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垒情关》 第一章 浪子河西四郡行 不论军民商旅,进入河西四郡,必须在兰州换路引,由军政府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有关单位签证,方能通行无阻。 兰州镇远门外,镇远浮桥,是黄河唯一的一座桥。桥南,是河桥巡检司与测泛局。巡检司负责查验过桥人的路引,查缉奸究,审验西域三十大国贡使的勘合符节印鉴,管制出入本地区的番羌、回、蒙各族士民。 测泛局负责测量黄河水势,每年两泛,该局的人便人手毕集,忙得不可开交。兰州的河水上涨一寸,下游山西河南一带则涨一尺。该局的水卒,俗称羊报,可能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水鬼,负责传递警讯。 每人缚一具大羊皮筏,带报泛的水笺与特制的干粮,顺流下放随水漂流千里,流至风陵渡口进人河南省,即沿河飞笺,由各地的把笺河卒交呈当地官府,以便知道水势早作堤防。 水克到淮安附近方行登陆,由当地官府接待,每人赏银五十两,发给路引勘合,沿途驿站一概免费招待,由陆路返回兰州报到。随水而下时,需时约半月左右,回程则约需一百天。 一早,三位骑士在城关下马,牵着坐骑走向交验站。这三位骑士穿同一式的青紧身,戴遮阳帽,短统马靴,佩剑,挂囊。鞍后是马包、卷毯。领先那人年约半百,国字脸膛,三络短须,粗眉大眼,像貌威武。鞍袋上,绣了四个红字中州镖局,另两人年约四十上下,都是精壮膘悍,虎背熊腰的好汉,鞍旁插袋带了弓箭,鞍袋上也绣上了中州镖局的字号。 巡检司的官兵看到三骑土牵马走近,一位穿副巡检官服的人含笑上前相迎,抱拳为礼笑问着说:“咦!是芮师父么?好久不见啦!大热天走河西,辛苦着哩!这次到那一处地头? 不远吧?” 芮师父堆下笑,上前呈交三份路引,笑道:“罗大人,半年不见,大人满脸春风,气色大佳有喜事嘛?” “呵呵!三月间,娶了个烧锅的……” “哎呀!大人未免太吝啬了,小登科大喜事也不通知一声,怕咱们这些江湖人酒量大是不是?回程时兄弟补一份礼,可得请夫人替咱们准备一席好酒菜罗!” “哈哈!没问题,只怕诸位不常光。”罗副巡检一面说,一面将路引递回又道:“近来朝廷有旨,封闭嘉峪关,拒绝西域各国人关朝贡,道路总算平静多了,祝你们一路平安。这次到肃州不知是那一种红货?” 芮师父将路引分别交给同伴收执,“一些名贵珍药,一些名匠打造的首饰,风险不算大,谢谢大人的祝福。告辞,一月后回程再趋府致贺,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罗大人笑答,双方行礼而别。 芮师父带了两名同伴,牵着坐骑直趋桥头。 镇远浮桥气魄恢宏,秋泛期间,二十四艘巨船全用上了,宽有三丈余,全长一百余丈,两岸四根系铁缆的大铁柱,每根长两丈,粗约合抱。炼长一百二十丈,粗有一团。冬日河水结冰,桥撤掉人从冰上往来,极为方便。 三人牵着坐骑踏上桥头,查验站施施然来了一名接受查验的骑士。这位西行客人生得英俊魁伟,但他那匹坐骑可令人不敢领教,瘦得落了膘,栗色的毛起皱而毫无光泽,大概已病了许久啦怎能当坐骑代步? 这人生得雄壮魁梧,手长脚长,长眉入鬓,一双大眼黑多白少,神光内敛眼神柔和。脸色略带古铜,透着健康的色彩,微翘的嘴唇,带了三分讥世者的怪异笑容。紧抿着的嘴唇,和稍为突出的下颔,表示出他坚强的个性。 穿一件天蓝色直掇,短靴,腰带上插了一条短布囊,囊口挂着一只碧色流苏坠。鞍后带了一具毯包,鞍旁挂着皮制水囊和一个百宝革囊,未带兵囊,走河西四郡的人,如不带兵刃,简直是给自己过不去,拿老命开玩笑。 他呈上路引,用中原口音朗声道:“林华,二十六岁,从商。祖藉湖广,寄藉河南。至肃州探亲,岁末返乡。” 两名兵勇不住向他打量,其中之一问:“林华,你是不是返乡省亲误了期,另请路引返回涉居地的人?” 本朝初,先后有三次大移民。一是经营西北,大量迁徒河南、北平两布政司的人至河西四郡;一是开发西南,迁徒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的人至云南;一是建立凤阳的中都,迁徒南京、浙江等地的富户十四万户,把中都建成天下第一大城。 人,恋土性十分强烈,安土重迁,月是故乡圆。这些人虽被迫远涉万里外,但依然难忘故乡的一切,尤其是难忘故里的祖宗坟墓,每年千方百计返回故里祭扫祖坟。云南四季皆春,中间隔了所谓鬼方的贵州,交通不便,苗蛮出没生命没有保障,久而久之,迁至云南的人不再返乡了。河西四郡的人,则于每年秋收后,假借采力、耕具及日常必需品的名义返乡,祭祖后开春结队重返迁居地。 那年头,居住与旅行管制极严,未经许可或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准迁移或旅行的。因此中都的人,也是在岁末返乡,但他们不能离开,扫墓祭祖不是正当理由,因此他们只好先至邻县,然后假扮乞食浪人走江湖,偷偷摸摸回到故里,祭完祖立即返回中都。所以接近年关,沿途经常可以看到些男女,穿了破衣打着花鼓,高高兴兴的唱着“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其实,他们全是中都的百万富豪,他们口中唱得高兴,心中满是心酸。 后来,满清是朝就利用这些所谓凤阳花鼓,来强调大明皇朝如何残民以逞,如何令民生凋敝以铲除百姓对大明皇朝怀念依恋。令百姓安于现状不再反清复明。 河西四郡返乡的人,如果逾期返回迁居地,是会受罚的,因此有办法的人,便设法另觅路引避免受罚。 林华淡淡一笑,说:“将爷,小可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呢。舍亲今春托人带来信息,说是哈密的回回反叛、骚扰肃州四行,有不少子弟失踪或被杀。小可心中不安,因此前来打听。 如果顺利,小可在下月便可返故里了。” 将爷不再问,递回路引盯着那匹瘦马摇头苦笑道:“如果有钱,到马市换一匹马吧,你这匹瘦马,绝到不了肃州。” 林华拍拍腰囊,苦笑道:“将爷,一来一回万里迢迢,旅费共需六十两银于,我那有钱买马?实在不中用,只好劳累两条腿罗,苦咦!将爷。” 将爷挥手令他走,说:“没有钱就省两文别来多好?你第一次来,最好到凉州结伴西行。过了桥到金城关,别忘了请都指挥使司的将爷替你盖查验大印。走吧,一路平安。” “谢谢将爷关照。”林华颔首道谢,牵着坐骑出栅走向桥头。 七月天,河西走廊炎热如焚。东北,是一望无际的无垠大漠,西南,是高与天齐,白雪皑皑的祈连山。但到了晚间,保证冷得可以令人打哆嗦。 古浪千古所至凉州卫成,全程一百六十里,有坐骑代步是一程,本境共有四座隘口,四十里进人凉州地境。往上走一百二十里,共有四处歇脚的地方,依次是张义堡、二十里双峪堡、再三十里靖边堡、再四十里大河堡。每一座堡都有堡城,不但有官兵,也是附近经营畜牧的百姓,有警时的避难所。蒙古人经常南下,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会有战争,所以这一带不论军民的居住地,皆建堡建寨自卫,每个人都是战士,不论男女全部对骑射下过苦功。 过了双峪堡。近午的毒太阳实在令人受不了,必须找荫凉处歇脚,午后方可上路。 芮师父一面抖着缰,一面向同伴说:“这条西凉古道,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夏天热死人,冬天雪厚八九尺,马都会冻僵,难怪胡人要南下抢天下。伙计,歇啦?” 三人在路旁扳鞍下马,在路左的树荫下卸了坐骑的鞍辔囊鞘,任由坐骑自行觅食,三人坐在行囊旁,先喝口水,方倚树躺下休息。 芮师父将剑放在身侧,解开衣襟拭汗,一面向同伴问:“李师父,这几天你发觉有可疑的人吗?” 李师父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道:“芮师父是指那骑瘦马的小伙子么?” “不错,这小子在平番卫便跟上了咱们始终跟在后面盯着,咱们得小心些才是。” “哼!凭他一个小辈,敢冲咱们中州镖局而来么?叫他来好了,我不信任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嘴边拔牙。咱们这条路走了五六年,从没出过事……” 话未完,另一名同伴叫道:“来了,这小子的马真怪,瘦得连风都可吹得倒,居然每天都能接站头赶到,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半里外,热浪蒸腾的官道中,出现了林华一人一骑的身影。瘦马步伐稳定,徐徐小驰并不吃力。远远地,便听到他传来的清亮歌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唱的是唐朝诗人王翰的凉州同,歌声嘹亮,但声调低徊,今人闻之心弦为动。 距三位骠师约十丈左右,他下马进入路右的树林。这一带仍是山区,草木繁茂,但吹来的风是热的,附近的沙砾地反映刺目的阳光、虽在树荫下,仍然有灼热的感觉。 三位镖师的目光,全向这位神秘的青年人注视。 林华卸下马具,端坐在树下,举目四顾,官道上行人绝迹,烟尘滚滚。他喝了两口水,瞥了远处的三位镖师一眼,冷冷一笑,徐徐解开了小布囊,取出一枝其色翠绿的尺八萧,深深吸入一口气,脸上神色开始平静,半闭虎目举萧就唇,如同老僧入定。 动人心弦的萧声袅袅不绝,如泣如诉悲凉凄侧,哀切低徊,每一个音符包含着一种哀伤,似在向苍天诉说人间的不平,即使一个心中没有任何牵挂、哀伤、心事。痛苦的人,听到这种凄戚的旋律,也会平空生出无穷的感慨,甚至悲从中来,被悲哀所感染,情难自己。 芮师父脸色大变,一蹦而起向同伴惶恐而慌乱地低声说:“快整备坐骑,走。” 李师父满脸哀伤,对芮师父的话毫无反应,茫然地说:“人,谁不为衣食奔忙?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本来就是艰辛的。” 另一名师父的目光,仰望着云天深处,两行清泪挂下腮边,喃喃地哀伤地说:“娘子,你要哭就哭罢,其实,人活在世间,干那一行又没有风险?靠天,天有不测风云,靠地,桑田可变为沧海,靠人,人心鬼诈……” 芮师父不客气地各给了他们一耳光,喝道:“快备马,要赶路哪!” 两人蓦尔惊醒,李师父惑然叫:“芮师父,你怎么啦?” “备马,赶路,咱们的处境凶险极了。”芮师父惶急地说。 “凶险?你是说……” “蠢材,你难道没听说过邪剑魔萧?” 这时,萧声已止,弄萧的青年人正泰然自若将萧放回萧囊。 李师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哎一声惊叫一蹦而起,慌乱地去找坐骑。 弄萧的青年人林华,已经在树旁躺下了。 三位镖师慌乱地备马,慌乱地就道,慌乱地策马狂奔而去。 林华向三人的背影摇摇头,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倚树假寐。不久,身后传来了极为轻微,缓慢脚步声,他不加置理,依然闭目养神。 一只手伸向他腰上的萧囊,轻而缓像是幽灵之手。 手一触萧囊,他的手已缓慢而奇妙地压住了对方的掌背。 久久,对方发话,阴冷低沉,像是鬼魂在低诉:“你刚才吹的是啥玩意?” 他保持假寐的姿态,虎目依然闭着,也阴冷低沉地说:“叫悼魂曲。” “调子很凄枪。” “安魂曲更凄怆百倍,你要不要听?” “我不听,听了我恐怕得流泪。” “哦!你还有七情六欲?”他的声调提高了些。 “人,那能少得了七情六欲?除非他是行尸走向,或者是先天性白痴。” “世间没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多的是。” “你见过?” “秦岭的十空上人,连云栈的木客宗亮,在下确知他们便是这种人。至于古浪东方五十里黄羊川的红衣吊客胡荣,也可能是……” “住口!你这家伙无礼。” 林华睁开虎目,推开对方的手,笑道:“在下还未说完呢,你急什么?如果红衣吊客也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便不会以念旧的心情,接待从中原来的故友独臂丧门吴斌,更不至于派人在那三位可怜虫镖师的红货鞘囊上,留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暗记是么?” 来人是个年约花甲,穿灰袍点乌杖的人,去了一双不反映表情的山羊眼,勾鼻、尖嘴、薄唇鼠须,是属于令人一见便不生好感的人。站在林华身旁,山羊眼瞪视着懒洋洋毫无戒心的林华,阴森森地转过话锋说:“你很年轻,出道多久了?” “出道?好说好说,在下一出娘胎,便在江湖上打滚鬼混,出什么道?别抬举我好不好?” “贵姓?” “在中原,大河两岸大江南北,在下无名无姓,人称我浪子。在边塞,自辽东至燕云三卫,西迄山西杀虎口,我叫亡命客。在川西番境以及南越,我叫汉娃。这一次行脚河西四郡,正正当当循规守纪,叫做林华,却不知贵地的人,称我的怪绰号是啥玩意了,反正不久自知。老兄,你呢?” “我……” “红衣吊客当然不是你,你没穿红衣。” “老夫河西孤魂。” “哦!原来是温老前辈河西孤魂温瑞,幸会幸会。老前辈号称孤魂,自不会与红衣吊客狼狈为奸,但不知边城野鬼王林,会不会被独臂丧门所收买?” “老夫不过问他人的事,只想问你中州镖局的底细。” “很简单,独臂丧门与中州镖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希望借中州镖局这趟镖兴风作浪。” “你与这趟镖有关?”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哦!你也对这笔红货有兴,你年轻,当然不是魔策,但不知你与他有何渊源?” “我不认识他,闻名而已,在下不算年轻,二十六岁,快老啦!我这人虽然不长进没出息,性喜游山玩水,走边荒穷异域寻幽探胜,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不取不义之财,不欺孤凌寡,自问于心无愧,这笔红货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在下如果动心,那三位镖师绝对出不了河南地境。” “那你打算……” “相逢也是有缘,请老前辈寄语红衣吊客,叫他别管这档闲事。以老前辈与红衣吊容的交情来说,该无困难。” “你凭什么要老夫做跑腿的信差?”河西孤魂冷冷地问,意似不悦。 林华缓缓站起整理衣襟,泰然地说:“在下在江湖一无名望,二无地位,有什么可凭的?向老前辈加一请字还不够么?既然请不动,也就算了。” 河西孤魂嘿嘿笑,说:“老夫既然号称孤魂,自不会自贬身价与那红衣吊客同流合污。 听你的口气,你大概有意架这段梁子。老夫认为你这人倒还可取,因此劝你明哲保身,这段梁子不架也罢,多你一个人,不过是多一个冤鬼而已,何苦来哉?” 林华一面备马,一面笑道:“即使是与在下无关的人,在下不知便罢,知道了便不能不管,何况那笔红货与在下有关。老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那几位朋友,请代致意。告辞。” 跨上瘦马,抱拳一礼,说声后会有期,蹄声得得向北扬长而去。 河西孤魂等他去远,方扭头向树林深处冷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吧?还不快滚?这人虽不是魔萧,身手决不会差劲,凭你们这几块料,如果不服气想逞英雄,定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说完,向南走去了。 奔出五名青衣带刀剑的大汉,其中之一向河西孤魂的背影叫:“只要老前辈不插手,咱们将毫无困难地把他埋葬掉。” 河西孤魂已经去远,但他那不知含意的怪笑,仍隐隐入耳。 五大汉重新隐入林中,不久从林西北乘坐骑驰上官道,如飞而去。在这一带赶路,有固定的宿站,错过了宿站,十分危险。 沿途不是宿站的小堡寨,不敢收留陌生人,天未黑便闭了寨堡门,决不开门收留旅客,每一座小堡寨,便是一座拥有自卫武力的城堡,不但要应付杀人越货的强盗,更旦夕提防窜入边墙的蒙古人。不论昼夜,不分男女老幼皆随时准备战斗,为了生存,这些边塞儿女,每一个都是精于骑射的斗士,一生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命的安危,随时准备为乡土而奋斗牺牲。白天,他们对少数的旅客十分热诚,供水留饭像是招待老朋友,尽可能协助旅客替对方解决困难,亲切,热诚,豪爽,好客。但对大批的旅客怀有戒心,因为有些鞑寇不时扮成旅客洗劫各地堡寨,不得不防。入夜堡门一闭,内部戒备森严,巡更放哨彻夜不绝,烽火烟炮随时准备传警,即使有一位陌生的旅客倒毙在堡门外,堡中人也决不敢开门救人。这就是边寨,这就是当年河西边境。 当年的河西,祁连山下的甘凉,如不是兵强马壮,民风骠悍,这一块大明江山最突出的西城门户,恐怕早就拱手送人了。祁连山之南是番人,嘉峪关外是回回,边墙以北是瓦刺(蒙人),只留下一线两千余里的狭长国土,每一寸土地皆可能成为战场,每一刻时辰皆可能爆发战争,每一个人皆不知道是否可以活到明天,每一天皆需为生存付出代价,这就是那时的陕西西北地方。 之外,住在这一带的人,必须提防三十六国的贡使趁火打劫,必须提防散兵、游勇、逃军、逃犯的骚扰,必须提防狼群、祁连山的凶猛土豹、熊署等等野兽的袭击。他们梦想着太平日子早日到来。但自从大明皇朝立国以来,直至满清入关。北灭蒙古,西征准噶尔进兵伊犁统一天下以前,四百年来,始终不见太平日子光临。 走这条路的人,必须牢记的第一件事,便是千万不可错过宿站。不管你的脚程多快,到了宿站便得投宿。三位镖师未牌左右,便已到了凉州,不敢不投宿。 从凉州西行,至永昌卫一百六十里,马程仍算一程,有三处中途休息站。五十里怀安驿又四十里柔远驿,又三十里白羊堡。 林华在申牌初到达凉州,他不投宿,天色尚早,出了城泰然西行。他那匹瘦马居然能撑得住,居然一天尚能赶一两百里路,居然能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在烈日下行程。 入黑时分,经过一处水草丰茂的牧地,牧地的东北是一座小堡,西南角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宽阔的官道通过收地,进入山区,左面是草木繁茂的山岭,右面是衔接牧地的沙清石硕地带。 在落日余晖下,瘦马疲惫地进入山区,两里地到了一条流向牧地的小溪旁。溪两侧水草丰茂近山处是当地知名的黑松林;距怀安驿尚有十余里,无法赶到了。 他在小溪旁下马,卸了鞍具,将从凉州带来的两袋马料提至树下,先牵坐骑饮水,然后将一袋大麦喂坐骑,笑着向瘦马说:“老伙伴,今晚你可没厩可上啦?委屈些,露宿一宵,料想你还能撑得住。” 他以干粮裹腹,拴好坐骑,在树下以鞍作枕,展开毛毯静静地将衣物塞在毯下,塞得像有人在内人睡,他自己则加了一件夹衫,退至三丈外盘膝坐下休息,取出衣物内扣在腰上的一条皮护腰。 这是一根名符其实的特制皮护腰,完全依照他的身材制成,上端略宽,可以护住胁肋要害,全宽约八寸。对一个身高八尺的人来说,八寸宽的皮护腰并不算太宽了,但如果让六尺身材的人佩带,可能连胸下方也可以护住,可是身法便难望灵活,像是穿护甲般成为累赘啦! 护腰上有两种刀插,一长一短,长的是六寸,短的是五寸。 刀插共三十六具,长短相间,每一插有一把小刀。长的是飞刀,宽八分,长八寸。柄露在插外,以攀带管住。背厚刃薄,锋尖前两寸两面开刃,锋利无比。短的是重心在中的特制柳叶刀。而且锋刃似乎有点变形扭曲,行家一看便知这种刀的飞行路线与众不同,长仅六寸,有一寸露在刀插外。 他在护腰的另一个插孔中,取出一具六寸长的有塞小竹筒,以一块小布蘸筒中的香油,细心地替每一把刀上油,事毕,他逐一试拔,手指一带,便有一把或三把飞刀人手,轻灵熟练,毫无声息发出。 扣好护腰,月华从东面的大漠地平线上升,天色不早了。 他开始收敛心神,开始练气行功。原来他是内家练先天真气的武朋友,练的是正宗气功心法,不是到河西四郡探亲的平常人。 练功一个更次,他略为活动手脚,然后像幽灵一般,消失在松林深处。 四更天,气候奇寒。远处不时传来三两声凄厉刺耳的狼嗅,林中不时传出野兽惊窜、觅食寻侣的声浪。 南面传来了隐隐蹄声,有健马从南面人山。 他像鬼魅般返回原处,和衣躺下了。 五更,月华早已隐没在祁连山的峰峦后,众星隐隐,冷露侵骨。 东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牧地沿山麓一带急走,出到官道,然后大踏步向小溪一带走来。共有四个人,渐来渐近。 四个人到达小溪,站住了。小溪宽仅丈余,横过官道向东流,水深不足一尺,旅客可徙涉而过。 “老二,就是这儿吧?”一名黑影向同伴问。 “不错,就是此地,左面就是黑松林,正是咱们埋伏的地段。”叫老二的黑影答。 “咱在路旁坐坐,天亮后再就位。” 四人在路旁石块上各自坐下,找出系在背上的刀剑拂拭,他们所坐处,距林华安睡的松林不过六七支,但黑夜中无法看到。 系在树下的那匹瘦马,居然站在树下既不喷鼻,也不踢蹄,声息俱无。 路右的草丛中,突传出轻微的草梢擦动声。 四黑影一面拂拭刀剑,一面毫无顾忌地聊天,先前第一个发话的人发话问:“老二,财神爷该在辰牌末方可到达。堡主为何叫咱们那么早便前来喝冷风吃寒露?怪事。” “堡主认为如不早些到来,白天易露行藏。老杨,别发牢骚啦!”老二收剑入鞘,笑呵呵在说。 “收拾三个小镖师,竟出动本堡十二名高手,分三处埋伏,三面包抄免得漏网,堡主未免太小题大做啦!”老杨仍在发牢骚。 “三绝剑可不是小镖师,崆峒俗家人中,三绝剑芮浩可不是三流小混混……咦.对面有人来……” 话未完,黑影窜出路面,突然腾身而起,凌空飞朴而至,落点恰好在老扬头上。 老扬挫身侧闪,一剑劈出叫:“土豹,小心!” “擦”一声响,这一剑捷逾电闪,劈中土豹的腰部。 四人左右一分,迅速撤兵刃向外退。 土豹,是祁连山的特产,体型比中原的金钱豹略小些。而且斑纹不太明显,但比金钱豹要矫捷些,而且胆大凶猛,攻击人畜毫不畏缩,泼辣凶狠为害甚烈,近山区的人,无不谈豹色变。 土豹的脊骨已被砍断,但倒后仍然凶猛地翻滚,附近三丈内烟尘滚滚,草石纷飞,许久方安静断气。 “我们藏在山谷里的坐骑完了!”一名黑影跌脚叫。 “这些畜生晚间到有水的草原地带猎食,尤其是带有盐质的水潭容易招引牲口,这一带正是它们猎食的地方,咱们的坐骑藏在山谷,反而安全,放心啦!走,到林中休息还早着呢,养精蓄锐,以便对付那三个镖师。”老扬拖着死豹说,领先向黑松林走去。豹的气息,终于引起了瘦马极度的不安,接近至三丈左右,瘦马不再安静,喷鼻踢蹄挣扎着后退,系缰的树簌簌而动。 四黑影吃了一惊,老扬丢下大豹低叫道:“小心,有人。”叫声中,再次拨剑出鞘。 一高大汉拔出单刀,以刀掩身一跃入林,叫道:“是一匹坐骑。” 另一名黑影急掠而至,伸手便抓马络头。蓦地,三丈外一沉喝震耳:“放手!在这一带乱动别人的坐骑,会送命的。” 四人循声注视,依稀可以看清睡大树下的林华,不由一惊。林华己挺身坐起,正冷然注视着他们。 老扬看清对方只有一个人,胆气一壮,徐徐收剑欺近,沉声问:“老兄,你是干甚么的?” “赶路的。”林华冷冷地答。 “那……昨晚你在此地露宿?” “不错!赶不上宿头。” “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赶宿头在此凶险的黑松林露宿?” “在下不是好好地么?” “贵姓?阁下在何处得意?” “问这么废话有柯用意?在下可没打算盘问你们的底。” 林华不悦地说。 “哼!你这家伙好不识相。”老扬忿忿地说,转向同伴问,咱们怎办?” “赶他走。”一名黑影说。 “赶他走?老宋,你是不是昏了头?”老扬叫。 “老扬你……” “只消这家伙走漏一丝口风,咱们可担不起这风险哪,老弟。” “这……” 咱们找个坑,把他埋了吧,做做好事,连人带马一起人上。” “老扬,咱们不能……”老宋急叫。 话未完,老扬已到了林华身旁,喝道:“站起来!老兄。你不该赶不上宿头,更不该遇上咱们这些人。荒山野岭到处都可以藏身,你却偏偏在此地露宿,老兄,你认命吧。” 林华掀毯而起,急向后退。老扬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的右手脉门,劲道骤发,猛地一扭。身形半转,左手急勾他的颈脖,用擒拿术擒人。 林华更快,在身躯被扭转的刹那间,一声长笑,左肘急撞,“噗”一声撞在老扬的左肋,有骨折声传出。 说快真快,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扭转身躯,“噗”一声一掌劈在老扬的左耳根上,左掌也几乎同时到达,“拍”一声拍在老扬的右耳上。一连三记重击一气呵成,捷逾电光石火。 可怜的老扬大意轻敌,连解脱躲闪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连叫唤的本能反应也消失了。重重地跌出丈外像一条死狗般昏厥了。 其他三名黑影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是大色黑暗,二是变化太快、只看到两人贴身、晃动分开、扑跌,如此而已“你们这些人以杀当儿戏,可知你们的主人,红衣吊客是个甚么东西了。”林华阴森森地说。 其他三名黑影方发觉倒地的是自己的同伴老杨,失惊之下,本能地同声虎吼,同时猛扑而上。 林华在闪,迎击最左边的人,左手拨开那人捣来的大拳头.左掌“鬼王拨扇”,一耳光把那人打得颠出丈外、接着伸手一勾,搭住了第二名黑影的后颈问下按,右膝一抬,“噗” 一声撞在那人的小腹上。 一照面便摆平了两个,第三个黑影是老宋,刚好旋身扑到他的身后,大拳头向他的背心攻到了。 他虎腰一扭,旋身左手一勾,便勾住了老宋的后颈,右手一抄,扣住老宋的左膝,双手劲发身躯下沉,把老宋退倒,用右膝抵压在老宋的小腹上,叱道:“不许挣扎,不然把你的五脏六腑给挤出来。” 老宋怎能挣扎?脖子被挟住痛得颈骨欲折,昏天黑地,喘不过气来了,左膝如被铁钳夹住人半身发麻发僵,小腹像是压上一座山,内腑像被压碎了。总之,头脚向内卷缩,肚腹向下顶,人屈曲的如虾,那还有抵抗力?只有任人摆布。 林华熟练地将老宋掀翻放平,一脚踏住老宋的右臂,站起沉声问:“独臂丧门与红衣吊客何时到?说!” 老宋爬伏在地,右臂被扭翻,被脚所踏,只要对方的脚背略为提起,便痛人骨髓,而且随时有断臂之虞,怎敢不招虚脱地叫:“他…他们在……在黄羊川等……等候消……消息。” 林华徐徐坐下,坐在老宋的背上,接着问:“你们只来了三批人,共是十四名,还有别人来吗?” “没……没有了。” “你们十四个人,似乎还不配一网打尽三绝剑芮浩三位镖师,为何只派你们这些草包来?走脱了一个人,岂不后患无穷?中州镖局高手如云,红衣吊客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敝主人并……并不想一同打尽。” “哦!另有阴谋?” “留一个人脱逃,才会将中……中州镖局的总……总镖头引……引来。” “呵呵!换句说话,你们之中如果也有人脱逃,也会将红衣吊客与独臂丧门引来罗?不错,是吧?” “这……” “你总算不大坏,赶快逃走。”林华笑着说,抽出锁臂的脚,退在一旁。 老宋爬起便跑,像兔子般逃掉了。 林华将三名昏了的好汉分别捆好,将他们吊在树上,方泰然在原地练功,在天未明前备马西行。 辰牌末,西行的第一批旅客到了黑松林。首先发现死豹的是三绝剑芮浩,接着便发现了不远处吊在林上的三位好汉。 三位好汉睡穴被制,已被吊得半死。三位镖师吃惊之下,上前救人,首先便发现老杨身上吊的一块悬布帛,上面用炭枝写着:“西行凶险,红货可虞。如想安全,快马加鞭。” 三位镖师大吃一惊,字行间分明在点醒他们哩!镖局子称所保的镖马红货,还不够明白?他们本想向被吊的人查问原因,但远处已看到来自凉州的乘马旅客,万一这三个带了刀剑被捆吊得昏迷不醒的人有了三长两短,他们岂不官司上身有冤无处诉?解了三位好汉的绑,聊算尽了一份心,匆匆上马溜之大吉。 他们在前面又发现了两批吊在树上的人,每批五个,同样悬着一条警示布帛,上面写着同样的四句话十六个字。 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三绝剑,这次慌了手脚,反而昏了头,认为那是可怕的骗局,要骗他们快马加鞭早些赶路,到前途送死。因此,赶到怀安驿,便与大批驮商结伴而行,到了永昌衙,不走了,且等风声过后再走。 这一等,等来了红衣吊客。 甘州衙,是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军政的所在地,兵力极为雄厚,甘州衙本身便领有十二衙,与两个千户所。附近大部田园牧,皆由衙所军所经营。共有三座牧马场,是军马的繁殖场。 而方圆数百里的土地,真正的民丁百姓仅有五千左右人口。 但兵马大部份皆推进至合黎山与龙首山的外围驻扎,这一带的边墙皆倚山为险,地势复杂,反而需要严密把守。因此,官道附近反而少见官兵巡逻。 过了山丹衙,这一程道路似乎应该平安无事,距甘州只有一百余里,马只需半日便可赶到啦! 三绝剑胆子大了些,四天来毫无警兆,一场虚惊该已过去了。但为了小心,他快马加鞭赶这一程,预定午间便可赶到甘州,到了甘州可说危险不再光临了。 一早便越过龙首山,平安无事。 过了东乐驿,情形便有点不对了,沿途似乎不见人烟,行旅罕见。 三绝剑已发觉有异,嗅到了危险的信息,向两位同伴忧形于色地说:“情形不对,怎么不见有西行的人?咱们快赶,赶到仁寿驿便可安心了。” 三人并辔飞驰,心中愈来愈紧张。红日高照。气温开始直线上升;寒气尽消,夹衣穿不住了,他们不敢停下来脱衣,希望赶到仁寿驿再说。 甘峻山在望,快到了。 甘峻山,原称绀峻山,也叫人祖山,距甘州约五十里,甘州的名称,因此山而得名,龙首山土人也称为甘峻山,但这一座方是真的甘峻。 甘原称绀,可知山的颜色该是绀色的,本地人称为快活山。山上土色微赤,没有树,全是高与人齐的野草。南面,小山岭连绵不绝,满野苍翠。仁寿驿在山的西麓。 官道通过山南麓,自东而西,路南半里地,是浅绿色的山丹河。山丹河是弱水的支流,但行旅一看到河流,称弱水而不叫山丹河。 弱水这一段,决不像传说中说得那么恐怖,不胜鸿毛那是鬼话,浅的地面可以徙涉,深处同样可用皮筏载人。但有段山下的深潭,涡流极为险恶,尤其是雪花水涨期间,形成可怕的巨大涡流,水面的漂浮物皆被吸入河底,因此有鹅毛不浮的传说。 甘峻山下就有一道可怕的涡流,行旅深怀戒心,水怪的传说震撼人心。幸而官道不在河旁。距河最近处也有半里地。 进人山东麓,突听前面的山谷传出一声刺耳的鬼啸。 青天白日,鬼怪并不可怕。但三人心中有鬼,不由毛骨悚然。三绝剑放松缰绳,变色叫:“咱们这条路走了五六年,今天可第一次听见鬼啸,小心些。” 三人都松了缰,取出袋中的弓,搭上弦,紧了紧背上的剑,准备停当,三绝剑扬鞭示意,缰绳一紧,双腿一夹,“叭”一声轻轻给了坐骑一鞭,马儿向前急冲、十二只马蹄溅起滚滚烟尘,鱼贯飞驰。 一声异啸划空传到,山谷上空突然升起五只大雕,扶摇直上,突又折向官道上空盘旋而来。 三绝剑抬头瞥了大雕一眼,信口说:“许久不见的青鹘出现了,竞有五头之多。” 青鹘,在这一带极为名贵,在历代的朝廷中,更是大名鼎鼎。形容起落之迅捷,称“兔起鹘落”,就指这种青鹘,镇守甘凉的官吏,常将这种活禽作为贡品进献朝廷,贡绪皇帝老爷狩猎用。 这玩意是甘峻山的特产,是一种凶猛的鹫鸟,与鹰、雕、海东青同属四大猛禽,比鹰大,比雕小,比海东青丑,而凶猛仅比雕略差,比鹰灵活得多,可以穿枝人伏。色青中带苍,铜啄铁爪一爪可击碎一头羊的脑袋,未加驯养前,爪用抓而不用击,一抓之下,足以抓碎马的头骨。 五头青骼形成一个大圆圈,在高空盘旋,逐渐按近三位策马狂奔的镖师们头顶上空,已可看清缩在腹下的巨大钢爪了。 青鹘大小不同,翼展皆在五尺开外,好大的家伙! 殿后的李师父猛地惊叫道:“芮师父,你看到鹘爪的闪光么?” 鹘爪是角质的,怎会有闪光?芮师父惑然,抬头上望,果然看到鹃爪光芒四射,惊声道:“是经人驯养的猎鹃,瓜上带了钢尖套。” “猎鹘何必带钢尖套?它的钢爪足以……哎呀!它们下来了,冲着我们来了,咱们小心……” 五头青鹘每头相距五六丈,以奇快的速度鱼贯而下,敛翅俯冲而来,似可听到破空飞行的声音,声势之雄,令人惊心动魄。 “用箭射它!”芮师父大叫,猛地勒缰,马儿向路侧跃去。 说快真快,第一头青骼发现人勒住了坐骑,双翅急扇,斜掠而至。 芮师父的箭脱弦而飞,抢先发难,相距不过六七丈,正是箭劲最强的一段射程。 “拍”一声响,箭被青鸡一翅拍飞,断成四五段,眨眼间已经扑到。 芮师父大骇,眼见箭被拍毁,青影闪电似的冉冉到了眼前,青鹘那凶恶的头部,可怕的钢啄带钢尖的巨爪。……他来不及报第二枝箭,大喝一声,抡弓便劈,靴尖已预留退路脱出马橙。 青鹘巨啄一动,便啄住了弓臂,罡风袭体,钢爪急伸。 芮师父只感到手臂一震,罡风澈体生寒,不由心胆俱裂,大叫一声,丢掉弓滚鞍落马。 青影冲天而起,宛如电射星飞。 马儿一声长嘶,蹦出两丈余,砰然倒地,天动地摇。 第二头青们到了,猛扑第二名缥师。 芮师父魂惊胆落,狂叫道:“王师父,滚下鞍脱身。”一面大叫,一面拨剑冲出。 王师父滚下鞍,也窜至一旁丢弓拨剑。 五头青鹘一击即走,重新在三人的上空盘旋,片刻方向西北的山谷飞去。 三人惊魂初定,火速走近坐骑,不由心中叫苦。三匹马的脑正中,四道象利刃般的爪痕,深深楔人脑内,皮破肉开骨裂,血肉绽开,死了。 “这些扁毛畜生可恶。”三绝剑脸色灰白,恨恨地咒骂。 李师父心惊胆跳地卸下鞍具,行囊,盛货皮鞘袋,抗上肩惊然地说:“有人指使这些扁毛畜向咱们袭击,快走,至仁寿驿还有十余里,天可怜见,但愿咱们能平安赶到。” 三人心慌意乱,扛着鞍具行囊上路,狼狈万分。三绝剑心中发慌,一面走一面说:“这五头扁毛畜生只攻击坐骑,却不袭击人…” “这意味着咱们大祸临头,有人在等候咱们。”李师父打着冷战说。 “咱们在河西从来未与人结怨,为何有人算计咱们?”王师父怯怯地自问。 身后蹄声隐隐,三人又是一惊,不约而同一面走,一面扭头回望。 阳光下,官道尘埃轻扬,一匹栗色马在里外小驰而来。接着,熟悉的歌声传到:“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三绝剑机伶伶打一冷战,绝望地说:“完了,是魔萧。咱们让他先走,他却反而落在后面,显然是他约了人,在此地拦截咱们,咱们所保的红货,准有问题,决不是普通的珍贵药材与首饰。” 李师父却不以为然,接口道:“如果魔萧有意留镖,他用不着跟到河西来,更用不着找人帮忙,他可以直接打进咱们中州镖局提红货大摇大摆走路。” “但他确是冲咱们而来.快走。”三绝剑惊惶地说,三人脚下一紧。 路右的山脚林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红影。 三绝剑心中大定,喜悦地向同伴说:“那不是红衣吊客么?他从不与咱们为难,有他在,也许会获得他的帮助呢?” “芮师父,对这种坐地分赃的地方强豪,怎能寄以信赖?” 李师父不安地说。 红衣吊客站在前面半里地的树林前,红色的长袍飘飘,如果不是头上戴了四平巾而梳高髻,远远看去很像一个喇叭。 逐渐接近,也逐渐看清这家伙的狰狞像貌,三角眼加上吊客眉,厉光闪闪凶光四射,勾鼻薄唇留三络灰短须,青灰色的死人脸孔,整个人透露着阴森可怖的神情,似乎附近流动着行尸的气息。 三人狼狈地走近,三绝剑在树下放下鞍具行囊,上前抱拳含笑行礼道:“前辈定然是黄养川的胡堡主了,幸会幸会。晚辈是河南中州镖局的芮……” “我知道,你是芮大师父,崆峒门下弟子,威镇河西的三绝剑芮大师父。”红衣吊客狞笑着接口。 “不敢当前辈夸奖,晚辈在镖行混饭糊口,意思意思而已,岂敢妄称威震河西。” “你们丢了坐骑?” 三绝剑向来路一指,苦笑道:“在前面两里地,突被五头青鹘袭击,三匹坐骑顷刻倒毙:“那你们为何不死?”红衣吊客诡笑着问,口吻不近情理。 三绝剑不算糊涂,听出了话中的危机,惊然退后两步说:“那些扁毛畜主袭击坐骑而不伤人晚辈深感不解哩!” “你知道半里外是什么地方?”红衣吊客指着南面问,显然对青鹘袭击人畜的事不感兴趣,避免再谈。 “那……那是山丹河。”三绝剑惑然答,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不,那是弱水。” “有人称为弱水……” “本来就是弱水。那些青鹘不伤你们,用意是要你们跳弱水。当然在跳之前,你们的红货得先留下。”红衣吊客若无其事地说,口角绽起阴森可怖的怪异笑容。 “什么?”三绝剑变色问,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该知道那些青鹘是经过驯养的猎鹘。” “是的,它们的爪子带有钢刃爪。” “但你们却不知河西首屈一指,字内无双的驯鹘大师秃鹰毛良。” “那……那不是曾经在十年前,以双灵鹫袭击岳麓山百花庄的毛良么?” “正是他。那次他失手了,只因为天气突变寒,却又雨降风息,一双灵鹫如失水之鱼,失去进击之力,以致鹫死人伤,几乎逃不出湖广。他敢于向百花山庄的福慧双仙挑战,可知他必是宇内傲视群雄的顶尖儿高手。” “他……他为何……” “你不用问,不必问,除了跳弱水,你们三人别无抉择。” “这……”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有人要砸贵镖局的招牌,请老夫代传口信,如此而已。” 三绝剑反而镇静下来了,向两名同伴举手一挥。李、王两位师父会意,将鞍具行囊齐向地下一丢。 “哦!原来有人要留下镖,既然是前辈传的口信,秃鹰毛良出面差鹘袭击留客,晚辈不敢不将缥留下,何不请正主儿前来相见说个明白?”三绝剑沉静地说,口气表面谦虚。骨子里强硬。 红衣吊客阳阳笑,说:“早几天本来已有人出面,本想留你们一两个人返回河南传信,岂知却被你们的暗中护镖人,却把那十几个人弄得灰头土脸,这才发现贵缥局果然名不虚传。 因此,毛兄认为你们三人不必活着回去了,你们的暗中护镖人自会返回中州传信啦! 三绝剑把心一横呵呵大笑道:“在下责任所在,必须尽责,因此,不可能自跳弱水,如果姓毛的想用名头吓人,他未免看错人了。镖在此地,在下等他出面留镖,咱们以江湖规矩“你该知道,毛良兄是从不按江湖规矩行事的。” “那也好,在下吃这碗镖行饭,却不能不守规矩,多谢前辈的信息,他既然不出面,在下只好告辞登程了。”三绝剑冷冷地说完,俯身抓取鞍具行囊。 红衣吊客冷笑一声,徐退人林说:“你们既然不想全尸,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瞧,有人来了。” 侧方的树林中,接二连三跃出五个人,狂笑声震耳。 三绝剑大惊,惶然后退叫:“独臂丧门姓吴的,原来是你在捣鬼。” 出来的五个人,都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物。那位只有一条右臂的人,是横行中原的剧贼独臂丧门吴斌。秃顶门肩上架鹊的花甲老家伙,是秃鹰毛良。干瘦如僵尸持哭丧棒的人,叫边城野鬼王林。大脑袋手短脚短豹头环眼的家伙,是大头虎江义,有一张死板板债主脸孔,腰悬判官笔的人,是大河南北的独行大盗冷面判官伍修。这些人全是与白道英雄势不两立的黑道巨孽,与镖局过不去不算奇闻。 秃鹰毛良的左肩和左小臂,有肩架和臂套,若大的青鹘,用肩架臂套未免太吃力啦!那头青鹘长像特异,浑身蓝羽闪闪生光,火眼金睛厉光四射,钢爪像只大铁钩,巨爪粗如鸭卵,每一趾皆戴了一个钢爪套,锋利无比。神骏威猛,令人望之心悸。体型比一般的猎鹰大五六倍,站在架肩上不抬头也有三尺高,真算得是鹘中之王。 这家伙善驯猛禽,独步天下举世无匹。十年前,他竟养了一双灵鹫,那是猛禽中体型最大的庞然巨物,翼展八尺,重量超过六十斤,巨翅一击可摧弯大巨树。巨爪可抓起一条小牛犊。可惜这一双庞然巨物在高空声势骇人,到了地面反而显得笨拙,尤其是气候不佳时,更无用武之地,天冷则没有上升的气流,无风则不能借风力飞升,暴雨羽湿更是有翅唯飞,因此在袭击岳麓山百花山庄福慧双仙的清修胜境时,天寒,无风,暴雨三者俱至,灵鹫无法发挥飞翔攻击的威力,只能坠落地面以啄爪袭击,落了个鹫死人伤亡命而逃,侥幸逃得性命。 论真才实学,这家伙修为有限,只凭所驯的猛禽助威,鸟一死他便像鱼儿失水,只配与江湖二流好汉打交道,所以三绝剑听说正主儿是他,并不十分害怕,只要往树林中一钻,那些凶猛的青鹘便发挥不了搏击的威力,何所惧哉? 可是,三绝剑一看到独臂丧门和其他的人,便知大势去矣!独臂丧门与中州镖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江湖上无人不晓,独臂丧门现身,他便知今天除了拼一个算一个之外,别无他途,反正是凶多吉少,拼啦! 独臂丧门嘿嘿笑,间道:“芮浩,护镖的是谁?说出来,吴某同开一面饶你不死。” 三绝剑不承认也不否认,徐徐撤剑,豪气飞场地说:“人生百岁,如驹过隙,芮某人并不怕死,活了五十岁已不算短命,不必用死来吓人。阁下,你是否按江湖规矩留镖?” “哈哈!江湖规矩是谁订的?当然不会是我独臂丧门吴斌所订,我没有遵守的必要。吴某要留下红货,杀你们灭口,你们既然不肯跳弱水的留全尸,咱们便成全你们,替你们分尸,上!” 五个人大踏步上前,并肩齐进声势汹汹。 红衣吊客在一旁不住怪笑,袖手旁观自得其乐。 东面来了一人一骑,渐来渐近,歌声再次破空传到:“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歌声燎亮,响遏行云,声震九霄。可是,这人的马太瘦了,慢腾腾地漫步而来,渐来渐近。 红衣吊客徐徐向路心移,向独臂丧门叫:“吴兄,这个冒失鬼交给我,保证不留活日。” 显然,这家伙所指的冒失鬼,定然是指那位高歌而来的瘦马骑士。 秃鹰毛良却叫道:“那家伙恐怕就是与河西孤魂打交道,叫他转告你不可插手的瘦马骑土,定然也是有意劫镖的人,可能是来自中原的高手,由兄弟对付他。” 声落,发出一声怪啸,肩架上的青鹘应声一跃罡风呼啸,巨翅一张,冲天而起,向半里外的瘦马骑士飞去。 同一期间,独臂丧门一声长笑,拨剑冲问三绝剑。 大头虎江义也一声怪叫,金背刀冷电四射,抢向李师父。边城野鬼王林一抡哭丧棒,奔向王师父,杰杰怪笑道:“好啊!小辈,我野鬼照顾你!打呀!” 三位缥师分别迎敌,一比一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只片刻间,李、王两位师父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被迫得险象横生,发发可危。大头虎的金背刀势如狂风暴雨,凌厉奔放锐不可当。边城野人的哭丧棒,更是狂野绝伦,每一棒皆迅捷如电,沉重如山,破风之声宛如殷雷隐隐,漫天澈地风雨不人,点打挑劈绵绵不绝,把王师父迫得八方飞窜,始终脱不出棒影的控制,也没有任何反击回敬的机会,根本就近不了身,剑比棒短了一倍以上,双方的艺业又相去甚远,能支持一二十而不受伤,已是侥天之幸了,还能支持多久,主宰权完全控制在野鬼手中。 三绝剑应付独臂丧门足有余裕,可是有冷面判官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时作势插手袭击,分他的神威攻他的侧翼,不由他放手抢攻,因此表面上看,两人似乎拉成平手。 激斗中,“铮”一声暴响,大头虎一刀崩开李师父的剑刀光一闪,“擦”一声刀锋掠过李师父的顶门,李师父的头巾与发结飞出丈外,丢了一层头皮,血流如注,再低一分半分,顶门的头皮将被剁悼,好险! 李师父倒退丈外,大头虎一声长笑,跟上就是一刀,生死须臾。 远处官道中,青鹘以捷逾流星的奇速,凌穷下扑,以雷霆万钧之威袭击安坐鞍桥的林华。 林华已看到前面有人恶斗,早已看清下补的青雕来势极猛,淡淡一笑,从容在衣内拔出三把飞刀,笑道:“捷通电,重如山,飞行绝迹,中者无声。刀啊!看你能不能射下这头鹘中之王,禽中之霸。” 他从容策马,瘦马四蹄逐渐加快。 蓝影从天而降,象是青虹入地。他直待青虹下坠至四丈左右,双腿一夹,瘦马通灵,突然向前飞驰,似是劲矢离弦。 青鹘上当了,畜生到底没有人灵活,一扑落空,巨翅倏张,翻腾折向,从背后平飞反扑。 林华淡淡一笑,自语看:“畜生,我只要不从正面袭击,不让你看到我的手,你便死定了。” 瘦马飞驰,青鹘狂追,驰当然没有飞的快,驰出七八大,青鹘己风驰电掣般到了林华的脑后上空。 三把飞刀悄然从肋后飞出,林华始终不曾回顾。 相距不足两丈,迎头相接,双方都快,毫无回旋门避的机会。青鹘比兀鹤凶猛,火眼金睛在五六里高空,可看到地面的虫豹活动,目力极为锐利,可是却难以看清捷逾电闪的飞刀,即使看清也来不及闪避,啄发爪接刀,电虹已同时人体,双翅一阵张合,扑势一顿,接着翻腾着下坠,“彭”一声坠落在官道上,好一阵惊心动魄的翻腾扑滚,蓝羽粉飞,飞砂走石。 瘦马兜转从侧驰过,在五大外又兜转马头,又从侧方掠回,这瞬间,鞍上的林华上身下伏伸手抓起了仍在扑翅蹬爪的青鹃,重新滑上鞍桥,瘦马仍向前飞驰,好俊的骑术。 三把飞刀一中青鹘的咽喉,从口中贯人,只露刀柄,难怪青鹊始终未发叫鸣。另两把飞刀全贯人脑内,尽僵而没。 他取回飞刀,瘦马接近了斗场,左手高举着死青鹘,仰天长笑而至。 秃鹰毛良心痛如割,狂吼着拨剑前冲。 红衣吊客大惊,随后急迫大叫道:“毛兄,止步,止……” 这家伙想阻止毛良贸然迎击,来人能用妖法毙了神异通灵的青骼,岂同小可?毛良急怒攻心迎击,必定吉少凶多,因此想喝止毛良不可妄动,可是却叫慢了,毛良已经疯狂冲出,怎肯听人喝止? 双方接近,瘦马突然斜冲出路右,林华侧跃落路中,急跃前迎。 “还我的鹘王来!”毛良狂吼,恶狠狠地挺剑冲刺。 林华一声长笑,左手的死鹘劈面便掷,喝道:“还你,哈哈……”在长笑声中,双方近身接触。 毛良本能的伸剑,急拨死鹘身躯。 林华乘机切人,左于闪电似的扣住毛良持创的手,“拍”一声,一掌拍中毛良的脸门,右脚疾飞,“噗”一声斜踢在毛良的右腕骨上。 “啊……”毛良狂嚎,口鼻出,双目失明,身躯向左后方。 红衣吊客到了,剑刚出鞘。 林华已夺了毛良的剑,向前挺进,沉喝震耳:“接招!” 剑化长虹而至,剑尖像一颗寒星,直射红衣吊客的咽喉。 红衣吊客大骇,猛地止步一剑急封。 剑虹倏退,接着以更疾更凶猛的奇速,重新指向红衣吊客的心坎。 红衣吊客惊得血几乎凝结了,火速飞退,举剑狂乱封架,乱惺地闪避。 可是,先机已失,一着错全盘皆输,反击的机会消失了。 林华如影附形紧锲不舍,剑虹连续飞射,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身法轻灵飘逸,剑术凶猛辛辣,豪气飞扬,刺出如电,冲刺,再冲刺,锐不可当,以雷霆万钩之威紧迫追袭,主宰了对方的生死,令对方观飞胆落,动魄惊心。 只刹那间,红衣吊客发疯似的退了七八丈,浑身大汗,脸色苍灰如死人,鬼眼中流露着绝望恐怖、惊骇的神色,胸腹之间,共现出七个仅伤皮肉的剑孔,持剑的右臂共有三道被剑锋擦过的裂缝,鲜血染得红衣变了色。 退抵斗场,三位镖师恰好到了生死关头。 大头虎追杀王师父,王师父心胆俱裂地八方窜逃。 蓦地,林华的吼声像石洞里响起一点焦雷:“住手!听我一言。” 独臂丧门与冷面判官夹攻三绝剑,眼看得手,被喝声所惊,骇然收招停住。 大头虎脚下一慢。王师父跃出文外,浑身大汗如雨,气喘如牛。 边城野鬼收棒站定,对面的李师父脚下一软,力竭屈膝倒地,脸色如厉鬼。 先前众人只顾厮杀,无暇他顾,被喝声所惊,本能地收招注视,这才发觉形势逆转,大事不妙。 远处的秃鹰毛良,以手掩住血迹斑斑的脸部,正瞎子似的踉跄摸索而来。 红衣吊容剑垂身侧,脸色灰败,站在路中发抖,身上汗与血染污了红袍。林华的剑尖,抵在红衣吊客的心坎上,冷然四顾,英俊的脸蛋泛着冷森森的怪笑容,大眼睛神光炯炯,英气勃勃,器宇慑人。 野鬼。丧门。判官、大头虎四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见红衣吊客遇险,皆不约而同台了三名缥师,挺兵刃迫近,四面合围。 边城野鬼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果杀了他,咱们四人连手进攻,你也活不成,放下他。” 林华嘿嘿笑,盯着边城野鬼说:“阁下,你定是边城野鬼了。我这人从不在威胁下低头少在我面前放屁。” 独臂丧门老奸巨滑,接口道:“王林兄,不可冲动。”又转向林华道:“阁下,有话好说,贵姓?” 林华呵呵笑,说:“没有甚么可说的,我以为河西孤魂已将话带到了,而你们却将在下的警告置之不理,仍然不顾死活一意孤行前来幼镖,岂不是有意和在下过不去么?” “你……你是中州镖局……” “在下叫林华,这趟镖在下决不许不三不四的人觊觎。你,独臂丧门吴斌,你与中州缥局的总镖头铁幡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有种你就该与丘总缥头当面解决,牵连无辜,你算甚么英雄好汉?”他转向脸色死灰战抖着的红衣吊客说:“你,黄羊川的坐地分赃大盗,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人不想多管闲事,但却不许他人干预在下的所作所为,我再警告你,这趟镖是我的,由此地到地头,如果再有任何风吹草动,我要刺你百十剑,抄了龟窝子,你给我放聪明些,赶快派人沿途暗中护送,烧香拜菩保佑,沿途不要有贪心的人打红货的主意。总之红货有了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你们几个人如果不服气,想以多为胜向在下递爪子上兵刃,在下奉陪,但我可不敢保证你们是否能留得老命,对那些倚多为胜妄图围攻的人,在下不会手下留情的。阁下,这次你敢保证你很幸运,下次,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你了。” 林华这一番话,极为托大咄咄迫人,居然镇住了这群横暴凶悍的好汉。他信手将剑丢下,向睑无人色的三绝剑叫:“你们还不走?林中有他们的坐骑,就用他们的坐骑上路,到肃州远着的呢。” 说完,大踏步往回走,走向不远处在路旁啃草的瘦马。 迎面站立着大头虎江义,两人的身材几乎相差一倍,他的目光刚落在大头虎的身上.大头虎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慌张地向侧退,不敢阻拦。 他从容将坐骑牵至路中,慢腾腾的上马。 三绝剑与两位同伴,抓起鞘囊马包,鞍具不要了,急急奔人林中,不容气地各弄了一匹坐骑匆匆上马飞驰而走。 林华的瘦马小驰西行,徐徐去远,天宇下,他的歌声悦耳,在空间里振荡:“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白发青灯今夜,不宜秋。中庭树,空阶雨,思悠悠。寂寞一生心事五更头!” 狄臂丧门怔怔地目送他的身影骑马去远,方余存犹悸地说:“这家伙年纪轻轻,艺业却骇人听闻。我浪迹中原三十年,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咱们栽到家了。” 冷面判官咦口气,接口道:“可能如河西孤魂所说,他是萧魔的弟子,不然那行如许高明的造诣?咱们如果要与他作对,不啻以卵击石,认栽也罢。” 肃州街,虽不是大明皇朝最西的国境,但事实上却是大明皇朝的最西门户,汉人活动到此为止,嘉峪关划分内外,大明皇朝的官兵不出关以西—— 扫描,nickocr 第二章 西行路上无敌手 关外也设了卫,哈密卫,赤斤蒙古卫,罕东卫,沙州卫,罕东左卫,名义上,国境远及土鲁番与罗布泊一带,但这些卫的官、兵、民,都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回人,时叛时服,也常互相仇杀,大明皇朝的政令,在这一带经不起考验。以哈密卫来说,卫境东起星星峡,西与土鲁番接壤,周围三千里,其中只有八城,人种有三,蒙古、畏兀儿(回纥),回回(指西域一带回教之各种族,与回纥人有别)三种,以蒙人掌大权。酋长由大明皇朝封为忠顺王,但实力却由畏兀儿掌握。这些人你砍我杀,时叛时服,朝廷虽派有三五个汉官辅佐忠顺王,却不起作用。哈密卫既然位于西城要道,也是西域的门户,朝廷设有通事馆有不少通事,译字生,以便接待西域各国的贡使,西域各国贡使必须先至哈密卫办理手续,取得符印勘合,方许入嘉峪关。可是,哈密卫叛乱时起,乱七八糟,劫掠贡使的事件层出不穷,朝廷也就因此而不时下令封贡(关闭嘉峪关)不接纳贡使,也因此一来,各国迁怒哈密卫,也就经常肆行报复,十分混乱。 要将这些地方认为是大明皇朝的实际版图,似乎太过牵强,不如说是三不管弱肉强食地带,倒还恰当些。 当然,大明皇朝的官兵不是不出嘉峪关以西,建国初年设卫,便有兵马到达哈密。尔后哈密一再发生暴乱,朝廷也曾经多次发兵平乱,但像是过境的旅客,来去匆匆,近数十年来,再也没有官兵前来了,只有使者往来,朝廷不过问这些关外人民的死活,也就可以看出大明皇朝的国运正在每况愈下一步步走下坡啦! 肃州东北五十里,边墙南角有一座大堡,叫下古城堡。这里边墙北行,便是三不管地带。东北有一条小径,五十里到金塔寺城。金塔寺城有少数官兵驻守,但寇至即撤,往北十里地,便是废了的威虏城。再东北行二百里,便是俗称鬼门关,官兵听了便头痛的天仓墩和夜摸墩,那儿驻守有一批充军的犯人,在那儿自生自灭。 金塔寺城西南廿余里的沙砾草原地带,五十年前移民初期,先后共建了三座大堡,皆位于讨来河的两岸水草丰茂地带。 这三堡最北的是喀喇灰堡(黑回),西南是嵩山堡、东南位于河东的是四海堡。这三座堡的组成份子,便是边塞外社会现状的代表。 黑回堡,是来自哈密、沙州、瓜州、赤斤蒙古四卫的回民。回民有数种,黑回是其中之一,俗称黑帽回,他们都是逃来归化的回民,其中一部份且是由政府指定前来安顿的所谓降回。 嵩山堡,那是来自河南的移民,也是被强迫迁涉前来的移民,但他们来了晚些,边内(边墙长城以内)的牧地皆已分光,他们无处容身,便被指定到这一带安顿,派有官兵协助他们建堡围牧地,因此是三堡中唯一获得政府军支援的合法地方组织,他们的牧地辽阔而肥沃。 四海堡,独霸河东,这些人份子极为复杂,都是些中原无处容身的强盗、土匪、亡命,与当地的逃兵、逃犯、戍卒,与及汉、蒙、回的特殊人物。 这就是讨来河两岸的情势,三堡的人利害冲突,势同水火。卫所的官兵不敢管,也管不住了,那些镇守官吏都是些怕事的人,深恐惹火焚身管出“激起边衅”的大罪。 而北面的大漠中,张掖河下游的额纳河居延海,却是瓦刺与鞑靼(蒙人之一部)的铁骑,养息繁殖之所,来时如潮水,千里扬尘,不断向边塞进攻,边墙外面的人,更是蒙骑的最佳劫掠对象。这三座堡经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根本无法生存。 三堡座形成倚角,相距各约十里左右,至下古城只须一刻马程,至金塔寺也需相等的时辰,往来倒还方便。下古城堡,也就是三堡的人获取给养的贸易场。 再有个把月,便是胡人南下牧马的季节了。这时光,正是赶割牧草备冬的忙季。 下古城堡城周只有一百廿三丈,小得可怜。而城郊,却市面繁荣,是附近百里内的最大市集,城南是马场,马场以西是羊集,以东是流动的驼城,整个地区占地方圆廿余里,其间木屋、石屋、帐幕、牲圈……星罗棋布,各有势力范围,互市的地方,则在马场的中心,形成一条半活动性的市街,也就是铁器,民生必需品的供应中心。城东、西、北三面,则是卫所官兵的垦殖地与牧场,马场之南,则是另一小市集临水堡,距下古城堡仅十余里。 秋高牲口肥,下古城堡的两个月黄金岁月已经到来,市况逐渐繁荣,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大量涌到、牲口也从四面八方向此地集中。 近午时分.炎阳正热,一匹瘦马进入了唯一的一条市街,马上的骑土风尘仆仆,人与坐骑皆呈现倦容。 说是半活动性的市街,确是不假,有些是木屋,有些是石片砌成的石室,有些是入冬便搬走的帐幕与棚屋,只是六、七、八三个月有人居住,六月以后进入隆冬,人口减少了十之七八。 他在作为旅舍的大棚前下马,在拴马椿上拴好坐骑,拍掉一身灰尘,向迎出的店伙笑道:“店家,在下要在贵地逗留一两天,请将在下的坐骑上槽,行囊暂且交柜。在何处可找到卖酒的食店?” 店伙向北一指,笑答:“从前面的鞍具店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酒旗子了,本店的客官,都是在那儿进食的。客官的大名……” “等会儿在下会将路引交柜查验。” “客官何不洗漱后再前往进食?食店不设洗漱处的。” “哦!有道理,先安顿好再进食并不晚。” 不久,他出现在食店中,青巾包头,青短襟上装,青骑裤,短马靴,气宇轩昂,衣外缠着腰带,左肋下挂着百宝革囊,腰带上插着箫囊与一条腰帕。 店外的拴马椿,拴了不少雄健的坐骑,有些有精制的雕鞍,但大多数皆是以毯代鞍的矮小蒙古马,间或有三两匹栗色的番马,近店门处,居然有两匹极神骏,浑身火红的青海聪,当然不是真正的青海聪,只是与传说近似而已。这两匹马鞍辔齐全,与附近的马相较,像是鹤立鸡群,极为抢眼。 这是一家以红柳为架的大棚屋,上面盖草,因此倒还凉爽,厅中共设了十余副座头,有三分之二被食客占据了。他在内角的座头落坐,向含笑跟进店伙说:“来五斤酒,切五斤上脯。伙计,由此地出边,方便么?” 伙计奉上一碗马乳,说:“出边井不难,可到城里去办理。但如果要到哈密或北山,便得到肃州去请办,这儿无权办理。” “这里也可到哈密?” “咱下古城堡本来就是到哈密的间道嘛!走这条路不需经过赤斤慕古,免了不少麻烦,到哈密的驼商,皆在此地结队。”店伙接着放低声音,神秘地说:“当然,如按正当手续办理,谁也休想到哈密,那是不可能的,客官如果需要小的办事,尽管吩咐就是。” 他呵呵笑,谢道:“谢谢,也许日后在下得请你老兄帮忙哩!” 邻座有三位牧人打扮的大汉,不住向他打量,有意无地偷听他和店伙的谈话。酒菜送上,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一面自斟自酌,一面细看羊皮纸上奇奇怪怪的文字与图形。 酒至半酣,邻座的一高大汉突然离座走近,双手叉腰含笑问:“老兄,我能坐下和你谈谈么?” 他略一打量对方的神色,笑道:“那不是有凳子么?坐不坐在你。喝碗酒啦!有何见效?” “在下曾本善,当然这不是真名,老兄贵姓?”大汉坐下俯在桌上问。 “你就称我林老三好了。” “林兄要出边?” “有这个打算。” “有多少人?” “不少。” “你打算……” “打算找飞天蜈蚣黄老七。” “哦!你来晚了。” “怎么晚了?” “今年初夏他预定从平塑城返回,却在毛目城出了意外,威远卫的兵马与鞑子的游骑在毛目城北的草原冲突,他所带的驼队遭了池鱼之灾,从此失了踪。林兄,你如果有事,兄弟负责替你完满办妥,怎样?”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曾兄热诚可感,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但愿能为林兄效劳。林兄有多少人,带些甚么货?” “人还未决定多少,须等人到齐才知道。货嘛,也没决定。” “如果货还没决定,兄弟保证张罗。” 林华淡淡一笑,说:“曾兄,你可真不含糊,真张罗,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哩!” “呵呵!吃这门饭,含糊岂不只有喝西北风的份?目下出塞的货;最吃香的是铁块、箭镞、金创药、丝绸。其次是茶叶。金银饰物。林兄预计带些甚么?” 林华听得无名火起,长身一把将对方劈胸抓住,揪在桌上沉声道:“我带你的脑袋,你能办得到么?你所说的吃香货物,几乎都是鞑子用来屠杀汉人的利器,你这家伙简直是丧心病狂,必定是私通鞑子唯利是图的莠民汉奸。” 曾本善吃力地挣扎,怎挣扎得了?店中大乱,曾本善的两名同伴大惊,分左右抄出喝道:“放手!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喝声中,两人同时冲到,分别拨拿林华的左右手。 林华冷哼一声,拖过曾本善,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腰带,大喝一声,以人作兵刃,向抢来的两个人猛扫,两人大惊,骇然暴退。 他丢掉曾本善,冲向右面的人,骂道:“该死的东西!你也得打官司。” 他的手伸出抓人,那人闪身一掌劈向他的掌背,他翻掌硬接,接住来掌一扭,那人撑不住踉跄转身,被他一把扣住后脖子向下掀,喝道:“跪下!” 那人不得不跪,“噗”一声尖叫着跪倒。身后,另一人扑上照他的背心狠狠地就是一拳。 他转身右手一拔,拨开大拳头立还颜色,“劈拍”两声响,两耳光把那家伙打得踉跄暴退,昏天黑地撞倒了一张桌子。 曾本善已从地下爬起,正待补上,门口突然响起焦电般的大吼:“住手,你这厮敢在此地行凶,外面来,大爷叫你在床上躺三个月。” 那是两个块头高大的关西大汉,一身骑装,六寸宽的皮腰带上,斜插了一把尺长短匕首,脸色如古铜,粗眉、大眼、虬须,貌像与身材皆有七分相像,刚才发话的人年岁要大些,约三十出头,另一人也有廿七八。 林华将一锭碎银往桌上一丢,大踏步往外走,冷冷地说:“大概你们都是一伙的蒙奸汉贼,大爷正要找机会闹事,你们来得正好。” 两个虬须大汉退出店门,在门前的广场双手叉腰相候。 稍年长的虬须大汉立下门户,点手叫:“我,嵩山堡双虎老大范仁。除非你向曾三爷道歉。不然吃我三铁拳。” 林华惑然打量对方片刻,冷冷地说:“妙极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范老大大为不耐,叫道:“快上前挨揍,看甚么?想看时辰不成?” 林华举步迫近,摇头道:“嵩山堡的人也做汉奸,委实遗憾。”声落,轻描淡写的一拳捣出去。 范仁左拳猛拨,乘势欺上右脚切入,右拳疾飞,来一记“霸王敬酒”,拳沉力猛,虎虎生风。 林华不再客气,右拳收左拳拨,错开攻来的大拳头,“噗”一声响,右拳出如电闪,重重地捣在范老大的小腹上。 范仁退了两步,脸不改色,一声虎吼,扑上招出“双风贯耳”,双拳乍合。 林华心中冷笑,心说:“这厮皮粗肉厚,似乎也练了几天气功,我要他吃吃苦头。” 他以“童子拜佛”拆招,范老大却收招出腿,来一记“魁星踢斗”。 他斜身避腿,乘虚切入,贴身了,双拳左右开弓,然后是迅疾绝伦的一连串重拳,以狂风骤雨似的声势,在范仁的胸腹开花,铁拳着肉声“砰砰彭彭”,可怕的重击绵绵不绝,响声似联珠哩。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叫:“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范二哥,还不劝开他们?” 范老二范义急得冒汗,焦燥地向叫他的人怪叫:“未分胜负,劝甚么?赵老三,有种你去劝劝看?” 范仁被一连串可怕的铁拳,打得退出三丈外,双手拼全力封架,不住“哎哟哟”怪叫,挨一拳退一步,好几次几乎被击跌倒。最后,小腹与双肋连遭五六记重拳,方怪叫着砰然倒地,跌出丈外挣扎难起。 这一连串沉重、凶狠、快速的打击,把在四周替范老大呐喊助威的人,惊得喊声倏止,换上了惊骇困惑的叹息。 范老二范义抢着扶起乃兄,惶急地问:“哥哥,伤得怎样了?” 林华泰然整衣,冷笑道:“皮粗肉厚,死不了,躺上十天半月,依然像头大牯牛,小意思,赶快把他抬走找郎中吃伤药。” 范老大拔开乃弟,踉跄站稳,作势上扑,咬牙切齿地叫:“咱们还没完,太爷还撑得住你那些拳头,再来,大爷爬不起来你便赢了。” 林华嘿嘿笑,迫近说:“这次太爷要你九死一生,我不信你是个铁打铜铸的人。” 范老二往中间一插,迎面挡住叫:“二太爷我档了,你敢不敢接?” 林华冷笑一声,点手叫:“你大概不含糊,倒也知道公平相搏,太爷接下了,你可以上。” “二大爷要和你拼匕色,你敢不敢试一试?”范老二拍拍腰中的匕首叫。 “范老二,你最好别试。”林华不动声色地说。 范义拔乃兄的匕首抛过叫:“接着!咱们公平一决。” 林华接过匕首掂了掂,点头道:“你想挨刀,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咱们先说好,出了人命怎办?” 范老二向四周一指,大声说:“有这许多乡亲作证,你大可放心。咱们此地不禁决斗,只要公平,官府不加过问,你可以指定任何一人作证。” 林华的目光,落在一名壮汉身上,笑问:“你是在下的证人,怎样?” 壮汉挺身而出,拍拍胸膊道:“在下深感荣幸,但我得先警告你,范老二是嵩山堡的勇士,力大无穷,马上马下勇冠群伦名号响亮,你可以不接受挑战,免得枉送性命,免得说咱们欺负你外乡人。” “谢谢你的忠告,在下接受挑战。” “那就好,在下愿替你们双方作证。” 范老二也替自己找了一个证人,然后两位证人将看热闹的人赶开,空出方圆四丈的圈子,双方立即立下门户。 斗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必须贴身方能伤人,接触便可能分出胜负,因此不可冒失地进攻,必须把握机会找到空隙切入,双方拉开马步,像一双斗鸡,逐步迫进,争取空门。 林华一看对方握匕的方法,以及摆出的架式姿态,便知范老二是个行家。他上体微屈,左手引招,右匕半隐,冷冷一笑挪前一步,左足滑进右脚立即跟上,猛地左手一抄,作势找扣对方握匕的右手。 范老二匕尖微拂,大喝一声,斜别三疾地进步欺上,刀光一闪,抢制机先进攻。 两把匕首吞吐挥舞数次,身形快速地进退盘旋,换了两次则面,危极险极地乍合乍分,双方皆未得手。 林华心中有数,重新迫进,却换了极狂妄的架式,斜身半伸匕尖,左手外张,摆出仅凭匕首取胜,不需左手相辅的斗剑姿态,狂笑道:“证人说你是嵩山堡的勇士,可是胆子并不大嘛?哈哈哈!” 范老二火起,抓住机会冲进,匕尖一闪,让林华以匕招架。果然不错,林华右手一振,急接匕首反挑小臂。范老二大喜,左手闪电似的冲出,抓生了林华的持匕右小臂猛地向左后方带,揉身切入匕首疾吐,指向林华的右臂,但见刀光乍闪。 双方接触,捷逾电光石火,生死立判。 范老二突觉眼前人影一闪即设,左手虎口一震,抓不住对方的手,只觉“噗”一声响,背心挨了一击,巨大的撞击力令他感到眼冒金星,冲势加快,“噗”一声倒在地,跌了个大马爬,尘埃飞扬,他反应甚快,奋勇滚转,一蹦而起。 林华注视着匕首靶,笑道:“如果用这玩意击在后脑上,脑袋瓜不破裂那才是怪事。” 范老大在一旁叫:“弟弟,这厮闪得快,不可冲得太猛。” 在四周的呐喊怪叫声中,范老二再次猛冲而上,希望抓住林华未亮出格斗姿势的好机会,出其不意抢攻,匕首乍吐。 林华这次不再饶他了,匕首伸出轻轻一拨,顺手丢掉匕首,擒住了他的腕门,劲道倏发,往后一带,旋身右掌乍起乍落,“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喝道:“丢下!给我爬下。” 范老二怎敢不爬下?手臂被扭转,肩部脱臼,压力重逾千钧,而且双脚被绊,身体己失去重心,松手丢匕砰然倒地。 林华踢开匕首,夹背一把抓起他的后头叫:“站起来,老兄。” 他身不由己被提起,慌乱地站立,接着拳影入目,“砰”一声下额便挨了一拳头,打得他仰身急退。 接着,眼前人影紧随不舍,两颊接二连三挨了四拳,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像是连珠炮爆炸只打得他昏天黑地,头重脚轻视力消失,四拳过后,他终于不支,重重地摔倒,这次爬不起滚不动了。 林华叉手而立,冷笑道:“你们兄弟两人,大概也是私贩军器给鞑子的汉奸,我不杀你们,官司你打定了,老兄,站起来。” 曾本善与两位同伴排众而入,取出一块腰牌递过说:“在下是卫所派在下古城缉奸细的人,是暗访缉拿通寇奸民的。因见阁下形迹可疑,因而表示亲近希望查明阁下的底细。” 林华略一审视腰牌,递回冷笑道:“像你这种查底的方法,除了扰民之外,可说毫无用处,反而打草惊蛇,真正的奸细,岂会被你这种手法所骗?我保证你阁下自到任以来,必定一无所获,浪费朝廷的钱粮而已。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范老二狼狈地爬起,揉动着头脸说:“好小子,你的拳头好重,下次见面,我要和你较量角力。” “那是日后的事,目下我有件事问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有机会。” “你……” “贵堡有一位原籍中州的沈三爷沈升么?” “……那是微堡三位副堡主之一,你……” “多年前,洛阳西关来了一家姓高的人,当家的叫高文玮,他与沈三爷有中表之亲,目下在不在堡中。” “在。你是……” “你回堡告诉高文玮,说三天之内,洛阳的林宗如前往找他,天下虽大,除非他能不吃人间烟火,斩情灭性与世绝缘,不然是逃不掉的。” 他冷冷说完,转身排开人丛,径自走了。 范老大兄弟彼此注视片刻,互相点点头,将曾本善拉至偏僻处耳语片刻,然后匆匆上了两匹青海马,匆匆策马向北飞驰而去。 次日近午时分,三绝剑与两位同伴在下古堡办好出边手续。中州镖局的镖师办出边的手续小事一件,守边的将士谁不认识这位专走河西四郡的名镖头。嵩山堡是下古城堡名义上的辖地,该堡且在此地设有店房,不须找人作保,自然不会加以留难。 至讨来河三堡的嵩山堡,只有十七八里,是最近的一堡,道路平坦笔直,只有一些略有起伏的山梁台地,两旁柳枝摇曳,牧草肥美。有些杂树散布在草原中,高仅及膝,似乎永远也长不高,只有河畔高大的红柳和芦苇倒是十分茂盛。河两岸五六里以内,地面上全是浮沙而没有砾石,坐骑可以毫无拘束地飞驰。三人三骑在烈日下急赶,希望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不要发生意外。 三绝剑心情沉重,那位曾经在丧门、吊客、判官手中救他们三条老命的神秘青年人林华,既然已表示属意他的红货,决不至于无缘无故放手。虽说已到了地头,在未交镖之前,依然万分风险,必须进入嵩山堡的堡门,方能说是到了地头,他怎能不耽心? 三人并辔飞驰,前面出现一道高约三四丈的山梁,中间的三绝剑扭头向同伴忧心仲仲地说:“这时尚不见姓林的现身,咱们警觉些,在前面山梁下便分开走,越野而进以策万全。” “芮师父,恐怕他不会来了。”李师父说。 “我算定他不久便会现身。” “什么?” “他定是四海堡的人,嵩山堡与四海堡为了争牧地,彼此势同水火,经常械斗。” “他们怎敢劫咱们中州镖局的镖?” “为何不敢?他们的巢穴在边外,与中州相去万里,咱们镖局不可能倾巢而至,兴师问罪,派一二十个人来,他们足以将咱们的人埋葬掉,为何不敢?” “这……姓林的不会是四海堡的人吧?” “咱们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敌手,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不费力将红货取走,但却不见他的踪影,显然是要咱们将镖给他送到门外,免得带着红货碍手碍脚的!瞧,东西有人马来了呢……” 右前方,山梁的远处尘土大起,最少也有十匹马以上,向大路急赶。 驰上山梁,果然可看清人马的形影,十匹健马成两路急驰,看方向,极可能在前面里余与大道会合,也恰好截住三位镖师的去路。 三绝剑脸色大变,说:“确是从河东而来的人马,当然是来自四海堡的歹徒。” “我们……”李师父惶然叫。 “你从西面走,我和王师父诱敌挡他们一挡。记住,不可接斗,无论如何,你得赶到嵩山堡交镖。” “你们……” “不必管我们,如果我和王师父有了不测,也是命该如此,回去禀知局主,替咱们报仇。” “这……好,我定将镖送到,两位保重。” “这时你不能走,他们会追上你的,听我的招呼脱身。” 三人加上一鞭,健马奋蹄飞驰。 接近至半里地,河东来的人马已距大道不足三十丈了,前路将被截断。 “糟!他们先到了。”王师父叹口气说。 对方已先到,即使分开走也无法脱身。三绝剑把心一横,断然下令:“回下古城堡再说。” 后面,熟悉的歌声入耳:“箫声咽,秦城梦断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三人徐徐松缰,扭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尘影中,瘦马骑士在半里后策骑小驰,高歌而来。 前途被阻,后路断绝,岂不完了?前面十人十骑还不知是敌是友,来路难明,但后面的瘦马骑士却是可怕的缠身冤鬼。 三绝剑一咬牙,横定了心,叫道:“不能回头,前面也许有生路,到嵩山堡也到比下古城堡近些。” 三人再次加鞭,健马向前狂驰。 前面的十骑士似乎并无恶意,并未向他们注目,上了大道,向东北以原队形小驰,原来也是向金塔寺城走的人马。 三人心中一宽,希望跟上作伴,更希望十骑士是嵩山堡的人马。 这条路是到金塔寺城的大道,连着嵩山堡和黑回堡,两堡相距十里,中段和东南岔出一条小径,通着河面甚宽,但水深仅及马腹的讨来河,直抵河东岸的四海堡,路上碰上往来的人马,并非奇事。 “老天爷保佑,希望他们是嵩山堡的人。”三绝剑喃喃地说,心中仍感紧张,心跳不正常,他似乎在蹄声如雷中,依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接近至三十丈左右,后面尘影中,仍可从逐渐被秋风吹散的尘埃里,看清瘦马骑士的形影,仍然保持在半里左右的距离内。 糟了,前面响起一声忽哨,十人十骑左右一分,列成横队,接着马嘶震耳,十匹坐骑人立而起,每匹驾相距三丈,排列得整整齐齐,点尘不惊地昂首屹立。 十骑士一式打扮,青巾包头,青葛骑装,前有掩心背甲,小臂带有皮护套。背上是上了弦的弓,和一个精制的箭袋。佩了刀,有五名挟了红樱枪,五名挟了斩马刀,枪尖映日生光,刀刃冷电四射,安坐雕鞍勒缰相候,十双怪眼精光闪闪注视着三位镖师策马狂奔而至。 三绝剑打一冷战,心向下沉,情不自禁地松了缰,坐骑一慢。 “放马过来。”拦在路中心的一名骑士叫。 三绝剑勒住坐骑,向同伴低声道:“我前去打交道,如果发现我动手,王师父保护李师父向西逃,珍重,再见了。”说完,独自策马上前。 接近至三丈内,他勒住坐骑抱拳行礼,硬着头皮问。 “在下来自中原,姓芮名浩,诸位有何见教?” “那么,你是来自中州镖局的镖师了。”骑士不动声色地问。 三绝剑感到烈日当头,但却脊梁发凉,浑身冒汗,心跳加速,硬着头皮说:“在下正是中州镖局的走镖伙什,诸位是……” “你听说这四海堡?” “四海堡大名鼎鼎,岂有不知之理?” “咱们是四海堡的好汉。” “哦!敝镖局与贵堡……” “你保了嵩山堡的镖?” “不错。” “咱们前天得到消息,在此等候你们两天了。” “你们……” “你当然知道咱们四海堡与嵩山堡势不两立,居然替他们保镖,未免太瞧不起咱们四海堡的英雄了,哼!” “贵堡与嵩山堡的恩怨,与敝镖局无关,敝镖局……” “住口,你该知道你的红货是些甚么东西。” “不错,在下知道、一些珍贵药材,一些首饰,平常得很。” “药材中,有四只标明为千金散的大型陶制大肚瓶,是么?” “对,那是防暑的药物,且可培元固本。” “哼!你敢不敢服用一两分药散?” “货主之物,按规矩在下决不可妄动。” “你们三人每人必须破一次例,吞服一些药散。不然,咱们砍下你们的脑袋,要死要活,任你选择,快!” 三绝剑心中大惑,摇头道:“只要在下拆封动了红货,在下的饭碗算是砸了,恕难应命。” 骑士仰天狂笑,说:“边城野鬼传来的消息,已说出阁下的红货是啥玩意了,谅你也不敢吞服。好吧,你们既然不想要全尸,咱们成全你就是。”说完,缰绳挂上了判官头,坐骑抬首举蹄。 “且慢!阁下可否说清楚些?”三绝剑叫。 “你们还要说清楚?四瓶千金散皆是剧毒,见血封喉,嵩山堡的人用心狠毒,要用此物淬箭,专门用来对付本堡的弟兄,大爷岂能让你将此物带走?你认命啦!朋友。” 三绝剑大惊,叫道:“在下确是不知,那么,在下留下镖货,敝局主自会与贵堡及嵩山堡讨公道……” “哈哈!你未免太天真了,咱们岂肯让你活着离开?你……” 蓦地,歌声传到,清晰震耳:“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那是甚么人?”骑士向三绝剑喝问。 三绝剑心中一动,说:“这人从兰州跟踪红货,已经声称红货是他的所有物。阁下既然从边城野鬼处获得消息,该知道这人在甘峻山,把劫镖的红衣吊客边城野鬼六位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击死秃鹰毛良的鹘王,勒令他们派人护镖的事了。” “就是那位姓林名华的人?” 正是他,他是取镖来的,在下也因为逃避他的追踪,不得不冒险赶路至嵩山堡交镖。” 骑士用马鞭向左右一挥,沉喝:“张王两位贤弟,先收拾那狂妄的小子。” 左右外侧的骑士应诺一声,健马铁蹄翻飞,宛若劲矢离弦,向高歌而至的林华疯狂地冲去。 双方相距十二丈,弦声狂鸣,两骑士首先发箭联珠击射,各发三支,破空厉啸尖厉刺耳,好惊人的臂力。 接着,红樱枪斩马刀高举,健马前冲,逐渐接近,刀枪徐降。 “杀!”两骑士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呐喊,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淹没了马的背影,旁人只能概略地估计他们接触交锋的时刻而已。 没听到兵刃交击声,只听到蹄声震耳,也没有后续的呐喊声,最后只传来两声天动地摇的砰然大震,和两声可怕的健马悲呜。 有人马出现在逐渐散去的尘影中,出现在十丈外,歌声再起:“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三绝剑只感到毛骨悚然,勒马后退。他后面的两名同伴,策马避在路旁发抖。 八骑士脸色大变,张目结舌如见鬼魅。 林华一人一骑,正策马高歌小驰而来。 远处烟尘滚滚,掩住了视线,看不见两位骑士,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两匹坐骑冲出尘影,向东小驰,鞍上没有人,两骑士的命运令人耽心。 瘦马渐近,越过了道旁的李,王两位师父。八骑士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居然木立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林华越过了脸如土色的三绝剑,接近八骑士三丈左右,勒住了坐骑,将四支狼牙向为首骑士的马前一丢,泰然地说:“你的两位勇士射了我六箭,我全接下了。这里有四支,还给你,另两支贯在他们的咽喉上,你可以派人取回,便知此言不虚,在下不想吞没你们的箭。” 为首骑士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问:“边城野鬼说你会妖术,真的?” “废话!你知道什么是妖术?”林华笑答,笑容不正常,眉梢眼角,涌现阴森残忍的神情,虎目泛现重重杀机。 “那……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在下的两位弟兄?” “在下并无意杀人,但对方先下毒手又当别论,你们讨来河三堡仇怨深结,成为世仇,十余年来,互相仇视互相杀伐无休止。这些事,与我外乡人无关,死的是你们的人,我可没感到心疼。但不问情由,便下毒手要置在下于死地,在下却无法忍受,以牙还牙以杀止杀,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贵堡听信边城野鬼的鬼话,只怪你们愚蠢无知。我警告你,任何人想动这笔红货,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要红货,人马过来,要活,回去。”林华脸色一沉,声色俱厉地说。 “以一敌八,你不会有机会。”骑士切齿叫。 “不信你可以试试,但如果我是你,最好别试。” 骑士长刀一击,大吼一声,八匹马在一声怒吼之下,狂冲而上。 银虹一闪,飞刀贯喉。林华的瘦马也跃进前冲,突入敌阵。 为首的骑士只看到一星寒光,来不及转念,飞刀已贯入喉部,仍能击刀冲到,一刀猛劈,可是已失去准头,连人带刀向侧倾。 同一瞬间,左面的一名骑士也挺枪前扑。 林华的瘦马居然十分矫健,后两位骑士在空隙中疾冲而过,冲出五丈外兜转马头,他手中多了一记夺目为首骑士的斩马刀,驻马立刀大喝道:“六比一,不久便会胜负分晓。骑战难有围攻的机会,人多派不上用场,你们要死还是要活,给你们片刻思量抉择。” 六骑士在五丈外兜转马头,但为首的骑士与另一名同伴,摔落马下声息毫无,坐骑已冲出十丈外去了。 六骑士大骇,其中一个扬刀厉声叫:“咱们决不能让毒药到达嵩山堡,弟兄们,分兵,先搏杀那三个镖师。” 林华仰天长笑,笑完说:“你们这群蠢材,中了边城野鬼借刀杀人的毒计,至死不悟,可笑亦复可怜。在下在中州镖局守候一月,嵩山堡所交的货物,在下皆可一一道来。那四瓶千金散确是防治热毒并固本培元的药物,并非可致人于死的毒药。你们如果不信,在下可以当面服食以解你们的迷惑,免得你们枉送性命。去,把千金散取来。” 六骑士互相商量片刻,派出一人驰向三绝剑,叫道:“把那四个陶瓶取来。” “这……”三绝剑迟疑地说。 “芮师父,你没有选择的机会。让他们拆封,以表明不是你监守自盗,快!”林华高叫。 三绝剑不敢不遵,向李师父招手。李师父硬着头皮策马上前,下马解鞘囊递给骑士,在旁候命。 骑士提着鞘囊而回,就鞍上取出四只陶瓶察看片刻。林华驱马走近,伸手叫:“倒一些在我手中。” 骑士揭掉瓶塞,倒出一些灰黄色粉末到林华手中。林华仰首将药散倒入口内,从容吞下笑道说:“你们可以带走一瓶,在下负责向嵩山堡解释,你们如果还不满意,咱们只有拼个你死我活了。”说完,策马后退。 六骑士商量片刻,留下一瓶千金散,将鞘囊还给李师父,一名骑士大叫道:“咱们认栽。你阁下杀了咱们四位弟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结算之日为期不远。” 林华丢了斩马刀,冷笑道:“在下记住了,随时恭候诸位当面结算。”声落,策马驰回,在两具死尸前下马,取回他射入两骑士喉中的两把飞刀,上马向三绝剑冷冷地说: ““阁下,你转告嵩山堡的堡主扑天雕杨健,警告他不可插手过问林某与高文玮的事,如果他胆敢打抱不平强出头架下这段梁子,那么,嵩山堡将有飞来横祸,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你们可以走了,明天嵩山堡见了。” 他双脚一夹,鞭声一响,瘦马冲出路西,越野狂驰,绝尘而去。 三位镖师怎敢逗留?向嵩山堡飞骑而去。 下古城堡南面十里,地名临水堡,这儿是西上东下的分道处。也是四面八达的交通中枢,东西大官道经过此地,西至肃州四十里,东至双井堡六十余,南至河清,清水堡与金佛寺堡。申牌未,瘦马进入堡北门,恰好赶上闭堡时分。 白天炎阳如火,灼热如焚,晚间风寒霜浓,夹衣不耐五更寒,不论军民人等,晚间除了巡逻守哨的人,全都不愿外出,这儿没有夜市,外出也无事可为。但三更时分,林华却像鬼魅似的,出没在全堡五家客栈的暗影中,神出鬼没象个无形质的幽灵。 一早,四匹健马出了堡门,奔向河清站驿,东南行归心似箭。 十里地前面出现一座小山,山下有一条小河,土名儿叫做庙儿沟,水深仅尺余,没设有桥梁马儿必须涉水而过。 第一匹马越沟冲入前面的树林,路面突然出现一个头挽须结,身穿孔雀蓝夹缎子劲装,身材高大的人,外披同色同质大氅,半统马靴擦得亮闪闪。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他正是林华,换穿了华丽鲜明的衣着,像是换了一个人,显得生气勃勃,器宇超绝。 “诸位,四海堡的消息尚未传到;便打道回府,为何不多等些时日?”他拦在路中冷笑道。 第一匹健马上的骑士,赫然是换了黑衣的红衣吊客。一个以红衣获得绰号的成名人物,居然换了衣着,确是令人大感不解。 “咦!你……”红衣吊客勒住坐骑骇然叫。 “我,林华,甘峻山一别时日无多,阁下难道如此健忘么?” 第二骑冲到,是只有一条右手的独臂丧门,拨剑叫:“阎下欺人太甚,联手拼死你这小辈。” “阁下,又想找麻烦么?”第三骑鞍上的冷面判官怒叫。 四匹马一字排开,第四匹马上的大头虎悄悄伸手入囊取暗器。 林华淡淡一笑,招手叫:“下来说话。在下要提醒你们,甘峻山在下的警告言犹在耳,你们却忘得一干二净,在下只好拦路提醒你们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红衣吊客硬着头皮问。 “边城野鬼在下古城堡,挑唆四海堡的人图谋劫镖,借刀杀人,而且意欲将在下置之死地,他的阴谋诡计在下一清二楚,先一日已被在下擒住,并迫供痛惩,你们不必指望他赶来会合了。你们必定认为在下的警告是空言恫吓,因此敢挑拨四海堡的人出面劫镖。你们说吧,要怎办才好易地而处,又该如何?要不是四海堡的人目空一切,不尽相信边城野鬼的夸大说词,只派出十个人劫镖,也许可以得手呢!倾堡而出八面埋伏,在下双拳难敌四手,你们的诡计便不至于落空了,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大头虎对那天在甘峻山心怯认栽的举动,一直耿耿于心事后愈想愈不是滋味,深觉脸上无光,希望能找到扳回脸面的机会。这时他已在右掌心挟了三枚三棱刺,早已盘算妥当,蓦地大吼道:“咱们用马端他!” 坐骑刚举蹄,马胸便插入一把飞刀,马的冲劲并未消失,疾冲而至。大头虎本想在马儿冲击对方躲闪时发射暗器偷袭,谁知马儿只冲出八尺,突然屈蹄长嘶而倒,骤不及防,突然被掀下马来,向前栽翻。危急中,他竟然不死心,三棱刺悄然脱手,吸腹提气人向侧翻,飘落左方丈余轻灵地落下。 “砰”一声大震,马儿冲到,在地面挣扎,起不来了。 他刚站稳,便看到丈外站着冷笑的林华,大氅掀开,露出劲装外扣着刀靶森列的皮护腰,右手掂弄着三枚银光闪闪的六寸长三梭刺,盯着他冷笑道:“阁下,你在班门弄斧,暗器祖宗千手神君的亲传弟子,如在光天化日面对面之下被暗器击中,未免不近情理。阁下,还给你。” 声落,银虹乍射。在大头虎这一面,却仅能看到淡淡的三颗银星,相距仅丈余,看到银星已来不及闪避了,快得几乎不易看清,银星一现便已到了胸腹之前,成品字形射到。他大骇,扭身急闪。 晚了,他感到左胸和右肋一麻,属于他自己的两枚三梭刺,已无情地射入他的体内,劲道极为凶猛,尖透背部,身不由己被震得退了两步。另一枚三梭刺射向后面红衣吊客的坐骑,总算被他躲掉了一枚三梭刺,三发两中。 马嘶震耳,红衣吊客的坐骑左前蹄近膝处挨了一刺,马儿失惊跳跃,也把毫无防备的红衣吊客掀下鞍桥。 这瞬间,蓝影激射而至,抓住了刚着地的红衣吊客,一阵子摔、翻、滚、掷,红衣吊客最后成了个没有骨头的人,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眼珠子上翻,气如游丝。 这一阵凶狠可怖的贴身相搏,响声震耳,惊心动魄,红衣吊客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扑而又起,起而又扑,死去后来,天昏地黑。马上的独臂丧门与冷面判官,惊得手脚都软了,气血像是凝住啦!抓住判官头不敢下马相助。大头虎静静地躺在地上,呼吸已绝。一匹马也断了气,另一匹断了腿仍在挣扎,起不来,报废了。 一般说来,练武朋友修为愈精纯,愈不肯与人角力,贴身相搏列为大忌,深恐对方使奸暗算,身上带着阴狠的小玩意防不胜防,像肘匕,膝外刺,拳背钩,腰簧刃等等,挨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名号愈响亮的人,愈不肯与人拼拳掌。而这位林华居然敢放主动找红衣吊客角力,显然必有所恃,那一阵子快速绝伦凶狠无比的翻摔滚掷,声势之雄,技术之熟练,简直无懈可击,大胆泼辣、快速、精熟,以金刚搏小鬼的压倒性优势,把红衣吊客整治得死去活来,骨头几被拆碎,可怕之至。 林华从容整衣,脸不改色,向马上的两个人说:“你两个也下来,咱们换一种打法,叫你们见识见识。” 独臂丧门滑下马背,解剑丢下说:“咱们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冷面判官也丢掉判官笔,冷冷的说:“你阁下平空管了这档子闹事,你会后悔的。” 林华抬起独臂丧门的剑,冷笑道:“我这人做事,从不后悔,你大可放心。在下浪迹江湖,并非残忍好杀之徒,但对那些出手便要置在下于死地的人,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跟。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也许我年轻尚未能体会仁道二字的真义,因此,我不能宽恕那些要杀我的人。为了活命,我必须尽可能设法保护自己,但决不滥杀,对方不下毒手,我也不会要他的命明知放掉你们,日后我可能反而死在你们手中,但你两人并未向我下毒手,我仍然放过你们。老兄们,珍惜你们第二次拾回的性命,好自为之。” 他拨出独臂丧门的剑,略一察看,不住点头。 江湖人所用的长剑,与官兵们用来冲锋陷阵的剑不同,剑身轻而狭小,锋刃特利尖,不宜砍劈,以轻灵迅捷为主,只能用来一比一公平决斗。其次是读书仕子与军官们所用的佩剑,剑身略宽,可以砍劈,用来自卫,当然也可作为装饰品,也就是最常用的剑。至于用来冲锋陷阵的大剑,长短不一,长的如八尺巨阙,短的有尺八断虹,全是可砍可杀的重家伙,长的双手抢动十荡十决人丛扬威,短的近身肉搏好用劲,拨枪架刀运用自如。 独臂丧门的剑是狭锋剑,剑身尖锋一尺三寸留有血槽,有点像刺,打磨得晶亮夺目,光可鉴人,像是新品,锋刃完整利如剃刀,剑身的厚度比决斗用的剑厚,但仍有弹性,剑锷如花瓣,可挡,可托,可击,护手绰有余裕。桃形的云头,不挡手。剑穗是织金流苏串了颗鸽卵大的祖母绿雕凤宝石。整只剑重心在中前,不习惯的人会感到不趁手。 他试行拂动,盯着独臂丧门问:“这把剑我认识,你从何处得来的?” “在开封府买的。”独臂丧门沉着地答。 “买的?关中太白门镇山之宝飞凤剑?居然会在河南开封府出卖?太白门开山仅有三十余年。曾经出了几位风云人物。他们的祖师爷终南剑客徐耀,艺惊群豪名震武林,目下仍然健在,隐居太白庄安居纳福,门下第三代弟子关中一龙二凤,江湖声誉正如旭日初升,不论人品艺业,皆无可非议甚获好评。在太白门的门人未死光之前,这把剑不可能落在旁人手中。” “长剑到处有卖,天下的剑何止万千?谁说这把剑叫飞凤?” 林华指着剑锷前一寸的剑身亮度有异处,冷冷地说:“天下间剑虽多,但铸剑的人各有不同兵器店打造的剑虽有一定的尺寸,但每把剑亦有些不同。至于武林中成名人物,成名以后多数的高手皆根据经验与本身修为,另行铸造趁手的剑,不管是请名匠或是亲铸,剑身必定留下代表自己的名号或图案为记,请人造的,也必定有两种刻记。终南剑客的父亲,是关中兵仗局的名匠,他会铸剑自无疑问。他能在江湖成名,得以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得力于乃妻凌云凤吕凤襄助,因此在剑身刻了一头飞凤以纪念乃妻,所以称为飞凤剑。你在外面添了一道连接剑锷的铜环,掩上飞凤图案,但此剑的形态与特色,却是无法改变的,天下间止此一把,决无相同的飞凤剑。你瞧!” 他两指挟住剑的重心,信手飞掷,剑画出一道平稳的光弧,“擦”一声贯入三丈外的一株树干,入树五寸,剑轻微地振颤,发出隐隐龙吟。他上前拔剑,又道:“终南剑客的飞剑绝技,可伤人于十丈外,所平藉的就是这把剑。其他的剑,重心在后,不管掷剑的人内力修为是如何浑厚高明,绝不可能令剑在五支外依然保持有规律的飞行路线,必将翻腾偏向,不信你可用红衣吊客的剑试试。” “但……任何剑皆可掷出杀人。” “决不可能像标枪般杀人于五丈外。这与飞刀术的道理相同,掷时算准远近,令飞刀旋转恰好在及体时刀尖转向前面,稍一计算错误,便会变成以刀柄击人了,掷剑的情形也是如此。当然,飞刀种类繁多,千奇百怪,在下的飞刀便是重心在前,掷出则不会翻腾旋转,对方只能看到一点寒星,不知是飞刀。” 他到了死马前,拨出自己的飞刀,在马身上擦掉血迹扬了扬,插入插冷笑道:“我不管你的剑从何而来,但日后见了太白门的人,我会将实情告诉他们。我不客气,这把剑我要定了。带了同伴的尸体,你们快滚,远远地离开河西,免得日后碰面大家不便。” 说完,佩上飞凤剑,入林扬长而去。 已牌正,瘦马出边墙,踏上至金塔寺堡的大路,驰向莽莽草原。 接近至昨日与四海堡的好汉交手处,十六骑士全副武装久候多时。为首的人发现林华毫无所惧地接近,脸色渐变,向问伴说:“这家伙好狂,远在三里外他便可以发现我们,居然毫无回避的念头,仍然向咱们接近,可恶!我先给他一箭。” 右首一名回装打扮的大汉接口道:“副堡主,使不得,咱们奉命招他入伙,岂可抢先动手?” “你别管,招他入伙,也得看看他的真才实学,如果一箭能将他射死,这种人要来何用?” 其他的人不再异议,据鞍安坐静观其变。副堡主直待对方到了一百五十步左右,方搭上一枝狼牙箭徐徐引弓。 “嗡”一声弦响,箭出似流星,破空飞行的厉啸声入耳,劲道出奇地凶猛。弓是三个力的弓,可知这位副堡主臂力委实惊人。 林华策马前进,以不徐不疾的速度接近,暗下戒心,他的鞍袋中,有一把购自临水堡的弓,一袋箭。弓仅两个力,这一张已算是最好的弓了,他接近至百步处,便发现对方先发制人以箭袭击。 箭破空而至,划出一道略弯的降弧,直射马胸。 他拔出弓,瘦马斜冲数步,“得”一声脆响,箭被他用弓拨偏。瘦马仍向前小驰,他扣上弓弦,搭上一支箭,舌绽春雷大喝道:“阁下,你也接我一箭。”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箭离弦时,双方已接近至八十步内。 接着,他拔剑出鞘,挂上弓,一声长啸,瘦马向前狂冲,飞凤剑高举,映日生光啸声震天,马后尘埃滚滚。副堡主看到电射而来的寒星,一看寒星飞行的升降线路,便知对方的劲道骇人听闻,怎敢接,火速策马侧移。 “嗤”一声厉啸,箭掠左腿侧而过,危机间不容发,再慢一刹那,左腿必定报废的。 “慢来,在下有事请教,先别动手。”副堡主骇然大叫,但仍然火速备战。 林华直冲近至五丈内,方松缰小驰,在三丈左右勒住坐骑,沉声问:“你阁下用箭请教?先兵后礼么,那就先决胜负,在下奉陪。” “老兄,别见怪,试试你而已。” “要不要在下试一试你们?” “免了,你的胆气、箭术,在下甘拜下风。” “你是甚么人?” “在下姓万,名智,江湖匪名号称小诸葛,四海堡的副堡主。” “哦!你们是替昨天那四个死鬼……” “咱们话说在前面,今天在下不是寻仇而来。咱们四海堡高手如云,全是些英雄好汉,敢杀敢拼,敢斗。死,只要死得英雄,死得公平,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没话说,寻仇报复恩怨牵缠不是英雄好汉,昨天咱们四位弟兄的死,死得公平,只怪他们命该如此,碰上你这位了不起的高手。” “你……” “咱落脚边外,亡命异域,开创基业苟全性命,需要英雄好汉参加咱们的事业,希望你……” “你们要的该是牧人,而不是敢拼敢杀的好汉。” “你错了,耕牧不是咱们的正业,咱们远出千里外,与蒙番争口食。” “对不起,在下不做强盗,即使是蒙番,在下也无此兴趣。” “阁下……” “没有商量的余地,在下……” “昨天听阁下警告三位镖师的话,知道阁下专为至嵩山堡寻仇而来。你一个人势孤力单,而嵩山堡却有三百名个个能战的男女,连咱们四海堡也不敢与他们正面冲突,以免两败俱伤。你帮我们,我们助你,联手赶走嵩山堡的人,利益均沾,如何?” 林华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你把在下看成甚么人了?哼!你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你们讨来河三堡位于塞外,生命财产没有丝毫保障,蒙番非我种族,三堡经常处于朝不保夕风雨飘摇中,不思互助自保,反而自相残杀,无知愚蠢,莫此为甚,居然要在下助你们自相残杀,你简直昏了头,免谈。在下要走了,让路!”说完,马儿前冲。 “阁下,咱们好好商量。”副堡主叫。 “没有商量,再见。” 马儿从中间冲过,绝尘而去。 远远地,便看到草原中屹立如城的嵩山堡,四四方方一座城,保持着河南人方方正正的建筑特色,土烧制的大砖筑墙,高有三丈六尺。堡门楼高有四丈余,只有南北两座堡门。堡中心的烟墩台高有五丈余,不分昼夜有人把守。堡约一里见方,比下古城堡大一倍。堡墙上遍设碉楼,一排排的箭朵口外窄内宽,四角的碉楼竟有点像潼关的城角碉楼,气势恢宏。墙外,是三丈深三丈宽的护堡濠,引入讨来河的河水为池,豪内水满,人马无法飞渡。濠外,第一道防御物是下有尖木的钉坑,第二道是鹿寨,第三道是拒马,最外围是以柳枝编成的绳索与专断马足的陷坑阵。四道障碍每道相距十丈,恰好在弓弩最具威力的距离内,以箭弩封锁,想妄图进攻的人,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 好一座金城汤池,难怪雄峙边外数十年,剽悍的蒙骑皆不敢越雷池一步,雄峙漠外屹立不摇。 周围十里地,全是肥沃的土地;牧草肥美,马牛成群;安静地在烈日下徜徉。东面至河畔约有六里,开沟立渠引水灌溉,开垦了八十余顷肥田,春间麦浪,夏冬粮香。往北一带,经常可发现黄牛、羚羊、野马、青狼……直至西北百里外的王子庄,北面两百里的黑山(紫塞),东北至百里外的金塔寺城,这一带数百里方圆地域,全是最佳的狩猎场,羚羊数量不多,黄羊却成群结队,每头重五六十斤甚至八十斤,一蹦三丈,健马也不易追及。汉代的古长城在紫塞以北西越布林乌拉山,延至疏勒河直抵罗布泊,城的遗迹仍在,但这一带肥沃的草原却成了北虏的狩猎场,汉人已不再留恋了,抚今追昔,未免令人感慨万千。 烟墩台高有五丈,人马接近至十里外便无遁形。怪的是有寻仇的陌生人接近,堡中竟无人马迎出拒敌;草原中,一个个带了兵刃的牧人,安详地照顾着牲口,一两声马嘶,打破四周的沉寂。东北一带以红柳划分的地界内,是一群肥硕的羊群,北面以西一带,则是活跃着的健马。 通向堡门的走道,阔约五丈左右,两侧是高约三丈,整齐划一的红皮柳树,修长的柳枝迎风摇曳生姿,仅可看到堡门旁把守的牧人,一切显得那么和平安谧静宁,很难看出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瘦马小驰接近,大开的堡门仍无动静。 近了,高大的敌楼箭朵旁,突出现两名牧人,举起了画角。 在画角长呜声中,蹄声如雷,驰出五十匹健马,马上的五十名牧装骑士一式打扮,背带弓箭腰悬单刀,左手是皮盾,右手持长枪。骑士全是年轻男女,牧装整齐,如不从垂在胸前的发辫分性别,很难从衣着中分别男女。 五十名骑士在堡门外列阵,排列在路两侧,久经训练的战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安坐鞍桥的骑士比训练精良的官兵毫不逊色,而且显得更为严整,更有纪律,森立的长枪端正整齐,每个人的坐姿皆无懈可击。 堡门骑影再现,五匹栗色大宛马,五匹青海马,五匹蒙古马,五匹乌锥。二十名骑士八女十二男,其中有嵩山堡双骑范仁范义兄弟,两人的神色显得有点萎顿,可知那天交手受了些内伤仍未复元。 为首的人年约花甲,红光满面,虎目海口,三络长须拂胸,精神旺健,身材壮实,丝毫未显老态。左面,是一个年约半百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右首,是个中年牧装女人。走在最后的是三名少女,骑在高大的大宛马上,居然雄姿英发,赫然有男子气概,隆胸细腰,一身牧装,脸蛋很美,眉目如画,肌色红中透艳,刚健婀娜而秀色可餐。 二十名男女未带兵刃,一看便知是堡中的首脑人物,在堡门外两面一分,仅由为首的三骑当路驻骑相候。林华不动声色,泰然策马直入,接近至阵端五丈,一声断喝,五十名骑士的长枪同时下沉、斜指。他不为所动,冷然小驰而过。 相距五丈,为首的三男女首先下马。 他也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挂上缰,将披襟掀至身后,大踏步上前。 为首的花甲老人独自迎上,抱拳施礼笑道:“老朽杨健,本堡的堡主。佳客远道而来,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洛阳林宗如,小名华。说起来,堡主该是在下的长辈,在下不愿在堡主前放肆,但最好将贵堡的子弟遍撤,以免误会。在下遍历穷荒,浪迹江湖,出生入死,大场面见过多矣,十年漂泊闯荡,经验告诉我世道炎凉,人心难测,必须小心谨慎,方能苟全性命,为了保全自己,也就必须防患于未然,发觉警兆便先发制人。万一贵堡的子弟有何异动譬如说挪刀整弓,虽是无意,但在下却很难分辨是否有意无意了,后果难以预料,是么?”他回礼从容地说。 “呵呵!小兄弟不是疑心太大了些?”杨堡主笑问。 “如果你换了我,恐怕疑心更大哩!” “老朽敢向你保证,敝堡的人全无恶意……” “除了高文玮与沈三爷,是么?” 堡主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小兄弟,你年轻,你不知为人父母的痛苦,所以你永不会体会出为人父母的心情,你的事,副堡主沈贤弟已对我说了你们的事,老朽不知该责备谁才好。老朽也有过年轻的黄金岁月,也有儿女,自然了解你们双方的心情。事过境迁,不管你是否放得开反正事已至此,只希望你们互相谅解和平解决。高贤弟已痛苦了一年,他不能再受打击。小兄弟忘了他吧,能不能不见他?” 林华冷哼了一声,满腔肃杀地说,“我找了他十年,方从中州镖局打听出沈三爷落脚贵堡,要不是沈三爷交保这趟镖,我至今仍在人海中摸索,谁想到他会远遁边荒安居纳福?十年,好漫长的十年,这十年正是在下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好吧,你只要说一声不许见他,在下打马就走。” “那么,你放过他了。” “谁说我放过他了?” “那你……” “那是我的事。杨堡主,我相信贵堡的双虎范家兄弟,已将在下的话禀明堡主了。十年浪迹踏遍万水千山,你以为凭你扑天雕一句话,在下便放手不成?”他阴森森地说,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杨堡主又是一声幽幽长叹,苦笑道:“小兄弟,宽恕别人,严于律已……” “你说我错了?” “现在再责备谁错谁不错,已无关宏旨了。” “当然,我一个外乡人即使理直气壮,也不会得到你们的同情,在下也不要廉价的同情,尤其不要你们这些自认是强者的同情。他愤然地说,扭头便走。 “小兄弟……” “爹,何不请他入堡与高叔一见?”一位女郎高声叫。 右首的牧装中年女人也示意道:“牵涉到家务事与及情爱恩怨,外人干预反而更糟,还是让他与高爷当面解决好了,事到如今一切嫌迟,不解决是不行的。他为了这件事奔波十年,不当面解决他怎能甘心?在情在理,我们无法拒绝他的。” 杨堡主不得不点头,事实他对林华不无戒心,便向已到了坐骑旁的林华叫:“小兄弟,我答应你与高贤弟见面,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在本堡生事,你办得到?” 林华扳鞍上马,冷冷地说:“在下从不答允任何人的条件,尤其是在下理直气壮时受人要挟的条件。杨堡主,不管你干预也好,不干预也罢,我在下古城堡等高文玮一天,他如果不来,在下便到贵堡要人,再见。”说完,兜转马头。 少女策马上前,低声向堡主道:“爹,女儿带他去。” “他……” “他不会是无可理喻的人,女儿会谨慎应付的。” “好吧,希望别闹出血案来。万一四海堡的人招引他入伙,不堪设想,我们不得不让步。”堡主低声说,不由慨然一叹。 少女驰马冲出,叫道:“林爷慢走,我带你去见高叔。” 第三章 嵩山堡寻衅 林华已策马驰出六七丈外,闻声勒缰回顾。 他扭头一看,看清是称堡主为爹的少女,便除徐兜转马头,冷冷地问:“姑娘,你作得了主吗?” “是的,家父已经允准。” “没有任何条件?” “没有条件。” “谢谢,请领路。” 堡主择手示意,拦路的坐骑向两侧移。姑娘说声“请随我来”,领先策马入堡。 堡东堡西,是一排排整齐坚固的房屋,屋前东是甬道,西是演武场。中间是共有三层,顶部设了坤口的烟墩,四四方方长宽各三丈,两侧加建一座碉楼,南北各安装了一门射锁南北堡门的神机弩。堡四角的碉楼左侧空地是大型的牲口栏,与藏粮食的地窟石屋。通向堡门的大道宽有五丈,两旁栽了杨柳。堡中其他老幼妇孺,皆好奇地拥至路旁观看,其中就有三位中州镖局的镖师。 姑娘进人堡西的栅门下马,有两名仆人上前接坐骑,她向南端一指,说:“高家住在南端第六家,请随我来。” 林华将坐骑交与人,脱掉披风搭在腕间,脸色渐变,可以看出他的不安,虎目中泛起奇异的光芒,呼吸渐紧,沉静地说:“在下自己找他,姑娘最好回避。” “林爷,你能不能平心静气解决问题?”姑娘一面走一面问,摘下头巾,现出一头如云秀发,衬得脸蛋更为出色。 “当然,十年都过了,我何必冲动愤急?” “林爷,你与高叔的事,到底……” “他没告诉你们?” “只说了大概,语焉不详。” “到时自知。” “我听霞姐说……” “我不要听!”他突然激动地叫。 “我……” “我要你闭嘴。” “咦!你这人怎么啦?火气不是太大了些?” 他不再答话,大踏步抢先而行,刚踏入檐口,大门倏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精壮青年人,领着一个扎了两条小辫活泼清秀、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娃,当门而立,盯视着来客,脸上神色诧异而略带惊恐,脱口叫:“华哥,果然是你!” “你爹呢?”他咬牙问,脸色很难看。 青年人退了两步,急急地说:“华哥,当年……” “你爹呢?”他踏入汹汹地问。 “你听我说……” “不关你的事,让开!” “华哥,十年不见,你脸容未……” “少废话!你长大了,我仍然认得你,我已不是当年爱护你的华哥,你可以和你爹一样,将我视同陌路人,叫我一声姓林的好了。” 站在门口的姑娘叫道:“德钦哥,别阻他。” 穿堂后突然大步走出来了一个健壮的青年人,神色肃穆地叫:“德钦哥,请他进来好了。” 林华一怔,惑然叫:“咦!骆元和,你也在此地?” 骆元和沉静地点头,说,“我来了九年,记得你回洛阳时,你我曾经见了一面。” 林华突然闭上虎目,叹出一口长气,恍然地说:“我明白了,那时你已经知道德钦弟全家的去向,所以见我查问他们的下落,你也就举家悄然溜走避开我。骆家与高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在此地寄居,委实令人生疑。令尊堂可好?令兄呢?何不也请来一见?” 内堂中,突传来苍老的叫唤声:“德钦,林哥儿到了吧?请他进来。” 林华急步抢入,越过天井,狂猛的冲入内厅。其他的人,皆紧跟而入。 堂上安坐着一个年约花甲的老人,青巾,青袍,中等身材,老眼似有点昏花,脸色带苍气色不俊,像是久病初愈的人,清瘦的脸客流露着无可奈何的表情,鬓角已霜,短髯灰白,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上,这是一个精神颓丧健康不佳的风烛残年老人。 “十年不见,你又高又壮,贤侄,可喜可贺。”老人有点喘息地说,老眼一直在回避林华的目光。 林华虎目中怒火在燃烧,颊肉在抽搐,双手轻颤,呼吸一阵紧,一步又一步接近,脚下沉重慢慢前移,一步一顿,直迫近至对方身前尺余。 “高文玮,我没死,你奇怪吧?是不是大感意外?” “贤侄……” “你再叫我贤侄,我要打掉你残缺的牙齿。如不是我从你的脸容中,依稀看出你昔日的轮廊真难相信你便是十年前婢仆如云、富甲一方的洛阳大财,我做梦也没料到你会到边荒来受罪,难怪十年来始终找不到你的魂。” “林华,当年……” “你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错并不全怪我,令尊个性倔强,他……” “你再敢说我爹的不是,我先拔掉你的舌头!我爹倔强么?地方仕绅联名上告周通判,事泄惹祸。狗官与黄推官狼狈为奸,玩法嫁罪,缉拿为首的人,林、洪、吴三家铛锒入狱,狗官心黑手辣酷刑迫供,三追五逼取联名的名单。我父一力承当,坚拒吐露内情,熬刑咬供置生死于度外,保全洛城数十家仕绅,这叫倔强?你,高文玮,贪生怕死,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惜出面自首,招出了十八家联名的人,你良心何在?” 他愈说愈恨,劈胸一把抓起高文玮,切齿继续怒吼:“你,居然不念亲,不念故,一口咬定家父是为首的人,致令我林家一门老小六口,几乎全部尸填沟渠。狗官明里派人解赴布政司衙门复审,暗中派人在路上杀人灭口,距虎牢二十里假扮强盗行劫,二十名凶手都是狗官的心腹走狗,也全是洛城的凶恶歹徒痞棍。要不是家师在暗中保护,而且巧逢河南道按察使许大人途经该处,林家一门老小岂不含恨九泉?舍弟不幸重伤垂危,乱中失踪,义仆林忠护主丧身,身中三刀血染黄沙。高文玮,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祸害,你满意了吧?” “但……但这……这不是我的错,而……而且令尊堂并……并未……” “哼!如不是许大人一力成全,亲自护送折返开封,拘拿狗官到省,平反冤狱,置狗官于法,我林家岂不含冤九泉?你,在我家起解的前一天,在狗官掩护包庇下,全家离开洛城下落不明,从此失踪一躲便是十年。” “你该知道,我是身不由己……” “呸!如果不是你出面自首,招出联名的人,不咬定家父是为首的人,狗官怎敢放胆妄为?他能不怕其他的人秘密上告?他敢下毒手斩草除根?十年,家父家母寄居开封,不敢返回洛城,怕狗官的余党暗算,因此翌年便在忧愤交煎中,先后仙逝含恨以终。舍弟至今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奶娘也不久谢世,我林家只剩下我一个林华,十年来走遍天涯海角,踏过了万水千山,发誓要找到你这卑鄙无耻、卖友陷亲,贪生怕死,狼心狗肺的人算帐。” 两个青年人伸手急拉,德钦在左,骆元和在右,同声叫:“有话好说,请不要……” 林华将高文玮重重地推回椅中,双手左右一分,将两人拔倒在地,向德钦吼道:“高德钦,冤有头,债有主,你那时只有十岁,与你无关。念在过去的情份,我不为难你。去,叫你姐姐出来,我要问问她,问问她还记得当年的山盟海誓否?她为何不阻止你爹做丧心病狂的事?她既然与我定了亲,她该是我林家的人,为何在我林家含冤下狱之际,不劝阻你爹做那些无义的勾当?你母亲早故,你姐姐挑起治家重任,她不会不知你爹所做的事,我要问她有何话说,用意何在?” 高文玮不住喘气,吃力地叫:“你错了,霞丫头与此事无关,你怪她岂不太过糊涂?” 林华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哼!你说得真动听,在事发的前一天,她就曾经派婢女小芳拜见家母,说是奉老爷之命,请家母劝解家父,不要再管周通判勾结匪盗、贪赃枉法,勒索仕绅鱼肉百姓的事,可知她不但知道你的事,可能还是你的狗头军师呢、” “甚么?小芳曾经到过府上?”高文玮讶然问。 “家母亲自接待她的,你可以将令媛叫出来问问。”林华冷笑着说,探囊取出一双掌大的玉麒麟,抛在对方的怀中又道:“这是你高家的婚约信记,还给你。” “我被周通判所钳制,为了保家惜命,不得不听他们摆布。其实,他们早已知道令尊是联名上告为首的人,所以要拖我入陷阱,用意是叫我做一个替罪羔羊,离间洛城仕绅,挑起彼此不和互相猜忌以便从中取利。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小芳不可能奉我之命至尊府……”高文玮痛苦地说。 林华用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继续取出一包旧笺,冷冷地说:“事已至此,我不再受骗了,阁下。这是令媛两年中与我唱的情诗,还给她。 林、高两家的情谊,就此一刀两断。你好好收拾,明天我带你走。” “带我走?” “是的,带你走,带你回洛城,两个狗官已经骨肉化土,但洛城的人记忆犹新,他们很高兴看到你高文玮重回洛城。很希望看看你这无义之徒的嘴脸。” “为了这件事,我知道永不会得到洛城父老的谅解,因此远走他方,你……” “你无脸见江东?哼!你非走一趟不可。” “你要怎办悉从尊便,要我回洛城,办不到。” “哼!你以为嵩山堡位放边外三不管地带,不怕任何人奈何你么?” “你要杀我小事一件,动手好了。回洛城,我已无力跋涉万里关山。” “那么,我只好提你的头回报洛城父老。”林华阴森森地说,拔剑丢在高文玮脚前,又道:“我不能下手杀你,你自杀好了。那次冤狱先前共死了十八名无辜,你一条命偿十八条命,该说是便宜了你。” 站在门口的杨姑娘叫道:“林爷,你为何不听高叔的解释?难道说,你不想知道其中隐情?抑或是怕知道内情?迫死他你并不见得快意,退还婚约信物与情诗,并不能令你忘情……” “住口!你插甚么嘴?”林华忿然叫。 小女孩扑入高文玮怀中,惊惶地问:“外公,这个人好凶,他……他是个坏人么?” 林华一听“外公”两字,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叹出一口长气,说:“本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下一念之私,念在往昔情谊,希望你一死了之,在下即可草草回报洛城父老了事。这一来,在下不得不将你押回城了,以免洛城父老说我对令媛未能忘情,以为我得知令媛已嫁,一时妒恨杀你泄已之愤,忘却他们的重托,不将你押回洛城交给他们报仇雪恨。”他拾剑归鞘,叹口气又道:“洛城父老恨你入骨,必欲将你食肉寝皮方能甘心。沈三爷既然从洛城交镖与中州镖局保送边外,当然知道洛城父老对你高家的仇恨是如何深切,不用我多加解释了。我已断然作主,令媛与德钦弟我不加过问,只要你一人走一趟洛城,我会尽可能替你尽一份心力,至于能否保得住你性命,我可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替你尽力周全。你好好准备,明天我在下古城堡等你。你如果不来,我只好独自返回洛城覆命。尔后,洛城父老必将以重金聘请高手前来,更可能请伊王以令旨令陕西都指挥使与肃州卫指挥使,严拿你全家解送洛城法办。