立刻奔去庙后丛林内,不多久,驶来一辆宽大高顶的马车。 两名哑童扛起郭长风,像行李似的推进车厢里,自己却攀上车辕,接着,瞎姑带领公孙茵等人,都陆续登上马车,向西驶去。 ※※※ 车厢周围帘幕密垂,光线阴暗,伸手难辨五指。 本来还算宽敞的车厢,挤了四五个人,也显得有些局促。 郭长风浑身捆着牛筋绳,被横搁在车厢地版上,既无座位,又不辨昼夜,只知道马车驶得很快,颠得根凶,仿佛已经驶了不少时候。 车辆能加速行驶,这表示是在郊外。 途中颠簸剧烈,这表示道路崎蜒不平,附近可能是山区。 郭长风一点也不觉得懊恼,他的目的,就是想面见那位大悲师太,现在这愿望已即将实现了。 唯一不舒服的是,绳子捆得太紧,使四肢感到麻痹。 还有,就是昨夜喝了酒,此时上面感觉干渴,下面却又胀得慌。 他本想开口提出紧急停车的要求,无奈车厢内坐了四个女人,其中还有两个尼姑,这句话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只好咬牙硬忍了。 他想:车行长途,你们总不会不进饮食吧? 人能熬得,牲口也要休息,等停车再方便也不迟。 谁知等了又等,不仅车行如故,丝毫没有停留的征状,车厢里四个女人也毫不作声,谁也不开口,倒像是全都睡热了似的。 不!不是全睡熟了,其中至少有一个还没睡。 因为这时有一只手,由黑暗中伸过来,在轻轻摩擦着他的头顶。 他不知道四个女人分坐的位置,车厢内又漆黑无光,是以猜不出那只手是属于谁的? 但那只手却决不是偶然无意的碰触,面是有心欲对他作某种暗示,因为它不止摸他的头厦,慢慢竟顺着耳报,摸到脸颊上来了。 那是一只细嫩柔软的手掌,五指尖尖,软若无骨,抚摸的动作,也是那么轻,那么柔,就像情人般亲情,带着无限轻怜的爱。郭长风不是没有被女人抚摸过这面颊,但像这样情况,倒还是生平第一遭。 它,会是谁的手? 她,又会是谁?从那细嫩的槽掌推测,应该是属于年轻的手。 车厢中四个女人,吴姥姥已年逾半百,麻姑和瞎姑年纪都跟吴姥姥仿佛,唯一年轻女性,只有公孙茵。 真的会是公孙茵? 郭长风想想又觉不对,像她这样满怀仇恨,又跟自己处于敌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私匿的动作? 但除了公孙茵,其余三个就更不可能了。 奇怪!奇怪! 奇怪那只手缓缓拂过他的面颊,又回到他的头顶。 郭长风突然想到一个人麻姑! 莫非她怀恨自己破了她的“枯皮神功”,没有机会报复,准备趁车厢黑暗,想暗下毒手? 不错!头顶“百合穴”,正是人身致命的死穴。 郭长风大吃一惊,正想扭头闪避,那只手却又离开了头顶,摸向他另一边的面颊。抚摸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何尝有一丝暗算企图? 郭长风徐徐吐出一口气,只好隐忍不动,假作不知。 渐渐,那只手竟由他的脸部缓慢移动,伸向他的颈头,然后又由颈头一寸寸往下滑,顺着背心到了手腕…… 郭长风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跟双脚捆绑在一起,整个身躯就像一只反扭着的虾子。 那只手,最后竟停留在牛筋绳的结扣上,而且开始轻轻替他松解绳结。 郭长风终于恍然而悟,原来那只手对他并无丝毫恶意,目的是要暗助他脱身。 马车继续在行驶,速度却逐渐减缓下来。 那只温柔的小手,突然加快了动作。 显然,马车就要停了,它,必须在停车之前,将绳结解开。 无奈一只手解结,总不如双手方便,偏偏那两名可恶的哑童打的又是死结。 郭长风恨不得它能快些,可惜“爱莫能助”,空自焦急正感觉绳结有些松动,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那只手,也迅速地缩了回去。 片刻,车门启开,四个女人都鱼贯下车。 郭长风偷眼打量,见麻姑和瞎姑坐的后座,面对车头,公孙茵和吴姥姥则面向车尾,靠近自己头部的,却是瞎姑和吴姥姥,并非麻姑或公孙苗。 换句话说,可能害他或救他的两人,都离他较远,而距离近的两个人,都不可能关心他的生死。 郭长风不禁迷惑了。 两名哑童走过来。 仍像搬取行李似的,将郭长风拖了出来。 这地方是一片荒野,天方破晓,附近林木,依稀可辨。 道旁树下,停着另一辆马车,无论形式、大小,甚至拖车的马匹毛色,都和先前这一辆完全相同。 两部马车前后停放,相距不过数尺,乍看之下,筒直叫人难以分辨。 何老头已高坐在新车车辕上,四个女人已经换上了新车,两名哑童抬着郭长风也向新车走去。 看这情形,他们是准备换车继续上路,却将那辆旧车弃置不顾了。 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突然大声叫道:“喂!你们坐了半夜车,难道一点都不累吗?’两名哑童充耳不闻,“砰”地一声,将他推进了车厢内。 瞎姑沉声道:“郭长风,你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点闭你的哑穴。” 郭长风道:“我口渴得厉害,你就算要杀我,总得先给我一口水喝……” 瞎姑叱道:“不许出声!” 话出指落,迅即点闭郭长风的哑穴。 接着车门掩闭,马车开始缓缓驶动。 但行驶不到数十丈,车头忽然折转,驶进一片密林中,不片刻,又是停下来。 四个女人静坐车中,不言不动,好像在等什么?—— 第二十章 约莫半盏热茶之后,忽听瞎姑轻轻冷笑了一声,低语道:“好大胆的东西,果然跟来了。” 麻姑嗄声道:“大师姐的耳朵真灵,咱们怎么一点也没听见?” 瞎姑道:“这家伙从吕祖阁开始,就一直跟在郭长风身后,只不知道是他的朋友?还是仇人?” 麻姑道:“一定是朋友,可能是郭长风约来暗中助拳的。” 瞎姑冷笑道:“那就更好,咱们送他一辆空车,教他身化飞灰,尸骨无存。” 郭长风口虽不能言,耳朵还听得见,听到这里,不觉骇然大惊…… 他自忖在洛阳并无朋友,也想不起有何仇人,这人暗中尾随着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是朋友或敌人,郭长风都不愿他冤死在瞎姑手中。 他凝神慎听,远处果然有极轻的脚步声,移步谨慎而沉稳,来人显然有一身精纯内功…… 车上众人都屏住呼吸,默默倾听着那人的动向。 脚步声抵达数十丈外,突然停止,那人分明已发现路旁的马车,也正在仔细观察车中动静了。 麻姑又哑声道:“这家伙很精明,可能不会轻易上当。” 瞎姑却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吧,他就算知道车内没有人,也一定会打开车门搜查,只要车门一开……” “轰”! 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也引起一阵震撼,林中沙沙连响,石土飞坠,其中夹着许多残破的车木碎屑。 瞎姑阴恻恻笑道:“如何?他终于还是上当了。” 伸手拍开郭长风的哑穴,接道:“现在可以给他水喝了,何老爹去查看一下,看炸死的是何许人物?” 何老头应声下车而去,吴姥姥掀起郭长风,用水壶灌了他几口水。 郭长风长吁道:“师太,能不能再给一次情,把脚上绳结略松一会,让我去林子里走走。” 瞎姑道:“你想干什么?” 郭长风道:“我想去办一件很急要的事,很快就会回来……” 麻姑冷笑截口道:“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郭长风道:“可是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非赶快去不可了。” 麻姑道:“不行,有什么事就在这里办,休想咱们会替你松绑。” 郭长风苦笑道:“如果能够,我就在这里办了,无奈实在办不到……” 麻姑喝道:“办不到就别办,谁有工夫跟你-嗦!” 郭长风委实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这尼姑讲理不讲理,难道你只喝水不撒尿的吗?” 这一吼,麻姑不开口了,脸上麻坑都泛起绯红。 公孙茵年纪最轻,更是羞得两耳皆赤,急忙扭头过去。 瞎姑和吴姥姥都忍不住好笑。 郭长风冷冷一哂,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水火不容情,尿尿胀死人,你们究竟要我……” 瞎姑忙将两名哑童唤来,挥手说道:“带他去林子里方便,当心些,别被他逃了。” ※※※ 两名哑童从车厢里拖出郭长风,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走进林木深处,然后把郭长风往地上一摔。 郭长风忍着气道:“喂,你们就这样不管了?莫非要我撒在裤档里?” 其中一名哑童俯下身;替他拉开了裤腰。 郭长风道:“我又不是吃奶的小娃儿,躺着怎么撒得出来?” 两名哑童互望了一眼,只得上前扶他立起来。 郭长风双脚被反绑在身后,虽然直起身子,只能跪,不能站。 他回头对两名哑童笑了笑,道:“两位小兄弟,这样叫人多难受,索性帮忙帮到底,替我解开脚上的结扣,让我站着,只要双手不解开,我还跑得了么?” 两名哑童沉吟了一会,终于替他解开了脚上的牛筋绳。 郭长风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腿脚,口里连声道谢,果然并无逃跑之意。 等到方便完了,郭长风仰面吐了一口气,道:“幸亏有两位小兄弟,否则,真要被那四个女人整惨了。” 两名哑童都是暗器高手,自从解开郭长风的双脚,便一直扣着满手暗器蓄势而待,现在见他并没有脱逃的企图,才略为松懈了些。 郭长风笑道: “对不起,我两只手不能动,还得麻烦二位替我扎好裤子,咱们就可以回去啦。” 两名哑童收起暗器,同时走了过来,一个提裤头,一个替他系腰带…… 谁知裤子还没系好,郭长风突然一抬膝盖,“砰”的一声,正中左边哑童的胸口。 那哑童踉跄倒退三四步,仰面跌坐在地上。 右边这个急忙飞身后退,探手入怀掏取睹器。 郭长风手上绳结早已松开,一缩腕肘,便脱开了束缚,就把那牛筋绳子当作软鞭使用,贴地挥扫过去。 那哑童暗器没来得及掏出,足踝已被绳子缠住,“扑通”跌个四脚朝天。 郭长风运指点闭两人的穴道,微笑道:“并非我恩将仇报,我急着想去看看那被炸死的人是谁,只好委屈你们二位。” 匆匆系好裤子,吸气蹑足,向林外奔去。 他知道瞎姑耳力奇灵,是以不敢纵身飞掠,俯着腰,低着脚尖,轻轻绕路而行,尽力不使脚下发出声响。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林中开始有了鸟语,亦可掩盖一部分脚步声。 抵达换车处,郭长风突然呆住了。 只见原来换车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厢和马匹,全都完整如故,丝毫没有破损。 车厢内,帘幕低垂,寂无人影。 如果马车并未爆炸,刚才的巨响和残木碎唇又从何而来呢?难道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还是做了一场梦? 郭长风疑云大起,身形疾掠,飞落车前,御手便想拉开车门…… 但手指才触及门柄,忽又顿住,因为瞎姑曾经说过,这车辆是个陷阱,只要车门一开,就会爆炸。 郭长风缩回手,略一沉吟。又不禁哑然失笑,暗道:“瞎姑的话若是真的,这车辆早就炸成飞灰了,怎么合好好停在这儿?” 想到此,不再犹豫,迅速伸手拉开了车门。车辆并未爆炸。可是,就在他拉开车门的刹那,车厢内也飞快地伸出一只手,五指一搭,正扣住他的腕脉穴道。 一阵桀桀笑声从车厢内传出来,说道:“姓郭的,现在你逃不掉了吧?” 接着,脚步纷坛,麻姑等人都由林子里走出来,何老头走在最后,身边紧跟着两名哑童。 郭长风摇摇头,苦笑道:“师太真有神鬼莫测之机。实在令人佩服。” 瞎姑笑道:“这并不是我的本领,而是阁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郭长风道:“哦!” 瞎姑道:“你想藉尿遁脱身,她们都不便跟随监视,却忘了我是个滤子,用不着避这种嫌。”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的确没有想到。还有第二件呢?” 瞎姑道:“你既然亲耳听见了爆炸声响,就该先查看附近有没有爆炸的痕迹,怎可如此鲁莽,一来就开启车门?” 郭长风笑道:“我是急于想着看这车辆是真是假,故而疏忽了。” 瞎姑道:“你来查看的目的,只怕并非在这车辆上,面是关心那位被炸死的朋友吧?” 郭长风道:“这话也不错,因为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朋友。” 瞎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仅是你的朋友,而且比你精明得多。” 郭长风道:“听师大的口气,马车爆炸居然并没有炸死他?” 瞎姑重得哼了一声,道:“虽然没有死,相信也够他受的……” 微一侧头,又说道,“何老爹,请你把刚才检视的结果再说一遍蛤郭大侠听听。” 何老头应声道:“据现场观察,马车爆炸后,车门柄上系着一条长绳,三丈外的大树边,遗有一摊血渍和两行轻重不一的脚印,依此推测,那人是藏身树后,利用长绳拉开车门,虽侥幸未被炸死,却已受了极重震伤。” 郭长风专心地听着,听完长吁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他总算不是郭某人的朋友。” 瞎姑道:“怎见得不是?” 郭长风道:“此人想到藏身树后,利用长绳拉开车门,足证是位聪明绝顶,江湖经验老到的人物,郭莱的朋友中,还没有这种人。” 瞎姑冷笑道:“二师妹,把你追踪所见,也说给郭大侠听听。” 麻姑点点头,道:“我沿着脚印追踪。发现那人身负重伤,倒卧在对面林中一片草丛里,当时他以面纱遮着脸,见我迫近,急忙跃起逃走,危急时曾返身发出一枚能回旋飞翔的金环拒敌,我证实了他的身分,才止步未追。” “无敌飞环”林元晖? 郭长风心头猛然一震,失声道:“真的会是他?” 瞎姑道:“郭大侠,你现在总该明白,咱们为什么不惜再度移车用计,要你留下来的原因了?” 郭长风道:“我不明白。” 瞎姑得意地道:“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你郭大侠一天在咱们手中,终有一天,那林元晖也会落在咱们手中的。” 郭长风道:“林元晖和我非亲非故,你们若想用我为饵,引诱林元晕入彀,只必会失望。” 瞎姑笑道:“是吗?这咱们就试试看吧!” 笑容一敛,突然沉声喝道:“绑起来,上车。” 两名哑童按住郭长风,又用牛筋绳捆了四马攒蹄。 郭长风仍然像行李般被抛进了车厢,马车继续驶动,车厢内,又恢复一片漆黑,不辨天日。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柔软的手替他松解绳结了。 郭长风蜷卧在硬挺冰冷的车厢地板上,随着车行的摆动,心里也忐忑不安,仿如塞了一团乱麻。 林元晖的出现,使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上次听小强的叙述,他还不能相信真是林元晖,如今再加上麻姑的证实,应该不至有疑问,这样看来,自己费尽艰辛由红石堡救出来的,竟是个西贝货? 这究竟是秦天祥的奸计? 还是林元晖亲自安排? 为什么连亲如林百合,近如凤珠,都一口认定是真的呢? 是真是假,暂且不去深究,林元晖既然平安无恙,并且已顺利夺回了香罗带,又为什么跟踪马车? 他的目的,是为了拯救自己? 抑或是为了欲向公孙茵补过赎罪? 马车继续在行驶,车厢内暗无天日,使人不辨方向,也无从计算时间。 不过,这些难不倒郭长风,他有两种方法,可以大略估计出玉佛寺的距离。 其一,他故意暴露身分,在洛阳“老福记”钱庄兑取银子,又在“倚虹院”等候了七天,由此计算,玉佛寺距离洛阳,大约总有三四天路程。 其二,车行途中,即使日夜不停赶路,总要吃饭休息,每吃一顿饭,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由途中进食的次数,也能推算出大略时刻。 由洛阳向西,三四天路程,应该已经进入陕西境内,玉佛寺若在山区,理当位于秦岭、终南附近。 因此,他一点也不性急,这种缚手缚脚的日子,至少还得一二日,只好泰然处之了。 唯一仪他难以忍耐的是,车厢里四个女人始终沉默寡言,极少开口,旅途显得分外寂寞。 郭长风最怕寂寞,因为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惨死的小强,于是,饱食终日以后,只得呼呼大睡。 睡,不仅可以排遣寂寞,更可以藉此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大悲师太那重要的一关…… 他睡得正得,马车却忽然停了。 郭长风从梦中醒过来,只听车外人声盈耳,竟像身在闹市之中。 他再凝神细听,可不真是,外面有叫卖饮食的声音,也有善男信女诵佛的声音,更有阵阵香烛气味,透进车帘。 莫非已经到了地头? 莫非玉佛寺竟建在闹市中? 不多一会,马车又缓缓驶动,仿佛正穿过人群,绕向寺后。 人声逐渐远离,车行也逐渐加快,从马蹄的清脆音响推测,车子正沿着一条石板路前行。 接着,喧哗趋于寂静,车外传来松涛之声。 郭长风暗想:“这玉佛寺既然香火鼎盛,寺后又有松林围绕,应该是座有名的庙宇才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正忖测间,只觉车身一个急转,倏忽顿止。 瞎姑冷冷道:“取头罩来,先给他戴上再开车门。” 郭长风忙道:“师太,何必呢?我也信佛,让我参拜菩萨也不行吗……” 没等他说完,一副黑布罩套上他的头颈。 紧接着,车门打开了,眼不能见,被两名哑童抬着走,心里真是好气,又好笑。 于是,便一路嘀咕道:“阿弥陀佛,晕过!罪过!把人像东西拾着,这算是什么佛门弟子……” 麻姑接口道:“这还是对你客气,若不是师父慈悲,你休想活着进来。” 郭长风道:“既让我活着进来,就不该蒙着我前眼睛,难道这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麻蛄叱道:“你再唠叨,我就叫你爬着走。” 郭长风道:“我宁愿爬,也不愿意被人当行李抬着……” 瞎蛄说道:“二师妹,不用跟他多-嗦,他是故意没话找话,想打听这儿的情况。” 郭长风笑道:“师太何必多疑,我已经到这儿来了,还怕没有机会了解此地的情况吗?” 他口里虽然谈笑风生,心中却不禁为这瞎眼尼姑的精明而吃惊。 其实,瞎姑只猜对了一半,他无话找话说,主要在测度四个女人距离的远近和方位。 因为他发现其中一人紧随在自己身后,而且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将一件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那是一件长长圆圆的东西,约有手指粗细,三寸长短,不知是何物件? 现在从语声方向分辨,瞎姑走在最前面,麻姑在左首数尺处,没开口的吴姥姥和公孙茵,分别跟随在自己两侧,偷塞东西的,必是其中一个。 吴姥姥? 不大可能。 那一定是公孙-了。 郭长风又想起车厢中那只柔软的小手,除了公孙茵还会有谁呢? 如果解绳结和塞东西都是公孙茵,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化解她和林元晖之间的仇恨有一线希望了。 郭长风暗自兴奋,只可惜不知道公孙茵在自己怀中塞的是什么东西…… 正在想着,身旁众人忽然停步。 “砰”! 郭长风又被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魔,郭长风不仅痛哼出声,而且在地上向侧疾翻,胸腹紧紧贴地,喘息不已。 他边样做,倒不是真的绑痛了,只是怕怀里的东西会滚出来。 瞎姑俯身点了他的双腿穴道,吩咐道:“替他松绑,头罩也可以解下了。” 解开头罩,郭长风迫不及待地举目打量,这儿是间小巧精致的佛堂,壁上设着神橱,橱前摆着供桌和蒲团,靠窗的角落有一几一椅,几上放置着木鱼,经卷…… 整个佛堂,只不过五六丈宽阔,除了一门一窗,别无通道,窗外是个小小院落,种着几株花,显得雅静而整洁。 室中仅有一张椅子,众人都站着,郭长风手脚牛筋绳虽已解,双腿穴道却被制住,只能坐在蒲团上。 佛堂门外,一名年轻女尼垂手而立。 瞎姑说道:“师父前山的法会还没完吗?” 那年轻女尼低声道:“就快完了,老菩萨交待,要大家先休息一会,等佛事一完,她老人家就来。” 瞎姑点点头,对麻姑等人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等待师父。” 麻姑道:“大师姐。你可得当心点儿,姓郭的狡猾得很……” 瞎姑微笑道:“我知道,他既已到了此地,还想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麻姑等人退了出去。连那年轻女尼也带上房门离去。 郭长风暗暗注意公孙茵,却见她始终没有开口,临去时,也没向自己看过一眼。 瞧她的神情,竟似根本不知道偷塞东西的事。 郭长风不禁纳闷,假作整衣舒臂,用手触怀,那长长圆圆的东西,分明仍在怀里。 佛堂门已掩闭,房中只留下瞎姑一个人,她耳力再好,总是个瞎子,何不趁此机会,取出来瞧瞧? 郭长风心念转动,故意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地方真清静,如果不是供奉菩萨的所在,我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口里说着话,手却轻轻探进怀内。 瞎姑就站在佛案左侧,两只白果眼动也不动望着窗口,既未开口,也无表情。 郭长风又道:“师太,那边有把椅子,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呀?” 藉话声掩盖,手已从怀中,缓援地抽出…… 瞎姑突然低喝道:“姓郭的,你想找死吗?” 郭长风一惊,道:“我是一番好意,师大这话……” 瞎姑道:“哼!别欺我眼瞎不见,你没事找话,偷偷的伸手去怀里,想干什么?” 郭长风轻哦道:“师大误会了,我只不过一整衣衫面已。” 瞎姑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素有‘魔手’之称,也知道你身上带着犀利的暗器,但你若想欺我跟瞎搅鬼,就别怪我连你双手穴道一齐制住。” 郭长风既惊骇,又庆幸,只得空手抽出衣外,笑了笑,道:“师太真是疑心太重,我一心正想拜谒令师,在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以前,你要请我走,我还不肯答应呢。” 瞎姑道:“那你就替我安分一些,不必打歪主意自讨没趣。” 郭长风笑道:“放心吧,郭长风不是那种人。” 他不敢再试图取出那东西,刚才以手握捏的感觉,只发现那东西颇为坚硬,好像是一截铁管,又像一只笔筒套,里面中空,仿佛藏着什么物件。 既然不能看,也用不着费神去瞎猜测了。 郭长风只好耐着性子,道:“师太,咱们空候无聊,可否闲谈一会,打发打发时间?” 瞎姑道:“咱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郭长风道:“怎么设有?譬如令师的身世来历,寺中的情形,还有师太出家的经过,不都可以聊聊吗?” 瞎姑冷冷道:“你想打听什么?何不说明。” 郭长风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就拿玉佛寺这名字说吧,在名刹中似乎默默无闻,可是,方才路过前山时,又好像香火鼎盛,正在举办法会,莫非这儿的菩萨真的很灵验?” 瞎姑道:“这个告诉你也无妨,玉佛寺的菩萨虽然不是特别灵验,但家师就是一尊活菩萨,普渡众生,有求必应。” 郭长风道:“这么说,令师的道行深厚,18有法力?:-瞎姑道:“不错,家师修行已有一甲子,精研佛理,擅制灵药,玉佛寺的仙丹,能治百病效验如神。” 郭长风道:“令师出家修行已经一甲于,不知高寿几何了?” 瞎姑道:“年近百岁。” 郭长风道:“身体还很健朗吗?” 瞎姑道:“这个不须问,等一会你见面就知道。” 郭长风道:“晤!是的,令师既然精擅药物,想必有长生不老的灵丹,等一会,我也求一个吃吃,可以在世上多享受几年。” 瞎姑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种福分。” 郭长风笑道:“我的福分一向很不错,只怕令师的药没有那么灵验。” 瞎姑怫然道:“姓郭的,你竟敢如此轻蔑家师?” 郭长风连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尚未亲眼目睹,难免置疑,何况” 说到这里,故意迟疑着不说下去,似乎碍于出口的样子。 瞎姑道:“何况什么?” 郭长风深知这瞎姑心思敏悦,行事冷静,若不吊足她的胃口,绝难套出消息。 于是,轻轻一笑,道:“还是不说的好,说出来,师太又要误会我是轻蔑令师了。 略姑果然中计,怒声道:“你这话已经明明含着轻蔑之意,难道你在旁的地方;就曾亲眼目睹过什么万应灵丹?” 郭长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见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常常听人提起,都说那是天下最灵效的药,再没有比它更灵的药物了……” 瞎姑道:“是什么?你说!” 郭长风道:“听说那药物奇效如神,功能起死人,生白骨,聚山川草木之灵气,夺天地万物之造化,号称为世上第一灵丹。” 瞎姑道:“那药叫什么名字?” 郭长风说道:“是红石堡的‘子母金丹’。” 瞎姑听了,仰面大笑。 郭长风听道:“师太笑什么?‘子母金丹’名满天下,这可不是我郭某人胡诌的。” 瞎姑不屑地道:“我还说你郭长风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原来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 郭长风道:“难道令师的丹药,比‘子母金丹’更有效?” 瞎姑哂遭:“不错,‘子母金丹’在当今世上的璃久负盛誉,但总有一天它会桩人弃如敝履,连草药郎中都不用它。” 郭长风道:“那是为什么呢,” ※※※ 瞎姑道:“因为到那一天……” 话犹未出口,忽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瞎姑,你一向出言谨慎,今天怎么这样多话?” 瞎姑一震,神色立变,急忙躬身合十道:“弟子知错了,求老菩萨慈悲。” 壁间神橱前的黄绸垂幔缓缓分开,莲座上盘膝坐着一个身披金色袈裳的尼姑。 郭长风不禁吃了一惊,刚才莲花座上分明还是如来佛像,怎么现在忽然变成真人了?啊! 是了,敢情那佛像和莲座本是活动的,可以旋转,橱中是一道暗门。 只是,这尼姑显然早已坐在神橱中了,郭长风竟丝毫没有发觉。 非仅郭长风,连耳力聪敏的瞎姑,居然也没有察觉。 瞎姑称她“老菩萨”,这尼姑想必就是玉佛寺的主持太悲师太了。 郭长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尼姑约莫四五十岁,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一片慈祥,丝毫看不见“老”态,甚至比瞎姑还显得年轻了十岁不止。 那尼姑也在打量郭长风,两道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郭长风的脸上。 郭长风只觉那尼姑的一双眸子,黑黑地,宛如两口深井,里面荡漾着一抹似雾又以烟的光芒,使人一接触她的目光,便不期然有种寒冷、晕眩的感觉。 心中怦然,连忙低头避开。 那尼姑微微一笑,道:“这位就是名满江扛湖的魔手郭大侠吗?” 郭长风低着头道:“不敢当,在下正是郭长风。” 那尼姑道:“郭大侠的英明,贫尼仰慕已久了。” 郭长风忙拱拱手,道:“在下也久仰师太法号,只因身上不便,无法起身施礼,请师太多原谅。” 那尼姑皱了皱眉,对瞎姑道:“我让你们奉请郭大侠来见见面,谁叫你们对客人如此无礼?” 瞎姑躬身遭:“弟子不敢。” 那尼姑沉声道:“还不快替郭大侠解开穴道。” 瞎姑连声答应,忙解开了郭长风双腿闭穴。 郭长风站起来,朝神智欠身施礼,道:“多谢师太慈悲。” 那尼姑也微微颔首,表示回礼,又道:“替郭大侠看座奉茶。” 佛堂里只有一张椅子,却无茶具。 郭长风正奇怪茶椅从何而来,忽听“铮”地一声簧响,身后墙壁下端突然自动翻转,现出一张锦凳和一张茶几。 茶几上居然放着一盏热腾腾的香茗。 那尼姑向瞎姑樱摆手,道:“你先退下去,我有话跟郭大侠单独谈谈。” 瞎姑合十一礼,退出佛堂,并且带上了门。 郭长风见那房门并无特殊之处,整座佛堂的墙壁,看来也十分平常,如非目睹,谁会想得到内中竟暗藏着巧妙的机关布置。 房舍如此,人事亦然。 如果玉佛寺真是正正当当的地方,这尼姑真如她外貌一样慈祥,又何须布置这些机关消息? 想到此,不禁暗暗警惕。 那尼姑道:“郭长风在想什么?请坐用茶呀!” 郭长风忙收撮心神,称谢坐下。 那尼姑似乎已看穿他的心思,微笑着道:“也难怪郭大侠好奇,出家人以修心炼气为本,其实不须弄这些机关布置的,只因贫尼天性喜静,寺中人手又少,自从三年前开始施药济众以来,前寺香火一天天增加,侍应的人手越发不够了,不得已,才添了这些设备,以补人手之不足。” 郭伍风轻哦了一声,道:“这虽是情非得已,也全仗师太天纵奇才,才能设想出这种巧妙的东西。” 那尼姑笑道:“区区土木消息,谈什么天纵奇才,贫尼当年未出家前便学会了不少,这种雕虫小技,其实算不了什么。” 郭长风心中微动,忙道:“师大莫非渊源于黄家。” 那尼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贫尼俗家姓黄,世居关中。” 郭长风脱口道:“难道是巧手鲁班黄承彦黄家?” 那尼姑道:“黄承彦正是先夫。” 郭长风一震,霍地站起身来…… 巧手鲁班黄承彦不仅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更是武林同道最敬仰的英雄人物。 当年,关中黄家的机关布置,四川唐门的暗器,加上天山石府陈家的神丹,和岭南麦家的宝刀合称“宇内四大绝学”。 后来唐门暗器狠毒,渐渐疏于下五门,岭南麦家的炼钢秘法被窃外泄,已成凡技。 接着,天山石府陈家掌门暴毙,神丹秘方失传,徒众也星散了。 关中黄家的遭遇最惨,也最值得人敬佩。 天竺魔教久闻黄家黄承彦巧手之名,为了辟建一座“天魔宫”,令十大高手潜来中原,掳去了黄承彦的独生儿子,威逼黄承彦亲往天竺应聘,否则,即杀害其子,使黄门绝后。 黄承彦为这件事苦思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遣散仆妇,散尽家财,并将历年收有的藏图籍本全部烧了个干净,然后只身赴天竺应聘。 可是当魔教掌教释放了他的独生儿子以后,黄承彦却自断双手,誓死不肯为魔教建宫。 为边件事,激怒了魔教掌敦,不仅黄承彦身遭惨死,更下令全教追杀黄家独生子,企图斩草除根。 中原各门各振,一致联手拯孤抗魔,于矗,演出了六十年前那次惨烈的正邪之战。 据说那一战,魔教几乎全军覆灭,中原各派精英已耗伤几尽,而黄承彦的独生儿子,却下落不明,失了踪影。 有人说他也在混战中丧生,也有人说他已经趁乱脱进,隐姓埋名躲藏了起来…… 但绝大多数人,并不过分关切黄家独生子的存忘,却对威武不屈的黄承彦极表敬仰。 如果不是他舍命抗魔,天魔宫建成,魔教根基一固,中原难免遭受茶毒,恐怕早巳沦为魔教天下了。 为此,许多人还替黄承彦建庙奉祀,迄今不绝。 关中黄家的机关之学已绝传,黄家之名,仍然存留在武林同道仰摹之中…… 这是几十年以前,那时候,郭长风还没有出生,然而,这些经过,他却已耳熟能详。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貌仅中年的尼姑;竟会是巧手鲁班黄承彦的妻子。 郭长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讶,这一刹那,内心的敌意几乎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由衷景仰…… 大悲师大慈祥地望着他,微笑道:“怎么?郭大挟看我不像黄家的?” 郭长风忙欠身道:“晚辈不敢,只是想不到黄夫人还健在人世。” 大悲轻叹了一口气,道:“能苟延残命活到今天,连贫尼自己也料想不到,何况是你呢!” 郭长风道:“听江湖中传言,当年黄老前辈毁家赴难时,夫人已经……” 大悲点头道:“不错,当时我明知大难无法挽回,曾经投井自尽,谁知那井底另有天地,竟侥幸未死。” 郭长风道:“哦?” 大悲道:“后花园那口井,是先夫生前亲自督工所建,井底秘密,连我也不知道,等到我投井未死,发现井中另有天地,并且见到先夫预留的四句偈语,才忍痛活了下来。” 郭长风好奇地道:“敢问那四句偈语是” 大悲缓缓念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分,与其偕亡从泉下,何如劫后共余生。” 郭长风喟然道:“黄老前辈真是用心良苦。” 大悲道:“我本来只求一死,看了那四句偶语,竟是暗示先夫远赴魔宫,未必永无生还之日,求生之念一动,就舍不得再死了……” 苦笑一下,又接着道:“一个人往往在一时急愤悲痛之下,才想到死,等到事过境迁,即使想死,也失去了勇气,后来我虽然深知先夫惨死魔宫的信息,却巳将红尘勘破,宁将此无用之身替天下人做一份有益之事。” 郭长风由衷地道:“夫人不愧是大智大慧,才能从悲恸中解脱出来。” 大悲摇摇头,道:“这句话,我愧不敢当,因此我将法号取名‘大悲’,在此地削了发,六十年来,别的我不敢说,只有一件事,还算差堪自慰。” 郭长风道:“夫人是指收服了毒魔君蓝彤座下二妃的事?” 大悲道:“噢?你也知道了她们的来历?” 郭长风道:“晚辈本来不知道,是在襄阳见到‘三目血蝇’,其后又遭遇瞎姑和麻姑,才联想起来。” 大悲怫然道:“什么?这两个该死的孽障,竟敢又用那歹毒的东西了?” 郭长风忙道:“夫人不须责备她们,当时彼此立于敌对,难免会出此下策。” 大悲道:“我早就吩咐她们不准再豢养那种毒物,想不到两个孽障居然阳奉阴违,回头非狠狠罪她们不可。” 接着,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唉,这正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自以为已替武林同道做了一件功德,却不料仍然错了。” 郭长风道:“夫人也毋须自责,欲使顽石点头,决不是朝夕可就的。” 大悲道:“无论如何,多年教诲成空,总令人大失望了。” 郭长风因对黄承彦的敬慕,连带也对大悲师大十分尊重,爱屋及乌,亦不愿见瞎姑麻姑受罚,忙代为掩饰道:“其实,以她们的往日行径而论,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教化诲人,原非易事,何况夫人,为了施药济众,劳心劳力,既无法事事躬亲,门下偶有小过,也很难免。” 大悲道:”不错,近年来为了施药,我的确常有分身之术的感觉,郭大侠,你若知道她们在外还有什么劣行,可千万别瞒着我。” 郭长风道:“这倒没有,不过,晚辈心中有一桩疑问,不知该不该说?” 大悲道:“有话但说无妨。” 郭长风笑道:“晚辈想请教一件事,关于令高足公孙姑娘和寂寞山庄庄主之间的仇恨,夫人可了解详情?’ 大悲师太毫不迟疑地说道:“当然了解。” 郭长风遭:“这么说,公孙姑娘向生身之父寻仇,也真是夫人所授意的了?” 大悲道:“不错,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郭长风道:“晚辈不敢批评对与不对,但是,骨肉相煎,父女相残,总是违反人伦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悲师大突然沉下脸来,截口道:“郭大侠对林元晖当年的行为,可曾打听过?” 郭长风道:“晚辈略知一二。” 大悲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反对,以女杀父,固然有亏人伦,那负义薄幸,为图荣华富贵,不惜杀人灭口,又算是什么?” 郭长风道:“可是” 大悲抢着道:“林元晖薄幸另娶,夫妻之情已断,他火焚桑园,父女之义已绝,郭大侠要分别清楚,这不是以女杀父,而是遣腹孤女替母报仇。” 郭长风被她辞锋所摄,只得默然。 大悲又接道:“本来,我是个出家人,这些情仇爱恨的事,应该不再理会了,但林元晖不该负义之后,又想杀人灭口,出家人慧悲为怀,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我也是个女人。” 郭长风垂下了头。 大悲道:“天下最可怜的是弃妇,最可恨者,便是那些寡情薄幸的男人,林元晖不仅薄幸,而且手段狠毒,甚于豺狼,除魔即是卫道,杀一个坏人,就等于拯救千万好人,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林元晖却万万不能饶恕。” 她越说越激动,本来慈祥的脸上,竟呈现出重量杀机。 郭长风心知在这种情形下,决不能出言反驳,只好低头不语。 大悲话音略顿,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些,说道:“郭大侠,你是局外人,又是男人,你当然想象不到公孙玉儿死得多么惨,多么可怜,这一点,我不想怪你,也不忍怪你。但是,你不该既受公孙茵的聘请,却反助林元晖,这就使贫尼不懂了。” 郭长风缓缓抬起头来,道:“夫人所论,句句在情在理,不过,晚辈对此事却有几点疑问。” 大悲道:“好!你请问吧!” 郭长风道:“第一点,晚辈想请问夫人,如果林元晖是该杀,以玉佛寺的力量,随时皆可置他于死地,又何必重金雇请杀手呢?” 大悲道:“问得好!这一点我可以回答你,只固为两个原因,才必须劳动郭大侠。” 郭长风道:“愿闻。” 大悲师道:“其一,出家人不愿沾染血腥,公孙茵的武功又及有绝对把握。” 郭长风点点头,没有岔口。 大悲道:“其二,也就是郭大侠适才提到的,他们之间总有血亲关系,除非万不得已,最好不用公孙茵亲自出手,所以,咱们才想到郭大侠。” 郭长风想了想,道:“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原因了吗?” 大悲反问道:“郭大使认为还有什么原因?” 郭长风道:“晚辈感觉到,夫人为了替公孙姑娘复仇,不惜在各地遍设钱庄,广布眼线,监视红石堡和寂寞山庄已非一日,如若仅只要雇聘杀手行刺,又何须花费偌大金钱和人力,耗费十余年光阴?” 大悲师太脸上微微变色,沉吟丁一下,才笑道:“郭大侠误会了,老福记钱庄并非玉佛寺的产业,也不为盐视红石堡或寂寞山庄才开设的,钱庄的老店东,原是咱们黄家的管事,自从先夫遣散家人,他们家就一直经营钱庄生意,这次只是义助公孙茵一臂之力而已。” 郭长风道:“这么说,他已知道夫人在此修行,平时已有往来?” 大悲道:“不!我削发以后,昔日故旧,从未再交往,但出家人隔绝红尘,对江湖中事早已生疏,因此不得不请他们相助。” 郭长风道:“敢问那位钱庄店东贵姓高名?” 大悲道:“他姓何,业已故世,现在店务由他儿子掌管。” 她没有说出何某的名字,似乎垦不愿透露太多故交的底细。 郭长风是精明人,一听姓何,便想到那位和吴姥姥假充夫妻的何老爹。 以年龄推算,大悲师太寿已近百,当年黄府的管家自然可能去世,他的儿子,也应该有何老爹这份年纪了。 但郭长风并不说破,只笑了笑,道:“如今那位钱庄主人,办事很可靠吗?” 大悲道:“此人老成持重,一向可靠,郭大侠问这个干什么?” 郭长风道:“晚辈想,既然夫人忙于修行施药,无法亲身主持替公孙姑娘复仇的事,有许多事务,势必要委托那位何掌柜代劳?” 大悲道:“不错。” 郭长风说道:“那么,夫人可曾托他打听过,当年林元晖和公孙玉儿情变的经过?” 大悲摇摇头,说道:“这何须再打听,玉儿惨死之前,已经把事情说得很详细了。” 郭长风道:“夫人,那可能只是一面之词……” 大悲道:“不会的,一个女人为情献出自己的生命,她还会说假话?” 郭长风道:“有些事,或许她也不了解实情,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第二十一章 大悲连连摇头道:“那更不会,她不仅了解实情,甚至临死时还不能忘情于林元晖,还求我原谅他。可是,如此薄幸凶狠的男人,上天也不能饶恕,要公孙茵替母报仇,这是我的主意。” 郭长风黯然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请恕晚辈说句冒昧的话这可能是件天大的冤案。” 大悲讶然道:“冤案?你是说我冤枉了林元晖?还是说公孙玉儿冤枉了她所爱的人?” 郭长风徐徐说道:“都不是,晚辈的意思是说,夫人和公孙玉儿对林元晖的为人可能有所误解。事实上,林元晖既非薄幸,也非无情,他也可能和公孙玉儿一样,是十可怜的受害人。” 大悲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郭长风道:“据晚辈这些日子多方查证所得,当年火焚桑园,并非出自林元晖授意,而是另有人冒他的名字行凶,别有图谋。” 大悲道:“什么图谋?” 郭长风道:“意在夺取那条女用香罗带。” 大悲道:“那冒名的人是谁?为了一条香罗带,竟值得杀人放火?” 郭长风道:“据说,那香罗带不仅是一件饰物,内藏着极大秘密,而且,依晚辈推断,那冒名行凶的,很可能就是红石堡主秦天祥。” 大悲听了,忽然笑起来,道:“郭大侠,你上当了。” 郭长风一怔,道:“上当?” 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罗化庭走了进来。 大悲对着刚走进来的罗化庭道:“你听见了么?” 罗老夫子俯首道:“听见了。” 大悲道:“很好,现在你把真实的情形告诉郭大侠吧!” 罗老夹子看看郭长风,满脸肃容道:“郭大侠,刚才老菩萨的话是对的,这一切,全是秦天祥和林元晖翁婿俩申通好故布的疑阵,当年火焚桑园,就是林元晖的主使。” 郭长风点头笑了笑,却不接他的话,只淡淡地问道:“老夫子不是要旧雨楼故乡,不再参与江湖中事了么?” 罗老夫子轻叹道:“我本想回去的。但这桩秘密,当初只有四个人知道,铁扇子宋刚死后,剩下秦天祥、林元晖和我三人,我若不挺身说明,恐怕郭大侠永远不会相信。” 郭长风仍然不接正题,随口说道:“老夫子和田老爷子他们,在什么地方分的手?” 罗老夫子道:“在西峡口附近分手的,他们准备循水路回襄阳,我原想由陆路旧雨楼皖西故乡,不料……”望望大悲师太,忽然住口。 大悲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你尽管直说。” 罗老夫子才接着道:“……不料,才到赤眉慎,就被林元辉现身截住了,他知道我有避隐的意思,便想杀我灭口,否则就要押我重回红石堡,正危急时,幸亏老菩萨亲自赶到,才救了我。” 他把话说完,不觉长吁了一口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大悲师太含笑解释道:“贫尼已经许多年不出玉佛寺门。 近来为了采药,偶尔出外走走,不想恰巧就遇上罗老夫子,这大约是上天的安排吧!” 郭长风道:“夫人既然也见到那位薄幸的林元晖,为什么不连他也一起带回来呢?’大悲摇头道:“冤有头,债有主,出家人若能代为出面,就不会再麻烦郭大侠了。” 郭长风道:“我?” 大悲道:“正是,咱们老远从金陵礼聘郭大侠出来,正是希望郭大侠能为一个孤苦可怜的弱女子主持公道,可惜的是,对方太狡诈,公孙茵又不太懂事,竟使郭大侠误信对方的谎言,反跟咱们成了敌对,贫尼为此事深感遗憾,不得不请郭大侠来,当面作一解解。” 郭长风惶然道:“夫人太看重晚辈了,武林中名高望重的长者很多,郭长风不过一名卑不足道的小人物,只怕有负夫人的期许。” 大悲又摇摇头,道:“当今世上,尽多欺世盗名之辈,能有几人似郭大侠古道热肠?贫尼宁求小人,不求伪君子。” 郭长风道:“事情若果如夫人所述,这是武林中一件丧德败行的大事,理当由夫人出面,邀约各门各派长老耆宿,将事实真象,公诸于世,为受屈的公孙玉儿讨还公道。” 大悲师太道:“那更行不通,试想红石堡和寂寞山庄,早已名满天下,俨然以白道正统自居,武林中人谁敢开罪他们? 何况,当年情变,事属私情,咱们又岂能凭一条罗带,便博取得人家的信任?” 郭长风无词以对。 大悲又接着道:“郭大侠,你是年轻人,应该有年轻人的正义感和勇气,过去,你虽以‘杀手’为职业,平生并未妄杀无辜,贫尼深知你有这份力量,有这份胆识,面且不畏强暴,敢做敢为,所以,几经思量,才决心请你出面,现在贫尼就把这件事托给你了,相信你不会畏缩推辞吧?” 这番话,字字恳切,句句使人感动,盼望之殷,溢于言表,任谁听了也无法拒绝。 郭长风想了想,道:“既然夫人如此看重,晚辈也已参与此事,自不能不努力而为,不过”大悲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不能尽信咱们一面之辞,罗老夫子在这儿,有什么怀疑不解的,尽可以当面问他。” 郭长风道:“晚辈总觉得此事内情太复杂了,真象未明之前,无法预下决断,夫人是否能答应给晚辈几天时间考虑呢?” 大悲道:“你是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了?” 郭长风道:“决不是,晚辈只是想利用这几天时间,跟罗老夫子多谈谈,多了解一些实情,同时,也希望能和公孙姑娘谈谈,听听她本人的童见。” 大悲笑道:“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我这儿是佛门尼庵,未便留住男客,恐怕得让郭大侠受点儿委屈。” 郭长风道:“但凭夫人吩咐。” 大悲沉吟了一下,道:“后山有几间石屋,本是贫尼面壁之处,郭大侠就和罗老夫子在那儿暂住几天吧,一应饮食,我会叫人送去,也会让公孙茵过去陪两位谈谈,只不过,两位不能随便离开那几间石室,以免使人误认我门规不清。” 郭长风忙道:“这是应该的,晚辈一定遵照夫人的吩咐行事。” 大悲师太点点头,道:“我立刻就着人去收拾,不知郭大侠准备要考虑几天才够?” 郭长风微笑道:“多则五日,少则三天。” 大悲笑了笑,道:“但愿郭大挟能早作决定。” 未见她举手作势,神橱前的绸幔缓缓垂落,以后便无声息。 郭长风心里明白,她已经走了,神橱里必然又换回原来的佛像。 不多久,房门启开,进来一名女尼,合十说道:“请郭大侠膳堂用斋。” 郭长风摸摸肚子,微笑道:“的确有些饿了,老夫子,咱们一块儿吃点素斋如何?” 罗老夫子还没开口,那女尼却代他回答道:“老夫子已经用过饭了。” 罗老夫于忙道:“是的,老朽刚吃过,还是郭大侠请吧,回头咱们在后山石室再见。” 郭长风虽觉得他好像有些言不由衷,也未在意,拱拱手,随着那女尼走出了佛堂。 这一次,他跟睛未被蒙住,只见佛堂外是一条走廊,穿过回廊门,右侧有一片天井,向左一转,便是间雅静的膳堂。 一路经过,未见人影,仿佛整个院落全都空无人居。 躇童并不很宽大,里面摆着三张长条本桌,约可供十余人同时进膳,桌椅都收拾得点尘不染。 从表面看,这是座小巧的精舍,宁静而整洁,确是潜性修行的好地方。 但郭长风总感觉置身其中,时时刻刻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束缚着,使人不期然兴起阴森之感。 或许这地方过于冷静了,整栋屋于看不到气个人,却又随时随地可能有人出现,你明明坐在一间空屋里,竟会感觉正有许多看不见的目光,在四周对你注视。 素菜做得很可口,甚至还有一小坛酒。 然而,郭长风却食而不知其味,匆匆塞了些在肚子里,便放下杯筷。 那女尼进来酒莱之后,就已退去,郭长风刚放下筷子,她又立刻出现在膳堂门口,俯首道:“郭大侠请随我来。” 到这时候,郭长风似乎已经没有表示意见的机会了,默默跟着她离开膳堂,走进另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房内。 这小虏有门无窗,光线阴暗,窄窄长长的,就像一口棺木。 郭长风一脚踏进去,突然发现整间房子全系铁板铸成,刚一迟疑,身后房门已“砰”然关闭。 那霹年轻女尼并未跟进来,但房才掩闭,对面铁壁忽然自动升起,现出另一向正方形的铁屋。 里面,并肩站着两人,正是瞎姑和麻姑。 瞎姑神情冷漠,麻姑却是满面怨毒之色。 郭长风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笑道:“老菩萨真不愧出身关中黄家,这些机关设置,比红石堡高明太多了。” 麻姑哼一声道:“你知道教好。” 郭长风低声道:“二师大,你最好对我客气些,刚才为了你豢养‘三目血蝇’的事,我还在老菩萨面前替你求情……”麻姑怒目道:“我不领你这份假人情,你破我神功,这仇恨,咱们迟早要算一算。” 郭长风笑道:“那是过去的事,何必还放在心上,现在我是老菩萨的贵宾,你得对我客气点。” 麻姑重重“呸”了一口,道:“小人得志,量你也神气不了多久。” 瞎姑接口道:“好了,这些话现在不必说,是敌?是友? 且等日后再算。郭大侠,请过来吧。” 郭长风道:“过哪边来?” 瞎姑道:“咱们奉命送你去后山石室,这儿就是往后山的遁路。” 郭长风轻哦道:“原来如此,我先谢谢了。” 他明知对面方形铁屋是座机关,仍然故作好奇,左顾右盼地走了过去。进入方形小房中,身后铁壁又自动降下。 瞎姑道:“现在请闭上眼睛。” 郭长风笑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对黄家机关之学久已闻名,还没有机会亲跟目睹,请二位师太……”麻姑叱道:“哪来许多噜嗦!” 突然,闪电般出手,扣向郭长风的臂肘。 郭长风一侧身,正待闪避,无奈铁崖窄小,不暑周旋,只顾着闪避麻姑,冷不防左边的瞎姑也扬袖拂到……左腰“期门穴”上一麻,郭长风便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业已置身一座石洞中。 与其说这是石室,不如说是石牢还恰当些,洞中简陋不堪,既无桌椅,也没有床榻,只有一盏冷冷的油灯,照着洞底两堆稻草梗。 最使人难堪的,是那道紧闭着的石门,门上有个方形洞孔,就和牢房没有什么两样。 郭长风躺在其中一处草堆上,另一堆草梗上,躺着罗老夫子。 两人之间,放着一块青石,就算是桌子了。 “桌”上除了那盏昏暗的油灯,还有一只水瓶,两个木碗,此外别无他物。 郭长风撑起身子四面望望,诧道:“这算什么意思?方为座上客,忽然又变成阶下囚了?” 罗老夫子微微一笑,道:“这儿是老菩萨面壁苦修的地方,自然稍嫌简陋,郭大侠就忍耐些吧。” 郭长风说道:“简陋也不能像这样,让客人居住洞穴,睡在草堆,而且,还锁着门……” 罗老夫子道:“郭大侠,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老菩萨这样做,不外乎希望郭大侠身居艰困,可以早作决定罢了。” 郭长风仰面而笑道:“好一个身居艰困,这明明是威逼我就范,如果不从,就别想再离开这座石牢。” 罗老夫子道:“郭大侠是聪明人,应知如何自处,以我忖度:老菩萨既要借重大才,想必不致使用威逼手段吧。” 郭长风望望他,没有接话,却站起身来,走到石门前向外探看。 外面是另一间石室,空无一物,连灯也投有,但隐约可以看见,室外也有一道门,跟里面这一间仿佛相似。 推推石门,业已上锁。 郭长风又绕室一周,仔细观察四面石壁的厚度,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的确是个面壁苦修的好地方,直到涅盘变成白骨,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罗老夫子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没有说话。 郭长风回到草堆边坐下,低声道:“老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罗老夫子好像被针戳了一下,一骨碌坐起身来,急道:“没有啊!郭大侠怎么突然问起这句话?” 郭长风凝目道:“我看老夫子有些言不由衷,好像受人逼迫,在作违心之论的样子。” 罗老夫子惊惶地道:“绝对没有的事,郭大侠千万不要胡猜。” 郭长风道:“就算我是胡猜的,老夫子心中无愧,又何须如此吃惊呢?” 罗老夫子瞠目道:“这……这……” 郭长风笑道:“这什么?这儿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有话尽可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了。” 罗老夫子茫然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话,你要我说什么?” 郭长风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么,你说当年火焚桑园的事,都是真话喽?” 罗老夫子道:”这是何等重大的事,老朽怎敢说谎。” 郭长风道:“当年秦林二家联姻时,你已经在红石堡了?” 罗老夫子道:“是的。” 郭长风道:“火焚桑园,果真是林元晖主使?” 罗老夫子点头道:“是的。” 郭长风道:“是你亲眼目睹?” 罗老夫子又点头道:“是的。” 郭长风道:“你能把当时经过情形再说一遍么?” 罗老夫子道:“当时,林元晖在武林中刚成名不久,偶来红石堡作客,秦天祥见他少年英雄,颇加赏识,便有意将女儿雪娘许配,故托老朽为媒说合……”郭长风忽然岔口道: “等一下……请你说清楚一些,究竟是林元晖邂逅秦雪娘而主动求婚?还是秦天祥看中了林元晖而有意将女儿下嫁?” 罗老夫子道:“实际上说来,两者皆有。因为,林元晖见到秦雪娘,已有攀附求凰之意,秦天祥也私心中意这个女婿,可说双方皆有意,老朽只是做一个现成的媒人。” 郭长风点点头,道:“好!请说下去吧。” 罗老夫子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谁知道老朽以婚事探询,林元晖却显得很踌躇为难,似有难言之隐,几经追问,才说出已经有了公孙玉儿……”郭长风道:“老夫子提亲时,秦天祥在不在场?” 罗老夫子道:“秦天祥当时并不在场,只躲在屏风后窃听,不过,据林元晖表示,他和公孙玉儿虽有夫妻之实,并没有明媒正娶,只怕因此委屈了秦雪娘……秦天祥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现身出来了。” 郭长风道:“他怎么说?” 罗老夫子道:“秦天祥自持身分,不愿爱女作妾,原意欲将此事作罢,但林元晖却跪地哀求,自称和公孙玉儿并无夫妻名分,情愿了结那一段孽缘,正式迎娶雪娘,其所顾虑的只是一条祖传罗带信物留在公孙玉儿手中,必须设法索讨回来……”郭长风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罗老夫子接道:“秦天祥的心又动了,但为了自己在武林中的名誉地位,深恐公孙玉儿被弃之后。会把这件事传扬开去,于是,才决定火焚桑回,斩草障根。” 郭长风听完,眉峰紧皱,默默不语。 这故事太出人意外,跟他以前所了解的恰好相反,如果罗老夫于所说是真的,以往的推断岂不完全被推翻了? 以大悲师太的身分,似乎没有诬陷林元晖的理由,罗老夫子又是在场耳闻目睹的证人,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但是,林元晖若果真如此薄幸寡义,为什么又将自己的居处,取名“寂寞山庄”呢? 他既已抛弃了旧人,另结新欢,攀龙附风之愿已酬,又何“寂寞”之有? 他既然敢藉红石堡声威作奥援,何以婚后夫妻并不恩爱,翁婿之间,也并不融洽? 