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刀》 第一章 双雄之约 雨越下越大了。 空街寂寂,夜已深沉。只有宏发当铺屋下的“当”字木牌,还在寒风中摇晃着。 街上早已行人绝迹,但这宏发当铺非但店门未闭,店里仍灯光雪亮。那平时像病鬼似的老朝奉,此时却精神奕奕,瞪着两眼,瞬也不瞬地望着大门口。 他在等什么?这凄风苦雨的寒夜,谁还会来典当呢? 门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格前雨滴,如泣如诉。远处更鼓已敲罢了三更。 老朝奉似乎有些失望,叹口气,哺哺自语道:“奇怪!奇怪!” 第二声“奇怪”余音犹未毕,柜台前突然多了两只手,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接道:“老人家,请帮帮忙。”那是一双黝黑而结实的手,平平稳稳捧着一个布包,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朝奉不禁吃了一惊,他目光始终未离开店门,却没有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心中震骇,忍不住探身向柜台下望了望,问道:“你要点什么?” 柜台有一人多高,那人头上又戴着一顶宽大的雨笠,经沿遮去整个面宠,只露出半截尖削的下巴。看模样,像个破落人家子弟。 那人将布包向柜台里推了推,轻叹道:“没办法,老婆正害产褥热,孩子又闹病,家里急着等钱用。” 老朝奉同情地点点头,道:“本来嘛,若非急需,你也不必深夜冒着风雨来典当了。” 说着,便动手解那粗蓝布的包裹。外面蓝布包裹解开,里面还有个黑布包裹。 解开黑布包,又有个紫花布的小包。 再里面黄绒布包,黄绒布包内是锦缎包,锦缎包内又有红绸布包…… 解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是个方方正正的4\皮箱。 打开皮箱,里面又是个光华夺目的小盒子。 那小盒子竟是纯金铸成的。 老朝奉连正眼也没看一下,又从金盒内取出一只狭长形的木盒,然后顺手将那纯金盒子丢在一旁。 他据了掂那只木盒,微微一笑,道:“是什么贵重东西,收存得如此严密?” 那人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老人家识货,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朝奉含笑点头,轻轻掀开了木床.一看之下.笑容顿时凝住了。原来木盆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柄用纸剪成的“纸刀”。 纸质既非高景,剪制的手法也不见精巧。 但老朝奉却瞧得脸色微变,迅速地抬头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将盒盖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问道:“这东西是哪儿得来的?” 那人道:“家传之物。” 老朝奉道:“你要当多少银子产一。 那人道:“一千八百两.” 老朝奉摇头道:“太贵了。” 那人道:“贷押识家。” 老朝奉又遭:“典当的规矩,利息要先扣的。” 那人道:“押价二千两,实取一千八。” 老朝奉道:“这东西太轻,你不怕被风吹走么?” 那人应声道:“董字不多重,万人扛不动。”。 老朝奉轻吁一声,道。“一千八百两银子,我这做朝奉的作不了主。朋友,请进来跟敝号东家当面谈谈如何?” 那人拱手道:“就烦领路。”’ 老朝奉把木盒揣进怀里,启开柜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含笑道:“夜深了,我得先关店门,谨防宵小。” 那人会意,举手摘下了雨笠。 灯光下,只见他年约三十余岁,生得长长一张马胜,浓眉阔口,满脸精悍之色。 老朝奉注目打量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亲自关好店门,熄去多余的灯火,掌着一盏油灯,带领那马脸汉子穿越柜台,进入店后。 这家当铺占地极广,两人默默经过好几重院落,一路所见房舍,似乎都空无人居。 老朝奉领着那人一直向里走,来到一座荒僻的花园门外,轻轻推开了木门,低声道: “请进。” 那人也不谦让,举步跨了进去。 “依呀”声中,老朝奉竟将园门带上,掌着油灯径自离去了。 花园内瓦砾遍地,野草丛生,虽然也有亭台楼阁,鱼池假山,却已梁柱倾斜,积尘盈寸,分明是座空置多年的废园。 那马脸汉子对这些荒凉的景物,仿佛不在意,独自冒雨向黑暗中走去。 绕过一栋满布蛛丝的破败竹楼,前面有座凉亭。 亭中石桌早已倾倒,四个石凳也仅剩下三个,其中两个都积满了尘土,只有朝南的一个颇为光洁,好像不久前有人在这儿坐过。 马脸汉子就在朝南的那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探手凳下,从鼓凳腹中取出一个油市小包。 小包内是粒蜡丸,剖开蜡九,里面有张纸条,写着:“左十四,右十八;绿杨桥头一支花。” 马脸汉子揣好纸条,起身出了凉亭,又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桥。 他仔细数着小桥上的木栏杆柱子,由左数到十四,将栏杆柱子旋转了三匝,然后又从右边计数,到第十八根柱子,也缓缓旋转了三匝。 “咯!”一声轻响,栏柱应手脱落。柱子原来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根碧绿的竹管。 马脸汉子由竹管中轻轻抽出一幅丝绸,展开来,只见绢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那马脸汉子看完了丝绳上的字迹,仰面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喜的微笑,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黑色纸帖,小心翼翼卷塞进竹管内,仍旧将竹管放回柱柱中,一切又恢复原状。 然后,他带着丝绢走过小桥,拂开桥头垂柳,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用丝绢包住野花。合在掌心操了几揉,再展开时,绢上字迹已消失不见了。接着,以丝绢掩鼻,“哼”地换了一把鼻涕,连丝绢一齐丢进荷花池内,大步向园门走去。 老朝奉不知何时已等候在花园门外,手上捧着厚厚一叠银票,含笑道:“这是太原府金宝山钱庄的票子,足兑纹银一千八百两,请仔细收好了。” 马脸汉子道:“多谢。”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着,夜色更深了。那马脸汉子冒雨模过空荡荡的大街,一路低头疾行,却未注意到身后十余丈外,正有两名黑衣大汉,远远掇了下来…… 那两名黑衣人浑身或装,肩后插着长剑,各人胸衣上都绣着斗大一个红色的“燕”字。 黑衣绣红字,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独门标志。 燕山三十大寨总寨主“神朝”苗飞虎,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凭手中一对乌金双前,威镇水旱三十六寨,严然北五省绿林第一号人物。 苗飞虎拥众自雄,鹰下高手如云,养成眼高于顶的孤傲习性。是以平生有所谓“两大不屑为”。 第一,“不屑离山”。因为无论有多严重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可以为他解决,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面,所以近三十年来,他足迹从未离开过燕山。 第二,“不屑宴客”。因为燕山声威早已震慑天下。绿林豪杰谁不仰承苗总寨主的鼻息!他自然不必再跟谁去结交应酬了。 苗老爷子的“两大不屑为”虽然近乎狂妄,但绿林同道莫不视为“当然”。江湖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实力”才是“真理”。凭燕山三十六寨的金字招牌,苗老爷子有足够的身价摆这份谱。 可是,今夜却有了个例外。 今夜,苗飞虎不仅破例宾客,而且宴客的地方不在燕山。苗老爷子破例移等就教,亲离总寨,将酒席设在太原府近郊的白家庄上。 那是一座幽静而隐僻的空宅,四周高墙环绕,院内林木掩映,早在宴客之前三天,已经由燕山群雄加以彻底整顿打扫,井且步置了最严密的警戒。 宴客的时辰是子夜正刻,酒席就设在正属敞厅内,请的客人却不多,只有一张方桌,四把交椅。 厅里点着明晃晃的八角琉璃灯。时间已经将近子夜,四把交椅上,却仅坐着三个人。 主位是神戟苗飞虎,一身黑袍,腰系红带,紫膛脸,雁字眉,中等身材,蓄着雪白的长领,双目开合时精芒流射,果然不愧是领袖群雄的一方大豪。 在他左首,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衣人,五十来岁年纪,满头枯发,胸前挂着一串人头骷髅连成的珠子,每粒都有婴儿拳头般大小。此人面团团如富家翁,其实却是凶名远播的独行大盗“飞天骷髅”欧一鹏。 右边交椅上,是个面色苍白的老头子,颧骨高耸,两眼半睁半闭,额头上高低不平,长着七八颗紫色肉瘤。别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提起龙王帮帮主“九头龙王”杨凡的名号,黄河两岸船户谁不闻名丧胆!小儿也不敢夜哭。 三人分坐三方,只剩下主客席位还空着。更楼已经敲过二更二点,那位客人仍然未见踪影。 苗飞虎神色凝霓的静坐着,不时纵目厅外,犹在耐心等候。敞厅门首垂手站着两名黑衣壮汉,大气也不敢喘~下。 整个敞厅,除了闪耀的灯光,几乎落针可闻。 忽然,远处更楼又响起了更鼓声。 苗飞虎侧目问道:“几更了?”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道:“二更三刻。” 苗飞虎眉头微皱,哺哺道:“约定的是子夜三更,大概也快来了吧?” 他一问开口,飞天骷髅欧一鹏也接了腔,道:“苗老当家,请恕欧某人问句失礼的话,咱们等候的这位贵客,究竟是谁呀?” 苗飞虎淡淡一笑,道:“他就快要来了。欧老弟再耐心等候片刻,便能见到了。” 欧一鹏道:“我只是不服气,凭苗老当家的面子,下帖子请他,他居然还搭架子,迟迟不来应约赴宴……” 苗飞虎笑道:“这位客人不是寻常人物。否则,我也不会亲下燕山,在这儿等他了。” 九头龙王杨凡忽然酸溜溜地接口道。“如此看来,这位贵客一定是位大字号的人物,不然,也不值得苗老当家这般折节下交?”、苗飞虎点点头,道:“不错,提起他的名字,二位定然也是心仪已久,但咱们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杨凡轻“噫”道:“是么?敢问他是” 苗飞虎一字字道:“‘纸刀’霍宇寰。” 这五个字、听得欧一鹏和杨凡同时一震,脸上全都骇然变色。 欧一鹏道:“莫非就是‘旋风十八骑’的当家老大,霍旋风?” 苗飞虎道:“正是。” 杨凡接口道:“那霍宇寰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苗老哥怎能邀约到他的?” 苗飞虎傲然道:“为了这件事,我出动了不下百位高手,才将‘黑帖’辗转送出,传送到他手中,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凡道:“但旋风十人骑一向不与同道交往,那霍宇寰会来赴约吗?” 苗飞虎点头道:“只要他接到黑帖,我想他会来的。” 欧一鹏问道:“老当家是想邀他参与双龙缥局这趟买卖?” 苗飞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依二位的意思呢?” 杨凡脱口道:“旋风十八骑如果参与此事,只怕就没有咱们的份了。” 欧一鹏也急急道:“小弟以为越少人参与越好。人多口杂,容易泄露风声,主意也难统-……” 苗飞虎却摇了摇头,道:“不!你们都想错了。” 欧一鹏道:“为什么?” 苗飞虎道:“双龙镖局这趟红货,价值太过巨大,风声早已泄漏,无论咱们邀不邀霍字表参加,旋风十八骑都不会袖手。既然如此,何不大家共同合作,分享财富?那红货据说是秦御史一生搜刮的全部积蓄、足够大家享用一辈子,三份均分和四份分摊,又能差了多少?” 欧一鹏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语。 杨凡沉吟片刻,道:“怕只怕人心难测,那霍字表未必肯答应跟咱们合作。” 苗飞虎笑道:“所以我才专程邀他前来一会,以我这张老面子,我想他不会拒绝,再说” 他忽然压低声音,接道:“咱们久闻霍宇寰的名字,从未见过他的面貌,能当面一晒,总是对咱们有利的,二位以为对吗?” 杨凡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道:“苗老哥深谋远虑,我等自然以燕山马首是睹了.” 南飞虎得意地道.“二位放心,我会有万全安排的.” 杨凡又道:“万一他今夜不来呢?” 苗飞虎道:“现在还不到三更,他如果要来三更之前一定会赶来,万一不来,咱们再商议下一步骤。” 杨凡微微颔首,没有再开口。 敞厅中顿时又恢复了寂静,席上三人默默对坐,都暗暗凝神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夜风拂过庭院内的花木,月华似水,暗影摇曳,却始终没贵客莅临的征状。 良久又传来声声更鼓,细辨默数,已经是三更正刻了。 欧一鹏和杨凡互相交换了一瞥会。动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长吁一口气时辰已到,看情形,霍宇复是不会来了。 谁知就在更鼓余音未尽的刹那,屋顶天窗上一声轻响,落下来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 那是一根碧绿的竹管,将触到桌面时,忽然“拍”地一声破裂开来,一片片整齐的竹片,宛如花瓣绽放,轻轻落在酒席桌上。 竹片正中,平放着一份黑色请帖正是马睑汉子送到宏发当铺后宅废园的那份“黑帖”。 在座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哄然离座而起,一齐仰面向屋顶望去。 苗飞虎沉声问道:“是霍大当家到了么?” “不敢当,小弟来迟了一步,理当罚酒一大杯。”话声并非来自屋顶天窗,而在三人身侧。 苗飞虎等人急忙回顾,都不禁骇然一震原来空着的交椅上,不知何时已大马金刀坐着一条魁梧粗壮的蓝衣大汉。 那蓝衣人脸戴着一幅面纱,面貌隐约难辨。正举着手中空酒杯,向三人照杯示意。 欧一鹏惊问道:“阁下就是霍宇寰?” 蓝衣人大笑道:“怎么?诸位请我赴约吃酒,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杨凡接口道:“咱们宴请的是霍大当家,阁下面挂黑纱,怎知你是什么人?” 蓝衣人道:“诸位见过霍宇寰么?” 欧一鹏道:“没见过。” 蓝衣人呵呵笑道:“你既不认识霍宇寰,我戴不戴面纱又有何妨?你没有见过霍宇寰,又怎知霍宇寰不是常年戴着面纱?” 几句话,问得欧一鹏哑口无言。一 苗飞虎忙笑道:“说的是,霍老哥乃是天际神龙,从不以其真面目示人,咱们不必多疑,快些人席吧。” 蓝衣人双掌一击,道:“还是苗老爷子快人快语,汪某是凭帖入席,可不是诓吃诓喝来的。” 苗飞虎借笑声淹遮窘态,招呼欧一鹏和杨凡入座,道:“三位亦是初会,我来为三位引介引介。” 蓝衣人道:“不必劳动苗老爷子了,他们二位不认识霍某,。霍某却认识他们,杨龙王威镇黄河,欧老哥名扬四海,何须再作介绍” 欧、杨二人口中谦谢,心里暗惊,怀着满腹鬼路,施礼落座。 蓝衣人自顾又斟满一杯酒,说道:“苗老爷子破例相邀,霍某深感荣幸,今日之会,快慰生平。来,霍某惜花献佛,先敬三位一杯。” 大家刚饮了第一杯,蓝衣人又抢着斟酒,举杯道:“燕山声威霸天下,龙帮英名满江湖,再加上欧老哥的百零八颗飞天阴髅。武林英雄,尽在席间,霍某虽然敬陪末座,也感到与有荣焉。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饮干了第二杯,忙又再斟上第三杯_ 苗飞虎含笑拦住,道:“霍大当家且略停一停,容我这做主人的先说几句话。” 蓝衣人举杯一饮而尽,用面纱擦擦嘴,道:“老爷子要说的,想必是双龙镖局那票红货?” 苗飞虎怔了怔,点头道:“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柬邀诸位来此聚晤,正是为了那一票红货。但不知霍老哥对此事作何打算?” 两人开门见山,一句话就谈到正题,倒很出杨凡和欧一鹏意料之外,四道精光闪射的目光,不觉都投注在蓝衣人租面黑纱上,要看他如何回答? 蓝衣人却不慌不忙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反问道:“苗老爷子对此事有什么打算呢?” 苗飞虎呵呵笑道:“这还用说吗?咱们干的是什么买卖?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蓝衣人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皆同,在下的打算,与老爷子可谓不谋而合。” 苗飞虎兴奋地道:“那就太好了!我苗飞虎虽不敢自夸仁义君子,却也不是贪婪小人。 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事成之后,平摊分享;适才杨帮主和欧老弟都已经同意加盟了,霍老哥,你的意思怎么样?” 飞天铜髅欧一鹏接口道:“只要霍兄加盟共襄盛举,红货到手,在下愿从应得份内提出三成,分赏三位麾下出力弟兄。” 蓝衣人仰面笑道:“财帛分配乃是小事,在下想请教诸位,对这红货的详情,究竟知道了多少?” 苗飞虎道:“这个早已打听清楚了,据说这票红货价值连城,单只议定的护缥酬金,便达四十万两之巨,足够咱们享受一辈 蓝衣人道:“还有呢?” 苗飞虎道:“红货交双龙镖局承运,由太原送到陕西延安府,启运日期就在后天清早,听说是双龙镖局局主,无敌神剑龙伯涛亲自护镖。” 蓝衣人又道:“如此重镖,那龙伯涛既然承应下来,难道就没有特别的安排吗?” 苗飞虎笑道:“龙伯涛已将镖局中得力部属,全部调集太原,准备循渲关大路西行,沿途戒备森严,昼不卸马,夜不熄灯,镖车四周由一百二十名趟子手日夜轮班守护,并且暗中埋伏了火药抬枪……” 蓝衣人没等他说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苗飞虎微楞道:“莫非这消息不确实吗?” 蓝衣人笑道:“消息倒很确实,但老爷子如果信以为真,只怕就要上次大当了。” 劳飞虎脸上微微变色,道:“这话怎么说?” 蓝衣人道:“据在下所知,龙伯涛这一路,只是放布的疑阵而已,真正红货却是由副局主‘万字剑’龙伯沧押解,后天午夜启程,取道吴堡,绥德捷径,直赴延安府。”。 杨凡和欧一鹏都不由吃了一惊,骇然道;”这话当真?” 蓝衣人道:“非仅如此,双龙镖局早在半个月前,便已发出《武林帖》,邀约北五省几位颇有名气的高手参与护镖。据说这趟镖走完,双龙镖局也准备要关门歇业,坐吃一辈子了。” 欧、杨二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苗飞虎则面如死灰,紧闭着嘴没有出声。 好半晌,欧一鹏才低声问道:“霍老哥可知道他们邀请到哪几位高手护嫖?” 蓝衣人道:“有关洛大侠王克伦,北邮九槐庄在主徐达,名震西北武林的沧浪客姚继风,以及太行山玉皇顶的神算子柳元……” 欧一鹏恨恨一踩脚,道:“这分途设疑的安排,一定是柳元那小子出的鬼主意。” 杨凡阴恻恻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也须提防那姓柳的虚虚实实,暗中将红货藏在龙伯涛一路。” 宙飞虎大声道:“这容易,咱们四人正好分为两路,分头拦截,不伯他飞上天去。” 蓝衣人却摇头说道:“诸位要怎么安排都好,只别将兄弟计算在内。” 苗飞虎诧道:“为什么?难道霍老哥对这票红货竟知难而。退?” 蓝衣人缓缓答道:“不!咱们‘旋风十八骑’对这票红货志在必得。” 苗飞虎佛然变色,道:“这意思是说,霍老哥准备独吞,不愿与我等共享了?” 蓝衣人又摇摇头,道:“兄弟并没有这个意思。” 苗飞虎道:“那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仰面吐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旋风十八骑虽然置身绿林黑道,一向只取不义之财。倘若那货主秦御史是位清官,任凭价值巨万,旋风弟兄决不染指。但这笔财物既是贪黑收刮而来,咱们却决不放过……” 苗飞虎抢着道:“旋风弟兄劫富济贫,苗某也素所景仰,可是.这票红货为数颇巨,纵然四段均分,仍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蓝衣人道:“赃官财帛,民脂民膏。那伯是一分一毫,旋风弟兄都不愿让它流人别人的手中。” 这几句话,听得在座三人都变了睑。 苗飞虎冷笑道:“说了半天,霍老哥仍是木愿与咱们合作?” 蓝衣人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正如兄弟如劝诸位放弃这笔红货,诸位一定也不会答应一样。” 苗飞虎强忍下怒火,又遭:“霍老奇既和咱们绝不会罢手,合则两利,分则俱伤,对方邀约的帮手,个个都是硬把手,旋风弟兄自信能独力应付吗?” 蓝衣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不是霍某夸口,那红货一离开太原府双龙镖局,顶多能走到一半路程,旋风弟兄就有握将它截下来。” 首飞虎道:“如果截不下来呢?” 蓝衣人道:“只要过了一半路程,便任凭诸位下手。旋风弟兄除了全力相助,分毫不取。” 苗飞虎道:“以何处为界?” 蓝衣人道:“黄河为界。镖车一过黄河,霍某人就认输了。” 苗飞虎接口道:“丈夫一言?” 蓝衣人道:“快马一鞭,霍某人说出口的话,从无反悔。” 苗飞虎一翘大拇指,道:“好!我苗飞虎交你这个朋友,镖车未过黄河,咱们决不动手。” 蓝衣人堆座而起,拱手道:“多谢老爷子盛情,告辞了。” 苗飞虎含笑欠身道:“恕不远送。” 蓝衣人深深一缉,转身而去,霎眼间,高大魁梧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九头龙王杨凡便急急道:“老爷子不该答应让他们先动手,旋风十八骑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栽过跟头。” 苗飞虎冷哼道:“这一次,他们却栽定了。” 欧一鹏问道:“敢请老爷子早已胸有成竹?” 苗飞虎阴沉地耸肩而笑,道:“这还不简单吗?咱们只须在镖车渡河之前,暗助双龙爆局一臂之力,姓霍的纵有通天本领,又怎能把红货弄到手去?” 欧一鹏先是一怔,继而领悟,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杨凡却神色凝重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霍宇寰既然决心要独自劫嫖,又何必把那些秘密的消息告诉咱们?” 奋飞虎笑道:“这正是他的聪明处。” 杨凡说道:“怎见得?” 苗飞虎道:“他明知这消息又瞒不过咱们,自然乐得放示大方,做一次顺水人情。” 杨凡道:“可是,若非他自己说出来,咱们并不知道……” 苗飞虎大笑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双龙镖局中,早有我预伏的内线,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说着,轻轻击掌两声.问道:“陈朋来了没有?” 门外应道:“早已来了,现在厅后待命。” 苗飞虎道:“唤他进来。” 门二外高声应诺,不片刻,厅后转出来一名青衣汉子,低着头,垂着手,向上请了个安,说道:“陈朋参见老爷子。” 苗飞虎道:“见过杨帮主和欧老当家。” “是!” 那青衣汉子恭敬的向杨凡和欧一鹏行礼请安,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但见他生得浓眉阔口,长长一张马睑,骇然正是往宏发当铺后花园留书的人。 苗飞虎凝目问道:“陈朋,你来了多久了?” 陈朋躬身道:“大约有顿饭光景。” 苗飞虎道:“刚才的经过情形,你都瞧见了么?” 陈朋道:“是的。” 苗飞虎道:“那人面纱覆睑,始终没有露过真面目,你瞧他会不会是真正的霍宇寰?” “这-”陈朋迟疑了一下,赔笑道:“小的也没有见过霍宇寰的真面目,不敢妄断真假。” 苗飞虎道:“你往宏发当铺下帖子,怎会没有见到本人?” 陈朋道:“回老爷子的话,小的奉命下书,由那当铺老朝奉带至后宅废园,将请帖留在一支竹管内,便退了出来,并未见任何人。” 前飞虎目光如冷电,炯炯注视着陈明,好半晌,才冷冷问道:“这些都是真活?” 陈朋垂手道:“怎敢欺瞒老爷子。” 苗飞虎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出来时,老朝奉交给你一叠东西,那是什么?” 陈朋答道:“是一千八百两银票,小的收存着分文未动,请老爷子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个纸包,双手呈上。 苗飞虎微诧过:“这笔钱是做什么用的?” 陈朋道:“据说是漩风十八骑,的例规,凡能寻到他们的暗精驿站,传书送信的,必有丰厚的酬赠,一则表示酬劳之意,二则希望送信人守秘,不可对外宣扬。” 苗飞虎嘿嘿笑过:“旋风十人骑不愧神秘大帮,出手居然如此阔绰。” 陈朋道:“说穿了,不过是他们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 苗飞虎又道:“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八百两?” 陈朋陪笑道:“不瞒老爷子,本来是二千两,被那老朝奉抽去一成回扣。” 在座三人,不约而同大笑了起来。 苗飞虎点点头,将银票仍旧交给了陈朋,笑道:“这是你应得的酬劳,老爷子不会要你的,拿去吧。” 陈朋双手接过,急忙躬身道:“谢老爷子的赏赐。” 苗飞虎道:“好好干,事成之后,老爷子不会亏待你的。”顿了顿,又问道:“那票红货启运的确实日期,定在什么时候?” 陈朋道:“后天清晨,‘疑车’先上路,午夜时候‘正车’才启程” 苗飞虎道:“神算子柳元随那一路车?” 陈朋道:“柳元和九槐庄主都随‘正车’同行,关洛大侠王克伦事先已由潼关北上,准备在吴堡渡口会会,沧浪客姚继风则在绥德等候。” 欧一鹏大喜道:“对方实力分散,这倒是好机会。” 杨凡冷冷道:“你别弄错了,吴堡和绥德都在黄河西岸,对方实力分散,正好便宜了旋风十八骑。” 苗飞虎摆手止住两人,紧接着又问道:“那批红货共有多少箱?分装几车?” 陈朋答道:“只有一箱一车。”* 苗飞虎一楞,道。“什么?只有一口箱子?” 陈朋道:“小的亲眼见过,那是一口十分牢固的铁皮箱,长约四尺,高宽各三尺,沉甸甸的,要四五名壮汉才抬得动。” 欧一鹏不禁咽了馋诞,咋舌道:“如果装的黄金,怕不要装几十万两?” 陈朋道:“据说箱里没有黄金白银,装的全是古玩珍宝,每一件,都要值上三五十万亩金子。”才 这次,连九头龙王杨凡也不期砰然心动,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苗飞虎沉吟了一下,道:“很好!我现在再交待你两件任务:第一,要全力守护着那口箱子,决不能让别人夺去。第二,回去以后,就将霍宇寰准备半途劫缥的消息,设法透露给双龙镖局,要他们特别留心由太原府至黄河东岸这段路程。” 他说一句,陈朋便应一声,说道:“小的一定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去办。” 苗飞虎摆手道:“只要镖车一过黄河,你就可以安心等着领赏了.千万小心行事,回去把!” 陈朋又向杨凡和欧一鹏施了礼,才匆匆去了。 欧一鹏含笑夸赞道:“这位陈兄弟不仅忠诚可靠,办事也极精明干练,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杨凡问道:“不知他隐身双龙镖局中,担任什么任务?” 宙飞虎得意的笑道:“职位虽然不高,却十分重要。” 扬凡道:“是镖师?还是趟子手?” 苗飞虎摇头道:“都不是,他只是这次运货镖车的一名车夫!””哦”杨凡和欧一间间产轻呼,脸上都泛起欣喜之色。 车夫,就是赶车的车把式。这职位果然很低微,却又很重要.天色刚现曙光,双龙镖局的两扇铁箍门霍然打开了。首先露面的,就是那高居车辕上的马脸汉子陈朋。今天,他穿的是一套崭新青布短装,两只衣袖高高挽起,露出里面洁白的底衫,头上范阳笠帽搭着眉梢,脚下一双多耳麻鞋,外加“倒赶千层浪”的护腿,越发显得意气飞扬,精神抖擞。 那辆镖车,也是沐漆一新,由项蓬到车轴,全用厚实的绒饰掩遮得风雨不透,车子四角,高插着四支蓝底金边的“双龙旗” 环绕嫖车周围,是二十四名青年镖师、三十名趟子手、八名火药抬枪手,以及北邮九槐庄庄主徐达、神算子柳元和双龙镖局的主副两位局主“无敌神剑龙家兄弟”。 通常镖车启行,趟子手必须徒步在前面“喊镖”和“开道”,只有负责押运的镖师,才能用马匹代步.但今天的情形却一反常规,随行六七十个人,连趟子手和抬枪手在内,人人一匹但马代步,而且,马鞍后面都挂着干粮袋子。 本来安排的“疑车”,也临时取消。无敌神剑龙伯涛决定亲自护镖,提前上路,准备集中全力,用最迅速的行动,通过晋西吕梁山区。 这是因为已获密报。“疑车”的消息已经外泄了,最令镖局中人闻名胆寒的“旋风十八骑”、将在红货未过黄河之前,下手劫镖。 “旋风十八骑”行踪飘忽,来去无踪,对平常镖货极少染指,可是,只要他们出手,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的。 龙伯祷知道碰上了棘手对头,所以,镖车一出大门,便喝令快马加鞭,风驰电奔般冲出了太原城,六十余骑健马,前后簇拥着向西疾行。 陈朋似乎也体会到自己责任重大,一路长鞭飞卷,“劈拍”连声,催促着车前那两匹“双套黄膘马”,不停地冲刺狂奔…… 一口气赶了二十多里,红日才爬上东山,马匹已经微观汗渍。 神算子柳元扬目前后望了望,低声道:“老大,歇一会吧,别让牲口太劳累了。” 龙伯涛点点头,扬鞭指着远处一片树林,道:“前面便是雷家果园,我已经吩咐人在国内准备了茶水,且到那儿再休息去。” 大队车马驰近,果然看见一片桔子林,树枝上青桔累累,尚未成熟,林边有座凉棚,棚内摆着茶桶和马匹的饮水。 一个老苍头模样的家人,仁立在凉棚外。 柳元挥挥手,道:“车子停在路旁,人不准离鞍,分出四个去棚内取水就够了。” 众人一声应诺,勒住了坐骑,团团将镖车围在正中,四名趟子手滚鞍下马,向凉棚走去。 刚到近前,四个人突然发了一声惊呼,一齐停步。 龙伯涛喝问道:“什么事?” 其中一名趟子手指着那老苍头道:“刘管事他……他……他……” 龙伯涛低声对龙伯沧吩咐说:“留神镖车,愚兄去瞧瞧。” 托一口真气,飞身离鞍,凌空掠至棚边。 他身形刚刚落地,一条人影也紧接着疾闪而到,却是神算子柳元。 两人同时飞落,注目之下,也同时吃了一惊。 那老苍头刘福,瞠目张口,呆呆站在日影下,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拜匣。 拜匣中,除一份大红帖子外,还有一柄用薄纸剪成的纸刀。 神算子柳元脸上微微变色,正要伸手去取那拜匣,龙伯涛急忙喝止道:“且慢!谨防匣上有毒。” 柳元苦笑道摇摇头,道:“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纵要下毒,也尽可下在茶水中,龙兄不必多疑。” 说着,取过了拜区,果然毫无异状。 尤伯涛打开那份大红拜估,只见帖上写着 旋风弟兄,劫富济贫。 江湖共仰,绿林独尊。 惩贪取镖,势在必行。 奉帖致意,留刀示警。 帖未署着“霍宇寰顿首”。 龙伯涛怒哼一声,道:“好狂的口气!” 柳元轻吁道:“也难怪他狂,咱们的一言一动,他都了若指掌,事情才开始,咱们就落在下风了。” 龙伯涛道:“依柳兄揣测,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 柳元凝容遣:“他既然已经留刀投帕,交待了江湖礼数,从现在开始,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手。” 龙伯涛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探手按着剑柄,纵目四下张望。 柳元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不过,他也应该有自知之明。这一次,双龙镖局已精锐尽出,加上徐庄主和小弟等人,要想从咱们手中取走红贷,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龙伯涛奋然道:“对!我就不信他霍宇寰真是三头六臂,拼了身家性命,咱们也要斗斗他。” 柳元没有接口,自顾将那份拜帖和纸刀折好,小心翼翼收进怀里,然后举步上前,在刘福背心上轻拍一掌。 刘福“哇”地一声,吐出一日浓痰,两腿-软,跪倒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龙伯涛寒着脸问道:“你一向做事很谨慎,怎么会者了人家的道儿?” 刘福道:“老奴正在准备茶水,来了一个妇道人家,要讨点水喝,没想到她会从背后点了我一指头,又塞给我这个盒子。” 龙伯涛道:“那女子多大年纪?作何打扮?” 刘福道:“约莫二十七八,三十岁不到,穿一身大红衣裙,是个麻脸。” 龙伯涛埋怨道:“平时我是怎样告诫你们的?行走江湖,对僧道、妇女和残废人最要留意,你年纪一大把,怎会这般糊涂……” 柳元道:“事已如此,不必再责怪他了。还是叫大伙儿用些条水,早早上路要紧。” 龙伯涛道:“这些茶水能喝么?” 柳元笑道:“为什么不能?我说过,霍宇寰不是下毒的人。” 于是,拓了招手,叫四名趟子手搬取茶水,分送给大家饮用。 人马歇息了一顿烟的时光,果然证实茶水中并未下毒。 柳元又道:“由这里再往前去,绕过狐堰山,便进入吕梁山区,这段路最为险恶,必须预先作好准备。” 龙伯涛道:“全仗柳兄调度。” 柳元道:“从现在起,先派出十名趟子手分两拨在前探道,每拨五骑,彼此相距木得超过三里,必须要呼应方便,随时连络,另外再留两位镖头和五名趟子手殿后,距离也以三里为限,车马尽全速赶村,午夜之前要赶到吕梁山下。” 尤伯涛道:“那岂不是要在山中过夜了么产?” 柳元道:“不妨。我知道吕梁山下有一处回回村,居民都以养马为业,那儿的村长与我曾有数面之识,咱们只须在村中略作休息,然后换马连夜上路,天明便已离开山区,衔接上离石县的官道,就不必担心了。” 众人听了,尽皆振奋。九槐在庄主徐达催促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龙兄快快分派人手。早些动身。” 龙伯涛立即传话,派出探道与殿后的趟子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 这办法果然很有效,一路侦骑络绎不绝,前后十余里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全逃不过探马的监视。 整整一天,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可说马不停蹄,人不离鞍这一天,竟赶四五百里路。 夜暮时分,吕梁山的主峰业已在望。 龙伯涛道:“那村子还有多远?” 柳元道:“快到了,就在那边山峰脚下。” 众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远处山峦阴影下,果然有几缕淡淡的炊烟升起。 炊烟,使人不期然联想到热腾腾的茶汤和香喷喷的饭菜,大家都情不自禁,暗暗咽了一口馋水。 龙伯涛振臂大呼道:“回回村快到了,哥儿们,上紧些!”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扬鞭催马,向前赶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忽见一骑探马,高举着红桩,飞驰而回。 柳元急忙约住队伍,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探路的趟子手气淋淋答道:“前面村口外,发现有人刻字告警,小的们不敢进村,特来通报。” 龙伯涛诧异道:“是谁刻字告警?刻的是什么字?” 那名趟子手摇头道:“不知道是谁在村口大石上刻了字,警告镖车不可驶进村子。” 柳元惊讶道:“有这种事?龙老大,咱们同去看看。” 两人飞骑越前,果然在距离村口里许处,发现路旁有块大石,石上刻着几行字“村中预布陷讲,镖车万勿驶入。由此西行,步步艰险,千析谨慎。” 龙伯涛瞠目道:“这是谁留的字?看语气,倒像眼咱们是朋友。” 柳元没有回答,径自下马,仔细观察右上字迹和附近泥地草丛,又放目四下眺望,许久没有开口。 龙伯涛道:“你看出了什么?” 柳元摇摇头,道:“我只是在奇怪,这刻石留字的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龙伯涛道:“他留字告警,提醒咱们谨慎,自然是好意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只怕未必。” 龙伯涛道:“为什么?” 柳元指着附近草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说道:“此地本来没有石块,那人为了留字,特地从十余丈外搬来这块大石,又用类似‘大力金刚指’的功夫,在石上刻字告警,其人功力之高,武林中并不多见。” 龙伯涛点头道:“不错。” 柳元又道:“他既然具有这样高强的身手,必非无名之辈,留字告管果是出于善意,何以连名号都不肯留下?” 龙伯涛道:“或许他为善不欲人知,只愿在暗中帮助咱们。” 柳元道:“果真如此,他就不会等到天色已晚,再在村口刻石留字了。试想,现在时已入夜,附近又没有别的村庄,咱们不进回回村,势必要在乱山中露宿,人困马乏,那不是更危险吗?” 龙伯涛骇然道:“照这样说来,这留字的人可能就是霍宇寰了。他放布疑阵,使咱们不敢进村中休息换马,才好趁机下手。” 柳元道:“当然有此可能。不过,他若预先在村中布下陷阱,等候咱们去自投罗网,也同样很有可能。” 龙伯涛困惑地道:“那咱们究竟还进不进村里去呢?” 柳元略作沉吟,断然道:“我以为还是照原订计划,进村休息换马,然后连夜上路的好。” 龙伯涛道:“万一霍宇寰其在村中布置了陷阱……” 柳元逆:“两害相遇取其轻。咱们只要小心提防,不在村中久留,霍宇寰未必便有下手的机会,相反地,如果露宿荒山,这一夜必然难以平安度过。” 龙伯涛想了想,迢:“既然柳兄认为进村较好,咱们就进村去吧。” 柳元道:“请你传话要大队暂留在村外候命,咱们俩先去拜访村长,再作决定。” 龙伯涛依言行事,将大队留在村口外,自己和柳元仅带领四名镖师随行,并骑入村。 回回村实际就是一座宽敞的山谷,左右高山环抱,拥着数千顷一大片草原,谷内气候温暖,水草茂盛,只在谷口建了一道木栅,便成了天然的绝佳牧场。 村中约有七八百户居民,全以蓄牧养马为业,村长姓自,今年已经八十多岁,和神算子柳元乃是旧识。 柳元在谷口通报姓名,不多一会,白村长便亲自迎了出来,连声道:“稀客!稀客!酒菜都凉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呀!” 柳元听了这话,不禁一楞。 紧接着,白村长又向龙伯涛含笑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双龙镖局的龙局主了,贵客光临荒村,请怨老汉末及远迎,村里已经准备好停车休息的地方,为什么不让镖车一齐驶进来呢?” 龙伯涛瞠然如痴,也惊得呆了。 白村长是位热诚长者,又忙着吩咐启开村口木栅,派人清理马栏槽房,准备安顿车辆,又殷勤约柳元等人到自宅款宴真个是:山村闻客至,倒履息相迎。 柳元忍不住诧问道:“老人家好像早知道咱们要来,莫非竟能预卜先知?” 白村长呵呵笑道:“老汉又不是神仙,怎能预卜先知,这消息是一个朋友事先告诉的。” 柳无道:“敢问老人家的贵友是” 白村长得意地道:“提起老汉这位朋友,诸位一定也听见过他的名号,此人就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侠盗,纸刀霍宇寰。” 龙伯涛听得心头一震,几乎要惊呼失声。 柳元脸上也微微变色,但仍强颜作笑,又问道:“老人家跟那霍宇寰是好朋友么?” 白村长道:“他不仅是我们全村村民的朋友,也是我们的大恩人。有一年,山区干旱成灾,溪流枯竭,草木木生,若不是霍大当家慨伸援手,由百里外替我运来粮草食水,全村人畜都要饥渴而死了。” 柳元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白村长似对霍宇寰有着无限的钦佩和尊敬,接着又道:“提起这位霍大当家,真是我们穷苦百姓的万家生佛,大江南北、黄河两岸,谁没受过他的接济援助?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他的真正面貌,但家家都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诸位若不信,待会儿进村子里可以看看。” 柳元默然无语,龙伯涛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白村长又道:“今天午后,霍爷忽然驾临村中,是他亲口告诉老汉,说诸位押解着镖车,傍晚时分就要到达,叫我们好好准备招待。村民们知道诸位是霍爷的朋友,都高兴的了不得,整整忙了一下午,专等诸位驾到,饮食草料和房舍,全替诸位准备妥当了。” 柳无道:“霍爷现在何处?” 白村长道:“他有事不能久留,略坐一坐便走了。但诸位尽可放心,霍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诸位到了村子里,就跟回到家里一样,今夜好好地休息一宿,明日再恭送上路。”。 正说着话,蹄声入耳,镖车和大队人马,已经被村民们簇拥着进了村口,全村居民扶老携幼,夹道相迎,好不热闹。 龙伯涛悄悄拉了柳元一把,低声道:“怎么办?咱们这是闯到贼窝里来了!” 柳元摆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先陪着姓白的,不要露声色,待我布置一下。” 于是,吩咐镖车就在村口空场上顿往。四周以马匹环绕,隔离闲杂村民,场中燃起雪亮的灯火,周围分布火药抬枪,数十名镖师兵刃随身,马不卸鞍,把守得直如铁桶一般,另外又暗暗分派趟子手,控制了村口出路,以防变政。 白村长看了不解,问道:“诸位远来,想必都已劳累了,为什么不让大家进屋里休息休息呢?” 柳元肃容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等护送的镖货,关系十分重大,倘有闪失,不仅我等承当不起,更会累及贵村数百户身家性命,还是谨慎些的好。” 白村长道:“这一点,诸位尽管放心,镖车进了村子,我们就有责任护卫安全,诸位是霍爷的朋友,谁也不敢擅动车上一纱一线。” 柳元道:“老人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防范未然,总是好的。” 白村长道:“难道要让他们不眠不休,整夜看守着镖车么?” 柳元摇头道:“不,咱们只想在村中略作休息,午夜之前,就要动身上路了。” 白村长讶道:“何须这般急迫?” 柳元道。“重任在身,难由自主,咱们还想跟老人家相商一件事。” 白村长道:“什么事?诸位只管吩咐,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照办。” 柳元道:“咱们急于赶路,人虽无碍,马匹却不堪负担,老人家如能替咱们换一批马匹,委实感激不尽。” 白村长笑道:“这是小事,村中有的是马匹,等一会,老汉让他们赶出百匹良马,由诸位挑选就是了。” 柳元连忙道谢,同至白村长宅中,果然,正厅上早已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酒荣。 大家叙礼人座,随即开席。 龙伯涛等人都怀着鬼胎,酒菜皆不敢先用,拈着举杯,莫不小心翼翼结果,却证明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酒菜内既无迷药,也没有下毒。 这一来,众人越加困惑了。 看情形,白村长的确出于一片热诚,绝没有丝毫恶意,难道他并不知道霍宇寰劫镖的计划? 霍宇寰有思于村民,若要下手劫镖,在这里是最有利的,为什么还不见动静? 村外刻石留字的人,又会是谁呢? 柳元心中纳闷,便藉口入厕,退席而出,暗中巡察各处,在村子里绕了一周,丝毫未发现可疑的事物。 镖车停在空场上安然无事,守车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都轮流用过了酒饭,也毫无变故。 柳元重又返回入席,私下把所见情形,告诉了龙伯涛。 龙伯涛皱眉道:“依我猜想,霍宇寰是不愿连累村中百姓,所以没有把劫镖的计划告诉白老头。” 柳元摇头道:“可是他到村里来是为了什么?他纵然无意在村中下手,也犯不着招待咱们。此中必有跟跷。” 龙伯涛道:“或许他是故意让白老头绊住咱们,以便在前途布置等候。” 柳元道:“我也怀疑他是别有图谋。总之,咱们以不变应万变,仍照原计划,连夜动身为妙。” 龙伯涛点头道:“好的。”’ 商议定妥,立即起身告辞。 白村长挽留不住,只得满怀歉意道:“诸位既然坚持要走,老汉也不敢强留,我这就去吩咐准备马匹,替诸位换马。” 于是,传下话去,不多一会,马匹已送到指定地点,由龙伯沧亲自挑选,配好鞍橙,换下了疲马。 白村长直送到村口木栅外,兀自依依不舍地道:“诸位由延安府回程时,务必请再来敝村,多盘桓几日。” 柳元拱手道:“自当造访。老人家若见到霍爷,也请替咱们多多致意。” 龙伯涛接口道:“咱们与霍爷黑白殊途,向少亲近,想不到今夜反承他如此关顾。” 白村长笑道:“霍爷虽然置身绿林,却是位坦荡热诚的君子,诸位与他相处久些,就知道他的为人了。” 柳元也笑了笑,道:“但愿有一天,让咱们多了解这位绿林怪杰一些。” 龙伯涛一挥手,大队车马顺序启行,迤逦离开了回回村。 一出村外,柳元便吩咐加鞭。小路本已崎岖难行,深夜更不易分辨路径,车马进行间,苦不堪言。但柳元仿佛在逃避什么,连声催促赶路,片刻也不许耽延。 一路疾行,驰出四十余里,沿途除了偶尔惊起一群群宿鸟,什么事故也没有发生。 龙伯涛不由长吁了一声,道:“看来是咱们太多疑了……” 柳元却摇头道:“现在断言还嫌太早,离开山区之前,随时都可能出事。” 龙伯涛道:“那霍宇寰若要下手,此时应该已有行动了,怎么会这样平静?” 柳元道:“风雨欲来,总有一段沉闷的时候” 话犹未毕,前面一声惊呼,似有人翻身落马。 尤伯涛急忙喝令停车,问道:“怎么一回事?” 一名趟子手呻吟着答道:“小的这匹马,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失蹄倒了下去。” 龙伯涛喝道:“马匹失蹄是常的有事,谁叫你大惊小怪的胡嚷的?快把马拉起来!” 那趟子手呐呐道:“可是……这马口里吐着白泡沫,已经死了……” 龙伯涛吃惊道:“什么?死了?” 他一提丝经,正想催马上前去查看,不料身下一虚,自己所骑的马,也突然口喷白沫,跌倒地上。 紧接着,“噗通”连声,前后左右又有十余匹马倒地不起,队伍顿时大乱。 柳元飞身下马,大声道:“不许呼叫,大家弃马燃火,围护镖车。” 其实,未等他吩咐弃马,数十匹刚由回回村掉换来的马,业已纷纷倒毙,连拉车的也木例外。 众人慌忙撤出兵刃,亮起火把,团团围住镖车,口里虽然不敢大呼小叫,心里却噗通通直跳。 闪耀的火光下,触目遍地马尸,这情景,的确够令人胆寒了。 龙伯涛顿足骂道:“姓白的老匹夫实在可恶,满口假话,一肚子坏水,下次遇上决不饶他……” 回头又向龙伯沧抱怨道:“你也太糊涂了,挑选马匹时为什么不当心?人家弄了手脚你也不知道?” 龙伯沧摇头叹道。“谁想得到他们会在马匹上弄鬼呢?早若知道,就不该跟他们换马了。” 九槐庄主徐达说道:“事已至此,抱怨也没有用,倒是快想个办法,早早离开这鬼地方要紧。” 龙伯涛过:“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咱们人可以徒步,这辆车怎么办?” 柳元摆手道:“大家先不要性急,那白老儿既在马匹上弄了手脚,必有目的。或许旋风十八骑就在近处何机发动,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句话,听得众人心里一阵惊悸,果然都安静下来.柳元吩咐道:“徐兄负责保护镖车,就用这些马尸作掩护,布置火药抬枪;龙老二带几名趟子手,多扎火把备用,务必要使镖车四周保持明亮,“龙老大和我分头搜索附近,查看有没有”埋伏。” 众人依言而行,刹时间,添了数十支火炬,将镖车四周照得雪亮通明,人人兵刃出鞘,严密戒备。 柳元和龙伯涛分别搜查附近,结果却一无所见。 龙伯涛惑然道:“那霍宇寰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第二章 夺镖护镖 柳元沉吟良久,道:“我想他不外有两个目的,一是处处设疑,打击咱们的心理,二是尽量拖延咱们的行程,以便从容布置下手。” 龙伯涛道:“如果真刀真枪动手劫镖,倒也落个爽快,像这祥疑神疑鬼,一夕数惊,却叫人受不了。” 柳元道:“事到如今,受不了也得受了。他越是故布疑阵,咱们越要镇静应付,稍犯急躁,正好坠入他的圈套。” 龙伯涛道:“难道咱们就困守在这里,等他来宰割不成?” 柳无道:“当然不。” 龙伯涛道:“那该怎么办呢?” 柳元一字字道:“仍按原来的计划,继续上路。” 龙伯涛道:“可是……这些马匹……” 柳元道:“没有马匹,可以徒步。霍宇寰想使咱们迟缓行程,咱们就偏不中他的计。” 龙伯涛道:“人可以步行,镖车怎么办?” 柳元毅然道“以人代马,轮流拉车。” 这话一出口,顿时群情哗然。 大伙儿心里都起了反感,忖道:“这算什么好主意?一路上安安稳稳并无事故,偏你一个在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放着村里的暖坑软被不准休息,却把人当畜牲支使,你动动嘴皮子不要紧,咱们可就成了牲口了。” 镖局伙计平素都是养尊处优的“达官爷”,几时干过这拉车的差事众人口里不敢说什么,神情间却流露出了不悦之色。 柳元只作不知,大声道:“除了八名火药抬枪手之外,其余的五人为一组,轮流拉车赶路,天亮以前,无论如何要脱离山区。” 大伙儿委屈受命,反感越深。有人低声发着牢骚,说道:“咱们又不是吃草长大的,又要拉车,又要跟马跑得一样快!” 也有人啼咕道:“看来咱们双龙镖局,要改名为三龙镖局罗……” 闲言冷语,柳元只当没有听见,又将其余人手,分派在镖车前后戒备,又命八名抬枪手填弹上药,随护在两侧…… 正忙乱间,九槐庄主徐达突然低呼道:“听!那是什么声音?” 人群立即肃静下来,凝神倾听,发觉意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脱口叫道:“旋风十八骑!” 这五个字,就像五声霹雳,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大伙儿哗然惊呼,纷纷向后倒退,有的抛了火把,有的急觅掩蔽。五名趟子手刚刚挽起车杠,也丢下就跑…… 柳元沉声喝道:“不许乱跑,大家高举火把,退到镖车旁边去,抬枪手向前待命。” 龙伯涛兄弟和九槐庄主徐达,都拔出了随身兵刃,分站镖车四边,蓄势而待。 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山静夜中听来,一声声就像敲击在众人心坎上。 镖局中人都久闻“旋风十八骑”的威名,却很少有人见过十八骑的真面目,大伙儿又是畏惧,又是好奇,个个捏着冷汗、瞪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马蹄声来处。 蹄声来自西南方山道,正是镖车的去路。 龙伯涛哑声道:“柳兄,不能让他们太逼近,只要看见人,就用抬枪轰他们。” 柳元点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交谈中,山道上出现了几点暗影,向镖车疾驰而来。 龙伯涛喝道:“拾枪手准备点火!” 八名抬枪手应声举枪,晃燃了火措子。 柳元突又摇手道:“且慢!来的好像只有三四匹马。” 龙伯涛道:“别管多少匹马,也作让它冲近镖车。” 柳元道。“不要鲁莽,先派几个人迎上去,用绊马索截住它。” 龙伯沧应声道。“我去!” 一招手,带了几名趟子手,各携绳索,迎上前去,远远布下两道绊马索。 转眼间,四骑快马已风驰电奔般冲到。 龙伯涛一声暗号,绊索齐起,当场将四骑马绊倒截住。 可是,奇怪得很,四匹马都鞍钦齐全,却空无人影。 龙伯沧在其中一匹黑马的鞍袋中,找到半幅布巾,布巾上潦草写着八个字 “奉上马匹,速离险地。” 柳元看了,盾峰微皱,亲自取了一支火把,又将四匹马仔细搜查了一遍。 绕到马股后侧,忽然轻“哦”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他。” 龙伯涛道:“他是谁?” 柳元道:“从笔迹分辨,与回回村外刻石留字的是同一个人。” 龙伯涛诧道:“这人三番两次暗中相助,应该是咱们的朋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呢?” 柳元哼道:“暗中相助的人,未必便是朋友。” 龙伯涛一楞,道:“为什么?” 柳元用火把指着马匹后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个圆形的烙印,中间有个豪体“燕”字,如非细看,不易发觉。 龙伯涛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燕山三十六寨的马匹!” 柳元点点头,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有时候,为了利害关系,敌人也会互相帮助的。”微顿,接着又道:“咱们一离开太原,我就在怀疑苗飞虎坐镇燕山,是北五省绿林道上最有势力的总瓢把子,红货消息既已泄漏,他们怎会毫无动静?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尾随着。” 龙伯涛道:“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动镖,反而留字示警,又送咱们马匹?” 柳元逆:“这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或许他们另有安排,或许为了不愿与旋风十八骑正面冲突,总之,‘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存着好心。” 龙伯涛摇头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处置?” 柳元道:“为分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照目前的情形推断,苗飞虎跟霍宇寰没有合作,这是对咱们最有利的,若能利用他们互相牵制,平安渡过黄河,再得关洛大侠王克伦和沧浪客姚继风两位会会接应,就不怕他们动手了。” 龙伯涛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就不要客气,四匹马照单全收,早些动身好了。” 随即吩咐将马匹套上镖车,继续赶路。 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有这四匹马,大伙儿就不用拉车吃苦了,可是,他们却没想到,镖车有马匹曳拉,其行必速,人也得徒步追随,那份艰苦并不比拉车轻松多少。 更想不到的是,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回回村的十余名村民便随后赶到。 这些村民,每人背着一只水袋,竟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用竹管拗开马嘴,给那些倒毙的马匹,各准了几口药汁。 不过盏茶光景,七十匹“死”马居然全部复活了。 村民一面清点马匹数目。一面说道:“霍爷总忘不了照顾劳人,他答应送我们七十匹马,果然一匹也不少。”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白赚七十匹好马,那些达官爷可就惨了,由这儿到离石县,少说还有二百里山路,够他们跑的啦!” 不错,二百里山路,的确是够人“跑”的了。尤其人要和马车竞“跑”,那滋味尤其不好受。 镖车抵达离石县城,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可怜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一个个鞋也破了,脚也肿了,狼狈得不成人样。 柳元等人虽然还勉强支持着。实际上也已疲惫不堪。所幸一路上平静无事,并未再与旋风十八骑或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马遭遇。 离石县距黄河渡口,只有一天路程,沿途又是宽敞的官道镖车进入城中,众人才算松一口气。 龙伯涛吩咐镖车直驶西大街的“连升客栈”,将全部客房包租下来,一面安排食宿休息,一面命人上街购马,准备第二天转用。 柳元问道:“龙兄是打算在这儿住宿过夜吗?” 龙伯涛点头道:“大家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实在不能再走了,咱们只住一夜,明天就上路。” 柳元正色道:“赶路辛苦是实情,休息购马也很应该,但绝对不能在此地过夜。” 龙伯涛道:“那又为什么?” 柳元道:“霍宇寰沿途故布疑阵,燕山人马一路尾随不舍,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正是在等待适当的机会,只要咱们一停下来,就无异告诉他们下手的机会到了。” 龙伯涛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早些动身,可是,这一夜山路赶下来,伙计们委实支持不住了。” 柳元道:“休息自然要让他们休息,但必须分为两班,一半人休息,另一半人护守镖车,每班轮流两个时辰,到午夜时分,便继续上路。” 龙伯涛道:“为什么一定要午夜上路呢?咱们可以轮班防守,等天明再走不行吗?” 柳元道:“天明再走,赶到渡口已是黄昏时分,咱们这许多人,必定来不及渡河,如果午夜动身,明天中午抵达渡口,既可从容载波,又易于防范偷袭。” 龙伯涛想了想,道:“好吧,就这么办吧。” 柳元又道:“咱们四人也分为两班,徐兄和龙老二先休息,你我负责前两个时辰,各带四名始枪手,必须寸步不离镖车。” 分配妥定,依议而行,轮到值班的人,难免满腔牢骚,一肚子不情愿,那些轮到休息的却迫不及待,奔进卧房,身子才放平,便一个个都发出了鼾声。 柳元和龙伯涛携带随身兵刃,搬了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分坐在镖车两侧,当真是目木交睫,寸步不离。 时间平静中流逝,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天色渐渐地入夜,龙伯涛长吁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柳兄也该去休息一会了。” 柳元摇头道:“我还支撑得住,倒是已经休息过的,该叫他们起来换班交替,大家小睡片刻,才好赶路。” 龙伯涛沉昨了一下,笑道:“反正只有两个时辰,索性我也不睡了,让徐兄他们多睡一阵吧。” 于是,又坐下来,只命镖师和趟子手们开始换班,自己和柳元准备坐镇到午夜。 