那时,玉石俱焚,在下想询私也无能为力了,希望你打定主意。” “林华,你说得太严重了吧?”杨姑娘意似不信地问。 “信不信在你,恐怕嵩山堡也有所不便,在下决不是危言恫吓。言尽于此,在下告辞。”就完,他举步向外走了。 “如果我们留住你,洛阳的父老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是么?”姑娘再问,语气不善,用意极为明显。 林华冷笑一声,阴森森地反问:“是你留我呢?抑或是贵堡的人留住我?” “你认为怎样?” “你们可以试试,但最好别试。” “你认为嵩山堡三百余名男女,就留不下你?” “我对讨来河三堡了如指掌,没有十分把握,岂敢单人独骑前来送死?在下走了,想留下林某的人,最好自爱些。”他一面说,一面跨出大门。 杨姑娘已退出门外,叫道:“我却不信邪,嵩山堡可容不得你撤野。” “大小姐,不可鲁莽。”高文玮叫,吃力地离座奔出。 杨姑娘抓过一名仆人的单刀,在街心向林华点手叫:“来来来,本姑娘向你叫阵。听芮师父说过你在甘峻山扬威,力斗四海堡的凶徒,勇绝天人,宇内无双,本姑娘不肯置信。” “在下不与女流之辈动手。”他冷冷地说,迈步便走。 姑娘劈面拦住,叱道:“小看女流之辈么?拔剑!” “你真要动手?” “拔剑!” “你比范家兄弟高明多少?” “他两人只凭蛮力,本姑娘可力斗他们两人而且可占上风。” “你很自负。” “真才实学值得骄傲。” 林华一手挽住披风,一手徐徐拔剑,冷冷地说:“你上,你凭甚么值得骄傲。” 街两端已站了不少男女,议论纷纷,屋中的人皆涌至门外,气氛紧张。 杨姑娘是堡主的千金,家学渊源,轻功与武艺皆造诣非凡。女孩子生得美,而且门第与众不同,加上三分聪明和七分真才实学,眼高于顶并非奇事。这位堡主的千金就是这种人,平时堡中的男女谁不让她三分?她更是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自以为了不起天下无双了。 她立下门户,冷笑一声,碎步迫进,直追至八尺内,蓦地一声冷叱,刀光一闪,连人带刀抢进,地招出“天外来鸿”,奋勇进搏。 林华信手挥剑,“嘎”一声剑贴刀锲入,剑尖指向姑娘的胸口,姑娘火速推刀,斜退一步招变“翻身射虎”,依然凶猛泼辣,变招奇快,功力到家。 但林华比她高明多了,剑影倏吞倏吐,紧楔不舍如影附形,再次从刀侧深入,剑尖已先一步递近她的右胸侧,她如不变招自保,这一剑必将贯入右乳侧方。 姑娘这才脸色大变,骇然收招后撤,撇刀招架。可是。先机已失,完全失去了进攻的机会,接踵而来的是连绵不绝、吞吐快速如电的无数剑影,如虚似幻令她目眩,狂乱地后退挥刀招架,却招架不住一道道奇快无比闪电似的剑影,似乎每一道剑影皆递抵胸腹要害,每一剑皆可致命,皆以分毫之差触体即收,生死间不容发,险象横生。 退了三丈左右,蓦地剑气乍敛,剑芒倏止,沉喝似乍雷:“弃刀!” “铮”一声暴响,她的刀架住了剑。 可是,剑未被架开,她力道不足,架不开撼不动指在她胸正中的轻灵飞凤剑。 林华的剑尖,点在她的胸正中七坎大穴,恰在两乳之中,幸而她未能将剑架开,不然剑尖被撼动移位,势必划开她的左乳峰。她不敢不丢刀,目定口呆惊骇不安。 “你还得练上二十年,也许能与在下斗成平手。”林华冷冷地说,收回剑大踏步便走。 “请留步,你能捐弃成见,冷静地听我说几句话么?”杨姑娘急叫。 林华止步回身,冷冷地说:“你是局外人,不关痛痒的话,说来何用?” “我与霞姐交情不簿,无话不谈,话虽不关痛痒,但相信尚有份量。” “你说说看。” “霞姐确是不知她父亲被人要胁的事,只知那位侍女小芳,传来尊大人将解京正法的凶讯,要霞姐及早为计,免被波及,并传来你的口信,要霞姐全家速随骆家的亲友远走他方避祸,不必以你为念。” “胡说八道!” “这是霞姐亲口说的,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小芳何在?” “小芳在过潼关时失踪,下落不明。骆大哥也曾亲口说过,他是奉你之命,护送他们逃离洛阳的。” 林华的目光,凶狠地射在门外站着的骆元和身上,咬牙叫:“骆元和,你大哥呢?” 骆元和打一冷战,恐惧地说:“这……这不关我的事……” 林华一步步欺近,厉声问:“你爸呢?你大哥呢?说!这件事你该听到些风声,你不说,我剜出你的眼珠子,割掉你的舌头。” “我……我只知哥哥对霞姐倾慕已久,买……买通小……小芳,并且劝……劝高伯伯逃……逃亡,其他的事,我……我不知道。” 高文玮扶住门框,也说:“这件事与他无关,逃亡的打算我先有意,后来得骆亲家之助,偷出洛阳。骆亲家是一番好意……” “所以你将女儿许配给骆家的长子元福,是么?”林华颓丧地问。 “是的,我对不起令尊。霞丫头不配做你林家的媳妇。” 一切都有了眉目,高文玮被迫出卖亲家,骆家乘虚而入,兴风作浪引诱高家偷离洛阳。 高文玮不察,将女儿许配给骆家的长子骆元福,如此而已。 林华长叹一声,激动地说:“海誓山盟言犹在耳,我却浪费了十年光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华哥儿,狗官设下圈套,步步紧迫,以迫我就范,并不是我供出令尊是为首的人,而是狗官早已查明一切,只因为我与令尊是通家至好,狗官要在我口中证实其事而已。即使我不招,他们也要直接从今尊口中迫取口供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哼!这就是贪生怕死的人所凭的借口。” “我不否认我贪生怕死,反正你年轻,无家室无牵无挂,当然不知道一家之主所挑的担子是如何沉重。好吧,我随你回洛阳,希望你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过错了。”高文玮绝望地说,叹口气又道:“有一天你会成家,你会有妻子儿女,但愿你一家子安安乐乐,永不要遭到像我一般为妻子儿女而断情绝义的祸事。” 林华死死地盯视着高文玮,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说:“我饶恕了你。今后,你最好改名换姓,避免被洛阳的人查出你的下落来。”说完,扭头便走。 “林华,你不追究骆大哥的事了?”杨姑娘神色异常地问。 林华脸色不正常,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追究的,十年前,我们林、高、骆三家的子女,都是好朋友,骆元福的才貌,并不比我差,差的是赋诗填词没有我敏捷。所以霞姑娘属意于我,他却耿耿于心,利用机会不择手段乘危夺爱,算不了什么,你告诉他,我祝他幸福,要他好好对待他的妻女。” “他已经死了。”杨姑娘黯然地说。 “什么?他……”林华骇然问。 去年秋天,五十余名瓦刺人,追袭来自哈密的回子,与本堡的子弟在堡西北三十里草原发生冲突,二方混战,各有死伤。骆大哥中流矢阵亡,霞姐失踪,被那一方的人所掳走,无法查出。回子有三十余名,首先与我们的人冲突,霞姐被哈密回子掳走的可能性最大,可惜我们无法追查。霞姐对你确是一往情深,可是形势不许可她与你相爱,每次提起你,她都会伤心不止,泣不成声。她留下了唯一的骨肉小茹,你不看看这苦命的小女儿么?” 她凤目中泪光闪闪,向倚在高文玮怀中的小女娃招手。 林华以手掩面,不住深长地呼吸。 “阿姨!”小茹娇声叫,扑入杨姑娘怀中。 杨姑娘将小茹向林华怀中送,柔声叫:“小茹,叫林叔叔,叫呀?” 小茹居然不怕生伸手抚摸林华肩膀叫:“林叔叔。” 林华一把将小茹抱入怀中,脸色铁青,一把抓住杨姑娘的手,大叫道:“霞妹被那些北虏回寇所掳走,你们就罢了不成?就能罢了不成?” 杨姑娘吃了一惊,惶然道:“他们遁入大漠,我们能怎样?我们曾经追出五十里外,最后碰上了大队瓦刺人马,几乎将我们所包围。你以为这儿是中原,可以任你万里邀游么?” 林华将小茹送入她怀中,说:“给我一所休息的静室,我要静一静。” “请随我来。” 未牌末,炎阳西斜,热浪迫人。蓦地,烟墩台上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台北面,竖起一面大绿旗。 静室中,林华推门外出,向房外的一名侍女问:“姑娘,怎么回事?” “北面有大群武装的人马接近至五里地,是回回堡的人。” “你们三堡相距仅十里左右,彼此可以遥遥相望,人马往来极为平常,这岂不是自相惊扰了么?” “三堡已是世仇大敌,每年秋季皆有几次大决斗。今年我们已和回回堡厮杀了两场,本堡折了七名子弟。看样子回回堡已得到瓦刺人的帮助,这次恐怕要倾巢而来了。如听到画角二次长呜绿旗换了红旗,便是本堡子弟出击的信号。” “为何不升烽火请下古城堡的官兵前来……” “下古城堡的官兵,只负责抵抗大队的瓦刺人。” “那……你们要烟墩何用?” “用来通知下古城堡的官兵,有大队瓦刺人马入侵,方燃烽火告知官兵戒备。” “哦!原来你们是孤立的。我要到外面走走。” “林爷,外面很乱……” “我理会得。” 全堡陷入忙乱中,南北堡门大开,蹄声如雷,大群马匹已开始归堡。除了照应牲口的人,其他不分男女老少,皆开始披挂带兵刃备坐骑,纷向演武场集合。人吼,马嘶,全堡沸腾着。 他急步越过堡东的牲口栏,直奔北堡门,沿门侧的木架梯登上了敌楼。 敌楼上共有十余名男女,杨堡主神色紧张,向北面的草原眺望。 五里外,出现了两百余名人马,全都是黑巾缠头,胸前带了护心甲的骑士,隐约可以看到他们每人带了一把斩马刀,背上有弓箭,腰下悬了另一把弯刀。两百余骑分为三路,正策骑飞赶,尘土大起,地为之动。 堡外的牧人,正从容地将马匹向堡内赶。至于羊群,只好任由它们留在草原上了。 四里,三里了。 马群已驱入堡中,远处的马群则绕向堡南入堡。 第一群人马开始驰出堡门,骑士们皆全副武装,也穿了皮革背心保护胸背,带弓箭持斩马刀另带自卫单刀。 林华走近堡主,说:“天色已晚,何必出堡接战?” “不出堡接战,我们的羊群全完了。”堡主沉静地答。 “你们准备如何接战呢?” “双方冲阵,看谁撑得住。” “如果你们败了呢?” “退回堡中固守。” “来得及?” “当然有死伤,堡墙上的人可用弓箭掩护他们退回。” “你出动多少人马?” “一百五十名,够了。” “人数比他们少呢。” “我们的人,可以一当三。” “何不全部出动,一举将他们击溃永除后患?” “他们也聪明,我们出去的人大多,他们便退走,另行骚扰同时,我们得防备四海堡乘机趁火打劫,不能全部出动。” “你出去么?” “出去,此地由田副堡主指挥。” 林华向右侧看去,那儿共竖了五根旗杆,箭垛后站着三名画角手,设有鼓架和锣架,两面鼍鼓,两面大锣。一位脸色如古铜的中年人,带了三名牧装女郎司令,一看便知是负责指挥的田副堡主。 林华不以为然,向杨堡主道:“堡主,这种搏斗方法,未免太过守拙了。” “你……你的意思……” “不必正面冲阵,何不分兵引他们深人?” “……画虎不成……” “你在此指挥,给我十名壮士,随我正面迎击。另外兵分两路,每路二十余人,分两翼迎敌,只许退不许进,诱他们深人,我率十骑冲阵。如果退不及,两翼可向堡南退,决不会陷死在内。牺牲一些羊,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 “这……” “给我一张五个力的弓,五袋箭,一匹大宛马或乌锥,派十位壮士随我冲阵。” “这……” “爹,有林爷在,百万军中尽可去得。”杨姑娘雀跃地叫。 范家兄弟几乎同声叫:“我们随林老弟冲阵,今天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不然他们会烧我们的牧草,午后出击,显然他们在重施故技,决不可令他们接近。” 杨堡主一把握住林华的膀子,颤声说:“老弟云天高谊……” “少废话,依我,就快准备。” “老弟,十骑…… “十骑够了,每人记得带一张盾防箭,不必带斩马刀。” 不久,烟墩画角声长鸣,红旗升上了。 四十骑分为两翼,在鼓声中向前冲。 林华跨下是堡主的坐骑乌锥,浑身乌光闪亮,没有一根杂毛,身长八尺,雄骏威猛举蹄如飞,后面的十骑士中,有杨姑娘在内。所有的人中,他的衣着最为耀目,也最为出色,不穿护心甲,不带长兵刃,铁胎弓上了弦背在背上,没穿披风,皮护腰飞刀闪亮,佩飞凤剑带百宝囊,一马当先冲出。 前面半里地的两队骑士,已接近回回堡入侵者的人马约半里内了。 敌楼上,二通鼓响。两队骑士突然加快,箭上弦呐喊如雷。 对方的人马先是一怔,然后勃然大怒,也心中狂喜,四十骑冲阵,岂不是白送死么?二百余骑发出了震天呐喊,人马如潮,立即列成三列横阵,在胡笳声中发起冲锋。 在回贼的第一群箭雨到达前,两路健儿射出了第一支箭,在金鸣声中拨转马头,向侧后方撤退。 林华十一骑以不徐不疾的速度续进,近了。 回贼先是分兵追赶两侧的人马,接着发现对面的十一骑仍向前进,不由狂喜,舍了两侧的人马,三面齐集,要包围前面的十一骑。 两侧的健儿立即兜转马头,不退反进,从左右绕向回贼的后方。 五个力的弓,可及三百步外。林华一声长笑,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第一支箭离弦,第二枝箭已接着衔尾飞出,但听弦声似雷鸣,箭出似风吼,乌锥马以不徐不疾的平稳速度前驰,所有的人只看他一个人大显身手,相距太远,他们只可使用三个力的弓,派不上用场。 第一匹马倒了,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回贼的十面大旗,接二连三倒了五面。 半里……更近了。 马嘶、人号、烟尘滚滚,呐喊声成了叫号声,杀声变成了惊叫,但见人在烟尘中抛掷,马在草原上打滚。 林华已射完了三袋箭,后面的十骑士方两翼驰出,轮到他们大发神威。 对面仅有三五枝箭可以到达,其他的箭在前面十余丈便无力地飘坠。 在狂喊呼号声中,百余名回贼溃不成军,回头逃命。地下,人马的尸体抛散在草原上,伤者的哀号动人心弦。 敌楼上,三面鼓响。 “冲!”林华大吼,声如半天里响起一声焦雷。他一面发箭,一面狂冲,乌锥马四蹄翻飞,宛若离弦之箭。 兵败如山倒,逃的人背部暴露在箭下,那些护背胸的护甲只有三重皮革,怎禁得起五石弓的利箭?箭到如穿鱼,贯甲而入直透前胸,一箭一个惨绝人寰。 林华十年积愤,正苦无处发泄,藉这次大屠杀来发泄怒火,可苦了回回堡的一群回贼。 抄后路的两路人马,只赶上了一二十名散贼。林华的乌锥马,已接近至败贼身后十余丈了,其他十骑士仍在后面半里地,追杀那些落伍的残兵,无法赶上。 林华只剩下五枝箭,前面还有六七十骑。 毙了落后的五名回贼,他拾起一把斩马刀,策骑飞赶,赶了个首尾相连。 他不发声呐喊,悄然跟上.长刀一挥,最后面一骑的回贼人头飞起,马仍向前冲。连劈十二名回贼,他方感到心中发酸,停刀大吼道:“杀!快逃!” 五十余骑魂飞胆落,伏鞍狂奔。 他兜转马头,回望五六里外的嵩山堡,敌楼上鼓声沉寂,旌旗飘扬。后面里余,十骑士正在追逐一些乱窜的残贼,远处的左右四十骑正向中间兜截散贼。 尸横遍野,血腥触鼻,受伤的贼人哀号呻吟,闻之心酸。失了主的马匹散处各地,伤了的坐骑不住长嘶。 他感到心中发冷,不由测然心动,大吼道:“住手!放他们逃生。” 他心中一酸,丢掉斩马刀,双腿一夹,一掌拍在马臀上,乌锥马奋蹄狂奔,向嵩山堡驰去。 他在堡门内下马,狂热的欢迎人潮淹没了他。他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不与任何人招呼,径自回到静室,带了自己的衣物包裹,骑上瘦马直出堡南门,走了。 驰出五六里,劈头又碰上了四海堡的副堡主小诸葛万智,带了二十名伙伴拦住去路,马上抱拳行礼道:“林兄请了,在下奉堡主之命,专诚请林兄至敝堡一叙,尚请赏脸。” 他冷冷一笑,冷冷地说:“对不起,在下有事,恕不打扰。” “林兄……” “在下不久前,杀了回回堡上百回贼,你们如果不让路,休怪在下得罪你们。” “林兄请相信在下的诚意……” “在下当然相信你们的诚意,你们希望在下替你们赶走嵩山堡的人。” “林兄……” “我警告你,你们在边外立业,万千风险,创业不易,守成更难,唯一图存之道,便是破除成见,彼此团结对外,共御外侮。自相残杀,必将同归于尽,官兵无力保护你们,你们只有靠你们自己。日后你们如果再向嵩山堡寻衅,回回堡将是前车之鉴。言尽于此,请寄言贵堡主好自为之,再见。”说完,策马前驰。 小诸葛赶忙向侧让,不敢拦阻。 在日落前他落了店,膳罢闭门大睡。他住的是店中唯一留宿女客的单间,吩咐店伙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他怎能人睡?心潮起伏,往事如烟,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睁着眼睛到天明。世间他唯一尚有些儿怀念的人,已经作了他人妇,情爱恩怨已成过眼云烟,海誓山盟已随风而逝。 “我为什么?我为了什么?”他不住向自己痛苦地问。 天亮了,他小睡片刻,洗漱毕换了一身牧装,入城直奔通事馆。 在甘、肃二州,边墙要塞重要出入口,皆设有通事馆,由嘉峪关通事馆派驻两名通事,协助官兵处理译传事宜,通常这两名通事一通回文,一通蒙文。嘉峪关的通事馆规模最大,为首的人称为大通事由京师太常寺的四夷馆派任。四夷馆下设八馆(后增至十馆),每馆设有通事与译字生,分别派至边地或随同行人(使臣)至各国出使。嘉峪关的通事馆规模最大,名义上只有蒙古、西番、西天、回纥四馆派来的人,其实还有在当地聘请的通晓西域各国语文的人才。但以外的各关隘,只派通蒙、回语文的人办事。 昨晚,嵩山堡已传来信息,来自中原探亲的大英雄林华,率领嵩山堡的五十名子弟,大破回回堡勾引瓦刺人入侵的三百铁骑,独力毙敌百余,神威慑敌魄,马前无一合之将,这件耸人听闻的消息到处轰传,林华成了神乎其神的可敬人物。下占城堡是附近的贸易中心,消息传播特别快速。 在城门口交验路引,说出来意。守城的官兵不但客气,而且派了两名军士引领他到通事馆,省了不少麻烦。只片刻间,通事馆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首先入馆相陪的是上次被打的曾本善三位便衣侦探,不打不相识,亲自替他找来了两名通事。 两位通事很年轻,一姓郑一姓庄,听说大英雄林华有事请教,深感荣幸,在公事房接见,少不了客气一番。庄通事命役夫奉上一杯茶,笑问,“林爷下顾敝馆,在下深感荣幸,有何指教,但请吩咐一声,但愿能为林爷效劳,尚请不吝赐教。” 林华客气地向两人行礼,笑道:“草民意欲出塞,找流落异域的亲人,特前来请两位大人指示边外的情势,事非得已,尚请大人成全,感激不尽……”他将去秋瓦刺人与回回袭击嵩山堡的事说了,希望获得那些北虏的行踪。 去秋的事件,卫所知之甚详,但要问那些北虏的踪迹,卫所却无能为力,庄通事眉心紧锁,取出两卷地闯摊在桌上。两卷图一卷出自京师兵部职方司,这是禁品,除了有隶属关系的长官,其他的人严禁阅看。另一张是肃州卫自制的地图,比职方司的地图详细多了。庄通事用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地说:“林爷,你看,边外一带是大漠万里,北虏随水草迁徙,三四十名游寇,到何处去找?事隔一年,谁知道那些人到何处去了?按谍卒所悉,那些人确是来自哈密,就事论事,遁回哈密的可能性为高,但如果他们不是哈密的人,那就无法断定了。” “咱们汉人落在他们手中,命运如何?” “这……一般说来,早晚是死,但幸与不幸相差十分微妙,如果是男人,沦为奴隶苛延残喘,如果是女的比较幸运。蒙寇缺乏女人,视女人如至宝,他们南下劫掠,以女人和金铁为最佳猎物,因此女人甚受优待。回回风俗可拥多妻,获得汉女也视同至宝,但对男人却不感兴趣,被凌虐至死极为平常。” “哦!那么,草民准备走一趟哈密,哈密卫……” “哈密卫目下已迁至苦峪,原地已被土鲁番所侵占,你不可能获得哈密卫的助力。目下嘉峪关奉旨封闭贡道,原因就是西域通路已被土鲁番所扼断。要找人,还是先到苦峪。目下主事的人是右都督罕慎,这人倒还忠顺。” “好,草民先走一趟苦峪。” 他请求两位通事,让他把地图仔细看清或者绘一草图,两位通事慷慨地答应了。哈密卫占地甚广,西距嘉峪关一千六百里,共有八座城。这所卫处境十分险恶,东有沙州卫、罕东卫、赤斤蒙古卫,西有土鲁番,北有瓦刺,东北是鞑靼(鞑靼与瓦刺是蒙人,但鞑靼包括其他游牧民族,而且仍以大元可汗自居,事实大元帝国仍然存在)与那些三不管的游牧小宗族。总之,四面楚歌经常受到四周八方的强敌围攻,处境极为险恶,目下故地已失,迁至苦峪苟延残喘,朝廷爱莫能助。大明皇朝武官主战,文官主和,武官自然没有文官吃香,眼睁睁见死不救无可奈何。 到哈密,必须经过苦峪。苦峪位于古玉门县西一百十一里,距嘉峪关四百余里。中间隔了赤斤蒙古卫,卫所便在古玉门县内。赤斤蒙古卫全是蒙古人,是安置故元丞相苦术的徙居地,这是蒙古人中,唯一向大明皇朝效忠的一族,当然有时也向西劫掠,甚至袭杀西域来的贡使总之大事少犯,小事不断,但却是可靠的外藩。 他绘了一份草图,熟记地方形势。两位通事与曾本善答应帮忙,要他带一封手书去嘉峪关找朋友设法请出关的路引。 临行,庄通事诚恳地说:“林爷,大漠万里,你人生地疏,言语不通,如非必要,不去也罢。” 他诚恳地道谢,笑道:“人地生疏确是不错,有两位大人鼎力成全,谅无困难,大人的好意草民心领。” “林兄,如果要找通译,兄弟可以替你聘请一个通晓蒙回语言的人,如何?”曾本善拍着胸膛说。 他淡淡一笑,说:“曾兄的好意,兄弟心领。家叔曾经在京师同文馆任职,通晓五种语文:蒙古、维吾尔、唐古特、东胡、天竺,我想,该已够用了。” 他再次向众人道谢,告辞走了。回到店中他收拾行装,结账毕,提着马包行囊出店。 他的瘦马并未在栏,迎着他的是三个人,八匹坐骑。三个人为首的是男装打扮的杨姑娘,另两人是健壮的年轻小伙子,马上的行囊、弓箭、干粮袋、水囊一应俱全。 “林爷,行装备妥,请启程。”姑娘迎上笑吟吟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他愕然问。 “陪你出塞找霞姐。奇怪么?下古城堡有居处,昨晚我们便来了。你昨天抱小茹时,我便知道你这大英雄将有惊世的举动,所以愿追随骥尾。” “胡闹!你给我乖乖的返回嵩山堡洗净手脚做闺女,这里没有你的事。”他怪叫。 秦始皇统一天下,建造了万里长城,天下划分南北,长城成了中华与胡人的疆界。长城挡住了异族的入侵,但秦朝也因长城而覆灭。那时,长城的作用仅是防御胡人南下牧马,是消极性的。到了汉武帝时代,长城却成了出击胡人的基地,最佳的防御是攻击,攻击最佳的是将战争带到国境以外。雄图大略的汉武帝,将长城扩展至玉门关、阳关一带,深人大漠每一座关都是出击的基地,名将卫青、霍去病,皆从基地出击,横扫大漠,扬威万里,把胡人赶到欧洲,让那些东方人把白种人蹂躏的抬不起头来。 由于秦朝因长城而覆灭,因此以后的各代皇朝,皆讳言长城,明朝称为边墙。 长城直至大元帝国统一天下,将国境扩展至欧洲,方失去重要性,成为大元帝国的内城,但到了明朝,长城便成了汉蒙两族的战争第一线。直至大清统一天下,大明皇朝与大元帝国同归于尽,这条长城再次失掉作用,结束了两千多年的纷争。 大明皇朝立国以来,只有一个永乐皇帝还有些眼光,也只有他敢带兵出塞攻击大漠的元朝余孽,也只有他敢亲自带兵马冲锋陷阵。以后的皇帝们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文官贪财,武官怕死,大多数的人皆主张关上门防盗,不敢开门捉贼,把边墙看成大门,把那些蒙、胡、回、番,都看成贼,门关上了,贼却在门外攻门挖壁撬窗户。除非贼子投入火把要烧屋,屋内的人是不敢开门出外捉贼的。因此,贼的胆子是愈来愈大。 嘉峪关便是一座门,门内的官兵只知关上大门作威作福,混日子浪费粮食,门外的各种贼天天在设法攻破大门洗劫。河西四郡北面是蒙人,西面是回回,南面是番人,你来我去烽烟四起,鸡犬不宁。 当然,把这些蒙、回、番喻为贼,确也有失公允,这些游牧民族也有好人,同样有组织,有酋长,有势力范围。同样也希望和平,更希望能获得温饱,希望生活过得好一点。人与人之间造成隔阂的原因甚多,风俗、语言、种族、生活方式……假使能了解他们的风俗与语言,彼此之间至少可以保持局部的和平。在关内,住了不少已同化了的蒙、回、番,这些人与汉人已能和平相处共同生活。在关外。也有不少汉人混迹其中,在其中生根,过游牧民族的生活。 一般说来,愈往西走汉人的安全愈没保障,除非这位汉人能说当地的语言,倒不是那些民族特别仇视汉人,而是种族甚多,部落甚众,彼此因争牧地不断仇杀,任何一个入侵者都可能是仇敌,不仅是汉人危险,其他部落的人同样不安全。 林华拒绝杨姑娘同行,带一个汉家美娇娃到大漠涉险等于是带了一千个不安,一万个可怕,他可犯不着替自己找麻烦。 但他接受了姑娘所送的一匹乌锥,和一张五个力的弓,那是杨堡主心爱的坐骑和用作装饰品的铁胎弓。这两样东西,都是他昨天用来击溃回回堡人马的武器。 这次他冒险深入大漠,希望找到当年的爱侣,也许是想救回沦落异邦的旧情人,也许是想替小茹找回母亲,也许两者皆有,到底是为慈为爱?连他自己也感到有点模糊,意识含混,很难分析何者重要。总之,不管他内心中转些甚么怪念头,打些甚么主意,但要见见昔年旧侣的心愿,确是极为强烈,足以令他不顾一切冒险深入大漠异域。 出了嘉峪关,自关西直至沙州卫千里地域,可说是地最肥沃,形势最乱的三不管地带,弱肉强食,人人称雄各自割据的乱境。目前,沙州卫已废,把卫所的人迁至甘州定居,该卫曾经叛变投降瓦刺的一部份部众,多被甘肃镇将任礼一举擒获,遣送至山东东昌一带安顿,那是正统年间的事。最远的沙州卫废了,落入土鲁番的回人手中,因此在苦峪以西,官兵有许多年不曾来过了。这一带数百里沃野中,便成为各族的探子、浪人、强盗、私贩、偷马贼、冒险家、亡命者、逃犯戌卒、族亡家破的土酋……的乐园。这儿有草原,有河流,有泉水,有山冈,有石碛沙砾地带,有可观的野马黄羊可猎,有因战乱而内徙的汉人留下的废村堡可以藏身。总之这儿是汉、回、蒙、番各族的人种展览场,并有来自西域各国被拒绝人关,因而流落此地进退维谷的贡使,谁的本领大谁的人多,谁便可以活得顶得意顶快活,真正的良民少之又少。 第一天午间,他过了大草原,接近了黑山儿,情形就有点异样了,沿途再也看不到成群结队的牲口,没有住了人的堡寨山间草原附近,仅可不时发现一些墙坍屋倒的废堡遗迹,走了好半天,不见有零星的行旅。但大道仍然明显地出现在眼下,无数跨痕清晰可见,并未被荒草所掩没。唯一不同的是,路上不见有车辙,可知在这一带活动的人,不用车辆作为交通工具。 黑山儿,从前是出边巡逻的兵士们,作为会哨地点的一处姑台,但自从封闭贡道之后,这儿不再有官兵光临,十栋以柳枝及牧草搭成的歇脚处,仍然屹立在坍坏的堡墙内,堡门已毁,空荡荡地,成为不设防的废堡。附近的土民,早已洗劫一空。这儿距嘉峪关五十里,太平盛世时是一处中途站,但如果是驼队,这儿确是宿站。 远远地,便看到耸立在小山顶端的废堡。山不高,圆圆地土色苍黑,有草而不见树影,南面远处的南山峰峦起伏,高人云表,山巅积雪银光闪亮,那就是祈连山,土人称南山,也天山。北虏的祈连意是天,反正高人天际的山都称天山。 大道通过堡北,往来的旅客如在平时,可入堡打尖歇脚。 乌锥马驰入残破的堡门,堡内居然有人马。破屋前的拴马椿上,一排拴了六匹坐骑,门毁窗坏空无一物的破窗中有人影幌动,前廓下坐着一个青衣大汉,一看便知是汉人,一手抓住杂粮制的干粮硬饼,一手抓着肉脯,身旁放着水囊,正在狼吞虎咽进食,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小驰而来的一人一骑。 林华在屋前的拴马椿前下马,一面拴缰一面向大汉含笑招呼:“呵呵!好半天方看到一位同胞,幸会幸会!老兄,从关内来的?” 大汉打量着他,指着他的牧装说:“老兄,你的马从东面来,要往西走,你这一身内地牧装往西定会出毛病的。咱们几个人也是往西走的,你这人胆子未免太大了。” 林华取下食物包与水囊,进入廊下笑道:“在沙州卫以来,这身收装不会发生意外,反而老兄这身中原短打扮,却可能引起是非哩!老兄放在身后的鬼头刀,更是招祸之源。”他一面说一面向屋内走。 “老兄,别进去,在外面进食不凉快些么?”大汉伸手虚拦,阻止他入屋。 里面有人低声谈话,似在争论不决。他不愿意惹事,在一旁坐下,打开食物包,拔掉水囊的塞子,递给大汉笑道:“我这里面盛的是酒,喝两口,怎样?” 大汉生得其壮如牛,虬髯戟立,大眼大鼻大嘴大板牙,似乎四肢五官都比常人大一号,双目炯炯有神,古铜色的脸膛泛着健康的光彩,年约三十开外,闻言裂嘴一笑,毛耸耸的大手在襟上揩掉油腻,一把接过酒囊,咕噜噜一口气喝掉半斤十两方满意地添着嘴唇,递回酒囊说:“喝!过瘾,真正的肃州酒泉老酒。喂!千万别说你给我喝了酒。” “你不是喝了么?”林华笑问。 大汉用大拇指向身后指了指,说:“我大哥说,这次到西凉办事重要得紧,不许喝酒误事。他娘的,半天没喝酒,口中淡出鸟来。喂!再来两口怎样?” 林华将酒囊递过,说:“我这酒囊可盛十斤,你爱喝多少请便。到了西凉,那些马乳酿的酒又酸又臭,你想喝也无法下咽。别人带水我带酒,我可不怕误事。” 大汉喝了个心满意足,才恋恋不舍地递回说:“大哥办事讲的是一千个小心,一万个谨慎,没奈何,只好跟着活受罪。我姓彭,名芳,行三,绰号叫铁金刚。老兄,你呢?” “我叫林华,你老兄是蒙人还是汉回?” “你怎么不说我是汉人?”铁金刚瞪着怪眼问。 “你有个大脑袋,须多唇厚,额高鼻高,像是回回。有一双带灰色的瞳子,额微削而高颧,所以也像是蒙人。” “在下是祖居平凉的士扈特人,告诉你,河西四郡原本就是咱们的老家。” “哦!难怪你希望我认为你是汉人。既然居住在关内,汉回一家用不着分的。” “本来就不分,汉人也有不少信回教的人,咱们回人也有不少反教的,吃猪肉吃酒好过瘾。像我,对酒有强烈的嗜好,也算是反教。” “那么,你与河西马家不同宗族了。” “回教派流行多种,河西为登根派,又分新旧二派。河西马家为新派,称胡门。” “看了你的像貌,该是胡门,你的胡子名符其实,怪的是所谓胡门,该是咱们汉人称贵教留胡的阿浑而起的名称,你也称胡门……” “古怪,是不是?我彭家的先祖本姓纳玛伊提,改了汉姓便出教啦!所以你最好不要将我看成回人。老兄,你到边外来,有何贵干?” “找人。你呢?” “哈哈!也是找人。咦!又有人来了。” 蹄声人耳,有三匹马来自东面。铁金刚发出一声忽哨,通知屋内的人。 “屋内是些甚么人?”林华一面进食一。面问。 “我的结义大哥大漠之狼向宏,正与天山四奇打交道。 “天山四奇?他们是……” “他们是阿尔金山和硕特人,祖上曾在中原做官,被汉人赶入大漠,但常到中原,难忘当年中原的黄金岁月与大好江山、他们的祖先在河南做官,曾向少林俗家门人学艺,据说已获少林真传,在阿尔金山未逢敌手。阿尔金山也就是昆仑山,也叫天山。他们是大漠最南部的蒙人,居有定所不再随水草而居了。这四人都有汉名,家学渊源天生神力,日后你如果有机会到阿尔金山遇上他们和硕特人,必须小心。” “哦!原来如此。他们既然在阿尔金山聚居住,那么,你们似乎不可能同路。阿尔金山简称金山,你既然是土扈特族,金山该是贵族千余年前的故土。金山形如兜牟(胄,也称战盔),贵族语音称盔为突厥,也是贵族名的由来,蒙人反客为主聚居阿尔金山,显然你们是世仇,而且确也是世仇,怎会走在一起的?” 铁金刚哈哈笑,说:“我家世居平凉,并未受到任何人的歧视,上至官府下至村夫走卒,谁也没将我看成外人。附近也有落籍的蒙人,彼此亦能相安无事。世仇两字,你说得未免太严重。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可是你们汉人说的话,怎么你的气量这么小?我的想法与你不同,我认为人人都在求生,人人都在希望过好的生活,只要不迫害他人,不受他人所迫害,这就够了,彼此是那族无关宏旨,土扈特人也是阿尔金山的泥土里长出来的,回纥兴而突厥亡,我们东突厥的人留在河西、漠北、西宁一带,西突厥往西迁,听说已迁至极西数万里,至今不时有族人东来,听说他们不再回来了,只要能活下去,回不回来算不了甚么。” 林华将酒囊递过,笑道:“你老兄快人快语,值得喝我的酒。那么,你带了刀,与天山四奇同行,有何贵干?” “上月初,天方贡使与撒马儿罕贡使经过土鲁番,被抢去一些贡物,目下暂在哈密,等候重开贡道以便上京入贡,贡使有口信传至河西,希望教门弟子速前往相助,以免贡物被夺,天山四奇原是在兰州返回故地的倦游客,听到消息竟想劫据贡物。我大哥正与他们谈判,希望他们放手呀!”铁金刚详加解说。天方,即波斯国,国都为巴格达。 “咦!天方的贡使,正统六年,速檀(苏丹)王派子赛亦得阿力与使臣赛亦得哈三来贡珍宝,在哈刺被劫,王子断手使臣被杀,贡物被劫一空。记得正统元年时,贡使随爪哇的贡舟从水路返天方,朝廷命他们从水路来,他们不听,至有正统元年的巨变,为何这次又从陆路来?真是不知死活。 撒马儿罕位于波斯东北境,今为俄国所侵,仍称撒儿马罕。那时是元太祖次子察哈台的封地。当初,驸马铁木儿主政。洪武廿八年攻俄罗斯,灭俄即移兵吞并印度。建文二年,攻西里亚及波斯。铁木儿雄图大略,不忘重主中原,明里恭顺,暗中却积极备战,每次贡马总在千匹以上,意在令大明撒去戒心。洪武廿八年征俄,恰好大明派使臣给事中博安报聘。铁木儿深怕傅安回京说出实情,更怕大明出兵攻他的后方,因此软禁傅安,带傅安遍历欧亚,前后十二年,其孙哈里汗方将傅安送还。永乐二年,铁木儿发兵进军中原,大军接近哈密,挟蹂躏欧亚的声威与各国的奴兵数十万,要重返中原,可惜死于征途。而大明已获警戒备,嘉峪关大兵云集,甘肃总兵官宋盛己凋集大军准备迎击。铁木儿不幸壮志未酬身先死,其子马罕嗣位,半途撤军,不然大明的江山危矣。” 林华意犹未尽,瞥了铁金刚一眼又说:“撒马儿罕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念,多次拘留使臣,狼子野心,天方国与撒马儿罕通好,不会有好结果的。” “天方到中朝,必须经过撒马儿罕的地界,不友好怎办?他们已经来了,目下进退维谷,既然他们派人求援,我只好和大哥走一趟,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你大哥对付得了天山四奇?” “彼此不算陌生,希望不要反脸,真要动手相搏,咱们兄弟俩尚可挡上一阵。咦!这些人像是老道呢!” 破堡门出现了人马的身影,共有三人三骑,三骑士穿青袍,头挽道士髻,佩剑,鞍后带了行囊,小驰而入。三骑士皆年约四十上下,其中之一像貌很像蒙人。 “咦!有人先在哩!”为首的道装骑士用关中的语音叫。 “他们确是老道,但不是崆峒山的老道。”林华向铁金刚说。 三老道在屋前下马,拴好坐骑,先前发话的人颔首为礼,笑问:“两位施主在此歇脚是人关呢,抑或是出关?” “出关西行。”林华也笑答。 “好哇!咱们正好结伙同行。” “诸位道长的去处是……” “到哈密采药。” 林华一怔,说:“哈密采药?老天!别唬人好不好?” 铁金刚冷冷一笑,接口道:“哈密东北四百五十里,天山最东边有一座塔勒纳沁山,那儿出产天下间最佳的雪莲。采这种玩意的人,不是和尚就是老道。” 老道脸色一沉,不友好地问:“听你的口气,饱含轻蔑不屑,你是不是不服气?” “在下确是瞧不起到塔勒纳沁山采雪莲的人。你是不是去采雪莲的人?” “是又怎样?” “大爷我瞧你不起,哼!妖道。” 铁金刚生性耿直,一言不合便明显地好恶分明。雪莲,生于天山、阴山一带极寒的山间积雪中,以塔勒纳沁山的最为名贵。这玩意名称倒是雅致,可是却是毒物,形如洋茵,雌雄异株,雄大雌小,相距一两丈生长,有雄必有雌。性极热,参以毒酒,可助毒攻心,本身参酒为补剂,喝多了血液沸腾而死,无可救药。用来配制春药,号称宇内无双,功效奇佳,三贞九烈的女人也禁不起半分之量,男女双方如有一方未服此药,必将一败涂地具有性命之忧。 三老道几乎同时暴怒,为首的老道眼中凶光暴射,一跃八尺到了空旷处点手叫:“该死的东西!你给我滚出来,贫道要宰了你这狗娘养的。” 铁金刚丢掉残余的食物,虎目彪圆,一跃而出叫:“贼老道狗杂毛,大爷不宰你,要你爬回中原,你上。” 老道一声虎吼,飞扑而上,“云龙现爪直探中宫,出手捷逾电闪。 铁金刚也快,“金丝缠腕”扣向对方的腕脉,近步右掌攻出,“毒龙出洞”也走中宫回敬。 两人搭上手,拳来脚往凶猛地抢制先机展开快攻,缠成一团,接招拆招声“劈拍”暴响,拳掌着肉声不时传出,双方都是皮粗肉厚,保住要害,其他部位皆不拍打击,展开了狂野泼辣的恶斗。 屋内的人出来了,四男一女,全是汉装,都带了刀剑,一涌而出。四男中,一人的打扮与铁金刚相同,年岁相当。身材没有铁金刚雄壮,脸色略苍,有一双厉光闪闪的鹰目,留了八字胡,佩的也是沉重的鬼头刀。 另三人穿的是白葛布紧身,年约三十上下,相貌相差不远,高颧,无须,一看便知是蒙人,那双眸子泛着灰褐色的光芒,佩的是剑,与中原的武林朋友打扮完全相同,带的百宝囊特别大。 女的有一双灰眸子,颧骨也稍高了些,穿的虽是葛布加绣的云纹图案花边,花帕包头也是中原式的,但也易看出她是蒙人,脸蛋倒也清秀,桃色肌肤比一般的蒙族姑娘要显得出众些。她佩的是剑,紧身衣显得浑身曲线玲珑,刚健婀娜,年约双十上下,青春的气息漾溢。 在蒙族的姑娘中,她可算得上绝色美女了,当然不能与汉族佳丽相比,两种生活形态几乎完全不同的人不宜比较的。 与铁金刚打扮相同的壮年人疾掠而出,大喝道:“住手,有话好说。” 另一名老道劈面拦住,阴森森地问:“不许大呼小叫,你是那位蠢材的同伴?” “你们为何动手?” “贫道也要动手哩!”老道狞笑着说,蓦地伸手戟指当胸便点。 壮年人吃一惊。扭身避招一掌回敬。劈向老道的肘弯。 老道收招出腿,飞腿进攻。两人缠上了,又是一场好斗,三丈内拳风虎虎,掌劲风雷隐隐。两照面之后,老道重施故技,又开始使用指头,左手的五个指头伸屈不定,变化无穷,每一伸指一缕可怕的潜劲直追尺外,令对方感到肌肤发麻,如果迫近穴道要害,准可将对方击倒。 壮年人知道不妙,采取回避身法应付,一面叫:“老道,你会点穴术,在下要和你拼兵刃。”声落,倒跃丈外伸手拨刀。 老道未加追击,冷笑道:“拼兵刃,你死定了,上啦!”话未完,剑已出鞘亮剑候敌。 壮年人鬼头刀冷电四射,一声虎吼连人带刀飞步抢进,刀光一闪“老龙入地”猛攻下盘。 老道不闪不退,冷哼一声剑出“月落星沉”,剑光如匹练奇快地下降,以攻还攻,直指壮年人的脑门,袭击昆仑顶致命要害。 壮年人挫身切入,招出“虎拒栽门”,“铮”一声将剑架往上崩,扭身避开正面顺势拂刀来一记快速绝伦的“大鹏展翼”,刀光到了老道的腹肋之间,反应惊人。 老道一惊,横飘八尺扭身反扑叫:“好家伙,你倒会拼命。” 叫声中,立还颜色,“笑指天南”身剑合一抢攻,两人搭上手,各怀戒心周旋,刀光狂野,剑虹飞腾,各展所学抢攻,不敢大意—— 扫描,bbmm,nickocr 第四章 四奇斗三仙 第三名老道瞥了四男女一眼,目光落在仍在喝酒进食,神色泰然注视双方恶斗的林华身上,点手叫:“阁下,你不该闲着,来不来玩玩?” 林华安坐不动,泰然自若毫无火气地说:“天大地也大,食比天大,在下还未饱餐,不能陪你玩。” “贫道可以等你。”老道阴笑着说。 “那你就等好了。” “希望你别让贫道等得不耐烦。” “那是你的事,你不耐烦,并不影响在下进食。” 老道转向四名男女蒙人狞笑,干咳了两声问:“你们如果有兴,可派两个人去助那两个小辈一臂之力,留两个人陪道爷玩玩,最好算那位女施主一份。” 为首的蒙人哈哈大笑,笑完说:“你们云阳观三仙名震中原,在下可不敢惹你们。” 林华塞上酒囊的塞子,含笑接口道:“你们看错人了,他们可不是云阳观三仙。他们的道行比三仙高深多了。” “咦!你们不是每年到天山采雪莲的云阳观三仙?”为首的蒙人问。 “贫道曾表明是云阳观三仙么?”老道狞笑着反问。 “但……只有三仙经常每年来走一趟。” “贫道来过么?” “在下只听说三仙采莲的事,却不曾见过三仙。” “你贵姓?可有名号?” “区区天山四奇的老大,飞豹和津索罗真,汉名叫罗山。” “哦!天山四奇,你当然知道塔勒纳沁山了。”老道欣然地说。 “不错,在下曾经去过。” “妙极了!可找到识途的老马啦!” 飞豹罗山脸色一沉,颇为不快地说:“你这是甚么话了?” “老实话,贫道想请你们带路。” “岂有此理!” “你们最好是答应。” “如果在下拒绝……” “你们不会拒绝的,是吧?” “蓬”一声大震,远处的铁金刚被老道击倒在地,摔出丈外,尘埃滚滚。 飞豹罗山冷笑一声,一字一吐地说:“你听清了,天山四奇从不听命于人。” 老道杰杰笑,说:“恐怕这次你们得改变态度听命于贫道了。”说完转首叫:“三师弟,快来,咱们找到熟悉塔纳沁山的人了。” 击倒铁全刚的老道舍了铁金刚,奔近问:“师兄是谁?” “瞧这就是,天山四奇。”师兄指着四人说,状极愉快。 铁金刚挣扎着爬起,满头大汗地探动着右肋,脸色发青,站立不稳,显然受了内伤,而且伤势不轻。 被称为三师弟的老道瞥了四人一眼问:“他们肯去?” 师兄杰杰怪笑,得意扬扬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三师弟挪了挪剑靶,冷笑道:“他们像是不愿意。” 师兄举步向飞豹罗山接近,笑问:“你没说不愿意吧?” “在下也没说肯去,对不对?”飞豹强抑着怒火反问。 “你会说的,是不?” “正相反,不去。” 师兄脸色一沉,鹰目厉光四射,一字一吐地说:“阁下,你再说一遍试试?” 另一名怒不可遏的蒙人迎上,冷笑道:“老道,咱们不是不肯去,而是有伙计不肯。” 师兄向林华一指,冷哼一声问:“谁不肯,他么?” “别扯上我,诸位。我这人见钱眼开,见色起意,有名便争,有利即趋。只要有好处,谁请我我都肯。”林华大笑着说,收起了食物包准备站起。 蒙人拍拍佩剑,向老道说:“这位伙计不肯,不信你,可以问问……” 话未完,师兄突然闪电似的跨进一步欺近,一袖拍去。 “退!”林华大叫。 蒙人大概自命不凡,也不知林华叫谁退,迎着拍来的大袖仰手便抓,想退其实也不可能,一发即至,退之不及。 糟了!袖是抓住了,可是反而被袖卷住了手臂,巨大凶猛的拉力传到,眼看不堪一撕的衣袖似乎坚同韧革,抓不破撕不断,身不自己被袖子拉得向老道怀中冲去。 师兄同时进步出掌,快逾电光石火,“噗”一声闷响,一掌劈在蒙人的左颈根,力道如山。 “嗯”蒙人惊叫。向下挫。 师兄大袖一振,蒙人跌出丈外,沉喝道:“三师弟,拿下他,捆上。 三师弟急冲而上,俯身抓人。 飞豹罗山大惊,同伴一照面便倒了,岂不令他骇然,奔上叫:“杂毛老道,你敢行凶?” 师兄迎上伸手便抓,一面杰杰怪笑道:“你也给我躺下!” 飞豹罗山知道利害,近身相搏绝对占不了便宜,必须仗兵刃与老道一拼,后退三步,以奇怪的手法拔剑,一声叱喝,剑出“寒梅吐蕊”,指向跟踪追进抓人的师兄。 师兄拨剑的手法奇决绝伦,在飞豹罗山的剑,行将刺中伸出抓人的大手前一刹那,剑虹突现“铮”一声架偏飞豹的剑,剑虹再吐,出其不意点在飞豹的胸正中,喝道:“不投降便是死。” 飞豹罗山大骇,呆住了。 “好快的剑术。”林华坐在原处怪叫。 另一名蒙人与蒙女大惊,同时惊叫着奔出。 三师弟得到了僵立发呆的飞豹身后,“噗”一声便是一掌劈在飞豹的右耳门上,飞豹突然摔倒昏厥。三师弟奔向冲来的蒙人,怪笑道:“师兄,一人分一个,你捉那个女的。” “探囊取物,手到擒来。哈哈!女施主,来得好,不要拔剑,空手玩玩,贫道保证你快活!”师兄接住蒙女流里流气地狂笑着说。 蒙女已别无选择,一声叱喝扑上,左手一引,诱老道出手接招,右拳猛攻老道的胸口,身手矫捷,而且完全与男人的打法一样,近身搏击相当凌厉。 老道一声长笑,伸掌斜拨攻来的粉掌,乘势欺进,左手五指箕张,闪电似的探入蒙女右胸,右手便在蒙大的左颊掏上一把。这瞬间,左手五指一收,狞笑着扪上了蒙女高耸的右乳,淫笑声刺耳:“哈哈哈哈……” 笑声刚发,蒙女不在乎右乳被抓,毫无羞态的前逼,双手分别扣住老道的肘臂和腕脉,右膝疾抬,恶毒地撞向老道的下阴。 老道做梦也未料到一个女人敢用这种招式,大吃一惊,百忙中吸腹闪避,下身后退,可是却晚了一刹那,“蓬”,一声小腹被撞中,但总算保住了下阴要害。 这一撞力道甚猛,老道却禁受得起,仅大吃一惊,身躯被撼动而已。 老道惊怒交加,本能地左手加了四成劲,大拇指一滑一顶,直压乳下的期门大穴。 蒙女怎受得了,右乳被抓住似要爆炸,痛得花容变色,期门再被制,便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哎”一声尖叫,浑身一软,挫倒在地。 另一名蒙人,已和三师弟凶狠地徒手相搏。缠斗在飞豹罗山的身旁,飞豹罗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用焦急惶恐的目光,注视着蒙人恶斗,四人中已有三人被擒,一个人还能撑多久?眼看希望已绝,凶多吉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接着,“蓬砰彭”,三声暴响,最后,一名蒙人被三师弟击中两拳,一中胸一中腹,最后的倒地声特别刺耳。完了,天山四奇全躺下啦! 另一面,铁金刚的同伴,仍与一名老道狠拼,长剑八方飞射,鬼头刀八面风生,半斤八两棋逢敌手。老道的剑术辛辣轻灵飘逸,壮年人的鬼头刀狂野霸道凶猛狠辣,但见异光似电,剑影如虹,好一场惊险万状的恶斗,令人提心吊胆动魄惊心,但明眼人就可看出,两人皆心存顾忌,不敢走险取胜,不硬接不全力发挥,希望以快打快,诱使对方力尽攻暴露弱点空门,没有把握决不深入,谁也不肯挺而走险,以免自陷绝境。看情景,在一盏茶时分内,很难分出胜负,双方势均力敌,刀与剑各有所长,造诣不相上下,近期内不至有迅雷惊电的致命一击发生。 称师兄的老道一把提起蒙女,狞笑道:“你这小女人如此泼辣,必定是个雌老虎母大虫,在贫道看来,这种女人最过瘾。小女人,贫道西行采药颇感寂寞,你就暂且做贫道的女伴好了,你必须劝你那三个不堪一击的男伴替贫道做向导,不然你们全得死。死,你怕不怕?” 蒙女浑身软绵绵,毫无反抗之力,仅用怨毒的目光,死瞪着老道不予置答。 两老道将天山四奇拖放在一起,称师兄的老道说:“三师弟,你去帮助二师弟擒下那个小辈,我来对付这个外表镇静的家伙。”说完,向仍然坐在廊下的林华走去。 林华已食毕,坐在廊下的壁根,抱着腿膝向斗场注目,脸上挂着颇感兴趣神秘莫测的微笑。 老道直迫近至三尺内,叉腰而立狞笑着说:“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像是失群之雁啦!不错吧! “不错。”林华抬头睥睨着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站起来。 “你的衣着与天山四奇不同,是他们的什么人?” “你猜猜看。” “呸!贫道可没闲工夫给你猜谜。” “那你打算……” “贫道缺少几个仆人。你知道,在人地生疏水粮均缺的大漠旅行,是相当辛苦的,缺少仆人更为辛苦。” “不错,所以不论蒙人回人,甚至山南的番人,皆掳劫外族的人做奴仆。 “所以贫道认为,你该可以胜任。身体魁梧,筋骨健壮结实,定能吃苦耐劳。回来以后,贫道答应恢复你的自由。” “哦!你很大方。” “你当然答应为奴了,是么?” “我有选择么?” “没有。” “那……” “不答应,贫道认为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让我想想好不?” “给你片刻想想。哦!贫道记起来了,你说贫道不是云阳观三仙,是不是认识贫道,知道贫道的名号?” “我想,你该是大名鼎鼎的宇内淫妖风月道人道全的门人。风月道人有五名弟子,道号排名是雷、电、风、云、雨,辈名是昊。你、色中饿鬼如意散人昊雷。” “咦!你是来自中原的江湖朋友?” “大概是罢。” “你是……” “无名小卒,人称我江湖浪子。” 如意散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急退两步,骇然问:“你……你就是助八臂哪咤火焚集贤庄,扫荡群雄,剑毙集贤庄主威灵仙徐文涛的江湖浪子?” “你看我像不像?”林华笑问。 “这……” “你不是要在下做你的奴隶么?听说你不但艺业出众,剑术通玄,而且已获令师真传,采补术与床上工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令师更胜三分。令师仅对美女有兴,而你却专找那些丑怪、恶、贱的女人,所以号称色中饿鬼。看样子,你要将房中术教我罗!与你同行,必须臭味相投,不然跟着你岂不是毫无意思?” 如意散人发出一声短啸召唤同伴,一面惶然后退,说:“施主自称是江湖浪子,不知有何为证?” “信不信由你,没有什么可证的。” 铁金刚的同伴被两名老道联手围攻,正手忙脚乱岌岌可危,行将力尽。啸声及时传到,两老道双双后撤,丢下对手向如意散人跃来,三师弟一面飞跃一面叫:“师兄,怎么回事?” “这人自称是江湖浪子。”如意散人悚然地叫。 “什么?他是……” 林华整衣站起,向外走,笑道:“你大概是极乐散人昊风,久仰久仰。近来得意么?” 极乐散人昊风被对方镇静从容的神色所慑,举剑戒备地说:“你如果真是江湖浪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些少误会,彼此可以谅解,贫道不愿与施主结怨,各走各路,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如何?” “当然,为了些须小事结怨,确也有伤和气。这样好了,你们道歉,放了他们五男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怎样?” “这些人是施主的朋友么?”如意散人问。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西凉古道上的同路人,是朋友并不足怪。” “这个……” 林华淡淡一笑,接口道:“我也给你们片刻权衡利害,是否放他们,悉从尊便。” “如果咱们不放呢?” “不会不放的,是么?”他若无其事地问,退回廊下阴凉处,从容席地坐下。 极乐散人以为他心虚退走,心中一定,冷笑道:“咱们横行天下,怕过谁来?即使他是真的江湖浪子,咱们也不怕他。” 老二吉祥散人昊风举剑吼道:“江湖上论名号,咱们风月门下益不是没没无闻的人,岂能令师门蒙羞?并肩上,咱们毙了他永除后患。” 如意散人也伸手拔剑,沉声着:“咱们闯荡江湖十余年,虽算不了什么高手名宿,但也名列江湖一流人物,何曾向人低头道歉过?上!毙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全毙了。” 极乐散人咬牙哼了一声,叫道:“我先宰了他的五个同伴,以免后顾之忧。” “老道,切勿轻于尝试。”林华冷冷地说。 极乐散人不听,举剑扭头奔向并排躺在地上的五男女。 林华冷哼一声,喝声“打!” 如意散人骇然狂叫:“帅弟侧闪!” 吉祥散人一剑挥出惊叫:“飞刀!” 可是,一切都嫌晚了,飞刀幻化一道几乎肉眼难辩的淡虹,一闪即逝。吉祥散人一剑落空,未能将飞刀击落。 极乐散人的剑向蒙女刺下,听到叫声飞刀入体,贯入腰部肾门穴左侧一寸,入体三寸左右必定内肾受损。老道只感到脊骨一震,浑身如中电殛,同时推震劲道传到,人向前冲。 “擦”一声响,剑刺入蒙女左肋侧的泥土中,贴衣而过不曾受伤,剑失去准头落了空。人没刺中,老道自己却向前一栽。扑倒在蒙女身上,滚至一旁狂号,发狂般厉叫:“师兄救…… 救我救……我…” 两老道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如见鬼魁般向后倒退,持剑的手不住发抖,脸色发青冷汗直流林华叉腰屹立,微笑道:“别走,老道,走不掉的。那位老道死不了,但你们走了,他岂有命在?快替他裹伤,你们不至于连金创药也不带吧?劳驾,起出飞刀还给我,请。” “你……”如意散人语不成声地叫。 “你们也死不了,放心啦!” 两老道心中一定,战战兢兢地收剑走向极乐散人,七手八脚提心吊胆替极乐散人起出飞刀裹伤,一切停当,如意散人心惊胆跳地将飞刀奉还。 林华接过飞刀,泰然地说:“谢谢。还有一件事劳驾,解了五男女的穴道,你们便可以走了。” 如意散人怎敢不遵?乖乖地解了众人的穴道与捆绳,然后垂头丧气地,带了受伤的同伴,狼狈地策马出堡而去。 在旁观战的壮年人,扶了铁金刚上前道谢,说:“多蒙兄台援手,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在下大漠之狼向宏,铁金刚彭芳是在下的拜弟,可否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在下姓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甚么,幸勿挂齿。”林华笑答。 铁金刚酒意未消,拍拍胸膛:“林兄,铁金刚这条命是你给抢回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日后有事相召。水里火里决不推辞,铁金刚武艺差劲,但替你办事决不后悔。” 大漠之狼盯着铁金刚苦笑道:“你这家伙就是近不得酒,把愚兄的告诫当作耳边风。瞧你,是不是又借酒坏事?要不是吉人天相有林兄在此,咱们六个人岂不完了?我看哪,早晚你要因酒送命,为贪酒惹上杀身之祸。” 天山四奇接着上前行礼,诚恳地相谢救命之恩。四人一一通名,他们是和硕特人姓索罗真,以罗字为汉姓。四人同族同宗,但住处不同。 蒙人对宗族相当重视,但对家族却反而淡薄,有不少人自认是成吉斯汗的后裔,虽是冒充的也深以为荣,除了真正的王公贵族外,其他的人辈份糊糊涂涂,甚至有些人连直属血亲也弄不清楚。王公贵族本身,恐怕有些人也搞不清楚。 蒙人男多于女,对伦常的观念与汉人不同,风俗有异,父死母在,子娶母为妻名正言顺,不算逆伦,生出的子女仍称子女而不称兄妹,辈份焉得不乱?除了亲兄妹不婚,父不娶女之外,其他百无禁忌,直至满清入主中原之后,这一陋习方逐渐改革,清朝王室常以公主下嫁蒙古王公,强迫蒙人改俗,驸马身故,任何人也不许对守寡的公主无礼。平心静气论功过,满人确也比汉人高明,能将这陋习改革成功,汉人应该惭愧。汉人也有公主下嫁外族的人,汉朝的和亲政策,谁不知大名鼎鼎的昭君和番?最后昭君仍然下嫁给她的儿子。以大明皇朝来说,不但不设法改革反而鼓励蒙人保持原风俗。隆庆四年,大元汗的孙儿俺答,霸占了自己的孙儿把汉那吉的未婚妻三娘子,这位三娘子也是俺答的外孙女。俺答的儿子皇太子,(黄台青)继位,名叫乞庆哈,娶了他的母亲三娘子为妻。乞庆哈死后,儿子哈力克继位,娶了三娘子为妻,明朝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因为她主张对明朝保持和平。 哈力克死后,三娘子已是个老太婆了,他的孙儿卜失兔,又开始骚扰河西四郡以及青海。明朝派出使者,力劝三娘子嫁给她的孙儿卜失兔,以使阻止卜失兔骚扰大明江山。三娘子只好顺从嫁给卜失兔,卜失兔方向明朝表示服从不久三娘子也老病而与世长辞。这一笔烂账,从俺答至卜失兔,前后四个人(不包括未婚夫把汉那吉),他们的辈份与名份,想算清真得化一番工夫。 天山四奇名义上是同族同姓的人,都以罗字为汉姓,按年岁分别称罗山、罗全、罗勇、罗丽他们的辈份不详。罗丽却是罗山的妻子,可知两人不是亲兄妹。 林华对蒙人的风俗不陌生,但却不知天山四奇之间的关系,以为四人是四兄妹哩!通名道谢毕,林华向罗山问:“听说罗兄要劫天方的贡使,是否真有其事?” “在下已和向兄解决了,基于友情,在下放弃劫使大计,径自返回天山。但不知林兄意欲何往?”罗山豪爽地答。 “化干戈为玉帛,好事嘛!在下要到苦峪,该上道了。”林华一面说一面牵坐骑。 罗山也走向坐骑,笑道:“咱们同路,这一带蒙胞甚多,愿伴林兄偕行。” 铁金刚哈哈笑,说:“真妙,沿途不怕寂寞了,有林兄同路……” “呵呵!你念念不忘我的酒,是么?”林华拍着酒囊说。 罗姑娘扳鞍上马,向同伴笑道:“林兄是唯一的汉人,需要人照顾,你们在前开道,我陪伴林兄断后。” 罗山上马,笑道:“好,我和两位弟弟在前,负责与蒙人打交道。向、彭两兄也请同行,你们两位负责与回人打招呼。有林兄在,虽不怕有人找麻烦,但万一冲突起来,毕竟有所不便,碰上了大批游骑,不先打招呼要吃亏的。走,赶一程,入暮时分便可赶到回回堡,不可错过宿头,还有七十里路呢。” 林华不反对他们照顾,他希望尽可能少惹麻烦,沿途希望没有意外的耽搁,有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照顾,应付蒙人回人定可顺利。 他与罗姑娘走在最后,伴辔而行,乌锥马小驰而走,依然速度甚快。烈日当头,午间赶路十分辛苦,灼热的沙砾冒出阵阵热浪。吹来的风干燥炎热,像在大火炉中赶路,热得七窍生烟十分烦闷。沿途甚少行人,走了好半天,只发现后面五六里有人马赶路。 距嘉峪关一百二十里的回回墓,也就是日后的回回堡。或称惠回堡。那时回回堡盛极后衰。往昔是回人聚居的大部落,几经变乱,目下已成了废墟,近山边的一带草原上,尚遗留着回人特有风格的四方形、平顶白色房屋,有些已经坍倒,有些依然屹立,但风霜雨雪炎阳交替侵袭,已变成斑斑剥剥其色苍黑的残垒了。 炎阳下不宜长行,每半个时辰必须略加休息,因此,将近斜阳西下,他们方踏入回回墓地境。天山四奇地头熟,罗山在前面扭头叫:“在路旁附近歇宿不安全,咱们向南走,跟我来。” 坐骑离开大道,驰入荒野,不久便到了一座小山下,矮林前出现了五六座破败的房屋,屋虽少但占地甚广,仍可看出往昔的宏大规模。 只有两栋聊蔽风雨的败屋,附近全是坍墙断壁,巨大的石块零星散布其间,荆棘野草已高与腰齐。 罗山在一栋破屋前下马,向林华说:“本来前面曾设了站台,半年前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所拆毁,往来的商旅只好在该地露宿,经常可碰上强盗行劫,为免麻烦,在此地过夜比较安全。” 老二罗全也说:“这儿原来是一座清真寺,二十年前毁于兵火,附近三十里内十室九空,最后那些劫后徐生的人向西迁徒,只留下战火的遗痕让后人凭吊了。” “此地距回回墓还有多远?”林华问。罗山向西北方向一指,说:“就在前面的山口内,骑马半刻可到。” “到苦峪还有多少里?” “我们此地不知里数,只算程,而且是马程。” “哦!这里到嘉峪关是一程了。” “是的,一程。到苦峪还有三程。明天到赤斤卫,后天到二道沟。最后一程只需半天,午间可到苦峪。过了赤斤卫。其实不必按宿站赶路,除了冬春两季风雪太大,须到宿站避风雪之外,夏秋两季可在各处露宿。” 这一带秋季气候干燥,废弃了二十年的房屋,依然毫无潮湿霉烂的情形发生,石块铺设的地面落满尘埃。众人各找地方安顿牲口,找草束扫净尘埃,分别占在可挡露水的角落安顿。林华占住屋右角,然后乘天色尚早时,到各处转了一圈,察看四周的形势,发现三里外的大道上,有两人两骑驻马向这儿眺望。 晚霞满天,炎热逐渐消退。他在天山四奇占住的屋角坐下,向罗山问:“罗山兄,哈密卫迁至苦峪已有九年,贤昆仲往来中原,皆需经过苦峪,不知罗兄在苦峪有没有朋友?” 罗山点点头,说:“有倒有,但并无深交。” “苦峪口下的情形……” “九年前,土鲁番再侵哈密,忠顺王王母被俘,都督罕慎带部众再次逃至苦峪。自从忠顺王卜列革死后,王母弩温答失里主政。这老虔婆是瓦刺酋长也先的姐姐,是瓦刺人,居心叵测,拒绝让卜列革的族人主政,朝廷居然听从老虔婆的话,至今妇人当政。哈密本就强邻四伺,这一来不啻自掘坟墓,致有九年前的土鲁番再占哈密的后果。那次老虔婆被俘,孙女也被土鲁番的阿力速檀(苏丹)收为妾侍。右都督罕慎带领徐众逃至苦峪。朝迁不发兵援救,目下只好在苦峪苦守待机打回哈密。目下盘据在哈密八城的人,是阿力速檀的妹婿牙兰。牙兰是西域有名的强盗,天生神力,勇冠三军,而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有狮般骁勇,有浪般贪残,狐一般狡狯,所以绰号叫火狮。罕慎为人不坏,而且也勇敢英雄,可怕定了火狮牙兰,始终不敢兴兵光复故土。朝廷派嘉峪关的戎卒,帮助罕慎筑苦峪城,正式将哈密卫迁至苦峪。罕慎不想老死苦峪城,他在等机会光图故土重回哈密,可惜他怕牙兰得要死,希望牙兰死掉方与反攻。看来,这希望不大,两人年岁相当,恐怕他自己也许死在牙兰前面哩。” 回人的酋长,回语称为苏丹。大明的官方文书,译音既称音译速檀。火狮牙兰本是曲先卫的番人,曲先卫位肃州西南,属青海的西宁卫管辖。番人也就是古西戎人,汉称西羌,唐称吐番信佛教。牙兰年幼时,土鲁番在永乐年间蹂躏曲先卫,牙兰做了小俘虏,在土鲁番长大,信了回教。成人后勇而多智,桀骜凶残,纠集亡命组成大漠盗群,剽悍绝伦勇冠群盗。 后来被苏丹王阿力所赏识,罗为死党并招他为妹婿,从此他摇身一变,从逃奴强盗变成贵族,不但对大明皇朝是一大威胁,而且也是他本族番人的祸胎,一而再屠杀番人,迫使番人每年献奉大量女人和牛马。在西城一带,火狮牙兰的名号,令回、番、蒙各族的人闻名丧胆,大明皇朝的官兵也畏之如猛兽。 林华不过问这些事,追问道:“哈密卫既然迁至苦峪,为何有哈密的回人流窜至肃州东北边墙一带劫掠?” “哈密残破,族人四散,右都督罕慎只带了六千帐南奔,人口不足两万。其他的人有些做了土鲁番的奴隶,有些流窜至瓦刺与鞑靼地境。肃州东北的下古城堡,本就是至哈密的古道,那儿是瓦刺人与鞑靼人的游骑活动地区,易于藏身而且觅食容易,并不足怕。” “那面的人,与苦峪有否往来?” “有,每隔一两年,他们会派人到苦峪,打听何时可打回故土。” “哦!这次到苦峪,可能不虚此行。”林华颔首自语。 “林兄到苦峪有何要事?” “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届时尚请罗兄引见苦峪的朋友。’” “一句话,包在我身上。”罗山拍着胸脯保证。 “一切拜托,不胜感激,咱们早早歇息,希望今晚平安无事。”他站起说。 “此地极少有人前来,可以放心安歇。”罗山极为自信地说。 对面壁根下尚未就寝的大漠之狼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此处废墟有人歇宿,确是安全,距大道甚远,旅客即使不到回回墓歇宿,也会在路旁过夜。有游骑行劫,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今晚咱们最好警觉些,切记兵刀不可离身。”他一面说,一面走向自己的睡处。 “怎么回事?”铁金刚问。 “日落前,我发现大道上有人驻马眺望。”他和衣躺下说。 天气开始转寒,气温急剧地下降,躺在草中,裹上两床毯也觉寒气袭人。 四更天,外面万籁无声,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嗥,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屋内,鼾声震耳,铁金刚的鼻声更惊人。 隐隐传来了蹄声,有十余匹健马悄然向废墟接近。 林华对时间的控制非常准确,四更末五更初必定醒来,那是他练功的时辰。在闯荡江湖期间,白天里能练功的时间并不多,必需避免惊世骇俗,因此未晚先投宿,尽可能早些休息,以便四更起床练一个更次的功,常年累月风雨无阻,持之有恒不敢荒疏。练功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湖人也就是玩命的人,艺业只许进不许退,退等于是自掘坟墓,除非想退出江湖,不然非进不可。 他徐徐掀毯而起,屋中昏黑,星光从天窗和破壁洞中透入,隐约可看到屋中的模糊景物。他练了夜眼,只需些少微光,便可看到附近的景物。 大漠之狼兄弟俩挤在一堆,熟睡如死。 天山四奇只可看到三个人影,原来罗山与罗丽相拥而眠。 他悄然佩上剑出屋,心说:“这些化外人真是怪,即使是兄妹,二三十岁的人了,怎可相拥而眠?” 刚出屋外,寒气袭人,刚呼出一口长气,便听到了轻微的蹄声。起初,他以为听错了。 最后,确定是蹄声。 他向下一伏,以耳贴地倾听。 “唔!最少也有八九匹坐骑向此地接近。”他自语。 他确定人马确是向此地慢慢接近,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说,是妖道纠集党羽追来了?日落前那两人两骑,是不是妖道派来跟踪的人?” 相距尚远,不能确定是不是妖道派来寻仇的人,也许是游骑虏匪,在未与对方冲突之前,也不宜前往贸然迎上,免滋误会。 他油然生出戒心,但并不在乎,略一活动手脚,先着手练气。他练功的顺序,平时如果没有意外阻挠,必定依次是练气、拳掌、兵刃、暗器、练力。 一刻过去了,他正进人忘我之境,盘坐在草中灵台清明,万念俱消。 蹄声消失了,消失处约在里外。 两刻、三刻、半个时辰……他散去气功,虎目中神光徐现。 远处传来了三两声狼嗥,东面的清真寺废墟有了响动,声息虽轻,但逃不过他经过千锤百练的锐利听觉。 “老兄们,你们最好别找麻烦。”他心中暗叫。 不速之客光临,隐身在附近,人数不少,来意不明,他岂肯随便移动?星光朗朗,视力可及三五十丈外,但如果不是穿了白衣,或者不知移动,敌动我静。必可令对方无法发现。 不用练拳掌兵刃了,他要看看这些人是何来路,反正在这三不管盗贼横行的地带,任何人皆有权怀疑对方的来意。他开始默运神功,手足各自相对发劲。 废墟中,暗影一闪,从一堆础石闪入一堵断墙后。接着,第二个黑影也一闪即没。 “他们是有所为而来,不然为何如此谨慎,为何如此神秘?”他在想。 久久不再有人影出现。久久天色突然比先前更黑更暗。 “黎明前的阵黑光临,黎明快到了。怪,他们为何不再移动,难道是投宿的人?但…… 他们为何将坐骑留在里外,为何鬼鬼祟祟?”他散去真气与劲道,将剑悄悄改系背上,全神戒备。 西面的破屋西侧,有踏草声传到。 “咦!包围,人数不少。”他心中暗叫。 四周是断壁、颓垣、乱石、草丛、矮树,极易隐身,不接近空旷处,不易发现。他安坐不动草掩盖至他的肩项,如不留心,很难发现他坐在草中的身影。 他所坐处距门口约有六七丈,仅可模糊地看到屋前的景物,至于屋后,他却无法看到了。 是敌是友,即将分晓,阵黑消退,东方曙光微露。 第一个黑影在屋左的石堆中窜出,贴在门测向屋内张望。 第二个黑影快速地进入屋内,像一头灵猫。 寒露甚浓,深秋野草刚开始枯萎,在草中行走,如果缓慢移动,便不会发出多大的响声。但草虽被露水所润滋,响声虽微弱,仍难逃过耳力极佳的高手。 身后有人,而且脚下甚快,大概已发现同伴进入屋中,急于跟上声援。 晓色朦胧,假使他转头回望,便会被人所发现。正迟疑间,响声已近,衣袂飘风飒然。 他吃了一惊,这人来得好快,定是已发现了他了,正飞跃而下手啦! 他不假思索,本能地原势旋身。 黑影从天而降,像是凌空下扑,脚已接近顶门。他无暇多想,眼角看到人影,立即闪身就是一掌。 “噗”一声响,击中要害,扑来的黑影根本不知下面有人,看到下面有物移动,想躲已来不及了,背心挨了一掌,脊骨震断,内腑破裂,“蓬”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滚出丈外手脚抽搐着徐徐断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黑衣人跟踪扑到,一声怒啸,剑化长虹直指林华的脊心要害,剑啸声龙吟隐隐,内力惊人。 林华已知身后有警,向前俯身贴地射出,掠过被一掌震死的黑影上空。 黑衣人一剑落空,脚一沾地跃进出剑追袭,暴叱似沉雷:“纳命!” 剑气及体,林华扑倒在地,奋身侧滚,喝声似沉雷:“打!” 剑贴衣及体,但他已扑倒,危极间不容发,分厘之差逃出死神之手,打字出口,飞刀破空而飞,端端正正射入黑衣人的心坎,刃尖直透背部。黑衣人嗯了一声,连人带剑向前冲倒。 叱喝声惊动了其他的人,屋内的人冲出,左右方人影急动,共出现了八个黑衣人。右方来的两个黑衣人先到,疾冲而上,两把钢刀来势汹汹。 他滚至死了的黑衣人身旁,拔回飞刀侧跃丈余,大喝道:“住手!什么人?” 最先冲到的黑衣人一刀抢先,同时反问:“你是什么人?” 他又急退丈余,喝道:“江湖浪子,过路的人。” “正要找你。”黑衣人怒叫,两刀齐上。 他大喝一声,飞凤剑出鞘,电虹乍闪,冲上、锲入,剑崩开刀,左右分张。 “铮铮!嘎!”刀剑相接,错刀刺耳,两个黑衣人几首同时向左右飞退。 “啊……”右面的黑衣人刀被崩飞,狂叫着摔倒,右肩井挨了一剑。 左面的黑衣人屈膝跌倒,狂叫道:“正主儿在……在此……快……助我……” 这一叫,叫坏了,不但没有人前来协助,其他已奔近的六个人不约而同,向后飞逃,三两起落便隐入废墟的断墙残壁间不见。 林华不甘心,这些人定然是如意妖道三人的党羽,恐怕两妖道也在这群人之中,不将他们击溃,尔后麻烦多着呢!他向前跃进,追入废墟,隐入一堆碎石后。 他感到奇怪,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为何闻警不出?睡得这么死? 远处一段墙角人影一闪,他立即飞跃而出。 人影隐入一堆乱草中,向下一伏,不见了。 他先闪在墙后,心说:“提一个活的来问问,他跑不掉了。” 他向前纵出,墙后刀光一闪,有人躲在墙后,悄然袭击手下绝情。 他命不该绝,脚踏在一块虚搁在坑旁的石片,人向下一沉,向前扑倒。 “刷”一声响,钢刀拂过顶门,头巾被刀风所震落,危极险极。 他不等身躯着地,扭身脱手将剑向后飞掷。 “啊……”狂叫声震耳,暗袭的人身形倏止,被飞凤剑贯入小腹,剑尖透背尺余,屈着身子丢刀双手握住剑靶,踉跄后退,想拔剑却力不从心。 左方石堆中无声无息飞来三枚钢镖。可是,他机警绝伦,掷剑反击但并未爬起跟踪冲进,仍然躺在地上留意动静。三枚钢镖在顶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 他无名火起,立即循钢镖射来的方向发出一把飞刀,方挺身向中剑的人跃去,伸手抓剑拔出,一声怒啸,旋身仗剑护体猛扑石堆后的发镖人。 他来晚了,飞刀贯入那人的咽喉,活不成了。收回飞刀,他不敢再大意,刚才如不是那个坑洞救了他,大概他腰部折断,已不在人世到鬼门关报到去了。 他小心翼翼搜索,黎明悄然光临,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视界渐远。可是,废墟中不见有人。 远处蹄声乍起,他吐出一口气,站起收剑说:“走了,这些家伙轻功高明,而且十分机警,艺业也不弱,妖道们怎能找来这些高手相助?怪事。” 他回头找人,希望先前被他用剑刺伤的人仍在原地,会问出口供来的。他心中有数,这期间他击毙四个人,重伤了两个,逃掉了四个。如果这些人是妖道的党羽,他必须问出妖道们的下落来。 到了刺伤两名黑衣人的地方,他找到第一个人,不由一怔,这家伙怎么躺着不动了?剑伤右肩井并不致命,怎么却死了?他戒备着走近,吃了一惊,那人的肩井穴确是伤了,创口的血已经凝结,可是,喉部中了一剑,创痕宛然入目,谁下的手? 他找到另一个人,怔住了,这人也是咽喉多中了一剑,僵啦! 谁杀了受伤失了抵抗力的人?首先他便想到了屋中的天山四奇和大漠之狼兄弟俩,不由心中不悦,气冲冲地抢入屋中。 他怔住了,空间里可嗅到一丝残余的异香。 “迷魂香。”他失声叫。 天山四奇睡得好好地,大漠之狼寂然不动,铁金刚的鼾声似乎更响。 他不假思索地取了自己的水囊,先将大漠之狼兄弟用冷水弄醒。 “咦!怎……怎么了?”铁金刚猛地爬起怪叫,一头一脸水淋淋。 “五更天来了人,我宰了六人。”他大声说。 “来了人?那……” “我知道逃走了四个,到底来了多少人,不知道。你们全被迷香迷昏,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你们用水救醒天山四奇,我到附近看看。” 从屋后的尘埃上可看出有三个人从屋后接近,靴印清晰可辨,定然是这三个人使用三管喷香的小玩意,所以方能在空,气流通的破屋中,将屋内的人全部熏倒,接应从前面接近的人人屋。 他心中大惑,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并未被杀或被掳,那么,该不是妖道所为了。那些人说他是正主儿,找的是他,其中显有隐情,谁冲着他而来?出嘉峪关前后,他只架了三妖道的梁子,既未树敌,也未管闲事,除了三妖道之外,还有谁鬼鬼祟祟要找他的麻烦?如果是三妖道,为何轻易放过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同时,三妖道也犯不着杀了受伤的人灭d,那会显得欲盖弥彰。 可惜,没留下一个活口,这场血案的幕后主使人,无法查出了。 “如果是三妖道,他们会跟下来继续找机会下手的,沿途我得小心些。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我得加倍小心才是。”他想。 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见了尸体,不由骇然,七手八脚检查尸体的遗物,希望在遗物中找出一些线索。可是,他们失望了,尸体未带片纸只字,除了兵刃暗器,一无长物,没有任何可代表身份的物品。 大漠之狼见多识广,他认为尸体的像貌肌肤确是回人。而所用的刀,也是回人所用的所谓番刀,剑却是出于中原内地的名匠所打造,回蒙两族的人,皆用不惯这种佩剑,用剑非靠坐骑作战的蒙回人所长。 掩埋了尸体,红日已经东升。众人拾掇停当,启程西行。回回墓西四十里是牧马城,该城属赤斤蒙古卫管辖,距卫所八十里,这一带蒙人渐多了,但却是归化了而且属大明皇朝管辖的蒙人。 大元帝国退出中原之后,部族分崩离析,各拥酋长各占地盘,各自称汗你争我夺。西面有撒马儿汗,西北,有瓦刺,北面,有后元鞑靼达延汗(大元汗),嘉峪关西面,则有效忠明朝的赤斤蒙古。其实,他们都是蒙人。至于在中原落藉的蒙人为数亦多,曾经雄霸天下的大元皇朝已到了分崩离析日薄崦嵫之境了。 在嘉峪关附近的蒙人,仍然野性难驯,游牧时有事可做倒还相安无事,秋高马肥便四出抢掠变成强盗,走这条路的人,经常生命难获保障。 道路虽风险,但走这条路的人仍然不少,汉人也不绝于此途,其中大半是走私贩子和亡命之徒走私出口的货物,以金铁、粮食、茶叶、首饰珊瑚、兵器等等为大宗。入口的货物,则以马匹、毛织物、宝石、羚角,与少数产自大漠的珍贵药材。这些走私贩子不但要防范强盗,更要逃避大明官兵的查缉,性命抓在手上,随时都可能丢掉,但利之所在,不怕死的人依然乐此不倦,把冒险当刺激,把杀人与被杀看成家常便饭。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不通门路要想吃这门饭,自然凶多吉少。因此,这一带应运而生出现了一批专门负责保护行旅货物安全的亡命之徒,他们有组织,有武力,有各式各样的人才,藉收保护费而生存,潜力十分浩大,有精通蒙、回番各族语言的好汉,分别与各族的酋长族主接头送常例钱以求平安,大家有好处,只须防范游骑不期出现,不必顾虑各族出面留难。 这个半公开的组织,便是走私贩子最敬畏的安西盟。据说,该盟的主持人,是来自甘州的一位汉人所首创,已有六十余年的根基。目下的主事人,听说是一位年轻的汉人,这位盟主出没如神龙,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该盟下设三位副盟主,分别由蒙、回、番三个人担任。该盟人数甚多,关内关外皆有人负责,份子复杂,声誉并不见佳,经常发生串通盗匪吃掉受保人货的事,有时也少不了暗中洗劫贡使发大财。但一般来说,有办法有交情的大货主,是不会发生这种不幸事故的。 午间,距火烧沟不足三里地,已经走了将近五十里,掩埋尸体耽误了不少时辰,启程甚晚,因此午间方走五十里。 前面突传来悦耳的驼铃声,有驼队来自火烧沟。相距虽不远,但中间隔了一条小河,河两岸长满了芦苇和红柳,挡住了视线,彼此皆目视难及。 火烧沟,那是一处荒废了的牧地,没有歇脚处。他们在牧马城带了水和干粮,不需找站头歇脚。 路旁的草丛中伏着两个人,两双阴森森饿狼似的眼睛,凶狼地注视着他们,目光的焦点集中在林华身上。他们在马上小驰而行,根本不知路旁有人监视。 蓦地,前面突然响起急骤的蹄声,接着,杀声震天,笳声长鸣。 驼铃声急骤,悠闲的韵律消失。 罗山突然勒住坐骑,扬鞭示意后面的人勒马,叫道:“前面有人抢劫驼队,咱们不可卷入旋涡。” 罗丽勒住坐骑,向林华道:“林兄弟,我们就在此地歇息。” 林华一怔,讶然问:“歇息?前面有人抢劫驼队,我们怎能坐视不救?” “我们不可惹火烧身……” “什么话?行旅应该互相帮助,怎可怕事坐视不救?如果咱们遇上了灾祸,别人置之不理,咱们作何感想?走!” 说走便走,双腿一夹,一声断喝,乌锥马不需鞭策,立即奋蹄狂驰。罗丽急忙策骑急迫,一面叫:“敌众我寡,不可插手……” 前面的罗山吃了一惊,赶忙扭头叫:“抢劫驼队的强盗,可能是南山神豹那群人,都是些了不起的高手,去不得。” 林华一面取弓,一面扣弦一面叫:“你们怕事就留在后面,我去看看。” 叫声中,他已越众而出,乌锥马去势如狂风,只留下滚滚尘埃。 “我们算一份,岂能让一人涉险?”铁金刚大叫,首先策马冲出。 六个人先后跟上,蹄声如雷。 绕过前面的小河湾,便看到前面河岸旁的大道上,十余匹健马绕着驼队兜圈子,骑士们发箭急射,呐喊声惊心动魄。 二十余头骆驼已倒了一半,领队的骆驼已被射倒,难怪不再听到驼铃声。驼队的人有些已被射死,有些躲在伏下的骆驼旁,也用箭回敬。中箭的惨号声动人心魄,驼队的人眼看要被杀光。 罗山发出一声蒙人惯用的冲锋怪啸,拔剑发起冲锋。 林华却用弓箭,五石弓威力可及三百六十步外,弓弦狂呜,第一枝狼牙破空而飞,厉啸震耳。第二枝箭接着飞出,第三枝狼牙又搭上了弦。 十余名劫匪见有人冲来,立即分为两拨,六名劫匪急迎而上,在两百步外,第一名劫匪落马,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其余三名松了缰,大惊失色。 第四名落马,其余两名一声惊啸,兜转马头逃命。 第五名劫匪发出一声可怖的惨号,掷落马下,右脚向前一蹬的刹那间,脚掌滑入了马镫,被拖着飞奔。 另一拨人马共有九名,一看不对,敌人还在两三百步外,便损失了五个人,等到冲近,恐怕都早已死光了!为首的人发出一声撤退的长啸,十个人落荒而逃。 林华本想追赶,但驼队的人惨号叫痛声入耳,而且有人狂叫救命,他只好一马当先冲向驼队。 驼队共有十八匹骆驼,死了三头伤了十头。八名赶驼的人,只剩下三个,另两人受了重伤,另三人已气绝多时。他们是专走嘉峻关与赤斤蒙古的驼商,这次搭载了西域商人的两袋上品玉石与羚角麝香马宝等珍药,被十六名预先埋伏在此地的劫匪所袭击,贼人损失了一名,但盛珍药的革囊已被抢走了。 其他的人替受伤的人裹伤,林华与罗山找到驼队的主人。罗山一眼便看到主人的鞍旁插着一面红边黄底,中绣两个绿字安西的三角小旗。罗山惑然,用蒙语问:“咦!你们不是已向安西盟交了保护费的么?” “交啦!交了白银一百两,与八头羊,四匹马。”驼队主人苦着脸说。 “接头人是谁?”罗山追问。 “卫所小台站主青吉思。” “劫匪你认识谁?” “不认识,他们的装束像是摩伦族人。” 罗山从死驼上拔下一枝箭,打量片刻说:“确是摩伦族人,但……摩伦族曾与安西盟有交情,为何要……” 林华却不想往下听,既然驼队是正当商人而不是私贩,他一身侠骨,岂能眼见惨事发生而让凶手逍遥法外?急急向罗山说:“罗山兄,我去追凶手,如果等不到我,咱们在卫所见,好好招呼受伤的人。” 声落,他跃上雕鞍,乌锥马发蹄狂驰,遁蹄速飞赶。 罗山也跃上马背,叫道:“我跟你去,这一带我熟。” 两人追至日落时分,追入南面的山区,夜间无法看到蹄痕,只好歇息再说。罗山下马相度形势,指手划脚地说:“由此往东南,是摩伦族的地盘,他们是定居此地的蒙人,牲口藏在山峡内不许外人接近。西南,是小股盗匪活动与藏匿地区,胡乱闯入,时时有被袭的危险。南面山区是附近的大狩猎场,也是十分凶险的地方,咱们追不上了,明天只好转回。” 他们可能在前面一两里之内,明天咱们早些启程穷追。在重要的商贩通道抢劫,他们不能杀了人抢了货便走,这是不公平的,我非追上他们不可。”林华恨恨地说,开始卸下鞍具,准备露宿。 “但……咱们如果深人,将有不测之祸。” “这样好了,明天你转回去。” “这……” “我一个人方便些。” “不,水里火里,我跟定你了。” “明天再说。” 罗山睡得香甜,第二天日出东天,方迷迷糊糊地醒来,只感到十分疲乏,头重脚轻手脚发麻这是前所未有的怪现象,他很难相信自己为何居然睡得这么死?为何如此疲惫? 林华不见了,乌锥马与行囊皆失了踪,看睡处的痕迹,显然已走了多时。 “他睡在我身旁,我居然听不见动静,我就这样不中用了?”罗山骇然叫,当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睡穴被林华弄了手脚。 蹄迹很乱,入山不久土质坚硬,而且有碎石地,无法再找到乌锥马奇大而钉了铁掌的蹄痕,关外的马皆不用蹄铁,按理,钉了蹄铁的乌锥马,无法不留下蹄痕,可是,确是没留下任何痕迹。找了许久,罗山不得不绝望地折回,他不敢独自人内涉险,只要碰上三两个放哨的人暗中用箭喷射,不送掉老命才是奇迹。 逃走的十名劫匪,宿处仅相距里余,他们发现有人追踪,因此天明便抢先一步启程动身进入丛山深处。 破晓时分,他们到了一处山口,为首的人下令:“分五个人在此埋伏,不能让那两个人紧追不舍。那骑黑马的人箭法骇人,切记等他们接近,与他们肉搏。” 五名劫匪立即藏好坐骑,伏在两侧的草丛中候敌。不久,乌锥马高大的黑影出现在视线内,逐渐接近。 这一带山路崎岖,马匹不便行走。林华牵着坐骑,逐渐接近了山口。该死的五劫匪如果暗中用箭同时喷射,很可能得手,却认为来的只有一个人,决定遵从首领的嘱咐,要近身肉搏。 近了,林华在五六丈外,便心生警兆,这一带地势凶险,不得不小心。 果然不错,蓦地一声怪叫,两旁跃出五个人影,猛虎似的从五方扑来,五把钢刀急如星火,近身了。 他丢掉缰绳,一声叱喝,“铮”一声拨剑崩开右侧的一把刀,乘势抢入,一脚将持刀的一人踢倒,跃出两丈外回身用蒙语大喝道:“住手!你们是昨天劫驼队的劫匪?其他的人呢?” 其他四人一怔,刚发动围攻便被对方破围而走,而且被踢中小腹的人失去了战斗力,大事不妙。 “是又怎样?”一名劫匪用蒙语喝问。 “是,交出所劫的财货,跟我到卫所一走。” “你是卫所的人?” “过路的旅客。” “你敢管闲事?该死!” 四人向前急冲,挥刀猛扑。林华不再客气,大喝一声,左手接二连三发出了四把飞刀,速战速决。 “啊……”惨号声震耳,四名劫匪先后中刀栽倒。 他先收回飞刀,虎跳而上,一把提过在地上挣扎小腹被踢中的劫匪,按在一座大石下,取一把尚沾有血迹的飞刀,指在对方的鼻尖上,喝道:“说!那五个党羽呢?” “他……他们走……走了。” “你们是那一族的人?” “这……”贼人支吾。 飞刀尖微一用力,刺破了贼人的鼻尖。 “我说!”贼人叫,心胆俱寒地又招道:“我们是从白山来的克昭人。” “白山克昭人在北面大漠,你们却往南逃,想嫁祸克昭人么?我要割掉你的四肢五官。” “不……不要。我们确是克昭人,藏在这里的摩伦人帐中,付给他们保护费,已住了两年了。” “摩伦人的住处还有多远?” “往东第三座山头南面的山谷中。” 林华不再多问,解对方的腰带将人捆上,搁在鞍背,牵了坐骑急追。 在越过第一座山岭时,便发现前面险峻的山径上,五名劫匪正牵了坐骑鱼贯急走,相距仅半里地,劫匪距山腰的隘口不过里余。 他挂上缰,拍拍乌锥的前膊,飞步向上赶。乌锥通灵,在后面徐徐向上攀。 五劫匪也发现了他,后面两人将坐骑交给同伴,居高临下发箭相阻。 连闪五枝箭,他已追及百步内,用蒙语大喝道:“缴械投降,不然全得死。” 劫匪怎肯投降?不住发箭攒射。人藏在小树后,乍现乍隐连珠发箭。其他三人牵着坐骑向隘口急逃。 接近至八十步内,他不再躲闪,站在一座石后,弯弓搭箭觑个真切,发出第一枝狼牙。 一名劫匪刚探头外出察看,箭一闪即至,贯入匪徒的小腹发出一声狂叫,向前一扑,骨碌碌向下滚。 第二名劫匪大惊,扭头向上狂奔逃命。另三名劫匪已到了隘口,纷纷上马,大概那一带可以乘马了。 他发出第二枚箭,向上追。同时发出一声低啸,乌锥马四蹄加快。 第二名劫匪狂叫一声,丢掉弓箭向下滚。 登上隘口,不久乌锥马到了。他丢掉俘匪,飞跃上马。乌锥马发出一声低嘶,四蹄一紧,在这一带起伏不定的山腰小径上飞驰,宛如劲矢离弦。 劫匪们的坐骑没有乌锥神骏,到了第二座山峰下,便接近至半里内了,丢掉两匹马,鞭策着坐骑急逃。为首的劫匪带了抢来的皮鞘囊,一马当先伏鞍而逃,发出了一声求援的长啸。 求援的啸声,送掉后面一名同伴的性命,箭啸破空传到,走在最后的劫匪飞掷马下,被林华射倒了。 幸存的两匪,绕过山后去了。 林华绕过山后,前面是向南延伸的山谷,地势平坦路向上升,对面有一条大山沟,两匪的坐骑,刚消失在谷口的林影内。他策马追入,毫无顾忌。 山谷婉蜒深人,谷道愈来愈宽阔,草木葱宠,水草丰茂,好一处世外洞天,小径甚宽阔,蹄痕宛然,可知经常有人马进出。 出了一座树林,前面出现了六七座皮帐,男女老少纷纷走避,有些蒙装勇士纷纷向外抢,各带钢刀弓箭迎出。 两名劫匪不见了,显然已进入帐幕去。 他略松缰绳,安坐雕鞍驰去。 路旁抢出四名壮年蒙人,四张强弓徐张,狼牙箭发出闪闪寒芒。比拟着他作势发射,四双凶恶的怪眼,却明显地流露着惊愕的表情。 他昂然而进,仅瞥了四人一眼,虎目中神光似电,冷然沉静的神色,令四蒙人惊然后退,不敢阻拦。 接近了第一座皮帐,路口拥出二十余名老少蒙人,看穿着,便知中间那位鬓须甚少的花甲老人是族主,右首那头梳怪高髻的人是坐家喇嘛,左首的两个人虽也是蒙装,但显然有所差别,衣裤的式样,表示他们不是这一族的人。 所有的人,皆手按刀靶怒目而视。他扳鞍下马,挂上缰,铁胎弓挂在鞍前的判官头,大踏步迎上。 “像是汉人。”有人用蒙语脱口叫。 他穿的是牧装,佩的是剑;清秀的脸孔,一看便知是汉人,蒙人们一眼便可看出“非我族类”,全部吃了一惊,数十年,摩伦族的地盘内,从来没有汉人光临,难怪令人吃惊。 与蒙人相见,尤其是与一族之酋相见,按礼须上前行献哈达(一种蓝布帕)致敬。入境随俗,先礼后兵,他上前行礼,先递送哈达。 蒙酋饱含敌意,居然不受哈达,忿然地问:“你是汉人?未经人引进,你怎敢擅闯我族的居所?” 对方态度不友好,他不再谦虚,收了哈达冷然一笑,沉声道:“不错,我是汉人,追劫匪来的。两名克昭族的劫匪,已逃入贵地,特来向你们要人。” “甚么?你好大的胆子……” “你将人交出呢,还是要我自己去抓?”他不客气地抢先问。 “你给我滚出去!”蒙酋怒叫,向谷外一指。 他大踏步而上,冷笑一声。左面两蒙人立即闪出相阻,其中之一用汉语喝道:“站住,你阁下敢硬闯?” 他哼了一声,也用汉语说:“不错,硬闯,你敢阻拦?” “你知道咱们是谁?” “在下不管你是谁。” “咱们是安西盟的好汉。” “在下是闯江湖的英雄。” “咱们有负责保护摩伦人的责任。” “在下也有将劫匪绳之于法的责任。” “你敢瞧不起咱们安西盟的人?” “你敢拦阻在下追缉匪徒的大事?” “你贵姓大名?” “在下林华。让开!”—— 扫描,bbmmocr 第五章 安西盟内索匪徒 蒙人发出一声怒极的低吼,扑上伸手便抱,要将他摔倒。另一蒙人也从旁抢近,挫身出腿猛踢下盘。 身在虎穴,人孤势单,出于轻出手如无分寸,极可能断送自己。重了出人命,必须犯众怒激起公愤引起群众起而攻之。出手轻,难起收吓阻之效,形势同样凶险。他侧闪,拆招、切人、反击。一闪之下,抱腿落空,他的左手拨开并扣住蒙人抱来的右手,切入扭身出掌“噗”一声劈在对方的背心上。接着,猛打刚收腿的人。说快真快,鸳鸯连环腿捷如电闪,快速绝伦,“噗噗”两声两腿全中,踢在出腿袭击的蒙人左右双肩,力道甚猛。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蒙人扑倒昏厥,另一人被踢得倒飞丈外,砰然倒地,跌了个手脚朝天狂叫着挣扎难起。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扑近蒙酋。 两名蒙酋的侍从左右齐出,拔刀虎吼抢到。 他已抢先一步,抓住了蒙酋。蒙酋身手不弱,伸手反勾他的脖子,并用肘攻他的肋胁。 他根本不在乎,抓住对方的手臂猛地一扭,顺势勾勒住对方的咽喉,大喝道:“不将人交出,我杀你个落花流水。” “你……你敢在这……这里行凶?”慢了一步的蒙人侍卫沉声问。 “如果不敢,我便不会来。说,交不交劫匪?”他用飞刀点在蒙酋的喉部厉声答。 “在后帐,你自己去捉。”坐家喇嘛惊叫,向远处的一座皮帐一指。 他将蒙酋向前一推,排众而出,在数十名蒙人男女的惊愕注视下向后帐走去。 两名侍从正待挺刀扑上,蒙酋赶忙低喝道:“不许上。这人勇悍绝伦,胆气吞河山,要想擒杀他,我们将死伤奇惨。” 赤斤蒙古卫,简称赤斤卫,卫所在旧玉门县内,东至嘉峪关两百四十里。 三年前,卫所的实际统治者是左都督赏卜儿塔,但赏卜儿塔年事过轻,部众与及罕东卫(番人)的首长,共举指挥佥事加定暂掌印务,赏卜儿塔也诚心推让,合奏朝廷,朝廷下诏允准,赏卜儿塔退居名义上的统治,由加定主政。 赤金卫的统治者是蒙人,但血统逐渐变易。设卫之前,第一个到达此地的蒙首塔力尼,自称是故元丞相苦术的儿子,率部众男妇五百余人投城,朝廷(永乐朝)诏设赤斤蒙古所,以塔力尼为千户。苦娶的是番女,生塔力尼。次娶蒙女,生子琐合者、革苦者。因此,塔力尼事实是蒙番混血儿。部众也分三部,住处分开,番人居左帐,由塔力尼掌握,蒙人居右帐(蒙人以右为高位)属琐合者指挥。中帐则由苦术带领。 苦术死后,塔力尼主政,番人得势,内部便有了摩擦。直至塔力尼的孙于阿速袭位,曾经发生多次权力斗争,甚至惊动朝廷,派兵平乱,将一部份蒙人迁至关内安顿。因此,该卫目下名义上是蒙人主政,是蒙人所建的地盘,事实上其中番人甚多,蒙与番的实力相当,倒能相安无事。 左都督赏卜塔儿平生无大志,大权旁落。都指挥佥事加定是番人,雄才大略,颇得众心,而且对朝廷忠顺,三年来力争上游,人畜同旺内部安定,而且获得罕东卫的番人支持,兵精将足颇为富裕。 卫城不大,城周仅两里徐,城高境深,戒备森严。这是一座有山有水,位于平原中的要塞。东面六十里是金山,出产黄金。西面二十里是赤斤山,是该卫的重要门户。北面十里是独登山,出产附近千里最佳的白盐,南面是红山,再往南便是祈连余脉了。这是一座得天独厚的城,从金山到赤斤山,百里内水草丰茂,蒙、番两族结帐而居,和平相处,草原中牲口成群,健马结队。 林华押着两名劫匪赶路,次日一早便启程过金山的南麓,进入草原的繁荣地带。大道两侧每隔七八里便可看到聚居的蒙人和番人。蒙与番的帐略有不同,番帐深度不够,而且没有蒙帐华丽。蒙帐俗称蒙古包,利用牛皮制成。番帐有些用羊皮,显得小家子气。 气温渐高,露水已干,远远地,便看到路右有一人一骑,不住注视着他们。 “有人在监视,不知是敌是友。”他想。 他一马当先,后面是坐在鞍上、两手被捆在前面的两名劫匪,匪首的鞍后带着劫自驼队的赃物大革囊,因此,无法快赶。 匪首注视远处的骑士片刻,向林华背影叫:“汉客,咱们再谈谈条件好不好?” 他扭头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没有条件可谈的,你可以到卫所申诉去。” “汉客你何苦和我们作对?我们的人该已闻风赶来了,你还有机会。劫来的财物咱们奉送,你不接受岂不太愚蠢?路右的那位骑士。可能是咱们的人呢。等到咱们的大队人马赶来,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这人是不怕吓唬的。如果你们喊伙赶来,死得最快的人,该是你们两位而不是我。”” “我不信你不怕死。” “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匪首傲然地说,冷哼一声又道:“等你落在咱们的人手中,你便知道死的滋味了。” “闭上你的嘴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林华不耐地叫。 “不久之后……” 林华突然兜转坐骑,匪首打一冷战,改口叫:“不说就不说,其实我是一番好意。” 林华驱马接近,狠狠地抽了匪首一马鞭,似乎把匪首抽落马下,沉声说:“你听清了,下次你再提起你那些贼伙来唬人,我要割下你一块肉来,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半个时辰后,里外尘上大起,有数匹健马正绝尘而来。 “我们的人来了。”匪首忍不住喜悦地叫。 五匹快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的五名劲装带刀骑士脸无表情,五匹马前三后二,像冲锋般冲来,看声势,显然来意不善。 林华掉弓在手,油然而起戒心。 匪首哈哈一笑,怪叫道:“咱们同归于尽。汉客,这时转念还来得及。” 五骑士接近至五十步内,既未拈弓,亦未拨刀,但速度似乎快了些。 林华反而将弓挂上,扭头冷笑道:“你少做苟活的大梦了,快死了这条心,来三五个人,不够在下消遣,你最好祈祷他们不是来救你的人,他们来早了,你便死得早些。” 五匹快马从路右驰过,五骑士仅瞥了众人一眼,并未有所举动。 “可惜不是你们的贼伙,不然在下便可大开杀戒了。”林华扭头向匪首说。 “你放心,我保证你不能活着到达卫城,我也不会到卫城受审。”匪首颇具自信地说。 “咱们走着瞧好了,已不足五十里啦!” “五十里需时半天,半天中任何事都可发生,是不是?” 他们的行程的确是太慢,两匪的手被绑,只能勉强坐稳在光背马上。林华沉得住气,艺高人胆大,他不怕贼伙劫夺囚犯,匪首的多方恐吓对他不起作用。 “呵呵!反正不论发生任何事故,第一个倒霉的必定是你。”他大笑着说。 前面展开了一串起伏不定的丘陵,星罗棋布着一些矮树。野草高于人齐,是匪徒们的藏身的好地方。林华提高警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丝毫大意。按行程,带了两个俘虏,虽有坐骑但一天赶不了一百里。而匪首被擒,摩伦族传递消息的快马,这两天一夜中,至少也远出四百里以外了,余匪沿途埋伏劫人并非奇事,他不得不提防意外,一切得靠他自己。 正走间,蓦地左右人影乍现,八名蒙人的脑袋升上草梢,相距不足三十步,八张强弓拉满,寒星破空而飞,接着是弦声狂呜。 他反应奇快,火速滑下马背,一拍乌锥的头部,乌锥突然向下一伏。 两名劫匪滑下马背,急抢疆绳,然后跳上马背,兜转马头落荒而逃。 林华向路旁的草中一窜,立即隐身不见。 八蒙人只有发射一箭的机会,八枝箭全部落空。附近四周草高而密,人向下一蹲,除非走近至身前,不然很难发现。突袭失手,八蒙人显然已慌了手脚,进退维谷。眼见林华窜入路左右的草中,想抢入追赶却又怕林华暗袭,撤走却又不甘心,路右的四蒙人伏下不敢移动,等待林华现身。路左的四个人又不敢追,双方僵住了。蓦地,踏草声入耳。 路右的四蒙人吃了一惊,声音发自前面十余步,显然对头已找来了。 第一名蒙人探出头来,顶门刚现,站在二十步外的林华箭已离弦,蒙人的脑袋刚现,箭便穿眉心而入,直透后脑两尺,巨大的冲力将蒙人后掷八尺,带着一声厉叫,砰然倒地。” 林华一步步向前走,引弓待发。 路左的四蒙人在草中急窜,窜至路侧潜伏不动。 “啊……”路右的第二名蒙人探头上伸,狂叫着倒了。 路左的两名蒙人突然窜出路面,不约而同向跪伏在地的乌锥马奔去,显然都想夺神驹逃命。 林华扭身背射,连发两箭。 两名蒙人距乌驹尚有五六十步,狂嚎着摔倒在地挣命。 八个死了一半,其他四人被狂嚎声惊破了胆,在一声撤走的忽哨指挥下,四人分向四面拔腿狂奔。 林华从容发箭在双方相距仅五十步左右的射程下,谁也休想躲得开他的箭,何况逃命的蒙人以背相向?命运不问可知。 射倒了四名蒙人,他从容收回八枝箭,而且加以拭净,方跨上马循蹄迹追赶两名逃匪。 两名逃匪逃出里外,方缓下坐骑,以牙齿咬开捆手的绳索,然后策马向南沿坡沟向南逃。逃出七八里外,匪首松了缰,坐骑一慢。他拭掉满头大汗,回头眺望片刻。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坡沟两侧的丘阜高约两丈余,看不到丘阜上的景物。身后鬼影俱无,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匪首宽心地大笑,笑完向同伴说:“别伦哥台总算够义气,总算派人将你我救下了。我告诉那汉贼说决不至卫城受审,他竟然不信,哈哈……” 笑声未落,他的同伴骇然叫:“瞧,他……他他……” 匪首循同伴手指的方向抬头望,脸色大变,浑身再次冒汗,不由心胆俱寒。右前方五十步左右,丘陵上方人马幻现,乌光闪闪的乌锥屹立如山,鞍上的林华丝纹不动,正冷然注视着他们,铁胎弓上并未扣有箭,但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匪首吸口凉气,绝望地神色涌上脸面,乌锥马雄骏超凡,一天奔五六百里游刃有余,两匪的小蒙古马,怎逃得过乌锥的追逐。 “我们投降!”匪首脱口叫。 林华策马驰下坡沟,驰近笑道:“我说过要解你们到卫城受审,而你却肯定表示不会前往,目下又拉远了约十里地,谁成功谁失败言之过早,咱们看看谁是成功的人。目下我又占了上风,你们大概还有机会。” “咱们的弟兄,决不会容许你成功的。”匪首硬着头皮说。 “哈哈!他们当然不死心,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你……你要杀我们?” “放心啦!我要你受审,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那你……” “我要利用你们两人,诱出你的贼伙一一加以格杀,这条路便会太平不少日子,免得这条东西行古道断绝了人烟。下马。” “你要……” “要替你们上绑。”他一面说,一面将匪马上的贼物包系在鞍后。 他将两匪的双手捆在前面,取出两条长索穿上捆绳。索长约三丈余,他抓住索头跃上马背,笑道:“没有坐骑,只好委屈你们两条腿了。” 匪首大骇,狂叫道:“汉客,你……你不能这样虐待我,你……” 他冷冷一笑,说:“在下所冒的风险太大,为了公平起见,你们必须吃点苦头,你还抱怨?走不走悉从尊便,想骑马,哼!别做梦。” 他一抖缰绳,乌锥马向前举蹄,一蹦之下,两匪突被拖倒在地。 “如果把你们拖死,你们便不至于受审,你们也算是成功啦!”他扭头叫。 匪首吃力地爬起,狼狈地怨毒地厉叫:“总有一天,你会落在咱们手上,那时……” “到那时再说,目下你认命啦!” 重新回到大路上,已经是近午时分了,拖着两个人行程更慢,看光景今晚无法赶到卫城了。 两劫匪被整得惨兮兮叫苦连天,在烈日下走路本就吃不消,再被绑住双手拖着走,那滋味别说身受,想起来也足以令人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匪首浑身大汗,尘埃满身,脚下愈来愈沉重,摇摇晃晃地叫:“汉客,歇歇吧,我…… 我要水,渴……渴死了。” 林华嘿嘿笑,说:“你们这些大漠匪贼,号称能耐饥渴,还不到半天,你就支持不住了?” “你……你要拖我们到何时为止?” “到卫城。”林华简要地答。 “你何不杀掉我们省事?” “你们必须活着受审。但你们如果觉得受不了,可以自杀。” “笑话,大漠的好汉必须死得轰轰烈烈,从不知自杀两字。” “很好,英雄,你们慢慢走,等你们的伙伴来搭救,在下便可肃清你们了。” “你将会激起公愤,将会玩火焚身,将会……” 林华冷哼一声,乌锥马突然急冲数步,两匪立被拖倒,拖出十丈外方行停步。 “你还有精神说话,表示在下对你们太过仁慈。站起来,我们来一次竞走。”林华扭头冷笑着说。 “我……我服了。”匪首爬起厉叫,脸色泛灰,衣衫被擦破,狼狈万分。 “既然服了,你就乖乖闭上嘴。从现在起,在下断绝你两饮水供应,免得你再胡说八道,也算是一次不算严重地惩罚。” 日影西斜,已是午牌末,该找地方歇脚了。前面出现了两座孤零的蒙古包,附近零星散布着数匹悠闲地吃草的马,二十余头羊,一名蒙人打扮的牧人站在蒙古包前向他们眺望,似乎不见有其他的人。 乌锥马离开道路,在蒙古包前停下。林华跃下鞍桥,牵着两匪向牧人欠身笑道:“在下来自关内,捉了两名劫匪,要到卫城交官处治,借贵帐歇脚进食,打扰。” 牧人堆下笑,掀开帐门说:“请进。我们的人到卫城去了,里面歇。” 林华发觉对方只有一个人,未免大意了些,道谢华,毫无戒心地将两匪向帐内一推,大踏步入帐。 蓦地,背后生风,牧人在后突然一掌凶狠地拍在他的背心上,他骤不及防冲入帐内,立即陷入包围,身形来稳,还来不及应变,帐门左右闪出四个人,四把钢刀抵在他的背心和左右肋,沉喝声震耳:“张开双手,不许妄动。” 两肋胁的钢刀他不怕,皮护腰可以挡住钢刀插入,但背心却是要害,在本摸清对方的功力深浅之前,反击委实太过冒险。他的气功尚未练到家,万一对方有千斤力道,钢刀同样可以击破护体气功刺入体内,只好张开双手,等候机会脱身。 匪首挣脱拉绳,大喜过望,高叫道:“快替我们解捆,你们是那一路的弟兄?” 后帐门一揪,出来了三个同样打扮的牧人。领先那人有一张汉人面孔,年约三十左右,剑眉虎目,一表人才,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举手一挥,两名魁梧牧人飞步抢出,每人带过一名劫匪,不客气地将劫匪掀倒,熟练地解绑。 匪首狞笑着瞪视着林华,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该死的猪罗!你终于落在我们……” 话未完,替他解绑的牧人狠狠地抽了他两耳光,打得他口中血出,脸色大变,惊诧地叫道:“咦!你……你怎么打……” “闭上你的臭嘴。”牧人凶狠地叫。 “你……” “你这该死的东西,不许多问。”牧人制止他多说,不容分辩,抓住他的手臂一扭,接着叫道:“翻身。” “哎……”匪首被扭得鬼叫,不敢不翻。 牧人坐在他的背腰上,抓住他的双手绑在背后,一面绑一面冷笑着问:“你知道咱们是谁?哼!” “你……你们不……不是别伦哥台的人?” “瞎了你的狗眼。” “你们……” “副盟主要见你们。” “哎呀!你们是安西盟的人?也算是自己人嘛!你……” “闭嘴!约定了你们得手之后,逃至灰岭藏身,你为何径自跑到摩伦族的住处去躲,替摩伦族主找麻烦?” “这……我的人死伤殆尽,不得不……” “你这该死的东西,有道理你可在副盟主面前申诉,站起来。” 这瞬间,林华突然向前飞射,出其不意脱离了四把钢刀的控制,扑向监视匪首的牧人,快逾电光石火。 中年汉人也快捷绝伦,撤剑截出挥剑拦截大喝道:“退!交给我。” 剑是好剑,冷电四射寒气森森,人更是灵活超人,人剑同到风雷骤发,剑攻林华的左胸,恍若电射星飞。 “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林华以奇快的手法拨剑招架,硬接攻来的一剑。两人同向侧飘似乎修为相等,半斤八两。 “嘿!”中年汉人沉叱,再次挥剑进攻。两人皆暗怀戒心,招式不敢用老,缠上了。 “到外面来。”中年汉人叫,接了三剑火速退向帐门。 两个牧人带了两匪,窜入后帐走了,溜之大吉。 引客人入帐的牧人不见了,林华的乌锥马也失了踪,被人牵走了。 林华心中暗懔,想到在边外居然有如许高明的剑术高手,而且内力修为也惊人地浑厚,今天可碰上敌手了。他追出帐外,不由大吃一惊,乌锥不见了。在这一带如果没有坐骑,等于断了腿。而且行囊全在马上,白天燠热还不打紧,晚间气候奇寒怎受得了?这一次可上当了,落入对方预先安排好的陷阱里啦! 南面里外,十余匹健马向南狂驰,尘埃滚滚,隐约可看到乌锥的身影。 另一座皮帐中,六名大汉正在准备上马,带了两名劫匪。 他一声怒啸,扑向另一座皮帐。 中年牧人一声长笑,跟踪一剑急袭。 他大旋身招出“回龙引凤”,“铮”一声架开来剑排空直入,奋神威展开空前猛烈的急袭。他取得了进袭的最佳部位,剑如狂龙,凶猛地紧迫进攻,冲刺再冲刺,锐不要当,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连攻七剑,把对方迫退了两丈余,凌厉无匹的攻势,迫使对方抓不住回敬的空隙,主宰了全局,奇疾奇快的剑尖,只在对方的胸腹之间吞吐弄影,危机间不容发,险象环生。 但中年牧人确有值得骄傲的造诣,用一连串快速的身法闪避,后退,后退,闪避。剑虽被迫出偏门,得不到反击的机会,但仍能在危机间不容发中,及时错剑自救,手脚虽乱,但并不慌张,成功地运用后退战术应付林华空前猛烈的狂攻。 剑影飞腾,人影进退如电,不时响起错剑的可怕震鸣,纠缠间,蓦地一声清叱传出,人影乍分。 中年牧人飞退丈余,脚下一乱,脸色苍白,举起的剑颤动发声。左胸襟有两个剑孔,有一星血迹沁出。右腹衣裂,未伤肌肤。 林华侧飘八尺,右袖也出现一道裂痕。他举剑的手坚定沉凝,脸上肌肉略现抽搐,用阴森森的声音奇冷地说:“你能接下我九剑,足以自豪,可知阁下在安西盟中,地位定然不低。把在下的马匹行囊与两名劫匪还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押走劫匪的六大汉,六匹坐骑已走出半里外了。 中年牧人淡淡一笑,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强行镇定地举剑说:“能狂攻剑而没有我还手的机会,你的剑术与劲道值得称道,定然是中原了不起的高手,阁卞贵姓?” “你是汉人?”他反问。 “不错。 “那么,咱们用汉语交谈。” “用汉语也好,免得辞不达意。”中年牧人用略带陕西的口音说。 “在下姓林名华……” “咦!你就是在讨来河三堡力毙回回堡百余名悍匪的林华?” “正是区区,消息传得真快,贵盟的消息倒也灵通。贵姓?” “东起酒泉,西至和阗,一切消息皆在本盟控制之下,昆仑天山两处世外高人逃世隐居之所皆有本盟的弟兄散布其间。在下小姓甘,陕西凤翔人氏。” “哦!凤翔府铁爪金雕甘聪与阁下有何渊源?凤翔甘家失踪十二年,至今仍是武林悬案……” “那是家父。当年家父打抱不平痛惩贪官,杀尽恶霸黑心狼洪永定全家十八口,亡命异邦作化外之民。此后甘家的子弟足迹东不出兰州,与中原武林老死不相往来,身心皆在异域,不受官府压榨,不受土豪劣绅欺凌,既不完粮,亦不纳税,无拘无束快乐逍遥。” “四周非我族类,旦夕与天灾人祸抗争,虏骑环伺,时有不则之祸,何乐之有?” “不然,语言可通,非我族类亦可和平相处。当然,人生在世,谁能避免不测之祸?俗语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中原,像我们这种人危险更多。这里是大家不管地带,弱肉强食,危险可以预知,只要能保持警觉与强大的实力,便不用担心安全。你不要以为这带方圆万里的穷荒异域全是非我族类,那你就错了。不错,这一带汉人不适于生存,但并不等于没有汉人前来求生至少在下与你都是汉人。北至天山,西至和阗,甚至更远些,同样有我大汉子孙生活其间。修真之士西上昆仑隐修,北至天山天池找西王母的仙迹。骁勇之士保护商贩往来西域古三十六国,足迹遍大漠,北至北海,西迄极边,无远不届,在祈连至昆仑一带,中原的奇人异士潜踪其间。以南至西番远及天竺,中原的佛门弟子不远万里投奔,找寻佛门真啻。当然,所有的人绝大多数是所谓亡命之徒,具有冒险精神与大无畏的求生意志,不然便只有在中原鬼混。人,是自私的,尤其是在这一带的汉人,不自私便活不下去。利益均沾,彼此便团结无间,利害冲突,彼此便会为自己而战斗。你,打了本盟的人,并且有意断本盟的财路,利害冲突,因此本盟只好将你列为对头强敌。” “哦!原来如此,你们也算是强盗了。” “我们的作为,有规有矩,内情复杂,不容外人干涉窥伺。看阁下骁勇绝伦,在附近你足以名列一流好手,惺惺相惜,希望你听在下的劝告。” “你的意思是……” “姑不论你到边外所为何求,求生求名求利任君抉择,交出兵刃,在下替你引见本盟的执事,你可望加人本盟,可能成为本盟的中坚人物。给你片刻三思,生死两途任你决择。” “如果在下拒绝呢?” “你不是糊涂虫,不会拒绝的。本盟高手如云,盟座下数十名护法,皆是了不起的绝顶高手。你……” “姓甘的……” “在下甘龙。” “甘龙,你听清了。林某虽是亡命,但还不至于下流得跟你们做强盗。在下不管贵盟的闲账我只问你讨回马匹与两名劫匪,还不还一句话,在下立等回音。”他沉下脸一字一吐地说。 甘龙哼了一声,戒备地说:“你既然不知好歹活得不耐烦……” 林华以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挺剑疾冲而上剑走中宫“灵蛇吐信”破空抢进,不再废话。 甘龙挥剑接招,闪开错剑乘隙突人,“寒梅吐蕊”立还颜色,反应奇快。 林华技高一筹,回剑硬架,“铮”一声震偏对方的剑,瓦解对方攻来的狠招,冲进反击,刺向甘龙胸口。甘龙来不及招架,侧跃八尺,可是,先机又失。 林华奋勇冲进,剑如电射星飞,又是一阵可怖的、锐不可当的疯狂冲刺,紧迫进攻不许对方脱出剑网,剑势连绵不绝,宛如狂风暴雨。 甘龙全力封架,开始游斗,左一跳远出丈外,再暴退重新向侧方闪避,最后一跃两丈,狂风似的退入帐门。 林华怎肯放弃?衔尾冲人。 蓦地,整座皮帐坍倒了。 马嘶声起自另一座皮帐方向,蹄声震耳。 甘龙拉倒了皮帐,从后面退走。恰好从另一座帐中冲出两匹健马,领先的一名骑士飞骑而至将缰绳向甘龙一抛。 甘龙骑术了得,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两人斜冲而出,向南飞驰而去。 林华又上了一次当,等他割破皮帐跃出,甘龙与接应的同伴,已远出五丈外。 林华的铁胎弓放在坐骑上,已连同坐骑失踪,没有箭,怎追得上快马?他奋神威狂赶,一跃三丈,展开了超尘拔俗的轻功狂追。 追了二十丈,已拉近至四丈。三十丈,接近至三丈五六了。 甘龙两人两骑士全力狂奔,伏身加鞭,拼命用脚后眼驱赶健马飞驰,无暇后顾。 五十丈,已接近至三丈左右,正是飞刀飞剑最具威力的射程,可是,如果加上奔驰的速度,飞刀飞剑皆发挥不了全力,而且尘埃滚滚中,可能因视力偏差而失去准头。 七十丈以后,林华的劲道渐竭,再也拉不近一尺半寸了。百丈以后,双方的距离开始拉远。退至四丈啦! 轻功高明的人,短期间比马快,百丈外如果赶不上,便无法赶上了,人到底无法与马长期竞赛。 半个时辰后,林华循踪迹南行,前面是愈升愈高的山区,人马的形影早已消失。 劫匪必须追回,马匹行囊更不可或缺,他必须追至那些人的巢穴,明知此行凶险,但他不能退缩。 这一带全是全年积雪的祈连山脉,北是大漠,昼夜气温变化甚剧,早穿皮裘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深秋时分,寒露奇重,露宿在山区中,人会冻僵,但他体魄健壮,躲在草堆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天,他继续追踪,乌锥马的蹄印甚易分辨,整整追了一天,已经进入群山深处,接近了西番的罕东卫地境。从蹄迹判断,这一带马儿不适于奔驰,脚程比人快不了多少,他知道快追上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追抵一座相当雄奇的山谷。这一带奇峰插天,山腰以下林深草茂,以上光秃秃寸草不生,山腰附近的树林,矮得可怜,全部向东南倾斜,远看像一群形态奇古的侏儒,向东南躬身而拜。 山区深处,炎热渐消,但他赶得太急,浑身汗湿,没有路径,蹄痕犹新,他想:“你们走不掉的,快被我追上了。”他心中有数,这一带人迹罕至,直古以来,似乎皆是洪荒绝域。安西盟的人,显然不可能在此建立秘窟,甘龙将他引来,必定怀有可怕的阴谋,他必须加倍小心,以免再上当。 怪事,入谷三四里,十余匹健马的踪迹,平空消失在谷中一处方圆两里余的砾石干涸河床中,竟然全部失踪。 他心中暗暗叫苦,发狂般沿河床四周搜寻蹄痕,希望能找出他们的去向。四周的奇峰上千云汉,沿山麓一带奇崖壁立,怪石如镜如屏,被终年的罡风白雪酷阳,洗炼成平整而又粗糙的褐苍色峭壁悬崖,山脚像章鱼的爪子,向谷中伸展,即使在此地埋伏百万兵马,在谷中行走的人,也休想发现人马的踪迹。 他先向右绕走,绕过第二道山脚,前面一座高约十余丈雄伟古朴的峭壁上,被人以鬼斧神工的大手笔,刻了两行大字,直行是汉文“百了谷”,下端横行是唐古特文的怪形字母,他认得那是“百了谷”的意思。 他站在石前沉思,忖道:“这附近可能住有西番人,所以加刻唐古特文。题字的人,很可能是出家人或者是喇嘛僧。刻字的工程十分浩大,恐怕是古西夏王朝的王公巨室们的住处呢。” 再看看刻字,似乎又不是古西夏年代所留下的遗痕,字迹未经风化,没有侵袭的遗痕,可说字体犹新,该是近三二十年方刻上去的痕迹。 再进半里地,眼前又再现一座石壁,上面同样刻上了两种文字,但字体要小些,刻的是:外人止步,擅人者死。他脚下一慢,这儿是安西盟的盟窟所在地么?” 他将剑改负在背上,解开了衣外的腰带,冷哼一声,大踏步向里闯。 前行半里地,越过一座山脚,前面展开一座向西行的斜谷。谷宽约两里,谷底平坦,野草高与人齐,但树木稀少,向西伸展数里,谷底直达一座奇峰下。 他鼻中嗅到一阵奇异的腥风,感到十分陌生。十年来,他浪迹生涯,足迹遍穷荒,见过的奇禽异兽多至不可胜数,对那些宠然巨物不陌生。云梦泽的龟龙、巴山人猿,浙东的山魈,岭南的巨蟒等等,他均不陌生。至于那些千斤巨熊与虎豹豺狼,更不足论。但他今天所嗅的到异味,全然不同。 “有奇异的猛兽。”他本能地想。 首先,他看到草地中有海碗大可怕爪痕,不由心中一惊。看爪痕像虎。但即使是重有五百斤的吊晴白额虎,也没有如许巨大的爪痕。 他将马鞭拢在衣袖内,双手各藏了三把飞刀。对付猛兽,他的想法是不许猛兽近身以策安全决不愚蠢得用剑和猛兽近身肉搏。 不远处突传来破草的声音,声势并不凶猛,也没感到地面震动,似乎来的并不是庞然巨物。 他见多识广,野草高与人齐,视界不良不能冒不必要之险,立即奔向十余丈外的砾石地带。 草响声加急,猛兽追来了。 奔出砾石地带十余丈,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叫:“狻猊!这地方怎有这种畜生?” 狻猊,俗称狮子。西域各国进贡狮子的为数不多,计有土鲁番、撤儿马罕、天方、鲁迷。其实,土鲁番不产狮子,购自天方,天方也不产狮。本朝第一个从天方把狮子和麒麟(长颈鹿)带回来的人,是三保太监郑和,时在宣德五年。宣德七年,天方从陆路来贡,经过希儿马罕、土番鲁,贡使共一百二十人,带来了狮子、长颈鹿、鸵鸟,波斯马。据说在沙州卫遇上劫贡的人,被劫走了狮子两对,麒麟一头,驼鸟一双,波斯马十八匹。后来,麒麟的尸体在瓜州附近的沙漠地带发现,这玩意大概不服水土死掉了。至于狮子和驼乌此后不知下落,而嘉峪关内外,却发现了波斯马的后裔,外型与大宛马相差无几,但确是波斯马。 为了狮子,朝廷中有不少官员反对,认为这东西不可接受。礼科给事中韩鼎上书说,狰狞之兽,狎玩非宜,且骚扰道路,供费资,不可受。 冲出草原的不止一头狮子,大大小小整整六头,冲上砾石地带,两头雄狮同声咆哮,山谷应鸣,大有天动地摇之慨六头狮子跳跃如飞,飞扑而来。 他大吃一惊徐徐后退,心说:“好家伙,这些畜生在此繁殖起来啦!我得做做好事,把他们宰了。来吧!大爷可不怕你。” 他不怕不逃,狮子反而冲势渐缓。 