当时,林元晖成名,攀上红石堡这门亲戚,井未使他增添多少威望,反面使寂寞山庄凋零荒凉,这,难道就是林元晖当初追求的目的? 郭长风沉吟良久,仰面长叹一声,道:“这件事大难令人置信了,除非能见到林元晖,当面问个清楚……”忽然心中一动,接道:“老夫子既在赤眉镇附近遇见林元晖,那随着林百合前往襄阳的人,想必也是-名替身了?” 罗老夫子道:“不错。” 郭长风道:“红石堡中一共训绦了几名替身?” 罗老夫子道:“三名。” 郭长风道:“这就不对了,据我所知其中两名替身刘凯和陈杰都在襄阳,另外一名黄公展在栾川去世,这个又是谁?” 罗老夫于怔了一下,忙道:“这一个就是陈杰,是秦天祥由襄阳带回来的。” 郭长风道:“我在襄阳见过陈杰,他虽然面貌和林元晖很酷似,举止谈吐仍有破绽,我应饿认得出来。” 罗老夫子道:“郭太侠救他的时候,行动仓促,想必没有仔细观察,他又假作虚弱的样子,无怪被他瞒过去了。” 郭长风摇摇头,道:“他纵能瞒过我,未必能瞒过林百合,更绝对瞒不过丫环凤珠。” 罗老夫子道:“林百合虽是女儿,这些年来跟父亲已经很疏远,至于凤珠,根本和他们是一伙的。” 郭长风道:“至少,老夫子当时已经知道他是替身,为什么不愿揭破呢?” 罗老夫子叹息一声,道:“老朽总是红石堡的人,饮水思源,委实不忍心与旧主作对……”郭长风肃容道:“那么,现在你又为什么愿意挺身作证呢?” 罗老夫子道:“现在老朽受老菩萨感召,又被他们追杀灭口,自问不能愧对良心,只好说出来。” 郭长风目光炯炯逼视着他,一字字道:“老夫子,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一个人做事,须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 罗老夫于没有回答,默然垂下了头。 郭长风又道:“我再郑重奉告老夫子一件事,如果林元晖真是始乱终弃,负义薄幸,我绝不放过他,如果他不是,而老夫子却昧心偏证,我也一样放不过你!” 罗老夫子骇然失声道:“我” 正在这时,石门外忽然有人接口道:“二位,时候不早,请出来用饭啦!” 随着话语声,石门缓缓启开,门外站着一名女尼和一名粗壮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生得浓眉大眼,两手叉腰,袖子高高挠起,露出一只黑漆棒子似的手臂,一望面知,是个孔武有力的悍妇。 郭长风向她露齿一笑,道:“这位大娘好健壮,请问贵姓是”那妇人冷冷道:“别跟俺来这一套,俺是送饭来的,可不是攀亲戚来的。” 郭长风不敢再说,只得伸伸舌头,走出石室。 跨出石门,却见外问空室中已经铺了条布毡,三个蒲团,毡上放着素菜素酒,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公孙茵。 郭长风不禁大感意外,忙欠欠身子,道:“原来公孙姑娘也在这儿?” 公孙茵木然道:“是老菩萨吩咐我来的,听说郭大侠有话要跟我谈。” 郭长风笑道:“不敢,在下只是想距姑娘随便聊一聊,咱们好歹曾是主雇,姑娘,你说是不是?” 公孙茵道:“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郭大侠是玉佛寺的贵宾,有话但请吩咐,不必客气。” 郭长风望望四周,苦笑道:“姑娘,请恕我说句实话,这‘贵宾’二字,我实在担当不起。” “怎么?”公孙茵扬了扬眉,说道:“是咱们招待欠周?还是觉得哪儿不舒适呢?” 郭长风道:“招待倒很仔细,只是,这地办”公孙茵截口道:“这地方虽然偏僻些,却是寺里最清静的所在,郭大侠不是说需要冷静思考么?” 郭长风道:“但姑娘总不能室门下锁,总得让咱们在附近走动走动。” 公孙茵脸色一沉,道:“这个很抱歉,此地是尼庵,二位都是俗家男子,为了避歉,不得不委屈点,再说,郭大侠也亲口答应过家师,决不擅离后山。” 郭长风道:“我没有说要离开后山,可是我……”公孙茵抢着道:“既然郭大侠并不急于离开,何不耐心暂住几日?这儿设备虽嫌简陋,但出家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清苦,论享受自然比不上倚红院那种地方。” 郭畏风被她伶牙利齿一顿抢白,反而说不出来,只好耸耸肩,笑道:“姑娘太会说话了,咱们不谈这些,先吃饭。” 三人席地而坐,公孙茵轻挽罗袖,替大家斟了酒,举杯道:“出家人不备荤腥,二位休嫌怠慢。” 郭长风不吭气,一饮而尽低头扒饭。 罗老夫子也不说话,只顾埋头大吃,倒像饿慌了似的。 那女尼和中年妇人远远站在门边,直似牢卒监视着囚犯,脸上一派冷峻之色。 公孙茵吃得很少,但每样酒莱都先尝一点,其用意显然只是为了证明酒菜中无毒。 等郭长风和罗老夫子都吃得差不多了,公孙茵才淡淡地遭:“郭大侠不是有话要跟我聊么?不知郭大侠想聊些什么?” 郭长风口里塞满饭莱,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我只想请姑娘始令师带上一句话。” 公孙茵道:“请说。” 郭长风道:“麻烦姑娘上复令师,就说郭长风准备在此地面壁十年,关于寂寞山庄的事,请她老人家另请高明吧。” 公孙苗凝目道:“郭大侠的意思,是不肯答应帮助我报仇了?” 郭长风道:“不是不肯,而是在这种情形下,我无法决定应该怎么做。” 公孙茵道:“郭大侠是指咱们款待欠周,心有不悦?” 郭长风道:“我只是不习惯在胁迫之下,答应任何事。” 公孙茵拂袖而起,道:“很好,我会把郭大侠的意思转告家师,只希望郭大侠不要后悔。”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正因为不愿后悔,我才宁可在这儿面壁十年。” 公孙茵脸色连变,似怒似恨,又似有几分惊喜,点头道:“既然郭大侠已经“胸有成竹’,我就告退。” 她故意把“胸有成竹”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同时用手按了按衣怀,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郭长风不禁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怀中那支形同“竹管”样的东西。 可是,没等他再开口,那女尼和中年妇人已经收了盘碗空壶,仍将两人“请”回石室,下锁而去。 郭长风躺在草堆上,摸着怀中那截竹管,心情竟起了一阵激荡……罗老夫子忧于形色,轻叹道:“郭大侠,不是老朽唠叨,你实在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付人家公孙姑娘……”郭长风道:“是么?我并没有开罪她呀。” 罗老夫子道:“人家襁褓丧母,孤苦成人,已经够可怜了,只因敬重你是任侠好义的英雄,才这样求你摇手,纵或礼数上欠缺些,那也是敌友未分之前,不得已的措置,你这样做,不是太不给老菩萨面子了么?” 郭长风道:”依你看,老菩萨会怎么处置我?” 罗老夫子道:“这可就难说了,老菩萨是有身分的人,一怒之下,或许真把咱们一辈子禁锢在这儿……”郭长风笑道:‘那样不是很好么?管吃管住,还有免费仆人侍候,有什么不惬意呢?” 罗老夫子道:“郭大侠,老朽说的是正经话。” 郭长风道:“我也不是开玩笑,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吃了就睡,总是福气,何必杞人忧天?” 说着,果然打个呵欠,翻身睡去。 罗老夫子无可奈何,只得叹了一口气,播摇头,合衣躺下。 许久,没有谁再开口,罗老夫子终是上了年纪的人,渐渐阖了眼睛。 郭长风根本没睡,轻轻从怀里将那截竹管摸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那小管色呈墨绿,竟是最坚硬的“铁竹”,一端带节,一端塞着泥土,竹管中分明另有藏物。 郭长风侧耳倾听,罗老夫子已经鼻鼾微微睡热了,便挖去封泥,轻轻倒出竹管里的东西……那是一粒药丸、七枚竹签和一小卷纸柬。 药丸色泽透明,有一缕淡淡的清香气味。 七枚竹签,都是“铁竹”制成,细而尖锐,硬逾钢针。 那卷纸柬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 “药丸能解失魂之毒,竹签专破枯皮神功,须服此丸,再饮‘圣酒’,然后故作痴述之状,即可脱身。妾赠药泄密,非有意辜负师恩,奈以二十载血海深仇,一朝亲情困恼,乍睹石像,已觉神驰,继晤胞妹,尤感心碎,窃思,倘果遗憾于当年,何忍铸错于今后,往事扑朔迷离,情仇是非,各异其词,困惑殊深,愿君义助觅得生父真身,使能百晤释疑,则有生之年,感戴无涯也。” 柬末虽然未具名,显然出自公孙茵手笔。 由此看来,烛已经对当年火焚桑园的事存着怀疑,马车中谜样的小手,必然也是她了。 郭长风大感兴奋匆匆将药丸、竹签仍藏回管中,纸柬则嚼碎咽进肚里,以灭痕迹。 他虽然还不知道“圣酒”是什么滋味,对于大悲师太将如何处置自己,却已经“成竹在胸”了。 ※※※ 事情果不出所料。 第二天一早,瞎姑和麻姑都到了石室,后面跟着四名粗壮妇人,全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 菜肴席地排开,虽是素斋,却颇丰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包装极精致的酒瓶,扁扁的水晶瓶,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 瞎姑冷漠的脸上,渐次绽开了温蔼笑容,满心怨毒的麻姑,也第一次显得恭谨有礼。 石门启开,郭长风摇摆着走出来,笑道:“怎么啦,今天寺里加菜么?还是谁订了素席请客?” 麻姑道:“这是咱们老菩萨吩咐,特地为你郭大侠准备的。” 郭长风道:“这如何敢当,无功不受椽,怎当得起如此厚待?” 瞎姑笑道:“郭太侠不必客气,咱们是奉家师之命,代表家师来替郭大快饯行的。” 郭长风哦了一声,故作惊诧道:“老菩萨的意思是……”瞎姑道:“家师昨听了三师妹回报,深深佩服郭大侠的威武不屈的英雄气慨,为了这件事,她老人家自感孟浪,也无限惭愧,所以特命我姐妹恭奉酒莱,一来谢罪,二来饯别,斋后即送郭大侠下山。” 郭长风道:“那么,关于公孙姑娘母仇的事,老菩萨如何交待?” 瞎姑道:“家师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郭大侠离山后,如愿仗义相助,咱们自是万分感激。即或不愿参与,咱们也不敢抱怨。” 郭长风点头赞叹道:“老菩萨不愧是名门出身,意能如此虚怀着谷,从善如流,这一斋厚待,郭某人必定恭领了。” 四人围坐下来,麻姑取出两个玲珑玉杯,亲斟了两杯酒,道:“郭大侠,以前多有冒犯,都怪我性子太暴躁,你若不记前嫌,请干了这一杯。” 郭长风接过酒杯,笑道:“师太这话叫人好生惭愧,是郭某鲁莽,应该我向师太赔罪领罚才对。” 举杯就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赞道:“这是什么酒,好香!” 瞎姑道:“这是老菩萨亲酿的圣酒,平时除了供佛之外,自己也舍不得吃。” 郭长风笑道:“我是个酒鬼,自认已尝尽天下佳酿,却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好酒,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酒多半是采百花香精酿成的?” 麻姑接口道:“一点也不错,正是百花香精酿成的,郭大侠,请干一杯。” 郭长风摇手道:“不!师太,好酒须细细品尝,才能领略其中美妙。” 说着,朝杯浅尝一口,啧啧赞道:“唔!既香且醇,的确是好酒,好酒!” 麻姑道:“好酒就干杯吧,瓶里还多着啦。” 瞎姑低声道:“二师妹,不用催郭大侠,反正时间还早,让他慢慢喝。” 郭长风只作没有听见,又将另一杯酒递给罗老夫子,笑道:“难得的好酒,喏!老夫子也尝尝。” 罗老夫子倒挺爽快,举杯一饮而荆 郭长风见他干了杯,才跟着干杯,暗中却注意他有些什么反应,以便“如法泡制”。 三杯下肚,罗老夫子突然眼发直,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额头上竟冒出大颗汗来。 郭长风连忙也直着眼,运气迫汗,两人状貌,如出一辙。 麻姑吃吃地笑了起来,道:“郭大侠,这酒的味道很不错吧?” 郭长风不答,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瞎姑道:“是时候了,叫他们准备车辆。” 瞎姑道:“别忙,这小子破我神功,咱们还得低声下气陪他喝酒,先让我出一口气再走。” 说着,一把拉住郭长风的衣领,“劈劈啪啪”就是几耳括子。 郭长风知道,“失魂”的人必然没有知觉,只好假作木然,忍着痛由她打。 硬挨了轮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痛,嘴角咸咸地流着血,郭长风不能还手,只能在心里咒骂:现在且由你打个够,总有一天,要你连本带利一起偿还……瞎姑道:“好了,别把他脸打肿了,改变了外貌,等大事办完,自有你出气的时候。” 麻姑悻悻地放手,说道:“今天算这小子便宜,如果不是老菩萨留着他为饵,引诱林元晖入彀,我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瞎姑道:“引诱林元晖入彀还在其次,最主要是用他对付秦天祥,夺取另一半秘方。” 麻姑道:“他神志已失,会是秦天祥的对手么?” 瞎姑道:“失魂之毒,并不影响武功,只要他和秦天祥两败俱伤,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麻姑道:“老菩萨这药还是第一次使用,不知是不是真灵,万一临事出了意外,可就麻烦了。” 瞎姑笑道:“你若不信,咱们就当场试验一下,叫他往东,他决不会向西。” 语音一落,低喝道:“郭长风,站起来。” 郭长风如奉纶音,一挺腰,应声站了起来。 瞎姑道:“右转身,向前走!” 郭长风毫不迟疑,身躯右旋,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六七步,就是石壁,郭长风装作看不见,笔直向石壁走去。 “砰”的一声,整个撞在石壁上,仰面跌倒。 但郭长风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爬起来又往前走,跌倒再爬起来,仍然向石壁硬撞…… 直到瞎姑喝令:“站住!”郭长风才停止前行。 麻姑笑道:“太妙了,这小子已经不是人,筒直变成一架机器了。” 郭长风心里暗骂:“你才不是人呢,现在且让你笑,到时候,我叫你哭也哭不出来……” 麻姑道:“大师姐,你再试试他的暗器手法准不准?” 瞎姑道:“不必试了,他神志虽然受制,武功仍在,只不过,必须有人吩咐他,他才会出手。” 麻姑道:“他能分辨出该听谁的吩咐么?” 瞎姑摇摇头,道:“这却不能。” 麻姑道:“如果临敌时,对方也吩咐他反击咱们,那岂不是糟了?” 瞎姑笑道:“不会的,他虽然不能分辨发令的人是谁,但头脑已被药性蒙蔽,只能听从简单的命令,每一句,最多不能超过三个字,否则就会困感失效,对方不知道这个秘诀,怎能吩咐他。” 麻姑舒了一口气,道:“早若有此妙药,也不必白费许多时间啦。” 瞎姑道:“现在也还不迟,老菩萨为了配制这种失魂之毒,耗精伤神,始获成功,今后由玉佛寺派出的杀手,必然所向披靡,天下无人能敌。” 麻姑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杀手,而且,不必花一文钱去聘雇,随便走到哪里,俯拾即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有了失魂之毒,何必还要另一半秘方?” 瞎姑道:“这你就不懂了,据说那另一半秘方中,还有比这种失魂之毒更玄妙的东西,咱们就算不能到手,也决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两人谈得正在兴头,郭长风也听得正入神,一阵脚步声,何老头走了进来,道:“车辆都准备好了,是否即刻动身?” 瞎姑点点头,道:“好的,咱们马上就来。” 麻姑道:“这姓罗的老头子要不要一起带去呢?” 瞎姑想了想,道:“带着他吧,他糟蹋了三杯药酒,留下无益,带了一同去,可能还有用处。” 说着,站起身来。 麻姑忙道:“大师姐,让我带着他们走,好不好?” 瞎姑笑笑道:“其实,带着两具行尸走肉,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麻姑道:“我要试试他们会不会听命行事。” 瞎姑道:“好吧,可是你要记住,命令的词句不可太长,而且在下命令之前,必须先叫他的名字。” 麻姑一面答应,一面便对罗老夫子道:“罗化庭,站起来。” 罗老夫子如痴似呆,应声立起。 麻姑又道:“郭长风,走过来。” 郭长风也唯命是从,转身走了过来。 麻姑得意洋洋地招招手,说道:“跟我走!” 两人果然就像失落了魂魄似的,跟随在麻姑身后,向门外走去。 郭长风心里虽然很清楚,瞧着罗老夫子的情形,仍不免暗暗吃惊。 他一生浪迹江湖,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太多,却从未听过有这种控制别人心志的药物,当一个人精神已经麻木,只知道听命行事,必然负伤不退,舍死忘生,这实在太可怕了。 持有这种药物的人,可以任意御使武林高手,天下谁能抵挡? 这种霸道而可怕的药物,竟会是大悲师大配制的! 她炼制这种药物,存着什么目的? 那所谓“另一半秘方”,又在谁手中……石门外的通道很曲折复杂,郭长风的心情,则是一片紊乱。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个宽敞的石穴中。 石穴外端,便是出口,整个石穴宛如一座大厅,里面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 郭长风和罗老夫子都在麻姑指挥下登上了马车,车厢内已经先坐着一个人公孙茵。 面面相对,郭长风仍为瞠目直视,恍如未见,公孙茵却扭开脸去,显得十分冷漠。 驾车的还是何老头,只少了吴姥姥和两名哑童,换了一个罗老夫子。 车帘放落,马车缓缓驶出石穴,离开了后山。 黑漆漆的车厢中,郭长风和公孙茵对面坐,气息可闻,却无法交换片语只字,也不敢妄动,因为那耳朵比老鼠还灵的瞎姑,就坐在公孙茵的旁边。 不过,机会终于来了。 车行约莫半日,忽然在一处农庄停下来。 这农庄是座三合院子,四周稻田,屋后林木掩蔽,十分僻静,院子里养着鸡鸭,井有几条高大健壮的獒犬,空地上,妇女在晒谷子,儿童在嬉戏……奇怪的是,人们见了这辆马车,竟然毫无惊诧的表情,仍旧各自操作玩乐。鸡犬不惊,视若无睹。 车停妥,瞎姑和麻姑都下车进入屋里,车厢内只留下公孙茵和郭长风,罗老夫子三人。 大约因为郭长风和罗老夫子都饮了“失魂毒酒”,所以未再被点闭穴道。 公孙茵留了下来,自然是为了监视二人。 郭长风见瞎姑离去,心里大喜,忙压低声音道:“姑娘,谢谢你的药丸……”“嘘” 公孙茵以指按唇,哑声道:“小声些,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玉佛寺门下,当心被他们听见了。 顿了顿,又接道:“今天夜里,咱们可能会住在这儿,午夜以后,你就可以脱身,但愿你能够体谅我一番苦心,仗义成全……”郭长风道:“难得姑娘如此通情达理,这件事,我必定全力以赴,查个水落石出,总要使得你们不致骨肉相残,遗恨终生。” 公孙茵黯然垂首道:“我这儿先谢谢郭大侠了。” 郭长风说道:“但在下心中,还有几项疑问,想跟姑娘详细谈一谈,不知方便么?” 公孙茵摇头说道:“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我大师姐不仅武功高强,行事也最精明,你要特别谨慎,千万不能被她看出破绽。” 郭长风点头道:“我自会小心。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她们计划将我送到哪儿去?” 公孙茵道:“此地是玉佛寺对外联络的总枢纽,名叫赵村,距伏牛山不远……”郭长风一惊,道:“这么说,咱们还在河南境内,而且就在红石堡附近?” 公孙茵道:“不错,红石堡在老君山,玉佛寺就在鹿鸣山,上次由洛阳回来,马车是故意向西绕道,兜了个大圈子。” 郭长风轻哦一声,喃喃道:“我明白了,玉佛寺不放过红石堡,红石堡也一样不放过玉佛寺,寂寞山庄只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刚说到这里,脚步声响,麻姑由屋内走出来,隔着车窗对公孙茵道:“三师妹进去休息吧,今天咱们歇在这儿了。” 公孙茵故意问道:“为什么?” 麻姑道:“刚得到消息,秦老儿已经赶去洞庭君山麒麟寨,不在堡中,咱们可能改变计划,先去襄阳。” 公孙茵道:“那我进去了,这两人就麻烦二师姐安顿一下。” 口里说着,迅速向郭长风投以一瞥警惕的目光,开门下车而去。 郭长风和罗老夫子也由麻姑“指挥”下车,进入农庄,安置在一间石砌的小房中。 这农庄内全是一间间小房,不下数十间,其中许多空房,显然是准备接待同门留宿用的,房内有床有桌,铺设齐全,就跟一家店栈相似。 不同的,只是庄后养着十余笼通讯用的精选信鸽。 郭长风和罗老夫子被带到靠近后院的一间小房内,对两个如痴似呆的人,麻姑似乎很放心,连看守的人也没有留下。 不多久,用罢午餐,麻姑便“吩咐”两人睡下,自顾走了。 郭长风也的确很安分,吃饱倒头就睡,准备养足精神,晚上好办事。 他并不急于想脱身逃走,因为即使脱了身,也一样须去襄阳,既然有人愿意管吃管住,还用马车送去,又何必自己花费盘缠呢? 同时,他也想在抵达襄阳之前,先跟公孙茵作一次详谈,多了解一此玉佛寺的情形。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时分,才被送晚饭的人叫醒,饭后,由一名庄稼打扮的汉子领着二人去后院入厕,再送回石屋,然后锁门离去。 郭长风曾留心观察,证实这座农庄内的十余名男女,都是一身武功,庄院四周,设有严密的暗桩,信鸽往来,络绎不绝。 但自从进入农庄,就始终没有再见到公孙茵。 郭长风躺在床上合目假寐,等到外面人声渐寂,时间已近午夜,便轻轻拨开窗栓,飞身而出。 窗外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放着许多锄头,钉耙之类农家用具,还有一座石磨。 郭长风脚才落地,石磨后突然悄没声息窜起一条黑影,直向他的脚踝扑来。 那是一条凶猛的獒犬。 郭长风不禁吃了一惊,倒不是为了无法闪避,面是怕闪避这一次扑噬之后,獒犬必然会发出吠声,那时势将惊动附近暗桩。 郭长风深知犬类习性,有一种是只吠不咬,有一种是只咬不吠,唯独这种西藏游牧民族养来看守羊群的獒犬一口咬不到,必定出声狂吠。 郭长风当然不愿被它咬到,更不愿它发出吠声,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出手将它击毙。 但这样-来,第二天必然会被人发现,可能因而影响大局。 略一迟疑,那羹犬已窜到脚下,对准郭长风的小腿,张口就咬。 郭长风两脚一分,一个“蹲档式”,左手闪电般揪住獒犬的颈皮,右膝下压,顶住它的背部,紧跟着一抬左退,身躯半旋,整个人已牢牢坐夹在狗背上。 那狗想吠,无奈颈部被郭长风用力按住,叫不出声,想掀他下来又无处着力,四只脚不停地抓着地面,始终无法挣脱。 郭长风竟学景阳岗武松打虎的姿势,提起摩头,就想朝狗头上捶下去……他手臂举起,拳头还投有下落,突听有人沉声道:“打不得”郭长风扭头回顾,却见公孙茵正由屋角暗影中快步奔来。 一面摇手示意,一面又低声道:“这些獒犬都是师父最心爱的,打死了一只,不久就会被发觉,他们一定利用犬群追踪,你就不容易脱身了。” 郭长风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脱身,他们怎知是我打死的?” 公孙茵道:“可是,你手上已经沾染了獒犬特有的血腥味,其他獒犬一嗅就知道,如果让他们发现你预先服了失魂药酒的解药,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郭长风道:“现在这畜牲已经跟我闹僵了,总不能就这样放了它?” 公孙茵道:“不要紧,他们都认识我,不会乱吠的。” 说着,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拍着那獒犬的头顶,柔声道:“黑娃子,乖!不许叫,知道了么……”郭长风缓缓松开手,站起身来。 那头獒犬果然没有出声吠叫,温驯地摇着尾巴,还用舌头舐舐公孙茵的手。 公孙茵安抚好獒犬,才对郭长风道:“现在正是大师姐打坐行功的时候,你快些走吧,由东南方出去,那边戒备比较松懈,只有庄头布着两处暗桩。” 郭长风却在石磨上坐了下来,道:“我若逃了,他们不会怀疑是我预服了解药么?” 公孙茵道:“只要你能脱身,他们无法证实是什么缘故,就不碍事了。” 郭长风道:“他们目的也要去襄阳,既是同路,何不索性跟他们一起去,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公孙茵道:“不行,他们一到襄阳,就会对寂寞山庄下手,而且出手的不止你一个。” 郭长风诧道:“难道还有其他武林高手,也中了失魂之毒?” 公孙茵道:“让我老实告诉你吧,这次师父已经下决心要一举摧毁寂寞山庄和红石堡,本来是想先对付红石堡的,因为据报秦天祥去了洞庭,才改向寂寞山庄先下手,现在聚集襄阳城中的高手,不下三四十人,很可能连师父也会亲自赶去。” 郭长风道:“令师明知寂寞山庄的林元晖只是替身,何必还如此兴师动众?” 公孙茵道:“她老人家已经不耐久等,准备连替身也一律格杀,除了替身,真正的林元晖自然会露面。” 郭长风道:“那些聚集在襄阳城中的高手,都是玉佛寺的门下么?” 公孙茵道:“不是的,他们都是江湖中有身分的人物,被师父用计骗去,到时候,只须一杯‘失魂酒’,就会变成玉佛寺的门下了。” 郭长风骇然道:“这办法倒是歹毒得很……”公孙茵道:“不仅这样,师父还派人潜进红石堡,准备在消灭寂寞山庄以后,立即对红石堡发动突击,要逼使秦天祥无家可归,最后落在咱们手中。” 郭长风道:“林元晖当年若曾负心薄幸,杀他犹有可说,但寂寞山庄和红石堡许多无辜孺妇,跟你们何仇?令师为什么要这样大开杀戒呢?” 公孙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正是我怀疑的地方,可是,听师父的口气,似乎对秦天祥更重视,必欲得之始甘心,而且特别交待,必须生擒活捉,道理何在?真叫人猜不透。” 郭长风肃容道:“以令师在武林中的身分,实在不应该用这种歹毒残酷手段,我想,她一定有其他目的。” 公孙茵道:“我也有这种猜想,我总觉得,她老人家好像跟秦天祥另有很深的仇恨。” 郭长风道:“你有没有问过她?” 公孙茵道:“问过了,但师父说,那是因为秦天祥是害我母亲的共谋,所以不能放过他。” 郭长风又道:“你对令堂和林元晖之间的情仇变故,就知道这么多么?” 公孙苗点头道:“是的,我娘去世时,我才出生没几天,这些事,都是师父后来告诉我的。”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现在就赶去襄阳,无论如何,咱们必须阻止这次残酷屠杀,你最好把他们预定会面的地方告诉我,以便先作准备。” 公孙苜道:“据我所知,会面地点在七贤楼客栈,是否临时改变就不知道了,你多注意老福记钱庄便行。” 郭长风道:“她们准备使用的失魂毒酒,在不在此地?” 公孙苗道:“不在这儿,师父配制失魂酒耗费了许多年工夫,最近才制成,轻易不肯交给别人,要到使用的时候才会送到。” 郭长风道:“解药呢?能不能弄到一些?” 公孙茵道:“解药更珍贵,咱们师姐每每人才分得三粒。” 郭长风道:“你留下一粒尽够了,再给我一粒,以备不时之需。” 公孙茵毫不迟疑,取出一粒解药,交给了郭长风。 郭长风将解药贴身藏妥,神色疑重地道:“姑娘,承你信得过郭某人,请听我一句忠告,当年情变事件,可能是一桩极大的阴谋,在真象未明之前,你必须暂时忍住复仇的念头,千万不能对寂寞山庄下手!” 公孙茵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否则,我就不会恳求郭大侠帮助了。” 郭长风又道:“还有这位罗老夫子,对当年的事必然知道不少,得设法保全他,将来作个证人。” 公孙茵道:“好,我会的。” 郭长风轻轻握住她的手,低说了声:“多珍重!”身形疾闪,向东南方飞掠面去。 ※※※ 寒风四起,归鸦绕林。阴沉沉的天空,彤云密布,看来一场大雨是下定了。 寂寞山庄的后院已经点亮了灯火,风过处,飘进几缕雨丝,接着,黄豆般大的雨滴,便开始在屋瓦上跳跃起来。 田继烈正亲自指挥仆妇们掩窗加栓,翘然瞥见院子里似有人影一闪“什么人?”田继烈喝声出口,顺手摘下腰间长剑。 “老爷子,是我!” 随着答话,郭长风已经大步跨进来。 只见他神情疲惫,满身风尘,口鼻向外直冒着热气,额上却凝水成珠,分不出是雨水? 还是汗水? 田继烈惊喜地道:“郭老弟,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差点没把人眼睛望穿……’回头对仆妇们挥手道:“快去告诉小姐,就说郭大侠回来了……”郭长风一伸手,拦住道:“慢一些,我有要紧话,想先跟老爷郛商议一下。” 田继烈道:“我也正有急事想跟你商议,这样也好,且别惊动她们,弄点酒菜来,咱们先聊聊。” 仆妇们送来酒莱,悄悄退去,郭长风便掩上了房门,低声问道:“刚才我由前庄经过,看见杨百威和护庄武士仍在庄中,老爷子怎么没有打发他们走呢?” 田继烈道:“我本想打发他们走的,一时找不到藉口,也没方法证明他们真是红石堡的人,只好将他们分派在前庄,由我另道几位可靠朋友,负责后院戒备。” 郭长风道:“据我所知,那杨百威八成是秦天祥的心腹,而且武功、机智,两皆不弱。” 田继烈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对他很小心防范,这些日子,倒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轨企图。”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救回来的这位林元晖,只不过一名替身而已。” 田继烈矍然道:“真的么?你发现了什么证据?” 郭长风道;“虽然还没有亲自目睹的证据,但那位真正的林元晖曾由洛阳跟踪我前往玉佛寺,在途中受伤后才遇去。” 接着,便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道。 田继烈一面听,一面颔首,最后说道:“如果那麻姑说的是实话,倒跟咱们当初的推断相符,怕只怕她们说的不是实话。” 郭长风道:“她们没有欺骗我的理由,因为当时我是在她们掌握中,而且,她们始终怀疑林元晖是想救我”田继烈沉吟了一下道:“就算她们说的是实话,这证明她们也知道庄里的林元晖只是个替身,又何须劳师动众对寂寞山庄下手呢?” 郭长风道:“依我猜想,她们此次在襄阳发难的目的,并非完全为了林元晖,而是希望引诱秦天祥出面,另一目的,就是为了试药。” 田继烈道:“试药?” 郭长风道:“不错,她们对我使用的‘失魂毒酒’,是新近才配制成功的,有了这种毒酒,御使武林高手易如反掌,所以,她们想利用这次机会,试试毒酒是否绝对灵效。” 田继烈叹口气。道:“毒酒若真能使人失魂,后果实在太可怕了,咱们以前始终以为秦天祥是罪魁祸首,竟未想到幕后还有更可怕的阴谋。” 郭长风遭:“假如我的猜测不惜,秦天祥和大悲师大都是阴怀诡谋之辈,林元晖和公孙玉儿却成了他们利用的工具。” 田维烈道:“他们图谋的是什么?” 郭长风道:“当然是看罗带。” 田缝烈道:“可是,香罗带有什么秘密,连林元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争的悬什么?” 郭长风道:“香罗带共有男用、女用两条,可能必须两带合璧,才具妙用,偏偏林元晖不明就里,把一条送给了公孙玉儿,另一条却给了秦雪娘,于是,秦天祥为了取得女用香罗带,不惜火焚桑呒,而公孙玉儿大难不死,被大悲师太救去,大悲师太想夺取另一条男用譬罗带,才利用公孙茵出面寻仇,引起这场勾心斗角之争。” 田维烈道:“果真如此,公孙茵又怎么请你将香罗带送还给林元晖呢?” 郭长风道:“送还的只是一条罗带,内中秘密,可能已被大悲师太取去了,也就因为大悲师太已经获得部分罗带秘寄,才制成了‘失魂毒酒’。” 田继烈道:“这么说,香罗带秘密竟是药物秘方?” 郭长风道:“至少其中一部分是。” 田继烈以拳击掌,激动地道:“郭老弟,你可曾想到其中的巧合?” 郭长风道:“老爷子指的是” 田维烈道:“红石堡以‘子母金丹’名世,玉佛寺也以灵丹济世,香火鼎盛,如果香罗带的秘密也是药物秘方,倒使我突然想起个人来了。” 郭长风道:“谁?” 田继烈道:“当年‘宇内四绝’中的天山石府。” 郭长风心中一动,道:“您是说天山神医陈旭东?” 田继烈道:“正是,天山石府以丹药名闻天下,后来陈旭东忽然暴毙,陈家秘方从此失传……老弟,你看香罗带所藏秘密,会不会就是天山石府的秘方?” 郭长风沉吟道:“当然有此可能,不过,大悲师太自称是巧手鲁班黄承彦的未亡人,论理,她不应该知道天山石府的秘密。” 田继烈道:“但秦天祥却可能与天山石府有关系,甚至林元晖的父亲或尊长,也可能出身于天山石府。” 郭长风道:“既如此,咱们何不当面问问林百合?只要查出林家上一代的姓名和出身,就知道是否跟天山石府有关。” 田继烈道:“这话正合我意,咱们立刻请她来谈谈。” 郭长风低声道:“最好不要惊动后院那位替身。” 田继烈点点头,随即吩咐一位亲信悄悄去请林百合,同时对后院加强戒备,以防有人窃听窥伺。 直到现在,香罗带的秘密总算露出一线曙光了。这一次的谈话,不仅机密,而且关系重大—— 第二十二章 郭长风跟他怀着同样心情,在等候林百合这段时间,默默唱着闷酒,似乎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 不多久,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来了!” 田继烈忽然压低嗓音叮嘱道:“郭老弟,见面时随和些,别再提那件不愉快的事……” 郭长风点点头。还未开口,房门启处,林百合已经跨了进来。 她显然不知道郭长风会在座,一时惊喜交集,脱口道:“郭大哥,你……” 郭长风起身相迎,含笑道:“我刚到,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问你,为防消息泄露,所以没去后园拜访,刚才老爷子也不便明告,这点,还要请事多包涵。” 林百合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头抚弄着衣角,赧然道:“我真的没想到是你回来了,匆匆忙忙地,连衣服都忘了换,这……这……” 田继烈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自己人何须客套,快请坐吧!” 林百合坐下,又偷眼望望郭长风,道:“刚才还跟樱儿说起哩,咱们都以为郭大哥不会再到寂寞山庄来了。” 郭长风道:“为什么?” 林百合呐呐地道:“因为……因为上次……” 田继烈截口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它,倒是眼前的事重要,大家还是早些商量正事要紧。” 林百合道:“究竟有什么重要事?” 郭长风便把前往玉佛寺的经过,简略复述一遍,只未提林元辉跟踪和负伤事。 林百合听了,愤然道:“那位大悲师太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跟咱们作对呢?寂寞山庄纵然再不济,也要和她拼一拼,绝不畏惧。” 田继烈道:“现在咱们正是想知道她的来历,据咱们猜测,她可能跟林家上一代有关系,所以特地请你来商议商议。” 林百合道:“商议什么?” 郭长风道:“首先,咱们想请问,令尊一身武功,得自何门何派?” 林百合道:“我爹的武功是家传,以前我祖父就是炼的飞环。” 郭长风道:“那么,令祖的武功又是何人传授的呢?” 林百合笑道:“这还用吗?一定是我曾祖父传授的了。” 田继烈正色道:“林姑娘,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仔细想想再告诉咱们,千万不可仅凭推测。” 林百合怔了一怔,道:“说实话,我真的不大清楚,我只知道爹爹的飞环绝技是祖父传授的,至于祖父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郭长风道:“虽未见过容貌,总该听令尊谈起过府上的出身来历?” 林百合道:“爹爹从来很少跟我谈这些,他老人家甚至连飞环也没有教过我,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我连祖父叫什么名讳都不知道。” 郭长风望望田继烈,脸上不禁掠过一抹失望之色。 田继烈道:“难道府上连家谱也没有吗?” 林百合摇摇头,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因为我是女孩子,爹爹没跟我提起。” 田继烈道:“令尊纵然无暇提及,令堂在世时,也没有对你谈起过?” 林百合道:“自从我解事时起,我娘就终日吃斋念佛,根本没有机会跟我谈这些事,也没有心情谈。” 田继烈也失望地看看郭长风,喟然说道:“这简直太不近情理,除非其中别有隐衷。” 郭长风低声道:“我看,这件事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只怕她信不过咱们,不肯跟咱们合作。” 田继烈眼中一亮,说道:“你是说凤珠?” 郭长风道:“不错,她虽是个丫环身分,却侍候了林庄主二十余年,多少会知道一些,问题在她未必肯说出来。” 林百合道:“你们想打听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问我爹爹呢?” 郭长风道:“令尊有病在身,不便去打扰,而这件事又十分重要,咱们若能知道令祖父的姓名和出身,就可能揭开香罗带的秘密,也就等于了解大悲师太的真正图谋了。” 林百合道:“那么,我去叫凤姐姐过来问问吧!” 郭长风连忙拦住,道:“这样问她,她一定不会说实话,必须设法逼她一下才行。” 林百合道:“怎么逼她?” 郭长风想了想,道:“咱们一块到后院小楼去,见面的时候,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都别反对,这样就行了。” 林百合毫不犹豫道:“好!我一定照你的意思办。” 郭长风又对田继烈道:“请老爷子下令断绝后院和前庄的往来通道,派人包围小楼,携带兵刃绳索,随同前去。” 田继烈道:“现在就去吗?” 郭长风道:“不,现在只须将小楼圈住,多燃火把,虚张声势,等咱们喝够酒以后再行动。” 田继烈未再多问,立刻照话吩咐了下去。 林百合却猜不透他在弄什么玄虚,皱眉道:“这样只怕不大好吧?深夜明火执仗包围小楼,可能会惊扰了老人家。” 郭长风笑道:“正要委屈他们受些惊吓才好。” 他好像不多作解释,说完便举杯邀饮,岔开了话题。 林百合虽然满心狐疑,但不便追问,只好默不作声。 直喝到酒涸莱尽,时已深夜。 郭长风道:“老爷子,都准备妥当了么?” 田继烈点点头。 郭长风坫起身来,向林百合笑了笑,道:“等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惊慌,同时,务必请管住樱儿,希望她不可冒失插手。” 林百合也点点头,心里却困惑不已。 郭长风仰面长吁一口气,喃喃道:“但愿上天保佑,今夜就揭开这个谜底。” ※※※ 田继烈所住大厅,位于前后庄之间,由花园穿过两道回廓,便是林元晖居住的后院小楼。 这地方,郭长风曾经来过,而且,还在假山石上,跟林元辉交过手,如今景物依旧,那困扰心底的疑团,也仍然没有解开。 所不同的是,上次来时,他自己是个受雇行刺的凶手,现在却一变面为查缉凶手的人了。 未进园门,远远就望见后院中一片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绕墙全是刀剑出鞘的武士,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围墙内,有女子喝骂的声音,一听就知准是樱儿正跟武士争执。 田继烈当先叫开园门,直抵小楼下,果见樱儿手持长剑欲往外冲,被几名武士拦住,正争得面红耳赤眼见就快动武了。 武士们看见田继烈到来,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让开道:“田老爷子和小姐都来了,咱们只不过奉命行事,姑娘有话可以当面问问老爷子他们。” 樱儿正气得脸色发白,显然没有注意到郭长风也在,一个箭步,冲到田继烈面前,气呼呼地道:“老爷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半夜深更,派人包围后院,把咱们都当凶犯一样看待,连我想去前面找小姐也不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田继烈微微一笑,道:“自然有原因,这都是郭大侠的意思。” “郭大侠?” 樱儿一扭头,这才看见了郭长风,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更生气,冷笑着道:“哟!什么风把郭大侠又吹到寂寞山庄来?咱们还以为郭大侠再也不会上门呢……” 林百合喝道:“樱儿,不许胡说,郭大侠有重要事情赶回来,咱们都得听他的吩咐行事。” 樱儿撇撇嘴,道:“凭什么?他姓郭,这儿却是姓林的家宅,凭什么要听他的吩咐……” “就凭这个!” 随着话声,郭长风突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樱儿的肩头穴道,向身后随行武士叱道: “先把她捆起来,从现在起,谁敢不遵号令,一律当场格杀!” 两名武士应声上前,当场将樱儿上了绑。 林百合惊愕地道:“郭大哥你” 郭长风冷冷道:“咱们今夜搜查奸细,事关重大,不能容许任何人抗命,百合,你若相信我,就让我全权处理,别跟我争辩。” 林百合默然无语,低下了头。 田继烈冷眼旁观,微微颔首,暗感赞许。 樱儿却着了慌,急叫道:“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啦?我只是替你不平,又不是故意抗命……” 郭长风挥手道:“拖下去,她若再噜苏,就把她嘴巴堵起来。” 武土们押走樱儿,林百合眼睁睁看着,没有阻拦。 郭长风又扫了小楼一眼,道:“后庄护院武土是谁负责率领的?” 一名虬髯大汉欠身说道:“是马某负责。” 田继烈说道:“这位马兄,单名一个魁宇,外号‘断魂刀’,是老朽新邀的朋友。” 郭长风点点头,大声道:“马兄受命戒备后院,可曾发现有人出入?” 马魁道:“没有。” 郭长风道:“很好。请马兄加强戒备,无论什么人想进出这座院子,一概截留,敢反抗者,尽管给我杀!” 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好像怕人听不见,说完便大步跨进了小楼。 林百合跟在后面,心里纳闷不巳,看情形,郭长风好像有意做作给谁看似的,他这样虚张声势,究竟为了对谁呢? 小楼中灯火通明,林元晖可能是由睡梦中被惊起,身穿睡袍,木然坐在楼下一张躺椅上。 凤珠一脸惊容,紧倚椅侧,眼中流露骇异畏惧之色。 林百合趋首两步,歉然道:“凤姐姐,真对不起,深夜惊吵了爹,咱们只是搜查奸细,一会儿就走。” 凤珠低声道:“搜查奸细……怎么会搜到这儿来了呢?庄主刚睡,就被那些人吵醒,问他们干什么,他们又不肯说,更不准人进出,连庄主也不例外,这未免太不像话了。” 田继烈道:“凤姑娘请多见谅,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凤珠道:“奉谁的命?竟敢这样放肆,庄主是有病的人,万一受惊发生了意外,谁能担当得起?” “我!” 郭长风应声道:“一切后果,都由我郭某人负责,别说受点惊,便是死了,郭某人也能承担。” 这话,不但语气不善,简直太无礼了,只听得林百合张口瞪目,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珠脸一沉,道:“郭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长风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凤珠怔道:“我为什么会明白?” 郭长风道:“凤珠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难道一定要郭某当面揭破才肯承认?” 凤琼骇然道:“这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小姐,你可不能任凭这位郭大侠当面欺侮人呀?” 林百合还没开口,郭长风已抢着道:“事到如今,你还抵赖?老实告诉你吧,你能瞒得过别人,却休想能瞒过我,趁早说实话,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就是自寻死路。” 风珠脸色太变,惶然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郭长风道:“好,你一定要装傻,我就替你说了,凤珠姑娘,你来到寂寞山庄将近二十年,林庄主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恩将仇报,反帮着红石堡害他?” 风珠大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害了庄主?” 郭长风道:“你若没有害他,为什么明知此人是个替身,硬说他是真的?” 这话一出口,不仅凤珠骇然失措,林百合也吃了一惊,脱口道:“郭大哥,你说谁是替身?” 郭长风一指椅上的林元晖,道:“就是他。这家伙跟凤珠串通,故意装疯扮傻,使你们父女疏远,其实,他根本不是令尊。” 林百合望望那斜躺在椅上的人,却见他神色平静,丝毫不露惊容,仿佛没听见郭长风的指斥,又好像郭长风说的是另一个人,根本与他无关。 林百合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呐呐道:“郭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假冒的呢?” 郭长风道:“你先别问我,只须审问凤珠便知真假了。” 举手一招。喝道:“来人,把这丫头绑起来!” 两名武士同声应诺,上前扭住了凤珠的双臂。 凤珠大声道:“郭大侠,凡事要有佐证,不能含血喷人,你说庄主是假冒的,有什么证据?” 郭长风冷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林庄主以‘无敌飞环’名震天下,武功无法假冒,此人若能当面现露一手飞环绝技,咱们就承认他是真的。” 风珠道:“可是,你明明知道庄主神志失常,有病在身,早已不练武功了。” 郭长风道:“不露武功也可以,只要他能说出飞环的师承门派也行。” 凤珠道:“庄主他的武功得自祖传,根本没有什么门派,这一点,小姐也知道的。” 郭长风道:“祖传的武功也有渊源来历,他能说得出林家的师承来历吗?” 月珠想了想,道:“他当然知道这些,只不过,他的神志不太清楚,必须慢慢问他才能记忆起来……” 郭长风冷哼道:“笑话,林庄主只是忧虐过甚,略显痴迷,又不是疯子白痴,岂有连父亲尊长也忘了的道理?你不必跟咱们狡辩,等一会叫你吃点苦头,不怕你不说实话。” 语气一变,叱道:“取皮鞭子来,先打她一百鞭再问她!” 武土们应诺,立刻将风珠绑在楼柱上,同时取来了皮鞭。 林百合怕他真的要毒打凤珠,便想上前拦阻,却被田继烈以目示意暗中制止。 郭长风亲自挽起皮鞭,嘿嘿冷笑道:“风珠,念在你曾经侍候林庄主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趁早说实话,以免皮肉受苦。” 凤珠摇摇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自问没有做对不起庄主的事,你就是打死了我,也没有用。” 郭长风哼道:“好极了,我倒要试试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话蒂,扬手一抖,皮鞭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百合不忍目睹,连忙扭过头去。 其实,那响声虽然刺耳惊心,皮鞭并没有真正打在人身上。 斜躺在椅上的林元晖却好像挨了一鞭,突然挺身坐起,厉喝道:“住手!” 他刚才一直表情木然,对眼前的事恍若无睹,这时忽然出声喝止,脸上已有了怒容。 郭长风微笑道:“怎么啦?阁下的‘病’好了么?” 林元晖用手指着风珠,沉声道:“放开她,有话你们尽可问我,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许为难她。” 郭长风道:“这么说来,阁下是承认假冒林庄主了?” 林元晖摇头道:“你现在不必追问,先放开凤珠,我给你们看一件东西,便知道我是真是假。” 凤珠突然叫道:“庄主,你千万不能说” 林元晖道:“不要怕,风珠,事情总有一天会揭露,郭大侠不是坏人,咱们应该相信他。” 他们说话的时候,田继烈已经亲自解开了凤珠。 林元晖巍颤颤站起身来,道:“此处耳目太众,咱们到楼上去详谈可以吗?” 郭长风道:“当然可以。” 于是,田继烈吩咐随行武士全部退出楼外,只留断魂刀马魁在楼下待命,自己和郭长风,林百合三人,随同登上小楼。 进入楼上书房,林元晖首将林百合叫到面前,含着眼泪道:“孩子,你是爹的亲骨肉,难道你也分不出爹是真是假?” 林百合颔首道:“我相信爹是真的,可是……这些年来,女儿很少跟爹亲近,实在分辨不清。” 林元晖仰面长叹,道:“不错,这不能怪你,十年来。咱们父女的确太疏远了,爹也有难言的苦衷。” 说着,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衣,从贴身处取出一件东西来。 众人顿觉眼中一亮,不约而同道:“香罗带?” 林元晖将罗带交给郭长风,说道:“请郭大侠过目,这东西是否在栾川废墟被郝金堂诓去的那一条?” 郭长风仔细看了一会,道:“正是那条女用罗带,不过,仅凭这件东西,还不足证明阁下就是林庄主。” 林元晖道:“郭大侠的意思是说,当时在红石堡中,也有一个林元晖,二者不知孰真孰假?” 郭长风道:“不错。” 林元晖苦笑道:“好吧,我再请你见见几位人证。” 回头对风珠道:“请杨总管和两位庄主都来见见面。” 凤珠迟疑地道:“可是,庄主……” 林元晖摆摆手,道:“事到如今,用不着再隐瞒了,快去请吧!” 凤珠在三人惊疑的注视下,移步走向壁间书橱,将其中几部书搬动了一下位置,推开橱架,露出一道暗门。 然后,又将门侧一条绒索连拉三次。 田继烈和林百合相顾愕然,他们一个负赏保护后院,一个就住在这座小楼内,竟然不知楼中有此秘密通路。 林元晖看出他们神情有异,淡淡一笑,道:“这暗门是在建筑寂寞山庄时便有的,门内秘道经过院中假山,可以通到前庄,诸位自然不知道。”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暗门内鱼贯走出三人。 田维烈和郭长风险些跳起来,林百合已惊呼失声……原来那经由秘道进来的三人,竟是杨百威和两名替身刘凯与陈杰。 ※※※ 这三人,不都是红石堡一手安排的吗?” 怎会忽然又成了林元晖的人证?’ 林元晖解释道:“郭大侠谅必早已知道,这三位都是家岳父派来的人,甚至凤珠也是奉命而来,明为助我御仇,实则目的在夺取这条女用罗带,但他老人家却万万没想到,人与人相处日久,是会有感情的,这几年咱们朝夕共处,业已结成知己好友……” 说到这里,指着陈杰道:“现在郭大侠总该明白了吧?当时被困在红石堡的并非林某,面是这位陈兄。” 郭长风和田维烈同时轻哦了一声,这才恍然而悟。 敢情林元晖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他发现秦天祥训练替身,有所图谋时,表面装疯扮傻,暗中却施以笼络,不仅将杨百威等人收为己用,更利用陈杰反面骗过秦天祥。 林百合了解实情之后,不禁惊喜交集,道:“爹爹,这话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竟瞒了我许多年。” 林元晕轻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爹存心要瞒你,因为这件事关系大大,稍一不慎,泄漏了捎息,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百合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呢?” 林元晖摇摇头,道:“现在也是迫不得已,爹若不说实话,郭大侠一定不会放过你凤姐姐,这些年,多亏她陪伴着爹,给了我无限安慰和鼓励,否则,爹可能早已自杀身死,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郭长风接口道:“庄主因何会想到自杀求死?” 林元晖凄然道:“郭大侠何必明知故问?当年憾事,难道郭大侠还不明白?” 郭长风道:“在下只是略知梗概,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希望庄主能亲口复述一遍。” 林元晖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愿意尽我所知,毫不隐瞒说出来,但,这件事得从二十年前谈起,只怕话太长了。” 郭长风道:“那就请庄主择重要的略为叙述,若有不懂的地方,咱们再向庄主请教。” 林元晖吁道:“既然如此,我就简单些说一说吧。” 微顿,接着道:“二十年前,我在武当一战成名。不久,就认识了红石堡主,承他情邀,前往红石堡作客,因而结识了百合的母亲秦雪娘。那时,我和公孙玉儿已经早有嫁娶之约,只因雪娘的容貌跟玉儿十分酷肖,不觉亲切了些,这情形被秦堡主发现,便有许婚之意。我不得已,只好将玉儿韵事坦诚相告,并且说明玉儿已有身孕,歉难另娶,当时秦堡主显得颇失望,但也没有勉强,谁知在场许多趋势附炎之辈,纷纷从旁起哄,一定要想凑成这桩婚事,大家异口同声,都认为我和玉儿只是私情,算不得明媒正娶,我一急,就说出了分赠香罗带定情的经过,想不到秦堡主在索取我随身另一条男用罗带看过之后,竟然强自将罗带收下,作为聘礼,甚至同意雪娘和玉儿同天于归,共事一夫,亦在所不计。在那种情形下,我无法拒绝,也不容我拒绝,只得赶回襄阳跟玉儿商议,我想,玉儿不是胸心狭窄的女人,一定能体谅我的苦衷,谁知回到桑园,却只见到一堆瓦砾和几具焦骨……” 郭长风突然岔口道:“火焚桑园的经过,咱们已略知一二,只是,庄主当时有没有想到起祸的缘由?” 林元晖道:“当时从火场迹象看,颇像是深夜引火取暖不慎,燃着了被褥床帐,玉儿主仆走避不及,先遭浓烟呛晕,然后被烧死在屋中,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郭长风道:“至少,火场中没有公孙玉儿的尸体,这总是事实,难道庄主遭如此惨重变故,竟没有仔细检槐过尸体?” 林元晖道:“当然检视过,火场中遗尸三具,其中两人是仆妇,另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年纪、身材,都和玉儿很相似,当时正在悲痛之际,未能细查,以致被瞒过了。