两批人手正在换班,忽见客栈掌柜双手捧着一只拜匣,匆匆进来通报道:“龙爷,有客人拜访。” 龙伯涛打开拜匣一看,顿时它形于色,忙问道:“人在哪儿?” 客栈掌柜道:“现在前面正厅中。” 龙怕涛连声道:“快请!快清!” 一面将拜帖递给柳元,一面笑道:“这下好了,咱们正疲累不堪,恰好来了接应。” 柳元展开拜帖,只见上面写着“洛阳王洛天顿首百拜。”不觉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王洛天是谁?” 龙伯涛道:“柳兄何其健忘?这位洛天侄儿,就是关洛大侠王克伦的独生子,前年他爹六旬大寿,你不是也见过吗?” 柳元哦了一声,道:“莫非就是那小名叫做‘大庆子’,说话举止带着女人味道的小伙子?” 龙伯涛笑道:“正是他。” 柳元又皱皱眉头,道:“听说那孩子不大成器?” 尤伯涛点头道:“若论那孩子的天资秉赋,原是可造之材,尤其一手剑术,已获王老哥六七成真传,可惜自小就娇纵惯了,喜好在女人堆里鬼混,被他老子狠狠揍过几次,据说这些年已经改多了……” 正说着,一位白衣书生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 那书生约莫有二十二三岁,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腰悬一柄白丝稳的短剑,举步之间,细碎轻盈,果然有些女孩儿家模样。 他来到近前,未语失笑,双手一抱拳,细声细气道:“龙大叔,您好?” 龙伯涛含笑点头,道:“好!快见过这位柳叔叔。” 白衣书生又向柳元飞过来一道眼风,拱手道:“小任王洛天,拜见柳叔。” 柳元欠身还礼,道:“不敢当。”口里说着客套话,暗中又皱了皱眉头。 龙伯涛一面挥手命坐,一面问道:“贤任怎么恰巧也在离石城内?” 王洛天道:“家父接到龙大叔的武林帖,依嘱北上接应,特命小侄先一路迎上来,协助龙大叔护送镖车,小侄也是傍晚才到,听说大叔住在这儿,所以寻了来。” 龙伯涛又问道:“令尊现在何处?” 王洛天道:“家父直接去吴堡渡口等候,大约明天一早就可。以赶到那儿。” 龙伯涛感叹道:“这趟镖,劳动诸亲好友,连贤侄也跟着奔波辛苦,实在惭愧得很。” 王洛夫笑道:“朋友互相帮助,本来是份内应该的嘛,龙大叔这么说,就是见外了。” 目光流转,望了镖车一眼,问道: “一路上没有发生意外吧卢 龙伯涛道:“托天之幸,还算有惊无险。” 王洛天又问道:“听说大叔这趟承保的是一份重镖,怎么就只有这一辆车吗?” 龙伯涛点头遗:“正是只有这一辆车。” 王洛夫似乎充满了好奇心,又道:“这么说,车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重了?” 龙伯涛道:“不错,是很贵重。” 王洛天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龙伯涛道:“是一口箱子。” 王洛天诧异地道:“全部镖货,就只有一口箱子?” 龙伯涛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洛天道:“一口箱子能装多少东西,再贵重,想必也有限了。” 龙伯涛微微笑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货生出价托运,咱们只管替他运到,责任便完了。” 王洛夫道:“但镖行的规矩,事先总要验镖呀?” 龙伯涛道:“那也不一定,如果货主愿出重金,并且预付价款,也可以拒绝验镖。” 王洛天喃喃自语道:“为了区区一口箱子,出动这么许多高人,箱子里放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这倒是一件奇怪事。” 忽然目光一抬,道:“小侄想看看那口箱子,不知行不行?” 龙伯涛迟疑道:“这” 王洛夫道:“我只站在车外,看看它的形状,有什么关系呢……” 柳元突然截口道:“不行。” 他一直坐旁边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开了口,语气竟十分不善。 王洛夫睑上掠过一道诧异之色,耸肩笑道:“不行就不行好;啦,柳大叔又何必生气嘛?” 柳元霍地站起身来,冷冷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朋友,你别以为挂着洛阳王家的招牌,就能骗得过柳某人。” 龙伯涛急问道:“柳兄,这是怎么回事?” 柳元反手撤出肩后铁笔,沉声道:“这女人根本不是王克伦的儿子,她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奸细!” 话一出口,群情展骇,环绕镖车四周的镖师和趟子手们,莫不惊呼失声。 龙伯涛慌忙拔剑跃起,大喝道:“围住她!” 镖师们一声应诺,各挥兵刃便持扑上前来。 柳元举手拦住,道:“你们守护镖车,不准离开,来的绝不止她一个人。” 那书生端坐椅上,动也没动,微笑着说道:“柳大叔真是越说越玄了,小侄分明是王洛天,怎么硬指我是个女人呢?” 柳元哼道:“王洛天虽然有些娘娘腔,但他终究是个男子,至少,男子喉头有结,也不会在耳朵上穿针孔。” 书生不由自主摸了摸耳朵和喉部,仍然神态自若地笑道:“就算你猜的不错,顶多证明我是女扮男装,你又凭什么说我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 柳元一扬手中拜帖,冷笑道:“就凭这个。” 书生道:“那只不过是张拜帖,没有什么不对呀?” 柳元道:“洛阳王家和双龙镖局是知交好友,你用拜帖求见已经启人疑窦,更不该在字迹上留下破绽。” 书生轻哦道:“字迹怎么样?” 柳元道:“这帖上‘顿首’两个字,与上次霍宇寰留帖的字迹,出干同一人手笔,你还想抵赖么?” 那书生忽然仰面大笑,连声道:“佩服!佩服!神算子果然明察秋毫,名不虚传。”“龙伯涛喝道:“你既然认输,还不束手受缚?” 书生缓缓站起身来,含笑道:“可惜柳大侠只猜对了一半,在下虽然不是王洛天,却也不是女人。暗!诸位请看” 说着,举手向脸上一抹,容貌立变。 本来唇红齿白的小伙子,突然变成满睑腊黄的中年人,耳朵上的针孔消失了,颈项间也露出了高突的喉结。 这些变化,真如魔术,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惊讶莫名。 书生重又拱手施礼道:“雕虫小技,不值识者一晒。在下只是久仰神算子柳大侠的盛名,特来拜识,并无恶意。” 柳元目光如电,炯炯注视书生的脸,问道:“朋友,高姓大名?” 书生笑道:“在下罗永湘,匪号‘百变书生’,在旋风兄弟中排行第三。” 龙伯涛喝道:“你是霍宇寰的手下,还敢说没有恶意?” 百变书生罗永湘微笑道:“龙局主但请放心,在下孤身前来,决没有带一个帮手,更没有动手劫镖的打算。” 龙伯涛道:“那你来干什么?” 罗永湘道:“奉霍大哥之命,特来送个口讯。” 柳元接口道:“请说。” 罗永湘回顾了一眼,道:“两位这样剑拔弩张,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咱们何不坐下来再谈?” 龙伯涛冷哼道:“你要坐尽管请坐,咱们镖货在侧,职责悠关,恕不奉陪。” 罗永湘淡淡一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告罪坐下了。” 他不仅自顾坐下,而且翘起了二郎腿,悠闲的晃了晃,才说道:“旋风十八骑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虽然寄身绿林草莽,凡事未逾‘仁义’两字,咱们武林中人,锄强扶弱,视为本分。恨的是赃官奸邪,敬的是忠臣义上,诸位都是正道侠土,成名高人,想必定能明辨善恶是非,洞察正邪忠好吧。” 柳元点头道:“这些道理,一咱们当然很明白。但保镖承运,也是正当行业,同样凭本事换取代价,并不违背仁义两个字。” 罗永湘道:“保镖虽是正当行业,如果管赃官护送不义之财,就末免有亏道义了。” 柳元微笑道:“赃官头上并没有刻字,是否不义之财,也不能仅凭传闻臆测,吃了镖行饭,总没有先查镖货来源,再决定承镖的道理。” 罗永湘道:“秦御史贪赃枉法,尽人皆知,难道双龙镖局独不知道?” 柳元道:“旋风兄弟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太原秦府劫取,却要在运送途中下手?” 罗永湘道:“咱们自然不知他贪污所得的财物存放何处,是以无从下手,如今龙局主如愿将镖货退回太原,咱们自然不会放过它。” 柳元问道:“这就是霍宇寰要你带来的口讯?” 罗永湘点头道:“正是。旋风兄弟对这批赃货势在必得,霍大哥为了不愿与双龙镖局伤了和气,才命我专程致意,只要允局主应允,原车原货折返太原,咱们霍大哥宁愿如数照付酬金。并且承担镖局一切开支损失。” 柳元耸肩一笑,道:“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惜太晚了。” 罗永湘道:“镖车尚未离境,怎说太晚了?” 柳元正色道:“生意人以信诺为先,双龙镖局除非不接这笔生意,既然接了,就没有退镖的道理。” 罗永湘道:“但旋风兄弟决不会让这笔镖货渡过黄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诸位应该想想后果。” 柳元道:“咱们无意与绿林道上朋友为敌,如果道上朋友一定要跟咱们作对,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罗永湘脸色微变,道:“这么说,诸位是决心要维护赃官,拒纳忠言了?” 龙伯涛接口道:“咱们只知对货主尽责,不管它谁是赃官?谁是清官?” 罗永湘冷笑道:“龙局主,咱们虽是初会,彼此也该曾有耳闻,旋风十八骑自从出道,还没有失过手。” 龙伯涛大声道:“双龙镖局开业迄今,也没有砸过招牌。” 罗永湘拂袖而起,道:“很好!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了。” “站住!” 喝声入耳,身后门户蓬然大开,九槐庄主徐达和万字剑龙伯沧并肩走了出来。 紧接着,步履纷纷,大批镖师和趟子手也纷纷涌现。 镖车停放在客栈正院内,那百变书生罗永湘所坐位置,恰好面对前厅,背向后进房舍,顿时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然而,罗永湘仍然神态镇定,并无一丝惊慌之色,含笑四顾了一眼,问道:“诸位以侠义自居,这算什么意思?” 九槐庄主徐达使的两面紫金销,各重五十余斤,双销一击,“呛卿哪”震耳欲聋,喝道:“阁下口出狂言,不抖露两手,就想走么?” 罗永湘晒道:“在下是来送信,并不是来动武的,徐庄主若想显露武功,以后有的是机会。” 徐达冷哼道:“不动武也可以,阁下暂且留下来,待镖车渡过黄河,你再走不迟。” 罗永湘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徐庄主要扣下我当人质?” 徐达道:“就算是又怎样?” 罗永湘笑道:“所谓侠义人物,用这种手段不觉得太小家子气吗?” 徐达怒叱道:“少废话,徐某人要看看你这百变书生,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接招!” 话落,双销一分,左旋右打。飞击而出。 紫金档份量沉重,形状与“太极牌”相似,出手时劲风飞卷,威猛绝伦,如非自问内功修为足够深厚的对手,多半不敢硬接。 罗永湘却好像不知道厉害,挺胸凸肚站着,既没有拔剑,也没闪避。 等到挡头临身,他居然双拿一提,平推了出去,竟以肉掌硬接紫金档。 众人都以为他必定有所仗持,谁知他双掌一触档面,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子就被紫金裆击得凌空飞起,直向镖车顶篷摔了下去。 “蓬”的一响,只见罗永湘直挺挺被车蓬弹了起来,一个翻滚,摔落车外。 趟子手们哗然大笑,纷纷绕过镖车,准备捉人。 龙伯涛叮嘱道:“别伤他性命,要留活口。” 镖车外侧本来也有人把守,自从罗永湘假冒王洛天的身份被揭,大家都不知不觉拥到这一边来,如今再绕奔回去,却齐齐吃了一惊。 地上只有一件白色儒衫,受伤的罗永湘,早已人踪渺茫。 龙伯涛喝道:“还不快追” 一顿脚,当先追上了屋顶。 镖师和趟子手们更是争先恐后,飞身上屋,四散追赶搜查柳元忽然心中一动,不觉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必白费气力了。姓罗的已经去远了。” 大伙儿搜查了一阵,毫无发现,只得废然而返。 龙伯涛困恼的道:“这小子真有些邪门,分明已经负伤,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柳元摇头道:“他本来逃不掉的,是咱们自己放走了他。” 龙伯涛楞然遭:“怎说是咱们自己放走了他?” 柳元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必然事先早已穿着趟子手的服装,外面罩上白色儒衫,趁滚落车外的刹那,卸去外衣,混杂到人群中当时咱们若不急于追赶,他未必便能轻易脱身。” 龙伯涛踩脚道:“这么说,他受伤也是假装的了?” 九槐庄主徐达没有开口,只是表情沉重的缓缓举起右手那面紫金档。 众人一看,都来住了。 原来那紫金销上,赫然印着十个清晰的手指印。 好半晌,才听徐达长吁一口气,道:“想不到霍宇寰手下,竟有这种高人。” 柳元由衷的点了点头,喃喃道:“旋风十八骑,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向自视甚高,从未如此称赞过别人。话一出口,立即又接道:“总算咱们及时识破,没被他诓骗得手,事不宜迟,最好提早动身,免得再横生枝节。” 万字剑龙伯沧道:“对方既然已经正面现身,故意过了这一手,难保不在途中守候拦截,今夜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柳元挑眉笑道:“怎么?龙老二胆怯了吗?” 龙伯沧道:“不是胆怯,而是对方实力不弱,咱们总得有应付的准备” 尤伯涛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龙伯沧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那百变书生罗永湘只不过霍宇寰一名手下,功力已如此深厚,倘若贼寇大批出动,凭咱们四个人,恐怕会顾此失彼。” 龙伯涛道:“依你便如何?” 龙伯沧道:“小弟以为目前不宜轻率高城,咱们一面坚守此地,一面命人飞骑渡河送信,请姚、王两位赶来接应,大伙儿会齐之后,再一同动身。” 柳元摇头道:“这是掩耳盗铃的办法,必然瞒不过旋风十八骑,他们若要发动劫镖,客栈中同样可以下手。” 龙伯涛道:“说的是,他们既有力量拦截镖车,难道就不能拦截送信的人吗?” 柳元又适:“再说,咱们抽太原一路到此,虽然遇到几次困扰,旋风十八骑的大队却始终没有出现过,其原因不外有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马从中阻扰,使他们存着顾忌,趁此良机,咱们应该加速抢渡黄河,决不能再困循迟疑了。” 龙伯沧沉吟了一下,问道:“如果旋风十八骑在途中下手动镖,柳兄认为燕山人马会帮助咱们?” 柳无微笑道:“燕山人马当然不是帮助咱们,他们只是不愿镖货被旋风十八骑夺去而已。” 九槐庄主徐达诧道:“这是为什么?,! 柳元道:“按照绿林惯例,劫镖越货可以各凭本领,一旦镖货已被同道先行得手,便不能再加以抢夺,否则,就是‘黑吃黑’,于犯了江湖大忌。” 徐达道:“果真如此,那燕山人马就该参与争夺镖货才对,为什么却反而替咱们护镖呢?” 柳元道:“其中缘故,的确耐人寻味。这至少证明一件事,燕山人马和旋风十八骑之间,目前正互相勾心斗角,这对咱们是有利的,如果等他们双方协议合作,采取了一致行动,那时就不好应付了。” 徐达听了这番话,也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还是依柳兄的主意,早早动身为妙。” 龙伯沧见大家都赞成动身,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离石县乃是偏僻县城,奉命搜购马匹的伙计回报:总共只寻得四五匹拖车的瘦马,必须等到三天后的“集期”,才能买到大批马匹代步。 龙伯涛忧虑的道:“没有马匹,天亮之前怎能赶到渡口?” 柳元道:“不要紧,大家只管步行动身,不久就会有人送马匹来的。” 龙伯涛知他所指,但却半信半疑,只得下令步行出发。 大队拥着镖车,迤逦上路,刚走了数里,果然望见路旁一排垂杨树下,整整齐齐排着六十多匹健马,连鞍橙等配备都完整无缺。 马群迎风嘶鸣,附近却无人踪。 众人惊喜交集,不禁赞道:“柳兄的神算果真玄奥,居然早、料到有人会送马匹来?” 柳元笑道:“这没有什么玄奥的,有人希望咱们折返太原,就有人希望咱们继续前进。 磁蚌相争,渔人得利。如此而已。” 龙伯涛举手一挥,道:“大家不用客气,快些上马吧!” 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早已迫不及待,一声哄应,纷纷奔上前去。 疲兵得马,宛如涸鱼获水。刹时间,精神也抖擞起来,鞭影与尘土俱扬,欢呼与蹄声齐动,一路追逐着西沉的残月,奔向滔滔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浊流,翻腾南下,恰好划出了陕晋两省境界。 河东小镇名叫军渡,河西就是陕西境内的吴堡县。 天色刚蒙蒙亮,大队人马已抵达军渡渡口。 龙伯涛吩咐马车在河边顿住,一面布置戒备,一面命人接洽渡船。 不多久,渡口船户头儿来了,望着这六七十骑人马和车辆,先就皱了眉。 龙伯涛问道:“你有多少渡船?能不能一次载咱们过河?如果能够,加倍给你船钱。” 那船户头儿苦笑道:“达官爷,您就是拿银子堆着小的,也没有这么大的船,一次载得几十匹马。” 柳元接口道:“自然不是要你用一条船载送,咱们准备把渡口船只全包下来,人马分船同渡。” 船户头儿道:“此地载人的船,共有十四艘,每船能载十人,却不能载牲口,另外有一艘载车辆牲口的大船,每次也能载得六匹马和一辆车。” 柳元道:“如果不算车辆,一次能载多少匹马?” 船户头儿道:“顶多十匹。” 柳元又问:“往来一趟,要多久时间?” 船户头儿道:“大约半个时辰。” 柳元想了想,道:“假如只用一艘大船,每趟载九匹马和九个人,行吗?” 船户头儿道:“这倒可以。” 柳元道:“你去准备船只,每趟九人九骑,分三次载运,先渡过去一半人马,然后再渡车辆,待车辆渡过后,最后再渡另一半人马。” 那船户头儿答应着正要退去,柳元忽然又将他唤住,问道:“老大贵姓大名?” 船户头儿道:“小的姓孙,名叫孙老实。”” 柳元含笑道:“我想请教孙老大一件事;此地是黄河水域,你这十几艘渡船,在帮不在帮?” 孙老实道:“什么帮?” 柳元一字字道:“黄河龙王帮。” 孙老实“哦”了一声,道:“不瞒达官爷说,要在黄河两岸讨生活,谁敢不仰承龙正帮的鼻息,在帮不在帮,每月都得按期缴纳现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他左右望了望,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达官爷请放心,小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从来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摆渡收钱,都有定价,不会敲诈勒索……” 柳元微微一笑,道:“最近几日,帮里可曾有什么言语交待下来吗?” 孙老实道:“没有啊,他们除了月头来收规银外,平时是不来的。达官爷有事么?” 柳元摇头道:“没有事,你去准备船只吧!” 待孙老实离去后,柳元却对龙伯涛低声叮嘱道:“这儿是九头龙玉扬凡的势力,渡河时须预防有变,等会镖车上船,由你我四人亲自保护,任何闲杂人,一概不准接近渡船。” 龙伯涛顿时紧张起来,道:“要不要另在几艘小舟,随护着大船,万一有事,可以接应产 柳元略作沉吟,道:“也好。总之小心一点,不会错的。” 商议停当,船只也已来到。 柳元亲自登部查看,只见那渡船两头方平,无篷无帆,两侧船舷宽厚,中间是个空敞的大舱,足可载放一辆四套大车,船上撑舵和摇橹的水手共有七人,全都是纯朴健壮的小伙子,看不出有什么合眼之处。 巡视一周,无甚可疑。龙伯涛便吩咐人马上船,开始渡河。 众人亲眼看着渡船往返了三次,一半人马已经平安抵达对岸,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龙伯涛不由松了一口气,道:“渡过黄河,与王、姚二位会合,就不须再担心人手不够了。” 柳元却摇摇头道:“现在镖车尚未渡河,这话还嫌言之过早。” 徐达道:“柳兄为什么总说这种丧气话呢?” 柳元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爱说丧气话,我总觉得目前情况太过平静,末免有些反常。” 龙伯涛笑道:“咱们都过分高估了旋风十八骑,其实,他们也都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沿途无机可趁,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柳元颔首道:“但愿如此。”。 正说着,渡船又已驶返靠岸,搭上了跳板。 龙伯涛下令镖车上船,另外挑选出十名得力镖师,分乘两艘小舟,伴随渡河。 大船上除了七名水手,另有柳元等四人护镖,此外,便是那驾车的车把式陈朋,高坐在车辕上。 渡船解缆离岸,缓缓向河心驶去。柳元和龙伯涛分立两舷,监视着那些水手,徐达手挽紫金双档,卓立船首,注视江面,龙伯沧则在船尾监督那名舵手。 小舟上的十名镖师,也是一个个按剑抚刀,全神戒备着。 大小三艘船成品字形逆浪行驶,看着将近西岸了,突然发现上游来了一叶扁舟。 那扁舟顺流而下,其速如风,转眼间已到近前,竟然直对着渡船冲来。 徐达厉声大喝道:“什么人?还不快些闪开!” 柳元立即撤出兵刃,急道:“大家小心了,别让它撞到大船。” 说时迟,那时快。呼叱声中,那扁舟又冲近了数文。 渡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吆喝道:“他奶奶的,不想活了么?还不赶快转舵!” 扁舟船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里举着竹篱,嘶声大叫道:“大哥们请避一避,我们的舵坏了,转不动啦……” 水手们大骂道:“该死!船在河。已坏了舵,这不是该死么?” 于是,纷纷收起橹桨,去取竹篙。 柳元早已扣了满满一把金钱镖,两船更近,才看清扁舟后舵有个老头子,正死命抱住舵柄,面如死灰,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心中一动,金钱镖忍而未发,顺手也抢了一支竹篱,蓄势以待。 那扁舟快如箭矢,眨眼便到。 柳元平端竹篙,觑得真切,猛然一篙飞点过去,正中扁舟船首。 后梢舵手恰在此时一个满舵,渡船船身一横,那扁舟擦着舷边掠过,顺波逐流,往下游如飞而去。 水手们都长吁一声,道:“好险!好险!” 龙伯涛摇头笑道:“我还当是旋风十八骑来劫镖的呢,险坚忍不住要出手了” 徐达也道:“这两个冒失鬼也真讨厌,若非柳兄及时顶它一篙,被它撞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柳元苦笑道:“船在江心总是凶险的,这是托天之福,化险为夷,但愿从此跳上坦途,早早卸却这千斤重担。” 龙伯涛感慨地道:“这趟镖多亏诸位好友鼎力相助,浓情厚谊,永志难忘,只等镖车平安抵达延安府,咱们兄弟也打算收了镖局,不想再冒这种风险了。” 大伙儿感慨了一阵,渡船抵岸,却见岸上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老头,正和先登岸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高声争吵。 尤伯涛当先飞身下船,喝问道:“什么事?” 镖师们答道:“咱们奉命戒备渡口,不让闲人往来,这老家伙不讲理,一定要赶在这时候渡河,所以争吵起来。” 那老头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躯很瘦小,嗓门儿却很大,厉声吼道:“是谁不讲理?渡船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你们能渡,就不许别人渡河?” 龙伯涛况下脸道:“老头儿,这就是你无理取闹了,咱们已经包租了这艘渡船,自然须等咱们的人渡完以后,才能载你过去。” 那老头怒道:“你们由东岸过来,却让空船回去,也不肯顺便带人,难道有钱就能欺人不成么?” 柳元听得眉头一皱,连忙赶了过来,问道:“这位老人家,有什么急事,定要赶着渡河?” 老头道:“怎么没有急事?我女婿去汾阳做生意,患了重病,眼看快死了,叫人怎么不着急?” 柳元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人命关天,难怪老人家着急。” 老头道:“说的是,我就只有一个女儿,难得嫁了个好女婿,换了是你,你能不急么?” 说着说着,就要掉下眼泪来。 徐达见了,也觉不忍,便对龙伯涛道:“出门在外,总要与人方便,反正镖车已经上岸了,空船驶回去,也得一趟,就让这位老人家搭次便船吧。” 龙伯涛点头道:“好吧,算他走运!” 举手一摆,镖师们立即闪到路旁。 柳元突然道:“且慢!” 那老头已经扬起的马鞭,又放落下来,皱着后道:“你还有话说?” 柳元指一指那辆蓬布低垂的马车,低声道:“龙老大,去看看他车里是什么东西?” 龙伯涛大步上前,一手掀起车篷,探头向里望去。 “啊哟” 车厢里忽然一声惊呼。 龙伯涛连忙缩回头来,满脸通红地挥手道。“去!去!去!” 那老头长鞭一卷,驶动马车,登上了渡船。 柳元目送渡船离岸去远,忍不住问道:“龙老大,你看见了什么?” 龙伯涛的脸红得踉关公一般,连连摇头道:“别提了,车里是个女人……” 徐达好奇追问道:“女人怎么样?” 龙伯涛尴尬地道:“她……正在给孩子吃奶……” 旁边的镖师们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龙伯涛瞪眼喝道:“女人奶孩子,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去守护缥车!” 镖师们讪讪散去,那渡船也已经离岸驶到河心了。 赶车的瘦老头忽然从车辕上跃落,笑嘻嘻道:“九妹,下来帮忙。” 车厢里答应一声,钻出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妇,向瘦老头伸伸舌头,道:“四哥,你的嗓门儿能小些吗?刚才我真担心你会和那些镖师打起来。” 瘦老头道:“镖局的人,都是狐假虎威,真打架他们也不敢。” 两人说着话,合力抽开车厢底下一块木板,露出一个活门。 然后,又拉开渡船舱底的垫板。 原来这船底下另有一层暗舱,这时暗舱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口贴满封条的大木箱。 车底活门恰好对着暗舱口,两人托起木箱,送入车口,仍将垫板还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已把大木箱装进了马车。 那少妇轻吁一口气,望着西岸笑道:“神算子啊神算子,你算来算去,就没算到咱们有这二招吧?” 瘦老头道:“别说他算不到,便是苗飞虎也还在做梦,咱们旋风十人骑言出必践,决不会让镖车渡过黄河。” 接着,又对那七名水手道:“大哥有令,不得连累无辜船户,你们等此间事完,立即发放银两,叫他们去另谋生计,不用再摆渡了。” 水手们齐声应道:“四爷放心,决不会误事的。”、不多久,渡船近岸。 东岸上的镖师们做梦也想不到这辆马车正载着镖货,大伙儿只顾险喝道:“咱们包租的船,谁答应你这老头儿揩油的?快些下来,别耽误了咱们渡河。” 那瘦老头驾着马车,从容下船,驱车扬长而去。 就在镖师们争先恐后,熙攘着上船的时候,河边菜棚内,缓步的走出一名少年书生。 这书生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举止虽很斯文,眉宇间却透露出精干之色。 他好像已在茶棚内坐了很久,又像是专为等候这辆马车而来,但马车由棚前驶过,他却没有现身招呼。 直到车已去远,他才施施然踱出茶棚,低着头,仿佛在地上寻觅什么失落的东西。 突然,他眼中一亮,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晶莹透明的琉璃碎片。 那琉璃片只有指甲般大小,看来虽然光亮剔透,却不是什么值钱之物。 但书生却如获至宝,紧紧握在手里,脸上且浮现出欣喜的笑容,目注马车远去的影子,哺哺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 随即迈开大步,循着车迹遍了下去。 马车转入一条往北的岔道,忽然加快了速度。 行约十余里,突又折而向酉,再行数里,又转向西北方,一路经过的。都是偏僻小路。 近午时分,抵达一处三岔路口左首是条泥泞小路,通往河边;右首的车道,笔直向北。 路旁有座茅草亭子,亭内设着茶桶,桶上漆着“奉茶”字样。 那瘦老头勒住马车,一跃而下,自去亭内取条连饮了四碗,长吁道:“痛快!痛快!” 没多一会,后面吹吹打打,来了一队送葬的行列,几名力夫抬着一口高大的黑漆棺材,大声步喝道:“喂!借光,车子别停在路口上好么!” 瘦老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他妈的,路上碰见死人,霉气!” 一面骂着,一面爬上车辅,车头向左一转,竟向泥泞小路驶去。 就在马车驶动的刹那,车内那只大木箱却已卸落在地上,同时,蓬市掀处,那少妇也抱着孩子下了车,身上已换了一套孝服。 后面送葬的行列也在茅亭外歇下来,几名为夫一齐卸肩,恰巧将棺材停放在箱子上。 一名道士,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地走到棺材旁边,表面在作法念咒,实则低声问道:“九妹,得手了么?” 孝服少妇掩面假哭,也悄声回答道:“就是那口木箱子,一切很顺利,都在三哥妙计之中。” 道士笑道:“好极了,这次总算让柳元栽了个大跟头。听说苗飞虎已在黄河西岸布置了高手,正等着镖车过河哩。” 少妇道:“大哥在哪儿时’‘’” 道上低声道:“已经回谷去了,咱们也早些上路,休教大哥久等。”于是,向空划了一阵符,催促道:“起灵啦!” 吹鼓手又奏起哀乐,力夫们又抬起棺材带着那只大木箱,向北而去。 又行五里,前面一带松林葱郁,林后便是坟场。 送葬的行列穿林而入,林子里早有一辆豪华的双套马车在等候着。 驾车的人,正是百变书生罗水湘。 双方在林中会合,那道上立即吩咐打开棺材。 棺内除了那口大木箱外,还有一副长条形的木板,足有五尺多长,板上密密地扎着十余柄鹅毛羽扇。 那少妇勿匆脱下孝衣,更换上一身大红吉服,押着那大木箱上了马车,道上则将那扎着羽扇的木板横挂在马车后架上。 驾车的罗永湘拱手道:“大哥在谷中等候消息,并且设下庆功宴,香弟兄们接风洗尘,小弟这就先回谷去,预报佳音。” 道上点点头道:“你和九妹先走,我在此等候老四老七,随后就到了。” 罗永湘又道:“四弟那辆马车,曾在渡口露过相,必须毁去,以免被人追踪,七弟跟随镖车过河,恐怕要入夜后才能脱身,接应船只都已经安排妥当,二哥务必请注意不要泄露形迹。” 道上微笑道:“我知道,最迟午夜,咱们准定平平安安回来就是了。” 罗永湘抱拳告辞,驱车出林而去。 马车驶动后,才知道那羽扇木板的妙用,木板上的鹅毛羽扇,一路擦着地面拖过,竟将车轮和蹄印痕迹,全都抹去了。 然而,他们却再也想不到,马车驰过,道路上的每隔数丈,便多了一小块琉璃碎片。 琉璃碎片体积虽然很小,在有心人眼中,却无异一盏耀眼的指路明灯。 路上多了一粒琉璃碎片,谁也不会注意,当然更不会有人去揣测那些碎片由何而来。 行行复行行。天将傍晚,马车驶到一条小河边。 河上有座桥,足可通过一辆马车。但罗永湘却一带组绳,将车驶入河水中。 敢情这条河的河水并不深,河床又是坚硬的石板,马车竟涉水而行,循着小河向上游驶去。 小河两岸翠竹环拥,花树成林,车辆在河中驶过,宛如行经林荫道上,令人心旷神恰,油然而生出尘之感。 河水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峡谷,小河由两山挟峙下婉蜒流出来,河道也就是出入山谷的唯一通路。 马车溯水而上,经过谷口峭壁时,隐约可见石壁上髅着七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字 “桃花源头是儿家”。 车厢内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忽然啼哭起来。 那少妇推开了车窗,将孩子捧到窗前,一面轻轻拍着,一面哄道:“毛头别哭,你瞧,咱们已经回家了。” 罗永湘笑道:“这孩子鼻子真灵,他正是知道快回家了,嗅到他娘的奶香才哭的呢!” 正说着,峭壁顶上已响起雄浑的号角声。 马车穿过谷口,两岸早已亮起无数灯笼火把,刹时间,欢呼雷动,鼓乐齐鸣。 掌灯的都是壮男健妇,那些吹奏乐器的,却全是肢体畸形残缺的儿童,最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另外还有大批幼童,由几名年轻妇女照拂着,都在岸旁列队欢迎,一双双小手,拍得震天响。 这盛大的欢迎场面,既热闹,又感人,更特别的是,欢迎队伍全由小孩子组成,为数足有五六百名之多。 罗永湘慌忙驱车登岸,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红衣少妇也抱着孩子含笑下了车。 欢迎队伍中奔出来两名彩衣女童,双双为罗永湘两人各套上一只大花环。 罗永湘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回顾红衣少妇道:“九妹,这是怎么一回事?把咱们都当成英雄了?” 其中一名女童抢着道:“好伯伯说的,各位伯伯叔叔姑姑很辛苦,为了养活我们,才去冒险拼命,从今以后,我们就不愁没有好衣服穿,没有好东西吃了……” 罗水湘俯身抱起那女童,道:“好衣服和好东西,都是好伯伯送给你们的,你们应该谢谢好伯伯才对。” 女童道:“谢谢好伯伯,也谢谢各位伯伯叔叔和姑姑。” 红衣少妇笑道:“瞧这张小嘴,有多甜!” 罗永湘也不禁仰面而笑,道:“看看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大哥一番心血,总算有了收获。” 红衣少妇接口道:“他却总把功劳往咱们头上……” 忽闻一声畅笑,道:“谁说的?你们瞧瞧,我头上不是也顶着几个吗?” 随着笑语声,一条魁梧大汉缓步走了过来。 这大汉年约四旬开外,生得满腮虹髯,浓眉环目,相貌十分威猛慑人。 他身躯本已高大魁梧,这时双手各抱着两个小孩,肩头上更骑着一个,看来越发高大,犹如一座小山。 在他威猛的脸上,却荡漾着慈祥和蔼的笑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又显得有几分稚气未脱,平易可亲。否则,孩子们也不敢爬到他头上了。 罗永湘和红衣少妇连忙欠身施礼,道:“大哥好!” 魁梧大汉点头笑道:“好!好!好!你们辛苦了。” 原来这魁梧虬髯大汉,就是名闻天下的侠盗“纸刀”霍宇寰。 人们只知道旋风十八骑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却很少有人知道,霍宇寰在这座隐蔽的山谷中,收养着数百名伤残弃婴和失令父母的孤儿。 霍宇寰三岁丧父,九岁失母,本身就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如果说他在世上还有亲人,就只有那位在十八骑中排行第九的红衣少妇了。 红衣少妇名叫铁莲姑,是霍宇寰亡母铁氏的确亲侄女儿,铁家三代寡居,莲姑也没有例外,出嫁不到一年,便死了丈夫,从此备受公婆虐待,几次自杀未成,才被霍宇寰救了出来,成了旋风十八骑中唯一的女性。 三人略作寒喧,从马车上抬出那只大木箱。 罗永湘含笑道:“托大哥虎成,幸不辱命,已将镖货顺利截获,大哥可要开箱过目吗?” 霍宇寰摇摇头,道:“叫他们先抬到思亲堂去,愚兄已备好庆功宴,等各位兄弟平安回谷以后,再当众开箱不迟。” 罗永湘道:“大哥做事,总是考虑这么周到。” 霍宇寰微笑道:“镖货是兄弟们辛苦得来的,理当由大伙儿共同启视,何况这次又是一笔大买卖,箱中的奇珍古玩,只伯咱们这辈子也没有看见过,更该让大家同开眼界才对。” 铁莲姑长吁一声,道:“我倒不想看什么奇珍古玩,只想赶快泡进热水里,痛痛快快洗个澡。” 霍宇寰道:“热水早就替你烧好了,你自去洗澡,我和三弟先聊聊。” 铁莲姑喜道:“大哥真好,我这就去啦!”挥挥手,转身而去。 霍宇寰轻轻放下五个顽皮的小孩,和罗永湘并肩走向一栋石屋,边行边谈,询问在黄河中流换箱劫镖的经过。”” 罗永湘将详情说了一遍,接着道:“一切布置进行,可说都十分完满顺利,现在唯一使人耽心的,是七弟脱身的问题,怕只怕苗飞虎发动太早,一旦发觉夺到的是箱石头,必然会疑心到七弟身上。” 霍宇嘉道:“这倒不须过虑,镖车一过黄河,有王克伦和姚继风协助护镖,苗飞虎岂能轻易得手。我耽心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罗永湘道:“那两件事?” 霍宇寰道:“这次咱们不仅毁了双龙镖局,也跟飞虎作了对头,事后,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势必有很多纠缠。” 罗永湘道:“他们又没有见过大哥的真面目,纵欲纠缠,也不知由何下手。” 霍宇寰道:“我虽没有露面,兄弟们露过面的已经不少,譬如你和老七,还有九妹和你四哥。” 罗水湘道:“就算照过面,咱们也不畏惧……” 霍宇寰摇头道:“我不是畏惧,而是耽心因此被他们追踪搜查,发现了这座山谷的所在,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如果为了这次的事,影响了孩子们的安宁……” 罗永湘接口,道:“这也不难,咱们可以暂时离开此地,另寻他处,隐匿一段时间,不在江湖上走动……” 霍宇寰道:“这就是困难了。你想,这箱镖货并非金银,而是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咱们要设法变换成金银,岂能不在江湖上露面?而且,如此珍贵的东西,世上有几人买得起? 要寻这种有钱的主顾,岂能丝毫木露风声?” 罗永湘愕然道:“照大哥这么说,咱们竟是抓了个热著薯在手里了?”- 第三章 验宝惊变 霍宇寰笑道:“不错,正是一个烫手的热番薯,但既然已经抓到手中,就很想办法把它吃下去,所以,我特地邀你过来商议一下” 罗永湘道:“大哥有何打算?” 霍宇寰沉吟道:“眼前最要紧的,莫过两件事,一是隐迹避风,一是如何把镖货脱手,尤其这批镖货,必须尽快设法处理,若能寻到主顾,早早变卖为现金,纵然再遇上苗飞虎和双龙镖局的人,咱们也没有顾虑了。” 罗永湘道:“但这批镖货价值太大,要寻承购的主顾,只怕不很容易。” 霍宇禁道:“我倒想到一个人。” 罗永湘忙问道:“谁?” 霍宇寰一字字道:“鬼眼金冲。” 罗永湘失声道:“就是兰州城里,那个专造假古董的老骗子金三么?” 霍宇寰笑了笑,道:“金老头儿虽然全靠仿制古玩起家,却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古董鉴定人,所以才赢得‘鬼眼’的称号,而且他和波斯商人都很熟悉。兰州城中,今年恰逢每隔三年举办一次的‘万宝大会’,正是咱们销售镖货的好去路。” 罗永湘道:“可是,金冲是有名的老狐狸,万一地存心不良,给咱们来个黑吃黑……” 霍宇寰浓眉一批,轻晒道:“这一点大可放心,咱们旋风十人骑的财物,再借给他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罗永湘摇头道:“就算他不敢,兰州三年一度的万宝大会,也过于惹人注目,咱们能想到,苗飞虎和双龙镖局一定也能想到。” 霍宇寰道:“所以我才打算从金冲身上着手,咱们如能透过金冲的关系,与波斯商人私下成交,苗飞虎和双龙镖局就不会知道了。” 罗永湘道:“此事关系重大,小弟以为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霍宇寰笑道:“咱们现在只不过随意谈谈罢了,既然你不赞成,那就等大伙儿回来以后再说吧!” 两人在石屋中略喝了几杯酒,铁莲姑已浴罢更衣寻来。只见她换了一件猩红底带黄花的衫裙,外罩蓝色小坎肩,头上松松挽了个合,面如满月,末施脂粉,虽是近三十岁的少妇,却别有一种迷人风韵。 她一进石屋,便夺了霍宇寰的酒杯,嗔道:“大哥也真是的,只要有机会,便拼命喝酒,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总不肯听人劝.” 霍宇寰笑道:“瞧你这嘴叨劲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不让大哥喝酒么?” 铁莲姑道:“等会庆功宴上、有得喝的,现在就该少喝点,留点量。” 霍宇寰道:“我总共才喝了不到五杯,不信你问老四。” 铁莲姑道:“我不管,五杯已经太多,反正不能再喝了。” 霍宇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道:“真没见过这样凶的妹子,你别弄错了,大哥今年四十岁,并不是十四岁。” 铁莲姑道:“男人没娶亲,八十岁也是小孩子,也得人管着才行。” 罗永湘接口笑道:“九妹,你可不能一竹竿打翻满船鸭子啊,咱们旋风十八骑中,就有十五位没娶亲的。” 铁莲姑哼道:“所以你们都是酒鬼,把酒当饭吃,连大哥也被你们带坏了。” 罗永湘跳了起来,道:“好呀!我记住这句话,等会让大伙儿评评理。” 铁莲姑道:“评就评,我不怕!” 霍宇寰大笑道:“你根本就不讲理,还怕什么?” 铁莲姑娇唤道:“大哥……” 谷口忽又响起号角声音。 霍宇寰笑着站起身子,道:“兄弟们回来了,要评理,要喝酒,都是时候了。” 欢笑声中,大步迎了出去。 夜已深,思亲堂内却灯火通明,庆功宴正在热闹地进行着。 石壁上的灯光,映着酒宴席上的红桌巾,显得满室通红,喜气洋溢。 座中每一张脸都泛着红扑扑的喜色,大块肉,大碗酒,不停地往嘴里送,喧笑之声,不绝于耳。 厅内未设座椅,只用十八张矮几,绕成个圆圈,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每人各据一案,席地而坐,另由十余名壮汉侍候添酒上莱,大伙儿任意吃喝,丝毫不受拘束。 霍宇寰坐在上首主位,左边第三席是老二“无为真人”也就是送葬行列中那位法师。” 第四席是百变书生罗永湘,再往下数,便是在黄河渡口那位驾车接镖的瘦老头,名叫“赛鲁班”韩文生。 其余众家兄弟,俱都依排行顺序而坐另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九妹”铁莲姑,坐在霍宇寰右首。 另一个是“老七”陈朋,坐在左首第二个席位。 铁莲姑是帮中准一女性,一向不离霍宇寰左右,早已成了惯例,陈朋却是因为夺镖论功居首,才获得破格上坐的殊荣。 那只贴满封条的大木箱,就放在大厅中正中一张方桌子上。 木箱还没有启开,大伙儿虽然早知箱中全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终因未曾亲眼目睹,仍旧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谈论话题,十九在揣测箱中之物。 酒至半酣,霍宇寰举手约止喧哗声,含笑站起身来,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既然大家都急于想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珍宝,咱们就仍按往例,开始当众启箱吧!” 大伙儿轰然欢呼道:“请大哥启箱!” 霍宇寰举手应接了两下,道:“在箱子还没有启开之前,我有几句话说。” 待声音肃静下来,才接着说道:“这一次所得嫖货,可能是咱们旋风兄弟结盟以来,最大一笔收获。按照帮中规矩,除九成归公,一成分摊之外,开箱的人有权先取一份财物,作为特别奖金……”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会,见无人接口,方始继续道:“但这次清形略有不同,据悉箱中并非金银,而是大批珍奇古玩,这些东西必须统筹处置,不能分散,以免泄漏了形迹,要等到变卖脱手以后,才可以提成分摊,至于特别奖金,也须由帮中折价收购,不得私自携走。各位兄弟可有异议?” 无为真人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为了这个,咱们结盟之初,早已立下宏愿,但求抚孤赈贫、替天行道,并不是为了贪图享受,纵然不提成分摊,兄弟们也是心悦诚服的……” 众人纷纷追:“对!但凭大哥吩咐,我等绝无异议。” 百变书生罗永湘接口道:“依我之见,这次镖货索性不必启箱。交由大哥全权处置,兄弟们以为如何况?” 众人齐声道:“好……” 霍宇寰却摇手说道,“不对!镖货是兄弟们辛苦截获的,提成分摊,理所应当,何况这也是帮规明定,不容违背,再说,这次截获的东西,莫不是罕世奇珍,兄弟们难得开开眼界,怎么能够不当众启箱呢。” 说着,在陈朋肩上轻轻拍了一掌、道:“老七,去把箱子打开。” 陈朋惶恐地道。“大哥为什么找我?” 霍宇寰笑道:“论功是你第一,不找你找谁?” 陈朋忙道。“我只是机会碰巧,怎敢居功……” 霍宇寰道:“别这样婆婆妈妈的了,叫你丢开箱子,又不是叫你去娶媳妇,害的什么臊?”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有人道:“七哥,大方点嘛,别这样担泥,像个大姑娘似的。” 又有人道:“你们不要催他,让他仔细想一想,说不定箱子里真钻出个大姑娘来哩!” 众人越取笑,陈朋就越发慌。别看他在苗飞虎面前镇定从容,面不改色,这会儿却硬是怯生生的。 兄弟伙笑闹惯了。他一步步走到木箱旁边,手指刚摸到箱盖,就有人尖声叫道:“当心呀!别把古董碰碎了。” 陈朋忙又缩回手,苦笑道:“大哥,求你可怜可怜我,饶了我这趟差使好么?” 霍宇寰笑骂道:“你就这么没胆量。被他们吓唬住了?” 陈朋摇头道:“不瞒大哥说,我平生没见过稀奇古董,箱子打开,说不定会当场晕倒。” 霍宇寰道:“胡说,古董又不会咬人,怕什么?兄弟们正等着见识,还不快些动手!” 陈朋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只得伸手缓缓撕去箱外的封条喧嚷的大厅,忽然肃静下来,大伙儿都暂时忘记了笑闹,数十道目光,瞬也不瞬望着那口大木箱,都想看看箱子里究竟是些什么罕世奇珍? 就在这时候,谷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急迫的鼓声。 霍宇寰倏然变色,道:“这是发现有可疑外人窥探谷口的信号,难道咱们的形踪泄漏了么?” 百变书生罗永湘挺身而起,道:“小弟去查看一下。” 霍字更点点头,道:“或许是无意闯来的闲人,教他们留神监视着,人未进谷,不可出手。” 罗永湘答应了一声,飞步出厅而去。 霍字寰回过头来,脸上又恢复了镇定的笑容,催促道:“老七,开箱呀!发什么呆月陈朋道:“不等四哥回来么?” 霍宇衰笑道:“不用等他了,早些开箱,我还有事情要跟兄弟们商议呢。” 陈朋欠身应诺,吸一日其气,双手握着箱口铁锁,“咋喷”一声,扭了下来。 然后,曲腿蹲裆,两只手抓住木箱盖子,猛然掀起。 箱盖开处,未见珠光宝气,却见陈朋面如死灰,“蓬”地一声,仰面栽倒地上。 大伙儿都不禁哗然惊呼失声。 木箱中缓缓站起一条纤巧的身影可不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满屋子的江湖豪客,却被这意外的变化惊呆了,连霍宇寰也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也想不到,千辛万苦穿来的货镖,竟是个活人。 不仅是活人,更是个活美人! 瞧她那模样,顶多十八九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翘翘的嘴,穿一袭白衣孝服,衬托得肌肤似雪,玉洁冰清,宛如一朵出水白莲花。 大伙儿瞪眼望着她,她也泰然地打量着每一个人,接着,便轻提裙角,从木箱中盈盈跨了出来。 陈朋如见鬼魅,大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白衣少女眼波流转,嫣然一笑,缓步向着霍宇寰走来。 “呛”的一声龙吟。 铁莲姑突然拔剑出鞘,闪身挡在霍宇寰身前,沉声道:“站住!” 白衣少女及时停步,微笑道:“姐姐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 铁莲姑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藏在箱子里?这是谁安排的阴谋圈套?” 白衣少女摇头道:“这并非圈套,也绝无阴谋,只因旋风十八骑行踪飘忽难觅,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冒昧之处,还要请霍大侠和诸位英雄多多原谅。” 说着,柳腰轻折,深深一福。 霍宇寰诧异地问道:“原来姑娘藏身箱中,竟是为了要面见旋风十八骑?” 白衣少女道:“正是。” 霍宇寰道:“这么说,太原秦府托镖,故意泄漏风声,以及双龙镖局发出武林贴,邀约高手护镖……这些安排,都是姑娘事先定下的计谋了?” 白衣少女笑道。“箱中藏人,确是预谋,不过,这件事连双龙镖局也毫不知情。” 霍宇寰拂然道:“姑娘年纪轻轻,竟行此诡计,将黑白两道高人玩弄手段掌之上,这份心机,也太深沉了吧?” 白衣少女道:“我说过了,这是迫不得已,因为不这样,就无法见到霍大侠和旋风十八骑众英雄。” 霍宇寰正色道:“姑娘可曾想到,万一在夺寰之际,引起杀戮,那后果有多可怕!” 白衣少女笑道:“我事先早已打听清楚,旋风十人骑向来只取镖货,从不伤人。霍大侠以纸刀为号,便是明证。” 霍宇寰道:“倘若镖货没有落在咱们手中,或者被其他黑道人物抢先夺去,那时又怎么办呢?” 白衣少女仍然含笑道:“这更可放心,赃官贪恋珠宝财物,旋风十八骑绝不会放过,而只要霍大侠参与夺取,就决不会失手” 霍宇禁脸上闪过一抹惊色,缓缓道:“姑娘好像对咱们的事,知道得不少?”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如果不是知道得多,我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心血,寻到此地来了。” 霍宇寰突然道:“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少女道:“我姓林,名叫林雪贞、” 霍宇寰哺响地将这名字念了几遍,眉头微统,又问道:“林姑娘要见我们旋风十八骑,不知为了何事?” 白衣少女林雪贞忽然收敛了笑容,肃穆地说道:“说来话长……我是特来恳求帮助的。” 霍宇寰讶道:“恳求帮助?” 铁莲始接口道:“素不相识,你来求什么帮助?” 林雪贞幽幽叹道:“是的,我与诸位素昧平生,似乎不应该冒昧相求,但是,这件事与霍大侠略有关联,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寻到这儿来……” 霍宇寰惊诧地问道:“与我有关联?” 林雪贞点点头,由怀里取出一个狭长形的小包裹,托在手上,说道:“这里有件东西清霍大侠过目。” 霍字表刚要伸手接取,却被铁莲姑抢先一把夺了过去。 但她并没有立刻解开包裹查看,却把长剑顺手交给邻桌一位矮壮汉子,低声道:“小心看住她,包裹内如有什么花样,你就先砍下她的脑袋。” 那矮壮汉子跨步上前,用剑尖指着林雪贞的咽喉,喝道:“闭上眼睛,不许乱动。” 林雪贞丝毫没有分辨,默默闭上了眼睛。 铁莲姑这才开始一层层解开那只包裹。 除去外层布包,里面是个长方形的木盒。 铁莲姑小心翼翼打开盒盖,神情突然一呆木盆中,赫然是一柄用纸剪成的“纸刀”。 那纸刀无论纸质或形状,都和霍字衰的独门标志十分相似,准一不同的是,刀柄部分多了五个血红色的小字,写着“天下第一刀”。 铁莲姑抬头望了林雪贞一眼,眉头微皱,双手将木盒递给了霍宇寰。 霍宇寰一看,两道浓眉也立刻皱了起来。略一沉吟,便向那矮壮汉子挥挥手,道:“大牛,退下去。“ 矮壮汉子应声收剑,退回座位。 林雪贞这才轻吁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霍宇寰的目光,像两道冷电般投射在她脸上,问道:”林姑娘,你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林雪贞徐徐答道:“先师的衣襟上。” 令师称谓是” “金刀许武。” “莫非就是河间名家,人称‘一刀镇河朔’的许老英雄?” “正是” “他已故世了么?” “是的,一月之前,先师突然遭人暗算。凶手临去时,留下了这柄纸刀……” “哦” 霍宇寰脸上顿时泛起一片惊讶,沉声道:“请说下去。” 林雪贞接着道:“先师遇害之后,浑身不见外伤,搜遍全室,也找不到凶器,但他老人家胸前内外三层衣衫,却都被利刃洞穿,这柄纸刀,就插在衣襟破裂处。” 在座众人都不禁骇然变色,彼此面面相觑道:“会有这种事?” 铁莲姑怒目道:“难道你竟怀疑是我大哥杀了你师父不成?” 林雪贞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么说。” 铁莲姑道:“那你为什么寻到这儿来?” 林雪贞道:“我不能不来拜见霍大侠,因为‘纸刀’是霍大侠的独门标志……” 铁莲始叱道:“胡说!我大哥虽以纸刀为记,却从不妄杀无辜,世人皆知‘纸刀’是正义的标志,难道你不知道吗?” 林雪贞平静地答道:“我知道,但如今纸刀出现,先师便惨遭杀害,正义的标志,岂非变成了杀人的凶器?” 铁莲姑大声道:“如果你师父真是咱们杀的,咱们也用不着否认,这件事分明是有人阴谋嫁祸……” 林雪贞接口道:“我也深信是有人企图嫁祸,但先师平生淡泊名利,与人无事,那嫁祸的人既和先师无仇无怨,想必定是霍大侠的仇家,所以才不揣冒昧,特来求见。” 铁莲姑道:“你要见我大哥,就该正大光明求见,为什么用这种狡计来戏弄咱们?” 林雪贞轻叹了一口气,道:“旋风十八骑行踪难测,不如此,怎能见到诸位?事出无奈,情非得已,冒昧失礼的地方,我在这儿向诸位赔礼请罪了。” 说着,果然盈盈俯腰,分向四周各施了一礼。 铁莲姑倒不好意思再扳着脸孔了,苦笑道:“你行此狡计不打紧,却把咱们害苦了。” 林雪贞诧道:“为什么?” 铁莲姑道:“现在人人都知道咱们得了一票重镖,谁不想分一杯羹?如今珠宝没见着,倒抬回来一个活人,这口黑锅,岂不背得冤枉?”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霍宇寰也不禁荣尔失笑,向那矮壮汉子摆摆手,道:“大牛,替林姑娘添个座位,无论如何,她总是咱们旋风十八骑的第一位客人。”” 矮壮汉子应声上前,就在石室中,添了一张桌子,摆上杯著和酒菜。 林雪贞称谢坐下,拿起一只鸡腿,便埋头大嚼起来。 看情形,她在箱中藏了两天一夜,早已饿极了。 霍宇寰没有打扰她,自顾端详木盒中那柄纸刀,值等她把一只鸡腿吃完,才徐徐问道: “林姑娘和双龙镖局是什么关系?” 林雪贞道:“并无关系。” 霍宇寰又问。“和神算子柳元呢?” 林雪贞摇摇头道:“也不认识。” 霍宇嘉讶道:“这么说,连他们也被蒙在鼓里了?” 林雪贞道:“不瞒霍大侠,这次箱中藏人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师兄。” 霍宇寰注目道:“令师兄是谁?” 林雪贞道:“他姓孟,名叫孟宗玉。自从先师遇害,咱们发誓要替他老人家报仇,却苦于无从着手,要想求见霍大侠,也无门径可循,最后才想到这个计谋。” 霍宇寰道:“敢情那假冒秦府管家,出面跟双龙镖局接洽的人,就是令师兄了?” 林雪贞道:“正是他。” 霍宇寰道:“他现在什么地方?” 林雪贞道:“他一路尾随着镖车,此刻应该也到谷外了。” 霍宇寰轻哦了一声,面色微变,回头对铁莲姑吩咐道:“快去告诉你三哥,谷外出现之人,一定就是林姑娘的师兄,替我请他进来,不许失礼。” 铁莲姑点点头,起身而去。 霍宇寰又好奇的问道:“这座山谷,入口颇为隐秘,个师兄怎能寻到这儿来呢?” 林雪贞道:“他是跟踪马车寻来的。” 霍宇寰摇头道:“不可能。这一路上,咱们曾经换了三次人手,用尽各种不同的方法摆脱追踪,甚至在马车后面,加装了扫除轮迹的器具,没有车轮痕印,他怎么能跟踪马车?” 林雪贞微笑道:“我和师兄事先已经定好了追踪的方法。” 霍宇寰忙问道:“什么方法?” 林雪贞道:“咱们在箱底凿了气孔,并且准备了许多琉璃碎片,沿途洒落,作为暗记,师兄只须循踪那些琉璃碎片,便能寻到这儿来了。” 霍宇寰“呀”了一声,吃惊的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林雪贞道:“是师兄想出来的办法,据他说:这叫做‘串珠成桥,琉璃指路’……” 正说着,门口人影闪现,。一位少年书生,已在罗永湘和铁莲姑引导下,缓步走了进来。 满屋子目光,全部不约而同投落在那书生身上。 少年书生脸上带着微笑,先在门口遥遥抱拳拱手,向众人深施了一礼,然后从容举步,走近霍字表座前,欠身道:“在下孟宗玉,久仰霍大侠盛名,今日幸获一晤,足慰平生渴慕。” 霍宇寰也拱手道:“咱们正谈到阁下‘琉璃指路’的妙计,孟老弟智计高明,着实令人佩服。” 孟宗玉忙道:“愚兄妹师仇在身,情急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霍大侠等多多谅解。” 霍宇寰笑道:“咱们是草莽粗人,不会客套。说句不怕孟老弟见笑的话,幸亏你是为了师仇而来,你若是镖局的人,咱们就只有赶快我房子搬家了。” 众人听了尽皆大笑。 霍宇寰又吩咐替益宗玉添了座席,含笑举杯道:“谷中难得有贵客光临,今日的庆功宴,就改为接风酒吧!” 在座群雄,欣然举杯。大伙儿虽然白白辛苦了一场,却并无丝毫抱怨,仍旧吃得杯就交错,兴高采烈。 酒过数巡,霍宇寰回顾铁莲姑道:“咱们别在这儿减了兄弟们的酒兴,你去把我房里清理一下,预备些茶水点心,我要跟孟老弟和林姑娘清静地谈谈。” 铁莲姑低声笑道:“还要等你吩咐么?我已经交待他们,一切早就齐备了。” 霍宇寰站起身来,举手肃容,同时向“魔法师”无为道长和“百变书生”罗永湘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也一起去坐坐。” 铁莲姑在前面带路,一行六人,都到了霍宇寰的卧室,重新叙利,分宾主落座。 霍宇寰将木盒及纸刀放在桌子上,然后肃容说道:“我霍某人虽然寄身绿林,自问平生行事,尚无愧于‘仁义’二字。我和金刀许老英雄并无一面之识,但凶手既留下这柄纸刀,二位又不避艰危,寻到此地,这件事,我自然木能不闻不问。不过,我对许老英雄遇害的经过,还有几点不甚明了,希望二位能如实相告。” 孟宗玉道:“霍大侠尽情查问,咱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霍宇寰颔首道:“首先我想知道,令师遇害的时间,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 孟宗五道:“是深夜时分。” “那时令师已经安歇了么?” “没有。师父有迟睡的习惯,每晚都要亲自巡视各处门户,然后回房打坐行功,直到午夜以后才解衣就寝。” “这么说,令师是在打坐行功的时候,被人暗下毒手的?” “正是如此。” “出事时,有人在场目睹吗?” “没有。” “可曾听到什么异样声息?” “也没有。” “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都已经入睡了。” “令师巡视门户,你们都不陪伴吗?” “咱们每晚都随同师父巡视各处,变故发生是在师父回房之后,宅里的人,全都入睡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师遇害的?” “第二天清晨。” “谁先发现?” “是我。