八丈,六丈,五丈了…… “快上!”他发声震天大吼。 狮群反而停下了,两头雄狮左右巡走,不住咆啸舞爪。 两头雌狮蹲下了,各带了一头小犊般大小的小狮落在后面。 他徐徐举步迫进,踏出了第一步,右手的飞刀作势发出刀尾微吐。 两狮再发震天咆哮,脚步巡走加快,刚毛开始耸立,似在发威,巨齿森森映日生光,不时作势欲上。 快接近至三丈了,飞刀正待发出。 蓦地,草丛中跳出两个赤着上身,高大雄健的人,像貌凶猛,手执长鞭,系了腰刀,下身只穿一条虎皮裙。 两怪人发出一声叱喝,狮群闻声后退。 “是你们养的狮子么?”他用番语大叫,一面迎上。 “咱们是汉人。”一名怪人用汉语答。 “你们为何纵猛兽伤人?”他怒声问,已接近至三丈内,狮群在两怪人身后巡走,像是驯顺的家犬。 “入此百了谷,一了百了,谁教你闯来送死的?”怪人也沉声问。 他冷笑一声,指着狮子说:“你这几头狮子,唬别人可以,在下却不在乎,阁下晚出来一步,六头狮子恐怕已死掉一半了。” “哼!大言不惭,在下晚出一步,你恐怕早被撕碎了。阁下,跟我来。” “为何要跟你走?” “你不是追人来的么?” “不错。” “那人叫甘龙。” “对。” “他是敞主人的朋友。” “你们的主人是……” “你听说过百兽神君?” “哦!岭南三怪杰之一百兽神君乔瑜。他还在人世?上百岁了吧?” “老主人高寿一百零二岁,少主人乔文恭亦已七十古稀之年。” 林华收了飞刀,大踏步走近说:“乔老前辈亦正亦邪,亦侠亦霸,倒不是甚么元凶巨孽,见见他无妨。在下林华,相烦引见。先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乔乾,那是舍弟乔坤,陇西人氏。少主人在甘州将我兄弟救来,在下兄弟原是戎卒,本姓裴,受不了卫所的将官兵卒凌辱,一怒打死了两名小官,被判凌迟,押赴行都司处决,距甘州十余里,巧逢少主人将我兄弟救出生天,带我兄弟出关,我兄弟感恩图报,誓愿为奴。” “你们的家事,在下不便过问。” 乔乾叱喝一声,鞭声一响,狮回头奔入草丛。 “阁下胆气不弱,真有降龙伏狮之力么?”乔坤问。 “可惜贤昆仲出现得早了些。”他泰然地说。 乔乾摇摇头,说:“你这人似乎很骄做,目空一切胆大包天。老主人赏识有胆气有个性的人大概不会难为你。乔家四代同堂,第四代的一位小少爷两位女公子可顽皮得紧,而且眼高手顶,老一辈的人你可以应付,但千万别招惹那三位小顽皮,走。” 林华走在两人的中间,一面走一面笑道:“我这人也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也是亦邪亦侠亦霸,江湖声誉并不佳,人称我江湖浪子。我行事的宗旨是,必要时打抱不平,也惩贪官治恶霸,手头困时,也向那些武林名宿打打秋风,看不顺眼,我可不在乎对方是甚么惊天动地的英雄豪杰。阁下最好预先警告那三位小顽皮,叫他们离开在下远一些。” 入谷五六里,到了谷中段,又是一番光景,原来左右又分出斜谷,那是两座草木葱茏,气候温和的山谷。四面高山围绕,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难怪乔家在此安居,确是一处世外桃源,别有洞天。 乔家的宅第位于南谷,接近至半里内方可看到谷口,也看到了,令他动魄惊心的景象,脱口道说:“百兽神君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子女也是此中能手。” 谷口前的五株巨树下,堆着十余座巨石,站着两名穿黛绿劲装的少女,和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穿短打扮的后生。三人身旁,分别蹲着两头狮子,一对猛虎,一对金钱豹,一对千斤巨熊。那情景真教胆小朋友吓昏。 两位少女年十七八,眉目如画,好美,有一双令男人心跳的大眼睛,那一身劲装真妙,妙得浑身曲线玲珑。 十六十八一朵花,她们可不是花,而是与狮虎为伍的母大虫,她们那双傲视天下的凤目今男人心跳,也足以令男人不敢迫视,心中发虚。 为首的少女年长些,挥手一挥,三人跳下石来,迎面拦住去路,问:“乾叔,兽群没将他吓扁?” 乔乾心中叫苦,麻烦来了,实说:“兽群没吓倒他,慧姑娘,老太爷急着见他……” “等会儿。”小娃娃叫。 “小爷,你……” “乾叔,你就别管啦!”另一名少女凶霸霸地说,但并不是生气,凤目瞟向林华,左颊绽起一个笑涡儿,神情分明在笑。 “这……慧姑娘,我替你们引见,他……” “他叫林华。”慧姑娘抢着说。 林华笑笑,颔首打招呼,说:“甘龙早到半个时辰,你当然知道我。称名道姓,你这位驯兽女郎对客人未免太随便了些。” “哼!在这里想要我们尊称你林爷?办不到,快死了这条心。” “那么,我也可以对你们呼名道姓了,但不知怎样叫法?” “我叫乔慧,那是二妹敏,小弟星。你叫我乔慧,没有人怪你。” “好吧,我就叫你乔慧。岭南乔家的驯兽术天下无双,你家学渊源当然也很不错,身旁的八猛兽足以说明一切。不过,女孩子与猛兽为伍,总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不敢领教,那些想接近你的男孩子,是否肯冒被噬的风险难以料定。” “你怕被噬么?” “姑娘,千万别找在下穷开心。当然,在下不懂驯兽术,杀猛兽却颇有心得。你这四种猛兽中,除了狮子在下不曾见识之外,虎熊豹在下见过多矣,你如果指使那些畜生撤野,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的安全。” “你很自负哩!”乔慧撇撇嘴说。 “年轻的男人不自负,必是庸才。”他傲然说。 “你敢不敢斗我的双狮?” “有何不敢?只要你舍得,在下可以毙了他们。” “你敢不敢徒手相搏?” 林华不受激,笑道:“在下从不冒不必要之险,还得留些精神与府上的人打交道呢。向府上索取在下的坐骑与劫匪,还得留住性命踏上万里征程,可没有闲工夫徒手搏猛兽搏取姑娘一笑。” “进了百了谷的人,今生必须忘却世外事,你还打算出谷?” “在下的去留,不劳他人关心受制,在下俗事未了,不宜留在百了谷。” “我们会令你留下的。” 林华仰天长笑,笑完说:“如果你认为在下是易受摆布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在下要留就留要走便走。” 林华的长笑,登时便激怒了乔慧,她冷笑一声,突然冲上叫:“我却不信由得了你。” 叫声中冲到,乔乾伸手虚拦惊叫道:“小姐不可……”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乔慧玉手一伸五指半屈半伸,直探林华的胸口,香风入鼻,指已近身。 林华不敢大意,在玉指及体的刹那间,侧跳八尺脱出险境,笑道:“岭南乔家的潜蚊爪,五指变化无穷神鬼莫测,擒拿拂脉制穴兼施,在下甘拜下风,算了,姑娘。” 乔慧突袭落空,眼看得手却徒劳无功,不由火起,一声娇叱,再次飞扬而上,这次捷途电闪志在必得,双手并施,一上一下十指如虚似幻,控制了对方胸腹要害部位。 林华再次闪开,叫道:“住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留下你。”乔慧叫,第三次出手抢攻。 他飞退八尺,冷笑道:“你干什么?简直大言不惭。” 乔慧火大了,一跃而上,左手一伸诱招,双脚却来上了鸳鸯连环腿凶狠地进攻。第一腿相差仅半寸,按理,林华挨定了第二腿。 林华虎躯一扭,第二腿不可能落空却落空了,小蛮腰几乎贴胸擦过,间不容发。他不再客气,手一抬,托住了姑娘的腿弯,向上一掀。 乔慧身不由己,被掀得来一记大背翻,刚着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被林华抱住了,右手勾勒住她的脖子,左手握住了她的小蛮腰,背胸相贴,擒得结结实实。她不甘心,雌威大发,右肘向后猛撞,“噗”一声撞在林华的皮护腰上,如击坚甲,震得她肘尖发麻。 林华手上加了半分劲,冷笑道:“你小小年纪,如果妄想凭武功留下我江湖浪子,我还能在高手如云的中原混?我岂不是白闯了十几年江湖?” 乔慧被抱得浑身发软,男人的气息令她感到有点晕眩,小蛮腰被挽住,那正是最要命的敏感地带,她怎受得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怎禁得起大小子的拥抱?她浑身脱力,羞愤交加地叫:“你……你放手,你……” 林华将她向前一推,笑道:“女孩子最好不练武,大姑娘尤其不可逞强。快回家洗净手脚做女红,少和那些畜生在外面野,野得不像个女人,小心这辈子要做女光棍找不到婆家。 乔乾兄,咱们走,免得令贵主人久候了。” 乔慧恼羞成怒,奔向石后,抓起放在石旁的一根长鞭,便待奔出。二妹乔敏一把拉住她,低声劝解道:“姐姐,使不得,他不是存心气你,而是一番好意。同时,他的艺业高深莫测,甘家大叔也狼狈而逃,你犯得着和他计较?” 不等她再发威,乔乾兄弟已领着林华匆匆溜之大吉。 乔坤一面走,一面向林华苦笑道:“林兄,你是第一个折服她的人,也是唯一吓阻她不敢纵兽行凶的人。” “她经常纵兽行凶?”林华信口问。 “怎么不是?这一带山区水草丰茂,野兽甚多,经常有番人前来觅地居住与打扰,而这些番人根本就不识番文汉文,闯进谷来送死。她只要遇上,那八头畜生受过良好训练,便会在她的指挥下,突然偷袭伤人。”乔坤有点不平地说。 “这野丫头确是令人头痛,任性得人见人怕。”乔乾也摇头苦笑道。 “如此看来,令主人不是甚么善男信女。”林华冷冷地说。 乔乾脸色一沉,说:“奴不可言主非,请林兄尊重。” “抱歉,在下多言了。”林华笑答,对乔乾有好感。 前行两里地,转过一座山脚,眼前一亮。南面的山崖依山而筑了十余栋楼房,花木扶疏美景如画,外建短栅,前临清溪。溪前三面平原,草木丛生,上空飞鸟翱翔,下面麋鹿成群,牛羊结队,见人不警。 “咦!你们豢养了不少猛兽,这儿怎会有麋鹿一类栖息?”林华讶然问。 乔乾向东南角一指,说:“这些善良的小兽,都是从那一带低矮的山岭来觅食的,我们的猛兽禁止在这附近活动,它们栖息在后谷,限定在西北一带山岭猎食。猛兽的食量大,不自行觅食怎供应得起?狮子每天需一头全羊,这儿的冬季有五个月,而冬季猎食不易,每头狮每冬需羊一百五十头,那还了得?因此平时皆由主人派子弟带出外面猎食,并将猎物风干窖藏准备冬粮。不瞒你说,一年四季,咱们都为那些畜生奔忙,苦咦!” “所以有时候须到蒙番的部落掠得牲口。”林华不动声色地说。 “这个……” “所以你们须与安西盟取得谅解。” “咱们不谈这些。” “你们共有多少猛兽?” “狮虎豹熊共计卅二头,其他小兽多至百余。” “狮子只有六头?” “有八头。景泰四年,主人在土鲁番人手中,夺获一对狮子,多年繁殖,目前已有八头。六年前,南山魔女硬索去一对小狮,至今不知怎样了。” “南山魔女是谁?” 乔乾向东南群山深处一指,脸色微变地说:“那是一个奇美丽可怕的女人,她说住在山的那一边,姓甚名谁是何来路,咱们一概不知。老主人居此三十年,足迹不敢越过前面那座峰头,也严禁谷中的人前往。” “你见过那魔女么?” “没见过。” “大概已成了老魔了。” “不知道。连安西盟的人,谈起南山魔女也人人变色,据他们说,仍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人。” 说话间,已到了木栅外,栅上一幅横匾,上面刻了四个字:“百了山庄。”四头黑猿高踞栅上,目光灼灼注视着客人,龇牙咆哮,神情狞恶极不友好。 乔乾长鞭一挥,一声低喝。两头黑猿跃下门后,灵巧地取下门闩拉开了栅门。 “林兄请进。”乔乾肃客人庄。 林华不再客套,昂然直入。穿过花径,到了一座大楼前,门两侧,两头俗称山魈的猿猱往来不停地奔走,两双火眼金睛凶狠地盯视着客人,喉间发出可怕的怪啸,头如狮嘴如狗肌肤漆黑,狰狞可怖,四爪不停,人立而起高有六尺,好大的猿,像是猿中之王。 沉重的中门闭得紧紧地,边门倏开,突然窜出两头黑豹,从阶上跃起,凌空猛扑林华。 林华扭头一看,乔乾兄弟不在身后,居然平空失了踪。他无暇多想,不退反进,挫腰前窜,从两黑豹之下窜上阶,猛地一脚踢向中门,在轰然大震中,转身向后,手中多了两把飞刀,屹立如山,作势掷击两头黑豹。 “好身手!”门内有人叫。 “少指使这些无知畜生献宝。”他徐徐转身说,飞刀归鞘。 两头猿猱两头黑豹,隐入屋侧的花木丛中不见。 门闩被他踹断,中门大开,门内站着三个人。中间那人须眉皆白,像貌威严。另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古稀,少的也有四十出头。三人身材高大,健壮魁梧。 “阁下胆气高人一等,了不起。”乃是中间的老人发话。 “好说好说,前辈夸赞了。不请在下登堂致候么?”他相当冷酷地说。 “请进,老朽慢客了。”老人歉然地说。 “前辈如果再存心相戏,下次尊驾的灵兽可能有死伤。在下来得鲁莽,前辈尚请担代一二。”他不亢不卑地说。 绕过照壁型的幕屏,院子里直立着两头称为仲父的大马猴,身高六尺,像猩猩般狰狞可怖,喉间发出怪声,作势前扑。这玩意产于蜀中,与巴山大人猿种类相近,性奇淫,山行的妇女最怕这种怪兽。乔家将这种恶兽养在院子里,委实令人吃惊,可能女眷从不由大门出入,不然决不至于养在院子里。 老人叱退马猴,领客穿院而过,直趋大厅。双方分主客落坐,仆人献上香茗,老人含笑道:“老朽姓乔名瑜,那是犬子乔祥,小孙乔煜。老弟台的来意,老朽已知大概。我这百了谷从不许外人进入,进入后即不许外出,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算是本谷的谷规,老朽不得不开门见山事先申明。” 乔祥也淡淡一笑,接口道:“进入本谷的人,不许外出的意思是不许活着外出,须得家父的准许,并在神前起誓,愿在本谷服役,不得透露本谷的丝毫消息,便可恢复自由,日久或可奉派出谷办事,因为本谷不可能遗世而孤立,外出办事的机会甚多。” 林华心中了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相当险恶,想活着出谷,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但他脸色不变,笑道:“贤父子的意思极为明显,话也说得够明白。在下对贵谷的事,不敢过问,也不愿过问,只想请老前辈饬令甘龙,交给在下的马匹行囊与两名劫匪……” “老弟台并未完全了解老朽的意思……” “晚辈并非愚鲁,怎会误解老前辈的意思?晚辈有大事在身,俗事缠身,不能忘情世俗,俗缘未了,不配留在百了谷,林某不是斩情灭性的人,尚未能修至一了百了的地步。 “林兄,这恐怕由你不得了。”最小的乔煜说。 “那是你们的看法,在下却不以为然。”他毫不示弱地说,转向乔瑜道:“老前辈如不肯将甘龙叫来一谈,那么,晚辈告辞。”说完,泰然离座。 乔瑜脸色已变,白须无风自摇,冷笑道:“老朽行道中原四十春,从未见过敢如此对老朽不敬的人。” 林华也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说:“晚辈闯荡江湖十载,也从未见过尊驾这般不近人情的人,人各有志,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俗事待理,尊驾自定谷规,硬要留下入谷的人,强人所难夺人之志,岂不太过霸道么?老前辈既然要与甘龙撑腰,晚辈只好不惜一战了,告辞。” 乔煜倏然离座,冷笑道:“阁下不喝敬酒喝罚酒,自取其辱。百了山庄不是客栈,岂能让你来去自如。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在下来了,也去定了。”林华冷冷地说,抱拳一礼,径自出厅。 两头马猴在院中左右一分,凶恶地作势上扑,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这两个马猴可性裂虎豹,阁下千万不可冒险,未得主人允许放行,两猴不会放人离开,阁下不可自误。”乔瑜冷冷地说。 林华站在门外,扭头冷笑道:“老前辈绰号称百兽神君,对驯兽术有独到工夫,可以役使各种猛兽,宇内无出你右。在下不懂驯兽术,对毙兽术却学有专精。两头马猴来自蜀中,万里迢迢带至此作为看家灵兽,如被在下击毙,委实可惜,如不将它们喝退,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他无畏地向两头大马猴走去,对狰狞凶猛的马猴无动于衷。百兽神君被激怒得顿忘利害,恼羞成怒地发出一声怪叫,两头马猴几乎同时前扑,咆哮着四爪齐张,腥风乍起,爪影倏合。 人影扶摇直上,升上两丈高的院墙,再次腾升,登上了二楼的窗口。 两马猴一扑落空,也窜上院墙头。 林华一手搭在窗沿上,向下叫:“百兽神君,你将后悔此举。” 在两头马猴追上窗口之前,他已翻上了瓦面。 “好俊的轻功!”乔煜叫,以一鹤冲天身法也上了院墙。畜生到底不比人灵活,有些地方猛兽派不上用场,龙困浅水虎落平阳,无用武之地。第一头马猴刚上了瓦面,便被林华贴在瓦面上拦腰一脚扫落院下,砰然大震中,另一头马猴不敢再上了。 林华退至屋脊,向蹬上瓦面的乔煜冷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乾坤始奠,人与天争,猛兽再凶猛地斗不过人。尊府用猛兽守护,反其道而行,未免愚不可及。”” 乔煜一声长笑,拔出一把乌光闪亮的虎爪钩,说:“兽比人灵敏得多,任何人也难逃过它们的耳目。你自命不凡,乔某倒要试试你是否具有真才实学,不用猛兽伤你,看你是否接得下乔某的虎爪钩。” 林华撤剑出鞘,冷冷地说:“在下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便不会独闯龙潭虎穴。你上。” 两人各占方位,一东一西,逐渐迫近。迫进至丈内,乔煜一声冷叱,爪影一闪,劈空抢攻上盘,四个爪吐出了。 虎爪可以扣住对方的兵刃,林华不敢大意,剑吐寒芒,从爪影中切入,剑花一振,控制了乔煜的胸腹,直探而入。 两人皆站在屋脊上,只能直进直退,稍一大意失足踏在瓦上,很可能被摔倒。 虎爪比剑短,但守得紧密,容易防护,挥舞时风雨不透。可是林华志在必得,展开了空前猛烈的快攻,剑势如长江大河,快速绝伦的冲刺透过重重爪影,每一剑皆破空而入,锐不可当,霸道凌厉绵绵不绝,抢制先机勇往直前,只迫得乔煜难以招架,一而再暴露空门,封不住快速射来的无数剑虹。 乔煜一退再退,终于退至脊角了。 “下去!”林华突然低叱,剑影排空锲入爪影,直探对方的胸口。 乔煜失惊地一爪斜封,身不由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一步踏空,上体一颠,仰后便倒。 林华在屋脊消失了,跃下了后院的厢房瓦面。檐下窜上三头土豹,比黑豹的体型小,与祁连山的土豹不同,状如狸,耳大,毛长,可以登树浮水,轻灵敏捷相当狡狯,而且齿利爪狠,俗称猞猁狲,皮可作裘相当名贵,通常用作暖帽,风雪不侵。 林华不因土豹的体形小而大意,长剑一挥,左手连发三把追魂夺命柳叶刀,一意防剑的三头土豹大上其当,如同中箭的雁,纷纷坠落瓦面。 他人似狂风,一剑一头刺住土豹,从容收回飞刀,一跃下地,穿房越舍从正西脱身穿围。 警锣声大鸣,但不见有人出面拦截,似乎全庄全是咆哮窜走的虎豹豺狼,成了猛兽的巢穴,咆哮声惊心动魄,令人毛骨悚然。 钻出一栋木屋,跃上一座假山,糟!四头猿猱突然出现,随后猛扑而上,声势汹汹惊心动魄。 他收了剑,随手扭下几块假山石角,连珠飞射而出,“噗噗噗”一阵暴响,皮粗肉厚的猿猱仍禁不起他的全力一击,被打得怒吼着一一翻倒。虎影入目,他不再留恋,撒腿便跑。 猛兽甚多,他不愿浪费飞刀,也不愿冒险搏兽,先躲一躲再说。糟了!所走处是一处山崖下的绝壁,三面围绕无法攀登,走不了啦! 走不了只好拼命,他站在崖口转身,恰好看到石根下放着一柄石工用的长锤,巨型的锤头足有三十斤,臂力够的人,一锤下去,足以粉碎磨盘大的巨石。他抡锤在手,心下大定,有这种家伙在手,如虎添翼,足以发挥他的长处,天生神力有用武之地了。 第一头抢到的是一头吊晴白虎,威风凛凛张牙舞爪冲到,一声咆哮,跃起凌空扑来,咆哮声天动地摇,山岳为动。 他觑个真切,向侧略闪,挥起长锤行雷霆一击,“噗”一声响,下扑的猛虎爪折毛飞,锤头正中虎额,虎头立碎,血肉之躯,怎禁得起他全力一击? 接着来的是两头猿猱,猿猱比猛虎轻灵敏捷,长锤一挥,两猿左右跃退,立即张牙舞爪重新扑来,他大喝一声。钉紧右面的猿猱连挥三锤,奋勇迫进。猿猱走避不及,两爪立碎,狂嚎着以后跳跃而退。 另一个猿猱本已扑来,等他旋身抢锤,火速咆哮着后退,双爪飞抓。他身形似电,抢锤飞扑而上。猿猱不敢招架,扭头飞逃。他一跃两丈,长锤如天雷下击,“噗”一声锤下魂断,击碎了猿猱像猴子的臀部。 三猛兽一照面便两死一伤,后到的猛兽咆哮着迟疑不进,远处也及时响起一声胡笳的长鸣,众兽便不再进扑,在外逡巡不去,堵住了出路。 他被困住了,陷在崖下啦!地上有不少从崖上面落下的枯枝,他开始收集堆在崖口,居然堆成一座大大的柴山,并花些心机做成两根六尺长的火棒,准备制成火棒突围。 看看日落西山,是时候。崖口兽群中分,让出一条道路,乔煜不带兵刃,大踏步而入。 他站在柴堆顶端,居高临下叉手而立—— 扫描,bbmmocr 第六章 以火斗群兽 乔煜站在柴堆下,笑道:“阁下神勇,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尊驾又有何见教?”他也泰然的问。 “与阁下商量商量。” “是叫甘龙出面么?” “不,在下与你单独商量。” “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你知道阁下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数十条猛兽,拦不住在下的。” “正相反,你绝对冲不过百兽阵。咱们从崖上向下丢火把,你不死于兽吻,也将死放火中。” “在下正准备放火把呢。任何野兽皆畏火,狮虎亦不例外,等在下火焚百了山庄,令祖卅年心血化为乌有,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未免太小看了百了山庄啦!阁下。本山庄的猛兽是不怕火的,同时你也休想入内放火。” “那咱们走着瞧就是。” “你已身陷绝地,在下诚心与你商量,希望你接受。” “如果你认为在下会在威迫下低头,你就大错特错了。” “家祖答应善待你,惺惺相惜,决不相强,你仍不接受?” “条件呢?” “没有任何条件。” “这么好说话?” “只希望你在本庄小留十天半月。” “在下有大事在身,无法久留十天半月。” “那……” “那就没有可谈的了。”他强硬地说。 “你未免太过固执了。” 他脸色一沉,朗声道:“你们是安西盟的爪牙,而安西盟用诡计赚了在下的马匹行囊,骗走了两名劫匪,按理在下不须与你们打交道。为了尊重令祖当年的英名,在下以礼登门拜会,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目下除了交还在下的物品外,别无商量。” “为人行事,须量力而为……” “你该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下目前尚未陷绝境,大有可为,尚未至能屈的地步,不劳费心替在下分析利害。” 乔煜只好知难而退,说:“好吧,你既然坚持一意孤行,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声落,突然飞退丈余,急急撤走。林华慢了一步,追之不及。 他相信乔煜的话,经过训练的猛兽不怕火,但他也明白,不怕火的意思并非真可与火相抗,而是见火不惊窜而已。如果被火所灼,不怕那才是欺人之谈,他着手扎了不少柴束,准备停当,取火褶子燃起柴堆,将柴束点燃向外抛掷,只片刻间,火头四起,猛兽开始狂乱地奔窜,咆哮声惊天动地。 他挥舞着两只火把,一声怒啸,突出崖口,在火焰飞腾中,抢进七八丈。 一声梆子响,三方箭雨齐集。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闪在假山后找寻出路,避过了箭雨。 一头巨豹突从假山石后窜出,幽灵似的扑向他的身后。“啪”一声响,他左手的火把伸出,被怒豹一爪击散。但他右手的火把,已伸至怒豹的嘴前,焦臭味四溢。巨豹一声咆哮转身亡命飞窜。 火把再次接住一头绕来的猛狮,狮子的鬃毛着火,发疯般飞遁,他丢掉火把,拨出插在腰带上的石锤,贴地飞掠,两起落便到了崖侧的木屋角,巨锤一抢,“蓬”一声大震,击倒了屋角的木柱。屋角后传出一声惨叫,有一名箭手连人柱在一齐跌倒。他奋勇抢出,劈面撞上乔祥。 乔祥年届古稀,身手依然矫捷,手执一把托天叉,一声虎吼,迎面就是一叉。 他抡锤便砸,“当”一声大震,火星飞溅,击中了托天叉,叉向侧方急荡,老家伙空门大开。他一声怒吼,乘势抢入,巨锤恍若天雷下去,猛砸老家伙的脑门,奇快绝伦,力道千钧。 乔祥虎口开裂身形不稳脚下大乱,眼看锤临顶门想躲已力不从心,眼看要将脑袋砸碎定了。 蓦地,侧方人影乍现,带着一声惊惶的娇叫,人影奇快地向巨锤撞到。 他两臂神力惊人,下去的锤头快速下落,力道万钧,很难收势。但他的修为高人一等,居然手上一顿,锤势一偏,“当”一声大震,几乎贴乔样的鼻尖下落,击中乔祥的浑铁托天叉的叉柄,危机间不容发,让乔祥逃掉了碎颅之厄。乔祥丢了托天叉骇然急退丈外。人影倏止,凶险又生。 林华一手勾住大小姐乔慧的脖子,冷哼一声说:“是你!妙哉。” 两头雄狮怒吼着奔到,正待纵上猛扑。 他也大吼一声,丢掉巨锤抓起姑娘,凶猛地冲向两狮,抡起姑娘猛砸。 乔祥心胆俱裂,一声断叱,两狮闻声倒退,避过一击。 “住手!”乔祥大喝。 林华挟持姑娘挡在身前,厉声道:“小丫头是在下的人质,交换条件是甘龙和在下的坐骑行囊与两名劫匪。目下林某暂且离开,给你们一些时辰权衡利害。谁敢拦阻,小丫头死定了,在下不保证她的安全,林某走了。” 声落,向西南角飞掠,挟一个人,依然快得象是电火流光。 乔祥发声召回猛兽,廿余名箭手与乔家一门老少,眼睁睁看着他如飞而去,谁也不敢阻拦。 百兽神君到了,举手一挥,带了五个人急起直追。追出庄外群兽也像潮水般跟来,衔尾追逐不舍。林华慌不择路放腿狂奔,只片刻间,便退出半里外去了。 “那里去不得。”百兽神君大叫。 兽吼声惊天动地,双方相距太远,林华无法听清,登上西南面的岭脚,向山上飞奔,片刻间便消失树林深处。 野兽寻踪的本能,比人强上千百倍,他必须走远些,以免被百了山庄的人带着野兽找来。越过一座山,天色已黑,气候奇寒,冷凤侵骨。他拖挽着乔慧,一脚高一脚低向前紧走。 乔慧再也支持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说:“我受不了,我不走了,我冷,我的腿迈不动了。” “你不走么?留下好了。”他放手说,又道:“在下只想吓唬贵庄的人,难道真要你做人质嘛?天虽黑了,但你该不会迷失方向,你走好了,请便,没人拦你。” “走得匆忙,不辨方向,目下视界不出三五丈,我怎知身在何处?做好人做到底,你何不送我回去?”姑娘耍赖了,坐下不走啦! 他扭头便走,冷笑道:“你想得倒好,居然要我送你回去呢,岂有此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慢走,你这人……”姑娘急叫,跳起来急急跟上。 “你跟来做什么?” “我……我怕。” “一个与猛兽一同长大,一同生活的人,居然说怕不敢单独留下,岂不可怪?” “我可没独自在黑夜的山野里呆过。” “你一个大姑娘,跟着一个陌生江湖人在荒山野岭中过夜,你知不知道比任何事都危险么?” 姑娘挺了挺胸膛,镇静地说:“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世间正人君子不多见,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姑娘,千万不可轻信一个你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你要是不敢留下,那就乖乖地跟来。” 到了一处谷地,发现有一株粗可两人合抱的大树,他向上凝望片刻,说:“上面有处大横干正好安歇,你上不上去?” “上面太冷,必须寻背风的草堆安歇,不然半夜里非冻僵不可。” “下面有蛇虫猛兽,我可……” “这一带没有蛇,虫都没有毒,何况夜间滴水成冰,即使有蛇虫也不敢出来。野兽无妨,我身上带有驱虎的气味,任何猛兽皆不敢接近。” 两人找到一株被雷火灼空了的大树洞,弄来一些干草向里面一塞,钻入洞中倚壁并坐假寝,树洞足以存下两人而有余。 他舒适地倚躺着,向姑娘提出警告说:“你给我安静自爱些,千万不可打主意乘我睡熟时偷袭,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还不配在我面前捣鬼。” 乔慧紧挨着他靠好,道:“何用等到现在?在路上我尽可放手算计你了。 “哼!” “不要不服气。我袖底藏了一把小剑,要偷袭易如反掌,机会多的是,比方现在……” 她一面说,一面向他伸手。 他手急眼快,闪电似的接住她的手,不客气地卸下她的暗藏小剑,塞在身下说:“你以为在下是糊涂虫么?哼!不但你袖底藏有剑,脚下小蛮靴的靴统上,还分别藏着四把小飞刀呢。好在你无暇妄动,也保住了你的小命。我这人很怕死,自卫的警觉性特高,求生的意志坚强旺盛,谁想要我的命,我必定取对方的命作为报复。” “那……家父……” “你父亲是乔煜么?” “是的。” “下次他难逃一死。” “你……” “你给我移过去些,挤在一起对我是无穷的威胁。” “你根本不用怕我,我决不会偷袭你的。” “哼!我才不怕你偷袭。” “那你……” “你是个青春大姑娘,你不知你本身对男人是一大诱惑呢?你不像那些蒙番女人,仍保有汉人的清洁习惯,浑身幽香阵阵,今男人心动神摇。”他毫无顾忌地说。 “你与那些蒙番女人相处过?” “蒙番不论男女,一年到头只抹抹脸,浑身腥膻倒尽胃口,我可不敢和他们相处。早些歇息,别来打扰我。” 一觉醒来,已是五更初。他身旁倚躺着乔慧,天气太冷姑娘本能地靠近他取暖,正睡得香甜。他将姑娘轻轻移开,摇自语道:“这是一个不知世道艰难的女孩子,她睡得倒是安心。” 温暖的气息在树洞中流动,一阵阵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人鼻他只觉心中一荡,有点心猿意马。 十年来闯荡江湖,流浪天涯,志在寻仇,其实却意在寻找当年青梅竹马的爱侣。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十年漫长的寻觅,他终于找到了。可是,当年的爱侣已有夫,往昔的海誓山盟已成马耳东风,婚约信物也成为过眼云烟。而他十年来守身如玉,怀着不渝的爱心与信念,在茫茫人海中追寻,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令他心中大痛。 他不死心,他要再见爱侣一面,就凭这一点心念,他毅然踏上万里深入大漠涉险的征程。他不能任令爱侣沦落异邦,尽管爱侣已是他人妇。 他未能忘情,明知这段恋情已镜花水月,仍然难以或忘。可是,事实上他已知重圆无望,因此自然而然地本能地留意其他的女人,十年不近女色,在绝望之余,对异性生出倚念并不足奇。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按下心猿意马,悄然钻出树洞,仍然将干草塞住洞口,在树下冒着酷寒打坐行功运气,灵台一清。接着,他伸展手脚,练拳剑暗器,直至五更将尽,方钻回树洞假寝。 这是他恒久不辍的功课,风雨无阻,永远保持进步,虽百忙期间,亦不间断苦练。 破晓时分,他仿佛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异声,突然一惊而醒,悄然钻出洞口。 四面八方传来寒露坠落的滴水声,月光朦胧,万籁俱寂没有秋虫鸣叫,听不到野兽咆哮,山风吹来彻体生寒,四周毫无异状。 “咦!我明明听到有奇异的脚步声,不是人也该是兽,为何一无动静?”他想。 他用目光搜视良久,毫无所见,但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不死心,提高警觉走向右首的一株伞形合抱大树下。 距那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干尚有丈余,他嗅到一阵似兰如麝的奇香,不由一怔,倏然止步。 “有女人在这附近。”他心中暗叫。 视线可远及十丈外,树并不密,四周看不见人影,更没有可疑的征候。 “甚么人?”他低问。 没有回答,他的手落在剑靶上,虚张声势地又叫:“谁躲在树后?是女流之辈?” 树后突现人影,是一个穿了绿衣裙的女人,光线朦胧,绿色不易看到,如果对方不移动,很难看出是人。 糟!不但是女人,而且是个不讲理的人,先看到人影,接着看到了映着微羲闪闪生光的剑芒,不等他多想,剑气及体,风雷声乍起,一朵剑花劈空射到,人剑俱至。 他无暇思索,本能地迅速拨剑,挥出招架,“铮”一声双剑相交,他感到虎口一震,被震得侧飘七尺。 绿衣女人也侧退八尺,接着再次挥剑反扑,剑出“电射星飞”,奇快绝伦地点向他胸口,剑势迅疾而凶猛泼辣,抢制先机下手不容情。 他无名火起,这女人一照面便下毒手,未免欺人太甚,一声低叱,闪过电射星飞狠招,立还颜色,展开了他的剑术绝学,三冲刺两闪避,双方换了三次照面,各攻了六七招。两人的剑术已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沾即走,不敢将招使老,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各展所学快攻。 恶斗卅余招两人功力相当,谁也占不了绝对优势,缠上了“这女人厉害。”他心中凛然地想。 两人的剑术逐渐发挥威力,出剑错剑更是愈来愈快,冲刺、闪避、钻隙、突进,但见无数剑虹飞腾旋舞,道道电虹吞吐闪烁,各走空隙步步进迫,疾进疾退剑幻十百银蛇,两人已进入忘我境界。 这是一场功力平均、艺业相当,势均力敌的险恶激斗,必须靠勇气经验机智反应信心以求胜利,一切花招皆派不上用场,也不敢使用花招,生死决于瞬间,只须暴露丝毫弱点必将付出可怕代价。 天亮了,树洞中的乔慧被错剑的响声所惊醒,正站在一旁惊骇地注视两人恶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扰乱两人的心神。 双剑相接的错剑震响令人闻之惊心动魄。两人出招进攻的凶猛急剧手法险象横生令人目眩神摇。两人脸上的神色庄严肃穆,似乎每一条肌肤每一颗细胞都凝结了,只有一双眼睛仍在灵活地转动,头脸汗气蒸腾一串汗珠沿颊向下流。那是一个绝色绿裳少女,一个令男人心动的美丽女郎。 林华连攻五剑迫进了丈余似乎已取得优势。可是优势瞬间消逝,绿衣女郎获得一次机会争取了中宫,立加反击,气吞河岳地冲进再冲进,连攻八剑还以颜色。也把林华迫退丈余换了两次方位。 两人的身形轻灵飘逸,进退如电,移挪如鬼魁幻形,剑出如电光石火快绝伦,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攻进退,令人眼花撩乱,很难看出他们的招路与变化。 激斗中,蓦地“铮”一声暴响,林华推剑侧飘八尺,喝道:“且慢动手。” 绿衣女郎以翠袖轻拭鬓脚的汗水,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蛋升起一些汗雾,一双海样情深的大眼睛注视着林华,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你是我平生所遇到最佳最佳剑手。” “彼此彼此,在下亦有同感。”他沉静地答。 “你有话说?” “在下想知道姑娘突然袭击的原故。” “你不知道这一带是禁地?” “不知道。” “你不是从百了山庄拐带妇女逃至此地的人?” “笑话,在下虽不是甚么奇男子大丈夫,还不至于下流得拐带妇女。” “这位姑娘不是百了山庄的乔慧么?昨晚百了山庄咆吼声惊天动地,今晨你带着乔姑娘在此现身,不问可知其中原故了?” “在下来自中原,昨天至百了山庄讨回坐骑行囊,一言不合,与乔老前辈反脸,被困石崖,突围时顺便将乔姑娘擒来,以便与乔庄主交换人质。” “本姑娘不过问你们的事仅负责执行家师的禁令,搏杀擅自闯入的人,因此你俩命运已注定。” “姑娘将此地列为禁地,岂不太过霸道?” “那是你的看法,在我们来说,却是情理中事。乔慧是百了山庄的人,不该不知本处的禁忌居然胆敢……” “绿衣姐姐,你是……是甚么人?”乔慧惶然问。 “不要问来历。”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林华却想起乔乾的话,接口道:“那么,姑娘必是南山魔女了。” “那是家师。” “可否替在下引见家师?” “不行。” “在下无意冒犯,误打误撞入禁地,情有可原,相信令师定能原谅……” “住口!你两人最好自尽,以免受野兽分食之惨。” 林华忍不下这口恶气,冷笑道:“姑娘何苦咄咄逼人?在下不信世间真有蛮不讲理的人。” “信不信在你。你们还不自行了断?”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乔慧撒腿便跑。绿衣女郎娇叱一声,截出拦截,剑如经天长虹,身剑合一扑上。 林华截出一剑急挥,大喝道:“接我一剑。” 绿衣女郎旋剑自救,接招叫:“有何不可?” “铮”一声脆响,双剑相交,各向侧飘。硬拼硬架,女人毕竟先天上不如男人,体力稍差,绿衣女郎被震得多退了一步。 接着,人影乍台,剑幻千朵白莲,射出万点银星,急剧吞吐,两人再次接触,再次展开生死存亡的可怕恶斗。 林华目送乔慧去远,方一剑震偏对方的剑,侧跃丈余叫道:“这样的缠下去,恐怕三天两夜也难分出胜负来。” “你做梦。”绿衣女郎叫,扑上一剑点到。 他再次测跃丈余,冷笑道:“在下本可用飞刀杀你的,但却不想和你计较,后会有期,不要追来。” 声落他向乔慧逃走的方向飞掠而去。 绿衣女郎不肯放手,衔尾急追。绕过一株大树,他突然从反面旋出,大喝道:“珠簪!” 绿衣女郎突见淡淡银星射到,本能地向下挫身闪避,反应超人。可是,银星突然斜降,“拍”声响,击中她头顶所插的珠簪,簪上的饰珠炸裂,簪头碎裂发髻倏散。她惊出一身冷汗,闪身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奇异柳叶刀,翩然坠落三丈外,她倒抽一口凉气,挽住长及腰下的如云秀发,骇然自语道:“如果他意在伤我,我难逃一刀之危” 她回头看出,林华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她抬起了飞刀,摇摇头说声太可惜了!径自回头而去。 林华循乔慧的足迹急掠,越过一座小丘,乔慧的足迹突然不见了。 这一带有草没有树木,草上露结为霜,踏上去不可能不留痕迹,怎么足迹突然消失了? 他停步细察,突觉心生警兆,心潮一阵汹涌,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毛发森立,猛地旋身戒备。 身后两丈左右,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可怖的女人,披散的头发垂及膝下,脸色碧绿,眸带绿芒,穿了一袭薄如蝉纱的绿罩袍,可看到里面穿的黛绿紧身亵衣与紧身长裤,半露其色碧绿的半部酥胸,五官倒是匀称美好,看不出年龄,佩了剑,神色冷漠。 他从来未见过绿色肌肤的人,黑白褐各色人种他倒是见过,乍见之下,下由地大吃一惊起来。 同时,对方跟在身后两丈,他居然一无所知,轻功之佳,足以令他心中发毛。 他一阵紧张,本能地拔剑戒备。 “你来自中原。’绿色女人发话了,口音是地道的中原语音,奇冷奇淡,不带丝毫感情,仿佛问的不是他。 “是的,我来自中原。”他如受催眠地答。 “为何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来?” “小的无意冒犯不知此地是你的地盘。” “你出道多久了。” “十年。” “今年贵庚了?” “廿四岁了。” “你可曾听说过七星会与金花门?” “这……听说过。 “随我来。”绿色女人漠然地说,转身便走。 绿色怪女人的出现大过突兀,太不可思议,有一股阴冷神秘的威严流露在外,令人震骇而不知所措。林华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但也被这神秘的气氛听震慑,居然顺从地收剑,随着绿色怪女人举步而行。 不久,他开始冷静下来了,似乎瞿然而惊,脚下一慢。 绿色怪女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突然扭头问:“你走不动了?被吓软了不成?” “这……” “走!走不动你就给我爬。” 怪女人的话,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气,站住了,挺起胸膛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叫我跟你走,我认为无此必要。”说完,扭头便走。 “站住!”绿色的女人冷叱声音不大。但直入耳膜,令人耳中轰然作响。 林华心中一震,暗叫不妙,这鬼女人能以音伤人,内功已修至化境了,如果所料不差,这鬼女人定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简单的一声冷叱,便令他头脑发胀,假使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愚昧无知的人,岂肯做以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对方太过高明,修为相去天壤,不识时势妄自逞强,只有死路一条,卅六着走为上着,再不走便嫌迟了,他一跃三丈,展开生平所学,以全力施展轻功,如飞而遁。 绿色女人冷哼一声,叫道:“你这是班门弄斧,先让你逃出十丈外。” 声落,林华已远出十余丈。但见她腿不弹肩不幌,突然破空前射,像是幽灵幻影,也像是使用传说中的缩地术,奇快绝伦地射向林华的背影,绿蝉纱罩袍飘飘,猎猎有声,宛若破空而飞. 林华在第四次掠出时扭头回望,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 他幼投明师,天资奇佳,曾下过苦功获得武林中数位怪杰的亲传,不但拳剑出众,轻功尤其出色,十年来浪迹江湖,轻功拳剑罕逢敌手,江湖浪子的名号在武林享有盛名。闯荡江湖期间,他有大半光阴耗在边野穷荒绝域,在中原停留为期甚暂,但也会过不少高手名宿,也做了几件震惊武林、江湖轰动的大事,自信以自己的真才实学,天下大可去得。由于年纪尚轻,少不了带了三五分猖狂气质,也少不了有点自负。可是,今天他看到了超生拔俗的轻功高手,不由心中骇然,眼角瞥见绿影冉冉而至,他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完了,今天可走了亥时运,大事去矣。 他一咬牙,全力飞逃。前面出现一座矮林,矮林右面是荆棘丛生高与人齐的山坡。香风入鼻潜劲压体。 他情急生智,猛地一咬牙,向前扑倒,接着奋身一滚,贴地右窜,心中暗叫:“你这两条老爷腿,加快些好不?生死关头,千万争口气。” 生死关头,他的两条腿果然合作得很好,连窜连跳折向逃出十余丈,在绿色怪女人衔尾追到的前一刹那,他顾不得荆棘伤人,不顾一切涌身一跃,跃入荆棘丛中,“嗤啦啦”,一阵裂帛响传出,他已钻入荆棘丛深处,衣裤凌落,肉帛相见。好在他已运气护身,总算肌肤不曾受伤,只损坏衣裤而已。 绿色怪女人站在荆棘外,先是一怔,然后自语道:“这小辈好狡猾,举动不像个成名人物,居然情急变兔子钻荆棘逃命,真没出息,哼!” 她穿的绿蝉纱怎敢进入荆棘丛?冲林华的去向冷冷笑,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叫: “小辈,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能在荆棘里躲一辈子,我会等着你出来。” 她并不在附近等候,也不搜寻,向南进入一座小山谷。在怪石如林的谷底,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岩洞,洞口宽仅三尺,高约六尺左右,洞口两侧各有一座浅崖,两座巨石高约两丈余,石上分别蹲伏着两头狮子,一雌一雄。两狮看到绿色怪女人,跃下巨石,像巡逻般跳跃着迎来,亲热地在怪女人身侧巡走打转。 绿色怪女人拍拍两狮的头,低喝一声,两狮重新跃上石顶,抬头四顾,监视着谷中的动静。 石洞中迎出先前与林华恶斗的女郎,讶然叫:“师父,你老人家把他杀了?” 绿色怪女人摇摇头,不带表情地说:“被他逃掉了,钻荆刺逃掉了。” “徒儿去追他。” “不用了,他会前来送死的。” “这……” “他丢了乔慧,还能不来找? “师父,乔慧与他是敌非友……” “鬼话,你相信?” “徒儿已问过他了。” “男人的话不可信任。” “徒儿也问过乔慧,她……”她将乔慧所说的话详细禀明。 “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绿色怪女人一面说,一面步入石洞。 洞口倒还宽阔,约三丈见方,显然曾用人工加以修建,设有石床石桌,床上铺了土豹皮制的褥衾,内部的摆设古朴简单,可知两人的生活相当清苦。 石桌下,坐着被制了穴道的乔慧,惶然地注视进来的师徒俩,惊魂未定。 绿色怪女人在石床上坐下,向乔慧冷冷地说:“小丫头,把你和那位小辈的事一一招来,如有半字虚言,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前辈要……要晚辈招什么?”乔慧恐惧地问。 “你聋了不成?” “晚辈……”乔慧将昨天所发生的变故从实招出。 绿色女正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也就是绿衣少女的师父。自甘州至沙州一带,地方土著皆称祁连千里山脉为南山,番人称天山,蒙回则依俗称祁连。这位南山魔女居住祁连卅余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行事乖僻出没无常,出现时形貌经常变幻,只有她那把电虹耀目的剑永远依旧,遇上她的人如不及早走避,可能被折磨得半死。至于她所隐居的山谷,除了百了谷的人知道外,附近百里内人烟罕见,因此无人得悉。由于她的脸貌与装束变幻无常,而且性清乖僻,所以皆称她为南山魔女。 一个摒弃红尘,甘心逃世隐处荒山的人,如不是深受刺激看破世情的愤世嫉俗者,便可能是疯子神经病。同样地,一个行径乖僻古怪而且性情暴戾反覆无常的人,他必定内心有鬼,想用乖僻古怪来压抑心中的不安,不然便可能是失心疯的人。南山魔女隐身边外,以一个女人之身。既不能遗世而孤立,又不到洪荒绝域中自生自灭,可知必定是内心有鬼不甘逃世的可怕人物。 她冷哼一声,劈胸抓起乔慧,阴森森地说:“看你和他相处的情形看来,鬼才相信你的话。哼!你必定是恋奸情热,有意替他洗脱。昨晚你们在树洞中住宿,你那像一个俘虏?分明是随奸夫私奔的小淫妇,该死的贱货,等我捉住他之后,你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乔慧又羞又急,顿忘利害,挣扎着大叫:“你怎可血口喷人?不信你何不到我家去问个明白呢?” “哼!还用问?”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能这般乖僻……” “拍”一声响,绿色怪女人给了她一耳光,冷笑道:“瞧你这种情急的神色,便知你做贼心虚,还敢骂我?” “你打吧,杀了我也得说。你定然是‘南山魔女’,说起来你该不是外人,算是我家的好邻居,也算得是我的长辈。六年前,你向我曾祖爷索去一对小狮,算起来两家也有一两分情。难道说,你就不肯到我家去问个水落石出?昨晚他本来要放我回去,但我怎敢在夜间乱闯?同宿树洞,整晚他都不曾说过话,还不肯让我靠近他,他是个坐怀不乱不欺暗室的人。 你要杀我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种污名,我可不甘缄默。虽则他算是我乔家的仇敌,他的死对乔家该是一大喜讯,但你想用这种颠倒黑白的罪名置他于死地,我必须替他分辨。” “南山魔女”将她丢在床角下,冷冷地说:“等捉到他之后,你便知道结果了。” 乔慧跌得七晕八素,但仍然忍痛说:“他定然到我家索坐骑,恐怕早就走了。你……” “哼!不久你便可知道你错了。” “你……” “我算定他恋奸情热,必定不死心,前来妄想救你同逃,如果他不来,便证明你的话不虚,他来了,便是你说谎。” “师父,那人的剑术……”绿衣少女接口说,意在分散乃师的注意力。 “南山魔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阻止她往下说,冷笑道:“我知道,他的确可以称得上剑术高手,确是比你高明些,他手下留情,你不想他前来送死,是么?你要失望的,他会来救这贱人同逃。即使这贱人说的是实情,他擅入禁地,注定必死,不要替他惋惜了。我已留下踪迹,他会找来的。你好好看守着这贱人,不要动手助我。已经是辰牌末,算来他该已到达附近了。”说完,开始易衣,换上了一身鹿皮紧身衣裤,佩上剑,至内洞洗漱,出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色变成灰白,头发也变成灰白色,挽了一个盘龙高髻。胴体像鹿,脸像僵尸,在山林中出现,胆小的人遇上真会被吓昏。 她踏出洞门,扭头叫:“芸儿,叫二黄撤守,不许它们惊动来人。” 绿衣少女应喏一声,出洞遣走了一对狮子。 南山魔女一面走,一面自语:“这次你如果想逃掉,除非是日从西山上升。” 林华确是到了附近,躲在对面的山腰上窥伺。他丢了乔慧,岂肯一走了之?虽说他已向“百兽神君”表明不负责乔慧的安全,但在道义上他却不能袖手不管。何况乔慧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对他驯顺信赖,他岂能置之不顾? 他利用荆棘脱身,等魔女去远,方回到原处,果然找到了乔慧留下的足迹,明显地和南山魔女的足迹相混和,一眼便可看出乔慧被擒的迹象。 同时,“南山魔女”撤走的足迹极为明显,明显地指示出所走的方向。 他久走江湖,机警万分,心中不由冷笑,忖道:“这魔女故意留下足迹,引我至绝地上当,哼!咱们来斗斗智。这次我可要用飞刀取胜了,我不信你这魔女已练成了不坏金刚法体。” 他小心地掩去脚下的踪迹,细心地接近了山谷,依地势判断猜测,终于被他找到了谷底的石洞。 他智珠在握,不慌不忙地在里外的山腰草丛中藏身,耐心地察看动静,洞口的变化皆逃不过他的神目。 他看到了穿鹿皮衣裤的女人外出,但不知是“南山魔女”。也看清了与他斗剑的绿衣女郎遣走两狮,心中不住盘算。 “南山魔女”隐身在洞右十余丈的石壁下,一切动静皆呈现在他眼前。 他心中冷笑,三不管躺下休息,假寐养神,直睡至近午时分,方喝了几口酒准备救人,准备深入虎穴救美。从昨日午后起,至今他未曾进食,喝了几口水囊中的酒,反而感到肌肠辘辘。 他塞好水壶。盯着下面自语道:“这鬼魔女真有耐性,以一个功力奇高的人来说,能耐下心守株待兔等了两个时辰而不肯放手,委实是异数,必定是极为难缠的人物,我碰上智力皆臻上乘的对手了。怪女人,你为何不进洞歇歇?” “南山魔女”等得不耐烦了,终于离开潜伏处,回到洞内,向正在弄吃食的芸儿说: “那小畜生不会来了,我到‘百了山庄’走走,你好好小心门户。” 芸儿献上一杯茶,急着:“师父,何不先行进食再走?” “不行,小畜生恐怕已经走了,我要追上他,到‘百了山庄’或可找到他的去向。” “师父……” “好好看守那小贱人,等我回来再发落。” “已经好半天了,帅父,饶了他吧!” “哼!卅余年来,没有人能从为师手下逃得掉,饶他不得,他走了半天,最多只能远出五十里外,我会追上他的。 他如果仍在百了山庄,不久我便可返回。如果他走了,最多两天,他逃不掉的,后天我便可赶回,也许可望提早。” 芸儿送走了师父,仍至侧洞下厨进膳,软倒在石床下的乔慧心中升起了无穷希望,叫道:“绿衣姐姐,请替我解开软穴好不?小妹委实撑不住了。万一令师三天后返回,不要一天,我的手脚便得报废,请高抬贵手,感激不尽。” “你反正早晚是死,手脚废与不废有何不同?”芸儿在厨下亮声答,无意出来替乔慧解穴道。 “绿衣姐姐,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我是邻居!” “别说了,等会儿再说。” 不久,芸儿将食物端出,两大盆鹿肉,一盘山葛,一盘野蔬,摆下两双木著,整备停当,方替乔慧解了穴道,和气地说:“乔慧,你记住,除非你不想活,不然千万不要打逃走的主意。” 乔慧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苦笑道:“看了姐姐与林华的恶斗,我天胆也不敢逃走,我在你手下,决难接下三剑。我们是邻居,姐姐似乎认识我,而我却……” “我和师父不时至贵庄附近走走,所以认识你。” “姐姐来此地多久了?” “我是在此地长大的。快来,吃饱了再说,想来你也饿了。” “谢谢姐姐开恩。但不知姐姐贵姓?”乔慧走近石桌坐下问,她确也感到饥火中烧,见到食物肚中直咕咕叫。 “我叫芸儿。据家师说,我是被遗弃在甘州道上的弃婴。”芸儿黯然地说,眼圈一红。 “对不起,小妹引起姐姐的伤感了。姐姐来了几年了?” “师父说我十八岁了,自懂人事以来,我便在此地随师父练功,只到过一次肃州,是随师父去的。” “姐姐该到我家去玩的。我十六岁,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不可能的,师父从不与任何人来往。乔小妹,吃吧,吃后我还得到外面看看。” “不必看了,林华恐怕已到我家去讨回坐骑走了,‘百了山庄’留不住他的,他的艺业高明极了,我家的人恐怕死伤很惨,唉!安西盟这次可把我家害惨了。” 芸儿迫视着她,正色问:“乔小妹,你的话是不是都真的?” “怎么不真?请姐姐相信我。 “昨晚你们踏入本地区,我和师父便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人相搀相扶,状极亲热,像煞一双私奔的情侣,怎会是仇敌?你……” “小妹如有半字虚言,鬼神共鉴,我发誓……”乔慧焦急地说。 芸儿却摇手阻止她发誓,苦笑道:“你何必发誓?反正你……唉!别说了。希望师父追不上他,也许你……” 蓦地,洞口传来了林华的语音:“令师追不上我的,她无法遍搜千百里深山大谷。” 芸儿大吃一惊,倏然站起手按剑靶叫:“咦!你……你怎逃过二黄的把守的?” 林华向里走,呵呵大笑道:“已摸清底细,还不容易?我在回回墓毙了几个想行刺的人,取了他们所带的迷魂药物,捉来一头小鹿弄断双腿,攀至狮崖上方,将药物放人鹿腹,丢下给你那两头狮子裹腹,它们都睡着了。” 芸儿脸色一沉,徐徐拨剑道:“果然不出家师所料,你回来救她,显见得你两人都不是好东西。” 林华从容走近,笑道:“姑娘请息怒,且听在下一言。在下要远至哈密寻人,须横越大漠,没有好坐骑势难如愿,必须向乔老前辈索回坐骑行囊和两名劫匪。在下将乔姑娘带来了,必须将她带回给乔老前辈。你如果不信,何不一同前往?姑娘,在下不愿树敌,但也不愿被欺,万不得已只好拼命。姑娘剑术通玄在下佩服,希望彼此和平相处,我相信姑娘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如果姑娘苦苦相迫,在下不得不为了自卫而放手一拼了。唔!好香,姑娘烧得一手好菜,请我吃一顿,怎样?” 他可不管主人请是不请,径自坐下了,拔一把飞刀当箸,挑起一块肉便往口里送。他的豪气和大胆,居然生效。芸儿收剑,神色一驰,口角含笑,却绷着粉脸说:“你怎么也学蒙番用刀作箸,等会儿,我给你取箸来。” 她袅袅婷婷地入厨,取来一双木箸递给他说:“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林华接过木箸,笑道:“谢谢,也谢谢姑娘夸奖。在下浪迹江湖,出生入死,胆子愈来愈小。当然我不配做英雄豪杰,但胆子大的人也不见得全是英雄好汉。我猜想令师必定已前往‘百了山庄”去探动静,所以敢来。同时已看出姑娘清丽出尘,兰心惠质全无暴戾之气,所以敢造次申诉。希望姑娘网开一面放了乔姑娘。至于在下的处境,在下不愿多想。哦!” 他指了指盆中的菜肴,转变话题说:“这一定是鹿肉,保持鹿肉的清香,但我很难相信有这么美味的鹿肉。这盘菜是薇莱吧?居然带有特殊的鲜嫩芳香。姑娘,不介意我狼吞虎咽吗? 不瞒你说,十年浪迹江湖,也曾尝过不少山珍海味,可是,今天第一次尝到如此可口的菜。 说真的,姑娘掌厨的手艺不让剑术专美。” 芸儿突然放下著,钻石般的明眸闪动,隐现泪光。 林华一怔,歉然地又道:“抱歉,在下无意中言词间得罪姑娘吗?” 芸儿滴下两颗清泪,叹口气说:“林爷,你……你不知道的。” “姑娘……” “自我懂人事以来,师父从未笑过。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对的,这一生中,任何事皆难搏得师父说声好字,虽则我尽力讨好她老人家。你说我的菜调得好,我很难过。我的剑术,师父从来就没满意过,所以今晨我向你急袭,我缺乏信心。”芸儿无限感慨地说,显然她于乃师之间相处并不愉快。 林华沉静地一笑,诚恳地说:“贤师徒的事,在下一无所知。但俗语说:严师出高徒。 令师是非常人,督责过严也是情理中事,爱之深责之切,希望姑娘不可自弃。在下自幼筑基,曾获三位恩师亲传,在江湖历练十载,也只能与姑娘斗成平手,如不是令师严加督责,姑娘岂会有今天的成就。” “成就?将来我也要在此地住上三五十年甚至终老,所谓成就又有何好处?”芸儿茫然地问似乎不是问林华,而是问她自己。 林华迟疑半晌,苦笑道:“依在下看来,贤师徒恐怕不会留下来的。成就二字,很难解释得满意,至于有何好处,解释也相当困难,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目的各异。本来,练武志在健身,身健方可奢言创业,所谓创业包涵极广,白道人称为行侠,黑道人认为是称雄道霸。不管怎么说,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名和利。明白事理的人正大光明力图奋发,自私自利的人使用权谋损人利己无所不用其极。” “你又所为何来?”久不发话的乔慧突然问。 林华放下箸,耸耸肩自嘲地说:“我?问得好,走入江湖从小练武是先父所安排,然后是诱发兴趣,最后是希望报效国家扬威异域……别说了,丢人。” “然后是浪迹江湖,雄心壮志尽消磨。”乔慧盯紧不放地说,淡淡一笑又道:“我相信你定然骤遭变故,以致落魄江湖,但你……” “不错,俗语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信宿命,但做梦也没料到我会成为一个江湖浪人。” “浪迹到本地区的人,皆有一段辛酸的往事,但不知你……”芸儿也盯紧问。 “你说对了,但我这次大漠之行,不是浪迹,而是有事待办,办完便返回中原,但愿留得命在,我会回去的。这些事说来乏味,打扰姑娘了,在下该告辞啦!失礼,还未请教姑娘尊姓?”芸儿神色凄然,低下粉首说:“我是个孤儿,师父叫我芸儿。” “这……” “你们走吧。家师已向‘百了山庄’追踪,你们……” “我们走了,岂不连累姑娘?”林华迟迟地说。 “被师父责罚一番而已,不必为我耽心。” “这……那么,咱们告辞,多感盛情,容图后报,但愿后会有期,姑娘请珍重,再见。” 两人告辞出洞,芸儿送至洞外,向北一指说:“从这面走,那一般林深草茂,易于藏匿隐身的。” “承告了。”林华抱拳道谢,突又似有所悟地问:“芸姑娘可知中原的“七星会”与“金花门”的事吗?” 芸儿愕然,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只到过一次肃州,附近百里内的人与事我不陌生,中原么,太远了,师父从不将中原的事说给我听。” “哦!原来如此。姑娘请留步,再见。” 芸儿痴痴地站在洞石的石顶上,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谷口,久久,方不胜依依地回洞,进入左面的山洞,取出一本手抄的长卷,在洞口的树荫下落坐,苦笑道:“我居然大发慈悲纵走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她展卷阅览,看了几行却又放下,钻石明眸中涌起迷惘的神色,自语道:“师父她老人家说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这……这位林华温文有礼,脸上毫无暴戾的神色不像是个可怕的人哪!” 她感到心中很乱,渐渐有点思路纷纷心神不宁。 看看日落西山,两头狮子醒来了,但却不见师父返回。林华带了乔慧向北走,慌不择路飞奔,远出二十里外,方心中大定。登上一处山峰,乔慧向西北角一指,说:“那就是百了谷谷外的插云峰,该往那儿走了。”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百了谷口,林华一面走,一面说:“如果南山魔女在贵庄坐等,岂不糟了?等天黑后再走。” “我先召来两头狮子,便可知道魔女是否在庄中等候了。” “也好,你可千万别打算捣鬼。”林华悻悻地说。 “你请放心好不好?如果你不放心,可在谷口等我,我负责将你心坐骑行囊带来还给你。至于那个劫匪,我可做不了主,无法……” “两个劫匪我会向安西盟索取。” “那我就放心了。”她如释重负地说,向谷内发出一声异啸,又道:“林爷,附近数百里我都熟,你如果需人相助办事,算我一份,好不好?” “我不在这附近办事,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正走间,远处狮影入目,两头雄狮纵跃如飞而至。乔慧独自迎上,拨出靴统中的一把小飞刀由一头猛狮衔住,喝声“回去!”两狮应声扭头狂奔。 不久,两个人影飞掠迎来,一个是“百兽神君”,一个是乔慧的父亲乔煜。 “是你!”百兽神君看清威风凛凛的林华,脱口惊叫。 乔煜急速奔到,焦急地大叫:“只有你一个人,小女呢?” 林华冷冷一笑,沉声道:“令媛目下安全,不必担心。阁下,我要甘龙、坐骑、行囊、劫匪呢!” “你带小女进入南山魔女的禁地,小女定然……” “令媛目下平安,少废话。听你的口气,‘南山魔女’未至贵庄找你?” “没有,在下正传信给安西盟的朋友,准备入山找你们。” “交出林某的所有物,以交换令媛,一句话,我立等口音。”林华沉声说。 “小女目下在何处?” “恕难见告。” “在未知小女死活之前,没有什么可谈的。”乔煜强硬地说。 “那就不谈好了。” 百兽神君虎目怒睁,白髯无风自摇,厉声道:“老夫二十年来不曾与人动手,今天不得不破戒了。” 林华冷笑一声,脱掉破外衣阴森森地说:“为了你们的事,耽误了在下两天宝贵时日,早知老前辈不肯善了,昨天在下便该大开杀戒了。”他举步迫进,手徐徐落向剑靶,又道: “我不信你比‘南山魔女’高明,见识过‘南山魔女’的艺业,而没向老前辈请教,在下也不甘心,岂肯错过?老前辈,你上啦,咱们在落日余晖中来一次公平决斗。” 百兽神君吃了一惊,骇然问:“你……你遇上南山魔女了?她……” “正确的说,遇上南山魔女师徒两人了。” “你……你击败了她?” “还不曾,她无奈我何。” “她……” “她午间离开住处,像是要到贵庄打交道。” “咦!怎么不见她来?” “来不来那是她的事,何时来却不得而知,反正她早晚要找你的,林某在她的居住洞府救出了令媛,老魔女是不会甘心的,迟早她会到府上兴问罪之师。要和我动手,快撤兵刃?” “百兽神君”未带兵刃,向乔煜挥手示意,乔煜赶忙撤下虎爪双钩奉上。 老家伙发慌,对林华的话疑信参半,假使林华的话是实,那么,南山魔女也无奈林华何,他“百兽神君”怕定了“南山魔女”,这位林华的艺业,至少不在魔女之下,动手不咎拼命岂不是凶多吉少? 情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硬着头皮生死相决之外,别无他途。老家伙心中发紧,虎爪一抢,立下了门户候敌。乔煜退在一旁,抽口凉气叫:“爷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慧丫头在他手中,投鼠忌器,何不先见过慧丫头,然后再行计议?” 不远处的草丛中,突传来乔慧的叫声:“爹,请甘叔亲自前来打交道好不好?” “百兽神君”一听,高声道:“慧丫头,你可无恙?” “你如不轻举妄动,她自然无恙。”林华冷冷地说。 “百兽神君”深深吸入一口气,垂下虎爪钩说:“阁下的条件,老夫无法答应。甘龙是安西盟的人,他已经带着劫匪走了。老夫只能将马匹行囊还给你,你如果不肯,‘百了山庄’只好和你周旋到底。” “甘龙的去向与藏匿处所,你该知道。” “老夫无奉告,‘百兽神君’可不是出卖朋友的人。安西盟势力庞大,甘龙已答应今后安西盟的人不再追究你的事,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哼?说得好听。” “阁下,那两个克昭族的劫匪,与安西盟的人有勾结,到了官府,必将招出安西盟的底细,安西盟怎肯将人交给你送交卫城法办?两匪违约逃至摩伦族的住地,安西盟自会执法将他们置于死地,你何不得放手时且放手?将他们押解卫城,说不定卫城的蒙人不怀好意,反而咬你一口呢。人不亲土亲,血比水浓,他们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外地过往汉人,而置同族蒙人于死地。言尽于此,为敌为友悉从尊便。” 乔煜也诚恳地说:“小兄弟,家祖的话确是实情,卫城的蒙人明里表示向朝廷效忠,暗中另怀异志,袒护族人自所难免,何必管闲事冒不必要之险?尚请三思。” 林华略一沉吟,向乔慧藏身处举手一挥,说:“在下也知道贵庄于安西盟之间,关系密切相依相倚,但贵庄对安西盟必定有顾忌。甘龙被在下追得太急,而附近又没有接应他的人,因此利用贵庄替他挡灾,他成功了,谅贵庄也留不住他,在下找贵庄讨人,自然无法如愿。好吧,快把在下的物品取来交换,在下自会向安西盟要人的。” “百兽神君”心中一宽,神色一驰,说:“天色已晚,老弟台何不到寒舍住宿一宵明晨上道呢?” “这个……” “老朽以信誉保证,待你如上宾。” “好吧,那就打扰老前辈了。” 乔慧从树丛中奔出,欢叫一声,向乃父奔去。 乔煜大喜,也愕然怔住了,突然说:“好哇!丫头,你并未被制住,原来……” 乔慧噗嗤一笑,抢着说:“林爷并无恶意,人家在‘南山魔女’手中将慧儿救出,只要慧儿帮忙索回坐骑行囊,女儿怎能不守信嘛!” “你真落在‘南山魔女’手中了?” “怎么不真?她像个妖魔鬼怪,突然出现,一把便将女儿擒住,女儿连出声叫唤的机会都没有,这女魔可怕极了,要不是……” “丫头,回去再说,快请客人启程。”百兽神君欣然地说。 林华成为“百了山庄”的上宾,但这一夜,他却提心吊胆,睡不安枕。倒不是耽心百兽神君算计他,而是怕南山魔女来找麻烦。但一夜平安无事,草木不惊。 一早,乔煜前来相见,告诉他坐骑已准备妥当,请他至饭庭进膳。 百兽神君祖孙三人陪膳,席间,百兽神君说:“小兄弟,能不能在寒舍小留三五日?距百了谷最近的人家,也在三十里外,老朽此地客人不多,颇感寂寞,请相信老朽的诚意,盘桓三五日畅谈中原武林大势,岂不甚好?” “在下有大事在身,未克久留,冬季将临,在下必须尽早西行,老前辈的盛意,在下心领。”他委婉地说,急于离开。 “既然小兄弟急于就道,老朽不敢强留。出谷之后,务请从西面走,煜儿送你出卅里外。日后有暇,尚请光临舍下盘桓一些时日。”百兽神君客气地说。 “往西走?在下有朋友在冲城等候,该往北行才是。” “南山魔女的出山要道在北面,昨晚有身份不明的人进入南山,那魔女喜怒无常,从不许任何人入侵她的地界,势必与入侵的人冲突,万一碰上了,可能有池鱼之灾,避之为上。” 林华一怔,讶然问:“老前辈怎知有人入侵?” “那一带老朽派有四头猩猩守望,午夜时分猩猩已将警号传到。” “那……南山魔女已离开洞府追踪在下去了,可能追向冲城,洞府中只有她的门人芸儿,有人入侵……我得去看看。” “老天,你还敢去?万一……” “不去我不放心,那芸儿是个好姑娘,我不能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他匆匆地说。 “小兄弟,我看……” “在下必须一行,从这一面入山。” “这……” “会不会是老前辈召来的朋友?” “不会,老朽的朋友皆不知‘南山魔女”的住处,已约定他们在舍下会合。” “老前辈最好派人到入山处察看动静,以免误事。” 他穿了蓝色劲装,带了铁胎弓与一袋箭,急急出庄,沿昨天走的西南角方向急赶,翻山越岭健步如飞,急如星火。 天色不早,看不到朝阳,朝阳被丛山所挡住,但寒气已逐渐消散。翻越第三座峰头,突听右面山下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 他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循声飞掠而下,油然兴起戒心,随时准备应变。 将近山脚,林木森森。他感到有点紧张,在未看到实况之前,未免有点发毛,也许是南山魔女在故弄玄虚引他出面呢,钻出一座矮林,眼前出现一座山脚下的谷地,森森参天古木,每一株皆粗约两人合抱,林间只有一些短草,视界可以远及三五十丈外。在树隙中,他看到了远处有六七个人影.其中之一赫然是穿鹿皮紧衣裤的“南山魔女”。 他嗅到了血腥味,附近一定有人被杀。 “南山魔女”跌坐在短草中,发髻散乱,脸色灰白形如厉鬼,手中的剑血迹斑斑,左肩与左肋衣破血现,坐在那儿如同老僧入定,剑徐徐移动,遥指着一个穿灰袍的花甲老人。花甲老人的剑隐发龙吟,与五名同伴绕着魔女移动。五名同伴皆年约半百左右,一个个大汗如雨,举剑的手不住发抖,但精神抖擞脚下从容。 蓦地,她后面一名中年大汉飞扑面上,剑化长虹,悄然从后面扑上剑下绝情,点向魔女的背心。 一声娇叱震耳,剑虹乍现乍隐。 南山魔女回身一剑疾挥,“铮”一声暴震,封住对方,狂风暴雨闪电似的剑势应手瓦解,而且她的剑已趁机探入对方的怀中。 但听剑触声传出,叱声亦响,只见到剑虹乍现乍隐,人影疾分。 南山魔女被震倒在地,但仍能奋勇滚转,并能以一膝支地挺起上身,喘息着举剑准备迎击。 袭击她的人,却侧冲丈外,突然上身一挺,胸间血如喷泉,厉嚎一声,扭曲着旋转倒地,剑抛出丈外。 以花甲老人为首的五个人,竟未能及时接应,刚挺剑冲上,生死已判恶斗结束。 “这泼妇依然凶狠,咱们等她的血流尽再擒她。”花甲老人恐惧地退后叫。他的四名同伴也不敢再进,惶然后退。 蓦地,右侧的树林中传来了女人冷厉尖锐的叫声:“蠢材!为何不设法弄断她的腿?泼妇练气有成,可以止住血液外流,已经拖了一夜,她依然撑得住,怎能再浪费时辰白等? 南山魔女冷面上本无表情,半闭着眼调息,似乎对四周的动静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这种生死须臾,苟延残喘的凶险关头,她仍能保持灵智内敛冷静沉着。也因为她始终能保持这种奇特的神情,围攻若被她所镇慑,不敢放胆接近。 花甲老人打一冷战,向声音来处欠身道:“属下等近不了身,她……她已先后毙了咱们十七个人了,因此……” “不中用的东西,难道必须等到副会主赶到亲自动手吗?”林中冷厉的女人语音更为冷厉了。 花甲老人脸色大变,一咬牙,向同伴低叫:“咱们每人砍一株小树开道,孤注一掷,拼了。” 五人各自砍了一株小树枝,连枝带叶足有六尺长,五面一分,各就方位。 “南山魔女”其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伤势沉重,随时皆可能支持不住有倒下的可能,只保持着一点灵智,只能对近身的人行本能的雷霆一击。经过刚才搏杀对手的凶狠拚搏,已陷入半昏迷境地。求生的本能支持着她,她勉强地支持着不倒,默运真气压抑伤势所发出的痛苦。但痛楚像凶猛的浪潮,一阵阵向她无情地袭击,她冷汗如雨,浑身的肌肉不住抽紧收缩。 昏眩中,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沙沙异响。 “嘿!”她厉叱,剑出如电,“八方风雨”行全力一击,拼了,人在原地急旋,剑虹分张,依然锐不可当。 扑到的五名高手树枝先发,人随后扑上。 “噗籁籁”一阵怪响,枝叶纷飞,人影乍合。 两个灰影从右面飞扑而上,宛如飞鸟穿林,鹞鹰搏兔箭划空而至,三枚寒星几乎同时到达。 “啊……”惨号声同时响起。 同一瞬间,人影乍分,枝叶飘坠。 同一刹那,五名高手倒了两个,另两名斜飘丈外,脸色如厉鬼。 同一瞬间,花甲老人的剑刺进“南山魔女”的左肩窝,接着飞返丈外,避过南山魔女临危掷出的一剑。 也在同一刹那,两个灰影扑到。 南山魔女力尽,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躺倒。 两灰影并肩扑到,双剑齐向魔女的双脚招呼。 几乎同一瞬间,第一枝箭贯穿第一名灰影的小腹。 第二枝箭“嗤”一声响,擦第二名灰影的右上臂外侧而过,衣裂肌伤,被划开了一道血缝,带走了一些皮肉。 第三枝箭从两人的中间飞过,锐啸声似风雷隐隐,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第一名灰影“哎”一声狂叫,身躯一震,冲势一顿,剑递出却突然停顿,下身向后一挫,扭身重重地摔倒。 第二名灰影一声惊叫,骇然收剑向侧一跃,远出两丈外,闪在树后藏身。 “喳”一声响,“南山魔女”掷出的剑,钉在三丈外的一株树干上,入树近身,可知她这一掷的劲道是如何凶猛了。 花甲老人听到箭啸,还不知已发生变化,跃退不等身影站稳,知道刚才一剑得手,不失时机毫不迟疑地重新反扑,刚纵上便看到两灰影一死一退,不由大骇,本能地也向侧跃,同时叫:“两位护法怎样了?” 另两名高手站在三丈外,惶然四顾。 南山魔女反而有点清醒扭曲着、喘息着叫:“说……说出你……你们的身份,我……我死瞑……瞑目。你……你们是金……金花……门的……” 躲在树后右臂被射伤的灰影,突然大叫:“谁用箭偷袭?给我滚出来领死。” 灰影躲在树后发话,只露出半边脸,可看出是个灰发老女人,有一双冷电四射阴森可怖的眼睛,和狞恶急怒的脸色和表情。 空山寂寂,没有人回答,只有被击倒尚未毙命的两名高手,在地上滚转呻吟。 “救……命哪!”叫号声虚弱,受伤的人大概不甘心就死。 灰衣老女人得不到回答,改向花甲老人叫:“郭治,快毙了老泼贼。” 花甲老人已惊得伏倒在一株树后,怎敢再上?刚才五人齐上,两个灰衣老妇随后打落水狗捡现成,可是变化出人意外,五人两重伤两轻伤,只有他自己得手刺了南山魔女一剑,几乎被魔女飞剑所伤,而两个灰衣老妇并未捡到便宜,一死一伤狼狈万分,用箭暗袭的人可怕极了,原来刚才的啸声是箭啸,听啸声便知暗袭的人臂力骇人听闻,箭必可力贯重甲,破气功毫不足奇。老女人要毙魔女,岂不是要他送死吗? 他伏得更低,叫道:“禀护法,属……属下右……右腿受……受伤。” 老女人不辨真假,改向发呆的两名高手叫:“赵乾钱坤,你两人上。” 赵、钱两人听得打一冷战,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得两人浑身发冷,顿忘利害,腿一软,向下伏倒,生死关头性命要紧,不得不抗命自保啦! “你两个混蛋!想受五刑处治吗?”老女人厉叫。 两人浑身发抖,伏着不动。五刑处治是以后的事,不抗命马上就得去鬼门关报到,两害相权取其轻,渡过眼前的生死难关再说。 老女人正想继续威吓,不远处林木深处传来了震耳的吼声:“都给我滚!谁再敢行凶,太爷射透他的胸背。” “你是谁?出来说话。”老女人厉叫。 “你们快滚。” “老娘等着你,弓箭近身便成废物,你不来,等魔女断了气,老娘再找你,将你剥皮抽筋。” “嗤”一声厉啸,一枝狼牙箭擦树而过。老女人先一刹那看到箭影,及时将脸缩回树后,生死间不容发,把老女人吓得毛骨悚然。 不再有箭射来,对面也不见动静。 老女人感到心中发虚,沉不住气了。久久,她方探出头来叫:“等会儿老娘的大援赶到,你将死无葬身之……” 蓦地,她听到身后有声息,猛地扭头四顾,却瞥见一个蓝色身影出现在身后十丈左右,刚离开一株树干,手中的异常岔眼大雕弓入目,弓弦上已扣了一枝箭。 “接箭!”喝声入耳。 她本能地向下滑倒,抱住树根滚到树后。 没有箭射来,蓝衣人却站在树旁,引弓喝道:“你的大援已绝,他们已被在下所击溃,老泼妇,看谁死无容身之地,这一带的野兽口福不浅了。” 老女人大惊,不辨真假,心中暗暗叫苦,叫道:“你是魔女的党羽吗?那泼妇一生最讨厌男人,你……”话未完,花甲老人突然跃起撒腿便跑。 “你跑得了?”蓝衣人大喝,接着叫:“接箭!” 花甲老人鬼精灵,尚未听到接箭两字,便已向下一扑,贴地窜出滚至一株树干后,然后再次贴地窜出。箭落了空,间不容发地贴顶门而过,好险。 老女人抓住机会,如飞而遁,利用树于掩身,左绕右折逃人树林深处。 另两名高手也不慢,从另一侧窜走了。 蓝衣人是林华,他本想追杀,但心悬南山魔女的安危,同时树林浓密,四人分四向而逃,藉树掩身折向而遁,不易射中,他只好放手,向“南山魔女”跃去。 他必须早将魔女带离险境,以免对方的大援赶到,刚才他用话吓唬老女人,其实他还不知对方的大援在何处哩! 南山魔女昏迷了一阵,刚恢复一点神智。 他拔下“南山魔女”钉在树上的宝剑,奔近苦笑道:“要不是她修为精纯,恐怕早就完了。伤得如许之重,她仍能支持至今,奇迹。” 他所看到的魔女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浑身是血,肩、肋、腿恐怕有十处以上的伤口,脸上血色全无,本来就白如纸的脸泛出灰青,更为可怖。鹿皮紧身裤,很容易便可看出创口在何处了。 他俯身伸手去扶魔女的上身,糟了!魔女突然一掌横挥,“拍”一声响,击中他的胸口。他骤不及防,做梦也未料到昏迷的人会出手袭击,只觉喉间发甜,撒手仰面便倒,跌出八尺外,几乎爬不起来了,只感到天旋地转,胸口奇痛欲裂。 南山魔女也被震得浑身一震,昏厥了。 他狼狈地坐起,探提取出一颗救伤丹吞下,奔上怒叫道:“你这老不死的泼妇,我要好好治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濒死的怪女人。 他将另一颗救伤丹塞入魔女口中,替她将剑归鞘,强提真气,抱起魔女便走,直奔十余里外魔女的住处。 已经是已牌初,炎阳高照,寒气早消。 接近谷口,便嗅到了血腥。 “不好,有人先来了。”他惊骇地想。 他对南山魔女并无好感,唯一令他关心的是芸儿,那位美而慧的身世可怜小姑娘。不知怎地他觉得这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似乎已经深深地映印在脑海中,抹之不去,说不出是何道理。似乎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比芸儿美的不是没有,比芸儿艳的也不乏其人,至少在目前就有一位不比会儿差的小姑娘在他左右。那就是乔慧。但乔慧的印象他感到淡薄,而会儿却令他念念不忘了。 有人先来一步,血腥仍浓,他怎得不惊?脚下一紧,忘了自己的伤势。 沿途,陆续发现八具尸体。接近石洞,又发现两具尸体与双狮的尸骸,十具尸体,只有一具是剑伤,其他皆全身血肉模糊。死伏甚惨,显然是两狮所抓裂的。 他警觉地接近,在洞口低叫:“芸姑娘,芸姑娘!” 没有回音,他心中一冷,急抢而入。洞中毫无动静,芸姑娘不在。 他心中焦灼,放下魔女转身外出,沿狮迹急迫。 不久,芸儿浑身浴血,从相反方向奔回石洞,突发现昏迷不醒的乃师僵卧洞中,不由大骇。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乃师未死,忧的是恐怕是入侵的人已占住了石洞,将俘虏暂放此地作为诱饵可能大事不妙。 她无暇多想,立即断然决定,抱了乃师转身退出石洞,一溜烟溜之大吉。 林华追了七八里,沿途又发现了七具尸体,最后看到的是遍体鳞伤的雄狮尸体,早已遍休已冷,已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了。 他正想转回,突听前面远处有人叫:“咱们分开来搜,那对泼妇定然躲在附近的草丛中,我不信会插翅飞走了。”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将他们引开?” 说引便引,他用腰带包头扮成女人,卸了弓弦掩好箭袋用外衣包了弓,强提真气向右面的山峰狂奔,奔上峰腰,只有草不见林影。果然不错,下面有人叫:“瞧,上面有人向上逃。” “快追!那小女人换了衣,想易装脱身呢,休教她跑了。” 相距在三里上下,谁能追得上他?他从山的那一边下降,重入树林逃之夭夭。 近午时分,他重回石洞。除了雌狮的尸体外,不见南山魔女的踪迹。入侵者的尸体乃在,显然活着的人并未转来不然为何不收尸? 四周不再听到任何声息,他摇头苦笑道:“闯荡江湖十年,办的事以这一件最窝囊。救来的南山魔女失了踪,生死不明。小姑娘也不知下落,死活不知。入侵的人是谁,一无所悉,只听到那位叫护法的女人,叫那花甲老人为郭治,另两人叫赵乾、钱坤。最倒霉的是,平白被魔女拍了一记重掌,伤得不轻。” 他向北遥望,低叫道:“芸姑娘,在下不得不放手了,我只能祝你逢凶化吉,一切全靠你自己。” 他在附近搜了一圈,方绝望地走了。 回到百了山庄,“百兽神君”的朋友尚未到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未返回。他将南山魔女的遭遇简要地说了,坚辞乔家的挽留盛意,上了乌锥马迳自走了。 “百兽神君”本来要留他在庄中治伤,但留不住只好罢休,立即派人到南山探看结果,想证实他的话是真假。当然,所得的消息证实了,但却不知入侵的是谁,山上已没有活人留下,入侵的人已经撤走了,并未带走遗尸,可知必定撤得匆忙。 第三天,他到了卫城,果然不出百兽神君所料,蒙人的首领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案,据说有两个证人告密,指证他杀人行凶,劫驼队越货。 他受了伤,而且在卫城难以反抗,在刀枪的控制下缴械押入监牢。他要求与告密人对质,但被拒绝了。 次日,救兵自天而降,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从大草滩将幸存的驼商请回作证。 原来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等不着林华,只好到达卫城等候,却探出有两个来历不明的蒙人向都督告密,指定一个叫林华骑马的人,抢了驼商逃遁山区,天山四奇大惊,立即暗地里商量对策,启程东下追回驼商作证,来得恰是时候。 有苦主作证,林华总算洗清了冤头。他要求与告密人对证,但官方拒绝了他的请求,连天山四奇也查不出陷害他的告密人是谁。在林华看来,告密人百分之百是安西盟的党羽,不然还有谁要陷害他?因此他对安西盟的成见日深。 他坚决拒绝天山四奇在卫城养伤的好意,恢复自由立即抱病启程。 到苦峪还有两百里,快了。 苦峪城在卫城西面两百里,但道路却绕了一个弯,不是向西走的,先向西北行,沿布隆吉尔河(疏勒河)南岸走,一百四十里是柳沟,也称布隆吉站台。然后折向西行,九十里黑水桥沿东河南走,二十里便是苦峪城。但南岸走便会远五十里,可从布隆吉直接南行,不走黑水桥。 苦峪一带是丘陵地,原来的居民是番人,东面也有蒙人,西北是废瓜州,瓜州目下住的是蒙人。西面有番人,新建不久的罕东左卫占了废沙州的卫城(敦煌),与东边的罕东卫连成一线,但这两卫的番人互不相容,互相仇视。罕东左卫的番人原是罕东卫番族的一支,同族相残被迫西迁,远至沙州落脚,奉命另建罕东左卫。苦峪的人来自哈密,是回人,处身于蒙番之间,并且受到来自北面占据哈密的土鲁番人压迫,处境相当艰苦。 一般说来,这条路上不是荒漠绝城,不但有客商往来,沿途牧草肥美,帐幕星罗棋布,汉、蒙、回、番各有牧地,牲口成群,平时各安生理,只怕那些野心的土酉不甘寂寞发动战争,有人号召,便形势大乱,届时帐幕迁徙一空,数百里不见人烟。 眼看秋尽,正是多事之秋,沿途帐幕稀少,牲口几乎全部失踪。 道上行人稀少,荒山死寂,原野冷漠,西北罡风呼啸而过,声如万马奔腾,飞砂走石声势骇人。这一带的风是有名的,出了卫城,漠外风光呈现眼前,其实只是大漠的边缘,距大漠远得很,但已处处呈现不适于人类居住的景象了。 七人七骑以不徐不疾的速度赶路,近午时分,气温开始上升,又到了午穿纱的时光了。 林华已脱下皮袄,现出里面的蓝劲装,七个人只有他完全像个汉人,佩的飞凤剑当然是汉人惯用的兵刃。他那特制的皮护腰更是抢眼,一看便知是个剽悍骑士。 前方出现一条小河,自南往北流,河旁芦苇丛生,大半已经枯萎,疏落生长着一排排红柳,河中的水少得可怜。 漫天风沙中,对面出现了骑影,渐来渐去,三人三骑小驰而来—— 扫描,bbmmocr 第七章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到了十丈外,人影已可看清。领先的骑士是个年轻人,中等身材,穿月白劲装,外披同色大氅,背扎长剑,大红剑穗迎风飘扬。后两人是穿青道袍,戴九梁冠的中年老道,也带了剑。三人鞍后都带了沉重的马包,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长程旅客。 林华一见老道便有点不舒服,油然而起戒心。 “咦!好俊的汉娃。”罗山不假思索地脱口叫,说的是蒙语。 年轻骑士的确俊,说轻薄些,简直可称一声美字,美得有七分像个大姑娘而不像男人。 窄剑眉倒有点英气,但那双眼睛可就水汪汪得不像男子汉了。白净脸皮透红而健康,生了一张不像男人的小嘴,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可惜嘴唇薄了些。男人嘴大吃四方,嘴大可显出男子汉的气慨,一个男人长了一张女人的嘴,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两个老道则脸目阴沉,都生了双森冷锐利的债主眼,似乎一眼可看穿对方囊中是否有还债的钱,似乎配合着他们那永远不笑的债主面孔,压得对方挺不直脊梁。 铁金刚心快口快,冒失地冲口说:“我不喜欢这种娘娘腔的男人。”说的是蒙语。 风猛,马驰,说话自然得提高嗓子,铁金刚嗓门大,这句话说坏了,祸从口出。 年轻骑士突然勒住坐骑,左手一抬,一颗寒星突闪,射向铁金刚的大嘴。 恰好林华的乌锥傍着铁金刚左侧并驰,手急眼快,猛地鞭一挥,同时叱喝:“躲暗器。” 铁金刚目力差劲,竟然一无所觉,没看到接近眼前的寒星,却看到了林华抽来的马鞭,本能地急缩脑袋。 “得”一声暴响,寒星被马鞭击落,一颗指头大的梅花形银色暗器,被击落尘埃。 铁金刚大吃一惊,勒住坐骑怔住了。 年轻骑士也吃了一惊,接着大眼一翻,冷笑一声用蒙语说:“好啊!再给你一朵花。” 声落,左手再扬,一朵梅花以更快的奇速,射向林华的胸颈之间要害,快得几乎令人肉眼难辨。 林华是暗器大行家,一看便知这种暗器是旋转飞行的,可拐弯射向,不易捉摸,但如能事先猜料对方的心意,便可猜出欲射的部位与飞行路钱。看射向是胸颈,但他已猜出对方的心意,伸左掌平置左膝前。果然不错,银梅花突然划出一道快速的降弧,削向膝骨,如不事先击落,即使能闪开,也必伤了乌锥马。 他五指一收,抓住了银梅花,脸色一沉,不悦地用汉语问:“阁下,彼此无冤无仇,何必射敝同伴的嘴部?如果被你射中,岂不要了他的命?阁下未免太狠了些。” 年轻骑士真正失惊了,恼羞成怒地说:“在下确想要他的命,语出不逊,在下要打破他那张臭嘴。你能用手接了在下的银梅花,足证阁下是此中能手。下来。”一面讲,一面跃下坐骑。 “下来干什么?”林华惑然问。 “在下要教训你。” “在下不和你计较。” “少废话,你给我滚下马来。”青年骑士咄咄迫人地叫。 “你讲不讲理。” 一名老道跃下马背,叫道:“少爷请息怒,让贫道摘下他的脑袋来。” “不必,教训他一次便可。”年轻骑士说,但眼中涌起了重重杀机。 铁金刚跃下马,大叫道:“说句笑话有什么不得了?怎可欺人太甚?” 老道大怒,鹰目一翻,冷笑一声,一闪即至,伸手便是一耳光,好快。 铁金刚左手急架,正想挥出右拳。 可是,没有机会了,老道的掌变爪,抓住了铁金刚的左小臂,大喝一声,旋身便摔,将铁金刚沉重的身躯,贯出两丈外砰然倒地,再滚了两匝方行停住。几乎在同一瞬间,年轻骑士抢先动手,一掌向林华的左腿拍去。 林华不得不接了,将来的银梅花向对方弹出叫:“接林某暗器。” 年轻骑士不敢大意,收掌抓住了银梅花。 林华也就乘机下马,刚着地,年青骑士已抢制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鸳鸯连环腿凶猛进攻捷逾电光石火。 林华不能向右闪,右面站着乌锥马。同时,他胸口伤势未愈,运气困难,猛烈活动会引起疼痛,因此举动便慢了些而对方的双腿攻势却捷如电闪,躲得了第一脚,却被第二脚踢中皮护腰,凶猛无比力道千斤的劲道,将他踢得向后急退。 年轻骑士见好即收,冷笑道:“给你一次小教训,在下脚下留情,留你一命,看你人才一表不忍伤你,你给我快滚。”口气很大方,但眼中杀机未敛。 林华未受伤,身上旧伤未愈,同时也怀疑对方的可怕快攻十分难挡,也更怕同伴六人遭殃,看了老道的艺业,便知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绝难在老道手下讨好,反正对方口气已软,何必再自我找麻烦?这口气忍下了。他长吁一口气,说:“阁下好身手,在下甘拜下手。” “你很知趣,阁下。”年轻骑士傲然地说,脸有得色。 “当然没有阁下高明。”他无可奈何地说,心中却叫:“忍,很难,但不得不忍,罢了,你这厮为何如此阴险恶毒?” 年轻骑士冷哼一声,傲然地说:“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来自中原的高手,如不是高手,不配接在下的银梅花。你如不服气,在下中原候教。在下姓沙,名千里,字君豪,江西人,刚出道,偕两位道长西上昆仑,找前河南紫阳宫老道九林真人算帐。那老杂毛十年昆仑访道,一去不回,可能躲在昆仑鬼混,可惜咱们找了整整半年,冬季光临,不得不失望而归。你记住了,贵姓?” “江湖浪子。”他冷冷地答。 “咦!你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江湖浪子?”沙千里欣然问。 “正是区区在下。” “哈哈哈哈……”沙千里仰天狂笑,笑得好狂,笑完向两老道说:“两位道长,你们听见没有?这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却徒具虚名的江湖浪子,一照面便被我一脚踢垮,怎样?我的身手如何?” 老道欠身恭敬地说:“少爷技绝天下,初出道便轻易地降服了江湖浪子,返回中原之后,扬名立万指日可期。” “哈哈哈哈……”沙千里狂笑着跃上马背,马鞭一挥,驱马就道,远出十丈外,狂笑声依然未歇,远出十丈外,再传出两句话:“牛刀小试,脚下断魂。” 林华跨上乌锥,苦笑道:“这姓沙的骄而狂,生了一双色眼,但愿他能走正道,不然将江湖大乱。” 沙千里与老道奔出五六里,缓下坐骑,一面走一面扭头笑道:“两位道长,前天咱们真不该轻易放过找宇内三狂之一的楚狂较量一番的机会。” 两老道脸色一变,先前力掷铁金刚的老道惶然地说:“少爷,那楚狂乃是江湖九大妖邪之一,艺臻化境,修为深不可测,非同小可,惹上了他,咱们危矣!” “你很怕他?” “连少林的监院长老也被他击毙,最后合少林武当二派之力,方将他赶出中原,贫道怎能不怕他?想起来也心中发毛哩!” “哼!但愿他有一天返回中原,我会找他较量。” “少爷……”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老不死抱残守缺,并没有什么惊人艺业,却用虚名废誉来唬人,如此而已,我可不怕他们,今日江湖英雄,该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快加上两鞭咱们早些赶返中原。” 老道木无表情,恭顺地说:“少爷挟雷霆剑神风道长门下弟子的声威君临江湖必会为武林大放异彩,贫道得以追随左右,三生有幸。” 沙千里傲然一笑,洋洋得意地说:“听家师说,乾坤三剑圣中,家师名列第一,也是武林第一名宿,在下不想仗师门威望而扬名立万,非必要在下决不亮师门名号唬人。因此,未得在下许可,道长切记不可透露口风。家师曾经说过,另两位剑圣也在最近派遣门人子弟出山行道,这是在下唯一的对手劲敌,家师叮咛,不可轻易与他们结怨,以免引起纠纷。在下认为家师未免太过小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哼!我却不信,非找他们不可,倒要看看他们凭什么敢称剑圣与家师齐名?” “少爷如想闯出名头,单人独剑是不成的。” “在下已筹划停当,首先我得借重赛孟尝杨世武前辈之力……” “但……那赛孟尝杨世武,乃是黑道巨孽,他是七星会的三大副会主之一,而七星会却又与白莲会暗通声气,与他们往来,于少爷的名望……” “放心啦!在下还不屑加入任何帮会在别人口中讨食呢!” “但……” “要借重他们根基深厚的帮会开创局面,并不需要直接加入他们的会。” 三人谈谈说说,驰向卫城扬长而去。 林华与众人上道登程,铁金刚被老道摔得鼻青脸肿,大呼倒霉。林华却苦笑道:“幸好你们不曾倚多为胜与他们动手不然凶多吉少。” 罗山似乎不以为然,接道:“咱们真要打,以七比三,并不见得稳居下风,何况有你相助怕什么?” “我如果不是伤势未愈,大概可以接下那姓沙的人,胜负难料。至于你们六个人,绝对不是两老道的敌手。”林华肯定地说。 “那姓沙的真有那么了得?” 林华取出护腰被踢处的一把飞刀,亮了亮说:“你们看,这把飞刀是被他踢中的,表面上看完好如初,瞧!”他轻轻一抖,飞刀突然自中而折,前一段刀身碎成百十小铁屑跌落马下。他丢掉刀柄,又道:“他已存心置我于死地,脚上用了真力,你们谁挨得起这一脚?” 罗山大骇,惊叫道:“老天,林兄你……” “我无妨,百忙中我用了卸力术,随劲而退,保住了内腑,也保住了性命。” “林兄的皮护腰似乎并未损坏……” “姓沙的练了一种诡独的阴柔奇功,也就是已将内家真力练至化境了,可以隔纸溶金,隔墙灭烛,被击处皮肤不伤,直震内腑难辨伤势,等到稍受外力撼动,内腑突然崩散,立时致命。这家伙阴狠毒辣,脸呈忠厚心如蛇蝎,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危险,但想不到他竟用这种狠毒奇学伤人,故作大方让咱们平安离开,他必定以为我死定了。” “哎呀!那你……”铁金刚失声叫。 “飞刀替我挡了灾,同时我及时用了卸力术。如不是防范得宜,走不了半里地,马儿一颠,必定内腑尽裂而死,好险。” 罗山摇头苦笑,说:“我兄弟每三两年必走一趟中原,以增长见识,所看到的奇事异闻千奇百怪,深感自己太渺小,像这种阴毒的人,似不多见。姓沙的外表温文潇洒,看似极有教养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岂知却是心狠手辣的恶魔,看来人不可貌像,岂止可怕而已?” “中原像这种身怀绝学的人多不多?”大漠之狼悚然地问。 “何止多?简直数不胜数。当然,具有这种绝学的人,大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像他这般少年人很难修到这般境界。怪事,我闯荡江湖十载,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河南府新安县紫阳宫的九林真人,乃是河南地境玄门第一高手,在天下武林道中,也名列少数高手名宿之林,拳剑双绝,是个有道全真,即使老一辈的邪道名宿,也不敢轻言找他较量。这位姓沙的居然敢仅带了两个聊算一流高手老道,不远万里下昆仑挑战,不要说他艺业如何不凡,仅这份胆气即令人佩服了。怪!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林华自言自语地说。 “在下不曾到过江南,大概江南必定高手如云,英雄辈出。”罗山不胜羡慕地说。 “江南所指的地域相当大,据在下所知,南京应天府溧水县,有一位武林前辈擎天手沙魁,武林世家,颇负时誉,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武林朋友的子女,如果所学未成,为免玷辱家声,通常极少向外透露子女的人数与年龄,这位擎天手也不例外,从不透露口风,谁也不知道他有否子女,难道这位沙千里……晤,恐怕不是的,擎天手不会调教出如此阴险的子女来。”林华一面驱马赶路,一面自言自语。 这一天,平安无事,已走了一百四五十里,预计至迟明午可赶到苦峪城。 苦峪城是嘉峪关的守将,奉朝命所筑,由官兵与戍卒筑成,原是安顿沙州一部份蒙人居住。沙州卫废弃后,属赤斤蒙古卫,后来哈密卫一而再失陷,便用来安顿哈密卫的人。城建成于正统六年,共设有三座烟墩,小小的城容不下多少人,人皆居住在城外的帐幕中。 这座城是一面历史的镜子。当年筑城安顿沙卫的人,因为沙州卫被哈密卫的人压迫侵掠活不下去,只好迁地为良。现在,沙州卫的人已迁至甘州定居,与汉人同化了,而哈密卫的人却被土鲁番所侵占,逃至此地安身,在强敌四伺下苟延残喘。 统治者右都督罕慎也算是个好汉,整军经武,卧薪尝胆,志切复仇打回老家,目前拥有七八千帐,可以动员万余健儿,可惜他怕定了占据哈密八城的火狮牙兰,始终不敢发动反攻的壮举。 城附近数十里内的皮帐,皆加以军事管理,不论男女,皆纳入管制,任何进入本地区的陌生人,皆受到严密的监视,城中有西域的贡使,这些贡使全是因关闭嘉峪关断绝贡道而留此地,进退两难的人。 骑哨远放至五十里外,以保护牧地的安全。小股人马接近,则拦截盘查,大股人马接近,则放起烟火信号传警。小股人马如果来历清白,可望获准进入。 天山四奇知道该地的情形,因此当天便在哨骑的警戒区外过夜,以免引起误会。 次日一早,七人策马南行,越过一处荒漠石碛地带,对面风沙中出现了八人八骑,先头一骑带了一面三角飘穗大红旗。 “哨骑来了,该由向、彭两兄出面打交道。”罗山向大漠之狼兄弟叫。 大漠之狼注视片刻,说:“来的是哈喇灰,恐怕不太好说话。” 哈密卫有三种人,都奉信回教。一称回回,是由各种族中信奉回教的人组成,份子复杂,甚至其中杂有汉人,但皆称为回回,二是畏兀儿,也叫回纥,是真正的回人。三称哈喇灰,也是回人,但教派不同,戴黑帽,穿长及膝下的长衣。蒙语称为黑哈喇;灰是回的转音,汉语该称黑回但由于他们戴黑帽,乾脆称为黑帽回。 但统治者是朝廷封为忠顺王的王族,却是蒙人。而回回中,包括了蒙、番、汉各族人,仅信奉回教而已。 八名由黑回组成的哨骑,迎面驰来,渐来渐近。每一骑士皆带了弓箭。和利于马战的斩马刀,佩了近身肉搏的狭锋弯刀和匕首。 大漠之狼示意众人勒马,与铁金刚并辔迎上。 对方也勒住坐骑,派两人两骑迎来。 双方高举右手、表示友好,逐渐接近。 两个黑回在三丈外勒马,放下手用回语问:“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大漠之狼堆下笑,大声答:“来自关内,至达里图。”苦峪番人称为达里图,这一带原是番人的游牧地。 “来做什么?” “我们有三批人,有四人是经过贵地顺便访友的,我们两人要拜见天方使者。另一人前来访友,希望有机会谒见右都督。” “交出弓箭,离开时再交还,便可让你们进入。” “谢谢,遵办,我们只有一张弓。” “去拿来。” 林华不得不入境随俗,驱马上前将弓箭递过,用回语说:“我这张弓很名贵,但我信任你。” 一名黑回感到弓太沉重,惑然解开弓袋锁口,拨出一看,大吃一惊,脱口叫:“铁胎弓,射雕手恐亦无法使用。”一面说,一面抵在鞍上扣弓弦,用尽了吃奶气力,弓臂仅稍为弯曲而已。 “你……使用这把弓?”另一名黑回吃惊地问。 “不错。” 玩弄铁胎弓的人意似不信,递过说:“你扣上弦试试?” 林华接过若无其事地扣上,递回说:“要不要我卸下?” 弓平时不可上弦,黑回惶然地说:“我卸不动。” 林华下弓弦递回,策马后退笑道:“请好好保管。” 回人转向大漠之狼问:“带了长兵器吗?” 大漠之狼摇头笑答:“没有,我们只带了刀剑。” 回人向后举手示意,然后说:“你们可以走了。记住,不许在本城境内生事。” 群人重行上路,罗奇脸色沉重他说:“林兄,你可能有麻烦了。” “有何麻烦?”林华不介意地问。 “你的弓将引起麻烦。” “你是说,他们要吞没我的弓?”。 “这倒不会。右都督罕慎矢志收复故土打回哈密老家,千方百计罗致勇士,漠地作战,弓箭为先,骑术第一,弓马出群的人便可称勇士。罕慎手下所谓十二旗主,每一旗辖管百帐,约有一千二百骑,每一个旗主皆是一等一的勇将,各带了卅六名铁卫士,都是力可敌百人的好汉。十二旗主五名是蒙人,两名是回回,两名是畏兀儿缠回,三名是黑回,尤其缠回与黑回最为骁勇,但十二旗上没有人能使用五个力的弓。哈密的死对头火狮牙全,用的是四个力的弓,是大漠独一无二的射雕手。你来了,罕慎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前来苦峪,就是要见他的面,这强弓替我造成机会,岂不妙哉?”林华欣然地说。 “你不想回中原了?” “为何不想?” “他不会放你走了。” “笑话,腿是我的,谁也留我不住。” “你走不了十里路便会被发现,追逐的人马如潮,你走得了?” “放心啦!目下刚到达,以后的事何必太早担心?” 远远地,便看到了位于平岭方方平原中心的苦峪城,只有三座城门,北门以烟墩替代,未设城门。东南角半里地的小山坡上,整整地排列着百余座帐幕,中军帐前树立着三根大旗杆,中间是蜈蚣走纛军旗,右面是黑底绣雕盾族旗,左面是绿底绣清真寺门内有交叉双剑图案,代表哈密八城之一素门哈尔辉城的城主爵旗。 哈密名义是朝廷的臣属,首长封为忠顺王,设有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官,朝廷也派有汉官任长史,纪善辅导等官。但暗地里,各族的头目皆各自封爵,甚至有妄称苏丹(国王)的野心头目,名目设有主旗爵旗,明目张胆不以为逆。 林华松缓下坐骑,说:“哈密卫在此地苟安,看组织倒还有点中兴气象哩。” 罗山笑道:“这是军帐,所以军容甚壮,秋深时分,也正是战火燃烧期,所以备战以待,其他的牧人,皆已迁至南武的山区过冬。三十里外的山区中不但有牧地,且有耕地种植杂粮,牲口皆藏在山谷中,山中不宜马战,因此倒还安全。这时来到西域各地,你只能看到军帐而不见民居了。” “哦!原来如此。” “因此,到了城内,所见到的人,不论男女皆带了防身刀剑,不足为奇。” 在东门受到府城兵勇极为详尽的盘洁,但未加留难。进得城来,看到的全是回人色彩浓厚的平房,城南一带俗称子城,是商业区。北城是忠顺王的临时王府。但王母与孙女被囚土鲁番,金印被夺,由右都督罕慎暂摄政事,因此王府事实是都督府。这一带禁止外人接近,警卫森严,都督府附近也不许本城的人逗留,由亲兵担任警卫。 罗山领着众人在城南找到故友投宿,天色尚早,尚需办事,安顿毕,立即分头进行。罗山的朋友是蒙人,叫纳兰伯奇,是个颇富豪气的结实年轻人。纳兰是姓,伯奇意为坚牢扎实。他在城中经营铸铁业,开了一间铸造兼打磨的铁店,有一妻一子,小俩口是城中颇有名气的夫妻。城中另设有贩卖货物的帐幕,但他的铁器店却是房屋。他将林华安顿在一个窄小的房中,不时用奇异的眼神打量这位客人。 天山四奇外出访友,大漠之狼兄弟则带了教门所传的求助书信,前往王府宾馆谒见来自天方的贡使。只有林华无事可为,他得等候天山四奇回来供给消息。 纳兰伯奇与两位伙计在店中忙碌地干活,风箱声与打铁声震耳。 林华换了一身蒙装,出到店堂,他要到城中各处走走,江湖人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是看看该地的环境,和打听该地的风土民情。他为免麻烦,将剑留在宿处。 纳兰伯奇见他穿着整齐,便知他要外出,脸色一变,放下活计上前笑道:“林兄,上街吗?” “是的,到街上走走。”他操着纯熟的蒙语笑答。 “林兄千万不可到西街。”纳兰伯奇放低声音,略显不安地说。 “纳兰兄,是何缘故?” “早些天,从东面来了五六个缠回打扮的人。西街是缠回的住处,外来的回人皆至西街安顿,六个人中,听说有两个是汉人。这几天有人无意中透露出一些消息,据说他们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他惑然问。 “是的,为你而来,除非你不是林华。” “这……” “他们说你是边军派来监视右都督的人,据说朝廷不希望右都督兴兵打回哈密。同时,拉卜楚克城的城王,已召来了两名旗主,带来了三十六名勇士,恐将要对你不利。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外出。” “咦!怪事,是何人故意造谣陷害我?” “林兄是不是朝廷派来的人?” “我向你保证,我是来自万里外中原花花世界的一个浪人。 “这我倒是相信,罗山兄是不会与官府的人来往的。” 林华心中一动,问道:“早些天是不是有从东面来的老道?” “东面来的老道?没有,前天却从西面来的三位汉人,其中两名老道。”纳兰伯奇慎重地说。 “那就怪了。哦!城内是否有安西盟的人?” “有,他们住在近东门处,另在西面八十里布隆吉河旁建有牧场。说起老道,南面三十里山区的东南角,山深处藏有几个怪人,其中就有一个老道,经常至各地索取牲口食用。早些天曾经在本城露面,那一带鬼怪出没,人畜皆不敢接近。” “哦!谢谢指教,我小心些就是。” 他出了店门,在附近转了一圈,然后向南走,到了一处皮帐林立的贩货广场。 这是一处奇异的市场,帐幕搭了摊位,席地摆了各色货物,上自珍玩宝石,与及出自中原的金饰器玩,下至本地出产的织物皮货,与及五谷杂粮,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奴的人。 同时,也是是各式人种的展览处,缠白巾的缠回、戴黑帽的黑回、浑身膻臭的土番、黑眼珠的蒙人,碧眼的哈回,从天方带来的昆仑奴(黑人)…… 有不少妇女,妇女大部是蒙族女人。胸怀木碗腰中带小刀的是蒙女,衣裤最肮脏的是番妇,以帕掩住口鼻的是回女……回人不论男女,似乎是唯一不带腥味的人。 他处身在人潮中,红日当空,风沙飞舞,人体发出的腥臭味中人欲呕。 他到了一座帐幕前,地下摆着成堆的大大有名的哈密瓜和玉葡萄。一旁坐着两个蒙人。 大概吃西瓜吃饱了,解开衣衫晒太阳,一面扪虱一面聊天。蒙番的人一年洗不了一次澡,一年四季不换衣,身上长虱子简直不足为奇,不长虱子才是奇迹,扪虱谈天,可是上自王公下至牧奴的至高无上享受。 他刚俯下身子抚弄瓜,身后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练武人反应奇快,反应出于千锤百练而获的本能,猛地转身伸手便拨,搭住了对方的手肘。 可是,他怔住了,是个回族女人。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略带淡绿色的亮晶晶大眼。看肌色便知是个年轻女郎。戴簪花小回帽,白衫,白裙,布质虽差,却是边外最佳的布料。 他赶忙放手,心中大惑,回族的姑娘,浑身包裹在衣裙内,手决不会随便接触男人的身体,怎么这位姑娘竟然拍他的肩? “快离开,有人要捉你。”回族姑娘用纯熟的蒙语匆匆地说,掉头便走。 他一怔,举目四顾,发觉左近只有三五十人好奇地向他注视,似乎并无敌意。 他可不是怕事的人,正想找出那六个造谣生事的人呢?买了一个大西瓜,往回走。接近市场边沿,他发觉有人在后跟踪。 踏人街口,两名回人从右肩超越,佩了嵌金的回刀,像貌威猛。身后脚步声一紧,蓦地两个人左右跟上,挟住了他的双臂。 他用上了千斤坠,向下一挫,猛地旋身一扭,双臂一振。 “砰通”两声暴响,两个家队惊叫着跌出丈外满地滚。 接着人影再上,“猛虎扑羊”飞扑而来,是个其壮如牛的大汉,而且佩了回刀。 他双手一崩,崩开扑来的双爪,来一记“钟鼓齐鸣”,接着是“黑虎偷心”,两招全中,把对方打得跌了个手脚朝天。 先前超越的两个人回身拨刀,在群众惊叫声中,恶狠狠地冲到,刀光乍闪,双刀一右一左一上一下砍倒。 他向右闪,旋身拚虎腰一脚飞扫,“噗”一声踏中右面大汉握刀的手,右掌顺势劈出,“噗”一声正中头背,那人扑地便倒。 左面那人一刀落空,刚收刀,人影已到,握刀的手被抓住了。 林华左手夺刀,右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锁紧,用回语叫:“不丢刀便勒死你这家伙。” 说快真快,只一照面间,五个人倒了四个,一个被擒。四周的观众哗然惊叫,有人大声喝采替他助威。 蓦地人声骚动,八名左手持盾,右手挺刀的大汉排众而人,其中之一操着蒙语叫:“放手,不许行凶。”” 八把钢刀形成合国指着他。 他放了俘虏,沉着地说:“这几个行凶,我是自卫。” “跟我们走。” “有何贵干?” “少废活,走!”那人沉声叫。 这儿是都督府的公堂,堂下右面十六名蒙族的铁卫士,左面是十六名回族的剽悍勇土,佩了刀列班。 公座没有公案,铺了皮毡,放下一张矮脚的所谓胡床,坐着五个人。中间那人高大魁梧,是右都督罕慎。左面四人分别是汉、蒙、回、番四位头目。 林华上前长揖为礼,立即有人讶然叫:“奇塔!果然是奇塔(汉人)。” 他探手怀中,取出一条上好带边蓝布哈达,上前奉上说:“我叫林华,特向都督大人致敬。” 哈达,是一块两端带有毛边绒线的蓝布巾,长度不等。蒙人初次见面,必互递哈达致意,平辈用的长约一尺四五,谒王公与供佛,长有三尺。递哈达须看对方的身份而定长短,滥用算是失礼。 都督罕慎受了礼,神色并不友好,大声问:“你是关内来的人?” “是的。” “奉谁之命?” “我是来找人的,是平民身份。”他心中早有准备,朗声回答。 “真的?” “真的。 “你敢在本城市集中行凶?” “大人明察,我不认识这些人,是他们行凶。” “你到本城找寻何人?” “找一个失踪的同胞妇女。”他不好说是被对方掠来的人,只好说失踪。 “找到了吗?” “我午间方到贵地。” 罕慎鼓掌一响,堂后出来一名兵勇,捧着林华的铁胎弓,转至前面跪下呈上。罕慎举弓一拂问:“这把弓是你的。” “正是。 “你能开?” “能用。” “可射多少步?” “三百六十步以上。” “你有一匹乌锥马,骑术怎样?” “尚可去得。” “本都督要留你在王府任职,你意下如何?” 林华坚决地摇头,说:“我是来找人的,是否找到……” “本都督替你找。” “谢谢大人。” “但你得留下来,不管人是否找到。” “我必须返回中原,不管人是否能找到。” “你好大的胆子,敢断然拒绝?” “如果胆小,也到不了贵城。” 罕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我给你一天工夫思量,明日午间,本都督亲候你的答覆,你可以走了。” 林华不再回答,淡淡一笑,行礼告辞,扭头便走。 罕慎左右回顾,沉吟片刻,问:“你们有何意见?” 坐在左外侧的回回抚弄着颇具威严的大胡子,用铿锵的语音说:“这人不会是边关派来的密探,因为边关根本没有派人前来谍探的理由。如果都督希望罗致他这种目空一切胆大包天的人,不使力服决难降伏他。” 左首第一位像是汉人,慎重地说:“我反对用力服,这种人是不宜威迫利诱的。同时,即使降服了他,所付的代价太大,恐怕有死伤,可能前功尽弃。” 左首内侧第一位蒙人哼了一声,说:“你当然袒护你们汉人,你认为我们就对付不了他吗?他即使有万夫莫敌之勇,但别忘了我们正式的战士有一万八千人,一个人吹口气也会把他吹垮。” “额图千户既然有成见,那就由都督裁决了。”汉人冷冷地说。 罕慎将铁胎弓交与从人,说:“谁反对用武力降服的,可提出意见。” 汉人一怔,忿然地问:“都督的意思是……” “我决定用力服,方可令他死心塌地为我们效忠。” “都督……” “我已决定了,长史不必多言。”罕慎语气坚决地说。转向额图千户说:“一切由你策划,隆吉百户则负责调度勇士听候差遣。” 回回隆吉百户颇为得意,意气飞扬地问:“都督是否许可我调用天狼队的勇士?” “可以。”罕慎不假思索地答,最后又加上一句:“哦,不许可有死伤。” 蒙人自认他们的祖先是天狼的后裔,因此贵族门阀世家,皆建狼蠢以为族徽,胸甲给以狼头图案,祭祀狼神。忠顺王的亲军称为天狼队,百分之七十是蒙族的最佳勇士,另百分之三十方是各族骁将,可说是集哈密卫精英之大成,全是一可敌百的高手。 “关内来的那几个人呢?”最左首的番目问。 “不管他。”罕慎若无其事地说。 “让他们活着,已算他们幸运了。派人监视着他们,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不可放任他们。”罕慎沉下脸盯着隆吉百户说。 隆吉百户大笑,说:“不劳都督费神,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林华返回住处,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正等候着他归来,六人皆睑现重忧,接到人大喜过望,总算尚未发生意外。六人总算够朋友,半天中打听出不少消息,可惜这些消息都是令人不安的事,但来源绝对可靠。 大漠之狼兄弟已谒见了天方贡使,答应在朝廷开贡道之前,留在苦峪随同各地应召前来保护的教门高手同甘苦,保护贡使的安全,并供献生活费用。他们从各地到来保护贡使的教门高手中,探出有些不甘寂寞的人,被一名神秘人物以重金聘请,去对付一个姓林名华来自关内的人。而城中的一些亡命回人,也为了重赏跃跃欲试。 天山四奇得到的消息更为详尽,知道有六名冒充回人的神秘人物,正出重金聘请高手,对付来自关内的林华。这些人为首的叫鲁温赤,精通回教教规,很像一个教门极有地位的阿浑。这人行踪飘忽,经常更换住处,来历不明,似乎在城内城外皆有不少朋友。至于为了何事要对付林华。那些人口风紧,无从得悉。早些天,鲁温赤走了一趟都督府,秘密送了一份厚礼,由蒙首额图千户引见的,会见秘谈的内情,只有罕慎、额图、鲁温赤知道。 林华对鲁温赤那些人一无所知,对方的阴谋用意何在,也百思莫解。