事后,朋辈们极力劝解,秦堡主又慨允早日遣女下嫁,以慰寂寞,就这样跟雪娘成了亲。” 说到这里,黯然住口,似乎对当年情变,犹有余憾。 郭长风道:“这样说来,庄主迎聚秦雪嫁时,并不知道公孙玉儿尚在人世?” 林沅晖道:“不错,所以我才将此地取名寂寞出庄,为了思念玉儿,不仅荒废了武功,消沉了壮志,也疏淡了与雪娘的夫妻之情,这些年来,我把自己禁锢在后院,很少踏出这座院子。” 郭长风道:“你什么时候才开始发觉公孙玉儿当年并未被烧死呢?” 林元晖道:“那是三年前,雪娘去世不久,紧接着铁扇子朱刚遇刺,红石堡突然派来了两名替身,种种迹象,都证明秦堡主一直处心积虑,在为当年火焚桑园的后果作准备,才使我猛然从颓废中清醒过来,尤其当我由凤珠和杨兄口中,证实了火焚桑园的阴谋,便决心要查明公孙玉儿的生死下落……” 郭长风道:“好了,以后的经过。咱们都很了解了,现在我只请教庄主一件事,希望庄主坦诚赐告。” 林元晖道:“郭大侠请问吧,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长风点点头,凝容道:“庄主那一双香罗带,真是林家祖传之物吗?” 林元晖道:“不错,那确是林家传家之宝。” 郭长风一宇字道:“那么,庄主知不知道,香罗带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林元晖摇头道:“据我所知,香罗带除了质地华贵,织工精致外,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郭长风道:“可是,据咱们所知,秦天祥当年火焚桑园,就是为了夺取另一条香罗带,现在玉佛寺借着为公孙玉儿复仇的理由,目的也在夺取香罗带,如果罗带内没有秘密,他们争的是什么?” 林元晖怔了怔,道:“这正是我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发誓,香罗带虽是林家传家之物,连林家子弟都不知道带中有任何秘密。” 郭长风皱皱眉,道:“府上以罗带传家,是由哪一代开始?” 林元晖道:“这个我不大清楚,只知罗带是先父临终时遗留下来的。” 郭长风道:“令尊尊讳如何称呼?” 林元晖道:“先父单名一个嵩字。” 郭长风紧接着又问:“府上是世居襄阳吗?” 林元晖道:“不是,寒家本来住在甘肃,自先父起,才迁来鄂北。” 郭长风道:“那么,府上和天山石府一定相识了?” “这” 林元晖忽然语塞,脸上也变了胡色。 郭长风肃容道:“庄主别忘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元晖迟疑了一会,喟然叹道:“并非我吞吐不肯实告,奈何事关先父遗诫,有所碍难。” 郭长风道:“但眼前的事,却关系着庄主一生清誉和府上的绝续存亡。” 林元晖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实不相瞒,先父正是出身天山石府” 这话一出口,郭长风和田继烈都不禁欣然色动,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百合更是盯着一双大眼睛,说不出是惊是喜?她虽身为林家后代,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祖先的出身来历。 林元晖又叹息一声,接道:“我只知道先父曾在天山石府学艺,至于如何会离开天山,却不甚了然,先父在世,也从不谈起医药一道,临终时,更特别告诫我,要林家子孙永不提天山石府。” 郭长风道:“令尊在世时,可曾提到过红石堡或当年以机关设置名满天下的关中黄家?” 林元晖摇头道:“都没有,那时候关中黄家早已分散,红石堡也创立不久,彼此并不认识。”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这是最后一个疑团,相信不久就会揭晓了。” 站起身来,拱拱手,又道:“谢谢庄主的赐告,时间不早,庄主也该休息。” 林元晖忙道:“我还不累,今后彼此已是一家人,何不多聊一会?” 郭长风笑了笑,道:“既是一家人,有的是机会,以后再聊吧。” 林元晖还有些依依不舍,郭长风和田继烈已经告退下楼。 临去前,郭长风低声对杨百威道:“今夜晤谈经过,幸勿泄漏,一切仍照平时情形相处,等一会小弟在后厅恭候,请杨兄单独来一趟。” 杨百威点点头,仍由秘道而去。 回到大厅,不多久,杨百威也来了。 三人重整酒肴,遣去从人,准备作尽夜之谈。 郭长风首先详述玉佛寺之行的经过,然后问起近来襄阳城中情形。 杨百威道:“那位公孙姑娘说得不错,最近襄阳城里陆续来了许多武林人物,大都投宿七贤楼客栈中,小弟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但因不明白那些人的意图,未便采取行动。” 郭长风道:“你估计,大约有多少人?” 杨百威道:“约莫二十余人。” 郭长风道:“那还没有到齐,听公孙茵说,应该有四五十人之多,咱们及早采取对策,时间还来得及。” 田继烈说道:“咱们要准备如何应付呢?” 郭长风反问道:“老爷子,你有何高见?” 田继烈道:“依老朽愚见,凭庄中现有人手,应付四五十人攻击倒并不困难,难的是怕他们预先喝了‘失魂毒酒’,在本性迷失之下,必然奋不顾身舍命攻扑,就不容易抵挡了。” 杨百威道:“对!小弟也以为最好能设法毁去‘失魂毒酒’,才是上策。” 郭长风摇一摇头,道:“毒酒可能由大悲师太亲自运来,想毁去毒酒,只怕不是件容易事。” 杨百威道:“那大悲师太的武功很高强么?” 郭长风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显露武功,但从她收服麻姑和瞎姑这件事看来,武功必然十分了得。” 杨百威道:“合咱们三人之力,能否胜得了她?’郭长风道:“别说她,如果以真实功夫硬拼,咱们恐怕连瞎姑也赢不了。” 杨百威昨舌道:“啊!竞有这么的厉害?” 田继烈道:“硬拼不成,就用暗算,咱们给她来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郭长风又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这办法,根本不能用。” 田继烈道:“那么,依你的意思要如何?” 郭长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却须杨兄全力相助才行。” 杨百威奋然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郭兄只管吩咐好了。” 郭长风道:“我想先知道,杨兄现在还和红石堡有联系吗?” 杨百威毫不迟疑地道:“有,小弟跟林庄主已成朋友的事,迄今仍瞒着秦堡主。” 郭长风道:“你们平时都用什么方法联络?” 杨百威道:“平时是派人传递消息,如有紧急情况,则使用信鸽。” 郭长风问道:“以杨兄估计,若以信鸽通知秦天祥赶来襄阳,大约需要几天时间?” 杨百威想了想,道:“如果他在红石堡,最多四天可以赶到,如果不在堡中,必须由红石堡再传达消息,恐怕得十天左右。” 郭长风道:“倘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是否有办法直接传达消息?” 杨百威道:“当然可以,红石堡在各处通衢大城,都设有联络处,可以用特别训练的信鸽直接通讯。” 郭长风道:“此地和洞庭之间,也行吗?” 杨百威点头道:“由这儿往洞庭,必须经过荆州,再到岳阳,小弟可用紧急信鸽,通知两地,比由红石堡转达要便捷得多。” 郭长风道:“能否六天之内,要秦天祥亲自赶来襄阳?” 杨百威道:“只要他在这条路线上,应该没有问题。” 郭长风道:“那就请杨兄尽快发出信鸽,希望他越早赶来越好。” 杨百威站起身来,道:“用什么理由藉口呢?” 郭长风道:“你就说香罗带已被我从郝金堂手中夺回来了,现在正和公孙茵商议,准备对红石堡下手。” 杨百威点点头,快步面去。 不多久,重返后园大厅,道““小弟已经安排妥当,但须等天明后,才能放出信鸽。” 郭长风颔首道:“也不急在这半夜时间,但愿他能在五六天内赶到就行了。” 田继烈道:“你是想用‘驱虎搏狼’之计,让秦天祥去斗大悲师太?” 郭长风道:“不错,他们一个想得女用罗带,一个想夺男用罗带,二十年来,却彼此没有见过面,让他们互相厮见厮见,不是很好吗?” 田继烈道:“依你看,他们见面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郭长风笑道:“这就很难说了,但无论结果如何,对咱们都有益无害,至少,咱们可以从中探听到香罗带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运气好,还可以收点渔人之利。” 田继烈道:“那么。关于‘失魂毒酒’,咱们应该如何应付?” 郭长风道:“这件事交给我办,目前更重要的是,设法安排一次机会,让公孙茵跟林庄主单独见见面。” 田继烈皱皱眉头,道:“这样做妥当吗?她现在还对林庄主怀着敌意!” 郭长风道:“不要紧,父女总是父女,骨肉之情,出自天性,相信不会发生什么事故的。’ 微顿,又道:“从现在开始,庄中安全请田老爷子全权负责,杨兄要特别密切监视城中武林人物的动静,一二天内,公孙茵和瞎姑就可能到了。” 田继烈道:“最好在公孙茵会晤林庄主之前,让她先跟百合见一次面。” 郭长风点头道:“我会安排的,这件事暂时不宜让林庄主知道,天亮以后,麻烦杨兄替我在七贤楼客栈订一间房,最近几天,我可能要住在城里。 三人又商谈了一些联络通讯的细节,略饮数杯,天色已近黎明,便撤去残席,各自回房稍作休息。 第二天上午,林百合再到后厅来寻郭长风,郭长风已经进城去了…… ※※※ 这几天,襄阳城里出现了两种奇怪的现象 一是关于有钱大爷们的,一是关于没钱大爷们的。 平时,七贤楼上每日高朋满屋,绝大多数顾客,都是襄阳城的殷商仕绅,有钱的大爷,这几天突然都相率囊足,不再到七贤楼喝酒了。 另外一些“混”字辈的朋友,平时三五成群,招摇过市,歪戴帽子斜穿衣,动辄跟人吹胡子,瞪眼睛,比拳头大,胳臂粗…… 这几天突然俏声匿迹,一个个乖乖躲在窝里,不敢再上大街来充人物了。 因为,七贤楼楼上换了另一批顾客,大街上溜来逛去的,也换了另一批横眉竖眼的人物。 这批人,全是携刀带剑的高手,三山五岳的好汉,说花性,比有钱的大爷更阔,论行径,比亡命之徒更狠,一句话不投契,就可能亮家伙真刀杀活人,谁见了他们也得退让三分。 城西七贤楼一带,早已成了这些朋友的天下。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高一矮两个,高的又瘦又长,活像一只大螳螂,矮的又粗又壮,恰似一头黑猩猩。 这两人,正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金沙双雄”。 双雄是异姓兄弟,老大生得粗矮,人称“铜头金刚”丁蓬,老二姓甘名天侯,号称“铁臂苍鹰”,为人在正邪之间,上次在金陵,也有他哥俩,这一次也数他们到得最早。 两人一到襄阳,就住进七贤楼客栈后面那栋上房,白天蒙头大睡,黄昏才起床,除了在前面酒楼喝酒之外,便是在大街上闲逛,专找地痞棍棍的碴,一看不顺眼就揍活人。 不消几天,襄阳城里的黑道朋友都被打得躲起来了。 郭长风冷跟旁观,知道“金沙双雄”本性不恶,都是性情中人,这天一大早,便到七贤楼客栈后院来敲门。 双雄正高卧未起,被敲门声吵醒,心里老大的不高兴,“钢头金刚”丁蓬道:“老二,去瞧瞧,准又是伙计送茶水了,重重红他两巴掌,叫他下次记住晚些再来。” 老二甘天侯迷迷糊糊下了床,半闭着眼睛出来打开院门,人还没看清,挥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去你娘的,一大早就 (此处缺一页)衣服,省得等一会躺在地上受了凉。” 丁蓬怒喝道:“小子,你报个名,丁大爷会会你。” 郭长风道:“咱们不是已经会面了吗?何用再报姓名?” 甘天侯道:“你可知道,咱们是什么人?” ※※※ 郭长风道:“听说你们号称‘金沙双雄’,我特地来掂掂分量,看你们是英雄还是狗熊。” 丁蓬大吼道:“反了!这小子一定是受人指使,专冲着咱们兄弟来的,老二,并肩于上!” 郭长风一挥手,道:“要动手不必性急,我有句话先说明白。” 丁蓬一面提气运功,一面沉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郭长风却不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不惜,我是专冲着你们兄弟来的,但却不是受人指使,我来的目的,只是想叫你们搬搬家,把这座上房让出来。” 甘天侯大怒道:“凭什么要咱们让房间?” 郭长风道:“不凭什么,只因为这间房我以前住过,而且住得挺满意,这次再来襄阳,仍想住这一间。” 甘天侯怒道:“客房是客栈的,又不是你的家产,谁先来先住,你小于说这话简直太霸道了。” 郭长风道:“若论先后,我比你们来得早,你们还在金陵找郭长风的时候,我已经住在这间客房里了。” 甘天侯叱道:“你小子又不是一直住在这儿,又没有包租下来,难道住过一夜,房子就变成你的了不成……” 丁蓬在旁突然截口道:“慢着,你小于刚才说什么?咱们在金陵的事,你也知道?” 郭长风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在洪记面店,花了二十两银子吃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可有这回事?” 丁蓬骇然变色,不觉改口道:“朋友,你究竟是什么来路?趁早说明,省得误会。” 郭长风道:“咱们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误会,我是来叫你们搬家的,你两个若识相,就自己搬,否则,我就撵你们出去。” 甘天侯遭:“老大,别跟他噜苏,先摆平了他,还怕问不出他的来路吗?” 丁蓬想了想,道:“好!你暂且掠阵,让愚兄先掂掂他的斤两。” 话落,双掌齐出,对准郭长风当胸劈到。 郭长风并不出手招架,只淡淡一笑,连人带椅向后疾退了三四尺,背后已抵着墙壁。 丁蓬的功力练在头部,掌势原是虚招,见郭长风退至墙角,心里暗喜,双掌突然变为“野牛分鬃”之式,两臂左右一分,一声厉吼,低头直冲而上。 他号称“铜头金刚”,这一下若被他撞上,少不得触人人伤,撞墙墙塌。 郭长风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招,就在丁蓬吼声中,左手突然一扬,两缕劲风由指缝间疾射了出去。 甘天侯急叫道:“老大当心暗器!” 可惜他招呼得略晚了一步,叫声才出口,两缕劲风已经分别击中丁蓬的左肩和右膝两处穴道。 丁蓬正冲到郭长风身前,突然一顿而止,弓着腰,低着头,原式僵住,半点动弹不得。 郭长风用手轻拍着丁蓬的脑袋,笑道:“好一颗铜头,如果割下来称一称,不知有多少斤?” 甘天侯心里一急,猛跨两大步,竖掌如刀,便向郭长风当头劈下。 郭长风恍如未见,直等他招式已经用老,才突然一旋身,带着丁蓬向侧疾转,飞快地互换了一个位置。 甘天侯掌落处,不歪不斜,恰好劈在丁蓬头上。 只听“当”的一声响,掌沿击在头上,竟发出宛如金铁交击般的脆响。 郭长风己退到房门口,抚掌笑道:“精彩!精彩!铜头铁臂,都名不虚传。” 甘天侯误中拜兄,心里越发慌乱,顾不得追击郭长风,急急扶住丁蓬问道:“老大,伤着了没有?” 丁蓬想摇头,颈脖却不听使唤,只能哼哼地说道:“不要紧,快替愚兄解开穴道。” 甘天侯在丁蓬背上连拍了两三掌,仍然来能解开丁篷的穴道,丁蓬仍然弓着腰,低着头,就像虾子似的。 郭长风笑道:“甘老二,你是铁臂,手下可得轻些,别把丁老大脊背敲断了。” 甘天侯额上已冒出冷汗,嗄声说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暗算我大哥?” 郭长风摇摇头,道:“谈不上手法,这只是一种‘银针定穴”的功夫而已,不过,所用银针,细如牛毛,除非我亲自动手,很少人能够把它起出来。” 甘天侯长叹一声,道:“朋友,咱们兄弟俩认栽了,只要你替我大哥起出银针,咱们立刻就走。” 郭长风道:“走?到哪儿去?” 甘天侯道:“离开襄阳,旧雨楼金沙江去。” 郭长风又摇摇头,道:“没有那样便宜。” 甘天侯沉声道:“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咱们兄弟怎么样?” 郭长风道:“我也不要你们旧雨楼金沙江,只要你们答应替我办一件事就行,你们做得到吗?” 甘天侯道:“那得看是什么事,若要咱们兄弟去为非作歹,金沙双堆,宁死不辱。” 郭长风说道:“如果是让你们去救人呢?” 甘天侯道:“救谁?” 郭长风道:“数百条无辜人命,其中也包括你们自己的在内。” 甘天侯怔了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郭长风道:“你现在不必懂,也不必问,到时候,自然知道,我不会害你们就是了。” 甘天侯沉吟片刻,低问道:“老大,你看如何?” 丁蓬叹口气,道:“这位朋友倒不像邪门人物,就姑且答应他吧!” 郭长风笑道:“多谢丁老大。” 从囊中取出一块磁石,贴在丁蓬肩井穴上,轻拍一掌,吸出一枚细小银针。 丁蓬的颈脖子立刻可以活动自如了。 郭长风又替他起出右膝中的银针,拱拱手道:“情非得已,适才多有得罪,两位别见怪。” 丁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悻悻地道:“朋友好高明的暗器手法,敢问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再领教。” 郭长风道:“不敢当‘高明’二字,在下郭长风。” “什么?” 双雄不的面同惊呼失声道:“你就是魔手郭长风?” 郭长风欠身道:“正是区区在下。” 甘天侯瞪大跟睛,瞬也不瞬望着他道:“喂,朋友,你该不是冒名混充吧?” 郭长风笑道:“如若不信,咱们可以像刚才那样再试一次……” 甘天侯忙道:“不必!不必!我只是随便问一声,你可别当真。” 丁蓬哈哈大笑,道:“老二,咱们还算运气,败在郭长风的暗器下,一点也不丢脸。” 又对郭长风抱拳施礼,道:“郭兄,你怎么不肯早报姓名呢?早知你就是郭长风,咱们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动手了。” 郭长风道:“如果不先动手,二位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我就是郭长风。” 甘天侯大笑道:“这话倒是实情,咱们在金陵,花了不少冤枉银子,也没能见到郭兄金面,想不到这次在襄阳倒如愿以偿了。” 丁蓬道:“老二收拾行李,咱们先换间房,再邀郭兄痛饮几杯。” 郭长风道:“丁老大别认真,刚才只是句玩笑话而已。” 丁蓬道:“不!咱们并非畏惧郭兄的武功高强,而是敬重你的行事为人,既然郭兄看中。 这间上房,咱们兄弟是心甘情愿退让,你若不受就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郭长风道:“承蒙二位如此错爱,何不吩咐伙计再加一张床,咱们三人同住?好在这儿地方尽够,我也正有借重二位之处。” 丁蓬大喜道:“郭兄这么说!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二,快去叫伙计进来收拾,再吩咐前楼准备一桌酒席,咱们请郭兄痛饮一番。” 郭长风道:“前楼人多杂乱,不如在此清静,索性叫他们把酒菜送来,就在这儿喝,岂不更妙” 丁蓬连声称好。道:“就这么办,老二快些去,咱的酒虫已到喉咙口。” 甘天侯兴冲冲穿好衣服。大步走到院门口,扯开嗓门叫道:“伙计!伙计!没死完的给我滚一个进来……” 他人高喉咙粗,这一喊叫,宛如震耳破锣,前后四进院落全能听到。 不片刻,一名伙计连滚带跑奔了进来,鞠躬哈腰道:“甘爷,您早” 甘天侯“呸”了一声,道:“早个屁,大阳都晒到屁股了,还早?” 伙计连忙赔笑道:“是!是不早了。” 甘天侯道:“既然知道不早,为什么还不进来侍候茶水?你们这鸟店,究竟是伙计侍候客人?还是要客人来待候伙计?” 那伙计呐呐道:“甘爷别生气,这原是二位爷吩咐过的,午刻以前,不许惊扰二位” 甘天侯道:“大爷们今天一高兴,起来早了些,难道不行吗?” 伙计忙道:“行!当然行!甘爷有什么吩咐?” 甘天侯道:“你去告诉柜上,就说咱们来了一位朋友,要加一张床,马上就得办妥当。” 伙计连声答应,转身欲走。 甘天侯喝道:“滚回来。大爷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是你娘要出嫁,你急着去抬花轿?” 伙计挨了骂,也不敢恼。还得赔着笑脸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甘天侯道:“再告诉前楼准备一桌上等酒席!立刻送进后院来,越快越好,你听清楚了投有?” 伙计道:“听清楚了。” 甘天侯喝道:“听清楚还不快去办,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那伙计应着正要走,甘天侯又沉声道:“回来!” 然后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塞在伙计手中,笑骂道:“小猴儿崽子,别装威一副可怜相,这银子赏给你,好好去办事,办得利落大爷还有赏,办不好当心你的脑袋。” 伙计总算没有白挨骂,捧着那几乎有十两重的赏银,一叠声道谢,笑眯眯地去了。 没多一会工夫,床铺加好,酒菜也陆续送到。 金沙双雄推郭长风上座,每人先敬了三大杯酒,说道:“咱们兄弟平生不服人。只敬重郭兄是条好汉,唯恨无缘识荆,上次在金陵,听说有人重金聘请郭兄出山,咱们特地专程赶去,竟未遇见,这次却无意碰上了,非得好好交一交不可。” 郭长风道:“小弟不过江湖中一名受雇杀人的凶手,值不得二位如此抬爱。” 丁崔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兄弟也会杀人,但要像郭兄这样,杀了人还如此受人称赞,又有银子好赚,天下能有几人做得到。” 甘天侯道:“说的是,以前咱们兄弟也常杀人,结果,好处没捞到,反被人把咱们外号改成了‘金沙双凶’,惹了一肚子鸟气,郭兄。你得把杀人的诀窍传授咱们几招才行。” 郭长风失笑道:“杀人哪儿还有什么诀窍?” 甘天侯道:“一定有,不然,为什么你以杀人为业,反受人推祟敬重,咱们偶尔杀个把人,却受别人咒骂?” 郭长风想了想,说道:“如果其中一定要有分别,那我并非为自己的好恶去杀人,而且不滥杀无辜,必须确定对方的确罪有应得,万人皆曰可杀,然后才下手。” 甘天侯道:“怎样才能确定是不是罪有应得呢?” 郭长风道:“只有两句话,多方查证,彻底了解。” 甘天侯又道:“要怎样去查证,怎样去了解?” 郭长风道:“简单一点说,就是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凡事必须亲自调壹,收集佐证,没有真正了解对方之前,绝不可贸然下手。” 甘天侯伸伸舌头,道:“敢情杀一个人还有这许多麻烦,看来这一行业并不好干。” 丁蓬笑道:“如果都像切西瓜那样容易,也就显不出郭兄的能耐了。” 郭长风轻叹一声,道:“实在说来,杀人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替蒙冤受屈者申怨雪耻,扶弱锄凶,才是真正的目的,一个以杀人为业的凶手,内心并不如世俗想象的那么凶恶……” 微微一顿:“咱们把话扯远了,还是谈谈别的吧,二位这次到襄阳来,该不会又是专程来寻我的吧?” 丁崔道:“虽然不是专程来寻你,能遇见你却是再好也没有了。” 郭长风道:“这是为什么?” 丁蓬突然压低声音道:“郭兄,咱们对你可是一见如故,这件事咱们也不瞒你,如果郭兄有意,得手之后,你我三人均分共享,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好处。” 郭长风道:“究竟是什么好处?” 丁蓬哑声道:“最近咱们得到一个极珍贵、极机密的稍息,有人已经窃取到红石堡圣药‘子母金丹’的配制秘方,正准备高价求售……” 郭长风讶然道:“真有这回事?” 丁蓬道:“消息绝对是真的,据咱们兄弟几天来的观察,听到这消息的同道还不在少数,现在连各大门报,都已派遣高手赶来襄阳了。”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消息已经泄漏啦?” 丁蓬道:“可不是吗,‘子母金丹’是当今武林第一疗伤圣药,红石堡一向极为珍视密藏,如今秘方外泄,势必引起一场激烈争夺,咱们兄弟正愁人手不够,恐怕被人抢先得去,天幸遇见了郭兄,这只怕是天意……” 郭长风道:“且慢,子母金丹既是红石堡的东西,为何众人都赶来襄阳呢?” 丁蓬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据传‘子母金丹’的秘方,乃是从寂寞山庄泄漏出来的。” 郭长风道:“红石堡的秘方,寂寞山庄又怎会知道?” 丁蓬道:“因为寂寞山庄庄主林元晖。是红石堡的姑爷娇客,秦天祥又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所以,当年就暗将金丹秘方,传给了秦雪娘,这件事,林元晖并不知情,只有秦雪娘的一个贴身陪嫁丫环知道,后来,秦雪娘一死,秘方就落在那丫环手中了。” 郭长风道:“现在想出售秘方,就是那丫环?” 丁蓬道:“正是。” 郭长风道:“她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三章 丁蓬道:“若知道名字,咱们早就直接找上寂寞山庄去了,可惜的就是不知道名字。” 郭长风失笑道:“既然连名宇都不知道,秘方向什么人去买呢?” 丁蓬道:“那丫环不便露面,秘方是托人代售的,咱们只要跟那代售的人接洽就行了。” 郭长风道:“这一来,秘方岂不被那代售的人知道了么?” 丁蓬道:“不会的,据说那代售秘方的人,是个瞎子。” “哦,瞎姑!” 郭长风恍然领悟,心里不禁暗暗冷笑,却又不得不佩服大悲师太安排这“一石两鸟”的计谋,的确既周密,又歹毒。 其实,用不着“失魂毒酒”,仅以“子母金丹秘方”,作幌子,就足以使寂寞山庄和红石堡遭受一场大乱。 这尼姑为了要夺取香罗带,当真是处心积虑,非到手不肯罢休了…… 想到这里,郭长风也不期激发了怒性,毅然道:“子母金丹秘方,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既有机会,岂能错过,但消息预泄,竞争的人必定很多,咱们得好好计议一下才好。” 丁蓬和甘天侯闻声大喜,道:“郭兄若愿加盟,咱们兄弟决定听候差遣,合你成三人力量,东西一定可以到手。” 郭长风道:“二位真愿意听我的?” 双雄道:“愿以郭兄马首是瞻。” 郭长风点点头道:“好!现在咱们就先作一番布置,二位要多多辛苦一些。” 双雄道:“郭兄只管吩咐吧。” 郭长风肃容道:“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咱们首先要了解竞争者的实力,都是哪些高人到了襄阳?能说服跟咱们合作的,便收为己用,不能说服的,便用武力赶走,与其临事争夺,不如先肃清竞争的对手,秘方不难唾手面得。” 丁蓬大声笑道:“好主意,郭兄果然不愧高明,这件工作交给咱们兄弟去办,若有咱们应付不了的高手,再由郭兄出面。” 郭长风道:“其次,必须广布眼线,密切注意那位代售秘方的瞎子出现,只要发现了,便设法将他隐藏包围起来,不让他有机会再跟其他人接触,买主只有咱们一家,就不怕他漫天叫价了。” 金抄双雄真是越听越兴奋,异口同声道:“还是郭兄有主意,咱们竟没有想到这一绝招!” 郭长风道:“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因为咱们并不知道那代售的人是什么模样?” 甘天侯大笑道:“这容易,从明天起,咱们先找一处隐秘的大院子,凡见到是瞎子的,全弄到大院子里去,然后再细细询问。” 丁蓬摇头道:“这办法行不道,襄阳城里瞎子不知有多少,那得多大的院子才装得下?” 郭长风笑道:“即使有那么大的院子,也犯不着那么做,这事交给我负责好了,只要那瞎子一在襄阳出现,我自有办法查出他的行踪下落。” 丁蓬道:“如此最好,咱们就分头行事吧!” 三个人边吃边谈,直到入夜才尽兴而罢。 当晚,郭长风就住在七贤楼后院上房里。 金抄双雄办事倒挺勤快,第二天一大早,便开始逐房拜访住在七贤桉客栈内的武林群豪。 起初,说服工作进行十分顺利,客栈内的武林人物,或因倾慕郭长风的名声,或由于慑于金沙双-的武功,或因自忖力量不够,或因存心混水摸鱼……都纷纷表示愿意结盟,其中当然也有极少数莱骜不驯的,都被金抄双堆硬赶出襄阳城去。 但在一间二等房里,双雄却遭遇到困难。 那间房,住着一个七八十岁的病老头,衣衫槛褛,满身满脸生着溃烂的脓疮,叫人看不出他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据客栈的伙计说,此人看来穷病不堪,却随身带着一口颇沉重的檀木大箱子,另外还有一柄银光闪闪的鸳鸯剑,分明是武林中人。 金沙双雄去登门访晤时,发现那老头浑身流脓,臭不可闻,却独自盘膝睡在那口檀木箱子上,一面反复摩掌着鸳鸯剑,一面喃喃自语,话音含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双雄问他来历,他是一问三不知,探询他到襄阳来的目的,他只是摇头不答,想赶他走,他赖着不肯动,打他怕他死,拉他嫌他脏,双雄没法,只好据实回报郭长风。 郭长风听了,也感到很诧异,道:“你们看他像会武功吗?” 丁蓬道:“看不出来,但那柄银鞘鸳鸯剑,却绝非凡品,如果他不会武功。何来如此珍贵的兵刃。” 郭长风又道:“可知他那檀木箱中,放的是什么东西?” 丁蓬摇头道:“谁知道,听伙计们说,那箱子很沉重,那老头自投店起,无分日夜,都没有离开过箱盖,白天坐在上面,夜晚就睡在箱上,饮食都叫进房里用,始终投有出过房门。” 郭长风道:“他来了多少日子了?” 丁蓬道:“大约有三四天。” 甘天侯接着道:“据说他是坐车来的,一投店,便将两锭赤金元宝寄存柜上,好像很有几个钱,伙计们曾向车夫打听,竟是远道自兰州来的。” 郭长风想想道:“我去见见他,你们留在这儿等待消息,不必同去了。” 甘天侯低声道:“郭兄,你得当心点儿,那老头很邪门,分明不是什么好来历。” 郭长风点点头,整衣而起,独自走出了后院。 那病老头住的客房,在二进院子里靠墙角最末一间,帘低门窄,本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可能为了营业鼎盛,房合不敷,才整理作为客房。 郭长风才到房门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使人欲呕。 同时,房里似有低沉的呻吟声,仿佛一个人已濒临死亡,正作垂死挣扎。 再仔细听时,原来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竟然是屋中人在低声呻吟。 只听他吟道:“忆当年,清幽洞府,白玉山头,神仙乡境任邀游;到如今,浊世浮沉,利欲熏心,松柏情怀一旦休,说什么,济世活人,那得能够,剩一身腐肉烂骨,形单影孤空悲愁,壮志早已消磨尽矣,忍将那宏誓大愿,师愚友情,全抛到脑后……” 郭长风但觉这吟声充满凄苦之情,不知不觉轻叹了一口气。 房中吟声突然一顿面止,低喝道:“是谁?” 郭长风道:“我。” 房中又伺:“找谁?” 郭长风道:“你。” 房中寂然片刻,才道:“请进来。” 郭长风举手推门,房门原来虚掩着,便低头跨了进去。 当他拾起头,首先看到那只巨大沉重的檀木箱,以及一阵“嗡嗡”的蚊蝇鸣声。 那老头儿盘膝坐在木箱上,身穿麻衣,满脸脓血,五官面目已不可辨认,膝间横放着一柄雪亮银鞘长剑。 郭长风触目所及不禁暗暗吃惊倒并非为了老头儿形状可怖,而是发觉那些围绕着浓血飞舞的,赫然竟是极毒的“三目血蝇”。麻衣老头半勾着颈子,一面轻轻抚摸着剑鞘,一面低声说道:“你就是郭长风吗?” 郭长风拱手道:“正是,敢问老前辈,可是姓蓝?” 麻衣老人吃吃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男’?难道我不能够姓‘女’吗?” 郭长风道:“世上只有‘毒魔君’饲养‘三目血蝇’。” 麻衣老人摇头道:“郭大侠,你太武断了,世上只有关中黄家的机关最巧妙,红石堡的机关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天山石府的丹药神效,子母金丹又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唐门妙器妙绝天下,你那‘魔手’的称号又由何而来?世上只有岭南麦家擅铸宝刀神剑,你能断言我这柄剑一定是麦家铸造的吗?” 一番话,竟问得郭长风不知如何回答。 麻衣老人冷笑一声,又道:“天下事,岂能仅凭推测便下断语?你年纪轻轻,能知道多少武林轶事?怎敢一见面就断言我姓蓝?” 那麻衣老人道:“姓名只不过人的记号,人死之后,连尸骨都会腐化,还问那姓名做什么?” 郭长风几乎语塞,尴尬地笑笑道:“那……晚辈应该怎样称呼你老人家呢?” 麻衣老人道:“随你高兴怎么称呼都行,只求你别称我老前辈,这三个字我可承当不起。” 郭长风道:“难道你老人家不承认是武林中人?” 麻衣老人摇摇头道:“武林中人只知道争名夺利,好勇斗狠,我却是个命在旦夕的孤老头,如果你愿意,称我一声‘活死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郭长风道:“那么,老人家不辞千里,远来襄阳,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麻衣老人道:“谈不上目的,只想为自己选一个合适的死所而已。” 郭长风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葬身,老人家因何独独选中襄阳?” 麻衣老人反问道:“既然天下皆可葬身,我为什么不选中襄阳?” 郭长风道:“但襄阳城中,近日可能发生事故,老人家偏巧赶在这个时候来,只怕会受到连累。” 麻衣老人嘿嘿笑道:“孑然一身,别无牵挂,怕什么连累?” 郭长风只觉这老头儿词锋犀利,不类常人,偏又找不到话来驳他,只得笑笑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希望你老人家不要置身是非中。” 麻衣老人道:“好章心领,我也同样希望郭大侠,最好不要沾惹是非。” 郭长风拱手道:“多谢教言,在下就住在客栈后院上房,老人家若有赐教,敬请随时知会-声。” 麻衣老人道:“我不会去麻烦郭大侠,也请郭大侠不必再来麻烦一个将死的老头儿。” 郭长风告退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心里却疑云重重,莫可解释。 回到后院上房,金沙双雄忙问经过情形。 郭长风只是摇摇头,道:“此人言词闪烁,使人莫测高深,可能另有目的,先别招惹,只须暗中派人监视他的行动就行了。” 交待过金沙双雄,仍感无法释怀,又匆匆赶回寂寞山庄。 田继烈和杨百威听了,都不禁骇然变色,急道:“你看他会不会真是毒魔君蓝彤?” 郭长风道:“如果我投有看走眼,八成是他,纵然不是蓝彤本人,至少也跟他有密切关系。” 田继烈说道:“玉佛寺的瞎姑和麻姑,当年便是蓝彤的两名侍妾,此人若真是蓝彤,必然跟玉佛寺有关,这倒不能不防。” 杨百威道:“以毒魔君蓝彤当年在武林中的身分,并不在关中黄家之下,怎会独自一个人先到襄阳来呢?” 郭长风道:“令人困惑的正是这一点,咱们姑且假定他的确就是蓝彤,但从言谈中观测,似乎又不像跟玉佛寺有勾结,然则,他独来襄阳,匿居客栈,又怀着什么目的?” 田继烈道:“不管他怀着什么目的,只要不可能为我所用,就得设法除去,千万不可因循迟疑,徒留后患。” 杨百威道:“老爷子的意思是” 田继烈道:“如果无法查明他的真正身分和来意,宁可错杀,也不能姑息。”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做太激烈了,何况,他若真是毒魔君蓝彤,要除去他并非容易,一旦弄巧成拙,反而多树强敌。” 田继烈道:“他着真是毒魔君蓝彤,咱们就算不招惹他,这强敌也树定了。” 杨百威道:“小弟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试出他是不是蓝彤……” 郭长风忙问道:“是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杨百威道:“毒魔君蓝彤以御毒驰名江湖,随身少不了要携带各种毒药毒虫,这些东西,多半就藏在那只木箱中,只要设法打开看看,就不难了解他的身分了。” 郭长风道:“难就难在此人坐卧不离那口木箱,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来看看呢?” 杨百威道:“这个容易,咱们可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引出客房外来。” 郭长风道:“计将安出?” 杨百威笑了笑,低声说道:“放火。” 田继烈击掌道:“好计,毒虫毒药大都怕火,只有放火烧最有效。” 郭长风道:“计虽是好计,无奈客栈中房舍相连,如果火势蓦延,恐怕会累及无辜。” 田继烈道:“这有什么要紧,咱们可以事先疏散附近旅客,顶多空出一座院落让它烧光,这点损失算不了什么。” 郭长风摇头道:“我总觉得这办法太欠妥当。” 杨百威道:“郭兄认为放火不妥,小弟还有一个方法,既可收放火之效,又不虑会延烧成灾。” 郭长风道:“你且说说看。” 杨百威道:“咱们纵火的目的,只是想诱他离开那口箱,并不是真的烧房子,尽可用铁桶盛着油,内浸柴枝,事先安置在窗外,到时候用火点燃,使火舌浓烟封住窗口,就跟真的失火及有两样,然后高声呐喊。另派两人扮作客栈伙计,冲进去抢搬木箱,假作救人,无论人或箱子,只要抬出一件就行了。” 郭长风笑了起来,道:“这办法倒可试试,但必须等夜晚才能动手,现在我先回城去,杨兄不妨先作准备,咱们入夜时分在七贤楼见面再作决定吧。” 田继烈道:“到时候我叫石头跟杨老弟一块儿去,那小子力气大,让他负责搬运箱子,倒挺合适。”商议定当,郭长风又匆匆赶回襄阳。 谁知他旧雨楼七贤楼客栈后院,却获悉一件惊人的消息又有大批武林高手抵达襄阳。 据金沙双雄称:来的有一二十人,包括各大门派精选的武功高强的能手,由少林达摩院长老木尊者为首,落脚在城郊青牛宫,显然正和武当派联系。 木尊者是少林寺“五行尊耆”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论辈份,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叔,为人略显木讷固执,一身武功。却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化境。 金沙双雄对别人可以逞强使横,对这位老和尚,却怀着三分敬意,明知这些人也是为“子母金丹秘方”而来,竟没敢去“拜访说服”,只急急将消息转告了郭长风。 郭长风心里也明白,玉佛寺想利用的就是这批人,如今木尊者已到,瞎姑也一定会随后赶到,而秦天祥却还得四五天后才有消息,这段时间内,必须阻止瞎姑和各大门派高手会面。 方法不外两途,一是说服各大门派,一是设法拦住瞎姑。 说服各大门派,恐非口舌所能奏效,若能使瞎姑行程受阻,或者将“失魂毒酒”毁去,才是釜底抽薪的上策。 于是,郭长风一接获金沙双雄的报告,便掉头径赴“老福记钱庄”。 抵达钱庄门前,不禁一愣,只觉钱庄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内部结算帐目,暂停营业五日。” 既非年关,又非节令,钱庄突然莫名其妙停业五天,其中必有蹊跷。 郭长风见那纸条上墨迹犹新,心里若有所悟,便缓步向后街走去。 后面一条死巷子,郭长风初抵襄阳时,曾在这儿擒住一名卖糖葫芦的奸细,被人以“飞石解穴”之法救走,迄今还记得那道木门。 他站在巷口,仔细打量那道木门,发觉门内静悄悄地毫无声息,面此时天色尚早,又不便越墙去探查。 正寻思无计,忽听“呀”的一声,木门突然启开,一条人影轻轻地闪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长袍,头束宽巾,勾着脖子,疾步向巷口走来,五官面目臆藏在头巾下。郭长风四顾无人,见机不可失,忙从巷口迎了上去。 两人对面相遇,郭长风疾探手,一把扣住那人的肘部,低声道:“朋友,请留步……” 他出手又快又准,自认十拿九稳,能将那人制住,却不料五指扣合,竟抓了个空。 那人迅速地一塌左肩,脚下斟跨,已从郭长风的指下滑开,一掀头巾,抬起脸孔…… “啊,是你?” 这句话,不约面同的从两张嘴里同时发出来,敢情那人就是吴姥姥。 郭长风暗吃一惊,急忙抢站巷口退出,脸上却堆笑道:“真巧呀!又在这儿碰上了,姥姥准备上何处去……” 吴姥姥沉声道:“郭长风,你好大的胆,能从失魂酒下逃脱,算你好运,你居然还敢找到这里来?” 郭任风笑道:“这儿为什么不能来,我还有银子寄存钱庄,难道不能提取吗?” 吴姥姥道:“你只顾要钱,莫非不要命了?” 郭长风道:“善财难舍,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我是宁愿要钱不要命,只好得罪啦!” 话落,双掌虚提,便想再度出手。吴姥姥低喝道:“且慢!我有话说。” 郭长风十指屈伸,毕剥作响,微笑道:“择要紧的说吧,我可没有工夫陪你聊天。” 吴姥姥回顾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到这儿来,是否要跟公孙茵见见面?” 郭长风一怔,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吴姥姥说道:“本来与我无关,但念在你曾放过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忙,你若想见公孙茵,我可以替你传话,约她出来。” 郭长风怕她使诈,冷笑道:“我若想见谁,尽可以自己找了去,不必请谁居中传话。” 吴姥姥道:“别忘了,公孙茵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事从不瞒我,你是如何从玉佛寺脱身,我也一清二楚。” 郭长风道:“是吗?你说说看。” 吴姥姥哑声说道:“药丸可解失魂毒,竹签专破枯皮功。若非铁竹管中预赠解药,阁下已经跟罗老夫子一样,哪还有今天?” 郭长风轻吁了口气,拱手道:“适才多有得罪,姥姥休怪。” 吴姥姥淡淡一笑,道:“现在相信老婆子了吧?” 郭长风连忙堆笑说道:“相信了,相信了……” 吴姥姥说道:“相信了就好,这儿不是谈话之处,你先回去,今晚午夜时分,在城楼上等候,我会让茵丫头跟你见面。” 说完。不等郭长风再开口,径自出巷而去。 郭长风折返七贤楼客栈,心境霍然开朗,倒头便睡,准备养足精神,去赴午夜的约会。 薄暮时醒来,先寻个藉口,遣开了金沙双雄,不多久,杨百威和田石头赶到。 随行的还有四名乔装成伙计的武土,带着一应纵火之物,莫不齐备。 郭长风却告诉他们道:“这些都不需要,请你们立刻回庄转告百合,今晚午夜之前,要她独自一人尽早赶到西门来,我在城上等侯,领她去跟公孙茵见面。” ※※※ 杨百威问明原因,也代林百合高兴。 只有石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免快快地道:“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浑身流脓的老头儿么?” 郭长风笑道:“便宜不了他,他若是毒魔君蓝彤,公孙茵一定会知道,咱们不用纵火动手脚,今夜就可揭晓他的身分来历,然后再想办法对付他。” 石头虽不情愿,也莫可奈何,只得随杨百威转回寂寞山庄去。 ※※※ 子夜将后,郭长风饱餐一顿,先赴西城接林百合。 林百合果然单身一人赶来,见面后,却掩不住内心的紧张,怯生生地问道:“你已经跟她说好了?她真的愿意跟我见面吗?” 郭长风道:“我还没有机会当面问她,不过,我想她会愿意跟你见面的。” 林百合道:“万一她不愿意,那不是很尴尬?” 郭长风笑道:“不会的,百合,你应该有勇气去见见她,无论如何,她也是你的姊姊,即使态度对你稍嫌过分些,看在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份上,你也应该体谅她。” 林百合点点头道:“我不会跟她生气,我只担心她还在恨着爹爹。” 郭长风道:“不错,二十多年的仇恨,要想一朝化解,固然不是件容易事,正因为如此。 我才安排这次机会让你们姊妹见面,也许手足挚情,能够帮助她淡忘心中仇恨之念,百合,这就要看你了。” 两人边谈边行,不觉已到西门。 这儿,也是郭长风初来襄阳时,和公孙茵约晤过的地方,如今景物依旧,丝毫投有改变,人的心情,却早已迥异往日。 郭长风将林百合安置在远处城垣暗影里,轻声道:“你在边儿略等片刻,我先过去瞧瞧,看情形,她可能还没有来。” 林百合连连点头,表示答应,但郭长风要离开时,她又拉住,惶然道:“郭大哥,你一定要先跟她说妥当,别让我下不了台啊!” 郭长风笑着拍拍她的肩头,道:“放心吧,自然要先跟她说好了,再接你过去,你注意那边的城楼,如果看见我向你招手,那就表示一切都妥当了。” 城楼耸立在熏暗中,不闻人声,不见灯光,周围十丈内杳无人踪。 看情形,公孙茵的确还没有来。 郭长风缓步踱到城楼门前,正游目四顾,估计公孙茵可能从哪一方向出现,却听见城楼中有人低声道:“郭大侠,请进来。” 那分明是公孙茵的声音,只是语气显得有几分冷漠。 郭长风惊喜道:“原来姑娘已经先到了!” 公孙茵的声音道:“不错,我早就来了,外面容易暴露形迹,郭大侠最好快些进来。” 郭长风应一声:“好!” 低头跨了进去……可是,当他一脚跨进城楼门,就发觉“不好”了。 城楼中漆黑无光,神手不见五指,然而,黑暗中至少有三四种不同的呼吸声,显见不只是公孙茵一人。 除了公孙茵外,自然可能还有吴姥姥在场,那其余的会是谁呢? 郭长风是暗器高手,能在黑暗中空手接发十余种暗器,耳力远胜常人,就在过刹那间,已经发现这是一个可怕的陷阱。 但他表现却十分沉着,一面暗自提气戒备,一面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故意问道:“姑娘为什么不燃灯火?这么暗室相见。只怕不太好吧?” 借着说话的时机,目光已迅遵将城楼中搜索了一遍,只见公孙茵木然坐在靠北的窗孔前,旁边站着一人,分明是吴姥姥。 城按门口,左右各有一人贴壁而立,距离自己后侧只四尺多一点。 这两人中,一个身躯很高大,呼吸声也比较重浊,另一个却身躯较矮,呼吸声细微均匀,不用猜,就知道是一位武功精湛的内家高手。 郭长风心里明白,这隐匿两侧的两人,八成就是瞎姑和麻姑。 对付麻姑,可能还有脱身希望,如果加上瞎姑,那简直就半分希望也没有了。 郭长风不甘束手就擒,同时也不知道吴姥姥和公孙茵是否被瞎姑胁迫,才设此圈套? 他相信公孙茵绝不会陷害自己,但对吴姥姥却不敢完全相信。 于是,索性装傻到底,试探着道:“姑娘怎么不说话呢?咱们着连人都看不见,怎能商谈条件?” 公孙茵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郭大侠,你认输了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郭长风笑道:“认输?嘿哧……我郭某人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认过输?我答应替你们取到那条香罗带,一定能够取到手,问题只在你们是不是愿意将当年仇恨,一笔勾销?” 这些话,只是他急中生智,临时随口编造出来的,不想,却恰巧搔到瞎姑的痒处。 瞎姑和麻姑本来已准备出手,听了这番话,不约而同又忍了下来。 公孙茵也是玲珑心窍,立刻顺着郭长风的口气道:“这是两回事,你若能取到香罗带,咱们愿出重价收买,至于我和寂寞山庄的仇恨,绝不是区区一条香罗带所能化解的。” 吴姥姥接口道:“何况,那香罗带已被秦天祥得去,根本不在寂寞山庄,你凭什么三天内可取到手?” 郭长风笑道:“怎样取到罗带,那是郭某人的事,但郭某不求高价,只希望能化解你们两家宿仇。” 吴姥姥道:“你若真能取到罗带,咱们可考虑这件事。” 郭长风道:“只考虑不行,在下要求一向肯定的保证。” 吴姥姥道:“难道你已将罗带取到了不成?” 郭长风道:“不错,老实事告二位吧,罗带就在郭某人的怀中,只要条件能谈拢,现在就可以交给你们。” 这话出口,不仅吴姥姥和公孙茵感到诧异,暗处的瞎姑和麻姑更是心弦震动,惊喜真名。 吴姥姥不禁暗暗骂道:“你就藉口盗取罗带,趁机脱身,岂不没事了?为什么越吹越像真的,罗带在你的身上,你还想走吗?……” 她心里在骂,口里却急忙隐含暗示地道:“你别想骗咱们,咱们知道那东西是秦天祥随身携带,片刻不肯离身的,秦天祥目前并不在襄阳。” 谁知道郭长风竟装作不懂,大声道:“你们不信是不是,可要我取出来给你们看看?” 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迅速摸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当然不是香罗带,却是七支专破枯皮功的铁竹签。 郭长风竹签人手,身躯飞快地一转,两支竹签,已闪电般射出,分击瞎姑和麻姑。 麻姑惊呼道:“师姊当心” 呼喝声中,一支竹签已透衣而入,插在前胸“将台”穴上。 麻姑真气一泄,“砰”然一声,跌坐在地上。 但瞎姑却被这一声喝警觉,两只大袖猛地一抖一挥,竟将另一支竹签震飞。 郭长风见竹签射空,情知不妙,急忙纵身直向窗洞掠去。 瞎姑冷哼一声,道:“姓郭的,你还想逃么?” 郭长风刚到窗洞口,突然背后劲风迫体,肩上已中了一掌。 这一掌挨得真不轻,整条手臂几乎脱臼,再也举不起来。 他下半身巳跨出窗洞,却强忍住疼痛,低声对公孙茵催促道:“姑娘还不快走……” 公孙苗和吴姥姥却瞠目如果,毫无反应,显然穴道已被制住了。 郭长风还想再说,身后狂飚卷至,瞎姑第二掌又疾撞面到。 这时候,他大半个身子正悬空挂在窗外,只有一只右手攀附窗沿,如果再挨一掌,非摔下城去不可。 迫于无奈,只得一缩头,避开掌风,腕间奋力一提,凌空翻转,一个筋斗上了城楼外帘。 刚站稳身子,风声入耳,瞎姑又蹑踪追至。 郭长风心知瞎姑不仅武功高强,听觉更敏悦异常,自己的一举一动,绝难瞒过她的两只耳朵,既然逃不掉,索性打她个措手不及。 念动处,趁瞎姑身形未稳,突然一声暴喝,反身发出两掌,踢出一脚。 这两拳一脚,都运足了全力,即使打不倒地,至少也要把她逼下墟桉去。 谁知瞎姑早有预防,只用单脚站住檐瓦,单脚悬空,身如风中荷叶。使了一式“风动莲荷三摆腰”,轻而易举,便将郭长风的两拳避开。 “砰”的一声,郭长风一脚踢中了她的胸腹,竟然如击败革,分毫也没有伤到她。 瞎姑却阴恻侧笑道:“好小子,你现在进不掉了吧?” 郭长风只觉足躁二麻,右脚腕已被瞎姑牢牢扣住,心知要糟,顿时惊出一身汗……没等他想出应变保身之法,瞎姑突又控掌,抓住了他的腰带,竟然硬将他凌空举了起来。 看情形,瞎姑是动了杀机,准备将他活活地摔死…… 正当危急一瞬间,突听一声低喝道:“贱婢撒手!” 随着喝声,一道银虹电射而至,直袭瞎姑后腰左侧穴道。 瞎姑似乎对那低喝声很熟悉,又好像颇为畏惧,闻声一震,竟不敢硬接那道飞袭的银虹,顺手将郭长风向瓦面上一掷,急急仰身倒射,退回城楼中。 那狠色飞虹绕空一匝,划起一缕细悦的破空声音,闪了闪,落向城外。 接着,就听见一声低如蚊鸣般的话声传人耳中,道:“郭大侠快回去吧,不必担心公孙茵,但要多多提防大悲师大,那老尼姑最晚后天就会到了。” 郭长风也感到那话声颇熟悉,一时又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他本来非常怀疑那道银色飞虹是林元晖的“无敌飞环”,但飞环破空的声音,不可能如此细锐,实在说来,那道银虹倒很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剑,被人以“御剑术”凌空飞掷,以气驭剑的现象。 事实上,也只有“御剑术”才能使瞎姑惊走,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接剑罡。 此人剑术修为,如此高明,他会是谁呢? 郭长风存着满腹惊疑,唯无暇去多想,匆匆飞落城头,奔向林百合藏身处,看见林百合斜靠在城墟上,螓首低垂,竟然睡着了。 这,分明是被人制住了睡穴。 郭长风怕她此时清醒过来,知道不能和公孙茵见面,必然感到失望,也一定会追问经过,不仅解释太费工夫,瞎姑仍在附近,难免又节外生枝,引出其他意外。 截至目前,郭长风还不愿让金沙双雄知道自己和寂寞山庄的关系,是以并未带林百合返回客栈,而是沿城垣向西,直接回到寂寞山庄。 田继烈和杨百威听了变故经过,全都惊骇不已,大伙儿急忙救醒林百合,一同进入后庄来见无敌飞环林元晖。 林元晖也同样吃惊,沉吟道:“那人能以气驭剑,隐身一击便将瞎姑惊退,剑术造诣已达化境,连我也想不出当今武林中,谁会具有如此身手?” 郭长风道:“不瞒庄主说,当时我还以为是庄主的无敌飞环,后来发觉破空之声锐而不实,才知道不是。” 林元晖道:“你且说说看,那发出破空声音的东酉,有什么异样?” 郭长风道:“它的速度太快了,确实情形我也说不上来,从声音分辨,好像一种极薄的刀剑劈风音响,不如飞环体形粗圆,声音那般浑厚。” 林元晖又道:“它是直发直收?还是成弧形绕空回旋?” 郭长风道:“是成孤形飞旋,而且飞绕的角度很大,似乎有些飘浮的样子。” 林元晖变色道:“这么说来,那不是‘御剑之法’,可能是‘残月斩’!” 郭长风诧异问道:“什么叫做‘残月斩’?” 林元晖道:“那是一种形如弯月的奇门兵刃,外沿锋利如刀,内侧有握手,有些像护手钩的握柄,又有些像月牙,既能当兵器使用,也可脱手飞掷,当作暗器,三十丈内,可以收发由心。” 郭长风道:“不是我自夸,对别的我不敢说,暗器一道,自信还有几分了解,怎么从未听过这种‘残月斩’的东西?” 林元晖道:“那是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二个人使用这种暗器,而且,早巳失传了。” 郭长风道:“既如此,庄主又怎会知道呢?” 林元晖道:“我是听先父提起过。” 郭长风一震,道:“他怎么说?” 林元晖道:“先父在传我无敌飞环时,提到这种形状和飞环有些近似的兵器,并且说,那是先父一位量敬重的朋友,自己独创的,兵器谱中没有这种东西,可惜那位先父的好友已作古,以致‘残月斩’失传于武林。” 郭长风聚精会神的听着,紧接问道:“他有没有提过那位好友的名字?” 林元晖道:“没有,但他对那位好友,似乎念念难忘,临终时,还叹息着说:我生平别无憾事,只是从此再也见不到残月斩了。” 郭长风立即接口道:“他不是说那位好友已经故世了吗?怎又以无法见到为憾事呢?” 林元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甚明白,或者他指的只是失传的暗器,并非指人。”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皱眉沉吟,未再出声。 田继烈道:“但愿庄主猜得对,‘残月斩’并没有失传,咱们可以多一个有力的帮手。” 林百合道:“不管那人使的是不是‘残月斩’,他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否则他不会偷偷点我的睡穴,又去暗助郭大侠脱身。” 