每天清晨日出之前,咱们总要随师父到花园里练习刀法,那天久候师父不至,我去卧室探视,才发觉出了变故。” “房里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师父闭目跌坐在榻上,面色平静如常,我叫了几声不见回应,进屋查看,才知道已经遇害。” “你有没有查验过,致命的原因是什么?” “浑身无伤,但心脉已遭震断。” “那是说,丧命在内家重手之下月 “也可能就是这柄纸刀所杀。” “为什么?” “因为这柄纸刀正播在胸口衣襟上。” “你相信一柄纸做的刀能杀人么?” “它能洞穿三层衣衫,自然也能杀人,这跟‘摘叶飞花’的道理没有多大分别。” “不!分别太大了。叶有梗,花有茎,软中带硬,才能够受力,一张薄纸却大不相同,要使之受力,那木知要比‘摘叶飞花’难上多少倍。再说,摘叶飞花伤人,至少也会有外伤,不一可能毫无伤痕。” “但是,师父分明在摔不及防的情形下遭人暗算,房中又别无其他凶器,除了这柄纸刀……” 霍宇寰忽然摆手拦住他的话头,转顾无为道长和百变书生罗永湘道:“你们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无为道长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柄纸刀,默然不语。 罗永湘一直很注意倾听他们的问答,这时轻咳了一声,徐徐道:“小弟认为凶器的查证犹在次要,咱们应该先弄清楚凶手杀人的动机。” 霍宇寰点头道:“很对。” 罗永湘道:“所以我也想请教这位孟兄几个问题令师果真没有仇家吗?” 孟宗玉道:“先师秉性谦和淡泊,除了全心教导我们师兄妹刀法武功之外,从不涉足江湖恩怨是非。” 罗永湘道:“我所指的仇家,不一定是血海深仇,譬如说,令师以刀法享誉,人称‘一刀镇河朔’,或许有那些自负刀法超群的豪客,曾向令师领教较量,不幸落败,因此存下怨恨之心。” 孟宗玉想了想道:“这种情形固然有过,但就在下所知,先师与人切磋,总是点到为止,绝没有伤过人,更不致于因此与人结仇,尤其近十年来,连较技的事也很少有了。”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我要问一句很失利的话,令师每晚亲自巡视门户,那又是为了什么沙 “这”,孟宗玉一怔,竟为之语塞。 林雪贞接口道:“我想,他老人家不是为了防范化家,而是为了防范宵小。”。 罗永湘道:“令师很富有吗?” 林雪贞道:“虽然说不上富有,但他老人家有收藏的爱好,尤其对古玩字画很喜欢,往往不惜倾囊以求。” 罗永湘紧接着问道:“那些被令师收藏的古玩字画,姑娘可曾见过?” 林雪贞点头道:“见过一部分。” 罗永湘又问:“出事以后,是否清点过?有没有遗失短缺?” 林雪贞道:“这就很难肯定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收藏了多少古玩字画。 不过,据我推测,变故不可能因盗窃而起。” 罗永湘道:“怎见得?” 林雪贞道:“第一,我所见过的几幅字画,都没有缺少。第二,字画收藏的地方,并不在师父卧室。第三,那些字画,都不是很值钱的东西。” 罗永湘道:“姑娘对鉴别字画很内行么?” 林雪贞腼腆地笑道:“我哪儿懂,这都是师父自己告诉我的。” 罗永湘惊诧道:“今师竟亲口告诉你,他心爱的字画并不值钱?” 林雪贞颔首道:“有一次,他老人家给我看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还有一幅王费之题的‘山海关’三字。据说那幅仕女图乃是临摹的份本,‘山海关’三个字,只有‘山海’两字是右军真迹,最后一个‘关’字,外面‘门’字是真迹,里面‘丝’字却是别人补添的师父告诉我说,就这两件,已经花了三千多两银子。若是真迹正本,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罗永湘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话。 霍宇寰见他久久无语,忍不住问道:“三弟,怎么样?” 罗永湘轻吁道:“这真是一桩怪案。” 霍宇寰道:“你且说说看,怪在何处?” 罗水湖道:“如果明知道是膺品,外行人也不肯花钱买假东西,据林姑娘的叙述,许老英雄却分明是一位颇有鉴别能力的行家……” 霍宇寰道:”或许他自付财力不足,买不起真品。” 罗永湘摇头道:“对一个收藏成解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况且,他既然知道收藏的都是膺品,又何必每晚亲自巡视门户,防范唯恐不严?” 霍宇寰“嗜”了一声,道:“依你看,这是什么缘故呢?” 罗永湘正色道:“小弟认为,许老英雄所收藏的东西,很可能全是真品,为了防人觊觎,才故意说是假货,否则,他就是存心搜购膺品,另有其他用途。” 霍宇寰吃惊道:“什么用途?” 罗永湘望望孟宗玉和林雪贞,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便出口。 霍宇寰道:“三弟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什么。” 罗永湘无奈,只得伸出三个指头,低声道:“大哥,可记得兰州城的这位人物?” 霍宇寰恍然道:“哦!你是说鬼眼金老三?” 罗永湘尴尬地笑了,忙向孟宗玉和林雪贞拱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大胆作此猜测,绝无污蔑令师之意,二位干万不要见怪。” 林雪贞眨眨眼睛,茫然问道:“谁是鬼眼金老三呀?” 霍宇寰道:“是个专门贩卖假古董字画的商人,令师喜好收藏,或许认识他。” 林雪贞摇头道:“鬼眼金老三?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罗永湘接口道:“那么,令师的字画都是向何处买来的?” 林雪贞沉吟道:“不一定,有时向城里‘宝华斋’购买,有时是卖主上门来兜售,有时是……”忽然“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每隔两三年,师父总要出门一次,专程去搜购字画,大约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罗永湘眼中一亮,道:“出门的时间,是否总在秋天?” 林雪贞眨了眨眼道:“正是。” 罗永湘道:“每次都是他独自一个人去吗?” 林雪贞道:“是的。咱们要跟他去,他都不肯。” 罗永湘道:“也不告诉你们去的什么地方?” 林雪贞点点头道:“晤。” 罗永湘又问:“是否每次出门,总会带几幅心爱的字画回来?” 林雪贞道:“他很少谈起出门一趟的收获,但我们可以从他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如果他很高兴,就表示有了收获,否则,便会闷上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 罗永湘含笑点了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 霍宇寰凝目道:“你认为他是到兰州参与‘万宝大会’去了?” 罗永湘道:“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他不仅是去了兰州,更因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霍宇寰骇然道:“为什么?” 罗永湘道:“我想,许老英雄很可能在兰州‘万宝大会’中,得到了某种价值连城的珍宝,他虽秘而不宣,风声终仍泄漏出去,以致引起凶手的觎觑……” 霍宇寰截口道:“可是,刚才林姑娘已经提到,字画收藏的地方,并不在卧室,凶手若企图觊觎藏宝,并没有杀人的必要。” 罗永湘淡淡一笑,道:“这是指那些不值钱的字画膺品,凶手想得到的,自然不会是区区的几幅假字画。” 霍宇寰道:“你这是说,许老英雄收藏的那件珍宝,连孟老弟和林姑娘都不知道?” 罗永湘道:“小弟只是这样猜测,事情真相如何,目前还不敢断言。” 霍宇寰道:“果真如此,凶手留下这柄纸刀,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罗永湘道:“这可能是凶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因为旋风十八骑行踪难觅,纸刀又是正义的标志,事情发生以后,苦于无法找到大哥,武林同道也多半不会插手过问与大哥为敌,这桩疑案,只有不了了之。” 霍宇寰沉吟半响,最后摇摇头道:“我看内情不会这么简单,凶手若仅仅为了障限以避免追查,又何必在纸刀上加上‘天下策一刀’这五个挑战性的字句?” 罗永湘道:“许老英雄号称‘一刀镇河朔’,那凶手这段做法,正是想使人误以为大哥和许老英雄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过节。”,’霍宇寰耸肩笑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我倒不能不管了。”于是,回过头来问道:“孟老弟,令师被害的消息,有没有对外声张?” 孟宗玉答道:“先师遗体业已安葬,但遇害的情形。并未宣扬出去。” 霍宇寰道:“很好。二位且在谷中安歇一宵,令师这桩血案,包在霍某人身上,咱们一定要查明真相,抓到那凶手。” 孟宗玉和林雪贞双双站起来,拱手道:“承蒙霍大侠仗义相助,大恩木敢言谢,在下师兄妹谨代先师,拜领厚情。” 霍宇寰摆了摆手,道:“九妹,替他们二位安顿宿处,传话下去,谷口加强戒备,兄弟们也别饮过了基,天时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铁莲姑答应着,领了孟宗玉和林雪贞告退而去。 房中只剩下了霍宇寰跟无为道长、罗永湘三个人。那无为道长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忽然面色凝重的问道:“大哥决定要管这件事了吗?” 霍宇寰道:“不错。你有什么意见?” 无为道长徐徐道:“小弟以为这件事扑朔迷离,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咱们似乎犯不上为了一面之词,便插手沾惹这场是非。” 霍宇寰道:“凶手留下纸刀,显然含着挑战的意味,咱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不管?” 无为道长肃然道:“小弟怀疑这柄纸刀,是否真是凶手留下的。” 霍宇寰不禁一惊,道:“你发现了什么破绽?” 无为道长摇头道:“破绽倒没有。但小弟总觉得,一柄纸刀,绝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洞穿三层衣衫,毫无外伤,竟使人心豚震断而死这种事未免大去了。” 霍宇寰沉吟道。“当然,三弟说过,这可能是凶手放布的疑阵,企图嫁祸……” 无为道长接口道:“金刀许武不是泛泛之辈,凶手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杀死,身手之高,已达惊人的境界,应该没有放布疑阵、嫁祸别人的必要了。” 霍字表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无为道长道:“小弟认为盈宗玉师兄妹所说经过,未必全是真话。这两人年纪虽轻,心机却十分深沉,否则,也想不出‘宝箱藏人’和‘琉璃指路’的绝计来。” 霍宇寰凝神地听着,没有开口。 无为道长又接道:“即使他们说的是实话,那也只怪金刀许武怀壁招灾,咎由自取,咱们又何必为他树下强敌……” 霍宇复忽然笑起来,道:“二弟一向艺高胆大;今天怎么也畏怯怕事了?” 无为道长道:“小弟并非怕事,而是为大哥一世英名着想,俗话说得好:‘烦恼皆因强出头……” 霍宇寰侧目又问:“三弟,你以为如何?” 罗永湘道:“我以为二哥的顾虑很对。咱们与金刀许武素无渊源,不可全信一面之词,至少,也应该先查明来人所说是否都是真话。” 霍宇寰含笑道:“你怀疑他们此来是另有目的吗?” 罗永湘摇头道:“小弟不敢如此断言。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腐儒之见,我看你们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 无为道长和罗永湘都默默低下了头。 霍宇寰道:“我看那孟宗玉和林雪贞,一个奇才天纵,一个冰雪聪明,年轻人锋芒太露,容或有之,但决不是虚伪奸诈的小人。我虽不敢自夸目光有什么独到之处,这些年来,阅人甚多,相信还不致看走眼。”微微一顿,又接道:“再退一步说,即使他们果真另有目的,那也用本着疑棋,他们姑妄言之,咱们就姑委听之,等到查证以后,真相启明,只要咱们自问无亏道义良心,又何畏于宵小伎俩?” 无为道长点点头道:“既然大哥这么说,兄弟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罗永湘抬起头来,问道:“大哥准备如何着手查证呢?”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目下唯一线索,只有那些假字画所以,我想先去一趟兰州,或许能查出点眉目来。” 罗永湘道:“小弟愿随大哥同去……” 话犹未毕,铁莲姑恰好一脚跨进来,立即接口道:“我也去!” 霍宇寰摇头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饶不过我,总是拿我当犯人一样看待,无论走到哪儿,都得派人跟着,就像怕我会逃掉似的。” 无为道长道:“大哥不能厚此薄彼,每次总是带三弟和九妹出去,这一次,也该轮到咱们大伙儿都出去逛逛了……” 霍宇寰双手一摊,道:“这倒好,两名解差还嫌不够,还得加派大队人马押着。索性我不去了,你们去吧1”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莲姑道:“大家都不用争了,谁去谁不去,任凭大哥挑选,不就结了吗?” 霍宇寰连忙摇头道:“我不敢挑选。” 铁莲姑道:“为什么不敢?” 霍宇寰道:“如果我没有挑着你,你会甘休?” 铁莲姑扬眉道:“我当然是例外。不管你挑着挑不着,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忽然发觉话中有语病,急忙掩口,粉脸上刹时飞起两朵红云。 罗永湘识趣地站起身子,微笑道:“时间不早了,大哥且请安歇,明天再从长计议吧。” 向无为道长递个眼色,两人告退出房而去。 霍字复也未挽留,举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喃喃道:“啊!人过中年,转眼就老哪,偶尔熬次夜,竟这般困乏。” 铁莲姑没开口,只有意无意地膘了他一眼,低头走进卧室,替他展开了被褥。 霍宇寰道:“九妹,客人都安置好了吗?” 铁莲姑自顾理床,默不作声。 霍字复又适:“兄弟们都散了没有?” 铁莲姑仍旧没有回答。理好床褥,又去收拾桌子。 霍宇复关了笑,道:“怎么不说话啦?生大哥的气了?” 铁莲姑撇撇嘴,轻哼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也挑不着我……” 霍宇寰哈哈大笑,和衣倒在床上,对铁莲姑那满含幽怨的心声,竟未置一词。 铁莲姑木然呆立了片刻,忽又幽幽叹一口气,道:“你尽管装聋作哑吧,十年滴水能穿石,我就不信人心会是铁铸的 话没说完,一扭头,快步奔了出去。 霍宇寰还在笑,但笑声已渐渐变了在他锐利慑人的环目中,不知何时,竟泛起了一层朦胧泪光。 兰州,旧名金城郡。自古以来,即为通西域的要道。 到兰州城来的,无论华夷,都以经商贸易者居多。 凡是来兰州经商贸易的,无论华夷,都知道兰州有一位顶顶大名的“金老爷子”。 金老爷子排行老三,所以又称“金三太爷”,亲近些的索性就称他“三太爷”。 其实“金老爷子”也好,“金三太爷”也罢,这都是在他有了钱以后的称谓,当年“三太爷”还没有发迹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名字鬼眼金冲。 那时候,如果有人叫他一声“金老三”,已经算是很看得起他,很抬举他了。 鬼眼金冲自幼孤贫,他的发迹,倒也并非偶然。 其人天资聪敏,常与番商交往,会说西域四十八国番语,对古董字画更有惊人的鉴别能力,因此深获番商信任,兰州城三年一度的“万宝大会”,任何古董字画,如果没有经过金冲的鉴别和品评,番商们是决不肯出价的。 这一来,因缘际会,鬼眼金冲的财源便如黄河般滚滚而来,数年之间,竟成巨富。,一个人“命中注定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同样的道理,若是命里注定要发财,那真是连山也挡不住。 鬼眼金冲白手成家,犹可说是他的天赋聪明,偏偏他年近半百,又讨了个如花似玉的“金三奶奶”,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提起这位金三奶奶,可真是大大的有些来头。 她娘家姓石,父亲名叫石超然,人称“铜锤铁胆”,在西北一带武林中,的确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石家不仅有名,而且有钱。据说他们的先祖,便是昔年富甲天下的“金谷国”主人石崇。 传至石超然这一代,弃商习武,家声更盛,石超然娶了四房妻妾,共生了十三个儿子,号称“十三太保”,却只有石绣云这么一位独养女儿…… 绣云小姐非单人长得美,持家主事尤其精明能干,可惜“胎里残”,一生下来,左脚便有些破,所以,石超然不忍心逼她练武,只让她帮助家务。 谁知这位绣云小姐竟是天生理财的能手,对别的事全无兴趣,唯独对盘弄金钱,特别偏爱,五岁时便打得一手好算盘,七岁时已能独掌全家税赋收支,十三岁以后,简直跟她先祖石崇一样精明,成了理财的专家了。 豪门千金、富家小姐,自然少不了有许多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家前来求婚,但石小姐全看不中意,迟迟没有订亲,足足十九岁了,仍然待字闺中。 有一次,为了鉴别一件古物,鬼眼金冲应邀到石家作客,绣云竟对这位年已四十七八的半百老光棍一见钟情,决意非君不嫁。 石超然心里虽然看不起金冲,无奈拗不过女儿,迫不得已,反央人向金冲提亲,并且许了一笔极厚的妆彦,才将婚事谈妥。 金石联姻这件事,当年轰动了整个西北,据说迎娶那天,石府的陪嫁抬箱,整整排了三十里路,箱子里一半是四季衣物,一半是金砖银锭。单绣云小姐携带过门的私房银子,就有好几十万两。 鬼眼金冲既发了古董财,又发了一笔妻财,从此身价百倍,成了兰州城中第上富豪。 一个人有了钱,少不得要享受享受。鬼眼金冲一旦发了迹,便在兰州城北对岸白塔寺下,购地动工,兴建了一座“啸月山庄”。 吟风啸月,本届雅事,但鬼眼金冲并非为了风雅,他兴建这座啸月山庄,一则是贪图生活享受,二则是炫耀财富,最重要的,是为了收藏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 自从金三奶奶过门,耳提面命之下,鬼眼金冲开始以贱价收购各种膺品古董,然后以高价转卖给不识货的波斯商人,却将那些真正的古董据为己有,收藏在啸月山庄密室中。 于是,金家的财富越积越多,几乎已驾凌昔年的石崇之上了。 谁知就在金家鸿运当头的时候,突然晴天一声雷,竟传出金三太爷暴病身亡的消息…… 这消息和当初金石二家联姻的事,同样轰动了整个西北。有人惊愕,有人叹息,也有人暗暗幸灾乐祸。 甚至有人缺德的造谣,说是老夫少妻,金三太爷为了效命床第,误服虎狼之药,以致落得虚脱而死。 更有人说是金三太爷强占了一户破落人家的祖传古董,那人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到阎王殿告了“阴状”,金三太爷是被无常鬼活捉了去的,临死时,七窍流血,半夜听见铁链声响,窗子外面还留着鸡爪脚印…… 无论人们如何猜测,金三太爷的突然暴卒,算得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消息才传到城里,许多人趋势附炎的人,便纷纷涌过黄河浮桥,赶往啸月山庄去吊唁致祭了。 有钱人家好办事,金三太爷暴卒的消息传出不到半日工夫,啸月山庄内已经扎起一座巍峨灵堂,全庄内外,一片编素,哀乐齐奏,哭声雷动。 由兰州北城到黄河浮桥,沿途铺了白沙,浮桥上,缀满了白色菊花,直达北岸庄门前,全是夹道素幡,迎风招展,一列列芦席棚,陈列着素花丧带,任人取用,香案连绵,宛如长蛇。 灵堂中,香雾镣绕,三四拨吹鼓手伴奏哀乐,致祭的人由右侧进,左侧退,顺序拍香行礼,然后转过左边席棚,便是招待素斋的地方。 席设百余桌,无论相识不相识,行过礼,坐下便吃,菜肴如流水艇上桌,终日不断。 金三奶奶预先已交待执事的人,不论亲戚朋友,一概不受典仪,穷困远道来的,还赠送盘川,所以致祭用的香烛纸钱便全部由丧宅自家供应换句话说,只要来灵堂行个礼,不管认不认识,有吃有喝外,还可以拿几文回去。 豪富人家办丧事,苦哈哈们可乐了。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赶来吊丧,吃饱一顿又一顿,竟有留连终日,舍不得离去的。 啸月山庄,真个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汹涌,比迎神赛会还要热闹。 开吊第一日,用祭的客人就险些挤塌了黄河浮桥。直到日落以后,人潮才略见疏散。 人潮舒散后,灵堂前出现了老少五个人。 前面是两名丰神俊秀、衣着华丽的少年男女,搀扶着一个巍颤颤的老夫子,后面跟随着一对中年夫妇,手上挽着一只柳条篮子。 那老夫子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看年纪,已有六旬开外,脸上布满皱纹,鬓角露出白发,举止行动,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但从衣饰上看,分明是个有钱的富翁。 两名少年男女,都只有二十来岁,好像是老夫子的孙儿女辈。 后面那对中年夫妇,男的满脸虬髯,女的粗眉大眼,无疑是随侍仆妇的身份。 那老夫子一脚跨进灵堂,面上早已泪水纵横,望着白布慢前的灵位,嘶声叫道:“兄弟,你就这么忍心?撇上老哥哥先去了么?” 话未毕,更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棚内哀乐齐奏,司礼的本想招呼上香行礼,无奈那老夫子竟哭得声震全堂,难以休止。 灵堂前执事接待的人,都不认识这位老夫子是金三太爷的什么亲戚挚友?只得上前安慰道:“老人家先请节哀,莫哭坏了身体……” 老夫子顿足哭道:“我还要什么身体?一步来迟,活生生的人竟见不到了,我也索性死了吧,还要这残命做什么?” 旁边那少年公子劝道:“爷爷,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爷爷不幸故世,你老人家应该先行礼上香,聊尽故情,也让死者心安呀!” 执事的人忙道:“这位公子爷说的对,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爷子再有千言万语,留着等上过香慢慢细说也还不迟……” 那老夫子没等他说完,照着他脸上就是“呸”的一口浓痰,骂道:“还不迟,你懂个屁!我为什么难过?就是为了太迟啦。” 少年公子急忙陪礼道:“这位大哥请包涵,我爷爷脾气不好,性子又急,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执事人白挨了一口浓痰,又不便发作,只好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谁知话犹未毕,“呸”地一声,脸上又挨了一口浓痰。 那老夫子怒目叱道:“你还敢说没关系?知道我这些珠子是哪一朝代的古物?一颗要值多少金子吗?我一家老少不辞千里赶来,为的是访晤故人……怎么会没关系?” 那执事的人被他骂糊涂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气犹不息,连声道:“何义,把珠子拿出来,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瞧瞧,看谁还敢说没关系?” 身后虬髯大汉答应了一声、掀开手中柳条盘子。 “啊” 随着一片惊呼,满屋人声顿时肃静下来。 敢情那柳条篮子里,竟满满盛着一蓝光采夺目的明珠,每一颗都有鸽蛋般大小,少说些,也有百颗左右。 这许多无价明珠,居然用柳条篮子盛着看来老夫子果然是位大富翁…… 满屋子人都眼睛发直,呆呆地望着那一篮明珠,又惊,又羡。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那执事汉子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如痴如傻,怔忡木立,浓痰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也忘了拭擦。 老夫子又向灵位硬咽叫道:“金兄弟,你看见这些珠子了没有?究竟是你去得太早?还是我老哥哥来得太迟?如今你撒手一走,世上还有谁能替我鉴别这些珠子呢?金兄弟,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啊况 说着说着,老泪又潮涌而出。 旁边那少年公子一面吩咐收好明珠,一面温语劝慰,右侧少女也拭着眼泪道:“爷爷,不要难过了,咱们没见到金爷爷,等会可以见见金奶奶,也算不虚此行了。” 老夫子挥泪点头道:“自然要见见她,多年阔别,迄未聚晤,只知道作金爷爷成了家,我还没有见过那位弟妹呢。” 少年公子道:“爷爷请行礼,我替你老人家上香。” 老夫子道:“不,你们兄妹也该跟爷爷一同行礼,叫何义侍候上香吧。” 那虬髯大汉领命上前,点燃三柱香,高声道:“大名府何老爷,率孙少爷孙小姐上祭。”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老夫子姓何,是由大名府来的。 司礼人如梦初醒,急忙道:“何府上绕。奏哀乐!”” 乐声一起,何老夫子带着两个孙儿女,恭恭敬敬向灵位行了大礼。 礼毕,何老夫子顺手从柳条篮里取了一颗明珠,问道:“帐房在什么地方?” 一名肩上佩着丧带的汉子连忙迎过来,含笑道:“何老爷子的盛情,敝在敬领了,家主母吩咐过,请亲戚友,一律不收利品。” 何老夫子眼睛一翻,道:“你是谁?” 那人道:“小可名叫李顺,是庄里管事。” 何老夫子哼道:“你管的什么事?旁人礼品可以不收,我跟你们庄主是什么交情?也能不收么?” 李顺讷讷道:“这个” 何老夫子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去把你们帐房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是嫌礼太轻? 还是看不起我何某人?” 李顺忙道:“老爷子言重了,这是家生母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作不了主……” 何老夫子冷笑道:“我正要见见你家主母,你去禀告一声,就说这颗珠子,是我老哥哥送给弟妹的见面礼,问她收不收?” 金三奶奶就在灵慢背后,自从何家五个人一进灵堂,诸般经过,全部亲闻亲见,她虽然记不起丈夫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姓何的朋友,但瞧这何老夫子身携上百无价明珠,言词又十分恳切;早已暗中留意了。 这时听见慢外为礼品争执,忙命丫环传话道:“何老爷子厚赐,却之不恭,只好拜领了。夫人吩咐李管事好好招待老爷子和孙少爷孙小姐侧厅休息,等客人略散,夫人便亲来拜见。” 何老夫子夸赞道:“这还像话。弟妹不愧是名门出身,为人行事,总要分个亲疏远近才对。”接着,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接道:“可惜金兄弟无福,有此贤妻,竟而撒手西归了。”一面叹息,一面又忍不住举袖拭泪。 灵堂内外许多人,都暗暗感到诧异鬼眼金冲白手成家,一向待人刻薄寡恩,不料竟会结交到这么一个情深义重的朋友,而且又是这般有钱? 有钱的人,总是处处受人尊敬的。 李管事肃容进入侧厅,侍候唯恐不周到,茶水点心流水般送来,眼看已届晚饭时候,又亲自去厨房交待,特别整治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作为待客之用。 不多久,金三奶奶梳洗整齐,重新更换了素眼,由两名丫环搀扶着,一拐一拐来到了侧厅。 何老夫子情绪刚平静了些,一见金三奶奶,登时又勾起了伤感。 彼此施礼落座,何老夫子便嘘问道:“弟妹,金兄弟生前,可曾跟你提过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哥哥?”- 第四章 鬼眼之死 金三奶奶道:“先夫在世时,终日忙于经营,一向很少时间闲话家常往事,以致旧交老友,难免流侵,今日若非何大哥亲临奠亲,小妹当真还不知道哩。” 何老夫子叹道:“这也难怪他,当年咱们都还是小孩子.虽说情如手足,毕竟只是儿时玩伴,后来年岁稍长,便各分西东,一别数十年,也许他早已把我这大哥忘记了。” 金三奶奶道:“原来何大哥也是兰州人?” 何老夫子道:“我不是兰州人,但自幼在兰州生长,当年我家就住在南门外的颜家沟,跟金兄弟是门对门邻居……” 金三奶奶轻饿了一声,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何老夫子又道:“那时候,咱们两家都很穷,金兄弟在颜家大院放牛,我在豆腐店里当学徒,闲暇时常偷偷到山上捉兔子,打麻雀玩儿……”他谈起儿时,仿拂勾起了无限怀念,于是,又津津有味的接道,“我和金兄弟就是那时结拜的。金兄弟幼怀大志,决心将来要经营商业,要赚大钱,做富翁,我却对生意商贾感到厌烦,一心只想入塾读书,由仕途求发展,咱们在一起整整过了十五年,后来我举家迁居大名府,才和金兄弟分了手。” 金三奶奶问道:“这许多年,何大哥就一直住在大名府么?” 何老夫子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矢志求学,只说是‘书中自有黄金属,书中自有颜如玉’,苦苦做了几十年书虫,虽然也中过举,做过官,。拜过几任侍郎,如今老了,只落得两袖清风,倒不如金兄弟刻苦经营,名成利就,富甲一方。说起来,真真是愧煞人了。” 他虽然自称惭愧,金三奶奶听在耳中,却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那年头,“士”为百业之首,最受人尊敬,“商”为百行之末,常遭人鄙视。做生意的尽管有钱,却不易获得人们内心的敬重,只有“做官”的,位尊势大,老百姓谁敢不恭而敬之。 何况,“传郎”是二品大臣,目近天颜,赫赫身份,这可不是等闲人攀交得到的。 金三奶奶惊喜地道:“大哥在朝为官,位极人臣,可惜咱们竟不知道,若早知道,也沾沾大哥的光。” 何老夫子苦笑道:“说什么位极人臣,常言道得好,‘伴君如伴虎’,目下谗臣弄权,朝纲不振,我年纪也老了,没有精神再跟那些小人斗气了,前年已拜本告老,退隐林泉,除了教教孙儿女,便以搜罗古玩恰情消遣。” 金三奶奶道:“大哥也好收藏古玩?” 何老夫子耸耸肩道:“谈不上收藏,只因你大嫂过世太早,儿媳又相继亡故,剩下我一个孤寡老头子,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孙儿女,也不过借那些古物字画,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 说到这里,突然长叹一声,道:“最近我由一名关外来的珠宝商人手里,买到一批明珠,据说是朝鲜皇宫内珍藏的古物,可惜无法鉴别真假,因此想起金兄弟正是此道名家,才特地赶来,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了。” 金三奶奶忙问道:“大哥说的,就是篮子里那些珠子吗?” 何老夫子点头道。“正是”““ 金三奶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适才承大哥赏赐了一颗,小妹仔细看过,的确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何老夫子却感慨地道:“明珠有价,旧谊难续。纵有千搬明珠,怎能换回金兄弟宝贵的生命。唉!故人已逝,珠子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提到故友旧谊,老人家眼眶又红了,声音也便咽了。 旁边那少女忙劝解道:“咱们总算来得还不太迟,相隔千里,能赶到灵前祭别,已经很不容易啦!” 那少年公子也接口道:“是啊,等到正式大殓的时候,还能见到金爷爷最后一面的。” 何老夫子黯然地点点头,问道:“弟妹,大殓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呀?” 金三奶奶怔了一下,迟疑地道:“这个……这个……”江何老夫子诧道:“怎么?还没有定妥日子?” 金三奶奶苦笑道:“不瞒大哥说,日子是定了,可是……大夫的意思” 何老夫子道:“大夫?大夫怎么说?” 金三奶奶为难了好一会,才道:“反正大哥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说了吧,据大夫叮嘱,先夫患的是”黑瘟症’,为防传染,不能等到吉期大殓,所以” 何老夫子吃惊道:“这是说,已经人棺收殓了?” 金三奶奶神色伤感地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外间只知道先夫是暴病身放,实际的情形,咱们又不敢随便说出去,按官府规定,瘟病死亡必须火化,那岂不要使魂魄难安么产地“ 何老夫子大声道:“这有什么关系?此地巡抚是我的同年,凭我一张名帖,他不会不卖我的面子的。” 金三奶奶叹道:“可惜咱们早不知道大哥,要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会多等一天的。” 何老夫子顿足道:“唉!这难道是天意么?我千里迢迢的赶来,竟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苍天!苍天!何其忍心啊?” 接着,悲天伦地,又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莫不鼻酸,费尽了唇舌,百般劝解,好不容易才劝止了悲声。 金三奶奶便吩咐设宴洗尘,借以党解愁怀。 怎奈何老夫子伤感过度,面对美酒佳肴,业已食难下咽。大家也都无意饮食,略用了些,便草草终席。 饭后,何老夫子对金三奶奶说道:“弟妹,我和金兄弟情谊不比平常,生前虽未能再见他一面,死后也当陪伴他几日,烦你在灵堂附近,替我准备数间静室,咱们主仆要守灵三夜,聊尽心意” 金三奶奶忙道:“我已经吩咐他们将客室整理好了,以便大哥下榻,这守灵的事,却不敢劳动。” 何老夫子道:“这也是咱们结拜一场应该的,你不必拦阻,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了。” 金三奶奶苦苦相劝,但何老夫子执意要行,争论许久,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 于是,吩咐将灵堂后侧的西跨院全部腾让出来,作为何家主仆下榻之处。一应需要,由管事李顺负责侍候,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西跨院。 安顿妥当,金三奶奶告退自回后庄休息。 那李顺十分殷勤巴结.除了亲自侍候茶水,又特地拨来了两名壮丁,在跨院墙外巡夜守望,一则备夜间呼唤待应,二则防闲人惊扰。 何老夫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以忧郁伤神.早已支佛不住,宽衣上床,没多一会便昏昏睡去。 李顺直等到何家主仆五个人都已回房安联,这才离开了西跨院。 谁知他一走,何老夫子忽又悄悄爬了起来,踢足下床,轻轻掩至“仆人”何义夫妇的卧房外,屈指叩了三下,低叫道:“大哥,九妹,请开门!” “呀”的一声,房门应手而开,“何老夫子”一侧身.闪了进去。” 房里黑漆漆的,未燃灯火,却已有四个人在等候着,除了假扮夫妇的霍宇寰和铁莲姑,还有冒充兄妹的孟宗玉和林雪贞。 窗户是开着的,铁莲姑身披黑衣,价窗而坐,既可防人窃听,又可游目院中,监视那两名守夜的壮丁。 百变书生刚坐下来,林雪贞便由衷地赞道:“罗三哥不愧为百变书生,日间那场戏,当真是表演得惟妙惟肖,别说金三奶奶,连我和孟师兄都要信以为真啦。” 罗永湘耸耸肩,道:“你若以为金三奶奶真会相信,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林雪贞讶道:“莫非她看出什么破绽?” 罗永湘摇头道:“破绽虽未必有,但她很快就会知道,当年金冲并没有一个姓何的朋友。” 林雪贞道:“她怎么会知道呢?” 罗永湘冷冷一笑,道:“因为,鬼眼金冲可能根本就没有死。” 林雪贞骇然,失声道:“真的?” 罗永湘没有直接回答,却对霍宇寰道:“小弟曾留心观察,发现其中可疑的地方很多。” 霍宇寰道:“好!你且说说看。” 罗永湘道:“石家离兰州不远,女婿亡故,竟无一人前来吊祭,这是可疑之一。”。 霍宇寰点点头道:“说下去。” 罗永湘道:“丈夫去世,那石绣云神色间并无丝毫悲痛色,未免不近人情。” 霍宇寰又点了点头。 罗永湘接着道:“以鬼眼金冲的身份,死后竟匆匆入殓,已经令人起疑,如果确是患的‘黑瘟症’,庄中必然会受感染,死的决不只金冲一人,何况,‘黑瘟症’多由食水传染,蔓延最为迅速,往往在数日之内,使整座城镇烟消云散,附近一带并未听说有此瘟症蔓延,偏偏金冲独染恶症,有这可能吗?” 霍宇寰动容,道。“不错。‘黑瘟症’是最可怕的病疫,一人患病,万户走避,石绣云停棺庄中、难道自己就不怕感染么?” 罗永湘又道:“还有,金冲夫妻一向各啬成性,庄中从来极少外客光临,如今石绣云居然大开庄门,广迎吊客,唯恐别人不到啸月山庄来,这种行径,也太反常。” 孟宗玉突然问道:“如果鬼眼金冲当真没有死,他这般诈死欺骗世人,又是什么目的?” 罗永湘摇头道:“咱们必须先证实他有没有死?然后才能推测出他的目的。” 林雪贞接口道:“那要怎样才能证实呢?” 罗永湘微笑道:“我已经放下鱼饵,只不知鱼儿是否育上钩?钓鱼总是要有耐心的。” 孟宗玉道:“如果鬼眼金冲真的没有死,咱们住在庄内,岂非不利?” 罗永湘笑道:“不会的。至少他得先弄清咱们的来意,更要在确定那一篮子夜明珠,只有一颗真货,其余都是假的之后,才会对咱们采取不利的手段。” 林雪贞接口道:“如果鬼眼金冲的确已经死了,咱们应该怎么办?” 罗永湘仰面笑道:“据说金冲一生搜罗的奇珍古玩,都藏在这啸月山庄内,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咱们总不会‘入宝山而空手回’吧……” 铁莲姑笑接道:“三哥说得对,反正是不义之财,取之何妨?” 霍宇寰正色道:“我要先提醒你们,事有缓急轻重,决不可合本逐末。咱们现在要全力查证鬼眼金冲生死之谜,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擅动在中一草一木。” 罗永湘忙道:“大哥请放心,关于金冲生死之谜,最迟三天内,便见分晓。” 霍宇寰道:“你有把握?” 罗永湘点点头道:“如果小弟没有料错,那石绣云或许正在后庄……” 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话。 霍宇寰一面听,一面颔首,道:“好……就这么办吧……宁可守株待兔,不可打草惊蛇……” 罗永湘的推测果然没有错,这时候,金三奶奶正坐在上房复壁内一间密室中。 室内烛影摇红,兽毡铺地,软褥绣榻,纱慢锦帐……布置之华丽堂皇,不亚于皇宫大院。 在金三奶奶对面香妃椅上,斜躺着一个锦衣老人,手上拿着一具水晶镜子,正仔细审视镜架上一颗夜明珠。 老人身体臃肿,一身都是肥肉,油光光的胖脸上,嵌着两只细小的眼睛。 可别看他那只眼睛生得细小,目光却炯炯慑人,闪烁生威。 这双眼睛,就是名闻天下的“鬼眼”。 他反复将珠子看了又看,许久,才推开水晶镜架,抬起头来,仰面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奇怪啊!奇怪!” 金三奶奶道:“怎么?难道珠子会是假的?” 锦衣老人摇摇头:“一点也木假,的确是东海特产的夜明珠,一颗足值千两黄金……” 金三奶奶道:“像这样的珠子,他们有整整一大篮子,少说些,也不下百颗。” 锦衣老人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明珠是真的,我却根本不认识这姓何的朋友、” 金三奶奶道:“可是,他说的话并不错,当年你的确在城南颜家沟住过,也的确在颜家大院放过牛?” 锦衣老人冷笑道:“这些事,兰州城里人人皆知,随处可以打听得到,不足为奇。” 金三奶奶又道:“你再想想看,或许当年的儿伴,时隔多年,忘记了。” 锦衣老人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颜家沟本是个荒村,总共不过几十户人家,既没有豆腐店,也没有姓何的邻居。” 金三奶奶沉吟道:“照你这么说,姓何的竟是来冒认朋友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如此屈尊降贵,跟死人攀交情呢?” 锦衣老人道:“我想他们必然另有图谋,或许是觊觎庄中珍宝,或许是对头派来探查虚实的……总之,一定没有怀着好意。” 金三奶奶道:“依我看,他们倒不像坏人。如果说是为了觊觎庄中珍藏,出手怎么这般阔绰?像这么值钱的夜明珠,咱们还未必拿得出一篮子哩。” 锦衣老人道:“你懂什么,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越是巨骗巨窃,越是出手阔绰,才能使人疏于提防……” 金三奶奶不悦道:“我说你是疑心生暗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干骗人的勾当,便把天下人都当作骗子看待。” 锦衣老人叱道:“胡说!” 金三奶奶高声道:“一点也不是胡说,你自己想一想吧,放着好好的活人不做,偏要疑神疑鬼,硬说有人要杀你,平白无故装死办丧事,我真不懂你在弄什么玄虚……” 锦衣老人挥手道:“不要呼叨,这种事告诉你你也不懂,你只管照我的安排做就行了。”” 金三奶奶道:“好!我不呼叨,但现在人住在西跨院里,你说该怎么应付吧?” 锦衣老人想了想,道:“来的只有五个?” 金三奶奶道:“不错,主仆一共五人。” 锦衣老人又问:“西跨院是谁负责接待?” 金三奶奶道:“我已经派了李顺,同时也拨了人守夜,暗中注意他们的举动。” 锦衣老人点头道:’“很好,去把李顺叫来,我有话问他。” 金三奶奶站起身子,缓步走到壁角,将一条锦带轻轻拉动了两下,然后对着墙上一根钢管管口说道:“叫李管事来一趟。” 不多一会,脚步声由远而近,李顺低着头跨了进来,欠身道:“庄主、夫人,有什么吩咐?” 锦衣老人道:“你是从西跨院来的吗?” 李顺应道:“正是。” 锦衣老人“嗯”了一声,道:“那姓何的客人已经安歇了么?” 李顺道:“已经安歇了。” 锦衣老人道:“是你亲眼看到他上床的吗?” 李顺开道:“是的。” 锦衣老人又问:“西跨院布置了多少人?” 李顺道:“共派了六人,两名巡夜守望,两名监视出入通路,另外两名负责传报消息,只要他们踏出西跨院一步,绝对瞒不过咱们的耳目。”。 锦衣老人道:“灵堂方面呢?” 李顺道:“灵堂内外由二十四名护院武师分班守护,白昼每班四人,入夜以后,每班增为八人,片刻不离。” 锦衣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要特别注意守护灵堂,不仅西跨院姓何的主仆,任何人都不许接近棺木,事情过后,我有重赏” 李顺道:“庄主请放心,棺木周围五丈内,别说是人连蚂蚁也爬不进去。” 锦衣老人道:“除了严密守护棺木外,对那前来吊祭的每一个客人,都要暗中监视,如有行迹可疑的,随时传报上来。” 李顺应道:“属下会当心的。” 锦衣老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看那姓何的主仆,有没有随身携带兵刃或暗器?像不像是会家子?” 李顺道:“兵刃暗器倒没有发现,不过,那位名叫何义的仆人,长相很有几分威猛,像是练过功夫的模样。” 锦衣老人造:“是吗?他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了?” 李顺道:“看样子,大约四十多岁,满脸虬髯,身躯魁伟,虽然是仆人打扮,却令人感觉到举止气概上并不像是个仆人。” 锦衣老人道:“有没有请牛师父认一认?” 李顺道:“认过了,但牛师父也说没见过,只说很像武林人物,无奈瞧不出他的来历。” 锦衣老人以手持须,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金三奶奶接口道:“做官的人,谁不带个把护卫保嫖,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锦衣老人摇头道:“如果真是护卫保嫖,不会夫妇同行,更不会不带兵器。我看这姓何的一定来意不善,必须想个办法,摸清他的底细才行。” 金三奶奶道:“反正他人就在西跨院,只须挽留他们多住几天,总能查出他的来意的。” 锦衣老人道:“我得亲眼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金三奶奶道:“可是,你已经装死诈毙了,怎能再露面呢?” 锦衣老人冷冷一笑,道:“我自有妙计……”招招手,将李顺唤到软榻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顺听了,轻问道:“只这么匆匆一瞥,庄主就能看出他的底细?” 锦衣老人傲然道:“不是我夸口,无论他是什么变的,休想瞒过我这双眼睛。” 第二天一清早,李顺便到西跨院侍候请安,殷勤地问候道:“老爷子昨夜睡得还安稳么?” 罗永湘见了李顺,突然一把拉住,道:“李管事,你来得正好,我要告诉你一桩奇事。” 李顺诧道:“什么奇事?”、。” 罗永湘神情振奋地道:“说出来,你或许不倚,昨天夜里,你家主人给我托梦来了。” 李顺茫然道:“托梦?” 罗永湘道:“可不是吗,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子很困乏,头脑却很清醒,翻来覆去,总难成眠,正在似题非睡的时候,忽然瞧见房门开了,从门外闪闪缩缩进来了一个人……” 李顺吃惊道:“是谁?” 罗永湘道:“当时我也这样问他,可是那人不回答,自顾低着头,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李顺不由自主回头向桌边望了一眼,身上竟有些寒毛凛凛的感觉。 罗永湘接着道:“我一连问了三次,那人才抬起头来,对我需齿一笑,说道:‘大哥,你连兄弟我都不认识了么?’我再仔细一看,才认出竟是你家主人。” 李顺骇然道:“有这种事?” 罗永湘道:“你先别急,还有更奇怪的事哩我当时。已里一喜,便想从床上坐起来,谁知他举手向我虚虚一按,一阵寒风透体,我浑身立时发软,再也不能动了!” 李顺两只眼睛,瞪得像银铃一般大,榜楞地说不出话来。 罗永湘又道:“这时候,我才想起他已经死了。于是,便正色对他说道‘兄弟,咱们清同骨肉,用不着顾忌,你若有什么冤屈,只管对大哥我说,我虽然已经辞官归隐,朝中有的是朋友,天大的冤情,有老大替你作主,替你伸冤’。李管事,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李顺怔怔地道:“他怎么回答?” 罗水湘轻吁道:“他的回答,大出我意料之外。” 李顺道:“哦?” 罗永湘道:“他又向我露齿一笑,道:‘大哥,你弄错了。我根本就没有死,棺材里是一具假死尸’……” 听到这里,李顺脸上突然变色,急忙道:“这是老爷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事实上我家主人的确已经故世了……” 罗永湘点点头,道:“我也知道你家主人已经故世了。可是,他为什么又说棺材内尸体是假的呢?” 李顺额际冒出汗来,苦笑道:“梦境的事,怎能当真?” 罗永湘正色道:“当时我神志很清醒,根本不像在梦中。即使真在梦中,也可能是你家主人有什么隐情冤屈,特来向我显灵托梦,要替他伸雪。” 李顺响呐道:“这……这……” 罗永湘道:“我和你家主人是童年故友,如果他真有什么不白之冤,我这做大哥的责无旁贷,决不会坐视……” 话犹未毕,门外有人接口道:“大哥,谁有什么不白之冤?谁又责无旁贷呀?” 随着话声,金三奶奶含笑走了进来。 李顺如释重负,连忙迎着将罗永湘所说的‘显灵托梦’的事,重新复述了一遍。 金三奶奶的笑容立刻收敛了,惊诧地道:“真有这种事?” 罗永湘道:“半点不假。我正要问问弟妹,金兄弟真是染病身故的么?” 金三奶奶道:“这是什么事,我怎敢对大哥说假话?” 罗永湘道:“弟妹,不是大哥我疑神疑鬼,以你们的家产财富,难保没有人觊觎,或许有那些贪婪歹徒,为了谋财,暗害了金兄弟,也是很可能的事!” 金三奶奶忙道:“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先夫染病,是我亲自伺奉汤药,诊病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同仁堂曹老夫子,大哥不信,可以去查问。” 罗永湘道:,“大殓入棺的时候,弟妹也亲自在场吗?” 金三奶奶道:“都由我亲自人殓,亲眼看着封的棺木,当时曹老夫子也在,而且在棺里放置了防疫的药物。” 罗永湘想了想,道:“金兄弟亡故后,尸体上有什么特别的症状没有?” 金三奶奶道:“凡是患染‘黑瘟症’死亡的人,尸体上都有乌黑色的斑块,肌肤溃烂,五官扭曲变形,同时有一股恶臭气味。” 罗永湘忽然问道:“我想开棺再见金兄弟一面,印证一下昨夜这桩怪事,弟妹你看能行吗?” “这个”金三奶奶显得很为难的样子,期期文艾道:“如果不是患染瘟症,我绝不敢拦阻大哥,如今棺盖已经封死,重新启开,不仅惊扰亡魂,也怕感染了别人,所以……” 罗永湘点头道:“我知道这要求太过份了。但是,若不能见他一面,我问心难安。” 金三奶奶道:“其实,尸体五官早已溃烂变形,纵然打开棺盖,只怕也无法辨认了。” 罗永湘唱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不透他昨夜显灵托梦的原因,既然弟妹这么说,那就作罢了。” 接着,又仰面长吁,喃喃说道:“兄弟啊兄弟,你若有什么冤屈,今夜就再来见我,务必把内情告诉我,我一定替你作主!” 金三奶奶假意劝慰了一番,道:“大哥想必是思念太切,心有所感才作了这场怪梦,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了酒菜,陪大哥一起喝几杯,解解心头烦闷。” 罗永湘道:“一家人何必客气,外面吊祭的客人很多,你得去灵堂答礼,不用在这儿招待咱们了。” 金三奶奶道:“时间还早着哩,我陪大哥吃完饭再去也不迟。” 没过多久,酒菜送到,仆妇们忙着布署安席。 金三奶奶请罗永湘坐了首席,又亲切地拉过孟宗玉和林雪贞一同入座,自己在主位相陪,亲自为各人斟了一杯酒。 略饮数杯之后,仆妇端上来一只银质大堡锅。 金三奶奶道:“这是我家大师傅最拿手的‘红烤子鸡’,在兰州城算得上一道名菜,大哥请尝尝着。” 盖子揭开,锅中嫩鸡鲜笋,香味扑鼻,果然令人馋涎欲滴,食欲大动。 罗永湘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连声赞道:“好手艺,果真色、香、味俱佳,难得的口福。” 孟宗玉和林雪贞都举着品尝,也都赞不绝口。 金三奶奶大感光彩,笑道:“大哥再尝尝这笋片,味道比鸡肉更好。” 说着,亲自夹了两片笋,送到罗永湘面前。 罗永湘一面称谢,一面夹起来吃,忽然“咦”了一声,急忙放下。 金三奶奶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罗永湘笑了笑,摇头道:“没有什么,可能是下人们没注意,掉进锅里的……” 金三奶奶伸过头来一看,满脸笑容顿时变成了尴尬之色原来那鲜嫩的笋片中竟夹着一只死蟑螂。 林雪贞一阵恶心,险些连刚吃下去的酒菜鸡肉,全部吐了出来。 金三奶奶脸上红一阵自一阵,回头向李顺喝道:“去把掌厨老唐给我叫来,厨房当值的人,统统上绑,一个也不许放走……” 罗永湘忙道:“一点小事,弟妹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 金三奶奶面色铁青地道:“大哥访不要拦我,饭食不洁虽属小事,却是致病的主因,先夫患病,很可能由此而起,今天非查个明白不可。” 这话份量极重,事关重大,罗永湘也不便再劝了。 金三奶奶沉声叱道:“李管事,你还不快去!” 李顺应命匆匆而去,屋中丫环仆妇全变了脸色,一个个垂手肃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李顺和两名壮丁押着一个厨师模样的胖子走了进来。 那胖厨师大腹便便。步履瞒珊.一路低着头,不停地擦汗,才进门,便扑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小的该死!” 金三奶奶寒着脸道:“抬起头来,先拜见何老爷子。” 胖厨师抬头望望罗永湘,又向孟宗玉等人扫了一瞥,随即俯伏道:“小的唐七,拜见何老爷子、孙少爷、孙小姐,” 罗永湘见他双目细小,目光却灼灼有神,不禁心里一动。 金三奶奶喝道:“老唐,这‘红烤子鸡’是你亲手调制的吗?” 唐七道:“正是小的亲手调制的,火锅时还干干净净,不知怎的竟会掉进了这只油虫(西北一带俗称蟑螂为油虫,又称偷油婆)。” 金三奶奶冷哼道:“你倒推得干干净净,难道这东西竟是我自己放进锅里去的?” 唐七叩头道:“小的不敢推脱,只求夫人开恩。” 金三奶奶道:“你进在已经十多年了,在主和我从未薄待你,想不到你居然恩将仇报,弄这种肮脏东西来害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唐七急道:“夫人明鉴,这东西决不是小的放进去的,小的有几颗脑袋,敢做这种事。” 金三奶奶冷笑道:“那一定是别人教唆的了。” 唐七叩头如捣蒜,惶恐地道:“小的委实不知道,求夫人开恩,小的担当不起……” 金三奶奶道:“庄主暴病身故,病因正无从追查,现在总算有眉目了。你若不肯说实话,那也不要紧,我只把你送去兰州府衙里,自有官家处理你,不怕你不招供。” 回头向李顺挥挥手,道:“传话备车,拿庄主的名帖,把小厨房的人,全给我送到府台衙门去。” 唐七吓得混身都软了,伏地哀求道:“夫人开恩!夫人开恩!夫人开恩……” 金三奶奶叱道:“拖下去!” 两名壮丁应声上前,一边一个,把唐七扶了起来。 罗永湘忽然伸手拦住,道:“弟妹!能否卖大哥一个情面……?” 金三奶奶道:“大哥不必替他求情,这种忘恩负义的奴才,实在太可恶了。” 罗永湘点点头,道:“话虽不错。但‘家丑不可外扬’,金兄弟尸骨未寒,何苦又惊动官府,让人看笑话。” 金三奶奶道:“大哥的意思是……” 罗永湘道:“事关金兄弟起病根源,一旦报官,诸多不便,最好由咱们自己设法查明真相,不宜对外声张。” 金三奶奶道:“可是,这奴才不肯招供,咱们有什么方法能叫他说实话呢?” 罗永湘含笑道:“这有何难?”回头吩咐取来一份纸笔,草草写了几行字,将纸折好,交给唐七,然后举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低声道:“去吧!午时以前,等你的复音。” 那厨师唐七身躯微微一震,神色俱变,两手紧握着纸柬,木然出屋而去。 罗永湘笑道:“好了!没事了。弟妹放心吧,半日之内,他就会说实话了。” 金三奶奶看得如堕五里雾中,但她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迷们地点了点头,便告辞走了。 过了片刻,李顺也籍词告退,带着两名壮丁,匆匆离开了西跨院。 待金三奶奶赶回后庄密室,“厨师”唐七已经虚弱地倒在软榻上,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那张纸柬飘落在榻边,纸上字迹分明,墨清犹新。 金三奶奶急忙捡了起来,展开细看,只见上面是数行诗句,写的是…… 十八铁骑号旋风, 人称百变擅易容。 枉将油垢掩鬼目, 难逃慧眼识英雄。 千里趋访非恶意, 一棺虚设启疑衷。 君本堂堂男子汉, 奈何自甘作厨佣? 金三奶奶骇然道:“他们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 那假扮厨师的胖老人点了点头,叹息道:“都怪我自不量力,班门弄斧;没想到此人竟是名闻天下,最精于易容术的百变书生。” 金三奶奶惊问道:“他们是不是你说的对头?” 胖老人道:“不是的。但他们对我诈死的事,业已起了怀疑,方才那百变书生已在我身上做了手脚……” 金三奶奶道:“那怎么办呢?” 胖老人唱然道:“秘密既被识破.瞒也瞒不过了。你去给他们复音,就说我委实有万不得已的隐衷,白天不便相见,今夜初更时分,请他们到后庄见面吧。” 金三奶奶忧虑地道:“如果他们心存不轨,岂不是引狼入室么?” 胖老人摇摇头道:“旋风十八骑不是寻常绿林帮派,我想,他们不会乘人之危的。” 金三奶奶迟疑了好一会,终于长叹一声,哺哺道:“但愿如此……” 初更时分,后庄花园一栋精致的小楼中,红烛高烧,慕慢深垂,设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园中花丛树后,人影憧憧,布满了鬼眼金冲手下的亲信武师,人人跨刀佩剑,如临大敌。 小楼上,主客七人绕席而坐,除了管事李顺和金三奶奶两名贴身丫环在旁侍候外,再无一个外人。 酒过三巡,鬼眼拿冲使了个眼色,李顺和两名丫环也一齐退了出去。 金冲夫妇双双离席,恭恭敬敬向霍宇寰跪下,说道:“久仰霍大侠替天行道,仁义无双,从现在起.我夫妻的身家性命,啸月山庄的一草一木,都靠霍大侠鼎力相救……”说毕,叩头不已。 霍宇寰急忙挽住,道:“有话好说,何须如此?” 鬼眼金冲道:“愚夫妇现有大祸临头,霍大侠若不应允搭救,愚夫妇将死无葬身之地。” 霍宇寰道:“究竟为了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金冲跪地不起,道:“霍大侠木给金冲一句话,金冲不敢说。””霍宇衰眉峰微皱,道:“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我力所及,一定助你消灾解祸就是。” 金冲夫妇叩头再拜道:“霍大侠慨允赐助,就是金家的救命大恩人,请受我夫妻一拜。” 霍宇寰虽然挽住金冲,却不便挽住金三奶奶,无可奈何,只好侧身受了半礼。 拜毕,金冲夫妇又起身敬酒,然后才重新入座,感慨地道:“这是老天爷可传我金冲命不该绝,才让我见到霍大侠和诸位高人,诸位若能早一天来到兰州,我也不必装病诈死,用这种见不得人的笨主意了。” 霍宇寰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使你这样做的呢?” 金冲道:“说来话长。只因我无意间参与了一次字画买卖,招来杀身大祸,迫不得已,只得作死以求避祸……” 霍宇寰诧道:“一次字画买卖,也会招来杀身大祸?” 金冲点头道:“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以前,有人由关外贩来一批字画,到啸月山庄求售,当时恰巧也有几位喜好收集字画的朋友在座,其中一位,就是武林名家‘金刀’许大侠……” 孟宗玉和林雪贞同时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失声道:“谁?” 金冲道:“人称‘一刀镇河朔’的金刀许武怎么?两位认识他?” 一旁罗永湘接口道:.、“你先别多问,请继续说下去。,金冲目光在两人脸上打量一会,才接着道:“金刀许大侠是位鉴别古董字画的行家,那天却做了一件最傻的买卖,许多名人字画他不要,偏偏出高价买下了一幅粗劣无比的《百鲤图》……” “且慢1”罗永湘忽然打断话头,岔口问道:“什么《百鲤图》?” 金冲道:“那是在一幅巨轴上,画了整整一百条鲤鱼,每条鱼的游姿各不相同,构图意境倒还不俗,但手法实在很低劣,更不是名家手笔,许武居然一开口便出价七千两。” 