他急于找出原因,站起说:“西街是回人的地盘,劳驾向、彭两兄,带我走趟西街。” “天色已晚,到西街有事吗?”大漠之狼讶然问。 “去找鲁温赤,看看他是什么人。” “好,这就走。” 罗山也披上皮祆,说:“我也去,西街我熟。” 林华却拒绝道:“罗山兄,人去多了反而不便,还是请你去打听去年流窜下古城堡一带的哈密卫游骑,可好?” “这个……我已查出些许眉目,未确定证实之前,我不能乱说。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分头办事。” 大漠之狼兄弟立即与林华出门,夜间罡凤更烈,奇寒澈骨,三人穿了皮袄,径奔西街。 城中没有夜市,整座城陷入黑暗中,城外军营不时传来刁斗声,显得空茫死寂。 城西南廿余里的一座牧场显得空荡荡地,那是一座已将牲口售完的牧场,场中人是乜力克部的一名头目,叫锁卖奔,乜力克部位于哈密东北,相去两日行程,哈密失陷,乜克部也跟着遭殃,酋长被杀,部众逃散,由一名头目带了六百帐随同哈密人逃至苦峪,安顿在城西南一带。镇南奔是乜力克部十六名头目之一,在这一带建了这座牧场,是苦峪一带的名人,潜势力颇为雄厚的。 在关外一带的游牧民族,生生世世与天争,与人争,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因此,自然也产生了一些贪暴残忍掠夺成性的人,镇南奔便是其中之一。乜力克部的人,在苦峪逃难寄人篱下,打回故上的心念比哈密人要迫切得多,但镇南奔却是不愿返回故土的苟安派中坚人物。 不愿返回故土的人,自有其不愿返回的原因,眼前的生活环境比过去好得多,便是原因之一。镇南奔本人天生神力,剽悍绝伦,他精通汉蒙回番语言,而且为人阴险狡诈,他不但自己培养了一群专以劫掠为生的浪人亡命,也勾结安西盟的人作为后台,成为苦峪地区的恶霸,声势壮大羽翼已成。 天黑不久,两匹健马来自苦峪城。 皮帐中,脂灯发射着暗红色的光芒,前帐的地毯发出温暖的气息。上首盘膝坐着豹头环眼八字大胡的头目镇南奔,左右是八名健壮如牛佩了刀的手下,一个个抱膝而坐,像貌狰狞。 客位坐着两个人,右首的人深目高额,有一个大鹰勾鼻褐黄色的虬髯乱七八糟,佩了一把回刀,腰带上加带一把弧形短匕首。他就是鲁温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另一人有点像汉人,皮帽戴得低低地,浓眉下有一双厉光四射眼神凌厉的怪眼,带了一把沉重的砍刀。 鲁温赤面前,放了一个革囊,囊口已打开,露出里面一些首饰,金光闪闪,手工精细,一看便知自汉人名匠之手。他将革囊向前一推,用蒙语说:“这就是交换的条件,我等你答覆。” 镇南奔贪婪的目光,死盯革囊,口中却泰然地说:“这点是不够的。你要再加一些。” “没有了,就是这么多,这一袋金饰,可以买卅余匹上马和两百条羊。你不接受,我去找别人。”鲁温赤斩钉截铁地说。 “我镇南奔不接受,谁敢接受?” “我去找东沟枝丹。”鲁温赤冷冷地说,一把取回革囊。 “慢着。”镇南奔大叫。 “怎样。”鲁温赤问,接着哼了一声说,“找枝丹,一半也够了。” “你为何来找我?” “你镇南奔信用可靠。” “我要问问那汉人的底细。” “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该知道你为何要他的命。” 鲁温赤将革囊揣入怀中,冷笑道:“你这人反常,不懂规矩,咱们没有可谈的了,这笔交易取消。” “慢着!” 鲁温赤冷冷一笑,大声说:“我送礼,你杀人,你不问我,我不问你,这是规矩,你怎么变成生手了?” “你不供给消息,显然不肯合作,不合道理。” “姓名像貌部告诉你了,你还要什么消息?你不知道自己去查?” “这……” “你不干…” “我接受了。” 鲁温赤将革囊取出欣然地说:“一言为定,两天以内,我要见尸。” “一言为定,两天之内你可以见尸。” 鲁温赤挺身站起,说:“下手愈快愈好,派出的人,必须小心,那家伙十分利害,如果一次失败,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希望这袋首饰属于你的。” “一句话,保证你不会失望的,首饰当然属于我的。” 鲁温赤将革囊递过,大声说:“但愿如此,偌!这是你的珍宝。” 镇南奔在靴统内取出一枝雕羚,抛过说:“偌!这是你的受托信物。” “我静候佳音。在下有事待办,告辞。” 林华在西街扑了个空,那六位神秘客人已经先一个时辰离开了,去向不明。大漠之狼兄弟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追查,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神秘客人已经离城了。 次日一早,七人分头追踪。 林华从南面开始查,他必须把握住这根线索,查个水落石出,揭发这六个神秘人物的阴谋,在他的心目中,他们如不是如意散人三位老道弄的玄虚,便是安西盟的人在搞鬼,二者必属其一,不将这些人赶走,在苦峪办事必将受到无边的干扰与牵制。 离城廿里余,接近了山区,远远地看到有面小山的南面背风处,建了十余座帐幕,看形式便知是回帐。一般说来,回人最为清洁华丽,番帐最为简陋,蒙帐最坚实。内部的陈设,回帐仍然荣居第一,番帐仍居末座,大多数番帐内部连毡毡都不设,坐卧皆就地方便。另一特点是回帐要小些,多设帐少住人,如果这位一家之主有四位妻室,建四座帐平常得很,另建的奴帐,外表不神气,但仍比番帐小得多。从生活环境分别各族的进化程度,一目了然。 接近至半里内,便有两名回人迎出,是缠回,头上的白布缠头巾十分别致。 他至相距五丈外勒住坐骑,下马迎上。双方欠身鞠躬为礼,他操着回语笑道:“打扰贵帐了,在下是汉客林华,请见贵帐的主人。” “汉客有何贵干?”一位年轻回人打量着他间,眼神似无惊讶表情。 “讨些水喝,再就是向贵主人打听一些消息。” “哦!请进帐谈谈。”青年人说,含笑上前接过缰绳,在拴马柱上拴好坐骑,掀开帐门又说道:“请在客帐稍候,我去请家主人出见。” 两名奴仆献上奶酪,不久,后帐门一掀,进来了三个人,两是奴仆,领先的主人,衣着华丽像貌堂堂,有一双略带淡碧的眼睛,一看便知是所谓纯种回纥人,身材高大健壮,笑容可掬,行礼毕就坐,操着生硬的汉语说:“我叫拉克威,汉名叫罗维,世居哈梅里,家先祖阿老丁,曾在天朝京师客居三载。” 林华一怔,说:“阿老丁?是不是曾任天朝使者的阿老丁?” “咦!你知道家先祖的事?” “只知道大概,家父曾任职同文馆,所以略有所知。当年都督篓英练兵西凉,出师关辟哈梅里商路,哈梅里故主,元朝宗室兀纳失里王在大兵抵境时,遣使纳歉归附,派令先祖阿老丁入朝贡马,后来奉命至畏吾儿各回部宣谕天朝威德,甚有建树。但你们怎么也到了苦峪?” “兀纳失里为人横暴,与别部仇杀,却驱我们回人为前锋,而且一再对朝廷无礼,要求朝廷在延安、绥德、平凉、宁夏开四地互市,派甘肃都督宋盛出兵严禁,兀纳失里失望之余,各方阻遏西域回纥诸部的贡使,更派兵截杀从间入朝的使者。朝廷一怒之下,派宋盛与都督佥事刘真出兵讨伐,八月间兵抵城下,乘夜攻城,四面围攻。守将投降,兀纳失里黎明突围,以三百匹带了辎重的马开道,军兵因夺马而疏忽,被他带领家属遁入西域,其余王室及国公,王子等重要部属,全部被杀或被俘。那次围城,家先回四部远在廿里外。远迁至哈密东面安身,其后兀纳失里遣使向朝廷请罪,朝廷宽大为怀不究既往,得以重返故地,但家先祖所率的回部,却不愿再受蒙主统治,不再迁回,土鲁番入侵哈密,家父便率部众南迁,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家先祖受朝廷封爵,荣任天朝使臣,因此以汉人的眼光看来,我也算是官宦世家呢。 “哦!原来如此,在下失敬了。” 拉克威豪放地大笑,鼓掌之下,立即有两名奴仆奉上一个漆托盘,盛着两只白玉杯,一只水晶八宝长颈瓶,里面盛着琉璃色的美酒。仆人分别斟上酒,屈一膝跪奉主人,由主人先取一杯一饮而尽,再跪呈客人。 “贵客远来,深感荣幸,你将是我的上宾,可在我这儿作客三五日。” “这个……” “林华,处事无奇但率真,我回族部落人与人之间,不分上下一律呼名道姓,不像你们汉人礼数多,入境随俗,你叫我罗维也好,叫拉克威也好。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在此地等你,你果然来了。” “你在此地等我?”林华讶然问。 “是的,你到达本城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我的来意?” “你不是甘肃巡抚王朝远派来的密使吗?” 林华心中一动,不承认,说:“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当然,本城确也派有人在关内探动静,但除非朝廷的大军出关,其他的小事不会回来呈报。本城盛传王巡抚反对右都督兴兵,干扰哈密人打回故乡,这是谣言,王巡抚管不到关外事,同时不会干涉哈密人收复失土。” “那…” “是那些不想打回哈密的人,所故意放出的谣言,他们希望就在此地安居终老,希望罕慎停止军备放弃收复故土的念头,希望苟且偷安过太平日子。” “你的想法如何?” “我?我与哈密不可分,在哈密我有丰饶的牧地。这儿,哈密与赤斤蒙古是世仇,目下是明和暗不和,罕东卫东左卫的番人,也像强盗般随时想趁火打劫,土鲁番的人,无日不想一举将我们歼灭,强敌环伺,风雨飘摇,随时有亡国灭种之祸,我为何不想打回故土?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都督罕慎与几位心腹,是主张打回故土的人。而绝大多数的部民,也矢志随都督反攻。只有那些不屑城主与一小撮苟且偷安的头目,和他们的心腹走狗们,丧心病狂不想打回故土,他们在此地生活舒适作威作福,何必冒生命之险打回哈密?你既然奉派前来密查暗访,自然会四出查访民情。所以我猜想你会来。请问,如果我们兴兵,王巡抚是否可以帮助我们?”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 “当然希望朝廷派兵相助,其次是供应大量军需器械。” “可惜我不是王巡抚派来的人。” “那你……” “我是来找人的。” 拉克威失望地叹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反攻的希望,遥遥无期了。” 林华不以为然,正色道:“众志成城,只要你们万众一心,何事不成?” “但本城的人却离心离德。” “事在人为,一切靠你们自己。据我所知,朝廷不可能帮助你们,只有排除万难,力图振作。” “你能不能帮助我们。” “我?天助人助,你们……这次来找人,如果顺利的话、留下来帮助你们一臂之力并无不可……” “你要找什么人?” “去年秋天……”他将讨来河三堡的事说出,最后说:“那批游骑据说是贵族的人,我希望你能供给我一些线索。” 拉克威沉思良久,问:“那位被掳走的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是敞友的妻子,他的亲属与女儿正倚门而望。” “哦!你如果信任我,我将倾全力替你查。” “我人地生疏,自然完全信任你。” “好,一言为定。我将尽力,但你可能会失望。” “为什么?” “据我所知,哈密先后失陷,动乱不安数十年,东西的强邻全是蒙人,蒙人往东逃迁顺理成章,回人几乎全部向西或向南走。你说掳劫贵友的是回人,这就有点不合情理,至少我可以保证那些不是哈密卫的回人。” “边关有案可稽,那些人确是哈密的人。” “我替你查,不久各地的信差返回呈报流落各地同胞的现况,相信定可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我们的人,我会替你将人寻回。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急也没有用。在这段时日里,你必须住在我这儿,我带你进山安顿。” “那……不行,我得继续查访。” “你如果再在城中逗留,一切都完了。” “什么?你是指那六个造谣生事的人?我正要找他们。” “那六个人鬼鬼祟祟,对本地区极为熟悉,飘忽如鬼魅,连我也无法着手控制他们的行踪。此外,更凶险的是那些不想打回故土的人,他们以为你是王巡抚派来协助他们反攻的专使,所以要将你除掉而后快。而另一威胁则来自那些志切复仇誓返故土的人,被谣言所惑,认为你是阻止他们反攻的人,他们会不择手段暗算你。想想看,你的处境何等凶险?” 林华淡淡一笑,说:“我不走,谣言自消,我走了,反而会引起误会,除非我一去不回径返中原,不然误会更深。谢谢你的好意,我还得回城打听消息。” 他不能死守住一条线索,坚持谢绝。拉克威留他不住,只好罢休。他表示要到山区打听,告辞上道。拉克威一再叮嘱,要他千万不可走东南角山区,那儿有鬼怪,而且住几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人,没有人敢进入那一带山区,谁敢去保证有去无回。 那一带既然没有人敢进入,当然没有人居住,他用不着前往打听消息,谢过拉克威,他启程南行。 入暮时分,他带着一身风尘和疲劳,一无所获地归来。 天山四奇早就回来了,没探出任何消息,那六名神秘人物不在城中,也没查出流窜讨来河三堡的人,如果要查,必须在此地等候,等多久?谁也不知道。 大漠之狼兄弟查出昨晚那六位神秘客人,曾经在城外西南角五里地的牧场中出现,随即向南走,下落不明,也等于是一无所获。至于游骑的消息,据说下月曾经与卫北小列秃族东迁的一部回人,将有信差到来,届时或可探出下落。 总之,必须等。天山四奇急于返回阿尔金山,而且必须在冰雪到来前返家,他们必须经过白龙堆,白龙堆的风沙,谁都知道那是可怕的黄泉路,尤其是秋尽冬至期间,想通过难上加难,此时不走,须等来年了,因此他们必须早日登程,预备动身西返,不能再迁延了。 晚膳毕,他走向东门,去找安西盟的人。 黄昏,风沙大,气候寒冷,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风帽放下掩耳,脸目难辨。 他在城根旁的一座平屋前止步,先左右察看片刻,然后上前敲门。沉重的木门拉开,灯光外泄,一个壮年回人当门而立,用困惑的目光打量着他,讶然用回语问:“你……你找谁?请问你有何贵干?” 他不动声色,友好地说:“我找顿巴,找他谈一笔交易。” “你是……” “我叫威拉,要到赤斤蒙古。” “哦!请进。” 厅分内外,但中间只隔了一层帐幕。壮年人请他厅中落坐,他可以听到内厅的人说话,里面似乎有不少人,似在商量要事。壮年人请他稍候,掀帷入内通报。 他立即跟入,掀帐一看,看到六名中年人席地而坐,似在争论。壮年人急趋上首的中年人身后,低声禀报。 “叫他等一等。”中年人不耐的说。 壮年人应喏一声,躬身后退,猛抬头便看到站在帷前的林华,不由一惊,叫道:“咦! 你怎么敢闯?”这一叫,六个中年人皆转头观看。 林华抱肘当胸,举步缓缓地接近,阴沉沉地说:“我自己进来的,那一位是顿巴?” 为首的中年人粗壮如熊,倏然站起,怪眼彪圆地喝问:“你,干什么?我就是顿巴。” “好,我正要找你,你过来。”他冷然地叫,神情极不友好。 六个人站起左右一分,都知道他来意不善,看神色便知将有事情发生。顿巴按了按腰部带的弧形匕首,抢上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目前尚未决定,先问问你。” “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确是不小,你是安西盟苦峪的负责人?” “你……” “你们的巢穴在西面八千里的布隆吉河旁?” “你定然想在老虎嘴边拔毛……” “不错,大概是吧。我问你,是不是你们派人到处放谣言?” “你是……” “我叫林华,要与贵盟算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六个人一听林华两字,立即脸上变了颜色。一名中年人站得最近,猛地抢上奋臂便抱,动手了。 他左掌上抬,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声顶住了对方的下颌,右肘攻出,凶狠地撞在对方的左臂下,下面飞起一脚,“噗”一声把对方踢得飞退丈外,“蓬”一声背撞上墙,然后被震倒在壁根下,说快真快,三记打击一气呵成,一照面胜负立判,他这三记近身搏击狠招,对方再凶狠也无法接下。 其他的人大吃一惊,另一名中年人不失时机扑上,拔出了匕首,凶猛地刺出,指向他的肚腹了。 他伸手一拔、一勾、一带,刁住了对方的小臂向身后带,扭身反欺而上,手起掌落捷逾电闪,干净俐落灵巧敏捷,巨掌劈在对方背心上。 “哎……”中年人狂叫,扑地便倒,爬不起来了。 “谁敢再动手动脚,我宰了他。”他怒吼。 顿巴及时喝住扑上的第三个,变色叫:“林华,你敢撒野?” “你知道我林华与贵盟高手甘龙的事吗?”他虎目生光地问。 “这件事已传出数百里了。” “那就不用我费手脚了,交出来。” “你……交出什么来?” “造谣中伤阻挠林某办事的人。” “你……你这是……” “是在老虎嘴边拔毛。向你讨人,你给是不给?” “你……欺人太甚……” “我等你一句话。” “你找错人了,我们正在追查那六个人的底细。”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我只问你交是不交。” “我无人可交。” “那么,我找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唯你是问。”他强横地说。 顿巴当然受不了,大吼一声,莽牛头凶猛地撞上,另三人也顾不了许多,同时奋身猛扑而上了。 室仅两丈见方,必须速战速决下重手,不然不但脱不了身,而且将被缠死。但见人影疯狂地打扑,只听掌声沉重的着肉声,然后是叱喝与叫痛声暴起,首先便有两人连续跌出。带倒了帷幕跌出外厅去了。 只片刻间,凶狠的近身肉搏即告结束,屋内简单的家俱全被摧毁,呻吟声与叫痛苦此起彼落,有一人被打昏,两个人挣扎难起。 林华揪住顿巴抵在墙上,右手劈胸抓住皮袄襟,右掌发如电闪,狠狠地抽了顿巴两耳光,凶狠地问:“说!他们躲在何处?” 顿巴象个没有骨头的人,浑身都软了,口流血,脸色死灰,虚弱地叫:“我……我不……不知道……” “他们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不是的……” “噗”一声响,林华在他的小腹来上一拳头,厉声道:“你再不吐实。我要你变成残废。” “哎……唷!你……你打死我也没有用。” “我不打死你,我只拆散你的骨头。”他凶狠地说,又给了对方两拳头。 “哎唷……” 蓦地从门外抢进一队逻卒,叱喝声震耳:“住手,为何争斗?” 林华目前不想与官府闹翻,放手说:“我找他们讨账,他们六个人纠众行凶。” “怎么回事?”逻卒首领向顿巴沉声问。 顿巴当然有顾忌,倚在墙上软弱地说:“没什么,彼此一言不合动手争论而已。” “有谁提出控告吗?” “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逻卒首领狠狠地瞪了林华一眼,不友好地说:“你就是那位奇塔林华,我认识你,你如果不赶快离开本城,便会埋骨此地。” 林华这几天到处碰壁,得不到任何可靠的线索,心中焦躁,本就苦闷不安,加以一再碰上不如意的事,满腹愤火将爆炸边缘,经这小逻卒一激,登时怒涌如山,怒火一发不可收拾,眼都红了,喉中发出一声可怕的像是兽性的低沉的咆哮,双手箕张,一步步向对方走去。 小逻卒头目大吃一惊,本能地手按刀靶,骇然后退,脱口叫:“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撕碎你泄愤。”他咬牙切齿地说,向前迫进。 逻卒头目被他的可怖神色镇住了,拔出刀戒备急向外退,一面叫:“你……敢公然向……向卫所军行……行凶,不……不要命了?” “第一个不要命的人就是你。”他怒吼,便待扑上。 顿巴踉跄奔出拦在中间,摇手叫:“林华,冷静些,听我说,不可不顾后果自误,你难道想白走一趟苦峪吗?” 林华神智倏清,怒火急剧下降,站住了,似乎大感意外。 顿巴挥手向逻卒示意,要他们快退。 逻卒慌张地退走。林华吁出一口长气向顿巴说:“你很够风度,话也有道理。当然,往坏处想,你这一手并不是为我,而是救了你自己,把那些卫所兵打死,我自不会放过你这几个安西盟的人。” 顿巴虚弱地倚在墙上,哭丧着脸说:“不管你是怎样想,但请暂且相信我是诚意的,你已成了众矢之的,处境十分险恶,而你又急于找人,不肯离开……” “你怎知我要找人?” “不必忽视安西盟的实力,老兄。我们只知道你要找人,却不知找的是谁,当然不是找那六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不瞒你说,那六个家伙不是本盟的人,我们也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和意图,盟堂昨天传来口信,要本盟的人及早掩蔽身份,不许和你正面冲突,不许阻挠你办事,说你与本盟的盟堂护法甘龙有过节,盟堂不希望再与你结怨,要本盟的人及早回避,以免引起流血事件。” “哼!刚才你们却先动手。” “我们确是怕你行凶,不得不自卫。” “哼!说得好听。” “这是实情,希望你相信我的话。本来今日我们便计划撤走,却发现那六个人行动诡秘,便留下来希望查出他们的底细来,谁知道你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了?” “你的话可信吗?” “我决不虚言。” “好,我信任你。你转告那位护法甘龙,除非甘龙能出面还我公道,不然贵盟休想安逸。同时,贵盟如果干涉我的事,将付出重大的代价。”他恨恨地说完,举步便走了。 顿巴拦住诚恳地说:“请慢走,听我一言。” “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是本盟最近数十年来,唯一受到本盟尊重的人,由盟堂传来的口信中,可知盟堂对你极为容忍,恐怕不是纯粹为了你与甘护法之间的个人恩怨而如此优裕。阁下单人独骑来到苦峪,豪勇绝伦,称得上英雄好汉,掀开个人恩怨不谈,我很希望结交你这位英雄朋友。你要寻人,独力进行而又人地生疏,不啻在大海里捞针,为何不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以本盟的实力支援你办事,何忧大事不成? “你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我由衷之言,希望你信任我的诚意。” 林华心中一动,对方诚心相助,拒绝这漠外潜势力遍布各地的安西盟相助,岂不是愚不可及吗? “好,我信任你。”他回心转意地说。 “你要找的人是……” “去年秋天,有一群可能是属于哈密卫的回人游骑,在肃州北面下古城堡外的讨来河三堡,掳走了嵩山堡一个少妇,姓高,当然她不会说出自己的姓名,以免为家门贻羞。我要知道这少妇的下落,查出那群游骑的去向。” “三天后给你回信,怎样?” “这么快?” “明天盟堂的信使可以赶来,三位信使中,有两位去年曾经在肃州主事,可望知道一些眉目,同时,我立即在本地区清查女奴,三天工夫足够了,我可以出动百名以上朋友相助清查,谅无困难。” 林华大喜过望说:“一切仗你了。刚才得罪,十分抱歉,顿巴兄不念旧恶以德报怨,在下深感惭愧,彼此和平相处,一切拜托了,我大后天前来讨回音。” 告辞出门,他心中一宽,未免大意了些,冒着风沙返回住处。 街道窄小,月黑风高,风沙蔽天,罡风怒号,耳目皆受到干扰。 一处屋角突然猫一般窜出两个人,第一个奇快到了他身后,无声无息。像一个幽灵,猛扑而上。 也是他命不该绝,突发现对面风沙蒙蒙中有一个人影迎面奔来,他想让开,向侧方移步。 他感到右后肩胛骨一震,经验告诉他被人刺了一刀,伤得不轻。顺势向前扑,“虎尾脚”向后反击。 “啊……”暗算他的人发出一声惨叫,阴囊被他踹碎了,惨嚎着向后飞跌。 第二个黑影到了,刀光一闪,疾砍而下。 他及时翻转,“喳”一声钢刀擦衣砍入地中。 他的脚一绞,那人骤不及防,“哎”一声叫,扭身摔倒。 糟了,第一暗袭他的人,用的是匕首,匕首被肩胛骨与背肋所卡住,未能拔出,匕首仍留在创口上,他一滚之下,匕首被压,创口加大,他怎受得了?奇痛澈心,他几乎痛得失去知觉,浑身麻痹不仁。 偷袭的人跌倒,并未受伤,贴地凶猛前扑,钢刀再起再落。 他并末痛昏,生死关头,必须为生命挣扎,求生的念头,激发了他的生命潜能,猛地侧滚,伸手便勾,躲过了一刀,他也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全力一收,左手也奋余力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大喝一声,双手一紧。 那人先是拼命挣扎,但终于脱不出双臂的控制,力道渐失,最后突然一震,一切静止。 先前迎面奔来的人刚抢到,扳出了刀。 “捉凶手!”暗影处有人叫,有人影奔来。 这家伙吃了一惊,撒腿便跑。 奔来了两个人,有一个用悦耳的女人嗓音用回语叫:“林华!林华!” 他听而不见,双臂仍在用劲。 不久,他听到有人叫:“不可接近,以免误伤。” 接着有人在他耳畔焦灼地叫:“林华,放手,我救你走,你勒住的人颈骨已碎,死去多时。” 他心神一散,手脚一轻。接着听到有人叫:“你引诱那几个家伙远离,我将他带走。” “伊雅,你带得动吗?”另一人问。 “放心,我带得动。” 他心神一懈,身躯被触动,救他的人不知他背部受伤,一动之下,他终于痛昏了。 一觉醒来,他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自己伏卧在一张低矮的胡床上,床上床下皆有华丽的织花毛毡,身上盖的也是毛毡,温暖的气息在空间里流动,但身上发虚,背部传来一阵阵痛楚,灯光明亮,人影摇摇。 朦胧中,他听到拉克威熟悉的声音发自身侧,“准备驼包,明天一早必须将他带走,严厉禁止屋中所有的人外出,谁敢透露丝毫口风格杀勿论。” “主人,要不要通知他的朋友一声?”另一人问。 “不可,目下他的住处已被严密监视,透露任何消息,连我们也脱不了身。” “两名头目被杀,明日盘查必紧,他如果不带伤,谁也不敢说他是凶手,但他带了伤,绝对脱不了嫌疑,恐怕不易带出,主人是不是考虑到风险大大?” “风险是有,但不要紧,明天由伊雅将他带出,必可顺利出城。” “他带了伤,谁也不能指凭他是凶手,暗带不如明带,明带反而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了。”第三个人说:“你怎么这般愚笨?死的两个头目身上不见血,而地上有血迹,谁也可以料定凶手必定受了伤,同时走掉一个头目,那家伙自会说出行刺的内情,还能明带?” 门外突然有人叫:“禀主人,巡逻接近。” “熄灯。”拉克威低叫。 灯光倏熄,脚步声出门而去。他总算猜出是拉克威救了他,却弄不清为何有头目向他行刺。 他开始检查伤势,背部一刀被骨卡住,创口只差毫厘,幸好不曾透入肺部,如果不是因为滚动时匕首撬动撕裂创口,这一刀算不了重伤。伤口已包扎妥当,上身胸背之间被伤巾缠得结结实实。 “拉克威古道热肠,是个难得的血性朋友。”他想。 次日,他被藏入一个大驼包中,由两名仆人抬出城外,放上一匹骆驼的货架上。另一匹骆驼双峰间设了一座轿形彩架,里面坐着阿克威的女儿伊雅。两名女奴与四名仆人跟在驼后,向南走了。 城中大搜夜杀两头目的凶手,凶手却离城走了。近午时分,他被安顿在拉克威的内账中。搬动时受到颠簸,痛得他冷汗直流,只好闭上目定下心养神,不想说话。 主人拉克威以为他尚未清醒,也就不想打扰他,只留下一名女奴照应,出外等候他苏醒。 久久,他嗅到一丝幽香,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毡,人走在上面毫无声息,但他仍可从极为轻微的震动中,知道有人接近了。 睡处没设有床,席地设裘制卧具。他将头扭转,恰好看到一位回装女郎轻盈地在他身旁落坐,第一眼便看到了黑巾上方那一双熟悉的绿色明眸。 “咦!是你。”他脱口叫,原来是前天在市场通知他走避的回装女郎。 “咦!你醒了,阿拉真神庇佑你。”女郎兴奋地叫。 “我已醒来多时,是拉克威救了我吗?”他问。 “是的,你被……” “我知道,是你叫我放手的,姑娘你……” “我叫伊雅,拉克威是我父亲。” “那天在市场……” “家父知道你来了,也知道有人要暗算你,更知道都督的手下几个卖国贼要赶你走,所以想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为什么?” “我们希望你是王巡抚的密使,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打回故乡。” “我不是密使,你们要失望了。” “不,我们并未失望,即使你不帮助我们,我们仍会打回故乡的,我们有信心。” “姑娘……” “我叫伊雅,我们这里不用你们汉人的称谓。” “你叫你父亲也叫拉克威?” “是的,有时也跟着你们汉人叫爹,我还会说简单的汉语呢?”伊雅笑着说,她那双碧眼笑起来好美。 “我已听你父亲说过你的家世,你父亲的汉语已算是不错了。伊雅,可否请你父亲来一趟?” “有人马向这一带接近,家父在准备应付,等会儿好不好?” “好,伊雅,我身上所带的革囊还在不在?” “在,你的剑,带小刀的皮护腰,革囊,衣裤,全埋藏在外面的沙中,我们怕有人前来搜查所以藏在沙内。” “我的革囊中有最好的金创药和护心丹,请替我取来话未完,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女奴,神色紧张地叫:“主人,来的人是托克齐城主的兵马,定是搜查来的。” 伊雅一惊,招手叫:“快来,帮我替他易装。” “易装。”林华惊问。 “哈密八城的城主,有三位城主是力主在此安居,反对打回哈密的苟安派主谋,这三城是素门哈尔耀,阿思塔纳,托克齐。昨晚被杀的两个头目,便是托克齐的八勇将之二。” “那我……” “你换上女装诈病,他们不会进入内账详细搜查的。” “我不必装病,坐起来不妨要好些。” 伊雅大喜,说:“好,只要你能坐,更好!” 不久,大队人马包围了帐幕,在拉克威的陪同下,逐帐窜搜,搜到内帐所看到是安坐帐内的伊雅和七名女奴。回族姑娘不论主奴,出帐或与外人见面,除了直系尊亲之外,必须戴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很难从仅可看到的一双眼睛中分辨身份。 帐内帐外彻底的搜索,未发现丝豪可疑的事物,男人也经过详尽严厉的盘诘,仅忽略了女人,未加盘问。 一住半月,他的伤已完全好了。 城中,大漠之狼兄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人平空失了踪,岂不怪事。天山四奇本来预定在林华失踪的次日动身起行,但林华失了踪,他们也就留下了,他们都是恩怨分明的人,林华对他们有活命大恩,他们怎能在林华失踪后一走了之。 焦急的不止他们六个人,苦峪城上至都督罕慎,下至安西盟的人与土霸乜力克头目镇南奔,与及神秘人鲁温赤,他们都为了林华神秘失踪而慌了手脚。 林华养伤半月,这半月中,前后来了八批搜查兵马。这些兵马查不出任何可疑线索,但却对拉克威起了疑心,已经快进入初冬了,为何仍不打算迁入山区避寒? 这期间,林华成了伊雅的闺中密友,两人无话不谈,感情日增,在帐中伊雅取下面纱,已经不把他当成外人看待了,半月中,他亲自参予他们的教礼,进一步认识他们的教祖罕漠德是怎么回事。七日一礼拜,附近没有寺院,在帐外排列行礼向西参拜。每日五次诵经,诚意正心煞有介事,仰天祈祷跪而端手齐胸喃喃祷告宝像庄严,十里外另有一处部落,有一位阿吉(曾远至麦加朝圣返回的教徒)和一位阿浑(教士)。阿吉的地位极尊,拉克威不时将阿吉请来,有两次曾经将前来搜查的兵马叱退。 他对这些一日五诵的教规确是不敢领教,最麻烦的是一大早起来清洗头面浴下身,不论老少男女,大冷天亦不停止,照洗不误。 蒙人和番人有时同在一处设帐,但回人决不与蒙番同处,蒙番信佛,回人信天使。蒙番一天只洗一次脸,有时不洗,一年洗不了一次澡,而回人每天不但洗脸而且洗下体。蒙番的木碗藏在怀中,所穿的皮袄脏得油光水亮,浑身腥膻,满身虱子。回人则另置餐具,衣衫整洁。可是,在战场上,回人没有蒙番剽悍强壮,不堪一战。以生殖力来说,蒙番信仰佛,虽不是亡国灭种的宗教,至少事实上蒙番的生殖力一直在下降,女人奇缺,三兄弟一妻不是奇闻,子女稀少回人教规可娶四妻,生活整齐清洁,婴儿的死亡率极低,因此回人似乎愈来愈多,而蒙番却人数一年年在减少。 他发现自己对回人并无好感,贫富悬殊,有些回人苦得日不饱餐,而像拉克威这种富豪,却享受似王侯,拥有大匹奴隶,与辽阔的牧地。他们的教规不与异教徒通婚,除非对方入教。他们的天使穆罕默德一手举可兰经一手举剑传教信不信?不信宰了你,其霸道面目可想而知。因此他看出伊雅对他有情,引诱他随他们礼拜,诵经,用意显然是要他入教,他可不感兴趣,只好替自己在感情上筑了一道堤防,挖下一条禁止跨越的鸿沟。 这天一早,苦峪城仍在戒严中,他出现在东门附近,向顿巴的住宅走去。他穿的是蒙装,清晨寒风硬骨,风沙蔽天,穿的焦皮外袄却不像蒙人那么肮脏,皮风帽札起掩耳,露出本来面目,佩剑,挂囊。 他的出现,带给全城一阵惊讶,不安的气氛充溢在空间里,谣言立即以奇快的速度传播。 经过那晚遇刺处,他泰然而过,地上没留下任何曾经发生血案的遗迹。 他伸手扣门,开门的人赫然是顿巴,顿巴吃了一惊,脱口叫:“老天!你这么快复原了,快进来。” 关上门,放下暖帘,他笑问:“你知道我的消息?呵呵?你也复原了。” “哈哈!你那几拳几掌有分寸,我挨得起。要是不知道你的消息,安西盟早就该散伙了,那晚走了一个头目,咱们把他弄来了。” “人呢?” “喂了狼啦!” “他们为何暗算我?” “他们是托克齐城主的人,托克齐城主是最激烈的反战份子。都督罕慎要找你帮忙反攻哈密反战份子不杀你还杀我不成?他们说你是甘肃王巡抚派来的助战密使,当然我知道他们错了。” “你……” “本盟的信使传来了消息,你在讨来河三堡匹马力屠回回堡二百骑的事传来了,吓了我一大跳,那天你如果要下重手,我这条命像是釜底游魂。” “我所要的消息……” “你听我说,其一,附近百里内没有来自赤斤蒙古卫以东掳来的女奴。其二,哈密回部没有人向东逃出赤斤东境。倒是乜力克部有一部寄居的黑回,向东逃至哈梅里地界,一去不回,音讯已绝。至于那六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是平空失踪,而是与本城各部落极为熟知的人,隐藏在各部落中,很难查出下落。据本盟东西各站眼线传来的消息说,那六个人来自嘉峪关,带了大批金珠宝玩,恐怕是来自关内的密使哩!至于他们为何要对你造谣中伤,须到关内调查,你能不能等?” “这件事别管他,我只想……” “我正在继续查问高姑娘的下落,北路盟友尚未传来搜查的结果。” “谢谢你,我也在查,一切尚清协助。” “甘护法三天内可到,希望你能与他见见面。” “好,届时请知会一声。” 他告辞外出,心中沉重,像是压上了一块铅,没想到此行一波一折,找一个人如此困难。未出关以前,他认为在这些游牧民族中,探消息应该易如反掌,每一部落能有多少人? 一查便知,何用费心?岂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有这许多人相助,依然毫无线索可寻,像是在大海里捞针,眼看寒冬将到,那时活动困难,更是难以着手,难怪他心情沉重,心中油然兴起东运之念。 但半途撒手,委实不甘心,不但难忘往日的爱侣,也感到无法返回嵩山堡向高家交代,真是进退两难。想留下查个水落石出,目下扑朔迷离波诡云谲的局面又太危险了。 大清早,行人不多,东门附近相当冷落,只有南门人马骆驼往来不绝,又接近了那晚遇袭处前后都有人接近。 前面来的是六名蒙装牧人,一个个虎背熊腰,身高皆在八尺左右,粗犷剽悍,都带了刀,六个人分为两起,搂腰挤肩而行,可能是喝醉了,步履踉跄,口中齐唱着牧野情歌,六个人把街道挤满了,一拥而至。 他未加理会,让至路右。 走在最外侧的牧人突然酒疯,手一抄,便抓掉了他的风帽,酒气熏天地叫:“奇塔!是奸细吗?”奇塔,蒙语意为汉人。 他正在心头,不由火起,伸手用蒙语叫:“还给我。” 六个人全站住了,叉腰而立,虎视眈眈,看光景,这些人并未醉。那家伙将帽向地下一丢,一脚踏住狂笑道:“哈哈哈哈!你捡起来。” 他不动声色,怒火骤升,一看便知对方有意挑衅,并非无的放肆发酒疯,冷笑一声,低头伸手抬帽。手尚未接触皮风帽,那家伙一声怪叫,一拳猛砸他的后脑。 他左手上抬,扭身勾住了对方的手肘一扭,右掌“噗”一声劈在对方的左肋上,力道甚重。 “哎呀!”那家伙狂叫,砰然扭倒鬼叫连天,爬不起来了。 第二名蒙人及时出手,抱住了他的后腰,要施展蒙人最拿手的布库(摔角)术,他不等对方发出,千斤坠立地生根,扭虎躯右肘后撞,“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右耳门上,抱他的手应撞而松了。 他人如猛虎,冲向扑来的四名蒙人,对方不拔刀,猛伏身来一记扫堂腿,出其不意便扫倒了右面的两个人,接着向另两人进攻,架开一人的大拳头,抢入在对方的小腹上来上一记短冲拳,然后接上惊惶失措的最后一名蒙人,双掌出如连珠,疾逾电闪,“噗噗噗”一连三劈掌,分别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最后一掌尤其可怕,掌下人倒。 在电光石火似的短暂瞬间,像是狂风扫落叶,猛虎入羊群,快速绝伦的凶猛打击,对方六个人毫无还手的机会,三个挣扎难起,一个弯腰叫号,两个昏厥。 他拾回风帽,泰然拍掉帽上的尘土,沉声着:“谁指使你们行凶的?我要口供,不愿说的人先说话表明。” 街东的人到了,两个回人,一个番人,一个蒙人。番人手按刀靶,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打了都督府天狼队的人,还敢撒野迫供?劈了你再说。” 喝声中,番刀出鞘急步冲上。 林华一怔,天狼队是都督罕慎的亲军,个个勇悍如狮,怎如此脆弱?都督罕慎既然要罗致他效力,为何又差这些天狼队的人找他的麻烦?难道期限已过,罕慎恼羞成怒不成? 来不及多想,他拔剑出鞘,番人已冲到进招了,凶狠地一刀砍到,劲道奇猛。生死关头,无暇顾忌后果,他必须速战速决,急退一步向左一闪,闪过一刀立刻抢人,飞凤剑像是电光疾射,指向番人的有胸。番人反应也快,旋身闪避一刀急架—— 扫描,bbmmocr 第八章 历尽艰辛寻爱侣 他的剑疾收疾进,钻隙而入,从刀下吐出,剑身贴刀将刀限制在偏门外,如电光石火似的快速冲刺,排空直入行雷霆一击,得手了。 剑刺入番人的右肩并三寸,剑身一振,驾住并崩开番人反击来的一刀从虎跳跃八尺,叱喝道:“谁敢再上,我刺穿他的咽喉。” “啊!”番人狂叫,丢刀踉跄而退。 刚踏进冲上的两个回人与个蒙人,被他的叱喝声所惊,骇然止步。 “你们又是什么人?也是天狼队的?”他接着问。 蒙人收了刀,脱下皮袄摘下佩刀扔给回人同伴,大声道:“咱们一比一角力,你胜了再告诉你,你败了没有命,敢不敢?” 他重新打量对方,暗叫一声“好壮”!这位蒙人果然壮,壮得像一头大牯牛,精赤的上身,古铜色肌肤像上了一层油,胸肌如坟如丘,臂粗如碗,胸毛毳毳,身高八尺,站在那儿像头大猩猩,也像一头巨熊,看了这家伙的体型,便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他先不动声色,冷然地说:“先表明你的身份,看你配不配与我角力。” 蒙人拍拍胸膛,拍得隆隆作响,大声说:“我,天狼队最出色的勇士,也是至高无上的神力将军,叫乌浪汉济尔默特穆津,绰号就叫神力大王。” 乌浪汉济尔默,是姓,这一姓与大元帝国皇裔博尔济吉特是姻亲,也是所谓古纯血统白骨二姓之一,称为新姓,而不是单一的姓氏。特穆津,译意为钢,真正的意义是指最精的铁,汉文有时为铁木真、铁木津等等,字异声同,其义则一。往昔译名不统一,而朝廷那些文武百官都是些小气鬼,把译音名译得不伦不类。蒙人的名喜用钢铁,铁读音为特穆尔,官方文书则译为帖木儿,似乎用儿字看来顺眼些。还有些译得更不像话,沙附卫的酋长指挥使译为困即来,因为这位指挥使老是受到外族侵扰,老是向朝廷求援。称回纥人为畏吾儿,似乎这样称呼,回纥人更真畏吾儿了。之外,对那些边外民族,称寇称虏。之外,朝廷无力经营边外,又否认那些称王道霸的名实俱在的爵位,称汗称台,称王太子为王台吉,称副王为吉囊,甚至人名与爵名也弄不清。老实说,大明皇朝的君臣们,看了他们的官方文书,能看得懂的人并不多,更不用说了解边外各民族的敌我形势了。 双方拼搏,力当然是制胜机契,但技巧与经验常可出奇制胜,仅凭力大并不能稳占上风,如果双方劲力相当,机智便可决定胜负了。 林华身高也有八尺,只是身材匀称些,腰腹比神力天王细,如依体型论力道,显然神力天王要占上风,但练内家真力的人,却不以体型分高下。他能开五个力的弓,可知臂力惊人,何况他练的是内家真力,神力天王岂能占得了便宜? 他开始脱袄,一面说:“天气寒冷,角力暖暖身子倒也不错……” 话未完,刚解掉腰带拉开左襟,衣袖尚未褪下,神力天王已突起发难,莽牛般冲到,揪住了他的左肩右臂大喝一声,奋力便摔。角力,要诀在重心,重心移动而无法保持,非倒不可。 他立地生根,向下一挫便稳住了重心,身子像是深植地心的铁柱,推不得摇撼不动,干脆仍系上腰带,一面说:“你倒会使奸,原来你心中本就害怕,所以乘我脱衣时抢先动手。” 说话间,神力天王已接二连三用上了绝活,前推,侧扭、脚绊,最后来一记抱腿,挣得脸红脖子粗,吼叫声如雷。 可是,他上身仅被略为撼动而已。 有不少人围观,看到神力天王的狼狈像,哗笑之声此起彼落。 “看我的了。”他说。 神力天王抱住他的右腿,抱不起来,便用肩顶住他的小腹猛挺,喝声“起”! 他抓住了神力天王的腰带,双手一紧,也喝声“起”!再喝一声“去你的!” 神力天王松了劲,双手被巨大的掀刀所迫,不得不放掉抱住腿的手,双腿突然离地,被举起仰面朝天,接着飞起掷出丈外,砰然落地滚了两匝。这家伙皮粗肉厚,这一掷算不了什么,爬起来一声怒吼,在众人哗笑声中,再次扑上。 四条铁臂搭住了,两人的骨骼格格有声。 神力天王仍然主攻,双臂一收,挫身右腿盘进猛绞急绊角力,不能用柔劲借力打力,不然虽胜而不荣,必须以真才实学折服对方。 双方的腿绊住了,同声大喝,人影猛烈地挪动两次方位,突然两人中倒了一个。 倒地的是神力天王,角力,是游牧民族平时训练儿童锻炼斗志的基本功夫,年轻人尤好此道甚至女娃娃也会两手绝活,弓、马、角力,是必具技艺。以技巧分,分为东西两派。 东,指瀚海以东地区,比较着重技巧,不许拳打脚踢,不论是否被摔倒,手触地为输。西,指瀚海以西地区这一区揉合了回、番两族的格斗术,不但可以拳打脚踢掌劈,而且倒地须完全失去抵抗力为止算分胜负。 神力天王被摔倒,情急不择了段,猛地一脚踢向林华的下阴。 林华扭身避过,手急眼快,一把捞住了神力天王的膝弯。 神力天王果然了得,另一腿一绞,便缠住了林华的脖子。 林华不再客气,也一脚踏住对方的咽喉,勾紧了对方的双腿,挺腰站直。 神力天王怎吃得消,倒栽葱不要紧,咽喉被踏住可不是开玩笑,等林华腰干伸直,神力天王的脖子不断,咽喉也会破裂。 “呃……”神力天王闷声吼叫,绞住林华脖子的双腿一松,双手用劲,奋全力一翻,挣脱了林华的控制。 林华不等神力天王站起,冲上左手一抓,勒住了对方的咽喉锁紧,右手挽住对方的右臂一抄掌便搭住了上臂,金鸡倒剪翅锁住了,小臂一抬,锁得牢牢实实。 “啊……嘎……嘎……”神力天王含糊地叫,拚命挣扎解脱,双脚乱蹬。 林华下身前顶,手臂渐渐收紧,将对方的下身向上顶,上身向下压。 片刻,可怜的神力天王停止了无望的挣扎,举起左手投降。 林华将神力天王向前一推,举目四顾,豪气飞扬地叫:“还有谁愿意一试?来好了。” 神力天王瘫软在地喘息如牛,像一条病狗,威风全失。 看热闹的人反而鸦鹊无声,惊讶地盯视他发楞,似乎不信他已打败了神力天王。 两名回人脸色发白,奔上搀扶神力天王。 街西端人群纷纷让开,奔人一队都督府的兵勇,喝声震耳:“谁在闹市斗殴?拿下来。” 林华一惊,有理说不清,卅六着走为上着,拨开人丛撒腿狂奔,进人一条小巷溜之大吉。 等他回到纳兰伯奇的铁店,糟了,店中卅余名穿了亲军天狼队衣甲的兵勇,看守着纳兰伯奇一家三口,正等候他回来。 他如果拒捕,纳兰伯奇一家子岂不完了?他不能连累朋友,乖乖缴出宝剑,随兵勇们再次进入督府大堂。 都督罕慎与五名亲信已升堂久候多时,见到他立即沉下脸火爆地叫:“又是你,你是不是存心捣翻我这座城?” 他忍住一口恶气,大声说:“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的人?惹事的不是我,我并未存心捣翻你的城。” “你听着,我给你两条路走。” “你说好了。” “首先,我得问你。本督听到不少有关你的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 “你到底是不是王巡抚派来的人?”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暗访既然无功,明查也许尚有希望,他将来意说了,最后忍气吞声地说:“当然,如果是贵卫的人所为,都督大人少不了护短,血比水浓,并不足怪。我只希望能将人赎回,以金珠百两做赎金,尚请大人成全,赎了人我立即离开贵城,决不生事也不追究。”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左右的亲兵护军窃窃私议,罕慎也低声与亲信们商量。 久久,那位任职长史的汉人问道:“林华,你是不是偷渡嘉峪关的不法之徒?有勘合吗?” “不,我请了出关的路引。我不是官差,不配领勘合。” “何处所发的?” “肃州卫批发。” “肃州卫无权颁发,须向行都司衙门请领。” “你错了,行都司衙门颁发至西域外国的路引与勘合。哈密不是外国,肃州卫有权颁发,而且我有保证人,一切合法。” “呈上来我看。” 他将路引呈上,长史接过瞥了一眼便向罕慎打眼色,方默默地递回。其实,这位长史本不是朝廷所派,是个黑市官。自从卅余年前北面的蒙酋也先攻破哈密城,俘走王母北走之后,朝廷便已撤回汉官,汉官的职位改由忠顺王自派了。这位长史只在译铺知道一些朝廷政令概况,弄不清到底该由那一处衙门发路引。肃州卫确是无权发路引,须由行都司卫门颁发,如果不是有门路想请一张西行路引难比登天。朝廷的政策是闭关自守,严禁汉人出关。 林华这张路引并非伪造,但却在去向方面弄了手脚。 罕慎早已胸有成竹,说:“你的身份已经确定,本督可以指明你的两条路了。其一,限你立即远离本城,在明日午正以前,必须离开本卫地境,以免引起本卫的骚乱。其二,是……留在本卫替我效力,我替你找人。” 林华也成竹在胸,镇定地说:“大人的两条路,我都不能走。其一,事未了我不能离开。其二,找到人我必须回去,怎能留下?” “找到人,我派人替你送至嘉峪关,你不需亲自送走。” “这个……” “恐怕你已别无抉择了。” 他一咬牙,心说:“离开后我难道不能暗自返回吗?”他淡淡一笑,大声说:“那么,我立即离境好了,反正我已查了将近廿天,人定然不在贵地了。” 右首的蒙目额图千户一看闹僵了,赶忙向罕慎附近献计,久久,罕慎奸笑着说:“林华,这样好了,本督另有条件,如何?” “大人请说。” “本督负责替你寻人,你负责替我训练天狼队的亲兵,人找到后,你随时可以离境,怎样?” “谁知道你是否肯替我找人?” “你有任意活动的自由,也可以利用余暇自己去找。本督言出必行,必定倾全力助你将人找到,除非那位汉族姑娘不在本卫辖境之内。” “这样吧,以两月为期,不管是否可以找到,两月后我必须告辞东返。” “好,一言为定,这样好吧?明天我派人去接你前来。” “好,一言为定。” 至少,他认为已经消除了都督罕镇所加给他的压力,不会再有人找麻烦了。两月期限不算长,他可以安心寻找。也可等候安西盟与拉克威的消息,即使罕慎没有替他找人的诚意,他自己也可以慢慢打听,不怕有人阻挠了。 出了都督府,已是已牌初,风沙仍紧,但气候显得暖和了些,太阳叫风沙所掩,只能看到一圈黄蒙蒙的黄影。 从北街折人东街,转角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小街上行人往来众多,一个个以巾蒙面难辨面目行色匆匆,谁想到身后有凶险? 两名只露出双目蒙装打扮的人,从小巷中探头朝外,看到林华身后一个穿回装的人,用手向林华的背影一招,然后转身走了。 两人等林华将近巷口,方搅肩搭背相挽着出巷,恰好走在林华身后。 林华不知身后有警,颇为放心地前行。 两个家伙在林华身后,右面那人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喳”一声刺入林华的右肋,力道甚猛,左面那人同时一掌劈下,劈向林华的背心,“噗”一声劈个正着。 林华命不该绝,事实上两人的刀掌不可能同时中的,匕首先至,刺在他的皮护腰上,恰好被一把飞刀所挡住。这瞬间,他本能的知道又有人暗算,反应出乎本能,向前扑倒,以避免随之而来更凶猛更恶毒的打击。 也在这一扑的同时,掌已及体,无意中躲过了劲道及体最凶猛最沉重的劲道,仅余劲着体,可怕的余劲将他震倒在地。 他禁受得起,可是却震得刚收口的伤口发出了疼痛感,令他无法及时跃起。他奋身一滚,心一横拔出一把飞刀脱手飞掷,飞刀出手他仍未爬起,手法之快,骇人听闻。 两刺客认为有把握得手,所以一击便走,向巷口飞逃。 “啊……”惨号声刺耳,用匕首暗算的刺客走在后面,刚到巷口,飞刀已贯入背心,人仍向前冲,脚下大乱,突然上身一挺,“蓬”一声跌倒在巷口,滚入巷内去了,匕首掷出丈外,坠落在墙根下。 林华一跃而起,奋起狂追。可是,到了巷口一看,只看到倒地的人,另一人踪影全无,陋巷甚多,不知逃向何处去了。 一队逻卒恰好赶到,急急奔近。 林华拾起匕首,一把抓起刺客,厉声问:“谁指使你的?谁……” 他突然住口,刺客刚好吁出最后一口气,双睛上翻,气息渐绝。 逻卒头目奔近,喝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人……” 他拨回飞刀,将人放下说:“这人在我后方刺了我一刀,另一人跑掉了。” 一面说:“这人……” “死了,我用飞刀杀的。” “你……” “我叫林华,汉人林华,刚从都督府出来,都督聘请我任天狼队教师。” 头目将尸体翻转,取掉尸体的面巾,震出一张左颊刀疤刺目,留了金黄色虬须的狰狞面孔,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脱口叫:“是乜力克的凶匪金毛虎把塔尔,他……他怎么会在此地出……出现?” “你认识这个人?”他问。 “怎不认识,本城的人谁不知道凶匪的可怕?他是乜力克部人,凶残恶毒心如蛇蝎,是横行漠西北十匪首之一,抢劫时除了妇女,皆杀光烧光。他与瓦刺的匪酋沙加兰斯齐名同是十匪首之一,但沙加兰斯没有这凶匪残忍。沙加兰斯成为瓦刺的酋长,与土鲁番的火狮牙兰摇身一变成为贵族,而这凶匪仍操旧业,是最可怕的凶匪。沙加兰斯一而再蹂躏哈密,这个金毛虎更是进出哈密肆意烧杀越火打劫,本卫的人谁不想吃他的肉寝他的皮?本卫迁至苦峪,这恶贼也被土鲁番的火狮牙兰围攻,匪党死伤净尽,只有他兄弟三人仗千里驹逃得性命,潜伏在沙州一帝,仍然杀人为乐,怎想到他敢潜来苦峪为非作歹?好啊!我把他的尸体带走。” 头目的话,引起围观的人一阵欢呼,群情汹汹,立即有人一拥而上。 “不要伤了尸体,留来示众。让开,让开,留来示众!”头目焦急地大叫,众兵勇也大叫着赶散骚动的人。可是,尸体的衣服被撕掉了,精光大吉,除了头脸之外,上下多了三二十个窟窿,鲜血淋漓。 林华乘乱走了,早些脱离是非场。 城门关闭,全城戒严,天狼队与兵勇挨户搜索另一名匪徒,全城骚动。 未牌初正之间,五百铁骑包围了镇南奔的牧场。 铁蹄合围的前一刻,镇南奔的帐幕中剑拔弩张。 鲁温赤与五位同伴都到了,六位神秘客全部到齐。 镇南奔左右十八名剽悍的大汉,全是乜力克部大名鼎鼎的勇士。 廿五个人席地而坐,鲁温赤拍着地毯咆哮:“你这是什么意思?派人行刺,你也该派个得力的人,派个不受注意的人,而且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行刺?你派那金毛虎兄弟去,老黄毛是举城注目的人物,你不是太过愚蠢吗?你是这样办事的?你的人死了不要紧,可误了我的大事,用这种脓包去行刺,我自己不会去办吗?” 镇南奔脸色阴沉,冷冷地说:“金毛虎兄弟俩人可不是脓包,阁下说话要小心了。” “为何不是脓包?他是全城人人恨之刺骨的人,却又想逞英雄,其实心中有点虚,怕万一暴露身份他将死无葬身之地,失手并非意外。他如愿以偿了,暴尸王府门口悬上吊杆,而我的事也被搞砸为。”鲁温赤仍在咆哮。 “别忘了,我还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机会。” “你算了吧,我看你也只是吹吹而已。” “你给我说话小心些。”镇南奔不悦地叫。 “我已经说得够委婉,这笔交易你我一笔勾消。” “什么?你说什么?”镇南奔怪眼彪圆地厉声问。 “我说这笔交易一笔勾消。” “那你就给我赶快滚蛋。” “我的金珠。” “你在做梦,快给我滚!” 鲁温赤冷笑一声,站起说:“好,我会找族主答失里说话的。” 镇南奔冷哼一声,倏然站起说:“你在找死,这辈子你永远没有机会找答失里说话了。”说完,举手一挥。 十八名勇士一跃而起,钢刀出鞘。 鲁温赤哈哈大笑,泰然地说,“答失里的主帐附近有两位客人,我与他有约,如果在日落前不见我们六个人回来,那么,答失里的大兵便会前来迎接你啦!他不是很讨厌你吗?同时,老黄毛藏身在你的牧场上,他总不至于为了包庇你与都督罕慎为敌吧?何况他并不喜欢你呢?” 镇南奔怒火焚心,却又不敢下令围攻,火暴地咆哮:“呸!你威胁我吗?我要活剥了你。” 鲁温赤却示意同伴向外退,冷笑道:“要活剥你就动手,不动手我可要走了。” 恶斗一触即发,气氛紧张,蓦地,帐门冲人一个人,大叫道:“城中来了人马,约有五百骑,先头的是天狼队旗,可看出有一半天狼队的人马,已到了三里内。” 鲁温赤奔出帐外,大声说。 “镇南奔,我走了,晚上再商量。” “你走得了?天狼队来意不明,也许是路过此地,你们一走,反而引起他们的注意,你们插翅难飞,快到草堆中躲好,我去应付他们。” 人马如潮,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先领三百名穿绘有狼图案胸甲的天狼队亲兵,分为两队两翼一抄,不久便形成合围,把十余座帐幕团团围住,刀出鞘箭上弦,每十人为一队,驻马以待。 额图千户全副戎装,铁盔、短铁铠甲,紫羊皮战袄,刀佩,斩马刀支在兵器插座上,刀光耀目。他左右,是十六名大名鼎鼎的射雕手。后面,两百骑排成十路纵队。三面大纛迎风扬飘,猎猎有声。三面大纛是帅旗、亲军天狼队旗、中军旗,旗后十二骑是笳手、鼓手、锣手。 两百徐骑直驰而入,距帐幕百余步,认军旗一招,两百骑分为四队,两翼分张,一字列阵勒住了坐骑,一匹健马冲出,骑士高举一面小黄旗,在迎出的镇南奔与十除名勇士前面十余步止步大叫道:“额图千户驾到,奉都督之令,前来捉拿逃犯,命镇南奔上前答话。”声落,兜转马头驰回本阵覆命。 镇南奔心中怦怦跳,只好徒步上前,距离额图千户马前尚有二十步,额图千户打雷似的大嗓门在风声中震耳欲聋:“镇南奔,鲁温赤六名奸细,在不在你的牧场匿藏?” “回大人,不在。”锁南奔硬着头皮答。 “本官自从奸细入境,便命隆吉百户派人监视了,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下,半个时辰前人已到了你的牧场。好,你既然否认,把你的人全部叫出来,然后四面放火焚烧你的牧场,如果他们在内,你的人全部斩首。” 镇南奔这才知道事态严重,大惊失色,急叫道:“额图,你……你怎能烧我的牧场?” “本官奉命行事,当然能烧,把你的人叫出来,不许带寸铁,快!” 锁南奔脸色大变,脱口叫:“人在草堆内藏匿,我去叫他们出来。” “你不用去了,派人去叫便可。” 鲁温赤六个人怎肯束手就擒,夺了坐骑向西突围。可是,西面的三小队天狼队骑士,以三十张弓等候他们送死,他们只好乖乖投降。 鲁温赤六个人被捆上双手,放在马上,由十二名骑士解到。额图千户含笑问:“鲁温赤,近来可好?我们又见面了。” “都督请你去作客,暂且委屈你啦!”额图依然笑容可掬地抢着说,然后喝声“带走”!接着斩马刀一挥。 百骑齐发,冲向死尸和帐幕。一名骑士冲至中箭倒地的镇南奔身旁,飞身下马,一刀砍下脑袋,提着耳朵飞身上马。 快马端倒了帐幕,赶出劫后余生的六个人,只片刻间,便死了个精光大吉。 一个时辰之后,兵马退出,牧场恢复了宁静,帐幕不见了,地下掩埋了四十余具无头尸体,血迹遗留在荒草上,血腥中人欲呕,风沙漫天,原野中人兽绝迹,十里内没有帐幕,谁也不知这儿的变故。入暮时分,外出巡逻的兵马,由额图千户率领浩浩荡荡入城,据说边境安靖,所有的人马皆平安回城。 鲁温赤六个神秘人物,从此永远失踪,在世间消失了,来得神秘,去得也神秘。 第二天,林华搬进了都督府,只好在苦峪过冬。大漠之狼兄弟也留在城中,与天方贡使做伴等候朝廷开贡道以护送贡使入关,也希望能为林华尽一分心力。 第三天,甘龙偕同三位神秘客人,风尘仆仆光临苦峪。 林华住进后城的天狼队,正式做起教师爷。天狼队共有五百名,第一名勇士神力天王是他手下败阵,做教师爷可说毫无困难应付绰有余裕,胜任愉快。 在天狼队任教头,工作并不繁重,他只负责教那些勇士练些甚么,如何去练。最主要的是练弓、刀、格斗术、练刀的窍门,军队的武技着重简单、实用、凶狠。人多了,无法练花招,冲锋陷阵,也用不着花招,一照面生死立判,刀枪如林兵马如潮中,一击失误便可能自陷死境,因此要求简单、实用、凶狠,骑兵作战更是需要简单凶狠,交锋时双方出手攻击的机会只有一刹那,也只有一击的机会,学多了花招反而误了自己的性命,再就是协同作战,以寡击众或以众击寡的各式刀阵必须配合得恰到好处。这些技艺他并不陌生,足以应付裕如。 至于行军布阵等等涉及兵法的技艺,另有官队官负责,与他无关,因此,每天他只花两个时辰便够了,剩下的时间都是他的,他可以自由活动办自己的事。 他的铁胎弓已经发还,每次外出至城外查探,他都骑了乌锥带了弓箭,配备齐全以防意外。 这天,他到了拉克威的帐幕,受到拉克威父女热诚的招待,告诉他已经查遍了附近五十里内的各部落,毫无消息。 “东南角一带山区查了么?”他不死心地问,拉克威脸色一变,摇头道:“那一带没有人居住,不必前往查问。” “你们怕那一带谣传中的鬼怪,但我相信仍有不怕鬼怪的人。” “人比鬼怪更可怕,如果真有鬼怪的话。” “我知道贵教不信鬼怪,但大多数的人口中不信,心中却认为确有鬼怪。依你的猜测,那么装鬼作怪的是人么?” “是……是的。” 甚么人?只知有一个高手老道,一个乞丐般的怪老人,其余的不知是怎么样的人了。总之,拉克威只知道是人,说不出所以然来。 “既然是人,又有甚么可怕的?”他泰然地说。 “你不知道?相距丈外,他们可以叫名拘魂,被叫者必死,可怕极了。” “哦!原来如此,但不知附近住有当地土著么?” “没有人去过,大概是没有。” “我要去看看。” “千万不可前往冒险,去不得。”伊雅焦急地阻止。 “我会小心的,自当小心行事。”他不以为意地说,立即告辞。 南行不到三里,一匹健马从后面越野追来,骑士是个番装壮年人,老远便叫:“汉客,等一等。” 他勒住缰,驻马相侯,用番语冷冷地问:“你躲在拉克威牧场旁伺伏了许久,我知道你是跟踪我的人,有事么?” “听说你要找一个汉女。”番人奸笑着说:“不是听说,苦峪城大概尽人皆知了。” “我有消息奉告。” 他用不信任的目光搜索对方的神情变化,想找出对方话中有多少诚意,问:“你知道赏格的规定么?” “当然知道。通风报信因而寻获,赏金三十两或折换上驹六匹。送回者,金一百两或上驹廿匹。如消息不确,而亲自带你前往找寻仍寻不到的,赏羊一头为酬。” “你的消息……” “那位汉女很美,比伊雅美,但眼珠是黑的,是去年冬掳自下古堡一带的人。” “唔,不错。”他心中狂喜,只觉心跳加速,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的最好消息。 “你要不要去看?” “你带我去?” “我要先讨赏银。再就是对方讨价金一百八十两,金带了么?” “没带来,但我会照付。赏银我不会少你的,你可以放心。” “哼!靠不住。” “那么,我们回去取金银。” “这个……” “去找拉克威作保,怎样?” “我不信任拉克威。” “那你到底……” “回城太远了,我们还得往南走,这样好了,我要你的铁胎弓抵押,找到人之后,你再带金子赎回。” “这……” “你不信任我,我同样不信任你。” 他将弓袋递过,笑道:“给你,你满意了吧?” 番人接过弓袋,抽开袋口查验,点头奸笑道:“好,我带你去。” “人在何人手中?” “叫奄克刺,南山的一个牧主。” “听姓名像是回人,我们到拉克威处问问,你的赏金我可以在他那里借用。” “哼!你像是不信任我。” “请别误会……” “我与那位拉克威有怨,不然为何在外面等你出来?你不去就算了。” “我去,我去,这就走,你叫甚么?” “我叫拜牙。此距奄克刺的牧场有卅里左右,得赶快走。” 拜牙一马当先,策马飞驰。好消息像是天外飞来,林华兴奋得忘了一切。拜牙的话不像有假,赏格提高像是煞有介事。因此,并未引起他的疑心,即使起疑,他也别无抉择,上刀山下油锅他也毫不迟疑,放心大胆跟着拜牙走。 他却不知,前面是死亡的陷阱。城中,大漠之狼得到了可怕的消息,来不及去找天山四奇,纵马出城向南狂追;首先驰向拉克威的牧场,希望林华仍在拉克威处逗留未走。 甘龙偕来的两个人,落脚在顿巴的住处,还在等待林华前来相会。 都督府中,罕慎召集了十余名心腹头目与城主,召开一次紧急秘密会议,戒备森严,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这位威风凛凛的都督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满脸怒容杀气腾腾,虬须戟立,眼中厉光暴射,愤怒地拍打着高仅一尺的胡床,直着嗓子怒吼:“这是什么话?人是我用的,也就是本督的人,素门哈尔辉三位城主共谋,全力对付我的人,用意何在?我们苦心孤诣,志在收复故土打回哈密,好不容易找来一个武艺高强可以胜得了牙兰的人,来训练我们的军队,我们打回去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三位城主却一再派人杀他,是何用意?额图千户,给我带一队亲兵,去把那三个居心叵测的城主抓来见我。” 额图千户却毫不着急,慢腾腾地说:“三位城主反对打回哈密,都督不是不知道……” “他们一而再说时机未至力量不够,目下已找到可以使我们充实兵力的人,他们为何反对?” “他们在拉我们的后腿,想老死苦峪城。”那位汉人长史不动声色地说,扫了众人一眼,又说:“三城的部众,分配得苦峪最好的牧地,他们自然不想打回故土了。” 罕慎暴躁地吼叫:“奸细!卖国贼!我要杀他们的头。收他们的家小为奴。” 汉人长史仍然毫无火气,泰然从容地说:“都督如果这时杀了他们,必将激起巨变,可能众叛亲离,后悔无及。他们的部众共有三千余帐,他们会歪曲事实,制造谣言,说都督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人,而不惜屠杀八城中的三位城主。同时,我们只知三位城主暗中派出勇士诱杀林华,但我们却抓不住证据,没有证据何以服众?我们现在才得到消息,却不知他们诱林华往何处下手,即使立即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杀一个人往沙中一埋,谁知道埋在何处?即使找到尸体,尸体又无法指证凶手。” “我不管,我要……”罕慎暴怒地叫。 “都督千万不可冲动,事情已经发生,善后要紧。” “善后,我要砍下那三个叛逆的脑袋。” “看来,都督也不想打回哈密了。” “你这是什么话?”罕慎怒叫。 “三城主被杀,民心士气必将不可收拾,亲痛仇快,牙兰正求之不能哩!三城主固然该杀,但不是时候。” 罕慎终于冷静下来了,仍气虎虎地问:“长史,依你之见又待如何?” “先不必声张,过一段时日再说、” 额图千户冷冷一笑,接口道:“你们怎样都向坏处想,为何不向好处打算?怪事。” “你又有何打算?”罕慎问,他对这位千户有顾虑,平时言听计从。 大元帝国取得天下,皇室后裔博尔济古特族封王的甚多,不论各族本身是否有王,统治的人必是蒙人世裔。大元帝国虽已瓦解,但各地的统治者仍是王室后裔。哈密卫虽以回人占绝大多数但统治者仍是忠顺王的后裔。虽则蒙人人丁愈来愈少,但近两百年的统治,余威犹在,各族虽有起而代之的英雄人物意图反抗,可是即使成功,不消多久也自会垮台,仍由各族抬出来之故。目下忠顺王本支绝嗣,王母及王孙女蒙难土鲁番,但邻近安定王、忠义王仍有王室后裔在。罕慎官拜右都督,极有希望取代忠顺王,因安定、忠义两王远在至今蒙古之北千里之外。可是,他却是畏兀儿人,在心目中,他对出身蒙古贵族的额图千户有所顾忌。 目前他虽暂代忠顺王的政务,额图是他的部下,但积威所及,对额图不得不言听计从,心中恨之刺骨,表面却不敢有所表示。 “你们根本就不知林华的底细,所以又聋又瞎。我已接到关内传来的消息,他在讨来河匹马单刀一举击毙回回堡两百余骑,想想看,三位城主出动不足百骑人马,能奈何得了他么?长史说得不错,三城主该死,但死非其时。目下最严重的是,林华脱险回来后如何善后,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 “他必定回来,也必定一怒离开。他要找的人一无消息。二无下落,而本城的人又一而再暗算他,他不走才是怪事。” “这个……” “都督能留得住他么?” “那……依你之见……” “只有提前行事。当然,还得都督作主。” 罕慎猛拍胡床,一字一吐地说:“好,就这么办。” “那么,我们立即准备。”额图欣然地说,转对隆吉百户道:“隆吉,你立即封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接到林华时,不许任何人接近他,须防走漏消息。” 计议了许久,散会时全城立即戒严,断绝内外往来。可是,林华却失了踪。 林华随拜牙南行,十里后进入山区,连过三峰两谷,进入一座草木凋零的山谷。进入谷口,拜牙说:“谷底便是奄克刺的牧地,快到了。” 林华却心中起疑,打量着四周说:“这一带似乎不宜畜牧,也不宜耕种……” “这是过冬的地方哪!” “回人不会选择这种地势过冬,倒是番人的冬窝子最佳处。奄克刺是不是番人?他有多少牲口?” “他是回人,牲口不多。前面山谷不易坐骑难行,必须将坐骑留下,步行即刻可到,快走。” 到了前面的隘口,谷道上升,地势高低差距甚大,人必须手脚并用方可攀登,坐骑无法通行,事到如今,林华无暇多想,一心想着见到昔日的爱侣,岁月漫漫,双方是否仍可记得当年的面貌?好漫长的十年,他已不再年轻,而对方已是一个女娃娃的妈妈了,再沦落异邦一年,谁知道会变成甚么样子? 系好坐骑,拜牙领先向上攀,不久谷道一折,登上一处群峰环绕怪石如林的台地。台地广约百十丈,怪石星罗棋布,矮树疏落,枯草丛生,显得阴森而幽僻。台地上方近山鞍处,廿余丈高的山口左右,架起六座皮帐,似乎不见人迹。 “到了。”拜牙说,接着发出一声长啸,山谷为之应呜。 林华心跳加剧,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手心在冒冷汗,急急抢前向上攀。 “停下,未经许可便上,小心暗中的警哨误会。”拜牙叫。 “上去……” “你不能上去,等我去先见过主人再说。” 林华不肯,迫不及待向上走。 “不许上来。”上面皮帐口出现两名回人,张弓搭箭大叫。 接着,帐中又出来了三个人,两个回人,挟着一个奴装女人,相距廿余丈,先前两名引弓待发的回人又挡在前面,听以无法看到女人像貌。 他不得不站住,像是呆住了,热血澎湃,颊面抽搐。 拜牙往上攀,一面说:“我去找奄克刺,你稍等片刻,急不在一时。 拜牙刚接近帐幕,山口突然传来一声马嘶。 他心中一动,忖道:“既然有马,那么,显然这条谷道不是正路,拜牙为何要走这条,要徒步方可……” 不等他想完,上面的拜牙突然仰天狂笑。 这瞬间,他眼角瞥见两侧的山腰怪石旁有物移动,是人影。 他看到矢尖的闪光。 附近十丈内没有藏身之地,最近的巨石也在十丈外。 心潮汹涌,悚然而惊,糟了,他知道落在对方的陷阱里了。 上面是唯一的生路,只有两张弓,只消接近上面的人,便不会有危险了。 上面五个人在拜牙的狂笑声中,两人发箭离弦,两校狼牙向下钻射,其他两男一女与拜牙退入帐幕。 他手脚并用飞跃而上,一跃三丈,恰好迎着射下的两枝狼牙。 三面箭雨齐聚,射向他先前站立处,居高临下,五六十张强弓齐发,控制了三丈方圆。 如果他不向上面跃登,可能会变成刺猬。假使慢了一步,这条命算是完了。 他向下一伏,一手拨落两枝狼牙,再次揉升。 箭雨第二次集中,上面的两个人也发出了第二枝箭。 谁也未料到他会有如此迅疾的身法,这些蒙人回人对轻功一无所知,对纵跃术所知有限,速度皆以奔跑的速度计算,发箭的预计量便计算错误,第二阵箭雨又落空。之后,箭不再齐发,而是满天乱飞,反而更难提防,不断地追迹攒射。 上面射下来的两枝箭又被他拔落,他用尽全力向上跃,奇快绝伦。 两个回人仍然舍不得走,发了狠各自快速发箭,要置他于死地而甘心。 廿丈高下的斜坡,他连跃八次,手脚并用奋勇直上,将近坡口,他大喝一声,射出一把飞刀。 “啊……”惨叫声震耳,一名回人飞坠而下。 上了坡顶,抢近帐幕,他只觉左肩一麻,左臂与左腿外侧一震,肋侧有箭拨过皮护腰,共中了二箭,但仅左肩的伤势稍重而已。 帐幕中没有人,拜牙与三名回人男女不见了。发箭的回人正向山口狂奔,已逃出五六丈外,发狂般大叫:“等我一等,等我一等…” 出口内有马嘶传出,蹄声倏发,渐渐去远,显然拜牙偕同伴先逃了。 他已接近逃走的回人,箭不再跟踪攒射。 些许轻伤他不在乎,两起落便追上了回人,奋身一扑,便将回人扑倒,向侧一滚,便滚至坡壁的一座大石后。 箭不断地向大石集中,破空飞行声刺耳,箭射在附近的山石上,暴响着八方乱跑,火星四溅。 他勒昏了回人,附在石根下察看四周的动静。后上方山坡光秃秃,藏不住人,前面三方百步外的山坡怪石丛生,草木森森,可以看到七八十名蒙面打扮的人,每人一张弓,毫无顾忌地向他的藏身处发射。身旁四周,遗箭逐渐增多。 “我得找一张弓还击。”他愤怒地想。 六座皮帐声息全无,里面根本不可能有人。 先前射他的两名回人,一名被他的飞刀所击中,带了弓坠下廿丈的坡下去了。另一人已被他擒住,但弓遗落在坡口,相距在七八丈外,想出去抬回,在箭雨袭击下绝对无法接近。 “得得得得……”箭在坡石左右飞落,声势骇人。 “我被困死了。”他恐惧地想。 看四周的形势,要脱身必须等到天黑或许有希望。附近枯草丛生,怪石零落,三方前雨集中举步维难。后方的斜坡光秃秃,只有枯草藏不住人,从后面逃生,比从前面逃更为凶险。 他定下心,目前暂可苟安,先裹伤再说。左臂被箭射中划开了一条血缝。左肩则是一条血槽,伤势较重。左腿外侧也是一条血缝,不要紧。本来,假使他运气护身,这些创伤皆可避免,但全力逃生期间,四肢五官全派上了用场,不可能保护全身,气功自然减弱,劲力分散,反而处处显得薄弱,因此无法避免肌肉受伤。 上了金创药,血止痛消。他拖过昏了的回人,同卧在石下,先制住回人的双手,方捏住人中穴并在颊上连拍三记。弄醒了回人,他用飞刀顶住对方的咽喉厉声问:“说,你们为何计算我?” 这位回人似乎相当顽强,吼叫道:“要杀就杀,我无话可说。” “真的?” “真的。” 他将刀迫近对方的嘴唇,回人惊慌张口闪避,刀尖便快速地插入回人的口中,回人脸色死灰不敢再动了。 “我先橇掉你满嘴牙齿,再好好割你。” “呵……呵……”回人惊恐地叫。 他将刀抽出,再问:“你愿说了?” “我……我说……说……” “主使人是谁?” “素门哈尔耀、阿思塔纳、托克齐三位城主,我是阿尔塔纳城人。” “为何引诱我?” “我……我们不……不想回哈密。” “哦!你们不回哈密,与我何关?” “你……你帮助都督练兵要……要起兵反攻。” “你们三城的人,都不想打回故土?”他讶然问。 “这……有些人还是想回去的。” “你呢?” “我……回去不回去我无所谓。在这里我是城主的从人回去,也仍然是城主的从人。” “你真不想回去?” “回去要打仗,不回去比较好。” “土鲁番打来了怎办?” “这……这个……” “逃到关内请求朝廷安顿?但你们逃得过赤斤蒙古和罕东两卫?不怕他们趁火打劫?你们逃苦峪先后已有二次之多,经过多少次战争还记得么?” “这……” “你们这些人简直该死!依你说,罕慎都督是主张打回哈密的人了。” “他当然想打回哈密,他不但有希望升任忠顺王,甚至想自封苏丹。” “刚才你们带来的女人,是甚么人?” “是虞自沙州的一个女奴。” “奄克拉是甚么人?” “根本没有奄克拉其人。原哈密城主流浪在旧部的奄克孛刺,是都督之弟。” “那拜牙…” “他不叫拜牙,叫马立罕,是素门哈尔辉城主的第一勇士。” 林华不想多问,抬头打量四周,似乎射来的箭逐渐稀少,便取下回人的缠头巾,顶在回刀上向外一伸。 片刻,一阵箭雨射到,头巾不久便被射落。箭久久方渐渐的稀少。他心中一动,将头巾交回回人,心说:“我必须找出退路来,以便晚间突围。” 他将回人放了,厉声叫:“你给我滚蛋,我不杀你。” 找退路的念头,几乎误了大事,有俘虏在手中,围攻的人一时还不知该怎样对付他,俘虏一失,不啻自撤长城,催促对方早早下手。 回人如获大赦,爬起便跑,一面伸张双手狂叫:“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是我……” 一面叫,一面向山口狂奔。 箭全部停止,他突然闪电般扑出,三起落便到了遗弓处,然后飞掠而回,利用箭雨停止的空隙,他终于将弓弄到手,有反击的武器了。 七八丈距离,他来去如电,而箭手远在百步外,前面的箭手相距更远至两百余步,等到对方发觉以箭急袭,在箭雨到达前的一刹那,他已滚倒在地,滚回石后藏身。 藏身处地势高,已与从三方发箭的箭手高度相同,因此受箭面加大,箭雨控制面而不是点,但滚倒之后,危险反而减少至最低限,不像先前在坡下那么凶险,在坡下箭八方集中下射,卧在地下反而处境更为凶险恶劣。 “啊……”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放掉的回人被射倒了遭了池鱼之灾。 他自己的箭太重太长,而这把弓只有两个力,不适用他的箭,便立刻收集坠落在附近的箭。正收集间,蓦地石后方的山坡上出现了人影。 后方怎可被人占领?上面如有人,后方便暴露在外,无处可躲了。他半跪而起,发出第一枝箭。 第二个人影奔出,接着是第三第四个…… “啊……”惨嚎声刺耳,第一个人中箭向下滚。 三箭射倒了三个人,有两个人直滚下山脚去了,其他的人赶忙退走,不敢再到山坡上送死。 至少,目前他是安全的。可是,这时还是已牌正未之间,距夜幕降临足有四个时辰,谁知道这四个时辰中,有些甚么变化?主动控制在他们手中,他除了以不变应万变外,别无他途。 对方人数近百,岂肯轻易放过他?他料想即将有可怕的变故,生死关头即将到来,必须早作准备。他开始收集狼牙箭,附近多的是,但大部份已经派不上用场,矢尖射在石上变了形,杆羽也破损不堪。箭这玩意十分精巧,矢尖或杆羽如果变了形,便会失去准头。因此,有名的箭手大多数皆自己制造,花了不少心血,所以不愿滥用。总算运气好,找到了四十余枝尚称完好的箭。 他一面整修收集的箭,一面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除了风声,死一般的静,不见有人走动,似乎世间一切都静止了,时光也停滞啦!头顶上偏南的朦胧日影,为何移动得这么慢?简直停在天上不走了呢? 久久,正北方向突然笳声划空而起。 三面山坡上匿伏着的人突然发震天呐喊,一面现身冲来,一面用箭开道,如同蜂聚蚁集终于向他发起冲锋了。 相距最近的百四五十步,最远的在二百步以上。他拾来的是两个力的弓,在一般射手说来,已是最好的弓了。一般人所用仅是一个力弓,已可远及百步外,两个力的弓,好射手在一百六十步外命中标的毫无困难。 “好啊!送死来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箭雨三方齐聚,划空厉啸震人心魄,箭下如雨,不让他抬头还战。 他自有办法,箭不可能接二连三从一处射人,当第一枝箭掠右面石侧而过的后一刹那,他贴石回敬一箭,全凭手急眼快以神卸箭,射向出现在最前面的人。箭离弦立即移向左面,换手发箭他两手皆可发箭,卧射、背射、足射无一不精,只片刻间,他已发出了八枝箭。 每一箭皆有收获,箭不虚发,但只有两声惨叫发出,其他六箭皆命中要害,中箭的人叫不出声音。 人群渐近,箭的劲道显著地增加,由射来的箭便可猜出,对方已接近至十步内了。他只须照顾从左右接近的人,前面是一段平坡,平坡下是峻陡的斜壁,人到了下面,看不见上面的人,当然不可能发箭。 他不再顾虑,先对付右面的人,射出三箭再回头反击左面的箭手,一面发箭,他一面想:“必须避免射要害,惨叫声可收震慑之功。” 果然不错、惨叫声此起彼落,与那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相和应,只片刻间,呐喊声显著地减弱,推进的速度锐减。 他突然狂笑,贴石向右连发三箭,箭出似连珠,狂笑声山谷应鸣,压下了呐喊声,惨号声余音袅袅,互相应和。 呐喊声徐止,他清晰地听到右面传来了一个家伙的怒吼:“该死的马立罕,并未骗下他的铁胎弓。” 进攻的人一停下,他突然乘箭止的机会跃上石顶,一箭离弦大喝道:“不要命的上。” “啊……”前面登上平坡的第一个人被箭贯穿小腹,跌到下面去了。 箭雨再集,他已跃下石后不见。 世间不怕死的人到底不多,谁也不愿硬向枉死城中闯。人群开始后撤,连滚带爬藉草石掩身潮水般退去。 四周沉寂,但未死的人发出阵阵可怕的哀号,令人闻之心悸。 他也感到疲倦,定下心养神,第一次凶险平安度过了,第二次凶险将更可怕,更猛烈的战斗将接锤而来,必须养神凋息以应付危难。 午牌末,第一枝带了火焰的箭划空而至,落在他藏身处的右方。第二枚火箭落在一座帐幕上。 天空中一阵阵火流星像暴雨般落下,枯草起火,帐幕开始燃烧,片刻间附近便成了火海,罡风一刮,便成燎原。 第一座木架出现在后面的山坡上方百步以上,人躲在木架后逐步前移,木架后全是弓手抄他的后路了。 他忙着灭火,忙着清扫附近的枯草,未留意后面山坡上的木架。草烧不死人,但人等着烧同样会死。所以他不敢不全力灭火,清除附近的草以策安全。 合围已成,但烟火迷蒙,包围他的人迟迟未发。 终放,他看到了后面上方的木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叫完了,想不到一时大意,今天要埋骨荒山身丧异域。 “真是天亡我也。”他绝望地叫。 突围也是死,等着也是死。他浑身沾满了烟灰,四周大火熊熊,生死关头已到。 他拨出了飞凤剑,刚牙一挫,准备突围。 蓦地,一道灰影出现在第一座木架后,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啸,四具人体飞掷而下,木架突然崩塌下坠。接着,狂叫声震耳。 他抬头上看,不由一怔。他看到一个反穿老羊皮袄的灰影,手中一根乌木杖势如狂风暴雨,杖落处石破天惊,箭手被打得凌空飞起,杖扫木架天动地摇,千斤木架天崩地裂。 上面共有三座木架,共有廿余名箭射手。灰影一冲之下,两座木架崩散下坠,年余名弓手死掉一半,其余的人狂叫着四散逃命。 灰影快得是鬼怪幻形,八方追杀箭手,一面杀人一面用回语咒骂:“该死的东西!敢到此地放火?杀!” 语音声如洪钟,苍劲有力,中气十足,是上了年纪的人。 右面,也传来了可怕的怒啸声和惨叫声,一个尖厉的声音传到:“天杀的,还敢用箭射我?” 左面烟火中,传来了震天长笑和惨笑声。 真是救星自天而降,来到正是时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火箭已停止射来,烟淡迷蒙,该抓住走的机会了。 他挺剑飞纵,远出三丈外,落向熊熊烈火,一沾即起,再次飞跃。 裤管着火,他无暇扑灭,三五起落,便脱离出廿丈外,扑地滚倒,滚熄了裤上的火焰飞跃而起奔入山口脱出险境。 由于纵跃快速,裤管着火但难以燃烧,因此只受到些少灼伤,他无名火起,收了剑改用弓箭隐身一座石后,射杀那些逃散的人。 他共看到三个人,两个灰影和一个穿破青袍的人,追杀奔逃的箭手。两灰影一使乌木杖,一使长仅一尺八的鸠首杖,穿破青袍的人则用剑,奔东逐北,被追上的人全无招架之力,一战便毙惨绝人寰。 有人向山口奔来,来得好。 他现身卓立山口中,一声长笑,发出了第一枝箭,领先奔来人掷倒向下滚。 “救火的不杀。”他大吼。 这一叫,救了十余个人的命,那些人不敢再逃,抡弓用刀拍打着燃烧的枯草,阻止火势蔓延。 火焰将熄,他看到并肩走上的三名救命怪人,不由一怔。 说是怪人半点不假。使乌木杖的是个年届古稀的老人,八字吊客眉,鼻大嘴大,老眼厉光闪闪,花白色的山羊胡,满脸皱纹,神色间乖戾之气外露,穿一身老羊皮袄,毛里露在外面,尘土灰垢渗在毛中,白色的羊毛变成灰黑色了,另一人穿了同样的老羊皮袄,披散一头灰发,鬓旁插了一枝手工精巧的祖母绿宝石凤头钗,脸上伤疤足有五六条之多,有长有短疤光闪亮,脸部因痕而扭曲变形,狰狞丑恶十分可怖,但五官倒是匀称,尚可从五官中分辨出是个老女人,年纪也在古稀左右了。 另一人年纪也在花甲以上,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穿的破青袍确是道袍。斗鸡眼,似乎阴森莫测令人害怕,勾鼻薄嘴唇,下颌突出表示个性坚强,灰色脸膛似乎皱纹不多,垂剑站在那儿,脸上挂着一丝莫测的怪笑,整个人显得阴阳怪气,怪异的斗鸡眼令人一见不由心中发毛。 他丢掉弓,收了剑,赶忙趋前长揖到地,恭敬地用汉语说:“武林后学林华,参见三位老前辈,并谢诸位老前辈救命之恩。” 支着乌木杖的老人,先冷然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肋旁插着的箫囊上,最后又目不转瞬地盯着他—— 扫描,bbmmocr 第九章 绝死逢生 他打一冷战,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疤脸老女人一扬手中的鸠首杖,阴森森地间:“你,谁要你狂妄地下令救火不杀的?” 他再次长揖为礼,欠身道:“祈连以南番人的部落,秋间焚野以避烟瘴。祈连以北,枯草亦可作牲口饲料,地无卑湿,不可放火……” “呸!不许说题外话。”老道怪叫。 “晚辈只怕火势燎原,人手不够将不可收拾,不但惊扰居民,更恐波及诸位老前辈的仙居,因此只好借重他们救火,确请诸位老前辈宽恕。” “你知道我们的住处?”老人问,神色不喜。 “晚辈不知,猜想而已。” “你是苦峪的汉回?” “不,晚辈来自中原,至苦峪不足一月。” “你已打听出老夫们在此了。” “不,晚辈一无所知。” “你来做什么?他们为何杀你?” 他将出关找人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并说出至苦峪后的种种遭遇从实吐露。 “你来自中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吗?” “听说过,可惜晚辈生也太晚,不曾得见诸位老前辈的音容丰采。” “那……你认识我们?” “老前辈定是楚狂黄公仲秋,那一位定是尊夫人百劫三娘董老前辈。” “我呢?”老道怪气地问。 “如果晚辈所料不差,老前辈定是邪剑古公春风。” “你多大了?荡迹江湖多少年?”楚狂沉声问。 “小晚辈虚度廿六春,闯江湖十载于兹。” “吃那一门饭?” “晚辈家道殷实,书香世家,靠耕田过活,闯荡江湖仅为找人而已。” “你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该知道老夫是名列宇内三狂,位居九大邪妖之一,嗜杀成狂,人神共弃,为何对老夫如此恭敬,是怕死吗?” 他淡淡一笑,心中虽发慌,但不现于词色,镇静地说:“受人之恩不可忘,老前辈是晚辈的救命恩人,受恩而心怀愤怨,何以为人?晚辈生也太晚,可没亲见老前辈杀人狂性如何可怕可僧,岂能凭传言而先怀成见?” “等会儿你便可亲见老夫发狂了。” “老前辈…” “剩下的十七个人,老夫要杀给你开开眼界。” 他大吃一惊,骇然道:“杀降不祥,他们已……” “老夫的名号如此,不杀岂不是名不符实吗?” “老前辈请……” “不许你多说,不然连你也杀掉。” 他一阵惨然,瞥了仍在救火的十七个人一眼,心中一酸。杀人,到底不是好玩的。双方交战有敌无我,那时杀人是势不得已,但要杀一个毫无抵抗力无冤无仇的人,就不是正常人能下得了手的正常现象了。他似乎已看到那十七个人鲜血飞溅的幻影,似乎已听到他们凄厉可怖的叫号声,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不由机伶地打一冷战。 他忘了自己的安全,脱口叫:“老前辈,晚辈替他们请命。” “你替那些要杀你的人请命?”楚狂困惑地问。 “是的,他们也是不得已……”他将已死回人的供词说了。 楚狂冷厉地狠盯着他,冷笑着:“不行,胆敢在老夫住处附近放火,他们谁也休想活命,你给我闭嘴。” “老前辈……” “你找死不成?”邪剑叱喝。 他一挺胸膛,大声说:“一个行径怪异的人,必定心中有鬼。怪僻好杀的人如不是心中有鬼的,便是失心疯患了真正的颠狂绝症。诸位不是失心疯的人,而是心中有鬼,藉狂诈疯以压抑心中的不安,或者藉此以泄愤…” “闭嘴!” “杀了我我也得说,心中有鬼,必须自己去承受良心的重压,怎可将不幸与痛苦加于无辜的人身上?未免太不公平了,易地而处,情何以堪?试想……” “小奴才!你好大的胆子。”楚狂怒吼,踏进一步又厉声问:“你不怕死?” 他心中一寒,但硬着头皮说:“晚辈怕死,但非死不可时并不畏缩。” “目下你并非必死。” “但晚辈已说出救火的人不死,他们遵从了,定然认为晚辈足以信任,因此留下救火,如果让他们被老前辈杀了,而晚辈却坐视不救,那么,晚辈这一辈子,将永远受到良心的责备,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也会痛苦无尽永受折磨,生不如死。好吧,要杀你就把我也算上。” “你以为老夫多杀一个会手软吗?” “我知道你不会,同时,我也不会甘心受死,来吧,我等着你。”他无惧地说,急退三步伸手拨剑。 邪剑哈哈一笑,说:“我邪剑要和他玩玩,仲秋兄闪开。” 声落人间,电射而至,伸手便抓,显得狂妄已极。 林华心中火起,这岂不是太轻视人吗?飞凤剑是武林中有数的名剑之一,可断金切玉破内家气功,对方却徒手进击,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他不闪不避,起剑迎面点出,剑花倏吐,从容迫进了。 邪剑身形一闪,便从剑侧切入,手搭向他持剑的右手脉门,疾逾电光石火。 他心中一懔,难怪老邪魔如此托大,果然利害,身形闪动间形影乱闪,令人无法猜测究竟要从何处切入,诡异奇奥神秘莫测,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列两大邪魔名不虚传。他收敛了怒意,立即定下心神全神应战,旋身侧转剑向下沉,拂剑反击,洒出一重剑网,沉住气六合如一避免冲动暴躁,以静制动寓攻于守,先支持片刻再说。 邪剑咦了一声,双掌一分,内家劈空掌力倏发,要用掌力震散剑网以便抢进夺剑。 邪剑古春风在武林名号响亮,与魔箫名列两大邪魔,但名号并不代表他们的为人,而是指他们的武功不同流俗,并非武林正宗,以名之为邪魔,当然,他们的为人也并非无可非议,全部性情怪僻,喜怒无常,行事显得亦正亦邪,并无常轨。大凡身怀绝技而又不同流俗的人,大部个性孤僻性情不同常人,他们也不例外。 魔箫之所以称为魔,是指他的箫音可以令人着魔,可以主宰听者的喜怒哀乐,在行家眼中看来,那是他的声律造诣已修至出神入化境界了,可是行家不多,因此大惊小怪不足为奇。 邪剑,是指他的剑术专走邪门,神鬼莫测,武林中的剑道名家,皆认为他是旁门左道,甚至不认为他会剑术,因此视为邪魔外道。 林华早怀戒心,不退不进,真力贯注剑尖,全力振剑,振散了袭来的可怕掌劲,有宝剑在手他不怕内家掌力袭击,但也感到气血一窒,剑势一缓,退了两步。但他的剑尖,仍然遥抵着邪剑神情相当镇静。 邪剑一击无功,大感意外,不再迫攻淡淡一笑道:“你的内功火候不错,有此成就证明你下过苦功。你的剑是不是飞凤剑?” 林华不敢丝毫大意,戒备着说:“不错,是飞风剑,可破内家气功。” “你是太白门下的弟子?” “不是。” “那……你的剑是偷来的?”邪剑的脸色一变,凶恶地问,先前的笑意全消。 “不是偷来的,而是夺来的……” 夺来两字出口,邪剑已怪眼睁圆,一声怪叫,双手箕张猛扑而上。 林华还不知这老邪魔为何变脸,赶忙出剑自卫,侧身一剑向抓来的手削去。 剑攻出,邪剑人影换位,已到了他的左侧,左手已伸近他的左肩了。 他大吃一惊,暗叫好快。按常情论,他该向右闪退,左旋出剑反击,以阻止邪剑跟踪迫袭。可是,他却前冲,右边大回旋,招出“回龙引凤”,出奇招走险着。 果然被他料中了,邪剑一抓落空,立即俯背追袭,他的“回龙引凤”恰阻止了邪剑的快速进攻,剑尖直指邪剑冲来的胸间七坎要害。 那剑果然了得,冲势倏止,在尖前突然消失,避开了出人意表的一剑,接着从剑侧切入,戟指便点。 林华以静制动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邪剑委实太快了,快得令他难以应付,三五照面被追得手忙脚乱。正慌乱间,他突然下定决心,把心一横,总不能被人主宰了全局处处被动。 人的名,树的影,起初他确是被邪剑名号所镇住,心中发毛,精神上所受的威胁太过沉重,斗志消沉,只求自保而完全丧失了取胜的信心,因此处处受制,险象横生,幸而他的身法也以快速自豪,不然早就支持不住了。 不必胜必定落败,不进击便只有挨打。他把心一横,不再心怯,立即展开了空前猛烈的快攻奋不顾身全力施展所学,每一招皆用两败俱伤的打法,毫无顾忌地冲刺,只要抓住些少空隙,便放胆进攻,十余招之后,果然挽回了颓势,邪剑的一双手不再探近剑影所及的范围了。 邪剑大出意外,突然跃退八尺,须发无风自摇,神色狰狞地说:“想不到你这小辈居然如此高明,难怪能将太白门的镇山宝剑偷来,老夫只好用剑毙了你的。” 林华已出了一身冷汗,但却信心渐增,剑眉一挑,沉声道:“林某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还不至于自甘下流去偷别的剑。” “夺与偷并没有多少不同,太白门的门人弟子并不出色,保不住这把剑理所当然。但终南剑客今尚健在,居然被你将剑弄到手,谅你也不是终南剑客的敌手,除了偷之外,别无他途。 “林某可不是从太白门人手中夺来的。” “你想巧辩掩饰你的罪行……”他将在河西夺剑,击溃红衣吊客一众匪徒,救中州镖局镖师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件事人证俱在,你不信可前往查证。” “你的话是真是假?”邪剑脸色稍霁地问。 “反正林某决难在你们三位武林奇人手下逃生,何必花言巧语骗人?”他冷冷地说,神色逐渐冷肃。 楚狂黄仲秋突在远处叫:“你并不需与这十七个番人陪死,早早滚蛋可以活命。” “林某不想负咎一辈子,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要活,活得心安,要死,死得光明磊落。除非你们放过他们十七个人,不然林某只好和你们拼命。”他大声说。 “愚蠢的家伙。”邪剑发出一声咒骂,突然拔剑冲上,手中的剑毫不起眼,是一把极普通需要经常打磨、在中原十两银子便可以买一把的佩剑。 林华立下门户,准备接斗。 邪魔奔近,大喝一声,迎头一剑劈来。 林华一怔,急退八尺,这位邪剑真是邪门,怎么用剑砍劈?剑使刀招,凭什么也算是剑道高手名宿? 邪剑不容许他多想,追到又是一剑砍来。 他不再示弱,左闪、进步、冲刺、出招,一剑探向邪剑的右肋。 “铮!嗤!”两声金呜震耳,前面人影一闪即没,只感到虎口一震,眼前一花,眼角人影乍现,剑气及体,右腰发凉。 他骇然转身,拂剑自救,反应奇快绝伦。 “嗤”一声响,肋衣裂了一条缝,可以看到露出的皮护腰,可能护腰也受损了。 “这叫做‘危机一发’,你这一剑确也值得喝采。”邪剑站在丈外狞笑着说。 原来他拂剑自救,剑掠过邪剑的顶门,几乎击中邪剑的道髻,可惜高了半分。 “你的剑术果然邪门。”他心中懔懔地说。抚着破肋衣倒抽一口凉气。 “你早该知道了,接招!”邪剑傲然地叫,双手持剑,直冲而上,像是斗牛。 他又是一惊,从不曾见过如此用剑的人,如换了旁人,他必定以为是不会武艺的凯子傻瓜,但出之于邪剑手中,他可心中发紧,不知该如何封接了才好,心中一慌,赶忙向左跃退丈外。 邪剑双手挺剑,诡笑着跟踪追到,状极可笑,一面冲来,一面怪叫如雷。不能再逃避了,刚站稳邪剑已到,剑尖己临胸口,他不得不忙乱地接招,闪开正面出剑深入急取邪剑的左胸肋。 邪剑的剑向左轻推,不但格开他的剑,而且近身抢入他的怀中,一声长笑,“噗”一声一脚踢在他的小腰上,力道不轻不重,踢得皮护腰中的飞刀几乎向鞘外跌,巨大的推力将他推得仰面便倒…… 这瞬间,剑芒拂过顶门,他本能地缩头躲避,只感到顶门一凉,风帽飞走了。 也在这一瞬间,他的左手已发出一把飞刀,同时不忘出声喝“打”! 恶斗结束,他倒地滚出丈外爬起,狼狈已极。 邪剑站在两支外,双手支剑哈哈狂笑。 近身相搏,以飞刀袭击,断无不中之理,他存心拼个两败俱伤,理该百发百中。可是,邪剑丝毫未伤,飞刀从邪剑的肋侧飞过,劳而无功。 但这把飞刀,确也吓了邪剑一大跳。 飞刀飞出四丈外,劲道十分凶猛,却被远处的楚狂伸两个指头接住了,举着飞刀注视片刻,叫道:“是千手神君的回风隐形刀,小辈可是出身名门的子弟哩!” 楚狂一面说,一面拈着飞刀走来。 邪剑停止狂笑,扭头问:“真的?难怪我差点儿挨了刀” 楚狂将刀抛过,说:“千真万确,千手神君许四海的飞刀。许老的飞刀共有多种,千变万化防不胜防,如果这小辈是许老的门人,身上必定带有不同型式的飞刀,叫他拿出来看看,便知真假了。” “不用叫他拿,问问便知。”邪剑怪笑着说。 “好,你问问看。”楚狂点头同意。 邪剑走近严加戒备的林华,狞笑着说:“千手神君许四海,与我们三个老不死结怨甚深,无可化解,没想到今天在异域居然碰上了他们的人。说!你是他的门人吗?从实招来。” 他傲然一笑,大声道:“除死无大难,你吓我不倒。不错,那正是家师。” “那你就死定了。” “在下仍可一拼,别说早了。” “你听清了,再给你一次保全性命的机会。” “说来说去还是那十七条命,不必说了。” “这次不同,那十七个人可以活命,但有条件,你必须对天发誓,从此脱离师门,再就是将飞凤剑留下,老夫即将重返中原,那终南剑客徐耀与老夫交情不薄顺便将剑物归原主。” 他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说:“给你可以,在下本来就想在日后重返中原时,将剑归还终南剑客。要发誓脱离师门,办不到,头可断血可流,毫无商量余地,在下深以能名列恩师门墙为荣。” “那你准备领死。”邪剑咬牙切齿地说。 他左手拨了三柄飞刀,冷笑道:“在下将全力一拼。你上!小心在下的飞刀。” 楚狂却上前叫:“小辈,你配了箫。” “不错。 “给我看看。” 他略一迟疑,取出箫抛过说:“这是一枝极平常的箫,不值半两银子。”楚汪审视良久,抛回说:“奏一曲‘黄河之水天上来’给我听听。” 他摇摇头,不假思索地拒绝道:“这支曲下半间极耗真力,目下小可心情不佳,勉强奏来可能伤气,恕难应命。” 楚狂哈哈狂笑,笑完说:“天下间,熟悉音律的人甚多能创新律的人也不少,但具有创此有魄力而变化多端新律的人,得未曾有。而世间真正知道此曲是谁所创的人,屈指可数,你怎知道?” 他吃了一惊,也感到困惑,反问道:“你又是怎样知道的?” “你与魔箫有何渊源?”楚狂阴森森地问,神色冷厉。 他胸膛一挺,大声说:“那是家师。” 楚狂脸色一沉,说:“你有几个师父?” 他不受恐赫,无慑地说:“你管不着。” 楚狂狞笑迫进,厉声说:“师债徒偿。” 他徐徐后退,一字一吐地说:“理当如此,在下一力承当。” 楚狂杰杰笑,咬牙切齿他说:“你该死一千次,听清了吗?” 他撇撇嘴,也嘿嘿冷笑着说:“听清了,你的嗓门够大,连嘉峪关也听到啦!穷叫什么?死一万次也无所谓。你和邪剑皆与家师有怨,不知你们到底谁先上?” “你真敢和咱们动手?”楚狂问,神色却恢复了原状。 “有何不敢?” “你不是太狂了吗?” “是你们迫在下狂,在下只好狂了。” “你有几分胜算?” “很难说,尽力而为,不计成败,在下自会为师门声誉而全力以赴。” 楚狂转向邪剑呵呵笑,说:“古兄,千手神君与魔箫走了狗屎运,居然找到了值得骄傲的衣钵门人,咱们该不该为他高兴?” “值得的,不错。”邪剑笑答,收了剑,又向林华说:“小家伙,你好险,像是坐在流沙上稍一动便会没顶。只要你答错一句话,只需稍微表现一丝贪生怕死不仁不义的神情,准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收了刀剑啦,跟我们来。” 变化太突然,林华不敢置信,反而戒备更严,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哼!在下为何要跟你们走?要想在下束手就死。办不到。” 楚狂呵呵笑,说:“老朽夫妻与今师魔箫曾有一面之缘,神交已久。而邪剑古兄与今师千手神君曾有两次意气之争,但彼此互相倾慕。并无过节,你放心啦!” “小可从没听两位思师说过与你们有交情的事。” “那是令师忠厚之处,事实是咱们二十余年前皆是你两位恩师的手下败将,替咱们遮羞而已。信不信任我们,难道你还不清楚?要杀你……” “那十七个人可以活命吗?”他抢着说。 “你可以叫他们滚蛋。” “遵命。”他欣然地说,赶忙前往打发十七名番人离开他重行转回,楚狂远远地便向叫:“你到下面谷底去牵坐骑你的乌锥放在下面。你的铁胎弓我替你带走,到东面第二座奇峰下会合,咱们三个老不死先走一步,咱们得向你打听中原的动静呢。” 他吃了一惊,问道:“老前辈们怎知道小可……” “昨天他派人来埋伏,咱们便知道了,一时好奇,要看你是什么人,因此让他们撒野,你总算没让咱们失望。快走,要赶路呢。难得有来自中原的人,你来得好。” 他在谷口果然找到了自己的乌锥,便循山谷岔道向南第二座奇峰走去。 过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后,大地已被浓霜所覆盖,彩云满天,从大漠刮来的漫天风沙遮天蔽日,气温急剧下降,着光景,暴风雪季节快到了。 苦峪城恢复了宁静,林华的失踪曾一度带来一阵紧张,这时又恢复了旧观,人们不再对林华寄以希望了。 大漠之狼兄弟心中伤感,可是无可奈何。 天山四奇也不好受,他们也绝了望。 甘龙与名神秘必客人逗留不走,他们为这位少年英雄惋惜。 素门哈尔辉三位反战派城主,这段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派去埋伏的百余人全部失踪,无一返回报命,数天后曾经派人到山谷中去勘查,只看到被野兽吃剩下来的残尸碎骇,和一些无人照顾的坐骑,死了的人不会说出这场惨案的经过,林华的死活委实令人担心,如果不死,那…… 他们不知道有十七个幸存的人,那些人不敢返回报命,早逃到沙州附近流浪去了。在大漠一带,只要你肯帮人打仗,必可获任何族人收容,没有一个再返回苦峪了。 苦峪城名义上是受蒙人统治,但百分之八十是回人。风势猛烈,但不再有漫天黄沙,地面已被一层薄雪所覆盖,平野中仍可看到草影,但不再有牛羊活动了。回人的子弟,趁这时光练骑射以便参予大年举行的竞赛。女孩子则练歌舞,准备亮相,大年的三天较技歌舞,是少男少女们等了一年所盼望的好节日。 乌锥冒着刺骨寒风,驰入了苦峪城。 都督府一阵乱,失踪月余的林华握铁胎弓,大踏步进入罕慎的公堂。 第一个出迎的是额图千户,其次是隆吉百户,他两人惊喜交集,也十分迷惑。 罕慎浑身皆裹在土豹裘内,按到人大喜过望地与林华行把臂礼,请他在公座旁落坐,喜悦地问:“林华,这一个多月来,你到何处去了?真把人急坏了。” 他淡淡一笑,说:“为了追查高姑娘的事,走远了些。被风雪所阻,而且迷了途,至今方回但不知都督在这段日子里,查出高姑娘的消息吗?” 额图千户背着林华向罕慎打眼色,罕慎鬼眼一转,拍拍林华的肩膀,苦笑道:“早一个月就查出下落来了,可是……” 林华一呆,只感到血液沸腾,一把抓住罕慎的手臂,急声问:“快说,怎样了?” “你先定下神,不可激动也不必失望。查是查出来了,可是我爱莫能助……” “什么?”他抢着问,声音都变了。 “沉着些,听我说。那位姑娘所住的堡,叫嵩山堡。堡主姓……姓……额图,姓什么?” “至杨,叫杨健,有个绰号叫补天雕。”额图接口。 林华更是心潮汹涌,以前他从未透过杨堡主的姓名,更不用说绰号了,杨堡主的姓名出于罕慎与额图口中,显然他们确已查出高姑娘的下落,无可置疑了。他不耐烦,迫及地说: “我只要知道现况,其他不必多说。” “贵友是被喀喇邹伯诚城北回部速克沁人所掳走,将贵友献给他们的部目满巴。今年夏初,满目率部众返回喀喇部伯城,投降了牙兰,目下住在哈密城南二十里的南湖南岸安居。 林华,苦峪与哈密天各一方,那是本卫的故士,目下却是火狮牙兰盘据的屠场,我的人民在受煎熬,但我却无力反攻,想助你力不从心。”罕慎凄然地说。 他不由悲从中来,一阵心酸,强忍酸楚地说:“你已尽了力,谢谢你。” “牙兰天生残忍,苛政似虎,兵强马壮,沿边区一带戒备森严,不许任何外人进人。除非我能反攻回去。不然……” “都督准备何时反攻?” “这个……” “明夏解冻之后。”额图接口。 “那……我等不及了。”他心乱如麻地说,剑眉一挑,又问:“能不能提前?” “这样好吧?我们尽量准备,只是……”罕慎迟疑着说。“有何困难?” “我已派人向朝廷请兵,同时派人游说赤斤蒙古卫与罕东卫,请他们派兵相助。朝廷能否派兵,我不敢奢望,而赤斤与罕东南卫,认为我反攻无望,犹在迟疑不决。但只要我能派出几个出类拨革的无敌勇士前往做客,也许有希望说服他们相助。” “哦!贵卫本身能出动多少兵马?” “约一万二千骑,加上乜力克部的两千,仅一万四千骑,实力仍嫌薄弱。” “这样吧,我带几个人走一趟赤斤罕东。”他自告奋勇地说。 罕慎大喜过望,正苦难以开口呢。欣然地说:“赤斤罕东两卫,也惧怕牙兰,可说是望影心惊,闻名丧胆。如果见到比牙兰更勇猛剽悍的人,必定士气大振望风景从。你能开五个力的弓,已比牙兰强悍多了,有你前往相请,必可马到成功。” “好,我一定走一趟。” 额图振臂而起,大声说:“说走就走,愈快愈好。我,额图百户,你,再挑十个人便够了。” 林华站起说:“我去看看几个朋友,晚上回来。何时启程,晚上可告诉我。” 额图大摇其头,说:“兵贵神速,你不想多争取一天半天?城中反战的人多,走漏了消息又得担误多日咱们说走就走,岂不省事?” 林华也是心中焦急,为了爱侣的早脱苦海,他愿付出任何代价,什么条件都肯答应,立即启程他正求之不得呢2直截了当地说:“好,这就走,额图千户整治行装,我到天狼队去选十个人吧。” 大漠之狼兄弟到附近回部看热闹去了,天山四奇尚未得到林华回城的消息。 甘龙的安西盟弟兄消息灵通,派人在都督府外等候。 可是,一行十二骑,却从府后悄然走了,双方像是参商二星,永远碰不上头。 他们这一走,直至来年初春,方带了两卫的一千三十骑,浩浩荡荡返回苦峪。 在苦峪,罕慎的兵马一万三千骑,已整装待发。乜力克部的二千骑,已先一步推进至废瓜州待命。因为林华早有信息传来,要乘冰封大地时出其不意直捣哈密,不然等到雪化期对方有备以一万五六千骑对抗以逸待劳的土鲁番二十余万大军,不啻羊投虎口,以卵击石。 回到苦峪一住三天,这三天中林华忙得食宿俱废军队准备出发,所有的老幼妇孺皆严禁走动。甘龙累次派人找林华,皆被卫哨挡驾。 大兵出发,刚好是正月十八黄道吉日。老幼妇孺的驼队与辎重,在半月后随后动身。罕慎志在打回故土,势在必得,因此能派得上运送辎重的老幼妇孺,也全部出动。 大军出发后的第三天,甘龙偕同顿巴与两位神秘客,与及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冒着大风雪结伙在后狂追。 林华率领着五百名精选的骑士在前开道,这些人的组成份子复杂,但却是其中的精锐,包括了天狼队勇士,黑帽回、缠回、赤斤卫的所谓斗士、乜力克的所谓野人、罕东的剽悍野番索罗族等等千中选一悍士。这些人只信服比他们强的人,是林华以真才实学取得他们绝对信任的精兵。 额图与隆吉有他们自己的兵马,陪同林华打头阵的人仅有拉克威,与天狼队的神力天王乌浪汉济尔默特木津,两人是他的左右臂膀。 五百精兵编为二队,每人带两匹马,十天干粮。兵器是一张弓,两袋箭,斩马刀,腰刀,匕首,穿的是护心甲,只护住胸背,以减轻负载重量,护耳盔,保护头部。不带帐,每人带一具睡囊,睡时埋在冰雪下,足够保温。 出了瓜州,便是第一线,土鲁番的逻骑经常巡逻至布隆吉河附近。 拉克威与特木津是识途老马,他不走西行贡道,越野而行,避免与那些游骑发生冲突。 这天入暮时分,他在星星峡南面札营,夜间亲至前面哨探,已进入哈密地境了。 星星峡,位于荒山中的沙碛中,是进入哈密的唯一险要所在,在哈密城东南四百九千五里,约五日马程,通常天气正常,三天便可赶到。 五更正,兵马出发,黎明时分,不费吹灰之力攻下了峡中的三座台站,斩耳一百六十只,没留一个活口。他效法蒙人的报功办法,不取首级而割右耳,以便携带。 第四天,兵临哈密东面六十里的黄声罔台站。 兵临城下,哈密城仍在鼾睡中。 哈密卫有八大城,三小城。哈密是第一大城,也是最接近东南的第一城。其他的城皆在北面与西面。环绕西北一带,是土鲁番的附庸巴坤、火州、柳城。东南一带至卫境五百里,只有站台而没有城。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这一带千里穷荒,人烟断绝,人受得了,马可受不了,沿途马匹损失了六七十匹,必须在此补充马匹。他重施故技,带了一百名勇士夜袭,不损一卒夺下了黄芦罔墩台,洗劫附近三座牧场,获耳一百二,获马三百匹。 他下令潜伏,一面补充给养就地取材,一面派人伪装土鲁番的兵马封锁要道,一面派人催促大兵急进。 可是,大军尚在三百里后,无法赶来。 他等不及了,决定冒险进攻。带兵的人必须了解敌我,在潜伏的两天中,他已派人混入城中刺探,一切尽在掌握中。 土鲁番苏丹阿力,在十年前占掳哈密,掳走王母与忠顺王金印,夺忠顺王的孙女为妾,次年便留妹婿火狮牙兰守哈密,自己返回土鲁番。同年(成化九年),右通政刘文经略甘肃,派锦衣卫千户马俊前往土鲁番,命阿力退出并交王母与金印,却被阿力扣留一月,幸而嘉峪关大兵待发,牙兰方返回土鲁番促阿力释放马俊,马千户得到王母私传的求救信,返回嘉峪关,刘文即檄赤斤、罕东、乜力克诸都出兵,集兵进讨,兵抵布隆吉河,传报阿力已集兵相候,且将进兵赤斤罕东。刘文虎头蛇尾,撤兵而回。从此,哈密只好自谋反攻了。 十年来,哈密卫毫无反攻之望。阿力死于成化十四年。子阿黑麻司位苏丹。这位阿黑麻并不大信任姑丈火狮牙兰,占领哈密的精兵只留下五千人马,五千人要分配至八大城三小城,未免嫌单薄了些。因此,牙兰不甘心,与阿黑麻起了几次冲突,最后方争取了三千人。 牙兰认为罕慎已是釜底游魂,根本不值得防备,所以只留一千五百人守哈密城,五百人守南湖一带肥沃地带,在城中建了行宫,声色犬马美人醇酒大享其福,做梦也未料到严冬季节会兵临城下。 冰天雪地,没有人在外走动,大兵到达,竟然无人知晓。 探清了一切,林华大为放心。 爱侣就在左近,他等不及了。战火一起,将玉石俱焚,他必须先将爱侣救出,再攻下哈密城了。 他却不知,预定次日奇袭南湖的当夜,三名原属于天狼队的人,冒风雪到了南湖,午夜传警然后溜之大吉,不再返队,径自逃向回称迎接罕慎的大军。 三更初,五百铁蹄集合。拉克威亲自前来禀报,说他的属下少了三名天狼队勇士。 他无暇清查追究,立即出发。 距南湖尚有五六里,二十余里外传来了雷呜似的战鼓声,闪耀着冲天的告警火光。 南湖附近方圆十里,不见一个人烟,遗下了无数帐幕与牲口,帐幕中烟火未绝。显然,消息已经走漏了,已是人去地空。 他心中大惑,一咬牙,下令进兵哈密。 四更尽五更初,兵临城下。 城外人潮汹涌,携畜带子向城中逃难。城墙上火把通明,大军云集。 战鼓雷鸣,驻在城外的兵马也夹在逃难的人潮中向城里涌。 烟墩火光烛天,燃烟火召集各地兵马来援。 五百铁骑蹄杂在逃难的人中,悄然疾走。 哈密城位于平川中,只有东、北两座城门,而附近二十里内有帐上千,逃难的人加上牲口,数目可想而知,这些逃的人,还以为这些兵马是土鲁番兵呢。 东北两座仅有的城门大开,从各地涌来的难民仓皇向内挤,守城兵无法维持秩序,人与畜像潮水般向城内涌,呼喝声与哭叫声混成一团。 从南湖闻警撤回的五百占领军,军容不整狼狈万分地赶回,前面的人驱赶着挡路的难民,如狼似虎涌向城门,先头部队已接近东门,队尾仍在五里外。 东门城门口火把通明,恰好碰上一队骑兵向城外冲,叱喝声震耳:“让路!不许进城,大军出城了,大军出城了。” 城门附近登时大乱,难民们被里面的兵马向外赶,又被城外南湖撤回的兵马向里轰,匹马前后猛冲,让得慢的人便横尸铁蹄下哭叫声惨号声大起,难民们向四方逃命,自相践踏,骆驼、马匹、牛、羊到处都是。 兵荒马乱,这就是乱世。 出来与进去的兵马正在各不相让,互相争路,漫骂声不绝,相持不下,竟然无人出面指挥,双方眼看要火拼。 蓦地,一彪人马从东南角疾驰而来,先头人马已到了百步内,忙乱中,守在城头上的兵还弄不清是何方的兵马,胡笳声与画角声突长鸣,三面大旗突然出现,那是哈密卫忠顺王王旗、天狼队旗、与战旗。 胡笳,是西域各地的战斗号角。画角,是大明官兵的进军号角。 接着一声惊天动地呐喊之后,是用回语的喊话声:“皇朝大兵与都督的大军,打回哈密来了啦!” “打回哈密来了,打回哈密来了……” 城门口争进出的土鲁番兵立即大乱,拼命向城内冲。 难民有百分之八十是原哈密旧部,只有百分之二十是来自土鲁番的移民,一听皇朝与都督的大军反攻回来了,似乎皆无动于衷,仍然四散逃命,并无响应王师的表现。哈密三次残破,先陷于乜力受蒙人蹂躏,次亡于赤斤、罕东、小列秃、沙州。乜力克诸强邻,几被瓜分,这次是土鲁番,占领期最长。他们在短短的四十年中,便受到三次惨痛的大兵祸,其他小战争简直数不胜数对战争已经麻木,对受谁统治皆无动于衷,只求逃得性命保住财产,其他一概不问。 林华从旗下飞马而出,乌锥马奋蹄张鬃,斩马刀映着火红芒闪耀,他不用盾,双手运刀恍如天神下降,左是神力天王,右是拉克威,疾冲城门,所经处,但见人头飞掷,只听鬼哭神号,宛如波开浪裂,所向披靡,杀开一条血路,冲抵城门口。 守城兵勇无法关上城门,其他的兵马只看到三匹健马与如同天神般的骑士杀人,当吓得屁滚尿流,逃入城的加快策马狂奔,来不及入城的落荒而走。 五队兵马各负专责,冲入城中即分头行事。哈密城周仅四里五百健儿足够分配了。 四处火起,杀声动天。林华这一队直奔旧忠顺王府,他直向前冲。狂热的拉克威大概积恨甚深,只顾杀人。神力天王对林华忠心耿耿,追随不舍替他断后。 冲抵忠顺王府前广场,王府的土鲁番亲兵衣不整甲,马不及鞍,正在匆匆列阵,还不知敌军已入城,黑压压一大片乱轰轰地不知有多少人。 林华扭头一看,后面九十八名健儿尚在街的最东首,身后只存一个神力天王,百步后的拉克威正在追杀散兵游勇。他举刀一挥,向神力天王叫:“跟我来,杀他个骤不及防。 杀!” 不管神力天王是否敢跟来,他挥刀直上,乌锥奋腾,刀光闪亮,无畏地冲入乱兵丛中,斩马刀左荡右决,登时便杀开一条血路。 惨,这就是战争,千里奇袭,雪夜窿兵,毫无准备的土鲁番兵得讯不过一刻左右,毫无抵抗之力,杀声传到,根本不知对方只有两骑踹阵,心中早怯,只顾逃生不知反击。兵败如山倒,说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确是如此,军心一乱,便不可收拾,千百人中,只有逃命的人,而没有反抗的人。人喊,马嘶,血肉横飞。 林华在王府前下马,拨出冲锋陷阵用的大剑,砍倒四名门军,抢入府门。 他飞步抢入殿堂,两厢突然冲出十余名回装亲兵。擒贼擒王,他要进入内庭擒捉火狮牙兰。 殿堂灯火通明,一照面便可分清敌我,他一声怒啸,火杂杂地冲近,大剑一挥,立将两名冲上出刀的亲兵砍倒,人如疯虎,剑似狂龙,横行三丈,直进十尺,三两冲错之下,地下横尸十具他不再追杀逃散的人,狂风似的向内庭抢。 火狮牙兰的亲兵尚多。沿途一波波冒死上前拦截,等他杀入内庭,火狮牙兰已经逃掉了。这位西域第一骁将宿酒未醒,是被亲兵们背走的。 破晓时分,哈密城战况寂寂,名城易手,仅偏僻巷道附近不时爆发一些个冲突,大局已定,全城血腥触鼻,大火未熄。 关闭了两座城门,五百健儿始清扫战场,安辑流亡,救死扶伤着手善后。怪的是哈密城的居民反而显得不大起劲,仅有天狼队的一些故旧显得略为欢欣鼓舞,火狮牙兰十年残酷统治余威犹在,居民们仍显得麻木而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胜利,他们还不知反攻回来的人是否能站得住脚,经验告诉他们不要表现得太乐观兴奋,攻下哈密城,并不等于大势已定,更非完全光复了哈密卫故上。火狮牙兰的土鲁番精锐因骤不及防,事前一无所知,事发主帅宿酒未醒无人指挥,以为是天降神兵,一惊而溃。但林华临时改变计划移兵攻城从东门移入却来不及封锁北门,他也不愿封锁北门,以免守城的兵马作困兽之斗,敌众我寡胜负难料,至少死伤势将增加,留一条退路反而令守军完全丧失斗志只顾逃命不顾反抗。因此,火狮牙兰精锐仍在,并未全军覆没,而其他七大城三小城仍有精兵六千,加上由各族所组成的数万人马,而且土鲁番的二十万大军随时皆可入境反击,仅取得一座哈密城,并不等获得了胜利的保证。 五百健儿伤亡一成,真正阵亡的仅有二十四名,以五百名众击溃了火狮牙兰的二千余兵,与各部落士兵四千余,这一仗可说大获全胜,雪夜奇袭轻易地夺了哈密城,善后问题不用林华操心,罕慎的后续大军尚未赶来接应,他也无权追击,也不愿率兵轻进,何况他还有大事待办呢? 他留下四百人布防守城,自己带了六十名健儿,分为两起,三十名负责内城,三十人赶处南湖,出告示列重赏追缉速克沁的头目满巴。 他到了南湖,向未逃走的居民查问满巴的下落。 速克沁族的部众聚居于喀喇伯城,该城在哈密西面一百六十里。哈密八城在西面的共有五大城一小城。西六十里是素门哈尔辉,又称头堡。再二十里是阿恩塔纳,也称二堡。再四十里是托克齐,又称七堡。再二十里是拉卜楚克,又叫五堡。