略停,又叹了二口气,道:“只不知道他是否也能助公孙姐脱脸,今晚的事既然被瞎姑查觉,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林元晖也忧形于色地道:“郭大快,咱们是不是该去老福记钱庄看看呢?” 郭长风道:“瞎姑武功高强,咱们纵然去了,也不是她的敌手,何况,打草惊蛇,反而对公孙姑娘不利。” 林元晖道:“可是” 郭长风道:“庄主请放心吧,香罗带未到手以首,她们绝不会伤害公孙姑娘,这段时间内,庄主还是不露面的好。” 林元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道:“听你的吧,我只是自惭当年对不起茵儿的母亲,但愿有生之年,能对那个孩子有个补偿的机会,至于她认不认我这个父亲?愿不愿意跟我见面? 都不在我意中。” 林百合含着眼泪道:“爹,当年事情不在你,等事情真相大白,我想公孙姐姐一定不会再记恨,一定会来眼咱们团圆的。” 林元晖眼中也满盈着泪光,凄然而笑,说道:“真能有那一天,爹就死而无憾了……” 林百合连忙掩住他的嘴,道:“爹爹,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他们父女二人在唏嘘慰藉,田继烈却悄悄向郭长风道:“大悲师太即将亲自赶到,秦天祥行踪尚无消息,目下情势,似乎都对咱们有些不利,我倒觉得有让庄主和公孙茵见一面的必要。” 郭长风颔首道:“我何尝不这么想,怎奈事出意外,今晚约会,竟被瞎姑察觉了。” 田继烈道:“据你看,那瞎尼姑会把她如何处置?” 郭长风想了想,道:“多半会将她软禁监视,不致有什么危险。” 田继烈又道:“会软禁在老福记钱庄吗?” 郭长风道:“八成是在那儿。” 田继烈道:“钱庄中除瞎姑之外,还有什么高手?” 郭长风道:“论武功,自然以瞎姑和麻姑最高,今夜麻姑中了我一枚铁竹签,枯皮神功被破,短日内恐难以痊愈,剩下的只有瞎姑了。” 田继烈道:“既在如此,咱们何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先将公孙茵救出来?” 郭长风吁了口气,道:“老爷子,你可别小看瞎姑,她非仅武功高出麻姑甚多,行事又机警沉着,只她一个人,咱们就对付不了……” 田继烈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咱们不跟她硬碰,只要用小小的偷龙转凤之计,就能把人救出来。” 接着,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跟郭长风耳语一番。 郭长风听了,看了看林百合,似有难色。 田继烈又道:“不要担心,这儿的事我会安排,回头我再跟她仔细商量,但今夜是来不及了,明天夜晚,咱们就依计行事。” 郭长风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儿有困难,面是担心那一位会不肯,到现在为止,她心里的仇恨还没有完全化解- 田继烈沉吟一会,道:“到时候看情形再说吧,今夜你也不必回客栈去了,咱们还得好好商酌一下细节。” 当下告辞出来,又嘱杨百威加派人手入城,严密监视老福记钱庄。 三人同返大厅,秉烛夜谈,直到天明才各自归寝。 翌日上午,郭长风正准备回城里去,忽然获报武当派掌教一尘道长亲自来访,正由杨百威在前接待。 郭长风心知是为了各大门派会聚“青牛宫的事,但因自己身居客位,不便出面,只好留下来等候消息。 近午时,一尘道长才离去,杨百威匆匆赶到庄后,脸色一片凝重。 郭长风和田继烈问起经过,证实一尘道长果然是衔各大门派之命面来。 杨百威道:“据说子母金丹秘方待价而估的事,现在已传遍江湖,各大门派声称不愿秘方落入邪门派手中,才选派精英,由木尊者率领赶来襄阳,并且希望武当派也能加盟共同行动。” 郭长风道:“武当派态度如何?” 杨百威道:“站在同道的立场,武当派自然不能拒绝,但因当年武当危难之际,全仗林庄主一剑双环,力歼桐柏十恶,才得到保全,一尘道长为感昔日之情,特来报讯,咱们小心提防。” 郭长风道:“他怎么说?” 杨百威道:“他是转达各大门派的公意,希望咱们追查秘方的事,如果确有其事,各大门派愿出高价收买,甚至于不惜联手使用武力,务必要阻止秘方落入邪道手中。” 郭长风道:“如果查明没有这回事呢?” 杨百威道:“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据一尘道长表示,各大门派是志在必得,本来准备对寂寞山庄采取行动,都是武当派劝阻了……” 郭长风重重地啐了一口,道:“呸!这就是自命正道门派的嘴脸,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那杂毛早把当年挂危解围的恩情忘了,竟然大施威胁利诱,说来说去,不过是想将金丹秘方据为已有而已。” 田继烈微微一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道门派也是人,当然也有私心,一尘道长能先来报讯,已经十分难得了。” 郭长风道:“其实,不用他来献殷勤,咱们早已知道……” 田继烈道:“话不能这样说,我倒觉得他来的正是时候。” 微顿,目注杨百威道:“杨兄是怎么回答他的?” 杨百威道:“我只说庄主有病,这件事不能声张,必须秘密追查,一有消息,再跟他联系。” 田继烈道:“答得好,能够先安抚各大门派,就是上策。” ※※※ 杨百威道:“这只能暂时拖延三数日,他们不会久等的。” 田继烈道:“有这三数日便足够了,现在襄阳城内情势,金沙双雄已能控制,青牛宫方面若能按兵不动,大悲师太纵然赶到,也不可能立即发动,有此缓冲时间,秦天祥一到,咱们的计划便成功了。” 杨百威道:“老爷于的意思是” 田继烈道:“大悲师太明天可能抵达,明天一早,你就去告诉一尘道长,假称事情已查出眉目,那获知金丹秘方的丫环,名叫凤珠,现已离庄向荆州逃亡,咱们正派人尾随追缉,如果他们不相信,可以跟随咱们联袂追赶,只要追到那丫环,情愿共享金丹秘方。” 杨百威愕然道:“万一他们真要追下去怎么办?” 田继烈道:“他们真要追下去,就让断魂刀马魁陪他们到荆州去一趟,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 杨百威沉吟一台,道:“此计虽妙,只恐日后揭穿真相,从此将与各大门派树敌成仇。” 田继烈道:“像这种假仁假义的门派,就算成仇也不值得惋惜,主要的,咱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集中全力先救出公孙茵,再对付太悲师大。” 杨百威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撑。今夜老福记钱庄韵行动,是否仍按原计划进行呢?” 田继烈毫不犹豫道:“当然依计行事,你去忙你的吧,今夜庄中的安全,就多多偏劳杨兄了。” 杨百威去后,郭长风也离开寂寞山庄旧雨楼客栈。 但他将公孙茵的安危始终放心不下,又嘱金沙双雄暗赴老福记钱庄窥察动静。 据双雄回报:钱庄的大门仍关着,后面小巷虽偶有仆妇模样的人出入,大都只在附近购物即返,看不出任何异状。 郭长风仍不放心,又亲自去了一道,远远观望,钱庄中果然平静如故,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周围一带布满寂寞山庄派来的暗桩,监视十分严密,附近百丈内,等于划了一片禁区,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接近。 然而,郭长风总觉得这过分的平静,似乎包藏着凶险,令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感。 瞎姑行事精明,不可能不知道钱庄已在监视之下,怎会不作应变处置? 玉佛寺对寂寞山庄谋算已久,襄阳城中绝不至只有老福记钱庄一处藏身的地方,莫非昨夜事变之后,就已经秘密迁走了? 郭长风心里纳闷,看看天色将暗,正想离去,却望见巷口出现两名顽童。 那两名顽童,一个长发披肩,一个留着冲天小辫子,在大街上追逐游戏,正玩“捉迷藏” 的游戏,其中一个忽然躲进那条死巷子中。不片刻,另一个也跟踪找了进去,两人嘻嘻笑着,又由巷中追逐而出,钻人人丛去了…… 嬉戏,本是极平常的事,郭长风却看得心弦震动,骇然变色。 街上行人甚多,那两名顽童在人丛中钻了几钻,便消失了影踪。 郭长风一顿脚,急忙离开钱庄后巷,直奔七贤酒楼。 登上酒楼,田继烈已经先到了,正独坐一隅,自酌自饮,向郭长风含笑点点头,招呼道: “老弟,先坐下喝两杯吧,时间还早……” 郭长风坐下,却无心喝酒,低声道:“老爷子准备要去老福记钱庄?” 田继烈道:“为什么不去?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百合也答应了,稍后就会赶到。” 郭长风道:“老爷子,事情有了变化,老福记七庄今夜千万去不得。” 田继烈道:“哦?” 郭长风压低声音道:“我刚从老福记钱庄来,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大悲师太可能已经抵达襄阳了。” 田继烈吃惊道:“你看到了什么?” 郭长风道:“不久以前,我亲跟看见大悲师太的两名随侍哑童在钱庄后巷出现,显然是跟瞎姑联络来的。接着,便将所见情形,复述一遍。 田继烈皱皱眉头,道:“你真能确定是那两各哑童?” 郭长风道:“绝不会错,我还看见其中一名假作寻地躲藏,向钱庄后门掷进一团信柬似的东西。” 田继烈沉吟了半响。道:“即使真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两名哑童奉命传讯,至少说明大悲师太本人并不在老福记钱庄中。” 郭长风道:“可是,万一在我们行事的时候,她却突然到了,岂不糟糕?” 田继烈想了想,道:“咱们不能因噎废食,功亏一篑,正因那老尼姑已到襄阳,更应该赶快把公孙茵营救出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郭长风道:“但这样做实在大冒险,一且事败,可能连百合也失陷在里面。” 田继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时候,我自会谨慎,你和百合在外面等我的消息,再依计行事。” 听他说得如此坚定,郭长风情知拦阻不住,便道:“老爷子若决心要要去,请将这五支铁竹签带在身边,此物专破玉佛寺枯皮神功,急时可以防身……” 田继烈没等他说完,摇手笑道:“用不着,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是去诱敌,不是去打架的,别的我不敢自夸,若比脚程看谁跑得快,我还有这点把握。” 正说着,一名短小精干汉子,匆匆登上楼梯,向田继烈微微颔首示意,然后退去。 田继烈低声道:“百合已经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起身下楼,那汉子巳在街角伫候,不远,停着一辆马车,窗帘低垂,密不透风。 田继烈攀上车辕,却指指车厢门,道:“老弟,上车见,该注意些什么,你们详细谈谈。” 郭长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不禁皱眉,原来车内除了林百合,还有一个常把事情扰乱的樱儿。 这丫头心地不坏,只是太喜欢惹事,又不听约束,往往叫人头疼。 樱儿也看出郭长风在皱眉头,一撇嘴,道:“别那样不耐烦,我本来不想来的,是田老爷怕等会儿接那一位回去时,没有人领路照顾,才求我一同来。” 郭长风只好笑笑,道:“我又没说不让你来,只是今夜情况略有变化,大悲师太可能已到了襄阳,等会儿有行动,我和百合进去,姑娘要在车上等侯,不可离开了。” 樱儿冷笑道:“放心好了,我识相得很,绝不会跟去碍事的。” 把头一扭,又喃喃说道:“哼!桥还没过哩,就恨不得把桥板拆下,当作柴烧了……” 林百合低喝道:“樱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樱儿冷哼道:“本来就是嘛,这年头,买肉的都不识货,总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林百合又气,又好笑,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 田继烈抖抖缰索,马车缓缓驶动,那名精干汉子并没有登车,只尾随在车后,防人跟踪窥伺。 车行途中,郭长风把老福记钱庄的情形,详细告诉林百合,并且叮嘱道:“如果事情不顺利,今夜恐怕有一场血战,等-会儿,田老爷子若将瞎姑诱走,你暂且留在车中,由我先进去,待见到公孙茵以后,再知会你进去。” 林百合听说大悲师太可能已到,也知事态严重,点点头道:“我会等你消息的,你左肩的伤势要紧么?是否需要樱儿替你掠阵,必要时,也可助一臂之力。” 郭长风还没回答,樱儿已经抢着道:“我去干什么?去了也只有碍事,哪儿能帮得上忙。” 林百合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再闹脾气,我就赶你回去了。” 樱儿没有再敢说话,却嘟着小嘴,满肚子委屈样子。 郭长风道:“相助倒不必,最好请她先在车辕上准备着,一旦有变,你们便尽快离开此地。” 林百合道:“那你自己呢?” 郭长风道:“我独自一人,脱身比较容易,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能落在对方手中。” 林百合想了想,道:“好!我照你的话傲,你也得自己事小心,凡事见机而行,不要太急躁……”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一顿而止。 郭长风轻轻挑起车帘,只见马车正停在老福记钱庄后巷转角处、附近已经行人绝迹,大街上,空荡荡地,看不见半个人影。 眺望钱庄内院,灯火已灭,一片寂静。 忽然,静夜中传来几声犬吠 “汪!汪汪!汪汪汪!” 吠声由一至三,周而复始连续三次。 田继烈微微一笑,身形轻闪,掠下了车辕。 郭长风也紧跟着下了车。 田继烈低声道:“此地平静如常,并无异状,看来那两名哑童只奉命传讯,老尼姑还没有到。” 郭长风道:“但愿如此,老爷子总宜小心为上。” 田继烈道:“我先进去诱敌,你要注意动静,如果追出来的不是那瞎尼姑,就暂时不可进去。” 郭长风点点头。 田继烈举目四顾一眼,袍袖轻拂,人已如怒箭般破空射起,胸小巷左侧屋瓦上落去。 郭长风一伏腰,奔向巷口,临去扭领回顾,见樱儿正攀上车辕座位。 只这略一反顾的刹那间,再回头,已不见田继烈的人影。 郭长风暗想:这位老爷子“千里追风”的身法是炉火纯青了,可惜稍嫌固执,也太小觑了对手的能耐。心念转动,脚下一用力,身形掠起,也上了屋顶。 他选了一处较高檐角,前面能俯览钱庄内院,后面又能兼顾着街角上的马车,一缩身子躺在瓦沟中。 老福记钱庄内一片漆黑,面朝巷口的后门门旁,却有三点微弱的墨火。 那是三支香,插在门框上的竹管里。信佛的人家,早晚在门口上香敬神,原本是极平常的事,但此时看来,竟有些刺眼。 郭长风捡起一块瓦砾,轻轻捏碎,屈指轻弹,三缕劲风疾射而出。 火花爆闪,三支香同时应手熄灭。 就在香火灭时,一条人影突然由钱庄后院冲天射起,直向郭长风匿身处扑来。 郭长风腕肘疾翻,掌中已扣了一柄飞刀,却看清那人是田继烈。 幸好他飞乃隐而未发,忙低声问道:“下面情形如何?” 田继烈兴奋地道:“咱们运气不错,那瞎尼姑出城去了,根本不在屋里。” 郭长风讶道:“真的么?” 田继烈道:“绝对不假,据说大悲师太已抵襄阳,但只留宿在城外,特地命人传她出城问话去了,你午后见到的那两名哑童,就是奉命来传话的。 郭长风道:“老爷子从哪里听来这消息?” 田继烈道:“我一下去就制住一名守夜的仆妇,那婆娘不经吓,被我一逼,全说出来了。” 郭长风道:“公孙茵现在何处?” 田继烈道:“公孙茵和吴姥姥都被关在钱庄金库里,只留下麻姑负责看守,那麻姑昨晚被你用竹签射中穴道,真气敢破,等于废人,此外,钱庄中再无高手,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也不必用什么‘偷龙转凤’的计谋了,索性下去将人救走,一点都不费事。” 郭长风疑重地摇摇头,道:“这件事太出人意外,只恐其中有诈。” 田继烈道:“你去救人,我替你把风,只要弄开金库的铁栅门,咱们就添了两名帮手,有诈也不怕了。” 郭长风道:“瞎姑行事谨慎,绝不会这样大意疏忽,依我看,这分明是一个陷阱。” 田继烈道:“怎见得?” 郭长风道:“老爷子请想想,这钱庄四周,全是咱们的人,瞎姑若应命出城,她是怎么离开的?怎会不被咱们发觉?” 田继烈-怔,无话可答。 郭长风又道:“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大悲师大要传瞎姑出城问话,瞎姑为了陈报昨夜的变故,也一定会带公孙茵和吴姥姥同去对质,怎会独自前往,把公孙茵两人留在城中?” 田继烈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瞎姑根本没有出城去?” 郭长风道:“依我猜测,如果她已经出城,必定带公孙茵同去,老福记钱庄内可能辟有秘密地道,否则,她根本没有出城,很可能藏匿在钱庄金库内,等咱们去中伏上当。” 田继烈道:“我不信。难道她会预卜先知,算定咱们今夜会来?” 郭长风道:“她虽然不知道咱们一定会来,但昨夜变故发生后,她至少已发觉钱庄附近布有暗桩,咱们迟早要来探查公孙茵的安危。” 田继烈冷笑道:“就算被称料中了,咱们也不怕,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你在这里替我掠阵把风,我非去金库里看看不可。” “且慢!”郭长风拦阻道:“老爷子若一定要去,也应该由我进去,公孙茵跟你不熟,即使见面,未必肯跟你逃走。” 田继烈道:“她不肯,我扛也把她扛出来。” 竟不听郭长风的劝阻,身形一闪,飘落钱庄后院中。 郭长风怕他有失,只得紧跟着飞身而下。 院子里寂静无声,迎面是道走廊,两旁有房,走廊口的水椅上,直挺挺坐着一名中年仆妇,怀里抱着一根木棍,已被田继烈制住了穴道。 穿过走廊,便是一处丁字形的矮栏杆,向右可通上房卧室,向左可到前面大厅和金库。 卧室内,隐隐有鼾声传出,通往前厅的转角处,也有一把木椅,坐着一名伙计,正勾脖子打瞌睡。 田继烈一跨步,悄没声息欺到那伙计面前,骈指疾落,点了他的黑甜穴,轻轻松松便进了大厅。 郭长风急忙快步赶上,嗄声道:“老爷子请在这儿等侯,金库路径我比较熟悉,这地方我来过。” 田继烈点点头,道:“下手要快,我替你把风。” 郭长风并非说假话,老福记饯庄他的确来过两次,也知道金库的位置,掀起左侧门帘,闪身而入。 行约十余步,向右一转,便是通往金库的铁栅门。 郭长风在门外停步,凝目向栅内打量,只见栏栅里除了几十个木箱外,并无人影,靠底部墙壁,却另有一座坚厚的大铁门,门上一把大钮,足有尺许长短。 看情形,公孙茵和吴姥姥八成被关在那座铁门内,要想进去,必须先弄开栏栅和铁门上两道锁。 弄开栏栅锁扣不难,要弄开铁门上的大锁,却不是件容易事。 郭长风挨近铁栅门,仔细察看栅上镇孔的结构,取出一柄飞刀,用刀尖抵住暗簧,然后吸一口气,举掌在锁上轻拍了三下。 “咔”一声脆响,锁簧回弹,栅门应手而开。 郭长风穿过栏橱,缓步向铁门走去。 但那座铁门上的大锁,镇栓虽然粗大,钥孔却十分小,而且,暗簧结构复杂,除非有宝刀利刃,只怕很难将它弄开。 郭长风试着用刀尖拨弄锁簧,久久无法弄开,反累了一头汗。 正感棘手,忽听铁门内有人低声问道:“外面是谁?” 郭长风停了手,侧耳惯听,发觉那声音是从门环边一条细缝隙传出来的,语音含糊,听不出是谁的口音。 于是,忙凑近门环边,也低声道:“里面可是吴姥姥?” 门内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郭长风道:“在下郭长风,听说姥姥和公孙姑娘被关禁在此地,特来……” 门内道:“郭大侠,你快走吧,咱们都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老菩萨已经亲自来了襄阳,你千万别再到这儿来,给咱们添麻烦。” 语气促迫,充满了焦急,似乎迫不及待,希望能赶快离开—— 第二十四章 郭长风猜她八成是吴姥姥,便道:“正因为大悲师太已经亲到,你们一定得下决心作个抉择,现在瞎姑奉命出城去见老菩萨,必然提起昨夜的事,等她一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门内道:“不管她怎么说,见了老菩萨,咱们还可以分辩,你若不快走,万一被发现,咱们就百口莫辩了。” 郭长风说道:“姥姥,我体会得到你的心情,但事到如今,你们纵能瞒过一时,迟早仍会被查觉,公孙姑娘嘱我寻找真正的林庄主,现在,我已经替她找到了,今晚来此,就是为了接公孙姑娘去眼他见面。” 门内道:“你是说,找到了林先珲本人,不是替身?” 郭长风道:“不错,而且对当年情变经过,也已全盘了解,姥姥,你请公孙姑娘过来一下,让我亲口对她说,好吗?” 门内道:“不行,咱们穴道桩制,根本无法行动,只是我的位量比较靠近门边而已。” 郭长风道:“你可知道这门钥匙在什么地方?” 门内没有回答,显然在思索沉吟。 郭长风又道:“姥姥,这件事关累公孙姑娘非浅,你我都是局外人,但咱们都希望他们父女能骨肉团聚,不要铸成遗恨终生的大错,我只求见公孙姑娘,把事实真象当面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跟自己的亲生父亲相晤,我立刻掉头就走,绝不勉强……” 门内轻吁一声,道:“好吧,你一定要进来,行动必需快,不可停留太久。” 郭长风忙道:“我知道,请问这铁门的钥匙……” 门内道:“你向右首数过去,第七块砖,由上数下来第十一块,是一个暗门,钥匙就在里面。” 郭长风急忙依数寻去,果然,那块砖头是活动的,轻轻一按,便应手转开,露出一个暗洞。 洞里挂着一串钥匙,却有三柄,形状都很相似。 郭长风取了钥匙,便想去试开门锁。 门内突然道:“慢着,三柄钥匙必须按顺序各使用一遍,才能启开门锁。顺序一乱,就永远打不开了。” 郭枚风道:“可是,这三柄钥匙形式一样,应该用哪一柄才对?” 门内道:“三柄钥匙形式虽然相同,但柄部却刻着不同的花纹,第一次要用刻着龙形的,然后用虎形图案的,最后用风形的,而且,每柄转动的匝娄,也不一样……” 郭长风一面低头检视,一面焦急地道:“这锁是谁造的?偏有这么麻炳。” 门内道:“别忘了,关中黄家是天下第一巧匠。” 郭长风已经找出刻着龙纹的一柄,急道:“姥姥快说吧,要转几匝?” 门内道:“第一柄,转一匝半,然后反转半匝,第二柄,先转三匝,然后反转一匝,最后一柄,只须正转三匝,不必反转……” 她在解说,郭长风便依言投钥,三柄钥匙一一用过,“唏”的一声轻响,大锁果然应声启开。 郭长风长吁了一口气,连忙拉开了铁门……门内漆黑,伸手难辨五指,郭长风迫不吸特地跨了进去,低声道:“公孙姑娘……吴姥姥……你们……” 金库里寂然无声,没有回应。 郭长风突然发觉事情不妙,急忙转身欲退……可是,就在他发觉不妙的刹那,“砰”然作响;身后的铁门竟自动关闭。 郭长风大吃一惊,手腕急探,已扣了五支铁木签和三柄飞刀。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吃吃而笑,道:“郭大侠,何必这样紧张,已来之则安之,咱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郭长风不答,一扬手,三柄飞刀电射而出。 “叮叮叮”! 一连三声脆响,三柄飞刀全部射空,由壁上反弹回来,坠落地上。 里角声音又笑道:“真正对不起,这铁铸的金库,地方太小,实在不够郭大侠施展身手,墙壁也太厚一些,飞刀只怕很难射穿它。” 郭长风废然垂下手臂,不再作无益出手。 他已经听出那声音并非发自屋中,而是由夹壁内的传音管传送进来,难怪语音显得含糯不清,难以分辨说话的是谁。 这表示金库内根本没有人,一切安排,只为了要诱他进入陷阱。 郭长风知道已经中计入困,心里反而镇定下来,对自己的安危,他并不重视,只盼外面的田继烈和林百合能够及早发现危险,尽快退走。 于是,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面对铁门,盘膝坐下…… 金库内不仅设有传音管,暗中还藏着窥视的装置。 郭长风刚坐下,那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道:“这样才对,库内虽然未备座椅,能坐下谈谈总是好的。” 郭长风淡淡一笑,道:“谈什么?” 那声音道:“可谈的多着哩,譬如郭大侠刚才提起,关于林元晖真身和替身的问题。” 郭长风冷冷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那声音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想郭大侠会说实话,郭大侠是聪明人,一定不会做傻事。” 郭长风笑道:“那你就错了,越是聪明人,才越会做傻事,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聪明常被聪明误。” 那声音道:“其实,关于林元晖的真假,咱们也并不重视,如果郭大挟不愿谈这件事,咱们就换个题目,如何?” 郭长风道:“既然一定要谈谈,咱们应读先从自己谈起,至少,你得先自我介绍一下,让郭某人知道在跟谁谈话?” 那声音道:“郭大侠只要知道我是玉佛寺门下就够了,用不着问我是谁。” 郭长风道:“玉佛寺门下很多,够资格跟郭某人谈谈的,却没有几人。你若不自我介绍,郭某只好猜一猜了。” 那声音道:“好!郭大侠请猜。”郭长风想了想,道:“听你的口音,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不算小了。” 那声音道:“唔!不错。” 郭长风道:“你既能代表五佛寺,在寺中的身分想必不低?” 那声音冷冷道:“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郭长风道:“玉佛寺中有身分的人,不过三数位面已,你当然不可能是大悲师太,再往下猜,只有瞎姑和麻姑,我猜你八成是麻姑,不错吧?” 那声音道:“你怎不猜我是瞎姑?” 郭长风道:“因为你能看见屋里的情形,证明你并不瞎,你躲在夹壁内不敢露面,足见你自知不是郭某的敌手,那是因为你身负重伤,真气已破……” “嘿嘿!” 没等他把话说完,屋角突然传来一阵冷笑,道:“郭大侠,你一向以精明自负,这次却猜错了。” 随着话声,屋角墙壁忽然自动向左右移退,露出一座方形铁龛。 这铁龛,就跟在玉佛寺后殿佛堂中所见神橱一般模样,龛前黄幔低垂,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莲座上,端坐着一个披金袈裟的女人。 大悲师太。 郭长风突然觉得浑身冰冷,仿佛一下子跌进冰窖里。 他倒并非全为了大悲师大的意外出现而吃惊,最主要的,却是替田继烈和林百合担心。 大悲师太不仅到了襄阳,而且入城坐镇,亲自布置陷阱,监视老福记钱庄的武士们居然毫无所觉。 显然,钱庄内必有秘道和外间相通,这一来,田继烈和林百合一定也凶多吉少了…… 大悲师太两道深井般的眸子,似已看穿了他的心事,冷冷笑道:“郭大侠,想不到会是贫尼吧?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关中黄家精擅机关布置,这儿又是咱们经营多年的地方,怎会没有秘密通路。” 郭长风苦笑道:“在下也想到这儿有秘密通路,只是没料到师太会亲自坐镇指挥,这样,未免太看重我郭某人了。” 大悲师太道:“郭大侠何必如此谦虚,你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将贫尼自幼抚养长大的人说得叛师反逆,这份功夫。岂是麻姑她们能应付得了的?说再得,贫尼只好亲自出面。” 郭长风道:“师大别误会,公孙姑娘只是跟郭某人交易香罗带,并未叛师。” 大悲师太截口道:“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公孙茵自己都承认了,郭大侠何须再替她掩饰。” 郭长风道:“她承认了什么?” 大悲师太道:“从偷赠解药,助你脱逃开始,到约晤北门城楼被破获为止,全都坦认实供。” 郭长风笑了笑,道:“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公孙姑娘也只是出于骨肉天生,想见见自已的生父,并没有反叛玉佛寺的意思。” 大悲师太冷哼道:“轻信煽惑挑拨,置母亲血仇不报,二十年养育之恩不顾,盗药泄密,私纵外敌,这还不是反叛是什么?” 郭长风道:“公孙姑娘并未置养育之恩不顾,但她有权了解事实真象,不愿受人蒙蔽利用,这并没有情。” 大悲师太道:“郭大侠这话,敢情指贫尼就是蒙蔽她,利用她的人?” 郭长风道:“在下没有这么说,师大要怎样想,那是师太自己的事。” 大悲师太冷笑道:“好!咱们不必争辩这件事,二十年养育苦心,算贫尼白费工夫了,现在贫尼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还想带她去见林元晖?” 郭长风毫不迟疑地道:“只要郭某人不死,迟早一定要使他们父女团聚,误会冰释。” 大悲师太道:“既然郭大侠有这份决心,贫尼愿意成全你,不仅把公孙茵交你带去,并且立即退出襄阳,不损寂寞山庄一草一木。” 郭长风一怔,道:“是吗?师大突然改变主意,想必有交换条件?” 大悲师太点点头,道:“不错,但条件并不苛刻,只须一件东西来交换,就行了。” 郭长风道:“不用说,那东西八成是秦天祥持有的男用香罗带?” 大悲师太道:“郭大侠不愧是个聪明人,你办得到吗?” 郭长风沉吟着没有回答。 大悲师大又道:“贫尼一向行事,不愿意转弯抹角费唇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郭大侠先后两次进人红石堡,甚至断送了知交好友的性命,你和秦天祥早已结下血仇,何况,那香罗带并不是你的。谁得到都与你无关,于己无损,于人有益,何乐而不为?” 郭长风想了想,道:“师太如此急于要得到那条罗带,不知那东西究竟有什么好处?” 大悲师太道:“这一点,你不用知道,也不必问,反正咱们是交换,你若能取来香罗带,贫尼便得此撒手,不再过问林元晖父女的恩怨,否则也自有取得罗带的办法,只不过,那样对郭大侠就不大方便了。” 郭长风笑道:“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师太对取得那条罗带,早已安排周密,胸有成竹,怎么忽然又想到要郭某人代劳了呢?” 大悲师太道:“贫尼是出家人,不愿为此事多造杀孽。” 郭长风哈哈大笑道:“出家人也戒贪,师太已经得到一条女用香罗带,又处心积虐,想得到那条男用的,未免大贪心了吧?” 大悲师太怫然变色,道:“郭长风这是不肯同意交换了?” 郭长风道:“我没有说不同意,问题在东西不是我的,秦天祥跟我又不是朋友,自然不会把香罗带白白送给我,师太若一定要我去办,至少得蛤我充裕时间。” 大悲师太道:“你要多久时间才能办到?” 郭长风道:“我得先找到秦天祥,再等机会下手,最快恐怕也得十天半月。” 大悲师大摇头道:“贫尼只能等你五天,能否办到,你自己估量决定。” 郭长风开口十天半月,本来就是“漫天叫价”,准备对方“就地还钱”,其实,有五天时间,秦天祥一定会赶到,已经足够了。 再说,公孙茵既已落入大悲师太手中,自己又中计被困,田继烈和林百合的遭遇如何? 犹未得知,能够先脱身,不让田继烈和林百合涉险,无论怎么说,总是合算的事,至于能否取得香罗带,到时候再说吧…… 主意打定,却故作为难之色,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如果实在办不到,希望师太再宽限我一天。” 大悲师太道:“最多只能五天,无法宽廷,如果时间不够,郭大侠尽可要杨百威再放信鸽催促,叫秦天祥早些赶到就行了。” 郭长风心弦一震,不觉怔住了。 大悲师太微微一笑,又道:“这件事,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再无异议。现在,贫尼还有另外三个人,也想跟郭大侠谈谈交换条件,不知郭太快有兴趣没有?” 郭长风愕然道:“另外三个人?” 大悲师太道:“这三个人,都是郭大侠的朋友,一位姓田,一位姓林,还有一个姓林的贴身丫环,名叫樱儿……” 郭长风脑中“轰”地一声,几乎当场晕了过去。 大悲师太冷笑道:“怎么?郭大侠若是不愿意谈他们,那就作罢了?” 郭长风忙道:“愿意!愿意!什么交换条件?师太请说吧。” 大悲师太却慢条斯理地道:“郭大侠最好别答应得太快,这次的交换条件,或许比上次困难。” 郭长风已经变成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连连点头道:“只要郭某办得到,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大悲师太道:“条件很简单,贫尼想跟郭大侠打听一个人。” 郭长风道:“谁?” 大悲师太道:“就是昨夜在北门城楼上,帮助郭大侠脱身的那位暗器高手。” 郭长风心中一动,轻哦道:“师太是问他呀……” 他忽然发觉这是个难得的“讨价”机会,必须好好把握,才能为自己扳回“劣势”,是以,话说了一半,便故作神秘地住了口。 大悲师太道:“听瞎姑回报,那人的暗器手法,不在郭大侠之下?” 郭长风笑笑,道:“师太这是太抬举我,郭某这点雕虫小技,岂敢与-代宗师相提并论。” 大悲师太道:“这么说来,那人也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人物?” 郭长风不答反问道:“师太是想打听他的名号?” 大悲师太道:“不错。” 郭长风道:“用什么作交换?” 大悲师犬道:“田继烈和林百合主婢的性命。” 郭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条件不够。” 大悲师太道:“什么?三条人命,交换一个名号,还不够?” 郭长风道:“不瞒师太说,这三个人都是郭某的朋友,对郭莱来说,份量自然很重,但若跟那位暗器大师的名号比起来,别说三人性命微不足道,再加上三条人命,也不够份量。” 大悲师太道:“噢?一个姓氏名字,居然会如此珍贵?” 郭长风正色道:“若是平常人,姓名只不过一个记号而巳,但这位前辈早巳退隐多年,如今为了了结一件当年恩怨,才再度出山,重返江湖,这是他老人家等了许多年的机会,一旦名号被人泄漏,对方必然惊惧远遁,不知何时再有第二次机会,师太说这名号不珍贵吗?” 他信口胡诌,大悲师太却越听越惊,不住点头道:“好!你说吧,要什么条件才愿意交换!” 郭长风假意沉吟了一会道:“如果我要求带走公孙姑娘和吴姥姥,师太也答应吗?” 大悲师太道:“这不行。因为她们已经属于另一个交换条件,要等你取来香罗带,才能交你带走。不过,贫尼可以答应绝不难为她们。” 郭长风略作思索,道:“那就另换一个条件吧,师太向我打听一个人名,我也向师大打听一个人。” 大悲师太道:“你想打听谁?” 郭长风道:“师太对寂寞山庄的一行一动,全了如指掌,想必在庄中布置了内应,咱们就以此人作为交换如何?” 大悲师太大笑了起来,道:“这等于要贫尼自断臂助,未免太苛刻了吧?” 郭长风道:“我已经答应替师太取得香罗带,交换公孙姑娘,从此以后,师太已不再过问林家恩怨,留下此人在庄中,实际已无用处,但寂寞山庄却不能容忍一个内奸永远隐匿在身侧。” 大悲师太道:“哦,这话也有道理,只不过,此人虽非玉佛寺门下,却替玉佛寺出了不少力,倘若因此断送了他的性命,贫尼终觉于心不忍。”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若泄漏了那位老前辈的名号,也觉愧对他老人家,既然如此,就作罢算啦。” 大悲师大忽然嘿嘿一笑,道:“好,贫尼答应这个条件,你先说出那个人的名号!” 郭长风道:“在下是被困的人,要说也应该由师太先说,以防变卦。” 大悲师太冷哼一声,道:“贫尼若说了真话,你却用个假名号来搪塞,谁知是真是假?” 郭长风道:“如果我先说出那位老前辈的名号,师大突又食言,我岂不成了‘血本无归’?” 大悲师太不悦道:“贫尼是何等身份,岂会骗你?” 郭长风也道:“在下纵谈不上身份地位,却一向千金一诺,从不食言。” 大悲师太道:“依你要如何?” 郭长风道:“为了公平起见,咱们谁也不必先说,各用一张纸,将要说的名号,写在纸上,然后,请师太放出田继烈和林百合主婢,在我离去的时候,互相交换纸柬,彼此各凭诚意,倘若虚假,天诛地灭。” 大悲师太想了想,道:“好吧,依你的。” 说着,伸手向壁内一按,金库铁门霍然而开。 她果然并非虚词恫吓,库门外,铁橱内,站着田继烈和林百合主婢,两名哑童和瞎姑则分立左右。 田继烈三人个个俯首垂臂,显然都被制了穴道。 大悲师太向两名哑童一招手,道:“取纸笔来……” 郭长风道:“且慢,请先替他们解开穴道,在下得问问清楚,看他们有汉有受伤?或者被灌了什么迷药?” 大悲师太道:“何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瞎姑,解开他们的穴道。” 瞎姑恭应一声,在三人颈后各拍了一掌。 田继烈抬起头来,大声道:“郭老弟,别管咱们的死活,千万不能答应她什么条件……”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你们若没有负伤或喝过失魂毒酒,就先退出去等我,一切我自会应付。’ 林百合说道:“我们都很好,你自己呢?” 郭长风笑道:“我也没事,承这位师太亲口答应,今后不会再过问林家的恩怨了,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林百合半信半疑地向大悲师太望了一眼,恰好大悲师太也正用一双深井般的目光注视着她。 四日相触,林百合连忙收回目光,对郭长风道:“她真的不再对付我爹爹?真的答应让你和咱们回去?” 郭长风道:“的确是真的,师太是有身分的人,决不会轻诺寡信的。” 田继烈仍不放心,又叮咛道:“老弟,你可要多仔细考虑,别太容易相信口头的承诺。” 林百合接道:“如果他要留下来,咱们也宁可不走,大家生死在一起……” 郭长风笑道:“不会的,你们放心先走吧,我只跟师太再谈几句话,立刻就走了。” 田继烈等三人被他一再催促,只得怀着满腹疑团,退出了老福记钱庄。 郭长风吁一口气,道:“现在请拿纸笔来吧。” 大悲师太却意味深长地冷冷一笑,道:“难怪郭大侠如此帮助寂寞山庄,贫尼总算知道缘故了。” 郭长风笑道:“师太是出家人,可别尽往歪处想,那是罪过的。” 大悲师太道:“男女相悦,本极平常,可是,这位林百合跟咱们茵儿虽系异母姐妹,面貌却太相像,郭大侠可别重蹈当年林元晖的覆辙才好。” 郭长风听了这话,心头微震,没有再分辩,只用一阵笑声支吾了过去。不片刻,哑童取来纸笔。 郭长风先写好一个纸柬,折叠整齐,等大悲师大也写妥了,说道:“请师大将纸柬交给瞎姑,在下的一份也交给她,然后烦劳瞎姑送我到后院天井,在下取得纸柬便离去,另一份由瞎姑带回面陈师太,这样谁也不吃亏。” 大悲师大道:“可以,但贫尼要忠告郭大侠一句,如果纸柬内所写不实,可别怪出家人没有好生之德。” 将手中纸柬交给了瞎姑,吩咐道:“照郭大侠的话行事,送他走后,立刻回来见我。” 郭长风也将柬交给瞎姑,道:“两个柬形状一样,你要仔细拿着,别弄错了。” 瞎姑眼睛看不见,的确怕弄错,只得将大悲师太给的一个捏在左手,郭长风的一个捏在右手,小心翼翼出了铁栅门。 郭长风紧随在后面,将近后院天井,忽然驻足道:“好了,不劳远送,师太急等回报,请把我的一份给我吧!” 瞎姑停步,刚想把左手纸柬递给郭长风,突觉浑身一麻,背心上已挨了一指。 郭长风轻轻取了纸柬,低声笑道:“昨夜承你一掌之赐,现在我可以点破你的枯皮神功以作报答,但我不喜记仇,姑且放你一马,请回去面告令师,就说郭某人言出必行,也希望她遵守承诺,善待公孙茵,五天以后,派人来七贤楼酒楼,听取消息。” 话落,身形微闪,人已掠突飞起…… 瞎姑愣在那儿,惊出了一身冷汗 郭长风说得不错,他本可趁机下手,破了她的真气,为什么竟白白放过机会呢? ※※※ 马车仍停在街角,田继烈和林百合主婢都在车旁焦急地等侯着。 一见郭长风由钱庄后院飞掠而出,三人急忙迎过来。 郭长风挥挥手,道:“先上车,有话回去再说,吩咐四周暗桩全部撤回,用不着再监视了。” 林百合主婢如言登车,田继烈也跨上车辕,一面驶动马车,一面发出“撤围”的信号。 郭长风飞身一跃,上了车辕,趁车行途中,才将经过情形,对田继烈大约说了一遍。 田继烈道:“你并不知道那位暗器高人的姓名,纸柬中写了些什么?” 郭长风笑道:“我只答应告诉她那人的名号,并没有说知道那人姓什名谁,所以在纸柬中写了‘残月斩’三个字,这也不能算是骗她。” 田继烈道:“我想,她也未必肯真的指出寂寞山庄内奸是谁。” 郭长风道:“这却难说,她目的在取得香罗带,为了达到目的,连公孙茵也愿意放弃,何在乎牺牲个把眼线内奸。” 田继烈道:“咱们何不把纸柬打开来看看?” 郭长风点点头。说道:“我早已怀疑庄中有奸细,而且,那必然还是个能参与机密的亲信人物,这次若能查出他是谁,我”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纸柬,目光接触到纸上字迹,突然脸色一变,话音也一顿而止。 田继烈在驾车,没有注意到郭长风的神色,问道:“纸上有没有姓名?写的是谁?” 郭长风不答,只摇着头道:“不会的,这一定是大悲师太的离间……” 田继烈回过头来一望,也不禁骇然失声道:“怎么会是他?” 郭长风连忙揉紧纸柬,放在右掌心搓成碎粉,举手挥洒,掌中碎纸迎风而散,然后低声对田继烈道:“这件事,暂时不宜让百合她们知道,只能你我两人暗中查证,即使是真,也得要有确切的证据才能下手。” 田继烈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叹道:“如果他真是奸细,实在太可怕了,为了安全,咱们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后凡事须防着他一些。”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沉声说道:“要查证真假并不难,先且别动声色,等回去以后……” 两人低声交谈,马车已出城直驶寂寞山庄。 回到庄中,已近黎明时候,大伙儿却并无倦意,约齐了杨百威,聚集在林元晖的卧室,商讨应付之策。 林元晖听说公孙茵已被大悲师太扣起来作为交换人质,不禁暗自伤感,慨然道:“我真不懂香罗带究竟有什么秘密,值得如此争夺?已经得到了一条,还想夺取另一条?” 郭长风道:“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来,香罗带必然与天山石府的神药秘技有关,令人费解的是,庄主身为物主,并不知道香罗带中有何秘密,大悲师太和秦天祥都是外人,反而洞悉香罗带的珍贵,这是什么缘故?” 林元晖道:“那条女用罗带现在我处,咱们索性将它当众拆毁,看看里面有些什么秘密,诸位以为如何?” 郭长风摇头道:“不必如此,女用罗带原系公孙玉儿携去的,公孙玉儿去世,罗带就一直在大悲师太手中,纵有秘密,也早已被大悲师大得去,否则,她就舍不得交给公孙茵送回寂寞山庄了。” 田继烈道:“这推断报正确,据我猜测,庄主的令尊既然出身天山石府,两条罗带很可能是当年神医旭老前辈所赐,神医仙逝后,天山一门医道就此绝传,显然,那些绝传的秘学,八成就藏在两条香罗带中。” 林百合接口道:“果真如此,爷爷在将罗带传给我爹的时候,为什么却只字不提呢?” 田继烈道:“或许他是碍于师命,或许另有难言的隐衷。” 林百合道:“若说是出于天山神医的授意,那表示他根本不愿意天山秘学流传于世,为什么又把秘密藏在罗带中?若说爷爷另有隐衷,他老人家又何必将两条罗带当作传家之物?” 田继烈无法解释,只好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了。 杨百威道:“在下认为,咱们目前不必急于忖测香罗带有什么秘密,最好先商议一下,是否真替大悲师太夺取另一条男用罗带?” 郭长风道:“这一点,不用商议了,咱们既已答应了她,此事又关系公孙姑娘安危,当然要履践诺言。” 杨百威道:“如果罗带中真藏着天山石府失传的秘学,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尼姑?” 郭长风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求能使林庄主骨肉团聚,就让她得个便宜吧。” 杨百威道:“那咱们原来准备诱使各大门派离开襄阳的计划,是否还要依计行事呢?” 郭长风道:“当然按原订计划行事,天一亮,你就去青牛宫传讯,务必要使他们午刻之前离城。” 杨百威道:“万一他们不肯相信,又谅怎么办?” 郭长风道:“你只要把话传到就行了,我会另通知金沙双雄,叫他们配合行动,各大门派知道七贤楼客栈群雄都已离开襄阳,一定不甘落后。” 杨百威迟疑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终于没有说出来便告辞而去。 他一走,寂寞山庄也开始忙碌过来。 田继烈首先在庄中作了一番布置,又唤过断魂刀马魁,密语嘱咐一阵,接着,山庄中一连派出好几拨快马,先后向南驰向荆州。 郭长风自己留在庄里等侯青牛宫的消息,却命人持密函人城,对金沙双雄暗作指示。 于是,襄阳城中谣诼纷起,落脚在七贤客栈的武林群豪,共约二十余人,都在金沙双雄率领之下,飞骑出发,往南追去 原本杀机密布,暗潮激荡的襄阳城,突然平静下来,表面看,一场酝酿多日的风暴,似乎已经过去了。 只有青牛宫方面,仍然毫无消息,时已近午,也未见杨百威回来。 田继烈放心不下,对郭长风道:“事情恐怕有意外变化,是否该派入去青牛宫探探消息?” 郭长风笑道:“不用性急,我已经早有安排了,大约那些和尚道士太好客,留杨兄在庙里吃素菜了吧。” 田继烈愕然道:“你人在庄中,何时作了安排,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郭长风道:“并非我有意瞒着老爷子,而是庄中耳目太杂,既有秦天祥的眼线,又有大悲师太的奸细,稍一不甚,那就会……” 正说着,一名护院武士进来通报道:“有个自称姓金的人,要见田老爷子,说是给老爷子送礼来的。” 田继烈怔道:“姓金的?我并投有姓金的朋友呀?” 郭长风笑了笑,道:“先请他进来吧,也许一时记不过来,见面就认识了。” 武土去不多时,带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身上未携兵器,左手抱着一只磁瓶,一身精悍之色。 田继烈只觉此人,面目陌生,从未见过。 那汉子却对田继烈很热络,一进门便欠身施礼,笑嘻嘻道:“老爷子,长远不见,您老人家还是这么健朗。” 郭长风摆摆手,遣走了护院武士,低声道:“我替老爷子引介引介,这位朋友姓吕名-,外号独臂猴王,陇西‘神手会’的二当家。” 田继烈哦了一声,忙道:“原来是吕二哥,幸会!幸会!” 所谓“神手会”,其实就是扒窃帮,在黑道中也算一大门派,会中人数众多,遍布大江南北,势力仅次于丐帮。 这位独臂猴王吕-,便是有名的神偷,未成名前,有一次失风,被人砍断了右臂,同道都以为他从此废了,谁知吕-他却发奋图强,苦练成一套出神人化的窃技,利用右臂假手来掩护,竟渐渐成为此道高手,步步高升,登上二当家的宝座。 二当家就是全会的二爷,除了会主龙头大哥以外,可以指挥全帮弟子,掌执法大权,地位颇高。 田继烈虽未见过吕望,也久闻其名,连忙起身延座,以客礼相待。 吕-抱着磁瓶落了座,恭敬地道:“敝会乃江湖末流,一向无颜与高人长者论交,但敝会对田老爷子和郭大挟,均是心仪已久,能蒙不以卑微见弃,衷心至感荣幸。” 郭长风道:“既是自己人,就不用说客套话,这次能得吕兄亲自出马,还须多多仰仗大力相助。” 吕-欠身道:“不敢当,在下绝对尽力而为。” 接着,将磁瓶轻轻放在桌上,道:“幸不辱命,请郭大侠过目。” 郭长风笑道:“我就知道,有吕兄出马,不会不得手的,但田老爷子还不太清楚,请吕兄把青牛宫的情形大略谈谈!” 吕-点点头道:“敝会在青牛宫早已布了线,今晨接到郭大侠密函后,在下就混了进去,丁蓬丁老大也依计行事,佯作离城,逢中绕道折返,已将青牛宫暗地包围监视-郭长风道:“杨百威的行踪如何?” 吕-道:“-百威是近午时分抵达青牛宫的,目前还在宫中跟各大门派饮酒叙谈……” 田继烈突岔口道:“吕兄请等一下,你说杨百威是什么时候抵达青牛宫的?” 吕-道:“近午时分,距现在不到一个时辰。” 田继烈脸上顿时变色,目注郭长风道:“他天亮就离开寂寞山庄,现在才到青牛宫,这半天时间到哪儿去了?”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还用问吗?当然是去见大悲师太啦!” 田继烈矍然道:“这么说,老尼姑并没有骗咱们,姓杨的真是内奸?” 郭长风道:“不错。” 田继烈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可是,她为什么会告诉咱们真话?达却令人费解。” 郭长风道:“理由很简单,因为杨百威‘脚踏三条船’,既受秦天祥派遣,又被玉佛寺收买,如今再和咱们暗通声息,这种行径,已引起老尼姑的不满,欲假手咱们将他除去,其次,杨百威只不过玉佛寺收买的一名奸细,幕后必然还有老尼姑的心腹藏匿在庄中,去掉一个杨百威,对她并无损失,也等于同时切断咱们和秦天祥的内线,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田继烈愤愤地道:“这老尼姑的手段,竟然这般阴险毒辣!” 郭长风道:“她为了得到另一条香罗带,处心积虑布置达二十年之久,欲达目的,自然不择手段。” 田继烈道:“可是,她明明知道香罗带不在寂寞山庄,为何不直接对泰天祥下手。却总在林元晖身上用功夫呢?” 郭长风道:“那也许是因为红石堡地势险要,防范较严,不容易下手,所以才利用寂寞山庄将秦天祥引出来,同时,她也料定秦天祥急于获得另一条女用罗带,因此,在公孙茵雇我之时,便故意将罗带送还寂寞山庄。” 田继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被这些复杂的因果搅糊涂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是否要拆穿杨百威的身分?” 郭长风摇头道:“不!咱们只能假做不知道,绝不可拆穿这件秘密。” 田继烈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目前咱们和玉佛寺以及红石堡之间,正彼此勾心斗角,进行着一场斗智之战,杨百威却脚踏三条船,大可加以利用,一切都等秦天祥赶到,设法将那条男用罗带弄到手再说。” 田继烈道:“但杨百威在青牛宫,很可能正用‘失魂酒’向各大门派下手。” 郭长风道:“那些见利忘义的家伙,让他们尝尝苦头也好。” 田继烈道:“各大门派虽然见利忘义,毕竟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一旦被迷失了本性,势将掀起一场血腥杀劫,我看,还是赶快设法阻止才行……” 郭长风指着桌上磁瓶笑道:“老爷子放心吧,‘失魂酒’已经被吕兄带来了,这儿不是么?” 田继烈恍然一哦,忙向吕-称道:“多亏吕兄鼎力相助,否用后果堪虑。” 吕-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故意把“举手”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引得田继烈和郭长风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断魂刀马魁突然疾步奔入,气咻咻地道:“老爷子快请准备,秦天祥到了!” 三人都吃了一惊,田继烈愕然道:“是真的吗?他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马魁道:“千真万确,现在人已快到庄门,同行的还有百步神拳应飞和花蜂柳寒山等人……” 郭长风道:“既有柳寒山同行,秦天祥必然要当面指认林庄主的真假,老爷子快通知百合,由你们两人出面,先将他们挡在前庄,拖延一下时间,我和吕兄立刻去后院安排。” 田维烈道:“如果他们问起香罗带下落或子母金丹秘方的事,应该怎样回答?” 郭长风道:“你只须坚称林庄主和凤珠都没有离开过寂寞山庄,其他一概推说不知道,他若要见林庄主,尽管带他来见,但暂时别提我已跟大悲师太见面的事,也别泄漏我在寂寞山庄。” 田继烈应诺,忙和林百合匆匆赶往庄门。 林百合听说秦天祥来了,余恨未消,忿忿道:“他把我爹囚禁在红石堡,彼此早已情断义绝,居然还要找到寂寞山庄来,等一会我非给他难看不可。” 田继烈道:“你假装气愤,对他冷淡些可以的,但也别太绝裂了,以免影响大局。” 林百合道:“我是真的气愤,可不是假装的。” 田继烈道:“纵然气愤,也须忍耐,记住咱们只是阻挡他拖延一下时间,一切都由郭大侠主持。” 两人由断魂刀马魁陪着赶到前庄,秦天祥一行已经进了庄门,正向前庄大厅走来。 双方在大厅门口相遇,林百合首先停步当路而立,田继烈和马魁分立左右。 对方的百步神拳应飞和花蜂柳寒山。以及翠蝶四姬等一行七八人,见了这情形,也怔怔地停了脚步。 秦天祥目光向田继烈和马魁迅速扫了一瞥,仰面打个哈哈,道:“百合,怎么啦?连外公也不认识了?” 林百合理也不理,却对两名陪同秦天祥的护庄武士道:“你们是守庄门的武土吗?” 两名武士同声道:“是的。” 林百合道:“谁是领队?” 其中一人跨前数步,欠身道:“属下就是” 话犹未毕,脸上已“啪”的一声,重重挨了一巴掌。 林百合冷冷道:“亏你还是武士领队,连规矩也不懂,有外客来了,未得允准以前,谁叫你让人进来的?” 那武士抚着被打的脸颊,怔怔地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应飞等人都愕然变色。 秦天祥也愣住了,好一会,才尴尬地道:“百合,这是为什么?几时把外公当作外人了?” 林百合漠然道:“我不懂谁是外人,谁是亲戚,我只知道红石堡既然不容我去,我也有权拒绝红石堡的人到寂寞山庄来。” 应飞连忙赔笑道:“原来是为了姑娘上次来红石堡的事生气,其实,那只是一场误会……” 林百合把脸一沉,道:“阁下是谁?你是凭红石堡属下?还是寂寞山庄的亲戚身分对我说话?” 应飞瞪了眼,脸颊胀得通红。 田继烈怕闹得太僵,无法下台,忙低声道:“百合,有话进厅里坐下再说吧,不论怎样,既来了总是客人。” 秦天祥一拱手,道:“敢问这位老人家是” 田继烈道:“在下姓田……” 林百合道:“田老爷子是我聘请的,现掌后庄总管,专门负责我爹的安全。” 秦天祥哦了一声,道:“小婿患病多年,的确需人保护,有田兄在这儿,我也可以放心了,田兄,咱们好像有些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田继烈笑道:“堡主好记性,二十年前,在下曾因腿伤去红石堡求过药,与堡主有一面之识。” 秦天祥目光连闪,突然身躯微震,失声道:“莫非是‘千里追风’田大侠?” 田继烈道:“不敢,那是当年匪号,如今嘛,连蜗牛也追不上了。” 秦天祥呵呵大笑,又关切地道:“田兄的腿疾想必早已痊愈喽?” 田继烈道:“不错,痊愈是痊愈了,只是真腿换了一条木装假腿。” 秦天祥故作惋惜之色,连声道:“可惜,可惜,若子母金丹能治疗外伤,便是十粒金丹,秦某也不会吝啬,无奈药不对症,爱莫能助,秦某真替田兄扼腕。” 田继烈笑道:“好在损失了一条腿,终算保全了一条残命,堡主不必替在下惋惜,请入厅奉茶。” 秦天祥似有无限感慨,叹口气,跨进了大厅。 