罗永湘骇然遭:“七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金冲道:“谁说不是呢,当时不仅那字画贩子惊得呆了,另外几位在座的朋友也大感意外,大家都想再仔细看看那幅画妙在何处,可是,许武却不肯答应,匆匆携了那幅《百鲤图》,告辞走了。” 罗永湘忙问道:“金兄想必也看过那幅《百鲤图》,以你估价,能值多少银子?” 金冲道:“若以图画本身价值来说,最多,只值得三数两银子而已” 罗永湘道:“这么说,金刀汗武竟出了数千倍的高价?” 金冲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罗永湘道:“但金刀许武也是行家,他既不疯,也不傻,想必那‘百鲤图’定有珍贵之处了?” 鬼眼金冲道:“所以他走了以后,大家都议论纷纷,却始终猜不出那幅画究竟有什么珍贵之处,事后不到一个月,突然传来金刀许武遭人暗杀的消息,我才知道那幅《百鲤图》竟是祸根……” 罗永湘忽然插口道:“金兄怎知许大侠遭人暗杀的?” 鬼眼金冲道:“这-一当然是听人传说” 罗永湘摇摇头,正色道:“据我所知,外间传说只称许大使是因病去世,并没有人知道是死于暗杀。金兄这消,又是从何而来?” 鬼眼金冲笑了笑,含混地道:“我也记不得是谁说的,反正有人这么说过就是了!” 罗永湘沉声道:“金兄若希望跟咱们做朋友,最好实话实说,否则,请恕咱们无力相助。” 鬼眼金冲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金刀许武不是被人暗杀的么?” 罗永湘道:“他的确是遭人暗算而死的,但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外间不可能有这种传说。” 鬼眼金冲反问道:“既然外间无此传说,罗兄又怎么知道的呢?” 罗永湘冷冷一笑,道:“我么?我是从许大侠的亲人口中听来的”抬手向孟宗玉和林雪贞指了指,接道,“实不相瞒,他们两位就是金刀许大侠的嫡传弟子。” “啊”鬼眼金冲一声轻呼,脸色顿变。 孟宗玉一拱手,道:“我等此来,正是为了追缉暗算家师的凶手,金庄主不必再隐瞒实情了。”。 鬼眼金冲怔神良久,终于尴尬地点了点头,轻吁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我就说实话吧,不过,诸位听了千万不要见笑才好!” 罗水湘道:“咱们但求了解事情真相,决不会笑话金兄的。” 鬼眼金冲苦笑着道:“说来实在惭愧,我做的是古玩生意,对于收集古玩字画,也颇有腐好,自从许大侠以巨金购去《百鲤图》后,我虽猜不出该画的妙处,暗中难免好奇,总想知道他抢购《百鲤图》的缘故,于是暗地派人赴河间探听消息,因此知道许大侠是遭人暗算的。” 罗永湘道:“你又怎知许大侠遭人暗算,是因《百鲤图》而起的呢?” 鬼眼金冲叹了一口气,道:“因为许大侠购去《百鲤图》的第二天,那求售字画的商人便被杀于兰州客栈内,许大侠遇害后不久,又接连发生了几桩无头命案、都与《百鲤图》有关。 罗永湘大感诧异,忙问道:“还有什么人也被杀了?” 鬼眼金冲道:“当时在座目睹许大侠购去《百鲤图》的几位朋友,都在一个月内,相继暴毙,遭了毒手。”” 罗水湘惊道。“死的都是谁?” 鬼眼金冲道:“那天在场共有五个人,除了我和许大侠之外,还有一位贺员外、一位马堡主、一位姓单的牧场主人。”( 罗永湘又问:“这些人都是金兄的朋友?” 鬼眼金冲道:“不仅是我的朋友,也与许大侠很熟,这几位都爱好收集古玩字画,是‘万宝大会’上的常客。” 罗永湘道:“他们之中,是否也有人想得到那幅《百鲤图》?” 鬼眼金冲摇头道:“没有。他们都和我一样,根本看不出《百鲤图》有何价值。” 罗永湘蹩眉不语,似乎对这些无辜的人突遭杀害,感到十分困惑。 鬼眼金冲又道:“这一个月内,命案连连发生,被杀的都是当天在场的人,再下去,必然就轮到我了,我越想越怕,迫不得已:只好诈死避祸现在我把实情告诉了诸位,务求诸位鼎力相助,仗义援手。” 霍宇寰听罢,眉峰紧紧皱了起来j点点头,道:“这说不上帮助,你为保命避祸,咱们为了查缉凶手,彼此目的相同,理当互相合作,早早查出那凶手来。” 鬼眼金冲忙道:“只要能查出凶手,解除了杀身之祸,诸位要我怎么做,我一定全力以赴。” 罗永湘忽然轻咳了一声,说道:“我想请教金死几个问题,希望金兄能据实相告。” 鬼眼金冲道:“好!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永湘道:“适才金兄提到,那贩卖字画的商人,是从关外来的,金兄知道他的来历吗?” 鬼眼金冲道:“那人姓陆,名逢春,本来是顺天府的幕宾,后来改行从商,专做字画买卖,我和他并无深交,不过在‘万宝大会’见过几次面,彼此认识而已。” 罗永湘道:“他在客栈被杀,身上那七千两巨款可曾遗失?” 鬼眼金冲道:“分文未少。” 罗永湘道:“如此巨款,想必是银票?” 鬼眼金冲道:“不错,是兰州东关‘万源钱庄’的票子当时许大侠并无现金,乃用随身佩挂的一柄镶珠七星金刀,向贺员外抵押了七千两银票。” 罗永湘变色道:“就是他仗以成名的那柄七星宝刀么?” 鬼眼金冲点头道:“正是。” 罗永湘飞快地扫了孟宗玉一眼,又遭:“那贺员外又是什么人?” 鬼眼金冲道:“他是‘万源钱庄’的主人,当天也在座,半个月以前。也被杀害了。” 罗永湘道:“他会不会武功?” 鬼眼金冲道:“不会。” 罗水湘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关于《百鲤图》的事,你们叮曾告诉过其他人?” 鬼眼金冲道:“没有。” 罗水湘道:“如此反常的事,你们怎会不向人谈论?” 鬼眼金冲道:“许大侠购去《百鲤图》的第二天,陆逢春便遭杀害,身上巨款却分文未少,咱们听到这消息,就猜想可能因图而死,彼此相约,不可将事情对外宣扬,后来知道许大侠也遭了暗算,越发不敢声张了,其后,几个人连续都遭毒手,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告诉其他的人……”微微一顿,又接道:“这件事,我一直守口如瓶,今夜之前,连内人也不知道。” 罗永湘点点头,道:“这样就好。现在请你将当天在场目睹的三位朋友的住址、家世,以及平时交往人物……等等情形,详细录写下来,备作参考。” 鬼眼金冲道:“这容易,我立刻叫李管事去办……” 罗永湘道:“不!必须你亲自录写。因为只有你才能知道他们的详情,而这份东西,对查缉凶手十分重要。” 鬼眼金冲道:“他们和缉凶有什么关系呢?” 罗永湘缓缓道:“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是凶手。即使不是真正的凶手,也一定踉凶手互通声息。” 鬼眼金冲骇然道:“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啊?”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金兄不是也死了吗?怎么倒好端端坐在这儿?” 鬼眼金冲楞了半晌,心里虽然不信,却也无话可驳,只好点点头道:“好吧,我现在就写。” 金三奶奶连忙取过纸笔,亲自磨墨产 趁鬼眼金冲录写的时候,罗永湘转对孟宗玉和林雪贞道:“事情演变到现在,令师遇害的疑案,总算已经现出一丝曙光了,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二位。” 孟宗玉造:“罗兄尽管问,只要师仇得报,咱们兄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罗永湘肃容道:“关于令师曾在啸月山庄‘典刀购回’的事,二位知不知道?” 孟宗玉毫不迟疑地答道:“不知道。师父没有对我们提过这件事。” 林雪贞接道:“但师父遇害后,我们检点遗物,那柄七星宝刀挂在书房内,并没有遗失。” “嗅?”罗水湘似乎有些诧异,道。“个师每次出门,都带着那柄七星宝刀吗?” 林雪贞道:“是的,那柄刀,是他老人家最心爱的东西,平时总是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 罗永湘又道:“这次他由兰州回去,身上是否佩着兵刃,你们难道竟没有留意?” 林雪贞赫然遭:“只因事情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就忽略了。不过,据我所知,师父在渲关有一位做木材生意的朋友,如果向他周转几乎两银子,特宝刀赎回,并无多大困难。” 罗永湘点点头,道:“这么说,你们一定也没有见过那幅《百鲤图》了?” 林雪贞道:“没有见到过。”” 罗永湘道:“令师不惜抵押心爱的兵刃,以巨金去购那幅《百鲤图》,当然有其重大的理由,图画到手,心情必然无法平静,你们仔细回想7下,他由兰州返家之后,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林雪贞想了想,道:“很反常的举动倒没有,我只记得师父回到家的时候,神色显得比平时沉重,一连两三天,自己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说是想静静地参悟一种玄奥的武功……” 罗永湘眼中一亮,道:“一种武功?” 林雪贞道:“是的。但他老人家没有告诉我们是什么武功。” 罗永湘兴奋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接着长长吁了一口气,又道:“事情已经越来越明朗,《百鲤图》与一种奇奥的武功有关,令师的遇害,果然是因《百鲤图》引起。只不知那幅画是否已被凶手夺去了?” 孟宗玉道:“果真如罗兄所料,小弟以为那画可能还未被凶手得去。” 罗水湘道:“怎见得?” 孟宗玉道:“因为《百鲤图》既然如此珍贵,家师必定会谨慎收藏,那天发生变故,房中并无凌乱情形,这说明凶手暗算家师时,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事后也没有充裕的时间搜寻藏图。” 罗永湘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无论如何;咱们有必要去令师府上,仔细的搜查一下。” 孟宗玉道:“事不宜迟,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罗水湘道:“令师去世已有一个月,寻图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倒是此地还有许多重要事情要办,孟兄请忍耐三数目,先料理了此间事再说。” 回头问道:“金兄录写好了吗?”‘” 鬼眼金冲双手捧上一张纸筹,说道:“我所知道的,都写在这儿了,请罗兄过目,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罗永湘接过纸笺,并不先看,却双手交给了霍宇寰。 霍宇寰看罢,浓眉微皱,道:“这些资料已算很详尽了,只是有一点令人不解。” 鬼眼金冲忆道:“请霍大侠明示。” 霍宇筹缓缓道:“根据这些资料,当天在座的三位目击者之中,凌云堡主马长空和单家牧场场主单纶,都是武林人物,只有万源钱庄那位贺居仁贺员外是生意人,对吗?” 鬼眼金冲点头道:“是的。” 霍宇寰道:“就情而论,当时许大侠欲将宝刀质押借款,理当与同道中人商议才对,怎反会跟一个不相干的商人打交道呢?难道那贺员外识货,姓马的和姓单的反都不识货么?” 这番话,竟问得鬼眼金冲瞪目无词以对。 金冲楞了好一会,才苦笑着道:“或许许大侠不愿将自己成名兵刃,抵押在同道手中,所以才选了一位不相干的生意人。” 霍宇衰道:“那他就应该向你这做主人的相商,莫非你们的交情,竟不如那位贺员外?” 鬼眼金冲呐呐道:“这……这个……” 霍宇衰道:“是你不愿意借给他?” 鬼眼金冲急道:“不是我不愿意借,而是大家都认为他出价太高,都劝他多加考虑…… 可是,许大侠却有些迫不及待,决心要购下那幅《百鲤图》……” 霍宇衰道:“如果当时无人出价竞购,他怎么迫不及待7怎会一开价就是七干两巨款?” 鬼眼金冲忽然轻哦了一声,道:“不错,霍大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当时的确有人也出过价” 霍字表沉声道:“谁?” 鬼眼金冲道:“单家牧场场主单纶,曾经出价七十两不过,我想单场主并不是真想买那幅画,他只是故意跟许大侠开开玩笑罢了,想不到许大侠竟当了真,一口气加了百倍高价。” 霍字表目光闪动,冷然一笑,将纸笔交还给罗永湘,叮嘱道:“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千万不可忽略了。” 罗水湘一面应诺,一面提笔在纸筹上加注了几行字,然后折好,交给了铁莲姑,低声道:“九妹辛苦一趟,快去快回,最迟明晚子夜之前,我要回音。” 铁莲站一句话也没说,点点头站起身来,下楼而去。 罗永湘又对鬼眼金冲道:“从明天起,灵堂内外的武师要全部撤走,嫂夫人去灵堂答礼时,也不用携带丫环侍女,只由这位林姑娘陪伴就行了,接待事务一概有我和孟兄负责,霍大哥留在密室跟金兄作伴,李管事专任内外联络,庄中武师一律派往河边,监视浮桥西端,一有变故,务须全力守住桥头,任何人都不许过桥。” 鬼眼金冲惊诧地道:“罗兄如此布置,莫非庄里会发生什么事故吗?” 罗永湘点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不出三天,凶手一定会到啸月山庄来。” 鬼眼金冲骇然道:“当真?” 罗永湘道:“咱们不相信他已经死了,他也不会相信你是其死。至少,他会来探探虚实。” 鬼眼金冲惶恐地道:“罗兄怀疑谁是凶手呢?” 罗永湘道:“目前还不能肯定,但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推测,总不外是那张纸签上三个中的一个,这就要看咱们的运气如何了。”说到这里,忽然露齿一笑,喃喃道:“凶手不仅武功高强,智计当然也非下乘,他很可能自己不露面,另派一个副手来但咱们只要能抓住他的尾巴,就不怕他不现相了。” 鬼眼金冲口中唯唯诺诺,肚里提心吊胆,脸上虽然在笑,却踉哭没有什么两样- 第五章 灵堂敌影 次日也就是啸月山庄开用的第三天。 灵堂内外,已按照罗永湘的吩咐布置安排妥当。 林雪贞伴随着金三奶奶在灵堂答礼,罗永湘和孟宗玉分别以“管事”的身份,负责接待宾客,原来散布在灵堂四周的护庄武师,全部撤出,扼守浮桥。 从清晨开始,吊祭的客人便络绎而至,一批未去一批又到,盛况丝毫不减。 罗永湘暗中注意那些吊客,发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来混吃混喝的乡民,并无特别惹眼的人物。 这些人接连赶了三天热闹,彼此厮混熟了,见面时居然呼朋引类,谈笑风生,直把个啸月山庄,当作了不花钱的酒楼饭店。 傍午时分,罗永湘正在纳闷,猛然眼前一亮,灵堂前出现了几张熟面孔。 为首一人儒生打扮,正是神算子柳元,后面两人腰悬长剑,乃是双龙镖局的龙氏兄弟。 这三人一进灵堂,六道目光便不停地四下转动,脸上全都流露出狐疑之色。 罗永湘心里暗惊,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两位局主什么时候到兰州来的?这真是太不敢当了” 龙伯涛似乎有些诧异,拱拱手道:“阁下何人?怎么会认识咱们兄弟?” 罗永湘笑道:“局主贵人多志,不记得小的了么?小的有个亲戚,在太原府大北街转角巷口开了家酒店,离双龙镖局不远,大前年小的去太原作客,还替贵高达官爷送过酒,见过两位局主的金面。” 龙伯涛虽然记木起是否有那么一家酒店,但太原府中酒店甚多,却也不能说人家是胡说的,轻哦了一声,道:“你贵姓?现在金府任什么职位?” 罗永湘恭敬地答道:“小的姓古,现在庄里任管事,已经将近三年了。” 龙伯涛欣然道:“原来是古管事,幸会!幸会!” 罗永湘道:“二位局主与敝庄主也是旧识么?” 龙伯涛道:“曾有一面之雅,此次专程来访,想不到故人竟已作古了。” 罗永湘忙道:“小的替局主上香,待行过礼再奉茶叙话。” 于是,提高嗓门叫道。“太原府双龙镖局二位局主上祭。奏乐!” 哀乐声中,龙伯涛兄弟俩个和神算子柳元在灵位前行礼致祭。罗永湘却暗地向孟宗玉使了个眼色。 孟宗王会意,急急抽身而去。 祭毕,罗永湘又殷勤招待三人到客厅待茶水,送上精点,十分巴结。 龙伯涛对神算子柳元道:“咱们虽然来的不凑巧,尚幸庄中有古管事这位熟人,不难打听出一些消息。” 柳元点点头,凝目向罗永湘上下打量了一阵,问道:“这位古兄,看来颇为面善,仿佛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罗永湘笑道:“在下也觉得您这位爷台有些面熟,只是记不起来了。” 龙伯涛道:“这位就是名满武林的神算子柳元柳大侠。” 罗永湘忙道:“原来是柳大侠。在下没有练过武功,也未在江湖上走动过,孤陋寡闻,多有失礼,还清柳大侠海量包涵。” 柳元微微一笑,道:“好说,单凭古兄这份日才,若说不是老江湖,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罗永湘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将来若有机会,还望柳大一侠多多提携。” 柳元耸耸肩道:“就算是实话吧!咱们有几件事想请教,也盼古兄能句句实言。” 罗永湘笑道:“请教可不敢当。如有能为诸位效力之处,敢不尽心。” “那就好!”柳元点了点头,忽然收敛笑容,正色道,“恕我冒昧动问‘旋风十八骑’这名号,古兄可曾听说过?” 罗永湘心里“蓬”地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柳元冷笑道:“古兄请再仔细想一想,‘旋风十八骑’这个名号,可比我这‘神算子’三字要响亮多了。” 罗永湘果然皱眉想了又想,最后仍旧摇头道:“在下读书不多,好像只听说过‘十八相送’、‘十人摸’的,却从未听说过什么时八骑’。” 柳元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旋风十八骑’,是一批无恶不作的强盗。” 罗永湘故作吃惊之状,失声道:“呀!是强盗?柳大侠怎会认识那些强盗?” 柳元不悦道:“谁说我认识那些强盗了?咱们此来,就为了要追缉‘旋风十人骑’……” 罗永湘道:“啊!我明白了,原来柳大侠是那个衙门的捕快,奉命要抓那些强盗归案,是么?” 龙伯涛见他夹缠不清,接口道:“不,你弄错了,咱们要找旋风十八骑,并非为了公事。” 罗永湘道:“那是为了什么?” 龙伯涛道:“不瞒你说,那旋风十八骑最近劫去了咱们双龙镖局所保的一件重镖。” 罗永湘一呆,道:“局主是说笑话吧?双龙镖局名满天下,那旋风十八骑莫非吃了熊。 已豹胆,居然敢动双龙镖局的镖货?” 龙伯涛长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实在惭愧,好在古兄不是外人,咱们就老实告诉了你吧。” 于是,便将在黄河渡口中计失镖的经过,详详细细述说了一遍。 罗永湘一面听,一面跌足叹息,时而表示无限同情,时而又表示无比愤慨。听完之后,却诧异地问道:“他们既然将镖货劫夫,必然已经远走高飞了,诸位不赶快追寻失镖,却跑到兰州来干什么呢?” 龙伯涛道:“实不相睛。咱们专程赶来兰州,正是为了追寻失镖。” 罗永湘道:“莫非那旋风十八骑也到兰州来了么?” 龙伯涛点头道:“咱们已经料定了,旋风十八骑不仅要来兰州,而且一定会到啸月山庄来。” 罗永湘骇异道:“哦,为什么?” 龙伯涛道:“因为此次所失镖货,几乎全部是古玩墨宝,这些东西虽然价值连城,却不易脱手,旋风十八骑除非不想脱手求现,否则,他们一定要利用兰州‘万宝大会’,一定会来啸月山庄探寻出路。” 罗永湘道:“可是,如今敝庄庄主已经故世了,他们还会来么?” 尤伯涛肯定地道:“会来的。金庄主虽已亡故,还有金三奶奶健在,‘万宝大会’上,仍然可以一言九鼎,所以……”说到这里,忽然取出一锭五十两重的金元宝,含笑塞到罗永湘手中。 罗永湘忙道。“局主,这是做什么?” 龙伯涛笑道:“咱们有件小事恳托,区区微意,古兄清收下,咱们才好启齿。” 罗永湘道:“局主有话尽管吩咐就是,这厚赏小的万万不敢领受。” 口里在推辞,手里握着的金元宝,却没有奉还的意思。 龙伯涛正色道:“彼此原是旧识,古兄如再客套,就是看不起我龙茶人了。” 罗永湘装作无可奈何的收了金元宝,笑道:“既然局主这么说,在下只得遵命拜领了: 但不知有什么事,要在下为局主效劳严 龙伯涛低声道:“咱们就住在城里三福客栈,古兄若发现可疑人物来庄中探询门路,或是求售珍贵古玩,务必请即时知会一声。” 罗永湘道:“原来是这点小事,局主尽管放心吧,除非他们不来,若来时,我会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派人飞报局主。” 龙伯涛大直道:“这件事,咱们就重托古兄了,承情之处,客当后谢。”说完起身,拱手告辞。 罗永湘道:“局主是难得请到的贵客,厨下已经准备了薄酒,饭后再走也不迟呀!” 龙伯涛笑道:“自己人,何须客气,我等留此恐有不便,还是先回城中恭候佳音较好。” 罗永湘道:“这岂非太怠慢了。” 龙伯涛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头,道:“三奶奶面前,请替咱们致意,所托之事,慎勿泄漏。” 罗永湘连声应诺,亲自送到庄门外。 临别时,神算子柳元纵目打量巍峨的庄院高垣,似有意、似无意地冷笑着说道:“啸月山庄能网罗到像古兄这般人才,想必更要兴旺了。” 罗永湘长揖笑道:“果真有那一天,也是拜领大侠今日金日嘉言所赐。” 彼此一笑,拱手而别。 罗永湘刚转身回到灵堂,却见孟宗玉和李顺正满面焦急地站在席棚下等候着。 两人望见罗永湘,急步迎了过来,嘎声道:“不好了,灵堂里出事了。” 罗永湘一楞,道:“出了什么事?” 孟宗玉似乎没时间详细解释,只催促道:“霍大哥在灵慢后停枢处立等,请罗兄快些进去……” 罗永湘见灵堂前人涌如潮,哀乐之声未缀,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心下狐疑,也来木及细问,连忙由例门匆匆转入灵堂停枢处,一脚跨进去,果然看见霍宇寰、林雪贞和金三奶奶,都围在棺木旁边,三人脸上都流露惊骇之色。 霍宇寰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骇然竟是一柄纸刀。 罗永湘心头暗震,忙问道:“大哥,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将“纸刀”递给他,又用手指了指棺木左侧。 罗永湘一低头,这才发现棺木左侧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那是一只有手的掌印,位置在棺木左侧略微偏下的地方,外层油漆丝毫米损,掌痕却指节宛然,就像一只手按在软泥地上。 再看那纸刀,形式大小和金刀许武尸体上发现的一柄完全相同,刀柄处也有一行管花小字,写的是人在见人,人死见尸。 罗永湘皱眉道:“发现多久了?” 霍宇寰道:“我在后庄接到孟少侠飞报,便匆匆赶来,准备应付龙氏兄弟,因见你已经将他们引往隔室,就在此地待等候,无意间,发现棺木上的掌印,再仔细搜查,又在外面供桌上找到这柄纸刀。” 罗永湘道:“这么说,凶手是在龙氏兄弟祭奠以后,才趁虚混入灵堂的了?” 霍宇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罗永湘转顾林雪贞道:“这段时间,你和金三嫂没有离开过?” 林雪贞道:“我们一直都在这儿,寸步未离,绝没有看见任何人到灵慢后来,也没听到任何异样声音。” 罗永湘沉吟道:“一个内功精湛的高手,由灵慢外隔空发掌,倒也木是难事。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灵堂中已经有人监视,偏偏等到咱们分身出去的时候才下手?” 盘宗玉道:“罗兄请想想,双龙镖局的人是否来得太凑巧?他们会不会跟凶手暗中早有默契呢?” 罗永湘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双龙镖局是为了追寻失镖而来,如果他们发觉金兄之死有可疑的地方,就不肯这么轻易离开了。” 李顺顺口道:“好在事情发生还不太久,要不要通知桥头的武师们,先截断浮桥,再细细搜查?” 罗永湘想了想,道:“不必了。凶手既然留下纸刀,声言:人在见人,人死见尸。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来的。” 金三奶奶惶然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若仍像今天这样,岂木是防不胜防么?” 罗永湘耸耸肩,道:“他若不来,急也无用,他若要来,怕也无益。事情演变到现在,咱们只有耐心的等待了。不过”他微微一顿,接造:“凶手虽然向棺材打了一掌,迄今并未能确定金兄是否真的死了?这个谜底不揭开,他会比咱们更急。或许,时间就在今夜……” 金三奶奶失声道:“就是今夜?” 罗永湘点了点头,似乎胸有成竹地道:“这一次,不会再让他这么方便了。” 夜,是宁静安溢的时刻。 夜,也是孕育罪恶的温床。 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正常活动停顿了,好穷之徒却趁机而起,世上许许多多丑事恶行,莫不是藉黑暗的掩蔽而发生的。 今夜的啸月山庄,正是外表宁静,内蕴杀机。尤其灵堂附近一带,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专等凶手现身。 罗永湘算定凶手一定会再来,是以从傍晚时分,便将在外巡夜的武师全部撤回,灵堂内诵经的僧侣也提前结束佛事,打发了斋饭,遣送出庄,甚至将原来住宿前在的壮丁们,也一律进入后庄安歇。 因为他情知凶手的武功惊人,一旦照面,很可能发生血战,留下那些壮丁非但没有帮助,反而徒增困扰,枉送性命。 至于鬼眼金冲所在聘的护院武师,大部分派去后庄保护金冲夫妇,只挑选出十名身手比较矫健的,留在霍字表身边备用。 灵堂前后,共有三道门户,前面两道角门,分别由孟宗玉和林雪贞负责监视,后面测门可通西跨院,由李顺负责把守李顺的武功虽然平常,但西跨院内有霍宇寰率同十名武师接应,不愁凶手由侧门逃走。 罗永湘自己则挑了一处最隐密的地方藏身而待那就是棺木的底座下。 一副考究的棺木,下面都有半尺的空隙,棺木下又有凳架承托,罗永湘在棺底加了一条方木梁,携带着兵刃暗器,舒舒服服躺在木梁上,对灵堂内的动静,尽可一览无遗。 除了他,连孟宗玉都远远匿伏在席棚外面,灵堂周围五十丈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偌大一座灵堂内,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息,只有夜风拂动神案前的素烛和棺木后“长明灯”摇曳的灯火烛焰,映着满屋惨淡的白色灵幄,越发衬托得这屋子里一片阴森寂寥…… 时间渐渐接近午夜了,远处梆鼓,正敲着三更。 就在这时,一阵风过,灵堂左角门口,忽然出现一条人影。 罗永湘在棺木底下,虽然看不见灵慢外的情形,却已被风声惊动,心里暗喜道:“好小子,你终于来啦月 一念本已,风声再度入耳,右角门口也出现了一条人影。嘿!妙事成双,居然一来就是两个? 罗永湘有些感到意外,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如果对方两人武功同样精湛,自己一个人只怕要吃眼前亏。 想到这里,轻轻转动了一下身于,探手入囊,取出了一支“七巧黄蜂针简”。 “黄蜂针简”是旋风十八骑中的老四“巧手”韩文生,利用四川唐门的“夺命连环管”,改制而成,一简藏针七枚,可以单放,也可以连发,确是以寡敌众时最佳武器。 他刚将针筒准备好,灵慢外面两个人已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老骗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死了,这不是骗鬼么?” 另一人道:“本来是,咱们从老远赶来,总不能空跑一趟!” “人死见尸。好歹咱们得亲眼瞧上一瞧,才能相信,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现在就动手?” “你动手吧,老夫替你把风。手脚利索些,别弄出声音,也不要留下痕迹。” 另一个嘿嘿笑道:“放心!干这种事,咱又不是头一次,保管干净利索,不留痕迹.” 说完,一掀灵慢,大步走了进来。 罗永湘急忙凝目望去,可惜藏身的位置太低,只能看见那人一只脚,看不见上身与面貌。 那人脚上穿一双芒鞋,小腿粗短,并且扎着护腿,举步轻‘捷,不带丝毫声音。 罗永湘只看了一眼,心里对来人的形状已可推想到六七分了。 小腿粗短,表示此人身材不高,步履轻捷,说明此人轻功”必有过人之处。 至于那脚上的芒鞋和护腿,更无异指明来人的身份,不是僧侣,便是头防。 一个佛门弟子,居然深夜擅闯民宅,开棺暴尸,而且还自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还算是个出家人吗? 罗永湘心里暗骂,不禁起了杀机,便想将“七巧黄妖针筒”放回囊中,另取贸道的“霹雳金梭”。’9 他手时屈时,不慎衣袖擦着棺底,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音响。 谁知那僧人的耳目竟十分敏锐,陡地停下脚步,一面侧耳倾听,一面蓄势戒备,口里哺哺道:“他妈的,难道有鬼不成……” 罗永湘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另一人在灵慢外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僧人道:“我好像听见棺材里有声音。” 灵慢外那人低笑道:“敢情是金冲知道咱们来了,又活过来啦?” 那僧人道:“我真的听见里面有声音,不是说着玩儿的。” 灵慢外那人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把棺盖掀开,不就明白了吗?时间不早,快些动手吧!” 那僧人被同伴催促不过,只得又缓缓移步向格木走近,但每走一步,必停下来倾听一会,步步谨慎,十分小心。 罗永湘屏息而待,直等那僧人慢慢走到棺木近旁,才举起黄蜂外筒,对准他的左膝关节…… 那僧人的膝盖,就在针简前不足两尺距离内,罗永湘只须轻轻一按筒上机簧,七针雷发,万无不中之理。” 一个人的膝盖关节如中了黄蜂针,任凭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飞了。但罗永湘并不急于发射“七巧黄蜂针”。 因为他深深了解那僧人必定也正在全神戒备着,随时准备应付突击,机簧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也很可能使之惊觉闪避。 那僧人既已进入灵慢,必然要开棺,开棺的时候,必然要运气使力,当他运气发力的刹那,双腿膝盖必须承受全身重量,那才是下手的好机会。 罗永湘平举针筒藏身在棺木底下,就像一个沉住气的渔翁,耐心地等待着鱼儿吞钩。 果然,那僧人在棺木旁站立了片刻,见无动静,便伸手抚按着棺盖,双腿半分微屈,开始缓缓提气。 谁知就在这时候,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口里发出一声诧异的轻呼,猛然松手,纵身疾退…… 罗永湘忽生警惕,急忙按动针筒机簧“喀!”一声轻响,七枚黄蜂针电射而出。 那僧人正向后退,黄蜂针未中膝盖关节,都射在小腿部俊/只听他一声低吼,整个人凌空飞起,冲开灵慢,掠了出去。 罗水湘紧跟着由棺下疾翻落地,一面尾随直追,一面大喝道:“朋友,你还想走么?” 这一声呼喝,立时惊动了灵堂外的孟宗玉和林雪贞。 两人急急拔刀,奔进席棚,一左一右,堵住了两道角门。 同时;西跨院内的霍牢笼,也带着十名武师,一齐现身接应。 灵堂内两名来人顿时陷入了重围,但两人竟悍然不惧、分头向外硬闯。 其中一人冲向左角门,迎面遇上孟宗玉,甫一照面,便以赤手空拳,硬夺孟宗玉的钢刀。 孟宗玉挥刀砍中那人的左臂,“当”他一声,火星进射,就像砍在铁棍上。、。 那人不仅分毫未伤,反而一翻手,五指抓住了刀锋,右手闪电般劈出一掌,横切在刀身上,竟将一口钢刀,硬生生截为两段。 孟宗玉骇然倒退了几步,顿被那人趁机冲出左角门,飞身逃去。 那腿部中针的僧人在右角门与林雪贞遭遇,交手未及两招,猛然由颈项上解下一串白骨念珠,扬手向林雪贞飞洒了过来。 林雪贞挥刀格挡,刀锋过处,念珠突然爆裂。 一粒念珠爆炸,其余百余粒也连续爆炸,刹那间,林雪贞党陷身在一片硝烟浓雾中,身上衣衫也着火燃烧起来。 待罗永湘随后追出,慌忙间替林雪贞扑灭火星,那僧人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林雪贞乱发披散,狼狈不堪,急得直跺脚道:“你们不用顾我,快追那两个囚徒要紧……” 罗永湘摇摇头道:“不必造了,这两人武功决不在你我之下,纵然追上,也无济于事。” 林雪贞道:“难道就这么白白辛苦一场?” 老永湘道:“也不能说毫无收获,适才你们都跟来人正面动过手,想必总能记住他们的状貌特征.有了这些线索,不难查出他们的来历。” 孟宗玉道:“小弟惭愧,竟被那匹夫毁刀夺门逃去。不过,我已经看清他的面目,他年纪已有六旬以上,额上长着八九个肉瘤。” 林雪贞道:“我也看清这一个是头防打扮,身躯臃肿,大约有五十多岁。” 罗永湘神色微变,回头望望霍宇寰,道:“大哥,这么说来;竟是冤家对头号上门来了?” 霍宇寰点了点头,道:“愚兄来迟一步.未能看清他们的长相,如今推想,八成是他们……” 林雪贞道:“他们是谁啊?”、 霍宇寰道:“九头龙王杨凡和飞天调髅欧一鹏。” 林雪贞叹声道:“怎么知道就是他们?”_ 霍宇寰缓缓道:“那杨凡是河套龙船帮的帮主,额上有九颗肉瘤,放号‘九头龙王’。 欧一鹏名号‘飞天强髅’,又名‘恶行者’,最喜作头阳打扮,那一百零八粒猖雳调髅念珠’,正是他的成名暗器。” 孟宗玉道:“那九头龙王杨凡练的是什么功夫,竟能空手夺刀,不畏锋刃?” 霍宇寰笑道:“他并非不畏锋刃,而是手上戴着一副特制的敛皮手套,普通刀剑无法伤他罢了。” 孟宗玉恍然道。“原来如此……” 霍宇寰问道:“三弟.你在灵堂内守株待兔,怎会被他们发觉了的呢?” 罗永湘苦笑道:“唉!这就叫做百密一流。我只说等那欧一鹏开棺的时候发动比较可靠,却忘了棺盖上那只掌印,欧一鹏发现棺上掌印,忽然后退,以致黄蜂针竟未射中那厮的要害。” 霍宇寰唱然道:“这也是天意。杨凡和欧一鹏虽然作恶多端,见掌印而骇退,可见并非杀害许大侠的凶手,所以才被他侥幸逃脱了。” 罗永湘道:“他们这一去,只怕会招来‘神戟’苗飞虎。” 霍宇寰浓眉一挑,道:“苗飞虎又如何?难道咱们还会畏惧他么?” 罗永湘道:“咱们虽不畏惧,有这批讨厌东西夹在里面纠缠不清,总是件麻烦就像今夜,被他们这一捣乱,一番心血白费,凶手也不会再来了。” 林雪贞不禁大感失望,叹口气道:“如果凶手真的不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呢……” 语未毕,突闻风声入耳,一条人影破空而至。 大伙儿都吃了一惊,齐声喝问道:“什么人?” “是我” 声落人现,竟是昨夜奉命离庄的铁莲姑。 霍宇寰轻吁道:“幸亏你答应得快,要不然,你三哥的黄蜂针简就要出手了。” 铁莲姑满脸风尘,诧异地向从人望了望,问道:“发生什么事?” 罗永湘道:“你先别问,且说说你自己办的事怎么样了?” 铁莲姑道:“幸未辱命,东关贺家和凌云堡马家两处,都已经查证明白,只有单家牧场太远,时间来不及,我已经把详细情形告诉了二哥,最迟三日,便有消息。” 罗永湘点点头道:“你先说贺家马家两处的情形如何?” 铁莲姑道:“一切都跟金庄主录写的相符,两家出殡的时间。都是在最近一个月内。” 罗永湘眉峰微被,道:“坟地在什么地方?” 铁莲始遣:“贺居仁葬在东城外贺家祖坟,马长空的墓地在南门外的五泉山麓。” 罗永湘注目问道:“你亲自去勘查过吗” 铁莲姑颔首道。“我和二哥都亲自勘查过,的确是刚砌不久的新坟。” 罗永湘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哺哺道:“这就奇怪了!这就奇怪了……” 一连几声奇怪,却把孟宗玉等人听得如堕五里雾中。 林雪贞悄悄扯了扯铁莲姑的衣角,低声道:“铁姐姐,究竟什么事奇怪呀……” 铁莲姑神情凝重地摇摇头,轻吁道:“别性急,等一会你就明白了。” 林雪贞不便再问,心里却纳闷不已。 罗永湘双眉紧锁,似在沉思,许久许久没有开口。 好半晌,才听霍宇寰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三弟,不用再钻牛角尖了,或许凶手另有其人也难说。” 罗永湘突然肯定地道:“不!我敢断言,凶手一定是当天在场目睹‘百鲤图’交易者之一,否则,消息不可能这么快泄漏。” 霍宇寰耸耸肩,道:“可是,当天在场的人,都先后死了,线索岂非到此中断了么?” 罗永湘道:“还有单家牧场没有查明,事情仍然有一线希望。”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当然,咱们还要等老二的回音。但愚兄认为不宜对单家牧场抱太大的希望,咱们必须另想方法,追查凶手。” 罗永湘叹道:“可惜两次布置,都被不相干的人破坏了,凶手有了警惕,只怕不容易再上钩了。” 霍宇寰道:“依愚兄之见,咱们暂时不必急于追查凶手是谁,应该趁此机会,先弄清楚凶手的目的才对。” 罗永湘道:“凶手目的显然在夺取那幅《百鲤图》和杀人灭口,这是绝不会错的。” 霍宇寰道:“但《百鲤图》是否已被他得去?图中有些什么秘密,值得他杀人灭口?这些,咱们不都应该弄个清楚吗?” 罗永湘一怔,道:“大哥的意思,是想先去一趟河间府?” 霍宇寰扬了扬浓眉,道:“你认为如何?” 罗永湘沉吟了一下,道:“由此地前往河间府,路途遥远,非朝夕可至,最好等二哥回来,再从长计议……” 霍宇寰适:“我却觉得不必等他回来,有这三天时间,快马兼程可以赶个千余里路了,再说、你们留在此地继续和凶手周旋,我和九妹随林姑娘轻骑上路。更可收声东击西的效果,顶多十天半月,咱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了。” 罗永湘道:“既然如此,大哥又何必亲自跋涉呢?请林姑娘和孟老弟辛苦一趟不就行了……” 霍宇寰忽然沉下脸来,正色道:“孟老弟和林姑娘虽然不是旋风十八骑的兄弟,既属同仇敌汽,就不该再分彼此,我若不愿跋涉辛苦,难道他们就应该辛苦么?” 罗永湘连忙垂手道:“小弟是为大哥的安全着想……” 霍宇寰截口道:“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凡是我决定了的事,从不更改,多说也是白费。” 罗永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问道:“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霍宇寰挥手道:“越快越好。叫他们备马,天明之前就动身。” 罗永湘知道无法劝阻.只得依言转告了李顺。 趁李顺离去准备马匹的空隙,霍宇寰忽然对罗永湘低声叮嘱道:“这儿的事,我就全交给你了,在我没有回来以前,务必要记住三件事……” 罗永湘恭敬地道:“大哥吩咐。” 霍宇寰道:“第一件,不能让兄弟们跟龙氏兄弟照面,也不能跟燕山的人马冲突。” 罗永湘点了点头。 霍宇寰接道:“第二,要全力保护啸月山庄的安全,不能让凶手查觉鬼眼金冲仍在人世。” 罗水湘应遵:“小弟知道。” 霍宇寰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耳语,说道:“暗中多注意鬼眼金冲夫妇,姓金的是出了名的大骗子,他的话决不可完全相信。” 罗永湘心中一动,道。“大哥是指” 说到这里,李顺牵着三匹健马,匆匆赶了回来。 霍宇寰话锋转变,抢着道:“你一向做事谨慎,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孟兄弟也是绝顶聪明的人,我特地让他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能体会我的用心。” 罗永湘望望孟宗玉,恍然若有所悟,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李顺气啡批赶过来,大声道:“庄主听说霍大侠要走,急得了不得,现在密室恭候,务必请霍大侠去一趟……”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我有事暂时离庄,不久就会回来,这有什么可急的呢!” 李顺道:“庄主的身家性命,全仗霍大侠护佑,如果霍大侠走了” 霍宇寰道:“不要紧,我已经留话,托罗、孟二位转达庄主,他们留在这儿,跟我没有什么两样。” 说完,径自带着铁莲姑和林雪贞上了马。 罗永湘赶上一步,低声道:“大哥诸多保重,早去早回!” 霍宇寰点了点头,道:“别忘了适才的叮嘱。”双膝一夹马腹。出庄而去。 铁莲始和林雪贞催马赶上,三骑并辔,飞快地驰出了庄门。 铁莲姑混身红衣,艳得像一支刺眼的红梅;林雪贞却白衣素裙,纯洁得宛如隆冬白雪。 两人一左一右,拥着魁梧粗壮的霍宇寰,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罗永湘怔怔望着那逐渐消失的影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对眼前这幅景像,产生了一丝不祥的感触。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这三天之内,啸月山庄显得十分平静。 金三奶奶接纳了罗永湘的建议,开吊第三日后,便停止供应流水席,市井无赖与乡民们见无便宜可占,也就不愿再来凑热闹了。 因而,入庄吊祭的客人,每日不过十来起,一向人潮汹涌、门庭若市的灵堂,无形中也冷落下来。 奇怪的是,自从飞天胭髅欧一鹏负伤逃走,一直未见再来窥伺,连神算子柳元和龙氏兄弟,也没有再露面。 这种出奇的平静,显然并非佳兆。 罗水湘将保护鬼眼金冲夫妇任务,完全托付了孟宗玉,自,己则暗暗把旋风十八骑兄弟,分批调入前庄,日夜轮流警戒,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三天傍晚,“魔法师”无为道长匆匆赶到了。 罗永湘连忙亲自迎接人庄,顾不得寒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单家牧场的情形如何?” 无为道长神色凝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那鬼地方真能把人活活吓死,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 罗永湘急道:“二哥遇见了什么怪事?” 无为道长道:“你不是想知道单家牧场的情形吗?我只能告诉你,那地方在西倾山一处隐僻的山谷内,里面养着好几千匹牲口,却没有一个人。” 罗永湘吃惊道:“人呢?” 无为道长耸肩道:“全搬家了。” 罗永湘不解,道:“搬家?搬去什么地方产 无为道长道:“丰都城。” 罗永湘双目逮张,失声道:“死了?” 无为道长点点头,道:“男女老少,四十多个人没有一个活口。” 罗永湘机怜伶打个寒然,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哥,清说得详细一些。” 无为道长仰面长吁了一口气。满面悲怆之色,徐徐说道:“那真是个既可惊又凄惨的场面,及今想起来,还令人毛发惊然。几十口号人,有的正在院中劈柴,有的坐在檐前喝茶,妇女们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孩子们在树下好戏……好像是在突然间中了魔,都僵在原地不动了,死了!” 罗永湘骇然遭:“天下竟有这种怪事?” 无为道长道:“如非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但的的确确是铁一般的事实,半点不假。” 罗永湘沉吟了半晌,道:“二哥可曾进入牧场详细勘查过?” 无为道长道:“全部房舍都搜遍了,再没有找到半个活人。” 罗永湘又遭:“以二哥看,那些人会不会是中了某种剧毒?” 无为道长摇头道:“不可能。如果是中毒,牛羊牲口怎会毫无异状呢。” 罗永湘道:“这么说,是被人谋杀的了?” 无为道长连连摇头道:“也不像是谋杀。那些人死得都很安祥自然,既无伤痕,也不见血迹,再说,谁也没有办法能在同一时间内,将四十多人一齐杀死。” 罗永湘默然良久,又道:“二哥抵达单家牧场,是在什么时候?” 无为道长道:“昨天傍晚。” 罗永湘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无为道长道:“入夜之后。”, 罗水湘道:“据你推测,那些人死去,可能已有多久了?” 无为道长思索了一下,道:“我是申牌时分抵达的,当时还望见牧场中的炊烟,那些嫁戏的孩子,脸上还蒙着捉迷藏的布巾,厨下一大锅饭刚刚半熟……由这些情形推测,变故一定就在我抵达之前不久发生的,顶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罗永湘道:“那地方很偏僻难找吗?” 无为道长道:“虽很偏僻,倒并不难找,由这儿一直向南,湖夏河入山,便有路标和车道可循,只是沿途十分荒凉,难得见到人烟” 罗永湘道:“如果快马赶去,明天中午能赶到么?” 无为道长道:“中午可能赶不到,入夜以前应该可以赶到了。” 罗永湘覆地站起身子,道:“我决定连夜去一趟,庄里的事,请二哥和孟老弟多多偏劳一下……” 无为道长一把拉住,道:“慢着,你就这样一个人去吗?” 罗永湘点点头道:“大哥和九妹三天前已经去了河间府,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都已先后到了兰州,如今在中人手不足,我只好独自一个人去一趟了。” 无为道长肃容道:“那地方除了遍地尸首,早已没有一个活人,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罗永湘道:“我要去亲眼看看那些尸体。” 无为道长道:“莫非你还怀疑那些人是被谋杀的么?” 罗永湘道:“四十多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去,即使不是谋杀,总应该有个致死的原因。” 无为道长正色道:“老三,不是做二哥的危言耸听,我总觉得那牧场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气氛,似乎蕴藏着无限凶险,四十多人突然死亡,绝非人力所能办到,其中只怕……” 罗永湘笑了笑,道:“二哥莫非疑心牧场内藏匿着妖魔鬼怪?” 无为道长道:“妖魔鬼怪未必有,木客山精之类的凶物,那就很难说了”” 罗永湘叹道:“二哥号称‘魔法师’,难道也畏惧区区山精木客么?” 无为道长道。“这不是畏不畏惧的问题,而是犯不犯得上,咱们踉姓单的毫无瓜葛,何必为此涉险呢?” 罗永湘道:“但姓单的生死,却与《百鲤图》有关,杀害姓单的凶手,可能就是暗算金刀许大侠和嫁祸大哥的同一个人。” 无为道长沉吟良久,叹道:“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也不拦你,但是,你得答应带大牛一块儿去,决不能独来独往。” 他所说的“大牛”,便是旋风兄弟中最小的老么,生得粗壮结实、天性有些憨傻的袁大牛。 罗永湘耸耸肩道:“二哥这是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了那四十多具尸首?” 无为道长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多一个人同去,遇事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罗永湘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吧!大牛快准备,再迟明天就赶不到了。” 于是,匆匆结扎了一番,与老么袁大牛各跨快马,连夜飞骑离开了啸月山庄。 一路上,罗永湘只顾催马赶路,即使中途打尖,也总是草草了事,不肯多耽搁片刻。 第二天午后,已经进入了酉倾山山区。 傍晚时分,抵达一处山谷,远远望见谷口一列木栅,栅门上万扎着两支牛角,用兽皮剪钉成一个斗大的“单”字。 罗永湘突然勒住坐骑,凝目向木栅门内望了好一阵,低声问道:“大牛,你相信世界上真有鬼吗?” 袁大牛摇头道:“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怪?” 罗永湘道。“可是,咱们今天只怕真要遇到鬼了。” 袁大牛不觉一惊,连忙扭头四顾道:“在哪里?” 罗永湘扬手向前一指,道。“你瞧!那是什么?” 袁大牛循着指尖望去,只见谷中有一缕轻烟,冉冉浮在空际,便答道:“那是人家煮饭的炊烟。” 罗永湘点头道:“不错,那是炊烟,但附近山区,除了单家牧场之外,别无其他人家,而单家牧场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那炊烟由何而来?” 袁大牛听得一怔,忙道:“是呀!人都死光了,谁还在谷里煮饭……” 罗永湘又道:“你再看看那木栅门,竟是由里面锁住的,如果谷中没有人,谁会将门上领?” 袁大牛越听越惊,忙道:“三哥,太阳快下山了,咱们还是回城里暂住一官,明天再来吧……” 罗永湘笑道:“你害伯了?” 大牛道:“我不是害怕……但是……鬼跟人不一样,遇上了很麻烦……” 罗永湘道:“你若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不怕,就在这儿等我。” 大牛急问道:“三哥,你要到哪里去?” 罗永湘注目望看前方炊烟,缓缓道:“我一定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些怎么样的妖魔鬼怪?” 大牛忙道:“那你就快去快回吧,我在这儿等你。” 罗永湘重重说了一声“好!”一提真气,由马上飘身而下。 大牛也下了马,瞪着一双环眼,不停地东张西望。 罗水湘把援绳交给大中,指指道旁树林,道:“你先把马匹藏起来,守在这儿不要离开,如果看见有人从谷中逃出来,就替我截住,但千万记住要留活日。” 大牛连连点头道:“知道了。” 罗永湘取出铁骨折扇,握在手里,整一整衣衫,举步向木栅门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大牛忽然哑声叫道:“三哥,你要多久才能出来呀?” 罗永湘道:“怎么样?” 大牛道:“你告诉我一个期限,如果过时不见你出来,我好赶回去给二哥报讯。”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我想不会太久,倘若我天明以后仍未出来,你就去报讯吧。” 说完,身形一起,越过了木栅。 就在他越过栅门的刹那,他注意到两件东西是门顶牛角上缠着两条黑色丧巾;一是栅门上那把大铜锁,崭新透亮,显然刚换用不久。 这时,天色尚未入夜,夕阳余晖洒落,谷中景象,清晰可辨。但见这山谷外窄内宽,占地十分广阔,四周山势,环绕如屏,拥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原,用来经营牧场,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 这说明单家牧场场主单纶,目光独到,是位精明干练的人物。 进入谷中,循车道向左一转,有一片茂密的林子,绕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整座山谷可一览无遗。 罗永湘才到林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因为他忽然听到了人声。 那是一群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好戏的笑闹声音。 他凝神倾听了好一会,一点也不错,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其中还杂着妇女的呼唤声,叫道:“大柱子,二妞儿……别玩了,该回来洗手吃饭啦……” 罗永湘疑云顿起,连忙蹑足穿过树林,一看之下,更不禁得住了。 林外是一排木屋,屋前有片空场子,六七个男女孩童,正在空场中捉迷藏。 木屋檐下,几名老妇正闲坐着喝茶纳凉。 另外四五个年轻汉子,有的在忙着赶牲口,有的正赤裸着上身,在树荫下挥斧劈柴…… 这情景,跟无为道长叙述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见到的都是活人,并非死尸。 一条黄狗忽然发现了罗永湘,“汪汪”叫着直冲过来,孩子们也停止了游戏,纷纷围上来问道:“喂!你是谁呀?不声不响躲在林子里,想干什么?”。: “大柱子,快去告诉爹,阿黄逮住小偷啦!” 孩子们一嚷,惊动了那边劈柴的年轻汉子,这个汉子提着斧头大步赶了过来,一把揪住罗永湘的衣领,怒目道:“朋友,你是干什么来的?” 罗永湘连忙摇手道:“老兄不要误会,在下是迷了路的人。” 那汉子道:“迷路?这儿又不通官通,你怎么会跑到深山里来了?” 罗永湘陪笑道:“在下是游学的学子,欲赴百拉寺朝拜还愿,谁知进入山区以后,就迷失了方向,看看天色已晚,无处投宿,途中见到牧场的路标,所以冒昧寻了来,只求借宿一育,明早便走,并无他意。” 那汉子道:“咱们谷口的栅门已经下了锁,你是怎么进来的?” 罗永湘道:“不瞒老兄说,刚才我在栅门外唤了许久,没人回应,便由空隙处钻进来了……” 那汉子喝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岂不知穿壁越垣,非奸即盗……” 罗永湘连连打躬作揖道:“在下一时情急,以致越礼,还望老兄多多原谅。” 这时候,几名在屋檐前纳凉的老妇人也过来了,其中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衣着较为体面,大约身份辈份都比较高,向那年轻汉子摆了摆手,道:“阿猛,快放手,有话可以好讲,不许对人家这般粗鲁。” 那名叫阿猛的汉子立即答应着松了手。 罗永湘一整衣衫,拱手道:“多谢老人家。” 老妇人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问道:“相公贵姓?” 罗永湘忙道:“在下姓罗,四维罗。敢问老夫人家就是单老人么?” 老妇人点点头道:“不错,这儿是单家牧场,所有的人都姓单。听罗相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罗永湘道:“在下是山西太原府人氏。” 单老夫人“哦”了一声,笑道:“那真是巧极了,老身娘家也是太原府,咱们竟是乡亲了。” 罗永湘连忙躬身道:“乡长即尊长,乡亲即家人,老夫人请受在下一拜。” 说看,当真拜了下去。 单老夫人乐得呵呵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阿猛,快替我扶住罗相公。” 那名叫阿猛的汉子伸手来扶,罗永湘暗中运气试探,发觉那汉子力气虽大,并不像个会武功的“练家子”。 单老夫人道:“我一看罗相公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坏人。小儿不知,多有失礼,罗相公千万别放在心上。” 罗永湘道:“原来这位壮士,就是老夫人的令郎?” 单老夫人道:“老身共有七个儿子,数他最小,性子也最鲁莽,所以取名一个猛字。” 又指着身旁孩子们道:“这些都是老身的孙儿女辈。” 罗永湘假意吃了一惊:道:“敢问老夫人今年高寿几何了?” 单老夫人笑道:“你且猜猜看。” 罗永湘故作痴傻,仔细看了半晌,道:“大约快六十了吧?” 单老夫人大笑道:“罗相公,不瞒你说,我的儿子都已经五十四岁了,最大的孙子,上月已娶了媳妇,老身今年整整七十五岁啦” 罗永湘惊讶道:“这真是看不出来,老夫人的身子如此健朗,又这么好福气,可是我……” 说到这里,忽然换了满脸悲戚之色,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单老夫人诧道:“罗相公为何欲言又止?” 罗永湘摇头道:“唉!不提也罢。” 单老夫人道:“彼此既是乡亲,有活但说无妨,何须忌讳呢?” 罗永湘黯然道:“在下并非忌讳,而是触景伤情,眼见老夫人儿孙绕膝,福寿两全,偶而想到家母的不幸。一时忍不往心酸……” 单老夫人道:“令堂怎么样了?” 罗永湘感慨地道:“在下幼年丧父,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扶养成人,自去岁起,家母忽然患了瘫病,缠绵病榻,医药无效,是在下割股疗疾,在神前许下宏愿,只求母亲能病体痊愈,宁愿舍弃功名,朝拜天下名山寺庙……” 单老夫人截口道:“原来罗相公欲赴百拉寺,是为了替母还愿么?” 罗永湘一面低头拭泪,一面答道:“这半年之内,在下已经朝过南北五台和西岳,现在正准备经百拉寺入川,朝拜青城和峨嵋,然后再顺流而下,远赴南海普陀……” 单老夫人肃然动容,回顾众人道:“你们都听见了么?罗相公为了母病,不惜舍弃功名富贵,跋涉千里,遍拜天下名山,这番孝心,足可感动天地。你们若能有罗相公一半的孝心,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罗永湘忙道:“人各有命,家母怎能跟老夫人相比。” 单老夫人挥挥手道:“孝子临门,这是难得的荣耀,阿猛,去把你哥哥嫂嫂全找来,叫他们都来见见罗相公.” 罗永湘突然由不速之客变成了贵宾,被单老夫人亲自接进了木屋。 已进屋门,罗永湘便看见里面供着“亡夫单纶”的神位,牌位上所住日期,使今未愈“五七”,跟鬼眼金冲的记述相符。 不多一会,单家七房儿媳都闻讯到齐了,男女老幼,满满挤了一屋子罗永湘约略计算了一下,足足四十多人…… 可是,这四十多口人,全是活生生的,别说死,连一丝病容也没有。 罗永湘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固然深信无为道长绝不会说谎,那么,眼前所看到的又该如何解释呢? 单家的人对他十分殷勤,瞬间便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七个儿子轮流把盏敬酒,妇女们端汤布莱,忙得团团乱转,单老夫人虽然不吃酒,也亲自陪着闲话家常,一派亲切慈祥…… 但罗永湘却深怀戒心,菜不敢多吃,酒也不敢多喝,略饮了几杯酒,吃了一碗饭,便推说身子困倦,起座离席。 单老夫人吩咐道:“罗相公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了,大家散了吧。阿猛去把你爹的书房收拾一下,以备相公安歇。” 罗永湘道:“迷途之人,能获一榻之地横身,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扰占场主的书房。” 单老夫人叹道:“说句不怕罗相公见笑的话,牧场房屋虽多,却因地处深山,平时并无外客,临时实在腾不出一间像样的客房出来,只有先天那间书房,还算清静,罗相公别嫌弃,将就住一宵吧。” 罗永湘趁机问道:“场主故世已有多久了?” 单老夫人黯然道:“不过才一个多月。” 罗永湘道:“但不知患的什么病症?” 单老夫人道:“据大夫说,是痰塞症。上了年纪的人,最怕这种病,一旦发病,便来不及施救了。” 罗永湘想了想,道:“场主在世的时候,是否有哮喘的宿疾呢?” 单老夫人摇头道:“没有。他比我小四岁,一向身体很好。罗相公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罗永湘道:“在下因久侍母病,对老人病症略知一二。据医书中记载,痰塞症并非绝症,多因长年哮喘而起。如果场主生前没有患过哮喘病,应该不会因痰塞症致死。” 单老夫人一怔,道:“可是,大夫是这样诊断,难道会有差错?” 罗永湘道:“不知是哪一位大夫临诊的?” 单老夫人道:“就是兰州城里著名的儒医、同仁堂的曹老夫子。” 罗永湘哺哺道:“兰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 念着,念着,忽然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初到啸月山庄时,查问鬼眼金冲的病因,金三奶奶也曾提到“同仁堂曹老夫子”这个名字,怎会这么巧,单纶也是请的同一个大夫? 