最后一座大城是喀喇伯部,距五堡二十里再西行七十里,是小城察罕多罗海,地近大债了。这一带是西域的贡道要冲,也是哈密的精华地带,也是至上鲁番的大道。 据当地的居民供称,速克沁族并未从喀喇伯都迁来哈密,那是不可能的事,火狮牙兰根本不许各地部族任意迁移,尤其严禁各城的人四出游牧,以保持贡道繁荣,也可以说是便于征捐纳税。三年前南湖岸的一座牧场易主,听说是一个投降牙兰,替牙兰四出强征美女的卖国贼,牙兰将这座牧场作为酬劳的赏物赏给新主人。这人奴仆众,牲口无算,且拥有广阔的耕地,从不与附近的人往来。听说那卖国贼是叫满巴,也可能叫粑塔,至于到底是不是速克沁族人,便不得而知了。这人已在一月前举家西迁,牧场交由牙兰的手下十大将之一的阿黑把儿接管。满巴迁往何处无人知悉,只知他往西迁走了。如果能找到牙兰或阿黑把儿,或许能查出下落来。 据居民说,满巴的帐中,有不少来自各族的美女,也曾发现有汉家女郎。至于那些汉家女郎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城中擒获的俘虏虽有数百,但真正的土鲁番占领军俘虏并不多,而且连一个头目也没捉到,这些人对所谓南湖的速克沁头目满巴一无所知。 他又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本来,攻占哈密找到人之后,他便得带着人动身返回讨来河三堡,这儿的战争与他无关。但没有想到哈密是攻下了,要找的人却下落不明。如果南湖的那位卖国贼果是满巴,这家伙却在一月前西迁了。那么,最可能迁往的地方,该是喀喇伯部。不追,岂不是前功尽弃?追吧,却等于是替罕滇带着兵马打遍全哈密,是不是能找得到,还是未定之天。 他心情苦闷,望西叹息道:“天各一方十载于兹,没想到要见一面也如此艰难。天哪! 我该如何是好?” 他不能半途而废,一咬牙,决定打到喀喇伯都,不救回昔日的爱侣,绝不能罢手。他在等候罕慎的大兵到来,以便早日西进。 火狮牙兰逃到西面六十里的素门哈尔辉城,召集各路人马收集残兵,大军云集,前哨逐渐迫近哈密,风雨欲来,蕴酿着一阵可怕的大战。 第三天近午时分,罕慎的大军在清除留驻沿途台站之敌后,前锋已接近哈密,主力正向哈密赶,一万四千骑分为五路,漫山遍野踏雪急进。 战云密布,即将展开决定性的惨烈恶战。 西郊出现敌踪,牙兰的前锋所派数十组游骑,迫近至里外,向两侧展开搜索。 牙兰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直迫至两里左右扎营。牙兰亲自率中军三千骑,建帐竖旗立栅升起了战旗。前锋由一千亲兵与两千名杂牌军组成,直迫自城北一里安营。左右锋也由一千名土鲁番兵加上两千名杂牌军组成,后卫的兵力也相等。一万五千骑建帐五百,五方安营有章有法,极为壮观,声势骇人。后续人马仍陆续到达,由后卫分配序列与扎营区,人马不住增多。 四百余名健儿防守着庞大的哈密城,城周四里,如何能防守得住?而且城中还有不少态度不明的居民,和数百名俘虏,必须派人看管,真正能上城防守的人太少了。该死的罕慎大军又迟迟不来,而敌已兵临城下,处境恶劣万分,四百余名健儿开始动摇,信心在急剧丧失。加以这群人份子复杂,成军为期甚暂,能胜不能败,胜则骄狂难驭,败则军心动摇一哄而散,危机到了。 林华在城头察看敌势、也有点暗暗心凉。对方的中军外是拒马,中是由六百匹骆驼组成的驼城,内是冲阵的雪车,戒备森严,想偷营劫寨势不可能。 他察看良久,然后巡城一周,已看出部属脸上的惧容,便知军心已在涣散,不由心中焦急。 情急智生,他决定来一次大胆的行动,置之死地而后生。 首先,他派人到城外放出空气,向居民征粮草,扬言大兵未至而强敌压境,故而准备撤守弃城与大军会合。其次,他下令召集伍长以上的人至王府聚会。至于已方的单薄兵力,不用告诉敌人也会知道,他希望敌人知道他害怕,知道他将要撤退。 初更天,火狮牙兰上当了,后卫与后到的人马开始移动,包围已成。 左右锋各调出一千兵马,改在东面三里外安营,准备明白阻击罕慎的大军。 忙了两个更次,兵疲马困,至四更方完全歇息,谅哈密城的四百余人马,除了等死之外,毫无出击的可能。 五更正,四百健儿皆反穿羊皮袄,裹在胸甲,浑身白色,悄然徒步走出了北门。 林华与拉克威神力天王三个人领先百步,衔枚急走,主将亲赴敌前,列为兵家大忌,但今晚情形不同,他必须身先士卒清除警哨。 土鲁番的前锋营,前面只设了拒马,别无障碍,全靠哨兵警戒。他用上轻功绝学,以隐秘快速的行动,清除了五道警哨从右面突入,在角声呜起的刹那间,四百健儿杀声动天,砍倒帐幕放火,夺过马匹,然后上马冲杀。西域的健儿骑马不用鞍,夺到马匹使可骑乘,四百健儿将一座座帐幕端平,把那些在梦中惊醒而废惫不堪的土鲁番兵,杀了个人仰乌翻,两千余匹战马被赶散在雪光明亮的平原上,人与马向四面八方奔逃,仓卒间敌我不分,有些甚至自相残杀。 四百健儿见好即收,在天色发白时便迅速地撒回城中去了。赶来救援的兵马慢了些,只能呐喊着替他们送行,但追兵却不曾发现,退入城的人到底是否全部退入了。 这一仗,牙兰又是一败涂地,断送了前锋,也令军心动摇。这家伙一怒之下,狂怒地辰牌时分,率兵迫城。 一万兵马在北门外两里列阵,旗门下,火狮牙兰穿一身红战甲,火红盔,跨下是天方枣骝驹,红杆斩马刀。盔下露出红色的一簇虬胡,身高八尺以上,雄壮如狮,一双铜铃眼厉光闪闪,坐在马上神气极了,像是天神下降。 北门大开,两百健儿在百步外列阵。林华一身轻裘,内穿掩心甲,不戴盔只戴披风,绰斩马刀,腰佩大剑,皮护腰系在袄外,背上是一袋狼牙,背着上好弦的铁胎弓。鞍旁挂着绘了天狼头微的铁叶盾,完全是蒙骑打扮。但他的神驹乌锥却有鞍具,这是唯一与蒙骑不同的配件。 火狮牙兰首先派人传来要求主将决战的口信,林华挥动战旗答应了。 信使驰回本阵,双方主将开始出阵前冲。战鼓雷鸣,战马长嘶,双方在中间相遇,相距三丈勒马。双方持刀,掀盔举手行礼。林华操回语叫:“哈密卫前锋林华。”鼓声终止,他的声音清晰宏亮。 “哈密镇守使火狮牙兰。”牙兰用乍雷似的嗓音叫。 双方收手取弓,同时兜转马头儿右转,驰出百步外兜回战鼓声突然震天而起,双方在鼓声中驱马前冲。 二百步,一百五十……一百步了…… 火狮牙兰第一支箭离弦,用的是雕翎箭,是箭中的极品,极为珍贵。 八十步……林华铁胎弓一挥,击落了射胸的一箭。第二箭射他的腹,也可能志在马头,他的乌锥略偏驰向,手中的狼牙箭一挑,便将第二枝箭挑飞。 五十步,他的箭搭上了弦。牙兰两剑落空,而发觉林华竟未发箭,心中一寒。 箭去势如电,“啪”声响,正中牙兰的胸正中,却被胸甲所挡落,但牙兰几乎被震得抓不住弓,第三枝箭脱弦掉落,人也在马上一幌,喊声威惊天地。 双方的马从两刀之中冲过,各自拔出自己的刀,驰出五十步外兜转马头。 盾支起,刀徐降,鼓声雷鸣;健马前冲,势如排山倒海即将“回合”了。 战斗的方式自古以来皆不断演变,人口在日渐增多,往昔两军对阵,一两万人已是空前的大战,但以后动辄便是一二十万人决胜负,战斗的方式不得不随着改变,兵对兵将对将的时代过去了,将才已不在勇而在智啦! 但在边外各部落中,英雄主义的遗风犹在,两军对阵,双方的主将有权要求先行决战,如果有一方不敢接受,那么兵士们的军心士气便会受到严重的打击,甚至可能不战而溃。 因此,有些主将心中有数,明知不是对方的敌手,便得设法避免对方的挑战,避免的手段便是不列阵,径自发起冲锋,遇敌便挥兵进攻。 火狮牙兰自命是西域第一勇将,每次与人交锋皆要求主将决战,多年来,声威四播,名震西域,从未吃过败仗,那些部落首领简直闻命丧胆,交锋前便已心惊胆落,敢于接受他挑战的人愈来愈少,他自己吹牛说是马前无三合之将,确也是实情。 林华必须孤注一掷接受挑战,希望能在决斗时擒住牙兰不但可以击溃对方的大军,更可避免受到万人攻城的艰苦恶战。事先,他已派出了奇兵,然后是公然列阵,故意引诱牙兰挑战,果然,他成功了。 当然,他已对牙兰有了九分了解,如无把握,他不会愚蠢得自掘坟墓。 牙兰射来的第一箭被他打落,他知道已稳操胜券了。因此,他让牙兰全力施展,不想在箭上浪费精力,他已看出牙兰的铁叶甲胄,弓箭派不上用场,唯一可射的双目,而双目却是最难射中的目标。果然料中了,在五十步内发箭,不但射不透铁叶甲,甚至未能将牙兰震落马下。 牙兰沉不住气了,双方在两百步冲锋,在百步内可发射三箭,而箭被打落,第三箭竟来不及发出,对方的乌锥马太快,没有射第三箭的机会,便知道射技不如林华,心中自然感到发虚,因此在冲过交界线时,拨出了斩马刀,不愿再比箭了。 枣骝与乌锥相对冲锋,奇快绝伦。双刀平举,盾护胸腹身形微俯,挺刀的手坚定如铸,照面了,“蓬”一声大震,双刀皆砍在对方的刀肩上,火星爆射。 双方的马都是神驹,大快了,没有变招的机会。 第二回合,双方看不出有何异处,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战鼓声如雷鸣,呐喊助威声惊天动地。 第二回合,又不分胜负。 第三回合开始,双马箭冲,接触了,“当当”震响声传出,火狮牙兰的火红色铁盾脱手而飞,幸而皮套三根皆断不然必被盾将人带落马下。 相错而过的刹那间,刀光后挥,“铮”一声暴响,砍中牙兰的盔顶,带缨的铁尖顶被砍断,脱盔而飞。 牙兰向前一扑,及时稳住身躯,枣骝向前急冲,度过了危机。 土鲁番上万人马,第一次看到主将失手,呐喊声倏止,战鼓声似乎变得有气无力,战旗似乎也成了病虚的老人,要死不断气地扭摆。 相反地,林华的两百健儿欢呼声雷动,战鼓敲得更急更响,旗帜猛烈地摇动,接着一个个举刀狂叫:“先锋林华千岁!先锋林华万岁……” 火狮牙兰第一次吃了败仗,丢了盾和盔顶樱头,差点儿被砍落马下,不由心胆俱寒,斗志尽失,枣骝冲出五十步,本该勒住兜转马头,准备交锋第四回合,但他却不再抬头,向本阵狂奔。 林华冲出五十步外,兜转马头便发觉牙兰逃走,猛地挥刀长啸,跟踪便追,将刀插入鞍旁的插袋绊好,挂上盾,取下了铁胎弓,搭上了狼牙箭。 两百健儿齐声呐喊,城头上的守兵欢声雷动,战鼓动天,两百骑齐发,声势如潮。 城楼上号角声与胡笳声齐鸣,城门口冲出一彪人马。 土鲁番的兵马因主将失败而动摇,人马惊噪不安。旗门下抢出牙兰的十大将,齐向前冲抢救牙兰。 第一箭破空而至,相距百余步,箭来势似电。“蓬”一声响,正中牙兰的后心,箭被铁叶甲震飞,牙兰向前一扑,几乎翻落。 枣骝奋蹄狂驰,雪花被践得在马后飞舞。 射人先射马,第二箭到了,林华没料到牙兰的骑术如此高明,背心被重击竟未落马,这一箭只好射马。 枣骝向前冲,突然向前一栽,砰然大震中冲倒在地向前滚滑。 牙兰飞溅三丈外,刀和弓都丢了,滚滑出两丈,爬起便跑,盔甲太重,跑的姿势可笑已极。十大将到了,一字排开冲来。 希津津一声马嘶,最接近牙兰的一将一骑砰然倒地。 接着,是惊心动魄的一阵暴乱,三名大将接二连三地发出凄厉的狂嚎,接二连三倒地,只片刻间便倒了一半。 土鲁番的兵马在副将的指挥下;挥兵进攻,人马如排山倒海般冲锋,迎向二百健儿,也向城墙推进。 城内出来的一彪兵马约有百骑左右,向右冲锋,配合两百健儿移交攻侧翼。 未死的五大将几乎同时到达牙兰身前,有一人飞身下马,将缓绳交给牙兰,并帮助牙兰上马了。 “蓬”一声大震,又有一名大将落马。 三名大将断后,保护牙兰逃命。 乌锥马飞驰而来,箭似流星。 十大将只穿了掩心甲。而且是轻甲,护胸背的铁甲厚仅三分,两个力的弓箭受得了,刀砍枪刺也无妨,但却禁不住五个力的弓在近距离攒射,箭到透心。 “啊……”惨叫声又起,又倒了一个。 先前让马给牙兰的大将飞步迎出,抬刀拦截林华。 土鲁番的兵马冲锋在正面却不敢发箭,怕误伤主将,林华却毫无顾忌地狂追。 林华不愿为乌锥毁在番将的刀下,番将徒步迎来,一比一步战反而比有坐骑的人灵活得多,因此,他只好先对付徒步迎来的番将。坐骑不直冲,斜向驰出,弦声狂鸣,番将赶忙举盾挡箭。 岂知林华并未发箭,仅虚拉弓弦而已,接着箭离弦,行雷霆一击。 番将没感到有箭着盾,以为林华一箭落空,头刚伸出盾顶,箭到了,恰贯穿皮护项,透过咽喉,倒跌出丈外,可见箭的劲道是如何的惊人。 林华再次穷追,可是已被牙兰逃出百步外,在两名番将的掩护下,将驰回呐喊着冲出来的番兵本阵。 他又发出一枝箭,开始收弓,取刀准备冲阵。后面,两百健儿的阵势将近。 土鲁番的兵马潮水般向前冲,蹄声如雷,双方相距仍在两百步外,将要先用箭袭击了。 中军的驼阵还来不及移动,仍停留在阵后。 蓦地,驼阵后方的雪地区,百名健儿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怪物,每个人戴了一张绘了五色的狰狞面具,身上的毛祆雪白与雪同色,先以箭雨猛射,驼阵立时大乱。驼阵作战时以两匹骆驼拖一个木架,架上置大弩,原准备等主将得胜后,驼阵超越骑兵,先以大弩袭击,然后骑兵超越扫荡残乱,这是牙兰的绝招,攻无不胜所向无敌的主力。但今主将惨败,副将乱了步骤,急于挥军进攻以抢救主将,驼阵来不及使用。 六百匹健驼排成一列,这时骑兵超前,驼阵便无法随后移动,骆驼怎能与马比速度?便落在后面了。 百名健儿藏在雪中,在驼阵后出现发箭袭击,驼阵大乱。两驼拖一架,一驼伤架便崩散,受伤或未伤的驼被杀声所惊,管驼的兵管不住,而且也因突受袭击而丧胆,只顾逃命。 “杀!朝廷的天兵到了,杀!”呐喊声震耳,箭如飞蝗。 残余的驼阵向前冲,冲向自己的阵后。 前面的番兵听到阵后被袭,主将失败本就心中发寒,哈密兵已发起了冲锋,城中又有兵马袭击侧翼,后方再受到攻击,那还得了?立即不战自乱,斗志全消。 袭击后方驼阵两百名健儿,突然吹起了撤退的笳声。 土鲁番兵以为是自己的撤退令,糟了,敌前撤退,那还了得?排山倒海似的向后逃命,恰好与前冲的驼阵迎个正着,自相践踏,人马驼缠成一团。 兵败如山倒,不可收抬。 林华长驱直入,斩马刀宛如奔雷掣电,刀过处人头飞滚,乌锥马铁蹄过处骨折胸裂,一乱之下,那些番马不堪一击,半刻间,尸骸遍野,雪地上血花触目。 两百健儿到了,以直纵队冲入乱兵丛,杀开一条血路,然后左右席卷。 只有卅余名健儿紧跟在林华后面,左是神力天王,右是拉克威,三把刀简直是追魂夺命阎王今,砍瓜切菜刀下断魂,直向前追击,钉住火狮牙兰的背影不放。 东面,罕慎的大军到了,漫山遍野而来,战鼓雷鸣,旌旗招展,前锋一千骑首先投入战场,杀声惊天动地。 一阵好杀,惨绝人寰,天地变色,鬼哭神号。 火狮牙兰心胆俱落,在数百名亲兵的保护下,没命似的向西逃。后面半里地,林华与卅名健儿穷追不舍。 沿途,箭射完了,便拾取番尸的箭使用,马倒毙便换坐骑,衔尾穷追,不住发箭袭击,逃不动的人,就做了卅名健儿的刀箭下亡魂,遗尸遍野。 逃的人苦,追的人也不轻松。 午后不久,追到西行第一城头堡素门哈尔辉。 牙兰得到亲军的保护,得到亲军拚死挡追兵的机会,已从相距半里远拉至两里左右了,但身后从骑已从数百人锐减至不足两百骑,牺牲惨重。为了逃命,牙兰的铁甲已经丢掉了,以减轻马匹的负载。两百残兵旗帜尽失,有些人连刀都丢掉了。 素门哈尔辉只有一些老弱残兵,城外的居民皆已撤入城内,城门紧闭,全城戒严。守城的头目在城楼上巡城,根本就不知道哈密方面的战况,突看到一群残兵从东面狂奔而来,后面两里地有卅余骑穷追,不时发箭射击落后的人,有人落马毙命。 有不少番兵在城墙上观看,莫名其妙。前面逃的人,有一个戴红盔穿红裤的人,很难看出是他们的统治者火狮牙兰。 兵临城下,火狮牙兰的一名大将上前叫门:“快开城门,镇守使到了,快!快!” 沉重的城门怎可一喝就开?同时,守城兵做梦也没想到这些残兵里有镇守使火狮牙兰在内,谁敢开城?头目不得不向下叫:“你们等一等……” “不能等,后面追兵到了。快!不然砍你的头。” 头目更惊,开门万一开错了,城主不砍他的头才怪,急叫道:“不行,我去禀明城主。”说完,走了。 “该死的东西!快!” 火狮牙兰怎能等?急叫:“快走!绕城,这里不能停留。” 这一小小耽误,追兵又拉近了半里地,不快逃便完了,只好绕城南逃命—— 扫描,bbmmocr 第十章 兵败如山倒 追,追过了阿思塔纳,追过了托克齐,入暮时分,追到了拉卜楚克城。 火狮牙兰命不该绝,恰好碰上一队逻骑返城,跟踪冲入,立即闭上了城门。他手下,只剩下八十余骑了。一天工夫,一万五千精兵全军覆没,只剩下八十余名,逃了一百四十里。 林华不能冒险攻城,卅余人也无法攻,绕城西走,隐没在茫茫风雪中,他必须离城远些歇宿以免城中大军出击。 卅余名从骑到底不是铁打的人,一个个精疲力尽,找到了数座无人居住的帐蓬歇息,所有的人全躺下了,食不下咽,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连拉克威与神力天王也一样,往火炕旁一倒,手脚一瘫,睡着了。 他先在附近走了一圈,天色虽黑,但雪光依然耀目。这是十余座人已撤走的部落聚居地,附近有拆了帐的遗迹,可知以往必定有四五十座帐,留下来的十余帐定是无法卸走的人留下来的,炕中马粪尚温,大概主人是早上撤走的。 他叫醒那些筋疲力尽的同伴,不客气叫:“不能睡下来,你们这些懒虫想死吗?这样睡下去,不消半个时辰,你们都得变成僵尸,快!起来,先将马匹安顿在帐内,将马匹伺候好,不然你们便没有马可骑了。帐中有现成的生火物,安顿好马匹方许生火。快!谁不听军法从事。” 拉克威吃力的睁开充血的绿眼珠,有气无力地说:“林华,你……你难道真……真是个铁……铁打的人?” 他摇摇头,说:“我当然不是铁打的,我也同样疲劳只不过比你们稍强些而已。我们击溃了火狮的万余兵马而不死,因贪片刻休息而死才冤呢。” 神力天王喃喃地往外走,含糊地说:“我们胜利了,胜利了,我……我在做梦,这梦好……好真……” 三更天,他一觉醒来,只觉心潮汹涌。 火炕中马粪发出暗红色的微弱光芒,四周卅二名健儿熟睡如死,帐外传来阵阵风涛声,帽幕不时发出沉闷的撼动声浪,鼾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 他爬起穿着停当,悄然钻出帐外,一阵冷风吹来,雪花扑面。 “又下雪了。”他喃喃自语。 “我没放巡哨。”他突然惊叫。 这是十分危险的事,如果城中派人出来搜索,没有巡哨守卫,他们必定无一幸免,被人把脑袋砍掉也不觉得痛哩! 只有他能支持得住,只好自己担任警哨了。他回帐取过挂在马鞍旁的酒囊,喝了几口酒,佩上大剑重新外出。 风雪一吹,他精神一振,默默地在雪地中坐下,仰望西方沉沉的天宇,不自禁地长叹一声,心潮再次汹涌,梦呓似的轻呼:“你是真的在客喇怕都?你是否仍健在人间?天哪!十年!十……年。” 他感到一阵心酸,颊部眼角凉凉地,流下的两行英雄泪流至颊下便结成了冰。 客喇怕都就在西面廿里外,该城辖境甚广,附近共有廿三部落,速克沁族到底住在何方?满巴是否确是迁向速克沁族的牧地了?他领了卅二个人孤军深入腹地,再前进会有什么结果? “我必须捉住牙兰,只有捉住他方可问出满巴的下落。”他握着拳头叫,挺身而起,目光转向东面看不见的拉卜楚克城。 火狮牙兰就在城中,乘夜入城搜擒何所惧哉? 他返回帐中,将皮袄翻过来穿,剑改负在背上,拉起拉克威,拍醒对方说:“拉克威,起来起来。” 拉克威像是个没有骨头的人,好半天方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林华,怎么了?” “你起来放哨,我到城中走走。” “什么?你……”拉克威惊跳起来叫,总算完全清醒了。 “我要入城,捉牙兰。” “你……冲阿拉真神份上,你别和我开玩笑好不?” “不开玩笑,我是当真的。” “你一个人去吗?” “是的,我走了。”说走便走,等拉克威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已走了个无影无踪,消失在雪地里不见。 拉克威追出帐外,倒抽一口凉气叫:“他是神,是天使派来的使者,不是人。真的,不是人呢。” 土堆的城墙高仅五六丈,他到了城下,一跃而上,沿城头摸近一座碉堡下,他要找人迫口供摸清内部的情势,问出牙兰的住处。 来得正是时候,碉楼内有两个哨兵正在交谈,其中之一说:“这一次牙兰完蛋了,咱们的都督都打回来啦!被他们奴役了十年,该我们吐一口冤气了。等都督的兵马到来,我们开城接应,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杀那些土鲁番的恶狗,出这口怨气。” 另一人叹口气,愤愤地说:“城主一家老小,我一定要领先杀他个鸡犬不留。” “你杀个屁,他逃掉了。” “什么?逃掉了?谁说的?” “哈律头目说的。” “见鬼,胡说!” “不是胡说,而是事实。牙兰不敢停留,喝了一大盆马奶,吃了一条羊腿,便换了衣裤,带了他的廿名亲信,伪装巡卒,从北门走的,可能想回土鲁番领兵。城主前脚送走牙兰,后脚便带了家小偷偷地溜了。” “真的?” “怎么不真?你看,今晚上有谁出来巡城吗?城主不在,谁也不想来了。” “可惜,我们也睡觉吧!守谁的城?走!” 林华不再惊动警哨,失望地走了。 牙兰不愧称西域第一骁将而且机警绝伦,料想不到八十名残兵败将逗留孤城,恐怕守城的人乘机打落水狗,岂不死定了,卅六着走为上着,顾不了疲劳,换了马匹带了廿名来信,连夜逃回土鲁番去了。 这家伙逃出哈密,后来仍然是西域举足轻重的人物。罕慎恢复哈密,重返故土,哈密各族乞朝廷封罕慎为忠顺王,但为朝廷所拒绝,仅升左都督(明朝左为上)。直至弘治元年,方封为忠顺王,这一封封坏了,反而送了罕慎的老命。 土鲁番的阿黑麻苏丹认为罕慎不是蒙古后裔,反对罕慎封王,伪与罕慎结亲,娶罕慎的女儿为妻。罕慎仍然畏惧土鲁番,不敢拒绝,结亲不久,便被阿黑麻诱杀,牙兰重占哈密,卷土重来了。 后来,神力天王与拉克威会同另一回部首领绰卜都,在都指挥阿木郎的指挥下,反攻哈密。牙兰始终与阿黑麻苏丹不相容,这次阿黑麻只给他六十个人统治哈密。结果,牙兰又丢掉哈密,而且,亲弟也因此战死。 但不久,他又夺回哈密。阿木郎逃出哈密,又请来了赤斤与罕东兵,又将牙兰赶走。打打杀杀闹至弘治五年,朝廷改立忠义王脱脱的近属从孙陕巴为忠顺王。 六年春,阿黑麻牙兰也来一次夜袭哈密,困陕巴阿木郎于大王台,击溃乜力克与瓦刺的援兵活擒陕巴,将阿木郎五马分尸,仍由牙兰据守哈密。朝廷对这位牙兰,真是闻之头痛。 名臣马文升上台后,在弘治八年,派许进为甘肃巡抚,力图恢复哈密。许进皆大将刘宁率兵出塞,打破了本朝开国以来官兵不及番境的记录,也是在雪夜突袭。官兵有三千人,而牙兰仅有四百,一鼓攻下哈密,牙兰仍然逃掉了,这家伙逃的本领真高明。 弘治十七年,牙兰又来骚扰。哈密内哄,曾一度做过俘虏的陕巴又逃到苦峪。 朝廷派百户董杰送陕巴还哈,这位董百户胆略过人,单人独刀搏杀五名反叛的头目,击溃叛兵,平定了哈密的内忧外患。 这一年,阿黑麻苏丹死,子满速儿继位,重用牙兰,在正德九年复陷哈密,竟敢打到嘉峪关进犯肃州。 嘉靖三年,又攻肃州,劫掠甘州。四年,再犯肃州。 这一来,与满速儿苏丹起了权力斗争。满速儿为人残暴,欲置牙兰于死地,牙兰只好带了两千心腹,向朝廷投降,被安置在内地。从此火狮牙兰洗面革心,不再兴风作浪,朝廷也无力收复哈密。 林华探出火狮牙兰已经逃掉了,不由心灰意懒,目下,只有到客喇伯都慢慢打听了,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刚抵达帐幕,发觉拉克威已经倚坐在帐角睡着了,刚想将拉克威唤醒,便听到东面传来了马蹄踏震声。 他火速进帐,取了弓箭钻出帐外,推醒拉克威附耳叫:“有十匹马来自东面,快准备。” 拉克威疲劳未复,但一听有人来了,惊得倦意全消,一跃而起。 “十个人我对付得了,不必叫醒其他的人,你替我押阵。”林华从容地说。 蹄声渐近,已可看到雪地远近的人马形影。 他一身屹立雪中,绰弓相候。 近了,人马到了十丈外,忽听一个熟悉的嗓音叫:“咦!这里原来是济尔丹部落的住处,怎么只有几座帐?” 他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脱口叫:“罗山,你们怎么也来了?” 欢呼声大起,十匹健马急驰而至,一个个飞跃下马,罗山冲上叫:“老天,可追上你了。” “林华兄,还记得兄弟甘龙吗?”第二个人抢上叫。 来人是天山四奇、大漠之狼兄弟。甘龙与两位神秘客加上顿巴,共有十人。 “咦!甘兄怎么也追来了。”他讶然问,感到十分意外。 顿巴上前行礼,苦笑道:“你以五百健儿攻下了哈密城,大破牙兰两万精兵,孤军深人,卅余骑穷追一百六十里,委实骇人听闻,我不知你到底是不是神的化身,唉!情爱两字,委实不可思议,也害人不浅,我们十个人可被你累惨了,总算追上你啦!” “你说什么情爱?”他心中一跳地,不加思索地问。 罗山不住活动双足取暖,说:“我们已完全知道你的底细了,世间除了情爱二字,任何事也无法令你这般疯狂,嘿嘿!真是疯狂。快找地方给我们安顿、不然人和马都得冻僵了。” 他请众人到另一座皮帐安顿,拉克威强打精神过来张罗,送来了热腾腾的乳酪和羊肉。 拉克威与顿巴原相识,只是并无交情而已。 这次反攻行动,原来哈密卫的人,能上阵的人全部动员,人人有责。但顿巴是苦峪人,无需参予,为何运出敌前,颇令人费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帐中生起火,寒意尽消。首先,甘龙向林华致歉,并解释那次的误会,原来那队驼商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是正当的驼商,暗中却是强盗,碰上结伙同伴的小队商旅,便找机会谋财害命了。 多年来由于其行事谨慎秘密,从来不曾留下活口,直至去年夏初,有人在他们的宿营地附近无意中拖出十余具尸体,方引起安西盟的注意。 无奈该驼队却是安西盟的老主顾,明知曾有一队小商人随该队同行,并未到达嘉峪关,但找不到苦主,自不能置之于法。 后来,终有一次查出三名贩私茶的商贩,带了巨款与该驼队结伴返回嘉峪关,在火烧沟附近神秘失踪。 该驼队委称那三名私贩已先赶返嘉峪关了,但却在他们的钱囊中搜出了巨款,可惜找不到尸体,一无对证二无苦主,也就无奈彼何。 因此,安西盟对此极为不满,久思加以惩戒,恰好那群游骑克昭蒙匪与摩佬族接头,意欲抢劫该驼队。 安西盟正中下怀,便与摩伦族族主暗地里商量,明白表示不管这些克昭人的事,唯一的条件是不许牵涉摩伦族,更不许拖上安西盟,没料到行劫时碰上了林华多管闲事,掀起了无穷风波。事后,发觉有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至卫所伪证,诬指林华是劫贼,安西盟为这件事大感意外,事后还派了专人负责调查呢。 接着,甘龙替林华引见同来的两位神秘客。一个是肃州安西盟的负责人李凤,一个是盟堂护法杨钧,是赤斤卫以西地区的负责人。引见华,甘龙神色一正,说:“你的事我们已经替你完全调查清楚了,你所要找的人,我们也有了线索,因此请你立刻离开哈密。” “甘兄的意思是……” “你要找的高姑娘不在哈密,我们能指引你去找。” 顿巴也说:“罕慎所告诉你的速克沁族头目满巴,确有其人,但这人是罕慎派在哈密的密谍同时也是火狮牙兰搜刮哈密人的忠实走狗。这人已在一月前离开了哈密,潜赴哈密东北两百甘里的塔勤沁城躲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华一头雾水地问。 “说来话长i总之,当你失踪月余返回苦峪,如果我们能遇上你,你根本用不着走这一趟冤枉路。” 罗山接口道:“罕慎在利用你替他卖命,他何曾替你打算过了?甘龙见一到苦峪便着手找你直至你失踪后,甘兄便将内情向我们六人透露,要求我们找你,并求证一些疑团小枝节。没料到你一回苦峪.竟不去找我们,径自秘密至各地说兵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却克期领兵匆匆西上,罕慎又戒备森严,不许我们会见你……” 甘龙摇手示意阻止罗山再说,接口道:“兄弟简略些说,承罗兄妹与向、彭两兄帮忙,分别向蒙回各族人查证的结果,完全证实了杨护法与李凤兄的正确消息。罕慎已知道高姑娘的下落,但他要利用你,所以……” 林华一把抓住甘龙的手,激动地叫:“甘龙兄,我只要知道高姑娘的下落。” “杨护法可以带你去找,但你必须立即返回嘉峪关。” 拉克威大惊,厉声道:“林华仗义助我们反攻哈密收复故土,顺便找寻高姑娘,目下距最后一座大城只有二千里,眼看大功告成,你们为何在这重要关头挑拨离间,有何用意?” 铁金刚怪眼彪圆,一跃而起叫:“拉克威,你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拉克威愤怒地问。 “哼!咱们已经调查过你了,你虽不是同谋,至少存了私心不够朋友。” “你给我说明白些,不然有你无我。”拉克威手按刀靶叫。 铁金刚不屑地撇撇嘴,冷笑道:“你还不配说这句话,哼!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满巴其人呢?” “听说过” “你不知他是罕慎的密谍?” “我怎么知道、” “那么,你该知道速克泌族远在客喇伯沁都城,牙兰侵占哈密,速克沁族即使逃走,也不会从最西逃向最东、对不对?” “这……这个……” 林华一把抓住拉克威,厉声问:“你,你也在利用我?” 铁金刚接口道:“不必找他,他不是坏人,自私而已。他并不知道罕慎的阴谋,只想你替哈密尽力。速克沁族不可能向东逃至肃州下古城堡,前年秋天也没有哈密的游骑向东游窜,他不能说不知道。我们也错了方向,在苦峪穷找不合情理,真要有哈密卫的游骑在下古城堡一带掳了人根本不可能穿越瓦刺地区来到苦峪,拉克威难道不清楚?罕慎早一个月撤走满巴,满巴的原居地在喀喇伯都,你替他攻占哈密,找不到满巴,自然会到喀喇伯部找,妙极了,喀喇城是哈密最西的大城,收复喀城,等于是你替罕慎收复了整个哈密卫,拉克威敢说不知道,他也难逃出卖朋友的罪名,至少他知道高姑娘不可能在满巴手中,而并未向你解释,无形中替罕慎帮凶。” 林华大怒,一把抓住了拉克威掀倒在地,便待一掌劈下。 顿巴赶忙拉住,叫道:“不必打他,为了返回故土,这位仁兄已经呕尽心血,情有可原。目下你必须赶快离开,等到收复喀城,你便要埋骨西域了。” “什么?”休华不信地问。 “罕慎做贼心虚,他必须将你置于死地,准备在庆功宴时在酒菜中下毒,毒死你永除后患。” 大漠之狼也说,“真的,这件事千真万确,倒不是怕你找到满巴而揭发他的阴谋,而是他必须这样做方能高枕无忧。” “不可能的,你们在血口喷人。”拉克威叫,仍在替罕慎辩护。 大漠之狼冷笑一声,说:“阁下,你知道鲁温赤那几个神秘客下落吗?杨护法与李凤兄知道他们的来历,到达苦峪时再加查证,在我们全力穷追下,不但知道他们的下落,而且也知道他们埋骨的地方。” “见鬼!” “哼!见鬼?额图千户带兵袭击乜力克部头目镇南奔的牧场,擒走了鲁温赤六个人。镇南奔与安西盟有交情,他的人并未死光,只消留心细查,便可知道镇南奔遭过的情形了。罕慎从鲁温赤口中迫出了口供,然后把他们杀死灭口埋在北城根。” 林华做梦也没料到事情这么复杂,向杨护法问:“鲁温赤六个人,是不是风月门那三个老道派来的人?” 杨护法摇摇头,笑道:“不是的,与三妖道毫无关连。在赤斤卫有人诬告你,在回回堡有人夜袭暗算你,在苦峪有人四处收买凶手行刺你,这些人,兄弟皆查清了。” “他们是……” “你要知道?”杨护法笑问。 “请杨兄指示迷津。” “这些人与高姑娘有关。” “什么?”他脱口叫。 “纸包不住火,阴谋总会有败露的一天,你不死,他们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上。” “杨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焦躁地问。 李凤呵呵笑,说:“我从关内来,我第一个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就瞒着你。” “为何要瞒我?” “怕你存有妇人之仁,仍然向西攻下喀城。同时,咱们不想便宜了玩弄权术诡计多端的罕慎,所以暂且不说。要问高姑娘的下落,你必须向罕慎问。如果你不愿问他,那么,便随咱们赶快逃回音峪,沿途咱们再告诉你,免得罕慎派人来追杀。” 他沉吟片刻,虎目生光地问:“李兄,高姑娘目下是否危急?” 李凤迟迟未答,目光扫视同来的人。众人回避李凤的目光,铁金刚却叹息一声,转过头叹气。林华并未注意众人的变化,追问道:“怎样?急不急?” “十年都过了,急什么?急也没有用,目下需要关心的是你而不是高姑娘。” “李兄……” “目下坐在帐中的人,除了拉克威,都是关心你的朋友,而且是道义朋友,只问你信不信任咱们。” “兄弟信任真正的道义朋友,除了信任诸位之外,并向诸位致上诚挚的谢意。既然急也没有用,那么,兄弟就此决定了。”他神色肃穆地说。 “林兄打算……” “明晨黎明攻下喀城。” “什么?” 火狮牙兰已逃往土鲁番,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攻下喀城交给拉克威之后,立即回马,咱们去找罕慎算帐。” 甘龙点点头,笑道:“好,果然不出咱们所料定必会攻下喀城以全道义,但不知林兄打算如何找罕慎算账?” “他是朝廷的命官,我当然不能杀他,反正有他受的便是了。拉克威,你能不能亲自跑一趟把罕慎和额图千户请来。当然希望他不要带太多的兵来,怎样骗怎样哄就看你的了。” 拉克威坚决地摇头,说:“我不能依你,他毕竟是我的长官。” “你不去?”林中沉下脸问。、“不去,我可不是那种人。” “那么,铁金刚彭兄刚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这……真的。” “你……” “你如果找不到高姑娘,仅是心灵上受到些许创伤而已,而这点点创伤,是不难痊愈的,世上有的是值得爱的女人,你可以找到另一个可爱的女人来弥补心灵的创伤。而我如果不失去了你,是哈密卫的人,如果失去了你,也许便得老死苦峪,永无返回故土的希望了。” “你这可耻的自私自利的混蛋!” 林华恨恨地咒骂,一拳挥出将对方击倒在地。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那么死心?失去的永不会再回,大丈夫该提得起放得下,我不否认我自私,但我并不感到可耻。当初你我会面时,我特意命小女伊雅亲近你,希望伊雅能够冲淡你对高姑娘的思念情怀,我希望你做我的女婿。伊雅虽不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但我敢武断地说,高姑娘决不会比伊雅美慧。”拉克威爬起大声说。 “唔!你简直昏了头,你居然想我永远替你们哈密卖一辈子的命呢!妙极了。”林华冷笑着说。 “我何会有这种念头?你如果娶了伊雅,并不一定要住在哈密。” “说得好听,进了你的教,娶了你的女儿,你不让伊雅离开,我还能怎样?伊雅很美,但还不能令我颠倒得进你的教娶她做终身伴侣。我不会在哈密终老,而你如果不想死,最好不要在哈密定居。攻占哈密后,我发现哈密的人已经安放现状甘于做顺民,竟然没有人主动合作迎接你们反攻回来的兵马。而牙兰却命不该绝逃掉了,他不会甘心,他会卷土重来。凭罕慎这块料,绝对无法与牙兰相抗。斗智斗力皆棋差一着。因此哈密未来的处境,必定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你自己好好打算了。” “我可以死在哈密,但我是不会再离开的,这儿是我的家乡。”拉克威凛然地说。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该歇息了,四更天准备启程。” 破晓时分,林华偕甘龙越城而入,击昏守门兵打开城门,四十二骑悄然进了喀喇伯都城,喀喇仍在风雪中沉睡,天一亮,伪城主已被绑在城头上示众,喀城易主,草木不惊。喀城并未设防兵马已被调往哈密,取来不费吹灰之力。 林华留下拉克威与随行的卅二名健儿,立即偕甘龙十位义薄云天的朋友往回走。预计罕慎的大军必定仍在哈密收拾残局,消除残敌得费不少工夫,罕慎本人贪残却胆小,必定不敢挥兵连击的。 果然料中,罕慎坐镇哈密,不但不敢乘胜追击,竟不敢离开哈密城,仅派兵追逐那些牙兰遗弃下来的敌兵,只顾捡拾弃的雪地中的军器辎重马匹粮秣与财货。 林华在离城廿里的一处空村堡住宿一宵,竟没有发现罕慎的一人一骑前来巡逻,不由暗替哈密人叹息,像罕慎这种庸才,主持哈密的大局。前途堪忧。 一早,他留下甘龙十条好汉,独自飞马向哈密赶,走了十里地方碰上隆吉百户的一队兵马。这些回兵都认识林华的乌锥马,老远地便发出欢呼。隆吉百户带了十名随从,兴奋欲狂地迎上,预先下马相候,欢叫着迎前行礼接人。 林华不下马,勒住马亮声问:“隆吉,都督现在何处?你们为何不进?” “都督目下坐镇城上,我奉命带人在这一带防敌东进。林先锋,火狮牙兰呢?”隆吉百户兴奋地问。 “昨天一早,我攻下了喀喇伯都城,目下拉克威带了卅一个人留驻。从哈密到喀喇伯都,只有逃散的残兵,没有抵抗的人,他们在等你们赶快前往接应,你们却赖在哈密不走,真要命。我捉住了一个自称是火狮牙兰的人,目下囚在头堡。 我不认识牙兰,交战时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而已。你快去请都督与额图千户来,一同到头堡认人,并带人接收头堡,不然被残兵攻入,大事去矣!快,我在此等你,我得休息休息。 隆吉百户与回兵听说已收复了喀城,先是一呆,最后欢呼声震天。隆吉喜得浑身发抖,几乎爬不上马背,一言不发策马向哈密狂奔。 罕慎听说收复了喀城,活捉了牙兰,兴奋得发狂,在全城狂欢声中,带了一千轻装人马先行,其余一万人马限今午后克期出发,兼程西上接收各城,并防备上鲁番反击。 他带的是额图千户的人马,额图竟然不派前锋,偕同隆吉百户随在罕慎马后,一千兵马以四列纵队冒风雪急走。通过隆吉百户的防线,隆吉不再伴行留在原地,由林华领着罕慎西进。 罕慎与额图沿途唠叨,详询经过。林华本想不加理睬,但转一想,为恐对方生疑,便从容将攻占哈密穷追牙兰直抵喀城的事说了。但与事实不符的是,说在素门哈尔辉擒住了疑是火狮牙兰的人,秘密加以囚禁在城中,以免被败兵乘乱救走。 到素门哈尔辉是六十里,罕慎急于见到牙兰,因催骑急走,不久便到了空村堡。 林华一面走,一面向罕慎问:“都督可命兵马在村堡前稍为歇息,我在里面囚禁了一些人,且到里面看着。” “是些什么人?”罕慎问。 “没有工夫问,去看看便知。” 罕慎转向大叫:“传下去,下马休息,我与林先锋到里面看看。” “千户何不也去看看?带几个人一起去好了。”林华一无表情地说。 罕慎带了八名从人,十一个人策马驰人村堡。一座帐幕前,站着风帽盖住头面的带刀警卫,见到人马赶忙左右一分,上前接坐骑。 群人随罕慎下马,走向帐门。蓦地,飞快地从附近的帐幕中抢出八个人,加上两名警卫,共是十张强弓,光闪闪的矢尖,指向罕慎十个人。罕慎反应相当快,一惊之下,火速拔佩刀。 林华手急眼快,一把搭住罕慎的手,大喝道:“住手!除非你想死,不然就得听话。” 林华搭住了罕慎,这位都督怎敢反抗?乖乖地站住,吓傻了。 一名从人突然扭头便跑,被林华伸脚一勾,勾倒了。 罕慎脸无人色,用近乎虚脱的声音叫:“林……林华,你……你……” 林华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问:“罕慎,你知道高姑娘的下落吗?” 罕慎吓得打一冷战,硬着头皮说:“林华,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那位满巴最后一次递送消息给你,是在什么时候?” 罕慎感到脊上生寒,张口结舌地叫:“你……你……” 林华向额图千户一指,厉声说:“你,我问你要口供。你两人如有一言撒谎,将尸横八尺血流五步。” “林华,你……你是……”额图心惊胆跳地叫。 “我先问你,鲁温赤是你擒的?” “这……是……是的。”额图整个崩溃了,脸无人色地吐实。 “他六人招出了什么?我当然知道,但必须从你们的口中证实。我要高姑娘的下落,不然休怪我无情绝义。” 他凶悍地问,嘴角涌起了一线刻毒的狞笑。 罕慎大概不算糊涂,挺了挺胸膛说:“不要难为额图,你所要知道的消息我告诉你就是,高姑娘在……” 哈密光复,该死的罕慎失去了林华,但却对外扬言大破牙兰两万精兵的林先锋,封为喀喇怕都城的城主,坐镇西陲,枕戈待旦准备进兵土鲁番。 这一着果然有效,土鲁番的阿黑麻苏丹吓得阵兵东境严加戒备,不但不敢出兵,连防守也战战兢兢目虞大祸之将至。丧了胆的火狮牙兰,大病三年吓破了胆,提起林华两个字,也会惊得毛骨悚然,寝食不安。 因此,哈密过了五年太平日子,直至罕慎封王,土鲁番也探出喀城的城主根本不是林华,方再起干戈。 该死的罕慎只当了几个月的忠顺王,便被阿黑麻苏丹以结亲的诡计诱杀,牙兰卷土重来重新征服哈密。 苦峪城人丁稀少,仅有哈密卫的一些老弱妇孺逗留,他们在等候反攻军的消急,如果成功,罕慎便会派人回来接他们回故乡,不成功,未死的人自会回来。 十一位骑士午夜到达苦峪城,住在顿巴的屋中,神不知鬼不觉。 顿巴是本地人,即使哈密卫的人回乡,此地仍由哈密卫留置少数人把守,而本地的人是不会离开的。 西域各国的贡使仍暂时住在苦峪城,大漠之狼兄弟必须留下保护天方贡使,天山四奇则留在苦峪过冬,等候夏初雪化时返回阿尔金山故里。 甘龙、杨钧、李凤三个人,则需东近。 李凤的路程最远,须人关到肃州,但须先到盟堂一行,而且将有一段时日逗留,因此也随同甘、杨两人同返。 盟堂设在黑山儿南面的山区,距黑山儿约有卅里左右,东行时,在回回墓分道,走黑山儿便远了三十里。他们与林华同行,预计在回回墓分手。 林华这次冒险西行,冒万险万里投荒找寻爱侣的下落,以一颗爱心来对抗艰难险阻。可是,他失败了,到头来总是一场空,一切努力终成泡影,为他人做嫁衣裳。 但他并未白来,总算得到了确实的消息,确知爱侣的下落,算是成功了一半。可是,他的心情出奇地落寞,确知爱侣的下落,他反而感到无比的空虚。 这次西行,在他来说收获亦复不少,冒险犯难是值得的,不但结交了十位义薄云天的朋友,而且与邪剑楚狂夫妇三位武林奇人盘桓月余,在艺业方面获益良多,总算不虚此行。 分手在即,未免依依。顿巴命仆人置酒宴会,好友相聚作竟夕谈。内室中生起了火,十一个人围炉席地坐成一圈。 菜很简单,大锅中是一头半生不熟的全羊,一大盆热腾腾的牛肉,一盆鹿蹄。天山四奇是蒙人,不忌酒。 大漠之狼兄弟是回人,但却是叛教的教门弟子,喝酒。顿巴是唯一不喝酒的人,不敢叛教喝酒破戒。 其实,这一带的回人表面上信教甚诚,暗地里很少有人能完全避免葡萄美酒的诱惑,偷饮已是家常便饭,在这种艰苦环境中生存,偷喝些酒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拉克威在回人中身份地位皆出人头地,但同样照喝不误。 酒至半酣,罗丽突然用肘轻碰左首的林华,桃红的粉颊绽着笑意,灰褐色的明眸流动着光彩笑道:“林兄,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是不是要我向你们天山四奇郑重道谢协助盛情?”他也笑问。 “我们怎敢?你先救了我们,我们还没有向你郑重道谢呢,这些事不值得提,我要说的是,牵涉到儿女私情。” 林华脸色一变,触到他的痛处了。 “丽,你怎么说扫兴的话?”罗山赶忙出声阻止。 罗丽格格笑,说,“你不懂,你俗。男女之间,所谓当局者迷,有些人只会钻牛角尖,不点醒他.他便会一辈子沉迷不醒,必须加以当头一棒,方可指迷解惑。林兄,不怪我说吧?你不是气量狭小的人。” 他摇头苦笑,喝干了一碗酒说:“我也不怪你,你说说看好了。” “你出关涉险,名义上你是替别人寻妻,当然不会那么简单,那位高姑娘……不说也罢,反正大家心中明白。就事论事,高姑娘既然是别人的妾室,那么,你为自己找一个伴侣,该是光明正大的好理由。我认为伊雅是苦峪城第一位美女,配你这位西域第一位英雄,该是珠联壁合,彼此都不算委屈。伊雅对你有恩有情,我认为你白白放弃这大好机会,未免太不值得了,怎么,有意思吗?” “你真会说话,可惜我要返回中原。”他讪讪地说。 “傻瓜,带她走不就成了?我保证她会跟你走,你怕她的白皮肤绿眼睛引起麻烦吗?其实中原多的是,据我所知,西安、洛阳、郑州,白皮肤绿眼睛的人也不少,兰州与河西四郡更多。伊雅除了一双眼睛有点不同外,汉人比她白的多之又多,怕什么?” 他被逗笑了,笑道:“你说罗山俗,你更俗。男女之间,缘份两字极为微妙,感情更是神秘万分,你以你的眼光来看我的处境,岂不荒唐?咱们别谈这些了,想起伊雅的父亲拉克威,我就是一肚子火,要是我不幸死在火狮牙兰手中,那才冤枉呢!” 他向众人举碗,转变话题笑道:“这次西域之行,兄弟决不后悔,能结交诸位这种义薄云天的朋友,我三生有幸,深以为荣。我家住河南府西关,西关林家不是没没无闻的人,目下虽门祚衰微,但声望犹在,返回中原后,也许我会重新浪迹江湖,也许在故里呆下来闭门思过。如果我在家,唯一的希望是,诸位能至寒舍小叙欢聚,希望诸位不让兄弟失望。罗克四奇经常至中原走动。向、彭两兄在河西,至河南不算遥远。甘、杨、李三位兄台漠外事忙,抽些工夫走走中原该无困难。当然,兄弟如果动了游兴,自然不忘重游旧地与诸位把酒言欢。明晨一别,天各一方,愿诸位记取这份珍贵的友情,幸勿相忘。兄弟借酒相敬,愿各珍重,容图后会。” 他说到最后,神色有点不正常,默默地喝干碗中酒,众人也受到感染,未免黯然。最后还是铁金刚打破僵局,哈哈大笑道:“咱们都年轻,来日方长,且痛饮一碗离别酒,来日再小聚把酒论英雄。来,咱们为一身是胆一昼夜连复哈密六城,以五百骑士击溃两万精兵的林兄干一大碗。” 一早,风雪交加,街上行人绝迹,辰牌未,四匹马接近了东门。林华的雄骏乌锥走在前面,城门口的守城兵大吃一惊。 昨夜,他们越城而入,打开城门放人坐骑,未惊动守城兵,守城兵都被林华制了睡穴。 这时突见乌锥马出现,反攻哈密的先锋在城中现身,怎不令人吃惊? 负责守城的全是老弱残兵,一名跛了左足的头目站在城门口,骇然叫:“你……你是林……林先锋……” 他勒住坐骑,朗声说:“不错,我是先锋林华。” “我……我们反攻哈……哈密的……” “都督的大军已收复哈密八城,牙兰已遁回土鲁番,战报将在这两天到达,你们可以准备返回故乡了。” “但……但你……” “我有事先回,启程返回中原了。” 甘龙不想引麻烦耽误行程,叫道:“林先锋五百精兵,夜袭哈密城,三回合击败火狮牙兰大破牙兰两万大军,一夜间连复五城,直抵喀喇伯都凯旋而还,牙兰逃回土鲁番去了,你们可以放心啦!走!” 说走就走,四匹马驰出城关,冲入雪中。 雪深三尺,天地白茫茫,马匹不宜于行,脚程甚慢。道路早已埋在冰雪下,全凭两侧的景物与路标分辨道路和方向。 不久,三匹马出现在后面,骑士似乎急于赶路,毫不顾惜坐骑,假使失蹄,人倒不要紧,摔在雪中不易受伤,坐骑却可能断蹄。 风雪从后面吹来,但接近至十余丈后,四人方行发觉有人追来。不等他们有所举动,清脆的噪声传到:“林华,等一等,等一等。” 林华心中一跳,驻马相候。 “什么人?是女的。”甘龙问。 双方皆全身裹在皮祆内,皮风帽不但放下掩耳,也加了面罩,只露出一双不怕寒冷的眼睛,但仍可从皮祆与装束中,分辨男女的身份。 “是伊雅,拉克威的女儿。”林华答。 三匹坐骑直靠近身侧方行勒住,伊雅拉开掩口,苍白着脸惊恐地问:“林华,收复哈密的消息是真是假?你……你不是兵败……”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林华大声叫。 “我父亲……” “我攻下喀喇伯都,交给你父亲占领之后,方行离开的。” “你找到高姑娘了?谢天谢地。” “不曾。” “你要走了?” “是的,回中原。” “这……我父亲向……向你提……提到我的事吗?”伊雅粉颊泛霞地问。 “不曾。”他硬下心肠说。 “这……你……风雪太大,不好走,等我父亲回来再走好不好?” “不行,我有事待办。” “你不打算找高姑娘了?” “不用找了。” “你……” “伊雅,我替你们收复了哈密,聊算酬谢贤父女相助相救的盛情,从此恩怨两消。请转靠今尊,罕慎为人阴险狠毒,胆小无用,哈密终必会乱,并非安乐窝,能在苦峪定居,便可免遭战火茶毒,好自为之。” “谢谢你的忠告,但哈密是我们的故国家园,我们会回去的,虽然兵连祸结,但我们必须回去……” “所以,我也要回归故乡。” “林华……”伊雅苍然叫。 他双腿一夹,加上一鞭,叫道:“祝福你,你是个好姑娘。” 乌锥马向前一跃,疾冲而出。 “林华,你……你会回……回来吗?” “天各一方,后会无期,珍重。”他扭头大叫。 乌锥马已隐没在远处的茫茫风雪中,伊雅姑娘与两位侍女仍在原地不动,珠泪跌落在襟上,滚落雪地立即凝结成冰,粉颊苍白,跪在雪中向天喃喃祷告。 哈密确也不是安乐窝,上文已略为提及。后来牙兰向朝廷投降,哈密便永远陷入土鲁番之手直至大明皇朝垮台,后元帝国也随明朝覆亡同归于尽,蒙人的王室统治也就随之结束,哈密的蒙人全部迁走,成为回人的天下,然后向大清皇朝投降,此后虽仍有小战争,但已无关紧要了。 风雪大大,行程缓慢,林华归心似箭,却无法与风雪相抗,人受得了,马可吃不消,第二天方到达赤斤蒙古卫城。 去年冬林华曾带人在赤斤卫请兵,他不愿引起麻烦,绕城而过,在城东找到一处部落投宿。甘龙则等他安顿妥当,方偕杨钧李凤入城找该城主青事吉思。 不久,三人带了五个人,神色仓皇地返回。 林华寄宿的蒙帐主人,一家四口有三个是男人,都不懂汉语,客人留宿在帐中,主客皆围炕而寝。主客正坐在炕旁攀谈,林华的蒙语相当流利,颇获主人的欢心。 甘龙掀帐面人,脱掉风帽神色激动,林华吃了一惊,用汉语问:“甘兄,你的神色好难看,怎么回事?” 主人进入,向主人打过招呼,杨钧铁青着脸,问道:“林兄在中原闯荡,是否认识一个叫沙千里的人?” “沙千里?知道,不但知道,而且……怎么回事?”他骇然反问,知道不妙。 “这人是何来路?” “不知道,我是上次在苦峪北面碰上他的,他手下还有两个老道,我几乎送命在他手上。”他将上次被沙千里踢了一脚的事说了。 “这畜生,安西盟与他誓不两立。”甘龙切齿叫。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畜生沿途逗留,不断向南面山区乱钻,直至新年前几天,突然到达本盟的黑山儿盟堂,露了一手高明的剑术和暗器,与盟主结交,留在盟堂度岁。十天前,那畜生不知怎地,与盟主冲突,出其不意打了盟主一颗梅花形的小暗器,幸得三位副盟主拚死相救,方留得命在。那畜生一不做二不休,打伤一位副盟主,盟堂死伤廿六名盟友,而我们仅伤了一名老道一剑,被他们逃掉了。盟主目前仍在养伤,已发讯召集盟友商量对策。林兄既然不知那畜生的底细……” “甘兄,兄弟愿为贵盟……” “谢谢,恐怕你无能为力,他们已逃走了十天,这时恐怕已远出兰州以东了。敝盟主为人好强,恐怕不会善了,极可能只身至中原追踪报仇,因此,兄弟想请你帮忙,有机会请赐予协助。” “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不知贵盟主贵姓大名,我能见他吗?” “他目下在盟堂,留下话说去找朋友去了,要半月或廿日方可返回。” “我可以等。” “不必了,不能耽误你的事。” “笑话!你……” “这……不是兄弟见外,敝盟主个性古怪,不大愿意与陌生人打交道,你去了恐怕引起误会要知道你是我们请你去助他的人,恐怕反而不妙,从他下令不准盟友出面过问的事看来,他显然要自行了结,因此……”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暗中助他?” “是的。” “我答应了。” “谢谢了,我们该告辞了,在赤斤可能有数天逗留,明天不能陪你上道了。珍重,后会有期。” 说完便走,五人站起往外举步。林华一把抓住甘龙,笑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贵盟主是什么人呢?” “哦!我可真急糊涂了。林兄请记住,千万不可向外泄漏,敝盟主姓雷,名秀萍,中原口音年约二十上下。” “兄弟记住了。雷秀萍……怎么名带巾帼味?”林华信口问。 “她本来就是大闺女。” “什么?贵盟主是位闺阁千金?” 甘龙点点头,笑道:“正是,但她平时穿男装。你可别误会,她可不是个母夜叉,而是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剑术通玄,眼高于顶,脾气可暴得紧,戴上人皮面具脸上一无表情。发起威来,本盟没有人不怕的。但她待人公正,恩威并施人人敬服哩!” “我将为贵盟主尽力,但愿不负所托,尽其在我,只怕帮不上忙而已。” 甘龙带着人走了,林华摇摇头,苦笑着自语道:“我敢保证,这是情与爱闹出来的风波。那沙千里艺业惊人,而又貌比潘安,雷盟主又是个大闺女,不出纰漏才怪呢!” 他之所以敢答应相助,当然有把握与沙千里周旋,不然岂不自掘墓坟?他可不是轻于言诺的人。安西盟仗义相助,他也希望能有机会回报,在情在理,道义上他也不能拒绝甘龙的请求。 这天,他从大草滩启程,风雪漫天,银妆大地似乎百里内不见活人牲畜。距嘉峪关只有二十里,预计在已牌正末之间,可以入关,如果顺利办好一切手续,午后便可动身向肃州赶。 风雪太大,大草滩一望无涯,没有路碑,没有可分辨路径的景物,南面的祈连山山区隐没在风雪中,难以分辨形影,必须凭风向与经验分辨方向,不然便会迷失道路。 走了七八里,前面展开了灰褐色的树影。 “榆林沟到了。”他自语。 如在平时,在榆林沟大草滩一带,即可看到嘉峪山,但这时却无法看到了。 榆林沟,那是关外的一条小川,小得只配称沟,附近生长着千万株榆树,连绵七八里,冬季树叶落尽,只剩下褐色的枝干,上面结了冰与堆积着雪花,只看到绵长的灰褐色形影,在关外一带,除了祈连山区,所看到的树木,不是榆树便是松树。 乌锥马经过多日来的跋涉,显得疲乏无神,一步一顿,马蹄踏下,雪深近膝,拨起蹄可得费一番工夫,因此行程缓慢,一天走四五十里,算起来尚算不错了。 进人榆林,风声更是骇人,不时传出枝干积雪崩坠的声音,令人心中懔悚。 走着走着,他突然策马进入树林的右方,向南又向南,远出五六里,方在一处洼地藏好马匹带了弓箭又向侧绕,绕出半里地藏身在一株大榆树的根部,将雪掩住全身,只露出头部,藏身处距蹄迹约在八十步左右,位于蹄迹的左方。 不久,六匹马循蹄迹追到,骑士拼命鞭策着坐骑,一崩一跳居然速度甚快,践起的雪花四方飞溅。 他悄然站起贴树而立,用三成劲射出第一枝箭。 六骑士鱼贯策马,每人前后相距约三丈左右,不能太近,近了怕坐骑失蹄连累前后的人。 最后一名骑士不知死神在向他招手,根本不曾注意侧方有人暗算,箭划空而至,从颈右射入矢尖透喉贯出颈右,叫不出声音,突然栽跌马右,好可怕的箭术。 然后是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人接二连三堕马。风声厉啸,林间枝干飞舞,声如万马奔腾,人落马的声音全被盖住了,前面的人只顾全神照顾坐骑,无暇留意身后的人。 只剩下领先的第一名骑士了,第六箭不射人,射马。 一声马嘶,健马跃起,然后重重地掷倒在深雪中挣扎。 骑士骤不及防,马倒人跟着倒,总算骑术高明,立即滚落安全着地。 这家伙先是一怔,刚站起便发现随来的五人五骑全没跟来,扭头一看,看到后面每隔五六丈站着一匹马,马下躺着人,吓得胆裂魂飞,知道不妙,赶忙戒备着举目四顾,取掉右手套手按住刀把上。 左后方大踏步来了一个牧人打扮的人,左手弹弓,右手挥着一枝箭,直向前走来,一双大眼泛着冷冰冰的古怪笑意。 “是你行凶用箭伤人吗?”骑士硬着头皮用汉语问。 “大概是吧。”他简要地答。 “你是劫贼?” “就算是吧。” “你是什么人?” “你不是说我是劫路贼吗?” “通名。” “你我又不攀亲家,免了吧。” “在下身上没有带钱财。” “你这人真是小气鬼,要钱不要命。” 骑士后面的坐骑退,一面喝问:“你想干什么?” “要金钱,要马匹,无所不要,当然也要命。你想逃?你就逃吧,我不相信你能逃得比箭快吧。” 骑士一咬牙,拨刀叫:“你发箭吧,老兄。” “你不逃,我就不用放箭了。”说话间,已经面对面相距两丈内了。 “老兄,咱们无冤无仇……” “不错,无冤无仇。” “你为何暗中放箭杀人?” “不杀人便会被人所杀,岂不能杀?” “你……你到底……” “我问你,你们是不是要杀骑一匹乌锥马的人?” 骑士打一冷战,握刀的手在发抖,牙齿在厮打,叫道:“胡说!” “你们原来打算用箭暗袭,连人带马一起射,对不对?” “胡说八道!” “你们等错了方向,所以不甘心追来了,是吗?” “血口喷人!” “你们奉谁所差?是黑熬星喀喇和卓吗?你们等了几天听?” “你……你是……”骑士骇然问。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林华。” 骑士大吼一声,飞扑而上劈面就是一刀。 林华向侧一闪,挥弓便扫,“噗”一声扫中骑士的膝弯,骑士向前一扑。 林华一跃而上。骑士反应奇快,疾转反身挥刀。 林华更快,不等对方的刀挥出,一脚踢在对方的手腕上,刀脱手而飞。 大弓下沉,顶住了骑士的咽喉。 “阁下,该你答话了,黑熬星派你这种脓包出来行刺,未免太小看了我林华啦!我早知道黑熬星不死心,将沿途派人暗杀,想不到迟至今日方碰上你们。你们怕走路,将坐骑留得太近,疏林平坦,榆树高八九丈,下面没有枝叶挡住视线,看到马我便料到你们这些好朋友来了,我已不需要口供,阁下……” “老……老兄,我……我们是安……份的百姓……”骑士狂叫。 “好吧,就算你是安份百姓,我也只好暂且做强盗,六个人我杀了五个,留下你一个人便有了苦主啦!不杀你我可要倒霉,你就认了命吧。” “饶命,请慢些动手。”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走一名……” “不要杀我,我将沿途的埋伏告诉你。” “好吧,一言为定。” “你……不会食言吧?” “废话,要杀你随时可杀,举手之劳,我用不着食言,更用不着答应你,在下岂怕埋伏?你如果不信任我,决不勉强,反正要死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我信任你……” “那就说吧,老兄。” 嘉峪关,位嘉峪山西麓。这坐山有好几个名称,计有洞庭山。鸿鹭山、玉石山、壁玉山、每一个名称便有一段神话和掌故。 这座山出金,四面悬绝,不易攀登,山石色如古铜,气象万千。 关设有内外二城,城墙倚山而筑,碉楼高耸,箭垛如林,城头放列了五门大将军炮,弹丸链棒子可远射千步。 站在城关向西望,满目流沙砾石,一望无涯,千万胡骑到达此地,只有望关而叹,是一座攻不破的第一难关。 当年(洪武五年)大将军鸿胜兵下河西,到达此地便以军事眼光看中了这座山,认为是与胡人交界的天堑,便建造这座关,放弃瓜沙二洲,以嘉峪关为第一线,不但放弃了数千里国土,也使得西番各族天天在附近冲杀。关起门来自守,短视的大明皇朝委实不争气。 午间,在关口哨卡交验了路引,在一阵严密的盘洁下,总算平安通过。然后到关门的查验站又经过一连串的盘洁、搜查,方允许进关。外城是官兵的住所,不许逗留。内城是文武官厅所在地,更不许逗留,必须到关内的土城安顿。 土城甚小,只在两里方圆,也就是本处的市区,也是税站的所在地,共有四条街十六条巷。平时,守关的官兵可以到此地消遣,因此便成了相当繁荣的消费市场。 他在西街的西安客栈打尖,找了角落上的一付座头,乘店伙送来酒菜时,唤住店伙,将一锭十两金锭悄悄塞人店伙手中,低声说:“老兄,在下有事拜托。当然,我不会找你做违纪犯法的勾当。我要打听三个人,一个年轻人叫沙千里,二个老道,大概十天前后经过此地从西域入关,记住,我要的是真实消息。” 江湖人有两句话:车、船、店、脚、衙、抓住就该杀。这是说,车夫、船夫、开店的、脚夫、衙门的仆役,都是些三不四鬼里鬼怪的牛鬼蛇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当然说得太刻薄,上至皇帝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有坏人也有好人,混帐皇帝无耻公卿多的是,这两句话委实不够公平,但找这些人打听消息,只要肯花钱,必定不会令人失望,极少打回票的。 店伙偷瞥了手中的金锭一眼,几乎惊呆了,不管是真是假,先揣入怀中再说,满脸堆下笑不住欠身点头说:“客官请慢喝两杯挡挡寒,小的等会儿再来伺候。”说着,斟上暖酒踉跄的走了。 一顿酒喝了半个时辰,店伙方带着一名彪形大汉走近桌旁。 “我可以坐吗?”大汉问,拖过一条凳子坐下了。 “桌上有酒有菜,自己来,别客气。”他不经意地说。 大汉倒了一碗酒,一口喝掉大半碗,低声问:“尊驾贵姓?”” 他脸一沉,不客气地说:“客下,招子放亮些,有话你就说,不说就走,没有人留你。” “别生气,客套而已。”大汉陪笑道,接着放低声音说:“那三个人在十一天前入关,不走关城,从南面偷过来的。” “你怎知道?” 关外留下了三匹坐骑,第二天兄弟的两位拜弟在卯来泉堡亲眼看到这三个人,打死了三个客商,用的是剑,而且通了名,所以知道他们是从南面卅里处偷渡的。” 林华不再多问,塞给大汉五两银子,说声谢谢,立刻会账出店而去。 到下古城堡,必须经过肃州,全程一百三十里左右,风雪季候两天可到。但他不曾在肃州出现,第四天方到达下古城堡。 边墙外一片银色世界,讨来河已失了踪,罡风劲厉,雪时下时停,一片无垠的平沙碛漠都不见了,一些榆树在风雪中颤抖,积雪四尺,雪光刺目。 银白的原野中,出现了一点黑,那是林华的乌锥马。神驹通灵,接近了故乡,一面小驰,一面奋鬃长嘶。 乌锥马从嵩山堡的右方五里左右越过,续向北行。 恰好雪止,嵩山堡的警哨只看到一个黑影向北行,虽感到诧异,但并未介意。 东面五里的四海堡,也发现了这一人一骑,也未介意。 接近黑回堡两里地,已是近午时分。 黑回堡的了望台上,警哨发出了警号。 林华在距堡一里左右,驻马远眺,久久,方向右催动坐骑,徐徐绕堡一周—— 扫描,bbmmocr 第十一章 处处受暗算 接着,是第二周。 第三周过后,人马消失在正西方向。 第二天,他去而复来,仍然是近午到达,仍然是徐绕三周,这次消失在东面。 一连三天,黑回堡开始骚乱不安了。 第四天,黑回堡的人全都上了堡墙,焦灼不安地等候人马出现,可是乌锥不曾如期出现。 乌锥马藏在讨来河旁的树林中,那儿搭了一座小帐幕,中藏食物、马料。 林华则反穿羊皮袄,躲在黑回堡往下古城堡必经的地带守株待兔,带了弓箭,和从嘉峪关买来的一把剑。 远远地,出现了三人三骑的身影,来自下古城堡方向。 近了,百丈、五十丈、十丈…… 他突然从雪坑中奔出,大叫道:“下马说话,你们回来了吗?” 三骑士一怔,勒住坐骑,其中一人掀开掩口,呼出一团团白雾,不耐地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拦路? “咦!你们不是奉命在三道沟山崖旁,用暗器暗算林华的人吗?”他反问。 “你是……” “我是奉命接你的。” “你奉谁之命?” “阎王爷之命。” 三骑士大怒,同声怒吼,三匹马同向前冲,要用马冲他。他一声长笑,突从两匹马的空隙中一掠而过,两名骑士一声狂叫,同时飞坠马下,一脚已跛一时无法站起。 最左侧的骑士冲出五丈外,扭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双腿一夹,狠狠地鞭打着马臀,催马逃命。 “下来!”林华叫。 声到、箭到、人仰、马翻。 林华用弓狠狠地将两名先落马的骑士打得昏头转向,再擒住第三个人,用预先准备好的牛筋索分别捆上他们的双手,用一根长索将他们串在一起,拖着到河边的偏僻处捆在柳树上,然后返回住处牵出乌锥。 黑回堡的人等得心焦,但终于在申牌初如愿以偿了,期待中的神秘人马出现,但马后却多了三个人。 乌锥徐徐向堡接近,后面拖着三个可怜虫,有时滚,有时爬,有时爬下任由乌锥拖着走。 接近至一里,林华割断绳索摘下风帽,叫道:“你们三个听了,先看看我是谁。” “你……”一名俘虏惊恐地叫,语不成声。 “我就是林华,看到乌锥马你们该明白了。” “你……你要把……把我们……” “你们三个人,只许一个人活命,听清了,只许一个人传信。我这里用箭要射走在最后的人,看谁留得命传信息,快走。” 三个人的手皆捆在身后,串连的长索仍在,每人相距丈余。这是说,三个人中跑得最快的一个,也仅可能超出丈外而已。 三个人只许一个人活,想活的人必须跑在前面,而落在后面的人怎甘心就死?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必定毫不考虑地将超前的人向后拖,这可好,三个乱成一团,你推我拉肩撞脚绊使尽浑身解数,设法将对方拉后而让已超前,跌跌滚滚狼狈万分,如果双手不是被捆死,很可能自相残杀了。久久。仅远出一二十丈,三个人已经行将力尽,全部有点支持不住了。 堡门大开,人马冲出,救兵来了。 林华一声长笑,鞍上威风八面,弓弦狂鸣连珠箭破空而飞。 第一名骑士倒在堡门前方三四丈,最后一名死在堡门内,共射倒了七个人,七匹马奔散在堡门外,重新自行驰入堡内,留下了七具尸体。 堡门闭上了,堡墙上观战的人吓僵了。 在长笑声中,三个被捆了手的人先后软倒在雪地中。 乌锥向东驰,林华仰天长笑,并未射杀那三位可怜虫,仅亮声叫:“老兄们,把话传到,你们将有六批人撤回,太爷保证他们没有你们三人幸运,贵堡不必寄望他们了。” 午夜时分,他一身白,只带了一把剑,从堡北爬上了三丈余高的堡墙,进入堡内。一个更次中,他击昏了十八名警哨,开了南、东两座堡门,扬长而去。黎明前,堡中仍在乱,西堡突然起火。 黑回堡在此后的两天中,白天心惊胆跳,眼睁睁地注视着外面幽灵似的乌锥忽来忽去。 夜间一夕数惊。 这一夜,有八名怕死鬼开了北堡门向北逃,想逃至鞑靼地境脱身。但此路不通,第二天,八具尸体由原马驮回。 又是近午时分,幽灵之马乌锥又出现了。 南堡门徐开,一骑士高举着降旗,向乌锥驰来。 双方相距两丈勒住坐骑,降使欠身行礼,高叫道:“奉堡主所差,请求阁下准予谈判。 林华掀起风帽掩耳,冷笑道:“没有什么可谈的,你走吧。” “阁下,何苦迫人太甚?” 林华剑眉一轩,虎目怒张,怒吼道:“你说在下迫人太甚?说这种话你简直该死。贵堡主派人追踪在下至苦峪,明枪暗箭齐施,无所不用其极。在下返回时,沿途重重埋伏。贵堡主是回人而河西与西域,全是回人的天下,消息灵通,高手众多。在下却是单枪匹马,这条命能得以保住一是天意,二是贵堡注定要受报。你给我滚!” “阁下,难道一无商量了吗?” “没有商量,没有谈判,只有你们无条件投降,不然免谈。” “这……” “回去,明天叫贵堡主前来听命,他必须唯命是从。 “请问……” “滚!你不配请问,明天正午贵堡主必须单人独骑前来听命,不然贵堡的人不死光,在下绝不罢手。” “阁下可否宽限两天?” “缓兵之计,少在林某面前献丑。贵堡勾结蒙寇,东起大干粮山与盐池堡,西迄野麻湾,全有你们的奸细,引领蒙寇掠夺侵扰,多年来你们造了多少孽?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们连窝里的草都吃掉了,贵堡四天前派往天仓墩请救兵的人,我已将他埋在雪中了,春来雪化,你们便可找到他的尸体。 其实,天仓墩鬼门关附近只有百十名游骑,远水救不了近火,三百余里要五天方可赶到。即使请来了,百十人也不堪林某一击。林某助哈密都督反攻哈密,火狮牙兰三招之内,弃马丢盔逃亡,一夜连复五城,穷追一百六十里,牙兰两万精兵,加上各城土军数万众,土鲁番二十万大军压境,也不堪林某一击,请来百十骑不啻自掘坟墓白送死。滚!” 最后一声滚声如焦雷声传数里。 降使几乎被吓落马,连人带马惊退数步。乌锥一声长嘶,走了。 大雪已止,呵气成冰。 乌锥马准时而至。堡门中出来了一人一骑,骑大宛枣骝,穿上豹裘,未带兵器,迎面迎来,接近至五丈外,取下了风帽,露出头面。黄络腮胡,高鼻淡褐双睛,一看便知是回人。 林华也取下风帽,勒马相候。 “在下回回堡堡主哈尔丹津。”对方行礼叫。 “林华。”他只答了两个字。 “在下请示尊意。” “条件甚苛,你能接爱?” “尊驾上次杀我两百健儿,难道……” “你回去吧。”他冷冷地说。 “这……” “你怎不说这许多年来带领蒙寇劫杀掳掠的账,我不是要听你申诉来的,你走吧。” “好吧,不知阁下有何条件?” “其一,我要贵堡副堡主黑煞星喀喇和卓的人头。其二,立即将高姑娘送出。其三,我要你们释放所有掳来的男妇奴仆。其四,三天之内,带了你们的人离堡北行,永远不许回来。” 哈尔丹津倒抽了一口凉气,惶然叫,“阁下,这……这不是太……太苛了吗?风雪漫天,冰冻大地……” “住口!这已是最低的条件了,黑煞星将高姑娘掳来,你不该替他撑腰,我网开一面,还没算你的老账呢!留下你带他们北走,已是天大的便宜了。” “可否……” “没有可否。你听清了,贵堡目下人并不多,几天来,我已将贵堡的奴仆全部查明了,只要有一个人胆敢私留一名奴仆,格杀勿论。你听清了,一个时辰之后,前三个条件便要做到,我在此接人。三天后你们动身,由嵩山堡的人前来接受你们的堡,并逐一盘查逐一启程。一个时辰后你不曾办妥,前议作罢,今后在下决不与阁下见面相谈。” 声落,乌锥马已腾跃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驰回原处。三匹马出了南堡门,接着是一连串七十余名男女奴仆,有些妇女怀抱着裹在皮襁褓里的婴儿。 “为何不用坐骑送人?”他大吼。 行列徐止,不久,堡中驰出七十余匹健马,每名骑士带了一名奴仆上马驰来。 仍是前三骑领先而至,三名骑士中,他认得其中一人是堡主哈尔丹津,左首那人提了一个黑脸膛的首级,中间那人身材矮,虽穿的皮袄戴了风帽男女不分,但一眼便可看出是女人。 他感到血液在加速奔流,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牙关咬紧,浑身的肌肉在收缩,虚弱的感觉无情地袭来,手脚在神经质地痉挛。 近了,三匹马在两丈外勒缰。 他抖索着摘下风帽,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十一年,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晴终于出现在眼前,他觉得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对方伸出颤抖着的手,艰难地取下手套,艰难地除下风帽。 他屏息住了,只感到无限心酸,手死死地抓紧了判官头和铁胎弓,方不至于坐不住雕鞍。对面这位形容枯槁的女人,除了一双眼睛尚可找到些少回忆之外,他完全感到陌生,陌生得令他觉得心在迅速地沉落,急剧地冷却。 依稀,他眼前升起十一年前的幻影:一个天真无邪、有一张可爱面庞的小姑娘,正向他伸出双手,娇羞满脸地向他亲切地扑来,红艳艳的小嘴中吐出悦耳的,令他梦寐难忘的低唤:“宗如哥……” 他如受雷击,猛地一震,摇摇欲坠。幻影消失了,呼唤声在耳,但不是他熟悉的,难以或忘的声音,而是干涩的、凄苦的、极为陌生的虚弱语音:“宗如,我……我想死,我想追随先夫于地下,但……我不能,我放不下女儿,这是我在世间唯一挂念的人。你……你不该见我的,我……无脸见……” 脸被干枯的手掩住了,抖切的语着也摇曳而止,接着来的是凄苦的啜泣声。 他闭上虎目,一阵心疼,一阵酸楚,一阵可怕的痉挛,一阵…… 一阵令他肝肠寸断的啜泣声入耳,令他感到喉问发甜。 “饶恕我爹爹。”她说。 “他生未卜此生休,愿君珍重。”她又说,几乎语不成声。 “别来十载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她凄然地慢吟。 他只感到天旋地转,陌生的声音突然变得熟悉了。那是他有一次上京,小别近年方返回故乡她接到他时,在他怀中低吟的小词。今天,她将一字改为十字,可是,情调完全不同了,听来虽熟悉,但却那么酸楚,那么凄切,又那么遥远…… 他咽回一口冲上喉间的鲜血,发出一声可怕的低吁,然后热泪盈眶,颤声叫:“回去吧,你的女儿在等你。”声落,带转了坐骑,乌锥马人立而起奋鬃长嘶。 清水堡,在肃州东南一百五十里。这是一座位于东西官道上的小堡,住有百十户居民,驻有三百名官兵。往北八千里左右,便是下古城堡。 春来了,这儿的所谓春,事实已是春末夏初。 凤翔客栈中,大统铺上躺着一个病息奄奄的落魄浪人。 这一带的客栈,设备极为简陋,一间房设有一个炕铺,通常八至十人住一间房,炕下生火,满房温暖。不论冬夏,每人一张薄被,有些人不但不想盖那床薄被,而且赤身入睡也不会感到寒冷。 这位落魄客人已经住了月余,大冷天,却浑身如火,每天都在发高烧,居然能撑了这许久,客栈掌柜心中焦急,万一店中出了人命,可不是玩的,所以比客人还要紧张,请来了当地的土郎中,起初认为是伤寒,但药石毫无效用,一拖再拖,便知把错了脉,那有拖了这许久的伤寒?郎中只好知难而退,请店主另请高明。 住店得付店钱,这位仁兄本来带了不少金银,糟的是落店时大概已经有了三分病,迷迷糊糊忘了将贵重行囊交柜,住的是大统铺,客人来来往往龙蛇混杂,就在他发高烧神智不清时,包裹行囊被那些缺德鬼顺手牵羊偷个精光大吉。原来盖在身上的一件上好羊皮外袄,也不翼而飞啦! 目下,他是一文不名,久病缠身,欠下了不算少的房钱,所带的一把大剑已由店家卖掉作为医药费,真够狼狈的。 客家当然不敢将病客往外赶,只好认命。这天,店中来了不少客人,谁也不愿住被病客占了的房间,怕触霉头。掌柜的心中老大不愿意,带了两名店伙进入客房。 掌柜的是个彪形大汉,不然岂敢开店?客店本来就是三山五岳英雄们的栖身处,有名的是非场,主事的人吃不开,唯一的好办法是关门大吉。 可是,这位掌柜对这位病人却有点心中害怕,因为客人落店时,天生就一身猛狮般的雄伟壮实身材,久经风霜的古铜色脸膛涌现着剽悍精明的气质,剑眉虎目英气照人,紧闭着的嘴唇与晶亮的目光不怒而威,无一不使人心中顾忌。更令人害怕的是,他那敞开的皮袄内,露出他那特置的皮护腰,露在外面的一排密密麻麻飞刀柄。开店的招子特别尖亮,看了这些飞刀柄匣知是个不好惹不能惹的主儿。 掌柜的带了两名店伙壮胆,硬着头皮进入了客房。 天气晴朗,但依然脱不下皮袄,炕铺并未生火,这间房只有一个缺少盘缠房钱挂欠的客人,店家怎肯生火?进得房来,一股阴凉膻臭味向人猛扑。小店的房间本来就光线缺乏卫生条件太差而往来往宿的客人,谁身上不是膻臭难闻?再加上便桶放在房角,任何人也可想像出那种可怕的光景来。 病人大概热度尚未退尽,不时发出阵阵呻吟,脸上颊肉消瘦,双目下陷,嘴唇干裂,血迹触目,整个人只剩下一具庞大的骨架,生命之火似乎渐将熄灭。 枕旁,放着一个革囊,一个革制水袋,和卷着的特制皮护腰,皮护腰上的匕首柄依然光亮,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刚入房的三个人,突听到病人用虚弱的中州嗓音含糊地叫:“海誓山……盟……别来十载……音信……绝,一寸离肠千……万结。相见难,易……相……别……” “客官,好些了吗?”掌柜的高声问。 他用无神的目光搜寻声源,眼前是一片朦胧,久久,方看清了掌柜的脸容。 “哦!是掌柜的,多承关注,好些了。”他强打精神说。 “这就好,也可教小的放心了。客官,小可……小可特来与客官商量商量。” “掌柜的有何指教?” “这……今天客人甚多,可否请……请客官迁……迁到另一个地方去住?” “你……你是说,要叫我走?”他提高声音问。 “客官别误会……” 他猛地挺起上身,一把抓住了掌柜的手。 两名店伙左右齐上,架住他的膀子向下掀。 谁也没料到一个病骨支离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劲。他两手一抄,便分别钩住了两名店伙的脖子,猛地一收。 “哎……呀……”两店伙杀猪般狂叫,只叫了半声,叫不下去了,只能嘎着嗓子沙哑地低号,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 掌柜的吓得连退三步,摇手叫:“客官,客官放手,有话好说,有话好……” 他突然放了两店伙,吁出一口气说:“你是个生意人,我不怪你。欠了你的店钱也是实情,丢掉金银行囊也只怪我自己不小心。这样吧,把我那匹坐骑卖掉,如果找到行家,也许可以卖一二十两银子,十天半月我便可上路,我会找银子还店钱的。” “你那匹瘦马,半个月前便埋了啦!”掌柜的苦笑着答。 “你把我那匹瘦金驹弄死了?”他惊叫。 “什么瘦金驹?见鬼,送给屠夫佬人家还嫌懒得下刀呢。” 他叹口气,黯然的说:“那匹马不中青,可真中用,生就铜筋铁骨比任何大宛马并不逊色只因为体内长了马宝,因此其貌不扬。我这匹马不会自己死的,定然是你们不愿亏草料而把它给饿死了,我认啦!我那些鞍具总值个十两八两银子吧?” “不瞒你说,我们这一带很少有用鞍的人,卖不起好价钱。我已替你卖了五两银子,已用来抵房钱啦!” “全副鞍具我花了三十两银子,你却以五两银子卖掉了,真要命。好吧,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话说,你要我搬到何处去?” “在……在后面有一间柴房……” “搬就搬。”他咬牙说。 说是柴房,其实却是一座以往用来堆废物的破败小木屋,里面堆满了废家俱烂杂货,板墙残破,顶上见天,被漏下的风霜雨雪一年年侵袭,废物多已腐败不堪,一股霉臭气息中人欲呕。店伙早已清出一块三尺宽五尺长的空地,八尺以上身材的他,只能蜷曲在内。 没有人再关心他的死活了,谁知道他是两月前大破土鲁番两万大军,一夜攻占五城,令土鲁番廿万大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虎将奇塔(汉人)林华? 目前,他的姓名是林宗如。宗如,是他的辈名,他林家这一辈的排名是宗。 病,缠绵下去,高烧、呓语、昏迷,一阵阵可怕的黑色浪潮淹没了他,一阵阵痛苦无情地袭击着他,无数幻梦折磨着他。 往昔,他为了找寻爱侣,爱心与信念支持着他,万水千山与艰难险阻,皆无法撼动他。 但这次将爱侣救回,一切希望尽成泡影,他心碎了,他崩溃了,终于心力交瘁,终于像山崩一般倒下来了。 他送爱侣回到嵩山堡,一言不发将乌锥马与铁胎弓还给杨堡主,要回自己的瘦马,凄凄惶惶离开了嵩山堡。在压迫回回堡那些日子中,七天七夜他不眠不休,接着心灰意懒凄然南行,走到清水堡终于病倒。心力交瘁,意气消沉,风寒交侵,心有郁积,不病倒那才是奇迹哩! 英雄末路,油尽灯枯。 经过这半天的搬动,元气大伤,倦缩在这与世隔绝的庭昏中,昏迷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抬在一具粗裂的担架上,抬他的不是人,是马。 两匹马并行,中间拦着草草制成的担架,他就睡在担架中。天宇中艳阳高照,晒在身上暖洋洋地。前面有马蹄声,后面也有蹄声,他一听便知道前面有三人三骑,后面有两骑,至少有五个人带着他走。 他想挺身站起,却浑身脱力,略一挣扎便感到头脑晕眩,虚弱万分。 “这是什么地方?”他高叫。 前面的三位骑士由最后一人牵担架的那两匹马,中间那人听到叫声,策马让在路旁,等担架走近方策马傍着担架走。 那是一个生意人打扮的大汉,年约四句上下,粗眉大眼,大鼻朝天,留着大八字胡,满脸堆下文,说:“这里是沙堡附近,我们距凉州不远了。” “哦!我是……” “我们从清水堡将你带来了。” “咦!好象是夏天了呢。”他抬头看望着天宇说。 “已经是四月廿五了。” “我的天,我昏迷了一个多月?” “据凤翔客栈的掌柜说,你已经不省人事两个多月了。起初月余,你时昏时醒,后来一直神志不清。” “哦!是兄台救我的?在下林宗如,兄台贵姓?” “咱们五兄弟至肃州探亲,回程落脚凤翔客栈,无意中发现你老兄在屋后那间破茅房中等死心中不忍,给你服了一些退烧药,发觉你革囊中藏着的路引,姓名是林华,籍贯是河南府。咱们兄弟料到你定是潦倒客途的人,反正咱们也要返回河南。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因此顺道将你带回河南。由于你一直神智不清,无法询问你的底细,而咱们又不能久等,只好擅作主张,将你带着上路。如果林兄不是返回河南,在下可以将你留在凉州。兄弟姓邢,名永平。那四位是在下的好朋友,也是合伙人,做的是西贩茶东带珠宝的买卖,顺便访访朋友。” “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容图从报。似……这样走会不会耽误邢兄的旅程呢?如果不便的……” “林华,不必耽心咱们的旅程,咱们并不急于赶路。看你老兄的光景,烧虽退但体内贼去楼空,虚耗过甚,一两月内恐怕难望复原,沿途你可以好好调养,兄弟负责将你平安送回河南。”邢永平豪放地说,义形于色。 林华感上心头,无限感激地说:“邢兄古道热肠,仗义援手,云天高谊,在下铭感五衷。萍水相逢,邢兄……” “老弟,不要说这些客气话。咱们五兄弟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官府有案的走私贩子,无法无天藐视王法的江湖浪人,说不上什么古道热肠,只是念在乡亲之谊,顺便相助而已。”邢永平轻松地说。 “在下身无分文……” “哈哈!你放心,咱们本就知道你了然一身,身无长物,一切有我啦!” “哦!在下的百宝囊与皮护腰……”” “百宝囊还在,还有一个盛酒的革囊,你还有皮护腰?” “是的,还有一支萧。” “都没有。” “这天杀的店家,该死的东西!我算是栽在他们手上了。”他恨恨地咒骂。 “呵呵!老弟,留得性命,已经是不错了。身外物算得了什么?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店家吞没客人的财物,平常得紧哩!” “在下觉得病魔已经离休,大概十天半月便可调养得差不多了,沿途的饮食药物,一切得仰仗邢兄周全了。” “自然自然,尚请放心,兄弟可不是小生意人,金银尚不至于匮乏。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说话。”邢永平含笑说完,丢过水囊,点头一笑,策马赶到前面去了。 林华开始闭目养神,开始为自己重生而庆贺,也开始感到鼓舞,也开始油然兴起求生之念。他感慨万千,人间毕竟是温暖的,这次他万里出塞,虽则事事不如意,令他心中感伤,可是,先后遇上了不少义薄云天的朋友,确也是值得无比安慰的事。化敌为友的甘龙与安西盟的朋友,感恩图报的蒙族好汉天山四奇,为酬恩奋勇当先的回人大漠之狼兄弟,萍水相逢仗义援手的邢永平甚至志切复国的卑鄙都督罕慎,也有其可爱的一面,至少这家伙曾经绝对信任他,将希望寄托在身上,有知人之明,敢于信任他不惜作孤注一掷毅然与及反攻,终于如愿以偿。能获得别人的重视,能获得别人寄与存亡续绝的重责大任,毕竟不是容易的事,他怎可因自己的一些不如意事而糟踏自己?怎可因逝去的一段儿女私情而自暴自弃?怎可因些小的不如意而轻视自己的宝贵生命?不是太不值得吗? 他开始自责,因自己的愚蠢而自责。 人生在世,儿女之私井不是人生的全部,活下去,这才是人生。当然,人不能像狗一般活下去,更不能像草木虫一般活下去,但如果为了往昔的爱侣背叛了自己而万念俱灰,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那就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哀莫大于心死,死与活全在一念之间。 “我要活下去。”他大澈大悟地自语。 “天涯河处无芳草?这世间,总该有一个真爱我而又被我所爱的女人,我年轻,为何要虐待自己?我已虚掷了十载光阴,目前悔悟回头还来得及,”他兴奋地想。 他想活,但死神已在冥冥中向他狞笑,向他伸出了魔手。 金张掖(甘州),银武威(凉州),目前他们走在河西四郡最丰饶最繁荣的土地上。雪化期的寒酷已经过去了,大地复苏,草木欣欣向荣,旅途商贩往来不绝。 从永昌卫至凉州卫,全程一百六十里,东行七十里,便是属凉州的柔远驿。按行程,如果是轻骑,该是一马程。但邢永平的马带了担架,不能赶路,一天到不了凉州。好在这一带沿途堡寨林立,兵力雄厚,旅途倒也安静,不怕蒙骑南下突击,在何处投宿,并无多大困难和顾忌。 辰牌正未之间,到了永昌东面的真景驿。真景驿也称真景堡,小小一座堡城仅一百八十余丈,由于城内设了驿,而且地当要冲,所以是一座开放住的堡城。 这是第一座休息站,人马便在驿站东首的小食店前歇息邢永平的两位同伴管勇、洪贵过来卸下担架,将他抬至小食店前凉棚下安顿好。洪贵生得尖嘴缩腮,是属于不易讨好人的脸型,堆下笑说:“邢大哥已去找店主,给你弄些面汤来喝。你神智刚清,腹中空虚只能喝些面汤暖暖肚子。” “谢谢,有劳诸位了。”他由衷地道谢。 众人入店而去,不久管勇端了一碗热面汤前来,含笑扶起他的上身,帮助他喝完面汤,然后扶他躺下说:“林兄如有人问起你的身份,说是咱们的伙计,姓宗名如,千万不可透露真姓名,切记切记。” 他一怔,讶然问:“管兄,是怎么回事?” “凉州东面的黄羊川,住了一位河西之霸,叫红衣吊客胡荣,四处派人查探江湖浪子林华的行踪。你虽然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江湖浪子,但姓林名华,如果被红衣吊客的人查出定有大麻烦。”管勇低声诡笑着说,收拾碗盏入店而去。 店前的栓马椿上,栓了不少坐骑,从坐骑的鞍具与行囊马包中,多少可以看出骑士们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三匹健马上,心说:“像是武朋友的坐骑。” 店中食客不多,但坐下聊天的人却不少。他看不见店内的光景,却可从声浪中听清店内人的清晰语言。 邢永平五个人据了一桌,叫来了一些煮五香腐豆干一类下酒菜,要了两壶酒一面小酌,一面休息,目光不住打量店中的人。 左面,坐着三名内穿劲装,带了刀剑,外穿夹袄的大汉,右面,是两个牧人打扮的中年人。 这两桌人不吃酒莱,隔着桌子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一名牧人哈哈怪笑,问三名劲装骑士说:“阁下,恐怕你们所听的消息完全是谣言。去年,那位自称江湖浪子林华的人,经过本地直至肃州卫,活得好好地,无端钻出你们几位仁兄,居然说江湖浪子死在苦峪附近,要去打听确实的消息,岂不可笑?” 一名骑士咧嘴一笑,哼了一声说:“你们只看到他西行至今未见他东返,可知他的死决非空穴来风,更不是传闻有假了。” “咱们是不信传闻的。”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你说,他是怎样死的?” “被一个叫沙千里的人杀了。” “鬼才相信,沙千里是什么人?江湖上可没听说过这名人物,他凭什么敢吹牛说江湖浪子死在他手下了。” “可惜你们还蹲在河西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不知中原的动静。等到你到了中原,便知道近来中原武林大局的变化了?” 牧人向邢永平举手招呼,笑道:“喂,你也是从中原来打听江湖浪子下落的人,来了这许久是不是得到消息赶回中原的?” 邢永平不答话,仅含笑摇头示意,自顾自喝酒吃菜,意态悠闲。 “怪!这小子人缘之差委实令人不敢领教,找他的人可真不少。”另一名牧人说。 “是不是他与你们也有过节?”一骑士向两位牧人问。“没有。”先前发话的牧人简要地答。 “听你的口气就不对。” “口气不对,并不能证明咱们与他有过节。” “同样地,咱们找他,也不能证明咱们与他有过节,也许咱们与他是朋友哩!”骑士笑容暖昧地说。 “那么,你们是关心他的朋友罗?” “你猜猜看。” “猜不着。不管你们与他是敌是友,与咱们无关。” “朋友,廿两银子你要不要?”骑士问。 “银子?当然要。世间不要银子的人,得未曾有。” 骑士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送给你,怎样?” “呵呵!天下间还没有白送银子的。”牧人大笑着说。 “当然不能白送。” “来了,难题来了。哈哈!” “不算难题,只要江湖浪子的正确消息。” “呵呵!五天前,有人曾经出过三十两呢?,骑士再取出两锭说:“我给四十两。” 牧人离座走近笑道:“真是小儿科。” 另一骑士加一锭说:“这是最高额了。” 牧人伸手便抓笑道:“这才像话。” 骑士伸手按住牧人抓银的手说:“一手交货一手取钱,公平交易。” 牧人狞笑着说:“他住在肃州卫下古城堡外的嵩山堡。” “何以为证?”骑士问。 牧人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老兄大概出道没有几天。” “在下闯荡江湖十六年了,阁下。” “但你老兄却嫩得紧。” “在下却认为是老江湖。” “但你老兄的行径却不像。” “那是你的看法。” 牧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徐文海以一千两银子买江湖浪子的命,死的也有五百两。你五十两银子,只能买到这点线索,你还要多少?” “朋友,就凭你一句在嵩山堡的话,就想要五十两银子你未免太天真了,你以为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你老兄要的是消息,这句话足矣够矣!” “不够,拿证据来。” “见你的大头鬼!看你们的行径,就知不是什么江湖成名人物,了不起与咱们一样,只配称江湖小混混而已。 哼!你那五十两银子留着好了,买棺材大可以买八至十具。” 牧人不屑地说扭头便走。 骑士伸手扣住了牧人的手肘,冷笑道:“银子你不要,没有人反对,但话不说清楚,恐怕你脱不了身。” “老兄,你还要说什么清楚话?” “说江湖浪子的下落。” “哦!你想用强硬手段武力迫供?” “有此可能。” “你试试看?” “在下只先弄断你的手……” 蓦地,门外出现三个脸色阴沉的人,叱喝声震耳欲聋:“九头鸟姓吴的,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起我的人来了,你眼中还有我夺魂钩李世光?” 三骑士大吃一惊,被叫为九头鸟的骇然放手,变色急叫道:“李前辈,小可不知道两位仁兄是前辈的人,不知不罪,尚请前辈恕罪,小可愿向诸位陪不是。” 这位夺魂钩脸色阴冷而凶悍,徐徐领着两位同伴往里走,阴森森他说:“大爷有一件事告诉你,同时有一件事要你做。” “前辈尚请吩咐。”九头鸟循然地说。 “要告诉你的是:江湖浪子并不在嵩山堡,那已是去年的事了。目下咱们眼线四出,等候他从哈密回来。咱们已从安西盟的朋友处得到消息,那小辈帮助哈密卫的人在正月打回哈密,官府的战报已经证实哈密卫的人反攻成功。小辈何时回来,谁也不知道消息。他如果回来,将是官府的贵宾,你们几个人就想捉他领赏,简直在做梦。要你做的事是;你,砍下一个指头,带着你的四位同伴,赶快给我逃回中原。不然,我一钩一个把你们全宰了。”夺魂钩眼中凶光暴射地说,手按住钩靶不住狞笑。 “前辈……” “我只要知道你砍是不砍,少废话。” 九头鸟脸色死灰,恐惧地叫:“前辈请高抬贵手……” “砍两个指头。”夺魂钩阴侧侧地叫。 “前辈……” “砍三个指头。” 九头鸟心胆俱裂,再求饶,恐怕十个指头都得完蛋,叫一声便加一个,太可怕了,不如忍啦,立即拨出腰中的匕首, “咔嚓”两声,砍下了左手的三个指头,收匕首抓紧创口铁青着脸叫:“小可受教了,后会有期。” “要算帐,大爷在江湖上恭候,你请啦!”夺魂钩傲笑着向店外伸手虚引。 九头鸟与四位同伴狼狈出店,上马如飞而遁。 两位牧人喜悦地请夺魂钩三人落座,引起冲突的牧人笑道:“世老来得正是时候,在下真不知这小辈是黑道中的奸狗九头鸟呢!” “这家伙曾经见过在下杀人,所以一吓就跑,呵呵!”夺魂钩李世光傲然地说。他年纪不到四十岁,对方尊称他为世老,难怪他得意忘形。 蓦地,右首不远处的另一桌上,两个年约花甲的褴楼老牧人,几乎同时发笑,其中之一说:“呵呵!不到边疆,不知国事艰难,只知安亨太平。中原的英雄豪杰们,只知称雄道霸。只知勾心斗角热衷名利,只知醉生梦死夺利争名,除了安西盟几个人敢在大漠称雄外,中原的那些英雄豪杰,除了自相残杀,为名利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有几个人敢扬威异域悍卫边疆?这些英雄豪杰一辈子中,到底曾经做过多少有益国计民生的事?” “哈哈哈哈!”另一个老牧人狂笑,笑完说:“老哥,你问得好,可惜问错了人,你该问那些英雄豪杰们的。依我看,那些家伙怎配称英雄豪杰?你老哥不是捧他们,而是骂他们哩!但这种骂法易滋误会,要是我,就骂个痛快淋漓。 “你又如何骂?” “我?哼!一群牛鬼蛇神,一些利愈欲心之徒,一些贪生怕死却自以为勇敢的混帐,一些作奸犯科自甘下流的懦夫,如此而已。” “呵呵!武林中高手名宿中,不乏颇负时智之土……” “这些人我可从没听说过他们到边塞来,更没听说过他们去打那些打入边疆杀人放火的外敌。你瞧吧,目下出了一个江湖浪子,出关替哈密卫打土鲁番,听说他只带了三四百人,攻破哈密,一夜间单骑追袭两百里,大破土鲁番兵数万,吓得土鲁番廿万大军不敢反击。现在,中原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要他的命。居然有那些无耻之徒前来捉他,却不敢到哈密去捉,却在此地守株待兔,准备偷袭暗算,你看这些人混帐不混帐,可恶不可恶?简直鲜廉寡耻猪狗不如。呸!狗娘养的!”最后那一句,是冲夺魂钩说的,因为无名火起的夺魂钩,正恶狠恨地向两人走去,老人的朦胧目光盯着走来的夺魂钧,那一句“狗娘养的”骂得真毒。 夺魂钩走近,发出一道厉吼,拨出锋利的护手钧,咬牙切齿一钩挥出。 人影乍分,“叭叭”两声脆响传出,两老人已离座向店外逃,一个老人怪叫:“杀人哪!救命!” “快逃!”另二名老人同时叫。 在一阵狂笑声中,两位老人已逃出店门去了,店中不乱。 夺魂钩爬伏在桌上,护手钧仍抓得紧紧地。 两名同伴抢出伸手急扶,发觉夺魂钩晕厥了,双颊红紫,指痕宛然入目。 邢永平乘乱向同伴打眼色,匆匆出店而去。店中的骚乱,已清醒的林华听得真切,不由暗暗心惊。 “出一千两银子买我的命,这位徐文海是什么人?”他想。 他看不见店内的情形,只猜想出那位自称夺瑰钩的人可能在行凶。而那两位一唱一和互称老哥的人,显然对在中原的所谓英雄豪杰大存反感,而且替他打抱不平,骂惨了那些所谓英雄人物因而与夺魂钩起了冲突。 他看到两个老人奔出,狂笑着举步如飞,在经过他身旁时,一名老人说:“走,咱们到嘉峪关碰碰运气。” 敌有未分,他怎敢出声招呼?目送两位老人去远,邢永平五个人也就出来了。 闯荡江湖十年,阅人多矣,他不敢说知人,但可在第一眼看出对方为人,而且很少有差错。对邢永平五个人,虽则他们表现得光明磊落铁肝义胆,但他总觉得不对劲,他们似乎有某一部分令人生疑,似乎隐藏着某些令人不敢信任的东西,和一些诡秘的古怪气氛流露在外,令人平空生出不祥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他并未向坏处想,对他们存有一份感恩的心念,而且以目前的形势看来,除了绝对信任他们之外,别无他途。 众人匆匆抬夺启程,向凉州疾走。 “十天半月之后,我便可恢复健康,但愿在这十天半月中,不要发生意外才好。”他在心中暗想。 第八天,接近了兰州城。 可是,他的病体不但没有复原,似乎更是手脚发软,头重脚轻,仅感到精神尚算健朗而已。这是怎么回事?他大感迷惑。 他希望在兰州疗养几天,但邢永平拒绝了,说是风声太紧,必须尽快离开是非地,免生不测呢。 从兰州东行,有两条路进入陕西,一是平凉径州大道,也是东西古道。二是巩昌府间道,进入汉中,但也可岔出大散关至西安府。 他们走大道,邢永平认为走大道反而安全,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江湖浪子,躺在担架上千里长行?何况林华的脸型已变,瘦得完全走了样,此行必定平安无事。 六盘山,那是大元帝国成吉斯汗尤驾升天的地方,位于平凉府隆德县东面廿余里,地当固原州、隆德、华亭交界处。山路险峻,曲折盘旋而上,古渭之盘络道。以马抬的担架,在这儿用不上。因此,这天从隆德启程时,邢永平不再使用担架,找头巾将林华的头包好,上端齐眉罩,上面再加上一顶小遮阳帽,让他坐在前面,一马双乘,踏上了东行旅程,六人七马匆匆上路。 开始上山了,走了一盘又一盘,上面突传来马蹄声,有人马下山。山径险狭,恰好可容双马相错而过。 上面来了两人两骑,带了中州镖局的红货皮鞘囊,插着中州镖局的小镖旗,徐徐而来。 邢永平走在中间,前面是两同伴的两骑,后面两同伴益负责牵带两匹只带了行囊的马匹。 这条路是中州镖局的镖路,有镖师出现不足为奇,不是打镖局红货主意的人,大可不必做贼心虚。相反地,镖师父却不得不暗中留神,在地旷人稀盗贼出没的险要处所,必须对任何可疑的人留心注意,必须在一照面间记清对方的面貌特征,当然能认识对方更好。 双方缓下坐骑,两位镖师目光如炬,目光灼灼打量来人。第一骑相错而过,第二骑也过了。 邢永平故意回避对方的目光,揽紧林华匆匆而过。 林华感觉到邢永平举动有异,似乎感到这位仁兄的心跳加速。一时好奇,转头向来人看去不由一怔,心说:“又是他两人,真巧。” 两位镖师正是去年押镖至嵩山堡的三绝剑李浩,和助手王师父。 三绝剑错过时,仍扭头回望,喃喃自语道:“咦!这人的眼神好熟。” 双方全部相错而过,李师父三绝剑仍眉心紧锁回望。“李师父,看什么?”王师父讶然问。 “你看清坐在前面那位病人吗?”三绝剑问。 “看清了,瘦得不像话,脸色苍白……” “你没留意他那双眼睛?” “这……” “像不像林华?” “哎呀!确有点像。”王师父醒悟地叫。 三绝剑兜转坐骑往上追,并高叫道:“林爷,请等一等。” 最后一名骑士火速勒住僵,前面的邢永平带着同伴反而鞭策坐骑快走。 “慢来,你叫谁?”骑士拦住去路问。 三绝剑马上行礼,笑问:“尊驾是林爷的朋友吗?” “哪一个林爷?” “江湖浪子林华。” “见你的鬼。” “咦!他不坐在中间那匹马上,满脸病容吗?” “废话!那是我们的伙计,病了一场而已。” “哦!也许在下看错人了。” “你本来就看错了。” “对不起,打搅了。” “客气,没什么,看错人是常事,少陪。”骑士泰然地说完,兜转马头走了。 三绝剑后面的王师父突然低叫道:“李师父,你认识这位仁兄吗?” “这……陌生得紧,他是…” “鬼影子洪泽,大河两岸的黑道五类,我见过他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但他似乎不认识你。” “那次我亲见他被红砂掌马堂所惩戒,他没看到我。” “管他是谁,与咱们无关,咱们……” “怎说无关?你没听说过沿途的谣言?” “你是说,太湖一君誓报兄仇的事?”“正是。” “那……” “前面那位病人,定然是江湖浪子,他落在那些无耻恶贼手中了。” “哎呀…” “快追!” “不可鲁莽。”三绝剑叫。 “难道咱们忘了他去年护镖救命之情了?”王师父不悦地问。 “兄弟可不是这种人……” “那么追上去问清楚啦!” “慢点,投鼠忌器,不可乱来!” “那你打算……” “你跟我来。”三绝剑说,策马下山。 “怎么?你……” “咱们绕道,走山南华亭县境,走高美山,直回崆峒,可能抢在前面。” “哦!你……” “你难道忘了兄弟是崆峒门人?我去找家师商量对策。” “好,这就走。” 邢永平做贼心虚,已被人认出林华的本来面目,两位镖师又在下面驻马嘀嘀咕咕,那还不够明白?而且对方尊称林华为林爷,可知定是林华的朋友了,大事不妙。 过了六盘山,邢永平断然下令改道,折向南下,越过高美山的西麓,准备走华亭县下宝鸡。 高美山也叫高山或美高山,位于崆峒山的西北,是华亭与隆德两县交界处,站在山颠,可看到崆峒诸峰如在目前。崆峒也叫鸡头山或笄山,距府城仅四十里左右。 已经是入暮时分,他们到了高美山的西南麓。这一带山岭绵亘,罔陵密布,地广人稀,根本就找不到农舍住宿,入目处全是古森林和荒山野岭。 他们也不敢找农舍住宿,以免泄露行藏。没有路,他们只听说向东南可到华亭,只能认准方向摸索,只要坐骑能走便可。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座山便是高美山,更不知这座山到华亭还有七八十里,自然也不知道那两位中州镖局的镖师是崆峒门人。人地生疏,没有路径,山中虎狼出没,怎敢赶夜路, 他们在一处山崖下勒住坐骑,安顿马匹,卸下鞍具安排宿处,然后进食。他们带了干粮,有酒有莱,三五日不求人接济毫无困难。 夜风萧萧微带凉意,但这些不畏寒暑的人,仍然用枯枝生起一堆火防兽。远处隐隐传来三两声狼嗥,和不知名的猛兽咆哮。夜猫子己开始活动,不时传来一两声可怖的啼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林华仍不能坐稳进食,必须倚在架高的马鞍坐下。他一面进食,一面笑道:“邢兄,其实你们用不着怕他们,我曾经救过他们的命,他们不会出卖我的。 邢永平不安地吃着一条鸡腿,神色栗然地说:“不是兄弟不放心,俗语说:小心撑得万年船,目下风声紧急,你的行踪必须严守秘密。他们即使不会出卖你,但谁敢保证他们不在无意中透露口风?只须有人得到风声,便会引来大批吸血鬼。我宁可小心,辛苦些,只有这样方可无虞。” “徐文海到底是什么人?”林华转过话锋问。 “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邢永平泰然地说。 但经验丰富机警绝伦的林华,已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反的神情,不再多问,又转变话锋问:“邢兄到塞外贩私茶,做这门买卖多久了?” “三年了。”邪永平不假思索信口答。 “邢兄该对安西盟不算陌生罗?” “不错,不算陌生。” “邢兄认识嘉峪关的安西盟负责人吗?” “这个……兄弟与他很少往来,算起来兄弟只算是小买卖,用不着与安西盟的人打交道。” “安西盟的嘉峪关负责人是不是姓杨名钩?” “大概是吧。”邢水平仍然信口答。 林华油然生起戒心,他开始对这几位仁兄动疑了。私茶贩子不可能不与安酉盟打交道,运私茶出境,几乎是安西盟主要财税的来源。再就是安西盟嘉峪关负责人是李风,而不是盟堂护法杨钧。 蓦地,右方树林不远处,突传来一声夜猫子的啼声,宛如鬼哭。 坐在火堆外侧进食的洪贵,惊得失手将烙饼掉落,一跃而起伸手拨刀。 “夜猫子,怕什么?”管勇叫道。 “呸!”洪贵向声音处吐了一口口水。 “杰杰杰杰……”怪笑声传自左方。 这一次管勇也惊跳而起。邢永平却不耐地叫:“仍然是夜猫子,你们是不是掉了魂……” 夜猫子俗称枭,也叫猫头鹰,飞行无声,啼叫声有多种,反正不管如何啼叫,那怪声音委实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在人的附近发出像叹息的声音,简直像是死人咽气冤魂叹息,胆小朋友胆都要吓破。 话未完,他突然一声低叱,脱手掷出一枝扔手箭,射向不远处的草丛。 草丛中有一星绿光闪烁,箭恰好射中绿星,草猛烈地摇动而倒,有物在滚动。 “希津津……”不远处拴在树下的马发出了惊嘶。 另一名同伴向拴坐骑处奔去。洪贵则奔向草丛,拖出一只仍在挣扎的老狼,笑着:“大哥好高明的手法,一箭正中心坎,怎么射起狼来了?” 邢永平下不了台,狠狠地咒骂道:“时衰鬼弄人,这一带真邪门,怎么老令人感到阴森森汗毛直竖的感觉?” “恐怕有鬼呢?”管勇毛骨悚然地说。 “呸!天下间那有鬼?哼!真有鬼出现,太爷也得剥下他的鬼皮来。”邢永平恨恨地说。 “那是什么?”林华骇然叫。 正前方五六丈的树影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穿了一袭及地破黑袍的鬼影,火光映照处,可看到其白如纸的僵尸脸孔,上身徐徐摇摆,像是被风吹动的纸人,一双鬼眼发出令人可怖的厉光。 “我的天!”管勇狂叫,向地下一躺,拖条毯子蒙住了头,发虐疾似的狂抖。 邪永平口说不怕鬼,但真正有鬼出现,同样会害怕,吓得心中一慌,扭头便向崖下跑。 “是人,不要走。”林华叫。 邢永平神魂入窍,听说是人,胆气一壮,立即正步转身,看马匹的人刚转回,鬼影突然到了这人的身后。 “当心身后。”林华急叫。 这位老兄闻声知警,止步转身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双腿发僵,张口结舌叫不出声音,吓傻了。 鬼影龇牙一笑,大袖一挥,“啪”一声响,这位仁兄被一袖拍出两丈外,砰然倒地狂叫救命却无力站起来逃走。 鬼影一闪即至,到了火堆前,用不似人类的声音杰杰怪笑,笑完问:“谁要剥鬼皮?来吧!” 洪贵居然有种,鼓起勇气强按心头恐怖,冲上就是一刀。 鬼影一闪不见,一刀落空。正吃惊间,林华大叫:“身后,躲。” 洪贵不假思索,旋身来一招“狂风拂柳”。糟!一刀掠过鬼影的顶门,鬼影突然缩矮,高不过三尺,手中的着火树枝不偏不倚地向上一伸,烙在洪贵的鼻尖上。 “哎……”洪贵狂叫,捂着鼻子向后跳。 鬼影大袖一拂,“拍”一声缠住了洪贵的双腿。洪贵骤不及防,仰面便倒,恰好倒在火堆侧被火灼伤了左臂,狂叫着向侧急滚。 林华软弱不堪,倚坐在火堆旁无法移动,不由心中暗暗叫苦,鬼影掠到,大袖一挥,劲风扑面生寒,他感到脑门挨了一击,立即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醒来,发觉身在一座茅屋中,一灯如豆,四壁萧条一无长物,没有任何摆设。 他躺在坚硬的地面上,左首直挺挺地躺着邢永平五个人,鼾声震耳,不知是昏睡呢?抑或是真的梦人华胥?屋中,流动着浓重的酒香。 外面隐隐传来夜枭的啼声,和令人心惊的狼嗥。风声飒飒,传出一种奇异的吱吱嘎嘎声。他倾听片刻,讶然自语道:“怎么?我像是身在江南,是梦幻呢,抑或是我听错了?” 他没听错,确是山风摇撼着竹枝的声音,在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竹子,但确是竹子摇曳互相磨擦所发出的声音,难怪他以为自己身在江南。 他的目光透过撑开的小窗,皎月当空,众星朗朗,确是看到了摇曳的竹影,不是在做梦,但是否身在江南,却无法证实了。 他吃力地挣扎着挺起上身,正想推醒身旁的邢永平,小木门突然无声自开,先前的鬼影出现在幽暗的灯光下,鬼影异形可怖,整间茅屋似乎阴森森可怖,鬼气冲天。 鬼影像无形质的虚影,冉冉而至声息俱无。 他注视着对方的苍白面孔与异光绿绿的鬼影,毫不畏怯退缩,吁出一口长气说:“前辈不必装神弄鬼小可是不怕鬼的。” “你为何不怕?”鬼影狞笑着问。 “俗语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大丈夫立身行事如能问心无愧,可质天地鬼神何怕之有?” “你倒会说大话呢?” “事实是如此,不是大话。不瞒你说,我对鬼神毫无兴趣,而且认为果真有鬼,鬼并不可怕……” “你怎知并不可怕?” “何怕之有?我死了,同样是鬼,不足为奇。人世间,鬼比人可爱得多,可怕的是人而不是鬼,听说鬼不会找问心无愧的人,对不对?”他沉静地说。 “你一生行事,真敢说问心无愧吗?” “至少我认为如此,但并不是说小可做的事完全合乎天理国法人情。” “此话怎讲?” “以前辈来说,装神弄鬼将小可六个人提来,也许要将我们置之死地。在前辈看来,也许问心无愧。但在我们看来,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们擅闯老夫的禁地,所以该死。” “但我们并不知前辈将此划为禁地,岂能说是擅闯?”—— 扫描,bbmmocr 第十二章 化险为夷 “高美山滴翠谷远离道路附近廿里内没有人烟,你们不可能是迷失道路的人,那么,定是有意前来向老夫挑战的人了。哼!凭你们这几个不堪一击的五流小辈,怎敢前来送死? 说!谁指使你们的?是崆峒三老吗?” 他将避开道路的事说了,最后说:“这是小可的实供,前辈如不相信,那也是无法分辩的事了。” “这么说来,你是个江湖成名人物了,怕被人追踪,但不知要追你的人是谁?又为了什么?”“小可只知有一个叫徐文海的人,出一千两银子重赏,追取小可的性命,追踪的人全是为赏银而来,到底是些什么人,小可一无所知,幸得这几位朋友呵护,得以从肃州逃抵贵地。这里距平凉多远了?” “平凉在东北七十余里。” “咦!不是在江南?” “见你的鬼。” “但……窗外有竹。” “陕西有几处地方产竹,一是西安,凉州高美山也是其中之一,数量稀少,最为珍贵。 你说的徐文海,老夫似乎听说过这个人。” “请问前辈高姓大名?小可姓林名华。” “老夫张瑞。哦!我想起来了。” “哎呀!老前辈是不是人称……称……” “宇内三狂之一,酒狂张瑞。” “老前辈与楚狂仲老伉丽是道义之交,小可不是外人呢!” “你是……” 他将在苦峪结交楚狂夫妇与邪剑的事说了,接着说:“三位老人家原定春间重返中原,顺道至太白山将飞凤剑交还终南剑客。” “哦!难怪不知道他夫妇的下落,原来他们躲到西番去了。你认识九大邪妖中的独脚妖曹孚吗?” “晚辈闻名而已。” “曹孚老妖有几名弟子,其中之一便叫徐文海。” “但……晚辈与他师徒无冤无仇……” “你得自己去查了,无冤无仇,难道不许他为朋友出力吗?你既然是楚狂的小友,老夫饶恕你了,我带你回卧处,替你诊治缠身的怪病。”酒狂说完,抱起他出室而去。 练武朋友对伤科学有专精,但对其他疾病却一知半解。酒狂却比旁人高明些。但也仅算高明些而已。他将林华带至后进卧室,慎重其事地细问病情,然后开始详细诊察全身经脉。 久久,酒狂苍白的老脸上,明显地涌现着困惑的神情,迟疑地而又坚决地宣布了四个字:“你没有病。” “但小可却精力枯竭,浑身软弱。”林华苦笑着答。 酒狂不住摇头,乱发像波浪般摇摆,说:“我不管你的病因为何,以目前你的体质与脉象来说,决不可能有病,仅病后所遗留的些少虚弱而已。你是否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念了?” “正相反,小可求生之念极为强烈。” “那就怪了。” “小可能吃能喝,确知病已痊愈,以为不需十天半月调养,便可完全复元,至于为何仍然如此虚弱,委实百思莫解。” “除非……除非你吃错了什么。”酒狂眉心紧锁地说。 “不可能的,小可饮食正常,肠胃甚佳,从无异物入口。” “老夫怀疑你吃了软骨异物,不然何以至此?这样吧,你在此逗留十天半月,我给你服食一种强筋健骨排除毒物的药,不消半月,任何毒物也将被排除净尽,我这滴翠谷地极隐蔽,不易被人发现,你们大可放心留下。老夫有事至西安,明早便须动身,半月后便可返回,那时你如果尚无起色,我送你到剑阁找元妙真君替你治病。那老牛鼻子医道通玄,善治奇难杂症,你大可放心调养。” “那么,一切全仰老前辈周全了,小可感激不尽。”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不知老前辈有何赐教?” “老夫不是挑拨离间的小人,但贵友五个人,老天敢说都不是什么善类,所以要你交友必须小心。你好好休息,老夫替你准备半月药物。”酒狂说完,出室而去。 破晓时分,酒狂来了,打扮恢复正常,挽道髻,手点竹杖,将一包丹丸交给他,说这是半月药量,每日早晚分两次服食,一次服丹丸十颗。即使驱除不了你体内的古怪软骨毒物,也会精力充沛神色健旺,半月后老夫回来,便知道老夫的猜测是否错误了。你那几位朋友前不可吐露老夫的身份。如何圆谎,那是你的事了。” 他诚恳地向酒狂道谢,酒狂淡淡一笑,出门飘然而去。 他吞下了十颗丹丸,天色已是不早,邢永平五个人方悠然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他们只记得昨夜曾心胆俱寒地与鬼影周旋,被鬼影的大袖一击即人事不省,如此而已。 他们找到后进屋的林华,林华告诉他们说,是被一个不愿留名的武林前辈所救,对方不愿露面,仅准许他们在此暂避风头,十天半月后风声停息再行上路。其他的事,他无法知道了。 邢永平见问不出所以然,也就不再多问,但却坚决反对在此地逗留,此地距崆峒的山门最近风声如已传出,在此地不太安全,必须尽早离开,愈早愈好。 林华经不起邢永平的纠缠,同时,他行动不便,五人坚持要走,留下他一个人,未免风险太大,因此也就不好太过坚持,不得不依他们的主张。 他们不能立即登程,因为邢永平五个人仍感到头脑昏沉,不得不休息一天。次日一早,仍由邢永平带着林华,一马双乘认准方向南下。 欲速则不达,他们迷失在陇山的千山万壑中,出不来了。 崆峒门下弟子,则在平凉至西安之间,穷觅江湖浪子的行踪。不久之后,江湖浪子已落在鬼影子洪泽五个黑道丑类手中的消息,以奇快的速度,传至江湖朋友们的耳目,立即引来了不少正邪双方的高手名家。 早在去年冬,江湖上便传出江湖浪子已远走河西四郡的消息,但并未引起江湖朋友的注意。江湖浪子出道虽有十年之久,但真正在中原走动的日子并不多,与江湖朋友接触甚少,所牵涉的江湖恩怨范围甚小,唯一令江湖朋友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便是多年前仗义相助白道后起之秀八臂哪咤高国华,火焚黑道巨孽威灵仙徐文涛的集贤庄,扫荡黑道群雄,剑毙集贤庄主威灵仙,几乎把湖广冲州府闹了个天翻地覆,从此名震江湖,博得白道群雄无数好评与赞誉,也引起了黑道群豪的恶感。 那次火焚集贤庄事件后,江湖人只知他的江湖浪子绰号却不知他的真姓名。而且那次事后他即远走南疆,一去年余然后北上京师,出塞至朵颜三冲一带极边,一去又是两年,返回中原之后,已是四年后的事了。这期间,谁也不知江湖浪子的下落,他南北奔波少管闲事,不曾透露绰号以真名示人,林华两字毫未引起江湖人的注意,他的出身来历更是无人知悉。 这次要不是在河西四郡透露了名与号,至今恐怕仍无人知道他的底细哩! 当他的行踪从河西四郡传出时,中原冲州府的集贤庄恰好重建完成,死鬼威灵仙的亲弟徐文海正式出山。 在集贤庄落成的那天,柬邀黑道群豪在庄中设宴高会,由乃师九大邪妖中的独脚妖曹孚出面,师弟施玉峰为二庄主。即席宣布继承乃兄的基业,重建昔日声威。酒酣耳热,慷慨激昂咬牙切齿地宣布第一件事是誓报兄仇,分别出重赏捉拿火焚集贤庄的祸首江湖浪子与八臂哪咤高国华,提头领赏者赏银五百两,活擒解交,白银一千两。 那年头,大明宝钞因通货膨胀而无形中成为废物,金银开始流通,以金银折算物价,仍是十分便宜的。 一般小百姓生活简单,八口之家一月的生活费,有五六两银子足矣够矣!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想发横财的人多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徐文海这一步棋真下对了。这就是为何有人到河西四郡鬼混的缘故,一千两银子的诱惑太大了。林华时乖运蹶,偏偏鬼使神差得了一场大病,完全不知江湖的变故。加以他对中原高手名宿并不十分熟悉,自然对那些二流人物更为陌生,对这位自称邢永平的人更是一无所知,糊里糊涂以为他们是救命恩人,死心塌地听候他们摆布,岂不危险? 他已对邢永平生疑,但仍然信任他们,也不得不信任他们,只能暗中留神而已。 在山区中迷失了三天,饥食野兽,渴饮山泉,倍极辛劳,第四天午间,方到了渭河北岸,方发现了人家。一问之下,方知他们到了巩昌府泰州清水县的东境。 