应飞望望林百合,也跟着低头而入。 林百合对秦天祥和应飞都没有拦阻,却一伸手,挡住了柳寒山和翠蝶四姬,冷冷道: “对不起,寂寞山庄从不招待下九流人物。” 柳寒山知道她是记恨易钗之仇,满脸谄笑道:“林姑娘,您是菩萨心肠,宰相胸怀,大人不记小人过,从前柳某瞎了眼,开罪子姑娘,可是,现在我已经改邪归正了,秦堡主命我跟来,就是要帮助姑娘,将功赎罪的。” 林百合叱道:“我没有什么用得着你姓柳的帮助。” 柳寒山道:“姑娘不知道,现在有人在外假冒令尊,夺走了府上传家之宝,秦堡主特命我跟来指认。” 林百合道:“那你就该到红石堡去,咱们这儿可投请你,快滚吧!” 柳寒山还想央求,林百合脸色一沉,道:“叫你滚就快滚,再噜嗦-句,可别怪我命人赶你出去!” 秦天祥忙道:“百合,看在外公份上,让他们进来吧,等一会的确有事用得着他……” 林百合冷哼道:“咱们寂寞山庄是清白干净所在,不能容荡妇淫娃来沾染。” 秦天祥道:“那就让柳相公进来,让四姬暂且在庄门略待片刻,这总行了?” 田继烈也从旁调解,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林百合,放进柳寒山,却把翠蝶四姬赶去庄门候等。 柳寒山虽不情愿,无奈被秦天祥所迫,只得眼看着四姬被押了出去。 秦天祥处处忍让,不惜委屈求全,仿佛对林百合颇怀歉疚,对田继烈则一派亲切,大加笼络。 入厅坐定以后,略加休息,秦天祥便提及正事,肃容说道:“百合,你母亲是我唯一独生女儿,血脉相续,不容争辩,过去的误会,外公也不必跟你再作解释了,总之,你们父女二人,就是外公的骨肉,你们的安危,做外公的不能不关心,这次为了有人雇凶寻仇,外公才把你爹接去红石堡,没想到竟有人假冒你爹,由郝金堂手中夺走了香罗带……” 林百合冷冷道:“郝金堂是你老人家的朋友,利用替身假冒爹爹,不也是你老人家的主意吗?” 秦天祥并不分辩,自顾接着道:“香罗带是你们林家传家之物,绝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郝金堂做出这种卑鄙可耻的事,外公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亲自赶往洞庭……”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林百合却默然没有开口。 秦天祥继续道:“可是,我在途中遇见柳相公,才知道香罗带已经被你父亲夺回来了,而且听说你父亲的病业已痊愈,武功也已恢复,十招之内,就胜了郝金堂,我得到这个消息,真是太高兴了,因此才连夜折返,赶来看看你们父女。” 他一面说,一面注意林百合的反应,谁知林百合神情木然,一点反应也投有。 应飞接着道:“姑娘,柳相公说的是真是假?令尊若在庄中。可否请来大家见见?” 林百合冷笑说道:“你想见我爹做什么?” 应飞说道:“我们是秦堡主的朋友,也是令尊的朋友,自然都很关心令尊的病情。” 林百合道:“哼!只怕是关心香罗带的下落吧?” “这……” 应飞尴尬地笑了,道:“那是府上传家之物,我们当然也很关心,怕它落在别人手中。” 林百合撇撇嘴,道:“谢了,我爹在家,自是老样子,郝金堂夺去香罗带的时候我爹还在红石堡被囚禁着,他老人家,病情如何,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应飞道:“这么说,竟是有人假冒令尊了?” 林百合道:“是否有人假冒,我也不知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应该去问他才对。” 柳寒山急忙说道:“在下亲眼看见林庄主击败郝金堂,夺回香罗带,这事绝不会假。” 应飞道:“当时林庄主他还在红石堡中,那人一定是假庄主了。” 柳寒山道:“人可假冒,武功剑术怎能假冒?如果不是林庄主本人,岂能在十招内击败郝金堂?” 林百合沉声道:“我爹有病在身,武功早已荒废,就算是他老人家本人,也不可能十招击败郝金堂……” 秦天祥摆摆手,道:“大家都不用争论林元晖现在庄中,只要由柳相公当面一见,真假立可分明。百合,去请你爹出来一下。” 林百合道:“爹爹有病,一向不见外客。” 秦天祥说道:“那咱们就去后庄看看他,此亭关系重大,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林百合还想反对,田继烈却抢着道:“既然外间发生了这种奇事,理当澄清一下,就让柳相公同去见见庄主吧。” 回头对断魂刀马魁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去后院通报一声,就说秦老爷子带客人来见庄主,闲杂人一概不准在后院逗留。” 马魁会意,应声而去。 田继烈侧身肃容,道:“诸位请。” 秦天祥站起身来,含笑道:“难得!难得!寂寞山庄有田兄这一番整顿,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田继烈连忙道:“堡主谬誉,愧不敢当。” 秦天祥又回顾了一眼,道:“怎么不见杨总管?” 田继烈道:“杨兄有事进城去了,恰好不在庄中。” 秦天祥道:“他现在负责的是什么职务?” 田继烈道:“杨兄是前庄总管,专责对外,在下却负责后庄事务。” 秦天祥轻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未再多问,举步向后庄行去。 众人鱼贯穿过回廊和花园,进人后庄院门,只见沿途俱有武土监视,戒备十分严密,而这些担任后庄戒备的武土,个个面目陌生,秦天祥和应飞都不认识。 应飞脸色显得极不自然,秦天祥虽未露于神色,心里分明也不太舒服。 走进林元晖居住的小楼,只见楼梯口站着四名带刀武士,其中一人手上托着木盘,竟是“神手会”的二当家独臂猴王吕。 田继烈刚一怔,吕-已举步迎了过来,欠欠身子,恭敬地问道:“三位贵宾,是否都要上楼见咱们庄主?” 秦天祥道:“不错。” 吕-道:“对不起,请诸位将随身兵刃和暗嚣,暂时交由小的代为保管,离去前再奉还。” 秦天祥怫然道:“怎么?” “我是林元晖的岳父,见女婿还得受这种待遇?” 吕-道:“这是咱们小姐订的规矩,为了庄主的安全,请堡主务必原谅。” 秦天祥怒目道:“百合,这真是你的主意?” 林百合已得马魁的目光示意,缓缓道:“是的,自从爹爹从红石堡脱险回来,不得不加强防范,连我自己也不例外。” 秦天祥气得连连摇头,道:“简直反了!反了!” 田继烈忙上前两步,低声道:“请堡主息怒,这些规矩自然不是为堡主订的,但跟前还有外人在场,希望堡主多多包涵体谅。” 秦天祥扫了柳寒山一眼,气愤略减,苦笑道:“好吧,算我这岳父白做了,我身上既无兵刃,也没有暗器,你们不信尽可以搜查。” 说着,把双手高举过头,摆出等待搜身的姿势。 吕-故作鲁莽,用右手假臂托着木盘,左手迅速探向秦天祥的腰际…… 等他的手已经按上秦天祥腰部,田继烈突然沉声喝道:“放手!秦堡主已声明未带兵刃暗器也就够了,还搜什么,下去!” 吕-急忙缩手,诺诺应声,捧着木盆走向百步神拳应飞。 应飞两手一摊,笑道:“我一向不用暗器,也很少携带兵刃。” 田继烈接口道:“应长老是太极门耆宿,号称百步神拳,自然用不着兵刃暗器了。” 吕-巷应一声,又将木盘,托向柳寒山。 柳寒山见连秦天祥都未例外,只得自己取出摺扇,是兵刃,也是暗嚣,此外,再也没有了。 吕-托着木盘,躬身退去。 田继烈这才含笑廷客登楼,由林百合前导,一行五人,鱼贯进入楼上小厅。 不多一会,凤珠搀扶着林元晖缓步走了进来。 秦天祥乍见凤珠,神色连变,和应飞迅速交换了一瞥目光,两人都现出惊愕之色。 柳寒山瞪眼注视着林元晖,不仅惊愕,简直已经傻了。 林元晖面色苍白,神情萎顿,目光黯淡,举步蹒跚,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病入膏盲的废人。 凤珠让他坐下,林元晖便茫然落座,叫他见礼,便拱拱手,似乎已分辨不出面前坐着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 林百合道:“姓柳的,你仔细瞧清楚了,在十招内击败郝金堂,夺回香罗带的,果真是我爹爹吗?” 柳寒山呐呐地道:“这……模样有几分像,只是……只是神情不大相似……” 田继烈沉声道:“柳相公,边件事关系重大,你可得说句肯定话,不能这样模棱两可。” 柳寒山迟疑着道:“当时天色刚亮不久,他们动手时,我又躲得很远,,所以没看得太清楚……” 林百合怒叱道:“既然没看精楚,为什么胡乱指认硬说是我爹爹干的?” 柳寒山道:“因为……因为……” 秦天祥摇摇手,道:“柳相公只说模样很像,并没有说一定是的,何况,他为了关切香罗带下落,本是一番好意。” 应飞接口道:“是啊,香罗带是林家的东西,若是林庄主亲自收回,那是理所当然,怕只怕被歹徒冒名夺走,秦堡主才会来查证一下。” 林百合哼声道:“幸亏只是为了一条罗带,如果他硬指我爹在外面杀了人,咱们还得陪着打人命官司哩!” 秦天祥呵呵大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凭咱们秦林二家的身分,就算真杀几个人,那些人必定有该杀的理由,那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一阵笑,将柳寒山的窘境轻易掩盖了过去。 秦天祥话锋一转,接着道:“最近江湖中谣诼纷纭,甚至有人自称持有子母金丹秘方,准备待价而沽,你们听说过这个消息吗?” 田继烈道:“不错,是有这个谣传,而且还说秘方是由寂寞山庄泄漏的。” 秦天祥道:“岂止是寂寞山庄泄漏,谣言中更指名道姓,说那持有金丹秘方的人就是凤珠。” 田继烈道:“噢?这倒又是一件疑案,凤珠不就在这儿吗?她何尝知道什么金丹秘方?” 秦天祥笑道:“但外间的谣传,却绘影绘声,说得若有其事,凭心而论,当时连我也有些相信了,如今凤珠站在这儿,才觉得谣言之可笑,别说凤珠不知道金丹秘方,即使知道,也未必肯卖给外人,凤珠,你说是不是?” 风珠衽检道:“多谢堡主明鉴,这不知是哪个嚼舌根的人,无中生有,胡诌出这些话来?” 林百合冷冷道:“那人八成姓柳。” 柳寒山急道:“姑娘,这可不是在下说的……” 应飞长叹一声,道:“谣谗杀人,最为狠毒,我认为那故意散布谣言的人,必有可怕的阴谋,这件事,咱们绝不可等闲槐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来。” 秦天祥道:“不错,那冒名掠走香罗带的鼠辈,也不能轻易放过……” 林元晖一直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目光茫然,从未开过口,这时突然身躯一震,双目圆睁,举手在空中乱抓,气咻咻地叫嘶道:“是谁!是谁夺去了香罗带?小玉!小玉!快告诉我是谁?我非杀死他不可……” 口里叫着,竟从椅子上站起来,笔直向窗口奔去。 风珠急忙拉住,连声道:“庄主,你醒一醒,秦老爷子和客人都在这儿呢!” 林元晖两眼直勾勾地蹬着风珠,大叫道:“不行,我绝不能轻要放过他,小玉,快告诉我,他是谁?” 田继烈闪身上前,一掌拍在林元晖背心上,左手疾伸,托住了他摇摇欲倒的身子,低喝道:“庄主的病又狂了,凤姑娘快扶他进卧室里去。” 风珠连忙应诺,林百合也上前相助,两人连拖带抱,将林元晖送入隔室卧房。 田继烈这才吁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好在秦堡主不是外人,否则,就太失礼了。” 秦天祥皱眉道:“他近来是否常常发病?” 田继烈道:“自从红石堡回来后,可能是受了惊吓,总是时发时好,很难预料。” 微顿,又笑了笑,说道:“堡主在此地想必有几天留驻,在下已命人在前庄整理客房,备下薄酒,替堡主接风洗尘,诸位请!” 秦天祥等都感到没趣,只得怏怏下楼而去。 郭长风笑嘻嘻由卧室衣橱中跨了出来,鼓掌道:“妙极了,想不到庄主会表演得如此逼真。” 林元晖摇头笑道:“还不是被逼出来的,这些年来,无时不在装疯扮傻,早就习以为常了。” 林百合道:“刚才我看外公一直在打量风姐姐,或许他还以为风姐姐是假扮的哩。” 郭长风道:“他对子母金丹秘方外泄的事,并不重视,他关切的是香罗带下落,想从凤姑娘神情中,推断庄主病势的真假……” 正说着,脚步声入耳,吕-兴冲冲走了进来—— 第二十五章 郭长风笑问道:“如何?” 吕-道:“果不出大侠所料,那条罗带,的确系在秦堡主腰上。” 郭长风道:“有几成把握弄到手?” 吕-道:“因为堡主是一方大豪,武功高强,若在白天下手,只怕不容易近身,仅有六成把握。” 郭长风道:“如在夜晚呢?” 吕-道:“那得看下手的场所,若在红石堡中,有八成把握,若在旅店客栈,有九成把握,若在寂寞山庄下手,自不难手到取来,绝不会失手。” 郭长风点点头,道:“如果今天夜晚,就在寂寞山庄下手,但必须用另一条罗带去交换他腰上那条,事后不能让他发觉,吕兄办得到吗?” 吕-道:“郭大侠的意思是,解下一条,再替他系上一条?” 郭长风道:“正是。” 吕-笑道:“这可有麻烦,不过,若能使用麻药就容易了……” 郭长风道:“绝对不能用麻药,那样他第二天必然会发觉。” 吕-想了一想,道:“我会尽力一试,但没有绝对把握。” 郭长风摇头道:“不成,一定要有绝对把握才成,否则宁可不试。秦天祥年老成精,一次不成,以后就永远没机会了。” 吕-又沉吟一会,道:“如果只须解下他腰际罗带,我自信还有把握,如果再要将另一条罗带替他系上,就没有绝对把握了。” 郭长风道:“咱们这样做,另有更重要的目的,吕兄请再想想看,是否尚有可行之法?” 吕-道:“在下实在是没有把握,除非由本会会主亲自出手,或者能够成功。” 郭长风道:“如何才能请到贵会会主呢?” 吕-道:“在下可用本会‘神手令牌’紧急传讯陈报,但最快也要三两天才有回音,会主能否亲自赶到却无法预测。” 郭长风道:“三两天时间,咱们能等,就请吕兄尽快发出‘神手令牌’吧!” 吕-欠欠身,告辞而去。 林百合不解地道:“郭大哥,咱们只要把罗带取到手就行了,为什么又将另一条跟他交换呢?” 郭长风道:“理由很简单,因为咱们目的不在取得香罗带,而在了解香罗带的秘密。” 林百合道:“交换一条香罗带,就能了解它的秘密了么?” 郭长风道:“据我猜,当今世上可能只有两个人知道香罗带的秘密,一个是秦天祥,一个便是大悲师大,他们业已各得到一条罗带,却仍然煞费心机想得到另外一条,这证明两条罗带的秘密可能互相有关联……” 林百合点点头道:“不错。” 郭长风道:“现在他们都到了襄阳,这真是难得的机会,若能从中安排,让他们正式见见面,香罗带的秘密岂不就揭破了么?” 林百合道:“安排让他们见面,何须交换香罗带?” 郭长风道:“那是要他们望梅不能解渴,才肯抖露出罗带秘密。” 林百合道:“万一他们各取了自己想要的罗带。远走高飞,咱们不是弄巧反拙了?” 郭长风笑道:“不会的,他们见了面,一定舍不得走,尽管放心吧。” 正说着,断魂刀马魁匆匆入报道:“杨总管回来了,田老爷子分身不开,叫我来知会郭大侠……” 郭长风急问:“人在哪里?” 马魁道:“在前庄厢房等侯着。” 郭长风道:“要他立刻由秘道到后庄来,暂时不能跟秦天祥见面,我在后厅等他。” 马魁转身欲走,又被郭长风唤住,低声嘱咐道:“让刘凯和陈杰两名庄主替身也一起来,同时带四名亲信得力武士。在后厅待命。” 林百合耳尖听见,诧道:“郭大哥,你准备什么?” 郭长风笑笑道:“没有什么,只是预防万一而已。” ※※※ 杨百威和两名替身由秘密来到后庄大厅,郭长风正倚门而待。 大厅上摆着一席酒菜,洁箸端正,美酒盈樽。 郭长风含笑相迎,连声道:“杨兄多辛苦了,往来奔走,想必还没有用饭吧,快请坐下,咱们边吃边谈。” 杨百威感到有些诧异,忙道:“不敢当郭兄久候,小弟本来早该回庄了,只因听说秦天祥到了襄阳……” 郭长风抢着道:“小弟也正为了这缘故,才请杨兄来后庄用饭,三位都是秦天祥派来的人,此时见面,诸多不便,咱们最好先商议一套相同说词,以免临时露出破绽。” 又对马魁道:“咱们有重要的话商议,注意大厅四周,严禁有人窃听。” 马魁应诺,带着四名武土退出厅外,顺手将门反掩。 大厅中,只剩下郭长风等四人,各据一方,圃着桌子坐下。 郭长风举杯道:“酒菜都快凉了,现在田老爷子不在,小弟就算半个主人,来!敬各位一杯!” 杨百威和刘凯、陈杰举起酒杯,却互相交换一瞥眼色,直到郭长风已先干了杯,才各自浅尝了一口,放下杯子。 郭长风也不在意,拿起筷子道:“请用莱,大家一面吃一面聊,不要客气。” 杨百威三人似对莱肴存有戒心,必待郭长风吃过的才肯下箸,喝酒也浅尝即止,不敢畅饮。 郭长风并不勉强,自顾干了几杯酒,才笑问道:“杨兄青牛宫之行,耽搁甚久,想来事情不大顺利电?” 杨百威点点头,道:“不错,小弟费尽唇舌,无奈各大派总是不信,后来听说城中武林人物已经纷纷离城,有些才渐渐相信了,谁知道就传来秦天祥失踪的消息,以致前功尽弃,徒劳往返。” 郭长风笑道:“他们不肯相信,原也是意料中的事,但不知各大门派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杨百威道:“据一尘道长和木尊者表示,他们打算径自寻觅那出售秘方的人,如果无法找到,就准备正式由各派联名出面约晤秦天祥,要求将金丹秘方公诸于世,以免被邪道中人劫持。” 郭长风道:“这意思是说,必要时,准备联手对付红石堡,硬抢金丹秘方?” 杨百威道:“正是此意。” 郭长风笑着摇摇头,说道:“想不到区区子母金丹秘方,就引起运许多人凯觎争夺,如果天山石府的神丹出现,那还了得?” 杨百威身躯一震,脸色微变…… 郭长风感慨地道:“喝酒吧!这些自命正派的人物,实在叫人齿冷。” 摇一摇酒壶,发觉壶中已空,顺手在身旁小几上又取了一壶,将各人杯中一一斟满。 杨百威三人本来很谨慎,结果发现酒莱中并无丝毫异样,便逐渐松懈戒心,不知不觉也喝得爽快多了。 孰料这第二壶才一杯下肚,刘凯、陈杰就直了眼…… 杨百威顿生警惕,急忙推杯面起,连说道:“郭兄,你这酒中,做了什么手脚?” 郭长风笑嘻嘻道:“没有啊,这酒是杨兄带到青牛宫去的一瓶,并不是小弟另外准备的呀。” 杨百威面色惨变,呐呐道:“原……原来是……失魂毒酒……” 郭长风两眉一耸,道:“叫什么名字我可不知道,玉佛寺特制的东西,滋味大约还不错吧?” 杨百威就像发了酵的面人,身体一软,废然跌坐椅上,惨笑道:“毒酒失窃,我,就猜想与郭兄有关。只是想不到郭兄会在酒中下毒……” 郭长风道:“不!你说错了,并不是我在酒中下毒,我只是借用你准备招待各大派的酒,让你自己尝尝而已。” 杨百威额上已溢出冷汗,长叹道:“这有什么不同?害人反害己,我认栽了,但我不明白,郭兄怎会知道我和玉佛寺的关系?” 郭长风道:“告诉你你也许不信,这事是大悲师太亲自告的密。” 杨百威一惊,道:“啊!是她?” 郭长风道:“你以为她不会吗?所谓‘狡兔尽,走狗烹’,她为了跟我交换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名,就把你的名字写给了我。” 杨百威恨恨地道:“这阴狠毒辣的老虔婆……” 他极力想压制毒酒发作,这一激动真气略散,额上冷汗顿时像撒豆般滚滚而落,嘴唇颤抖,眼神也渐渐失去光芒。 郭长风无限惋惜地道:“杨兄,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是你自己走借了路,用不着每天尤人,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还愿意将功赎罪吗?” 杨百威吃力地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失魂毒酒只有玉佛寺能解,我本来还可藉内功压制药力发作,支持半个时辰,刚才又因激忿散乱了真气,所余时间已不多了。” 郭长风道:“你若愿意将功赎罪,解药包在我身上,过去的事不予追究,以后咱们仍然是朋友。” 杨百威道:“你怎么解失魂之毒?” 郭长风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我能答应你,自然有解毒的把握。” 杨百威沉吟了一下,道:“你要我怎样将功赎罪呢?” 郭长风道:“首先,你要坦诚回答我的问话,不得有丝毫隐瞒。” 杨百威道:“好!你请问吧。” 郭长风道:“先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跟玉佛寺搭上关系的?” 杨百威道:“这说来话长,总之,我是被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在我奉秦天祥派遣来寂寞山庄接任总管的时候,便被玉佛寺胁持了。” 郭长风道:“她们用什么方法胁持你的?” 杨百威道:“这……” 他似有难言之隐,期期艾艾,迟疑着不愿说下去。 郭长风道:“是用金钱美色?再不然就是在你身上加了什么毒恶禁制?” 杨百威连连摇头道:“不!都不是,郭兄,请你不要追问,我求求你,除了这件事,什么我都愿意坦诚回答,真的,求求你……” 郭长风缓缓道:“可是,这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必须了解她们用什么办法胁制你,然后才能够助你摆脱桎梏,将功赎罪。” 杨百威痛苦地摇摇头道:“如果能说,我一定会说出来,郭兄,你何必逼我?” 郭长风道:“难道这件秘密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杨百威悲声道:“是的,我宁愿死,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使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突然一惊住口,惶恐地游目四颇,大有深悔失言之意。 郭长风道:“放心吧,这儿没有外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刘、陈二位听而不闻,更不会泄漏……” 微顿,又压低声音道:“她老人家是杨兄的什么人?” 杨百威长叹一声。道:“也罢,事到如今,只好全说出来了,但愿郭兄千万守信,不可轻易告诉他人。” 郭长风道:“我一定代杨兄守密,绝不泄漏片语只字。” 杨百威黯然说道:“她们挟持了我母亲……” 郭长风哦了一声,微微颔首,却没有接口。 杨百威道:“家母已经七十高龄,自从先父去世,青年守寡,含辛茹苦抚养我成人,母子一向相依为命,三年前,当我奉命来寂寞山庄接任总管职务时,她们便挟持了家母,迫我受令于玉佛寺,为了母亲的安危。我不敢不从。” 郭长风道;“这件事,秦天祥想必还不知道?” 杨百威道:“除了现在告诉郭兄外,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好在她们只要我晴中透露一些关于寂寞山庄和红石堡的消息,并未强迫我做什么,所以一直跟她们虚与委蛇。” 郭长风道:“你知道她们是玉佛寺的人吗?” 杨百威道:“原先并不知道,直到今天面见大悲师太,才知道他们的来历。” 郭长风想了想,道:“那么,她们平时由谁出面和你联络,你又用什么方法替她们传递消息?” 杨百威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每次有事联络,那人便用纸卷写好,藏在一支铁竹筒中,然后将竹筒插在我窗外第二个花盆内,我若有消息回告,也用同样的方法。” 郭长风道:“这样说,那人也一定隐藏在寂寞山庄内,而且是个随意出入内宅的人。” 杨百威道:“武功也可能很高。因为有一次我想偷窥他来取回竹筒,结果,非但没有成功,反被他发觉了。” 郭长风沉吟道:“假如他武功既高,又隐匿庄中,更可随意出入内宅……对寂寞山庄的事,应该了如指掌,又何须你探询消息?” 杨百威道:“她们探询的大都是秦天祥和寂寞山庄往来的内情,对庄中事务并不重视。” 郭长风轻哦道:“这就是了,她们的目的在秦天祥身上,只不过,红石堡地形险峻森严,不容易下手,才想到……” 话未毕,突见杨百威脸色自得像一张白纸,呼吸促迫,眼神渐渐散乱,分明药性已经发作了。 郭长风一伸手,隔桌子捏住杨百威的下颚,另一只手迅建取出公孙茵所赠解药,投入杨百威口中。 松开下颚的同时在他颈后轻拍一掌。 杨百威一震,药丸顺喉而下,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约莫过了盏茶光景,才清醒过来,向郭长风苦涩地笑笑道:“多谢郭兄……” 郭长风摆手道:“不用谢,我是为了敬重你是位孝子,才给你解药,而且,这是仅有的一粒解药。” 杨百威郝然道:“我绝不会辜负郭兄的盛情,只要能不危害家母安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郭长风道:“你真有赎罪的决心?” 杨百威道:“若有半点假处,愿遭天罚……” 郭长风笑笑道:“赌咒发誓是娘儿们的行径,咱们用不着,你若真愿意将功赎罪,第一步,就该帮咱们查出那潜伏庄中的奸细,也只有如此,才能维护令堂的安全。” 杨百威道:“可是那厮隐身暗处,武功又高,只怕不易下手。” 郭长风道:“这也并不难,你现在先由秘道回房去,假作愁容,闭门不出,等到入夜以后,暗暗将一截竹筒插在窗外花盆内,那厮必然会来收取,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擒他。” 杨百威想了想,道:“那厮行事十分谨慎,万一他不肯上当,岂不……” 郭长风笑道:“我自有办法叫他上当,你只须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于是,又附耳低声,如此如此叮嘱一番。 杨百威一一应诺,道:“小弟一定依计行事,不过有一点,秦天祥现在庄中,这件事必须瞒着他,以免另生枝节。” 郭长风道:”这个,我会安排,放心吧!“ 杨百威又道:“还有,刘凯和陈杰都是小弟的心腹,他们并未参与此事,希望郭兄……” 郭长风道:“我不会为难他们,但解药只有一粒,说不得,只好委屈他们在后庄休息几天,等事后,咱们从玉佛寺弄到解药,再向他们当面致歉了。” 杨百威起身道:“小弟告退。” 郭长风也没有挽留,送杨百威走后,立即召来马魁,又作了一番密语交待…… ※※※ 这天夜晚,寂寞山庄表面似很平静,暗中却宛如密云不雨般的沉闷。 秦天祥一行被安置在客室里,田继烈亲率十条名武士将客室团团包围,名为“侍候”,实际就是“监视”。 后庄一带,也桩卡密布,戒备森严。 由林百合负责小楼的安全。 杨百威的卧室,位于前庄厢房,距客室和后庄小楼各约百丈,三地遥遥相望,恰好成鼎足之势。 也只有这一片地方,显得最安祥平静,院中既无外客留宿,也没有武士邂逻。 静悄悄的院落中,见不到一个人影,夜风拂动花园内的枝叶。不时响起“沙沙”声音,反而有无限阴森的感觉。 窗外夜色已浓,窗内人犹未寝,暗淡的灯光下,一个人正临窗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那是杨百威,他低着头,将一个小纸才写好,然后仔细地卷起,塞进一个竹筒内,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接着,就轻轻打开房门,缓步走到廊下。 凝望夜空,漆黑如墨,连一粒星星也没有。 杨百威背负着双手,在廊下来回走了几趟,突然用迅捷无比的手法,拔起花架上第二盆菊花,把竹筒藏了进去,再将花盆恢复原状。 原来那花盆竟是夹层的,盆中花茎和泥土都可括动。 放回花盆,杨百威又左右张望一遍,便快步走回房中。 没一会,灯光熄灭,整个院子沦入一片漆黑。 这些经过,好像没有第二人看见。其实,在黑暗中偷窥的却绝不止一二人。 许久,许久。院子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远处柳鼓,已由三更敲到四更,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天亮之前,也就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 突然,花园内出现了一条黑影。 那影子由一丛矮树下缓缓延展、伸长,最后终于现出整个身躯…… 一个面垂黑纱,浑身黑衣的蒙面人。 只见他直挺挺地站在矮树丛后,纹风不动,足过了顿炊之久,如果不留心,几令人误以为是一株树干。 一阵风过,蒙面人忽然一闪身,整个人随风而起,飞快地飘向回廓。 ※※※ 脚沾廊沿,旋风般一转,业已背贴墙壁靠在窗侧,竟然不闻丝毫声音。 好高明的“幻影”身法。 蒙面人贴壁而立,似在观察房中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窗棂,扬手弹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 那药丸迎风立化,变成一缕淡黄的轻烟,刹时便迷漫了整个卧室。 蒙面人静待片刻,方才举步向花架走去。 他走得很慢,但到了花架前,动作突然变快,迅速从花盆中取了竹筒,立刻飞身掠向园门…… 就在他甫抵园门时,一条人彰忽然出现,横身挡住去路,低喝道:“什么人,站住!” 蒙面人大吃一惊,忙不迭一个翻身倒退了两丈左右,身形疾晨,飞登墙头。 墙上及时闪起一片刀光,叱道:“还想往哪里逃!” 蒙面人身法变换好快,发现墙头有人,立即拳腿仰身,双脚在墙上一蹬,凌空一个筋斗,飘落地面,回头又向对面院墙奔去。 “朋友,,不用再跑了,乖乖束手受缚吧!” 随着话声,对面墙上突然亮起一盏“孔明灯”。 一处灯亮,花丛、墙头、屋顶上、假山旁……”都同时亮起一盏盏“孔明灯”。 七、八道雪亮的灯光,齐集照射在蒙面人身上。 蒙面人显然有些惊惶失措了,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该向何处进才好。 马魁倒提着断魂刀,大步冲进园中,喝道:“朋友,把面巾摘下来,你究竟是谁?” 那蒙面人似已屈服,缓缓举起双手。 马魁提刀走上前去,正伸手抓下蒙面人的面巾,冷不防那蒙面人突然双掌扬起,身形飞也似一个旋转……只听马魁一声闷哼,登登登连退四五步,周围“孔明灯”也一齐被击熄灭。 “当心暗器,鼠辈要突围了!” “截住他!” “东边墙头注意!快截住他……” “……” 花园中呼喝四起,顿时一片混乱。 蒙面人趁乱腾身,接连几次飞跃,已掠过了东南方院墙。 东南方,正与后庄接邻。 埋伏在花园内的武土们纷纷尾随追赶,拥进了后庄;郭长风扶起马魁问道:“怎么样?伤得重吗?” 马魁一边摇头,一边喘着道:“只是点外伤,不碍事的,那鼠辈武功不弱,暗器手法尤其高明,郭大侠快请追下去,别被那厮逃掉了。” 郭长风道:“放心,他逃不掉的。你若伤势不碍,就带两个人留在这儿看护杨总管,他可能中了迷药。 留下马魁和两名武土,自己却掠过院墙,进人后庄。 他沿路循着蒙面人可能逃脱的路线搜索了一遍,并无发现,这证明蒙面人的确已经遁入后庄庭院内,但询问担任戒备的武士,却异口同声都说没有人潜入。 尾随追赶的武士们正在庭院中搜查,也未发现蒙面人的踪迹。 郭长风想了想,直入林元晖居住的小楼。 楼中灯火通明,林百合和樱儿都全身劲装佩剑,坐在楼下守候着。 看见郭长风,两人急忙迎了上来,争着问道:“奸细捉到了没有?” 郭长风道:“那厮狡猾得很,竟被他破围逃入后庄来了,你们这儿可有什么动静?” 林百合道:“没有啊,咱们一直守在这儿,根本没有人进来嘛。” 郭长风笑笑道:“他是此地的熟人,自然有办法掩蔽行踪,可是,他今夜插翅难飞了。” 林百合道:“莫非你已认出他是谁了?” 郭长风没有回答,却又反问:“庄主安歇了吗?” 林百合道:“爹一直在楼上等侯消息,大约还没有睡,是否要请他老人家下来一趟?” “不必。”郭长风语声一低,对樱儿悄悄说道:“你上楼瞧瞧,如果庄主已经睡了,不必惊动,只请凤姑娘下来一趟,如果没睡,就什么也别提。” 樱儿点点头,上楼而去。 郭长风回头又向随行武士吩咐道:“你们暂时退出去,严密戒备楼房四周,准备捉人。” 武士们立即退出小楼,纷纷散开。 林百合诧道:“郭大哥,难道奸细会躲在这拣楼房里?” 郭长风缓缓道:“可能” 话未落,樱儿和凤珠已相偕由楼上下来。 凤珠裣衽为礼,道:“郭大侠唤我有事?” 郭长风微笑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问问,庄主睡了多久啦?” 凤珠道:“刚睡不久,庄主本想支撑着等候捉奸细的消息,直到下半夜还没有动静,才躺下安歇了。” 郭长风哦了一声,转面向林百合主婢道:“我有几句要紧话想私下问问凤姑娘,请你们去楼门口替我守望一下,以防被人窃听。” 林百合道:“让樱儿去守望就行了,这只就咱们几个。不会有外人的……” 郭长风道:“不!这些话很重要,你们一个守楼门,一个守楼梯口,这样才安全。” 林百合心虽不愿,是他说得很郑重,只好耸耸肩,无可奈何地退了开去。 樱儿更是满肚子不情愿,懒洋洋走去楼梯口。 凤珠面色变得好不自然,勉强堆着一抹苦笑。说道:“郭大侠要问我什么呢?我只是侍候庄主的丫环,什么事都不知道……”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我问的正是有关庄主的事。” 凤珠不禁怔了怔,说道:“庄主有什么事?” 郭长风道:“刚才姑娘说,庄主是到下半夜才睡,对吗?” 凤珠道:“是啊!” 郭长风点一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么,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到前庄去的呢?” 凤珠骇然道:“我” 郭长风一翻左腕,掌中心扣着三枚飞刀,沉声道:“你若没有把握逃过在下这三柄飞刀,最好不要妄动!” 凤珠闪目四顾,脸色惨变,讷讷道:“郭大侠,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郭长风冷笑道:“你错在不该吃里扒外,替玉佛寺做奸细,刚才更不该冒失去前庄取那竹筒。” 凤珠大声道:“什么?你说我是奸细?郭大侠,你可不能含血喷人呀!” 一面又对林百合和樱儿叫道:“你们快来,郭大侠一定疯了,他竟然拿我作奸……” 林百合主婢都大惊失色忙要奔过来。 郭长风喝道:“守住门口!你们若让她逃了,可不关我的事。” 林百合主婢忙又停步,都惶然地道:“郭大侠,你要弄清楚,凤姐姐是服侍爹爹二十年的人,她怎么会是奸细?” 郭长风道:“时间并不能保证她不会做奸细,我却有铁证,可以证实她就是奸细。” 凤珠抗声道:“你有什么证据?” 郭长风冷笑道:“由我拿出证据,那就不值钱了,我要你自己把证据拿出来才算本事。” 凤珠道:“我根本是无辜的,谁知道什么证据。” 郭长风道:“好,你若是自信无辜、敢把双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掌心吗?” 凤珠毫不迟疑地伸出双手,道;“为什么不敢……” 可是,当她摊开手掌,突然呆住了。 只见她右手五指和手掌上,不知何时竟染满了蓝色的油彩。 凤珠惊呼失声,一旋身,便向窗口冲去。 她人才冲近窗前,寒光掠颈而过,“刷刷”两声,两柄飞刀已先他一步射在窗棂上,仅差半分,就射中她的颈喉要害。 郭长风冷冷道:“你再动一动,这第三柄就会插在你的颈脖上。” 凤珠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俯首不敢再动。 郭长风欺身向前,飞快地点了她四肢穴道,然后向林百合道:“上楼去看看令尊,我想他不是自愿要睡的,而是被凤珠点了睡穴。” 同时吩咐楼外武土撤围,并派人分别通知田继烈和杨百威,又令樱儿帮忙,将凤珠押回楼中…… 不多久,田继烈和杨百威都闻讯赶到,林元晖也由楼上下来,大家见擒获的奸细竟是凤珠,不禁个个愕然。 林元晖尤其不敢相信,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跟我将近二十年,竟然是一名奸细?” 郭长风道:“我本来也不敢置信,才设计在竹筒上预先涂了油彩,有此铁证,她就无法抵赖了。” 杨百威道:“当时她已经由前庄破围进脱,郭兄怎猜到会是她呢?” 郭长风笑笑道:“凭良心说,我也只是根据几项疑点猜测,当时却没有绝对把握,直到听说庄主已经入睡了才确定了是她。” 林元晖道:“我睡不睡,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郭住风道:“关系很简单,如果庄主不睡,她就无法分身去前庄,而以庄主的精力和今夜情形,不可能这么早就睡。” 林元晖道:“不错,我听说庄中藏着奸细,又听说杨总管由青牛宫回来,竟被郭大侠苦刑追问,点破护身真气,废了武功,而且连夜率人搜查奸细……哪儿还能睡得着。” 郭长风道:“这些都是故意散播的谣言,引诱她去前庄查询真相,否则,全庄戒备如此森严,她怎敢妄动。” 田继烈道:“你又怎知奸细必定来自后庄呢?” 郭长风道:“我曾经仔细调查过杨兄卧室的位置,正与后庄隔墙比邻,如果奸细来自前庄,必须穿越花园,再由假山侧绕到回廊右端,不仅容易被发现,而且毫无隐蔽可供进退,同时,奸细指定放置竹筒的花盆,却是自回廊左端数起第二盆,人都有贪图近便的心,因此推断奸细可能来自后庄。” 田继烈称赞道:“真亏你想得这么周到。”。 郭长风又从怀中摸出一粒石子,道:“其次,她急于脱身,由东南方越墙突围已属不智,更不该用这种石于当作睹器,这石于和庄主雕刻人像的石质相同,使我更确定了她的身分。” 林元晖道:“不过,有一点我仍不明白,她平时都随侍在我身边,从不走出庄门,怎么跟玉佛寺通消息呢?” 郭长风道:“问得好!这正是咱们要追查的疑点,或许潜伏庄中的奸细,并不只她一个。” 林百合道:“还有一点也很可疑,她是前任总管铁扇子宋刚引荐来的,据说还是宋刚的亲戚,但三年前,宋刚却被玉佛寺所杀,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些疑点,咱们都得仔细盘问清楚,只是,不宜在此地盘问。” 林百合道:“为什么?” 郭长风道:“为了要她说实话,难免用点刑,无论如何,她总是侍候庄主二十年,最好别当着庄主面前审问……” 回头向楼外武士二招手,道:“来人,把她押送到后庄大厅去!” 凤珠突然昂起头来,冷冷道:“不必这样费事,也不用施刑逼供,你们要问什么,我实说就是了。” 郭长风道:“你真的愿意说实话?” 凤珠道:“既然被擒,迟早难免一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元晖道:“凤珠,只要你实话实说,我绝对不会为难你,过去的事,都不再追究了……” 凤珠冷冷一笑,道:“不必跟我来这一套猫哭老鼠假慈悲,老实告诉你吧,自从踏进寂寞山庄,我就没有打算再活下去,恨只恨忍辱负重二十年,眼看功成在望,却被姓郭的匹夫一手破坏,我纵然死了,做鬼也饶不过郭长风……” 郭长风一点也不生气,反面笑道:“那真是荣幸之至,咱们的账,留着以后再算。现在你先说说自己的来历吧,你真是铁扇子的亲戚吗?” 凤珠道:“我根本不认识宋刚。” 郭长风道:“那么,他怎会引荐你进寂寞山庄?”凤珠扬扬眉道:“这有什么困难?咱们打听到他有一个远房表嫂住在开封,丈夫死后,遗下一个女儿,生括很艰苦,那女儿年纪与我相近,于是,咱们便把那母女杀了,由我冒名投奔到寂寞山庄来……就这么容易。” 她把一个杀害无辜的残忍故事,说得轻松愉快,而且大有得意之色。 在场众人,不禁都皱起眉头。 郭长风道:“你奉派到寂寞山庄,负有什么任务?” 凤珠道:“我是专为监视林庄主而来,其后庄中总管换了杨百威,又奉命暗加监视,负责传递消息。” 郭长风道:“你要侍候庄主,又要监视杨总管,还得传递消息,难道没有其他同党协助?” 凤珠道:“寂寞山庄中有没有其他人潜匿,我不知道,我只负责这两件事,也不跟其他人联络。” 郭长风道:“那你得到的消息,如何传递出去?” 凤珠道:“我和杨百威一样,将藏消息的竹筒放在后墙边一棵槐树树孔中,自会有人收取。” 郭长风道:“那槐树在什么位置?” 凤珠道:“就在距离这座楼房左首十余丈的院墙外,三棵槐树,当中的一棵,树孔在第三横枝附近。” 郭长风对田继烈道:“老爷子请去查证一下。” 田继烈去不多时,携回一支竹筒,道:“果然不错,我还在树孔中,找到这东西。” 那竹筒口封泥犹新,筒身划着三道红色横线,显然是新放置树孔中不久,红色横线。可能代表紧急事故。 郭长风拆开封泥,抽出筒中纸卷,只见上面写着 “急速查报秦天祥抵达后动向,杨百威已无利用价值,着相机除去。” 杨百威看后苦笑道:“这老尼姑好毒的手段,天幸被早一步破获,否则” 郭长风却笑了笑,道:“由这支传讯竹筒,倒可证明庄中并没有其他奸细隐藏,即使有,也不是重要人物,否则,灭口的任务不会交给凤珠执行。” 林百合道:“现在咱们要怎么处置她呢?” 郭长风目注樱儿道:“这事要偏劳姑娘了。” 樱儿奋然拔出佩剑,道:“好!我来下手……” 郭长风伸臂拦住,道:“姑娘别弄错了意思,我说偏劳,并不是请你充当刽子手。” 樱儿道:“那要我做什么?” 郭长风道:“目前,咱们不仅不能伤害她,还得用她的名义,继续跟玉佛寺传递消息,从现在起,凤珠就交给你了。” 樱儿道:“难道要我侍候她,拿她当祖宗看待不成?” 郭长风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她仍住在楼上,由你负责看臂,今夜发生的事,绝对不可对外张扬。” 林百合接口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樱儿,你可要特别谨慎,不能够出一点差错。” 樱儿好扫兴,懒洋洋插回长剑,呶着嘴道:“我就知道,好事也不会轮到我头上,反正是注定侍候人的命……” 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元晖道:“人心难测,的确太可怕了,此女跟随我将近二十年,我竟然不知道她是玉佛寺的奸细,无怪我的一言一动,玉佛寺都了如指掌了。” 郭长风道:“由此足证玉佛寺目的全在香罗带上,雇凶寻仇,只不过诱骗秦天祥的手段而已。” 田继烈道:“其实,秦天祥何尝不知道这种用心,只因他自己也想得到另一条女用罗带,才故意让庄主避祸红石堡,也是打算诱骗对方的童恩,他们双方勾心斗角,却苦了寂寞山庄。” 郭长风笑道:“可是他们却投有想到,寂寞山庄竟做了得利的渔翁。” 林元晖摇摇头,道:“我并不想坐收渔利,只望澄清当年憾事,别让玉儿在天之灵再怨恨我就于愿已足了。” 郭长风道:“除此之外,我倒还有一分好奇,要看看香罗带,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林百合道:“你们说了半天,难道就不关心公孙姐姐的安危了么?” 郭长风道:“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只要咱们能顺利取到秦天祥那条罗带,便能掌握全局,营救她们脱险。” 林百合道:“你有把握取到那条罗带吗?” 郭长风道:“我正在进行,大约不会有多大问题,不过……” 微顿,转顾林元晖道:“我想借用一下那条女用罗带,不知庄主愿不愿意?” 林元晖毫不迟疑道:“只要茵儿能救回,别说一条罗带,便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郭长风欠身道:“如此我就先谢谢庄主了。” ※※※ 从第二天开始,郭长风便展开一连串的布置。 首先,他通过杨百威稳住了秦天祥,假称玉佛寺的人还没有抵达襄阳,使秦天祥暂时在寂寞山庄留驻下来。 其次,又利用凤珠继续与外间保持通讯联络,伪称正在密切注意秦天祥的动向,至于除去杨百威,则推诿没有机会,急切问难以下手。 此外,又命金沙双雄散播谣言,哄传“子母金丹”秘方己被黑道高人夺去,现在武林邪道枭雄正群集荆州,共同组成“护丹会”,准备分享金丹秘方…… 这些谣言传到青牛宫,并且提及好几名黑道人物的名号,更有君山麒麟寨寨主郝金堂的名字在内。各大门派不能不信。于是,连夜离开青牛宫,兼程赶往荆州去了。 襄阳城中,又暂时平静下来。 郭长风就像当年赤壁鏖兵的周郎,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所盼望的东风,自然就是“神手会”的会主,那位以妙手空空驰誉天下的“千手如来” 邓啸天- 豆豆书库扫描,大鼻鬼较对- ※※※ 邓啸天是否姓邓? 谁也不知道,甚至见过他面貌的人也不多。 有人说他本姓翟,名笑天,因为嫌“翟”字和“贼”字发音相近,才改姓邓,从了母性。 又有人说,邓啸天不仅妙手绝技无双,更精于易容之法,时时变换容貌,除了“神手会” 少数亲信以外,根本无人见过他真正面目…… 总之,“神手会”已经是令人头痛的帮会,邓啸天更被渲染成神秘人物,武林中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谁还去打听他长得什么模样? 只有郭长风盼望着他能早些赶来,期望之殷,直如大旱之望云霓。 但越是盼望,越没有稍息,转眼已经三天过去了,“独臂猴王”吕-仍然音讯渺茫…… 田继烈已经沉不住气了,私下对郭长风道:“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吕-爽约不来,咱们总得有十万全的准备才行。” 郭长风摇摇头,道:“除了等,别无他法,我相信吕-决不会爽约,再说,如果没有办法将那条男用罗带弄到手,任何准备都无济于事。” 田继烈道:“就算咱们能等,各大门派也不会等,他们赶到荆州之后,发觉这是个骗局,必然会再来襄阳。” 郭长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也只好让他们回来了,如果武林注定有这一场劫难,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吧。” 田继烈道:“没有神手舍相助,难道咱们就不能自己动手吗?” 郭长风断然道:“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秦天祥并非泛泛之辈,一旦被他有所警觉,那就全盘皆输了……” 正商议间,忽报:“柳寒山求见田老爷子。” 田继烈诧道:“他刚在前庄跟我同桌吃饭,并没有什么事,现在又要见我干什么?” 郭长风道:“姓柳的是个卑鄙小人,不妨敷衍他一下,我暂且避避,看他有什么话说。” 起身闪入内侧门后,屏息而待。 不多-合,柳寒山在武士引导之下,匆匆来到后庄大厅。 他只有独自一个人,步履急促,神色慌乱,显得十分惊慌的样子。 田继烈心中鄙其为人,故意装出一副倨傲的模样,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冷然道: “柳相公要见我,有何指教?” 柳寒山四面望望,低声道:“在下有极机密的事,想跟老爷子谈谈,不知可否” 田继烈道:“庄中武土都是老夫的心腹,你有话但说无妨。” 柳寒山迟疑地道:“老爷子,此事关系重大,万一泄漏片语只字,后果将不堪设想,在下实在不敢轻易出口。” 田继烈不耐道:“你到底想不想说,老夫可没有工夫跟你闲扯谈。” 柳寒山忙道:“在下不避艰险,特来面见老爷子,自然有急事禀陈。” 田继烈冷冷道:“那你就快说。是什么事?” 柳寒山呐呐道:“是……是一件……一件与香罗带有关的事……” 田继烈动容说道:“哦?与香罗带有关?” 柳寒山道:“是的,所以请老爷子暂退左右,在下才好面陈。” 田继烈想了想,挥手喝退武土,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 柳寒山前进两步,引颈低声道:“老爷子,能否请郭大侠出来见见面?” 田继烈一怔,道:“你” 柳寒山微微一笑,说道:“在下邓啸天。” 田维烈几乎不敢相佰自己的耳朵,正愕然不知所措,郭长风已从门后快步迎了出来笑道: “邓兄好高明的易窖术,佩服!佩服!” 邓啸天举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含笑说道:“雕虫小技,不值识者一哂。” 田继烈还不相信,用力揉揉眼睛,道:“这是什么易容术?居然能扮得如此惟妙惟肖,我真是第一次开了眼界了。” 郭长风忙叙礼让座,趁机打量这位闻名天下的“神手会”大当家,只见他约莫四五十岁,面目平凡,其貌不扬,然而眉浓如墨,双目灼灼有光,一望面知是个精干深沉的人物。 邓啸天谈吐倒很风趣,说道:“不怕二位见笑,神手会是下五门的组织,我这个做会主的,自感面上无光,是以不得不经常变换容貌,方才在庄门外,见柳寒山和翠蝶四姬,匆匆进城去了,猜想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因此就假冒柳寒山混了进来。” 郭长风道:“怎么没见吕兄同来?” 邓啸天道:“他本来跟我在一起,但两人白昼来访,目标太显,容易使人生疑,所以,我让他跟柳寒山进城去了。” 郭长风忽然皱皱眉头,道:“邓兄不辞辛劳,够驾莅临,咱们的确万分感激,不过,郭某有句很冒昧的话,说出来还请邓兄海量包涵。” 邓啸天笑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忌言。” 郭长风拱手道:“既然如此,郭某就失礼了。咱们虽久仰邓兄的大名,彼此从未见面过,而邓兄的易容术又如此高明,偏巧吕兄又不在,郭某的意思是……” 邓啸天大笑道:“我懂了,郭大侠的意思,敢情怕我这个邓啸天也是假冒的?” 郭长风道:“郭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还望邓兄多多原谅。” 邓啸天点点头道:“事宜防患于未然,应该!应该!看情形,我得拿点东西证明一下自己的身分……” 说着,探手入怀,左手取出一串百合锁匙,右手取出一面纯金令牌,说道:“这是神手会必备的工具,这是会主独有的‘摘星金令’,应该足以证明邓某的身分了。” 稍停,又接道:“如果郭某还嫌不够,这儿还有一件东西,请郭兄过目。” 他左右两只手,已经分别握着百合锁匙和金星令牌,又突然从衣襟下伸出一只手,掌中竟是光华夺目的女用香罗带。 这条罗带,是郭长风三天前才向林元晖处借来的,一直随身收藏,带不离人,不知怎的会到了邓啸天手中? 更惊人的是,邓啸天居然生着三只手,同时拿着三件不同的东西。 郭长风呆住了,田继烈更是张口蹬目,说不出一句话来。 邓啸天笑笑,道:“二位不必吃惊,这只不过一点混饭吃的魔术,聊以证明身分而已。” 衣襟拉动,又伸出第四只手,将另外三只手所拿的东西,一件件取下来,全放在桌子上,接着,双肩一抖,脱下了外衣。 哦!原来他的双手都藏在衣底,外衣袖外,却是两截假手。 只是,两截假手制作得十分逼真,可用真手在衣底操纵活动,使人真假难分。 郭长风长吁一口气,道:“果然不愧‘千手如来’的美号,的确是妙手空空,神乎其技了。” 邓啸天道:“不敢当,要想‘偷其不备’,必须‘出其不意’,平时,我就全凭这两只假手骗人,人家明明见我双手插在袖子里,不料衣袋里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于是以假传假,还当我真的生了千只手臂呢?” 田堆烈摇头叹遭:“这种事,说穿了不足为奇,没说穿以前,谁也料想不到。” 郭长风道:“我自问香罗带收藏得已经十分谨慎,什么时候被邓兄取来,竟一点也不知道。” 邓啸天道:“知道了还得了,我是趁彼此叙礼的时候下的手,本想随便取一件小东西,跟郭兄开开玩笑,谁知一触及这条罗带,发觉是件宝物,就忍不住顺手牵羊了。” 三人相与大笑,疑虑尽释,又及叙礼坐下,田继烈立即吩咐备酒设宴,殷勤招待。席间,谈到窃取男用罗带的事,邓啸天一口应承,道:“给我两天时间,一定可以成功。” 郭长风道:“两天时间没问题,但邓兄准备如何下手,可否事先告知一二?” 邓啸天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我得在两天之中,设法接近秦天祥,熟悉他的生活,起居,习惯,然后才能决定下手的方式。” 田继烈道:“这容易,咱们可以给邓兄一个统领名义,专责照顾前庄客室,尽可随意出入各地……” 邓啸天摇头道:“不必这样,我自有接近秦天祥的方法,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有时难免变换外貌,咱们必须约定一种联络的暗号,以资互相识别便够了。” 郭长风道:“一切悉凭邓兄主意,咱们依命遵办就是。” 邓啸天略一沉吟,道:“这样吧,如在白天,就以左手抚摸右耳,如在夜晚,就以弹指为号。” 郭长风道:“好!咱们一定记住,希望邓兄在决定下手之前,务必跟咱们联络,咱们还有极重要的事须作安排。” 邓啸天点头答应,简单用了些酒菜,便起身告辞,仍然扮成柳寒山的模样出厅面去。 郭长风和田继烈仅送到大厅门口,目注邓啸天扬长离去,举止神态,都和柳寒山惟妙惟肖,不禁赞叹不巳, 田继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人虽是沦落黑道,倒的确是个罕见的奇才。” 郭长风笑笑,道:“我都觉得行行出状元,天生其人,必有所用,只要心存侠意,虽置身绿林草莽,又有何妨?” 田继烈颔首道:“不错,鸡鸣狗盗之辈,未尝没有高人,成佛成魔,端在一念之间而已。” 入夜以后,独臂猴王吕-匆匆回庄,却带来一项惊人的消息 柳寒山和翠蝶四姬离庄后并未入城,竟是往城南十余里外一处农庄,跟木尊者相会。 郭长风接获回报,也不禁骇然变色,啁啁道:“各大门派发现‘护丹会’是谣言,必然赶回襄阳,这本不足奇,可是,柳寒山怎会跟各大门派拉上关系?金沙双雄又怎会没有一点音讯呢?” 田继烈道:“柳寒山业已投靠红石堡,自然是受秦天祥指使行事,依我看,秦天祥八成许了各大门派什么条件,意图将各派高手收为己用,金沙双雄可能形藏败露,已经凶多吉少了。” 郭长风霍地长身面起,道:“我得亲自去查看一下,庄中诸事请老爷子多费心,最迟天亮以前我就回来。” 吕-道:”在下跟郭大侠一块儿去,也好领路。” 郭长风应了一声“好”! 立即准备动身。 田继烈道:“木尊者是少林顶尖高手,各大门派所选精英,皆非易与,郭老弟,你可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激动行事。” 郭长风道:“我知道,我所关心的不是各大门派为谁所用,而是金沙双雄和数十名同道的安危。” 田继烈道:“既然如此,何不由杨百威出面,用寂寞山庄名义,跟木尊者联络?” 郭长风道:“那样一定会被秦天祥知道,反而不方便,还是由我暗地探查,等有了结果再说吧。” 结束停当,和吕-连夜出庄,抄捷径直奔城南。 距离十余里,果然有座农庄,背倚小山,面向一片水稻田,防通往荆州的官道不远,地势很幽静; 吕-道:“这庄子可能是武当派的产业,各大门派高手都住在右边厢房里,农家全在左库长房,只有木尊者和武当派掌教一尘道长住在正屋上房,就是现在还亮着灯光的那栋房舍。” 郭长风凝目望了望,道:“你有没有进去踩探过?” 吕-道:“在下自认功力浅薄,没敢接近,不过,曾在屋后小山上,偷看了一下……” 郭长风道:“看见了什么?” 吕-道:“什么也没看见,各派高手都躲在屋子里,很少露面,附近连暗桩也没有布置。”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正是木尊者的高明处,暗桩虽能监视外人接近,同时也等于暴露了自己形迹,他的修为到了火候,一叶知警,何须桩卡。” 眉锋一皱,又道:“不过,这农庄房舍并不多,住了各大门派的人,就住不下金沙双雄他们,难道他们真的已经遭到不测了?” 吕-道:“金沙双雄武功不弱,又有二十多人同行,绝对不可能全都遇害的,我想,他们根本不在此地。” 郭长风沉吟片刻道:“他们若不在此地,却到什么地方去了?无论如何,我得进去看看,吕兄请在这儿替我守望,千万别离开了。” 吕-也知道自己功力不足,跟去无益,反增累赘,便点头答应,掠上路旁一棵大树,隐身枝叶中。 郭长风一伏腰,施展“百足身法”,用碎步飞快地穿过稻田阡陌,直向农庄奔去。 “百足身法”必须手足并用,凭一口真气,弓身伏腰奔驰,举动宛如猿猴,其速不逊奔马,较之登高飞跃,不知要难练多少倍。 郭长风在接近农庄十丈左右,便停住了身子,藉田中稻草掩蔽,凝目向庄中打量。 