鬼眼金冲诈死,曹老夫子必然知情,难道说,单纶也是诈死的不成? 罗永湘飞快想到这里,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忙又问道:“此地距离兰州甚远,场主思的又是急症,延请大夫,如何来得及?” 单老夫人道:“那位曹老夫子并不是特地去延请来的,先夫发病时,他正好在这儿作昏……” 罗永湘道:“哦?这可真巧?” 单老夫人道:“只因先夫生前,极好收存古董字画,那位曹老夫子也有同样嗜好,彼此原是朋友,先夫发病前,曾到兰州去盘亘了几天,回来第三日,曹老夫子也由兰州到牧场来玩,就在那天晚上,先夫忽然患了病。”。 罗永湘趣听越惊,又问道:“那位曹老夫子是否常来牧场作客?” 单老夫人道:“并不常来,一年半载也难得来一趟。” 罗永湘道:“这次他特地由兰州赶来,想必有很重要的事了?” 单老夫人苦笑了笑,道:“谁知道呢?他一来就和先夫闭门谈心,谈来谈去,还不都是谈的那些古董字画。” 罗永湘心里暗想:“这位曹老夫子既跟鬼眼金冲和单纶都很熟悉,又对古董字画有相同的爱好,那天啸月山庄的《百鲤图》交易,他为什么没有在场呢? “再说,单纶由兰州返回牧场,是在字画贩子陆逢春被杀的次日,第三天,曹老夫子便赶到单家牧场来,紧接着,单纶就暴病身亡……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从种种蛛丝马迹推测,这位曹老夫子可能早已知道《百鲤图》的底细,甚至可能就是凶手。 但罗永湘想不透,关于曹老夫子的其人其事,鬼眼金冲何以竟只字不提呢? 单老夫人见他默默无言,只当他太疲倦了,略坐片刻,便起身告退,自回后屋安歇去了。 书房已经打扫干净,枕褥都是新换的,罗永湘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渐渐的,人声已静,夜已深沉。 罗永湘轻轻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根,闪身而出。 他背着木屋壁板,运目四望,但见天际浮云掩月,时间已近子夜,整个牧场寂静无声,灯火也已经全熄灭了。 罗永湘辨明方向,一提气,飞身射起,如夜鸟掠空,迅速投入广场边的树林中。 脚下一落实地,立即伏身卧倒,凝神倾听。 直等了盏茶之久,未见动静,这才跃起身来,飞步穿出林子,奔向谷口。 出了木栅门,他举掌轻击三声,低声叫道。“大牛!大牛!”- 第六章 牧场惊魂 路旁一棵大树上枝叶轻响,探出一个脑袋,应道:“是三哥吗?我在这儿……” 罗永湘招手道:“快下来!” 大牛拨开树枝,飞身落地,急问道:“二哥,里面怎么样?究竟是人是鬼?” 罗永湘道:“现在没有时间细说,你赶快随我进去办一件要紧事。” 大件哑声道:“干什么?” 罗永湘用手指着道:“你由左边那片山坡过去,穿过一座牛栏,便是木屋的背后,那地方有个小山头,山上就是墓地……” 大牛吃惊道:“墓地?你是说理死人的地方?” 罗永湘道:“不错,那儿有一座新坟,埋的就是单家牧场场主单纶,你去将坟挖开,把尸首搬出来……” 大牛心底直冒寒气,呐呐截口道:“三哥,你是要我去盗墓?” 罗永湘毫不否认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你搬出尸首以后,一定要将坟墓重新填好,木可留下痕迹,然后带着尸首赶快离开牧场,到十里外路旁等我记住了吗?” 大牛道:“记住了,可是……” 罗永湘一挥手,道:“好!快去吧。行动势必要谨慎,不能一被人发觉了。” 大牛道:“可是……我一个人去,心里有些发毛,只怕……只怕……” 罗永湘道:“怕什么?你一向胆大,莫非就怕鬼?” 大牛忙道:“谁说我怕?我只是……手脚有些发软罢了。”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不要胆怯,我就在附近替你把风,如有什么变故,我会随时帮助你的。时间不早,快快去吧。” 大牛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向后山去了。 罗永湘暗中护送了一段路,见他已经绕过树林,登上后山山头,才转身折返木屋。 回到书房窗外,却发现一条人影,提着雪亮的板斧站在窗前。 那人身躯硕壮,赤裸着上身,竟是单猛。 罗永湘吃了一惊,再想退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上前含笑招呼:“这般夜深了,单兄还没有安歇?” 单猛目光炯炯地道:“罗相公往哪里去了?” 罗水湘笑道:“在下有择席的毛病,一时睡不着,在附近随便走走。” 单猛道:“为什么木走房门,却由窗口出来?” 罗永湘道:“深夜开闭房门,恐怕惊扰了后屋老夫人,这窗口面对茂林,窗外景致绝佳,在下为了方便,就由窗口跨出来了……”紧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刚才怎么没有看见单兄呀?” 单猛冷冷道:“今晚后半夜轮到我巡夜,适才由这儿经过,见书房窗户开着,所以停下来看看。” 罗永湘道:“这牧场里很安静嘛,夜晚还用得着巡夜么?” 单猛道:“总得防止野兽偷吃牲畜,歹徒窥伺财物。” 罗永湘“啊”了一声,道:“这儿四面环山,豺狼之类的野兽想必是有的,但附近别无人家,曾小之辈大约不致跑到深山里来吧。” 单猛道:“或许有那存心不善的鼠辈,假作迷途投宿,暗中怀着鬼胎,却也说不定呢。”语声微微一顿,又阴沉的一笑道:“罗相公,我可不是指你,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罗永湘仰面笑道:“单兄多虑了,在下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别说单兄不是指我,就算是指着我说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又有何妨呢!” 单猛点点头道:“说的是。夜已深了,罗相公请安歇吧。” 罗永湘忙道:“单兄既要守夜,在下也睡不着,难得有个伴,何不多聊一会?” 单猛道:“罗相公想聊什么?” 罗永湘道:“随便谈谈,藉度长夜而已。来!那边有几张木椅,咱们坐下来聊吧。” 单猛也不推辞,倒提板斧,拖了一把木椅坐下斧头着地时,“咯”地一声,竟陷入泥中五六寸深。 罗永湘心里估计,那板斧最少也有七十斤重,绝非普通砍柴的工具,倒像是件重兵刃。 当下也不说破,相对坐定,才试探着道:“此地水草茂盛,真是一片绝佳的牧场,尊府经营整顿,想必已花了不少年工夫了吧?” 单猛道:“并不太久,从先父手中开始,前后才二十年不到。” 罗永湘道:“一二十年能有如此规模,可算很不容易了。当年令尊看中这块土地,打下这份基业,眼光确有独到之处。可惜在下无缘,竟未能拜识令尊。” 单猛道:“先父故世才一个月,罗相公若能早些来,就可以见到他老人家了。” 罗永湘嗟叹了一阵,道:“在下平生最敬慕忠厚持家的长者,今日目睹尊府兄弟七人,相处如此和睦,老夫人慈祥可亲,妯娌相敬,兄友弟恭,足见分尊是位道能兼备的尊长,怎奈苍天无眼,竟木假年,唉” 单猛似乎并无多大伤感,反而淡淡地道:“生老病死,’人所难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罗永湘忽然正色说道:“单兄,有句话在下一直闷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单猛诧道:“什么话?” 罗永湘道:“这是在下心中一个大胆的猜疑,说出来,单兄莫怪唐突失礼。” 单猛道:“有话直言无妨。” 罗永湘肃容低声道:“在下怀疑令尊并非死于痰单症,而是被人谋害的。” 单猛变色道:“你怎么知道?” 罗永湘道:“痰塞症必因哮喘而生,令尊生前既无喘病,不可能染上痰塞症。” 单猛道:“但大夫诊断,确是痰塞。而且,先父临终时,我们都亲眼看见他老人家呼吸重浊的情形……” 罗永湘道:“一个人临死之际,呼吸必然重浊,这并不能作为判断病症的依据。” 单猛道:“可是,兰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乃是甘陕一带著名的儒医,难道他……” 罗永湘一字字道:“他也可能就是谋杀令尊的凶手。” 单猛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 罗永湘道:“单兄敢莫是不相信?” 单猛摇头道:“若说别人,还有一丝可信,曹老夫子和先父是多年至交,他怎么会谋害自己的老朋友。” 罗永湘道:“多年好友往往为细故反目成仇,这也是常见的事。” 单猛晒道:“那总该有个起因。这次营老夫子由兰州远道来探望先父,两位老人家相晤十分欢洽,既未反目,也没有争吵,‘成仇’二字从何说起广罗永湘道:“我想.问题就出在曹老夫子待地由兰州远道赶来这一点上。” 单猛道:“为什么?” 罗永湘道:“单兄试想,令尊甫由兰州回来,第二天,曹老夫子就接道赶到,他们在兰州刚分手,又如此急于晤面,是为了什么缘故?” 单猛道:“你说为了什么缘故?”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据说是为了争购一幅古画。” 单猛惊道:“一幅什么样的古画?” 罗永湘缓缓道:“怎样的古画,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说那幅画是一个外地人拿到兰州啸月山庄去求售的;当时在座有四五位买主,却被令尊以高价购得,曹老夫子对那幅古画也颇中意,曾坚请令尊割爱相让,无奈令尊不肯,因此才接膻赶到牧场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单猛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沉声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罗永湘道:“兰州城中早传遍了。单兄竟不知道?” 单猛哼道:“上个月我还到兰州去过,怎么没有听到这些传说?” 罗永湘道:“单兄不相信吗?在下三天前路过兰州,还听到更可怕的谣传哩。” 单猛道:“什么谣传?” 罗永湘道:“听说三天前,有一个游方道长经过单家牧场,发现尊府上下四十多口人,全都中毒死了,而且死状十分奇怪……” 单猛扬了扬眉,道:“是吗?他们还怎么说?” 罗水湘道:“据说牧场内他们还看起来十分安详,大人在工作,儿童在游戏,只是都在原地断了气。” 单猛仰面大笑道:“罗相公,现在你亲眼看见了,咱们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罗永湘道:“现在亲眼目睹,当然了解那是谣传。可是,当我昨天还在牧场栅门外面的时候,我也同样怀疑里面有没有活人。” 单猛把肩头一耸,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咱们总不’能为了这些谣言,把天下的人都请到牧场来看个明白吧?” 罗永湘道:“但无风不起浪。谣言因何而起?造谣者有什么居心?我觉得尊府实有追究澄清的必要。” 单猛却淡淡笑道:“谣言止于智者。嘴巴生在别人脸上。爱怎么说,就随他们说去好了。” 他似乎对这一惊人的谣言,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愿多作辩解。仰头望望天色,接造: “天快亮啦,罗相公请回房休息吧,我也该去牛栏那边瞧瞧了。” 罗永湘道:“单兄请便,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单猛也不勉强,点点头,提着板斧大步而去。 罗永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立即起身上前,将他适才坐过的木椅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 四周都是松软泥地,那个被斧头劈成的土坑足有半尺深浅,然而,椅脚着放处,却看不见丝毫痕印。的 一个像单猛那般粗壮高大的汉子,身体当然不会如此轻,除非他的内功已练到极精纯的境界。 这无异表露单家牧场中人,可能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罗永湘心中疑云更浓,蹑足绕过木屋,凝目眺望,只见后山头上一片宁静,也不知袁大牛是否已经得手离去了? 等了一会,便悄悄退回房里,准备略作调息。 谁知他刚躺到床上,忽然发觉颈项下面有个冷冰冰、滑腻腻的东西,正在编蠕而动。 那是一条蛇。 罗永湘不禁机伶伶地打个寒降,连忙闲住呼吸,直挺挺仰卧着,不敢移动分毫他知道,那必定是一条毒蛇,此刻正蛰缩在枕下,尚未受到惊扰,只要自己再移动一下身子,准会被狠狠咬上一口,倒不如静卧待机,还有一分脱险的希望。 渐渐地,他感觉那条蛇开始由枕头下缓缓爬出来了,冷冰滑腻的身躯,从他颈旁滑过,爬向咽喉。 罗永湘心头如小鹿般狂跳,遍体冷汗,却只能屏息僵卧不动,眼睁睁望着屋顶,静待那生死一发的变化。 这时候,任何一点声音,一丝惊动,都会使罗永湘惨死在毒蛇口下。 又过了片刻,那蛇已经由衣领钻进他的前胸。 罗永湘更紧张了。 他虽能闭住呼吸,却无法按捺住心头的狂跳,偏偏那蛇又正在左胸部位道巡不去,万一被心跳的震动而激怒,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死,他并不惧怕,但像这样躺着不动,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却令人难以忍受。 他的身体几乎全部瘫痪,唯一能转动的,只有两颗眼珠。 他真想放声大喊,真想跳起来狂奔,甚至恨不得变成一炉火、一锅油……索性让自己跟那可恨的毒蛇一齐烧成灰烬,炸成焦骨。 可惜他办不到,因为他此时早已骨软筋酥,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罗永湘心里一急,更觉喉干、舌燥,汗出如浆……顷刻间,浑身衣衫全都湿透了。 咦!奇怪得很,那蛇竟然又从衣衫内自动游了出来,沿着枕边婉蜒而行,似有离去之意。 现在,罗永湘才看清那是一条最毒的“竹叶青”。 蛇性喜凉畏热,想必是适才他那一阵大汗,使它耐不住农底炽热,才有离去的打算。 罗永湘刚松了一口气,突听“嘈”的一声轻响,窗口忽然出现一条人影。 人影高大租壮,仿佛有些像单猛,只是直挺挺站在窗外,既不动,也不说话。” 可是,那条正欲离去的“竹叶青”却被声响所惊,迅速地又缩退回来、顺着枕边,爬上了罗永湘的面颊。 这一次游行的速度也较快,冰冷的蛇身,从罗永湘嘴角滑过,舌尖伸缩闪扫,已经触及他的鼻孔。 罗永湘骇然大惊,几乎要直跳起来。树 蛇类在受惊的时候,不外两种反应,一是噬敌自御,一是迅速逃避。 噬敌自御,罗永湘必然首当其冲,如果那蛇竟把他的鼻孔当作了躲避的洞窟,那岂不更糟?。 罗永湘知道已到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必须冒险求生,否则就只有待毙一途了。 他运足平生之九气凝唇边,眨也不眨注视着那蛇的动向。 直等到那蛇头已至鼻孔边,“七寸”接近唇旁,他突然张口,“呸!”地一口真气,对准蛇颈吹去。 那蛇被内家真气吹得横飞而起,“拍”地撞在墙上。 罗永湘顾不得细看,猛然一个翻滚,从床上滚落地面,再一挺身,跃立起来,顺手抓起桌上茶壶,向墙角掷了过去。 “喀哪卿”一声响,茶壶粉碎,那条“竹叶青”也被砸成一团肉泥。 罗永湘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再看窗口人影竟已不见了。 更怪的是。这些声响居然并没有惊醒后屋的老夫人与单家兄弟。 万籁俱寂,周围一片宁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罗永湘惊魂甫定,不敢再睡,用一幅布巾将蛇尸和茶壶碎片包好,塞进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然后推开窗户,坐以待旦。 由窗口里出去,可以看见通往谷外的车道。 罗永湘极目远眺,尽力使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昨夜种种经过,总觉得有许多揣摸不透的地方。 譬如,自己所见为什么跟无为道长的遭遇恰恰相反?兰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单家牧场中是否隐藏着武林高人…… 至于枕头下这条“竹叶青”,不用猜,八成是单猛的杰作。可是,他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呢?难道自己的形迹已被他识破了? 果真如此,他何以不正面揭穿?何以不即时阻止袁大牛掘墓盗户?现在怎会还这样平静? 罗永湘一向以胆识自负,如今却被这些扑朔迷离的变化搞糊涂了。单家牧场中,仿佛事事充满了神秘,处处隐藏着杀机。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正陷在一个精密布置的陷饼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早已洞悉,而对方的意图和安排,自己却茫无所知纵然知道,也只是一鳞半爪,根本无法连贯起来。 正自烦闷,突然望见谷口方向远远奔来一条黑影。 罗永湘急忙站起身子,飞快的掩上窗模,却将窗纸戳破一个小孔,少目地向外张望。 那黑影来势十分迅捷,几次纵身,便到树林边,忽然一闪进入林中,竟消失不见了。 罗永湘等了好一阵,始终未见那黑影再出现,不禁大感诧异,于是,又轻轻推开窗户,飞身而出。 木屋距离树林不过数丈,但罗永湘为了掩蔽形迹,特地由屋檐下绕到木屋后侧阴暗处,四顾无人,才一提真气,扑进林中。 一进林子,他立即紧贴着一棵树干,屏息凝神倾听。 谁知树林内竟然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也没有。 罗永湘缓缓移步向里搜索,毫无所见,展开身法在林中疾绕了一匝,也未能找到一丝人踪。 刚才那条黑影,就好像化作轻烟飘散,再也找木到了。 罗永湘自信两眼未花,方才明明看见有人进入林中,难道当真闹鬼了不成?_他不信邪,重又将那座树林仔细擅了一遍,结果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经过这一番折腾,东方天际已现出曙光。 罗永湘只好怀着满腹狐疑,颓然退回房中,但他犹不肯死心,仍躲在窗后,继续监视着那片林子。 没多久,天色大亮,树林里的人影没有再出现,却见单猛肩上扛着板斧,从屋后而来。 经过书房窗外的时候,他连看也没有看这房间一眼,自顾口里哼看小调,扬长而过,走到树荫下搬了几根木头,专心一意地劈起柴来。 罗永湘详作初醒,启门踱了出去,一面掩口直打呵欠。一面含笑招呼道:“单兄早啊!” 单猛也含笑点头道:“早,天刚亮没多久,罗相公怎不多睡一会儿?。 罗永湘道:“够了。我还得去百拉寺,早些动身,路上可以从容些。” 单猛笑道:“那也不用急,牧场里有的是牲口,罗相公排一匹马骑去,入夜前准定可以赶到了。”、_ 罗永湘道:“打扰一育,已经足感盛情,怎好再事叨扰?” 单猛道。“这有什么要紧,反正你还得从这条路出山,再骑来还给咱们不就成了。” 看他言谈语气,比昨天还亲切了许多,简直踉夜间完全换了一个人…… 罗尔湘虽然擅于察言观色,却看不出丝毫破绽,心里不禁越加纳闷。 不久,单老夫人也起床了。 单家老小,款待仍如昨天一样殷勤,坚留罗永湘吃过早饭,又特地替他准备了马匹和入山的干粮,千叮万嘱,回程时,务必再来盘亘。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他走。 罗永湘纵马离开了单家牧场,便急念赶去与袁大牛会晤。 抵达约定地点,大牛果然已经等在路边了…… 罗永湘迫不及待地问道:“得手了么?” 大牛却摇摇头,道:“唉!别提啦,咱们都被姓金的诓苦了……” 罗永湘急问:“怎么样?” 大牛把肩一耸,苦笑道:“坟是有一座,可是,棺材里只有一块大石头,根本就没有尸首。” 罗永湘惊道:“真有这种事?” 大牛用手向路边树林指了指,道:“我就猜到三哥会不相信,所以,把那块石头也扛来了,现在就放在林子里。” 罗永湘飞身下马,顺手将马络塞给了大牛.疾步奔入林中。 果然不错,林中除了两匹坐骑外,还有一块长条形的大石,宽厚长短,恰与人体相似。 罗永湘蹲下来,仔细检视石上斧凿痕迹,看了一会,忽然抬头问道:“这是你亲手从棺材里扛出来的?” 大牛道:“是呀,有啥不对劲吗?” 罗永湘又问:“你挖坟开棺之前,可曾发现坟和棺材已经被人动过?” 大牛一楞,道:“这……我倒没有留意。” 罗永湘道:“你再想想看,坟上的颜色是不是新堆的?棺盖有没有被撬开过?” 大牛想了想,道:“棺盖的情形,我记不清楚了,不过,坟土的颜色好像是新堆不久……” 罗永湘冷笑一声,道:“那就不错了,这石块是被人新换进棺材里的。” 大牛诧道:“三哥,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呢?” 罗永湘道:“如果原来就在棺内,入土二十多天了,石上应该已有首薛,斧痕也不会这么新。由此看来,一定是有人比咱们先一步将尸体盗去,换进了这块石头。” 大牛道:“谁会跟咱们按着同样的心思?无缘无故地把具尸首盗去干啥?” 罗永湘道:“咱们盗尸是为了查证单纶的死因,对方盗去尸体,显然是不愿咱们获知真相。这证明尸体上必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大牛道:“可是,他怎么知道咱们会来盗尸呢?” 罗永湘沉吟道:“怪就怪在这里。咱们临时决定开棺盗尸,事先并无计划,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心中一动,忙问道:“你昨夜得手以后,是否就一直守候在此地,没有离开过什一一一 大牛点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半步也没走开。”_罗永湘道:“天色快亮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人从这几经过,往单家牧场去了?” 大牛道:“没有啊,这儿只有一条出路,有人经过,我一定会看见的。” 罗永湘跌足叹道:“咱们上当了。事实上,单家牧场不仅另有秘密通路,棺中尸体,也可能就是他们自己盗走的这一切都是领先布置的圈套。”” 大牛楞然道:“你是说.他们自己把自己亲人的坟墓掘开,盗走了尸体?” 罗永湘道:“他们根本不是单家牧场的人。单家男女老少四十余口,早就被杀光了.” 大中惊诧地道:“这……可把我越听越糊涂啦。” 罗水湘挥手道:“咱们一同回牧场去看看就明白了。”话未毕,人已当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两人飞骑回到单家牧场,时间才不过近午。”。 可是仅仅半日之隔,这儿的情形整个变了。’_偌大一座牧场,变得空荡荡,静悄悄,不见炊烟,也不见人影。 昨夜还很热闹的木屋,如今已是人去屋空,屋中陈设依旧,只是桌椅上却蒙着厚厚的灰尘,就像是坐很久无人居住的空屋。 罗永湘看得暗暗皱眉,急忙推门奔进书房…… 当他拉开书桌左首第二个抽屉时,他这才轻吁了一口气,哺哺自言:“幸亏这包东西还在,否则,连我自己也怀疑昨夜是遇见鬼了。” 那是一块布巾,里面包着茶壶碎片和砸烂峋蛇尸。 他匆匆揣好有包,用手指着窗外对大牛说道:“你看见那边有片树林么?” 大牛点头道:“看见了。” 罗永湘道:“那树林中一定有地道和这座木屋相通,现在咱们分头搜索,你去搜那树林,我搜屋内……” 大牛应了一声,埋头就走。 “慢着,”罗永湘低声喝住,肃容道:“那些人可能还藏在地道中尚未离去,你要多加小心,发现了地道门户,立即通知我,千万不可独自闯进去。” 大牛毗牙一笑,道:“但愿他们还躲在地洞里,咱们堵住洞口,、一个一个全捉活的。”说完,兴冲冲地去了。 罗永湘暗想:这牧场四面环山,如果要挖掘一条地道通往谷外,工程势必十分艰巨,除非利用山腹内原有的天然洞穴加以开凿,才有成功的可能。 而天然洞穴的形成,大都与地下水流有关,洞口多半在山脚下低洼处这座木屋背山面水,正是洞穴出口的最好掩蔽。 假如当初造此木屋,果是为了掩蔽洞穴出人口,中枢所在当然该在后屋卧室了。 于是,他急急进入后屋,开始严密的搜查。 他首先逐寸敲击四周墙壁,聆听回音的虚实,然后一件一件检查那些可疑的家俱橱柜,即便一支挂钩,一根椅两,一枚铁钉……都不轻易放过。 结果却令他失望,那只是一间平常的卧室.绝没有任何机关或暗门。 罗永湘沉吟了片刻,又转到木屋后方。 木屋后面是个天井模样的院落、占地不过数立,左侧是桑屋,右面是厨房,靠山脚的一边,有一排矮棚,棚里躺着二十多条大肥猪。” 罗永湘毫不迟疑。径向猪栏走去。 那些肥猪见人走近,只当是来添饲料了,一阵蠕动,纷纷爬了起来,拥到食粮前面来争食。 罗永湘目光扫过,忽然发现刚才猪只躺卧的地上,有一颗发亮的东西。’。 他心中微动,连忙跃进猪栏,俯身抬起来一看;竟是一支镶珠发针。 珠针是妇女的饰物.怎么会遗落在猪栏内? 罗永湘恍然而悟,立即打开栏栅门,把二十多条肥猪全部赶了出去,略一搜寻,便发现猪栏左边地面,石板是活动的,机钮就在矮棚柱子上。 他按下机或,地面石板缓缓移开,一露出一道暗门。 一股分人欲呕的臭味,由暗门中涌了出来。 罗永湘急忙掩鼻后退,一面从抽中取出铁骨扇,护住前购要害。 猪栏内的气味已经够臭了,暗门中涌出的臭味,竟比猪栏内的气味更臭好几倍那不是像是粪便的臭味,其中更夹杂着腐肉的酸气。 除了那阵阵恶臭之外,暗门里静悄悄地并无异像。 罗永湘屏住呼吸,等那臭味略为消散了些,才去柴屋里寻了些碎枝干草,扎成一支火把、然后一手持扇护身,一手擎着火炬,缓缓踏进暗门中。 进门是一道石级,走完石级,略向左弯,是个“丁”字形的岔路口,两旁都有门户,左边门半掩半闭,恶臭气味最浓,右边门却紧紧闭着,推也推不开。 罗永湘略为沉思了一下,便向左边门里走去。 这地道修筑得十分坚固,不仅宽敞,顶壁且是用巨大石块嵌砌而成,估计方位,正是在木屋地底。 只是越往里走,臭味越重,罗永湘虽然尽力闭住呼吸,仍不免被那恶臭惹得恶心欲呕。 再向前走了数丈,迎面一道铁门挡住去路。 罗永湘举手试了试,铁门并未下锁。 可是,当他推开铁门一脚跨了进去时,却险些儿惊呼失声门内是一间狭长的石室,里面像小山似地堆放着四大堆死尸,每堆大约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脸朝下,背朝上,层层谁曾,为数总有四十余具之多。 尸体的外貌尚还完好,内脏显已开始腐烂那强烈的恶具气昧,正是由尸堆里散发出来的。 罗永湘虽是绿林出身,也被这骇人的残酷景像惊得呆住了。 他举起火把照了照。只见尸堆上一个年龄才五岁左右的小姑娘,穿一件大红短袄,头上扎着两根辫子,眼睛上还蒙着手帕-…叫临死前,好像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些死尸,不就是无为道长见到的同一批人么? 如果这些被害者是单家牧场中人,昨夜接待罗永湘的那些男女,显然就是凶徒们假冒的了。 这是一次设计精密的骗局,也是一场可怕的大屠杀;然而,四徒们怎会预知罗永湘要来?他们设下这次骗局,目的又何在? 单家收场的人既已全遭杀害,单纶的尸体,会不会也在石室内? 罗永湘心念电转,决定将死尸逐一查验一遍,希望能发现单纶的尸体,并进而查明这四十多人致死的原因。 他匆匆收好铁骨扇,从最近的一堆开始,扶起尸体脸部,用火炬照规。 第一二两堆,大都是妇女和小孩,死态安详,看不出什么异状。第三堆多数是壮年男子,其中一名大汉,赤裸着上半身,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板斧,那神情竟跟所见的“单猛” 颇有几’分相似。 查到第四堆,最上面是个矮壮汉子,穿一件蓝布短衫,身一裁衣着居然十分眼熟。 罗永湘伸手扶起他的脸部,只见他两眼圆睁,骨碌碌瞪着自己直转,嘴唇也在开阔翁动,似欲呼叫,却发不出声音这汉子,赫然觉是袁大牛! 罗永湘一惊,险些当场晕倒,急忙将他拖了下来,照着背心重重拍了一掌。大牛应手出声,叫道:“三哥” 罗永湘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牛喘息着道:“那树林里有人藏着,我一进去,便被他打了一记闷棒,后来,他又点闭我的穴道,把我拖进一个树洞……” 罗永湘急道。“那人呢?” 大牛摇头道:“刚才还在这里,听到你的脚步声就逃了。” 罗水湘扭头四望,不禁诧道:“这石室只有一道铁门,我进来的时候,并未发现有人从这儿出去呀?” 大牛道:“我被那厮制住穴道,抛在死人堆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我知道那厮刚才还在这间石室里,绝不会弄错。” 罗永湘目光流转,哺哺道:“这么说,他可能根本没有离去……” “哼!算你猜对了” 随着冷呼声,死尸堆中突然飞出一道寒光,闪电般向罗水湘后腰射去。 罗永湘上身前伏,双腿疾分,整个人仿佛由腰部分为两截,下部未动,前胸已紧紧贴着地面。 寒光掠着背脊飞过,“当”地一声,嵌在对面石壁上,却是一柄板斧。 大牛从地上一跃而起,怒骂道:“狗娘养的,有种你不要跑……” 可是,就在喝骂声中。一条高大人影业已飞快的穿出铁门外。 大牛刚追到门边,“蓬”然一声,铁门已遭掩闭反锁。 那人在门外冷笑道:“二位委屈一下吧,如果不嫌人肉酸,里面还有四十多具尸首,够你们吃上半年了。” 笑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了。 大中忽不可遏,飞起一脚踏在铁门上,自己被震得踉跄倒退了四五步,那铁门却纹风不动。 他又去石壁上摘了那辆板斧,恨恨道:“老子就不信劈不开这个鸟门!” 于是,抡起板斧,一阵乱砍,直砍得铁门火星四射,其声震耳欲聋,依旧劈它不开。 罗永湘连忙拦住道:“这样蛮干不是办法,先冷静下来,慢慢再作打算。” 大牛道:“还有什么好打算的?如果劈不开这个鸟铁门,纵不饿死,也会被这臭气蒸死了。” 罗永湘道:“事已如此,性急又有什么用?你且安静地坐下来,让我仔细想一想。”说着,灭去火把,自己先盘膝坐下。 大牛无奈,也只好席地坐下,但坐了不一会,又遭:“三哥,把火把点起来好么?” 罗永湘道:“你害怕?” 大牛道:“怕倒不怕,只是-…-这样黑漆漆地,跟死人坐在一起,心里有些发毛。”’。 罗永湘道:“死人也是人,咱们没有做亏心事,就算睡在死人堆里,也可坦然无惧。” 大牛道:“可是……” 罗永湘截口道:“咱们被困在这儿,三数日内,还不至于饿死;但地底空气稀少,如果再点燃火把,不出一天,必定会被活活闷死。” 大中叹道:“话是不错,但若找不到出路,迟早还是难免要死的。” 罗永湘沉吟了一下,道:“我相信这间石室,一定还有另外的出路。” 大牛道:“你怎么知道?” 罗永湘道:“我且问你,你是树林内遭了暗算,被那厮拖进一个树洞,然后到了这里,对吗?” 大牛点点头道:“对!” 罗永湘道:“依方位估计,这间石室的位置,应在木屋和树林之间的空场地下,而铁门出口处,在木屋的后院,那树林却在木屋前方。是么?” 大牛又点了点头道:“是的。” 罗永湘道:“换句话说,那厮若要将你带到这里来,势必要绕过木屋,才能进入猪栏内的暗门?” 大牛道:“不错。” 罗永湘接道:“事实上,我一直在木屋中搜查,那厮绝不可能绕到木屋后面,这证明树林内另有秘道与这石室相通,只是咱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大牛想了想,道:“三哥这么说,我也记起来了,那厮由树洞把我带到这儿,途中好像曾经过一个水塘。” 罗永湘道:“你怎知有个水塘?” 大牛道:“我被拖进树洞的时候,后脑勺在树根上碰了一下,当时就晕过去了,后来被冷水一浸,才醒转过来,所以知道来路上有一个水塘。” 罗永湘道:“那水塘很深么?” 大牛道:“不很深,大约只能淹到膝盖以下。” 罗永湘没有再问,忽然站起身来,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映下,果然发现地面有几个潮湿的带泥脚印。 脚印来自对面的石壁下,越近墙边,水渍越清晰。 罗永湘轻吁了一口气,道:“出路就在这里了。” 大牛举起板斧道:“让我来” 他正想抡斧劈出,却被罗永湘扣住,低声道:“且慢,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大牛侧耳一听,石壁中竟有极轻微的“沙沙”声响。 那好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的声音,正由远而近,缓缓向这边走来。-”门了罗永湘忙将火把熄灭,轻轻道:“沉住气,有人来替咱们开脚步声渐近,最后终于停住,过了片刻,石壁上响起了“叮当”轻响…… 那分明是有人正用铁器敲击着石壁。贫…… 接着“卡达”一声,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孔。 罗永湘运足自力望过去,只见那洞孔大约有三尺宽,恰可供一人通过,但洞里洞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黑忽忽的东西,从洞外伸了进来,并且左右晃动晃动不已…… 大牛按耐不住,猛然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挥掌疾落,喝道:“贼胚!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噗!”一掌拍个正着,那东西滚落地上,却是一幅布巾,包着两件衣服。 罗永湘见他鲁莽出手,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急忙道:“当心,别让他封闭了洞门。” 大牛一掌劈空,心里也着了慌,一低头,便向洞外钻去。 可是,他一颗脑袋刚伸出洞去,头顶上便重重挨了一下,闷哼一声,直挺挺躺着不能动弹了。 幸亏罗永湘手快,急忙抓住他的足踝,一把拖了回来.洞外寂静无声,洞门也没有封闭,那人显然仍守在外面并未离开。 罗永湘无暇看顾大牛的伤势,自己也不敢冒然冲出,心念疾转,顺手拉过一具死尸,猛向洞外推去。 紧跟着,铁骨扇一展,护住头顶,趁机冲了出去。 洞外那人一时措手不及,急忙倒退了两步,“挣”地一声,一缕劲风已向罗永湘当胸击去。 罗水湘双脚没有站稳,自然无法后退,只得展开扇面,硬挡一招。 铁骨扇与那袭来的劲风控个正着,“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火星飞溅。 罗永湘只觉手腕一麻,铁骨扇险些被震飞脱手;那人却向后又退了一步。 两人同时一怔,也同时出声道:“是老四?” “唉!你是三哥?” 火光一闪,两人几乎同时晃燃了火折子。 对面南道中站着一个瘦小汉子,手持一对软京飞锤,正是旋风十八骑中排行第四“巧手”韩文生。 罗永湘诧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韩文生道:“我奉二哥急令赶来送信,发现牧场中空无人迹,你们的马匹却系在树林外,我入林搜查,找到这条地道,却料不到三哥会在这里。” 罗永湘道:“二哥有什么急事要你赶来?莫非啸月山庄出了事吗?” 韩文生道:“鬼眼金冲被杀了。” 罗永湘吃惊道:“你说什么?”。 韩文生道:“你和大牛离开兰州的第二天,庄里就出了事,鬼眼金冲被人暗算,身受重伤,二哥特地命我连夜兼程赶来,请三哥立即回去。” 罗水湘急问道:“金冲只是受了重伤,人还活着沙韩文生道:“我动身的时候还活着,现在如何?就不知道了。” 罗永湘点点头道:“但愿他没有死才好。此人关系重大,千万死不得……” 韩文生道:“那咱们就得快些赶回去。” 罗永湘道:“你先由甫道退出去。在树林里略等片刻,我和大牛随后就到。 韩文生道:“大牛在什么地方?” 罗永湘苦笑道:“刚才被你劈头打了一掌的人,就是大牛。” 韩文生顿足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方才黑暗中认不真切,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你们。” 罗永湘道:“好在他还够结实,你也没有用飞锤,大约只是晕过去了,不要紧的。” 韩文生道:“说来总怪我太冒失,三哥请先走一步。我去寻他。” 罗永湘道:“自己弟兄,不须客套。你赶快上去守住出口,牧场内可能还有敌人匿藏,别被人堵塞了退路。” 韩文生讶道:“这牧场中还有活人么?” 罗永湘道:“咱们就是被人反锁在石室中的。” 韩文生一惊,不再多问,急急转身而去。,;申.不多久,罗永湘和袁大牛也由树洞中钻了出来。 大牛憋着一肚子闷气,嚷道:“就这么走了可不成,我得去寻得那厮,也把他锁在死人堆里才甘心。” 韩文生道:“我一路进来,并未见到人踪,莫非牧场中还另有其他出路?” 罗永湘道:“木屋后院地道中,共有左右两道门户。左边门户通藏尸的石室,另一道可能就是通谷外的秘密出口,四弟精擅土木结构,回去勘查一番也好。” 三人先堆石将树洞填闭,然后绕到后院,点了三支火把,重又进入地道。 韩文十号称“巧手”,除了擅制各种巧妙暗器外,对机关市置亦颇精通,不多一会工夫,便寻到了关启那右手门户的枢钮。 门开处,三个人都不由一楞。 里面是一条宽敞平坦的隧道,至少有两大高,三丈宽,地面平整,足可容二辆马车并排行驶工程之浩大艰巨,令人咋舌。 像这种贯穿山腹的隧道,即使利用原有的天然洞穴加以开凿,也绝非三两年时间能够完成,当年单家牧场开凿这条隧道,真不知耗了多少血汗。 罗永湘怔了许久,才轻叹一口气,道:“咱们一直把单家牧场当作平常人家,现在看来.竟走眼了。” 大牛道:“怎么走眼了?” 罗永湘道:“一个以畜牧为业的人家,根本不需要煞费苦心修凿这种隧道,由此可见他们只不过以牧场作幌子,真实另有图谋。” 韩文生道:“三哥认为他们是何许人物呢?” 罗永湘道:“这却很难断言,或许是隐居避仇的武林人物,或许是某一帮会门派的秘密巢穴不过,无论他们是何许人,现在已经被另一批凶徒杀害了,而起祸根由,多半灾条隧。有关。” 韩文生诧道:“这隧道和单家牧场灭门之祸有什么关系?” 罗永湘道:“关系太大。我且问你,单家这山谷的形势,和咱们的‘桃源秘谷’相比较如何?” 韩文生想了想,道:“若将‘桃源秘谷’和此地比较,倒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譬如,两者的形势都很险要,出入路都很隐秘,可惜咱们的‘桃源秘谷’中,还缺少一条像这样宏伟的秘密隧道。” 罗永湘道:“换句话说,此地所具备的条件,较为‘桃源秘谷,犹有过之,对吗?”‘韩文生点点头道:“不错。”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英雄之见略同。咱们这么想,别人当然也会这么想了。” 韩文生道:“三哥的意思是说,那批凶徒也因为看中这儿是一处绝佳的根据地,准备‘鹊占鸠果’,所以杀了单家牧场四十余口,” 罗永湘道:“除了这个理由,我也想不出单家灭门惨祸的起因了。如果仅仅为了‘百鲤图’,囚徒们只须杀死单纶灭口,实在不必屠杀他的全家。” 韩文生道:“果真如此,凶徒们为什么又突然全部撤走了呢?” 罗永湘道:“那是因为咱们三次入谷查勘,使他们起了戒心,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暂且回避一下。” 韩文生道:“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罗永湘道:“像这样隐秘难得的好地方,谁也舍不得放弃,据我推测,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大牛气呼呼道:“管他以后还回不回来,咱们现在先由隧道追下去再说!”口里嚷着,提了板斧便向隧道里闭。 罗永湘举手一拦,道:“不用追赶了。” 大牛诧道:“为什么?” 罗永湘正色道:“这隧道少说也有好几里长,事实上追征已经来不及了。咱们最好不要留侠痕迹,使他们误以为隧道尚未被咱们发现,这样过些时候,他们一定还会回来,那时再‘瓮中捉鳖’,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好。” 韩文生点头道:“此这才是‘请君入瓮’的妙计,咱们正有急事,必须尽快赶回兰州,犯不着为此耽误。” 大牛悻悻地道:“如果那些贼胚不回来呢?” 罗永湘道:“那也不要紧,我已经跟他们四十多人照过面,记住了他们的相貌,以后随时发现他们的行踪,随时可以下手,这次虽然吃了点小亏,并非毫无收获。” 韩文生也道。“等捉到那些贼胚,一定把他们交给你处置,要打要杀,任你出气就是了。” 两人好说歹说,后、第劝住了袁大牛,仍旧掩上暗门,悄然退出单家牧场。 一出谷口,三骑使绝尘飞驰,连夜兼程赶回兰州。 抵达北门外浮桥桥头,已是第二天午后了。 罗永湘隔河望啸月山庄,见庄中平静如常似乎并无异状。心里略定、便吩咐韩、袁二人道:“你们暂时不用回庄,先去城中替我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韩文生道:“什么事?” 罗永湘道:“城里有一家名叫‘同仁堂’的药铺,主人姓曹,是兰州有名的儒医。你们去打听一下他在不在家?如果在,必须暗中严密监视他的行动,入夜之后,我会再跟你们联络的。” 大牛怔了征,道:“谁生病了,要请大夫?” 罗永湘挥手道:呼必多问,你们只须记住,这姓曹的是个关系重大的人物,决不能有丝毫大意疏忽。” 两人见他说得严重,不敢再问,勒马掉头而去二一罗永湘缓缓驰过浮桥,刚到庄门口,就看见无为道长负手在院中往来谋踱,满脸焦急之色。 他一抬头见到了罗永湘,立时大喜,急忙迎了过来,紧握住罗永湘的手臂,连声道: “老三,你可回来了,真把我急死啦!” 罗永湘只觉他五指如铁箍,并且有些微微发抖,心里顿生不祥之感,忙问道:“金冲的伤势怎么样了?” 无为道长叹道:“你若早回来一天该多好……” 罗永湘惊道:“已经死了吗?” 无为道长点头道:“今天清晨断的气。” 罗永湘跌足道:“此人关系重大,实在死不得的,我离开不过三四天,就出了这种意外,大哥回来,咱们如何向他交待?唉……” 他一时情急,语气中竟对无为道长流露出责怪之意。” 无为道长腼腆地道:“小兄自惭疏于防犯,但此事发生肘腋,实也令人防不胜防。” 罗永湘道:“究竟是怎样发生变故的?” 无为道长帕然遭:“咱们只注意防御外敌,谁也想不到毛病会出在自己人身上,等到发觉,一切都太迟了……” 罗永湘道:“凶手是谁?” 无为道长道:“就是庄里的管事李顺。” 罗永湘大惊道:“会是他?” 无为道长道:“说来委实令人难信,那李顺是金冲最亲信的人,一向表现得十分忠诚可靠,谁也料不到他会是对方派来卧底的。” 罗永湘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的确连我也没想到,现在人捉住了么?” 无为道长摇头道:“事发之初,他便情虚逃走了。” “唉!”罗永湘长叹一声,懊恼不已。 无为道长接着道:“就在你离开的第二天,鬼眼金冲突然患了怪病,全身僵硬,不能行动,好像中风的症状。我得讯之后,立即赶到密室去探视,才发觉他四肢关节处的经脉都慕地堵塞阻断,血气不能流通,分明是中毒的症像。” 罗永湘岔口道:“他整天匿藏在密室中,足不出户,怎会中毒的呢?” 无为道长道:“他虽然藏身密室,饮食之物仍由厨房调理送去,不问可知,必是食物中被人做了手脚。” 罗永湘道:“当天他吃过什么东西?” 无为道长道:“他早上起床后,只吃过半盏小米燕窝粥,时未过午,便全身僵硬如石。 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而且,体内毒性犹渐渐向内腑漫延,一旦心脉亦遭堵塞,那就必死无疑了。” 罗永湘骇然遭:“这情形,岂非跟单家牧场那四十余口如出一辙么?” 无为道长道:“正是,所幸发觉尚早,当时毒性还没有伤到心脉要害,我一面用药物护住他的内腑五脏,一面运功想替他打通闭塞的经脉,才勉强拖延到今天清晨,可惜不悉解毒的方法。终于未能挽回他的性命。” 罗永湘道:“这段时间内,他还能够开口说话吗?” 无为道长道:“起初还能说话。后来就只能流泪,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罗记湘忙又问:“他说过什么话?”。 无为道长道:“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见到你和大哥才肯说,后来久等不至,毒性已侵入内腑,最后只说了两句话,便无法出声了” 罗永湘道:“怎样的两句话?” 无为道长道:“他要我转告你和大哥,‘遇见眉心有一颗红瘤的人,千万要提防’。”。 罗永湘一楞,哺哺道:“眉心有红病的人?晤!这必是指凶手的特征无疑了,如此看来,金冲一定见过凶手,当时凶手可能蒙着脸,故而只看到眉心上的红病。” 无为道长道:“他既然见过凶手,为什么一直瞒着咱们不肯早说出来呢?” 罗永湘冷冷一笑,道:“那是因为他还希望凶手最后能对他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无为道长困惑地道:“你的意思是说,金冲和凶手曾经暗中勾结?” 罗永湘道:“虽不能断言他们互相勾结,至少,《百鲤图》的消息,八成是金冲泄漏给凶手的,后来因见凶手杀人灭口,手段毒辣,才心生畏惧,使出这种诈死的花招,但他却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亲信已经被对方收买了。” 无为道长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罗永湘耸耸肩,道:“金冲咎由自取,死了也就罢了,好在灵堂棺木都是现成的,让他们假戏真做去吧,用不到咱们操心。” 无为道长道:“可是,大哥远赴河间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咱们真呆在这儿替金冲办丧事不成?” 罗水湘沉吟了一下,道:“小弟此次在单家牧场查获一条可疑的线索,必须在兰州多留些时日,暂时还不能离开,不过金冲既死,弟兄们留在在中已经没有必要了,二哥不妨将全队撤出啸月山庄,待此间事毕,再设法与大哥联络。” 无为道长道:“你得到了什么可疑的线索?” 罗永湘附耳低声,把自己对“同仁堂”曹老夫子的怀疑,以及已命韩文生和袁大牛先予监视……等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无为道长道:“既如此,何不就以金冲为饵,派人将他诓到啸月山庄来,这样岂不省事?” 罗永湘道:“目前咱们只是对他起疑,并无任何凭证,何况李顺脱逃之后,咱们的底细可能已被泄漏,这时候,决不能打草惊蛇。” 无为道长道:“提起李顺脱逃,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昨天午夜时候,曾发现夜行人入在踩探。造巡了个把时辰才退去;当时金冲的伤正在发作,咱们只好假作不知。没有理睬他。 据孟宗玉说,来人很像是神算子柳元。你想,会不会是李顺那厮把咱们的底蕴,泄漏给双龙镖局了?” 罗永湘变色道:“孟宗玉看仔细了?果真是柳元么?” 无为道长道:“夜间看不真切,但身裁和衣着都很相似。今天午后,我已叫孟宗玉去城中三福客栈探听虚实,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罗水湘眉峰紧锁,哺哺道:“柳元深夜独自入在踩探,的确令人可疑,看来,咱们的秘密很可能已被李顺那厮出卖了,这倒不可不防……” 正说着,一条人影气淋啡奔了进来_ 此人面长如马,满睑精悍之色,正是“旋风十八骑”中轻功最好的,“燕子”陈朋。 无为道长问道:“什么事?” 陈朋气急败坏地道:“二哥,三哥,赶快准备迎敌吧,咱们的冤家对头来了。” 罗永湘沉声道:“哪一个冤家对头?” 陈朋道:“还会有谁,自然是燕山那老狐狸神裁苗飞虎” “哦?”无为道长和罗永湘都吃了一惊。 罗永湘道:“你跟他照过面了?” 陈朋道:“如果照面,就脱不了身啦!刚才我在桥头附近,远远发现苗飞虎带着十几名手下,站在浮桥南端向这边眺望,我看见他,他没有看见我。”” 罗永湘道:“隔着一条河,你怎能肯定是苗飞虎?” 陈朋道:“那老狐狸喜穿黑袍,紫红色腰带,又爱摆排场,随行有“大金刚”前呼后拥,一眼就能认出来。何况还有‘飞天肠髅’欧一鹏和‘九头龙王’杨凡同行,绝不会错的。” 无为道长望望罗永湘,道:“这一定是欧一鹏上一次负伤逃去,才把苗飞虎引来了。” 罗永湘点头道:“欧一鹏负伤逃去,我就猜到苗飞虎会亲自赴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无为道长又问陈朋道:“苗飞虎只在对岸眺望,没有过桥来吗?” 陈朋道:“他们好像在勘查地形,并没有过桥来,看情形是准备夜晚再发动。” 无为道长道:“三弟,你看他们会有什么行动?” 罗永湘平静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苗飞虎记恨咱们黄河中夺标之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无为道长道:“他和大哥当面约定以黄河为界,咱们在标车渡河之前得手,并未违约,难道他竟想食言反悔不成?” 罗永湘笑道:“巧取豪夺,本来就是绿林中人的习性,宙飞虎以为咱们决不可能得手,才肯同意以黄河为界,他若是守信的君子,也不会在中途送马给双龙镖局了。” 无为道长愤然道:“真要动手,咱们旋风兄弟并木畏惧。只是,大哥不在,无人作主……” 罗永湘摇头道:“即使大哥在,咱们也犯不着跟他硬拼,须知……”- 第七章 啸月山庄 一语未毕,孟宗玉疾步而入。 无为道长忙问:“孟老弟,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孟宗玉匆匆与三人见礼,神色凝重地道:“情势很不妙,双龙镖局已有大批援手赶到,恐怕就要对啸月山庄采取行动了。” 无为道长变色道:“哦?” 孟宗玉道:“昨夜入庄踩探的人,果然是神算子柳元。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旋风十八骑全在啸月山庄,龙伯涛兄弟分头邀约帮手,今天午后都已陆续赶到……” 无为道长道:“都是些什么人?” 孟宗玉道:“我亲眼看见的,有沧浪客姚维风、关洛大侠五克伦父子、渔关‘万胜镖局’的总爆头寸步断魂枪’陆环,还有一位黑面白须的老头子,带着一个小男孩子,据说是祁连‘童叟双奇’……” 陈朋接口道:“祁连‘童叟双奇’是祖孙二人,那老头叫董勋,小孩叫香儿,老的性如烈火,小的刁钻古怪,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无为道长皱眉道:“奋飞虎还没有打发,双龙镖局又赶在这节骨眼儿上送上来,咱们要同时应付两方面的人马,岂非腹背受敌了么?” 罗永湘仰面笑道:“让他们都来吧,我倒要看看这场‘龙争虎斗’,究竟谁胜谁败?” 无为道长道:“三弟,你有什么应敌妙计?” 罗永湘没有回答,只凝视着天际浮云,微微而笑道:“风起云从,月黑风高。‘坐山观赏龙虎斗’,亦是人生一大乐事也。” 无为道长恍然若有所悟,急忙回头对陈朋道:“传话各位弟兄,立即束装准备,待命行动。” 罗永湘低声接道:“叮嘱他们慎密些,不可惊动了庄中的人。传完话,请你尽快到西跨院来一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 陈朋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罗永湘又向孟宗五道:“老弟胆识过人,口才亦佳,我有一件事,意欲借重高才,只是恐怕有些风险……” 孟宗玉正色道:“诸位为先师的事,不借跋涉千里,在下正苦无报效机会,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决不迟疑。” 罗永湘点头道:“这件任务,非老弟不足承当,既然老弟这么说,我就不再客套了。” 孟宗玉道:“罗三哥有话只管吩咐。” 罗永湘道:“如今燕山三十六寨和双龙镖局的高手,都已赶到兰州,咱们行踪泄漏,正陷于两面受敌的危境,因此,我想到一条‘骗虎搏狼’之计……” 孟宗玉闪目追:“罗三哥敢情是要我去做说客?” 罗永湘笑道:“正是,但双龙镖局方面,老弟已经不宜再去了,我的意思,是想请你去见见那神戟茵飞虎。” 孟宗玉毫不迟疑道:“好!请三哥交待言语,我立刻就去。” 罗永湘道:“老弟的胆识和机智,我是绝对信任得过的,只是那宙飞虎老奸巨猾,为人更心狠手辣,老弟此去,可能会吃点苦头。” 孟宗玉道:“只要能说得他相信,区区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罗永湘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且到西跨院去详细计议吧!” 三人进入西跨院不久,陈朋也随后赶到,四个人闭门密谈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始启门而出,各自分头行动……” 夕阳西斜,一日将尽。 这儿是阿干河畔,座农庄,如今却成了燕山三十六泰总寨主神戟苗飞虎的临时驻驿之处。 苗飞虎在黑道中身份显赫,此次离开山寨远来兰州,行动虽然带着秘密意味,论排场,仍然有些“不惜工本”。 农庄房舍粉饰一新,这是不用提的了,内外布署的明椿暗卡,少说些,也不下七八十处之多,单是在中晒壳场上所铺的黄沙,用马车载运,就整整运了一百四十多车。 苗飞虎喜欢用黄沙铺地,是因为这样才具有‘御营’的色彩。此外,他还喜欢竖立旗杆,以便悬挂“燕”字龙纹旗。使人远远望见,就知道这儿是“苗老爷子”的驻驿之处。 现在,苗飞虎正坐在大厅上,一手持着胡须,一手揣着金杯,双目炯炯,望着旗杆顶上那面簇新的“燕”字龙纹旗出神。 两侧桌边,坐着“飞天骷髅”欧一鹏和“九头龙王”杨凡。再后面,一字地站立着十名黑袍大汉正是苗飞虎的随身侍卫“十大金刚”。 这十名大汉,个个身高逾文,膀阔腰圆,力大无穷,但却都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们并非天生聋哑,而是被苗飞虎把舌头割去了。 苗飞虎只需要他们忠贞不贰的意志和孔武有力的身体,并不需要他们开口说话,因为会说话的人,轻易心神旁惊,不能专注一致,而且,也可能跟皇宫内的太监一样,喜欢进谗言,搬是非所以,苗飞虎宁可留下他们身体的另一部分,却割去他们的舌头。 旗帜在微风中飘拂,苗飞虎的神情也晴阴不定,仿佛内心中正有什么难决的事。 许久,才见他举杯一饮而尽,缓缓摇了摇头,道:“依我看,这可能是霍宇寰故意放出的消息,传言本必可信。” 杨凡接口道:“据说那人是鬼眼金冲的亲信,而且,双龙镖局已经邀约了大批帮手准备发动,足见消息是可靠的。” 南飞虎道:“你们不要小觑了霍字寰,旋风十八骑一向行踪诡秘,如果他们真的全体藏匿在啸月山庄,怎会让消息泄漏?如果那人真是鬼眼金冲的亲信,又怎会叛主脱逃?这不是绝大的漏洞吗?” 欧一鹏道:“上次我和杨兄人在踩探,被人伏击受伤,如非‘旋风十八骑’隐匿庄中,难道会是别人?” 苗飞虎道:“那一次,你们看见霍宇寰了吗?” 欧一鹏摇头道:“没有!” 苗飞虎冷冷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没有看见,怎知是‘旋风十八骑’下的手?” 欧一鹏道:“可是……可是……” 苗飞虎道:“咱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做事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冲动,常言道:‘眼见为真,耳闻为虚。’这点道理,欧兄也不懂么?” 欧一鹏被他一顿教训,抢白得脸红耳赤,却呐呐说不出一句话来。 苗飞虎又道:一个帮派的行动,非同儿戏,霍宇寰的武功胆识,两皆高明,如果他在啸月山庄,附近岂无格卡哨探?今天午后咱们去桥头眺望,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市量,由此可见霍宇寰等人并不在庄中。” 杨凡试探着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说咱们一定要确定霍宇寰在啸月山庄,然后才采取行动?” 苗飞虎道:“不!我的意思是,必须先确定了霍宇寰在不在?然后才能决定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杨凡道:“那么,老爷子现在准备怎么做?” 苗飞虎道:“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 杨凡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苗飞虎道:“也许三两天,也许三两个时辰……得看情况如何演变再作决定。” 杨凡道:“可是,双龙镖局已经邀集大批高手,随时可能发动,咱们若是因循等待,岂不要他们抢了先着?” 苗飞虎得意地道:“我正是要等他们先动手,方好坐收渔人之利。” 杨凡道:“但双龙镖局的目的也是为了那箱珍宝,万一被他们得了手……” 苗飞虎耸肩笑道:“你放心吧,霍宇寰并非弱者,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到那时候,咱们正好以逸待劳,坐享其成。” 他仰面又干了一杯酒,接道:“我已经仔细观察过啸月山庄的形势,那地方背山面水。 只有一座浮桥可供出入,咱们只须堵住浮桥桥头,就不怕他们插翅飞上天去。” 正说着,突闻人声喧嚷,西北方沿河一带芦草叶中,接连升起几道硝烟号箭。 欧一鹏吃惊道:“河中发现奸细!” 杨凡霍地站起身来,道:“不妨,待我去瞧瞧。” 苗飞虎叮嘱道:“要活的。” 杨凡点点头,大步出在而去。 约莫过了顿饭之久,才见杨凡混身湿淋淋的走了回来,后面两名大汉,押着一个黝黑的少年。 那少年穿一件蓝布短衫,也已被水湿透,敞开的前胸上,刺着两条龙形图案。 杨凡颇为自负地笑道:“幸未辱命,捉得了这名活口,老爷子只怕也想不到他是什么人。” 苗飞虎道:“什么人” 杨凡道:“他就是‘旋风十八骑’中排行十一的‘墨龙’徐康。” “哦?” 苗飞虎心中一动,闪目向那黝黑少年仔细打量了一阵,似乎有些不信。 那少年昂首屹立,也瞪着两只眼睛怒视苗飞虎,毫无惧色。 杨凡得意地道:“我久闻旋风十八骑的名号,一直没有机会目睹,今天总算见到了一位,这小伙子身手出众,水性精统,果然是条难得的好汉。” 少年冷哼道:“姓杨的,你不用得巧卖乖,若不是仗着你们人多,徐爷未必便落在你的手中。” 杨凡大笑道:“你号称‘墨龙’,今天碰上我这个‘龙王’,也算你时运太不济了。” 少年“呸”地一声,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怒叱道:“旋风兄弟天生硬骨头,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要杀要剐请便,你若打算拿徐爷取笑,休怪我用秽话骂你。” 欧一鹏阴倒倒道:“好小子,死到临头,你还啃硬?咱家倒要试试你的骨头是什么做的。”说着,顺手从腿肚子上拔出一桐匕首,起身向少年走去。” 苗飞虎突然沉声道:“且慢,我还有话要问他。” 欧一鹏道:“老爷子,何必跟他喀苏,先废了他两条腿,再问话也不迟” 苗飞虎寒着脸道:“这儿的事,究竟是我苗某人作主,还是你欧兄作主?如果你欧兄要作主,咱们燕山人马立即拔寨回山……” 欧一鹏连忙陪笑道:“老爷子千万别误会,凡事当然是老爷子作主,欧一鹏有几个胆? 怎敢与老爷子争论。” 那少年哈哈笑道:“妙极了,这就是狗腿子巴结主人的嘴脸,真是太妙了!” 欧一鹏气得脸色煞白,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发作.作用然坐回原位。 苗飞虎举手一招,道:“来人,先给这小辈四十巴掌。” 身后了名大汉应声上前,左手揪住少年的衣领,右掌抡起,“投劈拍拍”,一口气打了四十个耳光。 这一阵巴掌、直打得少年眼冒金星,满口鲜血,两顿顿时红肿起来,足有半寸多高。 苗飞虎冷冷道:“年纪轻轻,就逞口舌,这便是教训。” 少年一仰脖子,把满口鲜血咽进肚里,恨恨道:“打得好,打得好!总有一天,旋风弟兄会要你加倍偿还。姓苗的,你记住了。” 苗飞虎傲然道:“那是将来的事,留着将来再说吧。现在我且问你,霍宇寰可在啸月山庄中?” 少年闭口不答。 