两天之后,他们到了凤翔府的宅鸡县,卖掉了马匹,雇了一乘山轿,渡过了渭河,改走河南岸的小道奔向西安。 这条路极少有旅客往来,沿途只间或发现一些附近村镇的村夫,而且人数有限,外乡人经过此地,不可能隐瞒行踪。 南面是千峰万峦高与天齐的终南山脉,齐县以南一带则称武功与太白山,俗语称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就指的是这两座山脉直伸展至渭河南岸,山多田少,地广人稀,有的是千年丛莽与不毛荒原,和成群结队的奇禽异兽,只有近河岸一带,尚可看到零星疏落的小村寨形影。 这天近午时分,接近了齐县与歧山接界的五丈原。这是一处近河谷的一处平原丘陵相错的地区,直至河岸全是相当肥沃的良田。据说,那是汉丞相诸葛武候最后一次兵出歧山,在此驻军与司马懿对阵相持,在五丈原蜀军开垦田亩作久驻打算。可是,传说诸葛亮得了重疾,一病不起蜀汉的国运从此一蹶不起。 目前,五丈原那座最高的丘陵顶端,建了一座相当壮观的诸葛武侯祠,受到当地百姓的祀奉威灵显赫,颇着神迹。据说洞址原是武侯禳星地方。当地流传着有关武候的一段神话,说是武候筑坛禳星求寿,眼看最后一天将要大功告成,却被大将魏廷闯坛禀报军情,一不小心,一脚踢倒了象征生命的七星灯,禳星求寿功败垂成。 五丈原诸葛禳星,人力难以回天,魏廷踏倒七星灯,断送了蜀汉的国运。这当然是神话,诸葛武侯岂是个江湖术士。 五丈原的西北角,是颇为富裕的武侯寨,位于路南,便可看到不远处的武侯祠。每年武侯的诞辰,从凤翔与歧山县派来的祭祀官,皆在武侯村的行馆住宿,这座行馆是本村唯一规模宏丽的建筑。 大道经过村北口,路两旁古柏参天,每棵柏的树龄皆在百年以上,平时是村童们游玩的好地方。但今天,村外村内一片死寂,不时传出一阵阵急促的狗吠,但不见有人。 管勇与洪贵在前开道,中间是邢永平押着的山轿,轿内坐着行动不便的林华。另两人在后面五六丈,像是另一批人。一乘山轿有三台轿夫,轿夫也弄不清他们六个人的来路。 他们皆换穿了村夫装,兵刃藏在所带的长包裹内,遮阳笠戴得低低地,风尘仆仆向东赶。 村口设了茶水站,建有一座歇脚亭,轿夫们老远便叫:“这里是武侯寨,歇歇脚再走。” 林华从窗缝向外瞧。向走在轿旁的邢永平说:“邢兄,这座村寨有点古怪。” “有何古怪?”邢永平注视着半里外的村寨问。 “近午时分不见有人,其次是狗吠声有异。” “天气热,中午休息哪,这期间正是农暇时节,平常得紧。瞧,这一带有水稻呢!恐怕是关中少数的产米区之一哩!”邢永平不在意地说。 “最好不要在此地歇息,预防意外。”林华仍抓紧话题说。 “呵呵!放心啦!这条路小弟曾经走过一趟,沿途地广人稀,鬼打死人,除了要防范一二十个小毛贼之外,没有什么要可怕的。” 一名轿夫接口道:“这时节在这条路不要紧,在秋季可得小心些,经常可以碰上狼群,那些饿狼可真吓人哪。” “其实,一年四季那一天没有狼?”邢永平信口说。 “平时狼不会成群,它们不敢乱来,只敢钉在人后面找机会偷袭,成了群委实可怕急了,五六个人不够它们做一顿晚餐,到了,进亭歇会儿。” 小茶亭容纳不下这许多人,轿子停在亭外。邢永平热心地盛了一碗茶水递入轿内,低声说:“林兄请放心,不会有意外的,沿途你并未露过脸,而兄弟在这一带一无朋友二无仇家,怕什么?” “邢兄喝了茶吗?”林华问。邢永平口说不怕,其实不无戒心,闻声一怔,扭头大叫: “等会儿再喝茶水。” 他即使不叫,洪费几个老江湖也不会立即喝茶水,他们等到收了汗,方肯进茶水解渴,这是赶长途的人保健的常识。三位轿夫可不讲究这些,他们走惯了长途,体壮如牛,这种天候赶路根本不算辛苦,进得亭来便各自端了一碗茶往口里灌,邢永平的叫声传到,他们已喝光了第二碗啦! 邢永平端着茶碗重行入亭,向洪费说:“寨门大开,为何看不见人影?可真有古怪…” 话未说完,一名娇夫突然直挺挺地倒了。 “快走!”邢永平抓起包裹背上叫。 “我带人走。”洪费叫挂上包裹奔向山轿。 “哈哈哈哈!”村寨口突传来了震天长笑,第一个青影出现。 “留下啦!相好的。”窜出的第二名青影叫。 路对面的柏林中,两名青衣从上向下跳,亮出了单刀有人叫:“好朋友,留下财神爷交个朋友。” 村口共出现了六名带刀剑穿青劲的人,向前飞掠,有人叫:“关中十义久候多时,算定你们走上这条路,等着啦!朋友。” “向东走!”邢永平低喝。 洪贵从轿中拖出林华,扔上背背了便走。 刚奔出二三十丈,前面路右的深沟中跳出两个人,单刀立下门户狂笑道:“留下人,放你们一条活路。” 管勇飞跃而上,从行囊中褪出沉重的剑刀柄,大吼道:“你,什么东西?接着!” 包裹向右首那人掷去,剑刀自然出鞘。右面的青衣大汉不知是计,用力挑拍迎面掷来的包裹叫:“不要包裹要人……” 话未完,管勇已从包裹下方切入,剑刀疾挥,刀光一闪,大汉的双脚齐膝而断,狂叫着扑翻在地挣命。管勇跟踪抢近,手起刀落大喝道:“补你一刀送你上路。”声落,刀已砍下了对方的斗大头颅。 另一面,邢永平扑向左面的大汉,他用的是剑,剑刚出手点出,左手已发出一枝扔手箭。大汉刚挥刀接招,发觉箭到已来不及躲避,箭毫不容情地贯入小腹,这种又粗又沉的扔手箭挨上了不得了,登时便全身发僵。 “你找死!?”邢永平吼叫,一剑刺人对方的心口。 洪贵在两名同伴的保护下,冲出前面去了。 后面八名青衣呐喊着狂追,紧接不舍毫不放松。双方的脚程相差无几,始终保持十余丈距离无法拉近。 五人中,洪贵的轻功最佳,背了一个人,依然胜任,健步如飞快通奔马。 追过五丈原,进入郡县县境,长期奔跑,洪贵逐渐慢下来了。邢永平断后,转过一座山脚,便向管勇说:“关中十义可恶宰了他们永绝后患,他们已远离埋伏区,是宰他们的时候了。” “对,宰了他们。”管勇目涌杀机地说。 邢永平向前叫:“洪兄弟,在前面等。” 两人向路两侧一闪,窜人草丛。接着,追的人便追过山脚来了。 八名大汉鱼贯追赶,不知有人藏在草中,第三名大汉刚通过,草丛中镖箭齐飞,前面的三名大汉狂叫着冲倒在地。 邢永平与管勇左右齐出,刀如猛虎,剑似狂龙,猛扑第四名大汉。 第四名大汉大骇,猛地向地面一扑,夺身左滚,钢刀一面护身自卫,一面袭击邢永平的下盘应变之快,委实高明万分。 邢永平大出意外,百忙中向上一跃,来不及出手。大汉滚人路旁草丛,再飞跃丈余方敢止步回身。 后面的四名大汉立即骇然止步列阵,不敢冲上。 邢永平举剑迎上,冷笑道:“好哇!你们这些小泥鳅,居然敢挑龙王爷的牙缝余食,简直瞎了你们的狗眼,你把太爷看成什么人了?谁是关中十义的老大双尾蝎范智?站出来说话。” 一名短小精悍的大汉扬刀踏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太爷就是范智,你是鬼影子洪泽吗?” “哈哈哈哈!太爷姓邢,绰名叫……你不必问了,纳命吧。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 话未完,山脚后转出两个灰衣老人,苍劲的嗓音震耳欲聋。 “哈哈哈哈……谁知道上天堂的路?替咱们两个老不死指引好吗?” 邢永平大骇,认得是凉州道上食店现身,惩戒夺魂钩的老者,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向管勇急叫:“风紧扯活!” 声出脚动,窜入路旁草丛,溜之大吉。 管勇当然也记得两个怪老人,不由心胆俱寒,跟踪急逃,一面恐惧地叫:“邢兄,咱们恐怕逃不掉……” “逃不掉也得逃,咱们必须将老贼们引开,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一千两银子怎可轻易断送?要让两个老怪物追上洪贵弟,那眼看到手的一千两银子便泡汤啦!快走!” 后面不见有人追来,他们绕上大道,恰好看到洪贵三个人藏在前面的枯林中,却不见林华。 “邢兄,怎么啦?”洪贵伸头来叫。 “硬点子到了,快走。林老弟呢?”邢永平问。 “藏在里面。咱们……” “咱们要离开正路,抄小径走,快。” “刚才是……” “先别问,快走!” 五人带了林华进入南面的山区,在山区中摸索东行。 背着林华的洪贵一面走,一面问:“林兄,你认识关中十义吗?” “不认识,闻名而已,听说他们是横行关中的黑道恶贼。”林华漫不经心地答。 “你明白了吧?在六盘山遇上的那两个家伙,已把消息放出去了。” 林华长叹一声,苦笑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下曾经一再救过他们的命想不到他们竞恩将仇报如此对待我。” “这世间,哼!朋友是靠不住的。”邢永平愤愤地说。 “因此,诸位与兄弟素昧平生,竟仗义援手,更显得诸位云情高谊的可贵了。”林华感慨万端地说。 他根本不知外界的事,真认为是三绝剑出卖他呢,说了这几句话,他感到一阵惭愧,他不该对邢永平五个人起疑的,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吗? “等我复原以后,再对他们道歉好了。”他心中在打算。 他们在一座偏僻的山谷藏身,打算改为昼伏夜行,以免引起江湖败类的注意。关中十义已死其五,走掉了五个,消息必定不径而走,日夜危难正多哩! 傍晚进分,林华悄悄掏出怀中密藏的丹丸,服下了十颗。这几天中,他已感到体内气血澎湃精力旺盛,手脚已有转移,大有起色,但他忍住了,除了午夜无人注意时默运真气活动手脚之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他心中有数,如果他想站立而不需人扶持,该无困难,只不过尚不能激烈活动而已。 服下丹丸,他扭头向在不远外戒备的管勇问:“管兄,那徐文海到底是什么人?” 管勇大概想表示自己见闻广博,不假思索颇为自豪地说:“那位仁兄出道仅年余,水陆能耐十分了得,首次在太湖现身,单人独剑降服了太湖群盗,太湖十大盗魁公举他为首领,送绰号尊称太湖一君,自此一举成名天下闻,成为武林后起之秀中的顶尖儿人物。” “怪事,他为何竟出一千两银子重赏捉我?我与他无冤无仇,委实令人困惑。” “他是湖广衡州……” “哎呀!他是集贤庄主威灵仙的……”他恍然地叫。 “的亲弟。” “哦!原来如此,难怪。”他总算明白了。 去探道的邢永平恰好从前面的林中钻出,招手叫:“准备启程,五里外有一座三家村,到那儿去觅食,好在晚间赶路。” 他们在三家村的一家农舍中,以一两银子弄妥了晚餐,问清了去向,食罢立即启程,沿小樵径北行三四里,果然找到了东西大道,距郡县只有十余里了。 郡县城南岔出一条小径,可抵斜峪关。目前斜峪关已经封闭,不许百姓入山。所以南面事实上没有路,通汉中的古道早就不通了。 五个人轮流背林华赶路,踏着上弦新月的光芒,向东疾走。 管勇背着林华,前是洪贵,后是邢永平。最前面一人探道而进,相距五六丈。后面一人相距三四丈,负责断后。 正走间,前面探道的人突然一声狂叫,重重地跌倒。 两侧高与人齐的茂草缓缓而动,钻出五个黑影,吼声震耳:“华山五霸在此,好朋友留下了吧!” 邢永平一声怒啸,人如怒豹般窜出,左手扔出一枝扔手箭,剑奔冲来的一个黑影,招出“白云出岫”下手绝情。 箭在夜间扔出,相距又近,一发即至,断无落空之理,最先冲近的黑影只顾接招,却不知箭已射入小腹。 “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黑影像是突遇雷击,浑身一震,剑失手坠地。邢永平的剑排空直人,刺入对方的胸口。 后面突传来一声惨叫,断后的同伴被杀,传来了狼嗥似的怪叫声:“终南三友久候多时,投降者不杀。” 邢永平心中叫苦不迭,刚接住第二个黑影,便听到断后同伴传来的惨号,只叫得他心中一冷也发了狠,一剑崩开第二个黑影攻来的一剑,走险切入飞起一脚,恰好踢中黑影的下阴,黑影应脚便倒。 前面,洪贵已砍下一名黑影的脑袋,但却被另一名黑影缠住了。 管勇背着林华,但仍可挺刀应战,接住了最后一名黑影,依然悍勇绝伦,应付裕如而且略占上风。 前面已无顾忌,邢永平便全力对付后面的终南三友。正如他所料,三五成群前来劫人的,只是些小毛贼而已,真正的高手名宿,决不会成群结队劫路。他一咬牙,挺剑疾冲而上。 终南三友三面一分,三剑齐指,中间那人叫:“慢来,亮万。” 他不予置答,向左一闪,剑芒飞刺左面的人。可是,左面的人鬼精灵,不接招向后疾退叫:“是鬼影子洪兄吗?有话好说。哈哈!来得好。” 四个人缠上了,像走马灯般互相追逐。 邢永平五个人已死了两个,三个人也陷住了。 八个人在朦胧的月光下,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暴起的刀剑声震耳欲聋,一两声叱喝震得山谷为之应鸣。 邢永平知道要糟,终南三友显然志在缠住他,可能要等到天亮,或者等候大援,三个人用游斗术缠住他,想脱身委实不易,想毙了对方更是难上加难。他发出一声示意撤退的低啸,开始向东面管勇退。 蓦地,西面香风入鼻,一个矮小的黑影鬼魅般投入战圈,猛扑终南三友中的最后一人,娇叱乍起:“恶贼斗胆!”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新加入的娇小黑影刺入一人的腰肋。 邢永平大喜,向后飞返,低喝一声:“右面走!”向右窜入草丛。 管勇听出是邢永平的声音,一剑震开对手的单刀,也随后钻入草丛。 洪贵更不慢,衔尾跟入,三个人像兔子般急窜,窜入五六丈外的黑暗树林。黑夜间,即使是一流高手,也不敢追人林中送死。 华山五霸只剩下两个人,怎敢穷追?急急溜了。 终南三友死了一个,另两人见同伴被刺倒,勃然大怒,放弃追逐,回头对付娇小的黑影,“铮铮”两声暴响,火星飞溅,两人的剑同被震偏,两面一分。 月华如水,夜风萧萧,除了尸体,只剩下他们敌我双方三个人。 娇小的黑影带了熏衣香,叱声又是女人的声音,不必细看也知是女人,而且是爱香爱美的女郎。 “你是什么人?”左面的人问,声音饱含怒意,也带了五分恐惧。 “我姓庄,你是华山五霸吗?”女郎冷冷地问。 “我们是……咦!你……你不是二凤之一的秀凤姑娘吗?” “我问你是不是华山五霸?好啊!你们跑到太白山撒野来了,你说怎办吧。” “庄姑娘,我……我们是终……终南三友。” “呸!三个鼠辈,你们的胆子比华山五霸更大了。” “我们……” “你们是拦劫江湖浪子来的。” “这……”” “他人呢?” “不……不知道。” “呸!你…” “庄姑娘,小可确……确是不知,刚才那人可能是鬼影子洪泽,小可还不曾见到江湖浪子。” 蓦地,东面有人叫:“师妹,宰了他们算了。” 又是女人的声音,两人大惊,火速转身一看,看到了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剑芒映月生寒。 “你两人自刎好了。”庄秀凤沉声叫。 终南三友打一冷战,一个战栗着叫:“两们姑娘高抬贵手,千不念万不念,念在彼此是近邻的……” “呸!住口!谁不知你们三友是独行大盗?早些年家师已经一而再警告你们,不许你们越过太白山一步,违者格杀勿论。今晚你们不但进入太白山区,而且意在行劫,不但违抗家师的……” “姑娘明鉴,那鬼影子几个人比咱们终南三友更坏……” “住口!我可不知谁是鬼影子,只看到你们以三打一围攻别人,显然……” “姑娘可追上前去问问,刚才那人确是鬼影子姓洪的,江湖浪子确在他们手中,不信可以……” 庄秀凤哼了一声,剑举起了。 两个家伙真没种,矮了半截跪下同声叫:“姑娘饶命……” “饶你的命可以,带本姑娘去找江湖浪子。” “但……” “你有朋友,眼线众多,我唯你是问,不答应就算了。” “不答应,姑娘是否让咱们走?从今之后,如敢踏入贵门的山门附近……” “谁答应让你走了?” “姑娘……” “不答应的话,你们得死。” “好,好,小可答应,答应……” 姑娘冷冷一笑,向前面的女郎身影问:“师姐,师兄来了吗?” “来了,在里面找线索。” “请将师兄叫来,制这两个小贼的穴道。” “你难道不会自己动手?”. 师姐笑问。 “这些臭小贼会沾污手,只好劳驾大师兄了。” 邢永平带了两位同伴,背了林华逃命,急如漏网之鱼,尽往林木深处钻,不辩东南西北,能走的地方便走,落荒而逃。 林华过意不去,叫道:“已经接近了西安,诸位不必为了兄弟的事枉送性命了,请将兄弟留在附近的村寨藏身,邢兄便可以平安……” “兄弟,废话少说,咱们已经许下带你返中州的诺言,自无食言之理。危险算不了什么,咱们江湖人这条命本来就不值钱,能为你这位江湖少年豪杰尽一番心力,咱们死而无怨,请不要说那些泄气话好不?”邢永平激动地说。 “不必多说,须防有人闻声跟来。”洪贵低叫。 奔波了一夜,破晓时分,他们已疲劳得不知身在何处,只好休息,往一处山凹部的野草丛中一钻,四个人便沉沉睡去。 这一沉睡直至日正中天,四人方陆续醒来。红日高照,禽鸟在四周飞鸣,林树青翠,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清香,四面全是高山,不知身在何处。 四人吃完最后一点食物,邢永平本无表情地向洪贵说:“两位贤弟定然已遭毒手,目下只有咱们三人了,日后凶险正多,不能不更为小心。管贤弟向东先探探道,咱们决不可再往北找路沿途必定步步艰险,不得不防。” 管勇背起行囊,说:“好,兄弟先探道。万一咱们失散……” 邢永平瞥了林华一眼,说:“万一失散,西安府老地方见。”管勇沿东面的山谷走了,久久,三人藏身外南端的一株古松下,传来了一阵可怕的怪笑声。相距约在五六丈,只闻笑声不见其人。 “糟!有人来了,准备走。”邢永平变色低叫。 正准备身,笑声倏落,却听到一个苍老而洪亮熟悉的声音说:“终南剑客,你少找麻烦好不好?咱们两个老不死可不是抽你的后腿来的,何必吹胡子瞪眼睛?” “那你们来干什么?”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问,可能是终南剑客。 “咱们追几个小兔崽子,已经追了许久了,一而再被他们溜掉了,这次又给他逃进贵地草窠,偌大的千里终南,到何处去找?劳驾,帮帮忙怎样?” 语声渐远,显然终南剑客与客人皆向西走了。 邢永乎惊出一身冷汗,说声走、急急向东溜。洪贵背起林华,急起直追。 沿管勇所走的方向前行两里余,突见左面的山脊稍下处,管勇爬伏在草丛中,向他们示意挥手向左一指,明显地要他们快躲向左面的树林中藏身。 两人依言钻入林中,邢永平将包裹向下一放,向洪贵说:“我上去看,你好好等着。” 声落已匆匆走了。 未到达山脊,前面山谷已出现了十余名青衣劲装人影。邢永平立即退回,向洪贵神色紧张地说:“像是江汉双雄的爪牙,看来他们已发现我们的行踪了。记住,万一有变……”他的右手打出手势,是江湖人尽皆知的砍下脑袋手式。 洪贵颔首会意,向东一指,说:“邢兄何不引开他们?兄弟先将林老弟藏好,再和他们打交道岂不万全?” “好,我先去知会管兄弟。” 洪贵将林华藏在草丛中,包裹也塞在附近隐秘处,叮嘱林华不可出声,然后悄然钻出林口。 林华不放心,等洪贵走后,徐徐从草上站起向外瞧。站是可以站起来了,可是,仍感到关节发软,不能支持过久,举步时仍感吃力,虚软与麻痹感仍难完全消除。但比起服药前的景况,已是进境神速了。 他看到五名青衣人奔上山脊,扑向管勇,管勇从左面下奔,双方展开了追逐。 另五名青衣人在坡下与邢永平照了面,双方面面相对,剑拨弩张。 管勇奔来会合,追的人也到了,十比二,青衣人占了绝大优势。 “谁是鬼影子洪泽?”为首的青衣大汉问。这家伙生得豹头环眼,勾鼻薄唇加上两撇鼠须,双颊无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在下姓赵,那位们是在下的拜弟管勇。”邢永平沉静地答。 “阁下贵姓?找鬼影子有事吗?”管勇接着问。 大汉不住向两人打量,正疑惑间,另一名瘦削的青衣中年人上前,附耳嘀咕一番,大汉立即脸色一沉,向两人冷笑道:“光棍眼中不揉沙,阁下不姓赵,姓邢。哼!你不会说不认识赤炼蛇邢文达吧?那一位当然是白日鼠关振干了,少不了鬼影子也在附近罗,蛇鼠同穴,多一个鬼并非奇事。这样好了,不是兄弟江湖双雄老二翻江龙胡惠存心黑吃黑,而是兄弟与太湖一君小有交清,这次风闻赶来,意在为朋友尽一番心力,给你两百两银子,一手交人一手交银,咱们交个朋友两全其美,彼此不伤和气,不知邢兄意下如何?” 邢永平呵呵笑,说:“胡老三,你这一番盛意,兄弟心领了。可是,兄弟委实不知你老兄所指的交人是什么总思,黑吃黑三个字兄弟不明白。” “老兄,你要放明白些。”翻江龙沉下脸说。 “胡老二,不放明白又如何?你既然意在为朋友尽力,兄弟认为你很够义气够朋友,那么兄弟也愿成人之美交你这个朋友,愿以原价相让,不然免谈。” “那么,咱们只好看看谁死谁活了。”翻江龙傲然地说,拨出了金丝分水钩。 交易谈不成,讨价还价相距太远,只好撕下假面具,以武力解决了。 邢永平也冷哼一声,亮剑冷笑道:“在下早知你这厮不是东西,太爷又岂是做亏本买卖的人你们一起上好了。” 翻江龙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说:“没有人要你做亏本买卖,相反地,在下是有意成全你们,你们人势孤单,千里迢迢将人送到衡州,不啻玩火自焚。兄弟朋友众多,也不敢说可以保证将人平安送达,给你二百两银子,已是最高的价钱了,弄得不好,路上出了意外,说不定人财两空,在下所冒的风险太大了,而你平空得了二百银子,还说亏本?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兄,在动手前,务请三思。” “五百两,咱们成交,少分厘免谈。”邢永平也一字一吐地说。 “不必讨价还价。你倒会狮子大开口。” “那就不必再谈。这已是半价贱售了。” 翻江龙一声低啸,金丝分水钩一领,踏进两步,金芒一闪,便探向邢永平的胸口。 邢永平闪身让招,斜切而入立还颜色,剑攻对方的腰肋,捷逾电闪。 低啸声引发了恶斗,十个人纷纷涌到,围住了邢永平与管勇,一场好杀,片刻间,两人身陷重围,在十名好手的围攻下,渐渐失去了自保的机会,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兵刃疯狂地碰击,十二个人杀了个难解难分。 三四十丈外观战的林华,听不见双方交涉所说的话,只知双方已开始动手相搏了。他想上前相助,可是力不从心,目前他尚不直打斗,无可奈何。看对方倚众群殴,拖久了,邢永平三个人必定凶多吉少。 “洪贵为何不现身?有他加入,形势便可完全改观了,对方十个人并不是什么高明人物哪!倚仗人多而已。”他焦急地想。 他正想向斗场走,希望能助两人一臂之力,在道义上,他不能袖手旁观好朋友为他拼命而自己置身事外,目下他已可行走,多一个人便可取得优势,他必须出面了。 蓦地,他听到右方传来了拨草声。他除了骨软之外,视力与听觉依然灵敏锐利,这段行动不便而且惊险万分的时日里,他的耳力甚至有了惊人的进境,比往昔更为敏锐,一听便知有人来了呢。 “好像是洪贵。”他想,赶忙坐下藏在原处。 来人果然是洪贵看到了他便拨出钢刀。 他从洪贵的凶狠目光中,看到了杀机和凶险,还以为洪贵想告诉他要前往帮助邢永平呢?便脱口道:“洪兄,他们依众群殴,艺业皆平常得很,只要洪兄出面加入,必可稳操胜算,兄弟此地无妨,洪兄大可前往助邢,管两兄退敌。” 洪贵挺身向斗场看去,略一沉吟,说:“好,打发这几个家伙再说。” 尚未到达斗场,情势突变,山脊上突然出现一位绿衣女郎,以奇快的轻功向下飞掠。已占了上风的翻江龙大吃一惊跳出圈子叫:“那小贱人又来了,扯活!” 十个人舍了邢、管两人,向相反的方向如飞而遁,一哄而散。 邢、管两人也扭头就跑,钻入林木深处溜之大吉。空间里,传来女郎清亮的叫声:“水贼们休走,终南三友要见你们。” 一在山上一在山下,想追上谈何容易? 在洪贵离开绿衣女郎出现这段时刻内,林华预作准备希望能找到一段趁手的树枝,作杖也可作兵刃。他左看右看看准了左后方树林的一株小枝干,便向左后方举步。不料在转身时一不小心,踩在邢永平所留下的包裹上,脚下失问,被踩得扑倒在包裹上。包裹甚大,跌得砰然作响。 他知道邢永平五个人的兵刃,平时皆藏在包裹中,难怪一跌之下,有物顶在小腹下方,顶得令人难受,里面定然还藏有短兵刃哩! 他听到抢来的脚步声,便不加思索地探手从包裹结的空隙中,急取兵刃自卫。 兵刃抽出,他吃了一惊,不是兵刃,而是他的箫囊,里面盛着他的萧。邢永平曾经告诉过他在客栈中被救时,身边一无长物,箫和皮护腰都不在,但今天箫却在邢永平的包裹中。 脚步声已近,他听出是洪贵的足音。 他将箫塞回原处,向侧一滚,滚伏在草丛中不动,心潮一阵汹涌,脑海中涌起阵阵疑云。 不容他多想,洪贵匆匆返回,取腰巾七手八脚将他背上提起两个包裹说:“脱身的机会来了,到了西安府咱们便不怕啦!走。” “邢、管两位兄弟呢?”他沉着地问。 “随后就来,他们已脱身了。” “刚才叫唤的女人是何来路?” “不知道,反正江汉双雄十个人也望影而逃,定是可怕的人物,咱们必须远避。” 转过另一道山脊,邢管两人也就跟来了,三人皆显得疲惫万分,进入一座密林,皆气喘如牛地坐下歇息。 洪贵解下林华,将邢永平拉至三丈外,神色懔然地说:“邢兄,看来,三山五岳的朋友全来了,咱们的处境委实凶险,你说怎办?” “到了西安,咱们便高枕无忧啦!怕什么?那怕一天走不上十里,爬也爬到西安府,很近了哪!”邢永平说,声音低得只有对方能听到。 “谣言满天飞,风风雨雨人心惶惶,而且事隔这许久,追魂判恐怕不可能在西安等候。 同时他也难以料定咱们是否稳能得手,岂肯在西安坐等?” “那……” “再说,追魂判是死鬼威灵仙的拜弟,为人奸险狡诈,刻薄寡恩,食言无信,是否肯顺利将一千两银子交给咱们,谁也不敢保证。” “你是否有点多虑了?” “兄弟只是就事论事加以分析而已,当然一切还得由你定夺。” “那……依你之见……” “兄弟认为,最好不必到西安,绕道终山南麓,走商州下湖广。咱们不走西安,便不会有风险,悄然走商州南下,神不知鬼不觉直抵冲州,这一千两银子稳可到手,何必到西安冒不必要之险?”洪贵有条不紊地说。 管勇已经走近多时,立即接口道:“我反对带着人走商州。” “你的意思是……”邢永平问。 “这条路不好走,万水千山鸟道羊肠,背着一个人数千里奔波,何苦?咱们不必贪心,只要五百两银子了。” “你这是什么话?一千不要要五百,我可不傻。”邢永平不以为然地说。 “为了带这小子,已经死了两个人,目下危机四伏,群雄大至,咱们不能再冒险带人了,带了一颗头方便得多……” “人已经到手,我反对少领赏银。”洪贵坚决地说。 管勇嘿嘿笑,说:“当初咱们五个人,说好了事成之后平分,每人只可分二百两银子。 目下少了两个人,如果砍下脑袋带走,每人也可分得一百七十两,咱们该满意才是。” “但咱们没有理由不要三百三十两。同时,万一人头走样,太湖一君不认是正主儿的头,咱们不但银子不落囊,甚至可能被太湖一君拿咱们当骗棍处治呢?管兄弟,快死了这条心。走吧!咱们走商州道。”邢永平坚持已见地说。 管勇眼中闪过一阵难测的历光,不再多说,踱近林华说:“我背这一程,洪兄可在前面觅路呢!” 洪贵背了两个包裹,刚想动身出林,突听右后方传来一声狂笑,他闻声知警,猛地向前一扑了。 “喳”一声响,有暗器射入他右手的包裹内,好险,如无包裹挡住,右肋背必定被暗器击中了。 他丢掉包裹,滚转大喝一声,将拨出的单刀奋力脱手飞掷。 共有两个灰衣人现身袭击,袭击洪贵的人扑向管勇。铁尺兜头便砸。管勇刚刀急抬,“当”一声架住尺,揉身切入,刀光再闪,锋尖可怕地划开了灰衣人的胸膛。 另一名灰衣人也用是铁尺,猛扑断后的邢永平。邢永平未来得及转身,铁尺已经到了顶门生死须臾,万难闪避,本能地举手斜接,并一脚挑出。 这瞬间,洪贵掷的钢刀及时到达。 “哎……”是邢永平的叫声。 “啊……”灰衣人狂嚎,一手抓住贯肋的钢刀柄,上身一挺,连退三步,脸色如厉鬼,彭一声背部撞在一株树干上,向前弹出,滚地起不来了。 洪贵抢到,急急扶住邢永平问:“邢兄,怎么了。” “我……我的手断……断了。”邢永平满头大汗地叫。 洪贵大惊,急忙将他扶在树下坐倒,一摸他的右小臂,苦笑道:“不要紧,肱骨断了,肌肉裂伤,并无大碍。” 他撕掉邢永平的袖管,开始止血上药。林华吁出一口气,歉然地说:“为了兄弟的事,累及诸位好朋友,兄弟深感抱歉,肱骨折断须加压板不然便难以接合,不知诸位带有接骨药物了吗?” “不劳老弟操心,这点小创伤难不倒兄弟。”洪贵颇为自信地说。 管勇将两名灰衣人扳转审视像貌,变色叫:“是追魂判手下走狗陆三吕七,这些王八蛋可恶。” “谁是追魂判?”林华问。 “威灵仙徐文涛五位义弟之一,也是你的死对头。” “咱们必须赶快离开。”邢永平叫。 管勇背了林华领先便走,向东又向东。不久,到了一条向北流的小溪旁,水深及膝,宽仅三四丈,两侧怪石峥嵘,山峰夹峙,草木森森。 “我先过去看看。”洪贵一面脱靴一面说。 蓦地,右面一座丈余高的怪石顶端,升起一个黑袍中年人,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们不必过去了,省些劲啦!诸位小辈。” 洪贵赶忙重新着靴,向管勇叫:“你与邢兄先过河,快!” “站住!谁想走近溪水,他得死。”黑袍人沉喝,右手扬了扬又道:“能在我化血蝴蝶镖下逃生的人,有是有,但还没听说过。” 邢永平大骇,脱口叫:“你……你是勾魂使者高修全。” “你知道就好。” 邢永平长吁一口气,丢下包裹扶着断臂说:“咱们认栽,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那一位是鬼影子洪泽?” “小可四人中,没有鬼影子其人。”邢永平硬着头皮说。 “那……你们自报名号。” “晚辈赵均,那位是敝拜弟庄宗,好友江苑,江贤弟背上的人,是敞友邢山。”邢永平睁着眼睛说谎。 “你们是干什么的?”勾魂使者跃下怪石,走近问。 “咱们听说江湖浪子……” “哼!你们真不知自量。说,谁知江湖浪子的下落?” “目下在江汉双雄手中,小可四人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两人受伤,只好逃回西安认栽。” 勾魂使者不住打量林华,问道:“你认识江湖浪子吗?” “不认识。”林华不加思索地答。 勾魂使者转向邢永平问:“你们目下有何打算?” “小可四人已有两个人受伤,希望赶快赶到西安医治。”邢永平装作惊恐万状地答—— 扫描,bbmmocr 第十三章 身在险境不知险 “不想擒江湖浪子领赏了?” “小可不敢,也力不从心,这次小可四人前来,根本就没存心捉江湖浪子,只是闻风赶来看热闹而已。” “幸而你们没存心提江湖浪子,不然有死无生。你们给我快滚,最好不要回头。沿途高手云集,是否能安全到达西安,得看你们的造化了,快滚!” 过了小溪,绕过一座奇峰,邢永平余悸犹在地说:“勾魂使者居然轻易地放咱们离开,恐怕别有阴谋,咱们的处境依然险恶,不能再冒险了。” “邢兄的意思是……”管勇问。 “咱们必须先找地方躲上三五天,等风声过后再走。” “到何处去躲?” “就在这附近。” “别玩笑,食住如何解决?你的伤……” “咱们找村落附近藏匿,露宿山林草莽,夜间入村骗食物,到于我的伤,本算不了一回事的。” 要找村落,第一是到有河流的地方找,其次是平原或许可以找到人家。他们终于找到一条小河,南面的河谷右岸果然有一座小村,仅有十余户人家,一未建寨,二未建栅,一看便知是些穷苦的恳荒人住处,这些人是不怕盗贼前来抢劫的,他们家徒四壁日饱餐,瞎了眼的土匪强盗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他们躲在谷中的密林中,一躲三天,白天潜伏不动,晚间到村中偷些鸡鸭草草宰杀后烤来食用,三天三夜平安无事。林华还剩下两天的药了,他知道复原在望,眼下手脚已可活动自如,只不过仍然有虚弱感而已。可是,他依然不动声色,一举一动慢吞吞,显得毫无起色。 他们藏身处地势比村落高,居高临下,可看村中的动静。近午时分,山谷北口来了三名青衣人,在村中耽搁了半个时辰之久,逐户询问近来的动静。 三个青衣人走后不久,又来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一个穿绿劲装,带了剑。另一女郎穿了线底小圆花短袄,灯笼裤,背了剑,肋下挂囊。两人自入村,久久不见外出。 管勇吃了一惊,低叫道:“是吓走江汉双雄的绿衣女郎,她们搜到此地来了,不知是敌是友呢?” “你大可放心,决不是咱们的朋友。”邢永平抽口冷气答。 “瞧!她们开始在附近搜索了。”洪贵惶然叫。 “她们不来便罢,来了擒下她们问问动静。散开,听招呼用暗器袭击,给她们尝尝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的滋味。” 三人三方一分,由洪贵伏在林华身后保护安全,寸步不离。 不久,已可听到脚步声,两位女郎搜近了。 拨草声停止,来人在十丈左右止步,熟悉的语音清晰可闻,一名少女说:“小姐,不必枉费工夫了,好几天了,要找的人恐怕早就远出数百里外啦!岂会躲在附近等死?” “正相反,他们定然躲在这附近。”是绿衣女郎的声音。 “小姐,怎见得? “村中无缘无故接二连三丢了鸡鸭,显然是被人偷走了。偷鸡鸭的人,即使不是那几个鼠辈也定是不怀好意的歹徒。师公为了要救江湖浪子,不惜大开杀戒,把那些贪心的无耻之徒一一赶离山区,留在此地的人,定是最坏的人,怎可让他们在此撒野?非找他们出来不可。” “小姐,主人为何如此重视江湖浪子的死生?” “去年楚狂夫妇与邪剑三位老前辈前来作客,送回飞凤剑镇山之宝,说是江湖浪子在河西夺获此剑,交由三位老前辈送还……唔!这一带相当隐秘,你到村中等候大师兄,我在附近搜一搜吧。” 脚步声逐渐去远,穿花袄的女郎下山返回村落。 邢永平脸色一变,不住喃喃祷告:“老天爷保佑,不要让这小女人找到此地来。” 三人悄然撤下兵刃伏地戒备,如临大敌。 林华心中一宽,向旁的管勇低声说:“那位姑娘是太白门的门人,是友非敌,咱们招呼一声,有太白山出面相护,咱们安全了。” “你认识她?”管勇低声问。 “不认识,但她们的话兄弟却听清了……” “哼!咱们目前谁的话也不能听。” “这样好了,兄弟愿冒险信任她们…” “住口!”管勇低叱。 “管兄……” “叫你住口。”管勇声色俱厉地说。 “咦!兄弟独自出面,决不拖累你们……” “我叫你闭上嘴。”管勇凶狠地说。 “管兄……” “啪”声响,管勇一掌劈在他的右颈根,同时一手叉住他的咽喉,不等他反抗,已顶住了他的小腹,狞笑道:“你如果不识相,休怪见无礼,你不想活,咱们却不想死。目下咱们无论如何不能与人接触,方可万全,不论是敌是友,皆不可信任。” 脚步声渐近。 林华心中已明白了七分。 绿衣女郎信步而行,未留意以草障身的洪贵,斜通过洪贵的潜伏处,猛抬头柳眉一皱。 她看到前面的树枝有明显枯萎现象,一看便知那是被烟火所熏的痕迹。 不等她看清,洪贵突从草丛中暴起,身法迅捷无比,轻灵迅疾无声无息,一闪便到了她身后一掌劈在她的右耳门上,右手勒住了她的咽喉,向下拖倒。 “嗯……”女郎只叫出半声,立即陷入昏迷状态。 洪贵手急眼快,拖至草丛中放倒,解腰带捆住女郎的手脚。 “宰了她,咱们走。”邢永平叫。 “邢兄,太白门……”他转向邢永平叫。 “叫你闭嘴。”邢永平狞笑着叱喝。 管勇向下注视片刻,向邢永平说:“刚才走了三个人,显然也是太白门的门人,他们必定已对这附近起疑,极可能回去叫人前来搜山,咱们必须有所选择了。 邢永平一面弄醒绿衣姑娘,一面说:“先问问这贱人的口供再说。” “拍拍拍拍!”邢永平连拍姑娘的双颊,吹弹得破的红嫩粉颊出现了指痕,喝问:“丫头,说!你是太白门的什么人?说!从实招来。” 姑娘久久方完全清醒,扭过头打量眼前的三个陌生人,粉脸一沉说:“好啊,果然你们藏在此地。” “拍”邢永平抽了她一耳光,叱道:“死在眼前,你还敢发横?你知道咱们是谁?” “江汉双雄已经招出你们了。追魂判的两名小走狗陆三吕七,那吕七并未断气,也说出你们的踪迹,想来你必定是赤练蛇邢文达了,暗袭本姑娘的人轻功超人,必定是鬼影子洪泽。那一位看林公子的人,是白日鼠姓关的……” “我要你招供。”邢永平捏住她的牙齿凶狠地叫,伸手拉住她的衣领,阴森森地又道: “你已知道太爷的底细,自然知道太爷好色如命,你再顽强,太爷先剥光你再问,你信不信?” “本姑娘落在你们手中,并未打算活着,本门弟子已包围了附近山区,本姑娘一条命换三条命,死而无憾,你吓不倒我的。”姑娘咬牙切齿地说。 “太爷也不是怕死的人,把你剥光开路,贵门弟子敢出面挡路吗?哈哈!” 姑娘尚未回答,林华叫道:“姑娘,在下的事与你无关,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好了。” “你是江湖浪子林公子吗?”姑娘问,她躺在地上,看不见躺在另一处的林华。 “正是区区。” “本门弟子包围了山区,公子大可放心,他们带不走你的。” “拍拍”两声暴响,邢永平又给了她两耳光,厉声问:“说出你的姓名身份,你说不说?” “本姑娘庄秀凤……” “哈哈!原来是太白门第三代弟子一龙二凤的庄秀凤,妙极了,令师弟与贵门祖师爷最疼爱你,有你在咱们手中,咱们的安全有保障了。”邢永平得意地狂笑道。 “正相反,祖师爷为人恩怨分明,嫉恶如仇,他老人家决不会因为我落在你们手中而放手的啦!” “咱们走着瞧好了。” 管勇却脸色一变,说:“邢兄,我认为贱人的话十分可靠,终南剑客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罢手的,须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 “其一,事急矣!少领五百两银子算了。其二,埋了这丫头。” “不行,我认为在希望未绝之前,绝不放弃领一千两银子的希望。有小丫头做人质,终南剑客怎敢与咱们为难?走,先离开此地再说。”邢永平坚决地说。 管勇冷笑一声,不悦地说:“邢兄,兄弟可不愿冒不必要之险。” “你……” “要带人你就带好了,兄弟可不愿将那小子背到湖广衡州。” 林华嘿嘿笑,接口叫:“你们已给在下服食了软骨毒药,不背我怎能到达湖广?不背吗?白白丢了五百两银子,多可惜?呵呵!每人三百余两变成百余两,这趟买卖可能要亏老本呢!” 洪贵用刀顶在他的咽喉上,怒叫道:“你再胡说八道,太爷先宰了你这王八蛋。” “老关,兄弟的手不方便,你背上好不?咱们好朋友,千万不可再闹意气了。咱们从肃州将人带到此地,路已走完一半,这时方砍下脑袋去领赏,白白丢了五百两银子,多可惜! 委屈你几天,咱们走吧。”邢永平低声下气地说。 洪贵显得不耐,叫道:“三心两意,这算那一门子道理,数千里迢迢吃了千辛万苦,冒尽风险,还丢了两位朋友,只领百多两银子,我可不干。人我带着,老关可以带那小丫头,走。” 说走便走,立即将林华背上。 管勇阴阴一笑,背起庄秀凤说:“好吧,走就走,不听我的忠告,倒霉的将是你们。” 邢永平带了两人的包裹,笑道:“说真的,咱们只剩下三个人,千万不可再三心两意才是走!我领先走。” 匆匆绕过一座山峰,林深草茂,愈来愈难走,管勇盯着走在前面的洪贵,怪眼中凶光闪亮,涌上了重重杀机。走着走着,他突然丢掉庄秀凤,急走两步,一扳洪贵的右肩,洪贵毫不及防地被扳转身。 刀光一闪,管勇的钢刀已刺入洪贵的小腹。 “啊……”洪贵狂叫,手一松,背上的林华滚倒在地,顺着斜坡向下滚,直滚至庄秀凤躺倒处方行停住。 邢永平闻声转身,骇然叫:“老关,你……你……” 管勇拨出刀,一脚将洪贵踢飞,冷笑道:“太爷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头,背着人担惊受怕赶上数千里,却只为了三百两银子,我难道疯了不成?邢兄,少了一个人分,咱们一个两百五,你干不干?” 邢永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灰败,吃吃地说:“老关,你……你不该下毒手的,你……你不该下……下毒手的。” “哼,我不下毒手,说不定老命反而送在你们手上呢?你说吧,咱们好友一场,我不能对不起你,但你得给我一句明白的答覆。” “我……” “你干不干?” “我……” “你不干请便,人我是不带的,要带你就带好了。” “咱们先歇歇脚,从长计议好不?” 管勇拭掉额角的汗水,坐下说:“不是兄弟薄情,你得明白,咱们的处境委实太凶险,要钱不要命,可不是咱们江湖人的规矩,鬼影子比谁都贪,他不死,咱们都有罪受,可不能怨我。” 邢永平也在一旁坐下,叹口气道:“依你之见,是砍下林小狗的脑袋带走?” “是的,带一个头,咱们尽可从容赶路,毫无风险。” “那小丫头……” “自然也一刀宰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 “快两个月没沾女人了,你……” “兄弟,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邢兄,那终南剑客是不会为了一个门人而放手的,你不能寄希望在这女人身上。这样好了,我去砍那小子的头,你把那女人带至一旁快活,事后给她一刀,怎样?” 邢永平徐徐站起,苦笑道:“好吧,依你。两个人带个脑袋,确也容易而绝无风险,少赚百十两银子,确是安全得多。走,咱们各行其是。” 下面不远处,林华与庄秀凤躺在一起,一无动静,像是两人都昏厥了。 “邢兄先请。”管勇伸手虚引,让邢永平先下。 邢永平略一迟疑,笑道:“咱们一同下去好了。” “好。” 刚同时举步,快断气的洪贵突然叫:“补……补我一……一刀,邢……邢……” 邢永平心中不忍,急急扭身奔去。 管勇眼中再次涌起重重杀机,举步跟上。 邢永平蹲下伸左手扳转屈曲成团的洪贵,叫道:“洪贵,伤重吗?” “补……补我一刀,咱……咱们兄……兄弟一……一场……” 邢永平悄悄拨出一枚扔手箭,身形不变地叫:“我看看你的伤势……”就在他偏首检查伤口的刹那间,他看到凶狠地扑来的管勇。 也在这刹那间,他的扔手箭已向他扔出,人向洪贵的身上一扑,向侧急滚,顾不得右手奇痛如裂,滚出丈外,躲过了一刀。 该死的管勇只顾计算人,却不知邢永平也计算他,骤不及防,被扔手箭射入小腹,相距太近箭尖直透腹背,人随刀前冲,被洪贵的身躯所绊,砰然栽倒,丢掉刀咬紧牙关拨箭。箭尖有倒刺怎能拨出?痛得大叫一声,立即昏死。 邢永平踉跄爬起,冲管勇的尸体冷笑道:“白日鼠,你可不能怨我。我赤练蛇一生都在计算人,你居然也敢班门弄斧计算起我来啦!你可真活得不耐烦了。老兄,我想独吞五百两银子,我比你更想呢。哈哈!等我和那位小姑娘快活之后,再带了林小子的脑袋走湖广,神不知鬼不觉毫无风险,五百两银子我可以快活一年半载哩!” 贼到底是贼,那有什么道义可言?他不再理睬管、洪两人的死活,得意洋洋地向下走,一面整理吊着手臂的布带。 蓦地,他发现有人徐徐站起,抬头一看,不由心胆俱寒。 下面五六步处,林华正挺身站直,脸泛笑容,泰然地活动手脚。 庄秀凤与林华并肩而立,仍在揉动手腕被捆处,但捆绳已不在腕部,也不在脚踝,被割断丢在地下,姑娘桃腮带煞,杏眼睁圆,怨毒地盯视着他。 “咦!你……你们……”他骇然止步叫。 林华淡淡一笑说:“在你们斗江汉双雄时,我发现我的箫在你们包裹内,所以便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暗中留了心。我并不傻,咱们萍水相逢,你们表现得太过热心,在下岂能无疑?在下病已离休,但为何一直手脚虚软?相互印证,在下已明白了七八分啦!” “你……你能走动了?” “哈哈!你信不信?软骨药无奈我何,只不过在下不想动而已。” “我却不信。”邢永平凶狠地说,右手握剑一步步迫进。 “信不信由你,在下的靴统上藏了所谓飞钱,可作暗器,可当小刀切割,恰好用来割断庄姑娘的捆带。现在,可得用来射你这无义恶贼了。”林华一面说,一面举起右手,食中两指夹着一枚大仅四分直径的外缘开锋小钱。 “交给我,林公子。”庄姑娘叫。 林华点点头,说:“好,交给你,他只有一条左臂,像是折了翅的麻雀,你赤手空拳也可斗倒他。赤练蛇,小心你的发结。” 他食中两指被大拇指扣住,突然弹出,飞钱幻化一道肉眼难辩的淡芒,一闪即逝。 邢永平本能地低头挫身,但却看不见飞钱,身形尚未恢复站直,头发突然纷纷向下披落,发结被飞钱割断。断了不少头发。 恶贼吓了个胆裂魂飞,如见鬼魁。 “哈哈哈哈……在下不会下手杀你的,留三分情谊,在下确也感谢阁下在肃州相救的情义,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则你阁下救助出于歹念,在下仍然心存感激。” 林华豪放地说。 邢永平一面后退,一面惊恐地叫:“林兄,既然你……你留下三分情……情义,就…… 就该放我安……安全离开……” “本姑娘可饶你不得,你这该死的恶贼。”庄秀凤切齿叫,开始迫追。 太白门一龙二凤的名头,在江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也不是没没无闻的人,在武林后起之秀中颇有地位。赤炼蛇断了右手,先前眼见庄秀风单人独剑吓走江汉双雄,不问可知对方必定了得,赤手空拳同样可怕,怎敢接斗?突然扭头撒腿狂奔。 “你走得了?除非你肋生双翅。”姑娘怒叫,奋起急迫。 “林兄,请……说……”邢永平一面逃一面大叫。 “姑娘,请放过他一次。”林华高叫。 庄秀凤止步回头,她的双颊被打得又红又青,指痕宛然,仍然灿然一笑道:“林公子,他怎么逃得掉呢?这一带本门的师兄弟妹已加以封锁了。” “姑娘.在下不忍眼看他们死,至于以后的事,在下懒得过问了。” “林公子……” “我叫林华,不要称公子好不好?庄姑娘,谢谢你。”他抢着笑说。 “那么,我称你为林大哥,不嫌我高攀吧?我还没谢你,你怎么谢起我来了?”她笑吟吟地说,脸上涌起五分羞态,大概是想起赤炼蛇要拿她快活的事来。 “当然得谢你,没有你,他们恐怕不会自相残杀。这件事早晚会发生,但不会发生得这么快再就是不瞒你说,目前我只能下一击之力,后劲不继,必须在两天之后,方可完全复原,真要和他动手,而我又不忍杀他,一击落空,我就无力自卫了,如果没有你,岂不生死难料?所以要谢你。” “嘻嘻!你真会说话,我说不过你,楚狂老前辈说你很了不起,果然不错。走吧,家师大概已到了附近了。” “请替我将赤炼蛇的包裹取来,那里面有我的东西。” 赤炼蛇的包裹内,不但有他的萧,更有他插满了两种飞刀的特制皮护腰。 他发飞钱一击,已经用完了所有的精力,这时已有点站立不稳,额上汗光闪闪。庄姑娘挂上他的皮护腰,插上箫,伸手扶住他柔声说:“走吧!我扶你走一程,人是需要朋友扶一把的。” 他的双腿在发抖,苦笑道:“谢谢你姑娘。是的,谁又不希望真正的朋友在急难时扶上一把呢?” 庄姑娘将他的手搭上右肩,左手挽住他的腰肋,半扶半领着他走向村落,一面走一面说:“林大哥,你找到高姑娘了吗?楚狂三位老前辈对你的事十分关心呢!” “找到了。”他有气无力地说,这一问触着了他的痛处,情不自禁黯然叹息。 “恭喜你,你为了她,吃尽了千辛万苦,情之一字,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为你们庆贺。她呢?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她?她目下在嵩山堡。” “怎么?她……她不跟你回来?” “她为何要跟我回来?” “她……她……不是你的爱侣吗?” 庄秀风讶然问。 “谁说她是我的受侣?” “楚狂老前辈说的,他老人家说……” “我从未向人说过她是我的爱侣。” “但……楚狂他老人家说……” “不管任何人说什么,局外人的说皆是揣测之词。十年之前,她是我青梅竹马的…”他将经过说了,最后苦笑道:“上一代的恩怨,下一代的可悲遭遇,这就是人生。情与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人无法从人生的痛苦中解脱,无法超然物外,只好在宿命论下屈服,如此而已。” “林大哥,你应该带她走的,她一生的坎坷遭遇,并不她的错。” “谁也没有错。” “但你却不拖她一把……” “我无法说服一个对命运屈服的人。” “但她……” “她有父母,有亲人,有公婆,有女儿寄托,而我……她向命运屈服,也有所寄托,有希望这一生,她已从激动的高峰渐趋于平静,别无他求,我只能祝祷她平安,她再也经不起风浪。” “林大哥,你呢?” “我?河南府林家门祈衰微,亲友凋零,我已看破世情。这世间,有我一个人不多,没有我一个人也不少。也许我会浪迹天涯,也许会披发入山做闲云野鹤……” “什么?你想出家?” “不会的。”他如释重负地一笑,又道:“我与佛无缘,佛不是人人可学的。也许我曾经想到过逃世,但从未想到过要出家。这世间不是很美吗?些少感情上的挫折便万念俱灰,未免太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头颅,也未免太没志气了。庄姑娘,这地方怎么来了这许多江湖丑类?” “他们全是闻风赶来希望浑水摸鱼的,其中也有不少仗义出面帮助的人。这一带仍是太白山区,他们等于是闹山门来的人,因此本门弟子已全部出动,把他们驱逐出境,真没料到你还在此地逗留呢!我们在村中等候,大师兄不久便会前来会合。师祖爷见到你时,必定喜悦万分哩,上次飞凤剑被人偷走……” “在下无意中夺获贵门的飞凤剑壁还,却获得贵门全力相助,委实心中难安,在下感激不尽将永远珍惜这份情谊。” 尚未到达村落,太白门的弟子已经向上搜来了。 武林中,除了被举为武林北斗的少林以外,其他门派甚多。但这些门派人数甚少,有些门派根本不传外人。 而这些称门道派的人,多多少少也拥有一两门绝学,或者具有三五招不传之秘,仗以创门立派而已,本身的实力有限得很。 有些人原来出身于某一门派,只因为自己参悟出某些奇技,便骄傲得忘了本,另创派别自立门户,赫然自诩为一派宗师以祖师爷自居了。 有些可能于本派反脸,或者受到不平得遇,被迫另起炉灶自创局面改头换脸也撑起门派的招牌,与原门派分庭抗礼。 门派多,表示有进步,有竟争的对象,固步自封必被淘汰,这应该是好现象,可是,问题也就接踵而至,是非亦因此而生,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名利之冲突……武林因此搞了个乌烟瘴气。 真正足以称派,有派的实力、规章、技艺、声誉等等有利条件的门派,该数崛起不久的武当了。 武当以内家拳剑为号召,创派迄今仅五十年,第一个以派名公诸天下的人,是张三丰的亲传弟子冯一元,尊张三丰武当祖师以掌门人自居。 冯一元雄图大略,仗着有朝廷撑腰,广收门人,创立派规,罗致天下佳子弟加以培育,与少林分庭抗礼。 武技的进境,为环境所左右。少林以技击扬名,少林的僧兵在唐朝便已闻名天下,在本朝也曾经以僧兵受到朝廷器重,其原因便是出家人不愁衣食,有时间持志修行打熬筋骨,而且走方行脚在天下各地,必须仗武艺防身搏兽。 而一般平民百姓一年到头为衣食而奔忙,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练武艺?有闲阶级的中产以上人家,又养尊处优懒得练武,人生几何,有钱为何不好好享受人生?所以民间出色的人为数井不多。 武当是玄门弟子,比佛门弟子更闲空,而且获得官方的支持,难怪在短短的五十年中发展成武林第一个与少林分庭抗礼的门派,而且有凌驾少林,号称首屈一指的赫赫大派哩! 反观少林,反而日趋式微,受到朝廷压抑,收不到廿岁以下年纪的弟子,而且佛门弟子无意竞争,后继无人,老一辈的却又日渐凋零,所以形势是每况愈下。 武当从冯一元开始收俗家弟子,他的得意门人张全一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替武当打下良好的根基,武当能以名震天下,张全一功不可没。 据说,终南剑客是张全一的六十弟子之一,至于他为何跑到太白山另创太白门,谁也不知其中原委。 太白门在武林并不出色,第三代门人一龙二凤,在武林仅第二流人物而已,但却是白道英雄中,声誊颇佳的人,引人猜忌树立仇家并不足奇,被人偷走镇山宝剑并不足怪。林华替他们找回宝剑,不啻替他们保全声誊,难怪他们肯替林华尽力。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为守信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华答应了甘龙,答应暗助安西盟的盟主雷秀萍,他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雷秀萍单人独剑人中原,找沙千里算账,这条线索该容易觅得,只须找到沙千里便成。 找沙千里该不太难,难的是找雷秀萍。他与雷秀萍并无一面之缘,唯一知道的是,雷盟主是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喜穿男装,艺业了得,可能性情有点刚愎不易亲近。如果不刚愎,岂会丢下盟主的重任,独自进入中原报一己的私仇?未免太过任性不知轻重了。 沙千里的来历他毫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是到应天府烟永县去找白道英雄武林名宿擎天手沙魁也许可以打听出沙千里的来历与行踪来。 七月天,湖广地境炎热如火。 湖北加上湖南,便是当时的湖广布政司,民间则沿用元朝的称呼,称湖广省。 武胜关划分南北,那是江、河两岸江湖朋友的分界线。江湖上有两大秘密帮会,北称七星会南叫金花门。这两个神秘帮会潜势力极为强大,但人数却不多。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有不知这两个帮会的,但真正直接与这两个帮会打交道的人,却少之又少。该两帮会控制十分严密,很多老江湖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再就是该两帮会有些什么人,又干些什么行业掩护,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武胜关原称武阳关,南北大道从河南信阳州南伸,通过武胜关抵随州的应山县,继续南下经德安府,下云梦,终点在汉口巡检司,江对岸便是湖广首府武昌。 武胜关到应山这段路全程一百卅里,脚程快的人一天可以赶到。 林华的脚程快,半天已走了九十里。日影偏西,前面出现一座村寨。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不算陌生。 他用腰帕拭掉头脸的汗水,自语道:“牛心寨到了,天气太热,打打尖再走。” 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头戴竹笠,穿一身灰直衫,脚下是多耳麻鞋,手点打狗棍,完全是村夫走卒。天气炎热,胸襟拉开,露出坚实厚壮的胸膛,脸色如古铜,整个人焕发着健康的光彩,穿的虽是贫民服,风尘满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豪迈的气宇风度,在粗犷中带有三分温文,在剽悍中带有三分雍容和蔼。总之,不管他穿什么,皆显得极为出色,谁也不敢从他的衣着中轻视他的身份。 他脚下一慢,后面蹄声得得,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马上的两位劲装年轻骑士神气地安坐雕鞍,轻摇着马鞍小驰而至。 他让在道左,扭头信目向骑士打量,心说:“唔!好俊的年青人,可能是一双孪生兄弟。” 两骑士剑眉入鬓,鼻直口方,身材修伟,脸上泛着健康的红亮光彩,年约十八九,很年轻,眼神锐利,像貌相同。戴英雄巾,天蓝色薄绸劲装,快靴,系剑,人才一表,活力充沛,薄绸劲装内的健壮肌肉如坟如丘,似要破衣而出。 两匹栗色马十分雄骏,鞍具装饰鲜明华丽,一看便知是有财有势的豪门子弟。健马缓缓下蹿,左面的青年骑士突然向林华含笑点头道:“老兄,请教,前面是什么地方?” “叫做牛心寨,是一处很方便的歇脚站,很方便,有卖酒食的。至应山约有四十里左右。”他也和气地答。 “谢谢你,承教了。”骑士笑谢,驱马驰出,官道上留了滚滚烟尘。 片刻又来了两匹健马,骑士是中年人,也是来自北面。 将近牛心寨,鸾铃声入耳,一辆双头轻车自北驶近,那是专走河南湖广的开封府荣记车行的私用马车。这种车的特色是车厢宽,轮辐小而轮圈大,可走小路,轻快无比,加上长辕可用四匹拖马。平时,这种车只供店主和几位管事大爷使用,有时也用来送官绅们的女眷,但极少走长途出现在湖广,极不寻常。 车座上的车把式长像威猛,身材结实,长鞭一挥,“叭”一声暴响,鞭花恰在马头上空暴发,健马八蹄翻飞,在铃声中飞驶而过,车后带起的尘埃滚滚扬扬。 他嗅到一丝幽香,心说:“车中有女眷,好香,可能里面是开封的美人儿蔡红姑,沙千里的新婚妻子。” 官道通过寨西面,有一条路岔入寨门,门楼上高挂起一块大横匾,上面刻了三个朱红大字:“牛心寨。” 南来北往的旅客甚多,挑夫与推货的手车络绎于途,大型的驴车与赶驮骡的商队,成群结队各奔南北,走在这条路上,保证不会寂寞。 午正过后,正是最炎热的时光,行人旅客皆须打尖,以免中暑。他折入寨门,寨内的广场古木成荫,车和牲口倒是不少。应山附近十余座寨镇中,牛心寨与附近何家山的鸦孤寨,算是最大寨堡了,与北面的官川店形成一处繁荣的三角地带,附近大批畜产与织造品皆以此地为集散场,此地也是武昌一带畜产的供应中心,经常有大批的牛羊向南运输,回程则运来大批日用品。 但一般说来,丘陵地区的物质供应相当贫乏,百姓小民的生活程度依然甚低,牛心寨虽是大镇集,人民的生活标准,依然停留在贫困二字上,大户人家并不多,所以进得寨来,所看到的全是土瓦屋与茅舍,全镇没有几座像样的楼房,脏与乱在所难免。 广场原是市场,每三六九是赶集的日子,一早开市,午后散集后仍是广场,仅剩下孤零零的四栋茅草搭就的长棚,那是固定摊贩的贩卖场,平时也是行旅歇脚停放货物的地方。 左面一排槐树后,是一排参差不齐的店铺,有贩酒的小食店,有两间兼营客栈的车店、客人可以租到短期的坐骑,健驴、手推车等等,赶错了宿头的人,也可在店中投宿,店钱相当便宜。 食店前的控马椿上,拴了六七匹坐骑,那两位年轻骑士的栗色马也在其中。 轻车也停在店右侧的停车场上,两名店伙正帮着把式卸下匹马上槽。 他先到井架旁,放下包裹,松开绞盘放下水桶,井深十余丈,水色略浑,太深了必须用辘轳将水桶绞起。 提过一桶水,倒入一个大木盆,不等他将吊桶放回原处,大木盆突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端走了。 “你干什么?”他一把抓住木盒,不悦地问。 想不劳而获端走木盆的人,竟然是轻车的把式。这家伙咧着血盆大嘴,露出一口黄板牙,怪眼涌着洋洋得意的神色,格格怪笑道:“干什么?拿去喂牲口,不对吗?” “水可是我打起来的,老兄。”他傲慢地说。 “你打我打还不是一样?他妈的你怎么这样小气?放手,不然打断你的狗爪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外行走的人,以忍为先,但忍让也有个限度,太过软弱便不用混啦!他妈的三个字在大河两岸不算是骂人,只算是口头禅,下层社会的粗俗口语,算不了什么,后面那句打断狗爪子委实令人受不了,这不是太横蛮霸道了吗? 他冷然一笑,相当傲慢地说:“老兄,把水盆放下,我倒要看你用什么来打断太爷的手。” 车把式怪眼一翻,放下水盆怒吼:“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吗?大爷要将你弄下井去快活快活。” 吼叫声引来了不少闲人,上来了一名村夫,叫道:“大家少说两句,有话慢慢商量,怎么回事。” 车把式伸出巨灵之爪,一把抓住村夫向外推,怪叫道:“不许管大爷的闲事,滚开!” 村夫颠退丈外,几乎翻倒,立即引起众怒,挤入一个穿袍的人,喝道:“好家伙,反了,你居然敢到牛心寨来撒野,好大的胆子,你……” 车把式双手叉腰,虬髯戟立,睁着怪眼叫吼:“天子脚下金銮殿中,大爷也敢撒野,你这鸟寨是舍玩意,也敢管大爷的闲事?我,开封府蔡大爷手下首座车把式飞鞭欧文,识相的给我滚远些。” 旅客中大概有不少是来自河南,知道开封蔡家底细的人,立即有人上前打圆场,附耳向青袍人如此这般一说,青袍人脸色一变,挥手示意闲人后退,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飞鞭殴文更嚣张了,神气地向青袍人的背影叫:“哼!再不识相,他妈的拆了你这鸟寨。”说完,转向林华,一步步迫上吼道:“小子,跪下磕头,替大爷把水送到车旁,大爷高抬贵手饶过你一遭,不然……” “不然,你吃掉太爷不成。”林华冷冷地接口。 两人身材一般高,但车把式要粗壮得多,手像是一把大蒲扇,五个指头粗短有力,一双腿像是两根大木椿,一看便知是练武有力的人,腰部比林华粗了一倍有余,从外表看,林华决不是这位大枯牛似的车把式的敌手,吃定了林华了。 飞鞭欧文拍拍胸膛,得隆隆怪响,拉开大嗓门叫:“大爷吃不掉你,但可以拆散你的骨头,丢你下井洗个澡。” “十来丈深井,丢下去岂不淹死?”林华若无其事地答。 “所以你得听大爷的摆布。” 林华呵呵笑,说:“你这厮大概被毒太阳晒昏了头,所以胡说八道。我看,你真该洗个澡了吧。”声落,右脚一挑。 大木盆突然飞起,翻覆。飞鞭欧文未料到他有此一招,更未料到他能像变戏法般用盆水洗人无法躲避,被水淋了个痛快淋漓,成了落汤鸡。 这家伙反应相当快,火速向下一蹲,避开了撞来的木盆,立即扑出叫吼如雷。 林华不饶人了,左手拨开对方抓来的右爪,右拳疾飞,捷逾电闪,“砰”一声暴响,凶猛地击在对方的胸口上。 飞鞭欧文皮粗肉厚,这一拳居然挺得住,仅身形一顿而已,接着大吼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威猛地冲来。 林华冷哼一声,在对方双手搭到的刹那间向侧一闪,扭身就是一脚。 “砰”一声大震,这一脚恰好扫在飞鞭欧文的臂上。飞鞭欧文冲势更凶,直冲至井栏前方刹住脚步。 林华跟到,一掌劈在对方的腰背上。 “哎……”飞鞭欧文狂叫,终于站立不牢,向下扑倒。但这家伙仍然受得了,翻转出腿飞踢反击。 林华却退出八尺外叉手而立,两脚走空没碰上。 “起来,这次不算。”林华点手叫。 看热闹的人轰然大笑,有些则大声叫好。 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探囊拔出一把短匕首,飞鞭欧文怪眼彪圆,一声怒吼,火杂杂地冲上,一刀挥出攻取腹部。 林华左掌下沉,一拂之下,格住了对方的右小臂,匕首便停留在偏门外,无法移至中宫,等于是空门大开。 “你要行凶,打!”林华一面迫进出手一面叫,右拳突出,“砰”一声正中飞鞭欧文的左颊。 飞鞭欧文也了得,在颊部着拳的同时,左手也抓住了林华的右肘曲池,奋力擒扭。 林华吸口气,臂坚似铁,手一振,震脱了抓握,顺势一拳捣在对方的小腹上。同时,左手五指一收,便扣实了对方握匕首的腕门,喝声“丢刀!” 飞鞭欧文真听话,不但应声丢刀,同时“哎”一声狂叫,身形前俯下挫,小腹这拳是要害终于受不住了。 林华得理不让人,双拳连环痛击,一连四拳,响声震耳,每一拳皆用上了四分真力,先后在对方的肋腹开花。 “哎……呃呃……啊……”飞鞭欧文狂乱地叫,以手慌乱地保护腹肋,七荤八素地向后退,砰一声响,臀部撞在井栏上,上身后仰。 林华抢到,一把叉住对方的喉咙向下掀,直将对方的上身仰压至井口,一面叫:“老兄,你还没洗干净,下去洗好了。” 飞鞭欧文双手死死抓住井栏,连声叫:“放……放手,放……” “讨不讨饶?”林华问。 “我……我认……认栽,认……” 林华改抓住对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声大震,飞鞭欧文湿淋淋的庞大身躯,跌出丈外,脑袋碰上一堆马粪,半边脑袋一塌糊涂。 林华拍拍手,拾过吊桶向井里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飞鞭欧文叫道:“老兄,你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大不了是个赶车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势凶狠霸道无法无天,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赶快去洗干净再来。” 两位青年骑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摇头道:“老兄,你打了开封府蔡大爷的首座车把式不要紧,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个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岂会轻易放过你?你麻烦大了!” 林华将水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紧,我又不到开封,怕什么?” “沙千里朋友众多,他本人却是个江湖人,从西安仗剑向东闯,打尽天下无敌手,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谁不知少年英豪幻剑神花沙千里难缠?他在开封荣记车行投宿,剑劈河南第一条好汉飞斧陈奇,车行的东主蔡荣看上他招他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亲,一去月余,蔡红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团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车把式,沙千里岂肯饶过你?他的朋友岂肯袖手旁观?” 林华洗好脸,一面用腰帕擦脸,一面说:“那也无可奈何的事,我总不能等那位老兄丢下井洗澡,对不对?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么人,我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谁也休想找得到我这小牛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话。” “我说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着瞧。你老兄贵姓?” “哼!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说我走不掉,我不信这里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们…… 咦!你们是……” “朋友,别误会,我兄弟俩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却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护送沙夫人的高手,你离寨自无困难,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处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华打一冷战,慌张地说:“哎呀!你……你说得多可怕,我……两位贵姓?” “在下姓方,名中和,那一位是舍弟中平……” “方爷带了剑,必定是江湖侠士,不会见死不救吧?” 方中和摇头苦笑,说:“朋友,不是在下兄弟见死不救,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吧,今天你不用走了,就在此落店,在下替你安排一下,希望能找到可替你求情的人……” “那……我……” “离开牛心堡,可能你就没有命了。” “这……我这就落店,一切拜托方爷了。” “你走吧,有消息我到客栈找你。” 林华匆匆拾起包裹,千恩万谢地走了。接近本地唯一的客店,巷子里踱出一个风尘满身的青衣中年人,拦住去路冷冷地喝道:“回去!朋友。”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惶然地问:“你……你叫我回何处去?” “回井前的小食店。”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我……” “你不听话,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这……” “去!有人要见你。” “大爷……” “少废话!你径自进店,自有人找你的,快去,也许你死不了,不去便死定了。” “小……小的遵命。 “且慢!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的姓……姓宗,名……名如。” “你既然是牛贩子,路引给我看看。” “小的至南京访友,顺便做牛贩生意,赚几文路费而已。” “少废话,拿来!” 他恐惧夺在怀中取出路引呈上,在一旁发抖。 中年人打开路引,念道:“请引人宗如,本籍河南府西关,寄籍河南开封府后井街。小贩为生,脸上方下圆,年龄廿七岁,箕斗……申请至南京应天府探亲,沿途贩卖牲口及杂货,限于x年x月x日前返回开封原居地……” 中年人将路引递回,喝道:“伸手!” 他乖乖伸出双手,中年人仔细地查对他的箕斗,久久方说:“见到了传见的人,要小心回答。人鬼两途你要走那一条,得看你的造化了。你很年轻,有浑金璞玉似的筋骨和甚佳的器宇,是个可造之材,死了委实可惜,走吧!” 他唯唯应允,惶然道谢指教,回身便被走。 这间小食店客不多,踏进门便劈面挡住一名衣着褴楼的大汉,低声道:“跟我来,不许多问的。” 他跟在大汉身后入店,折入堂右的小门,掀开门帘,便嗅到了熟悉的幽香,心说:“这姓沙的果然神通广大,短短的数月,居然网罗了这许多亡命,野心昭然若揭,看样子,他志在称霸江湖,必将掀起狂风巨浪。” 这是一间倒也清静的内室,迎门张了一座古朴的屏风。大汉喝令他止步,在屏风前欠身道:“上禀夫人,人已带到。” 屏风后传出女人银铃似的嗓音:“叫他进来,你不必在此等候了。” “是,属下遵命。”大汉欠身答。 林华一怔,这家伙怎么自称属下? “听着,夫人在里面唤你进去问话,你给我小心回答。”大汉向他凶狠地说。 “小的知道。”他恭顺地答。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会两手拳脚,也有几斤蛮力,但如果妄想放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小的知道。” “知道就好,进去吧!” 他绕过屏风,眼前一亮。食桌旁有两名村妇在张罗食物,上首端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约十八九,一身红裳,红得像一团火,香风阵阵撩人绮思,梳盘龙髻,珠翠满颈,显得雍容华贵。蛋形脸,黛眉下是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脸桃腮,瑶鼻樱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见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却想:“女人薄施铅华不是坏事,但完全以铅华勾画,可就沦于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却是不施铅华,可是美却不逊于红衣女郎。穿的是绿裳,窄袖子绿春衫,外加珠苏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约十八左右,完全是个刚成熟的朴素少女,头上未戴珠翠,甚至连钗也未插,只在髻根戴了三只绿纱花环。脸上毫无脂粉,健康的粉红色肌肤光洁晶莹,眉目如画,像貌与红衣女郎相差无几,整个人流露着青春纯洁的气息。 他只瞥了两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俩,姐不如妹洁,妹不如姐俏。她们的眼神太锐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会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讨了这么一个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这一辈子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动却不敢怠慢,长揖行礼低着头,期期艾艾发着抖说:“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时气……气忿,不……不该对……对……” “你与欧文的事,不必说了。”红衣女郎打断他的话说。 “小……小的……” “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的寄籍开封。” “那你该知道欧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从……从不与城里的人来往,只……只是四乡做……做小买卖。”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车夫,你说怎办?” “小……小的该死……” “你会赶车?” “小的会。” “我的车尚有数千里要走,你愿不愿意替本姑娘驾车?” “这……” “你拒绝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亲,路……路引如果误……误了期,我的脑袋要……要搬家,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负责,而且我们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笔旅费。到了南京之后,恢复你的自由。” “这……小的答应了。”他表现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练了武?”绿衣少女问。 “练了,从小便跟随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练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练拳脚。” “咦!你不是开封人吗?” “小的前年才搬来开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宫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吗?” “什么叫有道全真?”他装傻问。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这么一个人,听说他会飞腾变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千里飞剑攻首级。 但小的却不信。” “你不信?” “小的从未见过,依小的看来,他恐怕还不是教我拳脚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敌手。” “真的?”红衣女郎笑问。 “就以小的来说,一拳打死一条狼,倒拖一条大牯牛,轻而易举。衍化真人是上清宫的主持法师,他只会做法事,会养白鹤,还会吹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说他仙风道骨,小的却认为他禁不起我一拳。” 绿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说:“有几斤蛮力,你可很自负呢!你走吧,今晚在此住宿一宵,明早再套车动身,外面有人招呼你,去吧。” “禀夫人…” “呸!你怎么胡叫?”绿衣女郎沉下脸叫。 “小的……” “沿途不许胡叫,你可称我为二小姐。” 红衣女郎接口道:“你到底是外人,可称我为大姐好了。你排行第几?” “小的排行第三,但两位兄长已经过世了。” “我们就叫你为宗三好了。你去吧!” “小的遵命。”他行礼告退。 外面接他的人是先前见过的中年人,向他淡淡一笑,说:“你能平安出来,这表示你已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恭喜恭喜。你记住,两位小姐不喜欢咱们这些粗人出面伺候,咱们只能在旁暗中保护。你比飞鞭欧文剽悍,有你驾车咱们很放心。沿途,不知道的事,不可追问,不可打听,不然的话性命仍难保全,你只管驾车,其他一概不管,记住了没有?” “小的记住了。” “那就好,我带你去落店。”说完,径自夺过他的包裹。 落了店,中年人不客气地打开他的包裹检查。里面只有一些破衣裤,一些单据凭证,和几吊钱,还有十余两碎银。 他的胸襟松松地掩上的,这时已重新拉开了,表示身上未带物品,中年人也就忽略了搜他的身,也许是中年人不怕风险,也不想搜他的身。 但他却惊得手心冒汗,暗叫糟了,如果搜身,皮护腰的底穿啦! 还好,中年人未搜身,给了他十两银子说:“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裤靴袜来穿,开封蔡府的车把式不能太穷酸。” 过了应山,河流更多了。这一带的小河流,当地居民惯用港相称。像县东南卅里的高桥港、县西六十里的马坪港、府城东南廿里的货郎港、与东面的女港等等,其实都是小河流。 河流皆在通道要津作了桥,有桥的地方便有村落,村落便以桥为名,马车可以直达汉口巡检司,沿途不需要用渡船载。 南下的官道笔直,马车轻快地南驶。林华成了车把式,当然他的赶车术决不比飞鞭欧文差。 算路程,应山到府城不足百里,其实,却百里以上,至少不比应山至武胜关远。而应山到武胜关,路碑上却说是一百三十里,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路碑上的里程,自古以来,它的准确性从未为旅客所重视,向人问路更靠不住,只须问宿站便知行止了。 预计在申牌左右可抵达府城,轮声辚辚,鸾铃叮当,车后尘埃滚滚,轻车平稳地向南又向南了。 龙背港金龟桥,是南下歇脚的第一站。龙背港是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金龟桥便是沟通两岸的一座石基桥,桥北的村落以桥为名,只有六七十户人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应的消费品应有尽有。 暗中保护的人在前面追随,沿途歇宿事先由走在前面的人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车把式耽心。 轻车接近了金龟桥,后面尘埃影中,驰来一匹栗色大宛马,喝!好骏。身长近丈,蹄大如盘浑身焕发着光彩,没有一根杂毛,看形态像是在小驰,但远看却像是风驰电掣般快捷,只片刻间便赶上了轻车,从右面超越。 马上的骑士五短身材,生了一张晦气色脸,一双眼睛可明亮得可与午夜的朗星比美。鼻小而且留了掩口黑胡看不见嘴部。头裹青巾,穿对襟骑士青绸装。骑士装并不束腰,不挂兵刃便显得宽大。鞍后带了马包,是赶长途的旅客。人除了一双眼睛特殊外,并不起眼,但坐骑却是价值千金的千里驹,十分出色。 “喝!好马。”林华脱口叫。 栗色马四蹄一缓,骑士扭头笑问:“喂!你这辆车是开封荣记车行的?”声音很怪,像是压着嗓子说话。 林华将长鞭取下,轻点着车厢的标志说:“老兄、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载了什么客人。” “到武昌府的贵客。”他高声答。 栗色马傍着轻车走,骑士接着问:“是不是荣记车行的东主蔡荣的两位千金。” “对不起,车把式按规矩从不问客人的底细。”他直率地答。 骑士杰杰笑,马鞭一挥,并未抽在马臀上,栗色马却发蹄飞驰,转眼间便驰入村口,留下了滚滚烟尘。 “这家伙的笑声可怕,怪人。”他自语。 车内的二小姐掀开了前面的小门帘,叫道:“你把鞭杆插好,不必绕上鞭绳。” “二小姐,是通知咱们的人小心吗?”他老练地问。 “是的。这人行动可疑,不可不防。” “不会是两位小姐的仇家吧?”他信口问。 “不久便可知道了。”二小姐答,关上了前车窗。 歇息期间,似乎一切平静。雄骏的栗色马栓在一家小店前的榆树下,那位丑陋的骑士必定也在店内歇息。 暗中负责保护的人,逐渐缩小警戒圈。 两位姑娘在另一间食店歇息,事先已有人关照,所以食店已准备了内间,专门派了两位大嫂前来伺候茶水。 林华在两名店伙的协助下,饮马上料准备停当,方入店歇息,叫来了两壶酒,和一些花生炒豆干丝一类下酒茶,就在食厅进食。他大量如海,两壶酒只算是解渴而已。 正自斟酌间,先后来了两匹健马,两名骑士风尘仆仆先后入店,在店门与那位负责打前站的中年人低声急促地商量,似有重要的大事禀报。不久,中年人向林华举手示意,走近低声说:“风声紧急,切记不可远离两位小姐左右,如果有人侵扰小姐,你得尽力加以阻止,非必要不可下重手伤人。” 他放下酒碗,不大愿意地说:“我只负责赶车,并不负责与人打斗……这……五爷。” “废话!你可不是赶客货车的车把式,怎可出事时袖手旁观?当然,少数小丑惊扰小姐芳驾,根本用不着你出手,而且两位小姐的武艺也比你强上百倍,那轮到你出头露脸?只不过两位小姐是女流辈,非必要不肯出面,万一碰上一两个突如其来的跳梁小丑,你便得尽力赶走他们了。以往飞鞭欧文的长鞭出神入化,三五个小辈根本近不了车厢一丈以内。如果你比欧文差,要你赶车丢人现眼吗?” “这……万一打出人命……”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出了万一,不要你耽心,有咱们处理。” “那……你们何不干脆明里护送?” “武胜关以南,不是咱们的地盘,明里保护,必将引起误会。”五爷不愿多加解释。向两名骑士一指,又道:“他两人有事禀告两位小姐,你去禀报一声。我去知会外面的人,你小心留意些。” 中年人说完,向两名骑士打招呼示意,然后匆匆走了。 两骑士向林华善意地一笑,点点头打招呼。林华走向内室门,轻叩室三下叫:“小的宗三,五爷带来了个人,说是有事禀报小姐。 “唤他们进来,你在外面守候。”大小姐在内叫。 “是,小的遵命。” 两名骑士推门而入,室门闭上了。他站在门外,凝神倾听室内的动静。乡村小店墙厚门薄,门缝可以传声。他的耳力极佳,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稍高的语音。 两名骑士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说起话来唯恐对方误解,因此声调急促而高亢。先听到两人向小姐请安的声音,接着其中一人说:“主人接到法堂手谕,说是确已证实对头已重返中原,在未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前,任何人皆不许擅自暴露身份,违者必受到会规的严厉制裁。 因此,主人命小的前来禀明小姐,要小姐立即启程返回开封。” “这是什么话?岂能半途而废?我决不中止此行。”大小姐坚决地说。 “主人说,以住凡是曾与死对头照过相的人,一律奉指示藏匿,因此不能抽出人手保护小姐南下,如果……” “我并不须要人保护,不必说了,你回去禀明老爷,不必为我耽心。” 接着,是另一名骑士禀报道:“小的奉沙爷手示,特来请小姐速返开封。” “怎么回事?”大小姐口气极为不悦。 “沙爷曾经指示的禀明,说是金花门拒绝合作,虽经杨副会主出面调解拆冲,无奈该门的主脑根本没有商谈的诚意,最后不欢而散,彼此谈不拢来。” “金花门不合作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为何又牵连到我南下的事?” “因为沙爷在谈判决裂时,想用武力迫他们就范,他们却事先有所警觉,在沙爷发动前片刻一哄而散,从此避不见面。金花门的人神秘莫测,神出鬼没飘忽无常,他们避不见面,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藏匿处。据说,他们已知道沙爷的打算,很可能反脸成仇,如果他们打听出小姐的真正身份,恐怕将有不测之祸。沙爷目前正在致力找出他们的主凶匿居处,无暇兼顾小姐的事,为防意外,因此请小姐立即返回开封,等此事解决,再派人专程前往开封迎接小姐返家。” “沙爷目下何在?” “小的不知道,小的受命是在江西九江府。” “那你向何人回报。” “向九江府的薛爷腾蚊。” “你可以先返回九江禀报,叫沙爷不要管我的事。” “这……” “与你无关,你们两人走吧。” “小姐……” “你们谁都不要管我的事,各行其是,我要在江南各地走走,谁也休想阻止我。你们走吧。” 小姐不悦地下逐客令,两名信差怎敢赖着不走?沙爷派来的人只好说:“那么,小的只好据实返报了。据小的所知金花门之所以不肯开诚合作,一方面固然是与七星会宿怨难消,另一方面是打听出死仇大敌已找上门来,可能误会沙爷是仇敌派来探底的人,因此一口拒绝毫无转寰余地。假使这误会无法解释清楚,反脸成仇乃是无可避免的事。假使他们探出小姐的身份,迁怒小姐出面截击,后果十分可怕,务请小姐三思。” “我知道,你们走吧。” 外面偷听的林华心中暗急,忖道:“金花门这一闹不打紧,沙千里可就要隐起行踪在暗中施诡计了,要找他岂不难上加难?他为了并吞金花门,连新婚妻子的安危也置之不理,要在他的妻子身上下工夫。恐怕也是徒劳,真糟!” 信使也不知沙千里的下落,想改变计划跟踪信使也是枉然。在未确实找出其他线索之前,他不愿放弃两位蔡姑娘这条唯一的线索。 不久,轻车重行上道。前面半里地,有五名负责保护的人,各乘一匹健马开道。后面二三十丈,中年人五爷与六名大汉断后。飞鞭欧文也在其中,神色委顿,大概上次被林华打伤了内腑,伤势仍未愈可。 林华高坐车座,泰然赶车无所顾忌。但他心中明白,不管与任何人冲突,他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他必须从这两位小姐身上找出沙千里的下落,他必须阻止任何人对两位小姐不利。 丑骑士也跟来了。最后面,是方中和方中平兄弟俩。 五爷留心这三个人的举动,但并未出面干涉,南北官道行旅众多,怎能干涉别人的行止? 出村不远,便是金龟桥。龙背港是一条小溪流,宽仅两丈左右。金龟桥是石墩木桥面的小桥并无异处。 马车轻快地驰向桥头,马蹄踏上桥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桥有灰影一闪,猿猴似的翻越桥栏,眨眼间便屹立在桥中心。 “南无阿弥陀佛!”灰影唱出一声佛号,拦住了去路。 原来是一个灰青便袍未披袈裟的中年和尚,青袍因年深日久而变成了灰色,挟了一柄方便铲单掌打问讯挡在桥中心,头上光秃秃,戒疤闪亮,满脸风尘。长了一对八字眉,眼角下吊,显得愁眉苦脸,正是所谓天生哭像。 和尚出现得太突然,显然早有预谋,藏在桥下等候马车上了桥方行现身,前面开道的人怎知桥下有人守候?马车在桥上进退两难,这一手相当绝。 林华高坐车座,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心说:“好俊的轻功,这和尚了得。” 他勒住了缰,车缓缓停下了,距和尚仅差半个马头,再进便撞上和尚了。 “大师父,是化缘的吗?”他问。 前后两方的骑士纷纷向桥头急驰,赶来应变。 和尚咧嘴一笑,说:“佛度有缘人,阿弥陀佛!贫僧来自九华地藏道场,特来指示迷津。” “哦!这条小河不像是迷津哩!大师来自九华,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贫僧上悟下净。” “但不知大师如何指引?” “请车中的施主一见。” “车中是女眷,出家人理该回避。大师既然不知车中人,何以指示迷津?” “呵呵!如果不知,贫僧也不会来了。车中是开封府荣记车行蔡东主的两位千金,没错吧?” 五爷的马首先驰到,马前冲人已跃落掠过车右到了和尚身左,突然脚下一顿,脸色大变脱口叫:“不戒魔僧!你……” 和尚又是咧嘴一笑,说:“咦!你不是荣记车行信阳分店的夺命飞环余五爷吗?呵呵! 幸会幸会,你该认识贫僧的,对不对?” 夺命飞环余五脱掉长袍,丢给后到的一名手下,接过飞鞭欧文递上的剑,沉声道:“不戒魔僧,在下今天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敝东主与你结下的梁子,你冲余某来好了!” “呵呵!你别慌,自然有你一份,贫僧久走江湖,从来就不会令人失望过呢!” “你……你想怎样?” “贫僧三年前就曾经对贵东主说过,要等他的两个闺女含苞待放再来取,贫僧来了,来得不是正好吗?三年了,待贫僧先看看这两朵含苞待放的娇花是否令人失望。”不戒魔僧不慌不忙地说完,走向右侧车门,直向夺命飞环撞击,旁若无人。 林华默运真力,劲注鞭绳,拉开大嗓门怪叫:“和尚,桥窄,人多,你们在此地吵闹,不是存心不让人走路吗?” “你这赶车的叫驴,给我闭上你的鸟嘴。”和尚粗野地扭头骂,骂完撞向余五。 林华的长鞭像一条灵蛇,一无风声二无鞭响,闪电似的从和尚身后疾落,突然卷住了和尚的右脚,喝声似沉雷:“和尚落水!哈哈哈哈……”笑声中,人影暴起,车轮急转。 不戒魔僧,正是宇内九大邪妖之一。正是见不得美女的著名色魔。不止此,这贼和尚任何不戒,酒色财气杀人放火无一不好,所以自称不戒。其实,他早年确是曾受过戒颇有地位的僧人。大概看不破世情,与佛无缘,受够了苦修的活罪,转而走极端任何不戒,加以艺业惊人,而且心狠手辣,气量狭小牙龇必报,尤好美色,便成为宇内九大邪魔之一。白道朋友恨之刺骨,黑道群豪也畏之如蛇蝎,但他的艺业深不可测,想找他的人下场必定够惨。 林华当然听说过这号人物,但却无所畏惧,乘和尚将注意力放在夺命飞环余五爷身上的刹那间,出其不意用赶马的长鞭戏弄和尚。 不戒魔僧根本没将夺命飞环几个人放在心上,更不必说一个赶车的车夫了,骄者必败,骤不及防便着了道儿,右脚被缠,皮鞭梢紧紧地勒入肌肉,巨大无比的凶猛劲道,将他凌空拉起,飞起丈余抛过桥栏,没有他稳下身躯或反抗的任何机会,反应力虽快亦无法应变,卟嗵嗵水响如雷和尚落水。 在长笑声中,马车冲过桥,向前飞驰。 夺命飞环大骇,做梦也没料到林华竟能用马鞭将不戒魔僧丢下河去,惊得呆住了,像是中了魔。 方中和兄弟飞驰骑到,急叫道:“还不快走?和尚上来了你还有命?” 夺命飞环神魂入窍,举手一挥,飞身上马,众人如飞而遁。 不戒魔僧沉入水底,好在河仅八尺左右,和尚的身材有七尺高,却不会水,只能一跳跳地慢慢向岸边移,一浮一沉逐渐登上水河南岸,方便铲丢掉了,浑身水淋淋地成了落汤鸡。 上得岸来,车马已远出里外去了,他一面吐出肚中的水,向车马的背影大骂:“王八蛋兔崽子,佛爷追上你们,一个个活剥了你们。”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嘻笑声,不由怒火上冲,扭头一看,怪叫道:“好小子,你笑什么,你的马很好,很好,给佛爷一用,滚下马来。” 桥头,栗色马站在那儿丝纹不动,马上的丑骑士据鞍高坐,盯着他直笑。 丑骑士不笑了,泰然地说:“我听到那位赶车的高叫和尚落水,再看你这狼狈像,真开心很值得喝采呢!” 不戒魔僧怒极反笑,一步步欺近阴恻恻地说:“小王八蛋,等会儿你便真的开心了。” 丑骑士嘿嘿笑,不悦地叫:“你这贼和尚出口伤人,可恶,刚才那位车夫给你丢下河去洗澡大爷要给你烤干你的臭皮囊,聊施惩薄,打!打!打!打!” 一连串四打字,每叫一字射出一颗红色的小珠,所射的部位并非要害,而是控制了近丈正面,和尚如想前冲或闪过,很难脱出小珠的控制。 和尚岂在乎这些小珠?湿淋淋的一双袖椿一挥二扫,拍向射来的小珠,而且奋身上扑。 “砰砰砰砰!”四颗小红珠几乎同时爆炸,火光入目。 和尚浑身着火,湿衣上沾着赤红色火焰在表面燃烧,黑烟弥漫,异臭触鼻。 “哎呀!”和尚狂叫,不管三七二十一,抱头涌身一跳,重新跳入河中洗澡去了。 丑骑士策马到了桥旁,向下叫:“和尚,这只算是见面礼,下次你再招惹大爷,我要教你变成烤猪,不信且拭目以待。” 说完,发出一阵怪笑,栗色马四蹄翻飞,向南追踪马车绝尘而去。 和尚气得几乎要吐血,上得岸来,发觉水面上仍有火焰在燃烧,在愤怒中,却惊出一身冷汗切齿叫道:“这是啥玩意?看火焰不是飞磷毒火,也没有磷臭,中原怎不曾听说过用这种火器的人?王八蛋,佛爷如不将你化骨扬灰,难消今日落水之恨,你走不了的,除非你会变,变成乌龟王八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等水清之后,捞回了方便铲,恨恨地向南追,口中不停地谩骂着大踏步赶路。 德安府,那时尚未建造同王府,市面十分繁荣交通发达,算得是江汉间一大都会,也是江湖朋友最易谋生的地方。 德安府的附近是安陆县,城北五里左右有一座铁城山,归安陆县管辖。 德安府的名流缙绅中,有一位家财百万的富豪吴瑞祥,是地方上的名人,为人乐善好施,声响甚隆。地方人士称他为吴员外,也称吴大爷,小一辈的人尊称他为瑞公或瑞老,他已是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人。称公称老理所当然。 吴大爷家有良田数百顷,在城中也有不少产业,一批发百货的大店,两间粮行与油行,自建的油坊碾厂,垄断本府的粮油两业,资本雄厚,无人敢与竞争。他的庄院广厦近百,称为铁城寨,除了他吴姓的家族外,不住外姓。当然寨内也住有不少外姓人,但这些人如不是他的奴仆,便是他的佣户、长工、伙计等等。在附近州县中,提起德安府吴家,可说妇孺皆知,颇获地方人士的尊敬。 开封荣记车行在德安设有站,但车不投站却投铁城寨,可知两位自命不凡的姑娘,已知道危机迫在眉睫,不得不找地方托庇了。 铁城寨四四方方像是一座城,东西长南北窄,寨墙高有三丈,比府城的城墙还要高,外面建了壕。南寨门的门楼十分壮观,以飞桥架在三丈余宽的壕上通行,有警时拽起飞桥,断绝内外交通。德安府地近洪山,而且西北一带又是山区,经常有匪徒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因此各地村落必须自建武装保家卫乡,所以称寨堡理所当然。 夺命飞环保护着两位小姐光临铁城寨,受到吴大爷热诚的欢迎。原来吴大爷与蔡东主是知交好友,自然受到热诚欢迎。 林华在庄丁的指示下,将车驾人车房,自有庄丁伺候招呼,他带了自己的包裹,随着一名庄丁至马厩右方的厢房安顿,与那些庄丁伙计住在一起。 已经是未牌正末之间,天色尚早,送他入房的庄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人,粗壮结实相当豪爽,将他的包裹向床上一丢,笑道:“井在院子里,很方便,洗漱事项自己来。我叫冯四,就住在你的右邻房。管事的王二爷已经交代过,你有事可以找我。有关食宿的事,我会关照你啦。” 他取了面巾与洗脸用的皂角饼向外走,笑道:“冯四哥,你这庄子真神气,坚牢着哩,三五百个土匪流寇,休想打贵寨的主意。天色还早,我能到各处走走吗?” 冯四陪同他向院子里走,一面说:“这个自然无妨,但你得记住,中间以北一带是正宅,是主人的居所,不是贴身的人,是不许接近的,更不用说乱闯了。东西一带你可任意走动,切记不可登上堡墙以免误会。 西面的广场两首,槐林深处建有亭台石几,是咱们这些哥儿们消遣的地方你可以到那儿走走,结交几个朋友聊聊天,岂不甚好?” “承教了。”“兄弟有事到后面走走,等会儿再来招呼你找些食物填肚皮。”—— 扫描,bbmmocr 第十四章 人在屋檐下竟然不低头 “四哥请便。”他客气地说。 洗漱毕,换上一身青衣,他信步向西面的广场走去,有意无意地打量四周的情势,暗中留了心。 转出一条巷口,到了广场边缘,看到一个大汉指挥十余名庄丁,正冒着大汗挖土栽设梅花椿叱喝声不绝于耳。一旁背手站着一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少年人,生了一双流光四射的眼睛,像在监督庄丁们工作。 他悠闲地走近,心说:“椿径小而间隔大,练的人得冒不少风险呢!” 蓦地,少年人转首瞥了他一眼,招手叫:“你,过来,别闲着。”他一怔,举步走近招呼笑问:“叫我有问……” “帮他们搬椿,快,要赶工。”少年人叫,眼睛根本就没向他注视。 他明白了,原来这小娃娃以为他是庄里的长工或奴仆哩!看了少年人那骄傲的嘴脸,他大起反感,冷笑一声,扭头便走,脚下故意踏得重重地。 少年人被脚步声所吸引,扭头一看,不由怒火上冲,急急跟上大喝道:“站住!你聋了不成吗?” 喝声尖厉,可知这小子必定因为他抗命而大为光火。他泰然转身,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冷冷地怪笑一声。 其他正在做工的人,皆停工向他们注视,眼神中明显地流露出惊奇的表情。 少年人更是怒不可遏,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尊心受到空前未有的打击,忘了询问对方这种不寻常举动的原因,忘了一切,猛地冲上伸手就是一耳光抽出,口中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 他被骂得无名火起,猛地欺近,右手架住了来掌,五指疾收,擒住了少年人的脉门一扭,用了三分真力。 少年人做梦也没料到他敢回手,措手不及,“哎”一声尖叫,乖乖转身。 他左手一勾,勒住了少年人的咽喉,吼道:“你这厮无礼已极,开口乱骂举手乱打,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嚣张,那还了得?要是在外面碰上你,我恐怕要拧下你的脑袋做夜壶,你给我滚!” 最后那个滚字,像是半空里响起一声焦雷,在雷声中,他将少年人向左一扭一摔。 少年人侧身翻倒,连滚两匝。 做工的人全都大吃一惊,指挥壮丁的大汉大骇,奔牛似的冲到,火速伸手急扶。少年人并未受伤,狼狈地站起尖叫:“抓住他,先打断他的狗腿,反了!反了!” 大汉应声冲向林华,叱道:“你这畜生祸闯大了……” 林华扭身出腿,勾住对方伸来的手一带。 “砰”一声响,大汉爬下了,挣扎着爬起厉叫:“王八蛋,我宰了你……呃!呃……” 林华正等他站起,给了他两拳头,捣在小腹上如击败革,大汉怎受得了?摇摇晃晃抱着小腹一声哀叫,旋转着栽倒爬不起来了。 少年人恰好赶到林华身后,飞脚疾踢林华的海底要害。 林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右闪、旋身、出手、喝声“躺!” 他的手抬住了少年人的腿弯,向上一掀,少年人怎能不倒,站立不牢仰面跌了个手脚朝天。 他跟上,一把抓住少年人的领口上提,两个指头扣在少年人的咽喉上,怒叫道:“你再撒野,不死也得成残废,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和你们小孩子玩。事不过三,我已经让了你两次了,娃娃。” 他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衣袂飘风声,更听到了迫至身后的脚步声,猛地将少年人推出丈外,大旋身扭腰来一记“怀抱琵琶”。 妙极了,正好,手架开劈背心的来掌,抱住了一个女娇娃。 双方太快,接触如电光石火,封招出招出乎本能,无暇多看多想。 香风入鼻,暖玉温香抱满怀,他才发现是一个身穿水湖绿劲装,刚发育齐全,浑身喷火曲线玲珑的年轻女郎。 他火速放手,跃退八尺。 “砰”一声响,推出的少年人倒地。 “哎!”年轻女郎同时惊叫着后退。 他所到处,恰在少年人的脚旁。 少年人急疯了,也怒疯了,见有机可乘,躺在地上抓住机会双腿绊住他的左脚猛地一绞。 他屹立如山,纹丝不动,俯身伸手抓住了少年人的一双脚,怒叫道:“第三次了,我可不饶你……” “住手!”年轻女郎花容失色地急叫。 他扭头冷笑问:“我为何要听从你的?我已让他两次了。” “且慢动手,此中有误会……”女郎走近急叫。 “在下对这位小娃娃打人骂人可没误会。”他冷笑着说。 “你是不是替蔡姐姐赶车的人?”女郎问。 “不错。” “哦!大概舍弟误认你是敞庄的人,所以有此误会,可否先放了舍弟再说?妾身这里向你道歉。”少女敛衽行礼、宽心地说。 他将少年人的双脚放了,苦笑道:“令弟这种对人的态度,迟早会自食苦果的。” “你可是叫宗三?听夺命飞环说,你是真人不露相,将不戒魔僧丢下龙背港,救了两位姐姐的人……” “我只是个赶车的,也没救过什么人。不错,我叫宗三,但却不是蔡家的奴才,你们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今天我不想和你们计较,希望你们少找宗三的麻烦。”他冷冷地说完,扭头便走了。 “宗三……”女郎急叫。 他头也不回,懒得理会,女郎大概发觉不该直呼他的姓名排行,而且也不知该怎么叫才好,他的身份不是庄中的奴仆,但一个车夫的身份确也不配称爷字辈人物。 少年人已经爬起来了,变色问:“姐姐,你说他将不戒魔僧丢下龙背港?” “我听夺命飞环说的。”女郎答。 “我不信。” “不信何不去问夺命飞环?” “我去问蔡家姐姐。” “她两人正与爹商量要事,两位管事正带外堂信差候命出发送信。” “好吧,我们去问问夺命飞环好了。” 林华折入槐林,到了下人们休息消遣的一座凉亭。这时正是农忙时分,庄中大多数人手皆在外面的高梁地里忙,天色尚早,这一带根本不见有人休息。 他看到亭中坐着一个灰衣人,倚坐在亭柱下,背向亭口,身旁搁着一根拐杖。距亭还有五六丈,便嗅到了酒香。看背影,是个驼子,一头灰发乱糟糟,年纪不小了。 驼背老人似未发觉身后来了人,举起酒葫芦连喝数口,放下葫芦突然自言自语道:“谁要想到铁城寨来讨野火,准倒霉,有人不答应呢!” 他呵呵一笑,入亭一把夺过酒葫芦,喝了两口递回说:“铁城寨如果行事正当,怎会有人来野火?答不答应,那是你老人家的事。不过,小可与铁城寨毫无关连,铁城寨的人如果聪明,便不会愚蠢得将小可列为讨野火的人,对不对?老伯贵姓?” “我只是此地的一名退休了的老长工,别问我。”驼背老人若无其事地说。 “铁城寨的人好像都是瞎了眼的人。”他在对面事柱坐下说。 “吴寨主目光如炬,你估计错误了。” “老伯,谈谈这位吴寨主。” “奴不论主。” “你自称长工,并无主奴之分。” “仍有主仆之别。” “失敬失敬,由此可知老伯的为人。你可以放心的是,大爷更是素昧平生,对铁城寨无丝毫成见存在,与吴寨主无芥蒂可言。” “刚才老朽看到你与少爷小姐交手的情形,倒也相信你的话。” “那么,老伯是否多虑了?” “不然,人心鬼蜮,小心为上。吴大爷于老朽有恩,感恩图报理所当然。老朽在世时日无多只要有一口气在,必将完成这唯一的心愿。” “小可不知老伯为何许人,也不知道老伯与吴大爷之间的恩怨。” “不知道倒好。” “如果小可所料不差,老伯定是三十年前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驼侠杨柏,一代英豪,已在江湖失踪了三十年。以老前辈的为人来说,吴大爷似乎不是个伪善的人…… “你不必管他的为人如何,也不必问我是谁,请记住我的话,休管铁城寨的事。”驼背老人一字一吐地说,脸上神色肃穆。 “我明白。”林华恍然地说。 “你明白什么?” “吴大爷必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 “住口!” 林华冷笑一声,站起说:“一代豪侠,竟沦为地方恶霸的护院,委买令人惋惜,也未免令后生晚辈心寒。老伯,在下并不自命英雄,也不以侠义自居,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在下如果亲见吴大爷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少不了打抱不平管闲事出头干涉。” “你不在乎老夫的警告?”驼背老人站起沉声问。 他傲然一笑,朗声道:“在下行走江湖十一年,所听到的警告太多太多了,立身行事如果被那些无尽的警告所左右,这辈子连饭也不用吃啦。吃饱了可能会胀死,走路也可能跌死,闭门家中坐,还可能祸从天上来呢!” 驼背老人冷声一哼,拐杖徐升,冷笑道:“防患于未然,老夫只好先制你再说。” 林华也冷哼一声,无畏无惧地说:“老伯,你吓不倒我的。这些话出于一位早年侠名四播的老前辈之口,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你准备好了吗?”驼背老人低叱。 他泰然举步出亭,一面走一面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人是不能不服老的。武林中英雄辈出,自古英雄出少年,人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老前辈以一世英名冒险作孤注一掷,未免令人不敢领教。在下也不想毁你一世英名,不想和你计较,在下走了,在下可不像你一般不珍惜羽毛。” 驼背老人冷哼一声,扑上叫:“你走得了吗?”拐杖挟在肋下,左手食中二指半屈半伸,一闪即至。 林华突然向右一闪,斜飘八尺,并未回头。 驼背老人如影附形跟上,掌心疾吐,击向他的背心,浑雄的内家掌力发如狂飙。 他早有提防,再次右掠,感到一股迫人心脉极为凶猛的劈空潜劲掠身侧而过,气血为之一窒了。 他飘出丈外,转身冷笑道:“你再要下重手,我可要骂你了。” 驼背老人两次出手皆落空,脸色一变,似乎大感意外,取下拐杖说:“难怪你敢大言,身法果然捷通电闪,确也值得骄傲,老夫只好用杖攻你了。” 他冷哼一声,说:“身法快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世间比在下快的人多着呢。老伯,你得尊重些,用拐杖你仍然占不了上风,即使你能行雷霆一击,但十招八招落了空,你便无能为力后劲不至了,何苦虐待自己?你来吧,咱们在这附近捉捉迷藏,看你这把老骨头逞得了多少能。来吧,你尽管追,可得小心失足摔跤,跌散了老骨头可就麻烦了。” 驼背老人大怒,疾冲而上,拐杖招出“灵蛇归穴”,破空点到。 他后退丈余,在杖尾前一闪即逝,一口气换了八次方位,游走如风。 风是捉不住的,驼背老人八方追逐,拐杖先后攻了八招,每一招皆迅捷绝伦,奇幻莫测,而且极为霸道,把林华留在杖影中,险象横生。 林华确是不忍心毁了对方的一世英名,不接招也不还招,展开躲闪绝学周旋,在生死间不容发中游走,在如山杖影中进退挪移有惊无险。避过八招,他一跃两丈脱出杖影,向右游走,一面说:“一盛二衰三竭,老前辈,机会不再了。” 驼背老人确是在走下坡了,八招狂攻真力渐虚。额上已见汗影,呼吸也显然不平静了,但不死心,飞纵而上。 林华开始在附近的槐树丛中游走,始终保持在丈二三左右的距离,根本不许对方有出招的机会,急追急走,慢赶慢走,不赶不走。 驼背老人追逐了许久,脚下力不从心了。 林华门在一株树干后,笑道:“老前辈,对付想和你拼命的人,你可以发挥你的威力,以经验找机会行雷霆一击,但对付在下,你确是老了,再见,后会有期。” 驼背老人纵近,隔树伸手急抓,右手的拐杖也从树右劈到。 林华突然下挫,高不及三尺,右手一伸,隔树扣住了驼背老人的后脚颈猛地一带,然后放手飞退,扬长而去。 驼背老人被拖得跨身坐倒,狼狈已极。 林华尚未返回住处,冯四已找上了他,匆匆地说:“宗三,家主人有请,快随我来。” 冯四仅领他至大宅的前院门,便由一个姓陈的门房领入前院。先后共换了四个人,最后领他登上一座大楼的人,是一个中年仆妇。他知道,已经进入寨主人的所谓内宅禁地了。有钱人家的宅第房舍甚多,内外分明,他一个车把式居然被领人内宅禁地,事态极不寻常。 这是楼上的花厅,富丽堂皇自不待言。仆妇到了楼门口,叩着厅门叫:“启禀老爷,掌鞭宗三到了。” “叫他进来。”厅内传出叫声。 他推门而入,眼前一亮,宏大的花厅金碧辉煌,摆设着不少字、书、花、单、古玩等等饰物与一般古老大宅大为不同,毫无古老朴实幽暗的感觉,明窗净几,富丽堂皇,可惜摆设物太多,反而显得俗不可耐,确有暴发户的派头。 华丽的长案后,坐着一个留了三绺长须的中年人,有一双精明锐利的三角眼,倒也人才出众颇有威严。两侧是两排锦墩,右首分别坐着蔡家的两位姑娘,与两名白净脸皮五官不恶的中年人其一留了八字胡,另一人左额有一道三寸长发亮的刀疤。 左面,坐着不久前被他击败的少年男女,和三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 他礼貌的向上首长揖为礼,然后向两位姑娘行礼问:“两位小姐唤小的有事吗?” 所有的人,皆目光灼灼地向他打量,他不在乎,神态从容,毫无拘束畏怯的表情流露,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红裳大小姐向上首伸手虚引,说:“宗三,见过吴大爷。” 他再次长揖,说:“小的宗三,见过吴大爷。” 吴大爷淡淡一笑,向大小姐说:“两位侄女好眼光,找到一位很好的掌鞭了。”又转向林华道:“宗三,你坐下,你能将不戒魔僧丢下龙背港,这里应该有你的坐位。” 他淡淡一笑,欠身道:“小的不敢,不知吴大爷有何吩咐?” “你坐下,咱们有事商量。” “恭敬不如从命,小的谢坐。”他在下首的锦墩坐下了。 “我先替你引见在座的两人……”吴大爷含笑替他引见。 与两位小姐同列的两个中年人,留八字胡的叫穿云燕毛松,额有刀疤的是曹五爷曹君强,左首少年男女是吴大爷的一双子女,姐叫吴芬,弟叫吴琨,那三位中年人,是姐弟俩的师父,吕淮中,施大同,张一海。 在座的人中,他素未谋面,但却听说过其中两人的名号。其一是穿云燕毛松,是郑州的一霸,其二是张一海,这人的绰号叫天南剑客,是湖广湘南一带的名武师,但仅是闻名而已,吴大爷不提绰号,他并不知道这位张一海,是不是绰号称天南剑客的张一海,他也不好追问,也不愿追问免露马脚。 “今天将你请来,一是有事请教,二是有事商量。”吴大爷说上正题,目光死盯着他,像是审视囚犯。 他毫不回避地反盯着对方,笑道:“小的只是个赶车的车把式,吴大爷如有事吩咐,不必客气。” “那不戒魔僧艺臻化境,名列宇内九大邪妖,竟然失手在你的鞭下,你的艺业委实高明,但不知令师如何称呼?出道多少年了?” “小的不认识什么邪妖魔僧,出其不意将和尚丢下河,侥幸而已。小的不曾投师,传授小可拳脚的人,是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他教我拳脚,我替他砍柴。他曾经叫我入道,我没答应,所以算不得出道。”他信口胡扯。 “哦!我的意思是,你闯江湖多久了?” “我在开封的乡间做小贩,做了三年左右。” “小犬不久前失礼,你打败了他,可知你丢魔僧下河,决非侥幸。” “谢谢大爷夸奖,小的不知是少爷,多有得罪。” “好说好说。以你的身手来说,做掌鞭未免委屈了你。” “小的只因为打伤了两位小姐的车把式欧兄,因此应充掌鞭赎过而已。” “敝寨需人甚殷,你能不能留下替我办事?” “这个……” “我请你调教我这一双不成材的子女。” 他坚决地摇头,说:“抱歉,俗语说:人离乡贱,货离乡贵,我到南京访亲之后,要回开封做买卖。” “大丈夫四海为家,你怎么说人离乡贱呢?你在我这里,一年我给你二百五十两银子,管食管住,一年节赏还有百十两,你做小买卖,十年也赚不了这多。” “做小买卖不受人管束,赚多赚少我不在乎。对不起,这件事小的无法答应。” “这……” “恋土难移,小的确是不愿离乡别井。” “十八年后,你再叶落归根……” “小的能不能活十年八年,谁也不敢断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哩!同时,小的只会些少拳脚,可不敢教两位少爷千金。” 吴大爷见他表示得十分坚决,不再缠他,改变话题道:“蔡姑娘的令尊荣老,是在下的知交目下她两人有了困难,前来舍下暂避风头,尚请多加协助呢!” “一个贼和尚,小可或许可以应付,何况两位小姐还有夺命飞环……” “不瞒你说,仅一个不戒魔僧,在下应付不难,怕的是其他的人。目下风声紧急,两位侄女进退两难,附近已现敌踪,恐怕将有一场凶狠的厮杀。” “这……” “两位侄女不能永远耽在舍下,可说进退两难。” “转回河南也许……” “跟踪追来的人,愈来愈多,转回河南等于是飞蛾扑火。” “两位小姐怎会有许多仇家?这……” “不关两位姑娘的事,这件事在下无法向你解释。” “小可不想惹事招非,这……这些事与我无关……” “你打了不戒魔僧,这件事你已经卷人是非中了。” “这个……” “恐怕你无法置身事外了。” “小的只好辞掉掌鞭……” “你这时辞掉已嫌晚了,不戒魔僧已追到附近啦!” 他大眼一翻,冷笑道:“小可也不是怕事的,叫他来好了。” “他会来的,因此特请你前来计议。” “我……” “两位侄女暂住于东院的喜风楼,请你在楼西的客院住宿,以便照顾两位姑娘,防范暴客侵扰,可好?” “这……好吧,我要一把剑,一根五十斤左右的铁棍。” “好,我派人请你到客院安顿。” 小吴琨被林华击败,大概心有不甘,小眼一转,离座道:“爹,我带他去喜风楼安顿。” 吴大爷挥手道:“你们姐弟俩都走,为父还有事与他们商量。” 林华立即告辞,毫无戒心地跟着吴琨下楼而去。 楼上吴大爷向三位师父问:“你们能看出他的来历吗?” 施大同迟疑地摇头道:“看不出来。这人似乎有点浑,长得牛高马大人才一表,可以断言的是,决非低三下四的人。” 天南剑客张一海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说:“按理,如果他是存心不利于两位姑娘的人,在不戒魔僧现身以后的一天中,任何时刻他皆可下手捣鬼,所以兄弟认为他必定不是为两位姑娘而来,必定另有所图。论人才武艺,当然不是甘心做车把式的人。至于他为何委屈自己,还得进一步调查了。” “他会不会与那位丑骑士有关?”蔡大姐问。 刀疤曹五爷冷冷一笑,说:“不管他与任何人有关,他一个人下手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目下咱们须计议的事,是该如何善后,还得由瑞老指示。” “兄弟的打算是其一,等咱们的人赶来接应,方将两位姑娘暗地接应,然后与那些牛鬼蛇神决一死战。其二是两位姑娘仍然留在此地作为诱饵,吸引住对方的注意,然后从容布下天罗地网以便一网打尽。讨厌的是,对方的人似乎尚未现身,而沿途跟来的人除了方中和兄弟之外,全都来历不明,态度暧昧敌友难分。想驱逐他们嘛,又怕打草惊蛇,置之不理,又怕他们碍事,咱们不怕事,但多树强敌毕竟不是好事,万一上面责怪下来,咱们便是担当不是了。”