这农庄占地不大,前面一片晒谷场,后面是个三合院子,除了正屋上房,有灯光进出,其余房舍都是黑漆漆的,别说暗桩布置,连一只狗也看不见。 但郭长风却不敢太大意,匿伏了一会,突然-个纵身,破空飞起,飘落在左厢房侧的“石辗”背后。 又等片刻,房舍内一片寂静,毫无反应。 郭长风由石辗后凌空射起,二次腾身,到了右厢房窗下。 隔着窗子侧耳倾听,不禁暗惊房中静悄悄声息全无,连呼吸声也没有。 各大门派高手为数亦达二十余人,如果一齐住在右边厢房里,绝对不可能没有呼吸声音。 郭长风疑云顿生,轻轻点破窗纸,眇目向内窥视…… 这一看,几乎愣住了,敢情里面杳无人影,竟是间空屋。 他迅速将右边厢房一排四问卧房都查看一遍,间间全是空的,根本无人住宿。 吕-分明看见各大门派高手借住在这座农庄中,难道他是在说谎? 不! 他没有说谎的理由,更没有这种必要。 那么。只有一种理由,就是各大门派白天还在这儿,入夜以后,已经离开了。 郭长风心动电转,提一口真气,便想掠向正厅…… 就在这个时候,“呀”的一声,正厅门忽然启开,鱼贯走出来六七个人。 郭长风急忙缩身退入屋角暗处,但见那最先出来的,正是翠蝶四姬,后面跟着花蜂柳寒山,再后面是一僧一道,作送客之状,仅到檐前便停了步。 道装者,是一尘道长。 另外一个枯瘦如柴,身穿淡褐色袈裟的老和尚,正是少林达摩院长老“木尊者”。 柳寒山拱手道:“二位前辈请留步,这件事,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在下这就回去向秦堡主复命。” 木尊者轻轻“唔”了一声,神情冷漠,没有开口。 一尘道长却笑笑,道:“既然秦堡主出面,我等自是乐于效命,不过,说句良心话,秦堡主是否真愿公开金丹秘方?却令人不敢遽于相信。” 柳寒山忙道:“秦堡主绝对是有诚意的,否则,子母金丹何等珍贵,岂肯轻易分赠诸位前辈……”- 尘道长道:“所以我才答应遵命行事,不然的话,仅凭你柳相公平素名声,谁也不敢相信你真受秦堡主所托。” 柳寒山含笑道:“这也没什么,俗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柳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收收心了,这一次,的确是洗心革面,准备为武林正义好好尽一份心力。” 木尊者突然低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柳寒山见老和尚开口,越发得意地道:“大师,你们信佛的,总相信‘轮回’吧?一个人是好是坏,反正总要‘轮回’一次,现在就‘轮’到我柳寒山是好人了。”—— 第二十六章 木尊者冷漠的脸上,几乎要笑起来,喃喃道:“可惜‘轮回’之说,并非这样解释。” 柳寒山道:“那是怎么解释的昵?难道坏人就注定永远是坏人,一辈子都轮不到做次把好事……” 一尘道长心怕会吵起来,忙轻咳一声,打断柳寒山的话头,道:“柳相公好走,请上复秦堡主,就说我等解决金沙双雄之后。立刻移师旧雨楼青牛宫,希望彼此信守承诺,勿生枝节。” 柳寒山欠身道:“好!在下一定转达秦老,愿诸位马到成功,告辞了。” 一尘道长和木尊者目送柳寒山一行去远,不约而同,脸上都流露出鄙视之色。 木尊者冷冷一笑,道:“真想不到,秦天祥一世大侠,竟会收容这种卑鄙小人。” 一尘道长道:“那是因为他远离红石堡,自感势孤力薄,才不得不如此,否则,又岂肯将子母金丹送给咱们。” 木尊者扬目道:“但贫僧总觉此事可疑,只怕秦天祥利用了我等之后,未必肯如约公开金丹秘方。” 一尘道长道:“不会吧?他纵然不怕跟咱们五大门派为敌,难道不怕此事传扬江湖,招致天下武林同道的鄙视唾弃。” 木尊者道:“他用柳寒山为使,可能就为了事后反悔预留退步,试想,将来他若食言反悔,我等即使把此事传扬出去,又有谁会相信柳寒山和红石堡是一路。” 一尘道长怔了怔,道:“不错,贫道刚才竟没想到这一点。” 木尊者道:“他既有不测之心,我等也须有防范之策,歼灭金沙双雄对我等也利,不妨依言进行,等到旧雨楼襄阳青牛宫,那时再相机行事,他若不先交出金丹秘方,就休想我等会联手助他。”- 尘道长击掌道:“对!这就应了一句俗话:你有你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哈! 哈哈……” 本尊者却没有笑,霜眉微锁,凝目眺视远方夜空,突然摇摇手,道:“噤声!好像有人来了。” 一尘道长侧耳倾听,道:“八成是华山掌教灵飞道兄他们回来了,金沙双雄等人不过乌合之众,哪儿会是咱们正门大派的敌手。” 木尊者摇头道:“不对,来人步履虚浮,分明负了伤,走!迎上去。” 话未落,僧袍疾拂,枯瘦的身子已凌空拔起,向农庄外掠去。 一尘道长急忙奔回房中,取了柄长剑,尾随追去。 郭长风也展开“百足身法”,悄悄跟在后面。 三人前后追随穿越阡陌,直趋正南方,奔行间,无形中便较量出彼此功力的深浅,只见木尊者僧衣飘飘,其速如飞,业已超前十余丈,一尘道长用尽全力,始终无法追上,郭长风则因一尘道长挡在前面,有力无处使,只能缓缓跟踪而行。 越过稻田,便是往荆州的官道,木尊者跨上官道,忽然停了下来- 尘道长这才飞步赶上,郭长风连忙停步,伏身稻丛之中。 不片刻,迎面传来零乱的脚步声,接着,出现十余条人影,踉跄奔了过来……这些人衣色杂乱,僧、道、俗家俱有,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都衣履不整,神情沮丧,分明都多少负了点伤。 走在最苗面的是个年约五旬的道人,肩上道袍破了一大片,头顶发髻也乱了,斜插一柄长剑,满脸没精打彩的样子。 郭长风认得这老道,就是堂堂华山掌教灵飞道长,不用说,后面十余人便是五大门派高手了。 木尊者看了直皱眉头,低问道:“灵飞道兄,莫非竟吃了那批幺魔小丑的亏?” 灵飞道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别提了,想不到咱们五大门派会栽这个筋斗,唉——” 一尘道长忙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金沙双雄哪来如此能耐?” 灵飞道长苦笑道:“金沙双雄若有这份能耐,倒也罢了,咱们偏偏败在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手中。” 木尊者一震,道:“噢?他是谁?” 灵飞道长道:“鄙人自称姓袁,面罩黑纱,穿一件麻衣,竟然练成了‘驭剑之法’,咱们一二十人。顷刻间都败在他剑气下。” 木尊者骇然变色,喃喃道:“姓袁?身穿麻衣?驭剑之法……” 突然用力摇了下头,说道:“武林中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那姓氏必然是假。” 灵飞道长道:“姓氏可假,驭剑之法却假不了,咱们栽了筋斗,也是事实。” 木尊者又摇摇头,道:“以气驭剑之法,谈何容易,老衲活了近百年,还没听过武林中谁练成了这种绝世剑术。” 灵飞道长恼了,大声道:“难道咱们吃了亏,受了伤,还吹牛说大话吓唬人不成?” 一尘道长忙道:“道兄先别心急,请将经过情形告诉咱们,大家参量参量,也许能知道那人的来历。” 灵飞道长道:“也世有什么好说的了,咱们依计行事,果然在蛮柯附近跟金沙双雄遭遇,当时一场激战,黑道中人伤亡逾半,金沙双雄也负了伤。眼看就要得手了,那姓袁的突然赶到,一手揽下这场血战……” 一生道长惊诧道:“就凭他独自一个人?” 灵飞道长道:“一个人就够了,他单人只剑,独战咱们十余高手,前后不到半盏茶时光? 咱们人人都被剑气所伤,只得败下阵来。” 木尊者凝目道:“道兄有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 灵飞道长道:“他身法快速无匹,闪掠腾移之际,随手发剑,光华应势而生,贫道只看见满场剑光纵横,冷不防就受了伤。” 木尊者缓缓颔首,道:“这么说来,越发不像御气驭剑之法了……” 灵飞道长道:“不是驭剑之法,那是什么?” 木尊者神色凝重地道:“老衲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功,却敢断言那绝非驭剑之法。” 灵飞道长道:“怎见得?” 木尊者道:“一个人若要御气驭剑,首须静心虑志,凝结全身真气作石破天惊的一击,发剑的时候。或巍然挺立,或盘膝趺坐,然后才能以意控气,以气驭剑,绝不可能再闪掠腾移。” 灵飞道长怔了怔,无词以对。 木尊者仰面长吁一声。接着道:“不过,此人能以单身只剑,顷刻间,连伤十余位高手,武功已算得出神入化了,可惜老衲却无缘亲自会会他。” 灵飞道长众人都赧然低下了头。 一尘道长低声道:“那人帮了金沙双推,必然也要旧雨楼襄阳,这儿是必经之路,咱们何不就在此地等侯,以逸待劳,试试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木尊者沉吟了一下,道:“道长怎知他一定会来?”- 尘道长道:“贫道料想他既然插手帮助金沙双雄,分明也志在夺取金丹秘方,必定非往襄阳不可。” 木尊者神色微动,点点头道:“好,咱们就等着他。” 一拂僧袍,大步走到路旁一块青石边,盘膝坐了下来。 一尘道长却并无联手待敌的意思。 径自和各派高手遇到一丈以外。 夜色如墨,官道笔直向南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木尊者面南趺坐,手持念珠,俯首垂目,默默低诵着佛号,显得很有耐心的样子。 郭长风藏身在田梗,却暗捏着一把冷汗。 他脑中还清晰记得那夜在北门城楼上的情景,当自己负伤穿窗进出的刹那间,瞎姑尾随疾追,危机间不容发,若非那及时出现的剑气光华,自己几乎脱不了身…… 事后,林元晖也推断那光华并非“驭剑之法”,而是一种名叫“残月斩’的暗器。 各大门派高手是否就伤在“残月斩’下? 难道那位使用独门暗器“残月斩”的高人还在世上? 抻或“残月斩”已经另有传人? “灵飞道长说那人脸垂面纱,身着麻衣……这种打扮。不就是七贤楼客栈中,那位肌肤溃烂流脓,被三目血蝇吸吮的神秘客人吗?” 莫非那人不是毒魔君蓝彤,却是“残月斩”? 再不然,或许‘残月斩”和毒魔君蓝彤,本来就是同一个人……郭长风意念飞驰,正揣测不透,官道上突然传来了“沙抄”脚步声。 灵飞道长等人惊悸色变,沉声道:“大师,是那厮来了!” 木尊者轻轻一挥手,道:“诸位暂且退后,让老衲独自会会他。” 其实,没等他交待,灵飞道长等人早已自动退到三丈以外了。 官道上徐徐出现一条人影,黑纱覆面,身着麻衣,两只宽大的衣柚下垂过膝,身上却未见携带兵刃。 郭长风急忙凝聚目力打量,只觉那人除了一件麻衣和客栈中神秘客人依稀有些许相似之外,却无法断定是否同一个人。 皆因他脸上戴着面纱,他的手中少了一柄银鞘鸳鸯剑,身旁更没有口檀木箱子…… 那麻衣人走得很慢,不时左顾右盼,好像在欣赏夜景似的,分朋看见木尊者坐在路旁,灵飞道长等人也停立在数丈外,仍然缓步前行,恍若无睹。 渐行渐近,木尊者突然长身而起,低喧一号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麻衣人一顿停步,回头望了望,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道:“老和尚,你是在距我说话吗?” 本尊者冷冷道:“不错,此地别无他人,老衲已经等候施主很久了。” 麻衣人道:“你等我干什么?我穷得这样,难道你还想跟我化缘?” 木尊者低喝道:“老衲不是化缘来的,而是向施主讨一笔债。” 麻衣人说道:“讨债?我什么时候欠了你的钱啦?” 木尊者冷笑一声,道:“施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衲木尊者,现为少林寺达摩院长老……” 麻衣人道:“我不认识你是什么尊者,也没欠过少林寺香火钱,老和尚,你一定认错人了。” 木尊者道:“是吗?施主不久前在蛮河附近,剑伤五大门派高手,难道也是咱们认错人?” 麻衣人道:“这话是谁说的?我一辈子没跟人打过架,见了刀剑就发抖,老和尚,你可千万别信口胡诌,出家人说假话,是要下地狱拔舌的。” 木尊者叫道:“大丈夫敢作敢为,施主以为装疾扮傻就能蒙混得过去么?” 回头对灵飞道长道:“诸位道兄,刚才出手伤人的,可是这位施主?” 灵飞道长等人异口同声道:“没有错,就是他。” 麻衣人急了,大声道:“你们都疯啦,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干嘛这样血口喷人?” 木尊者道:“施主一定不承认,这也简单,你把覆面黑纱取下来,让咱们看看你的容貌。” 麻衣人连忙举手按住面纱,疾退了三四步,道:“不行,我脸上不大好看,才用面纱遮住,你身为出家人,为什么要揭人家隐私?” 木尊者冷笑一声,道:“咱们没有功夫跟你噜苏,你若不肯自己动手,老衲就得罪了。” 话落,大袖一拂,五只枯瘦手指,由袖中伸出,屈指如钩,向麻衣人迎面迅疾抓到。 麻衣人双手掩面,回头就跑,大叫道:“救命啊,和尚要打人啦……” 刚跑出七八步,木尊者如影随形一步赶上,五指疾落,早扣住了他的肩头。 麻衣人腿一软,扑跪在地上,两手却紧按着面纱不肯放松,叫道:“和尚。求你饶了我,千万别揭开我的面纱,我这张脸实在见不得人……” 木尊者甫出手,就轻易扣住了对方肩头,不觉怔了怔,当时未及细想,右手斜斜一挥,拍开麻衣人的双臂,一把掀起了面纱…… 当他低头一看,不由愕了 敢情那人满脸大坑套小坑,竟是个麻子。 不仅麻,面且五官奇丑无比,残眉,斜眼,大爆牙,外加一个朝天蒜头鼻……那模样,就像一张石榴皮,又被人踩了一脚。 那麻脸丑汉显然不会武功,肩头曼制,浑身软软的犹如一堆烂泥,却瞪着一双斜眼,对木尊者怒目而视,怨毒地道:“和尚,你看清楚了吧?人长得丑,却没有招惹谁,你凭什么要我当众出丑?” 木尊者道:“你是谁?” 麻脸丑汉大声吼叫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逞强,动手欺侮人?” 木尊者虽是少林寺一代高僧却被问得目瞪口呆,答不出话来。 麻脸丑汉又道:“我就住在前面七里坡,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跟我-同去问问看,谁骗你就是孙子王八蛋……” 木尊者有些半信半疑,道:“那么,老衲问你,你这件麻衣从何来?” 麻脸丑汉道:“这话可真新鲜,我家里穷,难道你还叫我穿绸缎绫罗不成?” 一句话,又把木尊者问得傻了眼。 他想了想,说道:“老袖再问你,半夜三更,你不在家中睡觉,而往什么地方去?” 麻脸丑汉道:“咦!你可越问越玄了,这是往襄阳的官道,我要去襄阳做工求生活,哪天不早晚走两次往返,你管得着吗?” 别看这汉子又麻又丑,词锋却咄咄逼人,一句一个钉子,直把个堂堂少林高僧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灵飞道长等人,也渐渐围了过来。 木尊者沉声道:“诸位请再看看仔细,刚才出手伤人的真是他吗?”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确定。 灵飞道长叹口气,道:“从面纱和麻衣着,的确就是此人,可是,咱们没有见过他的面貌,而这人好像不会武功……也许是咱们认错人了……” 麻脸丑汉道:“这话就对啦,连他们都承认认错人了,老和尚,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木尊者毕竟是正道中人,自知理屈,便想松手…… “且慢!” 一尘道长突然低声道:“此人穿着麻衣,或许是巧合,面垂黑纱,却是令人可疑,咱们得详细盘查,不能轻易就将他放了。” 木尊者道:“道兄的意思”- 尘道长道:“七里坡高此不远,咱们何不将他押回农庄去,看看可有人认识他……” 正说着,黑暗中又传来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官道上又出现一个人,身着麻衣,面垂黑纱,由南向北施施而来。 这人的装束,跟黑脸丑汉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肩后背一支狭长形的东西,那东西外缠布条,长约三四尺,分明一柄长剑。 各派高手都骇然变色,各撤兵刃,纷纷散开……那麻衣人一见,也远远地就停了脚步。 灵飞道长急道:“就是这厮,这一次可不会错了,大师千万要小心……” 木尊者已松了麻脸丑汉,手持念珠缓步迎上前去,一面低声道:“大家不必慌乱,老衲要先探探他的来历。” 他功力运集全身,一步一步迎着那人走去,谁知刚走近不过七八步,那麻衣人突然惊吁一声,回头就跑…… 木尊者怔了怔,沉声喝道:“孽障,你还想逃吗?” 袍袖猛挥,洒步直追了过去。 他一追,各派高手也齐声呼喝,纷纷尾随追赶…… 这时候,麻脸丑汉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拾回面纱,一面对郭长风藏身处咧嘴一笑,喃喃道:“戏快要散场了,看戏的也该走了,人生本如戏,别忘了自己也在戏中。” 说完,迈开大步,向北而去。 从他移步的轻盈迅捷,身法的从容美妙,赫然竟是一位武林高人。 郭长风心中一动,再想跟踪,已经失去了他的人影。 而官道另一端,麻衣人没跑多远,已被木尊者飞步赶上,只见他急急扯下面纱,扑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颤抖着道:“诸位英雄饶命,小的是前面七里坡的赵二愣子,这都是刚才那人给了小的一两银子,叫小的这样打扮的…… 看他面貌,才二十来岁,果然是个傻不愣登的庄稼汉子。 再夺下他背后狭长形的东西,原来是一根缠着布条的木棒。 木尊者气得一跺脚,道:“咱们都瞎了眼睛,竟中了那厮金蝉脱壳之计。”- 尘道长却道:“那厮武功既然很高强,为什么不肯跟咱们较量一下,居然用这种手段,只求脱身?” 木尊者道:“这道理你还不懂吗?想必那厮自忖已被老衲拆穿了他‘驭剑’的玄虚,真要动手较量,未必有把握取胜,何况,他纵然自己能突围脱身,金沙双雄和负伤的黑道中人也无法顺利通过,所以借着跟咱们纠缠的机会,让金沙双雄绕路去了襄阳。 一尘道长切齿作声道:“此人不仅武功高强,更机诈百出,若不早些除去,迟早终是咱们正道门派的劲敌。’ 木尊者点点头,道:“诸位返青牛宫,今夜发生的事,暂且不可让秦天祥知道,一二日后,咱们再采取行动。” 一尘道长愕然不解道:“大师要去何处?” 木尊者道:“当前形势,以咱们五大门派力量最弱,老衲决定飞谕增调高手驰援,用本寺‘罗汉飞钹大阵’对付强敌,一二日内,定可赶到。” 一尘道长大喜,阿谀地道:“武当门下绝对倾力追随麾下,以大师马首是瞻,咱们在青牛宫引颈企待,只盼大师佛驾早莅。” 木尊者微一颔首,作别自去。 郭长风最看不惯这种小人嘴脸,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抽身离开了田埂…… ※※※ 回到寂寞山庄,天已大亮。 田继烈迎着道:“适才得到消息,金沙双雄已经旧雨楼襄阳,同行只余七八人,而且都受了伤,我本想让他们来庄内调养,又恐被秦天祥发觉不方便,因此仍嘱他们暂时住在七贤楼客栈里……” 郭长风道:“这样安排好,我原意是想让他们不要被玉佛寺利用,才虚构‘护丹会’,希望将黑白两道高手诱往荆州,避免卷入是非,谁知一番苦心,终成泡影,反而使他们最先遭到伤亡。” 田继烈慨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这场劫数已经注定,人力终难挽回。” 郭长风道:“现在,五大门派已被秦天祥收买,木尊者更决心增调寺中高手驰援,襄阳城恐难免一场惨烈血战,咱们必须加快进行,将那条男用香罗带提前拿到手才行。” 田继烈道:“这种事,岂能操之过急,总得等邓兄有了把握,才好下手。”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请吕兄协助,不知是否较有把握呢?” 吕-笑笑,道:“并非在下推诿,沦功夫,敞会主胜我十倍,他若没有把握得手,加上我也等于白费,郭大侠还是耐心多等几天的好。” 郭长风喟然道:“我只担心这段时间会发生意外变化,如今,秦天祥和玉佛寺双方都好像按兵不动,实则各运心机,都在暗中布置,随时可能发生突变。” 田继烈道:“我想,秦天祥既然通过柳寒山企图收买五大门派,玉佛寺方面也绝不会没有行动,自从杨百威下毒失败,怎么竟未见进一步动向?” 郭长风道:“这正是令人可疑的地方,以大悲师太谋划之精,岂肯坐等咱们替他盗取罗带,或许” 话音未毕,突见林百合神色慌张地奔了进来,气咻咻道:“不好了,凤珠逃走了……” 这消息,好似晴空一声霹雳,厅中三人骇然变色。 郭长风忙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不是由樱儿专责看守着么?怎会被她脱逃了呢?” 林百合一面喘气,一面道:“樱儿被他们制住穴道,直到天亮我起身时,才发觉。” 郭长风道:“他们?难道另外还有人潜入庄中接应不成?” 林百合摇头道:“不是外面有人接应,是我爹爹帮助她逃走的……” 郭长风更惊,道:“令尊怎会帮助她脱逃?” 林百合焦急地道:“唉!这话一时也讲不清,叫我怎么说呢……” 田继烈道:“事情既然已发生了,急也没有用,你先坐下来平静一下,再慢慢告诉咱们经过的情形。” 林百合道:“可是,现在连爹爹也跟她一同走了,樱儿也随后追了下去,咱们得赶快想个应变驰援的办法才行!” 三人听说林元晖也跟凤珠一同逃了,越发震惊,偏偏林百合又太心急,语句慌乱,说不出个头绪来。 田继烈摆摆手,道:“好!你快问吧!” 郭长风略一沉吟,说道:“据你所说,那凤珠并非自己脱逃的,而是令尊私放了她?” 林百合道:“正是。” 郭长风道:“那么,樱儿的穴道也是被令尊所制了?” 林百合道:“不错。” 郭长风道:“这件事,发生在昨天夜晚,但直到今晨天亮,你才发觉,而且,令尊在私放了凤珠以后,自己也跟她一同离开了寂寞山庄,对吗?” 林百合道:“对!对!” 郭长风眉峰微皱,道:“令尊这样做,想必有他的理由和目的,他有没有留字或留话向你解释呢?” 林百合答道:“他没有解释,只是告诉樱儿,叫咱们不必寻他,更不必追赶,如果秦天祥要见面,就用替身暂时敷衍一下……” 郭长风接口道:“他真是这样对樱儿说的话?” 林百合道:“是的。” 郭长风道:“他有没有提到田老爷子和我?” 林百合道:“没有特别提到。他只是要樱儿告诉我们,不必担心他的安全。” 郭长风道:“在他释放凤珠以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譬如叫你们离开,独自跟她私语密谈之类……” 林百合道:“是的,咋天晚上,他就趁咱们在楼下吃饭的时候,独自跟凤珠谈了很久。” 郭长风点点头道:“这就不错了。” 随即长身而起,对田继烈和吕-道:“我和百合进城去一趟,这件事务须守秘不能对外声张,更不能让秦天祥知道。” 田继烈道:“林庄主分明受了凤珠的蛊惑,已经落在大悲师大手中,你们这样寻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郭长风道:“不要紧,咱们去只是想接樱儿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田继烈仍不放心,道:“一定要去,也得多派人来接应,以防万一。” 郭长风道:“大悲师太要的是香罗带,东西未到手绝对不舍做出过激的事。” 于是,带着林百合由后庄越墙而出,直奔襄阳! 进城以后,郭长风直接来到老福记钱庄,只见门上“暂停营业”的字条已经撕去,但因时间还早,店门犹未开启,再转到后巷,也平静如常,看不出樱儿曾经来过的迹象。 林百合道:“咱们上次来过之后,那老尼姑一定已经搬家了。” 郭长风道:“不错,大悲师太当然不会留在这儿,但这家钱庄是玉佛寺的产业,应该查问得出消息。” 林百合道:“既然这样,咱们何不也捉他几个人回庄去作为人质?” 郭长风笑笑,道:“这种人,便是捉回去一百个,老尼姑也不会心疼,咱们还得管他吃住,那有多么麻烦……” 微顿,接着道:“你在后面巷子外等着,我去前面叫门,如果看见有人从后门出来,不必拦阻,只要悄悄跟着他,查明他到过什么地方就行了。” 林百合点头答应,自去隐藏。 郭长风仍旧绕回前面大街,举手拍门,叫道:“有人在吗?客人上门来啦。” 不片刻,店门上启开一个方孔,一个伙计模样的小伙子凄在孔中问道:“找谁?什么事?” 郭长风道:“找你们彭管事,我是客户,来提银子的。” 那伙计道:“对不起,现在还没有开市营业,请你等一会再来吧!” 说着,便想掩上门孔。 郭长风一抬手,用一根手指头轻轻顶住了门上方孔,笑道:“伙计,你可别替东家怠慢了客人,我在你们钱庄里存的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伙计道:“但现在才天亮,店门未开,他还没有起来……” 郭长风脸上一沉,低喝道:“那就把店门打开,去叫他起来,听清楚了吗?” 天下钱庄银号的伙计,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势利样子,欺善怕恶,习久成性。 郭长风变了脸,伙计也变了脸,郭长风是由笑而怒,那伙计是由冷淡傲慢,变得恭顺有礼了。 他那不耐烦的脸上,忽然堆满阿谀的笑容,轻轻问道:“老客,你贵姓?小的好替你通报……” 郭长风冷冷道:“用不着问我姓名,你去叫彭长发出来,他自会认识我。” 那伙计连声道:“是!是!” 门内有人接口道:“是,是谁啊?” 伙计一回头,喜道:“管事,你起来啦?这儿有位客人要见你。” 小方孔内换了一张脸,正是彭管事。 郭长风扬起脸道:“怎么?还认识我吗?” 彭管事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郭爷,稀客!二顺子,还不快开门。” “伊呀”声中,店门启开,彭管事身上仅穿着一套内衫,躬身含笑迎客。 郭长风举步跨了进去,大马金刀向柜台上一坐,二顺子忙着奉烟倒茶。 彭管事道:“郭爷一大早光临,想必有事,我这就去换件衣服……” 郭长风伸手拦住道:“不必,我只是来打听一个人,话说完就走,用不着虚礼。” 彭管事道:“郭爷想找谁?莫非又是打听上次替你订房间的那位客人?” 郭长风笑着摇摇头,道:“这一次找的不是客人,是你们的东家。” 彭管事道:“可是,敝东家并不在襄阳……” 郭长风道:“那没关系,见见前两天住在贵店的几位玉佛寺的师太也成。” 彭管事怔了怔,忽然笑道:“噢!你是问那几位老师太?” 郭长风道:“不错。” 彭管事道:“郭爷来得不巧,她们只是敝东家的朋友,来襄阳暂时寄住在小店里,只住了两夜,如今已经走了。” 郭长风道:“去了哪儿?” 彭管事赔笑道:“道……我就不大清楚了,她们是出家人,行无定向,想来不是回来处去,就是往别处云游去啦。” 郭长风四面望了望,道:“真的这么不巧?偏偏我有重要消息告诉她们,她们就先一步走了?” 彭管事道:“郭爷有什么重要消息想告诉她们?” 郭长风道:“是为了一件她们托我寻觅的东西……” 说到这里,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人已经走了,说也无益,我还是回去吧!” 彭管事忙道:“如果事情很重要,郭爷不妨告诉我,我可以转告敝东家,或许敝东家知道她们的去处。” 郭长风摇摇头,道:“我看不必了,她们是出家人,云游四海,去无定向,就算能找到她们,时间也来不及了。” 站起身来,拱拱手,告辞欲走。 彭管事急忙挽留道:“郭爷请稍待片刻,我叫二顺子去后面问问贱内,她们女人常在一起闲谈,也许已经提到要去什么地方。” 其实,郭长风早已看见他正向伙计二顺子施眼色,只是假作没有看见,随口道:“也好,那就麻烦快些去向问,我还有要紧事,没法久等。” 彭管事连连向二顺子挥手,道:“听见了吗?快去问你师娘,如果知道那几位师太的去处,赶紧来回话,郭爷有重要事在这儿立等消息。” 二顺子应诺着如飞而去,彭管事又忙着延坐奉烟,殷勤招待,亲自陪伴郭长风闲谈家常…… 大约足有顿饭之久,才见二顺子满头大汗回来,说道:“师娘说,那几位师太临走时,曾经留下一个地址,无奈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再也找不到……” 彭管事顿脚道:“真该死,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顺手乱放呢,这不是误了事啦吗?” 二顺子道:“不过,师娘又说,那几位师太告诉过她,就这一二日内,还会再回襄阳来,如果郭爷要见她们,不妨留下住址,等她们一回来就去通知郭爷。” 彭管事道:“嗯!这倒也是个办法,郭爷,你现在住在哪一家客栈?留个地址给我,一有消息,我就去拜访。” 郭长风笑了笑,道:“不敢当,这两天我恰好有事要去一趟樊城,既然如此,等过一二日我再来好了。” 彭管事道:“郭爷若有话要留告,可以预为转达。” 郭长风道:“不必,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得当面亲自告诉她们。” 说着,起身告辞。 彭管事亲自送到门口,再三叮咛,依依而别。 郭长风转过街角,回头未见人跟踪,立即加快脚步绕去后巷…… 林百合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望见郭长风,急忙迎了过来。 郭长风低声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林百合连连点头,道:“真被你料中了,刚不久,一个伙计鬼鬼祟祟从后门演出来,我一路跟踪,那家伙竟去了一座尼庵。” 郭长风道:“在什么地方?” 林百合道:“离北门城楼不远,地点很冷僻,规模也不大……” 郭长风道:“你有没有被人发觉?” 林百合道:“没有啊,我很小心,只远远监视,连庵门都没有敢走近。” 郭长风颔首道:“好!带路。” 两人径奔北门,在邻近城门一条小巷中,果然找到了那座名叫“白衣庵”的尼寺。 郭长风纵目打量,只见那白衣庵地幅狭窄,规模颇为简陋,共仅前后两进房舍,寺门半掩着,门口有道朱红漆的矮栏杆,里面就是正殿,再往后,木屋数楹,便是禅房,看来冷冷清清,根本没有什么香火。 林百合跃跃欲试,道:“郭大哥,咱们进去吧?” 郭长风摇摇头道:“不要鲁莽,这地方可能只是个传讯的所在,你在外面稍候,让我先进去试探一下。” 林百合道:“不,我要跟你一块儿进去,咱们来拜佛的,不是很好吗?” 郭长风想了想,道:“可是,你得把兵器藏起来,哪有进庙里拜佛还带刀剑的道理。” 林百合忙道:“这容易。” 她解下佩剑,一长身,攀在庙门上框,将长剑轻轻放进“白衣庵”三字匾额背后,飘然落地,亲热地挽着郭长风的胳膊。笑道:“行了,走吧!” 郭长风推开木栏杆跨了进去,扬声道:“庵里有人吗?” 连叫两声,不闻回应。 林百合低声道:“别叫了,咱们进去再说。” 两人并肩进了正殿,抬头一看,林百合突然满脸绯红,急急低啐道:“该死!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郭大哥,咱们快些出去……” 郭长风诧道:“为什么?这地方有什么不对?” 林百合低着头道:“别问嘛,咱们快走,你不走我可要先走了。” 郭长风道:“这不是奇怪么,叫你别进来,你偏不肯,现在才跨进殿门,又催促着要走……” 林百合急了,用手指了指殿上神像,道:“谁知道这儿供的是这种菩萨嘛。” 郭长风仔细看那框中的神像,原来是尊女菩萨,怀里抱着婴儿,左右有金童玉女,佛框上方一幅横额,写着“有求必应”。 敢情这是座“送子观音”的塑像。 郭长风虽然了解她羞急的原因,却不能让她退下去,反而挽紧她的手,低语道:“来不及走了,快装得自然些……” 不知何时,殿角出现一名中年女尼。 那女尼身着白色袈裟,面貌倒颇端正,只是眉目含着几分轻佻意味。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郭长风和林百合身上滴滴直转,嘴角微弯,似笑非笑地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来烧香许愿的么?” 郭长风忙道:“不错,我们是……” 女尼接口道:“我们这儿的送子娘娘最灵验,两位施主既然特地到这儿来烧香求神,不用说,定是一对小夫妻了。” 郭长风道:“这” 他本想否认,但转念间,又改口道:“是的,咱们夫妇俩听说……唉哟?嘿嘿……听说贵庵的菩萨很灵验,所以……唉哟……特地求求菩萨……唉哟……” 林百合连脖子都红了,又不得不承认,羞急之下,只得狠狠扭了郭长风三个“唉哟”,以示无言抗议。 那女尼笑道:“这位娘子年纪太轻了,夫妻求子,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 郭长风也笑道:“咱们新婚不太久,内子脸薄,师太别见笑,嘿嘿……” 这一次,林百合没有再“下手”,因为她已经羞得连力气也没有了。 那女尼又上下打量了一道,道:“两位施主很年轻嘛,既然新婚不久,又何必如此性急?” 郭长风忙道:“并不是咱们性急,是……是……” 女尼道:“噢,我明白了,八成是老太爷,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对吗?” 郭长风道:“对!对!……啊!不是的,家父母去世得早,是家岳父急于想抱外孙。” 林百合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真恨不得有个地洞赶快钻进去,然而,急归急,气归气,却无法阻止。 那女尼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老年人,都巴望早些抱孙子,外孙也是骨肉,这也是情理中的事……” 话音微顿,又说道:“不过,两位施主是专程求佛,怎么没有准备香烛带来呢?” 郭长风没想到这一点,几乎被她问住了。 幸亏他反应快,忙道:“咱们来得太匆忙,已经走过几座寺庙,准备的香烛不够,都用完了,请问贵庵是否可代咱献上几炷香,等一会咱们多捐点油钱?” 女尼沉吟一下,道:“好吧,出家人与人方便。两位施主请参拜菩萨,我替你们上香。” 于是,点燃香烛,击动钟鼓。 郭长风装得像真的一样,顶礼膜拜,一派虔诚,林百合无奈,只得跟着下跪参拜,心里也不知是羞是喜…… 拜罢菩萨,郭长风还摇动签筒,抽了一支签。 那女尼看了签文,笑道:“恭喜二位施主,这是支上签,不仅菩萨有求必应,这位娘子也已经梦熊有兆了。” 梦熊有兆,就是说林百合已经怀了身孕,而且将会生个儿子。 林百合终是个黄花闺女,再压制自己,也忍耐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子,怒目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女尼道:“咦!灵签上是这样显示,贫尼说的是实话,这位小娘子为什么生气呢?” 林百合瞪了郭长风一眼,恨恨道:“都是你闹出来的这些花样,害人受这贼尼姑的戏弄,难道你以为她真不知道咱们是谁?” 那女尼阴恻恻笑道:“怎么?莫非你们不是夫妻……” 林百合叱道:“贼尼姑,你少跟姑娘装蒜,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话音刚落,飞起一拳,向那女尼当胸擂去。 那女尼轻轻一旋身,避开了拳势,冷笑一声,道:“佛门静地,岂是你撒野的所在。” 口里说着,双掌翻飞,也还了两招。 林百合道:“郭大哥,这贼尼姑尾巴已经露出来了,还不出手等什么……” 谁知郭长风既无反应,也没有回答。 林百合奋力攻出两拳一掌,急忙回头,却发现郭长风抱着签筒,业已昏迷倒在地上。 这一惊,不由浑身冒冷汗 但郭长风刚才还好端端地,什么时候竟中了暗算? 林百合遑然四顾,突然领悟那神案上的香烛烟雾升腾,杂着一股轻微的辛辣气味。迷香! 可惜,她发觉得太迟了,心里虽然省悟,脑海中已昏昏沉沉,意识逐渐模糊涣散……她很想拼命支撑着,设法带了郭长风一同逃走,无奈力不从心,身体一阵摇晃,也“砰”然倒地。 那女尼哈哈笑道:“饶你奸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堂堂魔手郭长风不过如此。” 举手轻击三下,佛殿后应声转出四名尼姑。 其中两人身着白色袈裳,年纪都很轻,面貌姣好,举止妖娆。 另外两名老尼却是麻姑和瞎姑。 先前那中年女尼得意地笑道:“我还以为郭长风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也稀松平常,三支迷香就摆平了。” 一名年轻白衣女尼也掩口笑道:“师姐亲制的这种‘销魂蚀骨香’,什么时候失过手? 尤其是对男人家,那真是万试万灵。” 另一尼姑道:“可不是吗?凡是踏进白衣庵的小伙子,不替咱们留下几个儿子休想活着走出庵门去,不然,咱们供的送子娘娘哪儿来儿子送给人家?喀嘻嘻……” 几个淫尼正说得眉飞色舞,瞎姑却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且别得意太早,郭长风花招程多,未必如此轻易上当。” 中年女尼道:“人已躺在这儿,难道还假得了?老大姐,你也疑心大重啦。” 瞎姑道:“你最好亲自试试。看他是否真的已经昏迷,只是人躺在地上,还来不了准。” 中年女尼笑道:“试试当然可以,不过,我得请教老大姐,你们捉住郭长风,准备将他怎样处置呢?” 瞎姑道:“家师令谕,本不让咱们招惹他,这是他自己寻上门来,咱们作不了主,须等家师回来才能决定如何处置。” 中年女尼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姐妹三个有点小小请求,不知老大姐可肯答应?” 瞎姑道:“你说说看。” 中年女尼道:“咱们的意思嘛,反正老菩萨不在襄阳,一天半日也许不会回来,在这段时间内,二位老大姐何不行个方便” 瞎姑轻哦一声道:“敢情称是看上了郭长风?” 中年女尼吃吃笑道:“不是我,是我这两个师妹,她们年纪轻,没见过世面,听说姓郭的又是个大行家……所以……二位老大蛆就算行行好,反正姓郭的闲着也是闲着……” “不行。” 瞎姑脸一沉,摇摇头道:“家师吩咐留下郭长风还有大用,不能任你们糟蹋,万一闹出意外,谁能负责?” 中年女尼道:“我负责,绝对不会出意外,这姓郭的壮得很,又是情场老手,说不定,咱们姐妹还不够他的‘下饭菜’哩。” 瞎姑连声道:“不行!不行!你们三个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蝇虫,再壮的男人,到了你们手里还想活命?” 中年女尼央求道:“老大姐,何必这样说,咱们虽不是玉佛寺门下,也替老菩萨出过力,建过功,你就权当犒赏咱们一次如何……” 忽听一人接口笑道:“瞧这话说得多可怜,好吧,就把我赏给你们了吧!” 说这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殿上站着的加躺着的只有一个男人。 郭长风! 三名白衣庵的淫尼齐声惊呼,回头便跑…… 郭长风笑道:“别跑啊!怎么不领犒赏就跑了?” 笑语中,签筒微抖,三支签电射而出。 三个淫尼分由三个不同方向逃跑,那三支竹签也像长了眼睛似的,分头激射,各奔一人。 结果,三个风流尼姑一个也没逃掉,每人背心插上一支竹签,全都黯然倒地。 她们只知道郭长风是情场老手,却忘了郭长风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职业杀手未必会调情,情场老手却很可能会杀人。 瞎姑和麻姑既不惊慌,也没有逃走,似乎对郭长风的“复苏”早在意料中。 郭长风对瞎姑也深怀戒心,竹签出手,立即挺身跃起,同时从神案上取了一碗净水,将林百合救醒…… 在解救林百合这段时间,他紧挟着签筒始终不敢释手,但瞎姑和麻姑只是静静在一边,并无出手的意思。 林百合清醒过来,郭长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微笑道:“两位师太失掉机会了,刚才你们若同时出手,在下自问毫无把握全身而退。” 瞎姑道:“咱们根本没有打算要出手,否则你还能躺在地上装死么?” 郭长风笑道:“这么说,在下应该多谢两位的成全了。” 瞎姑道:“那也不必,咱们只是奉了老菩萨令谕,在你没有履约取来香罗带之前,暂时留下你的性命。” 郭长风道:“既然老菩萨还记得咱们之间有约,为什么又唆使凤珠带走林庄主?这难道不是毁约?” 瞎姑冷冷道:“那是阁下毁约在先,你答应了老菩萨,用香罗带交换公孙茵,就不该再胁迫凤珠仍以假讯蒙骗咱们。” 郭长风道:“老菩萨既已跟在下约定限期以物换人,为什么又暗存二心令凤珠杀杨百威?” 瞎姑道:“杨百威脚踏三条船,存心投机取利,死有余辜,咱们杀了他,也等于替寂寞山庄除去一名内奸,有什么不好?” 郭长风道:“他身为寂寞山庄总管,是否应该除去,那是寂寞山庄的事,用不着玉佛寺来越俎代庖。如今凤珠更四无顾忌,将林庄主劫走,显然老菩萨是没有诚意要跟郭某人如约履行了。 瞎姑冷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林庄主完全是自愿随凤珠出走,咱们既未强迫劫持他,也没有教唆凤珠这样做,至于是否有诚意履践约定,那得看你郭大侠如何决定了,秦天祥现在住在寂寞山庄中,你若有诚意盗取香罗带,为什么迟迟不肯下手?” 郭长风道:“秦天祥才到了几天,纵要下手,也得有机会,何况,我和老菩萨约期五天,现在并未届满。” 瞎姑道:“你最好仔细算一算,今天已经第四天了,香罗带迄今仍在谁的手中?” 郭长风毫不迟疑道:“我自有把握如期将香罗带弄到手,但你们必须立刻放回林庄主。” 瞎姑摇摇头,道:“抱歉得根,林庄主离庄全系自愿,跟玉佛寺无关,再说,他也不在襄阳……” 郭长风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第二十七章 瞎姑道:“不知道。咱们根本没有见到他,只不过,老菩萨交待说,你若能如期取得香罗带,林庄主和公孙首都会安全无恙,否则……” 郭长风道:“我若如期取到香罗带,咱们怎样联络?” 瞎姑沉吟了一下,说道:“限期明天届满,总共只有两天两夜时间,你真有把握?” 郭长风道:“那是我的事,现在我只请问咱们约定在什么地方见面?” 瞎姑道:“咱们会把见面的地方留信在老福记钱庄,你若取到罗带,随时去那儿联络,只要将罗带给彭管事过目,他就会给你信函,届时,你带着东西,咱们将带着人,照信上地址晤面交换……” 郭长风道:“且慢,你说的人,是指哪几位?” 瞎姑道:“自然是林元晖和公孙茵,如果你坚持连吴姥姥也算在内,也没有什么不行。” 郭长风道:“还有一个。” 瞎姑道:“谁?” 郭长风道:“丫环樱儿,她追踪林庄主和凤珠,想必也落在二位手中了。” 瞎姑轻哦一声,笑道:“是那冒失丫头吗?不错,她正在后面禅房里,你们现在就可以将她带走,不必等到交换的时候了。” 说完,和麻姑双双腾身掠起,飞落庵门外…… 郭长风目送两人去远,才放下签筒,带着林百合匆匆转入殿后,果然在一间禅房内找到了樱儿。 可是,樱儿却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穴道也未受制,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起,竟像中了邪一般。 林百合吃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那瞎尼姑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郭长风道:“别忙,让我试试。” 他伸出五指,在樱儿眼前晃了晃,又捏开她的下颚,伏身嗅嗅口中气味…… 忽然低声喝道:“樱儿,站起来。” 说也奇怪,樱儿听了这简短的吩咐,竟然如奉纶音,一挺身,从床上站起来。 郭长风喝道:“往前走!站住……” 樱儿两眼直视,如言施行,叫她走就走,叫停就停,神情痴呆宛若一具傀儡。 林百合瞠道:“她……她怎么了?” 郭长风叹了一口气,道:“她已经被灌‘失魂酒’,从此只能听命行事……” 林百合骇然道:“这该怎么办呢?” 郭长风摇摇头,道:“仅有的一粒解药,已经给了杨百威,只有暂时带她回庄去,等香罗带到手再想办法。” 林百合恨恨道:“那瞎尼姑真可恶,既肯放她回去,为什么又给她吃下失魂毒酒……” 郭长风道:“她这样做,不外含着威胁之意,如果咱们不能如期取得香罗带,令尊和公孙姑娘也将遭到同样的命运。” 林百合道:“郭大哥,限期就在明天,你真有把握吗?” 郭长风仰面长吁,苦笑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咱们已经处处落在下风,现在已不是有投有把握的问题,而是非办到不可了。” 林百合也深深体会到情势的严重,轻叹一声,默默垂下头去。 好在樱儿虽然中毒失魂,仍能在简短口令下行动。 只是,三人走出自衣庵时,步履都是得同样沉重…… ※※※ 就在三人离去后不久,白衣庵内又鱼贯走出两个人。 前面一人,正是百步神拳应飞;后面一位,竟是红石堡主秦天祥。 应飞以手捋须微笑着道:“果不出秦兄所料,这件事全是姓郭的小辈在幕后作主捣鬼。” 秦天祥冷哼了一声,道:“可惜今天没见到那位玉佛寺的‘老菩萨’,此人居然能将当年魔君蓝彤的两名妃子收归座下,又能使郭长风俯首听命,分明不是等闲之辈……” 应飞低声接遭:“尤其她竟然也知道罗带的秘密!” 秦天祥点点头,道:“不错,所以咱们得好好会一会她。” 应飞道:“刚才郭长风曾答应那瞎尼姑,今明两天之内。要盗取秦兄的罗带,咱们可得加意提防……” 秦天祥傲然一笑,道:“让他来吧,这两天,咱们扫榻以待,只怕他不来。” 正说着,巷口人影一闪,花蜂柳寒山轻轻掩了进来。 应飞忙问道:“怎么样?摸清她们落脚的地方了?” 柳寒山一面抹汗,一面喘着气,道:“好险!好险!那贼尼姑眼睛虽瞎,竟然比鬼还精灵,若非我溜得快,险些脱不了身……” 应飞沉声道:“我问你有没有摸清她们落脚的地方,谁要听你这一大堆废话!” 柳寒山急忙赔笑道:“我这就正要说到跟踪的结果了,如果没摸清她们的去向,我还有脸回来?” 应飞不耐烦地道:“那就快说。” 柳寒山连声应诺,道:“我跟踪她们直出北门,眼看她们上了一艘小船,便也雇船随后盯梢,谁知瞎尼尼姑好像发觉有人跟踪,竟吩咐小船在河中兜圈子,趁个空隙,忽然又回头靠岸,弃舟登陆,我急急追上岸时,两个尼姑却在僻静处等着准备联手对付我,所以……所以……” 应飞道:“所以你就逃回来了,是不是?” 柳寒山忙道:“不!不!当时我怕暴露形迹,所以没敢继续跟踪……不过,我曾躲在暗处偷看,亲眼见她们又上了船,直向樊城驶去,想必她们落脚处一定就在樊城无疑了。” 应飞冷哼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根本不知道她们落脚的地方?” 柳寒山道:“我已经查出了她们往樊城去了,只因为急于回报,才无法跟到樊城去,何况,堡主一再交待,不可泄露了形迹……” 应飞低喝道:“亏你还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这种结果,你还有脸回报?” 秦天祥摇摇手,道:“那瞎尼姑一身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也难怪柳老弟盯不住她,知道她是去樊城已经足够了,咱们回去吧!” 应飞道:“可是,樊城那么大,怎知她……” 秦天祥道:“不要紧,我自有办法找到她们。” 说完,举步出了小巷。 应飞狠狠瞪了柳寒山一眼,低声道:“蠢货,你不会随便虚指一处地方?为什么要说出她们去了樊城?” 柳寒山耸耸肩,也低声道:“你请放心吧,她们根本没去樊城,是在北门城楼附近便失了踪,我已留下四姬在附近监视,看来城楼下可能另有地道密室……” “嘘” 应飞以指按唇,又向巷口外指了指,低声道:“小心跟踪,继续监视,有消息再告诉我,千万注意别被他发觉了。’ 柳寒山谄笑道:“绝对不会的,事关应老和在下后半生荣华富贵,我岂能不谨慎。” 应飞没再多说,挥挥手,快步出巷而去。 待他去远,柳寒山满脸谄容忽然变成了一脸冷笑,用力向地上啐了一口,喃喃道:“呸! 老子跑腿受气,你他妈的倒想坐享其成?东西到手,叫你知道姓柳的厉害。” 骂完了,柳寒山也走了,庵门右侧矮檐下却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望着巷口长叹一声,道: “尔虞我诈,巧取豪夺,世道人心如此可怕,无怪武林劫数重重……” 这人面垂黑纱,一身麻衣,手中握着银鞘鸳鸯剑,正是在七贤楼客栈和城南农庄外两度出现过的神秘麻衣人。 ※※※ 郭长风赶回寂寞山庄,将樱儿安顿妥当,立即请田继烈和杨百威,吕-……众人齐集后庄小楼,商议对策。 大家听说林元晖也落在大悲师太手中,都皱紧了眉头,为了救人,除设法盗取香罗带一途之外,别无他法。 但要盗香罗带,只有寄望千手如来邓啸天,而邓啸天自从假扮柳寒山在后庄露过一次面,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影子,甚至吕-也说不出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依情理推测,邓啸天既然打算观察秦天祥的起居习惯,以作下手准备,应该在前庄才对。 可是杨百威就住在前庄,却从来未发现过他的踪迹,吕-也曾亲赴前庄寻兄,同样毫无发现。 看来,邓啸天就像鬼魅般由寂寞山庄消失了。 田继烈认为时间已经不多,主张当晚改由吕-下手,必要时,不惜使用迷药。 郭长风却不赞同如此急躁,说道:“邓兄易容之术已达化境,他一定改变了身分,混在秦天祥左右,只是咱们认不出来而已,现在可能正等侯下手机会,咱们若轻举妄动,或许会影响他的计划。” 百合道:“可是,现在时机急迫,如果咱们没有办法跟他联络,误了时晨,岂不糟糕?” 郭长风沉吟良久,道:“这件事,恐怕仍得借重吕兄,我想,神手会同门之间,若有特急事需要联络,应该有别的方法吧?” 吕-道:“不错,方法有两种,如果想询问对方是同门,就用左手握拳,右手轻扶左腕,置于左胸上,如果急需支援,则在通衢显目之处,用白粉画三个重叠的‘丫’宇,最上面一字略为倾斜,便是暗示驰援方向。” 郭长风道:“既然如此,就请吕兄在前庄显目之处,多留几个暗记,邓兄见了,自然会来后庄跟咱们晤面。” 吕-道:“不必郭大侠吩咐,小弟已经在前庄留下了暗记了,但迄今将近午时,仍未见会主露面。” 郭长风道:“噢?吕兄是什么时候留下暗记的?” 吕-道:“今晨郭大侠进城之后,小弟去前庄寻觅会主未遇,便留了暗记。” 郭长风道:“这么说,他可能不在庄中……”。 忽然心中一动,回顾杨百威道:“现在秦天祥在不在前庄?” 杨百威道:“不在,今天一清早就跟应飞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郭长风又问道:“柳寒山和翠蝶四姬呢?” 杨百威道:“也不在,他们是昨天离庄的,一直未见回来。” 郭长风道:“可曾派人跟踪?” 杨百威道:“有的,但跟踪的人也没有返庄。详情还不得而知。” 田继烈道:“秦天祥有没有告诉你,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杨百威苦笑着摇摇头,道:“他对我似乎已不太信任,除了向我打听庄中情形之外,一向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 郭长风道:“如果我的猜测不错,邓会主一定也跟秦天祥出庄去了,咱们再等半天,秦天祥一回来,就会有邓会主的消息。” 林百合道:“好吧,咱们就等到今天入夜时候,假如今夜子时前还没有消息,下半夜就由咱们自己动手。” 郭长风点点头,道:“到时再说吧,现在不妨多派几个人进去探听一下,若有秦天祥行踪消息,就……” 话犹未毕,忽然前庄武士飞报道:“秦老爷子和应长老回庄来了。” 杨百威急忙站起身来,道:“这么巧?小弟告退了……” “慢!” 郭长风一抬手,道:“见了面千万别露声色,负责跟踪的武士回来,叫他赶快到后庄来一道。” 杨百威应诺,匆匆去了。 田继烈注目杨百威的背影,低声道:“郭老弟,你觉得杨百威这人可靠吗?” 郭长风怔道:“老爷子何出此言?” 田继烈道:“我总觉得他和秦天祥渊源太深,老母犹在玉佛寺掌握中,似乎不能太寄予信任,托以心腹……” 郭长风笑笑道:“这些我知道,但当前局势险恶,玉佛寺和红石堡都在暗中拉拢人手布置实力,只有咱们力量最弱,咱们既然要用他,就须以诚相待,不可再暗存猜疑。” 林百合道:“万一他出卖了咱们,怎么办?” 郭长风摇头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我相信杨百威绝不会出卖咱们……” 忽听一声轻笑,道:“只有以诚待人,才能将心换心,郭大侠可谓深得个中三味了。” 笑语声来自楼梯口,接着,一个人拾级上了小楼,赫然竟是百步神拳应飞。 众人都大吃一惊,纷纷离座跃起,有的取兵刃,有的掏暗器…… 应飞连忙摇手道:“各位,千万别动家伙,都是自己人。” 一面说,一面举起左手,摸了摸右耳。 郭长风惊喜道:“是邓会主?” 邓啸天欠身道:“不敢,在下现在的身分是百步神拳应飞,比神手会的会主身分神气多了。” 此人谈吐风趣,不仅易容术绝妙,更能模仿各种不同的口音,刚才用应飞的口音说话,连吕-也被瞒过。 郭长风忙替林百合引介,直弄得林百合目瞪口呆,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吕-也上前见礼,邓啸天笑道:“别人不认识我还有话说,你身为本会二当家,居然也跟着起哄,刚才若非愚兄抖明得快,只怕还会挨你几家伙哩。” 吕-笑笑道:“不会的,有田老爷子和郭大侠这些高人在座,还轮不到小弟动手。” 邓啸天摇头叹道:“咱们神手会毕竟是左道旁门,兄弟对大哥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然后重新叙礼落座。 郭长风道:“咱们正急得不得了,不知邓兄化身何人?隐迹何处?再也料不到邓兄会假冒应飞。” 邓啸天道:“我想了很久,只有应飞和秦天祥最接近,没办法,只好暂时借用他的身分了。” 郭长风道:“但应飞身为太极门长老,又是秦天祥的知交好友,怎么会……”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其意显然是怀疑邓啸天把真正的应飞如何处置了? 邓啸天笑笑,道:“你们若以为应飞真是秦天祥的知交好友,那就错啦,他表面对秦天祥忠心驮耿,其实也在打香罗带的主意。” 众人都愕然道:“真有这种事?” 邓啸天道:“我亲眼看见他和柳寒山密议,准备等香罗带到手的时候,合力暗算秦天祥,多年朋友也各怀奸诈,当时真有点替秦天祥难过,后来想想,反正应飞也要对付他,我也要对付估,不如就由我代替了应飞吧!” 郭长风道:“邓兄又把应飞如何安排了呢?” 邓啸天道:“这就全靠玉佛寺那位大悲师太帮忙了。” 郭长风诧异道:“她……,她怎么帮的忙?” 邓啸天慢条斯理地道:“她不是配了一种‘失魂酒’,打算招待五大门派的吗?后来那酒被咱们吕老二偷回来不是?” 郭长风道:“不错。” 邓啸天笑道:“这不就成了,我假扮伺候前庄客室的仆人,偷偷给他喝了两小杯,他就傻不愣登地听我摆布了,于是,我把他改扮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带他进城,假传郭大侠的口谕,交给金沙双雄照顾去啦。” 郭长风长吁了一口气,赞叹道:“邓兄思虑周密,令人佩服!” 邓啸天道:“这也仅是权宜之计面已,可是却没想到因此也帮了郭大侠一次小忙……” 郭长风道:“我!” 邓啸天道:“正是,今晨你和林姑娘一切行动,都已落在秦天祥眼中,若非我从旁拦阻,他很可能对你们暗下毒手,后果真不堪设想。” 邓啸天道:“据我从旁观察,秦天祥对那位玉佛寺的大悲师太似乎颇感疑惧,他虽然没有说出原因,语气间,好像怀疑她是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 郭长风道:“他怎样说?” 