苗飞虎笑道:“刚才还以硬骨头自居,怎么这会儿连话也不敢说了?” 少年怒目逆:“姓苗的,你若是个人物,就把徐爷一刀杀了,若想从徐爷口中套问出半个字来,那是做梦。” 苗飞虎微笑道:“我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而且.可是,我和霍宇寰总算是朋友,宁可他对我背信弃义,我还得顾念当初‘杯酒结盟’的交情。” 少年叱道:“霍大哥什么时候跟你结过盟?” 苗飞虎道:“咱们四家在太原会盟,共议劫取镖货的事,难道霍宇寰没有告诉你们吗?” 少年道:“你是指双龙镖局那口箱子产 苗飞虎道.“不错” 少年冷笑道:“亏你还好意思提起,那一天在太原府,你曾经当面与霍大哥约定以黄河为界,各凭手段劫镖,互不相扰。结果,咱们在镖车未过黄河以前得手,并未食言背信,你还有什么脸面再来纠缠?” 苗飞虎道:“如果你们在黄河东岸得手,咱们自然无话可以.镖车既已渡河,便算进入了共同的界线,无论是谁得手,都应当按四份均分,这才是正理。” 少年晒道:“姓苗的,你也是绿林同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这种话,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么?” 苗飞虎大声道:“我说的是正理,谁敢笑话?” 少年仰面道:“人若无耻,百事可为。想不到堂堂三十六寨总瓢把子,竟是个撒泼的无赖……” 苗飞虎居然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道:“凭你这句活,就该割掉你的舌头,且看在霍宇寰份上,再饶你一次。我再问你,霍宇寰现在何处?” 少年道:“你以为徐大爷会告诉你?” 苗飞虎笑道:“其实,你不说咱们也知道。旋风十八骑一向行踪飘忽,这次为了想将那箱珍宝脱手,却被人家堵在啸月山庄了,对么?” 少年昂首屹立,闭口不答。 苗飞虎又吃吃的笑道:“听说双龙镖局已将西北道上顶尖高手,全部邀集到兰州来了,这消息。你们想必也知道了吧?” 少年仍旧充耳不闻。 苗飞虎又接道:“我想,旋风十八骑虽然名满江湖,这一场硬仗打下来,即能突出重围,也难免很惨重的伤亡,从今以后,只怕再难保有以往的盛名了。” 少年突然重重哼了一声,道:“这是咱们自己的事,不劳阁下关心。” 苗飞虎道:“俗话说得好:狐死兔悲,物伤其类。咱们好歹总算朋友一场,义属同道,怎好袖手旁观?再说,那箱珍宝也有咱们一份在内,焉能够不关心?” 少年冷冷道:“原来你关心的还是那一箱珍宝。” 苗飞虎道:“无论怎么说,咱们对旋风十八骑的命运总是由衷关切的,这座农庄和河道,也就是特地替你们预留的退路。” 少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飞虎笑道:“意思很简单。啸月山庄背山面水,出路全靠一座浮桥,如今兰州城中强敌环伺,诸位若想安全脱身,只有由水道退却一途,而黄河水势很急,大队抢渡,不易掩蔽,如果从这条阿干河绕过兰州城,则是最理想的途径……我这揣测设有错吧?” 少年脸色微变,默然不语,分明是承认了。 苗飞虎得意地道:“久闻旋风十八骑中有一位百变书生,运筹帷幄,颐具将才,想必是他命你驾舟前来探路,以便夜间行动……我这推断也不错吧?” 少年没有出声,却缓缓垂下了头。 南飞虎越发得意了,又道:“现在时后已经不早,那位百变书生一定期待着你的消息,假如他获知你已失手被擒,不知会怎样焦急呢……”话锋一转,接着又道:“不过,我苗某人决不会乘人之危,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咱们好歹是同道,只要彼此把话说开,仍然是好朋友,仍然河以联手合作,共同对付双龙镖局、” 少年突然抬起头来,道:“你有什么条件?” 苗飞虎道:“条件当然有,是否谈得来,那就全在你们了。” 少年道:“说出来听听” 苗飞虎道:“咱们并无苛求,只想按原先的约定,按四分均分那箱珍宝,至于啸月山庄的财物,全归旋风十八骑所有,咱们分毫不取,这样该够意思了?” 少年眼中一亮,道:“你说话可算数?” 苗飞虎正色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南某人是何等身份,岂能说话不算。” 少年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有诚意,我也对你实说了吧。咱们这次远来兰州,原是想将珍宝脱手,不料鬼眼金冲已死,无法成交,霍大哥为了另觅出路,离在未归,庄中只有三哥负责……” 苗飞虎岔口道:“你那三哥,就是号称‘百变书生’的么?” “正是。”少年点头道:“三哥获悉双龙镖局的人也到了兰州,便决定先将镖货财物秘密运走,而且早就看准阿干河是最好的退路。三天前,已经亲自来这儿勘察过了。” 苗飞虎道:“他既已亲自勘察过,又命你来做什么?” 少年道:“三哥本想从容布置,一待大哥返庄之后,便即‘洗庄’退走,却木料‘洗庄’的计划,被庄中一名姓李的管事偷听了去,那厮竟连夜逃走,将咱们的情形奔告了双龙镖局,龙氏兄弟立即分途邀请帮手准备围截,这一来,逼得咱们不能不提前行动……"苗飞虎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少年道:“就在今……” 刚说了三个字,突然惊觉,急忙住了口。 苗飞虎持须笑道:“就在今夜?是吗?” 少年长吁一声,道:“话既出口、也就不瞒你了.三哥已下令将全部财物分装两艘快船,只等天色入夜,便驶出啸月山庄.我奉命先来探路,并且负责接应。” 苗飞虎仰面望望天色,含笑道:“这么说,最多再有两三个时辰,他们就会到了。” 少年道:“你若真有诚意,等三哥到了,彼此尽可开诚商谈,好在咱们这次在啸月山庄已颇有收获,相信条件是谈得拢的,至少,总比让双龙镖局检现成便宜的好。” 苗飞虎嘿嘿笑道:“我倒是万分诚意,怕只怕霍宇寰不在,你们无法作主。” 少年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咱们大哥一向对三哥言听计从,只要三哥点了头,大哥决不会反对的。” 苗飞虎神态暖昧地道:“是吗?不知你那位三哥长相如何?等一会可别当面错过了。” 少年道:“不妨,等船只一到,我自会用暗号联络,替你们引介。” 苗飞虎讶道:“难道你也不认识他?见面时还得使用暗号联络?” 少年道:“这是因为夜间行船,彼此又不便燃灯,如果不用暗号,敌我难辨,容易发生误会。” 苗飞虎“哦”了一声,道:“话虽不错;但黑夜中相遇,如果不燃灯火,却以什么为信号呢?” 少年道:“以击剑为号,如果声音悠缓曳长,表示平安无事,如果连续发出急促的短音,就表示情况危急,必须立即应变。” 苗飞虎一面倾听,一面颔首道:“好极了!好极了!”突然举手一挥,道,“来呀!押下去!多加几条牛筋绳子,仔细看守。” 少年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苗飞虎阴恻侧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咱们只想试试你说的思个是真话。” 少年怒吼道:“姓苗的,你……” 下面的话还没骂出口,脑后已重重挨了一掌,被两名壮汉挟持着拖了出去。 苗飞虎持须大笑道:“一箱珍宝原封未动,外加啸月山庄全部财物,这份利息,该够优厚了吗?” 欧一鹏呵呵笑道:“老爷子真不愧好口才,只略为施展,便诓得那小辈把肚子里的心肝五脏全掏出来了。” 苗飞虎躇踌满志地道:“以咱们的身份,本不应该用计诓他,这是霍宇寰对不起咱们,怪不得咱们无义。” 杨凡却道:“但这些片面之辞,也不可完全相信,须防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杨兄未免太多疑了,我料他们舍此之外,别无退路。咱们只管张网待鱼,决不会错。” 当即吩咐降下龙纹旗,人马沿河散开,各寻掩蔽,布下了层层埋伏…… 就在苗飞虎调兵遣将的同时,城中三福客栈内,白道群雄也已经束装待发。 神算子柳元指着一张啸月山庄的地图道:“此在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尤其这座浮桥,是庄中唯一出路,敌我双方都势在必争,而敌暗我明,敌逸我劳,如果正面抢攻,对咱们极是不利,所以兄弟安排了一条迂回之计。”识到这里,微微一顿,见无人开口,才又接道,“首先,由龙氏兄弟率先过桥,佯作抢攻.诸位随后接应,大家要装得逼真些,以便掩护陆环兄和万胜镖局的人暗中驾舟偷渡,若能一举攻占浮桥,今夜之战,已获胜一半了。"群雄纷纷点点头道:“好计!” 柳无义道:“不过,旋风十八骑亦非弱者,如果负隅顽抗,遭遇时恐怕将有一场血战……” 龙伯涛冷笑道:“这倒不须担心,今日在座的,都是正道侠义中顶尖好手,相信不难一战歼敌,为武林除此一害。” 柳元道:“我担心的不是能否歼敌,而是怕咱们逼得太紧,反而激起对方拼命的决心,那样便难免有惨烈的伤亡。所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实为不智之举。” 龙伯待讶道:“依你的意思呢?” 柳元道:“依我之见,必须为对方留出一条退路。” 龙伯涛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柳元道:“俗话说,一人拼命,万夫莫敌。咱们若逼迫太紧,对方必定舍死求生,人人拼命,作困兽斗。倒不如给他们一条退路,然后半途截击,反易收效。” 于是,他又指着桌上的地形图道:“啸月山庄傍依黄河,倘若浮桥被咱们攻占,我料对方必然由水路巡,最可能的路线,是由阿干河绕过兰州,另寻偏僻之地登岸,所以,咱们占据浮桥以后,应该将人手分为两批,一批进庄搜索,另外一批则登舟折人阿干河中,预先埋伏等侯,待对方船只驶近时,突然袭击,这样纵不能把对方一鼓歼灭,至少可以栽下对方的船只,将失去的镖货夺回来。” 群雄听了这番活,尽皆称赞不已。 沧浪客姚继风首先道:“柳兄的安排正合我意。咱们目的在夺回失去的镖货,并不是为了杀人赌狠。” 七步断魂枪陆环也道:“能够少些伤亡,顺利夺回镖货,自然再好不过了” 关洛大侠王克伦含笑道:“柳兄不愧‘神算子’,如此安排,可谓深合兵法。” 姚继风回头向屋角一位枯瘦老人道:“董前辈有何意见?” 那老人满面黝黑,一头白发,手持竹据,一直默坐着没有开过口,在他身边蹲着一个十来岁的顽童,白净的面庞,乌黑的头发,梳着冲天小辫子,正聚精会神地在地上玩弹珠。 这祖孙二人,鹤发童颜相映成趣,看来不怎么起眼,却是西北武林中一对怪侠。 老人名号“竹杖翁”董勋,顽童名号‘泥九神童’董香儿.祖孙二人又合称“童叟双奇”,对人全凭好恶,出乎毫不留情.无论黑白两道中人,对他们都存着三分畏惧。这次是受了沧浪客姚继风的邀请,由祁连赶来为龙氏兄弟助拳,但与在座群雄.却显得不很热络。 董勋听了姚继民的询问,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冷冷地答道:“我没有意见,咱们爷儿俩,是久仰霍宇寰的盛名,特地来见识一下,其他的事,尽可随便。” 龙伯涛见大家都表示赞同,也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请柳兄预先分配人手,哪些人进庄?哪些人去河口埋伏?” 柳元从抽中取出一张名单,道:“负责河口埋伏的人,自然,以熟识水性者较佳,在下已写好一份名单,请诸位参酌决定 他正想将名单展开,突见一名嫖师急急地奔进房来,在龙伯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龙伯涛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忙问道:“人在哪儿?” 那镖师道:“在客栈前厅候命。” 龙伯涛连声道:“快叫他进来。”打发镖师去后,又向柳元道:“人手的分配请稍缓片刻,情况可能有变。” 柳元叹道:“有什么变化?” 龙伯涛兴奋地道:“你还记得咱们镖局里那个赶车的伙计吗?” 柳元想了想,道:“不错,那人好像姓陈,是个颇精明的汉子,他怎么样了?” 龙伯涛道:“他名叫陈朋,就是这趟镖的车把式。咱们在吴堡渡口遭遇拦截,像车坠落陷坑,陈朋受伤,被旋风十八骑掳去,也辗转到了啸月山庄。刚才据报,他已经脱身逃回来了。” 他所以如此说法,是因为吴堡劫镖时,燕山人马系假冒旋风十八骑名号,龙伯涛等人并不知实情。 柳元哦了一声,道:“竟有这等巧事!” 龙伯涛笑道:“这是咱们运气来了,此人由啸月山庄逃回来,必然熟知庄中虚实,对咱们大有帮助。” 正说着,只见陈朋衣履尽湿,神情疲备,由一名镖师领着走了进来。 他一进房门,便扑跪在龙伯涛面前,哽咽道:“局主,陈朋给您磕头请安……” 龙伯涛连忙伸手扶住,道:“好兄弟,怎么会落得这般狼狈?” 陈朋热泪盈眶,哑声道:“小的无能.没有能护住镖车,深感愧对局主,今日死里逃生,只求能见局主一面,禀告几句话,哪怕马上就死,也死得瞑目了。” 龙伯涛听了这话,不禁大为感动,渭然道:“失镖之责,与你无关,你能不忘故旧,冒死脱逃回来,已算得难能可贵了,快些起来吧!” 陈朋又向众人行了大礼,方才站起身于,说道:“小的受伤被掳.这些日子,在旋风十八骑扶持下,充当看管马匹的夫役,上月随他们来到啸月山庄,局主入庄吊祭时,便想脱身.只是苦无机会,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小的才趁他们慌乱疏忽之际,用毒药将马匹全部毒杀,泅水逃了回来。” 龙伯涛道:“你在啸月山庄多久了?” 陈朋道:“已有半个多月。” 龙伯涛道:“这么说,你对旋风十八骑目前的情况,应该很熟悉了?那箱镖货如今可在庄中?” 陈朋道:“正在庄中。霍宇寰率队远来啸月山庄,本想利用鬼眼金冲将镖货脱手,不料金冲已死,迄今还没有找到买主。” 龙伯涛道:“听说鬼眼金冲生前颇有积蓄,旋风十八骑见财起意,打算洗庄远扬,可有这回事?” 陈朋道:“若依霍宇寰的意思,是不准擅取金冲财物的,如今霍宇寰本人不在庄中,一切事务都由百变书生罗永湘作主,他们知道局主已追踪来到兰州,便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洗劫了啸月山庄,然后遁走。” 龙伯涛道:“他们也知道咱们的消息吗?” 陈朋道:“自从局主在在中现身,罗永湘便日夜派人窥伺着这家客栈,这次在中管事李顺突然逃走,他们恐惧秘密泄漏,已经决定连夜撤出啸月山庄了。” 龙伯涛吃惊道:“什么时候?” 陈朋道:“就是今晚。” 龙伯涛道:“他们准备用什么方法来撤走?” 陈朋道:“小的冒死逃回来,正为了向局主禀报这件事。罗永湘已安排了一条隐秘的退路,准备‘金蝉脱壳’……”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回目四下张望,似乎有某种顾虑。 龙伯涛道:“这儿都是正道中英雄侠士,都是来替咱们助拳的好朋友,你有话直说无妨。” 陈朋迟疑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他们准备由水路撤走。” “啊!”群雄不约而同,轻呼出声。 关洛大侠王克伦轻声一叹,迫:“果然不出柳兄所料。” 龙伯涛问道:“他们准备由哪一条水路撤走?你知道详细的情形吗?” 陈朋道:“罗水湘料定局主和各位英雄会出全力攻占浮桥,业已在桥桩下安置了炸药,只等诸位过桥之后。便将浮桥炸断,他们却另用船只,满载财物和人马,悄悄由阿干河绕过兰州城,然后舍舟登陆……” 龙伯涛脱口大骂道:“好狡猾的东西,幸亏这消息来得早,否则的话,咱们真要上他的恶当了。” 陈朋又道:“今天午后,罗永湘已将财物装上船只,并且密令‘墨龙’徐康先往阿干河口埋伏接应,小的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冒死泅水逃来报讯。局立若想截回镖货,务必赶快去阿干河拦截…… 龙伯涛点了点头,回顾柳元,问道:“你看如何?” 柳元淡淡一笑,道:“罗永湘此举,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我却没有想到他会在浮桥下面埋设炸药。” 龙伯涛道:“现在知道了还不太迟,咱们还可以……” 柳元摇摇手道,“龙兄且稍安勿燥,让我先问这位陈兄弟几句话。”于是,转向陈朋道,“你说霍宇寰目下不在啸月山庄,可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朋道:“这件事,小的不太清楚,只听说他是为了另找买主.想将镖货早些脱手。” 柳龙还道:“他离开啸月山庄已有多久月 陈朋道:“大约已有十天。” 柳元道:“他一个人独自离开的吗?” 陈朋道:“不!还有一个女的同去,据说那女的姓铁,在旋风十八骑中排行第九。” 柳元道:“你被掳后,有没有见到过霍宇寰本人?” 陈朋道:“见是见过一二次,但都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 柳元道:“为什么?”“ 陈朋苦笑道:“那霍字表平时总戴着面纱,听说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摘下来。” 柳元又道:“那百变书生罗永湘的面貌,你想必很熟悉罗?” 陈朋连连摇头道:“快别提那罗永湘了,他号称百变书生,最擅化装,你就算天天跟他朝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正面貌。” 柳元颔首道:“这倒也是实话。”微顿,又接着问道:“我再问你二件事,今夜他们一共有几艘船?何时行动?准备在什么地方登岸?” 陈朋道:“总共五艘船,本来准备两艘运载马匹,两艘载人,另外一艘载运财物,如今在中马匹已被小的毒死,可能只用三艘便足够了,他们原定午夜时分离庄,倘若发现小的脱逃,或许会提前行动,至于在什么地点上岸,迄今尚未确定。” 柳元道:“怎会连上岸的地点都没有确定呢?” 陈朋道:“罗永湘行事很谨慎,为了隐秘行踪,准备尽一夜时间,溯河上行,至少要绕过阿干镇以后再上岸,所以他先命‘墨龙’徐康去埋伏接应,就便探查航道,临时看情形再决定登岸地点?” 柳元道:“那‘墨龙’徐康是什么人物?” 陈朋道:“徐康精通水性.在旋风十八骑中排行十一,据说能在水中潜伏三天三夜,功夫十分了得。” 柳元逆:“他们途中相会时,是用什么方法联络?” 陈朋道:“以击剑为号。” 柳元道:“如何识别?” 陈朋道:“缓慢的长音,表示询问对方,等到彼此接近时,便连续击出七声短音,那就表示是自己人了。” 柳元笑了笑道:“这方法倒也别致得很……” 龙伯涛接口道:“柳兄,咱们既已知道这些机密,大可不必再往啸月山庄,只须直接去阿干河拦截便行了。” “且慢。”柳元摇摇手,又转对陈朋道:“你且下去换件衣服,休息休息,稍等还有借重之处。” 陈朋道:“小的受局主厚恩,若有差遣,万死不辞。”说完,向龙伯涛和在座群雄躬身施礼,然后拖着疲乏的身子退出房去。 群雄望着他的背影,都赞叹道:“这汉子忠心耿耿,不忘旧主,确是难得。” 龙伯涛深感光彩,含笑道:“他只是敞局的一名车把式,平时不喜欢说话,好像有些木讷,想不到在这重要关头,居然一点也不傻。” 柳元漫声道:“此人投效镖局,已有多久时间了?” 龙伯涛说道:“不太久,前后才只两个月的光景。” 柳元道:“一两个月相处、他怎能说曾受过你的厚恩?” 龙伯祷笑道:“这中间有一段经过你不知道,陈朋本是金陵洪武镖局的伙计。不幸局子歇业了,他孤零零一个人,既无家眷.又无戚友,带着一封洪武嫖局的推荐信,千里迢迢来到太原.困顿旅店.穷途潦倒,在一家‘马棚’中帮工打杂。有一次,我去挑购牲口,见他颇有驯马的本领,接谈之后,就把他收到镖局里,他对这件事始终怀着感激,自认是援手活命的恩惠……” 柳元哦一声,道:“金陵洪武镖局你们双龙嫖局有没有交往?” 龙伯涛道:“交往倒没有,不过,一家镖局歇业,同行中亦有风闻,咱们也知道洪武镖局这个字号。” 柳元又道:“那推荐信是给你们的吗?” 龙伯涛道:“推荐信只是用以证明某人曾在某家镖局担任过何种职务?工作了多久?以及品格勤惰如何?这是同行的例规,不一定指明给那一家。” 柳元沉吟一下,道:“不是我太多疑,我总觉得你收容他在镖局中做一名车把式,实在算不上什么天高地厚的恩惠,而他报却如此感恩图,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龙伯涛笑道:“柳兄,你没有受过穷途潦倒的苦,自然体会不到落难人的心情。当年韩信乞食漂母,一饭之恩,尚且终生不忘。车把式的职位虽然低下,对一个落魄的人来说,却好似久旱望甘霖,求也求不到的了。” 沧浪客姚继风道:“柳兄的意思,莫非怀疑陈朋的消息不可靠?” 柳元点点头,说道:“百变书生罗永湘,机诈百出,是个难缠的人物,很可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引诱咱们去了阿干河,他却趁机真的来个金蝉脱壳。” 龙伯涛道:“这就奇了,先前陈朋没有回来报讯,你就怀疑对方会由阿干河偷遁,现在证实对方确有这种计划.你却又不相信了。” 柳元微微一笑,道:“正因为这消息来得太巧,反而使人不敢相信。” 龙怕涛道:“像这样疑神疑鬼,举棋不定,岂不更糟吗?” 沧浪客姚继凤道:“柳兄如此怀疑,也不能说不对,小心些总是好的。” 龙伯涛说道:“那末,这么办吧,咱们将人手分为两批,柳兄负责去攻浮桥,小弟负责去那阿干河拦截。” 柳元颔首道:“也好。咱们索性不必分派人手了,谁愿去攻浮桥,谁愿去阿干河埋伏,由诸位自己选择,若有变故;彼此可以互相支援。” 群雄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谁知大家选择的结果,竟是人人都愿去阿干河,没有一个愿随柳元去攻浮桥的。 其缘故,一则是受了陈朋报讯的影响,大家都认为旋风十八骑必定会由水路脱身;二则因为听说浮桥下埋了炸药,犯不着冒此危险:三则大家原是冲着双龙镖局情面而来,当然与主人同进退,何必跟柳元去凑热闹? 只是这样一来,却使局面显得十分尴尬,大家不肯选择跟柳元同行,仿佛表示对他的判断和怀疑都不以为然了。 姚继风见情形不妙,正想建议改变主意,忽听屋角传来一声咳嗽,有人缓缓说道:“咱们爷儿俩跟柳老弟一路。” 说话的是“竹杖翁”董勋。 泥丸神董香儿也笑嘻嘻道:“咱们一向住在山里,坐不惯船,还是去桥上玩玩的好。” 姚继风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能得董老前辈把守浮桥,旋风十八骑插翅也飞不走了。” 竹仗翁站起身子,道:“时候不早,咱们爷儿俩先去浮桥等候,柳老弟请随后快去。” 说罢,带着董香儿便自去了。 柳元大感欣慰,临行又向尤伯涛叮嘱道:“成败全在今夜一战,希望你千万牢记两件事……” 尤伯涛道:“那两件事?” 柳元压低声音说道:“随时留心陈朋的行动,倘有变故,赶快施放号箭,不可与对方船只太过接近。” 龙伯涛唯唯应诺,立即开始布署行动…… 这夜,天际彤云密布,星月无儿 黄河浊流奔腾,一泻千里,逆水行舟,益增艰险。 初更时分,三艘浅底帆船,悄悄地驶进了阿干河口。 船上一片漆黑,未燃灯火,进入河口后,便相继降下风帆,改以橹桨催舟。逆流而上。 每艘船上,除了两名摇橹的水手外,看不见任何人影,舱篷都紧紧掩闭着,不闻半点人声。 三条船鱼贯而行,缓缓向南蠕动,渐渐驶近那座邻河的农在了,最前面一艘船上,忽然响起悠缓的击剑之声。 声音徐徐传送到河岸边,芦苇丛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人哑着嗓子道:“老爷子听见了吗?那活儿果真来了。” 神韩苗飞虎全身披挂,正坐在岸畔持须而笑,点点头道:“沉住气,等它再驶进来一些。” “叮,叮……” 随着击剑声,三艘船已逐渐驶过了那农庄。 苗飞虎突然举手一挥,低喝道:“先断它的退路!” 芦苇分处,四艘快船箭一般掠了出去。 为首船头上,立着“九头龙王”杨凡,混身水衣水靠,手持峨眉分水刺。 后面三艘快船,每船六名庄汉,全是“龙船帮”中水性精纯的好手,一律水战装束,运桨如飞,船似箭发。 但这四艘快船却不是对着那三条帆船驶去,而是远远抄向阿干河口,再绕行回来,截住了帆船的后路。 苗飞虎见杨凡已经率船回头,这才二次挥手道:“迎上去!” 另外四艘快船应声出动,船上满载着三十余名半裸大汉,一手提刀,一手挽盾,屈腿俯伏在船舱中。 为首一名身躯臃肿的头陀,正是“飞天骷髅”欧一鹏。这四艘快船一离岸,便斜里驶向河心。 欧一鹏早已将白衣脱去,双手各握一柄短剑,一声一声,慢慢的敲击着。 “叮,叮,叮!”河上也传来回音:“叮,叮,叮!” 这时,天色黝暗,视线不明,双方都无法瞧见对方的位置,只赖击剑的声音分辨方向,渐渐接近了。 河中三艘帆船缓缓停了下来,杨凡和欧一鹏率领的八艘快船,已经到达近处。 当中一艘帆船的船舱中,陈朋忽然低声对龙伯涛说道:“前面就是旋风十八骑运财物的船只了,现在该击出七声短音,待他们驶近些,才好动手。” 龙伯涛毫不迟疑,举起长剑,连击了七下。 “叮!叮!叮……”一连串的短音传出后,三艘帆船立即舱蓬大开,群雄各执兵刃,纷纷现身。 欧一鹏听见急促的短音,只当自己业已暴露。忙喝道:“兄弟们,上!” 双方突然遭遇,那些执盾大汉齐声呐喊,挥刀拥向帆船。 群雄早已蓄势而待,立即出手应战。 刹那间,刀光飞舞,剑芒掣空,寂静的河面上,爆发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白道群雄个个武功精湛,初一交手,燕山人马便吃了大亏,三十多名盾牌手死伤逾半,都被劈落河中。 杨凡率领的四艘快船,突然由后方掩至,手下都是龙船帮中精通水性的好手,纷纷弃舟入水,专向船底击洞。 群雄大都不识水性,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无法招架。 龙伯涛见势不妙,急忙吩咐移船靠岸,一面施放磷火号箭,向柳元告急呼援。 这时候,他才相信柳元的疑虑不无道理,再想要寻找陈朋,早已在混乱中失去了踪影。 战况惨烈,情势越来越危急。 不多一会工夫,三艘帆船已有两艘被击破进水。群雄都聚集到最后一艘船上,用船篙、木浆、兵刃……打杀江中的“水鬼” 姚继风道:“龙老大,事已危殆,不能再拖延了,得想办法早些靠岸才行。” 龙伯涛惶然道:“四面都是贼船,无法脱身,如何是好?” 姚继风举目望了望道:“阿干河并不宽,你去升起风帆,由我掌舵,咱们向东冲,碰碰运气。” 事到如今,也只好碰运气了,龙伯涛将长剑横街在口中,用,双手扯起风帆。 姚继风飞身一掠,到了船尾,奋力推舵转向左方…… 船委突然向左一斜,只听“噗通”连击,两个人同时跌落江中。 七步断魂枪陆环急叫道:“不好!王大侠父子失足落水了。” 尤伯涛心里一慌,要想降下风帆,急切间竟扯不下来。 幸亏王克伦父子生长在关洛一带,略识水性,才未至灭顶。父子俩一面泅水攀住船舷,一面大声道:“不要停船,河水并不深。大约快要近岸了。” 有王家父子二人在水中识船,龙船帮的“水鬼”们反而不易接近。帆面吃风,疾驶如奔,不多久,便冲进了岸边芦苇丛中。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欢呼,纷纷告舟登岸。 七步断魂枪陆环当先开路,刚踏上河岸,忽闻弓弦轻响,左肩突然中了一箭。”“紧接着,芦苇中乱箭齐发,密如飞蝗,一排排劲矢,分由四周攒射过来。 只听一个冷峻的话声道:“朋友,你们已经中计入伏,要命的,赶快放下兵刃……” 阿干河边步步艰险,啸月山庄却一片死寂,显得出奇的平静。 神算子柳元和“童臾双奇”并肩站在浮桥上,极目远眺,满脸狐疑之色。 他们已经在桥上站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对岸有任何动静庄中灯火流落,沿河一带人踪全无,甚至连犬吠之声也没有。 这情形,反而令人不期然产生一种戒惧之心,四周越是沉寂,越显得危机隐伏,随时会发生突变。 柳克深谋远虑,不肯轻易涉险,竹杖翁是老江湖,自然也沉得住气。 只有董香几年轻性燥,渐渐等得不耐烦了,忽然问道:“咱们准备就这样站一夜吗?” 听这语气,是问柳元。 柳元摇摇头道:“当然不。” 董香儿道:“那还等什么?” 竹杖翁微微一笑,道:“这桥上风景很不错,多呆一会,又有何妨?” 董香儿道:“看这情形,旋风十八骑只怕早就走了,咱们却呆在这儿喝风,岂不冤枉?” 竹杖翁悠然道:“旋风十八骑果真已经走了,咱们过去也没有意思,如果还没有走,他们迟早总会来的……” 话犹未毕,突见后方天际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直升到十余文高处,才忽然爆裂开来,洒开满天火星,冉冉熄灭。 柳元骇然回头道:“这是磷火号箭,难道旋风十八骑真的去了阿干河?” 董香儿道:“可不是被我说中了吧,人家早走了.咱们却在这儿发呆……” 正说道,又见两支号箭连续升空,方向正在阿干河上。 竹杖翁皱眉道:“跟龙老大同去的人不少,即使遭遇动手,也应当能够应付了,怎么会如此危急呢?” 柳无道:“旋风十八骑诡诈百出,必定是安排了什么圈套.在下赶去应援,请老前辈仍留在这儿扼守浮桥,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竹杖翁点头道:“好!你去吧,这里有咱们爷儿俩,决不自误事。” 柳元拱手称谢,匆匆去了。 他刚走不过盏茶时光,突闻蹄声入耳,一骑快马由南方疾驰而至。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衣衫破碎,混身浴血,左胸还插着半截箭杆。 才到桥边,那人“蓬”地一声,从马背上滚落地下,一面挣扎着爬起来,一面气急败坏地叫道:“柳大侠!柳大侠!” 董香儿认得他是陈朋,急忙上前搀扶,道:“你从那儿来的?” 陈朋喘着道:“小的由阿干河赶来,请柳大侠快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竹杖翁接口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朋道:“唉!惨极了,咱们的船跟旋风十八骑的船只遭遇,被对方接连凿沉了两艘,霍宇寰又埋伏在岸上,两下里夹攻,落得大败……” 竹枝翁截口道:“是霍字复亲自指挥的么?” 陈朋点头道:“姓霍的好辣手.河上用水鬼凿船,岸上用连弩封锁,咱们被困在河边,死伤大半,万胜镖局陆局主已经被乱箭射死,姚大侠被砍断了一条手臂,眼看也活不成了……” 别人的生死,董家祖孙可漠不关心,但一听说姚继风断臂负伤,两人顿时就红了眼。 董香地道:“爷爷,姚叔叔已经受伤垂危,咱们还等什么?” 竹杖翁怒哼道:“走!咱们去会会那姓霍的,好歹也砍下他一条胳膊。” 两人同时飞身拣起,跨上陈朋骑来的那匹马,一抖组绳,疾驰而去。 陈朋望着他们去远,忽然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就凭你们,也配跟咱们大哥较量?真他娘的‘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呸!” 他拔下胸前半截箭杆抛掉,又去河边掏水洗净身上的止污,然后取出一支火折子,迎风点燃,左右摇动了三下。 片刻间,对岸啸月山庄的庄门悄然启开,一行人马婉蜒而出。 来的共有十余骑,马蹄都用棉市缠着,奔行无声,转瞬已通过浮桥,到达南岸。为首一骑上,正是百变书生罗永湘。 行经桥头时,罗永湘勒住坐骑问道:“孟少侠脱身了吗?” 陈朋点点头道:“他和韩四哥、袁老幺已经先出东门,在城外等候着了。” 罗永湘又道:“他落在苗飞虎的手中,可曾受伤?” 陈朋笑道:“倒没有受什么伤,只被苗飞虎打了几个耳光,心里不甘,临行时在农庄墙壁上留了字,声称下次要一并算帐。” 罗永湘仰面向天,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不错,咱们暂时退出兰州,迟早还要再回来的。到那时候,新仇旧恨,少不.得要一并结算。”说完,一挥手,催动人马组尘而去。 由兰州往河间府,有两条路可行。 一是乘船循黄河顺流而下,然后转接运河北上沧洲这条水路比较省力,但却须绕道千里,旷日费时,无法速达。 另一条陆路,则须横越陕、晋二省,东出娘子关。虽属捷径,沿途却山岭梗塞,大江拦阻,分外艰苦难行。 霍宇寰既想快捷。又不愿铁莲姑和林雪贞太过劳累,所以将两条路线,合并成一条路线。 从兰州动身,先循水路顺流东下,到达晋北河曲,便乔府买马,兼程越过五台山,由龙泉关穿出太行,直赴保定府。 象这样水陆兼进,也费了八九天时间,才赶到了河间府金刀许武的故居,三人已是风尘仆仆,疲累不堪了。 金刀许武终生未娶,对名利也很淡泊,生前除了教导孟宗玉和林雪贞两个徒弟之外,闲暇时喜好种花,是以屋宇四周,满植奇花异草,花团锦簇,终年不谢。 霍宇寰虽非雅士,见了那片花圃,不禁为之赞不绝口。 林雪贞却无限感慨地道:“霍大哥来晚了一步,若在师父生前光临,他老人家一定会为你开一缸百花酒,领着你一处处去观赏,详为解说、怎会像今天这般冷落贵宾?” 霍宇寰笑道:“贵宾二字,实不敢当,只要能尝尝百花酒,也就心满意足了。” 铁莲姑轻唤道:“大哥也真是,听说有酒,就流馋涎,也不害臊……” 林雪贞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唯英雄能本色,我就敬佩霍大哥的英雄本色。” 铁连姑笑道:“那是什么英雄本色,简直是酒鬼本色。” 霍宇寰哈哈,笑道:“有一首诗,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林雪贞忙问:“那一首?” 霍宇寰念道:“百事何如醉中乐,呼朋载酒复作歌。满街酒鬼成群聚,徒使英雄叹寂寞……” 他还想往下念,铁莲姑已用双手掩住耳朵,连声道:“胡说!胡说!胡说!” 霍宇寰笑道:“好!就算这是胡说的。我再问你,那‘自古英雄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诗句,难道也是胡说的不成?” 铁莲姑摇头道:“谁听说过这首歪诗!” 林雪山道:“大家都不用争了。后园地窖里可能还存着几缸百花酒,待我去寻寻看。” 霍宇寰忙道:“九妹也一同去吧,如果有,最好全搬上来.” 铁莲姑本待拒绝,却见霍宇寰频频以目示意,似乎是有心要支开林雪贞,另有作用。她心中一动,便笑着改口道:“也罢.咱们去替你寻酒,你可别乱跑呀。” 霍宇寰口里答应着,待二女下马转过花丛,连忙也飞身下马,快步向屋前走去- 第八章 镯图玄机 屋门紧闭,门上一把锁,已有锈债。 霍宇寰扭断了锁扣,推开屋门,闪身而入。 这是一座极平常的三合院子,进门是天井,正面是间大厅,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再后面才是正房和卧室。 屋中陈设齐全,只是布满了灰尘,显然久已无人居住了。 霍宇寰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扫,立即穿过大厅,直入后进院落。 后院的布置颇为雅致,小廊回绕,花拥覆掩,疏影错落,品字形排着一明两暗三间小屋,明间是书房,后侧是两间卧室。 霍宇寰微微颔首,推开书房,跨了进去。 房里积尘甚厚,几幅陈旧的字画散落地上,既非名家手笔,按糊也很粗劣,反使这间画室显得凌乱不堪,看情形,金刀许武遇害之后,就没有人进来整理打扫过。 霍宇寰拉开书桌的抽屉,略一搜索,并无所见,又启开壁上书橱,将橱里存放的书籍和字画全都搬了出来。 他并不注意那些字画和书籍,却细心地检查那座木制的书橱,由下而下,自左至右,一格一格的敲击、倾衡…… 试到左首第三格,壁内忽然有空洞的回音。 霍宇寰双手伸进橱架内,轻轻向上一托,只听“达”地一声响,橱内壁上,立即现出一道小巧的暗门。门内是个四方形的洞口,洞底另有一道钢门,显然是存放贵重物品的所在。 霍宇寰屈指轻弹那道铁门,其声实而不虚,再运力推摇竟纹风不动,便知道整个内柜是以纯铜铸造,嵌死在墙壁中,质料坚固,决非凭藉蛮力可以打开的。 由洞口至钢门之间,放着一张折叠得十分整齐的字条。霍字衰顺手取了出来,展开一看,不禁呆了。 只见那字条上写着“玫瑰七钱。芍药四两,秋菊三钱,墨竹六支。取其中者,加无根水五碗即可。” 这些字句,乍看好像是一帖药方,但每一味药,用的都是花草名字,分明另有含意。 霍宇寰看得如坠五里雾中,正苦思不解,忽闻一声轻呼道:“好呀!害得咱们那儿没找遍,却原来躲在这里。” 随着笑声,林雪贞和铁莲姑各抱着一缸酒,出现在书房门口。 霍宇寰忙道:“你们去地窖寻酒,我闲着无聊,所以进来随便瞧瞧。” 林雪贞笑嘻嘻走了进来,一面把酒缸放在书桌上,一面道.“这儿就是师父的书房,可惜空了许久,太脏乱了……”偶回头,发现了书橱后的暗门,忽然“嚼”了一声,说道: “这儿竟有暗门,连我也不知道呢!” 霍宇寰扬了扬手中字条,道:“还有这个,你仔细看看,懂得其中含意吗?” 林雪贞连忙接过去,反复看了好一会,摇头道:“这是从那儿找到的?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呢?” 霍宇寰道:“你当真不知道这道暗门?” 林雪贞道:“自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霍宇寰沉吟道:“这就奇怪了……” 铁莲姑道:“咱们设法把暗门打开来看看,不就明白了么?” 霍宇寰道:“这钢门设计十分坚固,没有钥匙,很难弄开。” 铁莲姑造:“林姑娘可知道钥匙在哪儿?” 林雪贞道:“我连这暗门都不知道,怎会知道钥匙。” 铁莲姑道:“钥匙可能就在令师的遗物中,你去找找着嘛。” 林雪贞摇头道:“师父的遗物是我亲手整理的,绝对没有暗门钥匙。” 铁莲姑叹道:“可惜韩四哥没有来,如果他在这儿,再精巧的锁也难不倒他……” 霍宇寰忽然摇摇手,道:“九妹先别急躁,让我静静的想一想。” 他重又摊开字条,凝神看了好一会,哺哺道:“这字条若无特殊含意,实在不必收藏得如此慎重,如果很重要,就应该存放在钢门里面,为什么既放在橱内而不放在钢门内呢?” 林雪贞道。“或许这字条与钢门开启的方法,有什么连带的关系?” 霍宇寰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猜想.可惜这些字句.含意太难领悟了。” 林雪贞造:“师父生前喜好种花,他老人家写上这些花草名称,莫非有所启示?” 霍宇寰突然心中一动,道:“不错,咱们去花园里瞧瞧。” 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铁莲姑和林雪贞紧随其后而出,三人并肩站在廊下,望着满园百花盛开,目不暇接,看了许久,脑中反而一片凌乱,什么也看不出来。 霍宇寰低念道:“玫瑰七钱,芍药四两,秋菊三钱……这究竟是指花瓣,还是指的花蕊?再加五碗无根水,难道会是酿酒的秘方……” 林雪贞道:“不会的。如是酿酒,何必要六支墨竹呢?” 铁莲姑笑道:“大哥准是想喝酒想疯了,那边树下很荫凉,咱们何不搬几张桌椅,坐在花园里,一面喝酒,一面思索?” 霍宇寰道:“对!这倒是个好主意。”_ 铁莲姑便回到书房,取了一缸酒,两张矮凳,重又转身出来。 当她低头绕过回廊走到园子里,偶抬头,不觉被眼前的景像怔住了。 原来在她回屋取酒的时候,霍宇寰和林雪贞已经先到了大树下,这时正根依相偎着在低声谈话。 霍宇筹一支手拿着字条,一支手正向前指指点点。林雪贞身躯本来就很娇小,为了审度霍宇寰所指的方向,整个娇躯便不知不觉偎向对方怀里。 两人正聚精会神地谈论着,似乎都没有发觉彼此的身体,已是如此接近。 然而,这情景落在铁莲姑眼中,却为之大感震惊。 对这种事,女人最敏感。 铁莲姑不仅是女人,且是已婚的女人,更何况她对霍宇寰,已经暗中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所以,她不仅敏感,更有种切身之痛的惊悸。 她惶惑地站在一簇花叶背后,不知道应该回避呢?或是应该假作没有看见? 她心悸神伤,只觉头晕目眩,四肢疲软,身子摇摇欲倒,怀里抱着的酒缸和矮凳仿佛突然加重了几千斤,几万斤…… “蓬!”终于手一松,矮凳和酒缸一齐掉落地上,缸破酒溢,洒了一园酒香。 大树下的两个人,闻声回头,都吃了一惊。冰霍宇寰立即过来,扶住铁莲姑的身子,急问道:“九妹,你怎么了?” 铁莲姑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踏着一粒圆石子,差点摔一跤!” 林雪贞道:“呀!你的脸色好难看,别是生病了吧?” 铁莲姑笑道:“谁说的?我只是吓了一跳罢了,可借的是这缸好酒,都喂了泥土。 霍宇寰忙道:“酒翻了不要紧,人没有摔着就好,你一个人拿了许多东西,为什么也不招呼咱们一声?” 铁莲姑听了这番充满关切的话,再想到适才所见情景,突然晕酸难禁,直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急忙扭过头去,低声道:“屋里还有一缸酒,我再去拿来……” 她转身想走,却被霍宇寰一把拉住,道:“不用去拿酒了,这本条上的含意,咱们已经猜出一些端倪。九妹,你快过来看 话是好话,谁知那“咱们”两个字,无意间又触及铁莲妨内心的隐痛,奋力将手抽了回去,正色道:“说话就说话,别这样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算什么?” 霍宇寰一怔,连忙松手,笑道一是我一时得意忘形,九妹别见怪。” 林雪贞忽然“噗”地一笑,道:“其实,这儿并没有外人,九姐姐想必是嫌我在旁边碍眼,不好意思了?” 霍宇寰道:“快别胡说……” 林雪贞扬扬眉,道:“好,不说就不说。我去拿酒,不碍你们的事,这样总好了吧?” 说着,又掩口“噗”他一笑,转身而去。 霍宇寰拦阻又不便伸手,只好摇摇头,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 铁莲姑冷冷接口道:“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还小?” 不待霍宇寰回答,也拂袖走了。 霍宇寰独自站在花丛里,呆了好一阵,才耸耸肩道:“这是从何说起” 林雪贞和铁莲姑将酒具桌凳都搬到花园大树下,纵目四望,却不见了霍宇寰的人影。 铁莲姑只当是自己顶撞了他几句,出语太重,把他气走了,不禁十分懊悔,忙大声叫道:“大哥!大哥-…-” 连叫数声,无人回应。 林雪贞也着急,跌足道:“刚才还在这儿,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铁莲姑息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马匹还在不在。” 林雪贞道:“难过他会独自走了?” 铁莲姑道:“很难说,他个性刚强,宁折不弯,都怪我不该顶撞他……”顾不得多作解释,掉头便向前院奔去。刚奔到回廊前,忽然听见霍宇寰的声音由一片竹林中传了出来,叫道:“你们快来!果然被我找到了!” 那竹林位于花园西侧,恰好与前院方向相反。 铁莲始一个旋身,飞奔而回,三步并作一步,急急奔入林中。 林雪贞也不怠慢,推开桌凳,紧随而入。 两人冲进竹林,只见霍宇寰正蹲在地上,双手挥动,清扫着地上落叶。 铁莲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大哥,你在这儿干什么?”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挥手道:“快去取些水来,没有水,用酒也可以。” 林雪贞应声离去,不片刻,就把那仅余的一缸百花酒抱了来。 霍字寰已将地上落叶清扫干净,站起身来,指着面前几株竹子道:“你们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墨竹!” 霍宇寰兴奋地道:“不错,这六支墨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二人注目细看,只见那六支竹排列得十分整齐,正中一支比较粗大,其余五支则比较细小,环绕着较粗的一支,呈梅花形状。 可是,当铁莲姑和林雪贞说出这引起“与众不同”的特征,霍宇寰却摇头笑道:“这些只是表面的征状,还有最重要的地方,你们没有注意到?” 林雪贞道:“到底是什么嘛?你就干脆说出来吧?” 震宇寰道:“这六支墨竹中有一支是人工做的。” “哦?” 二女望着那些活生生的枝叶,都有些不信。 霍宇寰笑了笑,道:“你们瞧!” 伸手握住正中那支较粗的竹干,一阵旋动,竟将其拦腰拆卸了下来。 原来那竹上的枝叶,全是假货,竹身中空,两端有螺旋形的丝口,可以接合拆卸,制作得非常巧妙。 铁连姑目瞪口呆,诧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雪贞却捧着那半截假竹,看了又看,不忍释手,感慨地道:“我跟随师父十多年,竟不知道他老人家还有这些本事……” 霍宇寰笑道:“现在,‘墨竹六支’,‘取其中空者’,都已经找到了,接下去应该伽无根水五碗’啦。” 一面说着,一面将酒缸对准地上半截竹筒,缓缓灌注了进去。 酒人竹中,清香四溢,不一会,一块小木板随着酒液浮升起来。 木块上,缚着一柄闪闪发亮的钢制钥匙。 林雪贞惊喜交集,忙问道:“霍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 霍宇寰道:“说来有几分侥幸,这件事,全靠九妹帮了大忙。” 铁莲姑怔道:“我?” 霍宇寰笑道:“正是。若不是你跌破那一缸酒,我也就不会发现那七栋玫瑰花指示的方向了。” 铁莲姑茫然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叫人越听越糊涂了。 霍宇寰道:“刚才我和林姑娘正谈论着字条上各种花竹名称的含意,虽然猜想到那可能是暗示某种物件藏在花园内,可惜却无明确路线可循,恰巧那时候你在一簇花丛旁边,跌碎了酒缸……” 林雪贞岔口道:“后来怎么样?” 霍宇寰道:“后来,我无意中发现那花丛边栽植着七株玫瑰,形如一支箭簇,最尖端的一株,抬着正南方。于是,我突然想到,‘玫瑰七钱’,是否暗示‘在七技玫瑰的前方’之意呢?” 铁莲姑和林雪贞凝神倾听,脸上都流露着振奋之色。 霍宇寰接者道:“当时我也只是怀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向南方走去,谁知走到第七步,便又发现地上摆着四盆芍药。” 林雪贞脱口道:“那岂不合了‘芍药四两’那一句?” 霍宇寰道:“一点也不错。那四盆芍药,给了我极大的信心一但是,字条上为什么要用‘芍药四两’,而不写‘四钱’?其中必有缘故。” 林雪贞道:“什么缘故?”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我经苦思,终于被我想明白了。原来那个‘两’字,共有两种含意:一是代表距离,一是代表方向。” 铁莲姑也忍不住了,接口道:“到底代表什么?请你快些说出来好不好?” 霍宇寰点头道:“你别性急,慢慢听下去就知道了。” 说到这儿,又故意住了口。 林雪贞跺脚道:“急惊风偏偏遇着漫郎中。真是要命。” 霍宇寰笑道:“你们轮流打岔,叫我如何说得下去呀?” 林雪贞道:“好!好!好!咱们不打岔了,你快说你的吧。” 霍宇寰这才慢条斯理说道,“两者倍也。‘四两’的意思,是指‘四’的双倍,换句话说,就是指距离芍药八步的地方……” 林雪贞不知不觉地又岔口问道:”那么,方向呢?” 话出口,才发觉又岔了嘴,连忙摇手道:“对木起!对不起!算我没有问,我错了。” 铁莲姑对她本有几分不快,见了这种娇憨无邪的神态,也不禁尧尔失笑,妒意全消。 霍宇寰微微一笑,继续道:’以字形而论,‘两’从人,与‘内’字近似,如果去掉‘两’字内的人字,再与‘四’字覆合,就是‘西’字,这自然表示应该转向西方了。”县林雪贞突然‘唁’地笑出声来,又想岔口,急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霍宇寰道:“你要说什么?索性说出来吧,省得憋在肚子里生虫。” 林雪贞摇摇头笑道:“投有什么。我只是很佩服霍大哥,居然比拆字先生还强。” 霍宇寰耸耸肩,道:“我若不会拆字,怎解得透令师的纸上玄机。” 铁莲姑笑道:“好啦!别扯闲活,还是说正事吧。” 霍宇寰双手一摊,道:“以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向西去了八分,便找到三株秋菊,然后就顺利地进入竹林,发现了这六支墨竹。” 铁莲姑沉吟道:“如此看来,当初许老前辈埋藏这柄钥匙,的确很费了一番苦心。这件事,他为什么连林姑娘和孟相公都瞒着不肯告诉呢?” 霍宇寰道:“据我猜想,他是早已料到《百鲤图》的风声会泄漏,倘若发生变故,伯林姑娘师兄妹无力护宝,反扫祸患,才特意如此安排,留待异口之用。” 铁莲姑道:“你是说。许老前辈已将《百鲤图》收藏在那道秘密钢门里了?” 霍宇寰道:“想必如此。” 铁莲姑道:“可是,林姑娘却说,许老前辈遇害以后,她还看见过那幅《百鲤图》……”接着,转顾林雪贞道:“是这样的吗?” 林雪贞点点头,道:“是的。师父被害后,我和师兄清点遗物,还看见过那幅图画。” 铁莲姑道:“你可还记得放在什么地方?” 林雪贞想了想,道:“好像在书房那口檀木箱子里。” 铁莲姑道:“走!咱们去找我看。” 三人穿过花园,重回书房。 林雪贞熟练地启开一口紫色檀木箱,从箱中取出一卷立轴,道:“暗!在这儿了!” 那纸轴卷扎得很整齐,放在一支长形锦囊中,锦囊上绣着五个字《寒塘百鲤图》。 霍宇寰不禁纳闷道。“这就奇怪了,《百鲤图》既然在这儿,钢门里又放的是什么东西呢?” 铁连站道:“且别管它。咱们先瞧瞧这幅《百鲤图》究竟有什么神秘之处再说。” 说着,由林雪贞手中接过立轴,轻轻一抖,松展开来。 一看之下,三个人不约而同惊呼失声,脸上全都变了颜色。 所谓《寒塘百鲤图》,顾名思义,自然是描绘的冬日河塘,远山近树,烟雨迷檬,百鲤戏波……种种风光。 不错,图中的确绘着一片广大的水塘,有远山,也有近树,甚至还有一位冒雨垂钓的笠翁。 可是,却缺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鲤鱼。 《百鲤图》中竟然没有鲤鱼,这不是太奇了吗? 事实确是如此,这幅图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鲤鱼。 别说鲤鱼,任你找遍全图,连一条泥鳅也找不到。 霍宇寰楞了好半晌,才指着图画问道:“这就是《百鲤图》?” 林雪贞点头道:“是呀!” 霍宇寰浓眉紧皱,又问:“令师由啸月山庄买回来的,就是这一幅?” 林雪贞道:“木错,就是这一幅……” 她忽又困惑地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刚买回来的时候,图上分明有鲤鱼,现在怎么鲤鱼都不见了?” 霍宇寰道。“你亲眼看过这幅图画?” 林雪贞道:“是的,那时图上绘着整整一百条鲤鱼,每条鱼的姿态都不一样。你们瞧,这些波纹和水草之间,不是还有着空白的痕迹吗?这些地方,原就绘着各种形状的鲤鱼。” 她说的一点也不假,图上绘着水草波纹的地方,果然有许多狭长形的空隙。 霍宇寰注目良久,轻叹道:“我活了几十年,真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可思议的怪事,图画中的鱼,居然会木翼而飞了。” 铁莲姑道:“依我猜想,《百鲤图》可能有真假两幅,一幅图中有鱼,一幅没有,咱们看见的这一幅只是假图。” 霍宇寰摇头道:“如果确有真假两幅,理当绘制得一般模样,怎会故意示人以差别?” 铁莲姑沉吟了一下,又适:“那么,会不会是用正副两幅图,一幅只绘着风景和水草,另一幅,则专绘鲤鱼,然后把两幅图画重叠复制,滚糊在一起……” 霍宇寰心中突然一动,说道:“你怎会有此奇想?” 铁莲姑微笑道。“我想,《百鲤图》的奥秘,多半应在那一百条鲤鱼图形上,这些风景和水草,不过是陪衬之物罢了。否则,许老前辈怎会把如此珍贵的图卷,随意夹置在木箱中。” 霍宇寰奋然道:“九妹不愧兰质意心,这推想不仅精辟独到,而且大有可能……” 林雪贞道:“果真如此,那另外一幅正图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铁莲始用手一指,道:“八成儿就在那道秘密钢门里面。” 林雪贞忆道:“霍大哥,钥匙在哪儿?快打开钢门来瞧瞧。” 霍宇寰也几乎认定那《百鲤图》必在钢门秘柜中,不然,当初金刀许武何须为了埋藏一柄钥匙,如此煞费苦心? 他取出钥匙,投入锁孔内,内心不禁怦然狂跳。 《百鲤图》究竟有什么秘密?何以值得金刀许武不惜以身殉图?因何会引来凶徒的灭口屠杀,巧取豪夺…… 这些谜,立刻便要揭破了。 霍宇寰无法掩饰内心的好奇和激动,以致握着钥匙的手,也轻微颤抖起来。 钥匙在锁孔中缓缓转动、转动…… “啮!”一声轻响。 坚固的钢门,应声而开…… 三颗头不由自主凑向一起,六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柜中。 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钢柜中只有一个白绢小包,此外,连半斤纸屑也没有,何尝有什么图卷? 三人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泛起迷们之色。 霍宇寰探手将那白绢小包取出,递给了林雪贞。 林雪贞用手摸了摸,里面好像是两支圆圆的金属圈子;不觉困惑地说道:“奇怪!会是什么东西?” 铁莲姑道:“这是令师的遗物,你解开来看看吧。” 林雪贞低头解开白绢,不觉发出一声轻呼。 敢情,绢巾所包的,竟是一对黄澄澄的纯金手锡。 手锻打造得十分精致,同式两支,形作彩凤状,风头凤尾交接在一起,盘成一个圆箍,每一片羽毛,都是精工镶成,看来栩栩如生,灵巧非凡。 林雪贞抛了白绢,双手捧着那一对金凤手锡,笑道:“九姐姐,你瞧。这镊子做得多精细,手工好,式样也别致!” 铁莲姑反复看了一阵,也点头道:“的确不错,这样细腻的手工,真是少见。” 林雪贞道:“我真傻,怎么早不知道师父收藏着这么一副漂亮的金镯子!” 铁莲笑道:“现在知道也不晚,令师留下的东西,不就是给你的吗?” 林雪贞喜木自胜,道:“真的漂亮哩,九姐姐,我戴上给你看看……” 两人只顾观赏金凤手销,倒像把《百鲤图》的事忘记了。 霍宇寰忽然摇头道:“令师留下这对手镯,只怕不是给你戴着好看的。” 林雪贞诧道:“为什么?” 霍宇寰艺俯腰,拾起了那幅白绢,道:“你们看吧!” 林雪贞和铁莲姑,这才注意到绢上写有六个大字:“金凤现,百鱼飞。” 林雪贞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霍宇寰道:“所谓‘金凤现’,显然是指一对金凤手镯的出现,“百鱼飞”自然是说《百鲤图》中的鱼形,即将不翼而飞……看这六个字的含意,令师似乎早已知道《百鲤图》中的鱼形会隐去。” 林雪贞道:“可是,一对手镯和一幅图画,彼此风马牛不相干。为什么金凤手镯出现,图中鱼形便会隐去呢?” 霍宇寰道:“此中道理,就令人费解了。不过,我相信令师决不会无缘无故打此哑谜,他这样做,必有很深的用心。” 林雪贞怔怔看着那六个字,看了很久,仍然不解,不禁伤感地道:“师父一向拿我和师兄当亲生儿女看待。大小事情,从来没有瞒过我们,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竟把我们全蒙在鼓里……” 霍宇寰道:“我想,他不是存新要瞒你们,或许因为时机未到,暂时秘而未宣,却不料祸变突然发生,以致来不及向你们吐露” 林雪贞道:“现在他老人家去世了,留下这些哑谜,叫人如何猜解得透呢?”。 霍宇寰安慰道:“你先不要急,暂且把手镯和图画都收存起来,咱们慢慢地推敲,总能猜透其中含意的。” 铁莲姑叹道:“可惜这次三哥没有同来,如果他在,这哑谜就不难解破了。” 霍宇寰道:“提到你三哥,我正在担心。这几天,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异感,好像兰州方面会发生事故。” 铁莲姑讶道:“怎么会呢?” 霍宇寰道:“咱们离开兰州的时候,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都已先后在啸月山庄出现,鬼眼金冲也狡诈难缠,任何一方应付不周到,对咱们兄弟都很不利。” 铁莲姑道:“我想不会的,即或发生什么事故,有三哥和二哥坐镇庄中,也一定可以从容应付。若论机智应变之能,他们谁也不是三哥的对手。” 霍宇寰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也不可过份小觑了对方,宙飞虎老奸巨滑,金冲泥诈成精,神算子柳元尤其精明干练,颇具奇才……这些人,都非平庸之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百鲤图》和金凤手锡既然已经到手,留此无益,不如趁现在天色尚早,动身回去吧。” 林雪贞忙道:“意也不在一时,大哥和九姐姐不辞千里而来,好歹也得小住几天,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才行。” 霍宇寰站起身子,道:“来日方长,你想做主人,以后还愁没有机会吗?” 林雪贞横身拦住,道:“不行,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你们最少得在这儿休息一夜,否则我决不答应。” 霍宇寰向铁莲姑耸耸肩,道:“你听听,天下有这样霸道的主人没有?” 铁莲姑淡淡一笑,道:“既然人家主人一番感情,却之不恭,你就耐心在这儿休息一夜,明天再动身吧.” 不知为什么,她笑得宽十分牵强,语气也很冷淡,倒像林雪贞挽留的不是她,而是霍宇寰一个人似的。 林雪贞却憎然不觉,高兴地道:“一言为定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准备饭菜和房间。”说完,一溜烟似地走了。 铁莲姑目注她远去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啊,可惜……” 霍宇寰道:“可惜什么?” 铁莲姑道:“可借咱们怎不早几年结识这位林姑娘。” 霍宇寰道:“早结识便怎样?” 铁莲姑幽幽地道:“早若结识,就不必我一个人侍候大哥了。” 霍宇寰听了这话,浓眉一竖,似有怒意,但终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别看林雪贞长得挺娇嫩,做起家务事来,手脚却既利索,又快捷。 没多大一会工夫,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子,居然有酒有肉,四荤两素,外加一大碗香喷喷的酸辣汤。 霍宇寰举著尝了尝,不禁大加称赞道:“想不到你还能做得这一手好菜。” 林雪贞问道:“咸淡如何?” 霍宇寰道:“好极了。色、香、昧三者皆备,实在难得。” 林雪贞道:“师父在世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我下厨。今天太仓促了些,附近又买不到猪肉,只向邻居买了一只鸡,委实太简慢了,赶明儿,我再进城多买些菜,好好招待你们。” 霍宇寰忙道:“莱肴在精而不在丰,就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一面说着,一面大筷夹菜、大碗喝酒,吃得津津有味。 铁莲始冷冷笑道:“哈!真不容易。咱们大哥吃过多少名厨做的酒席,也难得赞个‘好’字,今儿是怎么了,只差没把盘子吃下肚里去……” 林雪灾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笑着道:“只要大哥喜欢,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大哥吃。” 铁莲姑斜赐道:“这话是真的么?” 林雪贞道:“当然是真的。” 铁莲姑道:“能做多久?”、k 林雪贞道:“无论多久都行。” 铁莲妨耸耸肩,道:“难道你将来嫁了人,有了丈夫,也把大哥接回去奉养一辈子?” 林雪贞顿时红了脸,扭着身子道:“不来啦!人家是说的正经话,九姐姐却拿人家取笑……” 铁莲姑道:“我说的也是正经活,女孩子嘛,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陪着大哥,是不是?” 林雪贞羞笑道:“为什么不能?九姐姐能够一辈子陪着大哥,我为什么就不能?” 铁莲姑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种大胆率直的话来,脸上刹时变了颜色。 霍宇寰见此情形,连忙岔开话题道:“你们别只顾说话,酒菜都快被我一个人吃光了。 来!来!多吃菜,多喝酒,少说话!” 铁莲姑眼中已泛现泪光,一言不发,举起面前酒杯,接连干了三大杯……” 借酒浇愁愁更愁。 