吴大爷从容不迫地说。 “上面到底有何指示?”吴淮中问。 “两位姑娘来得太快,提前两天到达,信使尚未到来,事先仅指示兄弟便宜行事,尽可能不要本会的人出面,仅以荣记车行的人出面保护,以便另一路弟兄得以从容布置,防止风声泄露。” “吴叔,并不是侄女提前到达,而是敌踪数见,再加上不戒魔僧不期而至,侄女不得不急急赶来。”蔡大姐急急接口。 “愚叔并不怪你提前到达,任何计谋也有意外,不可能一切如意,只须咱们有应变良策,何所惧哉?沿途你们是不是一切按照今尊的指示行事呢?” “是的,一切如计进行,沿途在客店散布消息,让人相信侄女是一时任性,离家南下至夫家聚首的人。” “那就好,只要让对方深信你前往江南是会晤沙贤侄,大事定矣!” “绝无问题。”蔡大姐极为自信地说。 “沙贤任方面的情形,至今尚无确讯传来,希望他一切顺利。这样好了,如何进行,贤侄女可任择其一。” “侄女希能留在此地。” “好,就此决定。在咱们的人赶到之前,可能有麻烦,这两天大家留神些,提高警觉以免影响大局。”吴大爷慎重地说。 “唯一可怕的是不戒魔僧,瑞老准备如何对付?”穿云燕毛论问。 “他不来便罢,来了绝讨不了好去,兄弟已准备对付他的人。诸位不必太过耽心那贼和尚。”吴大爷沉着地说。 楼中的人仍在计议,林华已在小家伙吴琨的引领下,到了喜风楼下。 喜风楼,那是一栋花树围绕的三层高楼,楼高自然有风,名为喜风楼并不足怪。楼东西有两院设备也相当完善。 楼门向南开,前面是一座大花园,花径穿过花丛,可看到附近万紫千红的精巧亭台地阁,人迹罕见,这里原来是内眷或客眷消闲游乐的地方。楼后也有一座小花园,园后的一座月洞门以北一带宏丽宅院,是吴大爷内眷居所,除了女仆,男人绝迹,而且只许内院的女仆出入,外面的侍女仆从未经呼唤,一概不许擅入。 喜风楼只住了蔡家两位姑娘,倒有十余名仆妇侍女伺候,楼与两院隔了一道高墙,以分隔内外,东院是招待女客的地方,西院招待男宾。喜风楼平时不住人,是招待男女佳宾玩乐的地方。 吴琨身后跟了两名年轻的侍女,到了大楼的莲池旁,池中睡莲一片翠绿铺平水面,一朵朵紫色与金色的花朵却高高伸出水面。 小吴琨停下脚步,让林华站在身左近池岸处,向不远处大楼一指,说:“瞧,这就是喜风楼,蔡家两位姐姐住在三楼,顶楼与一楼有留客。你在西院安顿,要走西院门,平时不要进入喜风楼。你看到两院通向喜风楼的长廓吗?” “看到了。”他顺吴琨的指向眺望,信口答。 “院墙门衔接走廓,廓顶瓦面设有断梁陷足阱。廊是所谓琴廊,人走在上面,下面会发出骇声,由音律上听,可知来人从何处接近及已到达何处了,要不要带你看看?” “哦!这倒是新奇哩!令尊富甲王侯,建得起琴廊,有钱的大爷们,委实令人羡慕得紧。”他故作惊奇地说。 “我带你去看。” “在下有幸大开眼界……” 话未完,吴琨伸左脚绊住他的右脚,猛地一肩撞在他的右肋要害上。 他反应奇快绝伦,反手一勾,便勾住了吴琨的脖子,猛地一扭,再伸左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腰带,大笑道:“你想要再到池里面去洗澡,客随主便,当然你主人得先下去,主客皆大欢喜,下去啦,小少爷……” 他正想脱手将人贯下池塘,身后的两名侍女同声惊叫,惊叫声中,传来了少女吴芬的叫声:“宗三,手下留情。” 他心中冷笑,这位小姑娘生长富贵之家,养尊处优呼奴喝婢已成习惯,呼名道姓毫不客气,礼貌欠周,他听得心中有气,大为光火,一声冷叱,奋力将吴琨高举过顶。 吴琨咽喉被扣,叫不出声音,身躯被举起,浑身都惊软了。 吴芬飞步抢到,冒险抢近他的身前,拦住前面伸手急叫:“请不要和合弟计较,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请原谅他一次……” 他听到了两个请字,气消了一大半,放下吴琨推出丈外,冷笑道:“小伙子,总有一天,你会碰钉子,可能把小命碰掉。你要是不高兴,看不顺眼我宗三,大可要令尊赶我宗三滚蛋。想扳回脸面在我身上捣鬼,你算是找对人了,凭你这两手三脚猫工夫,最好识相些,不要再班门弄斧以免灰头土脸。哼!不客气地说,你如想和我动手斗智斗力,你还得苦练十年。” 吴琨狼狈地揉动着咽喉,脸色苍白地叫:“……你这厮……” 他冷哼一声,叱道:“住口!你如果再鸡猫狗叫,宗某可要教训你,教你学学礼貌,学学尊重别人。” “你……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豹子心可以饱肚子,老虎胆可以去火明目,吃了并无多大坏处,说吧。你只要说一声,宗某立即离开铁城寨。” 吴芬沉下脸,向乃弟叫:“弟弟,你有个完没有?” “不要你管!”吴琨乖戾地叫。 “我去告诉爹……” “你怎么不去?” “好,我……”吴芬气愤地扭头便走。 “且慢。”林华叫。 “你……” “你这位弟已病入膏盲,无可救药,必须我这位今世华陀,替他好好治治。” “什么?你……” 话未完,林华一把抓住了吴琨,掌影连闪,“拍拍拍拍”四耳光清脆动听。 “哎……哎……”吴琨狂叫,双手凶狠地在林华的肋腹猛捣。 林华浑如未觉,一把抓住小家伙的天灵盖向下掀,冷笑道:“你的拳火还不配替我抓痒,翻吧!” 左手上掀,右手压下天灵盖,小家伙来一记背部着地前空翻,“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昏天倒地。 林华一不做二不休,俯身抓住小家伙的双脚,一声低叱,抡起小家伙原地大飞旋,愈转愈急一面叫:“这叫做山东大擂,也叫八方风雨,忍着点,小少爷。” “救……命……”吴琨狂乱地叫。 “宗三,你……”吴芬骇然叫。 林华将小家伙脱手向上抛,接着放下劈胸抓住又向上提,一手拉住小家伙的左耳轮,冷笑说道:“我先拉下你一双耳朵,再打掉你满口牙齿,然后扭掉你的鼻尖,然后弄断你一条腿。哼!这一辈子你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你……”吴琨软棉棉地,有气无力地叫,脸上开始青肿。 “我怕什么?穷光蛋一个,孤命一条,一无所有我就天不怕地不怕。而你,百万富豪的小少爷,我不相信你不怕死,先撒下你的耳朵再说……” 尚未用劲,吴琨已杀猪般狂叫一声,如丧考批地叫:“饶命!饶……饶命,我……我道……道歉……” 林华手一松,吴琨脱力栽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嘎声呻吟,像条老病狗,威风尽失,凶焰全消。 “说,下次还敢不敢?”林华叱喝。 “下……下次不……不敢了……” “别赖在地上,起来,带我到西院安顿。” “这……” “你起来不起来?” “我……我头晕脑胀……不!我……我起来,我起来吴琨完全屈服了,两位使女站在远处暗笑。 吴芬上前扶起乃弟,强忍笑意向林华说:“宗三,你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什么?你说我……”林华变脸问。 “听我说,你先别生气……” “我生气?见鬼!我觉得好笑。你瞧,我可把他治好了,大概他一辈子也没学到向人道歉讨饶,这次却学会了。” “宗三,别说了,舍弟当然有不是,但你也过份了些。我领你到西院,走吧!” 他被安顿在一间雅洁的厢房中,有一名老仆与两名中年仆妇伺候。仆妇送来了他的行囊,吴芬带了两名侍女,亲自送来了一把剑,一根五十斤的金钱虎尾棍,长有八尺,粗如鸭卵,正好趁手。 小姑娘换穿了一袭花衫裙,薄施铅华巧梳妆,明艳照人,显然曾经过细心打扮。这才像一位财主富豪的千金,摇身一变,从穿劲装的野丫头,变成含苞待放的闺阁温柔少女。 她奉上剑,灿然一笑道:“宗爷,请看看这把剑趁手不趁手。不知宗爷对住处满意吗? 下人们如有不周之处,务请不客气地加以指正。” 这是房外的小小客厅,豪门财主的客室,岂会令客人不满意?林华将剑信手放在几上,向她颔首一笑,注视着她说:“喝!吴姑娘,刚才那位野丫头不是你吧?怎么摇身一变,便成了清丽脱俗的千金小姐啦!唉!真难以相信哩!令弟目下怎样了?” 世间不喜欢男人称赞女人并不多,吴芬赧然羞笑,笑得十分得意自负,低下粉首回避他的目光,脸红红地说:“宗爷见笑了。舍弟回住处去了,躲在房中不敢见人……” “他没在令尊面前告状?” “很怪,他径自回住处去了。不瞒你说,舍弟因家父溺爱过深,自小便乖戾暴躁,一年到头几乎无日不闯祸,府城的人,见了他便头痛,有时简直不通人情。宗爷今天给他的教训,可说是他十余年来,破天荒第一次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和挫折。如果因此而改变性情,家父与贱妾感激不尽呢!” “姑娘,假如他性情改变得更乖戾更暴躁,小可罪莫大焉。在下有一件事请教,希望姑娘坦诚相告。” “宗爷有何赐教,尚请明示。” “西面槐林内,在下遇上一位驼背老者,他是府上的什么人!” “哦!你是说驼二。” “他是……” “这人生性孤僻,沉默寡言又聋又瞎,我也不知他的底细。” “他到府上多久了?” “他来时,我还未出世呢!听家父说,卅年前,家父还是十余岁的小后生,家祖那时刚建金城寨不久,在返城途中碰上这位驼背老人,推着一辆手车来自北面,车上半躺着驼背老人的妻子那时,他自称驼二,只有四十多岁年纪。他的妻子病骨支离,气息奄奄,而他自己也大病未愈,眼看要倒毙道旁。家祖心中不忍,将他夫妇放在车中,亲自将车推回庄中,请医诊治费尽心力,总算将他夫妇从鬼门关里拖回阳世。可是,他的妻子的病太沉重,拖了三个月,终于撒手人寰。此后,他自愿在本寨替家祖照管花木,一住卅年,直至如今。” “哦!他已有七十多岁了,是不是太衰老了?” “本来他们身体就不太好,妻子死后,他将妻子埋在寨北的金城山下。每天,不论隆冬大雪或炎阳似火,他风雨不阻地在午间至坟前静坐一个时辰,默默地注视着墓碑不言不动,卅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因此愈来愈衰弱,看来,他在世的时日无多了。” 林华有点心酸,凄然地说:“想不到他却是个情圣,难得啊,难得。” 吴芬也有点哀伤,说:“家先祖在世之日,会一再嘱咐家父善待驼二,因此家父拔出一间偏屋,派一名小厮伺候他,让他安享余年。” “除了知道他叫驼二之外,还知道他的……” “连家先祖也丝毫不知他的家世根底,甚至不知他姓甚名甚呢?宗爷问起他,不知有何……” “在下在亭中碰上他,还喝了他两口酒,只觉得他与众不同,所以向姑娘打听,别无用意。”他若无其事地说。 吴芬看天色不早,不再逗留,起身告辞笑道:“幸遇高人,岂可失之交臂?贱妾希望在宗爷逗留的几天中,专诚向宗爷请益,幸勿见弃。天色不早,贱妾该告辞了。不久晚饭时,家父会派人前来促驾的。” 送走了吴芬,林华歇息一会,自语道:“果然是驼侠杨柏,一代豪侠,晚境如此凄凉,良可慨叹。” 晚宴吴大爷不在场,由寨堡中的十余名武师款待林华,席间众人轮流探他的底,他小心地应付,绝口不谈江湖事,说起自己的小贩生涯,居然头头是道,有条不紊熟练兴趣浓厚,因此,双方皆在斗智,南辕北辙凑不拢来,但气氛仍算是融洽的。 夜来了,上弦月高挂在西天,渐向西山沉落,光芒黯淡,大地黑沉沉。 二更初,残席未散。一匹健马来自府城,以全速驰向金城寨,叫开了寨门,骑士将一封书信交给总管,只说了四个字便软弱地支持不住了。这四个字是:“十万火急。” 吴大爷接到书信,脸色大变,匆匆向重要的心腹宣布:“金花门正式与本会决裂,已发动高手分别袭击本会各地秘窟,强敌将至,速行备战。” 还来不及将警讯传出,敌踪已现。 正宅前面的大院落本来有两名警哨,监视出入正宅的人,突发现院墙上接二连三飞人三四个黑影。一名警哨十分机警,一看便知来了不速之客,猛地发出一枚铜镖,并发出一声警啸,方现身阻敌。 可是,两名警哨不知敌势过强,冒失地现身相阻,刚纵出藏身的暗影处,便突然栽倒。 黑影如潮,十余人先后抢入,四面一分,一闪不见。 警哨声引起了骚乱,四面八方响起了警锣声。 第一个带剑冲出察看的人是吴淮中,这位少爷小姐的师父不像是饭桶,跃登厢房的瓦面,劈面碰上了个黑影,在屋脊碰上了。 “朋友,亮剑。”他冲上叫。 “躺!”对方低叱,剑光如匹练,当胸递到。 他左闪、迫进、反击,“灵蛇吐信”以攻还攻.剑上隐发风雷。之声,反应奇快。 黑影冷哼一声,沉剑反拂。“铮”一声暴响,双剑凶猛地接触,爆出无数火花。 他飘退八尺,刚站稳,黑影已左手一扬,一声长笑,一闪不见。 “啊……”他狂叫一声,左大腿根奇痛刺骨,被暗器击中了,身形一挫,跌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滚。 第二名黑影在他身侧一掠而过,以为他死了,不再追杀,直奔内院而去。 他滚至第五匝,身形已经转成头下脚上,滚势也就停止,伸开双手爬伏在瓦面上装死,心中暗叫道:“完了,他们终于发现了我们,先一步发起袭击,我们栽定了。” 附近不时传来叱喝声和惨叫声,全寨陷入恐怖中。 在黑影人侵前两刻,客室的筵席未散,穿云燕十余名陪客无法查出林华的口风,改用酒罐也一败涂地,林华量大如海,根本不在乎他们十几个人。最后,十余条好汉知难而退,先后开溜,有几位甚至醉得不省人事,由仆人抬走了。 剩下穿云燕与天南剑客两人,仍作困兽之斗。天南剑客只有七分醉意,斟上一杯酒举杯笑声道:“宗掌鞭,咱们干了这一杯,兄弟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林华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干照杯道:“小可先干为敬。张师父有话尽管说,我这人心直口快,话没遮拦,对直肠直肚的朋友甚有好感。不怕说错,只怕不说,有话藏在肚里闷着,会闷出毛病来的。” 天南剑客干了杯中酒,眯着醉眼说:“你老兄快人快语,兄弟不说,反而显得小气啦! 你的真才实学,兄弟不曾见识,但举手投足便可制住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兄弟不得不佩服你老兄确是了得。” “张师父夸奖了。” “兄弟感到十分困扰,你老兄的人才与武艺皆是上乘,可说是身怀绝学,人才出众,为何委身下人之列,被夺命飞环几句恫吓的话,便不加抗拒地委屈自己做一个掌鞭,兄弟委实百思莫解了。” “说穿了毫不足奇,不瞒你说,我平时只和同行的贩夫走车打架,却不曾和你们这些江湖好汉过手,你们都是些亡命之徒,而我却珍惜自己的性命,突然被夺命飞环一吓,确是吓软了,再说,做掌鞭并不丢人,在彼此相安能和平相处的处境下,小可选择了掌鞭,如此而已。” “吴大爷希望留下你做教师,待遇优厚,你却拒绝了。”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那么,兄弟贸然问一句,你是否另有所图?” “小可不愿改变自己的初衷。” “是不是为了蔡二小姐?”天南一剑诡笑着问。 “为了她?别笑话好不?” “那方家的兄弟两人,就是因二小姐而来的,二小姐对他们从不假以词色,他们却像冤魂似的死缠不放。老兄,如果你有意,兄弟愿在旁相助玉成你们,怎样?” “呵呵!谢谢张师父的好意。”他豪笑着说。 天南剑客察言观色,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笑道:“在兄弟眼中看来,你们确是郎才女貌。” “呵呵!可惜小可无意成家,从未做过高攀开封蔡家的梦。这一辈子,我是一杆子光棍打到底,信不信由你,张师父你尽管去胡思乱想好了。来,咱们再来三大杯,毛师父也算上,偌!小可先干为敬。” 他连干三大杯,先后已有十杯酒落肚,天气炎热,他除了出了一些汗以外,至目前为止,仅脸上微现红晕而已,三大杯罐下去,依然脸不改色,举杯的手坚定沉稳,那有半丝醉意? 穿云燕毛松无法拒绝,三杯酒入喉,放下酒杯含糊地叫:“不……不行了,兄……兄弟不……不胜酒力……” 话未完,人向凳下滑,被两名仆人及时扶住了,抬了就走。 天南剑客又加了两分酒意,眼前开始模糊。 林华向一名仆人招手,笑道:“大哥可否再开一坛老酒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相投半句多,小可与张师父投缘,谈得来,小可想作尽夜把酒清谈,来两坛也不多,劳驾啦!” 天南剑客心中叫苦,一坛酒是三十斤,再来两坛那还了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不走可就得吃苦头了,赶忙见机逃席,站起摇摇晃晃地说:“兄弟也不胜酒力,醉了。兄弟还有事,先走一步,对不起。” 声落,已踉跄出厅走了。 林华干了杯中酒,呵呵一笑,离座挟了一坛酒,向仆人们点头为礼,笑道:“主人都走了,醉倒了,小可只好自己回宿处啦!请替小可谢谢主人的酒。” 他身高手长,挟了一坛酒浑如无物,拉开衣襟大踏步出厅,取道返回喜风楼,夜风微带凉意暑热全消,酒意也消去两分。 接近了喜风楼,踏入花径,他拍着坛口曼声吟道:“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樽前谁为喝阳关,离恨天涯远……嘿!你给我站住!” 他已转过身来,又道:“你冤魂不散似的跟来跟去,不嫌麻烦吗?你如果认为在下是不利于铁城寨的人,足见你果真成了又聋又瞎的无用老朽了,卅年形单只影的孤凄岁月,把你的见识和卓越的江湖经验全磨掉啦!” 黑影是驼背老人,毫不激动地说:“不久前一个人到了西院,他是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他冷冷地说。 “那么,老夫要杀了他。” “请便。” “你不在乎朋友的死活?” “我只耽心自己的死活。” “你心肠很硬。” “就算是吧。” “老夫只好杀他了。” 他呵呵一笑,说:“你最好杀了他来做下酒菜,别忘了我一杯羹。”说完,扭头便走。 “你不问问他是谁?” “我为何要问?” “站住!” 他站住,转身,冷笑,正想发话,驼背老人突然飞扑而上。 他向侧一闪,勃然大怒。 怪,驼背老人像一阵狂风,向喜风楼扑去。 他先是一怔,突又自语道:“怪事!真有人来呢?好小子,是不是沙千里前来夜会乃妻小姨碰上这个老怪物,可能有热闹可看了,我何不去瞧瞧?” 他挟了酒坛,舍不得丢掉,拨步便追。 他答应吴大爷负责保护两位蔡姑娘的安全,吴大爷也曾派人领他在喜风楼走了一圈,以便了解楼内楼外的机关埋伏。目下有人入侵,他大可名正言顺进入喜风楼。 楼四周花木扶疏,极易隐身,由于起步太慢,追至楼前,驼背老人的身影已杏,大概已被花木所掩。 他发现二楼的裳檐上有人影闪动,但这时人影已经消失,便不再追踪驼背老人,从西院绕出到了楼后的小花园。刚将头伸出围墙向里瞧,便看到园内距墙根不足三丈处的一座小假山侧方,爬伏着一个黑影,正凝神向后楼门搜视。 “好啊!大概来了不少人。”他想。 他拨出一把飞刀,觑个真切,脱手便掷。 “噗”一声响,飞刀柄击中黑影的后脑,黑影的脑袋向下一搭,失去知觉。 他飘下墙脚,挟了酒坛重新跃上墙头,向下飘落跃至黑影旁,先查看黑影是死是活,脱口低叫:“咦!是女的,见鬼!” 他找回飞刀藏好,解下女黑影的背上长剑自己系上背部,方弄醒女黑影,擒住对方的右手低声问:“小女人,清醒清醒,我要口供。你姓甚名谁?” 女黑影穿一身夜行衣,黑帕包头,黑夜中看不清睑容,但从接触的肌肤中,可知是个年轻女人。 “你……你是……”女夜行人惊骇地反问。 “在下问你,你还没回答我呢?” “本姑娘失手被擒,认了命,惟死而已,没有口供。” “真的?” “信不信在你。” “好吧,你既然不合作,在下也就不再客气了。”他一面说,一面擒住了女郎的另一只手,解女郎的腰带拥上她的手脚,接着说:“在下只好将你交给吴大爷,他会安排你的……” “且慢!你的口气,不像是吴老狗的人。”女郎叫。 “在下是替蔡家二小姐赶车的车把式。” 女郎长叹一声,绝望地说:“蔡、吴两家都是一样,我认了命,还以为你是趁火打劫的呢?” “你不想招供?”他问。 “不招。” “你听清了,我只是在龙背港金龟桥村方被蔡家临时找来掌鞭的人,我不想管你们武林人的恩怨是非。” “咦!你不是飞鞭欧文?” “不是。 “我与蔡家的两个丫头有怨,特来找她们算帐的。” “哦!你来了几个人?” “好几个。” “你贵姓?” “我……我姓桑。” 林华替对方解绑,笑道:“快叫你的同伴离开,碰上别人你就凶多吉少了,走吧。” “你……” “快走!改天再来,呵呵!” 桑姑娘一跃两丈,再一跳便越墙走了。林华抱起酒坛,自语道:“妙极了,他们不闹便罢,要闹就闹他个翻天覆地,不然沙千里岂会赶来兴风作浪,替乃妻出气?”蓦地,远处住宅传来了警锣声。 他吃了一惊,心说:“怎么?今晚来了多少人?刚三更,这些人来得真快。” 楼上,突传来“砰”一声大震。 “哈哈哈哈……”二楼的窗口传出了得意的怪笑声。 他心中一懔,脱口叫:“不好!是不戒魔僧。” 这时,全寨四面八方皆传来呐喊声和叫吼声,似乎人侵的人同时发动袭击了。 他飞步枪上台阶,打开了后门进入大楼。 二楼的楼门灯光外泄,楼门的机关已被毁去,门扉被打破,里面的花厅传来了叱喝声和兵刃交击声。 他飞步抢上,苦笑道:“老驼怪,你今晚要倒霉,不服老是不行的,你的往昔雄风已随岁月消逝,过去的光荣永不会再来。” 宽阔的花厅中,八盏琉璃灯已被击毁了一半,不戒魔僧的沉重方便铲威风八面,狂风暴雨似的向驼背老人攻去。另两名像貌凶猛狞恶的中年人,则运剑如风,把方中和方中平兄弟俩,迫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岌岌可危。 一旁,两名蒙面的女人浑身黑,左襟前戴了一朵金花,在一旁虎视眈眈,留意双方的恶斗。 驼背老人的拐杖风雷俱发,但却没有方便铲凶狠,每硬接一招,拐杖虽未被震断,驼背老人必后退一两步,许久不敢重新硬接。但不戒魔僧如想在三二十招中击败驼背老人,也不是易事,驼背老人的拐杖不时探隙直入,直指要害,极为诡异辛辣,不戒魔僧也不敢冒险行破釜沉舟的一击。 花厅已被三对高手的狠拚所占满,尤其是驼背老人与不戒魔僧这一对,三丈方圆以内,无人敢于接近。左右两座明窗,则被两个佩金花的蒙面女人所把守,身份不明,不知她们为谁而来。通内室的走道已被阻死,无人能无恙地通过花厅。 内室的走道门已被拆毁,站着两个粗眉大眼,像貌狰狞的大和尚,每人的肩上,各扛了一个女人,正是蔡家两位小姐,大概因出路已被阻死,正在等候机会通过花厅下楼。也利用这机会看看双方的恶斗。 林华的出现,并未引起双方的注意,他心中有数,立即转身下楼。 不久,他出现在内室通道的后端,向下一伏,将酒坛贴地向前移,以挡住隐约朦胧的灯光,人躲在坛后,向前徐移。 到了两名和尚的身后,两和尚竟毫无所知,厅中的打斗凶猛激烈,楼板发出隆然暴响,被恶斗吸引,根本不知身后来了可怕的高手。 他离开酒坛,幽灵似的到了两僧身后。 “噗噗!”他双手齐出,同时分别劈在两僧的天灵盖上。他人高,两憎比他矮一个头,劈天灵盖轻而易举。 在两僧倒下之前,他已接收了两位姑娘,挟至后面放下火速解绑。 两位姑娘看清是他,不叫不闹但心中狂喜。 “谢谢你,宗三。”大小姐喜悦地低叫。 他淡淡一笑,说:“快找兵刃,今晚来了不少人,准备恶斗。” 声落,他重回原处,拖走两名和尚昏迷不醒的身躯,抱着酒坛站在破门当中。 两位姑娘找来了剑,在他身后观战。 花厅中,已到了生死关头,驼背老人已渐感不支,浑身大汗脚下乱了。 不戒魔僧依然凶悍如常,沉重的方便铲十荡十决,五丈内风生浪起,把驼背老人迫得八方闪避,反击回敬的机会行将完全消失了。 “嘿!老狗吃我一铲。”和尚得意地怪笑,招出“铁牛耕地”,猛攻下盘,无惧地疾冲而上了。 驼背老人招出“力划鸿沟”,同时向左急跃,接招借劲闪避。 和尚转身跟进,大笑一声,招变“拦江截斗”,跟踪便扫,捷逾电闪。 驼背老人脚下一软,但仍能踉跄后退,临危出招自救,想向上崩架横扫而来的方便铲。 “得”一声脆响,拐杖接触方便铲,突然折断尺余,驼背老人倒退五六步,退过内厅门的通道口,脚下一软,屈右膝绊倒,脸色死灰。 和尚跟上,高举方便铲作势下拍。 “哎……呀!”两个蒙面女人同声叫,同替驼背老人惋惜。 不戒魔僧得意忘形,竟忘了身后的安全,举铲狂笑道:“哈哈!打你成肉饼……” 话未完,铲未落,身后突然有人接口:“和尚,有肉饼岂能无酒?” 和尚大怒扭头回顾,只觉眼前一花,巨大的物体压到,本能地脑袋一缩。 “噗”一声响,酒坛子砸在他的脑袋上,幸而他已运功相抗,不然脑袋必定开花。 “拍啦啦”一声怪响,酒坛破了,酒香四溢,美酒流了一地。 和尚又成了落汤鸡,晕头转向下爬倒,脑后开始流血,头皮破了。 “哈哈哈哈!和尚,多喝两口。”林华怪笑着说。 不戒魔僧反应甚快,奋身一滚,拖着方便铲族身,大吼道:“小狗,又是你……” 林华拾起两大块酒坛碎片,狂笑道:“哈哈!你还认识我?滚你的蛋!” 两块尺大的破陶片同时飞出,和尚仍在愤怒迷糊中,本能地一铲急拍,上当了,陶片一击即碎,破片仍向前飞,重重地击在和尚的脸部与胸部,只打得和尚痛入骨髓,狼狈已极,恰好有一块碎片击在右边脸上,如无眼皮保护,右眼必将报废。这一击力道不轻,而眼睛却又是最禁不起打击的要害,和尚只觉眼前一黑,金星飞舞,所看到的景物完全走了样,似乎整座楼都在旋转移动。 不能再称英雄道好汉了,和尚大叫一声,拖着方便铲向后楼口狂奔。到了楼口,扭头厉叫道:“小狗,你记住了,山长水远,此仇必报。” “哈哈!下次我再请你喝一坛老酒。”他大笑着说。 “宗三,抓住那淫僧。”大小姐在他后面急叫。 他看到把守在窗口的两个女人,正作势扑来,目光落在两位蔡小姐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仇恨、不甘的表情,便知这两个人是为了蔡小姐而来的对头了。同时,他的目光看清了两个蒙面女人胸前所佩的小小金花,不由一怔,心说:“会不会是金花门的人?听说开封蔡东主是七星会的会友,如果当真,那么,与金花门结怨冲突便不是奇事了。江湖上谣传这两大秘密帮会之间,结怨甚深,廿余年来彼此无可化解,经常发生暗杀血案。看来,蔡东主很可能是七星会的会友啦!” 他心中一动,又忖道:“记得在关外碰上南山魔女,她曾经问我知不知道七星会与金花门,可让我遇上双方的人了。” 但他不想管这些江湖恩怨牵缠的闲事,向两位小姐说:“好,我去追和尚。那两个女人,是不是吴大爷的……” 两位小姐这才留意两个蒙面女人,脸色大变,急叫道:“先捉住她们,她们是…… 是……”” 两个蒙面女人一惊,互相一打手式,穿窗而去。 “我不想和女人动手动脚。”林华懒洋洋地说,走向另两对会死忘生恶斗的人,向方中和叫道:“方兄,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两个中年人吃了一惊,怎敢和打跑了不戒魔僧的人交手一声怪啸,逃下楼去了。方家兄弟也穿窗而走,临别向两位小姐挥手示意。 “自作多情。”蔡大小姐愤愤地骂。 驼背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楼上一静。 林华呵呵笑,说:“大小姐,小可听天南剑客张师父说方家兄弟……” “不许说他。”大小姐不屑地叫,接着又说:“一双难兄难弟癞蛤蟆,哼!” 他不再多说,向楼门走,一面走一面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呵呵!一对可怜虫,咦,寨中来了不少夜行人,两位小姐快进入楼下秘室,我去看看。” “宗三,不要走。”二小姐叫。 “为什么?”他站在楼门口转身问。 “我……我怕不戒魔僧去而复来。” “放心啦!他恐怕已逃出寨外去了。” “请在此陪我好不好?” “主人有事,做客的人不前往相助,道义上怎说得过去?” “好吧,我们也一同前往。” “这……” “我们自保当无困难。” “好,这就走。” 他急步下楼,直向外走,突见侧方黑影连闪,像是从内宅出来的人。 “站住,朋友。”他叫。 黑影共有四个人,两人似乎背了庞大的包裹,闻声脚下反而加快,闪入一丛花树中一闪不见了。 “朋友,等一等。”他叫,身形乍动,两起落蓦尔失踪。 两位蔡小姐大吃一惊,骇然止步,二小姐脱口叫:“老天爷,他……他是人是鬼?” 蔡大小姐打一冷战,骇然道:“妹妹,我们走了眼,他的轻功出神入化,艺业深不可测,我们却迫……迫他做车夫万一他是爹的仇家,天哪!我们……” 二小姐却宽心地一笑,说:“如果是爹的仇家,他为何不在开封找?依我看,他……我们不必耽心。” “你是说……” “他定是与方家一般,抱同一念头而来。”二小姐颇为自信地说,下意识地感到粉颊发烧。 “不会吧?他委身下人之列,岂不是自绝于人吗?” “身怀奇技异能的江湖异人,游戏风尘,不在乎身份门第。他如果不屈任车夫,怎能接近我们?他这人,城府甚深呢?可不是个浑人哪!走,跟去看看。” 林华的轻功,确是出神入化。两月来,他辛勤苦练,结果是功艺日进,与在出塞前的他,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在苦峪,他得到楚狂夫妇与邪剑三位宇内高人的一月指点,根基更为深厚。加以肯用功,进步神速自是意料中事。另一促使他进步的原因,是他经过那场可怕的大病折磨,总算抛得开那些令他头痛的感情负担,看得开便可专心,他转向练功一途找寄托,自然进境神速的。 这次进入中原找沙千里,暗助安西盟的女盟主雷秀萍。在苦峪途中,沙千里下毒手踢他一脚想置他于死地,那时他便觉得彼此的艺业,沙千里似乎要高明一两分,自己再不用功,可能反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哩! 目前,他正进入一生中的颠峻大道,迈进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廿七岁的人,正是精力最盛的时期,心智与体能皆到达将届颠峰的境界。 各处仍在乱,杀声仍盛。 四黑影向寨西飞掠,接近了三丈高的寨墙。 寨墙上只有两名警哨,其他的人全在各处宅院抵抗入侵的人。 第一名黑影沿石级向上走,两名警哨尚在丈余外的碉楼上,看不见登墙的人,天色太黑了啦! 刚登上墙头,侧方丈余一座箭垛侧悠然站起一个人影,拍拍手,哈哈一笑道:“朋友,你们不等我,我只好到此地等你们啦!” 四人左右一分,先头的黑影扬剑喝道:“亮万,阁下。” “咦!是女人,你们走吧。” “你怎能让她们走?”墙头另一边三丈左右,传来了人声。 “啧!你不是那位有一匹好马的骑士吗?”林华惊问,他听出对方那古怪的嗓音。 “唔!你的记性不坏。”” “她们是女人,男不与女斗,放她们走好了。”他说。 “她们像是掳来了两个人,你知道被辅的是谁?怎能擅自放走?” “贼掳了人,那又不同了。”他大声说,向四个黑影叫:“放下人,你们便可离开了。” “你好大的口气。”黑影冷笑道。 “你们背了人,外面濠宽三丈,不能飞渡,掉下去准被淹死,将人放下,你们便可用登萍渡水术越濠。废话少说,将人解下啦!”“狂徒,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敢如此狂妄。”一黑影厉声说,突然身剑合一飞扑而上。 黑夜间,他不想拖延,拨剑出鞘,用上了鬼神莫测的邪剑。 “铮”声轻响,黑影的剑刺在石垛上。而他的剑,却点在对方的左腑下,人换了方位,如何换的,能看清的人少之又少。 “你刺在石上,又得花半天工夫磨剑了。姑娘,丢剑。”他朗声说。 黑影大骇,骇然叫:“你……你是怎样出剑的?你……” “手一伸,剑便可攻出了,你总不能说我用法术吧?当然也不是用脚出剑罗。叫你的同伴将人放人,不然等吴大爷的人赶来,你们想走也走不成了。先丢剑。” 黑影怎敢不丢剑,放手丢剑厉声道:“你不像是吴老狗的人,怎敢管本姑娘的事?” “少废话好不,我这人不怕吓唬的。” “你……通名。” “我叫宗三,要命,真罗嗦,女人。为免麻烦,我给你十数声,数声到而你的同伴还不将人放下,在下只好全部擒下你们了。一!” “你是从河南来的人?” “二!” “贵会没听说过有一位能一剑制我的人……” “三!” 他不答腔,黑影知道碰上辣手的人了,只好一咬牙,叫道:“姐妹们,放人。” 三黑影只好遵命,将两个俘虏放下。 “你们可以走了。”林华收剑说。 四个黑影向下一跳,水声如雷,原来全是会水的行家,游过濠去了。 丑骑士站在三丈外,拔剑走近说:“好哇!你那一剑神出其神,我没看清,倒得向你领教领教。” “别开玩笑好不?” “谁给你开玩笑?”丑骑士半认真地反问。 “你我无冤无仇……” “就算有冤仇好了。” “咱们改天再印证切磋好不好?” “选日不如撞日。”丑骑士毫不放松地说。 “里面仍在打打杀杀……” “一个掌鞭的,管那么多闲事有何好处?” “你找麻烦又有何好处?” “可以领教你的绝学。” 林华突然一声怪叫,双手抢到剑闪电似的冲到,以快速绝伦的奇速连攻五剑,左砍右劈如同狂风暴雨,把骤不及防的丑骑士迫得退出丈外,手忙脚乱地封架,摸不清他的路数,大感意外。 林华突又跃退,笑道:“够了吧?这就是我的剑术。” 丑骑士怔在当地,久久方笑骂道:“见你的鬼!这叫做剑术?呸!” 他呵呵笑,收剑入鞘说:“这叫做庄家乱劈柴,怎么不是剑术?我用剑向你袭击,没错吧!” “这……这倒是不错。 “那你就不能否认我用的是剑术。” “我……我说不是,你在乱砍乱劈毫无章法……” “你并未接下,也没有还击的机会。” “那……该是剑使刀招。” “呵呵!谁规定剑不能使刀招的?剑术中的卅六种基本出招手法中,便有砍劈二诀。任何兵刀的进攻防卫等等手法,有常规,则初学的人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以前人的经验与教训,增长自己的技能,无可厚非,但双方交手,形势与机会瞬息万变,食古不化与死执成规,皆足以送掉自己的性命。不管你的手法是出于正宗常规,抑或是出于自己的创意,只要能抓住机会一击成功,便是最佳的手法。” “唔!你的高见初听像是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似是而非……” “你如果出身于正宗门弟,那么,将我看成邪魔外道好了。不早了,再见。” “你不能走……” 林华挟起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塞住嘴部的俘虏飞掠而下。 丑骑士不肯罢手,跟下大叫道:“再印证几招,不然你休想撤走。” 他一面飞掠,一面叫:“改天再较量好了。你我无冤无仇,黑夜中容易失手,何必呢?” 他展开了真才实学,左右肩分抗着两个人,依然纵跃如飞。丑骑士衔尾狂追,居然紧楔不舍难以扔脱。 他只好改弦易辙另打脱身的主意,往一间小屋里一钻,穿屋越室而走,溜之大吉。 扔脱了丑骑士的追踪,他到了一丛花树下隐起身形,开始替俘虏解绑,拉开一人的缚口布取出塞在口内的布团,他替对方推拿手腕脚跟被绑处活血,一面说:“看光景,令尊真结了不少冤家对头哩!快回去吧,府上的人大概快急疯啦!” 他解了另一人的绑,径自走了。 两人,是吴大爷的千金吴芬,另一人也是女的,是吴大爷的小妾。两人许久许久方能活动,几乎无法举步行走。 林华在喜风楼附近巡视一周,发觉寨堡内已无敌踪,全寨上下皆忙得一塌糊涂,救死扶伤的处理善后。他懒得理会,面生的人这时不宜在外走动。 蔡家两位姑娘的房中亮起了灯光,他知道两女已经回来了,放心地回到西院,发觉伺候他的仆人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他站在房门外,伸手推门,随即警觉地闪在一旁,叫道:“大乱刚定,夜已深,客舍不宜逗留,免滋误会,请出来。” 房内房外黑沉沉,对面不见人影。片刻,房内亮起了灯光,房门徐徐拉开了,里面有人叫:“阁下的警觉心极高,佩服佩服,进来说话。” 他一闪而入,跨在房门口冷笑道:“阁下如果不信任小可,小可明天离开贵处便是。夜已深请勿扰我安眠。” 房中站着醉意未消的刀疤曹五爷,迷着醉眼诡笑着说:“兄弟奉寨主所差,前来询问你驱赶入侵容风楼贼人的经过,幸勿误会。” 他站在房门口,并不急于入房,冷冷地说:“我不管曹师父为何而来,熄了灯匿伏房中,这种举动委实犯忌。有事明天再说,请出去。” “别生气,宗兄,兄弟已经来了,你总不能让兄弟白跑一趟两面为难吧?” 他淡淡一笑,缓缓跨入房门说:“吴大爷可能还不知喜风楼的事,曹师父大概是奉了这位仁兄……” 他左手猛推门扉沉重的木门以可怕的奇速向内撞,“叹”一声响,把藏在门后手执匕首作势扑出行凶的人夹住,发出了问叫声,几乎被夹扁了。 刀疤曹五爷一声低吼,奋身飞扑面上。 林华在返回客宿时,不敢大意,因此脚下甚轻,并未发出任何声响。等到伸手推门时,已听到房内有动静,油然兴起戒心,已知道房内到了不速之客。 站在房门口,他发觉曹五爷的神色有异,便暗中留了心,被他发现门下方隐约有暗影,便猜到门后必定藏了人,因此突起发难,先下手为强,猛地撞门,把门后的人压得几乎成了扁鸭。 刀疤曹五爷知道行藏已露,一声低吼,冲上抢制机先发起突袭,扑上来一记“二龙争珠”下毒手要掏林华的双目。 林华双手齐出,左手崩开对方攻来的手,右手闪电似的抓住对方的左手曲池,贴身了,抓住人往怀里带,膝盖猛地上撞。 “噗”一声响,膝盖撞中刀疤曹五的小腹。 “啪”一声响,曹五被崩开的右手,一掌拍中林华的左肩。 “哎唷!”曹五闷声叫,身躯前俯,失去了抵抗力。 林华拉住对方的腋窝,大旋身大喝一声,将曹五摔出房外,着地的暴响震耳。接着,他拖出倒在门后呻吟的另一名大汉,丢出门外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快滚!去告诉吴大爷,你们与来人的恩怨与我无关,我负责两位姑娘的安全已是逾份,要想在下替他卖命,辨不到。 你们这些蠢货少来献宝,一再相试,试得在下火起,会出人命的。如果不信我宗三,我抬腿走路,用不着彼此结怨,给我快滚!滚慢了打折你们的狗腿。” 说完,“彭”一声大震,他愤然将门碰上了。 蓦地,他发现门角金芒入目,信手拾起一看,不由勃然大怒,急忙拉开房门抢出,可是,刀疤曹五与那名大汉,已经不见了。 他退回房中,惑然自语:“怪,这两个家伙为何用这种歹毒暗器对付我?彼此无冤无仇……唔!是不是他们认出我的真正身份了?” 他手中金光闪闪的管形物,原来是一具尺长的暗器发射筒,构造极为精巧,粗如鸡卵,筒口有一个豆大的小孔,内有强力的簧管,底部有锁肩形扣底,握手处有一按柄,可藏在袖中发射。 “这是神针周五娘夺魄针筒,为何在这家伙手中?”他自语。 他取下底部锁肩形扣底,倒出一枚长仅三寸,其色灰绿的绣花针,略一审视,重新将针藏入简内,往床上一塞,说:“等他来拿,便可知道他的来历了。” 一早,房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叩门声响了三下。 他已经练完功,正想外出洗漱,信手拉开房门,不由一怔。门外,站着穿劲装准备了剑的小姑娘吴芬,脸色不正常,似乎愤怒而焦急。 小姑娘毫无顾忌地跨入房中,不理会男女之嫌,匆匆地说:“宗爷,快带了你的行囊,要快呀!” “怎么回事?”他讶然问。 “我们离开此地。” “离开?我们?” “快,原因我等会儿告诉你。” “到何处去?” “府城!快!我替你收拾。”小姑娘急急地说。 “可否…” “有人向家父进谗,说你是奸细,这时解释对你不利,先离开再说。” “这时离开,岂不……” “好宗爷,你快点好不好?等他们先将你打入刑室,再分辩也无济于事了。” 他摇摇头,说:“不行,这一走不要紧,反而显得在下心虚,怎能走?再说,既然令尊动了疑,这时要走也来不及了,除非杀出去,不然岂能轻易出寨?” “我和你一起走,谅他们也不敢拦阻。” 他怎肯走?他要从蔡家两位小姐身上,查出沙千里的下落来,以便找到安西盟雷盟主的行踪,这一走,岂不前功尽弃? “不行,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岂可偷偷溜之大吉?真金不怕火炼,在下不是奸细,何畏之有?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走。” “我的天!你难道想在刑室和他们分辩吗?”吴芬跳着脚说u“你认为我是不是奸细?”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种话?昨天晚上是你救了我,我会认为你是奸细?” “有你出面替我辩护,怕什么?” “家父极为信任大总管骆四爷的似乎也有点……有点不得不信任那蓝面贼,有他在捣鬼,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吴芬迟疑地说。 “谁是蓝面贼?” “就是大总管骆四爷嘛,他的脸色泛青,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阎王骆四。” 林华淡淡一笑,问:“铁城寨到底谁是主人?” “当然是我爹。”吴芬不假思索地答。 “但你爹却对阎王骆四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这……” “令尊把柄在他手中?别有难言之隐?” “这……不谈这些,你到底……” 林华佩上剑,一手挟了铁棍,笑道:“我不走,除了蔡家两位小姐或能指派我之外,不管令尊也好,阎王骆四也好,谁也休想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你走吧,免得连累你。” 吴芬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他,迟疑地说:“你只听蔡家姐姐的话……”—— 扫描,bbmmocr 第十五章 正人君子受诬陷 “我是替他赶车的人,当然听她们的。”他含笑接口。 “你……你并不是她们的人。” “她们雇用我,当然……” “宗爷,你不要再给她们赶车。”吴芬急急地抢着叫。 “咦!为什么?”他讶然问。 吴芬突然粉睑通红,回避着他的目光,低声说:“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吧……” “咦!替人赶车,为何低三下四了?” “这……这到底有……有损颜面,有失身份……” “怪事,在下却认为替人赶车,并不是什么有失身份的事。除了娼、优、丐、奴之外,赶车的照样可以吃皇粮。姑娘,你如果认为在下的出身低……” “宗爷,请别误会好不好?你这人……”吴芬跺着小蛮靴急急解释。 走道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有不少人向此地走来。 “有人来了,至少有五人。”他说。” “快跟我走。”吴芬忘了自己的身份啦,忘形地拉住他的手便走。 他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来不及了,房后也有人。走,去接他们,你可以替我分辩哪!” 吴芬手按剑靶,脸上显得激动而苍白,挺了挺酥胸,说:“不管怎样,请记住,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与你共进退。” “我问你,令尊爱你吗?”他急问。 “他深爱我姐弟两人。” “但他为何不信任你的话?” “这个……” “必定是恐惧心比爱心强烈所致了。” “这……” “你愿意离开令尊?” “这个…” “只有片刻给你决定。”他郑重地说。 吴芬的脸色不住在变,一咬牙,说:“生我者,父母,育我者,父母,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而且,昨晚如果没有你,本寨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因此,我不能眼见你受诬而忘恩负义袖手旁观,我将尽我最大努力,维护你的安全,洗脱你的不白之冤……” 话未完,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门是开着的。”他高叫。 进来的是吴大爷,天南剑客,刀疤曹五、施大同和一个高大凶猛,脸色带青的人,五官狰狞,真像阴曹地府的五殿蓝面阎王。 吴大爷见到爱女在房中,不由一怔,不悦地叫:“小芬,你在此地干什么””。” 吴芬扭头扫了林华一眼,林华泰然挟棍而立,神色镇静从容。 “爹,女儿要替宗三分辩,证明他是无辜的。”她壮着胆说。 “你给我回去。”吴大爷怒不可遏地叫。 吴芬不为所动,略一迟疑,叫道:“不,爹为何不仔细查明……” “住口!” 吴芬转向林华,急声叫:“宗三,你把昨晚救我和种姨的事说给他们听听。” 刀疤曹五阴阴一笑,说:“一个怀春少女,所说的话是靠不住的。 “住口,姓曹的,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吴芬愤怒地叫。 刀疤曹五冷哼一声,冷笑道:“说来说去,只有你们几个大姑娘替他分辩。俗语说:女生向外。宗三这厮人才不坏,你们都有心袒护他,不惜假造事实替他遮掩,做出被擒的无人能信鬼故事,谁能相信你们这些意乱情迷的大姑娘,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林华呵呵笑,接口道:“金城寨简直成了一群人伦大变狐犬之窝了,可笑已极。你刀疤曹五说起来该是吴姑娘的长辈,说出这种话来,岂不令人齿冷?你敢说,我可不敢听,听了污我之耳,我得去找水洗耳朵,闭上你的狗嘴,滚远些,昨晚你……” “大爷,你瞧,这小子可不可恶?”刀疤曾五急急接口,意在阻止林华说出昨晚挨揍的事。 脸色泛青的大总管阎王骆四哼了一声,说:“不必和他多说了,大爷,拿下他再说。” 林华脸色一沉,冷笑道:“要不讲理,大家不讲理好了,我宗三岂是怕事的?阁下,你来试试看”。 “有何不可?”阎王骆四傲然地说,伸手拔剑。 天南剑客伸手虚拦,叫道:“大总管且慢,让大爷给他一次分辩的机会。” “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可分辩的?”刀疤曹五叫,拔出腰刀又道:“昨晚来了不少贼人,大家都在和贼人动手,谁也没有看见他出面截击入侵的人,而在下却发现他不在房中,显然他是前来卧底的恶贼,这比青天白日还白,何用分辩?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卧底的奸细,问也没有用的。” “你血口喷人,他是从西面堡墙上拦住那四个女人救下我和种姨的。”吴芬愤然大叫。 阎王骆四冷笑一声,接口道:“相反的是,黄老三却亲眼看到他在堡西鬼鬼祟祟,与五个黑衣人会合。” “反正急不在一时,何不让他说出昨晚的行踪?”施大同出面主持公道。 “宗三,你说说好了。”天南剑客乘机发话。 林华呵呵笑,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一句话,在下不知你们搞什么鬼。”” “在下也是一句话:咱们怀疑你是卧底的奸细。因此,你必须利用机会,表白你是否无辜,千万不可自误。”天南剑客温和地说,有意为他开脱。 “说吧,宗三。”吴芬焦急地催促。 林华还不想闹绝,便将昨晚的事说了,最后说:“在下不知掳走两位姑娘的四个女人,是不是不戒魔僧的党羽,但很可能是金花门的人。在下不想与任何人结怨,更不希望与江湖实力庞大的秘密帮会结仇,所以并未拦下她们。这些就是经过的事实,信不信由你。” 阎王骆四嘿嘿怪笑,说:“金花门并不一定都是女人,如果是称神鬼莫测的金花门门人,居然戴了一朵小金花为记,岂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你圆谎的诡计未免太不高明了。 再说,本寨确有一个又聋又瞎的驼背老人,那是退休了的看园老园丁,你居然说他能接得下不戒魔僧,岂不可笑?连蔡家两位小姐也说有这么一个可敬的驼背高手,可知你们已经串了口供了。” 蓦地,房门口出现了两位蔡姑娘的身影,蔡二小姐怒叫道:“骆四爷,你得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串供?你把本姑娘看成囚犯了?岂有此理!” 阎王骆四冷哼一声,说:“女流之辈,心向外便不可靠,即使吃里扒外无所顾忌,在下不和你计较,为了本寨今后安全,在下责无旁贷,先擒下这奸细再说,回头迫出口供,再与你理论。”声落,不由分说,挺剑扑向林华。 蔡二小姐大怒,一声娇叱,也同时冲入房中。 “侄女不可造次。”吴大爷急叫。 刀疤曹五却拦住去路,横刀叫道:“二小姐,你休想相助外人。” 房中心,阎王骆四展开所学,剑吐朵朵银花,疯狂地向林华进攻,凶狠地冲刺,势如狂风暴雨。 林华不住微笑,八尺长的粗铁棍轻灵地拂、挑、拨、响起一连串可怕的剑棍接触声,双脚不离原地,从容化解对方的狂野剑招。 房中地方窄小,剑无法施展,铁棍封住了正面,阎王骆四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三尺剑只能正面进攻在窄房中对付八尺长的粗铁棍,简直是自不量力。 逗得林华火起,手上用了七分劲,猛地棍花乍现,“铮”一声暴响,阎王骆四的剑突然从中而折。 “你给我跪下!”林华豪气飞扬地大叫。 阎王骆四刚感到虎口一震,刚看到剑断,刚想退,已来不及了,铁棍已迎面点到,百忙中本能地骇然下挫避过致命的一点。可是,铁棍却稍向右偏,贴着左肩下沉,只感到肩痛如裂,脊梁受到可怕的重压,双腿支持不住向下屈。 “助我!”阎王骆四狂叫,丢掉断剑双手抓住压在肩上的铁棍,用尽吃奶的力气拚命想将铁棍向上抬并向侧推。 “跪下!”林华叫,棍加速下沉。 刀疤曹五闻声转身,左手一扬,打出一枚三棱镖,射向林华的咽喉。 林华身形略扭.钢镖一闪而过。 “噗”一声响,阎王骆四屈膝跪落。 吴大爷大惊,火速撤剑。 “谁敢上,我就毙了这不讲理的家伙。”林华大喝。 阎王骆四再也支持不住了,向前一扑。 林华抬棍起脚,踏住了阎王骆四的背心,棍点在对方命门穴上,作势向下捣,虎目生光,冷然注视着前面的人,不怒而威。 “爹。”吴芬高叫,意在阻止乃父上前。 蔡二小姐的剑,已点在刀疤曹五的背心上,叱道:“曹五爷!恐怕你才是吃里执外的人。” 刀疤曹五冷笑一声,说:“二小姐,等令尊赶到时,在下再禀明令尊处理。” 蔡二小姐冷哼一声,盛怒地说:“你与穿云燕毛叔,都是奉家父所差,暗中负责保护我和大姐的人。而昨晚毛叔倒毙东院,你却无影无踪。今天,你却急于杀宗三灭口,吴叔的事,似乎用不着你如此过份热心,为什么?” “昨晚我追人去了,怎能怪我?”刀疤曹五强硬地说。 林华迫视着吴大爷,冷笑道:“昨晚在下虽不曾至各地察看,但确知入侵的人皆是熟悉贵地的人,喜风楼的机关暗器几乎已全被破坏,毫无作用,此事确是可疑。请问,昨晚捉到活口吗?” “不曾,你的意思是……”吴大爷眉心紧锁地答。 “有内奸。”他语气坚决地说。 “这……” “大爷有查明的必要。” “内奸就是他。”被踏住的阎王骆四挣扎着叫。 “如果在下是内奸,早就掳了姑娘们走了,还在此地等死?” 林华不住冷笑,说:“既然你认为在下是奸细,为何不想查出我的底细来,却妄图杀我灭口呢?”他转向吴大爷,又道:“吴大爷,你如果不信令媛与二小姐的话,将会抱恨终身。在下不愿与你们结怨,为免多生是非,在下只好走了,你可以追查,相信定可查出线索的。” 他抓起阎王骆四,制了软穴,一手扬棍,一手挟人,喝道:“让路,在下要这位阎王做人质,他必须负责宗某平安离开。” “你要到何处去?”吴大爷厉声问。 “在下在府城等候,如果两位小姐启程动身南下,而仍需在下掌鞭,可到府城找我,我在府城等候十日,过期不候。”他是说给两位蔡姑娘听的。 “你出不了本寨的。” “你不要阎王骆四的命了?” “这……” “在下要杀出贵寨,当无困难,只是杀出必定多伤人命,在下不希望流血而已。让路。” “宗三,你能留下帮我们清查奸细吗?”蔡二小姐用请求的声调问。 “不能,留下太冒险。同时,小可不希望卷入你们的纷争。”他断然地说。 蓦地,站在门内最外侧的蔡大小姐突然打一冷战,摇摇晃晃倒了下来。 “你根本满口胡言,昨晚你并未成功,怎肯走?”刀疤曹五冷笑着说。 “砰”一声响,第二个倒下的是施大同。接着,是被剑所制的刀疤曹五直挺挺地躺下了。 房中大乱,急向外冲。但一切都嫌晚了,接二连三先后一刹那间,所有的人全倒了,最后倒下的人是林华。 醒来时,他发觉正处身于一座十分坚固的石室中,宽约八尺,长有丈二左右,一端有一座铁叶门,门上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小孔。一面石墙上开了三个四寸见方的通风孔,可看到外面映人的阳光。顶高一丈左右,以一尺宽的青石条所搭盖,没有热度传下,石墙皆以三尺长尺半高的巨石所砌成,可知厚度极为可观。石墙皆达三尺长以上,除了那座铁叶门之外,不可能破壁而出。他成了笼中之鸟,石室之囚。 手脚并未上绑,可是,他的皮护腰已不在身了,可知已被搜过身。 他缓缓站起,仍感到有点晕眩,头重脚轻,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忖道:“好利害的迷药,大事不妙。” 他发觉靴子并未被取走,暗叫侥幸。 他发觉室中不止他一个人,共有五个人之多。其余四人是天南剑客张一海、刀疤曹五、蔡二小姐、吴芬小姑娘。四人分别躺在两端,仍然昏迷不醒,全都衣衫不整,显然皆经过彻底的搜查身上寸铁俱无,完全失去了反抗力。 “这是什么地方?用迷香擒我们的是谁?”他困惑地想。 如果是吴大爷在捣鬼,那么,吴芬不该也囚在此地,天南剑客与刀疤曹五,更不可能成为狱中之囚了。 首先,他必须弄清身在何处。 从铁叶门的小孔向外一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心中叫苦。外面是一间三丈见方的幽暗石室,但上面不是石顶而已,可看到梁檀瓦片,和粗大的横木巨架。 “是刑室。”他抽口凉气低叫。 室中有各种刑具,和行刑的椿架器物,火炉烙铁钉床松骨架老虎凳,一应俱全,那些家伙似乎都沾有血迹,似乎可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令人看了毛骨悚然,那阴森可怖的幽暗气氛,也令人不寒而栗。 刑室中有一名带刀的青衣大汉,正在一手抓住烙饼,一手抓了半只煮鸡,坐在老虎凳上,跷起一条二郎腿,吃得津津有味。 看日影,已是午后时分了。他早膳不曾入腹哩!看到对方进食,不由肚中咕咕叫,而且口中发苦,口干舌燥呢! 他再到了另一面的小窗向外望,外面是一块空草坪,三丈外是高有两丈的围墙,看不见墙外的景物,只看到墙上站了一名带剑的警卫,在墙头上走来走去,一看便知墙的厚度在五尺以上,同时,可看到墙外的树枝,从枝干的形状看来,这座石囚室必定是深入地下两支左右的建筑,果真是插翅难飞。 他回到门孔向外叫:“喂!老兄,这是什么地方?” 刑室中进食的大汉抬头瞥了他一眼,本无表情地仍然低头大嚼。 “喂!你聋了不成?”他高声又叫。 大汉听若未闻,不加理睬,抬起抓烙饼的手,仰起大脑袋,舔咬手心的蒜瓣,状极自得。 “喂!老兄,拿点水来喝好不好,即使是死囚,也不能断水米……” 大汉突然放下鸡,顺手抓起老虎凳上放着的一块砖,猛地投向铁窗口。“砰”一声大震,响声如雷。投出砖,大汉在衣襟上拭净手,又抓起了鸡,若无其事地舔下一块肉猛嚼。 砖头砸在门上的响声,令林华感到心中一凉,这是双铁叶中央五寸厚板的实心门,铁叶的厚度,从拇指的钉头猜出至少有三分以上,两层前后铁叶,即使有万斤神力,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弄开或捣毁。 “这家伙难说话。”他自语。 口渴难受,难说话不能不说,他心中一转,骂道:“狗娘养的!你不再理睬,大爷要骂你祖宗十八代。” 大汉气往上冲,又抓起了一块砖。 “哈哈!你的砖只能砸门,岂奈我何?我要水,不然休怪大爷嘴上不留德。”他怪声怪气地叫。 “你再骂骂看?大爷不将一桶粪浇进去才有鬼。” “门孔太小,老兄,泼进来对你也没好处,外面也会臭得蹲不住。” “大爷会打开门泼进去。” “哦!算你行,我认了。”他满意地说,离开孔门,开始寻找可用的物件,希望能将两位姑娘弄醒,以便带她们出困。 可惜,四室中一无所有,解迷香必须用水,水弄不到他无能为力。正焦急间,外面刑室传来了脚步声,警卫出现在小孔外,向来人说:“只醒了那位赶车的,其他四男女都像死狗般一动不动。” “开门!取水来。” “是。” 开锁声和锁链声响了片刻,沉重的铁叶门向外拉开了,门外,站着八名劲装大汉,每人手中皆提了一把长剑。 进来了一个人,提了一桶冷水,在每一个人的头脸上泼了不少,然后冷冷地出室。 林华站在壁角,抱肘而立笑道:“咱们如果是囚犯,应该有囚粮,是不是?老兄们,饥渴交加,不好受哩!” 为首的人带了两名大汉踏步入室,三把剑冷电四射,三双怪眼狠狠地盯着他。为首的人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阁下,你似乎不当回事,毫无惧容哩!” “呵呵!有什么可怕的?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活一百岁也得到阴曹地府投到,活到我这一把年纪已不算短命。你们要杀我,我讨饶也没有用,你总不能说我怕死便不杀我,对不对?” “你认识我吗?” 林华留心注视对方的身材像貌,他确是不认识这个人。这人五短身材,有一双极锐利的鹰目年约四十上下,脸色苍黄似乎不怎么健康,印堂正中近发际处,长了一个钱大的青黑色的胎记。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他摇头道。 “这证明你孤陋寡闻,走江湖岂能不吃亏?” “阁下是……” “三眼虎顾杰。” “没听说过。”他神色不变地说,其实却心中大惑。 三眼虎顾杰,在江湖算是颇具威望的人物。这些年来,由于各地盗贼猖撅,保镖的行业极为兴旺,各地镖行的生意兴隆,新镖行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那些手面不够的人,资本不够雄厚即使挂起招牌,那些大资本的商贾也不敢问津。因此,有些人便变通地改任打手,专门替那些出不起镖费的中下等商人护送货物,酬劳少,而风险大,唯一的好处,便是丢了财货不用赔偿。 这些人的组成份子十分复杂,三教九流流氓地痞无所不包,但其中有些穷途末路的落魄英雄逐渐闯出字号来。他们的作风,与镖行的稳扎稳打完全不同,敢斗敢拚以亡命自居,那些小股匪盗真也对他们有五七分顾忌。 近十年来,这位三眼虎顾杰,终于出人头地,成为此中佼佼。他不设镖局,在大江以南直至蜀中,提起三眼虎的名号,江湖朋友可说无人不晓,他的艺业确是出色,而且敢斗敢拚,出手凌厉锐不可当,拚起来有敌无我气吞河岳,面对他的人不敢不买他三分账。林华听说过这号人物,口中否认,心中却说:“这人怎么替铁城寨卖起命来了?怪事。” 三眼虎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但在下却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查出你的底细的。” “要查还不简单?在下是开封府城郊的货郎,问起货郎宗三,各乡镇的男女大概不会不知。怎样,有吃有喝吗?” “等会儿在下有事,你给我站在一旁,不许妄动。” 这时,四个囚犯已先后醒来。两位姑娘上身成了落汤鸡,薄春衫遇水便缩紧,显得曲线毕露尴尬已极,慌得以手抱胸躲在一旁发愣。 刀疤曹五扫了四周一眼,变色叫:“咦!这……这不是东院刑室的囚房吗?” 三眼虎嘿嘿笑,接口道:“不错,这儿正是你们滥用私刑,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东院刑室吧。” “你……你是……” “你是蔡荣的人。” “正是。” “却暗替贺东风办事?” “你……” “阎王骆四已经招了。” “这……”刀疤曹五脸色灰败语不成声地叫。 “你们内关的事,与咱们无关。” “尊驾是……” “咱们要的是蔡荣和杨世武。” “你们……” “咱们算定他两人明午可到,目前必须借重你们,稳住那些先到的人。” 蔡二小姐大惊,叫道:“你们要家父做什么?” 三眼虎嘿嘿笑,说:“咱们要证实一些湮没了多年的江湖秘闻。” “你们是……是金花门的人?” “你呢?蔡二小姐,你是七星会的人吗?” “不是……” “在下也不是。七星会与金花门,同是江湖上两大秘密帮会,党羽不多,但消息却灵通,每个人皆有三五个化名,有三四种掩护身份的行业,神山鬼没,变幻莫测,钢刀加颈大难临头,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你白自问了,我也白问啦!” “家姐目下何在?” “呵呵,你不必替令姐耽心,她正在准备接待南来的人。你,是人质,令姐如果不听命,你两人都得死。吴姑娘也是人质,吴大爷如果拒绝合作,后果不问可知。”说完,目光又落在刀疤曹五身上,往下说:“你,还可利用,像你这种人,在下真不希望让你活,可惜敝长上不肯让在下宰你。天南剑客。” 天南剑客一直盘坐不动,如同老僧入定,这时闻声抬头。 三眼虎向天南剑客招手,说:“你们第一批人已经到了,有人想见你,你跟我走,敝长上要先和你谈谈。走!” 三个人押着天南剑客退出四室,铁叶门砰然关上了。三眼虎的脸孔出现在小孔中,向里面高声说:“你们休想试尝脱逃,逃不掉的,希望你们与咱们的弟兄合作,任何无意的反抗,也会受到可怕的报复,记住了。”声落,脚步声渐远。 蔡二小姐的目光,落在以手掩面的刀疤曹五身上,眼神渐变凶狠,久久方厉声间:“曹五,那人的话当真?” 刀疤盲五移开掩面的手,冷冷地问:“那人说了些什么?” “你替贺东风办事,是真是假?” “你听那人胡说八道?” “是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吗?”刀疤曹五针锋相对地反问。 蔡二小姐咬牙切齿地走近,恨声说:“难怪,你胆敢擅下毒手不理会吴大叔,擅自发镖打宗三,你……” 叫声中,她飞扑而上,右手一伸,劈面就是一掌。 刀疤曹五向右一闪,左指封架,右手回敬一记“反拨五弦”倏攻她的左肩。 地方狭小,两人交手只能直进直退,没有回旋争取空门的余地,必须以真才实学拼个你死我活。 姑娘急退两步,一脚飞踢对方的小腹要害。 她先前出手进击,本意是试一试刀疤曹五的虚实,如果对方不反击,即可表示刀疤曹五仍是她父亲的忠心耿耿弟兄。对方毫不相让反击回招,便可证明做贼心虚了。 两人拳来脚往,进退迅疾,只片刻间,便各攻了十余招之多。 吴姑娘躲在角落上,委屈地饮泣。 林华站在另一角袖手旁观,好整以暇地说:“我警告你们,谁惹了我他得倒霉。碰着我的手我整他的头,碰着我的脚,我要他学狗叫。此时此地自相残杀,不啻自掘坟墓。” 他站在刀疤曹五这一端,后面便是铁叶门,先碰上他的人,必定是刀疤曹五。 果然不错,蔡二小姐一声低叱,来一记“蝴蝶双飞”,两腿攻出凶猛绝伦,飞扬的裙袂下,是一双嵌有钢尖的小蛮靴,挨上了还了得? 刀疤曹五被迫得向后退,接踵而至的仍是腿,姑娘利用小蛮靴放胆进攻,接着攻出另一招鸳鸯连环腿,他只好仍向后退,抓不住反击破招的机会。 糟了,退到林华身上,后脑碰上了林华的手。 林华手起掌落,“拍”一声掴在他的右耳门上,再用左手一勾,便勒住了他的咽喉,右手五指如钩,抓实了他的顶门,冷笑道:“你的脑袋如果不是铁打的,有你受的了。” “哎……哎唷!哎……”刀疤曹五杀猪般狂叫,手脚无望地挣扎,拼命扳勒在咽喉上的手臂,也想躬腰将林华背摔而出,但毫无用处。 林华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身后的铁门上,只要有人开门进入制止,他便可乘机冲出囚室脱身了。 可是,警卫是被引来了,但铁门并未打开,仅从小孔中传来嘿嘿怪笑声,那位难缠的警卫以冷酷的声音说:“你们自相残杀,最妙不过了,省得咱们动手,反正你们早晚得死,杀好了。” “救……救命……”刀疤曹五声嘶力竭地叫。 “叫破了嗓子叫断了气,也没有人救你。”林华冷笑道。 警卫离开了小窗孔,刀疤曹五也叫不出来了。 林华将刀疤曹五一丢,绝了望,向两位姑娘说:“我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也弄不清猜不透你们是些什么人,这些恩恩怨怨外人莫名其妙,把我这外人拖下水,真叫冤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倒好,把你拖下水,我深感抱歉。”蔡二小姐流着泪叹息着说。 刀疤曹五躺在地上像条死狗,眼泪鼻涕往外流,不是哭得伤心,而是痛得流下了泪。 吴芬上前恨恨地踢了刀疤曹五两脚,切齿叫:“都是这畜生与阎王骆四害苦了我们,他们定然是奸细,吃里执外的贱狗……” 刀疤曹五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出声叫唤,在女人面前叫号讨饶,总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叫道:“刀疤曹五,到门边来。其他的人,退至那一端墙贴立,快!”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反抗也是徒然,众人只好乖乖听命。 铁门拉开,刀疤曹五在呼喝声中外出。 铁门重行合上,锁门声传出,林华便奔到门房,从小窗孔向外张望。 刀疤曹五被两名大汉架住,扭翻双臂站在绞椿前,一名大汉拉出绞绳套,套上了刀疤曹五的脖子,由两大汉将曹五的双手反拉在椿后捆好。 一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站在绞椿前冷静地注视大汉们准备。左右,雁翅排开八名劲装佩剑的雄壮大汉,一个个宝像庄严。 中年人等一切准备停当,一字一吐地问:“你是刀疤曹五君强吗?” 刀疤曹五脸色如厉鬼,点头道:“正……正是区区。” “你是蔡荣手下的保镖护院?” “是……是的。” “你也替贺东风跑腿?” “这……” “这不关在下的事,有一件事你必须据实回答。” “但……但不知尊……尊驾所……所问何事!” “蔡荣与贺东风有多少化名?” “这……在下不……不知道。” “他两人是不是七星会的人?” “在……在下不……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再问你一句,你在七星会是何身份?” “在下不……不知七星会是怎……怎么回事。”刀疤曹五下假思索地答。 “你不招?招,你可以活,不招,立即绞死你。” “在……在下确……确是一无所知……” “绞!” 椿后的大汉应声绞动绞把,套索渐收。刀疤曹五吃力地扭动,眼睛开始外突。 “松!” 绳绞徐松,刀疤曹五软弱地拼命站直不敢下坐。 “招不招?” “在……在下……一无所……所知。”他顽强地答。 “绞决!” 这次绞绳一紧,刀疤曹五眼突舌伸。 囚室中,林华看得心中发冷。 两位姑娘脸色灰败,情不自禁地倒在林华的一双臂弯中。 中年人带了八名手下,到了铁门前向窗孔内注视,一双鹰目一无表情,脸上流露着冷酷阴森的神色,向门内的林华问:“你叫宗三?” “是的。”他沉静地答。 “是蔡家的车把式?” “只干了几天。” “你是故意混入蔡家的?” 他略一迟疑,笑道:“你们既然知道了何必问?” “你在江湖自然不是无名小卒,宗三不是你的真名,可否以真名号见告?” “在下叫宗如,没有绰号。” “江湖上闯荡了多久?” “不到一年鬼混而已,算不了闯荡。” “你盛飞刀的皮护腰是特制的,那些飞刀出自名匠之手,要说你是无名小卒,无人置信。你说吧,到底为何而来?” 他低头注视着惊恐万分的蔡二小姐,装得黯然神伤地说:“为情为爱,我可以赴汤蹈火。我是为她而来的。”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你倒是有心人哩!我相信你的话。再问你一句,你恨她吗?” “为何恨她?” “因为你已活不了多久了,哈哈!”笑声渐远,人已走了。 中年人离去时的口吻,不容误解,囚室的人,已注定了非死不可的命运。刑室内绞椿上悬挂着的刀疤曹五,便是最好的说明。 林华目送中年人带了手下出了刑室,向两位姑娘苦笑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委实令人迷惑,两位到底弄清楚了没有?铁城寨到底与七星会或金花门有何牵连?我想吴姑娘应该知道一些底细的。” “我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来路,我根本一无所知,他们为何轻易地占据了铁城寨,我更是莫名其妙呢!”吴芬惊惧万状地说。 蔡二小姐目隐泪光,突然挽住林华的手膀,凄然地说:“宗爷,我……我抱歉,你…… 你真的……” “咱们别谈这些。请忘了刚才我说的话,我所以这样说,只希望他们认为我是局外人,希望他们释放我而已。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会留我这个活口的。” “我们没有任何脱身的希望了。”吴芬绝望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在希望未绝之前,决不放弃希望。”他沉静地说。 “我想,我们只得听天由命了,但不知他们何时心血来潮,前来将我们处死?”蔡二小姐惨然地说。 林华并不焦急,笑道:“能上绞椿全尸,呵呵!倒也不坏哩。你两人大概在这两天死不了。他们要利用你们做人质,收拾南来的人,在未获成功之前,你们大可不必耽心。二小姐,在下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可以问的?”蔡二小姐黯然地说。 “你真是陪同令姐到南京会晤令姐夫的?” “是的。不过,顺便在吴叔这儿办事。” “你们来的人不少呢,是寻仇报复吗?” “是的,据家父说,廿余年前,家父的几位朋友,与江南道的一群江湖群豪结下不解之仇,起因听说是为了一个当时颇有名望的女人。后来,这件事虽然解决了,但仇恨并未消除,双方明争暗斗不肯罢手,凶杀流血事件层出不穷,寻仇报复的事件不绝如缕,没有人出面调解,外人也不知其中隐情。时至今日,近两月来双方都无缘无故死了不少人,彼此皆认为是对方的人所为,终于忍无可忍准备破釜沉舟作孤注一掷的打算。双方实力相当,未知鹿死谁手呢?” “廿年前的仇恨,与你们这一辈的人何干?” “彼此已成世仇,谁也逃不出圈子。” “哦!难道令姐夫也牵涉在内不成?”他开始探索正题。 “敝姐夫本来与此事无关,他希望替双方和解,因此于月前首道南下。早些天接到消息说,对方只派两三位不重要的人出面敷衍,毫无诚意,早晚便将决裂,和解无望,生死一决势在必行了。” “令姐夫是不是新近打遍大河两岸,名震武林的后起之秀,幻剑神花沙千里?” “是的,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最近方听人说起的。”他信口敷衍。 “你既然为我而来,怎会在最近方听人说起呢?”蔡二小姐粉颊泛霞地说。 “目下令姐夫在何处?”他单刀直入地问,神色显得极为淡漠,像是信口而问。 “我不知道,连家姐也不知道。” “不是说在九江吗?” “原来你也偷听了家姐的话,那是个骗人的,并无其事。” 他心中一惊,这条线索又断了,目下除了钉紧蔡家两位小姐之外,别无他途了! 追踪沙千里的事,目前并不急,既然这家伙仍然健在,而且行踪神秘,连蔡家两位小姐也无法知悉,雷盟主不可能比沙千里的妻子更高明,至少目下大可放心,最紧要的是必须救自己的老命。 他走近小窗孔向外瞧,刑室中,刀疤曹五的尸体仍在绞椿上,天气太热,显得软绵绵,大概不久便可变僵了。先前那名警卫,站在尸体前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欣赏曹五脸上的刀疤,对一个被绞死的人毫不动容,对生死大事无动于衷。 他仔细地倾听四周的动静,确知刑室内外不再有旁人,再到了墙壁上的小窗向外瞧,高墙上的警哨面向外,向远处眺望。 他的目光回到两位姑娘身上,两位姑娘正掩面流泪。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人,生死关头便自己崩溃了。”他想。 他心中一动,立即从靴底取出一枚飞钱,脸色一沉,向两位姑娘怪笑道:“嘿嘿!两位千金小姐,你们该知道咱们都活不成吧?早晚你我都要走上曹五的路了,跟着他去见阎王。” 他的神情变得狞恶已极,两位姑娘吃了一惊,吴芬讶然拭泪问:“宗爷,他……他们不……不会将我们绞死吧?” “嘿!怎么不会?绞刑有三绞九绞之别,曹五刚才受的是三绞,九绞叫做九死,那才难受呢!”他逐步迫近说。 “宗爷,你……你的神情不……不对。”蔡二小姐吃惊地叫。 “快死的人,神情当然不对。嘿嘿……” 他的怪笑,把两位姑娘吓得发抖。脸上狞恶的神色,更令两女惊俱。蔡二小姐退了两步,惶然叫:“宗爷,你…” “嘿嘿!好姑娘,你该知道,这样去死,谁也不肯甘心。你也知道,我是为你而送命的,是吧?” “这……” “反正死定了,趁未死之前,何不快乐一下做个风流鬼?” “你……” “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嘿嘿嘿……” 在怪笑声中,他疾冲而上,一把抓住了蔡二小姐,另一手抓住了她的腰中罗带。 “天哪!你……”蔡二小姐狂叫,花容失色,拼命挡架他的双手。 “拍”一声响,罗带被他拉断了。 吴芬大骇,奔上急拉,大叫道:“宗爷,放手,你……”他将吴芬推倒在地,怪笑道: “丫头,别慌,下次便轮到你了。” “嗤”一声裂帛响,他拉断了蔡二小姐的右袖,衣袖齐肩而脱,露出晶莹似玉的粉臂香肩,已可看到胸围子的系带,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胸襟。 蔡二小姐魂飞天外,狂乱地抱手护胸,狂乱地叫:“宗爷!住……住手!光天化……化日你……” “嘿嘿嘿!谁管他光天化日?时不留我,说不定等会儿就轮到我上绞椿哩!” 传来了开锁声,和打雷似的咒骂:“你这疯狗!太爷要剥你的皮。” 蔡二小姐眼看要受辱,急怒中猛地双腿一绞,“砰”一声响,两人搂抱着滚倒在地,向外翻转。林华信手一勾,也将刚站起的吴芬拖倒在地。 铁门大开,警卫恶狠狠地冲入,钢刀闪亮,一闪而至。 三个男女都倒在地上滚成一团,警卫未免大意了些,毫无戒心地冲到,刀背向林华的双足猛砸,一面骂道:“先敲断你的狗腿……嗯……” 林华的飞钱,不偏不倚射入警卫的咽喉,只叫出半声,人猛地一顿。 林华推开少女,一跃而起,一手抓住警卫砍下的钢刀,一脚将警卫踢倒,以奇快的手法掏回飞钱,将尸体拖至门后藏好,向狼狈爬起的两女笑道:“对不起,两位姑娘受惊了,不如此,无法将警卫引入,休怪在下亵读,事急从权。尚请原谅。快走!吴姑娘地形熟,快领路。” 两女惊魂初定,转忧为喜,只羞得粉脸酡红,反而呆住了。 林华抢近吴芬,将刀递给她低声喝道:“吴姑娘,快领路出去,慢不得,外面的警哨进来看看咱们便走不掉了。” 吴芬这才神魂入窍,接了刀向外奔,低叫道:“跟我来,我知道有一条通向内院的地道。” 林华锁上了囚室门,在刑宝顺手取了一把沉重的刽刀带上。蔡二小姐也找了一柄解腕尖刀,跟着吴芬急走。 这是一条相当长,只容一人行走的地道,顶端有木板掩盖,可知是掘开事后加掩盖的地道,工程并不大,距地面甚近。 三人手套手向前摸索,不久,便听到警锣声和脚步声从通风孔传入,领先的吴芬吃了一惊,说:“有人入侵,家父不知怎样了。” “这叫做天赐其便,咱们或可赶上替令尊尽一分心力,快走,先找地方换衣。” 地道直通内院,出口在吴大爷的书房。书房中没有人,林华首先便用墨在脸上涂了淡淡一层黑色,左颊再画上一大块胎记,眉毛加粗,成了一字大眉,手掌手背也涂了淡墨,转眼间便成了一个黑炭大小子。 妙极了,壁上还挂了一把剑,古色斑烂,宝光四射。他刚丢掉刽刀摘下剑,吴芬便叫: “那是我爹的青虹剑。” “管它是谁的剑,借用一下。”他将剑系在背上说道:“你们最好找地方藏身,前面像是起了恶斗,姑娘们不便打打杀杀。再说,如果你们能脱身,令尊可能还有生机我先去看看。” 穿越数座楼房,他发现仆妇们皆纷纷走避,并没有把人守盘问。 呐喊声渐止,似乎混战已停。 出到大厅,劈面碰上两名守在左右厢房的大汉。他眼尖认得正是绞死刀疤曹五的三大汉中的两个。 两大汉却不认识他,但却大感意外,把守右面厢房的大汉拦住去路喝道:“站住!黑小子你怎敢带了兵刃闯出来?” “咦!老兄,不能出来吗?”他问。 “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外出,你……你是……” 林华不再多说,“黑虎偷心”一拳疾攻。 大汉冷哼一声,“金丝缠腕”闪身搭到,下手擒拿,反应惊人。 可是,林华志在必得,这一拳是虚招,欺进起脚,怀心脚发如电闪,在极近的距离不可能发腿的时机中,变不可能为可能。出其不意用上了这记可怕的怀心脚,“噗”一声蹬在大汉的前胸骨上,靴跟以可怕的力道继向上升,直抵大汉的下额,胸骨尽折,宛如摧枯拉朽。 他跨越而过,冲向厅门。 “砰”一声大震,大汉一声未出仰面跌出两丈外。 另一名大汉大骇,跟踪冲到来一记“刀劈华山”,一刀向林华的后脑招呼。 林华像是脑后长了眼,刀临顶门的刹那间向左略闪,一刀落空,他的背贴上了大汉的胸膛,用力便撞,“噗”一声撞在大汉的胸正中。 “呃……”大汉叫,跟跄后退,上身一幌,砰然掷刀倒地。 他已穿门而出,掠过院子扑出大院门楼。 通向寨门的大广场上,人群分为二处,外围有人将受伤或死亡的人抬走,显然第一场恶斗已经结束。 这一面人数最多,其中有卅余名吴大爷的手下。正中是两名年约古稀的佩剑老人,八名大汉和那位处死刀疤曹五的中年人,另有两个黑衣中年女人。前面,是吴大爷,蔡大小姐,大总管骆四、天南剑客、吴淮中、施大同、和六名陌生的老少群豪,看情势,主人这一面实力空前雄厚。 他眼尖,第一眼便看到处死刀疤曹丑的中年人换了一身月白劲装,腰上正扣着他的皮护腰。 “好哇!你老兄真会挑,挑上了我的皮护腰,大概对飞刀术不外行,我也挑上你老兄啦!”他躲在一株槐树后自语。 左面,是十八名不男不女亦男亦女的怪人。黑衣、黑裤、黑包头、黑腰带、黑色蒙面巾,全是黑,看不出男女,看不出年龄,穿的虽全是男式劲装,但有几个胸间双峰隆然入目,因此说他们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十八个清一式用剑,高高矮矮一字排开。 右面,人数最少,只有六个人。最抢眼的是不戒魔僧,后脑创口的淤血仍在,右眼红肿乌黑支着方便铲虎视眈眈。身后是昨晚溜走的两名中年人,他们曾侵入喜风楼。 不远处站着丑骑士,抱肘而立神定气闲。 另两人是方中和方中平兄弟,两人恨恨地盯视着站在不戒魔僧的后面两个中年人,似乎对昨晚技不如人的事大感气恼,大有再决雌雄的念头。 他看到左面一株大树下有衣袂飘动,便泰然向树下走去,外面广场中剑拔弩张,不会有人注意林中的人。 脚步声惊动了藏身材后的人,双方照了面。 “老前辈,为何置身事外!”他抱拳行礼道。 那人赫然是驼背老人,老眼放光地问:“咦!你的口音……你是宗三,为何易容?” “死里逃生,两世为人,不易容怎办?”他笑答。 “你没被他们擒住吧?” “刚在死囚牢中逃出。老前辈,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唉!老夫确是老了,一个人也照顾不来。想当年,咱们老一辈的成名人物,敢作敢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单人独剑称雄道霸,谁也不屑成群结队众打群殴,而现在,江湖上结帮组门立派,动不动就鸡猫狗叫一齐上,刀枪棍槌乱七八糟一齐来,真是世风日下,武林规矩荡然无存,后生可畏,真难对付这些成群结队的狼群狐队。”驼背老人无限感慨地说。 “老前辈知道今晨的事吗?” “知道,可是知道得太晚,那些人在五更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以可恶的迷香侵入制人,主人与主事的人被制住,大势去矣!老夫投鼠忌器,至今仍不敢出面,以免主人的家小遭殃。 “侵入的是些什么人?” “老夫只认识那两个老匹夫,他们是黄山双妖廖汝昆廖汝仲兄弟。” “那不是字内九大邪妖的两个凶妖吗?” “正是他们。” “他们怎会介入两派的纷争中?” “不知道。他们要利用铁城寨,引诱主人南来的朋友加以一网打尽,寻找七星会的人,用意未明。” “七星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了黄山二妖参予其事,我已猜出一些线索了。” “能不能论教一二?如果不便,小可不敢勉强。” “黄山二妖与千幻三娘卢蓉是好友,廿余年前,听说千幻三娘遭了意外,大概是为了男女间的恩爱牵缠,曾经与七星会闹得很不愉快。二妖比千幻三娘大了一倍年纪,平时以长辈自居,曾经为了千幻三娘搏杀了七星会两名高手,发誓要将七星会连根拔除,可惜七星会的人隐身江湖,知道该会底细的人少之又少,二妖也就无可奈何,七星会依然屹立江湖。” “吴大爷到底是不是七星会的人?” “即使是,你将他粉身碎骨,他也不会承认的。” “七星会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 “他们并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一些颇具侠骨的人组成的秘密帮会而已。他们行事的宗旨也十分简单,只有八个字,共存共荣,团结御侮。假使他们的会友受到他人的迫害,那么,七星会便会派人替会友加以强而有力的有效报复,因此有时少不了有点过火,这就是他们为何极端守密的原因所在,他们当然也怕别人报复。” 林华淡淡一笑,说:“老前辈退隐铁城寨三十年,而又知道廿年前的事,那么,吴大爷即使不是七星会的会友,至少也与七星会有多少牵连。” “你怎么想都好,那是你的事。”驼背老人冷冷地说。 “当然,任何秘密假使有第三人知道,便不算秘密了。七星会会友当然不少,想守密谈何容易?他们……” “不必乱猜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广场中,已开始谈判了。 蒙面男女中出来了一个人,到了场中心高叫道:“黄山双妖,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希望你能冷静权衡利害,把姓吴的交给咱们带走,你们办你们的事,彼此不伤和气,岂不甚好?” 双妖的老大廖汝昆杰杰笑,亮声叫:“老夫不与你们嚼口舌,一句话,快滚出铁城寨,老夫不追究你们明火执仗侵入的无礼举动,不然,放手一拼好了。” “你们只有十几个人,却受到三面突击,岂不大蠢?” “请放心,吴寨主只会对付你们。至于不戒魔僧那一群,不见得会助你们。” 不戒魔僧杰杰笑,叫道:“佛爷也算一份,看谁拔取头筹。”丑骑士也亮声叫。 不戒魔僧大怒,吼道:“呸!凭你这个混蛋也配与佛爷竞争?给你这小混蛋一铲。”吼声中冲上一铲扫出,风雷倏发,声势极雄。 丑骑士一跃八尺,笑道:“蠢驴!咱们打不得。咱们人少,先自相残杀,大家落空。等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再商量犹未嫌晚哪!” “对呀!”和尚怪叫,怪笑着退回原处又道:“小混蛋,你最好少做梦,等他们解决后,佛爷再报那天你小子烧佛爷下河的仇恨,大闺女的事,你想也别想。” “嘻嘻!等会儿太爷再给你一颗火弹,有驴肉吃了,秃驴你给我小心些。” 蒙面人退回原处,与同伴商量片刻,重行走出叫:“双妖,你如果不答应,咱们立即放出消息,河南前来的人不但不会入寨自投罗网,而且会群起而攻,你岂不前功尽弃?假使那位幻剑神花也恰好赶来,恐怕你们十几个人将死无葬身之地,那小子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艺业深不可测,你们决难幸免的。何不做这笔交易,皆大欢喜彼此不伤和气?” “老夫没听说过幻剑神花这号人物,你吓不倒我的。”大妖傲然一说。 “好吧,信不信是你的事,可不要后悔,咱们走了。” “且慢!” “你同意了吗?” “你们真要放出消息?” “你说会不会?” “这样吧,把蔡红姑给你。” “呸!见鬼,她是幻剑神花的老婆,想嫁祸给我们吗?要姓吴的,别人免谈。” “把阎王骆四给你,怎样?” “不要,别浪费时刻了,阁下,也许南下的第二批人快到了呢?再往下拖便只有你们不利。” 大妖大概也知道形势对己方不利,消息如果传出,岂不一切成空?略一沉吟,说: “好,老夫答应你。” “叫他过来。”蒙面人招手叫。 二妖冲吴太爷冷冷一笑,挥手叫:“寨主,你可以过去了。” 吴大爷脸色灰败,惊惧地说:“老前辈,这……这…” “你的两个子女,老夫保证他们的安全,你放心去吧,看你的造化了。”大妖阴森森地说。 丑骑士突然向和尚叫:“和尚,他们不打,你没有抢大闺女的希望了。” “你也没有机会了。”和尚失望地说。 “那就动手呀,等什么?” “是呀,等什么?”不戒魔僧怪叫。 蒙面人大为不耐,喝道:“不戒魔僧,你少捣乱,你不能多等两天吗,等双妖事了,还怕他不将大闺女送给你?谁不知双妖不是好色之徒?” 大妖赶忙说:“和尚,你等几天好不好?” “这……和尚等不及,和尚要人。” “你敢激起公愤?”大妖笑问。 “你们没有什么了不起。” “两批人足以将你化骨扬灰。”蒙面人叫。 “和尚,我还可以帮你的忙。”丑骑士叫。 林中奔出黑人林华,高叫道:“还有我呢!你们并未问在下肯是不肯哪!” 中年人听出他的口音,闪出惊问:“咦!你……你是宗三吗?” “你说是不是?”他反问,换了湖广口音。 “你是什么人?”中年人惑然问。 “你呢,不先通名,太不礼貌。” “在下云里飞虹罗振。你……” “咦!你是那龙虎山老妖道的门人,做出一批江湖卖艺男女的罗老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你不是叫我为宗三吗?就叫我宗三好了。” 大妖不耐地挥手,叫道:“罗振,少跟他噜嗦,毙了他。” 云里飞虹应一声,不敢大意,拔剑迫进叫:“小辈,你不该前来打岔送死的,着!” 着字出口,不等林华拨剑,已疾冲而上,剑幻淡淡银虹,直指林华的胸中七处要害,剑吟声如同隐隐风雷。 林华扭头向侧撒腿便跑,两手上伸握住剑柄,拼命向上拨。两手怎能拨出背上的剑?这岂不是存心找人穷开心吗? 他一面逃跑,一面大叫:“慢来慢来,你不能不讲理,等我把剑拨出来,再斗斗玩玩好下好?” 他的叫声,引来了一阵哄笑。他不在乎,仍在跑,仍在双手拔剑,双手伸在上面,脚下自然不灵光,奔了俩三丈,便被云里飞虹追上了。 “嘿!”云里飞虹喜悦地口喝,剑递向他的后心。 他之所以故意装傻逃跑,用意是将云里飞虹诱开,以免被人抢救,他要取回自己的皮护腰,离远些比较安全。 该死的云里飞虹鬼迷心窍,居然不知是计,放胆穷追,追上了手下绝情。 “完了!”有人大叫,是丑骑士,叫的声音怪腔怪调,一听便知是在说反调,并非替林华惋惜,而是指云里飞虹完了。 眼看林华要伤在剑下,蓦地,他左闪、右旋、出剑,“铮铮”两声暴响,他双手抡剑,将云里飞虹的剑架开、击落。 接着,他的剑青虹似电,冷气森森,指在云里飞虹的咽喉上,皮破血沁出。 “转身!”他低叱。 云里飞虹两手空空,脸色死灰,一双眼瞪得比灯笼还大,惊骇地注视着青虹耀目指在他喉部的剑身,浑身一震,如被雷殛,如被催眠般徐徐转身。 林华出左手就是上掌,“噗”一声劈在云里飞虹的后脑上,然后扶住人向下放,七手八脚急解皮护腰。 两名大汉冲到抢救,来晚了,林华一手提着皮护腰,一手出剑,一声长笑,三剑接触,宛如电光石火,一触即生死立判,人影剑影乍合乍分,人止长笑仍未落。 两名大汉左右分张,“啊”一声惨叫,两人分别摇摇晃晃向下挫倒。两人的右肩并挨了一剑,穴道已伤,鲜血如泉涌。肩并是要害,通向手臂的大动脉就在此地,如不及时止血,必将失血而死。 林华火速植剑于地,系好皮护腰,在众人惊骇万状的注视下,弹剑高歌向前走:“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吹!著!” 两名大汉不等他歌罢,并肩截住双剑齐出,但见剑气飞腾,青虹如匹练横空,在一声“嘿”一声“著”的叱喝中,剑虹乍敛,人影飘摇。 两名大汉飞退丈外,“当当”两声先后失手坠剑,两人同是右肩井中剑。 林华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电,青虹剑斜指,目光落在剑尖上,神色庄严而安详,呼吸平静,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的剑光徐徐下垂,平静地叫:“叫那位用迷香计算人的好汉英雄出来,在下要会会他。” 声落,徐徐举步向广场中心走。 二妖脸色一变,举步走出向乃兄说:“这人可怕极了,我去会他。” 林华先到斗场中心,冷然扫视一周,亮声道:“在下是个赶车的人,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在下无关,但用迷香暗算将在下放入囚牢待宰,在下却不得不出面讨公道了。” 不戒魔僧倒拖方便铲,大踏步走出怒叫道:“小子,你就是那该死的赶车人?好哇! 你……” 林华脸色一沉,骂道:“你这老淫虫贱和尚,给我滚远些,等在下与那位使用迷香的人算完帐,你再出来献宝好了。” 和尚怒不可遏,一声怒啸,挺铲火辣辣疾冲而来,势如奔马。 “和尚,小心飞刀。”林华高叫。 “鸡零狗碎破铜烂铁,哼!”不戒魔僧叫,毫无顾忌地冲到,方便铲闪闪生光,劈面捣来了。 一寸长一寸强,剑很难与巨大沉重的长家伙方便铲相抗,他哈哈一笑,横飘丈外。淫僧大吼一声,折向猛扑铲跟踪便扫,势如排山倒海,暗劲潜流直迫丈外,把看家本领掏出来了,人迅捷如风,铲如奔雷掣电,果然不愧称宇内九大邪妖之一,这手追击的功夫,不但迅捷绝伦,而且声势之雄,令人惊然变色,很难从这种声威超绝的雷霆急袭中侥免。 林华当然知道厉害,脚一沾地,突然来一记出神入化的轻功绝学“青云直上”,身躯笔直地上升八尺。方便铲的铲头,就以毫发之差擦靴底而过,危极险极。四周旁观的人,谁也不相信他能在淫僧这招迅捷狂野的雷霆一击下逃生,连曾经追逐过他的丑骑士也骇然惊呼出声,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任何人也没有想到他有那么高明。按情势论,跃退避招,本来就是不得已被迫出此的下策,人落地而兵刃跟踪追击,将有三种可能的变化出现。一是继续跃退,二是倒下滚转脱险,三是向侧跃,而这三种变化,皆难脱出长兵刃的控制,续追躺滚倒侧跃皆是死路一条。 但他却能在急促的冲落猛势中,突然向上直升,克服了前冲的惯势,无形中便到了淫僧的后上方,正好在方便铲无法控制的死角上。 这瞬间,他吸腹躬身上体下沉,青虹剑化虹疾落。 不戒魔僧果然了得,眼前人影上升消失,便知不妙,收住冲势止步、下挫、旋身、抬铲、反拍,一气呵成,地上飞砂走石,双方接触。 “铮”一声暴响,铲剑相接,火星飞溅,双方一上一下,身形一顿。 同一刹那,“噗”一声响林华一脚踢中和尚的右小臂。 “哎呀!”和尚叫。右手一松,方便铲铲头一落,无法进一步反击了。 林华飘退八尺外,喝声“打!” 和尚看到一颗寒星射到面门,高度与眼齐,而且来势太快,不知是飞刀,百忙中还以为是镖,右手发麻不便使劲,仓卒中左手抬铲,急拍射来的寒星,同时下挫躲避。 “叮”一声轻响,击中了寒星,寒星益未崩飞,电芒一闪,落向身后去了,距顶门尚差尺余根本没构成威肋。 “有多少破铜……咦!”和尚傲然地叫,但最后一声唉,却傲气全消,向侧一跳八尺,伸手一换脑袋瓜,摸了一手血。 同一瞬间,寒星向侧飞落,恰好飞向林华纵到的方位。林华伸手一抄,接住了特制的柳叶飞刀。这种柳叶刀形如柳叶刀两头开锋,头尾形状相差不大,不易接,形状小,可以直旋或者直线旋转,可以刺、钻、切、割、削、妙用无穷。由于打造淬磨困难,他甚少使用这种特制的飞刀,除非稳可以收回,不然他宁可使用另一种飞刀克敌。 飞刀打磨得亮晶晶,上面仍带了淡淡的一丝血影,他用于拭净,笑道:“贼秃驴,你还没练成不坏金刚法体,气功也仅练了七成火侯,无法在整段恶斗期间护住全身。当然,如果你不是轻视了在下的飞刀,运功至头部相抗,在下的飞刀是伤不了你的,你小心了,除非你能在久斗中运功护住全身,而且须火候到家,不然你决不知道飞刀要袭击何处要害,因为在下也是练气行家,功深者胜,下一次你可能挺不住挨不起了。” 不戒魔僧后脑的头皮裂了一条缝,鲜血不住向下淌,傲气全消,像个斗败的公鸡不只此也,右小臂也被踢得发麻,一而本手,贼和尚终于警觉到这位青年人,决非想像中那么好相与了,也决不是凭机智仗诡计碰运气的小江湖,而是具有真才实学艺业深不可测的青年高手,可碰上硬点子啦!再冒失冲动,可能把老命送掉哩! 贼和尚亲眼看到林华接回了飞刀,不由更为骇然,叫:“好小子,你会法术,是白莲会的人吗?” “你以为在下是白莲会的妖人?”他收了飞刀反问—— 扫描,bbmmocr 第十六章 一技震群雄 “佛爷在问你。” “在下不是在回答吗?” “你到底是不是?佛爷学的是正宗武术,不屑与旁门左道的妖人斗法。” “在下曾说过是白莲会的妖人吗?” “你虽未说过,但你必定是白莲会的妖人。” “这可是你说的。” “那……你……你的飞刀会拐弯……” “会拐弯的暗器多着呢!” “天下间会拐弯折向的暗器很多,但会拐弯折向又可收回的飞刀,佛爷却不曾听说过。” “是你孤陋寡闻。” “听说早年已退隐了的暗器之王千手神君许四海,他的飞刀据说就可拐弯,你是不是他的门人弟子?” “我像不像他的弟子门人?” “呸!你这小子从不正面回答,奸滑已极。” “哈哈!不奸不猾,活不到现在嘛,秃驴。” 这时,二妖到了和尚身后,叫道:“和尚,不必和他斗嘴,让老夫毙了他。” 贼和尚正在火头上,不由大怒,猛地转身大吼一声,一铲拦腰便扫。 二妖廖汝仲做梦也未料到淫僧突下毒手,大吃一惊,百忙中向下跃,双臂一振,侧飞丈外。几乎断送了一双腿。 不戒魔僧不给他有喘气的机会,火杂杂地跟到,一连五铲,把二妖迫得连换五次方位,手忙脚乱,先机一失,反击无望。 两人像走马灯一般追逐,逐渐绕至林华的东南面。东南,正是上风。 蓦地,丑骑士大叫道:“小心迷香。上风!” 林华心中一震,立即屏住了呼吸,向侧一跃两丈。 “当”一声大震,不戒魔僧的方便铲抛出五丈外,烟尘滚滚。 接着是“砰”一声暴响,魔僧的身躯冲倒在地向前滑。 魔僧的两名同伴飞掠而出,抢救淫僧。 二妖在同一瞬间狂笑震天,猛扑尚未站稳的林华。 同一刹那,林华大笑一声,左手一扬。 丑骑士到了,一手勾住他的虎腰低喝道:“屏住呼吸,退!” 他并未受到迷香的袭击,但对丑骑士仗义相助的情义十分感激,任由对方强而有力的手挽带倒跃两丈外。 这瞬间,他嗅到一丝奇特的幽香。身形倏止,两人双脚落实。 “谢谢你,老弟。”他含笑道谢。 丑骑士一惊,急急放手退至一旁讶然道:“咦!你不怕迷香?” “怎么不怕?上次就着了道儿,几乎送掉老命。” “但你……” “我已看出老妖其意在我,心中已有所警惕,而你的叫声也及时提醒了我,所以未被迷翻,我去拾回飞刀,这老妖惊破胆了。” 二妖以为林华必定倒地,因此毫无顾忌地冲来,等发觉林华以飞刀袭击,双方已挨近至丈内了,只看到寒芒一闪即至,毫无闪避的机会,百忙中临危拼命,止步运功护体,半甲子修为的气功发挥了护体的威力,硬按飞刀。 可是,气功发晚了些,而且林华也以内力御刀,“嗤嗤嗤”一阵刺耳锐啸传山,二妖的灰袍出现了两条裂缝,两把柳叶刀划助而过,再回转反刺在背心和右胯下。 衣破、皮伤、血出,飞刀也被震落。 二妖心胆俱寒,掩住破衣狼狈而遁。 林华拾回飞刀,向吴大爷一群人走去,叫道:“黄山双妖,你们还不走?” 大妖接住了二妖,低声急问:“怎样,伤了吗?” “不要紧,只是这小子的飞刀防不胜防。”二妖惊魂未定地说。 “你留心他们,我去斗他一斗。” “千万小心,他的剑术霸道而邪门……” “我理会得。” 对面,林华接着叫:“吴大爷,蔡二小姐与令媛皆已脱险,黄山双妖已无人质可恃,为何不起而反抗?把他们埋葬掉,动手。” “你的话是真是假?”吴大爷高声问。 “你瞧,是真是假?”他用手向院门方向一指,大声叫。 众人扭头看去,吴芬正偕同小弟与及大批老少,携刀带剑奔出院门,向广场奔来。 吴大爷大喜,拔剑怒吼:“杀,休放走了他们。” 呐喊声乍起,广场大乱。 十八名蒙面人发出一声忽哨,奔向大开着的南寨门,匆匆撤走。 不戒魔僧的两名同伴,已带了昏迷的淫僧溜之大吉。方中和兄弟则追赶这两个帮凶,五个人已走了多时。 二妖知道大事去矣,带了从人也急急撤走。 只有大妖心中冒火,不肯走,一声怒啸,身剑合一猛扑林华。 丑骑士一声怪笑,向林华叫,“让我会会这位大妖,一比一公平交易,其他的人退。” 声落,人已迎出,剑虹映日,撤下了一把宝光四射耀目生花,晶亮如一泓秋水的宝剑,也是身剑合一迎击,双方像电光石火般接触了。 人影乍合,剑影八方飞射,但见人影飘摇,剑虹急剧地吞吐合张,“铮铮铮”一阵令人闻之心悸的双剑接触震鸣声急如狂风骤雨。 两人用的都是正宗的剑术,功力相当,棋逢敌手,你进我退全力进攻、封架、冲刺、闪避,一切花招全免了,全用进手的招式疯狂进攻,寓攻于守全力相搏,进退闪挪姿态美妙,所用的招式有限,抓注几微空隙便奋勇进击,但见剑影在对方的胸腹间吞吐间缩,道道剑虹接二连三飞射,每一剑皆想钻隙而人,每一剑皆危机间不容发,好一场武林罕见,势均力敌的凶狠危险的恶斗。 铁城寨的人,全被这两位剑术高手的恶斗所惊,提心吊胆在外围观战,除了两人的搏斗声浪外,似乎万籁俱寂。 只有林华是清醒的,他在一旁替丑骑士压阵,追随两人的招术与神色的变化。 各攻了百十剑,两人开始汗透衣襟。 “铮铮铮!吱嘎嘎……”触剑错剑的刺耳声浪仍然不时爆发,双方仍然似快打快,但功力悉敌,谁也控制不住短暂的优势。 林华随着两人移动,突然叫道:“大妖,假使你想使奸用下五门迷香弄鬼,我要废了你,让你在世间活现世,你最好给我安静些,千万别打算用手指去推动袖底的迷香管塞。你们一比一公平决斗,谁也不必用诡计暗算,不论胜负,只要你不捣鬼而不死于剑下,你都可以离开,不然,在下不会放过你的” “哼!一个江湖小辈,还用得着老夫用迷香?笑话。”大妖傲然地说,手上一紧,攻出十余剑之多,抢进了两丈左右。 “少吹大气,你们功力悉敌,三天三夜怕也难分出胜负。”林华不屑地说。 丑骑士这时夺回了先机,猛攻十余剑,将大妖迫回原位豪气飞扬地叫:“宗兄,不要三天三夜,不久他便可油尽灯枯了,在下年轻,有用不竭的精力,岂怕一个老朽长期缠斗?” “你少做清秋大梦。”大妖怒叫,急攻两侧。 “依我看,老不以筋骨为能,大妖,你还是见机溜之大吉算了。”林华大笑着说。 正斗间,一匹快马驰入寨堡门,两名庄丁刚拦出喝令下马盘问,突然扑倒在地。 骑士是个蒙面人,背剑,外罩披风。坐骑飞跃过地上扑倒的人上空,驰入广场,距众人约有三二十丈,在腰中拨出一把匕首,在众人愕然注视下,脱手将匕首掷出,坐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跃转向寨门飞驰,消失在吊桥的那一端。 一名庄丁拾起匕首,奔回叫:“禀主人,匕上有一封画了鬼头的书信。” 庄丁将匕首和书信呈上,书信正中画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没写收信人的姓名,也未落款。 吴大爷见到鬼头,脸色大变。 寨外突传来一声怪啸,大妖封出一剑,跃出圈子撤腿便跑。 丑骑士衔尾急追,大叫道:“胜负不分,你走得了吗?” 两人先后奔出寨门,奔向至府城的小径。 林华对丑骑士甚有好感,略一迟疑,也就追出寨门。 铁城寨有一条小径,通向南北大道,但另有一条小径直达府城。大妖走的是通向府城的小径快逾奔马,根本不理会追来的丑骑士,走得甚是匆忙。 小径至府城也有五里,沿途全是田野和山波地带的果林远出两里地,大妖向左一折,进入一座杏林。后面,丑骑士发觉大妖失了踪,看四下无人,便进入路右的树林,隐起身形向内搜。 由于小径曲折,沿途林深草茂,只消在转弯处往路侧的树林中一钻,追的人如果落在十丈后便不可能发现遁走的踪迹了。林华的轻功比两人都高明,他不走道路,从路侧的树林追踪,因此五骑士不见有人跟来,而林华却紧盯住他不放。 “这小家伙将人追丢了。”藏在林侧的林华暗叫。 丑骑士搜入里余,远远地便看到前面一株大树后有衣袂飘动,不假思索地向前急掠,接近至十丈内,树后的人突然现身,原来是十八名蒙面人之一大笑,说:“你来得好,咱们正要找你呢!” 丑骑士一怔,仍然向前接近,冷笑道:“妙极了,在下也要找你们呢!” “找咱们有何贵干?” “要你们罢手!” “罢手?” “是的,罢手,只许在铁城寨外骚忧,不许入寨乱来。” “咦!阁下的意思是……” “闹闹可以,不许侵入。”丑骑士斩钉截铁地说,声色俱厉,不容误解。 “哦!我明白了,你确是为了蔡家的两位闺女而来。” “就算是吧。” “你不问问咱们要找你的缘故吗?” “那是你的事。” “找你有件事商量。其一,两个丫头咱们负责完整地交给你,但你必须助咱们一臂之力。其二,咱们擒入期间,请勿前往浑水摸鱼。” “阁下的话,说得非常动听。” “你最好答应,不然彼此不便。” “如果在下不理会呢?” “你不会笨得不仔细权衡利害。” “咱们双方各执已见,那么,无可商量” “悉从尊便,反正在下已将条件开出来了。你贵姓大名?” “咱们非亲非故,不攀交情,通名免了。你的条件与我无关,我的条件阁下尚未答覆呢?” “你的条件咱们无法答应。”蒙面人一字一吐地说。 “你的条件在下不予理会。”丑骑士也坚决地答。 “那么,你妨碍咱们的行事,只好先除掉你了。” “彼此彼此,在下也认为你们碍事。” 蒙面人高举左手,冷笑道:“在十八人围攻下,你插翅难飞。” 四周的树上,接二连三有人往下跳,十八个人一个也不少,将丑骑士围在中间,十八枝剑遥指,身陷重围。 丑骑士泰然怪笑,说:“在下最欢迎围攻,方能痛下杀手,你们上吧,多多益善。” 他撤剑立下门户,冷然屹立严阵以待。 蒙面人举步迫进,冷笑道:“你轻视不戒魔僧也没将黄山双妖放在眼下,自然艺业不凡,必有真才实学,在下先会会你,一比一给你一次机会,上!” “你上啦!一比一,在下不伤你就是。” “你倒会吹牛,接招!”蒙面人蒙放地沉喝,剑出“寒梅吐蕊”抢先进攻。 双剑乍合,丑骑士也用的是“寒梅吐蕊”,几乎同时出招,同是凶狠的进手招术,看谁能抢得到中宫。 “铮铮”双剑两次接触,同向左移,互换方位,谁也没抢到中宫。 “好!再来!”丑骑士豪气飞扬地叫,疾冲而上,剑闪无数电虹,排山倒海似的向蒙面人攻去。 五招、十招……似乎势均力敌。廿招,蒙面人脚下乱了。 丑骑士愈战愈勇,攻势逐渐显得剽悍狂野,压力渐增,光华四射的宝剑幻化道道电虹,连续飞射绵绵不绝,寻隙蹈虚无孔不入,终于控制了全局,每一剑皆凶险绝伦,每一剑皆指向蒙面人的胸腹要害。 “唰”一声轻啸,蒙面人的右胸襟裂了一条四寸长裂缝,未伤肌肤,可看到裂缝内的月白色中衣。丑骑士一声怪笑,又是一剑拂出。 蒙面人惶然飞退八尺,惶然急封。 丑骑士跟踪追袭,“天外来鸿”跟踪追刺。 “铮”一声暴响,蒙面人拼全力架开刺来的一剑,侧飘八尺,脚下大乱。 “丢剑!”丑骑士威风八面地叫,如影附形迫进伸剑振出一朵剑花。 “转身!”身后有人叫,双剑乍合。 丑骑士如果想击落蒙面人的剑,必定被后面抢出援助同伴的人所伤,只好转身应敌,大旋身剑发风雷,撤出了重重剑网。 “铮铮铮”暴响似连珠,人影倏分。 “哎……”身后抢攻的两名蒙面人之一,跃出丈外以手掩住左肩惊叫,肩外侧有血涌现。 另一名蒙面人的手中,只剩下半段残剑,被震断了尺余锋尖。 丑骑士刚收势,便感到肋下一麻。刚低头察看左肋为何发麻,便感到一阵头晕,头重脚轻,脱口叫:“淬毒针形暗器……” 叫声未尽,他左手猛扔,三颗红色小珠向三方飞射。 “快躲!火弹。”一名蒙面人大叫。 “拍拍拍”三声暴响,火珠爆炸,红炎升腾,打在树干上,树干亦起火燃烧。 一名蒙面人退至五六丈外,高叫道:“等火熄后再将人带走,先救人,以免势成燎原殃及附近村民。” 刚用泥土将火救熄,林华便出现在近旁一喝声震耳:“留下解药,在下不与你们计较,假使你们不救火,你们恐怕死定了。” “你果然也来了。”为首的蒙面人欣然地叫,长剑向天一挥。 几乎在同一瞬间,无数针影漫天飞舞,齐向他撵聚汇集。 他虽早有提防,但也悚然而惊,要抗拒十八人齐发的针雨,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向上疾升,升上了树枝,展开了飞鸟穿林身法,远出六七丈外,方以老猿攀枝身法落下。十八名蒙面人飞掠而至,来势如潮。 他想用飞刀袭击,却又于心不忍,只好急急退走,一面叫:“你们如果再不自爱,休怪在下心狠手辣了。” 你走不掉的,不答应咱们的条件,你必须死。”为首的蒙面人怪叫,十八个衔尾穷追。 远出里余,他突然身形加快,隐入密林茂草中蓦尔失踪。 十八名蒙面人再追了五十丈,为首的人方醒悟地叫:“这家伙走掉了,快回去看看那丑小子他两人定然是同谋。快!” 他早已绕道向丑骑士中暗器处飞掠,去势如电。 当蒙面人将他追离原处之后片刻,原在寨中被二妖以迷香熏倒的不戒魔僧,带着两名同伴,随着一个穿灰罩袍戴了一个苍灰色假面具的人,正缓步从西面接近了现场。 丑骑士恰在这时苏醒,但浑身脱力无法动弹,躺在树下的浅草中,感到左臂下伤口发麻,身上各部关节内像是有异物在蛇行蚁走,难受已极。他想呻吟,却听到脚步声,不知是敌是友,赶忙忍住酸痛,转目向脚步声传来处看去。 不戒魔僧一面走,一面向戴假面具的人抱怨道:“阁下,你不许贫僧向双妖报复,岂不等于是砸了佛爷的名号吗?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公平,强人所难有何用意?”戴假面具的人用变嗓的假音嘿嘿笑,说:“在下就怕你一时激愤而坏事,因此不顾危险前来向你解释,希望大师能谅解。那黄山双妖也是在下的人,也是在下的得力朋友……” “好小子,你的朋友可真多。他当然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径自向佛爷下毒手,而佛爷却不能向他报复,岂有此理!” “佛说有因必有果,咱们江湖人则说有失必有得,别忘了,那两个大闺女在下已答应给你了。” “你说得倒轻松,时至今日,佛爷连摸一把的机会都没有。那晚好不容易得手了,岂知平空杀出一个掌鞭的宗三,不但没弄到手,反而丢了两位师弟。说,我那两个师弟怎样了?” “你放心啦!他们在一处秘密处所养伤,为了你那两个师弟,在下不得不杀掉穿云燕毛松,以免他们落在吴大爷手中。姓毛的正在捆绑你的两个师弟,在一只好断然将他杀死灭口。” “那宗掌鞭到底是不是你的人?”和尚问,在下株树下站住了。 “除了双妖,其他的人你大可不必顾忌。” “那些蒙面人呢?” “在下不能告诉你。” “那么,贫增可以不顾一切击杀他们了。” “只要你能击杀,并无不可。” “那丑小子呢?” “这人在下深感可疑,恐怕是金花门的人,日后遇上,大师尚需小心应付,假如你因此而得罪了金花门的人。那可是你自己的事了。” “哼!佛爷岂在乎金花门的人?告诉你,他如果落在佛爷手中,佛爷要吃掉他的心肝,方消心头之恨。” “那是你的事。” “好吧,就此一言为定,除了双妖与他们那些狐群狗党之外,谁也休想碍佛爷的事。佛爷要那两个女人,不干涉你的事好了。” “好,一言为定。大师好走,在下告辞了。” “且慢,有事时,佛爷到何处去找你?” “大师用不着找我,咱们各行其是,各取所需,愈少见愈妙。把人弄到手之后,海阔天空任你高飞远走,谁也不过问谁的事,记住。今晚两个小丫头仍住在喜风楼,已修复的机关消息,三更以前便可完全毁去。” “那姓宗的掌鞭……” “他将被挽留在内院,保护吴大爷的安全。” “记住,千万得设法要他远离喜风楼。” “在下将尽力设法。” “好,你走吧!” 戴假面具的人点头抱手,径自转身走了。 不戒魔僧直待对方去远,方向两名同伴问:“喂!你两人看出他的身份吗?” 一名大汉不住摇头,说:“看不出来,有点象吴大爷。” “见鬼,吴大爷会请人闹自己的庄?”另一名大汉不以为然地说。 “咱们何不揭下他的假面具来?恐怕这家伙存心玩弄咱们,揭掉他的假面具,便知他是什么东西了。”第一位大汉跃然欲动地说。 “使不得。”不戒魔僧摇手相阻,脸色一变,又道:“当他第一次以这种身份会晤贫僧时,贫僧为了试他的诚意,曾经和他较量过内力修为。” “胜负如何?” “贫僧棋差一着,所以,贫僧确知他不是吴大爷,铁城寨中,没有一个可以接得下贫僧一击的人,可知他必定不是铁城寨的人。” “会不会是那晚的驼背老人?驼背是可以假装的……” “见鬼!驼背老人根本不是贫僧的敌手……咦!那树下是不是有一个人?”和尚讶然叫,向丑骑士躺倒处一指。 两大汉应声纵出,喜悦地叫:“大师父,正是那丑小子,死啦!” 丑骑士心中叫苦,无可奈何只好装死。 不戒魔僧抢到,一把将他抓起,怪叫道:“好哇!果然是他,不曾死,被人打昏了。” 一面叫,一面将人放下,首先便摘下他的特制大革囊,接着摘剑。 “先把他弄醒。”大汉叫,“拍拍拍拍”给了丑骑士四耳光。 丑骑士知道无法再装,虚脱地叫:“住手!我……我中了蒙……蒙面人的淬……淬毒飞……飞针。” 不戒魔僧杰杰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小王八蛋报应临头,可落在佛爷手上了。佛爷为人无所不好,首好女色,次喜用活人心下酒。趁你未死之前,佛爷先掏出你的心肝来……” “嗤”一声裂帛响,和尚撕开了他的胸衣。 “咦!”和尚讶然叫。 外衣撕破,露出里面的一件特制胸围子,是水湖绿色绣了小朵梅花的绸质内衣,绷得紧紧地,衣以下,肌肉如凝脂滑不留手,可以看到乳沟。 老淫僧见多识广,那还不明白,一手抓住胸围子的上缘,狂笑道:“是个母的,哈哈哈……” 笑声未落,“砰”一声大震,一名大汉向下扑,重重地撞倒在树下。 “嗤”一声裂帛响,胸围子被撕破,椒乳怒突。 同一瞬间,和尚飞跃而起,急抓方便铲。但晚了一步,放在一旁的方便铲已被林华踏住,掌已临头,“砰”一声大震,拍在和尚的右肩上。 “哎……”淫僧大叫,仰面便倒。 林华抓起丑骑士的革囊和宝剑,抱起丑骑士溜之大吉。 和尚这一掌挨得不轻,骤不及防来不及运功护体,几乎被拍碎肩骨,爬起时,林华已经不见了,另一名大汉只顾抢救同伴,不敢独自去追林华。 和尚狼狈地爬起,恰好看到不远处奔来的十八名蒙面人,由于肩痛如裂,不敢留下出事,也就带了两名大汉溜之大吉。 林华将丑骑士抱至一丛矮林中藏好,解外衣替对方穿上,低声说:“我去找那两人讨解药,你躲好千万忍着点,以免被人发现。” 丑骑士闭上双目,用细如蚊鸣似的声音说:“我留在府城客栈的包裹中,或许可找得到解药了” “靠不住,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药?” “大概是……” “怎能大概?只消有丝毫差错,你不死也得成残废,药不对症是不行的。我走了,一切小心呢。” 钻出矮林,向先前的树林急走。可是,附近已无人踪,不久,便到了小径附近,突然听路对面的杏林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吼。他心中一动,隐起身形向侧绕,藉草木掩身向惨号声传来处欺近。 当丑骑士追丢了大妖,进入相反的方向追索时,大妖进入杏林深处,会合了二妖与选得性命的六名大汉,与及被林华打伤的三个人,其中有云里飞虹罗振。 二妖接到人,急急地问:“咱们留在囚窟与看守内院的人,逃出来了吗?” 大妖长叹一声,恨恨地说。“没看见,大概已凶多吉少。我与那丑小子恶斗许久,始终未看到有人随后逃出。功败垂成,我们竟栽在他们手上,委实不甘心。” “怪来怪去,只怪那该死的不戒魔僧,偏偏在紧要关头一再捣乱。” “还有那些蒙面男女,他们为何也在这紧要关头前来打岔?你问过吴家的人查问他们的底细吗。” “问了,吴家的所有男女老少,皆不知那些人的来路,更不知他们索取吴大爷是何缘故,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咱们先捉他们一两个人来问内情,再到铁城寨附近等机会。无论如何,咱们必须抓住几个南来的首要人物。不然岂不是脸上无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连这点小事你我兄弟都办不成,岂不令唐小妹失望?”大妖恨恨地说。 “好,先抓两个人来问问,然后找机会活擒南来的首脑。”二妖点头同意,吁出一口长气又道:“咱们不能在铁城寨附近等,何不远走十余里到前面去接人?吴瑞祥必已将信息传出,咱们提前下手希望大得多也可靠得多,而且可以避免与那该死的宗掌鞭照面。” 显然,二妖对林华十分忌惮,几近望影惊心,所以主张远迎拦截。大妖却反对,摇头道:“不行,谁知道南来的人是谁?难道拦在南来北往的官道上,逐一盘问不成?那掌鞭的宗三真人不露像,恐怕他才是七星会的首脑人物哩!只要抓住这家伙,恐怕比控制吴瑞祥要有用得多。你们好好养息,我去探听一些各处的动静。” “小心了。” “我知道,目前铁城寨绝对没人敢出来踩探,谅无危险。”大妖匆匆地说,匆匆走了。 二妖指挥众人,替伤者包扎上药,尚未弄妥,南面的林影中,突然出现了三个不速之客,正大踏步毫无顾忌地并肩穿林而来。 “咦?这是什么人?”一名大汉讶然叫。 三个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一身紫缎劲装,佩剑,年青英俊,一表非俗,只是一双明亮的大眼中,焕发着冷电寒芒太凌厉了,也呈现着阴险、残忍、诡谲的神色。 另两人是两名穿黛绿劲装的美少女,也佩了剑,各带一个中型包裹,像是青年人的婢女。因为她们分别走在青年人的左右,且略后一肩,而且背了行囊包裹,青年人却空着双手。 双方都见了面,无法回避。 青年人似乎大出意外,向两女道:“怪事,这里怎会有武林人逗留?绿云,去问问看。” 右面的少女应喏一声,将包裹交给同伴,独自快步上前。她看清了坐在地上的云里飞虹罗振也看到额有胎记的三眼虎顾杰,眼中一亮,止步扭头叫:“少爷,是云里飞虹罗老师,与名镖师三眼虎顾杰。” 青年人立即脸露喜色,眼中却涌起杀机,脚下加快,朗声道:“那里面必定有黄山双妖了,去叫他们出来。” 二妖廖汝仲本来坐在一株树杆后,原想避免与来人照面,一听对方的口气托大无礼,不由火起,倏然站起迎上冷叱道:“站住!报上名号,谁要找黄山双妖?有何贵干?” 绿云噗嗤一笑,说:“姓廖的,等一等就知道了。我家主人要见你,你必定是大妖了。” “老夫排列第二。” 青年人从容上前,相距丈余止步,背着手,颔首豪笑道:“哈哈!你是二妖廖汝仲吗? 幸会幸会。” “你小辈好狂,你认识老夫?” “这不是认识了吗?” “你找老夫有何要事?” “听说,你替一个姓唐的女人跑腿,那女人叫千幻三娘,到铁城寨找一个姓吴的人,探访查问七星会的消息,对不对?” “咦!你在何处听来的消息?”