邓啸天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根急于想会会大悲师太,仿佛要证实一下是不是他所怀疑的人。” 郭长风沉吟道:“不错,我也怀疑他们彼此原是旧识,否则,他们怎会都知道香罗带的秘密。” 林百合道:“现在何必去想这些事,邓会主既然来了,还是商议如何盗取香罗带要紧。” 邓啸天道:“姑娘不必性急,盗取香罗带的事,在下已经心有成算,随时可以下手。” 郭长风道:“邓兄也知道,如今林庄主被劫持,限期仅到明天为止,如能早些下手,那是最好的。” 邓啸天说道:“行!今晚午夜下手如何?” 郭长风道:“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不知邓兄需要什么协助?” 邓啸天摇摇头,道:“什么也不用,今晚子时,请郭大侠将那条女用罗带携来前庄客室,再叫吕老二在院子里替我把风,这就够了。” 郭长风道:“女用罗带就在我身边,邓兄现在便可以带去……” 邓啸天摇手笑道:“不必,这东西关系重大,如果由我手中失落了,我可赔不起,还是请郭大侠届时携来的好。” 郭长风知道他是不愿意惹嫌,也就不便再勉强。 接着,又谈了些从秦天祥口中探听到的秘密消息,以及约定晚间联络识别的方法,邓啸天便告辞走了。 他一走,郭长风立刻正色对众人说道:“事情成败,端看今夜,邓会主虽然身负绝技,仍不能不防万一,大家先商议一下晚间如何布置戒备,以便配合邓会主行动,我得趁此时间进城去一趟……” 林百合忙问:“你进城去做什么?” 郭长风道:“我要为明天跟大悲师太交换人质的事预作安排,午夜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林百合道:“那” 郭长风没等她说出来,抢着道:“你不必跟我去了,庄里还有许多事要你协助,如果秦天祥询问令尊和凤珠的去向,也得你出面应付,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林百合赧然笑了笑,欲言又止,默默垂下了头。 田继烈藉送郭长风下楼的机会,悄声道:“郭老弟,罗带到手,你真的准备拿去送给那尼姑?” 郭长风道:“为了救人,咱们别无选择……” 微顿,却压低声音接道:“不过,咱们也不会白白便宜她。” ※※※ 边一夜,对寂寞山庄来说,似乎特别漫长。 从日落不久,田继烈便暗暗将护守后庄的武士全部调赴前庄,把秦天祥下榻的客室四周,一层又一层,围个水泄不通。 客室中灯火通明,杨百威正陪着秦天祥钦酒谈笑,百步神拳应飞,花蜂柳寒山,以及翠蝉四姬全在座,怀觥交蜡,场面好不热闹。 杨百威奉命,即使无法将秦天祥灌醉,也得尽量把饮宴时间拖延到夜深,一则便于外面调派布置,二则要让秦天祥疲惫困倦,好方便邓啸天下手。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等候郭长风。 说也奇怪,时间已过三更,郭长风仍未返庄,林百合放心不下,偷偷去庄门外望了三四遍,始终不见人影。 眼看月移中天,时近子夜,柳寒山和翠蝶四姬都已称醉告退好几次,全被杨百威硬留下来,酒宴实在无法再拖下去了,郭长风依旧踪影全无。 田继烈表面故作镇静,心内焦急万分,不得已,只好私下对吕-道:“设法传话给杨百威,酒席先散,送秦天祥回房安歇,其余众人暂时原地待命,如果我逾了子时正刻未回来,今夜的计划就取消。” 吕-道:“老爷子要进城去?” 田继烈点点头,道:“郭长风迄今未返,可能出了意外,……不过,这件事千万瞒着林姑娘……” 田继烈话犹未完,却见林百合飞步奔了进来,喜孜孜道:“郭大哥回来了!” 郭长风紧随而到,满身风尘,精神却很振奋。 田继烈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到现在才回来?”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安排明天交换的事,多费一点时间……” 接着便问:“前庄情形怎么样?” 田继烈道:“一切尚称顺利,因为久等你不见回来,还没散席。” 郭长风道:“时间不早了,告诉杨百威快些散席,依计行事。” 田继烈吩咐传话前庄,准备行动,然后寻了个单独的机会,偷偷问道:“郭老弟,这半夜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郭长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现在没有时间详谈,麻烦老爷子准备点干粮和食水,要够五六个人一整天的需用。” 田继烈一怔,道:“要干粮食水作何用途?” 郭长风道:“老爷子现在别问,如果罗带能顺利到手。那时自会详细奉告。” 田继烈越打听越糊涂,只好不问,自去依言准备。 没多一会,已届子夜。 郭长风随身携带了那条女用香罗带,和吕-准时来到前庄客院。 千手如来邓啸天已在院中等侯,三人照面,吕-留守窗外,郭长风和邓啸天却移身院墙墙脚下。 郭长风道:“情形如何?” 邓啸天低声道:“秦老儿多喝了几杯酒,刚躺下就睡熟了,现在正是下手好机会。” 郭长风把女用罗带递给了邓啸天道:“咱们不仅要取得那一条男用罗带,把这一条系在他腰上,更不能惊动他,邓兄有把握吗?” 邓啸天笑了笑道:“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郭长风又道:“万一失手惊醒了他,宁可不取罗带,也不能硬夺,邓兄要先求脱身,咱们自会给你掩护。” 邓啸天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我想,大约还不致糟到那种地步吧。” 揣了罗带,竟大摇大撰向秦天祥的卧房走去。 郭长风放心不下,一闪身,掠上房外一棵树上,屏息静观变化。 那棵树,斜对着房外回廓通道,恰好可以居高临下,同时看到卧房的窗口和房门。 只见邓啸天去回廊尽头转了转,不片刻,竟变换成个十七八岁大丫环,手里捧着茶盘,忸忸怩怩走到秦天祥房门口,举手在门上轻叩了三下,低叫道:“老爷子,睡了投有?” 郭长风看得直想笑,皆因那邓啸天绝然襟衫长裙,莺声历历,扮得惟妙惟肖,裙下露出一双男人的大脚。 何况,今夜侍候客室的丫环仆妇,都已经奉命避开,哪儿还会有这么“标致”的大姑娘。 房中鼾声隐隐,不闻回应,看来,秦天祥的确已经睡热了。 邓啸天毫不犹豫,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他-脚跨进房中,便反手掩上了门。 郭长风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又舍不得放过“精彩”插面,忙跟吕-打个手势,飘落树下,欺近窗前。 侧耳细听,房内鼾声未辍,这证明秦天祥并没有被惊醒。 郭长风沾湿指尖,轻轻将窗纸挖破一个小孔,眇目向里望去。 这一望,不禁愣住了…… 原来仅这霎眼工夫,房内已不见邓啸天的人影,那只茶盆却搁在床边小兀上。 秦天祥抑面而卧,手脚伸张摆成个“大”字,身上只穿着内衣裤,鼾声起伏,睡意正浓。 或许因为酒后身热吧,床上被褥全被察天祥推去一边,那条闪闪发光的男用罗带,就系在他贴身裤腰上。 郭长风目光掠过罗带,忽然眼中一亮,奇怪,罗带左右怎会多出了两只手! 天! 那两只手竟是由床下伸出,正迅速地解着带子结扣…… 郭长风真是又惊又喜,他做梦也想不到,邓啸天早已在秦天祥的卧床下弄了手脚。 难怪他要事先观察秦天祥的起居,难怪他敢夸口有把握将罗带换取到手,敢情他是在秦天祥卧床上挖好了洞,人藏在床下,双手由洞中伸出,等于环抱着秦天祥的腰部,轻面易举便将那条贴身罗带解下来,换上另外一条…… 邓啸天不愧“千手如来”之称,手法既迅速,又利落,不过片刻,已将罗带换下,从床底轻轻滑退出来。 床上的秦天祥仍然熟睡如故,毫无所觉。 邓啸天好心替他盏好被褥,含笑摇摇头,低声道:“这么大年纪啦,也不知道爱惜身体,当心着了凉啊!” 说完,端起茶盆,从容退出房外。 郭长凤连忙迎了过去,同时招呼院中的吕-,迅速离开客室。 田继烈在院外接应,急向道:“怎么样?” 郭长风按手道:“成功了,叫武土们全部撤回休息,咱们回后庄去再详谈。” 田继烈听说东西已经顺利到手,欣喜不已,连忙传话下去,武土们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前庄院落。 大伙儿旧雨楼小楼,林百合更是兴奋,忙命备酒庆功。 席间,众人传观那条男用罗带,却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除罗带形式较女用者略为宽长些,上面所嵌珠花圈案,几乎毫无分别。 郭长风感叹地说道:“就为了这条罗带,掀起无边风波,真叫人想不透,原因何在?” 邓啸天也摇摇头,道:“凭良心说,这罗带顶多值万把两银子,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珍贵的地方,若说咱们‘神手会’同道看中它犹有道理,以红石堡的财势,争这东西就不近情理了。” 林百合道:“咱们不必管它有什么珍贵,既然东西已经到手,就该尽快救回我爹和公孙姐姐。” 郭长风道:“这个我早已安排妥当了,不过,咱们不仅要用它救回林庄主和公孙姑娘,同时也要了解它的珍贵处,据我猜想,香罗带所藏秘密,很可能跟整个武林祸福有关,咱们绝不能从此置身事外,任凭他们去争夺。” 林百合道:“你有什么安排呢?” 郭长风道:“这要看你是否信得过我了,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全权作主,否则,我就把罗带交还给你,由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林百合不觉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相信你全权作主呀!” 郭长风道:“可是,我处置的方法,多少有些风险,万一不巧,也许会毁了你们林家的传家之宝,为了查证罗带秘密,或许会延缓救回令尊……你都愿意听我的安排?” 林百合道:“只要最后能救回爹爹,一切我都听你的,别说我区区林家宝物,即使毁了整个寂寞山庄,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郭长风点头笑笑,道:“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田继烈道:“干粮和食水,不知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林百合道:“早巳妥当,随时都可取用。” 郭长风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来向众人举杯敬酒,正色说道:“诸位都是郭某人的朋友。 也曾为寂寞山庄殚精竭虑,流血流汗,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大恩不言谢,郭某人谨代寂寞山庄奉敬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众人连忙谦谢,都干了一杯酒,静待他的下文。 郭长风接着道:“目前,为了争夺香罗带,红石堡和玉佛寺已经剑拔弩张,志在必得,武林黑白道也都卷入了漩涡,而寂寞山庄原本无辜,却受沉冤所蔽,反成众矢之的,郭某人既承林姑娘托代全权处理罗带和营救庄主之责,自问菲才,深恐难负重任,尚望诸位能一本初衷,继赐鼎助,俾使林庄主沉冤得以昭雪,宝物藏珍不致落人贪婪奸徒之手。” 众人纷纷道:“我等都愿效死力,郭大侠但有差遣绝不推诿。” 郭长风道:“诸位既然如此看重我,郭某人就当仁不让了,当前形势险恶,相比之下,以咱们寂寞山庄力量最弱,处境也最不利,稍一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诸位若决心共赴危难,就必须忍受点委屈,凡事以大局为重。” 众人都道:“这是当然。” 郭长风道:“现今咱们人手已属单薄,又须兼顾内外,因此,不得不事先将任务略作分配……” 微顿,环顾了在座众人一眼。便一一指名分派道:“庄中防护,由马兄负责指挥,后庄小楼责成田石头小兄弟留守,同时看顾樱儿和两位替身。” 马魁和田石头都颔首应诺。 郭长风又道:“杨兄专对秦天祥,从现在开始,必须随时紧跟他左右,以便必要时先发制人,让他措手不及,如和玉佛寺的人遭遇,却要伪作恭顺,以免危及令堂的安全。” 杨百威点点头,好生感激。 郭长风接道:“对付玉佛寺大悲师太,由我和林姑娘出面,我已经跟老福记性庄联络妥当,明天午夜时分,在北门城楼上空场,用罗带交换人质,届时,咱们除了跟她交换林住主、公孙姑娘和吴姥姥,当然还要设法替杨兄营救令堂出险,以及索取‘失魂毒酒’的解药……” 田继烈突然岔口道:“郭老弟,你们个个都分派了任务,还剩下我老头子和邓、吕二位,难道就闲着没事做吗?” 邓啸天和吕-也异口同声道:“是啊,咱们虽不堪用。至少也能摇旗呐喊,充充场面。” 郭长风笑道:“三位别性急,我对三位不仅另有安排,而且要借重大才,负担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田继烈等三人连忙问道:“是什么任务?” 郭长风道:“你们暂时别问,天亮之前,请携带五人份量的干粮和食水,赶到七贤楼客栈后院上房,跟金沙双堆会合,他们自然会告诉三位应做何事……不过,三位可得受点委屈了。” 田继烈等三人欣然起身,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就先告辞动身了……” 郭长风没有挽留,只在田继烈耳边密语叮咛了一番。 田继烈连连点着头,道:“放心吧,我知道了。” 带着邓啸天和吕-,匆匆告辞而去。 ※※※ 郭长风在后庄调兵遣将,理当绝对保密,然而,这些经过,却不料落在一个人眼中。 偏偏这个人,竟是红石堡主秦天祥。 田继烈等三人刚走,秦天祥也从一棵大树上飘身落地,冷笑了一声,屈指轻弹三响。 暗影中迅速闪出柳寒山,低声道:“堡主都看见了?想不到应老爷子这么丰富的阅历,竟然也落在人家算计之中……” 秦天祥以手捋须,脸上浮现一抹阴沉的冷笑,缓缓道:“郭长风自认聪明,也一样落在老夫算计之中了。” 柳寒山阿谀地道:“当然,堡主妙算无遗,那郭长风怎会是堡主的对手……” 秦天祥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现在跟踪姓田的进城,看看他们究竟安排了什么花样,探查清楚后顺便去七贤楼救出应飞,但不必再回这儿来,就在北门城外等我。” 柳寒山连忙应道:“小的遵命……” “还有!” 秦天祥又道:“你那四个女人,全留在庄中不用跟去,以免郭长风起疑。” 柳寒山应诺,如飞而去。 秦天祥目送柳寒山去远,低头看看腰际那条女用罗带,阴沉的脸上,突然闪过一层杀机,切齿作声,道:“哼,你会鱼扫混珠,难道我就不会移花接木?咱们倒要试试谁的手段高明……” ※※※ 柳寒山奉命追踪田继烈,远远尾随着三人直入襄阳西门。 进城不久,却见三人聚在一起,窃窃低语了几句,邓啸天和吕-突然转身奔向西南方,田继烈则加快脚步,独自向北门奔去。 柳寒山暗忖三人之中以田继烈最重要,北门又是预定交换人质的地方,田继烈直奔北门,必有缘故。 当下便撇开邓啸氏和吕-,紧钉着田继烈。 这一来,柳寒山可受了罪了。 田继烈号称“千里追风”,别看他坏了一条腿,奔行起来仍然捷逾快马,疾似流星,可怜柳寒山年纪虽轻,早被女色淘空身子,几乎连吃奶的力气全使出来,依旧跟不上速度。 好在由西门往北门尚不太远,一阵急奔也就到了。 柳寒山刚想喘口气,想见田继烈以指击额,喃喃自语道:“糟!怎么把重要东西给忘了呢?” 说完,掉头又往来路去。 柳寒山无奈,咬咬牙,只好也跟着重回西门。 来到西门城楼,田继烈又停步自语道:“不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先把城里安排妥当,明天再回去取东西!” 于是,返身又奔北门。 柳寒山不敢放松,只得也紧紧随着转身…… 回到北门城楼,田继烈忽又跺脚道:“唉!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怎能不先通知金沙双雄?” 一转身,又飞步奔向七贤楼客栈…… 柳寒山跟了两个来回,早巳上气不接下气,直在心里哀求道:“我的亲爹,你老人家就不能拿定主意吗?再这样绕城跑下去,我可要被活活累死了……” 抵达七贤楼客栈,田继烈总算投有再改变主意,飞身一跃,掠进了后院店墙。 柳寒山望望那几丈高的院墙,人已快要虚脱,但田继烈既然进去了,说什么也非跟进去不可。 他吸一口真气,勉强抑住喘气,飞身纵起…… 将近墙头,正想伸手勾搭墙上瓦脊,不料墙上也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把,扣住了他的腕脉穴。 接着,一声低笑,道:“柳相公累了吧?俺来扶你一把。” 笑语声中,墙头探出一张又瘦又长的脸孔,赫然正是金沙双雄老二,“铁臂苍鹰”甘天侯。 柳寒山还想挣扎,早被甘天侯拖进墙内,骈指点了穴道。 院子里站着八九个人,其中有四名和尚,肩后各负两面巨大铜钹,分明是少林弟子。 甘天侯向客房里叫道:“诸位,打扮好了没有?时间不早啦。” “来了!” 随着应声,房里鱼贯走出三个人。 第一个人锦袍博带,正是“应飞”,第二个人身着红色儒裤,却是另一个“柳寒山”…… 柳寒山不禁呆了,若非亲眼目睹,他几乎要怀疑那人和自己谁是真的? 不过,看见最后出来的人,柳寒山总算恍然明白过来,敢情那人一边走,一边在扣袈裟,面貌虽已扮成“木尊者”模样,显然是由田继烈乔装的。 不问可知,另外两人必是邓啸天和吕。 田继烈整好袈裳,又将外貌作最后检查,然后对金沙双雄道:“为了争取时间,咱们必须分头行事,我带四位去青牛宫,邓兄和吕兄往北门,其余的事,就付托你们二位了。” 甘天侯道:“放心,咱们兄弟一定会依计行事。” 田继烈望望榔寒山,又道:“这小子和应飞都是助纣为虐的东西,千万要小心看管,如果他们妄想脱逃,不妨当场格杀,免留后患。” 丁蓬笑道:“老爷子不用交待,咱们会好好‘侍候’他的。” 田继烈点头道:“总之,大家务必谨慎行事,尤其你们这两路伏兵,举止成败,莫不关系大局。希望诸位多多警惕忍耐,万勿掉以轻心。” 再三叮咛,才领着四名假和尚越墙面去。 接着,邓啸天和吕-也离开了七贤楼客栈。 丁蓬等众人去后,忽然望着柳寒山龇牙一笑,道:“柳相公,听说咱们这次跟五大门派的事,是你们从中挑拨的,对吗?” 柳寒山见他们笑得阴森,心知要糟,忙道:“丁大哥,莫要误会,那跟小弟一点关系也没有……” 丁蓬冷啐道:“呸!凭你柳寒山也配跟丁某称兄道弟?打从金陵洪记面店,大爷就看你小子不顾眼了,想不到你有落在咱们手中的时候?嘿嘿……” 柳寒山急道:“大爷,你高拍贵手,小的是受人逼迫,身不由己。” 丁蓬道:“姓柳的,放光亮些,咱们金沙双堆可不是吃斋念佛的,你招惹上咱们,那只怪你运气不好……” 回头问甘天侯道:“老二,你说怎么办?” 甘天侯木然道:“老爷子既然交待过,留着是个后患,不如宰了省事……” 柳寒山一听这话,心胆惧裂,连声哀求道:“丁大爷,甘二爷,称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小的只不过一条狗,二位要杀小的,就像宰条狗一样容易,何必沾污了二位贵手?” 丁蓬耸耸肩,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咱们也不屑杀你,不过,这些年来,你自命风流,毁人名节,缺德事干了不知多少,咱们只割你的命根子,叫你将来老老实实做人……” 柳寒山大惊道:“丁大爷,你老人家手下留情,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丁蓬左手一伸,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右手从靴筒子里拔出匕首道:“下次?下次你‘敢’也没有用喽!” ※※※ 就在柳寒山被“修理”的同时,田继烈带着四名假和尚也到了青牛宫。 这儿是武当派的别业,庙宇规模虽不算宏大,戒备却十分严密。 田继烈等人才到距官门二十丈外,一尘道长已和其余三大门派掌门联袂迎了出来那是武当一尘道长、峨嵋白云禅师、华山掌教灵飞道长和崆峒“铁戟镇三山”李华阳。 大伙儿见田继烈身后跟着四名背负飞钹的假和尚,都显得高兴万分,只当是少林高僧援手,谁也不知道田继烈也是西贝货。 一尘道长以地主身分,首表欢迎,笑道:“大师真是言而有信,果然带了生力军,一路辛苦,快请进宫奉茶。” 白云禅师也道:“我等计算行程,总以为尊者最早也得明后天才能到,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田继烈傲然一笑,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救兵如救火,老枯以飞谕传讯回寺,恰好他们四人正在这信阳附近,就近兼程赶来,故能提前抵达。” 他有意流露出些傲慢,恬音尽量低沉,只因怕口音模仿得不像木尊者,被人听出破绽。 四名假扮少林僧人的,都是黑道英雄,平时,一开口总难免语带粗野,这时也只好故作冷漠之态,紧闭着嘴,尽量少说话。 进入宫内坐下,田继烈顺口替四人各取一个“法号”,并且得意地道:“这四位同门,都是本寺专练飞钹的高手,老枘将他们召来,非仅为了对付那麻衣蒙面人,也要叫红石堡见识见识少林绝世武学。” 一尘道长笑道:“正是,他们这些武林豪门平时也太猖狂了,以后要叫他们认识五大门派的厉害。” 田继烈道:“襄阳城中,近日可有什么动静吗?” 一尘道长道:“大师来得正是时候,昨夜秦天祥曾派柳寒山前来知会,说是明天午夜时,要咱们会集在北门口,可能想利甩咱们替他对付一个仇家……” 田继烈道:“他凭什么可以指使咱们五大门派?”- 尘道长道:“据柳寒山说:这次约会,对红石堡十分重要,如果咱们能全力相助,事后,秦天祥就将金丹秘方给咱们。” 田继烈轻哦了一声,游目四顾道:“诸位的意思以为如何?” 白云禅师道:“我等商议了很久,尚无定论,如今尊者既然回来了,还是由尊者作个决定吧。” 田继烈摇摇头,道:“老衲想先听听诸位的意见。” 白云禅师道:“咱们的意思,原则决定答应,但武当和崆峒主张要秦天祥先交出秘方再赴约,华山和咱们峨嵋两派,则主张不妨依约前往,到时再看情形相机行事,是以尚无量后定论。” 一尘道长连忙接口道:“大师请想想,这次约会既然对红石堡如此重要,那秦天祥必是自忖力量不够,才向咱们求援,咱们当然应该藉机逼他交出秘方,若等事后,他极可能食言反悔……” 白云禅师道:“贫衲却以为不宜藉机要挟,咱们怕他事后反悔,难道他就不怕咱们东西到手扯他后腿?倒不如暂时答应下来,方不失咱们正大门派的气度。” 一尘道长道:“咱们目的在取得金丹秘方,何必参与他们的是非恩怨?秦天祥若非对手大强,不会求咱们相助,咱们又何苦去替他出头,招惹强敌……” 田继烈摇摇手,道:“好了,大家先别争论,老衲想请教诸位几件事。” 白云禅师和一尘道长停了争论,在座众人,都默默等待他的问话。 田继烈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诸位可知道秦天祥的对头是谁?他们之间因何结的怨?” 众人面面相觑,全答不出话来。 田继烈肃容道:“老实告诉诸位吧,咱们都被人利用了,所谓金丹秘方外泄,本来就是一项毒恶的谣言阴谋,秦天祥说对咱们示惠求助,也全是虚情假意,他们双方的目的,都想利用五大门派去争夺一件名叫香罗带的宝物,事成则彼等获利,事败则以五大门派为代罪羔羊。” 众人惊问道:“大师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田继烈道:“诸位不必问消息的来源,但消息绝对正确,据老衲所知:那秦天祥的对头本是一位武林豪门的遗孀,在玉佛寺落发修行,法名大悲,她手下有两名得力弟子,就是当年毒魔君蓝彤的瞎妃和麻妃。” 在座都是武林一派掌门,他们虽未听过“大悲师太”的名号,却都深知毒魔君蓝彤,所谓人名树影,听了这话不禁都骇然变色。 田继烈道:“那位大悲师太能将瞎麻二妃收为己用,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秦天祥冒侠义之名,阴怀奸诈,也不是平常人物,咱们五大门派夹在其中,无论助谁都难求必胜,何况还有郭长风和寂寞山庄也卷入了这场漩涡,咱们应该如何自处?诸位也该拿定主章了。” 在座众人除了错愕相顾之外,都惶然无计。 一尘道长道:“大师的直思,咱们应该如何自处呢?” 田继烈沉声道:“这就要看看诸位,是否信得过老衲,是否愿照老衲的安排行事了。” 众人忙道:“咱们当然相信大师,愿以大师马首是瞻。” 田继烈道:“好!既承如此推重,老衲有两个方策供诸位择一而行……” 微顿,接口道:“第一个方法,明哲保身,及时撤出襄阳,远离是非,无论他们谁胜谁负,五大门派都不插手,这是上策。” 众人互相观望都带着犹豫之色。 田继烈淡淡一笑,道:“老衲也知道这办法有些碍难,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诸位为金丹秘方不辞千里面来,空手而返,自是不肯甘心的。” 一尘道长苦笑道:“大师请说说那第二个方策又是如何呢?” 田继烈道:“第二个方法,咱们不妨事先赶去北门,隐身暗处,暂不露面,也不帮谁,等他们双方争夺有了结果,才突然现身,就以排解纷争为藉口,要他们交出香罗带和金丹秘方,由五大门派共同保管。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咱们就做那得利的渔夫……” 话未完,众人都欣然鼓掌,道:“好计!好计!” 一尘道长笑道:“大师此计,可谓深得众心,论理,咱们五大门派,忝为武林正道,也的确该为他们排难解纷,主持公道。”—— 第二十八章 白云禅师道:“不过,贫衲却担心他们双方皆非易与之辈,万一不肯听从咱们的排解,会不会联手对付咱们……” 一尘道长抢着道:“这个不须多虑,咱们有少林绝学‘罗汉飞钹大阵’为奥援,又在他们彼此斗得两败俱伤之际,还怕他们敢不低头吗?” 田继烈道:“话虽如此,但要行此计,还得听从老衲一件事。” 众人忙问:“什么事?” 田继烈遭:“趁现在天色未亮,咱们必须立即撤出青牛宫,另觅隐蔽处藏身,并且断绝一切联系,不到明晚午夜,绝对严禁泄露行踪。” 一尘道长道:“移地隐藏自是应该,但断绝联络却是为什么?那样一来。咱们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岂不……” 田继烈截口道:“不!绝对不能有任何联络,因为一有联络,便可能泄漏咱们的行踪,一旦行踪泄漏,秦天祥和大悲师太便必然会发觉咱们的企图,很可能招致他们的联手合击。” 白云禅师道:“尊者顾虑得对,咱们行踪越秘密,就越令他们莫测高深,后时突然出现才能发生震慑之效。” 一尘道长道:“连青牛宫弟子,也不让他们知道去处么?” 田继烈断然道:“任何人都不能让他知道。” 一尘道长道:“那么,咱们去什么地方等候这一天时光呢?” 田继烈道:“他们约会地点在北门城楼,最好的办法,就是雇一艘大船在东心停泊,大家隐身舟中,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众人齐声赞同,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五大门派掌门人纷纷起身,各自召集门下弟子,连夜潜离了青牛宫。 田继烈献此计策,一则是要使五大门派不再被秦天祥或大悲师大利用,二则是担心真正的木尊赶到。怕当面被拆穿了身份,五大门派既已撤离青牛宫,又跟外界完全断绝联络,木尊者纵然重回襄阳,也孤掌难鸣了。 谁知这番顾虑竟成多余,迄至次日午夜止,木尊者和少林寺驰援高手,根本就没有在青牛宫出现过…… ※※※ 约定交换人质的时间即将到了。 然而,最先抵达北门城楼的,既非郭长风,也不是大悲师太,却是红石堡主秦天祥。 时才初更,秦天祥已首先赶到北门,但他并未在城楼上逗留,径自穿城而出,来到江边了。 岸旁停靠着十来艘小船,舱蓬都紧紧掩闭不冕灯火,其中一艘梭形快艇上,插着一面三角小黄旗。 秦天祥附到快艇边,艇上轻轻跃下一名背插双剑的少年,躬身一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这人竟是双飞剑常洛。 秦天祥“嗯”了一声,目光一扫岸旁小船,道:“带了多少人来?” 常洛道:“徒儿遵照师父的指示,挑选了五十名剑术精纯的武士,业已分批赶到,堡中事务都交给了徐叔负责。” 秦天祥点点头,道:“很好,这批武土,可说是红石堡的精锐,你可知道师父要你到襄阳来的用意?” 常洛道;“徒儿知道,是为了对付玉佛寺。” 秦天祥道:“那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师父最主要的用意,却是想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懂吗?” 常洛低下头,遭:“徒儿懂得。” 秦天祥伸出左手,轻拍着常洛的肩头,道:“孩子,你是师父唯一传人,名虽师徒,实际就跟父子一样,上次你护守不力,纵放郭长风逃走,论律就该处死,师父却不忍心杀你,你知道为什么?” 常洛俯首道:“师父恩典,徒儿永生难忘。” 秦天祥慈蔼地道:“可是,师父舍不得杀你,并非故示恩惠,要你永远记在心里,而是希望你从此革面洗心,奋发自强,田此有用之身,将来继承师父的这片基业。” 常格道:“徒儿身负罪戾,粉身碎骨难报师父的厚德。” 秦天祥微笑道:“粉身碎骨倒不必,你的心意,师父很了解,若不是为了百合,你绝不会放过郭长风,对么?” 常洛低头不语。 秦天祥道:“其实,傻孩子,你错了,那郭长风除了心机比你深沉,比你会讨好女孩子外,还有什么比你更强的?你既然对百合有意,就该跟姓郭的较量个高下,杀了他以除后患,为什么反助他逃走,想用这种笨方法去赢取百合的欢心?这不等于将百合双手送给姓郭的吗?” 常洛仍然没有开口,似乎愧怍得抬不起头来。 秦天祥又道:“孩子,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必须敢爱敢恨,绝不能做情场懦夫,女孩子倾心的是成功的英雄,不是懦弱的男人……” 停了一下,接着道:“现在咱们暂且不谈这些,师父只要你知道,今夜一战,关系咱们红石堡生死存亡,你必须全力以赴,将功赎罪,如果咱们成功了,师父保证将百合许配给称做妻子,师父答应的事,就一定办得到。” 这句话,果然打动了常洛的心,他猛可抬起头,跟中闪耀着欣幸的光辉,兴奋地道: “徒儿谢谢师父……” 说着,便屈膝下跪。 秦天祥一伸手,拦住了他,含笑道:“不过,这也得看你今夜的表现,你想得到百合,第一件事就是先杀了郭长风。” 常洛迟疑了一下,道:“徒儿一定全力以赴。” 秦天祥道:“这就对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要抢走你的意中人,你当然不能对他留情……好了,现在你先吩咐武士们下船,分头在城楼四周埋伏,届时听师父的号令出手。” 常洛躬身应诺,一招手,小船上武士纷纷跃上岸来,迅速散开,向城楼四周奔去。 遣走了常洛和武士们,秦天祥仍然留在岸边没有离开,似乎还在等人。 约莫盏茶光景,两条黑影如飞而至,却是应飞和柳寒山。 不! 应该说他们是邓啸天和吕-才对,因为应飞已经中了失魂之毒,柳寒山在客栈被擒,都无法赶来了。 秦天祥见了邓啸天假扮的应飞,不禁眉峰一皱,微带责备地道:“应兄也是老江湖了,怎会落在郭长风手中?” 邓啸天没有解释,只无限惭愧地拱拱手,道:“小弟无能,中了那厮的暗算,若非秦兄及时命人解救,这张老脸真要无处存放了。” 秦天祥摇摇头,又对吕-道:“你跟踪那田继烈进城,他们究竟在城里干了些什么?” 吕-道:“他们进城以后,就径自来到此地,显然在审视附近形势,后来又赴城东一处木屋,跟一个面垂黑炒,身穿麻衣的人晤面,然后又……” “且慢!” 秦天祥突然截口道:“你说田继烈他们去城东,跟一个身穿麻衣的人见过面?” 吕-道:“是的,那人单独住在一栋破烂的木屋里,显得十分神秘的样子。” 秦天祥脸色连变,道:“他们见面说了些什么?” 吕-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当时我人单势孤,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反正他们也没有交谈多久,田继烈就告辞了。” 秦天祥沉吟了一下,道:“他们离开木屋,又去了什么地方?” 吕-道:“从木屋出来,就去了青牛宫……” 秦天祥失声道:“哦!难怪五大门派会莫明其妙秘密撤走,敢情就是姓田的在其中捣鬼……当时你为什么不跟着进去,叫一尘道长将他们擒下?” 吕-道:“我何尝想得到五大门派会有变化,当时见他们进入青牛宫,便趁机抽身去客栈解救应长老,等咱们再赶去青牛宫,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秦天祥道:“你们可曾再去那木屋查看?” 邓啸天抢着回答道:“去过,可是,那麻衣蒙面人也已不知去向,今天咱们在城中整整搜索了一天;始终设有发现他的踪迹。” 秦天祥不知道这些都是邓吕二人胡诌的,竟然信以为真,脸色越见沉重,喃喃道:“五大门派临阵叛离,倒不足为惜,这麻衣蒙面人,却很可能是个劲敌,他是谁?来这儿有何目的?郭长风在弄什么玄虚……” 忽然话锋一转,道:“那田继烈离庄时,曾携带了足供五人用的食水和干粮,这些东西他作何处置了?” 吕-索性再唬唬他,答道:“这些东西都留在木屋里了,等我和应长老再去木屋时,却什么也没见,不用说,田继烈八成就是专程替那麻衣人送东西去的。” 秦天祥骇然道:“这么说来,那麻衣人可能还有四名帮手尚未露面?” 吕-道:“错不了,否则,他们干嘛要准备五个人的份量。“秦天祥连连点头,阴沉地道:”那麻衣人诡秘莫测,看来今夜难免有一场血战,咱们可得格外谨慎才行。” 邓啸天道:“秦兄准备如何应付今夜的局面?” 秦天祥森冷一笑,道:“现在暂时且坐山观虎斗,等那位大悲师太露面后,咱们再相机行事。” 说完,飞身纵起,掠上了城楼,邓啸天和吕-,紧随而上,三人很快隐入黑暗中。 城楼上又恢复了平静,空际浮云掩月,城门内外,一片漆黑。 黝暗寂静中,远处传来三声更鼓。 子夜时刻,终于到了。 两列火炬,由远而近,及时抵达城楼上。 火光下,断魂刀马魁率领十名护庄武士,首先行抵城楼空场,当他们看见空场中并无人影,便面对城楼停了下来。 郭长风和林百合紧随在火炬后面。 今夜的郭长风,全身簇新黑色劲装,头束英雄巾,腰际特别佩了一柄黑鞘短剑,两排革囊,交叉斜挂胸前,打扮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林百合仍是一身白色衫裙,清秀宛如一朵白莲,这身装束,正跟郭长风的黑色劲装相衬,两人并肩而立,越发显得黑白分明,交相映辉。 城楼内侧的空场,只有三方通路,如今寂寞山庄的人站在南方,就剩下左右女墙两处方向,但这两处都是延绵的城墙,根本望不见半个人影。 余下的,只有那座黑漆漆的城楼了,里面也寂静如死,阖无人声。 然而,郭长风却好像早已料定城楼中有人,向着城楼遥遥一抱拳,高声道:“子刻已经到了,请老菩萨出面答话。” 话音甫落,城楼内果然响起一阵低笑,道:“好眼力,我就知道瞒不过郭大侠,孩子们,出去吧!” 随着笑语声,城楼中突然火光闪现,缓步走出来一行人。 前面是四名女尼,高举着火把,其次,是瞎姑和何老头分别列于左右,最后,两名哑童合抬着一张软椅。 大悲师太盘藤坐在软椅上,怪的是,竟在眼都以下,挂着一幅面纱。 郭长风见过大悲师太两次,虽然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却从未见她用过面纱,不禁眉峰一皱,低声对林百合道:“这老尼姑以面纱掩遮,不知有什么作用,等一会交换人质的时候,可得特别当心些。” 林百合点点头,也低声道:“怎么不见爹爹和公孙姐姐他们?” 郭长风道:“放心,他们一定在城楼夹壁内,由麻姑看守着。” 林百合又道:“你怎么知道城楼里会有夹壁暗道呢?” “嘘!” 郭长风来不及解释,轻嘘一声,示意林百合小心,因为大悲师太的软椅已经停下了。 双方火炬高举,城楼上一片雪亮,宛如白昼。 大悲师大两道深井般的眸子,在郭长风和林百合身上扫视了一遍,忽然啧啧地赞道: “女貌郎才,果真是一对碧人,无怪郭大侠为寂寞山庄如此卖力了。” 郭长风淡淡一笑,说道:“老菩萨是佛门中人,似乎用不着这样关心红尘俗务吧?” 大悲师太道:“不!佛门广大,并不禁绝婚配,我佛慈悲为怀,更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只是不过……” 又向两人打量一遍,道:“只不过,新郎官穿黑衣,未免不够喜气。新娘子更不该着白色衣杉,这会显得不吉利。” 林百合怒道:“咱们是来交换人质的,谁要听你这些废话!” 大悲师太阴沉地笑道:“你认为这是废话?别忘了,令尊还在我掌握中!我随时可以叫你们喜事变成丧事。” 林百合头一扬,就想发作…… 郭长风忙低声道:“百合,忍耐一点,不要意气用事。” 林百合重重哼了一声,总算把满腔怒火压了下来。 郭长风面含微笑,道:“现在该谈谈正事了,咱们已经如期取到男用香罗带,老菩萨是准备现在交换呢?还是另有其他意见?” 大悲师太道:“老身也已经将人带来,随时都可以交换,不过,有一项先决条件。” 郭长风道:“请教。” 大悲师太道:“我先检查看罗带的真假。” 郭长风道:“这是说,要咱们先将香罗带交给老菩萨,然后,老菩萨才肯放人?” 大悲师太道:“正是如此。” 郭长风耸耸肩。道:“如果老菩萨取去罗带,却不肯放人,咱们岂不是束手无策了么?” 大悲师大道:“老身是何等身分,难道会食言诈骗你们不成,何况,留下人质,对老身毫无用处,你又何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长风微笑道:“这样看来,老菩萨对这条香罗带似乎不很热衷了。” 大悲师太道:“老实告诉称吧,我虽然程愿意得到那条罗带,却不敢相信你真有这份能耐将罗带取到。” 郭长风笑了笑,从怀中取出香罗带迎面抖开,道:“东西在这儿,但我只能拿在手里让老菩萨验证,请原谅我无法先交给老菩萨,因为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那罗带在火光下闪闪生辉,散射出七彩光华,顿使阴暗的夜色,显得一片的灿烂。 大悲师大身躯微震,眼中也射出激动的光芒…… 但她只向罗带望了一眼,就很快将目光移开,故作淡淡漠漠地说道:“老身送还寂寞山庄的那条女用罗带,同样也嵌满珠宝,光耀夺目,你从何证明,这一条不是女用的?” 郭长风道:“两条罗带形式虽然很相似,但男用的较宽较长,难道老菩萨看不出来?” 大悲师太摇摇头道:“相距太远,老身仅凭目力,无法分辨宽长尺度。” 她目力精锐几能洞穿人的肺腑,这番话,自然是托词。 郭长风不便当面驳她,只得笑了笑,道:“那么,老菩萨的意思是” 大悲师太道:“还是那句老话,你先将罗带交我验证,然后我下令放人。”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但老菩萨也得答应我三件事,否则,咱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先毁了这劳什子罗带,再放手一搏,分个生死存亡。” 大悲师太道:“哪三件事?请且说说看。” 郭长风道:“第一件,请老菩萨先将人带出来让咱们见面,证实人质确实在城楼上。” “可以。” 大悲师太毫不犹豫地轻击两掌,道:“把人带出来。” 城楼中一声应喏,步履纷纭,走出来四个人。 郭长风料想麻姑必在其中,谁知竟猜错了,这四个人是,凤珠搀扶着林元晖,吴姥姥挽着公孙茵。 公孙茵和吴姥姥都低垂着头,举步缓慢,身上穴道分明已被制住。 林元晖更是神情萎顿,似醉似睡,几乎由凤珠半抱半拖着走出来。 林百合看得心如刀割,哽声叫道:“爹!你老人家受伤了么?” 大悲师太抢着回答道:“他没有受伤,只是情绪过分激动,老身怕他闹出事来,所以点了他的玉枕穴,看来,好像睡熟了。” 林百合道:“咱们费尽心机,替你盗取香罗带,你若伤我爹一根毫毛,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大悲师太冷冷道:“那得看你们是否能照老身的吩咐行事,如果不肯将罗带先交老身验证,那后果可就难说了。” 郭长风道:“只要咱们交出罗带,证实的确是男用的一条,老菩萨就得遵约故人,不能再用其他藉口拖延,老菩萨答应吗?” 大悲师大道:“这就是郭大侠的第二件事?” 郭长风道:“不错。” 大悲师太想了想,道:“好,你再说那第三件。” 郭长风道:“第三,请老菩萨取下面纱,咱们才能将罗带交出。” 大悲师太一怔,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因为现在想得到香罗带的人大多,咱们只有一条罗带,须防交错人。” 大悲师太仰面笑道:“交错人又有何妨?你们只要能换回人质,又何必顾虑罗带被谁得去?” 郭长风道:“但老菩萨却不肯先放人质,万一咱们交出罗带,换不回人质,罗带又落在外人手中,岂非人物两失么?” 大悲师太默然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算你有理,老身都答应了你吧。” 说着,举手摘下了面纱。 面妙甫卸,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叹…… 大悲师太扬目高声叱道:“什么人偷窥?” 夜色沉寂,无人回应。 大悲师太急忙又将面纱覆上,沉声道:“姓郭的,老身以诚相待,你究竟约了什么帮手在附近埋伏?” 郭长风道:“这是什么话?我郭某人何曾约过什么帮手……” 大悲师太焦急地道:“那就快些交出香罗带,老身可没有工夫久等。” 她一直对罗带故作冷漠,装得好整以暇的样子,现在却显得迫不及待了。 郭长风见她急,倒反而沉住气了,缓缓摇头道:“对不起,没有认清老菩萨的面貌以前,恕我不能交出罗带。” 大悲师太道:“老身不是已经摘下面钞,让你辨认过了吗?” 郭长风冷冷一笑道:“可是,老菩萨显示得太快,好像惊鸿一瞥,咱们没有看清楚……” 大悲师太怒道:“你这是想故意刁难拖延时间,暗中施展什么诡计?” 郭长风耸耸肩,故意慢条斯理道:“老菩萨若是信不过我,咱们何不同时交换?由凤珠将人质带过来,我将罗带交凤珠带回,等老菩萨验证确实以后,咱们再离开这儿?” 大悲师太喝道:“姓郭的,你刚才亲口答出居然想反悔!” 郭长风索性把罗带收了起来,道:“这是老菩萨不愿履约,并非咱们反悔,无论怎么说,三件事缺了一件,我决不交出香罗带。” 大悲师太厉声道:“你……” 话未毕,瞎姑突然嘴唇蠕动,在大悲师太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尼姑目光疾扫,向远处眺望了一瞥,忽又改口说道:“谅你也逃不了,老身就再依你一次。凤珠,送人过去,交换罗带。” 凤珠应诺,带着三名人质向郭长风走来。 林百合脚下一动,就想迎上去。 郭长风伸手拉住她,低语道:“别动,我自会应付,千万不要乱了阵脚。” 拦住了林百合,再度取出罗带,举步向凤珠迎去。 两人在相距五尺处停住,双方的人,都全神凝注,个个蓄势戒备,空场中突然寂静下来。 这时,除了夜风吹动火炬的声音,每个人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丝毫异响,都可能引发一场惨烈的血战。 郭长风左手握着香罗带,右手轻拂着胸前革囊,双目精光闪射,暗中已将毕生功力贯注在十指之上。 不过,他脸上仍然挂着和蔼的笑容,缓缓道:“凤珠,林庄主待你不薄,你该不忍心对他暗下毒手吧?” 凤珠冷漠地道:“放心,咱们要的是香罗带,并不想伤人。” 郭长风道:“那就好,我想看看他们是否受伤,行吗?” 凤珠道:“你交出罗带,有的是时间,否则休想。” 郭长风笑笑,道:“这样也可以,不过,我要先奉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在他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恐怕你就没有时间走回城楼那边去了。” 笑语中,突然一扬手,将香罗带向凤珠抛去,低喝道:“接住!” 就在凤珠接到罗带的刹那,郭长风左手一沉,已将林元晖带了过来。 凤珠紧握着罗带,回头就跑,可是,刚跑出不到五步,忽然“扑通”一声摔倒地上,浑身僵硬动也不动了。 对面瞎姑、何老头和四名女尼,不由一齐惊呼出声,纷纷作势意欲扑救…… 郭长风叱道:“谁敢走近一步,她就是榜样。” 众人都骇然停步,皆因郭长风那高举的右手指缝中,已扣着三枚闪闪发光的飞刀。 大悲师大怒目道:“郭长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长风轻晒道:“不必紧张,这只是给忘恩负义的人一点薄惩,同时,也教她略等片刻。 让我先看看这三位有没有受到暗伤,至于香罗带,咱们既然答应奉送,就不会失信,诸位尽可放心。” 说话间,指掌兼施,已将林元晖的穴道拍开。 林元晖如梦初醒,摇晃着站直身子,便向公孙茵踉跄奔去。 郭长风急急叫道:“林庄主,不要激动!” 空出的左手,又迅速扣了三枚飞刀,以备不测变化。林元晖对郭长风的呼唤充耳不闻,上前一把,紧紧揽住公孙茵的肩头,业已忍不住热泪滚落,哽咽道:“孩子,可怜的孩子,爹对不起你们母女,二十年来,爹想得你们好苦……” 一面哭着,一面就要替公孙茵解开穴道。 郭长风低喝道:“不行,暂时先别解她的穴道,她若清醒,必然顾念养育之恩,一定会阻碍咱们行事。” 林元晖一怔道:“她会碍什么事?” 郭长风低声说道:“关于香罗带的秘密……” 林元晖挥挥手,道:“别再查什么香罗带秘密了,谁要就让谁拿去吧!我只求能骨肉重聚,别的都可以不要,也不想知道任何秘密了。” 大悲师太也不禁啧啧称赞,道:“魔手郭长风,果然名不虚传。” 接着,又摇头冷笑道:“只是,客人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主人,未免太跋扈霸道了。” 郭长风吩咐马魁将林元晖和吴姥姥搀扶退后,才淡淡一笑,道:“老菩萨用不着语带挑拨,郭某既然替寂寞山庄承担了这件事,就有全权处置。” 大悲师太笑笑道:“其实,你想知道普罗带的秘密,何须如此,只要你愿意投效玉佛寺,老身就让你分享那说不尽的好处。” 郭长风道:“盛意心领,可惜我做男人还有做厌,现在也不想出家,咱们还是谈谈正题吧。” 大悲师太道:“你已经领回人质,也证明他们并未受伤,理当立即放还凤珠,交出罗带,还有什么可谈的?” 郭长风摇摇头道:“那是刚才的条件,现在百物都涨价,加点利息。” 大悲师太厉声喝道:“什么?你想反悔?” 郭长风说道:“这不叫反悔,这叫做求本利,如果老菩萨觉得不划算,尽可作罢。” 大悲师走怒目戟指大喝一声道:“好!姓郭的,原来你竟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自己是君子,何况,老菩萨为了得到这条香罗带,害人家父女反目,骨肉成仇,已经二十年,即使加付一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大悲师太叱道:“郭长风,你以为老身不能杀你么?” 郭长风道:“老菩萨当然可以杀我,但也一样得付出代价,更要冒罗带被毁的危险,既然都要付代价,何不做一份人情,你说对不对?” 大悲师太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她显然不愿因此放弃即将到手的香罗带。长吸一口气,恨恨地道:“好吧,你说,还有什么条件?” 郭长风道:“条件简单。只求老菩萨将‘失魂毒酒’的解药赠一瓶,再释放一名人质,交换凤珠……” 大悲师大道:“老身已经将三名人质全部释放了,哪儿还有人质?” 郭长风道:“我指的是杨百威的母亲。” 大悲师太哦了一声,道:“我答应你,但解药可以立刻给你,杨百威的母亲却不在此地,必须等事后再放她!” 郭长风道:“不在此地没关系,只要老菩萨给一件信物,咱们自会去玉佛寺领人。” 大悲师太怒极反笑,颔首道:“算你姓郭的厉害,老身认栽了,拿去吧!” 一扬手,将随身念珠掷了过来。 郭长风接住念珠,顺手交给一名执火炬的武土,道:“杨兄,你自己辛苦一趟吧,路上休耽搁。” 敢情那武士正是杨百威改扮的。 杨百威收下念珠信物。心里好生感激,颤声道:“郭兄,大恩不言谢,小弟有生之年,会永远记住这番厚赐。” 欠身一礼,飞步而去。大悲师太又掷过来一只扁磁瓶,道:“这里面有十粒解药,想必应该够了,你还有什么条件没有?” 郭长风称谢道:“老菩萨如此慷慨,论理我不该再提什么条件,可是……” 大悲师太冷冷道:“不必可是,有条件就快说,老身没有工夫跟你噜嗦。” 郭长风笑了笑,道:“其实,这说不上是条件,只因事关林庄主父女间的仇恨误解,希望老菩萨代为澄清……” 大悲师太道:“你是想知道香罗带的秘密?” 郭长风道:“老菩萨要这样说,我也不反对,主要是要让公孙姑娘了解当年起祸的原因,化解他们父女间的仇恨……” 大悲师太没等他说完,截口道:“老身可以答应你,但必须等验证罗带属实之后,再亲口告诉她,而且只限茵儿一个人知道。” 郭长风想了一会,道:“这也是应该的,好吧,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两不反悔了?” 大悲师太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她心里已将郭长风恨入骨髓,只因碍于罗带尚未到手,不便发作而已。 郭长风好像竟未想到这一点,沾沾自喜地替凤珠解开穴道,并且笑着道:“这次便宜了你,以后对主人可要忠心一些,去吧!” 凤珠只是被“粒米打穴”所制,穴道一解,立割跳了起来,握着罗带向软椅奔去。 刚到椅前六七尺处,大悲师大突然双掌齐出,一发一收,沉声喝道:“及用的东西,留你何益!” 喝声中,只见凤珠前奔之势猛地一滞,罗带已脱手飞出,落入大悲师太掌中,凤珠的身子却忽然离开地翻了个筋斗,带着一声惨呼,摔落城墙外。 众人目睹她竟亲手杀了凤珠,都不禁悚然变色。 郭长风摇头轻叹道:“狡兔尽,走狗烹,这就是卖主求荣的下场……” 话犹未毕,忽听一声震耳嘶吼:“郭长风,你这奸诈匹夫,今夜你死定了!” 随着嘶吼声,大悲师太举手一挥,两名哑童立刻抬起软椅,疾退数丈,瞎姑、何老头和四名女尼,也纷纷披出兵刃,向两侧飞退,空出了城楼楼门。 城楼中却快步冲出一队人影,左右一分,登时将郭长风和寂寞山庄众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赫然竟是少林达摩院长老木尊者,率领着十八名黄衣僧人。十八名黄衣僧人,个个神色冷漠,每人各拿着两面巨大的铜钹,迅速结成一个圆阵,蓄势而待。 为首的木尊者,同样神情木然,屹立在城楼门口。 木尊者身后紧随着一个人,却是今夜一直未露过面的麻姑。 ※※※ 郭长风目光疾扫,连忙低声道:“这些和尚都已被失魂毒酒所制,出手必然凶狠,大家快按计划列队保护庄主和公孙姑娘,随同我进退。” 不待他话完,马魁已指挥武士们各撤兵刃,分两列紧靠在郭长风背后,林百合照顾着父亲,吴姥姥挽着公孙茵,都退入武士行列中。 郭长风左手扣着飞刀,右手拔出短剑,朗声道:“老菩萨何必发怒,难道罗带会是假的么?” 大悲师太气得眼中冒火,形同厉鬼,咬牙切齿道:“罗带倒不假,但是,带中所藏秘方和珍贵之物却已被窃换,你竟然想用这废物腰带来欺骗老身。” 郭长风冷声说道:“既然罗带不假,便没有郭某人的关系了,咱们只答应替你盗取罗带,当时,你并未指明带中另有珍贵藏物。” 大悲师太厉声道:“香罗带珍贵处,全在带中藏物,否则,老身要这区区腰带何用?” ※※※ 轴长风道:“咱们根本不知道罗带中藏着什么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咱们偷换了,老菩萨可否告诉咱们究竟失落了哪些珍贵物件?” 大悲师太道:“告诉你也不要紧,这罗带共有男用和女用两条,带中藏着当年天山石府主人留下的一份灵丹秘方,还有一样最珍贵的主药,都是神医陈旭东耗尽毕生心血才获得的,尤其那味主药,乃是罕世奇珍,世上再难觅得同样一份,没有那味主药,罗带就等于废物……” 郭长风截口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寻?” 大悲师大道:“那东西名叫‘龙须凤尾丝’,是一种业已绝种的罕见飞禽,在空中交尾时,渗流出的精血,随风凝固,其形如丝,有一种特殊香味……” 郭长风轻轻喂了一声,就道:“难怪罗带异香扑鼻,敢情就是这个原因……不知道那秘方和‘龙须风尾丝’,藏在罗带什么地方?” 大悲师太道:“秘方分为两半,分藏在两条罗带夹层内,‘龙须凤尾丝’就是缝合罗带的那根丝线,这两样东西,都必须全部获得才有用,不过……” 大悲师太说到这里,忽然发出一阵阴恻侧的冷笑,接道:“不过,你虽然知道了罗带的秘密,却没有机会传扬出去了,因为今夜此地,就是你们的死所。” 话落,袍袖一拂,喝道:“杀!” “杀!” “杀!” 第一声喊杀,是大悲师太下令,第二声是麻姑在传达命令,第三声则是木尊者对十八名黄衣僧人的行动指示。 三声呼喝出口,名闻天下的“罗汉飞钹大阵”立刻发动。 只听“呛”地一声巨响,十八名僧人同时横身移步,扬手掷出了铜钹。 三十六面铜钹,分由四面八方朝阵势核心射来,破风之声,宛如雷鸣,但见漫天匝地,金光耀眼,全是旋转交错的飞钹,使人恍如置身刀林剑雨之中。寂寞山庄武士何曾见识过如此惊人的飞钹大阵,一个个都骇然变色。 郭长风急喝道:“蹲身!横刀!护住头部要害……” 武士们连忙收敛心神,纷纷蹲下身子,横刀保护头顶,无奈应变已稍嫌迟了半步。 飞钹过处,惨呼随起,两名武士天灵盖被削去大半,倒地而死。 漫天钹影一散又收,十八名僧人已经各换了一个方位,每人手中仍然握着两面钢钹,阵势丝毫未变但也没有再度出手。 郭长风趁此机会,急忙将两具尸体移开,迅速地调整了防守行列…… 大悲师大冷笑道:“这只是第一轮出手,让你们见识见识飞钹大阵的厉害,如果阵势连绵不绝发动,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 郭长风切齿作声,道:“以前郭某人敬重你是名门遗孀,尊你一声老菩萨,原来你只不过是个仗着迷药逞凶杀人的无耻贼婆,当年关中黄家的英名盛誉,都被你这老贼婆败坏光了,你若有种,就跟郭某人一对一决个生死存亡,这样躲在后面指使别人,算什么英雄!” 大悲师大仰面笑道:“骂得好!骂得好!冲着你这份傲气胆量,老身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灵丹秘方和主药藏在何处,老身答应饶你不死。” 郭长风哼道:“亏你还自负聪明,竟想不到秘方和主药被谁取去了么?” 大悲师太道:“谁!” 郭长风道:“你最好先问问自己,当初你托我将那条女用罗带送还寂寞山庄时,里面的秘方和主药都还在吗?” 大悲师太一震,道:“你是说,东西已被秦天祥事先取去了?” 郭长风哼道:“难道世上只有你奸猾,别人就全是傻蛋?” 大悲师太怒目道:“你既然想到,怎不早说?” 郭长风道:“我若早说,你还会泄漏香罗带的秘密么?” 大悲师太恨恨地道:“好!亡羊补牢未晚,我先宰了你,再去寻秦天祥。” 说着,又举直了手臂。 郭长风大声道:“不必你去寻他,秦天祥也同样放不过你,人家早就来了!” 话未毕,手腕一抖,三柄飞刀已抢先射出。 他一手发三刀,射的却是三个不同方向,一奔大悲师太,一攻木尊者,另一枚则射向麻姑。 其实,郭长风也知道大悲师太功力探厚,木尊者虽然被失魂毒酒所制,武功仍未失去,两柄飞刀很难伤得了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扰乱他们的神志,使他们无法分心下令发动罗汉飞钹大阵而已。 那第三柄射向麻姑的飞刀,才是主要的目标。 事实果然未出他预料,大悲师太挥动袍袖,木尊者抖开手中念珠,都分别将飞刀击落。 