铁莲姑本不善铁,几杯愁酒下肚,越发勾起无穷伤感,突然掷了酒杯,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林雪贞愕然道:“九姐姐怎么了?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霍宇寰摇头道:“不是的。她身世坎坷,易生感触,喝了酒常会这样,让树大哭一场,就没事了。” 林雪贞道:“既这样,我扶她回房休息去吧。” 一顿本来很愉快的晚餐,只得草草终席。 林雪贞搀扶着铁莲姑去了卧室,霍宇寰也无心情再喝酒了,推杯而起,独自步入花园。 园中暮色苍茫,清风入怀,花香袭人,草丛传来一阵阵虫鸣声,使人精神一爽,酒意顿消。一 霍宇寰深深吸了一口气,信步前行,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棵大树下。 树下桌椅犹在,霍宇寰随意坐下来,目光又触及花丛旁那些破裂酒缸的碎片。 日间,铁莲姑曾在那儿失手打破了一缸百花酒,当时她诓称是因踏着一粒石子,险些摔倒,现在想来,事情显然绝非那么单纯了。 她瞧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可叹的是多年相处,她竟然还不了解自己的为人。 难道说,人活在世上。除了儿女之私,就没有其他目的了么?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除了爱与恨,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么? 霍宇寰是正常的男人,当然也有情爱的需求。他年逾四旬,当然也憧憬过需要一个家,但是,他竭力克制这种个人的欲望,只盼先替天下无父母的孤儿们建立失去的家,他要把温暖和家庭,给与了那些最迫切需要的可怜孩子,然后才能为自己打算。 他这样做,并非为了要做一个受人景仰的英雄,也不是因为他具有超人的情操和胸襟。 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自己从小便失去了父母。当别人都在享受着童年的快乐时,他已经尝到了孤儿的苦痛,领受到人间的悲愁了。 花径间有了脚步声。 霍宇寰头也没回,轻轻问道:“睡熟了吗?” 林雪贞吁了一声道:“睡熟了。可是,她嘴里一直还在含含糊糊说着些听不清的梦吃。” 霍宇寰点点头,没有接口。 林雪贞又道:“我猜,她心里一定有很重的心事。” 霍宇寰又点点头,仍旧没有开口。 林雪贞:“大哥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吗对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最好不要去胡乱揣测。” 这一次,轮到林雪贞默然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仰面向天,长叹了一口气。 霍宇寰道:“怎么啦?你也有心事?” 林雪贞幽幽道:“女孩子嘛,谁没有几分心事。可惜,女孩子的心事不足为外人道,我又没法学九姐姐那样。喝醉了痛快的大哭一场。唉” 霍宇寰不觉笑了起来,道:“似你这般年纪轻轻,不识人间愁苦,除了感怀师门血仇未报,还有什么心事,值得这样长吁短叹?” 林雪贞一撇嘴唇道:“大哥就这么看不起人家?人家也已经十八九岁了,连人间愁苦都不懂么?” 霍宇寰道:“你既然横,我就要考考你。” 林雪贞道:“好!你考吧!别以为人家真是小孩子。” 霍宇寰含笑道:“你说你已经懂得人间愁苦,那么,我问你,一个人活在世上,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林雪贞想了想,道:“这当然要因人而异了,譬如男人,莫过于‘壮志未酬身先死’。 如果是女人……”说到这里,偷偷望了霍宇寰一眼,忽然住口不肯再往下说。 霍宇寰道:“如果女人又怎么样片 林雪贞羞怯地笑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 霍宇寰点头说道:“放心,大哥绝不会笑话你的。” 林雪贞坦然道。“女人一生最大的愿望,不外寻求一个理想的归宿,如果她遇见了自己倾心钟情的男人,而又碍于种种缘故,不能把内心的情意倾吐出来,眼睁睁看着良缘错过。 机会不再,这该是一个女人的最大不幸了。” 她似已鼓足了勇气,才把这番话说出来,话一说完,便已面红过耳。娇羞不胜。 谁知霍宇寰却摇摇头,道:“错了。” 林雪贞惊讶地道:“怎么错了?” 霍宇寰道:“你说的这种不幸,或因机遇欠佳,或因缘份不够,严格说来,都与自身的努力程度有关,不能算是最大的不幸事。” 林雪贞道:“那么,大哥的意思是”_财霍宇寰凝目天际,缓缓道:“我以为,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自小失去了父母。” “啊!”林雪贞轻呼了一声,脸上顿时布满了惊异震动之色。 霍宇寰徐徐接道:“孤儿也跟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纯洁无辜的,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没有任何罪恶和污点,更没有丝毫亏负过这个世界,可是,当他们正迫切需要爱心和抚育的时候,这无情的世界却把他们遗弃了,人生在世,还有比这种事更不幸的吗……” 林雪贞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张臂紧紧抱住霍宇寰,便咽道:“大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霍宇寰似乎微微有些意外,诧声问道:“怎么了?” 林雪贞伏在他肩上曝泣不已,断断续续道:“我……我……我就是…一个孤儿……” 霍宇寰讶然道:“真的?” 林雪贞一面抽搐,一面点头,说道:“我和师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父收留我的时候,我才四岁。” 霍宇寰道:“四岁已经懂事了,你还记得你父母的模样吗?” 林雪贞道:“都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娘是生病去世的。咱们住一座破窑洞里,娘一咽气,我就被一个姓刘的婆婆带走,后来,刘婆婆时常打我,又要把我卖给人家做什么童养媳,我偷偷逃回被窖去寻娘,才遇见了师兄……”。 霍宇寰道:“就是孟宗玉孟老弟?” 林雪贞道:“是的。师兄只比我大两岁,也是孤儿,他见我一个人在破窖边哭泣,就领我来拜见师父。” 霍宇寰举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长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在他内心,有着无限感慨,也由衷产生了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却不料这情景,竟落在另一个伤心人眼中。距离大树数丈外,便是卧室窗口。铁莲姑正侧身站在窗后,含泪注视着树下依偎的人影。 曙色初现,前院传来马嘶声。 霍宇寰一惊而醒,匆匆披衣下床,赶到前院,却见铁莲姑已将马匹系好了鞍。 备好鞍的马只有一匹,那就是铁莲姑自己乘骑的那匹五花马。 霍宇寰诧道:“九妹,你要干什么?” 铁莲姑眼泡红得像两只水蜜桃,低垂着头,面上一片木然,轻答道:“我想赶回兰州去……” 霍宇寰道:“要回兰州也用不着赶这么早呀!” 铁莲姑低头道:“我想一个人先走……” 霍宇寰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咱们一块儿来当然一块儿回去,你为什么要独自先走?” 铁莲姑俯首而立,默然不语。 霍宇寰沉声道;”九妹,你跟我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这是你任性胡闹的时候吗?” 铁莲姑突然以手掩面,便声道:“我正是不愿胡闹,才想独自先走,大哥,求你让我先走吧!我要去见二哥和三哥,留下来,我会发疯,我会……啊……” 话声中断,继以哭声。她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跨上马背,抖组便走。 霍宇寰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马辔头,低喝道:“九妹,你听我说……” 铁莲姑用力摇着头道:“不要说了!我只是要独自一个人冷静的思一想。昨晚,我一夜没睡,总担心三哥他们在兰州出了事故。所以急于去保定府打听消息,这都是真话,大哥,求你不要拦我,让我先走吧!” 霍宇寰注目道:“你是真的只是去保定打听消息?” 铁莲站连连点头,说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她极力想镇定,无奈泪水却滚滚而落,几乎使咽不能成声。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保定府西门的陈家酱园,是咱们的暗舵,兰州若有变故,他们一定会用信鸽飞告,你先去保定府等候,我随后就来。” 铁莲姑泪水滂论,悲不可抑,一面颔首答应,一面催马加鞭,绝尘而去。 霍宇寰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怔仲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 一回头,却发现林雪贞站在木屋门前。 林雪贞秀发蓬松,睡眼惺恰,仿佛刚由卧室出来,又好像已在门前站了一会了。 她脸上全是迷惆之色,惊讶地问道:“九姐姐怎么啦?” 霍宇寰道:“她惦记着兰州啸月山庄的兄弟们,先去保定府打听消息了。” 林雪贞道:“为什么不等咱们一起走呢?” 霍宇寰耸耸肩,道:“我也是这么说,怎奈她却是个急性人,竟不肯多等一会。” 林雪贞又道:“我瞧她神色不对,好像在跟谁生气似的?” 霍宇寰笑道:“没有的事,好端端她会跟谁生气?时间不早,咱们也该准备动身了。” 说着,举步向后院走去。 林雪贞紧随身侧,笑问道:“大哥昨夜睡得还好么?” 霍宇寰道:“很好!奔波半生,难得像这样安安稳稳睡过一宵。” 林雪贞道:“本想收拾师父的卧室让大哥安歇的,只因有师父的遗物不便移动,所以只好委屈大哥在书房过夜。” 霍宇寰道:“书房很好,又清为,又舒适,园内鸟语花香,尤其令人神清气爽,心胸舒畅。” 林雪贞道:“大哥既然喜欢这个地方,何不再多住一天,让我好好做几样菜请大哥,咱们明天再走吧?” 霍宇寰过:“这不成,你九姐姐已经先去了保定,怎好让她久等。” 林雪贞忽然“噗”她一笑,道:“大哥,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霍宇寰道:“什么话9”” 林雪贞道:“我看大哥虽是一帮之主,却好像很怕九姐姐。” 霍宇寰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道:“你错了,咱们是兄妹,说不上谁怕谁,只不过,帮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做兄长的难免会宠她一些。” 林雪贞接口道:“如果我也要求加入旋风十八骑,大哥也会宠我吗?” “这……”霍宇衰呆了一下,才笑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怎可自甘堕落,与盗贼为伍。” 林雪贞道:“像旋风十人骑这种劫富济贫的侠盗,不知比那些自命侠义之主要清高多少倍,只怕大哥嫌我无用,不肯收容,否则,我一定要加入,永远追随大哥,替世上千千万万可怜的人,一尽一份力量。” 霍宇寰见她义正词严,不像是说着玩的,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只得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这些事以后再谈吧,现在我饿了,快些弄点吃的,吃饱了咱们好动身上路。” 林雪贞却不肯放松,说道:“大哥,你得先回答我,究竟你收不收我这个妹妹?” 霍宇寰笑道:“旋风兄弟与天下志同道合的朋友携手并肩,共襄义举,岂有不欢迎的道理,待你为师报却血仇之后,如果真愿加盟,大哥决木拒绝就是。” 林雪贞大喜道:“大哥!真的呀,说话可要算数呀!” 霍宇寰道:“大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林雪贞伸出右手小拇指,道:“好!一言为定,咱们现在勾勾指头。” 霍宇寰道:“勾指头干什么?” 林雪贞笑了笑道:“这表示‘君子一诺,永不反悔’。” 霍宇寰笑了笑,道:“瞧你还是信不过大哥。” 伸出左手小拇指,和林雪贞紧紧勾了一句。 林雪贞这才心满意足,雀跃着去了。 不一会,捧来了水盆和面巾,侍候霍宇寰梳洗水又亲手叠被招褥,整理卧榻。然后,又欣然下厨,洗手作羹汤。,” 林雪贞愉快地忙碌着。像一位殷勤的主妇、也像一位能干的妻子。 然而,霍宇寰却由此产生了太多的感触。 许多年来,他的饮食起居,都由铁莲姑亲自照顾,很少假手于他人,他行踪所至,铁莲姑总是随诗在左右,这情形,不仅帮中弟兄早已视为当然,连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如今,铁莲站负气离去,眼前忽然换了林雪贞,即使亲切有胜铁莲姑,在内心的感受上,却始终有些异样。 是对‘新’的俱怯?抑是对‘旧’的留恋?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这种感受?也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可是,他却对林雪贞精心调制的饭菜,突然失去了胃口。 陈家酱园在保定府西门城墙边,除了成堆的酱缸,只有数间木屋。酱园主人陈煌,是个独脚老人,今年已经七十出头,无妻无子,仅率领着五名伙计和饲养着几头美犬,经营酿制酱油的生意。 陈煌既是旋风十八骑的暗舵主持人,那五名伙计,自然也非外人他们都是由霍宇表一手扶养长大的孤儿。 一名残废老人,带着几名年轻伙计做生意,表面看来,自是毫无起眼之处,何况,独脚老人陈煌待人很客气,除了督促伙计们经营买卖之外,每遇闲暇,总喜欢在城垣高处和孩子们放鸽子玩儿。 陈老头最欢喜饲养鸽子,各式各样的鸽子,养了近百只,或许因为他身体残废了,行动木便,故而特别喜爱独坐城楼,看着成群的鸽子在空中盘旋飞翔,藉以回忆当年自己行动方便时自由自在的日子- 附近孩子们跟他厮混熟了,都叫他‘独脚陈爷爷’,大家跟他嬉笑戏耍,他都不以为件,但却有一点,绝对不能捕捉他的鸽子,那些鸽子,就像他的儿女,也是他的命根于,谁要是捉弄他的鸽子,那真比拿刀杀他还要严重。 因此,邻居们又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做“鸽子陈”。 时间渐久,这名字居然越传越广,保定府西门一带的居民,或许有不知道“陈家酱园” 的,但只要提起“鸽子陈”,几乎家喻户晓,无人木知。 然而,大家只知道独脚陈爷爷喜好鸽子,却谁也不知道他饲食鸽子的真正目的。 这一天午后,陈煌又坐在酱园后方的城楼上,一面悠闲的吸着旱烟,一面仰望空中翱翔的鸽群。几名顽童;在城墙上追逐喀戏。突然,盘旋空中的鸽群纷纷敛翅落地,躲进笼中。 其他鸦雀也争相飞避…… 天际黑影掠动,出现了两头秃鹰。 顽童们都停止了游戏,用手指着叫道:“老鹰来啦!老鹰来抓陈爷爷的鸽子当晚饭啦!” 陈煌敲去烟灰,忿忿地站了起来,咒道:“这畜牲,上次偷去一只乳鸽,居然食髓知味,又来找野食了!总有一天,叫你们死在我手里。” 一名顽童拍手笑道:“陈爷爷,光发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也飞上天去,把它们捉下来。” 陈煌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小猴儿患于,你就量定了陈爷爷不行?陈爷爷这条腿若是好好的,哼” 话未毕,忽见那两头在高空盘旋的秃鹰,突然一齐敛翅侧飞,闪电般直冲了下来。 秃鹰下冲,必是发现了追捕的目标。 陈煌纵目望去,脸上不禁骇然变色,因为那秃鹰扑击的目标,竟是一只灰白色的信鸽。 那信鸽正由西南方振翅飞来,两翼吃力地鼓动着,分明已飞过很远的路程,体力显得有些不继了,以致对即将临头的大祸,犹浑然不觉。 陈煌见状大急,无奈相距太远,难以援手,只得用力顿着那枝拐杖,厉声大叫,道: “傻东西,快躲” 呼声中,秃鹰疾降如电,一霎眼,已到信鸽头顶,巨翅一展,双爪飞击而下。 “叭!”一声哀鸣,洒落满天碎羽。 那信鸽翻翻滚滚摔落下来,显然已受了重伤。 另一个秃鹰毫不放松,立即展翅疾追下来。 那信鸽虽在体力疲备之际,又负了重伤,却不甘引颈待毙,翻落到距离地面十余尺处,重又鼓足余力,展动双翼,贴地疾飞。 两头秃鹰尾追不舍,轮番攻击,一连俯冲了两三次,都被那信鸽擦着地面躲过。你一逃二追,渐渐纠缠到了城垣外。 几名顽童都拍着手叫道:“看啊!老鹰抓鸽子啊!” 陈煌怒目切齿,紧握着拐杖,眨也不眨盯视着那两头凶残的秃鹰。 信鸽被追得无处躲避,拖着重伤垂危的身子,奋力掠上城头。 两头秃鹰闪电般追到,铁翅掠过城墙,几乎扫中那几名看热闹的顽童。 几名顽童失声惊呼,急忙抱头伏倒墙头上。 就在这时候,陈煌突然一顿拐杖,飞身而起。 他飞射之势,竟比鹰鸽更快,人在五尺外,右手凌空一招,已将信鸽擒到手中,右手拐杖挥处,“啪”地一声,正中一头秃鹰的胸腹。中拐的秃鹰应声摔落地下,另一头秃鹰见情势不妙,急忙振翅上冲,打算逃走。 陈煌冷哼道:“畜牲,哪里走!” 只见他猛然一挺胸,明明已经力尽,下堕的身子突又疾升数尺,反手一拐,又将那头秃鹰活生生地击落了下来。 这些经过,仅只一瞬间事,几名顽童都没有看到。 顽童们抬起头来,天上的老鹰和鸽子都不见了,只看见独腿陈爷爷柱着拐杖,匆匆下城而去。 正当孩子们议论纷纷,猜不透是什么缘故时,城垣下阴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人身上披着一袭墨黑色的披风,头上戴着一顶阔沿草帽,使人看不出他的身材,也看不见他的面貌。 但是,他却显然早已在城下逗留了很久,自然也看见了陈煌飞身腾空,击毙两头秃鹰的经过。 他缓缓走到城墙脚下,缓缓抬起两头死鹰。凝目看了好一阵,然后缓缓走进了城门。 这人的举止行动虽然都很缓慢,。举手投足间,却于人以沉重的压迫感。 仿佛他的每一举步,便能踏碎一座城镇,每一抬手,就能推倒一座高山…… “陈家酱园”做的是生意买卖,大白天里,难免有登门购货的顾客光临,店门自然得开着。 但今天,陈煌的神情显得份外凝重,一回到店里,便吩咐搞闭店门,并且放出勇犬,不再接待任何客人。” 五名伙计都明白,这情形,表示有极重要而紧急的消息传送到了。几个人立即搞上店门,放出英犬,同时各藏兵对,分别把守酱园四周,以防外人窥探。 陈煌带着那只受伤的信鸽,独自进入院后木屋,小心翼翼拴上了门窗,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 信鸽左腿上,套着一只半寸长的红色小铁管,封口严密,并且有一个清晰的烙印,接着‘太一’两字。 陈煌拆下小铁管,启开封口,省内却不是密函或文件,而是一小撮黄色粉末。 他将那些黄色粉末倾在一只碗里,加了半碗清水调匀,碗中清水却变成了紫红色。 接着,再叫小刀,将那只信鸽杀死,向碗里滴了几滴鸽血。 血与水都是紫红色,二者混合,竟变为漆黑色的墨汁了。 陈识叶利外鸽腹,从腹中掏出一粒蜡丸。 他正要倒破蜡儿取出密函,突闻院中传来两声犬吠,同时有兵刃响地的声响 陈煌一惊,沉声喝道:“什么事?” 院中无人回应,也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 陈煌警惕立生,匆匆把那碗墨汁藏进抽屉里,又把蜡九噙在口中,顺手抓起拐杖…… 就在这时,‘蓬’地一声,木屋门大开。 门外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头戴草帽。身披披风,低着头,连连冷笑不止。 陈惶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缓缓举步,跨进了木屋。 陈煌被他气势所慑,身不由已,又倒退了一大步。 那人缓缓掀开披风一角,将两头死鹰的尸体轻轻放在桌上,一语不发,径自在门边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陈煌一见那两头死鹰,神色立变,本能地一提拐杖,意欲出手。可是,当他目光从那人肩上望出去,却忽然机伶怜打个寒噤,又将拐杖放落。 因为他看见五个伙计和四头凶猛的莫犬,俱已倒毙在院子里。 那五个伙计虽非一流身手,但要一举击毙五人,不使对方发出任何呼喊声已属十分木易,何况还同时杀死四头久经训练的葬犬,更是骇人听闻了。 至少,陈煌自问自己就无法办到。 陈煌看看那两头血肉模糊的死鹰尸体,心知形藏业已败露,但却猜不透眼前这神秘人物是何来历?有何目的?- 第九章 蜡丸密函 旋风十八骑替天行道,应该不会结下深仇大恨的仇家。此人出手如此狠毒无情,难道竟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煌心里一阵惊悸之后,反倒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生死小事,他并木畏惧,使他放心不下的,是那半碗特制药汁和口里的蜡丸,这两件东西,绝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两人默然相对,似乎都在盘算着什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那人忽然冷冷道:“你姓陈?” 陈煌点点头,道:“不错。” 那人又问:“你就是当年横行关外的‘钻天鹞子’陈一山?” 阵熄心头一震,道:“阁下是谁?怎知陈某的来历?” 那人并没有回答,冷冷一笑,又道:“当年你在关外,也算雄霸一方的人物,想不到居然愿意卖身投靠,甘为旋风十八骑主持区区一处暗舵。” 陈煌心里惊疑,表面上却故作泰然,道:“这是陈某自己的事,何势阁下关心?”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替你惋惜。” 陈煌沉声道:“人各有志,树各有根。当年陈某在关外断腿负伤,若非霍大侠相救,老命早已不保,为了图报活命之恩,投效旋风盟下,这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行为,何须阁下替我惋惜。” 那人耸耸肩,道:“是吗?如果我今天杀了你,当年活命之思,岂非化为乌有了?” 陈煌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这条命既是霍大侠救回来,为他而死,也无遗憾了。” 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当年他救你性命,岂不是白救?你要报答他,岂不是也没机会了?” 陈煌一怔,道:“这” 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接道:“你不用害怕,我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观字资既救过你一次性命,我也愿意给你一次活命机会。” 陈煌惑然过:“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人徐徐过:“你最好不要问这些,你老知道我是谁,那就非死不可了。” 陈煌心中一动,暗忖:由这句话,可知必定是相识的人,我得设法把他那顶草帽掀开来看看一- 那人缓缓拾起桌上的鸽尸,反复看了一会,道:“这就是刚才那只负伤的信鸽吗?” 陈煌道:“不错。” 那人道:“既是传讯的信鸽,你为何又把它杀了?” 陈煌道:“信鸽受了伤,留下无用,免其痛苦,将之杀了,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那人接口道:“但若预先布置警戒,又放出契犬,事情就不很平常了。” 陈煌一怔,竟为之语塞。 那人又道:“看情形,这只信鸽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是吗?” 陈煌紧闭着嘴,默然不答。 那人冷哼一声,道:“陈一山,你若还想再一次活命机会,最好快说实话。” 陈煌突然把心一横,急退两步,背部已抵着窗口,横拐护胸,大声喝道:“朋友,你若以为姓陈的是省油灯,那就错了.有种你把帽”摘下来,咱们厮见厮见。” 那人一面把玩着死鸽,一面问道:“你当真想见见我的面貌?” 陈煌道:“不错” 那人道:“我说过要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如果你见了我的面目,那机会便永远不会再有了。你不后悔吗?” 陈煌晒道:“生死由命,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人放下死鸽,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容人到五更。一个人既然决要死了,他的最后愿望,总是令人不忍心拒绝的。”说着,缓缓举手,推起了帽沿。 陈煌早已凝神蓄势而待,准备一旦看清那人的面貌时。立即抢先出手。 可是,当他突然见到那帽沿下显露出的面孔时,却不禁为之一呆。 就在他微微一征的刹那,忽见寒光一闪,一片蓝汪汪的东西,已由那人掌中飞射而出。 那东西其薄如纸,锋锐似刀,来势决逾闪电惊鸿,刚一闪现,便到了面前。 陈煌大喝一声,怀拐击去。 他出拐不能说不快,谁知竟击了一个空,那东西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迎着们杖市出的劲风,忽然一升一沉,绕了个弧形,穿透发丝,输入广陈锐的头顶的“百会穴”。 “百会穴”是入史最脆弱的死穴。陈煌只觉顶门上一麻,顿时真气尽泄,“蓬”然一声,拐杖脱手,人也摔倒地上…… 他奋力挣扎想再站起来,无奈已力不从心,只能怒目瞪视着对方,喘息着说道: “你……你……你……”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头一歪,便断了气。 他虽然看见了帽檐下那张脸,却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别人了…… 那人冷笑一声.拉下帽沿,缓步向门口走去。走到尸体前,微微俯身.伸手分开了陈煌的发髻。 奇怪的是.陈煌的‘百会穴’上只有一线殷红的血痕,那片蓝汪汪的暗器.竟然消失无踪了。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抹去血痕,仍将发髻拢好,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尸体胸前。 待一切都布置妥当后,这才抖一抖披风,反手带上木屋门,扬长而去。 他的举止.仍然是那么缓慢,那么从容,就像他只是来“陈家酱园”买了两斤酱油,而不是杀了五六个人。 天色慢慢暗下来。街上店铺都点亮了灯。 只有“陈家酱园”的大门仍紧紧闭着,既无灯光,也没有人声。 林雪贞探头向门缝里张望了一下,道:“里面没有人呀!咱们别是找错地方了吧?” 霍宇寰道:“决不会错的,你瞧,这儿不是陈家普园的招牌么?” 林雪贞道:“可是。天刚黑不久,为什么就关了门,连个灯也不点?” 霍宇寰也觉得有些跌跷,翻身下马,低声道:“你在外面等着,待我进去看看。” 林雪贞连忙跳下马来,道:“大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霍宇寰未置可否,举手试了试,店门应手而开,竟是虚掩着的。 再看门闩,业已折断,断处裂痕犹新。_ 霍宇寰浓眉一皱,向后挥挥手,道:“把马匹牵开,准备兵刃。” 林雪贞点点头,急将马匹牵走,拔出长剑,上前问道:“发现了什么?” 霍宇寰哑然遭:“情形有些不对,恐怕发生了变故。” 林雪贞道:“不会吧?你不是说,这里的负责人‘钻天鹞子’陈一山,武功很高,又是个老江湖吗?” 霍宇寰道:“正因如此,才使人生疑。陈一山处事一向稳重,绝不会让店里的人全都离开,而不派人留守。” 林雪贞道:“或许他们都睡了……” 霍宇寰摆摆手,道:“不要胡猜,你在这儿守住门户,听我的吩咐行事,同时要注意外面有没有人窥伺。”说完,深吸一口气,举步向里走去。 前院临街,是一栋低矮的瓦屋,算是‘陈家酱园’的店面,此外,便是一排排数以百计的酱缸。 霍宇寰凝神提气,绕过瓦屋,直奔后院…… 突然,他心头一震,整个人呆住了。 后院中横七竖八,倒着满地死尸,一望而知,正是店中五名伙计和饲养的养犬。 霍宇寰浓眉挑动,环目精光暴射,脚下微顿,身形疾闪,掠到木屋门前。 掌势虚按,轻轻推开了屋门。 屋中情景,更使他从心底冒起寒意。 他简直不敢相信,经自己一手创设,如此秘密的暗舵,竟会被人屠戮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谁下的毒手? 谁有这份能耐? 谁跟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 这些疑问,在霍宇寰脑中风车般旋转,却无法找出一个答案来。 他毕竟是他经风霜的人,虽处剧变,仍然惊而不乱,连忙又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举掌轻轻击了王下。 林雪贞闻声而至,一见这情形,也不期骇然一惊,急问道:“这是谁干的?” 霍宇寰摇摇头,道:“咱们分头搜查一下,你去城上,我搜酱缸空隙和附近巷子。” 他不愧经验老到,情知若要检视死者,必须先肃清四周暗敌。如果对方杀人后尚未远离,自然不会仍留在木屋附近暗处。 尤其那些巨大的酱缸,排列环绕,空隙极多,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霍宇寰先由后院搜起,将周围百丈内可能藏人的角落,仔细搜索了一遍,结果却毫无发现。 搜查虽然落了空,倒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已经藉这段时间,使自己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应付剧变,冷静的头脑乃是最重要的。 不多一会,林雪贞也自城上折返,摇头道:“什么人也没有。” 霍宇寰没有开口,默默将院中尸体略加检视之后,便走进木屋,点亮了壁上油灯。 当他一眼礁见桌上血淋淋的死鹰和信鸽,不禁神色立变,急忙捡起死鸽,双手在鸽腹中急急摸索寻觅。 林雪贞诧道:“大哥,你在找什么?” 霍宇寰凝重地道:“你先别问,快帮忙找一找,屋里可有一截红色的小铁管和一粒蜡丸?” 林雪贞见他神情严肃,不敢怠慢,立即帮着四处寻找…… 她无意间拉开抽屉,发现那半碗墨汁和空铁管,忙道:“在这儿了!” 霍宇寰道:“还有一粒蜡丸,不知是否被凶手夺去了?” 林雪贞道:“那东西很重要么?” 霍宇寰点头道:“不错,这只信鸽脚管上的‘太一’两个字,表示是远从太原府飞来的;朱红色的套管,表示有特别紧急事让.个用说,一定是关于啸月山庄的消息。” 林雪贞不解,道:“既然信鸽已经飞到,套管也在这儿,为什么不见密函,却另有什么蜡丸?” 霍宇寰道:“这是咱们旋风十八骑的独门通讯方法,为防秘密泄露,密函并不放在套管中。” 林雪贞道。“那要放在什么地方?” 霍宇寰道:“密函用蜡九封裹,藏在信鸽腹内,剖开鸽腹,才能取得密函。” 林雪贞道:“套管又作什么用途?” 霍字衰道:“营管中是一种特制的药物。如果只获蜡丸和密函,仍然无法知道函中内容,一定要先把套管内的药物用水化开,再将密函浸在药水里,函上才会现出字迹。” 林雪贞恍然道:“原来这么麻烦。现在药水还在这儿,凶手即使夺去蜡九,也毫无用处,咱们又何必着急。” 霍宇寰道:“话不能这么说,失去了蜡九,咱们就无法获知啸月山庄的情况,而凶手却可能已将密函识破,仅留下一碗药水。” 林雪贞沉吟了一下,道:“依我看,凶手一定没有得到蜡丸,即使得到,也一定没有识破函中的秘密。” 霍宇寰道:“怎见得?” 林雪贞道:“我有两个理由:第一,溶化药物使密函显露字迹的方法,是旋风十八骑的独门秘诀,外人不可能知道,从现场情形判断,药汁既然好好收藏在抽屉内,这证明当溶化药汁的时候,变故还没有发生。” 霍宇寰点点头,道:“晤!有道理。” 林雪贞又接道:“第二,如凶手夺到了密函,而且已经用药汁识破了函中秘密,他应该将这些东西全都销毁,不留痕迹才对,决没有只携走密函,却让药汁和死鸽留下来的道理。” 霍宇寰不由自主又点了点头。 林雪贞又道:“何况/有用的只是密函,并木是外面那层蜡丸,如今既未见到蜡丸的残屑,足证那颗蜡丸根本就没有破开。” 霍宇寰眼中一亮,道:“如此说来,蜡丸一定还在这屋子里?” 林雪贞额首道:“假如我的推测不错,应该还在.” 霍宇寰急道:“那咱们就快些找吧!蜡丸中必定有非常紧急重要的消息,耽误不得……” 林雪贞却摇头道:“且慢。这木屋虽然不大,要寻一颗小小的蜡丸,仍旧很不容易。咱们无妨先把当时情况作一番推想,然后按照清理,一步一步来判断,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霍宇寰道:“你的意思” 林雪贞微微一笑道:“来!咱们试试看。” 说着,将霍宇寰推到木屋进站定,又把死鸽和小刀,都塞在他手中。 霍宇寰愕然道:“这是干什么?” 林雪贞说道:“现在,咱们来假想一种情况,你权当自己是‘钻天鹞子’陈煌,我就算是那名凶手。” 霍宇寰听得如堕五里雾中,皱皱眉没有开口。 林雪贞接着说道:“假如你收到这只信鸽,发现鸽子脚上是红色套管,第一件事,你会做什么?” 霍宇寰想了想忙道:“当然是下令加强戒备,先防外人窥伺。” 林雪贞退后两步,反手掩上木门,道:“好啦!现在屋外也已经戒备好了,然后你又如何?” 霍宇寰说道:“自然是立即剖开鸽腹,觅取蜡丸。” 林雪贞俯身拾起一颗石子,放在桌上,又道:“蜡丸也取出来了,再下一步呢介霍宇寰道:“取下套管,调化药汁。” 林雪贞又将药汁移到地面前,道:“药汁调好以后,又怎么样?” 霍宇寰道:“割破蜡丸,取出密函……” 林雪贞突然举手截住他的话尾,正色道:“事实上,你并没有能将蜡丸割破。可能就在你刚要割破蜡丸的时候,屋外已经发生变故了。” 霍宇寰略一思索点头道:“不错,很可能,” 林雪贞道:“当你发现屋外来了强敌,你会怎么应变?” 霍宇寰道:“当然是尽快将密函收藏起来:这碗药汁,也不能被敌人见到……” 林雪贞急忙将石子塞给霍宇寰,紧接着问道:“药汁可以暂时藏进抽屉里,这颗蜡丸怎么办?” 霍宇寰捏着那颗石于,举目四望,似觉无处可藏…… 突然,脑际灵光一闪,一举手,将石子投入口中。、林雪贞大喜道:“多半如此!” 两人顿时都领悟过来,不约而同,一齐向陈一山的尸体奔去。 霍宇寰人高腿长,一个跨步,便到窗口。可是,当他一眼瞥见陈煌胸前衣襟内的一件东西时,忽然微愕地停顿下来。 林雪贞却未留意,抢先挽手,捏开尸体的下级,同时在后心拍了一掌。 一颗蜡丸,应手滚落。 林雪贞喜孜孜抬了起来,道:“果然被咱们猜着啦。” 霍宇寰神色凝重地伸出手去,轻轻从陈煌胸衣上取下那件东西。 林雪贞见到那东西,不觉骇然一震,刹时间,满脸喜色都变成了惊容 那是一柄用纸剪成的“纸刀”,大小形状,与金刀许武尸体上发现的一般无二。 惨淡的灯光,投照在霍宇寰睑上。 霍宇寰的睑,已变成铁青色,两道浓眉紧锁,眼中闪耀着怒火。 那薄薄的“纸刀”,在他手中似乎变得重逾千斤,刀上没有半点血迹,却仿佛刚由他的心脏里血淋淋地拔出来。 他一向生性豁达,然而,此刻捧着那柄“纸刀”的双手,已忍不住在震撼,在颤抖……” 他以“纸刀”为号,用为独门标记,只是因纸剪的刀,虽有刀的形式,并不能仗以杀人。 许多年来,旋风十八骑始终坚守戒律,从未妄杀一人,这便是“纸刀”含意的最高表现。 如今,情势变了“纸刀”出现处,血溅尸横。“纸刀”。已经不再是仁慈的标志,竟成了屠杀的表征。 金刀许武遇害,犹可说是“嫁祸”;兰州几次血案,犹可说是“灭口”;然则,眼前的变故又为了什么? 是“示威”?抑或是“挑战”? 霍宇寰不在意“示威”,甚至愿意容忍“挑战”,但是,却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苦心感化的伙伴,以及自己辛苦抚养长大的孤儿,就这样无事地被人屠杀。 他从未恨过任何人,此刻目注“纸刀”,竟产生无穷恼恨。 他平生不愿杀人,此刻竟也兴起一阵可怕的杀机。 怎么来迟了一步,凶手既已远去,这满腔悲愤,也只有暂时隐忍在心头了。 许久,他才仰面长吁了一口气,默默收好了“纸刀”,环顾木屋内外,虎目中,不期然进落两滴英雄泪…… 林雪贞歉疚地道:“是我们连累霍大哥了……” 霍宇寰苦笑道:“这怎能怪你。俗语说:‘树大招风’。旋风十八骑的名头,这些年的确太响亮了,难免招人嫉妒,寻上门来。不过” 语声微顿,脸上又浮现出恼怒之色,接造:“这凶徒苦自认是个英雄人物,就应留帖约战,彼此一较高低,不该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林雪贞道:“匹夫只会暗算伤人,那能算个人物。” 霍宇寰正色道:“咱们也不可太小觑了他,陈煌武功已属一流身手,他能在毫无反抗的情形下杀死陈煌,而且连毙屋外五人四犬,并未惊动附近邻居,功力必然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林雪贞道。“或许他是趁人不备的时候,突然出手偷袭。”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我仔细查看过,屋外五人和四头奖犬,都是被重手法击毙,陈煌人在窗下,屋中却没有打斗痕迹,显然是在面对面时,被一种辞不及防暗器所伤。” 林雪贞道:“若死于暗器,理当有伤痕。” 霍宇寰道:“令人费解的正是这一点,陈煌非仅没有外伤,内腑也未受损,竟查看不出致死原因。或许,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暗器’” 林雪贞道:“天下还有什么特殊暗器,能在杀人后丝毫不留伤痕呢?” 霍宇寰道:“这是个难解的谜,只有留待以后再探讨了。现在使人担心的是莲姑,她比咱们早动身,迄今却不见踪影,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林雪贞截口道:“不会的。九姐姐很机智,如果发现意外变故.一定会留下线索。再说,凶徒也不可能只杀店里的人,独把她掳走,我想,八成是在途中耽误了,现在还没有到。” 霍宇寰默然良久,叹道:“但愿如此,否则,我的罪孽就更重了。” 林雪贞似乎有意想转移他对铁莲姑的惦念,忙道:“大哥,咱们现在可以把这蜡丸剖开来看看了么?” 霍宇寰微微一怔,道:“不错,只顾着说话,险些把要紧事忘了” 剖开错丸封皮,里面是一团白色丝绢,展开约有五寸见方,上面并无一个字迹。一霍宇寰将白绢浸入药对中,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再取出来,用油灯烤干,绢上果然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两人就着灯光,细读之下,都不由大惊色变。 霍字寰跌足道:“果不出我所料,真是啸月山庄发生变故了。鬼眼金冲一死,《百鲤图》的线索岂非从此中断?唉,可惜,可惜……” 林雪贞道:“事情已经发生,着急也没有用,好在罗三哥应变得当,大伙儿能平安退出兰州,总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霍宇寰道:“可是,咱们现在必须尽快赶回去,偏偏莲站又下落不明,叫人怎能不急?” 林雪贞沉吟一下,道。“既然事情紧急,咱们只好先动身,留下信柬,要她随后赶去。” 霍宇寰惨笑道:“你说得容易。这儿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信柬如何留法?” 林雪贞道:“咱们可以把信柬留在这间木屋内,九姐姐到了保定,一定会来此地联络。” 霍宇寰道:“不妥。万一信柬被外人得去,不仅消息无法传达,反而泄露了咱们的行踪。” 林雪贞想了想,问道:“九姐姐熟悉帮中通讯的方法吗?” 霍宇寰道:“自然熟悉。” 林雪贞又问:“此地既是负责通讯联络的暗舵,想必也有书写密函的隐字药物吧?” 霍宇寰点头道:“有的。”。 林雪贞笑道:“这就容易了。大哥,你赶快写上份密函,也用蜡九封裹,我来安排留信方法。”说完,出屋而去。 霍宇寰心里半信半疑,只得寻出调配“隐形墨汁”的药物,另取出一幅白绢,为铁莲姑留了一封短信。 信中除了转述兰州啸月山庄发生变故。以及保定暗舵遭人突袭的情形,并嘱铁莲姑见倍后,务必立即兼程赶回“秘谷”外,同时还叮嘱她设法先跟太原暗舵取得联系。 写好烘干,用蜡皮封妥、林雪贞也回来了。 在她手上,捧着一只信鸽。 霍宇寰讶道:“你要用信鸽传信?” 林雪贞道:“正是。但别人用信鸽传讯,都由天空送出去,我却把信鸽留在屋子里,等九姐姐自己来取。”_ 霍宇寰皱眉道:“鸽子是活的,门一开就会飞走,这办法只怕行不通。” 林雪贞道:“我自有方法叫它乖乖呆在屋子里,请它出去它。也不肯出去。大哥信不信?”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合情理的事,令人难信。” 林雪贞道:“好!咱们就试试看吧。” 于是,他们先在鸽子脚上系好红色套管,接着,又将蜡丸塞进鸽腹中。 一切妥当后,林雪贞手一松,把那信鸽轻轻放在地上。 说来奇怪,那信鸽只抖了抖翅膀,“咕咕”低叫着,在地上兜圈子,果然毫无飞走的企图。 霍宇寰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雪贞道:“这样不是很好么?纵有人闯进来,谁也不会注意屋子里多了一只鸽子,如果是九姐姐寻来,发现鸽腿上的红色套管,只须按照秘密通讯的方法,剖腹取出蜡丸,信柬就顺利传到了。” 霍宇寰道:“可是,你用什么方法,竟使它不肯飞走的呢?” 林雪贞得意地道:“方法很简单,我只是剪短它的翅羽,然后把它一只眼睛刺瞎,使它仅能看见一个方向,凡是鸟类,如果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东西,它就只能在地上兜圈子,决不会展。翅飞走的。” 霍宇寰听了,不禁点点头,叹道:“方法倒是个好方法,可惜太残忍了些。” 林雪贞却泰然地道:“信鸽本来就是养来送信的,只要能把信送到,这也算不了什么,何况蜡丸藏在鸽腹中,要剖腹取倍,最后仍难免一死。” 霍宇寰肃容道:“不错,咱们饲养鸡鸭家畜,也是为了宰杀裹腹,但咱们尽可一刀杀了他们,却不该把他们凌迟碎割的弄死。” 林雪贞笑道:“这有什么不同呢?一刀杀了是死,凌迟碎割也是死,反正鸡鸭又不是人,哪能分辨这些差别。” 霍宇寰凝目望着她,似乎无词以对。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感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思想竟有些冷酷……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抱起陈煌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林雪贞问道:“大哥,是木是准备把尸体掩埋起来?” 霍宇寰道:“不!犬户可以就地掩埋,这六个人,必须运回秘谷安葬。” 林雪贞问道:“千里迢迢,你要把尸体运回秘谷?” 霍宇寰颔首道:“他们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也就是我的儿女,我不能把他们草草掩埋,连口棺木都没有。”叹了一口气,又黯然地接道:“陈煌虽然不是秘谷出身,也已跟随我多年,我得带他回去,让他死后也能长相为伴,不至于孤零零飘泊无依……”说到这里,虎目中泪光盈盈,语音便咽,无法再继续下去。 林雪贞道:“大哥顾念故情,固然是应该的,可是,此去秘谷远逾千里,咱们只有两人两骑,怎么携带这六具尸首呢?” 霍宇寰道:“现在时间尚未太晚,也许还能寻到一轮马车。” 林雪贞道:“就算能雇到马车,岂木是会把此地和秘谷的秘密都泄漏了么?” 霍宇寰道:“咱们出高价买下一辆车,自己驾车,不用行车人跟随。” 林雪贞又道:“即使自己驾车,长途跋涉,也须防尸体腐烂……” 霍宇寰道:“这些都不用担心,你只须去附近街上看看,有没有车辆可买,其他的事,我自会料理。” 林雪贞情知拗不过他,只得答应着出去了。 总算运气还不错,转过街角没多远,便有一家车行,不过,店里只有一辆载货用的空车,那店东只肯受雇,却不肯将车出卖。 林雪贞倭称路程太远,并愿不惜高价,费了许多口舌,方把店东说服,结果,一辆旧车,竟折价七十两银子成交。 而当林雪贞取出金叶子折付货款时,那店东又怕金子成色有假而不肯接受,争论了许久,后来还是一家金店,当场兑换成现银……费尽周章,车辆方始到手。 林雪贞押着马车返回陈家酱园,只见霍宇寰已在门前等候,店墙脚下,一字儿排着六个巨大的酱缸,马车一到,霍宇寰一一抱上车去。 林雪贞试了试,发觉那些酱缸都十分沉重,不禁续然道:“原来你把那些尸体” 霍宇寰点点头,道:“我替他们身上涂了油,浸在酱缸内,这样,既可掩人耳目,尸体也不会腐烂。” 林雪贞道:“咱们这样载着六具尸体,倘若途中被人识破,一定把咱们当作移尸灭迹的凶手,那时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霍宇寰道:“车由我驾驶,你只须骑马远远跟着就行了,没有事故,咱们就假作互不认识,如有事故,彼此可以呼应协助……” 林雪贞不等他话说完,便抢着道:“不!我要跟你一起走,你充车夫,我宁可充作叫儿子。” 霍宇寰道:“叫化子坐车,岂非自露马脚?” 林雪贞道:“那么,我改扮男装,做你的副手,咱们可以轮流驾车和休息,不是很好么?” 霍宇寰摇头道:“女扮男装,更容易露出破绽,而且路上也不方便。” 林雪贞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霍宇寰道:“譬如,途中投店歇宿,驾车的人大都睡“统铺”,遇到那种情形,你怎么办?” 林雪贞道:“什么是‘统铺’?” 霍宇寰道:“就是一间房,一张大床、七八个人,挤在一起,连被褥也会用一条,你想想,你能……” 林雪贞截口道:“难道咱们不能多花点钱,单独另租一间卧房?” 霍宇寰道:“那就不合车夫的身份了。” 林雪贞想了想,道:“这么办吧,咱们都不骑马,你驾车,我就躺在车厢内,如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得了急病,赶去找大夫治病的……” 霍宇寰皱眉道:“别忘了那些酱缸裹都是死尸,你愿意跟死人作伴,心里不害怕吗?”。“ 林雪贞低下了头,郝然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霍宇寰苦笑道:“好吧!你真的不怕,就上车吧。” 于是,解下坐骑的鞍授和包袱,在车厢内替林雪贞布置好卧处,然后将两匹无鞋的空马,系在车后。 一切弄妥后,自己才攀上车辕,鞭梢地“啪”地卷起了个鞭花,驾车直出西门。 这辆马车的确太陈旧了,驶行中不仅颠簸得厉害,车身更不停地“吱吱”乱响,仿佛快要破散了似的。 林雪贞口里说不害怕,当她孤零零躺在黑漆漆的车厢中,伴着那些冰冷的酱缸时,却不免心头狂跳,混身毛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 她想瞑目小触片刻,但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酱缸中那些死尸,都对着她毗牙而笑…… 霍宇寰说曾替尸体抹了油,由此推想,尸体一定是赤裸着的,一个大姑娘家,怎能和六个赤条条的男人挤在一个车厢里…… 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惊,恰巧这时,车轮辗过一块石头,车身向侧一倾,忽觉有只粗糙的手从颈后伸过来,在她面颊上轻轻拂了一下。 林雪贞猛吃一惊,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霍宇寰连忙停车问道:“怎么了?” 车子犹未停妥,林雪贞已经迫不及待推开车门跳下,吁吁喘着气道:“车……车里…… 请一只……” 霍宇寰诧道:“有一只什么?” 林雪贞呐呐道:“好像是…一只手……” 霍宇寰轻轻唉了一声,一面取灯下车查看,一面自语道;“这倒奇怪,难道是酱缸破了不成?” 林雪贞听了这话,吓得全身都软了。 打开车门,何尝有什么手?只不过是一截悬空的绳头,仍在缓缓摆动着。 霍宇寰暗暗好笑,却没有说破,只将车厢内略微整理了一下,道:“没事了,咱们上车继续赶路吧……” 林雪贞余悸犹存,连连摇头,再也不肯乘车。 霍宇寰道:“你既然不愿坐车,那就照原先的计划骑马随后跟着.咱们赶一夜路,希望天亮以后能赶到清风店,不能再耽搁了。你看如何?” 林雪贞别无选择,只有点头。 独自骑马虽嫌寂寞,至少还可以远远望见霍宇寰的背影,总比与鬼作伴好得多了。 清风店到了。一进清风店镇四,林雪贞就远远望见霍宇寰所驾的马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前。 于是,她也在小饭铺前下了马。 饭铺既小又脏,店堂内总共不到十张小桌子,倒坐了二十多条大汉。 来这儿的顾客,除了贩夫走卒,便是驾车的车把式,满脸胡须,满口粗话,单是那一屋子汗臭,就能蒸死人。 店里已经座无虚席,却找不到一个女客,那些大汉们,有的敞着胸口,有的蹲在凳子上,一个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声喧笑,口沫横飞,形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尤其当她刚在门口出现,满屋子喧嚷之声突然沉寂下来,几十道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本来嘛,像这种粗汉云集的小饭铺里,突然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别说食客们觉得惊奇,连店中伙计也有些意外,无怪大家都忘了吃喝,一个个全楞住了。 林雪贞本想退出去的,却看见霍宇寰跟另外两个陌生汉子挤坐在一桌,正低着头在吃一碗大卤面。 恰好不远处有张桌子,四个小贩模样的汉子已经吃完会账,准备离去。 林雪贞迟疑了一下,决定硬着头皮留下来,于是,故作镇定地问道:“伙计,还有座位吗?” 伙计急忙应道:“有!有!姑娘请稍待一会儿,那边几位就要走了。” 林雪贞点点头道:“好,我还要急着赶路,你替我把坐骑先上好草料,回头一并算钱。”“ 伙计连声答应,接过了组绳,立刻忙着准备饲料和水,显得十分巴结。 屋角一个粗汉瞧着眼红,拍掌叫道:“喂!伙计,别他娘的先伺候牲口,老子要的牛肉还没送到!” 伙计应道:“就来了!大爷,你瞧我只有两只手,总得先把马系好……” 那人粗声道:“那马是你亲娘?你怕它跟野汉子跑了么?” 伙计赔笑道:“大爷何必生气呢,人家这位姑娘急着赶路嘛!” 那人道:“人家要赶路,老子就留在你家里,跟你娘招赘是不是?” 大伙儿听了这话,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林雪贞心中大怒,但看看霍宇寰仍在低头吃面,充耳不闻,只得又把满腔怒气压了下去。 不一会,四名小贩算好账走了。林雪贞紧绷着脸,入店坐下。 伙计过来抹好桌子,道:“姑娘要吃些什么?” 林雪贞见霍宇寰面前只有一碗大卤面,同桌两人,却在喝酒,便大声道:“先切半斤牛肉,烫两壶酒,另外再来一笼包子。” 她放意把话说得很响,霍宇寰虽然仍未抬头,浓眉却不禁微微一皱。 屋角那汉子笑道:“真看不出,年轻轻的大姑娘,居然也喜欢喝酒。” 那人购奖三十多岁,生得满脸横肉,同桌三人全是津头鼠目的汉子,都携带着兵刃,分明是江湖人物。 林雪贞也不答讪,缓缓解下长剑,“蓬”地一声,掼在桌子上。 饭铺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有那安份些的,眼看要出事,急忙放下碗筷、匆匆付账走了。 霍宇寰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屋角四人也变了脸色,其中一个低声道:“老洪,招子放亮点,可能是个扎手货。” 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冷笑道:“越扎手的姐儿越有意思,要讲。动家伙,咱洪鳞可没含糊过谁。” 另一个劝道:“话虽不错,咱们有急事在身,犯不上为一个姐儿耽误时间。” 自称洪磷的汉子道:“要不了多少时间,不信你们只管先走,中午在明月店碰头,我准能赶上你们……” 其余三人都道:“算了!算了!庄主一再交待,不许在大酒楼饭庄歇脚,就为了怕咱们惹事,如果耽误了正事,回去大伙儿都脱不了干系,还是省点精神,早些上路吧!” 三个人拥着洪鳞,站起身来,招呼伙计结账。 偏巧这饭铺子只有一个伙计,这时正捧着大盘酒肉和包子送到林雪贞桌上。 伙计放下食盘,刚答应着要去收钱,却被林雪贞伸手拦住,遣:“慢点走,我还有吩咐。” 伙计道:“姑娘还要什么?” 林雪贞用手指指霍宇寰,道:“你把这些酒肉,替我送去给那位赶车的客人,就说姑娘我请客。” 伙计听了一怔道:“姑娘,你……认识他?” 林雪贞说道:“不认识就不能请他吃喝么?” 伙计忙过:“不!小的只是觉得奇怪,既不认识,姑娘为什么单独请他吃喝呢?” 林雪贞冷冷一笑,道:“我看这店里,无论似人不似人的东西都有酒喝,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所以想请他一次客,难道不可以?” 伙计连声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的这就遵命送过去。” 林雪贞手握剑鞘站了起来,道:“这包子,替我另用纸袋装起来,银子拿去,不用找零了。” 说着,取出一锭银块,重重抛在桌上。 那银块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六七两重,像这种简陋的酒菜,足够付上二十次账还有余了。 伙计喜出望外,一面大声道谢,一面急忙伸手去取。 可是,银块被林雪贞重重一掷,业已深深嵌进桌面中,任那伙计挖拔推摇,都纹风不动,仿佛已经在桌子上生了根似的。 伙计眼睁睁望见银子不能到手,不觉满头大汗。 那四名汉子,尽皆变色。 洪鳞怒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闪开些,看洪大爷也露两手给你瞧瞧。”举手推开了伙计,手起掌落,向桌上拍去。 掌心落实,“蓬”地一声响,酒肉和包子都弹起来,那银块却原样未变,仍旧牢牢嵌在桌子上。 林雪贞撇撇嘴,冷晒道:“就凭这点能耐,也敢在人前横眉竖眼吹大气?” 那洪问睑上白一阵青一阵,情知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无奈只以不下这口气。 正要发作,后面三个忙拥了上来,推着他急向外走,口里劝道:“走吧!好男不跟女斗,赶路要紧。” 洪磷一副不甘休的样子,嘴里说着狠话,脚下却已加快了步子。 四个人吵吵嚷嚷,出店上马,急急加鞭向南驰去。 林雪贞也不再留,顺手拣了几个包子揣在怀里,紧跟着上马而去。 霍宇寰既没开口,也没有拦她,只是暗暗摇头,轻叹一口气。 他当然早已看出洪磷等四人,不过三流小角色而已,林雪贞以一敌四,也可稳占上风,但他却觉得跟这种三流角色赌气争胜,实在不智之极。这种粗人,胜之不武,如因此败露身份,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然而,林雪贞好强任性,拦也拦不住,乃索性由她去吧。 那伙计倒很守信,果然把林雪贞吩咐过的酒和牛肉送了过来,而且拍拍霍宇寰的肩头,笑道:“车老大,你别客气啦,银子已经付过了,不吃也是白不吃!” 霍宇寰咧嘴笑了笑,也木推辞,接过酒肉吃喝起来。 邻桌也有两个赶车的把式,见了这经过,心里好生不愤。 其中一个道:“这年头,人要是走运,山也挡不往,平白无故,竟会有大姑娘请客喝酒。” 另一个道:“早知这样,咱们也不该自己买酒了,等着妞儿请客,那酒敢情更香醇些呢。” 霍宇寰只作没有听见,吃完起身,付了面钱,自顾驾车继续上路。 马车驶出清风店镇四,行约里许,路旁有座林子,只见林雪贞独自坐在林边,正啃着包子。 望见马车驶近,林雪贞拍拍衣杉,站了起来。歪着头笑道:“大哥.你说该怎么谢我?” 霍宇寰游目四顾,确定路上无人之后,才勒住马车,沉声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林雪贞笑嘻嘻道:“没怎么样,只把他们吊在树上,每人抽了四十马鞭,那姓洪的罪重些,割下一只耳朵。” 霍宇寰埋怨道:“这太过份了,他们不过是几个粗汉,实在犯不上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林雪贞道:“可是,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吗?你可知他们匆匆赶路,是为了什么急事吗?” 霍宇寰道:“无论他是有什么来历,有什么急事,都跟咱们无关。为了细故,动手伤人,总是不应该的。”_ 林雪贞道:“你还没问清楚是什么事,怎知道跟咱们无关?” 霍宇寰一怔,道:“难道有关系?” 林雪贞道:“不仅有关,而且关系大得很,如果没有我那顿马鞭,他们还不肯说实话哩。” 霍宇寰吃惊道:“究竟是什么事?” 林雪贞抢拍手,道:“这儿不便详谈,你先把马车驶进林子里来再说。” 霍宇寰见她神情凝重,不似开玩笑,连忙带转车头,驱车进。入林中。 这是一片荒林,占地甚广,林中枝叶茂密,十分隐蔽。 林雪贞等他将马车停妥,才领路直入密林深处,只见洪鲜和三名同行法子,都被反吊在树桩上,每人。中塞着草团,眼睛蒙着布巾,衣衫碎裂,鞭痕累累,一个个神情委顿,像待决囚犯,适方饭店中的威风,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霍宇寰侧然不忍,道:“把他们放下来吧!”’林雪贞道:“我本要放他们走的,为了等大哥来亲自讯问,才把他眼睛蒙住,吊在树上。” 霍宇寰点点头,上前解开绳索,将四人全放了下来。 林雪贞拔去洪鳞口中草团,在他腰腹上踢了一脚,沉声道。“姓洪的,你想死还是想活?” 洪鳞已经披整治得服服贴贴,忙答道:“求姑娘饶命,小人家里还有老母妻儿……” 林雪贞喝道:“既然想活,就要说实话。” 洪群急道:“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决没有半点虚假。” 林雪贞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们四个是谁的属下?主人叫什么名字?” 洪麟道:“小人等都是明窟山庄’的人,庄主名叫杨承祖,人称‘九环刀’。” 霍宇寰听后心中微微一动,但没有开口。 林雪贞又道:“你们不在明窟山庄’,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洪麟道:“小人是泰庄主密令,赶往长城八达岭,邀请一位高人……” 林雪贞截口道:“是谁?” 洪面道:“八卦刀魏青松魏老爷子。” 林雪贞道:“邀他干什么?” 洪磷道:“因为咱们在主接获一份‘战帖’,恐怕独力无法拒敌,特地致函邀请魏老爷子赶来助拳。” 林雪贞道:“那下帖向你们庄主挑战的人,武功很厉害吗?” 洪群道:“很厉害,而且在武林中大大有名。” 林雪贞道:“他叫什么名号?” 洪麟道:“‘纸刀’霍宇寰。” 霍宇寰混身一震,脸上顿时变色…… 林雪贞扭回头,向他得意地笑了笑,又继续问道:“那霍宇寰和你家庄主有仇吗?” 洪麟道:“素不相识,毫无恩怨。” 林雪贞道:“那他为什么要向你家庄主下帖挑战呢?” 洪鳞道:“据说那霍宇寰以刀为号,自认刀法天下无敌,咱们庄主也以刀法成名,那霍宇寰才下帖要和庄主较量,并且在‘战帖’上狂言,意欲杀尽天下使刀的武林人物,今后永不准江湖中再有佩刀之人……” 霍宇寰心里一阵激动,突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帖上有没有订明时间和地点了” 洪磷似乎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在场,惊愕之下,竟张口结舌,忘了回答。 