二妖讶然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只问你此事是否当真。” “你说对了,铁城寨的人大概已将消息传出,此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你是……” “那就好,在下正要找你。” “找我?你是……” “不必急于问在下的来历,在下先与阁下商量商量。” 青年人口气确是狂傲无比,那将这位一代老妖邪放在眼中?语气和神色,皆狂得令人受不了,二妖怒极反笑,杰杰怪笑道:“老夫想,你这小辈大概要在老夫面前认亲了……” “在下只想向你付一件东西。”青年人不动怒,阴森森地狞笑着接口。 “你要什么?只要老夫能办到,并无不可,呵呵呵呵……” “要你项上的人头。”青年人应声接口,口气轻松已极。 这句话他说来轻松,听的人却大为震骇,不但云里飞虹与三眼虎一群人闻之色变,连二妖也听得心头一震。 江湖朋友对大名鼎鼎的宇内九大邪妖谁不畏惧?而这位青年人小小年纪,居然敢公然向二妖讨取项上的人头,如果不是失心疯的疯子,便是患了自大狂的狂夫。 二妖眯着老眼,困惑地打量对方,久久方问:“小娃娃,你是不是睡着了?抑或是痴人说梦呢?” 青年人阴森森一笑,耸耸肩,泰然地说:“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你的头在下要定了,给不给由不得你。哦!还有一个大妖,令兄可在附近,最好叫他一起来,他的头在下也要定了,” 三眼虎不知利害,拔剑叫:“老前辈,不必和这疯子废话,小可先擒下他,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也好,小心了。”二妖沉声说。 三眼虎尚未冲出,绿云已一声轻笑,亮剑道:“本姑娘要用你试剑,也要你的项上人头。 青年人却脸色一沉,叱道:“退下!绿云,你怎敢放肆?该死!” 绿云粉脸变色,急急收剑欠身悚然地说:“小婢该死,下次不敢。” “你给我好好站住,未得允许,决不许擅自出头。”青年人威风凛凛地说。 “是的,小婢记住了。” 青年人挥手今绿云退下,向三眼虎招手道:“你可以上了,在下要杀你。” 三眼虎一声虎吼,挺剑疾进,一剑点出,抢制机先出手抢攻。 旁观的人但见青年人右手倏动,冷电四射的宝剑不但出鞘,而且已经攻出,“嘎”一声错剑啸鸣传出,人影倏止。 三眼虎的剑尖,斜伸在青年人的右臂外侧。身形一顿,“嗯”了一声,手一松剑脱手坠落,浑身一震,双手紧抓住青年人刺入他心坎的剑身,虎口鲜血渗出,嘴唇张开,双目似要突出眶外颊肉可怕地抽搐,想叫,再也叫不出声音了。 青年人的剑,刺入三眼虎的心坎,脸上涌着残忍的笑意,剑尖直透背部。先瞥了惊愕万分的二妖一眼,目光再转向站在一旁的绿云身上,说:“这些小人物杀了并不见得光彩,不必砍下他的头了。” 声落,拔剑,在剑脱体的刹那间手腕一振,三眼虎掷倒在丈外,胸口血如喷泉,身躯蜷曲,一阵可怕的痉挛后,手脚渐松。 二妖大骇,惊叫道:“你的剑术诡异极了,但……这太不公平了,他用的是虚招,按江湖礼数出剑,你却突下毒手,这……” “哈哈!剑出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交关,谁理会什么江湖礼数?江湖礼数可不是我订的,在下没有遵守的必要。二妖,我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你……” “向天发誓,发誓对在下效忠,你便不用被枭首示众了。” “呸!你在做白日梦吗?”二妖怒不可遏地叫。 “哈哈!在下从不做白日梦。” 青年人徐徐拂动冷电四射的宝剑,一步步迫进说:“幻剑神花沙千里。老狗即使你爬下磕头,大爷也不饶你了。” 二妖又听得心头一震,原来是蔡大小姐的夫婿到了。沙千里从关中打到河南,剑下无敌未逢敌手,手中的小银花暗器百发百中,神奇莫测,创名号扬威武林,博得了幻剑神花的绰号,短短半年中威震武林,成为最近唯一出人头地艺压群雄的武林奇葩,那些最近一二十年来的成名人物为之黯然失色。 江湖上盛传着他是王屋练气士凌虚道长的亲传弟子,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凌虚道长名列乾坤三剑圣之一,参修王屋山,是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中,剑术通玄的可怕人物,隐世已经廿余年,可能是埋头调教门人子弟传予衣钵,不再作出岫之云了。 凌虚道长本人倒不坏,只是个性十分孤僻而已。王屋山为玄门弟子所称的十大洞天之一,称为小有凌虚洞天。老道出身王屋凌虚宫,自己也称凌虚羽士,早年曾经倡议成立清流会,请了武林中不为名缠利锁羁绊的高手名宿,入会结为会友,相互参研切磋弘扬武技,用意据说倒还善良,可是,响应的人甚少,有人攻击他说他钓名沽誉,说他别具用心,说他有意网罗羽翼,说他……总之,他并未得到多少人支持,毁多誉少,因此,清流会的计划胎死腹中,很可能他受此打击,而隐世退出江湖。 黄山双妖居住江南,在山中享福,并不知近来的江湖动静,第一次听到幻剑神花的名号,还是在今天从那些蒙面男女口中获悉的。这时面对自称幻剑神花的青年人,自然大感意外。沙千里的话太过狂傲,二妖先是一震,随即无名火起,怒极反笑道:“呵呵!俗语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大概老夫不得不服老了,你上吧,胜得了我老不死,今后江湖中将是你姓沙的天下了,呵呵呵……” 笑声未落,沙千里已突起发难,在笑声中闪电似的出剑进攻,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连攻七剑之多,但见剑虹如银蛇飞舞,剑吟声像阵阵隐隐风雷,剑气直迫八尺外,罢风澈骨奇寒,可怕的凶猛冲刺锐不可当,每一剑皆凶险绝伦。 二妖连封十二剑,退了两丈左右,只抓住反击两剑的机会,而这两剑的威力却微不足道,无法挽回颓势,直至沙千里被一株树干所挡住,方脱出剑影的笼罩,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叫利害。 沙千里重新觅取最佳出剑方位,徐徐移步迫进,豪气飞扬地说:“第二次进击,你不会有活命的机会了,老家伙。” 二妖心中发冷,暗叫不妙,但在心中却又存有一线希望,认为对方经过一阵空前猛烈的攻击,可能内力不继,因此用狂傲的话壮大声威,并不足威。同时,此时此地,不容许他退缩,退缩等于是认栽,一生辛勤历尽风险所获致的声誉,必将因一时的怯念而全部断送无遗。 他必须抓住这一线机会,最佳的取胜要诀是进攻。他却忘了进攻须具有进攻的实力与本钱,不然便是飞蛾扑火。 “嘿!”他开始抢攻,生死关头,他展开了生平所学,行雷霆一击,绝招“万流归宗” 出手似乎同时攻出五十剑,从四面八方向中汇聚,完全以内力御剑,每一剑皆直指要害,风雷大作,剑吐千道银蛇,狂风暴雨似的向沙千里攻去。 沙千里不再大意,脸上笑容消失了,守住原地神色肃穆的御剑,身形在原地旋动,从容地迎击一阵阵浪涛似的凶猛狠招,轻灵地拂错崩架搭撒手法极为迅捷。 传出一阵阵令人闻之头皮发紧的剑鸣,可怕的剑芒急骤地吞吐不定。 二妖猛攻了四招廿八剑之多,最后真力不继,终于犯了心怯的错误,手脚一慢,露出了空门。 电芒突然贴他的剑侧射入,快得令他无法问避或招架。 “铮”一声剑鸣,他飞退丈二,右肋下有血溅出。 沙千里并不追击,左手一扬,豪笑着收剑。 “啊……”二妖大叫一声,右膝突然炸裂,扭身跌倒,原来他挨了一朵沙千里仗以成名的神花。这一声狂叫,引来了回头寻人的林华。 二妖一倒,立即有三名大汉扑上抢救。 蓦地人影飘摇剑影漫天,沙千里以令人骇绝的奇速,迎击三名抢出救人的大汉,锲入三人之中。 四条人影一静三动,一接触生死立判。沙千里的身形倏止,三大汉却向三方飞退,接着是惨号声飞扬“砰砰砰”三声大震,三大汉呼号着倒地挣扎,无望地滚动、抽搐、呻吟,无法站起来了。 “杀!”沙千里伸剑大喝,身形向前飞跃。 绿云偕另一名婢女一声妖叱,扑向云里飞虹几个人。 只片刻间,便成了人间地狱。有两名受伤的大汉向外逃,却被沙千里截住,一照面便中剑而倒。 沙千里纵向右脚已毁,尚想挣扎逃走的二妖,冷笑道:“二妖,留下你的头。” 叫声中,一剑向二妖的颈上挥去。 “叮”一声暴响,一颗小石在沙千里的宝剑锋尖炸裂如粉。 一道淡淡的黑色人影从不远处的树后射来,剑虹耀目生花,身剑合一攻向沙千里的右后肋。 同一瞬间,另一个青影扑向绿云两婢。 沙千里眼角看到了黑影,有物在剑尖上炸裂,他便知有警,挫身大回旋一剑反挥,来一记以攻还攻的狠招“回龙引凤”。 “铮!”暴响震耳,双剑相交,两人各向侧飘退八尺。沙千里大怒,急怒交加中左手疾杨。 黑影突然不进反退,倒跃丈余,用不像是人的嗓音尖厉地叫:“芸儿,走!” 青影正将绿云两婢迫得团团转,一枝剑威风八面风雷俱发,抢尽了上风,闻声一跃而退,迅捷逾电。 三朵神花全部落空,黑影已远出五六丈外去了。 沙千里怎肯甘休?喝声追!率领两婢发狂般衔尾怒赶。 黑影青影并肩飞掠,原来是两个女的。黑影穿黑劲装,外罩披风,脸上带了黑色的面具。青影则是青布衫青布裙,眉目如画,脂粉未施天然国色,美得令异性屏息。两人的轻功高明极了,并肩飞掠恍如星跳丸掷,冉冉隐入林木深处。 沙千里主婢狂追不舍,追入林深处身影消失。 不久,林华从北面接近了现场。 南面,十八名蒙面男女也逐渐接近了。 二妖右肋中剑,右膝碎裂,伤势相当沉重,连裹伤的力量都消失了,躺在地上等死,毫无自保之力。眼看黑衣女人临危相救,不由心中大喜,可是黑衣女人却一沾即走,似乎仍不是沙千里的敌手,心中大失所望,死的恐怖再次控制了他。 他听到了脚步声,心中朦胧地想:“我活不成了,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都逃不出他们的掌心。”他闭上双目。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人叫:“咦!此地怎么有许多死尸?” “哎呀!这不是黄山双妖那些人吗?”另一人叫。 十八名蒙面人都到了,有两个人到了他身边,其中之一骇然叫:“这不是二妖廖汝仲吗?谁杀了这老魔头?这人真做了一件好事,去了咱们一大劲敌。” “还没死。”另一个叫。 “那就问问他。” “给他补一剑算了。” “也好……” 蓦去,黑影来势如电,有人沉喝:“不许动他!” “铮铮铮”剑鸣震耳,黑影从四五名蒙面人截击下切入将拦路的人一一击退,扑至二妖身旁,排空直入,无人可当,乘两名蒙面人闻声后退的机会,挟起二妖一掠三丈,如飞而遁。 原来是穿黑披风戴黑面具的女人去而复来,大概已将沙千里主婢扔脱了。 十八名蒙面人大惊,眼睁睁目送黑衣女人如飞而去,身法太快,都被黑衣女人可怕的轻功身法镇住了,忘了追赶。忘了该怎么办才好。 “快走!这人如果去而复来,误会这些人是咱们下的毒手,麻烦大了,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了。”为首的蒙面人恐惧地叫。 十八个人不约而同,急急撤走脱离现场。十八个人在林中急走,自然有先有后,走在最后的人遭殃。林华老早便盯住了他们,悄然跟上,一指头点在最后那人的脑户穴上,挟了便溜。 前面十七个人竟不知丢了一位同伴,急急走了。 林华将人挟至隐蔽处放下,苦笑道:“怪事,怎么又是女人?女人缠人这些江湖凶杀凶案中总不是什么好事。这年头真是反常,女人们似乎对打打杀杀格外起劲,谁说弱者是女人?” 他弄醒女人,拉掉对方的蒙面巾,沉下脸说:“把你们的毒针解药给我,不然体怪在下对你无礼,快!” 这女人徐娘半老,脸蛋相当清秀,粉脸因惊慌而发白,惶然叫:“你……你是宗……宗三……” “少废话,给不给解药?” “在百宝囊中。” 百宝囊解开,里面有四五瓶丸散,除了金创药有内行人极易分辩的气味外,其他的丸散谁也无法分辨是何药品。 “是那一瓶?”他问。 “你自己去找。”女人顽强地说。 “你少给我推托。” “你必须碰运气。” 他冷哼一声,说:“在下从不碰运气。姑娘,老实说了吧,你不希望忍受痛苦吧?你希望是吗?” “你能把我怎样?” “你是女人,而在下是个大男人,而附近鬼影俱无,而你却不算丑陋,你想想好了,我能把你怎样?” “这……” “首先,我且把你剥光……” “且慢!你这恶贼!我看你并不是卑鄙下贱的人,你……” “不给我解药,可不能怪我。” “呸!你……你……” “好吧,你既然用话扣我,我也不愿在你的心目中留下坏印象,我先告诉你,你们的毒针在下深为不满,用毒伤人有失侠风。你如果不给解药,在下搜出你的毒针,给你刺上三五下,等你告诉我那一瓶是解药。”他一面说,一面搜出对方的袖底。 他搜出一个皮臂套,套内的小袋构造得十分精巧,有一个小拉环附在袖口上,一拉之下,便有一枚小针滑下掌心,十分方便。他是暗器大行家,这些玩意他不陌生,弄出十余枚灰色的三寸牛毛针,掂起一枚笑道:“姑娘,先刺你的鼻子……” “不!你……” “再次你的人中,然后是承浆……” “我说!我说!” “你如果不说,这张美丽的面庞便会完全走样……” “就是那瓶最小的黄色粉末。” “如何使用?” “针上的毒并不利害,即使不治,也仅瘫痪十天半月便可逐渐痊愈。” “我不想冒险。如何用法?” “撤一些在伤口上,一些内服,内外服只需两三分便可。” “谢谢你。请教,你们与吴大爷有何过节?” “对不起,本姑娘只知奉命行事,确是无可奉告。再就是有一言奉告,你要蔡家的小丫头,我们不反对,但必须赶快离开铁城寨。双方的高手即将赶到,铁城寨将掀起无穷风波,将有无数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血雨腥风尸横遍野,谁卷入谁将自食其果。生命是可贵的,你不像是个亡命者,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用不着为了蔡姑娘而送掉宝贵的生命,是吗?” “哈哈!俗话说:十场人命九场……色。因此,为情为爱,值得抛头颅洒热血,你的话白说了。再见。” 他了解了对方的穴道,取了药瓶走了。 匆匆赶到矮林深处,便看到丑骑士的身躯扑伏在地,奔近急叫道:“姑娘,你……” “小……心……”丑骑士声嘶力竭地大叫,但声音细小如蚊蚋飞鸣。 丑骑士浑身发僵,不可能自行翻转,林华心中挂念,因此急奔上扶持。丑骑土总算不错,拼全力发声示警。 林华闻声知警,猛地向前一扑,立即滚转,双脚猛绞。 有人倒了,人体下压。 事出意外,出手自卫出于本能,近身搏击且是贴身缠斗,出手出乎本能。 “啪噗噗”连声暴响,双方拳打脚踢乱来,无可避免地两败俱伤,幸而两人皆是倒地缠斗,拳掌的劲道有限,双方都禁受得起,并未引起骨折肉开的严重伤害。 击打中,林华终于抓住了机会,勾住了对方的脖子双手一绞,奋身一滚,便将对方压倒在地。 “哎……”对方只叫出半声,双手用上了劲,十指如钩,猛扣他的双臂。 “不放手便扭断你的脖子。”他凶狠地叫。 对方终于屈服,双手一松。 他放手一跃而起,愤然叫道:“你这鬼女人为何在身后鬼鬼祟祟地暗袭?” 是个美貌年轻的小姑娘,穿一身天蓝色劲装,佩了剑狼狈地爬起.脸色苍白地伸手拔剑羞怒地叫:“你……你这贼头贼脑的……” “咦!你……你是芸儿吗?”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容,惊喜地叫。 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分明是南山魔女的徒儿孤女芸儿,那清丽脱俗的音容笑貌,他记得十分清楚。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以这脸孔给他的印象最深,记忆也最为清晰。也许她曾经为他煮了一顿可口的菜肴,也许是她的天真无邪的神态令他感动,也许他对她的凄凉身世有所感触,当然也对她那超俗的风华留有深刻的印象。总之,时至今日,芸儿的音容笑貌,始终不曾从他的心海中排除,始终不曾磨灭。 少女一怔,惑然地反问:“谁是芸儿?你……你叫我?” “咦!你不是叫芸儿吗?我是……” “你认错人了,我姓……我叫文燕。” “文燕?令师……” “我没拜师。” “咦!怪事。” “怎么回事?” “你确像我一个要好的朋友。” “对要好的朋友用这种方式相见的?你这人不老实……” “文姑娘请勿误会……” “我不姓文。” “那你……” “不要你管。” “好,不管就不管。在下刚才并未看清你是男是女,你在背后偷袭确也犯忌。” “我以为你要对那个受伤的人不利,所以……” “真是倒霉透顶。那人是位姑娘,她中了一群蒙面人的毒针,我把她救来藏在此地,特地去讨解药回来……” “谁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她穿的外衣还是我的呢!” “哦!你……” “你来得正好,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 “是的,助我救她。” 文燕摇摇头,坚决地说:“不行,我不能助你们,我刚到此地,刚发觉那人便来了。你两人丑陋凶猛,八成儿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能救歹徒恶……” “我告诉你,我与那位姑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连她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救了坏人岂不罪过?” 林华大为不悦,冷冷地说:“你这人怀有成见,以貌取人必定是个浅薄的人。你认为那位姑娘生得很丑吗?你就大错特错了,她易了容,打扮起来不见得比你差。在下要求你相助,只因为你是位姑娘方便些而已,既然不肯相助,你请便吧。” 文燕脚下迟疑,怔怔地说:“我……我不知道是否该信任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没有人勉强你相信。” 远处突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颇不寻常。 文燕一惊,匆匆地说:“我相信你的话,但却又不能留下来助你,我的人有了困难,对不起我得走。请问你贵姓?” “素昧平生,不说也罢。” “后会有期。”文燕匆匆地说,奔出林外走了。 林华拍拍脑袋,满腹狐疑地说:“怪事,听她的谈吐,确不是芸儿,但……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人?见鬼。” 他不再花费工夫去多想,扶起了丑骑士,苦笑道:“解药我讨来了,你是个女孩子,我不便替你在伤处上药,如果你自己不能动手,我只好将你带至最近的村落,找一位村妇替你裹伤。” 丑骑士用难以听清的声音说:“附近的村落,全受到铁城寨的控制。” “你的伤在何处?” “在……在右肋。 “这个……闭上眼睛,我替你上药,拖久了大事不妙。” 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撕开一个小孔,取出针上药,针也小根本不需裹伤。一切停当,他解了腰带说:“这一带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活动,必须及早离开,你有人可以投奔吗?” “我住在城外的安陆客栈。” “我送你去,此行为防有人袭击,我背你走。” “谢谢你,萍水相逢,多蒙协助缓手,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呵呵!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老弟,哦!我该叫你姑娘,铁城寨眼看要掀起惊涛骇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姑娘如果纯粹是为了游戏风尘而插手管闲事,在下认为大可不必冒此风险。” “你呢?” “我?我有事。” “为了蔡二小姐。” “呵呵!姑娘想入非非了。能请教你贵姓芳名吗?” “你不说真名,我也不告诉你。”姑娘羞笑着说,神情相当慧黠。 “我不会说真名,要捉我的人多着呢。走!”他将姑娘背上,举步南行。 那时,府城北门外仍未建有月城,但已有相当规模,有两条小街圈入城内。有些江湖人不愿入城投宿,以避免官府的管束,因此城外的客店,生意比城内的客店兴隆。 安陆客栈在城外,规模倒是不小。林华将丑骑士送回客栈,自己在隔邻也要了一座单间客房,但先说明晚间不一定前来住宿,要店伙不许入房打扰。 他先入城转了一圈打听消息,然后返店关照丑骑士好好养伤,交代店家照应,便动身返回铁城寨。 铁城寨距城仅有五里地,以江湖人的眼光看来,吴大爷是府城的地头蛇,这是他吴大爷的城,城中的动静决难逃出吴大爷的耳目。吴大爷虽不至于亲自查店,自有人将客店的岔眼事物向他禀报。丑骑土受伤回店的事,自然有人将消息传到铁城寨。 林华带了一个盛酒的大葫芦,提着一大包食物,一面走一面进食,也一面思索,他不知铁城寨为何与这许多人结怨,也无法从双方的人口中,证实是不是七星会与金花门的纷争,他希望把事情闹大,便可将沙千里引来。 他想起了丑骑土,忖道:“她会不会是雷盟主呢?沙千里在开封结亲蔡家,乃是尽人皆知的事。雷盟主如果单人独剑人中原找沙千里,消息自不会比我灵通,极可能也从蔡姑娘下手。但如以情爱牵缠的事实猜测,雷盟主自不会轻易放过蔡姑娘,爱恨交煎中,恐怕早就把蔡姑娘杀掉或掳走了,怎能等到现在?” 想来想去想不通,他懒得再想,反正等到沙千里现身,必可找出头绪来了。目前,他必须置身事外,尽可能不介入双方的纷争旋涡,希望雷盟主与沙千里早日解决恩恩怨怨,以便抽身跑一趟衡州,与太湖一君清理债务。 他不再越野而走,走的是至铁城寨的小径。 一面进食一面走,脚程甚慢。看天色,已是申牌时分,日影西斜,但依然热浪袭人,没有一点风,虽则路旁草木丛生,仍然干燥而闷热。 “看样子,不久当有雷雨了,热得真教人受不了。”他想。 正走着,路左的疏林中突然跳出三名大汉,喝声震耳:“站住!干什么的?” 他站住了,挟着酒葫芦睥睨着这三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问:“站住就站住,阁下,有事?” “你要到何处?”一名大汉问。 “到铁城寨。” “妙极了,你是铁城寨的人吗?” “不是,在下是赶车的。” “呸!见你的大头鬼,赶车的佩了剑,你骗谁?” “信不信由你。” “大爷们从安陆州来,正想到铁城寨,要你带路。”大汉傲慢地说。 这里有两处安陆,极易混淆。德安府的附廓县是安陆,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安陆县。西境相邻的是安陆州,安陆州直属湖广布政司。直至嘉靖十年,可能是为免混淆起见,方将安陆州改为承天府,附廓首县是钟祥。目前相邻的两座城,一叫安陆县一称安陆州,如果不加上州县以资分别便可能张冠李戴大家糊涂,外地人到了此地,很可能被愚弄了。这种情形不止此地为然,湘南的桂阳县与桂阳州情形相同,也是相邻两地州县同名,不足为怪—— 扫描,bbmmocr 第十七章 一脚之仇寻千里 他淡淡一笑,喝了两口酒说:“在下正要回铁城寨,你们要去,可以跟来。” “咦!你不问咱们的来历?”大汉甚表意外地问。 “咦!在下为何要问你们的来历?” “那你怎知咱们是敌是友?” “在下又不是铁城寨的人,为何要问你们是敌是友?” “万一咱们是到铁城寨闹事的人呢?” “在下已经表明与我无关,再说,你们三比一,我可不傻。” “唔!你很聪明。你可以放心的是,咱们是奉拜兄的手示,前来拜会吴大爷的,是友非敌。你知道咱们是谁?” “不知道。” “城子三虎,便是咱们三兄弟。” “咦!那……你们该从随州来。” “咱们是从随州城来的。” “怪事,吴大爷怎会有你们这些贼朋友。” 城子三虎大怒,大虎怒冲冲地迫上叫:“小混蛋!你说什么?你说咱们是贼?” “对不起,不是贼,是强盗,是好汉强盗。”他陪笑道。 “混蛋!宰了你王八蛋!”他撒腿便跑,向北狂奔。 三虎怎肯放松?怒叫如雷全力狂追。奔了半里地,前面出现了两个赶路人的背影,大虎大叫道:“前面的朋友,拦住这小子。” 两个赶路的人闻声转身,原来是两个青袍中年人,梳着道髻,脸目阴沉,生了一双冷电四射的怪眼,一高一矮,身材壮实,神色中充溢着傲慢、乖戾、剽悍的表情。高个儿手上拈了一柄紫金如意,矮个儿腰带上有一把尺八匕首,手上搓着三个鸡卵大的铁蛋,精光闪闪磨擦得光滑滚圆了。 “什么人在鬼叫?”高个儿沉声问。 矮个儿则迎门拦住了林华,叫道:“站住!说清楚了再走,也许蛇山二圣会替你们评评理。” 林华一怔,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玄都观二圣到了。这二圣并不是老道,而是寄居在武昌城内蛇山玄都观的两个客人,一住廿年,成为武林中的高手人物。老大刘智,老二朱信。除了梳道髻之外,两人身上全无方外羽士的装饰,他们的艺业足以傲视江湖,名头相当响亮,大江南北,可说无人不晓。 高个儿老大刘智呵呵笑,拦住了城子山三虎叫:“慢来,你们敢对在下大呼小叫,当然大有来头。老兄们,通名道姓,蛇山二圣大概够资格向你们讨公道。” 城子山三虎吃了一惊,大虎赶忙抱拳行礼道:“在下不知是二圣的大驾,情急胡叫,二圣海涵。在下安陆州城子山三虎的老大梁全玉,多有得罪,实感抱歉……” 大圣刘智鹰目一翻,说:“且慢,我想起来了,你是城子山的山主,与大洪山阴豹魏鸿飞魏当家是把兄弟,魏当家曾经与铁城寨的吴大爷有过节,曾经弄走了吴大爷百余担货物。 说吧,你来到此地有何阴谋?” “他们要小可领他们到铁城寨。”林华高叫。 “哦!这是说,阁下三虎显然要对吴大爷不利了。”大圣狞笑着说。 “听口气,二圣与吴瑞祥有交情了。”大虎神色不正常地说。 “在下与吴大爷并无交情可言,闻名而不曾谋面。” “那么,在下放心了。” “放心?呵呵!你说得倒轻松,魏当家来了吗?” “在下不知道他是否来了。” “在下有件事拜托拜托。” “大圣有何见教?” “砍下一个指头,留给吴大爷做纪念。然后转告魏当家,叫他滚回大洪山,今后不许向铁城寨寻仇报复。” 三虎同时脸色大变,大虎退了一步沉声问:“两位是否想折辱咱们兄弟,向吴瑞祥邀功?” “不是。” “你……” “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因此在下对你们已是相当客气了,断一指示儆,已是天大的人情。在下也是为朋友尽心力,咱们的好友与吴大爷是知交,各为其主,断一指已对得起你们了。” “那么,在下无话可说了。” “是自断一指吗?” 大虎拍拍腰刀,胆气一壮,冷笑道:“我这位朋友不肯,奈何。” “当然你活腻了,所以说这些话。好吧,在下就成全你,你拔刀上,三人齐上在下也不嫌多的。”大圣扬着紫金如意傲然地说。 二虎首先拔刀,大叫道:“对付一个人,咱们是三虎齐上,对付千军万马,也是咱们三人并肩而斗。你们也有三个人,大家上好了。笨鸟儿先行,我二虎先拔刀。” “你得先死。”大圣冷冷地说,举步向三个走去。 二圣一跃跟进,叫道:“黑小子,你还未交待清楚呢?” 林华不加理会,往林深草茂处飞窜。他仅听说过蛇山二圣的名号,不曾见识过他们的艺业,所以想先试试他们的轻功。至于城子山三虎,他根本就懒得理会,三个占山为寇的山大王,不值得重视。 “你走得了?”二圣怒吼,脚下一紧。 两人一逃一追,转眼间便离开了小径半里地。 二圣愈追愈心惊,却又不服气,用了全力,一跃两三丈奋力狂追。 林华心中冷笑,忖道:“又是个浪得虚名的人物,不再逗他了,走也。” 正想加速一走了之,前面的矮林中人影乍现,闪出三个灰影。 灰影也看到了他,突然重行闪入林中不见。 “咦!那不是阎王骆四吗?”他心中暗叫。 阎王骆四怎么溜出来了,这位大总管不是被黄山双妖揭穿了底吗?难道吴大爷居然留不住这家伙,被逃出铁城寨了? 他向侧一窜,先脱身再说。 其实,阎王骆四三个人,并未看清是他,只看到飞射而来的人影,本能地重新隐入林中藏身而已,他一走,后面五六丈跟踪狂追的二圣却收不住势,直向矮林中冲来。 蓦地,林中射出三枚暗器,急如星火,直向刚收势的二圣射到。 二圣并不是浪得虚名的人,突然向下一扑,贴地窜人林中,三枚暗器落空。 “好兔崽子,给我滚出来领死!”林外有人大叫,声如洪钟。 原来从侧方掠来了两个男女,看光景像是夫妻。男的年约四十出头,豹头环眼,虬须戟立,脸色如古铜,身材高大壮实,生了一双毛茸茸的大手,佩了一把沉重的蜈蚣钩,大环眼中神光似电。 女的相当俏丽,年约三十左右,正是狼虎之年,一双流光四转的俏目水汪汪,粉面桃腮五官秀美,秀中却透露着五分艳和三分媚,穿一身花绸春衫裙,隆胸窄腰浑身喷火,熟透了的女人,令男人看第一眼便心跳血沸。佩的是剑,还带了一个革囊。 三枚暗器以一发之差,掠过两男女的胸前,难怪的怒火上冲,向林中怒骂。 二圣也几乎被暗器射中,正在火头上,以为发暗器的人已窜出林外骂阵,怎受得了?不再追踪林华,愤怒地飞纵而出,一面怒吼:“你小子可恶……咦!住手?” 人刚扑出,两男女已看到人影,先下手为强,同时挫身吐气开声,各劈出一记劈空拳。 二圣大袖一挥,引开了攻来的劈空掌力,飘退八尺接着叫:“兄弟朱信,贤伉丽是不是……” “在下莽张飞张贤。” “哈哈!果然是张兄伉丽。呵呵!张大嫂愈来愈漂亮啦!三年不见了吧?”二圣流里流气地叫,目光只在张大嫂浑身上下转。 怪的是莽张飞毫不在意,豪笑道:“哈哈哈!原来是蛇山二圣的朱信兄,久违了。” 张大嫂一手搭住了二圣的左肩,媚笑着说:“好啊!原来是你这假老道捣鬼,居然用暗器打起老娘来了,你还我个一清二楚万事皆休。” 二圣居然感到左肩有点吃不消,毗牙咧嘴叫:“大嫂,你的兰花拂穴我可吃不消。暗器是打我的,你们……” “什么?你们……”莽张飞问。 “人躲在矮林内,走,去赶他们出来、” “他们是……” “不知是谁,我只看到有人影闪动而已。” “走!”莽张飞大叫,向里疾冲。 “大嫂不去帮忙?”二圣问。 张大嫂格格笑,不在乎地说:“三五个小辈,还要人帮忙?你未免太瞧得起他们了。朱老二你对我那位当家的愈来愈没有信心啦!” 二圣杰杰笑,耸耸肩膊说:“在下怎敢?张贤兄当然了得,混元气功练了八成火候的人,不怕刀砍劈锤砸,何所惧哉?” “那你不是白操心了吗?” “不然,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江湖上论英雄车载斗量,会内家练气的高手数不胜数,有可破内家气功的暗器也有无坚不摧的神刀异剑。林木阴森,敌暗我明,张贤兄个人深人,似嫌势孤力单。” “你叫他进去将人赶出,他进去了,你却在此说风凉话,朱老二……” “呵呵!大嫂,张贤兄人有点浑,说走就走……” “他浑,当然没有你朱老二奸猾罗!” “大嫂,别挖苦人好不?说真的,贤伉丽不远千里从衡州来,不知有何贵干?令拜兄徐庄主目下可好?” “徐庄主是忙人,上回结交一位朋友,朋友有了困难,他派了不少人前来相助,我那位当家的是个浑人,他自告奋勇也来了。” “徐庄主那位好朋友是……” “是最近名震江湖的幻剑神花沙兄弟。”张大嫂欣然地说,似乎颇以有这么一位朋友为荣。 二圣鹰目放光,笑道:“在下也是应沙兄弟之召而来的,一来便听说有不少人前来铁城寨闹事……” “到了府城之后,你接到指示吗?”张大嫂抢着问。 “不曾,在下兄弟碰上了两位朋友,未在府城逗留,大嫂接到指示了?” “接到了,沙兄弟已经来啦!铁城寨中有沙兄弟夫人,前来闹事的家伙很可能是金花门的高手。因此,沙兄弟打算暂时不到寨中安顿,暗中在外监视侦查,要前来助拳的朋友也暂时在附近潜伏待命,相机捕捉可疑的人。朱老二,你兄弟如果对金花门有所忌惮,最好及早退出,走得越远越好。” “笑话!蛇山双圣怕过谁来,谁真见过金花门的人?该神秘帮门是否仍然存在,颇值得怀疑,即使仍然存在,在下也不怕他们。” “那就好,咦!拙夫怎么毫无声息,里面怎么毫无动静?” “咱们进去看看。”二圣关心地说。 两人左右一分,戒备地向林影深处探进。 林华早已走了,他去追踪那三个人,林密草茂,天色幽暗,而且不时可发觉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活动,将人追丢了毫无足奇。 他懒得再过问,取道回铁城寨,到了寨口,天色已经尽黑了。 吊桥已经整修妥当,铁城寨重新加以布置,警哨林立如临大敌,与先前松懈散漫完全不同,可知吴大爷已认清了当前局势的险恶,亡羊补牢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 他已洗掉了脸上的墨迹,把守寨门的人认识,不等他通名,便含笑将他迎入。进得寨来,首先便碰上了吴芬姐弟的两位师父天南一剑与施大同。 天南一剑似乎对他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迎上抱拳施礼笑道:“宗兄,怎么这时方返寨?蔡家两位姑娘,正要求吴大爷派人去找你呢!黄山双妖目下怎么样了?” 他淡淡一笑,毫不隐瞒地将追二妖的经过与所闻简略地说了,最后说:“为避免嫌疑,小可在安陆客栈要了一间客房,以便安顿,特返寨向两位小姐辞行,小可对贵寨深怀戒心哩!” “那怎么可以?宗兄……” “不瞒张老师说,小可并不是怕事的人,但只希望不生事。只来了一些人,小可便受到贵寨的人仇视,看成奸细,几乎送掉老命。而目下似乎寨外十里内高手云集,全都是些神秘莫测却又个个心黑手辣,对贵寨似乎有不轨的念头,虽也不知道日后将发生些什么意外,小可如果仍然不知趣留在此地,这条老命早晚会完蛋,不死于外人之手,也将断送给贵寨的人。张师父,阎王骆四走掉了吗?” “走掉?他并未离开本寨哪!” “吴大爷对他……” “吴大爷不愿追究他与你的事,也不相信黄山双妖的指责。” “哦!吴大爷倒是个气量恢宏的人哩!这是说,大总管始终不曾离开贵寨?” “其他的人皆外出踩探与办事,他怎能离开?” “哦,两位小姐仍在喜风楼吗?” “在,不过,宗兄还是先去见过吴爷比较好些,吴大爷现在东面水阁,与几位刚从河南赶到的爷字号人物会晤,希望你返寨时先去见见他,以便向你道谢哩!” “这个……” “走,咱们陪你走一趟,你大概不知水阁如何走法呢!”天南一剑慨然地说。 “好,有劳张老师与施老师了。” 水阁位于一座大池塘的中间,池塘又位于一座大花园内,地势甚为隐僻。天南剑客领先而行沿一条小花径信步走向水阁。 “咦!这一带为何不见警哨?”林华心中起疑问。 “这是内部秘境,外人怎可进入?各处设有机关埋伏,不怕有人侵入。” “机关埋伏不足恃,任何灵巧的机关,如果无人看守,皆不可信赖。难怪各路人马大举入侵,吴大爷与全寨的人全成为瓮中之鳖,良可慨叹。唔!这是什么香?” “早开的丹桂。”施大同信口答。 “唔!如有香气,须防入侵的人使用迷香,小心了。”林华惊觉地说。 “宗兄不怕迷香?”天南剑客信口问。 “一次上当一次乖,在下带了解药。”” “哦!亲兄倒是有心人哩!” 谈说间,到了水阁西面的一座花坛下,小径绕坛右而过,领先的天南剑客笑道:“去年有一名小贼,居然能穿越重重机关,到达此地……” 话未完,林华突然低喝:“伏倒!暗器……” 喝声未落,他已伏倒在一株花树下,身影一扬一闪,蓦地失踪。 花树传出一阵沙沙声,像是暴雨光临,先后共有十余枚暗器追踪攒射,可是却全部落空。 施大同闻声知警,就地伏倒向侧滚。 天南剑客不见了,疾退入一丛丁香花下。 林华出现在花坛的右侧,鬼魅似的扑向坛后的阴影中。 “要活的!”他扑上叫。可是,叫晚了,人影暴起,剑光如匹练,惨叫声刺耳。 坛后纵起一个黑影,落向坛左。坛左突然升起一个人影黑影毫无顾忌地欺近了坛左升起的人身前。人影突然一剑刺入黑影的心坎,而且先一步射出了三枚透风镖。 黑影惨叫一声,一掌拍在人影的右胸下方。 人影与黑影同时倒地,两败俱伤。 三枚透风镖未射中黑影,却迎面袭向扑来的林华。 林华命不该绝,恰好听到施大同在侧方叫:“跑掉了一个,北面……” 林华半途折回,跃上了花坛。这瞬间,最外侧的一枚透风镖擦左肋而过,伤衣贴皮护腰滑向身后去了。 他只看到刚爬起的施大同,不见有人逃向北面。 “一海兄。”施大同大叫。 “左面,他像是中了暗器。”林华叫,转向两人倒地处纵落。 施大同先到,天南剑客摇摇晃晃地站起,手按住右胸下说:“我……我受了伤,大同兄,你领宗兄到……到水阁。” “中了何种暗器?”林华伸手急扶,急声问。 “中了一……一掌,胸骨伤……伤得不轻。”天南剑客虚弱地说。 林华一怔,脱口叫:“那……那三枚暗器是你发的?” “兄弟想射他,却……却射偏了准头。” 林华摇头苦笑,说:“张师父,在下在对面出声警告,你不该发射暗器的,这三枚暗器险些要了在下的老命。” 施大同拖起被一剑穿心的黑影,取出火折子幌亮一照,惊叫道:“咦!是大总管的得力外堡听差卓安哩!该死,他为何要暗算我们?” 林华冷笑一声,说:“他要暗算的是我宗三……” “还走了一个,咱们追寻他的下落……” “即使真有另一个人,也追不上了。”林华冷冷地说。 “咦!你说即使真有其人是什么意思?”施大同微温地问。 “咱们心里有数。” “呸!你认为在下撒谎?”施大同真火了,声调提高。 “你是否撒了谎呢?”林华不放松地反问。 “宗三,你得说清楚。” 林华不愿追究,冷冷地说:“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在下只是感到奇怪,三个人中,只有你老兄毫发未伤,而最不可能受伤的该是我……” “你受伤了吗?”施大同沉声问。 “不曾,衣破而已。不必多说了,快将张老师送去治伤才是。” 天南剑客挺了挺胸膛,苦笑道:“这一掌兄弟还挨得起,不必耽心。宗兄,依兄弟看来,本寨确是危机四伏,对老弟不利,有不少仇视老弟的人,是非之地不宜逗留,兄弟认为老弟还是早离为上。尤其是大总管阎王骆四,吴大爷对他有所顾忌,他既然与老弟水火不容,留在本寨任何时候皆可发生意外。” “所以在下已在安陆客栈订了房间。” “那就不用去见吴大爷了,大同兄何不陪同宗兄出寨?” “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在下必须见见两位小姐再走。”林华坚决地说,步伐坚定扭头便走。 “老弟要往何处去?”天南剑客问。 “到喜风楼。” “这……”林华不再回答,泰然大踏步沿来路走了。 两位小姐根本就不在喜风楼,已迁至内院安顿了。他只好回到客室,取回自己的包裹,托冯四转告二小姐一声,带走了藏在床下的夺魄针筒,大踏步出寨而去,连夜奔向府城。 到了安陆客栈,店家告诉他,女扮男装的丑骑士,已被五名同伴接走了,接至何处无从得悉,接走她的人并未留下去处,而丑骑士离店时是抬走的,像是睡着了,走的方向是北面至应山的大道。 坐骑并未带走,交柜的行囊也未取走,丑骑士似乎忘了这些东西。接走她的五个人中,出面打交道的人操湖广口音,似乎不愿多说话,接了人便走,既未多问,也未留下话。 他吃了一惊,未免太不合情理了,一个少女如果落在对头手中,那还了得? 问清了五大汉的像貌特征,他急急放下行囊,连夜上道北行。 北行第一站是十里接官亭,那儿有十余户人家,其中有卖茶水的食店。他找到店家询问,店家坚决地表示,整天不见有他所说的病人与五大汉经过此地。 他该到何处去找!毫无线索可寻,谁知道那些人到何处去了? “会不会是不戒魔僧把人弄走了?”他烦躁地想。 不戒魔僧是丑骑士唯一的对头,他只有抓住这唯一的线索追寻。可是,不戒魔僧目下藏身何处? 想起丑骑士原是女儿身。万一真是落在不戒魔僧手中,这时已嫌太晚了,他感到脊梁发冷,毛骨悚然,不由心中叫苦不迭。 “且先找出不戒魔僧的下落再说。”他下了决定。 丑骑士姓甚名谁他不知道,寻找起来也无从着手。不戒魔僧名头响亮,找起来该不困难。 他往回走,到了铁城山下岔至铁城寨的小径,便走向铁城寨,希望在附近找到潜伏在左近的不戒魔僧。 走了半里地,突然前面传来隐隐衣袂飘风的声浪。他向右路一闪,隐身草丛中细看动静。 前面四五十丈,便是黑黝黝的铁城寨,传来了二更鼓声。 三个黑影来自铁城寨,掠走如飞。距他藏身处约有十余丈,向北走了。 他赶忙窜出路面,急急奔去,原来那儿有一条小径,通向北面的铁城山。 “且跟去瞧瞧。”他自语,悄然跟上。 铁城山土色如铁,上有一座已成为废墟的古铁城,城北不远又有一座古寨,也被树林荒草所淹没了。目前,除了古林蔽天,野草萋萋之外,不再有人在废墟居住,只有狐鼠不见人迹。 古铁城的西麓,有一座占地数里的白林场,那儿有一座被淹没不知多少年代的坟场,这是当年古铁城的居民安息之所。废坟场占地甚广,可知当年的古铁城必定十分繁美德安府在春秋时代是古国郧,后来属楚国,秦朝统一天下称为南郧,汉分为江夏郡属荆州,到了宋朝方改称安陆郡。至于这座古铁城废墟,当年到底是不是古郧国的都城,谁也不知道,当地居民只知那是很久很久,久得岁月茫茫不知何时,这座废古城便在那儿了。目前,废铁城的隐没遗迹中,仍可看出一些古堡的遗痕,和那些半埋在泥土中的残柱与秦砖汉瓦。废坟场上,也不时可发现一些形式古老,刻了篆文而字形难辨的断碑残碣。 即使是白天,当地的土著也不敢到山上来,据说这一带有妖魅鬼怪白昼出现,那些敬事鬼神的人,怎敢前来与鬼打交道?因此,这一带的树林极为茂密,樵夫仅到达山腰以下,从没有人敢再往上走了。 林华不知道铁城山的鬼故事,跟着三个黑影悄然疾走。 他必须跟近至六七丈内,以免将人追丢,小径已不见了,树林愈来愈茂密,稍一大意,极可能将人追丢。幸而三黑影脚下已放缓,不然追踪极感吃力而困难。 前面鬼火一闪,接着是“吱利利”一声鬼啸入耳。 三黑影止步,其中一人回了两声鬼啸。 “谁!”前面暗影中传来一声尖厉不似人声的低喝。 “璇。”黑影低声答。 “天璇。”对方又叫。 “摇光。”黑影低声答。 天璇,是北斗七星的第一星。摇光,是最后一星。 “是天璇堂主吗?”对方又问。 “皎皎北辰,马首是瞻。” “请便。” 三黑影举步而行,穿林拨草急走。 林华心中一懔,忖道:“这儿是七星会的聚会处,想不到我在无意中,遇上了江湖两大秘密帮会之一的七星会聚会处。沿途必定暗椿密布,步步凶险,我得小心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不愿就此罢手退走。 连越三道关卡,双方的问答完全相同,之后便不再有人出面盘问,他知道行将接近腹地了。 前面展开了一片野草丛生,荆棘密布的荒野,中间散布着不少断碑残碣,和一些疑似坟墓的残丘,就是没有树林。 荒野广约里余,是间一座数十丈方圆的小丘附近,四周插了七根竹竿,各挂着一盏黑色的灯笼,除非走近至灯下,方可看到灯笼。 但每盏灯各开了七个豆大的小孔,只有恰好的站在小孔照射的方位,方能看到那一星灯光。 夜黑,死寂,荒凉,阴森,整个地区笼罩着神秘恐怖的气氛,是一处人鬼不分狐鼠横行的绝域,山林荒壑中到处鬼影幢幢。 每一根灯柱下,围坐着一堆人,每个人皆穿了黑袍,静静地木然而坐,鸦雀无声形如死人,更像是一群僵尸。 三黑影在小丘前十丈左右,并肩躬身下拜,四拜毕,疾趋第一根灯柱下,整衣取出一根黑色的小笺,插入灯笼七孔中的一孔。其余六个小孔已有四孔插了笺,可知还有两拨人未曾到达。 三更,万籁无声。 四更,斗转星移。 林华躲在廿余丈外一座荒坟旁,他发觉四周的暗椿不时变动位置,真所谓进来容易,脱身比登天还难,如果这时被人发现,这条命算是交给枉死城的小鬼了。他只好定下了神等待,希望这些人赶快离开,在这种恐怖的荒野中,与三四十不个不言不动的僵尸同在,委实令人心中不安,再想起这些人都是秘密帮会的人物,怎不令他毛骨悚然?他与七星会并无过节,卷入旋涡送掉老命才划不来哩! 五更初正之间,他突觉身后微风凛然。 “你不该来的。”熟悉的口音传到。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术。 他心中一懔,暗叫道:“我走了眼了。” 在林华发觉身后有人到达的同时,南面荒野中突传来一声惨厉的鬼啸,接着是一声惊心动魄的长嗥。 七根灯杆下的人,几乎同时一蹦而起。 也在同一瞬间,北端荒野远处,升起一盏孔明灯。由于没有风,孔明灯上升的速度甚快,飘的速度却慢,像是扶摇直上云霄。 孔明灯升高约半里地,似乎光芒更为明亮,升的速度加快。 七根灯杆下的人,已经重行坐回原位。 南面出现一个黑影,以奇快的速度掠近土丘,在十丈外行礼道:“三位不速之客连毁两处暗桩,恰好惊动启驾前来的会主法驾,已追向西方,会主命属下传示,请各堂主严防突袭。” “来的人身份可曾证实?”一位黑袍人问。 “其中之一可能是九幽鬼玉田飞扬。” “知道了。” “属下告退。” “请便。” 转信人刚退去,一名黑影突然低叫:“瞧,是金花天灯!” 那升至高空的孔明灯,已成了一颗暗红色的大星,突然飘下一颗黄色的小星,摇曳着向下飘浮缓降,像一面花瓣随风飞舞,下降约十余文,即行爆散成无数更小的小火星,然后冉冉熄灭。接着第二颗黄色的小星也继续从孔明灯下飘落。 连飘下七颗黄色的小星,孔明灯渐向西北天际逸去。 七根灯杆的方位排列,完全按照北斗位置排就。北斗星序位置虽永远不变,但上璇玑下玉衡则因时序而转移,上半夜璇玑在上,下半夜便变为在下了。因此,这七根灯杆皆有两个人负责移动但不是移动灯杆,而是移动灯位,由此可知负责移动灯位的人,对时辰的控制极为熟练而准确,也可看出七星会十分重视小枝节问题,能长远保持神秘机密,确有一魇严密的组织办法与及高明的人才相辅相成。 天枢灯下站起一个黑袍人,沉声道:“确是金花天灯,金花门向咱们示威了。会主已去追逐九幽鬼王,咱们即按原计划分头办事,不必等会主前来计议了,走。” 说走便走,七组人同时撤灯,分向七方悄然散去。 天衡位的六个黑袍人,掠过林华藏身的草丛,相距不足八尺。他看出其中一个,赫然是吴大爷瑞祥。 鬼啸声四起,暗椿撤走了。 他等众人去远,吁出一口长气,站起说:“老前辈早知道吴大爷是七星会的会友,晚辈猜得不错吧?依晚辈看来,老前辈定是七星会的元老名宿。” 身后丈余的草丛中,站起驼背老人的身影,向他冷然地说:“老朽不愿多说,可以告诉你的是,吴大爷确是七星会的会友,再就是此地是七星会最南端的一处聚会所,南面林缘有一座比这一座古坟大一倍的古坟,下面建有一座秘密地窖,也就是香坛所在地。如果风声不紧,三两天之内,七星会便可能上香开坛,外人决不会料到聚会所之旁另有香坛。” “老前辈为何要告诉晚辈?” “因为老朽希望获得你的协助。” “为什么?” “吴大爷是七星会的开衡堂七主事之一,他目下有困难。” “晚辈恐怕无能为力。” “老朽要求你相助,保护吴大爷的安全。” “这个……” “老朽诚意相求。” “晚辈能问内情吗?” “吴大爷的尊翁,对老朽有恩,老朽有生之年,将尽力保护吴大爷的安全相酬报,如此而已吧。” “他知道老前辈的身份吗?” “知道……” “他为何受制于自己的大总管?” “他有把柄落在阎王骆四手中。” “这是说……” “吴大当然不是完人……” “那座地下囚室便证明他不是什么好人,证明他是德府之霸。” “一个经营多种行业,分布在各地有数百伙计的财势雄厚人物,你不能苛责他用私刑建立自己的威望。” “但世间轻财重义的大户人家仍然很多,他们不用私刑以恩义待下人,同样非常的成功,更受人尊敬。以晚辈的眼光看来,吴大爷什么都有,车马、珍宝、美女、财势样样俱全,只缺乏下人对他的尊敬。” “这个……” “老前辈其实该比不戒魔僧高明多多,为何那晚故意示弱,其故安在?” “老朽另有苦衷。” “是存心摸清晚辈的底吗?” “不错。” “如何?” “你的确不是吴大爷的仇人。” “谢谢老前辈的信任。” “能助老朽一辈之力吗?” “老前辈隐姓埋名报恩,晚辈却不能昧着良心帮助一个地方恶霸。”他断然拒绝。 “这个……” “晚辈告辞。” “且慢!你已知道了不少秘密……” “老前辈要杀在下灭口?” “必要的话……” “在下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恫吓,再见。” “慢走。” “你留不住我的,在下不会在暴力下低头。”他大声说,一跃三丈。 驼背老人想追,却又叹口气止步,目送他隐入荒草凄凄夜色朦胧的荒野中。 林华离开了驼背老人,心中极感烦躁,找不到丑骑士的任何线索,难怪他心中焦急,但急没有用,消息不可能平空从天上掉下来,经过一夜辛劳,他必须休息休息以便恢复疲劳。 他在一处草丛中睡着了,睡得好香甜,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神智刚清,他便警觉地抓住了在身旁的青虹剑,本能地想:“危机来了。” 不错,危机来了,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四五丈外一座短草坪中,两边分立着六个人,五男一女,每边三人。 东首的三个人,中间是个年约花甲的威猛修伟老人,三绺长髯仅略现灰影,虎目神光炯炯,穿一袭黑袍,头挽道髻,脸色红润皱纹甚少,鼻直口方,依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器宇风标,年轻时必定是英俊的人物;右首那人年约四十出头,穿青衫懦士打扮,手摇折扇神色安祥,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温文;左首是个小姑娘,赫然是芸儿。 西端的三个人,中间那人一身黑,脸黑、手黑、衣黑,只有头上的白发是白的,披撒的白发长与腰齐,披撒在身后像个女人,以一根红色铁箍绾住前面的白发,以免挡住脸面。八字眉、三角眼、塌鼻梁、雷公嘴、尖耳朵半掩在发前,那长像,像是个城隍庙中的鬼卒。手中掂着一根苍木盘龙杖,三角眼厉光闪闪,整个人笼罩在狰狞的气氛中。 另两人都是年约半百的中年人,长像倒还端正,不像是坏人,各带了一柄剑。 林华将剑悄悄系上,准备撤走,在附近偷听极为犯忌,弄得不好,双方都会迁怒于他,岂不糟透? 他必须再见见芸儿,准备撤出从另一方向现身接近。 狰狞的白发老人发出令人可怕的怪笑,笑完说:“我九幽鬼王言出必行,昨天已将信传给铁城寨,限他在破晓时分将七星会的名单送到此地,他为何不来?小辈,你们是不是小狗派来送死的?我鬼王不认识你们这些小鬼卒,快给老夫报名上来。” 威猛的灰髯人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吴老弟事忙,不能来,在下特前来知会阁下一声,同时请教阁下,请问阁下与七星会有何过节,尚清坦诚相告。” 九幽鬼王杰杰笑,说:“你还不配问,吴小狗也不配问。除非你是玄天神剑字文豪,不然还不配与老夫当面打交道。”声落,左手大袖一挥,喝道:“毙了他们,到铁城寨办事。” 两位中年大汉含笑欠身应喏一声,并肩举步向三人走去。 儒生打扮的人举步迎上,笑道:“地府双残,幸会幸会。” 右首的中年人淡淡一笑,道:“阁下认识咱们双残,自不是无名小卒,贵姓?” “区区很少在江湖行走……” “我知道了,你是黄龙镇的妙手书生孙奇。”双残的老二急急接口。双方都不是无名小卒,那地府双残并不是残废,而是以生性残忍而名震江湖。老大李建隆,老二赵剑秋,两人白昼很少露面,自称地府双残。至于这位郑州黄龙镇的妙手书生孙奇,则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风尘豪侠,侠名四播,颇获白道朋友的尊敬。 而那位九幽鬼王田飞扬,则是大名鼎鼎的宇内九大邪妖之一,凶名昭著,黑白道朋友畏之如虎的暴戾邪魔。最近卅年来,尽出些古古怪怪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有邪剑、魔萧、乾坤三剑圣、宇内三狂、九大邪妖……都是些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人物,也绝大多数是些精神不正常或心理变态的怪人。 九大邪妖中,大部份仍然健在,只有一个幻剑三娘唐素,与九指老道褚纯阳两人,失踪了一二十年下落不明。九幽鬼王是九大邪妖中最残忍的一个,黑白道朋友皆对他恨之切骨,畏如蛇蝎却又无奈他何。他比地府双残的辈份高,难怪如此托大。地府双残成名仅十余年,还不能侪身于绝顶高手之林,虽则艺业大有凌驾老一辈名宿的趋势,但声威仍不足与九大邪妖相提并论。 妙手书生孙奇褶扇轻摇,含笑接近至四五步上,说:“赵兄不愧称地府双残,居然知道在下的匪号,佩服佩服。区区不才,希望两位高抬贵手,彼此无冤无仇……” “事已至此,你阁下还说这些假话,有何好处?” “在下希望知道诸位为何人所唆使,更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呸!少卖弄你的口舌,你是不是七星会的人?” “你难道是七星会的人吗?” 大残李建隆拔剑出鞘,冷笑道:“吴瑞祥已被咱们证实是七星会的会友……” “何以为证?” “他与玄天神剑宇文豪有书信上往来。” “我不相信。” “咱们有人潜伏铁城寨,曾经看过宇文豪的来信。” “即使宇文豪真有来信,并不能证明吴瑞祥是七星会的会友,何况字文豪已失踪了廿年,根本不可能与吴瑞祥有书信往来。” “当然咱们并不能判定他是七星会的人,但因此却引出河南群雄大聚铁城寨,等于是证实了他的身份了。” “河南群雄并未大会铁城寨,几位稍具名望的人前来作客,也与阁下传鬼王信的事无关……” “你的看法与咱们不同,十分遗憾。不管怎样,咱们所要的消息,终必可以得到的,且先打发你们,然后咱们再到铁城寨去找吴小辈。你是以一比一呢,抑或是三比二?你们三男女最好一起上,咱们地府双残不在乎人多,而且多多益善。” “孙某虽浪得虚名,但不喜群殴。” “那么,一比一,咱们俩先玩玩。”大残李建隆微笑着说。 “孙某深感荣幸,请赐教。”妙手书生从容地说。 “你不撤剑?” “该撤时在下自会撤的。”妙手书生轻摇着褶扇说。 大残无名火起,以为妙手书生小看了他,剑出鞘叱声震耳,迎面一剑点出,看似缓慢,其实迅捷绝伦,剑中含无穷变化,直迫中宫排空直入。 “拍”一声响,妙手书生的褶扇拍中刺来的剑身,护住了中宫,乘势欺身切入,摺扇快逾电光石火,点向大残的右肋。 大残左闪拂剑,锋刃破空声慑人心魄,两人一沾即走,双方皆危机间不容发。 接着,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恶斗,双方以快打快,各展绝学抢攻,险象横生,步步惊心。大残的剑幻无数电虹,势如狂风暴雨,每一剑皆直指要害,风雷大作,吞吐捷途电闪。 妙手书生的扇短,必须近身进击,因此看来更为凶险,令旁观的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但他的扇招确有功参造化的造诣,时张时合神鬼莫测,每每从剑招的空隙中探隙迫进,千变万化无孔不入,但见上下四方皆有扇影闪动,在大残的剑招疯狂抢攻下,依然着着凶狠连续反击,攻招化招如同迅雷惊电,攻敌所必救八面威风。 棋逢敌手,双方缠住了。 二残赵剑秋很不耐,亮剑向一男一女狂傲地叫:“你两人闲着,谁下场陪大爷玩玩?一起上同样欢迎。” 像貌与芸儿相同的少女泰然地向长髯人以目光询问,长髯人沉静地颔首示意。她从容撤剑缓步而出,神色镇静地立下门户候敌。 “你这小女人敢独自接斗?”二残狂傲地问,接着仰天狂笑。 少女不怒不笑,缓缓地进步出剑,轻飘飘地点出一剑。 二残左移一步轻薄地叫:“哎呀!好利害的小娘子……” 蓦地,风雷乍起,少女的宝剑突然吐出千朵白莲,射出万道电虹。 二残大骇,跃退,再跃退,闪避,再闪避,连退三丈余换了四次方位,仍未能摆脱少女的疯狂进击,一时大意失机,措手不及只有挨打的份儿。 二残失了先机,手中剑始终未能抓住反击的机会,只能像发疯般招架,但少女变招太快,无法封住绵绵不绝攻来的漫天剑影。 少女大概攻了百十剑,把二残迫得手忙脚乱,傲意全消,她以剑剑致命的快速剑术如影附形迫攻,大有气吞河岳的气概,似乎内力源源不绝,永无虚竭之虞,修为委实惊人,谁也不敢置信一个少女能有如此精纯的内力修为。 旁观的九幽鬼王神色渐渐肃穆,突然叫道:“赵老弟,这贱人的剑术极像玄天神剑,先后退脱出圈子,以静制动。” 二残心中叫苦,如能脱出,还用招呼?旁观者清,局外人怎知局中人的艰苦?正危急间,眼角看到了大残的身影,心中一动,脱口大叫道:“建隆兄,攻她的下盘。” 大残与妙手书生仍在缠斗,这时位于少女的左后方三丈左右。 少女一怔,本能地右移旋身。 二残立即抓住机会喘息,大喝一声,这才获得了进招的机会,展开了空前猛烈的反击,放手愤怒地狂攻。 少女发觉上当,已失去先机了,但并未落于下风,从容化解二残的攻势,见招破招且能相机回敬。双方缠上了,但少女似乎仍然掌握了一两分优势。 九幽鬼王三角眼阴睛不定,也似乎等得不耐烦,叫道:“想不到吴小辈居然找来了几个打手人物,老夫只好下手收拾你们了。” 长髯老人吐出一口长气,举步迎出。 “报上名来,老夫替你招魂。”九幽鬼王扬着盘龙杖叫。 “无名小卒,报出恐污尊耳,不报也罢。”长髯老人沉静地说。 “能和老夫九幽鬼王交手,你足以扬名立万。” “在下并不感到有何光彩。” “你轻视老夫?” “好说好说。” “打!”九幽鬼王冷叱,一杖挥出,风雷俱发,来势汹汹。 剑影乍现,“得”一声震开了杖。 九幽鬼王脸色一变,脱口叫:“好浑雄的内力,足以傲视武林,打!” 第二杖攻到,长髯老人不再封架,闪身让招斜移欺进,立还颜色剑反击鬼王的胁肋要害。 两人各怀戒心,一招换一招,一沾即走,互相试探对方的实力,寻取空隙行致命的雷霆一击,全都小心翼翼不敢大意,反而不够热烈。 两人的缓慢拚斗,与先前两对快攻的高手迥然不同,一举一动皆潜劲如山,激荡的罡风将野草摧残得八方激射,丈内无人敢近。 三对高手各展所学,舍死忘生死缠不休,近期内很难分出胜负,成为难了之局。 远处人影如电,有不少人纷向斗场赶。 彼此势均力敌,任何一方有人加人,便可打破均势,局面将全部改观。 第一个赶到的人,是黄山双妖的老大廖汝昆,一个武林高手,九大邪妖之一。 接着是六名男女,来势如潮。 九幽鬼王喜极欲狂,大叫道:“廖老弟,联手,这家伙出奇地高明。” “好啊!算我一份。” “铮铮铮!”剑鸣声震耳,三人缠成一团,展开了可怕的急斗。 “上啊!助田前辈一臂之力。”后到的六男女怪叫,一拥而上。 藏身草丛中的林华不能坐视了,他对那位与芸儿相同自称文燕的少女极为关切,何况眼前这位少女是芸儿或是文燕尚难分别,他怎能袖手旁观?他一跃而起,飞跃而上大喝道: “倚众群殴卑鄙可耻,杀!” 青虹剑幻化一道长虹,飞射而至。 两名中年人同时扑到,吼声如雷:“送你上西天……啊……” 喝声中闪电似的接触,事急矣!生死交关,他用上了怪异的邪剑,人影乍合乍分,一名中年人右臂齐肩而折,狂叫着跌出丈外去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扑向退至左侧的另一名中年人,一闪即至。 “喂!”中年人大吼,“云封雾锁”封招自救。 青虹突然折向、下沉、斜掠,“刷”一声轻啸,青虹从“云封雾锁”的封架中切人、撤出。 人影倏止,剑气徐敛。 “哎……”中年人叫,屈膝跌倒,右膝已炸裂,坐在地上举剑防身,却无法站起来了。 “是赶车的小狗!”一名后来加入围攻妙手书生的中年女人叫,撤出扑向林华。 林华的目光,移向左侧三丈外的少女。少女与二残功力悉敌,但这时加上了一名花甲年纪老花子,便感压力倍增,只片刻间便攻不出招式,自保亦感困难,被迫得险象横生,手忙脚乱岌岌可危,老花子的浑铁打狗棍重如山岳,霸道绝伦,剑碰上棍便爆出一阵火花,毫无作用,少女反而被震得空门大开,脚下放乱。 这时,二残刚一剑搭住了少女的剑,刚迫出偏门。老花子一声狂笑,乘虚直入,一棍扫向少女的下盘。 少女如果避棍收腿上跃,那么,剑将偏出左方,二残的剑将无情地锲入,不伤肩也将伤肋,生死立判,危极险极。 他来不及招呼扑来的中年女人,左手扔出一把飞刀大喝道:“打!借力收腿……” 少女借力收腿,身躯悬空,被二残的剑震得向左侧飘丈外。打狗棍以一发之差,擦她的靴底而过,潜劲震得她脚掌发麻,右涌泉穴一酸,右腿发软。但她总算逃过致命一击,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 “刷”一声响,中年少妇的狭锋单刀掠过林华的顶门,贴发结而过,发结立即崩散,好险。如不是他全力下挫高不及三尺,脑袋准搬家。 这瞬间,他贴地滑出,青虹剑疾吐,从刀下锲入,剑尖无情地贯入中年女人的右肋,毫无阻挡。 他不想杀人,剑仅刺入寸余,斜掠抽剑一闪即走。另一面,老花子的左颊贯入一把飞刀,口腔内牙齿几乎全部折断,刀尖几乎贯右颊而出。 “嗯……”老花子闷声叫,向右掷倒。 中年女人向下蹲,拖了剑弯了腰,拖了沉重的右腿,掩住右肋伤口,吃力地向外狼狈而逃。 这瞬间,二残踉跄追击,身剑合一飞刺刚着地的少女。 “铮!”双剑相交,少女全力封剑。无奈右腿发软,余劲不足,这一记致命一击被她封住了但也被震得扭身右膝着地,起不来了。 二残全力压倒争取中宫,剑尖终于控制了她胸口,向前一送的,错剑声传出了。 少女脸色苍白,死定了。 正危急间,一只大手搭上了二残的右肩,喝声似沉雷:“朋友,给你一点颜色涂脸。” 二残大惊,肩上的手像一把大铁钳肩骨欲裂,可怕极了。刚松劲,刚扭头回顾,刚看到人影,“噗”声一响,一柄剑的云头便撞上了右耳门,立即昏厥。 林华将二残拖倒,向少女叫:“快走,他们第三批高手快到了。” 声落,他扑向围攻长髯老人的大妖,在四丈外便叫:“大妖,我宗掌鞭陪你练练。” 大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撤出圈子迎来吼道:“又是你,宰了你……” “接着!”林华叫,左手一扬。 大妖身形一顿,低头闪身躲避。 林华这次是虚着,接着手掌向前一振,尘影入目。 大妖做梦也没料到第二次袭来的是一把沙土,眼睛立即。遭殃,狂叫一声,掩住眼举剑护身向后退。 林华却从侧方闪电似的抢到,一声长笑,手起剑落,剑靶“噗”一声敲在大妖的后脑上,倒跃八尺叫道:“留你一条命,免结冤仇。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到了九幽鬼王身左两丈,接着叫:“我这里要施放百毒迷香,谁不走便得曝尸此地,香来了……” 他的叫声音像打雷,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他的叫声。同时,他的出现,只片刻间,便放平了六个,九幽鬼王能不心惊?百毒迷香,是号称毒祖宗的武林前辈毒王万振雄的霸道法宝,毒王虽已不在人世十余年,但余威犹在,除非是大罗天仙,江湖上不曾听说过有不怕百毒迷香的人。 百毒迷香四个字,有震慑人心的无穷威力,双方的人恐慌地收招远避,刀光剑影乍敛,风定雨止。 他向北撒腿便跑,长笑震天,笑完昂首高歌道:“人生犹如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高手名宿今何在?英雄豪杰不久长。哈哈哈哈!散也!散也!” 歌声摇曳,笑声划空,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林木深处,走了个无影无踪。不远处,第三批人将到。 长髯人举手一挥,带了少女与妙手书生匆匆地了远出里外,他向少女关心地问:“燕儿,受伤了吗?” “爹,不曾,那位青年人救了我。”少女心有余悸地说。“孙奇,你认识这位少年人吗?”长髯人转向妙手书生问。 “不认识,恐怕是瑞祥兄所说的宗三,一个神奇的风尘奇人。”妙手书生有点感慨地说,叹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老了。” “我认识,他就是昨天救了那位女扮男装的黑小……黑大汉,女儿几乎栽在他手下。” 文燕肯定地说,又加上一句道:“昨天他也易了容。” “再去问问吴老弟,这人是友非敌,不可再与他为难了。” 在先前的斗场中,九幽鬼王盯着六个受伤或昏倒的人,叹口气愁眉苦脸地说:“一个小辈出现,咱们这些成名人物一个个灰头土脸,这一口怨气真难以消受。可是,咱们恐怕无法奈何这小辈了。走吧!咱们认栽。” “谁认识这个小辈?”大残扶着神智尚未全清的二残问。“他叫宗三,是蔡家两个小贱人的掌鞭。”大妖流着眼泪鼻涕咬牙切齿地说,愤愤地又道:“这小狗可恶,居然用沙土撒人,老夫却上了当,阴沟里翻船,该死的小狗,抓住他非活剥了他不可。” 彼此抱怨着,咒骂着,带了受伤的人,狼狈地走了。 林华在远处藏身,跟着文燕父女与妙手书生。绕过一座小岬,长髯人突然止步,回身喝道:“什么人?请现身说话。” 林华现身跟上,在丈外止步。长髯人一怔,抱拳行礼着笑道:“老弟拔刀相助,盛情可感,云天高谊,容留后报……” “这位姑娘可是芸儿。”林华抢着问,用手向文燕一指。 文燕羞愧地笑道:“我说过叫文燕,你怎么老叫我是芸儿?” “哦!对不起,我总是分不清你是她或她是你。请问姑娘,可曾见到昨天在下所救的那位姑娘吗?” “咦!她……” “昨天我送她回安陆客栈安顿,不久便失了踪,是被五名大汉骗走的。” “这……我替你查一查,可好?她姓甚名谁?”文燕慨然地说。 “我不知道。” “咦!你没问她?” “没有。” “你这人真是……”姑娘苦笑着说,似又感到太放肆,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长髯人目光炯炯,不住向天际凝望,脸上神色似有隐忧,剑眉深锁似有重事难决,这时突然问:“小兄弟,你说贵友叫做芸儿?” “是的。 “与小女像貌相同?” “是的,简直像是一个人。” “贵友姓什么?” “不知道。 姑娘噗嗤一笑,说:“宗爷,你又是不知道。” 林华脸一红,说:“在下确是不知道,只见了几次面……” “小兄弟,可否先谈谈贵友的来历?” 他本想说出经过,突忆起那天袭击南山魔女的人中,有人称护法,提及副会主的事,而南山魔女又问过他有关七星会马金花门的事,万一南山魔女与七星会有怨,而文燕这些人又是七星会的人,岂不替芸儿师徒招祸? 他淡淡一笑,说:“在下不知道,只知道她是个孤女,如此而已。在下要走了,少陪。” “小兄弟且慢……” “前辈有事吗?” 长髯人颊肉在痉挛,凄然地说:“小女燕儿有一位孪生姐姐,廿年前舍下突遭对头夜袭,奶娘两人分别避乱,其中之一被杀,掳走了小女,那时小女尚未周岁,廿年来下落不明。小女名莺与燕儿生得一模一样。莺儿的胸前有一颗芝麻大的朱砂痣,这是她姐妹俩小时候唯一可分辨长幼的证物。小兄弟,老朽以至诚相求,务请将所知的经过见告,感激不尽。” 林华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抱歉,在下只好令前辈失望了,确是无可奉告……” “小兄弟,你年轻,不知道骨肉亲情……” “别说了。”他烦恼地说。 “兄弟求求你……” “我问你,如果在下有事相询,前辈是否肯坦诚相告?” “除了你问老朽是不是七星会的人外,其余老朽知无不言。” “掳走令媛的人是谁?” “为当时大名鼎鼎的九大邪妖之一。千幻三娘唐素,小名蓉,夫家姓卢。”—— 扫描,bbmmocr 第十八章 不为情而为道义 “那……老前辈的大名是……” 长髯人略一迟疑,叹口气说:“老朽复姓字文,名豪,” “哦!原来是玄天神剑宇文老前辈,老前辈隐世已经廿年。” “正是区区。” “去年,前辈是否派人至嘉峪关外杀人?” “什么?到嘉峪关外杀人?别开玩笑好不好?” “据在下所知,有一位副会主带了不少高手出塞,有两个老女人自称护法,有两个叫赵乾钱坤的花甲老人。” “哎呀!你说的这些人……” 妙手书生突然说:“豪老,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已怀疑甚久,这一来便可水落石出了,小兄弟的话,替咱们拨云见日。” “哦!你是说……” “回去再说,此事决不可张扬。”妙手书生虎目中涌上了无穷杀机,沉重地说。 玄天神剑指天沉声道:“小兄弟,我可以发誓,绝未派人出塞谋害什么人,如有半丝不诚,鬼神共鉴。” “那么,在下相信你。”林华一字一吐地说。 “请说事情的经过……” 林华便将与安西盟冲突,误闯南山,与南山魔女冲突的经过说了,最后说:“那芸儿据南山魔女说,拾来弃婴是十八年前,今年芸儿该是十九岁而不是二十岁,当然不是令媛……” “老天!是她!”玄天神剑脸色灰败地叫。 “谁?”林华问。 “千幻三娘。” “不会吧?你说她据你的女儿,替你抚养成人?” “但确是他,不会有别人。小女确是二十岁,她是小年夜生的,过了年便算周岁了。天哪!唐素,你为何如此待我?为什么?”玄天神剑发狂般向天呼叫。 “真是怪事。”林华喃喃地说。 “目下南山魔女是否仍在南山?”妙手书生问。 “在下回程时有事在身,不曾重至南山探问。” “小兄弟,可否劳驾至铁城寨一行?”玄天神剑满怀希冀地问。 “不行,在下须寻找那位姑娘的下落。” “你从何处着手?” “去找不戒魔僧。” “老朽可出动大批人手……” “这样吧,入暮时分,小可至吴大爷府上讨信息,这一天中小可必须四处走走。” “宗爷,随我们至铁城寨岂不省事?我们人多,人多好力、事哪!”文燕也劝说。 “不,你们也忙不过来。在下告辞。”说走便走,他抱拳一礼,匆匆走了。 玄天神剑神色激动,向妙手书生说:“这里的事结束,我要亲自跑一趟塞外。” “豪老……”妙手书生惊叫。 “我要亲自与她谈判。” “还是先追究私出塞外的内情,先证实宗三的话是真是假……” “我深信这少年人的话字字真实。当然,这件事必须追究个水落石出。其一,赵乾钱坤皆是江淮分会的弟兄,而去年山西七星坛的几位护法神秘失踪,下落不明,难道江淮与山西的弟兄暗中受人策动不成?其二,三位副会主之中,谁去年离开本职行踪诡秘?其三,谁的消息灵通,竟能在塞外找出千幻三娘的下落?当然具有极为强大的私人实力。其四,为何不让我知其中经过详情?我甚至不曾听道丝毫风声呢?其五,我与千幻三娘因爱成仇,自问并未负她,她没有如此痛恨我的理由,我与她的恩怨,也与本会其他的人无关,本会的弟兄为何瞒住我远至塞外寻仇?这些事,必须早些加以查明,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妙手书生神色渐紧,有点悚然地说:“豪老,如果宗三的话可靠……” “绝对可靠,他决不是胡说八道的人。”宇文燕姑娘以坚定的口吻说。 “姑且假设他的话可靠,那么,其中可能掩藏着一桩极为可怕的阴谋。” “你是否有点杞人忧天?”玄天神剑不以为然地问。 “决非杞人忧天,而是事实。属下认为,这次接到金花门要求决战的书信,恐怕也是阴谋诡计的一部份哩!” “你是说……” “本会与金花门虽则因为千幻三娘的事反脸成仇,虽则过去廿年中,彼此割界而活动,彼此的人容或有些少过去的个人恩怨,但并无利害冲突,一些冲突在所难免,暗中任性而为并非不可能,但并未决裂,此次为何一反常态,金花门为何无缘无故派人下战书要求决斗?” “本会与金花门的事,起因必是沙贤侄自告奋勇出面与金花门调解彼此的过节,至引起金花门的误会,这不能怪沙贤侄,那是双方面的事。这件事不可能牵涉到……” “沙贤侄是蔡副会主的东床佳婿,他的尊翁擎天手沙魁与杨副会主是世交,咱们三位副会主中,已有两位是他的亲近长辈。而这两位副会主中,蔡副会主去年冬曾经奉秘谕走一趟江淮暗察会务,既是暗察,自然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的行踪。杨副会主则于同一期间至京师苏州一带访友,何以这么巧?” 宇文燕姑娘凤目放光,急急接口道:“贺副会主涉嫌最大,这几年来他对会务一再表示不满曾经多次与爹争执,公然反对会务的处理过于怀柔,暗中培植私人,山西七星坛失踪了的护法冷面十一娘,就是他的姨表亲。” 妙手书生沉吟片刻,凛然地说:“今天的事,暂勿声张,反正真象未曾揭晓之前,任何人皆有嫌疑,三位副会主更是嫌疑重大。廿年来,本会先后发生过三大奇案,三易会主,内堂护法十二人中,廿年来竟无人能久任五载以上,足证本会内部早已潜伏下分崩离析的危机。会主就任三载于兹,竟然又发生此种棘手案件,内堂护法实有失察之嫌…” “目前不是任何人引咎自责的时候。”玄天神剑沉痛地说,叹口气又道:“且让我们来看看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宇文燕接口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既然那位副会主出动了大批人手出塞,决不可能绝对守秘,那是不可能的,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任何妙计,皆有疏漏可发现。 妙手书生拍拍脑袋,剑眉深锁地说:“且让我们猜猜看,假使这人杀了千幻三娘,控到了莺姑娘的生死,是否可以向会主任意勒索?会主是否向无理的勒索低头?本会是否因会主一人的去留而瓦解?三位副会主中,谁继任会主的可能性最大?” “你是说,可能继任会主的人,便不致涉嫌吗?”玄天神剑问。 “属下认为……” “我明白了,走!”玄天神剑豁然大悟地说,领先便走。 “豪老……”妙手书生惑然地跟上叫。 玄天神剑轻松地一笑,一面走一面说:“物腐而后虫生,当然我们得自己反省,要倾覆咱们这个源远流长实力雄厚的帮会,不管意在摧毁抑或志在夺权,必须内外夹攻里应外合,不然谈何容易?等咱们先攘外解决外患之后,内忧必将自溃。” “属下认为,攘外必先安内……” “可是,咱们已没有时间了。” “这个……” “置之死地而后生。” “豪老之意……” “必须以最大胆,最危险的妙策,作九死一生的打算,方能解此危局。咱们争取时效,我需要一位智勇双全的人随我上刀山下剑海。” 同一期间,林华在加紧寻觅不戒魔僧的下落。他沿一条小樵下山,准备绕山铁城寨东麓找人探问,也需找地方进食。 经过一条山沟,他沿沟岸向下走,沟两侧古林遮天蔽日,早晨的阳光无法透下,野花盛开的沟旁水草地带,极易隐藏人畜。正走间,发觉前面有一座三丈见方沟水冲刷而成的水潭,清澈的潭水令人精神一爽。 “先洗漱再说。”他自语,到了潭岸,迫不及待的向下一伏,脑袋扎入水中,只感到清凉惬意,倦意全消,咕咕咕喝下几口水,突觉身下的地面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两把剑从他身后伸出,指向他的背心。 林华将头没入清凉的潭水中,痛快的猛喝令人精神振奋的甘美溪水,身后却鬼魅似的出来了两个人,两把剑伸到背心,控制住他了。 他发觉身下的地面发出极为轻微的震动,便知有人接近了,可惜发觉得晚了些,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剑尖已点在他的背心上了。 人在生死关头,自会激发自卫求生的本能,他吸满一口水,双手暗地里抓了把水沟底的泥沙抬头离水,脑袋猛摇水珠四溅。 他脑袋离水,制他的人手上一沉,剑尖直迫肌肤,喝声震耳:“慢慢站起来,两把剑正抵在阁下的背心上。”” 接着,有人拔出他背上的青虹剑。 他刚想转头,对方手上剑又沉,喝声甚急:“不许转头回顾,慢慢站起来。” 不能喷水惊敌了,这两个家伙警觉性甚高,他吞下口中的水,镇静的笑道:“没话说,剑点在背心上。” “噗”一声响,有人踢了他一脚,喝声入耳:“可恶的东西!你还敢逞口舌之能?” 他挺身徐徐站起,仍然沉静的说:“剑在你们手中,该你们神气了。” “拍”一声响,右耳门挨了一掌,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混帐!你这该死的东西。” “咱们认识吗?阁下的口音陌生得紧,但不知在下何处冒犯了阁下?”他依然毫不在乎地说。 “你叫宗三?” “不错,你阁下贵姓?” “噗”一声响,右胁背后被人踢了一脚,踢得他几乎扑倒。 “只许答,不许问。”踢他的人沉声说。 “老兄,何必动手就打,起脚就踢?”他慢声说。 “噗”一声响,右肩又挨了一劈掌。 “由不得你这该死的东西。”打他的人冷笑着说。 两个人中。发话的与打踢的始终是同一个人,另一人似乎一无动静。 “在下认了,剑在你手上。” “你知道就好。只有你一个人吗?” “你认为在下有几个人?” “噗噗”两声闷响,背肩颈侧各挨了一掌,咒骂声响。 “狗养的,你仍敢逞能?” 他禁受得起,耸耸肩:“你老兄真够英雄,打得好。” “哈哈哈哈!大爷是不是英雄,何用阁下操心?哈哈哈哈,操你自己的心好了。” 他也哈哈笑,说:“最后笑的人,才是真正……” 他的发结被人抓住了,将他的脑袋向后扳,剑尖则向前顶,刺入肉中令他感到浑身发麻。 “大爷且先教你一些规矩,再来好好问你。”抓他的人怒叫。 发结一松,接着左肘的麻筋被扣住了,手臂如触电一般。 这是说,他的左面是安全的。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猛地乘势向左转身,右手一扬,撒出了泥沙,左手一振,便挣脱了扣麻筋的手,剑尖也就离开背心要害。“嗤”一声剑划破了背襟,锋尖滑到右面去了,衣破肌伤,但逃脱了死神的魔手。 抓他的人脸部被潮湿的沙土所击中,沙土像钢珠般射入颧骨以下的颊肉与嘴部,怎受得了? 接着是快速绝伦宛如闪电似的五六记重拳,在抓他的人胸腹之间开花,“砰砰噗噗”一阵暴响,最后是‘“砰”一声大震,抓他的人倒了。 这瞬间,另一个人一剑挥到。 他仰身用上了铁板桥小巧功夫,起右腿猛地一跳。剑拂过胸上方,然后被他踢得飞上三丈高空。 “哎……”那人发出一声尖叫,收回被踢得五指欲折的右手,左手将才获得的青虹剑递出,刺向他的小腹。 他只好躺倒,向侧一滚,抬起了被击倒的人的长剑,“铮”一声暴响,架开了刺了下来的第二剑,脚一勾,便将对方勾倒了。 是一个中年女人,他飞快地跃起,一脚踏住了女人持剑的手,剑尖抵住女人咽喉,冷笑道:“谁最后笑,谁便是胜利者,哈哈哈……” 他丢掉剑,解女人的胸带将女人的双手捆上,丢在一旁又道:“你等着,咱们慢慢算帐。” 他收回青虹剑,将两把剑丢入潭中,然后一把提起尚未爬起的中年黑衣大汉,呵呵大笑道:“老兄,剑不在你手上了,报应真快,该咱们连本带利仔细算算帐了,哈哈!” “拍拍拍拍!”四耳光把大汉打得口中血出。 “嗯……哎哎……”大汉狂叫,拼命挣扎。 “先叫你清醒清醒。”他笑着说,把大汉掀倒,扣住大汉的手扭转擒牢,一手扣住大汉的脖子,整个脑袋按入水中。 “咕噜噜……”大汉在水下叫,最后叫声停止,猛喝水手脚绝望地挣扎踢打,片刻方绝望地软弱下来了。 他认为差不多了,方将大汉的脑袋提出水面,将人向岸上一丢,冷笑道:“站起来,在下给你一次公平搏斗的机会。” 大汉呕吐出不少水,瘫软地叫:”我……我认……认栽……” “认栽便罢了不成?刚才的威风到何处去了?” “你……你想……” “轮到我问你了。” “你……” “当然得先狠揍你一顿再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 “再打,你便打死他了。”女人急叫。 “他死活与我无关,他总不能无缘无故打了人而不受惩罚。” “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打你,我们是奉命请你的。” 他嘿嘿笑,说:“妙极了!这也叫请,未免太糟塌了这个请字,那么,在下也先请你们好了吧。” “姓宗的,有什么话要问,你就问吧,不要打了,在下认栽。”中年人痛苦地叫,大概确是禁受不起折磨了。 “好吧,在下也认了。贵姓?” “在下阮成龙。” “咦!失敬失敬,原来是快剑阮武师。你怎认识我宗三?” “闻名而已,并不认识。” “奉谁之命请我?” “敝长上罗世英罗七爷。” “罗世英是什么人?” “阁下见面自知。” “他为何请我?” “在下不知道。” “什么?你敢……” “在下只知奉命行事,确是不知道。” “呸!见你的鬼。” “敝长上怕阁下不去,所以……” “所以你要用强硬手段去劫持?” “这……算是在下自不量力。敝长上说是有事找你商量,你不去将后悔莫及。” “笑话,我做事从不后悔。” “你不以那位同伴的死活为念?” “我的同伴?” “安陆客栈的那位丑小子。” 他心中大喜,笑道:“哦!原来是你们把他弄走了,很好,很好。” “如想见他,阁下必须随在下去见敝长上。” “呵呵!看来在下别无选择罗?” “恐怕是的。” “好吧,你们领路。” “在下走……走不动……” 他解了女人的绑,冷笑道:“走不动也得走,叫你的女伴把你背上,不然你就给我爬。” “这……” “背上,走!” 女人将大汉背上,向上走,不久,便进入了荆棘丛生矮林四布的山顶古铁城寨址,不时可以发现一些形式奇古的残垒,人行走其中,阴森可怖鬼气冲天,大白天也显得幽暗孤寂,没有人影没有兽迹,一堆堆坍墙已变成灰色或铁锈色,一些壁基上长满了荆棘,荒凉死寂,古代的废墟足以令人生出空茫伤感的感慨,没有人知道这座城是如何兴起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毁灭的。也许是一场可怕的瘟疫,也许是一场致命的毁灭性战争带来的不幸。总之,岁月悠悠,数千年古炎帝流窜三苗的故事,古老得令人不知是真是假了,古郧国的毁灭与春秋战国时代的兴衰,在这些忙于天灾人祸相抗的小民百姓心目中,像是山外的山,楼外的楼,他们只关心该如何活下去,过去的不会再来,没有人太关心那逝去了的,遥远古老的传说神话是真是假。 目前,林华所关心的是,他此行是否聪明,是否值得,是否保得住自己的命?因为他已意会到自己正处于极端危险中,他正向死神的掌心闯。 这念头令他不安,令他心中惴惴。 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显然人手众多,而且正布下陷井,引他前来送死。 “我为何要冒险救这个素昧平生的神秘女人?”他自问。 答案是模糊的,很难令人满意。 为了对方曾经帮助过他?为了对方是女人?为了不忍见死不救?为了…… 最后,他替自己找出一个比较满意的理由,那就是:这女人可能是安西盟的盟主雷秀萍。这理由有点牵强而不切实际,但他只能如此假设,以便让自己安心,也可以鼓舞他勇往前进义无反顾。蓦地,他嗅到了血腥。 “站住!”他沉喝。 女人闻声止步,扭头问:“宗爷,你不敢去了?” “这一带有你们的人吗?”他问。 “没有,还有半里地。” “这是山顶了。” “这是山顶的古铁城废墟。” “在下嗅到血腥。” 女人用嘴向右面的一株松下示意,说:“松树下处死了三个人,不必大惊小怪。” 他走向松下,吃了一惊,草丛中躺着三具尸体,胸口的刀孔中鲜血已凝结成紫黑色,大概流了不少血,创口上,各插了一朵金黄色的缎制小花。 “是金花门做下的血案。”他脱口叫。 “是的。”远处的客人答。 “这些是什么人?” “七星会的三位会友。” “你怎知道?” “我已经早就发现了。” “你怎知那三人是七星会的会友?” “金花门将与七星会在此地决斗,死的人自然就是七星会的人。” “哦!你是金花门的人吗?” “金花门的人决不会向外人透露身份。” “你承认了。” “那可是你说的。” “你说不说?” “我当然不承认。” “我可要问清楚。” “你只能杀掉我,动手好了。” “时辰未到,走!” 不久,前面的林中空地出现了人影,一座平台型的土丘上一并排坐着三个黑袍人,戴黑色的头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背系长剑,由于黑袍宽大,而且坐在短草中,无法分辨是男是女,但从高矮上猜测,中间那人是五短身材,可能是女的,按在膝上的双手,指尖露出袖口外,确像是女人的玉手。 女人十丈外止步,扭头说:“那就是敝长上,你去见他好了。” 三个神秘黑袍人,不言不动,只用一双精光闪闪的怪眼,向他不转瞬地注视。 他独自上前,在两丈外双手叉腰而上,傲然地睥睨着对方,泰然地说:“你们当然是人而不是鬼,虽则此地是鬼域。哈哈!你们派人捉我,反而被我把你们的人捉来了。你们这是待客之道吗?不嫌慢客了?” 右首那人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咱们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如果不容气呢?”他问。 “当然要你缴械拜谒。” “你是不是口气太狂了些?办得到么?” “你认为办不到?” 他沉静地举目四顾,身后,背了阮成龙的女人不见了。四周草木森森,碎石破砖凌落,可看到一些崩坍了的断壁颓垣。 他看到了有人出入的形迹,从荒草的倒塌形状猜测,此地曾有不少人来往。 “呵呵!四周大概有三十人以上埋伏。” “你怕不怕?” “如果怕,在下便不会来了。” “这是说,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并未将咱们放在心上了。” “当然在下并不敢轻视你们。俗语说: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好手也怕人多。” “但你却狂傲地闯来了。” “在下不得不来。” “这是说,你甘愿接受命运的摆弄了。” “不然,既然敢来,在下自有所恃。” “你有何所恃?” “你们将付出可怕的代价,在下认为你们将有一半以上的人,随在下到枉死城结伴同行。” 黑袍人冷哼一声,突然飞跃而下,人落地剑已出鞘,叱道:“小子太狂,老夫一个人便足以将你碎尸万段,拨剑领死!” 四周,草木乱石断垣中,先后出现卅余个戴黑罩穿黑袍的人,他身陷重围。 他徐徐拔剑,哈哈大笑道:“就凭你老匹夫这种冲动暴躁的举动看来,在下便可猜出你有多少斤两。上!” 他立下门户,神情有说不出的轻蔑和傲慢,豪气飞扬,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下。说是立下门户,其实根本不像是即将拼命的架式,双脚斜立,左手叉腰,右手剑垂靴尖下。缓缓拂动冷傲地盯着对方狞笑,任何门派的剑术,也没有这种懒散松懈的门户,倒像是懒洋洋与好友聊天的人。不是他目中无人,而是存心激怒对方,谁沉不住气,谁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这姿态果然把黑袍人激怒得像疯子,一声怒啸,挺剑疾冲而上。 上面坐在中间的戴面罩黑袍人突用女性的嗓音急叫:“博老,他在激起你的怒火,沉着些。” 黑袍人突然止步,猛然醒悟,可是已接近至八尺以内,一顿之下,反而给予林华抢制机先的大好良机。 风雷俱发,剑影漫天,林华突然展开空前猛烈的抢攻,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奋勇进击主宰了全局。 “铮铮铮!嗤嘎嘎”一阵令人闻之惊心动魄的双剑接触震鸣声暴起,罡风激射,人影急速地进退挪移,青虹幻化重重剑网,罩住了黑袍人。 黑袍左冲右突,疯狂地封架,只片刻间,陡退了两丈余,被迫至土台下,迫在死角上,像入槛之虎,无法脱身,也无法挪移闪避了。 上面左首的黑袍人看出危机,一声长啸,跳起拔剑。 可是慢了一步,恶斗突然结束,沉喝似乍雷:“丢剑投降!” 四周传出一阵惊讶的呼叫声,然后突然万籁俱寂。 中间的神秘黑袍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 左面作势扑下的黑袍人,保持原姿势僵立在上面,眼中神色惊骇,可明显看出目中所流露出来的俱意。 林华的剑,抵在黑袍人的咽喉上,似乎锋利青虹剑尖,已刺破了皮肤。 黑袍人背部贴在土台根下,双手外张,右手的剑斜举收不回来,衣领已被汗湿透,右腿半屈无法伸直,像被钉死在壁上一般。左肋下衣被血沁出,右上臂也裂了一条缝。可以看到胸部因呼吸紧迫而急剧起伏,可以从露出眶外的双目,看到恐惧绝望惊骇的表情。 “丢不丢?”林华再次冷叱。 死一般的静,最后是黑袍人打破僵局:“博老,听他的话弃剑。” “当”一声响,博老脱手丢剑。 青虹乍闪,拂断了博老左肋下悬着的革囊,接着“嗤”一声裂帛响,头罩被林华撕掉了。 是一位年约花甲,貌不惊人的老者。 “你是千里追风康博文。“林华意似不信地叫。 先前作势扑下抢救的黑袍人一跃而下,引剑叫:“阁下剑术通玄,在下专诚领教。” 林华脸色一沉,一指头点在千里追风的右期门要穴上,一把将人拖过,冷笑道:“一个武林中声誉甚隆的白道名宿,竟然戴头罩掩去本来的面目,委实令人起疑,必定有见不得人的苦衷,不知你们还有些什么阴谋诡计施展呢!在下不才,但不愿和那些见不得人的人物打交道。姓康的你是在下的人质,走。” “你难道不管贵同伴的死活了?”上面的黑袍女人沉声问。 “在下没有同伴。” “什么?你……” “姓康的,咱们走。”林华挽着千里追风向后退。 “且慢。” “在下不听你们的了。” 黑袍女人举手一挥,上台后的矮林中钻出两个同样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挟持着丑骑士出现在黑袍女人身后。丑骑士神情依旧,可见已经复原,双手上了绑,两名黑袍人紧挟住他的臂膀,无法动弹,一双晶亮的大眼,向林华射来满怀希望的神色。 “哦!果然是你们把她掳来了。”林华略为宽心地说。只要不落不戒魔僧的手中,便不至于太糟。 “答应我们的条件,使释放你的同伴。”黑袍女人沉声说。 林华冷笑一声,说:“你我交换人质,没有交换的条件,不然兔谈。” “你少做清秋大梦。” “是否做梦,那是我的事。在下不会在暴力下低头,你的威吓在下不在乎。” “那么,我下令先砍了贵同伴一条手臂。” 他哈哈大笑,说:“在下以牙还牙,也砍下千里追风的一条手臂,公平交易。” “真的?” “怎么不真?你可以试试看。” “你不珍惜贵同伴的生命,果真是无情无义之徒。” 他又是一阵大笑,笑完说“你错了,女英雄。那位仁兄根本不是在下的同伴,在下至今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呢?我为何要关心他?” “废话!如果他不是你的同伴,你会冒险前来救他?” “信不信由你,其实,他还是在下的情敌呢。在下志在蔡二小姐,他也是为蔡二小姐而来,只不过昨天他被你们的人用毒针所伤,在下恰好适逢其会救了他,一时不忍,救人须救彻底,所以送他返回客店而已。哈哈?在下再愚蠢,也不会因为救一个陌生人而断送了自己的老命,在下此来,用意是要摸清你们的底细而已。废话少说,在下要走了,那位仁兄的死活,在下是不会关心的了,救他一次,已尽了江湖道义的本份,在下问心无愧也就算了。他无自保之力尚出来走江湖只能怨他自己。” 黑袍女人冷哼一声,大声说:“即使你不管他的死活,你也无法在卅余名高手的围攻下保全性命。” “不见得。” “咱们的条件极为优厚,可以说对你绝对有利,你如果仍然不顾后果,一意孤行,我只好下令围攻你了。” “在下敢向你保证,你的人最少也得死悼一半以上,而且在下仍有脱身活命的可能,信不信立可分晓。而且你不顾千里追风的死活,贵属下岂不寒心?为了在下一个人,你将陷入众叛亲离的困境,你才是一意孤行,有百害而无一利。” “咱们的条件是你远离铁城山山区,在府城等候消息,置身事外,不干预咱们与七星会的事。你要蔡二小姐,咱们保证将人交给你。只要你答应置身事外退出铁城山区,今后大江南北咱们的朋友将保证你可以自由往来。” 条件之优厚,所求之简易,确是大出林华意料之外。可是,他答应了甘龙暗中保护雷盟主,而找到雷盟主的唯一线索在蔡家两位小姐身上,委实令他为难。大丈夫千金一诺,他怎能置身事外?略一沉吟,他断然地说:“在下不能离开,当然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干预你与七星会的事,在下与你们双方无仇无怨,不会自找麻烦介入两强之间给自己过不去。除此之外,在下只能如此保证。” “你不是蔡家请来的人吧?” “不是,一时兴起,游戏而已。” “那你与蔡二小姐……” “可以告诉你的是,在下与天下的女人无缘。” “咦!为什么?” “那是我个人的事。” “你……你自己有家室?” “少废话,在下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如此而已。” “好,不谈题外话。咱们掳获了蔡二小姐,便将她送到府城给你。本姑娘有言忠告,希望你明白,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除非亦有意娶蔡二小姐为妻,不然请勿存心糟踏她,不然,我会亲自找你算帐的。” “呸!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把在下看成什么人了?在下顶天立地,可不是人间贱丈夫,蔡二小姐如何处理,那是你们的事,我不要你把她掳给我。在下也有一事忠告,希望你们冲在下薄面,放蔡家二位小姐一条生路,这只是一点心意,与情爱无关,幸勿误会。” “一言为定,我答应你。”黑袍女人鼓掌三下说。 他解了千里追风的穴道,收剑入鞘也鼓掌三下说:“一言为定,决不失言。” 黑袍女人举手一挥,两名黑袍人立即替丑骑士解绑。 丑骑士奔下土台,扭头向黑袍女人说:“你们的人打了在下一枚毒针,总有一天,我会讨回这笔债,下次在下不会上当了。” 林华冷冷一笑,接口道:“你还不走?真要自讨没趣吗?” 丑骑士扭头向他嘿嘿笑,强横地说:“你别神气,我只欠你一份情而已,用不着以救命菩萨自居。” 林华大为不悦,扭头便走,口中喃喃地说:“女人,女人……” 黑袍女人叫道:“请留步,尊驾可否留下真名号?” “名号无关宏旨,你就叫我宗三好了。”他转身答,淡淡一笑又问:“你们大概是金花门的人吧?” “你问多了。” “抱歉,在下确是多问了,再见。”说完,他扭头便向原路取道下山。 下面拦路的人向侧让,目送他豪迈地扬长而去。 丑骑士在后紧跟,久久不出声。 救人的事已了,目下只有等候沙千里与暗访雷盟主的事了,他感到一身轻松,这一趟险冒得值得哩!他知道丑骑土在后面跟来了,故意不加理睬。 丑骑士终于沉不住气,紧跟两步叫道:“大英雄,走慢些好不?当那么多人面前你大呼小叫多没面子?我并不是有意得罪你。” 他不加理会,脚下反而加快。 丑骑士不能跟上,期期文艾地说:“说真的,我……我真不该,我……我还未向你道谢呢?宗大哥,我……我失礼,请原谅我好不好?” 他止步转身,笑道:“道谢免了,姑娘,你为何不赶快离开铁城山?你知道这里的局面是如何凶险吗?我劝你赶快走吧,愈早愈好。” “我不怕,我一个丑八怪怕什么?” “你的易容术并不高明,当然我不相信你丑。姑娘,不要逞强,一个女孩子游戏风尘,到底不便,走错一步,只要有丝毫差错,便会毁了你的一生。男人自诩亡命不伤大雅,女人亡命到底难听。走吧,女人唯一的好去处是做女红相夫教子,打打杀杀闯荡江猢,那是男人的事,做一个女英雄并无好处,言尽于此,咱们再见。” “我不同意你的话。” “那是你的事,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咦!有人来了。” 他们站立处是一段山坡,草深但林稀,人出现在坡上坡下皆无所遁形。坡下出现了四个人,全是熟面孔,是蛇山双圣与莽张飞夫妇。 双圣本来不知下来的人是林华,昨天林华脸上涂上墨,但看清了林华背上的青虹剑,那珠光宝气的剑穗,既明白了八九分,腿上一紧向上抢,大叫道:“那大个儿是昨天逃走了的黑个子,昨天他易了容,抓住他。” “是用镖打大爷的人吗?”莽张飞跟上叫。 “是的,就是他。”二圣叫。四人向上飞掠,速度甚快。 林华不想生事,向丑骑士低叫:“快走,那是蛇山双圣。” “我的伤还未好,怎逃得走?”丑骑士答,脸上涌起一丝怪笑,显然她有意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废话!一点针伤,服了解药,等于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你骗谁?好个惹事招非的丑丫头。”他笑骂。 “你要走请便。” “你……” “我要逗他们玩玩,探些消息。” “我说过不介入他们的纷争……” “他们找上头来,又当别论。” “我可要走了。” “剑借给我用好不好?” “这……” “我们在客栈见。” 他摘下青虹剑递过,笑道:“好,客店见。这几个人浪得虚名,我相信你应付得了。” 说完,他一跃三丈,溜之大吉。其实他并未远走,绕至另一侧伏在草中观看,居高临下看热闹,上下相距约百十丈,因为山坡中段藏不住人,他只好走远些。他曾经亲见丑骑士勇斗大妖,因此大为放心。 原文少一段 北面半里地一座怪石如林的崖下,坐着一群神秘的成名人物,其中有曾经引走沙千里的黑影和青影,九幽鬼王田飞扬,黄山双妖的大妖,地府双残等等。 看众人盘坐的序列,便知这些人皆以黑影和青影为中心。黑影仍是那一身黑的打扮,黑手黑面具,比九幽鬼王更是难看,更为丑恶。 青影赫然是宇文燕,一身青劲装,风华绝代,穿劲装并未掩去她那高贵的风华。 躲在远处偷瞧的林华大惑,向伏在身左的田三说:“怪事,不久之前,她曾与九幽鬼王冲突,这时为何又坐在一起?真怪。” “你说的是谁?” “那位穿青劲装的宇文燕姑娘,她是早年名震江湖,失踪了廿年的玄天神剑宇文豪的女儿。” “咦!你认识的女孩子可真不少。”田三似笑非笑地说。 “不要和我谈女人。”他烦躁地说,向前一指又道:“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林华与自称田三的丑骑士,轻易地接近了山崖下那群宇内闻名的高手名宿。他不愿与女扮男装的丑骑士谈论女人,示意倾听那些人说些甚么。 可是,他两人来得太晚了些,显然这群人的交换意见已近尾声。 九幽鬼王似在下结论,三角眼阴睛不定,怪腔怪调地说:“目下已确知金花门与七星会已经开始火拼了,目下连咱们全算上,已知道的共有五批立场不同的人,至于如何保全咱们的实力,如何消灭那四批人,得看咱们是否有充分的准备了。” 大妖廖汝昆一而再败在丑骑士和林华手中,对自己的艺业缺乏信心,尤其对乃弟几乎死在沙千里手中的事,余悸犹存,忧虑地说:“依兄弟之见,还是策动他们加紧火拼,斗智为上,目下参子铁城山之会的人可说已包罗了江湖上的精英,而咱们的实力却未能稳操胜算,斗力必将损失奇重,胜败难以预料,五败俱伤实非善策。” 戴黑面具的人外表不带丝毫感情,以奇特的嗓音说:“汝老的话不错,咱们不能和他们硬拼的。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对各方的实力也可看出六七分光景。目前的形势是,七星会与金花门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第三势力该是那狂妄的沙千里,本来他该替七星会效忠的,但他却观望不前,用意难测。第四批人是吴瑞祥的一批爪牙,他们吃里扒外居心叵测。本来,七星会如果不分崩离析,能令沙千里吴瑞祥两批人合作,金花门将无法与七星会分庭抗礼。因此,咱们必须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挑拨离间煽动三管齐下,必须让他们四败俱伤,咱们方可渔人得利。无论如何,这次必须一网打尽他们,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尽早要咱们的人加紧造谣、中伤、策反及鼓动等等绝着,挑起仇恨四处放火,以免夜长梦多。” 说完,取出一具淡金色的皮面具,交给相貌与字文燕相同的少女说:“戴上。” 少女依言戴上,立即变成一个脸色淡金的怪女人。 戴黑面具的女人瞥了众人一眼,说道:“为免对方易容相欺,诸位请认面具不认人。天色不早,咱们各就潜伏处所,如非重要关头,须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接触,这就走。” 大妖叫着:“还有一批人,你似乎忽略了。” “还有一批?” “不戒魔僧与宗三那些好色之徒。” “哦!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好不与他们计较,让他们与那些人闹个鸡飞狗跳,与咱们大大的有利。” “千万不可轻视了他们。” “那是自然,反正闹起来与咱们有利,暂且不必理会,咱们必须避免树敌。” 众人纷纷离开,最后离开的是大妖和三名中年人。 林华对换戴了金色面具的宇文燕大感意外,低声向丑骑士说:“田姑娘,咱们就此分手,你回客栈去吧。” “你呢?”田姑娘问。 “我有事。” “好吧,咱们就此分手。”田三一面说,一面悄然往后溜走。 “我的剑……”林华低叫,可是,田三已走了,他又不敢大声呼叫,怕被附近的暗椿发现了。同时他也不能追,怕失去宇文燕的踪迹。 他只好赤手空拳行事,一溜烟走了。 丑骑士田三姑娘亦未远走,她在远处盯紧了大妖,向西跟进。 大妖与三位中年人未留意身后有人跟踪,一面穿林徐徐西行,一面信口谈论近来的情势。 大妖的神色相当忧虑,向身旁的中年人说:“建成兄,不是兄弟杞人忧天,而是事态是严重,七星会可能已高手齐出,玄天神剑既已出现,他们的会主……” “依兄弟猜测,玄天神剑可能已升为会主了,廿年不曾在外走动,必定是在幕后运筹帷幄主持七星会的大局。” “不会吧?听说七星会的副会主有三人之多,玄天神剑廿年前,只是一个内堂堂主而已,还轮不到他升任会主哩。” 建成兄不再争辩,转变话题说:“汝仲兄,千幻三娘与玄天神剑之间的恩怨,到底内情如何呢?” 大妖叹口气,苦笑道:“论交情,在下与唐姑娘可算是道义之交,在下虚长十余岁,倚老卖老称她一声小妹,其实在下该是她的长辈。她的事,我并不太了解,女人涉及情爱的事,局外人是难以了解的。” “汝仲兄,兄弟不信你一无所知。” “当然知道一些……” “可否说来听听,咱们也是道义之交。” “当年那玄天神剑乃是七星会的内堂堂主,内堂职司执法,他岂能与唐小妹一个会外女人结为夫妇?同时,唐小妹又是金花门的十大堂主之一,掌门人天姥申四娘又是个性情乖戾对七星会极端厌恶的人,对玄天神剑更早有成见,这一双男女根本就没有结合的可能。但他们相爱了,他们有罪了,最后仍换回不了双方主事人的成见,几乎一门一会各走极端兵戎相见,不但拆散了这一双恋人,也招致一门一会公开决裂。 后来,玄天神剑不该在唐小妹下嫁卢勋的前夕,将一封附了当年唐小妹寄交他的情书的警告信,派人递交卢勋,以致洞房花烛夜夫妇洞房反目,唐小妹离家出走,去找玄天神剑问罪,半途被三名蒙面人午夜追杀,其中一人看背影酷似玄天神剑本人。唐小妹负伤遁走,一走廿年音讯全无,今春突然携徒出现在黄山寒舍,对过去的事讳莫如深不吐字,只说已打听出玄天神剑尚在人间,而且是七星会地位极高的首要人物。她已安排妥当,要求我集邀友好替她报仇雪恨,所以在下兄弟义不容辞,接受了她的邀请。 “她的门人为何与九幽鬼王田老所见的少女的相貌相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世间相貌相同的人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汝昆兄,在隐瞒些什么,你的神色早已告诉兄弟了。”建成兄微笑着说。 “建成兄,兄弟确是不知道,兄弟只知唐小妹要她的门人,负责搏杀玄天神剑,如此而已。” “一个丫头,能搏杀玄天神剑?别开玩笑好不?” “建成兄,不久你便可以知道了,唐小妹远走祈连,廿载辛勤苦练,没有把握,自不会回来了结这段情仇。你瞧,这次她重回中原,一鸣惊人,居然策使七星会与金花门决裂火拼,就凭她这一手,便足以说明他确是比咱们有见地有智谋,人所难及。呵呵!看来,这次七星会与金花门已注定了败亡的命运了。” “很难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门一会,即使这次火拼精英尽失,但败亡恐怕未必,恐怕咱们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哦!兄弟要走一趟荒城,咱们就此分手,兄弟告辞。” 三位中年人分道走了,大妖独自仍向西走。刚钻出树林,前面荒草坪上突然站起一个人影,向他招手叫:“大妖,咱们还未解决那天的一场好斗呢?” 大妖吃了一惊,讶然叫:“咦!原来是你这丑小子。” “不错,在下已久候多时,拔剑!” “且慢。” “你好好准备、在下并不急。” 大妖并无所惧,缓步上前淡淡一笑道:“咱们无冤无仇,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这样吧,咱们谈谈。” “有甚么好谈的?倒是在下有话问你。”田三傲笑着说。 “咱们谈谈蔡二小姐的事……” “不,在下要问你一件事,那沙千里目下藏身在何处?” “咦!你与那沙千里……” “你多问了,在下只要你告诉我他躲在什么地方。” 大妖横行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察言观色,便知这位丑小子与沙千里是敌非友,鬼眼一转笑道:“呵呵!大概他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想见他?” “正是。” “由此向东北约两里地,有一座废弃了的神庙,附近全是数百年前的古树,他就在那儿藏身。” 丑骑士田三姑娘扭头就走,大妖却在她身后不住偷偷冷笑。 “我该前往看看热闹。”大妖冲田三姑娘远去了的背影说。 他身后三四丈的一株巨树后,一个人影徐徐伸出了左手。 “跟他去。”大妖喜悦地自语。 他刚举步,突觉腰脊一麻,浑身一震。 “哎呀!我……”他狂叫,本能地转身察看。 可是,他无法转身了,“蓬”一声大震,他跌倒在地。 他伸手拔剑,但手已不听指挥了。 “我的腰脊断了,”他绝望地想,口已发不出声音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英俊的人影,正冷笑着注视着他。 “你知道那人是谁?”对方阴森森地问。 他怨毒地死盯着对方,颤抖着的嘴唇,最后骂出了两个字:“卑鄙……” 英俊的人影是沙千里,一脚踏住他的小腹。 他吁出最后一口长气,一代魔头含恨而逝,枉有一身傲视武林的艺业,却糊糊涂涂死在暗袭下,一朵神花击碎了他的背脊,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我会查出来的,你这该死的老妖居然敢出卖我,哼!” 沙千里恨恨地说。沙千里早已知道丑骑士为了蔡二小姐大闹铁城寨的事,当然也知道丑骑士与大妖艺业相去不远,因此根本未将丑骑士放在眼下,可疑的仅是丑骑士为何找他而已,在他的猜想中,丑骑士找他的原因,极可能是因蔡二小姐是他的妻妹,找他只是希望征求他的意见,无伤大雅,根本用不着耽心。 他不追踪丑骑士,向西走了。 戴黑面具女人带了与宇文燕面貌相同的戴金色面具女郎,在一座参天古林中的一座小茅屋进食。此地距铁城寨已在十里外,人迹罕至,不会有人前来打扰,因此并未往附近派人放哨。 两人席地而坐,取下了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戴黑面具的女人脸色苍白,赫然是从祈连东返重回中原的南山魔女。与宇文燕相同的女郎,不用问也知道是芸儿。 两人一面食,一面谈论当前形势。 南山魔女脸上一无表情,用她那特异的嗓音冷静地说:“芸儿,你的脸容已经被他们看见了,那宇文豪乃是千面的弟子,对化装易容术有极高的造诣,可能派一个身材与你相同的人,加以易容造成混乱,因此为师不得不将计就计,命你戴上金色面具。今后我们的人,遇上相貌与你相同的人,一律格杀。所以你千万不可任意取下面具,同时不可离开我左右,绝对禁止与人交谈,以免暴露身份。再就是除非万不得己,你不可与人交手,必须保留实力,与玄天神剑生死一决。” “师父,徒儿能问一些有关玄天神剑的事么?”芸儿迷惆地问。 “你有何疑问?” “师父既然认为那玄天神剑十分了得,徒儿是否能胜得了他?” “论修为,你不是他的敌手。” “那……徒儿……” “为师下会让你送死,你只须支持片刻,我便会取他的性命。” “为何不一开始使用子母剑杀他?” “子母剑只有一击的机会,万一你用早了,岂不前功尽弃?” “徒儿明白了,师父要徒儿支持片刻……” “等为师出现时,吸引他的注意,以便让你用于母剑杀死他。如果配合不当,你一落空,便没有除去他的机会了,子母剑不一定能制他的死命,必须在他分神的刹那间方能一击成功。” “徒儿记住了。” “外面来了人。”南山魔女低叫,戴上面具突然飞射而出,到了茅屋外。 “铮”一声剑鸣,剑影乍合乍分,人影各向侧飘。 原来有人门在闪侧,双方在仓卒间挥剑进击,硬拼了一剑。 “是你!”南山魔女讶然叫。 不速之客是沙千里,因一剑硬接试出对方的实力而感到心中暗惊,俊面上神色微变,冷笑说道:“原来是你,你将二妖救到何处去了?” 南山魔女已戴上面具,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阴森森地说。 “你大概就是甚么幻剑神花沙千里。好啊!那天你的党羽众多,老身不想和你计较,今天你可送上门来了,老身倒得看看你们这些青年人,到底有多少斤两,接招!” 叱声中,揉身直上,吐出一朵剑花,出剑居然十分小心,显然她不敢轻视这位刚出道便名震江湖的青年人。 沙千里自然也不敢大意,飞退丈外叫:“且慢!在下有话说……” 话未完,南山魔女的第二剑已经攻到.剑气压体,势如排山倒海,而且迅捷绝伦,显然手上已增扣了三成内劲。 他不得不挥剑接招,南山魔女的迫攻,激起了他的豪气。一声低吼,闪开正面剑吐千朵白莲以攻反击对方的右臂,以可怕的速度回敬了一招“万花竟艳”,无数如虚似幻的剑影,射向对方的中盘要害。 两人搭上手,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双方皆全力进攻,也皆以快速绝伦的身法争取空门抢制机先,尽量避免硬接,因此甚少有双剑接触声传出,双方以快打快各展所学以争优势,但见人影飘忽如魅,剑虹形成漫天澈地的重重剑网,令旁观的人难以分辨人影,看不清剑招,变化之快,令人目眩神移。 南山魔女的身法以快速神奇见称,当年林华就曾经败在她手下,而林华当时的艺业,本就以轻功超尘拔俗而自豪了,但在她手下依然棋差一着,可知她在祈连山确是下过苦功,廿载辛勤终于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成就。 芸儿在一旁观战,紧张得芳心砰砰跳,手心冒汗,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看到师父与势均力敌的高手拼搏,只看得心中暗惊。 两人恶斗百余招,四周十丈方圆以内的野草,全部齐根而折,被剑气罡风激得八方飞舞。 终于,两人的身法开始慢下来了,两人浑身是汗,如被水淋,南山魔女的黑袍,湿得紧贴在身上,现出了玲珑的曲线,尤为抢眼。沙千里的英俊脸容没有丝毫笑意,冷傲的神情消失,脸色苍白,呼吸亦不再平静了。 “铮”一声暴响,两人硬拼了一剑,同向侧飘退,双方的脚下皆不再俐落了。 双方皆需抓住机会调息,不敢再凶猛进击,相距丈余移相向迫进。 南山魔女碎步前移,沉静地说:“你果然是王屋炼气土的门人。乾坤三剑圣中,王屋炼气士以剑术神奇快速著称,可惜你到底年轻,仍然无法以神御剑,老身以奇幻的身法与你周旋,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沙子里嘿嘿笑,也沉着地道:“不错,你的身法确是神鬼莫测,奇快绝伦,是在下出道以来所见到的唯一高手,也是唯一能逃过在下神奇幻剑七击而安然无恙的人。你小心了,逃得过在下的幻剑,但绝难逃过神花的袭击,目下双方真力渐虚,你无法再施展诡异的身法,在下已大略摸清你的身法路数,你再也逃不出神花淬然一击了。” 南山魔女徐徐左绕,冷笑道:“同样地,你难逃老身的歹毒暗器龙须环的致命一击。当然老身知道你的神花十分霸道诡奇,但老身的龙须环同样是武林一绝,神鬼难逃。” 沙子里脸色一变,说:“咦!那么,你是千幻三娘卢大嫂了。” “呸!你配称老身为嫂?” “那么,在下该称你为唐姑娘了……且慢进招,请听在下一言。” “分出胜负你再说尚未为晚。” “唐姑娘,你真要拼个两败俱伤么?” “哼!你别忘了老身还有一个接应的人。” “屋旁也潜伏着在下的两位侍女。” “你那两位侍女,乃是老身的门徒手下败将。” “但足以缠住你那位门人。” “你何用废话?” “唐姑娘既然要一意孤行,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不过,在下认为你我犯不着两败俱伤,为了双方的好处,何不携手合作?七星会会主已到,聚全会精英于铁城山,实力空前强大,可说是该会廿年来唯一的盛会。姑娘与玄天神剑的过节,并非秘密,凭姑娘与九幽鬼王廿余名高手,似乎尚不堪七星会一击。如果姑娘能改变初衷,坦诚与在下携手合作,姑娘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姑娘如果答应合作,在下有可靠的消息奉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七星会的会主到了,老身正求之不得哩!令岳开封蔡荣,廿年前是七星会的内堂十大护法之一,当然你也是七星会的人…” “正相反,在下不是七星会的人。”他急急接口。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甚么?” “你想鸠占鹊巢,取而代之,掌握七星会,勾结金花门。阁下,你的野心确是不小。”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明白就好。” “但这只是猜测而已,你的话并不足采信。”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他泰然地问,已听出话中有了转机。 “除非你能将七星会的内情说来听听。” “姑娘是否签允合作呢?” “这得看你所说的内情是否真实无欺方能决定。” “好,在下说出就是,但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在前面,假使你听后拒绝合作,在下将尽全力,搏杀你们这一批人永绝后患。” “你已杀了老身不少朋友,但不会再如意了。” “哼!那是你个人的看法,铲除你们廿余名高手,在下并无困难,只不过损失一些人而已。目下七星会的会主,正是你要找的玄天神副宇文豪。家岳乃是三大副会主之一,目下已抵达铁城寨……” “甚么?宇文豪已升任会主了?” “咦!难道你竟然不知道?”沙千里诧异地问。 “他不是已退隐了廿年么?”南山魔女不答反问。 “明隐暗动,这就是七星会何以神秘的原因所在。” “但你却轻易地打入其中。” “在下自有超人的机智。” “这是说,阁下雄图大略,别有所图,而且早存此念了。” “这是在下的事,七星会与金花门在今晚三更,将在古铁城遗址决战。在下的消息比你们灵通,届时请听候消息,在他们两败俱伤死伤殆尽时,一同出击清除余孽,姑娘是否肯携手合作的呢?” 南山魔女略一沉吟,点头道:“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好,多谢姑娘襄助盛情。晚间消息送至何处?” “就送至此地好了。” (续集请看《故剑情深》)—— 扫描,bbmm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