麻姑却因“枯皮神功”已破,一时趋避不及,当场中刀倒地…… 郭长风一摆短剑,低喝道:“冲!” 断魂刀马魁和随行武士应声面动,簇拥着林元晖父女和吴姥姥等四人,飞步向城楼冲去。 十八名黄衣僧人木然围在四周,竟无人拦阻。 郭长风当先冲出包围,挥剑直取软椅上的大悲师太,其余众人也紧随着透围而出。 两名哑童急忙抬起软椅闪避,瞎姑大喝一声,横身拦住了郭长风。 刚交手,忽听城楼中一声呐喊道:“大家动手呀,别放走了这些和尚尼姑!” 城楼门内,突然出现四五条人影,为首两人,正是金沙双雄。 这些人不知怎的会藏在城楼中,一拥出现,登时使大悲师太等人都愣住了,不由自主,纷纷退避,只剩下木尊者呆呆站在门口,真变成了一尊本人。 金沙双雄对五大门派痛恨入骨,丁蓬首先发动,一勾脖子一弓腰,就朝木尊者撞了过去。 木尊者头也没回,手中念珠一式“牛角挂书”反扫而出,正套住丁蓬的后颈,轻轻-扯,丁蓬的“铜头”业已撞空…… 谁知就在同一时候,甘天侯也抓起麻姑的身体,当作兵器使用,拦腰扫了过来。 木尊者身形往下一沉,右手念珠紧缠着丁蓬的脖子不故,左掌竖立如刀,挥。砍,劈,削,竟跟甘天侯交上了手。 老和尚不愧是少林一代高僧,虽被药酒迷失了神志,以一敌二,仍然稳居上风,毫无败象。 紧随双雄身后的黑道高手,立刻各举兵刃,一拥齐上。 木尊者掌势飞舞,似乎已完全忘了本身的安危,也不理会对方有多少人,反正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独自挡在城楼门口,奋力死战,丝毫不肯退缩。 这时,郭长风领着寂寞山庄武士也已冲到城楼门口,见群雄战木尊者不下,连忙一抖短剑,加入战圈,同时大喝道:“各位,请闪开!” 群雄听了,纷纷收招闪让,退向城楼两侧。 可是,奇怪得很,本尊者竟然也停了手,跟着群雄往旁边退去。 郭长风提剑冲到门口,却找不到对手,不禁愣了。 只见木尊者目光直直,神情漠然,怔怔地站在城楼门边,竟全无敌对之意。 郭长风的本意,是呼叫群雄让开通路,好由自己独立抢攻,逼退本尊者,护送林元晖等人进入城楼中,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声呼喝,木尊者也同样听从。 他一愣之后,恍然领悟过来…… 敢情凡是被失魂毒酒迷失的人,只知道听从简短命令,根本不会分辨下令的是谁? 记得在玉佛寺后山石洞,曾听瞎姑和麻姑谈论过,任何人要指挥饮过失魂毒酒的人行动,命令必须简短有力,每句不能超过三个字…… 郭长风暗骂自己糊涂,居然把这么重要的节骨给忘了,早若想起,两名武土何致惨死在“罗汉飞钹大阵”之中。 想到这里,忙向马魁挥挥手,武士们簇拥着林元晖父女,快步奔入城楼内。 果然,众人由门口经过,木尊者只是屹立如故,视若无睹,丝毫未加阻拦。 郭长风又沉声喝道:“木尊者,走过来!” 木尊者果然举步走了过来。 郭长风道:“站住。” 老和尚如奉纶音,应声停步。 郭长风大喜,把自己那柄短剑,塞进木尊者手里,道:“拿着,守住门,谁进来,就杀谁!” 说完,闪身退进门内。 木尊者还真听话,横剑当门而立,就像一尊门神似的,这时,就算是他亲爹要进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举剑相向。 这情形,却把金沙双雄和一般黑道高手弄糊涂了。 甘天侯道:“郭大侠,你施了什么符咒?竟把这老贼秃制得服服帖帖,就跟孩子一样?” 郭长风没工夫跟他解释,只笑了笑,道:“现在别问,你们先把林庄主送进夹墙里去,留下公孙姑娘,还有精彩好戏要让她亲眼目睹。” 甘天侯道:“这城楼中的夹墙,有地道可以通城外,是否要先让林庄主回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不必,城楼附近可能早已被红石堡包围,咱们暂且守住这座城楼,等着瞧热闹。” 金抄双雄立即开始布置,分头派人把守前后窗口,将林元晖送入了夹墙暗门之中…… 原来这城楼下方的石墙,全是中空复壁,内设地道,可供人通行或藏匿,暗门就在城楼临窗处。 当初建筑这地道复壁,可能是不肖守城官吏,准备留作危急时逃命用的,后来被玉佛寺获悉,便利用墙中地道,出没襄阳,当作秘密藏身之地。 是以,玉佛寺每次跟郭长风约晤,大都以北门城楼为见面地点,不料却被郭长风看出破绽,才预先命金沙双雄携带干粮食水,一天之前就埋伏在城楼里,出其不意,攻占了玉佛寺的退路。 当大悲师太企图以“罗汉飞钹大阵”围歼寂寞山庄的时候,郭长风不退反进,冲向城楼,大悲师大业已警觉事情不妙,万万想不到,木尊者又在这种节骨眼上,露出了失魂酒的缺陷,以致让郭长风一行顺利退入了城楼…… 大悲师太拦阻不及,惊怒交加,便想发动十八名少林僧人扑攻城楼。 瞎姑却低声进言,道:“老菩萨,失魂圣酒已被姓郭的找出破绽,再也靠不住,何不先退出襄阳徐图机会。” 大悲师太道:“咱们耗尽心机,罗带仍未到手,难道就罢了不成?” 瞎姑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西既然还在秦天祥手中,迟早总能得到,此时不走,若等那位‘残月斩’赶到,恐怕就不要脱身了。” 最后这“残月斩”三个字,听得大悲师太机伶伶打个寒噤,凶焰顿消,恨恨一咬牙,道: “好吧,算他郭长风命长,咱们走!” 袍袖一指,火炬立灭,两名哑童急急抬起了软椅…… 可是,这儿四支火炬刚刚熄灭,忽听一声长笑,城楼四周却同时亮起数十支火把。 火光中,秦天祥缓步而前,身后紧随着邓啸天和吕-(假扮应飞和柳寒山)。 大悲师太霍然变色,急忙约住软椅,同时举手按一按覆脸面纱…… 秦天祥笑道:“大嫂不用戴那劳什子啦,刚才咱们早已看见你的面貌了。” 大悲师太冷冷说道:“贫尼是出家人,不认识你的什么大嫂,请你口里放干净些。” 秦天祥道:“我叫你一声大嫂,这是尊称你,无论好歹,你总算跟我大师兄有一段情缘,难道要我直呼你沈雪娥的名字才行吗?” 大悲师太道:“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秦天祥呵叼大笑,道:“不认识我没关系,只要你认识天山石府的香罗带就成,怎么样? 自们可以谈谈交易吧!” 大悲师大哼道:“对不起,咱们素不相识,没什么交易可谈。” 秦天祥道:“那么,你千方百计想得到的香罗带,也不打算要了么?” 大悲师太道:“香罗带是陈旭东的遗物,陈旭东一死,人人皆可得为已有,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秦天祥道:“不错,你也承认香罗带是天山石府的东西,事情就好办了,请问,你可知道我是天山石府的什么人?” 大悲师太不答,显然她早知秦天祥的身分,只是不愿说出来。 秦天祥自己接下去道:“我本名秦煌,是天山石府堂堂嫡传弟子,自从先师故世,大师兄关泓悲愤退隐,下落不明。三师弟林枫也相继亡故,昔年的天山三杰,就剩下秦某一人硕果仅存了,天山石府的遗物,难道不该归我承继?” 大悲师太重重哼了一声,道:“亏你还有脸自认是天山石府弟子,贫尼倒问问你,你师父陈旭东是怎么死的?他临死前,为什么要将秘方藏在香罗带里?为什么不肯把罗带传给你,却传给了林枫?” 秦天祥道:“先师故世,那是他老人家大眼已到,至于他老人家将香罗带传给林枫师弟,是咱们天山石府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大悲师太冷笑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匹夫,你以为自己做的昧心事没有人知道吗?” 秦天祥道:“你知道什么,尽可抖出来,反正这儿没有外人,能把心里的话全抖出来,倒也不失为一大快事。” 大悲师太道:“好,你既然不要脸,贫尼也用不着替你掩遮,当年你因为陈旭东偏爱林枫,心怀不满,意欲偷窃陈旭东的秘方珍本,曾被当众痛责,可有这回事?” 秦天祥笑道:“年轻人好胜心切,总是难免的,师父责备徒弟,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大悲师大道:“可是,你受责之后,表面驯从,心里却起了毒念。陈旭东见你心术不正,越发不肯传你实学,后来你知道陈旭东已寻获‘龙须凤尾丝’,并且配成了‘蜕肌洗髓’灵丹秘方,为了夺取灵丹妙药,便下毒将陈旭东毒死,可惜陈旭东已有预防,事先早就将灵丹秘方和主药分藏于两条香罗带中,密赐林枫携走,你害了师父,却落得白费心机,才气愤愤地离开了天山。更改原名,另创了红石堡……” 秦天祥既不生气,也不反驳,反而笑着道:“这些事情就算是真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记得先师尚未故世之前,已经将你逐出天山了,难道不是吗?” 大悲师太怒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以为鸩师欺祖,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桩秘密,今夜仍然被贫尼抖露出来。” 泰天祥晒道:“天山石府一脉,如今仅剩秦某一个人,你既不敢承认本来身分,说这话有谁会相信?即使有人相信,又能把秦某如何?” 大悲师太道:“秦煌,你不用卖狂,别忘了林元晖就是林枫的儿子。” 秦天祥道:“你也别忘了,他现在已是秦某的女婿,咱们总是一家人。” 大悲师太道:“还有郭长风和田继烈、金沙双雄,这些人,可不是你秦煌的女婿。” 秦天祥大笑道:“网中游鱼,何足道哉。沈姨娘,咱们尽揭疮疤,有何意义,现在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想长生不老,永享人世荣华富贵,还是宁为玉碎,落得遗恨终生?” 大悲师太冷声道:“贫尼不懂你的意思。” 秦天祥道:“两条香罗带,你我各得其一,俱同废物,不如彼此合作,使灵丹秘方和龙须凤尾丝配成神药,你我共同享用。” 大悲师太冷冷一笑,道:“你舍得交出已得的一半,跟贫尼合作?” 秦天祥道:“只要你也愿意,秦某自然舍得。”—— 第二十九章 大悲师太道:“很好,你先将那一半交出来,以示诚意。” 秦天祥道:“我若交出之后,你却食言反悔,岂非白白遭受损失?” 大悲师大道:“你怕什么?城楼四周都是你的人,还操心咱们逃了不成?” 秦天祥笑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的好。” 大悲师太道:“如此看来,咱们是无法合作了。” 秦天祥道:“我倒有个公平的办法,不知你愿不愿意?” 大悲师太道:“说出来听听。” 秦天祥道:“咱们各得一半秘方,对彼此都毫无用处,何不将秘方同时交出,放在一起,置于你我之间,然后由一证人发令,咱们同时行动去取,谁先取得,便归谁所有,这样不公平么?” 大悲师大冷哼道:“你是欺贫尼两腿不便,才想出这个主意?” 秦天祥道:“不!咱们以半帖秘方和龙须凤尾丝作为赌注,并不限于亲自出手,毒魔君蓝彤座下二妃,都是轻功绝佳的高人,你可以任意指派一位作代表。” 大悲师太心里暗骂,表面却故作沉吟,片刻之后,才点点头道:“好,我同意,但我也有两个先决条件。” 秦天祥道:“请说。” 大悲师太道:“第一,你必须撤去四周包围,谁若得到秘方,就可随意离去,不得拦阻,第二,发令的证人,必须获得双方同意,以示公平。” 秦天祥道:“这都是应该的,等证人确定以后,我立即下令撤去包围。” 大悲师太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自私议一下,再提出证人的人选。” 秦天祥欣然同意,拱拱手,各自退后私下商议…… 大悲师太将瞎姑唤到软椅边,低声道:“姓秦的自忖并无必胜把握,才想出这个主意,他是见麻姑已死,为师行动不便,你又双目失明,以为可欺,咱们可不能失去这大好机会。” 瞎姑道:“老菩萨准备如何应付?” 大悲师太道:“等一会我派你出场代表我争夺秘方,但发令行动的时候,你却要注意秦天祥,双方接近,立刻出手攻他,而且要连施重手,务必将他缠住,为师就趁时机夺取秘方,等秘方到手,咱们就利用飞钹大阵冲破重围……” 瞎姑一面倾听,一面颔首表示领会。 秦天祥也将双飞剑常路唤到近前,吩咐道:“等一会我下令撤围时,你要将武士们集中东南两个方向,北面城楼中有郭长风,她们不敢硬闯,西方有为师和应长老把守,只等夺得秘方,咱们就再度合围务必把这些尼姑斩尽杀艳,以除后患。” 常洛道:“师父有把握夺得秘方?” 秦天祥冷笑道:“那尼姑行动不便,必然派瞎姑出场,为师只要略施声东击西之法,绝对能将秘方夺来,即使万一失手,咱们交出的一份秘方根本是假的,又有什么损失?” 假扮应飞的邓啸天心中一动,忙道:“如果老尼姑也用秘方行诈呢?” 秦天祥道:“所以咱们要防她一着,无论是否得手,必须将她们斩尽杀绝。” 邓啸天道:“既然迟早要动手,又何必多此一举,跟她作赌?” 秦天祥摇摇头,道:“沈雪娥武功不弱,更有瞎姑相助,何况郭长风还在城楼中虎视眈眈,若能先将秘方夺到手,对咱们总是有利无害的事……” 接着,又对假扮柳寒山的吕-说道:“柳相公身分比较特殊,就烦你做个证人吧。” 所谓证人,就是持秘方站在场中,等待双方争夺,若有变故,必定首当其冲,成为双方击杀的对象。 吕-明知危险,仍欣然同意…… ※※※ 双方密议妥当后,各怀鬼胎,再度相晤。 大悲师太对证人人选并不坚持,只建议道:“证人既要发令行动,必须彼此都能信赖得过,为了公平起见。咱们各派一人,分持秘方送到场中,然后由他们两人同时发令,双方同时行动。” 秦天祥立表赞同,道:“这话深合鄙意,就请你也指派一位证人出场。” 大悲师太道:“我方由瞎姑代表赌赛,指派何管事为证人,你有什么意见?” 秦天祥含笑道:“悉凭尊便。” 大悲师太道:“既然如此,你先吩咐撤去包围。” 秦天祥道:“咱们互相撤围,也请你召回这十八位少林僧人。” “请!” 彼此一拱手,秦天祥下令撤去包围,大悲师太也命瞎姑召回了十八名僧人。 但红石堡武土,都由常洛率领聚集东南方,待命行动,十八名背负飞钹的和尚,也仅由圆阵改列成两行长阵,准备随时发动突围。 接着,双方证人相对举步出场…… 城楼附近,突然变得十分沉寂,无数道眼光齐集在两名证人身上,随着他们步履的移动,人人心里仿佛束着一匝钢箍。 这一刹那,大家几乎都忘记了城楼中郭长风一批人,谁也没有工夫去注意他们在干什么…… 吕-手里高高托着一只铁盒子,缓步走到空场中央,对面何老头也捧着一只檀木盘同时抵达。 两人在场中一齐停步,互相保持着五尺左右距离,暗中戒备,以保安全。 大悲师大道:“为了表示诚意,咱们应该将盒盖启开,让对方过目。” 秦天祥毫不犹豫道:“说得是,柳相公就将盒盖打开让他们看看吧。” 大悲师太道:“咱们同时启开盒盖,两不相欺。” 何老头和吕-都打开了手中盒子,里面都放着同样一幅薄如蝉翼的细绢,还有一束彩色丝线般的“龙须凤尾丝”。 其实,何老头和吕-都没有见过这两样东西,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两样东西既然相同,大约就不会错了。 两人互相照了照盒中物,掩上盒盖,将盒子放在地上,缓步向后各退了十步,又一齐停住。 瞎姑和秦天祥也已准备就绪,蓄势而待。 红石堡武士和玉佛寺门下,人人提气作势,等侯出手…… 双方都包藏祸心,情势表面平静,实际已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这时,吕-忽然跟何老头客气起来,笑着道:“老人家,你我都是证人,究竟应该由谁主持发令呢?” 何老头冷冷道:“随便。” 吕-道:“老人家年高德劭,论理应由老人家主持,不过,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公,便将发生严重后果,所以……” 何老头道:“你的意思如何?直说出来好了。” 吕-道:“依在下的意思,咱们既然同为证人,最好能同时主持发令,由你我二人轮流念数,从一数到三,双方便发动,谁先夺到,东西就归谁所有。” 何老头道:“好,咱们谁先开始?” 吕-道:“老人家是长者,当然由老人家开始,但事关重大,在念数之前,似乎应该有个预备的口令。” 何老头毫未考虑,高举起右手,大声道:“预备” 吕-接口:“一!” 何老头不悦,道:“究竟是你开始?还是由我开始?” 吕-道:“老人家已经开始发出预备的口令,理当由在下接着念数了。” 敢情他表面故示礼让,仍然将最后一个行动口令留给自己,必须等他念了“三”,瞎姑和秦天祥才能开始“争夺”行动。 何老头本来不争最后发令的权利,却不甘愿受捉弄,登时冷笑道:“人说柳寒山卑鄙无耻,果然不错,可是,你若当何某好愚弄,那就认错人了。” 吕-立即沉下脸来,道:“你不是好愚弄的人,难道我柳寒山就好任人欺侮么?我是敬重你年纪一大把,才处处让你占先,别以为谁真怕你一个老奴才。” 何老头怒道:“你敢骂我老奴才。” 吕-道:“你能骂我卑鄙无耻,我就不能骂你老奴才么?骂了你又怎样?” 何老头大喝一声道:“姓柳的,你在找死” 吕-比他更凶,厉声叱道:“老匹夫,你才是活得嫌腻了。” 两人各不相让,你一掌,我一脚,当场动起手来。 假扮应飞的邓啸天望见,忙推了秦天祥一把,低声道:“秦兄,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没等秦天祥表示可否,又挥手高嚷道:“常洛贤侄,快动手,休要放走了那老尼姑” 常格和武士们正如拉紧的弓弦,一听呼喝,想也没想便展开了行动,齐声呐喊,一拥而上。 秦天祥见势已乱,也顾不得许多,身形展动,真奔场中。 大悲师太自然不甘落后,袍袖一拂,喝道:“冲上去!” 一声令下,两名哑童立即抬起软椅,四名随行女尼也发动“罗汉飞钹大阵”。 瞎姑当先冲出,正遇着秦天祥,顿时展开一场激战。 红石堡武士和十八名少林僧人相逢,但见杀声震耳,飞钹破空,更形成混战局面。 混战中,吕-早已舍了何老头,抢起地上的檀木盒子,跟邓啸天趁乱退进城楼里去了。 两名哑童抬着软椅如飞赶到,大悲师太袍袖一卷,将另一只铁盒摄到手中,哈哈大笑道: “秦天祥,你中计了,贫尼那只檀木盒子里,只不过是半幅破绢和一副丝线而已,如今秘方奇药已到我手,你还争夺什么?” 秦天祥冷笑道:“你也别高兴,秦某早有防备,那铁皮盒里也不是真货。” 大悲师太一怔,连忙打开铁盒盒盖,一看之下,几乎为之气结…… 半幅丝绢一时难辨真伪,那束丝线,却分明只是绣花线,何尝是什么“龙须凤尾丝?” 大悲师太咬牙切齿道:“很好,咱们总算彼此都没有吃亏,奇药秘方究竟属于谁,端看这一战分个生死存亡了。” 秦天祥道:“我也正有此意,怕只怕你投有胆量跟秦某人单独决一死战。” 大悲师太嗤道:“姓秦的,你还想跟贫尼动手?现在你先回头看看,应飞和柳寒山早已投靠了郭长风,这儿只剩下你们红石堡几个喽罗了。” 秦天祥虚晃一招,扭头四顾,果然不见了假份的应飞和柳寒山。 他心里暗暗吃惊,却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道:“秦某人顶天立地,何须他人相助,就凭红石堡精选武士,一样能将你们斩尽杀绝。” 其实,由于应飞和柳寒山临阵叛离,秦天祥已经体会到今夜之战难获全胜,情势艰险,不如及早抽身。 因此,话一落,立刻掣出了银鞘长剑,寒芒伸缩,连发三剑,将瞎姑迫得略退,剑身一转,便想突围而出…… 大悲师太冷哼道:“不留下秘方奇药,你就想走么?” 大袖猛挥,竟从软椅上腾身飞起。 她手中除了一串念珠,别无兵刃,下身衣袍虚飘,显然双腿已非伤即残…… 但这些,都丝毫没有影响她出手的快速和凌厉。 只见她身影甫离软椅,念珠已抡飞盘打,到了秦天祥的面门,而且手法连变,虚实莫测,那一百零八粒念珠,仿佛突然抖散,漫空向秦天祥击到。 秦天祥急忙沉桩举剑,“嘿”然吐气开声,惊虹绕体,接连劈出七八剑。 但闻一阵“叮当”脆响,火星四溅,剑光珠影敛处,秦天样竟被当场逼退了三大步。 大悲师太也落回软椅上,手中念珠仍然完整无缺,就像是根本没移动过身子。 表面看,两人似是势均力敌,难分轩轾。 但大悲师太以伤残之躯,手无寸铁,凌空一击之威,将秦天祥迫退三大步,其功力之高,火候之深,显然更在秦天祥之上。 何况,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武功并不比秦天祥逊色多少的瞎姑。 秦天祥估量形势,情知今夜可能要一败涂地了。 一急之下,杀机陡起,厉吼道:“沈雪娥,你也接我一剑!” 吼声中,连人带剑,猛向软椅冲了过去。 大悲师大冷然一笑,举手向软椅左边扶手轻拍了一掌,道:“转!” 两哑童应声而动,软椅飞快地向左一转,闪开了秦天祥的剑势。 紧跟着,破空之声入耳,瞎姑却由侧面扑攻过来。 秦天祥刚反身将瞎姑击退,大悲师太又凌空掠到…… 两人你退我进,轮番出手,竟将秦天祥紧紧困住,无法脱身,两名哑童更是如臂御指,闪避灵活,秦天祥几次想对软椅下手,都未能如愿。 包围在四周的红石堡武士,却被何老头指挥十八名少林僧人,用“罗汉飞钹大阵”敌住,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眼看红石堡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时间一久,必将落败 正在这时,突听一声大喝,道:“住手。” 这声呼喝,宛如晴天一声霹雳,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心悸神颤,惊然而惊。 十八名少林僧人首先住手,激战双方同时停止了厮杀。 大家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两列火炬由城楼中分行而出。 左边是林元晖,一手挽着公孙茵,一手携着林百合,后面跟着断魂刀马魁和吴姥姥…… 右边是木尊者和金沙双雄为首,后面紧随着黑道群雄…… 看情形,林元晖父女间的仇恨业已冰释,木尊者所中失魂之毒也已经化解了,方才那一声灌注佛门“狮子吼”的大喝,分明就出自木尊者之口。 郭长风由邓啸天和吕-陪同,最后出现在城楼门口,含笑向秦天祥和大悲师太拱了拱手,道:“两位费尽心机,争夺的不过是灵丹秘方和龙须风尾丝,这样苦战下去,最后难免总有一方伤亡,纵然得到灵丹奇药,也不一定能挽救自己的性命,在下有一句忠言,不知两位可愿所从?” 秦天祥望望大悲师太,两人都没有开口,显然仍在各怀鬼胎,等待对方的反应。 郭长风语声略住,又接着道:“事实上,两位激战到现在,都已成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必然两败俱伤,而咱们却以逸待劳,大可坐享渔翁之利,如果咱们要出手帮谁,也定然举足轻重,稳可左右两位的胜负,譬如说,咱们若想助玉佛寺一臂之力,红石堡必遭惨败;咱们若想帮助红石堡,只须召回少林罗汉飞钹大阵,玉佛寺也只有束手受擒……” 没等他把话说完,秦天祥已抢着道:“郭大侠,疏不间亲,别忘了红石堡和寂寞山庄是岳婿之亲。” 郭长风笑道:“不错,正是因彼此是亲戚,在下才苦劝林庄主出面……” 大悲师太接口道:“郭太侠最好先想想,是杀人夺宝的假亲戚重要?还是抚育孤女的恩情值得珍惜?” 秦天祥冷冷地道:“抚育孤女?说得多好听,如果没有那条女用香罗带,你会好心抚养孤女?” 大悲师太道:“至少咱们不会用女儿作饵,暗中却派人放火杀人,干那卑鄙无耻的勾当……” 郭长风高举双手,道:“好了,过去的丑事,不必互揭疮疤了,香罗带既是林家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现在郭某奉告二位,谁愿意将罗带原物交还,咱们就帮谁,至于过去的恩恩怨怨,既往不究,一笔勾销。” “这个……” 秦天祥和大悲师太几乎是同时一怔,都为之默然。 争取援手固所愿也,若必须以放弃秘方奇药作为交换,却令人难以割舍。 郭长风笑道:“两位都是聪明人,为什么竟如此迂腐?试想,你们各持半副秘方,形同废物,根本毫无用处,若肯将秘方交还,咱们自然会合力取到另一半,到那时候,还怕不能够分享灵丹妙药的功效?” 两人怦然心动,齐都变色…… 秦天祥衡量情势,只恐对自己不利,忙道:“郭兄这话算数么?如果到时你不肯共享灵丹,又当如何?” 郭长风道:“蜕肌洗髓灵丹,也不过能使服用的人返老还童而已,一个人有一粒已经足够,又何必吝于分享好友。” 秦天祥道:“话虽不错,但人心难测,你能用什么保证?” 郭长风摇头道:“这种事,只能各凭良心诚意,任何保证都是假的。” 秦天祥正在沉吟,大悲师大笑道:“这真是天下最如意的主意,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心大佬倌,竟想白手起家,一石二鸟,将两份秘方全得去。” 秦天祥心中一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悲师太道:“意思很简单,要谈交换合作,至少也得有一份本钱,”总不能让咱们出钱去巴结一个空心佬倌呀!” 秦天祥道:“你是说,咱们二人捐弃成见,彼此合作?” 大悲师太道:“难道不可以?” 秦天祥疑忌地道:“你真的愿意?” 大悲师太道:“咱们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为什么要将到手的珍物送去便宜别人。” 秦天祥四周望望,道:“可是” 大悲师太道:“姓郭的又不是三头六臂,只要你我合作,还怕脱不了身么?” 秦天祥不禁有些心动了,尤其当他想到玉佛寺所依仗的“罗汉飞钹大阵”已不可靠,只剩下大悲师太和瞎姑区区两人堪与自己敌对,等着脱困之后,红石堡实力,足以挟制对方,不怕她不交出秘方奇药来…… 心念疾转,毅然点了点头,道:“好,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咱们联手对付郭长风!” 大悲师太道:“你若有诚意,先命武士抵挡郭长风一阵。咱们脱身往城外水路迟走。” 秦天祥却道:“不必,你不是可以指挥少林僧人么?何不用他们断后,我下令开路,先去江边准备船只,这样比较妥当。” 大悲师太道:“敢情你是想保全实力,并没有诚意合作?” 秦天祥道:“话不是这么说,江边船只,早被本堡控制,咱们当然应该安排退路……” 两位正在互斗心机。郭长风却大笑道:“二位用不着安排退路了,既然要合作,就得彼此都有本钱,如果其中一位也跟郭某人一样,是位空心大佬倌,还合作什么。” 秦天祥道:“你不必从旁挑拨离间,咱们各得了一半秘方奇药。彼此合作,互不吃亏,绝不会让你坐收渔利。” 郭长风笑道:“我说的是实话,二位在合作之前,最好先互相查查对方的本钱,省得遇上骗子。” 大悲师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咱们那么傻,取出秘方奇药,好给你抢夺的机会?” 郭长风道:“那秘方和毒药既能都是罕世奇珍,二位想必会携带在身边,何不自己摸摸东西还在不在。” “这” 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伸手入怀…… 秦天祥突然脸色大变,伸进怀里的手也僵住了。 大悲师太诧道:“秦堡主,怎么样了?” 秦天祥急忙抽出手来,强笑道:“没有什么,只是为了谨慎起见,亲自查证一下而已。” 郭长风接口道:“东西还在么?” 秦天祥冷哼道:“当然在,你别以为故意危言耸听,咱们就会上当。” 郭长风笑道:“那就奇怪了,你的一份既然还在,我这一份却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说着,操手入怀,取出一个闪亮发光的巧铜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半幅丝绢,和一小撮色呈五彩的“龙须凤尾丝”。 大悲师太一见,眼中顿时射出惊骇的光芒…… 秦天祥神色连变,仍然强作镇定道:“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刚才见过秘方和奇药形状的人,都不难仿造一份,这就跟咱们不久之前来赌的东西一样。” 郭长风道:“除非你能够再从身上取出同样的一份,才能证明我这一份是伪造的。” 秦天祥道:“我为什么要听你摆布?你用尽心机想骗咱们将秘方奇药取出来,咱们不会上你的当。” 郭长风向大悲师太笑道:“看这情形,你是找错合作的对象了,咱们的秦堡主,才是真正的空心大佬倌。” 秦天祥厉声道:“别信他胡说,秘方和奇药在我怀里,他那二份是假的,咱们脱身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假扮应飞的邓啸天忽然举步而出,含笑道:“秦堡主,何苦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忘了刚才赌赛之前,将这铜盒子由大铁盒中取出,偷塞在右腰袋里,当时我正站在你右侧,后来故意推了你一把,趁机把铜盒盗取过来,不信你再摸摸那个暗口袋,袋底已经破了……” 秦天祥怒喝道:“你是谁?竟敢假冒应飞,在这儿信口胡闹?” 邓啸天道:“在下姓邓,人称千手如来,现在忝为‘神手会’会主。” 大悲师太不由自主地轻“哦”了一声…… 秦天祥切齿作响,恨恨道:“很好,我认识你姓邓的,错开今天,我要你知道跟红石堡作对的下场。” 郭长风笑道:“到那一天再说吧,如果连今天都脱不了身,还说什么以后?” 秦天祥重重哼了声,转顾道:“沈雪娥,咱们合则两利,分则皆败,可不能中他分化离间之计……” 大悲师太目光闪动,没有开口,竟似意在犹豫。 秦天祥又道:“现在只有两条路,要战,咱们合力对付郭长风,要退,我下令红石堡武士,断后掩护,全凭你一言决定了。” 大悲师太沉吟了一下,忽然暖昧地笑了笑道:“我却觉得应该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秦天祥道:“你的意思是” 大悲师大道:“战也好,退也好,要合作就得互相有利,否则,咱们拿着半副秘方形同废物,岂不失去了合作意义?” 秦天祥变色道:“这么说,你是相信了郭长风的话?” 大悲师太道:“人证物证俱在,不由我不信。” 秦天祥道:“就算另一半秘方已落在郭长风手中,你以为他会跟你合作分享灵丹妙药?” 大悲师太道:“所以我必须走第三条路,也必须耐心等一等,看你能否将秘方夺回来。” 秦天祥冷哼一声道:“好!我就夺给你瞧瞧。” 话落,银虹突展,突然一剑向大悲师太刺去。 大悲师太坐在软椅上,变起仓促,欲退不及,只得一提真气,飞身而起…… 谁知秦天祥这一剑竟是虚招,只等她身体离开软椅,忽然变招沉剑,寒光疾落,却把一张软椅劈成两截。 两名哑童刚抬起软椅,正想趋避,软椅从中而断,各人拖着半截破椅,急忙踉跄倒退。 而大悲师太双腿不便,突然失去了依持,人在空中又无法停留,不禁大惊…… 幸亏瞎姑及时出手,截住了秦天祥,大悲师太才凌空一个筋斗退落地面,软椅破了,只得跌在地上。 双飞剑常洛见师父动手,更不怠慢,也喝令武士们发动,激战又起…… 但这一次混战,交锋未久,玉佛寺便落在下,为因木尊者中毒已解,十八名少林僧人在木尊者呼喝之下,已经不再完全听命于玉佛寺的指挥了。 大悲师大情急,大叫道:“郭长风,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别忘了秦天祥就是茵儿的杀母仇人,一切血案都由他而起。” 郭长风还没回答,秦天祥已抢着道:“亲情恩仇是秦林两家的事,咱们自会解决,用不着你多嘴,即使当年我略有过分,只要今天能擒住你,使香罗带物归原主,也可以将功赎罪了。” 口里说着,剑势越发凌厉,渐渐将瞎姑逼落下风。 大悲师太又转对公孙茵道:“茵儿,你是师父辛苦抚养长大的,难道忘了养育之恩?香罗带本是你母亲的东西,师父耗费精神,还不是为了替你报仇出气,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还不快替惨死的母亲报仇么……” 秦天祥连忙接口道:“如果没有香罗带秘方,你会白养她十几年么?当初桑园失火,公孙玉儿只是负了伤,却死在玉佛寺中,谁知是不是你这贱人下了毒手……” 两人一面拼斗抢攻,一面互揭疮疤,都想争取郭长风和公孙茵的援手。 郭长风含笑而立,毫无相助之意。 公孙首却神情凄惶,似乎有些不忍,望望郭长风,低声道:“郭大侠,一切经过我都清楚了,母仇可以不报,养育之恩不能不报,别让他们再打下去了……” 郭长风摇头道:“万事皆由香罗带而起,除非她愿意交还秘方,否则事情永不会了结。” 公孙茵又对大悲师太道:“师父,您持有半副秘方毫无用处,何不把它交出来呢?只要您肯交出秘方,过去的恩仇,都可以一笔勾销……” 大悲师太道:“不行,为师这半副秘方,是你母亲临终相赠,并不是抢夺谁的,凭什么要交出来。” 公孙茵道:“可是,都本来是林家的东西” 大悲师大道:“林家还不是得自天山石府么?当初为师也曾在天山石府住过,难道不能做罗带主人?” 公孙茵还想劝说,大悲师太又抢着道:“茵儿,你是为师抚养长大的,你娘也是为师援救才得活命,没有我,你怎么会有今天?为师这双腿,非‘蜕肌洗髓丹’不能医治,你竟然恩将仇报,毁灭了为师的希望?” 公孙茵道:“师父,你将秘方交出来,茵儿会求郭大侠,灵丹配成保证分一份给你老人家治疗腿伤,这总可以了吧?” 大悲师太冷笑道:“为师信得过你,可信不过姓郭的,罕世灵药,他会分给别人……” 郭长风接口道:“你最好别相信我,有了秘方,是否能配成灵药?配成了灵药,是否真有返老还童的神效?凭良心说,连我也不敢相信。” 大悲师大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将那半副秘方给了我。让我去配制试一试?” 郭长风笑道:“我本想给你,就怕你带不走。” 大悲师太怒哼道:“笑话,你以为区区红石堡几个武土,真能困得住我么?” 说着,双掌一击,厉喝道:“孩子们,走!” 两名哑童应声奔至,大悲师太飞身一跃,竟落在两名哑童肩头上,并且从僧袍内取出两柄形如月牙,两头锋蜕,中有握柄的奇门兵刃,分执手中。 瞎姑、何老头和四名女尼,纷纷撤招跃退,聚集在大悲师太身后。 秦天祥一见她手中那对奇门兵刃,不觉骇然变色,急忙吩咐道:“小心她手里的残” 刚说了一个“残”字,大悲师太左手挥起,那月牙形的兵刃已脱手飞射而至。 一道寒光,破空疾掠,直奔秦天祥的咽喉…… 秦天祥不敢硬接,身形急仰,一个翻滚,向侧滚出去七八尺远。 饶他躲得快,头上嵌玉软帽已被寒光扫削下一大片,仅差毫厘便伤到头骨了。 那寒光一击未中,凌空绕了半个弧形,竟然又飞回大悲师太手中。 郭长风失声道:“残月斩!” 大悲师太厉声笑道:“不错,残月横空过,当者人头落。我倒要看看谁敢拦阻我的去路?” 笑声中,双手连挥,两柄月牙形兵刃一齐脱手飞出。 但见两道寒光盘旋交错,左右飞舞,宛若两条凌空交绥的神龙,光芒过处,惨呼之声随起,红石堡武土纷纷倒地…… 要眼间,层层包围已被大悲师太杀开一条血路,领着玉佛寺门下突围而出,果然无人敢作拦阻。 郭长风眉峰一扬,便想飞身追赶…… 公孙茵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哀求道:“郭大侠,求求你饶了她,无论如何,她总养育我十多年。” 郭长风道:“我并不是想伤她,但半副秘方还在她手中,她这一走,必然遗患无穷。” 公孙茵含泪道:“她只有半副秘方,永远无法配成灵丹,就让她带走又何妨?” 郭长风道:“正因如此,她永远不会罢休,一定还要再夺取这一半秘方。” 林元晖叹息一声,道:“郭兄,随她去吧,能得骨肉团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咱们顶多将这一半秘方毁去,她就不会再纠缠了……” 正谈论未已,忽听一声惊呼,本已破围而出的大悲师大一行人,突然停了下来。 金沙双雄和一干黑道高手都欣喜地道:“放心吧。那老尼姑逃不了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城墙墙头上,直挺挺站着-个身穿麻衣,面垂黑纱的人,正拦住大悲师太的去路。 那麻衣人身边,放着一口巨大的檀木箱子,箱盖上横搁着一柄闪闪发亮的银鞘长剑…… 大悲师太对那麻衣人的突然现身拦路,似有无阻惊恐,好一会,才嗫嚅地问道:“你…… 你是谁……” 麻衣人冷玲道:“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大悲师大摇头道:“陌生得很,何况阁下又戴着面纱。” 麻衣人一耸肩,道:“你不认识我,总该认得这口银鞘剑,再不然认识这个。” 话落,麻衣突掀,手中竟分握着三柄月牙形的奇门兵刃。 大悲师大身躯一震,脱口道:“残月斩!” 麻衣人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跟你手中一样的残月斩,所不同的是,你只有两柄,我却有三柄。” 大悲师太尴尬地笑道:“兵刃相同,也是很平常的事,何况,兵刃不过用来防身,又不能当饭吃,多少有什么分别。” 麻衣人道:“但是,残月斩却不是平常兵刃,能同时使用三柄,就表示多占一成胜算,在下为了苦练这第三柄‘残月斜飞’,整整耗去二十年光阴,今天总算遇到一显身手的机会了。” 大悲师大道:“你我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你拦着去路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麻衣人道:“你真的不懂?” 大悲师太道:“当然是真的。” 麻衣人嘿嘿笑道:“这也难怪你,事隔多年,或许你认为我早已不在人世了,而且,你又出了家,改变衣着,又用面纱遮住面貌,只当我也认不出是你来……” 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语声突然一冷,道:“如果你不使用残月斩,我可能真被你瞒过了,这是上苍有灵,天意注定要你遭到报应,沈雪娥,你还不把面纱摘下来,难道等我亲自动手么?” 大悲师太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凭什么要摘下面纱?要摘你自己先摘,让我先看看你是什么人。” 麻衣人道:“好!你一定要先看我是谁,我就让你看个仔细。” 说着,一把扯去覆脸面纱。 许多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两名哑童更是惊骇欲绝,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那是一张奇丑无比的烂脸,血肉模糊,脓水遍布,除了两只眼睛,简直分不出五官位置。 严格说来,那已经不能算是一张脸,纵然看见了,也无法辨认面貌形状。 可是,大悲师太却显然对这张奇丑的脸孔很熟悉,一见之下,竟然低下了头。 麻衣人扭着头张着血淋淋的嘴唇说道:“沈雪娥,看仔细了么?这就是你的杰作,可惜你只毁了我的脸,没有伤到我的眼睛,所以今夜我还是认出你了……” 大悲师太低着头,默然不语。 麻衣人又道:“毒魔君蓝彤的‘三目血蝇’果然够厉害,三十年来,我踏遍天下深山巨泽,遍求灵药,始终没有办法治好脸上这些伤,也只好由你在五佛寺逍遥了三十年。其实,我无时无刻不惦念着你这份‘厚赐’,才苦练‘残月斜飞’,立誓要‘报答’你……” 大悲师太突然抬起头来,悲声截口道“如果我能治好你的毒伤,你还会害我么?” 麻衣人冷笑道:“可惜你办不到。” 大悲师太道:“那也不一定,或许‘蜕肌洗髓灵丹’对毒伤也很有效。” 麻衣人道:“你的意思,可是想扇惑我替你取那另外半副秘方?” 大悲师大道:“对彼此都有益的事,何乐而不为,再说,咱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 “呸!”麻衣人翘然重重啐了一口,怒声道:“你这无耻贱人,居然还有脸提那件事,你偷学我的绝招,毁了我的面貌,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提起当年那件恨事,我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大悲师太道:“那可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谁也没有强迫你,为了咱们当年的交情,我还替你守密了三十年,如果你不念旧情,我可要当众给你抖出来了。” 麻衣人怒叱道:“你……” 大悲师太忽又笑道:“你放心,我一向不做那种损人利己的事,只要咱们忘去旧隙,仍然是好朋友,更何况你伤脸,我伤腿,‘蜕肌洗髓丹’对你我同样重要,为什么不能再合作一次呢?” 麻衣人厉声道:“沈雪娥,你已经毁了我一生,今夜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我会饶了你。” 大悲师太笑道:“何必如此绝情,常言说得好,一次生,二次熟。有一就有二,你仍不再考虑考虑?” 麻衣人道:“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大悲师大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人各有志,你既然决心不肯,我也无法勉强,不过有一句话,我却要郑重奉告,……” 麻衣人道:“什么话?你说!” 大悲师太欲言又止,向麻衣人身后望了望,道:“请你先叫那位朋友回避一下,行么?” 麻衣人猛回头,身后空空,并无人影,立刻发觉自己中计了…… 就在这刹那,脑后破空风响,两柄“残月斩”已经闪电般射到。 麻衣人避已不及,突然一声大喝,头也不回,竟将手中三柄“残月斩”向后掷出。 他是存心与大悲师太同归于尽,不求自保,先行反击,即使自己不幸伤在残月斩下,也要大悲师太难逃一死。 五柄同样的兵刃同时出手,漫天寒芒交射,光华耀目,交织成一片奇景…… 冰冷的光影挠飞一匝,寒芒过处,只听“叮叮”两声脆响,同时响起了两声惨叫。 原来大悲师大早想到麻衣人可能拼命反击,残月斩出手后,人已凌空飞起,躲开了麻衣人的反噬,两名哑童却趋避不及,当场惨死。 那麻衣人已存必死之心,谁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由斜刺里射来两支飞刀,将两柄残月斩撞斜,仅从肩头贴身掠过,划破了颈部肌肤。 大悲师太飞落在瞎姑肩上,双手一抄接住绕飞回来的两柄残月斩,却发现麻衣人已转过身子,也接住了另外三柄残月斩,竟然活生生地并未丧命。 这一惊,几乎为之胆裂…… 麻衣人缓缓举起残月斩,凝目说道:“沈雪蛾,你要不要再试一次?” 大悲师太强作镇定,道:“残月斩手法,我可能胜不了你,可是,别忘了你当年做的那件丑事,如果一旦抖露出来,你却无脸见人。” 麻衣人冷哼道:“我本来就没有脸见人了,只等杀了你,不用你抖露,我自会当众认罪。 现在我再让你先出手,咱们各凭功力,一决生死。” 大悲师大情知无法善了,于是把心一横,道:“好,姓关的,休要欺人大甚,接着!” 语落,双臂连挥,两柄残月斩再度出手。 残月斩出手后,也不管能否伤得了麻衣人,忽然一拍瞎姑左唐,低喝道:“向左边冲,快!” 左边是秦天祥和红石堡残余武士,早已被“残月斩”吓破了胆,突见光华又现,也弄不清楚那两柄奇形暗器会飞向什么方向,一声惊呼,纷纷倒退…… 瞎姑一个旋身,往左边奔去。 谁知残月斩虽成弧形飞射,速度却十分快,只听麻衣人朗声道:“清辉映毫光,月残人断肠!” 吟声中,光华闪现,大悲师太发出的两柄残月斩立遭击落,剩下的一柄凌空斜飞,由背后直追而至。 瞎姑只觉肩上的大悲师太微微震动了一下,突然倒翻坠地,紧接着就听见公孙茵尖声大叫道:“师父……师父……” 等她停下来,反身抱起大悲师太,竟摸了一手鲜血,骇然大惊,急忙摇着大悲师太的身子呼唤道:“老菩萨,您受伤了么?” 大悲师太没有回应,一条人影却飞掠面到,低声道:“她已经死了,瞎姑,快把她身上的秘方奇药夺取出来,我拼全力助你脱身。” 说这话的竟是秦天祥。 这时,四周响起一阵沙沙脚步声,分明是红石堡武士围了上来。 瞎姑目不能见,耳朵却远比平常人灵敏,一探手,从大悲师太贴身处掏出一个精巧玉匣,同道:“秦堡主,你说的就是这个么?” 秦天祥眼一亮,大喜道:“不错,快些给我!” 瞎姑道:“我给了你。你真肯助我脱身?” 秦天祥急促道:“绝不食言,我宁愿牺牲全堡武土的性命,一定要掩护你脱身。” 瞎姑想也没想,一抖手,道:“好!拿去吧!” 那玉匣-空飞起,冉冉落向秦天祥,似乎因瞎姑用力稍大,失去了准头,眼看将要飞过秦天祥头顶。 秦天祥惊喜交集,急忙探臂纵身,迎向玉匣…… 然面,他要攫取玉匣,势须仰面伸手,胸腹下便不由自主暴露出来。 就在他身形欲起未起的刹那,突听双飞剑常洛叫道:“师父,当心……” 秦天祥陡生警惕,急想回手护身,却已经太迟了…… “砰”的一声,腹部要害上,结结实实挨了瞎姑一掌。 秦天祥连吭都没有吭出来,身子像断线纸鸢般飞起,落向两丈以外。 那玉匣在空中一个翻转,仍然落在瞎姑手中。 瞎姑一手竖掌当胸,一手托着玉匣,冷声说道:“灵丹秘方在这儿,谁还想要么?” 四周高手噤若寒蝉,谁也没敢答腔。 瞎姑白果眼连转,忽然叫道:“小师妹,你在哪里?” 公孙首哽声道:“我……我……” 瞎姑道:“人死百事了,生前恩怨随风散,念在十余年抚育之情,你就不想过来拜别她老人家?” 公孙茵满面热泪,早巳泣不成声。 林元晖轻叹道:“孩子,爹跟你一块儿过去,无论怎么说,她总是咱们林家的恩人。” 郭长风道:“不错,咱们也理当同去行个礼。” 大伙儿拥着公孙茵,来到大悲师太伏尸之处,林元晖躬身施礼,公孙茵却抱尸大哭起来。 瞎姑白果眼中,也缓缓流出两行泪水,旁观群雄,莫不黯然。 郭长风紧随在林元晖父女身旁,心中虽然感到有些酸酸地,却丝毫投有放松戒备。 同时,他还注直到一件奇事…… 那位用“残月斩”击毙大悲师太的麻衣人,也悄悄立在人丛外,黯然俯首,频频拭泪,似乎不胜悲苦。 瞎姑忽又大叫道:“郭大侠” 郭长风忙答遭:“不敢,在下就在这儿。” 瞎姑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得太远,你是不放心我,怕我会对林家父女下毒手,对么?” 郭长风笑笑,道:“这个……我不想否认,因为目前势情复杂,谁跟谁是朋友?谁跟谁是仇人?已经使人不大容易弄清楚了。” 瞎姑点点头,道:“很好,你总算说的老实话。拿去吧!” 手一送,竟将玉匣抛给了郭长风。 郭长风一怔,道:“师太,你” 瞎姑道:’我把这玉匣给你,有三个原因:第一,这本是林家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第二,你上次在老福记钱庄后院,手下留情,没有伤我,这就算我报答你的;第三,我还有一桩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郭长风道:“有何吩咐?请尽管直说好了。” 瞎姑道:“老菩萨生前功罪,我不愿多说,如今人已故世,恩怨也应该一笔勾销了,玉佛寺门下各为其主,都是无辜的,希望你网开一面,让她们护送老菩萨遗体回寺安葬,如果还有余恨未了,我愿意一身承担,要杀要剐,悉凭尊意。” 郭长风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原来只为这个,师太放心吧,人死仇了,咱们绝不会留难诸位,不过” 瞎姑道:“不过什么?” 郭长风道:“关于‘失魂酒’的解药,还求多给一些,因为还有武当等四大门派十余名高手,现在困居舟中,也需用解药。” 瞎姑道:“这容易,我可以把解药配方给你,由你去自行配制。” 于是,当场从大悲师太身中寻出解药配方,交给郭长风。 郭长风一再称谢,道:“我等原意但求能替林庄主洗雪冤枉,助他们骨肉团聚,并不愿流血伤人,无奈演变至今,事与愿违,这也是迫不得已,只盼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万勿再提旧仇,等老菩萨开祭时,我等还要赶去玉佛寺叩头行礼。” 瞎姑道:“但愿如此,告辞了。” 一拱手,四名女尼上前抬起了大悲师太的尸体。 公孙茵和吴姥姥紧抱尸体不放,嚎啕大哭…… 瞎姑仰面长吁,想设法拉开两人,忽听一声低喝道:“且慢,尸体不能由你们带走!” 随着喝声,一人排众而人,竟是那位麻衣人。 瞎姑听出声音,脸色顿变,愤然道:“这位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不觉太过分了么?” 麻衣人道:“我说不能带走,就不能带走,谁要反对,除非连我的尸体一齐带。” 瞎姑怒道:“你以为办不到” 郭长风一横身,挡在两人之间,拱拱手,道:“这位老前辈,人死恨消,敢问为什么要拦阻尸身归葬?” 麻衣人道:“这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别问。” 郭长风遭:“但老前辈如此做法,总有个理由。” 麻衣人道:“没有理由,纵或有,也不能说。” 郭长风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前辈何须讳莫如深?” 麻衣人道:“你一定要知道?” 郭长风道:“愿聆明教。” 麻衣人道:“可是,此事涉及死者隐私,你一定要揭穿它,对你没有好处。” 郭长风道:“其实,老前辈纵然不说出来,晚辈也已料到十之八九,但玉佛寺门下,却难以心服,势必又起无谓之争,岂不有违老前辈本意?” 麻衣人怔了怔,道:“噢?你能料到我的心事?我倒有些不信。” 郭长风微笑道:“并非晚辈臆测料断,而是老前辈刚才在言谈之际,已经显露出端倪了。” 麻衣人道:“是么?你且说说看?” 郭长风道:“这种事,由晚辈口中说出来,不如老前辈索性自己揭露,否则就不能称为‘当众认罪’了。” 麻衣人身躯微微一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郭长风低声道:“关老前辈,天山石府留遗恨,残月斩别无传人,‘三杰’身分已明,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几句话,说得麻衣人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两行热泪,顺着溃烂的脸颊滚滚直落。 众人却如堕五里雾中,一个个都愣住了。 良久,麻衣人才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既然你都知道了,瞒也无用,但三十年往事如烟,却叫我从何说起?” 郭长风道:“就从大悲师太的出身说起吧,她曾自称是‘关中黄家’未亡人,这话可是真的?” 麻衣人点点头,道:“不惜,她的确出身关中黄家,也勉强可算是黄承彦的未亡人,但她并非鲁班的原配,只不过是一名侍妾而已,后来黄家覆灭,仆众星散,她才辗转投奔到天山石府……” 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无限感慨地道:“那时候,她还年轻,人也长得很美,是我被她的美色所迷,将她领去天山石府,不料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妖女,居然施展狐媚手段,想勾引天山石府主人……” 郭长风岔口说道:“你是说神医陈旭东?” 麻衣人道:“正是,但天山石府主人是何等身分,自然不会上她的当,她色诱失败,反被赶出了天山石府,却恼羞成怒,反谨天山石府主人意图奸污她,当时,我惑于美色,堕入计中,才干出了那件叛师欺祖的事……” 郭长风似乎已知道那是一件怎样的恨事了,默不作声,静待他说下去。 麻衣人赧然接道:“天山石府虽以灵丹闻名于世,武功也非弱者,尤其‘残月斩’号称绝技,江湖上罕有敌手。我听信她的哭诉,错以为师夺人妻,愤恨难抑,便趁夜潜入丹室,企图用‘残月斩’行凶弑师……” 郭长风郝然平静地笑道:“结果,你并没有得手,因为当时令师已经先遭了另一个人的毒手。” 麻衣人吃惊道:“你怎会知道?” 郭长风道:“听说的,那下毒的人,就是‘天山三杰’的老二,也就是现在的红石堡堡主。” 麻衣人道:“一点也不错。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等到残月斩出手,才发觉师父早已中毒断了气,我惊骇之下,匆匆进出天山石府,沈雪娥那贱人反怪我没有取得灵丹秘方,竟用三目血蝇毁了我的脸,拂袖而去。” 郭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事后,她又怎么知道香罗带暗藏秘方的秘密呢?” 麻衣人道:“香罗带本是师父随身之物,可能他老人家已经看出老二心地不正,临死前,暗暗将罗带传给了三师弟林枫,并嘱他潜离天山,以避灾祸,秦煌轼师之后,遍搜秘方不得,自然怀疑已被三师弟携走,沈雪娥处心积虑也想夺取秘方,对老二的红石堡早就布置了眼线,想必是因此得到消息。” 郭长风忽然皱眉沉吟道:“她为什么又会出家做了尼姑?” 麻衣人道:“那是因为她练残月斩时,不慎失手,伤了双腿,又怕我查出她的下落,借此隐蔽身分而已。” 郭长风摇头道:“还有一件事,令人想不透。” 麻衣人道:“什么事?” 弊长风道:“令师既将秘方藏在香罗带里,又传给了第三爱徒,这件事,林庄主的父亲应该知之最详,为什么他绝口不提香罗带秘密,而且始终没有着手配制‘蜕肌洗髓丹’,这岂非太不近情理?” 麻衣人道:“据我所知,师父虽然寻得了‘龙须凤尾丝’,但终其一生,并未配全那份灵丹秘方,换句话说,‘蜕肌洗髓丹’仅只是他老人家一个最高理想,始终未能完成。” 郭长风诧道:“果真如此,罗带中的两份秘方从何而来?” (原书缺段)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郭长风在开玩笑声中,忽然发现一双晶莹的眸子,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那闪耀的目光,似怨,似憎,似委曲,又似失望…… 那是林百合。 郭长风心里一动,举步走了过去,将那条女用的罗带取出,轻轻放在林百合手中。 林百合惊喜地仰起头,欲言又止,娇羞满面,忙又赧然垂首…… 郭长风低声道:“百合,你愿意留着它么?” 林百合喜出望外,一面点头,一面急急将罗带系在腰际,而且,打了个同心结带。 郭长风笑笑,道:“你叫我大哥,这条男用罗带,大哥就替你作主,送给一个人了。” 林百合一惊,猛可抬起头来,道:“你” 郭长风点了点头,道:“带是香罗带,结是同心结,绾绾难绾心,恰似三春雪。宁将丝罗附虬木,莫随流水逐飘泊……百合,真情无价,千万珍惜。” 说完,扬目张望,却不见双飞剑常洛的影子,原来他已经带着秦天祥的尸体悄然离去了。 郭长风只得将那条男用罗带塞进怀里,拱拱手,道:“在下曾答应一位朋友,替他送一件东西,同时也想顺着看望一位故世知交,这儿的事,已经用不着在下帮忙了,就此告辞。” 林元晖和群雄急道:“郭大侠,何必急在一时……” 郭长风抱拳一个罗圈揖,却对麻衣人低声道:“关老前辈,得放手时须放手,往事已矣,咱们何不结伴同行,也让我偷学几招残月斩绝技?” 麻衣人默然半晌,终于点点头,随着郭长风缓步面去。 两人一走,瞎姑也带着大悲师太的尸体匆匆离去。 群雄凝目相送,兴起一阵感叹,唯有林百合始终低垂着头,泪水如断线珍珠,滚滚直落…… 突然有人轻呼道:“那口大木箱子,他们忘记带走了。” 金沙双雄扭头望去,果然,麻衣人携来的那口木箱,仍留在原处,忙道:“咱们早想看看箱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这下可如愿以偿了。” 大伙儿一拥上前,七手八脚将箱盖打开,却不禁大失所望。 敢情木箱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在盖上刻着两行宇:“为卿叛师无限恨,与卿并骨无限情。” 群雄看后,感慨纷纭。 有人道:“看来这位关泓倒真是个痴心人,迄今对沈雪娥仍未忘情。” 又有人道:“他本来准备与沈雪娥并骨偕亡,幸亏郭大侠使他改变了主意。” “唉!情之一字,误人太深了。” “所以郭大侠看得透,宁愿浪迹讧湖,不肯被情所困……” 感叹议论声中,一线微光,又爬上了襄阳城头。 黑夜逝去,又是白昼。 几人能勘透宇宙的奥秘? 几人又能摆脱情爱的困扰? 难!难!难!太难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