林雪贞叱道:“问你话,你聋了吗?” 洪磷呐呐道:“小人没有见到正式的帖子,只知庄主请魏老爷子务必在月底以前赶到‘月窟山庄’。” 霍宇寰低问道:“今天几日?” 林雪贞道:“二十八,后天就是月底。” 霍宇寰点点头,道:“放他们走!” 林雪贞用剑尖桃开了四人脚跟上的绳索,喝道:“今天算是便宜了你们,还不赶快跪下叩头!” 洪麟等人但求能得活命,慌忙伏地叩头不已。 林雪贞又道:“你们由左道出去,便能寻到自己的马匹,不过.我要警告你们,没到大路上,不难解下布巾,更不准回头张望.谁要敢不遵代的吩咐,我就叫他重新再回来……” 洪麟忙道:“姑娘开恩,小人们一定遵从姑娘的吩咐就是。” 林雪贞冷叱道:“滚吧!” 可怜四人眼睛上仍蒙着市巾,手上仍捆着绳索,跌跌撞撞觅路逃命,四个大男人,就像小孩玩捉迷藏似的。 尤其另三位,嘴里还满满塞着一团草,有如三头含着草料的瞎驴…… 林雪贞望着四人远去的狼狈相,不禁得意地笑道:“大哥,你说说着,我这顿马鞭没有打错吧?” 霍宇寰仿佛没有听见,仰面向天,长吁了一口气,答非所问地道:“不错,一定就是他……” 林雪贞又自顾说道:“其实,我在饭铺门外见了他们的马匹,就已知道他们是月窟山庄的人,九环刀杨承祖在冀晋两省,颇有些名气,他的门下一向都很跋扈,今天居然肯忍气吞声不和我动手,反而引起我的疑心,所以才随后追了下来。” 霍宇寰突然道:“你知道去月窟山庄的路径吗?” 林雪贞道:“当然知道。我师父和杨承祖原是旧识,还有长城八达岭的八卦刀魏青松,三人都以刀法成名,当年曾被称为‘燕云三刀’……” 霍宇寰道:“好!咱们就去月窟山庄,会一会那位‘纸刀’霍宇寰。” 林雪贞道:“大哥,你也怀疑那冒名下帖的约战的人,就是咱们正在追查的凶手?”。 霍宇寰凝重地点点头,道:“一定是他,决不会再有别人。” 林雪贞道:“可是,我却觉得其中还有一点疑问。” 霍宇寰道:“什么疑问?” 林雪贞道:“他以前历次杀人嫁祸,都是隐身行事,从不露面,这次竟公然事先下帖约战,难道他不怕被人识破吗?” 霍宇寰轻吁道:“武林同道中,无人知道我的真正面目,他纵然冒我的名义,与天下武林同道约战,也不会被人识破的。” 林雪贞道:“至少,他自己的真面目被人看到,事后传扬出去,仍将留下破绽!” 霍宇寰耸耸肩,道:“他有很多方法可以掩蔽本来面目,何况,凡是跟他晤面交手的人,事实上很少再有机会能活着离开,钻天鹞子陈一山,便是最好的例子。” 林雪贞骇然道:“这是说,他有必胜的把握,一定能杀死九环刀杨承祖?” 霍宇寰道:“如果没有把握,他就不会下帖挑战,自找麻烦了” 林雪贞道:“只是杨承祖并非泛泛之辈,如果再加上魏青松联手,那人要想获胜,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霍宇寰似乎不愿再讨论双方的实力,微微颔首道:“但愿如此。”说完,便举步穿林而出。 林雪贞却不放心,又跟上来问道:“大哥有没有把握能胜过他呢?” 霍宇寰足下未停,只漫应道:“无论有没有获胜把握,咱们都非去不可。” 月窟山,在太行西群脊峰中,地属晋境,距“太行八径”之一的九龙关约有百里左右。 九环刀杨承祖的庄院,建在半山腰一片松林内,只有羊肠山路可达庄门,马车是驶不上去的。 霍字寰将马车藏在一处隐秘的山涧下,吃了些干粮,略作调息.直到天色黑尽了,才和林雪贞联袂登山。 两人避开正路,由荒林间飞越而上,抵达在外,不过初更时候。 纵目眺望,庄中灯光密集,十分平静,四周虽有巡夜守望的庄丁,人数也并不多,看不出有什么即将发生大事的迹像。 林雪贞用手指着庄院后一座高峰,道:“那就是月窟山主峰,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庄中动静,咱们绕到峰上,既可俯览全庄,又容易隐蔽行迹。” 霍宇寰扬目看了看,点头道:“很好,你先去峰上等候,顺便监视山下来路,看八卦刀魏青松到了没有。” 林雪贞道:“你要到哪里去?” 霍宇寰道:“我想进庄去踩探一下,看看那位九环刀杨承祖做了些什么准备。” 林雪贞道:“咱们是为了那假冒‘纸刀’的凶手来的,并不是踉杨承祖为敌,万一行藏被他发觉,引起误会,反而不妙。” 霍宇寰道:“不妨,我会小心行动,不让他发觉。” 话说完,身形一提,人已轻飘飘越过围墙,飞落庄内。 林雪贞还是第一次看见霍宇窘施展轻身功夫,想不到他身材那么魁梧,蹑虚凌空竟然轻若无物,不觉看得呆了。 霍宇寰足落实地,双臂微张,二次腾身掠起,农不振风,跃登七丈外一棵大树上。那大树枝叶十分茂密,覆盖达十余立方圆,巨干粗枝,宛若一柄大伞,离树不远处,便是月窟山庄的正厅。 这时,厅中灯火通明,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却无人享用。 一个年逾五旬的锦衣老人,独自在厅中负手徘徊,时而驻足眺望;时而摇头叹息,脸上流露出一片焦急之色。 大厅门外,垂手站着四名黑衣汉子,正是洪鲜和同行的三个倒霉鬼。 这情景,不间可知,锦衣老人八成就是月窟山庄在主“九环刀”杨承祖;那桌酒席,自然是专为接待“八卦刀”魏青松而准备的了。 可是,时已入夜,魏青松却还没有来。 杨承祖抬头看看天色,忍不住向门口问道:“魏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样对你们说的?他是答应今晚赶到呢?还是说明晚赶到呢?” 洪麟躬身答道:“魏老爷子接到庄主的信,立刻便吩咐收拾准备动身,他老人家本要和小的们一起来的,所以没另写复信,后来又亲口告诉小的,叫咱们先走一步,他老人家随后就到,而且斩钉截铁说明是今天入夜之前,准定赶到……” 杨承祖跺足道:“可是,现在都起更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呢?” 洪鳞道:“或许是路上有事耽误了、” 杨承祖大声道:“有啊?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的?须知这不止关系着咱们月窟山庄一家,所谓‘唇亡齿寒’,等咱们完了,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此人的脾气显然很暴躁,说话密如连珠,简直叫人听得喘不过气来。” 洪麟只得赔笑道:“庄主说得很对,那魏老爷子不是不懂道理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来的。” 杨承祖道:“即使不来也可以,总得说句实话,我好另作安排.像这般言而无信,还算是什么朋友?” 洪麟道:“庄主请放宽心,纵然魏老爷子不能赶到,庄中尚有近百兄弟,都愿追随在主,共抗强敌……” 他不说这讲还好,话犹未毕,杨承祖的火气就上来了,用手直指着洪麟的鼻尖.骂道: “就凭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 你们若替我争气,也不会被人把耳朵也割去了,我没有工夫惩罚你,你倒还敢说大话?” 洪麟傻了眼.挪懦连声道:“是!是!是…” 杨承祖道:“尚未出师,先挫锐气,你们四个什么时候不好丢人?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撕我的面子,这不是存心拆我的台吗?” 洪麟道:“是……是……,啊!不是。小的们该死,该死,该死……” 杨承祖喝道:“这笔账,我替你们记着,这次事情完了,再和你们一起算。还不滚出去,到庄门外看看。” 洪麟应诺正要转身,一名庄丁飞奔进来禀报道:“魏老爷子到了。” 杨承祖立即换了一脸喜色,忙道:“快请!快请!” 霍宇寰居高临下,但见那“八卦刀”魏青松年约六旬开外,身着黑色紧身劲装,背后斜背着一柄沉重的大砍刀,额下胡须已略呈花白,身躯虽不算十分高大,却也粗壮结实,举止间,颇有一派宗匠的气度。他刚到厅外,杨承祖已经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声道:“老大哥,一路辛苦。” 魏青松微微颔首,含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劳你久候了。” 杨承祖笑道:“应该!应该!难得老大哥侠驾光临,洁尊候教,这是做兄弟的荣幸。” 魏青松道:“原想入夜前赶到,不料途中马匹出了点毛病,所以耽搁了一阵,兄弟没抱怨老哥哥言而无信、失约不来吧?” 杨承祖忙道:“那儿的话,兄弟还能不了解老大哥你的为人么?老大哥说了来,雷也打不散,那是铁定会来的。” 魏青松哈哈大笑,两人携手入厅,宾主落座,杨承祖立即亲自斟酒- 第十章 义胆芳心 酒过三巡,言归正题。杨承祖便把接获的“战帖”取出来,捧与魏青松过目。 魏青松看后,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吟着道:“这件事.愚兄总觉得有些踢跷,咱们虽然不认识霍宇寰,久闻传言、其人虽置身绿林,却是一位侠盗,彼此素无恩怨,他怎么突然送来这份挑战帖子呢?” 杨承祖道:“兄弟也深感奇怪,若说他是嫉妒兄弟‘九环刀’的名号,天下用刀的人不少,他为什么偏偏找上‘月窟山庄’?” 魏青松正色道:“愚兄有句话,说出来你可不要介意。” 杨承祖道:“愿闻高教。” 魏青松扫了洪麟筹人一眼,缓缓道:“据愚兄耳闻。贵庄门下在冀晋一带走动,常有仗势欺人的行为,老弟你秉性又极护短,会不会是贵属在外,做了什么逾份的事?才招惹来这场麻烦?” 杨承祖急道:“这是绝对不会的,兄弟虽不敢自夸公正,平时对属下的约束,也算很严厉了。事若因此而起,这帖子上为何只字未提呢?” 魏青松点点头,道:“话是不错,但愚兄委实不信那霍宇寰会是个无是生非、逞勇好斗的人物,此中一定另有隐情。” 杨承祖道:“还会有什么隐情?那厮在帕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要杀尽天下以刀成名的人,不准武林中再有人带刀,这就是他的动机。” 魏青松冷笑道:“如果这真是他的唯一动机,那也未免太狂妄了。” 杨承祖愤慨地道:“依我说。那霍宇寰正因拥有‘侠盗’的虚名,这些年来,正道武林都对他礼让三分,以致使他渐渐养成了骄气,而生出了这种狂妄的念头。” 魏青松对这一问题未置可否,只问道:“这几天内,附近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物出没?” 杨承祖摇头道:“没有发现过。” 魏青松又问:“约战的地方,你可曾派人去勘查过?” 杨承祖道:“约战地点就在庄后主峰上,那儿,本是小弟每天练功的所在。用木着再作勘查。” 魏青松不以为然道:“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厮既敢指名邀战,又把地点订在月窟山顶,可见是来者不善。咱们宁可谨慎些,绝不可掉以轻心。” 标承祖道:“老大哥的意思,是怕那厮会在山顶上弄些什么手脚?” 魏青松道:“很有可能。” 杨承祖诧道:“老大哥,你怎会有这奇怪的想法的呢?” 魏青松道:“那厮约期明晚子夜,正是月底,每当月底时,天无月光,视线最阴暗,他特意选择在无月之夜决战,显然另有用心。” 杨承祖警惕地道:“若非老大哥想到,小弟倒险些疏忽了,我这就立刻派人上山去,把守住山顶……” 魏青松道:“这倒也不必急在此时,总之,旋风十八骑行踪诡秘难测,不能不多加提防。好在尚有一天时间,咱们还来得及预作准备。” 杨承祖举杯道:“老大哥不愧深谋巧算,明晚之战,就全仗鼎力了。” 两人又饮了几杯,吩咐撤去残席,各携兵刃,带着十余名门下,出庄而去。 霍宇寰急忙也退了出来。超过围墙,一却见林雪贞仍然守在原处,并未离开。 望见霍宇寰的身影,林雪贞便急急迎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看见‘八卦刀’魏青松没有?” 霍宇寰未答,只招了招手,随即觅路下山,仍然回到停车的山涧内。 刚坐下,林雪贞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雷宇寰道:“那姓洪的没有说谎,下帖约战的事,一点也不假。” 林雪贞暄:“据你看,月窟山庄有几分胜算?” 霍宇寰摇摇头,道:“‘九环刀’杨承祖浮而不实,明晚一战,只怕凶多吉少。” 林雪贞道:“有‘八卦刀’魏青松相助,难道也还不行?” 霍宇寰道:“魏青松经验和阅历,的确在杨承祖之上,武功也可能比较高明,但是,凭他一人相助,胜算仍然渺茫。” 林雪贞不禁忧虑地道:“如果魏青松和杨承祖真不是人家的敌手,咱们要不要出手帮忙呢?” 霍字寰眉头皱皱,道:“这正是令人为难的地方。” 林雪贞讶道:“有什么为难的?” 霍宇寰缓缓道:“高手相搏,胜败存亡往往决定于一瞬之间,咱们若不能事先取得杨承祖的信任,逮然现身,可能会引起误会,若等他们临危时再出手,却又怕太迟了。” 林雪贞说道:“这个容易。咱们现在就去跟场承祖见面,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们,大家合作应敌……。” 霍宇寰摇手道:“杨承祖最是护短,你刚刚折辱了他的门下,旧恨未消,现在又突然多出一个霍宇寰来,你想,他会相信吗?” 林雪贞道:“咱们只把话说明白,信不信由他,至少临敌的时候,就不会引起误会了。” 霍宇寰道:“这办法不妥。万一风声泄漏,被那凶手听到消息,必然又生意外的变故。” 林雪贞焦急地道:“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霍宇寰凝色道:“最好的办法,是在那凶手还没到山顶之前,就将他截住。” 林雪贞道.“可是,山区这么大,谁知道他会从什么方向来?” 霍宇寰道:“那厮约战的时间是明晚午夜,我想,他不会来得太早的。咱们只要守在山下,一定能截住他的。” 林雪贞道:“万-……” 霍宇复道:“万一没有截到,再赶去山顶也来得及。夜深了,咱们且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应敌。”说完,打开车厢,取了一条毡子,自去寻了块大石,和衣躺下。 不一会,林雪贞也夹着一条毡子,怯生生地跟了过来,挨在石边睡下。 霍宇寰道:“外面露水很重,你为什么不去车厢里睡?” 林雪贞讷讷道:“我……有点怕……” 霍宇寰笑道:“你不是说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吗?” 林雪贞默然片刻,才轻轻说道:“踉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当然会有些害怕。” 霍宇寰道:“可见女孩子说自己大胆,都是假的。” 林雪贞仍旧轻轻地道:“不过,女孩子在一种人面前,是从来不说假话的。” 霍宇寰没声道:“哪一种人?” 林雪贞道:“她心里真正喜欢的男人。” “哦?”霍宇寰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微笑着道:“你年纪轻轻,倒好像对男女间的事,知道得不少?” 林雪贞有些羞涩,却并不畏怯,侃侃而谈道:“男女相悦,发乎自然,也是出于天赋,并非木可告人的事。诗经国风之首,便是述情之作,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倒是后人自己先存了世俗之见,心邪意脏.反把一件极高尚的事,视作卑劣的行径了。” 霍宇寰道:“这么说,你心里一定也情有所钟了?” 林雪贞赧然一笑,并没有否认。 霍宇寰接着道:“我想那人必定就是孟宗玉孟老弟,他和你不仅相识于患难之际,又是同门师兄妹,自幼青梅竹马,年龄又恰好相当……” 林雪贞脸色突变,不悦地道:“大哥你……” 霍宇寰截口笑道:“大哥我不是傻子,这种事,难道我还有看不出的道理么?你刚才还说,这是发乎自然,极高尚的事,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 林雪贞不知是羞?是气?紧咬着嘴唇,面色已如一张白纸。 霍宇寰似乎毫未察觉,自顾又继续说道:“其实,孟老弟少年英俊,聪明绝顶,的确是位可遇而不可求的旷世奇才,我看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无微不至,这件事包在做大哥的身上,只等你们报了师仇,那时” 林雪贞忽然冷冷截口道:“那时你就嫁给他去吧!” 霍宇寰一怔,道:“我?” 林雪贞道:“当然是你。你既然把他说得那么好.他对你也是敬佩有加,倾慕已久,你们俩,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哩。”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俊不住,“嗤”地一声,掩口笑了出来。 霍宇寰反有些哭笑不得,强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林雪贞忍住笑意,紧绷着睑道:“对极了,简直对得不能再对了。可是,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的意见。” 霍字寰道:“那么,你的意见又是如何呢?莫非你认为孟宗玉有什么不好?” 林雪贞正色道:“好不好是一回事,我喜不喜欢他又是另一回事。” 霍宇寰过了声:“哦?” 林雪贞长长吐了一口气,接道:“你说的都不错,孟师兄的确是一位好师兄,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已饿死在破窟门外,更不会有今天了。这些年来,咱们一块儿生活,一块地练武,一块儿长大成人,他照顾彻间护我,可说无微不至,百依百顺,即使摘亲同出的兄妹,也不过如此。可是,我对他……”说到这里,忽然伤感地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霍宇寰道:“你对他怎么样?” 林雪贞怅然凝望着天际远方,隔了好一会,才幽幽道:“我对他始终像是长兄般敬重,我也尝试过想用另一种感情去待他,然而不行……” 霍宇寰急道:“为什么不行?” 林雪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太顺从,太迁就我……总之,我觉得他懦弱,不够刚强,没有男子汉的气概,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好像是位师姐,而不是一位师兄。” 霍宇寰没有开口,心里却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林雪贞忽又传涩地笑了笑,道: “他做事很细心,尤其喜欢做女人的事,无论煮饭洗衣,都要抢着动手。有一次,竟偷偷地把机的一件衣服,拿去替我缝补,为了这件事,还被师父重重骂了一顿。当时他窘得哭了,但事后却仍旧不肯改。” 霍宇寰默然良久,不禁感叹道:“我想,这是因为他自幼失去了母亲,生活缺乏女性的照顾,才渐渐养成这种不正常的习性,时日一长,他会改变的.” 林雪贞摇头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都不会喜欢这种男人……” 霍宇寰道:“好啦,别谈这些吧!夜已深了,还是早点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应付强敌。”说着,站起身来,将毡子加盖在林雪贞身上,自己则回到车厢内。 林雪贞只当他去去就来,睡了、一会,车厢内竟传出了鼾声。 她既不便再跟过去,心里更有说不出的失望,拥看那余温犹存的毡子,不觉楞住了。 这一夜,林雪贞倚石而坐,竟眼睁睁的直到天明…… 第二天是月底,也就是神秘疑凶冒名约战“九环刀”杨承祖的日子。 自从魏青松应邀赶到,一夜之间,“月窟山庄”的戒备情形,已经大大增强。 由在门外山径直达山脚,每隔十丈左右.便有跨刀庄丁巡哨警戒,荒野林间,全布了暗桩,庄院四周增设了箭楼锣棚,一队队精壮武士,分批绕庄巡逻,妇孺们都集中迁人在内一栋坚固石楼中…… 这些布置,虽然采必能阻挡武林高人的行动,至少在监视敌踪和传达消息方面,比昨夜周密灵活得多了。“月窟山庄”戒备增强,首先感到不方便的,就是霍宇寰和林雪贞。 他们藏身的山洞固然很隐蔽,但却食物告蓉,无法补充了。 本来,山中飞禽走兽遍地皆是,随手猎取就可以充饥,但吃烤食野味,必需生火,如果烟火外泄,一定会被巡哨的庄万发现。 从清晨至中午,只喝些山泉,摘些野果场填肚子,倒还可以忍耐,到午后傍晚时光,两人都感到饥肠被输,水果已经无法满足食欲了。 霍宇寰仍能保持镇定,盘膝坐在车旁草地上,眼脸虚困,默默运功抗拒腹中饥火。 林雪贞坐在他对面,半仰着头,痴痴望着山涧半崖上那棵小树。 小树离地约莫五六丈,树上有几只乌鸦,正在“吱吱”乱叫。 林雪贞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舔舔嘴唇道。“大哥,你吃过烤乌鸦没有?” 雷宇寰瑶摇头道:“我想那味道一定很难吃?” 林雪贞道:“你没吃过,怎么知道很难吃呢。” 霍宇寰道:“只瞧那黑忽忽的的模样,整天不停地联噪劲儿,准不是什么美味之物。” 林雪贞又咽了一口唾沫,幽幽道:“我却以为那滋味或许很不错哩。” 霍宇寰道:“你吃过?” 林雪贞道:“没有。” 霍宇寰道:“那么,你又怎知滋味不错?” 林雪贞微微一笑,道:“我是想,乌骨鸡的身子也是黑的,模样儿也很难看,可是,它不仅味道鲜美,而且很滋补.” 霍宇寰轻晒道:“如果把乌骨鸡生吃,你就会发觉它既不滋补,味道也不鲜美了。” 林雪贞没有接话,却探手抬了几粒石子,握在掌心中玩着。 乌鸦仍在小树上联噪,但这时在林雪贞听来,非但不觉心烦,反面觉得那声音美妙,简直就像清晨的鸡啼一般悦耳。 她掌中有七颗石子,树上乌鸦只有六只,她有自信,一只也不会让它逃掉。 她在想:六只乌鸦两人分吃,每人可以吃三只,那应该是一例很丰富的晚餐了。或者,自己只吃两只,留四只给霍大哥吃.同为他个仅可能还遇一场激战,必须吃得饱些,才有力气,汤剂息透;山盥顶上不知何故,忽然滚落下一片泥砂。 泥砂洒在小树上,鸦群受惊,立即展翅欲飞。 林雪贞不再迟疑,一扬手,石子电射而出。 “扑扑”一阵响,碎羽飞飘,黑影纷坠,六只乌鸦果然应手俱落。 霍宇寰不禁脱口赞道:“好手法!” 林雪贞跳起身来,取刀剖开鸦腹,就在洞边拨毛,清洗,整治得干干净净,然后切成小块,用一个木盆盛着,端到霍字复面前。 霍宇寰皱眉道:“你敢吃生的?” 林雪贞笑道:“肚子饿了,有什么不敢吃的?来吧,趁新鲜,试试看。” 说着,自己先取了一块,放进口中……’” 才咀嚼了一会,忽然双眉一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霍宇寰道:“滋味如何?” 林雪贞苦笑道:“如果能有点佐抖,或许会好吃些。” 霍宇寰笑道:“车里有六大缸酱,可要取些来泊着吃……” 话没完,林雪贞更急急掉头奔去涧水边,捧腹狂吐木止。 霍宇寰忍不住纵声大笑。 林雪贞一面喘息,一面埋怨道:“你还好意思取笑,人家还不都是为了你……” 霍宇寰道:“其实,咱们练武的人,即使两三天不进饮食,也能够支持得住,你为何如此沉不往气呢。” 林雪贞过:“若在个时,俄上一天也就罢了,可是,今夜月窟山顶,可能有一场激战,饿着肚子怎么行?” 霍宇寰笑道:“我已经打算好了,天黑之前,不便行动,等入夜以后,咱们先去‘月窟山庄’寻些食物,饱餐一顿,再往山顶也不迟。” 林雪贞道:“万一被发觉了,怎么办?” 霍宇寰道:“他们约战的时间是午夜,杨承祖和魏青松必然会先赴山顶布置,庄内空虚,决不会被发觉的。” 林雪贞道:“纵然不被发觉,堂堂‘纸刀’霍大侠竟去偷东西吃,将来传扬出去,也会被人笑话。” 霍宇寰笑道:“咱们辛辛苦苦赶来,帮他们对付强敌,便是一吃他一顿,也不为过。” 林雪贞想了想,道:“这话你怎不早说。”心里一气,端起木盆就要向水中抛去。 霍宇寰连忙拦住道:“别糟踏了‘白斩乌骨鸡’,让我也尝尝味道如何。”取了一块乌鸦肉塞进嘴里,嚼了嚼,竟咽下肚去。 林雪贞道:“滋味如何?” 霍宇寰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还不错嘛,如果不知道,真吃不出是乌鸦肉哩!” 林雪贞含笑阵道:“贫嘴” 谁知话音未落,突觉头上破空声响,一团黑忽忽的东西,由山壁飞坠了下来。 霍宇寰立即飞身而起,左手一拉林雪贞,右手飞快地一抄,凌空接住了那团东西。 一看之下,两人都吃了一惊。那是一个红布包裹,里面赫然包着半只烤鸭,两副鸡腿,另外还有七八个白面馍馍。 林雪贞诧道:“这会是谁丢下来的?” 霍宇寰匆匆将布包塞进林雪贞手中,低声道:“你等在这儿。不要离开.”口里说着,人已腾身技起,飞一般掠上山壁。 林雪贞细看那布包,除了食物之外,并无片纸只字,但那块包食物的红布,质料和颜色都精致,不似普通粗布,倒像是一件女人的衣服,临时撕破使用的。 心里狐疑,手捧着那包香喷喷的食物,竟不敢取食。 没多一会,山壁上人影闪现,霍宇寰神色凝重地回来了。 林雪贞忙问:“追到了没有?” 霍字寰播插头,迫:“她在心躲着咱们,抛下食物包。人已经去远了。” 林雪贞道:“她是谁?” 霍宇寰道:“莲姑。” 林雪贞一惊,轻吁道:“啊!会是她?” 这话像是问霍宇寰,又像是在问自己,语音中,竟带着慌张的意味。 震宇寰没有回答,自顾在洞旁坐下,两眼直勾勾望着那红色的布包出神。 天色渐渐明暗下来,林雪贞膛目而立,脸色也是一片阴暗难怪那红色布包很眼熟,铁莲姑不就是最爱穿鲜红色的衣服么? 显然,她离开河间府以后,并没有先去保定陈家酱园,而是一路暗中尾随在我俩身后,这么说来,昨夜的一幕,一定也落在她的眼中了? 林雪贞忽然有些情应起来,就像自己正偷舔一样东西,突然被人捉住了似的。脸上一阵阵灼热,心儿也噗通通乱跳…… 好在这时天色已暗,霍字表正独自冥思,并未注意她神色的变化。 林雪贞定定神,也在洞旁坐下,从布包中取出一只鸡腿,默默递给了霍宇寰。 霍宇寰接过,默默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没有说话。 林雪贞自己也取了一只鸡腿,一边吃,一边强颜笑道:“九姐姐也真怪,既然知道咱们在这儿,为什么躲着不肯跟咱们见面呢?” 霍宇寰摇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林雪贞又道:“是了!她一定是故意这样,想让咱们惊奇一下。” 霍宇寰苦涩地笑了笑,仍未出声。 林雪贞道:“不过,她这些食物,送得倒正是时候,至少咱们不必再去‘月窟山庄’偷东西吃了……” 霍宇寰忽然抛了鸡腿,猛然站起身来,轻吁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动身上山去吧。” 林雪贞惊愕地道.“怎不吃饱了再去”? 霍宇寰挥挥手,道:“我已经饱了.” 林雪贞听得出,他声音已有些呢哑,更瞥见他转身的刹那,眼角闪现着泪光。 因此,她没有再问,也没有劝阻,只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默默将食物包好,跟着站了起来…… 月窟山顶苍松茂密,中间有块十女方圆的空地,空地一边,搭着一座简陋的木棚。 空地和木棚,都是人工开辟搭建的。这地方高出群山,可以京迎朝阳、西沐夕晖。正是“九环刀”杨承祖每日晨昏练功之处. 人拥入倒,有条婉曲的石级,由山顶直达“月窟山庄”后园门.也是上山的唯一通路。 今夜,山径石级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名跨刀庄丁,高举着火把,担任警戒和眺望,木棚前也增派了两名彪形大汉,负责守卫。 时间距午夜还早,杨承祖和魏青松仍在庄中养精蓄锐,准备迎接“纸刀”霍宇寰的挑战,山顶和石径上虽然火炬通明,却静得听不到一点人声。 这些布置,对一般寻常江湖人物,或许具有先声夺人的功效,但对霍宇寰这等成名高手,显然毫无作用,最多,只不过在行动上略增不便而已。” 霍宇寰和林雪贞抵达山顶,时间犹在戍刻左右,两人沿着山径侧暗处飞驰而上,那些在丁们居然丝毫没有发觉。 山顶木棚旁,有一棵高大的古松,树干斜伸出崖外,正可俯瞰空场和石径,霍宇寰扬手指指树顶,便和林雪贞双双飞身上了树梢。 两人在树上坐好,游目四顾,附近百丈内景物尽收眼底,甚至连“月窟山庄”中的房舍也隐约可辨。 林雪贞显得有些紧张,低声道:“大哥,你猜九姐姐会不会来?” 霍宇寰木然地点点头,道:“一定会来。”。 林雪贞又道:“你看她已经来了没有?” 霍宇寰道:“还没有。” 林雪贞道:“如果她来得太晚,暴露了形迹,咱们怎么办?” 霍宇寰日间微微一皱,道:“不会的,她做事一向很谨慎,用不着替她担心,倒是有一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明白。” 林雪贞道:“什么事?” 霍宇寰道。“等一会凶徒果真出现.无论发生什么变化,你都不许出手。” 林雪贞道:“这……” 霍宇寰肃容道:“你一定得答应,否则,咱们宁可现在退走,不待今仪这件事。” 林雪贞迟疑了一下,道:“好!我尽量不出手就是了。” 霍宇寰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尽量’,而是‘绝对’不能出手,你答应吗?” 林雪贞道:“大哥,我答应除非你有危险时才出手,难道还不行么?” 霍宇寰摇头道:“不行。即使我伤在对方手中,你也不许现身,如果我死了,你只能替我收运尸体,然后再去秘谷报讯。” 林雪贞期期艾艾道:“可是,倘若九姐姐也来了,你也不许她现身出手吗?”。 霍宇寰道:“目前我无法见到她,自然也没有办法阻止她出手,但她是她,你是你……” 林雪贞抢着边:“我和她有什么不同?” 霍宇寰道:“林姑娘,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对方武功之高,远出你的想像,如果我不是敌手,你们又有什么把握胜他?” 林雪贞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拦阻九姐姐呢?” 霍宇寰道:“我不是不想拦阻她,而是无法拦阻她;再说。她若为助我而死,那也算是本份,顶多旋风盟中多失去一个姊妹,但是,你却不然。” 林雪贞道。“怎么不然?” 霍宇寰深吸一口气,徐徐道:“你肩负师门血仇,并没有为代向优的义务,你应该留下有用之身,隐忍待机,另谋报仇途径.” 林雪贞不悦道:“哦!我明白了,你和九姐姐是结盟兄妹,当然要义共生死,而我却是外人,不配和你们相提并论……”’ 霍宇寰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自幼受师门厚恩,应当以师仇为重。” 林雪贞冷冷道:“大哥从未受过我师父点滴恩惠,尚且不惜亲冒锋摘,仗义杀贼,我这个幼受师恩的人,反倒应该苟且偷生,袖手旁观了?” 霍宇寰道:“你要明白,我之愿意亲冒锋镐,并非为了替令师报仇,而是因为那杀害命师的凶手,假冒了我的名号……” 林雪贞气愤地道:“不管你是为什么,你总不能禁止我为师报仇吧?” 霍宇寰急忙以指压唇,道:“嘘!禁声。” 开始时,两人还在低声交谈,后来起了争执,声音不知不觉中提高,尤其林雪贞刚才那番话,势必已惊动了木棚前的那两名大汉。 可是,奇怪得很,当霍宇寰示意林雪贞“禁声”,再仔细观察那两名大汉时,却发觉他们始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树上的话声。 霍宇寰凝目看了一会,心头一震,连忙轻轻叮嘱道:“当心些,可能对头已经到了。” 林雪贞骇然张目四望,道:“在哪儿?” 霍宇寰道:“你看那两名守卫汉子,分明已经被人制住穴道了。” 林雪贞吃惊道:“可是,咱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呢?” 霍宇寰扬手一指道:“暗!你再看看那边。” 林雪贞刚一回头,突党肩后凤尾穴上一麻;顿时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霍宇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林姑娘,今夜之战,你绝不能涉险,情非得已,希望你多原谅。” 说着,指掌再落,又点了她的黑甜穴,然后轻轻托着她身子,安放在一个树干上。 恰在这时候,一簇火把由“月窟山庄”后院涌出,冉冉向山顶而来。 霍宇寰轻吁了一口气,缓缓解下背后的鱼鳞宝刀。那柄刀,长约四尺三寸,厚背薄刃,刀脊上有十二支亮银耳环,鳄鱼皮制的刀鞘,纯以丝约柄,连鞘共重三十余斤。 自从旋风十八骑成名以来,他已有十多年未用兵刃,今夜。却不得不破例一次了.火把簇拥着杨承祖和魏青松,不多时,已到山顶。两人都是全身劲使,佩带着兵刃和镖囊,火光阴映下,脸色都同样凝重。 杨承祖向空场扫了一眼,眉头微皱,沉卢边:“有什么动静吗?” 这话,显然是问两名守卫汉子的,但两人木然不应,好像是没有听见。 杨承祖等了片刻,未闻回答,不禁怒叱道:“马同!刘福!你们是聋了?还是死了?” 两名汉子仍旧直挺挺站着,‘连头也没回。 杨承祖勃然大怒,正欲发作…… 魏青松伸手一栏,道:“兄弟,慢一点,这两人已经着了人家道儿了。” 杨承祖一怔,忽然由怒转惊,忙不迭按刀连退两三步,举目四望,一脸惊恐之色。 魏青松挥挥手,对随行的六名弟子道:“四下散开,仔细戒备着!” 那随行的六个人,由洪做为首,答应了一声,纷纷抽刀出鞘,向四面散开。魏青松组步走到马同和刘福面前,定神看了看,又转到两人身后…… 杨承祖哑声问道:“怎么样?” 魏青松道:“还好,只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说着,举手在两人背心穴道上取出两枚细小的松针。 杨承祖一见只不过是两枚松针,顿时又神气起来,冷笑道:“想不到顶顶大名的‘纸刀’霍宇寰,原来也只全用这种暗算偷袭的下流手段。” 魏青松凝容道:“兄弟,别太小看了人家,松针隔空打穴,能有如此准头,并非易事。” 杨承祖哼了一声,大步上前,在两人背后备拍了一掌。马同和刘福一震而醒,面面相觑,一似乎有些迷惆。“ 杨承祖沉声道:“你这两个丢人现眼的蠢物,究竟遭了谁的暗算?快说!” 两人急忙垂手躬身道:“小的们也不知道是谁,好像只觉得背上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承祖朝两人脸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叫你们来这里戒备守望,是要你们防御外敌的,如今被人下了手,你们还有脸说不知道?” 两人呢听地道:“回庄主,小的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山顶上一直安静得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杨承祖怒叱道:“没有人,这两枚松针怎会插在你们背上的?简直是放屁!” 两人哭丧着脸答道:“小的们不敢放展,否则,叫小的们屁股上长个大疮……” 魏青松听了想笑,却笑不出来。 “呸!”杨承祖直气得混身发抖,紧握着刀柄,恨根边:“若不是今夜图个吉利,我真要把你们这两个蠢物劈了!” 魏青松劝慰道:“算了吧!兄弟,对头武功太高,这也不能责怪他们,时刻就快到了,还是先定定神,准备应敌要紧。” 杨承祖仰面叹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想不到‘月窟山庄’徒拥虚名,竟白白养了一群饭桶。” 魏青松道:“愚兄这番布置,只是为了不让对头事先在山顶上陪弄手脚,原来就没有指望他们有多大作为,真到动手的时候,还得靠你我老哥儿俩自己才成。” 杨承祖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平时的确太纵容他们了。” 魏青松淡淡一笑,迫:“既然如此,索性叫他们全都搬回庄里去,只留下咱们两人等候那霍宇寰,省得徒增伤亡,你看如何?” 杨承祖黯然颔首,道:“也好。” 魏青松转身道:“你们把火炬留下来,传话叫布岗的人,全体回庄,保护妇孺房舍,不准擅离。” 那些随行弟子都知道今夜这一战不容易应付,虽然硬着头皮跟了来,谁不暗捏着一把冷汗,听了这声吩咐,真个如逢大赦,急忙应诺,纷纷将火把插在地上。 洪侨和少数较亲信的弟子,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走,畏畏缩缩道:“小的们不怕死,愿随庄主迎敌……” 杨永祖挥手道:。去;去!去!你们替我丢的脸还嫌不够产洪麟等巴不得这句话,一个个脚底抹油,全都走了。 山顶上顿时又静了下来,满山火炬,照着两人沉寂的影子,只有山风掠过,吹动火炬,呼呼作响。 良久,杨承祖才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常言说得好,事急见真情。老哥哥不避干险,仗义来助,无论今夜之战能否获胜,这份深情,兄弟总是终生铭感的。” 魏青松微笑道。“老弟这话就太见外了,路见木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你我多年相交。”顿了顿,又接道:“再说,唇亡齿寒,老弟如败在那霍宇寰手中,下一个,只怕就轮到愚兄了。” 杨承祖道:“小弟对那霍宇寰的习性所知有限,以老哥哥看,那厮今夜会不会来?” 沈青松道:“霍宇寰一向言出必践,从未食言,他既然下帕邀战,必定会来。” 杨承祖道:“依老哥哥衡量,咱们能有几分胜算?” 魏青松面色凝重地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愚兄认为只要咱们联手并肩,全力施展,实在不必去预测胜负之数。” 这话说得虽然很含蓄,言外之意,却很明显。那是说魏青松对今夜之战,实在毫无取胜的把握。 杨承祖又问道:“听说那霍宇寰名声响亮,很受江湖同道敬重,这是实情么?” 魏青松点头过.“不惜。” 杨承祖忽然豪气十足地道:“既然如此,咱们老哥儿俩就算败在他的刀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唉,我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魏青松道:“说的是,应战强敌时,正该有此胸襟气度。” 杨承祖挑眉而笑,道:“老哥哥,咱们去棚下等他。”说完,当先走过木棚内盘膝坐下,同时解下所佩“九环刀”,横放在膝上。 魏青松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解刀落坐,缓缓合疗眼皮。 两人在木棚中静坐养神,看来似乎已将胜负生死置之度外,霍宇寰在树上,却不禁暗暗替他们担心。这时,荒山寂寥,时间已近午夜,纵目四望,竟不见丝毫动静,只有山顶上那十多支火炬,照着空荡荡的战场。 霍宇寰几乎可以断言那凶徒早已潜匿在附近,他之迟迟不肯现身,无非是故作神秘,欲使魏青松和杨承祖精神上多受些压力,一面也藉此在暗中窥探,看看附近有无外人隐藏?当他一旦现身,势必施屈雷霆万钧的一击,令人防不胜防。 换句话说,敌暗我明,契机完全操在囚徒手中,此时越平静,等一会战况越凶恶,也越对“月窟山庄”不利。如果凶徒的阴谋得逞,霍宇寰单人孤掌.是否能将凶徒截留下来呢? 他想到这里,手心中也不由紧捏着一把冷汗,连刀柄也湿流涌地,沾满了汗渍,忙松开手,轻轻在衣襟上拭一拭…… 谁知就在这刹那,突闻破空轻响,山顶上十余支火炬,忽然一齐熄灭。 光线一暗,木棚内的杨承祖和魏青松同时跳了出来。 杨承祖按刀喝道:“是霍老大到了吗?” “不错,正是区区霍某人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空场中央已站着一个头戴竹笠,身披厚毡的人,背向绝壁,面对着木棚。 霍宇寰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头跳出来,急忙运集目力望去,无奈天际无月,地上无光,那竹笠又阔又低,遮去了来人大半个面庞,只能隐约看见一截略显尖削的下巴,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身体完全裹在厚毡中,连双手也隐而不见,是以不知他是否携带着兵刃? 而且,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周围寂静如前,并未发现随行属下…… 显然,他竟是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而来! 这情形,不仅使杨承祖和魏青松大惑不解,甚至藏身树上的霍宇寰也楞住了。 杨承祖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来,抱拳道:“阁下就是旋风十八骑的老大,‘纸刀’霍字寰?” 那人道:“正是。” 杨承祖又道:“下帖留书,指名向杨某人挑战的,也就是阁下么?” 那人道:“不错!” 杨承祖轻咳了一声,道:“杨某人与阁下从未相识,远无仇,近无怨,阁下指名挑战,究竟为的什么?” 那人耸耸肩,道:“原因已在黑帖上写得很明白,我认为用不着再多作解释了。” 杨承祖怒道:“刀剑不过是兵器种类,自古皆有,并非你姓霍的独创,你凭什么资格不准别人用刀产 那人接口道:“就凭出某人这一身世无匹敌的刀法。谁若想以刀传世,除非胜得过合共,否则。就应该自认浅陋,休因贱名沾辱了刀誉。” 杨承祖厉声道:“姓霍的,你也太狂妄了,杨某人不信邪,倒要领教你自以为世无匹敌的刀法。”说罢,九环刀一举,便待出手。 魏青松突然沉声道:“杨老弟且慢.而兄还有话说。” 那人似乎全末把魏青松放在眼里.冷冷道:“这位想必就是‘八封刀’魏老头了?” 魏青松并不生气,仍然拱手为礼,迫.“不敢,正是魏某人。” 那人点点头,道:“很好,你能自己赶来,也省得霍某再去一趟长城,有话就快说吧,说完了,霍某好一齐打发你们。” 魏青松肃容道:“魏某木擅口舌,只想请问一件事,阁下真是‘纸刀’霍宇寰吗?” 那人轻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性,难道还有假冒的不成?” 魏青松道。“既非假冒,就请阁下摘去竹笠,让咱们见见阁下的面貌。” 那人嘿嘿笑道:“老头儿太罗嗦了,霍某自从出道,从无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你纵然看见了,也不会认识……” 说青松出口过:“既无人认识,阁下又何必害于以真面目相示?” 那人沉吟了一下,道:“霍某有个陋规,凡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决不再让他活着离开,老头儿,你愿意冒这份生命危险吗?” 魏青松毫不迟疑道:“魏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宁冒生命危险,也要见见阁下的尊容。” 那人摇摇头,道:“这未免太愚蠢了,一个人总不外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魏青松道:“久闻霍大侠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若能在临死之前,一观‘纸刀’霍宇寰的真面目,虽死也可无憾了。 那人冷笑道:“承你如此看重,倒叫我有些却之不恭,可是……” 他扭头四顾了一眼,接道:“今夜无月无光,只怕二位看也看不真切。” 魏青松道:“不妨,魏某已有准备。” 一扬左臂,火光立现,掌中已亮起了一支火揩子。 那人似乎感到很意外,怔了怔,才冷冷说道:“看来魏老哥是有心人?”。 魏青松道:“不敢。魏某今夜冒险与会,自问无力与霍大侠较量武功高下,但求一识庐山真面目,于愿已足。” 那人颔首道:“好吧!感情难却,我就成全你了。”说着,缓缓伸出双手,扶向竹笠边沿。 霍宇寰顿时紧张起来,只因他藏身树顶,位置正在那人的有后倒,居高临下,虽能俯览全场,却无法看到那人的正面,而此时移换位置,势必又会将对方惊动…… 正自焦急,突听那人一声冷哼,道:“二位看仔细了!” 话出口,竹笠向上一掀,随着面貌的显露,三道蓝色暗影,忽然由掌中闪电般射出。 “噗”!一声轻响,魏青松手中火炬一闪而灭。 黑暗中,只听杨承祖厉吼道:“好个无耻之辈!” 接着,“呛呛”连声,寒光暴射,分明是杨承祖和魏青松都已撤出了兵刃…… 可是,呼叱的声音却突然半途中断,两柄出鞘的大刀,也停留在空中,并未向下劈落,旋见杨承祖和魏青松两人身躯一阵摇晃,“蓬”然摔倒地上。 霍宇寰视状大惊,忙不迭撤出“鱼鳞宝刀”,飞身下扑,同时喝道:“匹夫,着刀!” 那人似未料到树顶有人,刚待转身,霍宇寰已连人带刀,疾掠而至。 刀锋过处,当时将竹笠边沿劈开三寸多一条裂口。 那人骇然连退了词三步.一手按住破裂的竹笠,一另一只手便探进厚毡中…… 霍宇寰不等他还手.鱼鳞刀一转,飞快地又横扫了过去,刷!刷!刷!接连辟出三刀。 这刹那间.小洲人测泥坑内,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大声喝道:“打!” 两人四条手臂一齐挥起,满天飞镖、袖箭、铁莲子、黄锋针……如雨点般向那人射去.那人被霍宇寰宝刀攻势所困.又遭暗器疾射,无法招架还手,大吼一声.飞身越过木栅.急急向山下逃去. 霍宇寰怒喝道:“匹夫,你还想走么?”纵身,也跃过了木棚。 斜刺里忽然飞来一条人影,横挡在路口上,低声道:“大哥,穷寇莫追,放他去吧!” 后面两人也紧跟了过来,劝道:“这匹夫暗器手法十分惊人,千万不可追赶……” 拦路的是铁莲姑,后面两人,则是罗永湘和孟宗玉。 霍宇寰不禁诧道:“三弟,孟少侠,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罗永湘笑道:“咱们今天刚到,只比大哥早一步抵达山顶。” 霍宇寰道:“你们不是已经返回秘谷了么?怎会……” 罗永湘道:“不瞒大哥说,咱们是接到九妹的信鸽急汛,才连夜兼程赶来的。一霍宇寰回顾铁莲妨,道:“九妹,你从哪儿弄来的信鸽?” 铁莲姑腼腆地道:“大哥走后,陈家酱园后园那些鸽子,我都带在身边了。” 霍宇寰正色道:“你既然一路尾随咱们,为什么始终不肯露面,难道还跟大哥闹脾气?” 铁莲姑赧然垂首,默默不语。 罗永湘忙过:“这些且留着慢慢谈,咱们先去看看杨承祖和魏青松还有救没有。”“霍宇寰收刀入鞘,恨恨道:“可惜刚才未能看见那厮的面目今夜真白白便宜了这个匹夫。” 四人折返空场,重新点燃火炬,仔细查看,杨承祖和魏青松早已气绝身亡.他们的兵刃和刀鞘仍然紧紧握在手里,混身无伤,死状和“钻天鸥子”陈一山如出一辙。、…… 霍宇寰皱眉道:“我分明看见他掀起竹笠的时候,曾发出三支带蓝色光芒的暗器,尸体上怎会找不到伤痕?” 罗永湘道:“不错,小弟也看见他发出暗器,二枚射人,一枚射灭火把子,莫非那暗器伤人灭火之后,还能收回不成?” 霍宇寰道:“即使能收回去二伤人后总该留下创痕伤口。” 罗永湘凝神思索了好半晌,忽然由沈青松左手中,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支被击灭了的火摺子。 武林人物使用的火摺干,顶端都保留青一截燃烧过的灰烬,以便随时引发火种,魏青松这支火括子顶端的灰烬,却已经不见了。 很显然,那是刚才被暗器削断的,而且,断处整齐平滑,证明那暗器的锋刃非常锐利,绝不是寻常飞镖、飞刀之类东西。 罗永湘反复看了许久,将火诏于轻轻放进自己镖囊中,接着,就动手解开魏青松头顶上的发髻. 霍宇寰诧道:“你在找什么?” 罗永湘道:“凶徒所用暗器,是一种薄而修利的东西,这种东西,伤人必在要害,才能使人当场死亡,而人身最脆弱的要害,不外咽喉和头部,我想……” 话声忽然一顿,轻吁道:“大哥请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霍宇寰凑前细看,可不是,就在魏青松的头顶‘百会穴’之上,有一条暗暗的红印。 红的是血,但已经凝结了,伤处又在发署之内,难怪不易被发现。 霍宇寰不禁皱眉道:“这是什么暗器?这么锋利?这么歹毒?” 罗永湘缓缓过:“不仅锋利歹毒,而且体积很小,破空无声,才能使人防不胜防.” 霍宇寰道:“从伤口凝血的情形在来,那暗器会不会还嵌在头骨穴道内?” 罗永湘点头过:“当然有此可能。” 霍宇寰道:“如果不损坏尸体,是否有办法将它取出来?” 罗永湘想了想,道:“办法是有,只是有些碍难……” 霍宇寰忙问道:“是什么办法?” 罗永湘道:“小弟知道离这儿不远的石鼓山中隐居着一位高人,姓楚名恒,外号‘冷面华伦’是位对外伤治疗极高明的神医……”。 霍宇寰道:“咱们又不要治伤医病,要神医何用?” 罗永湘道:“大哥先别性急,听我说下去就明白了。” 霍宇寰连忙点头道:“好!你说吧!” 罗永湘道:“这位冷面华伦楚恒,有一块专为伤者吸取体内暗器的磁石,据说一次能吸铁器十斤以上。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一块磁石。咱们若能求得他相助,要取出尸体内的暗器实在易如反掌。” 霍宇寰大喜过:“这真是太好了,石鼓山距此不远,咱们立即去一趟!” 罗永湘道:“只是还有两点碍难之处。” 霍宇寰道:“那两点?” 罗永湘道:“那冷面华论医道很高明,性情却很古怪,而且贪财如命,毫无济世救人的心肠,巩有人慕名求医,除了先收取极高昂的诊费之外,更有许多苛刻的规例,一件办不到,便是他亲爹临危,他也一样袖手不理。” 霍宇寰道:“现在做大夫的,谁不是只认钱不认人?诊费贵些无妨,只不知还有什么苛刻规矩?” 罗永湘道:“其他规矩倒也罢了,内中有两条,恐怕咱们无法办到。” 霍宇寰道:“你且说说看。” 罗永湘道:“第一,楚恒决不答应出诊。无论病人的伤势有多严重,必须亲上石鼓山就医。” 霍宇寰道:“这有什么为难?咱们就亲赴石鼓山不就行了?” 罗永湘望望两具尸体,追:“可是,咱们与月窟山庄素不相识,如果将尸体带走,岂不有盗尸灭迹的疑嫌?” 霍宇寰道:“不!你弄错了,我要带去的不是他们。”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保定暗舵的陈一山,也被囚徒用同一手法所杀,尸体现在山下的车厢内……” 罗永湘轻哦了一声,却仍然摇头道:“尸体是什么人,还在其次,问题是冷面华伦迷信的禁忌很多,他有一条最严格的规矩,医活不医死。如果是活人送往就医,不管症候多危险,只要有一口气在,他都有把握起死回生。如果送去的是个死人,犯了他的忌讳,非但不肯相助,而且会当场翻脸成仇……” 霍宇寰一怔,道:“如今咱们本来就不是为了求医治病,只是想借他的磁石起出尸体内的暗器,这不是行不通了么?”。 罗永湘道:“所以小弟才说有所碍难,若照他的规矩,事情一定办不通。” 铁莲姑突然冷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相求不行,就用硬的,不怕他不把磁石乖乖交出来。”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能这样,东西是人家的,只可好言相求,岂能强个。” 铁连姑说过.“好言相求,他不肯嘛。” 罗永湘道:“楚桓外号‘冷面华佗’.若是好好去求他,他是不会答应的.小弟倒有一个‘偷龙转凤’之计,或许能够奏效。” 霍宇换道:“什么‘偷龙转凤’之计?” 罗永湘微微一笑,压低了嗓音,如此这般,详细说了一遍。 铁莲姑首先表示赞同,拍手道:“好计,对付这种没良心的人,就得用这种办法才行。” 霍宇换却摇头道:“这样太过份了,简直就是‘栽赃’的骗局。” 罗永湘道:“虽是骗局,并无恶意,咱们的目的只想借他的磁石一用,用完了就还他,有何关系?” 铁莲始接一道:“是呀!谁叫他订那些不讲理的具规矩,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应该整整他的。” 霍宇换沉吟不语,显然还有些迟疑难决。 罗永湘又道:“大哥,做大事不拘小节,咱们须取得尸体内的暗器,才能探讨出破解的方法,这件事,太重要了,虽然有损小节,也只好权宜行事了。” 霍宇寰沉默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盼你们记住见机而行,别做得太过份了。” 罗永湘道。“小弟自有分寸,大哥不必挂虑。” 谈到这里,霍宇寰偶然回顾,才发现林雪贞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了。 她不言不笑,只用一种深沉而幽怨的目光,怔怔地望着霍宇寰,似乎仍未忘记在树上的一番争论。 孟宗玉就在她身边,她的穴道,分明也是孟宗玉替她解的,然而,她对孟宗玉,却显得很冷淡。 当她的目光和铁莲姑的目光相触,两人都有些讪讪地,表情极不自然。 这些情形,都落在罗永湘眼中,使得这位以智计见长的百变书生,也不禁为之暗暗皱眉……。 中原幅员广大,以“石鼓山”为名的地方,不下四五处之多- 第十一章 冷面华伦 罗永湘连忙拱手道:“借问小哥,这就是神医楚老夫子隐居的‘楚户’吗?” 吉祥道:“不错。” 罗永湘又问:“楚老夫子在不在家?” 吉祥矜持地点点头,道:“在家,虽然在家,不过” 罗永湘不等他说完,便欣喜万状地抢着道:“谢天谢地,总算老天有眼,没让咱们白跑一趟……”接着,急急州千道.“来呀!快把公子爷抬进去,脚下小心些,别碰着门槛了.” 铁莲姑和林雪贞应了一声,抬着软轿.举步便向里走。 吉祥忽然伸手一栏,迫.“等一等.” 罗永湘愕然遭:“小哥有什么吩咐?” 吉祥道:“你们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见我们主人有什么事?总得先把话说明白,这样胡乱间,算什么意思?” 罗永湘“哦”了一声,连忙赔笑道:”小哥责备得是,瞧我真是急糊徐了,失礼失礼!” 吉祥道:“好说。请问贵姓?” 罗永湘道:“敝姓蔡,是由大名府专程赶来求医的.咱们公子爷被歹徒暗算,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务必请小哥出忙,代求楚老夫子……” 吉祥冷冷道:“既是来求医的,你可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 罗永湘道:“这个……还请小哥多多指教。”口里说着,一锭五两重的银块已递到吉祥手中。 吉祥暗暗掂了掂,脸上才勉强有了笑容,说道:“你们远道而来,或许不大清楚咱们主人的脾气,这儿不是普通医所,诊费相当昂贵,你们付得起吗?” 罗永湘忆道:“费用方面,小哥只管放心,咱们老员外家财万贯,在大名府和冀南鲁北一带,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富翁,只要能把公子爷的伤治好,诊费一定从优酬奉。” 吉祥斜国道:“这话当真?’” 罗永湘道:“小哥若不相信,尽管去大名府打听,只要你提到蔡百万,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吉祥点点头道:“打听倒不必。我看得出来,你们不像寒枪人家来的。好吧!请你先挂号,我就替你进去通报。” 罗永湘道:“还要先挂号?”’” 吉祥道:“咱们这儿每天上门求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挂号,怎么分别先来后到?” 罗永湘道:“请问这号要怎么控法护 古洋过:“普通求诊,挂号费二十两银子,如果你想快一些,就得挂特别号,须付五十两银子。” 罗永湘毫不迟疑,取出五十两一锭元宝,道:“就颁小哥替咱们挂个特别号吧!” 吉祥见如意正由房中赶出来,急忙将元宝揣进怀里,向如意眨眨眼,道:“他们是大名府蔡百万家来求医的,你在这儿照顾一下,我过去禀告老爷子。” 如意心里会意,口中答应,等吉祥一定,便过来关门,说道:“你们在外面等着,老爷子出来,我会通知你们的。” 罗永湘过:“小哥,病人伤势很重,受不得风寒,能让咱们进屋里等候么?” 如意摇头道:“不行,病人候诊,必须在外面等。这是规矩。” 罗永湘道:“咱们已经挂了特别号,难道也不行?” 如意道:“特别号也不能例外,咱们这儿只有诊病的房间,没有休息的地方,你们进来休息不要紧,以后人人都要进来,岂不要把咱们的房子挤破了吗?” 罗永湘打躬作揖地道:“小哥,行行好,帮帮忙,无论如何求你没法通融一下……”。 如意故作沉吟,缓缓道:“你们一定要先进来,除非我把自己的住屋借给你们休息。不过……病人呆过的地方,一定又脏又乱,事后又得清洗整理,实在太麻烦了。我看,你们还是在外面委屈一会吧!” 罗永湘急道:“小哥若愿将住屋借给咱们休息,咱们一定不会弄乱,而且愿意补偿清洗整理的费用。” 如意道:“谈钱就不好意思了,我完全是同情你们,私下通用,如果被老爷子知道,一定会受责备……”。 罗永湘道:“咱们深感小哥的盛情,决不能白白连累小哥受罚。” 说着,急急塞过去十两银子. 如意捏在手里,似还嫌少.摇头道:“你们虽然挂过号.老爷子还没答应是否替你们医治,万一他……” 罗永湘又塞给他十两,低声道:“这是咱们心甘情愿的.与小哥无关。千万请帮忙通融!” 如意仍作犹豫难决状,直到银子添到三十两,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在你们远道赶来,的确使人同情,也罢,我就拼着受一顿责罚,只此一遭。下不为例。”于是侧身让路,打开了大门。 罗永湘千恩万谢,领着软轿进入正厅旁的小屋中,卸去轿杠和帝林,软轿立即改成一张“异床”。 床上,一条厚毯由头直盖到脚,看不见病人的面貌,只能听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铁莲姑和林雪贞放下异冰,便退出门外去了,罗永湘站在床边,一面掖着毯角,一面低声安慰道:“公子爷,千万忍着点,神医楚老夫子马上就来了,天下没有楚老夫子治不好的伤,公子爷尽管放心吧……” 如意得了人家钱财,木能不装作关切的样子,接口道:“这话不错,咱们老爷子自从悬壶济世,几十年来,没有治不好的病人,只要活着抬进来,咱们老爷子就绝不会让他死着抬出去。” 罗永湘道:“可不是吗!咱们老员外就是仰慕楚老夫子的盛名,才叫公子爷连夜赶来求治的,可怜咱们老员外都快七十岁的人了,家财百万,娶了六房夫人,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如意道:“这不算什么,咱们老爷子也有的是钱,娶了十四房夫人,至今连屁还没有放一个哩!” 罗永湘吃惊道:“原来楚老夫子竟有十四房夫人!” 如意情知说漏了嘴,连忙转开话题,笑道:“蔡大爷,你说你们员外是位财主,他究竟有多少产业呀?” 罗永湘叹道。“小哥,你问这个,别说我答不出,只怕连咱们老员外自己也回答不出。” 如意道:“这是说,产业太多了,估也信不清了?” 罗永湘点点头道:“我说个譬喻给你听吧,咱们大名府流传着两句歌词说:‘菜子花不黄,大名今年准缺粮,莱花不结子,大名一城都死光,” 如意呀道:“菜子花是什么意思?” 罗水湘道:“小哥年纪太轻.难怪你不知道。咱们员外姓蔡,‘菜子黄’就是譬喻咱们蔡家,大名府全城百姓,一大半要仰赖蔡家才能生活……。 如意听了,不禁暗暗后悔,早知来头这么有钱,刚才就不该只收他三十两银子了。 正在这时候,药量吉祥匆匆进来道:“老爷子吩咐,请病家来人去内厅等候相见。” 罗永湘一面答应,一面便叫道:“轿夫们呢q快进来伺候呀……这两个该死的东西,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如意道:“蔡管事你是找他们来抬病人吗?” 罗永湘说道:“是啊!我得去找他们回来!” 如意道:“不必去找了,咱们这儿的规矩,轿夫下人不能擅入内厅,必须由病人自己走进去。” 罗永湘道:“可是,咱们公子爷伤势很重,如何能自己行走呢?” 如意笑了笑,道:“这容易,咱们哥儿俩可以替你把异床抬进去,不过,要另收‘服务费’” 罗永湘道:“行,但不知费用多少?” 如意伸出左手,道:“这个数……” 罗永湘毫不迟疑道、“五十两?好!咱们现在就付。”说着,便探手取银子。 如意又缓缓伸出右手,道:“那是指一个人的服务费,两个人就得这个数目了。” 罗永湘道:“你是说一百两?” 如意点点头,笑道:“咱们的职务本来不是伺候病人,如果管事嫌太贵,不用也可以……” 罗永湘忙道:“不贵!不贵!这是两位小哥帮忙,我还能不识好歹?只求两位在楚老夫子面前多美言几句,救得咱们公子爷活命,以后还要重谢二位的。” 口里说着,已从腰际取出几锭黄金,选了一锭大约十两重的,恭恭敬敬送到如意手中。 如意老实不客气地收了,向吉祥挤了挤眼睛,道:“来吧!别让人家蔡管事着急啦!” 吉祥心里正暗怪如意开价太狠,想不到罗永湘居然一口就答应了,而且见他腰间钱囊沉重,分明还有不少黄白物,不觉又暗怨如意索价太少,看这情形,即便每人一百两,罗永湘也不至拒绝。 两人抬起异床,领着罗永湘进入内厅。 只见厅中四面排列着药架子,满目全是药瓶、药罐,靠左侧墙角有一只透明雪亮的水晶橱,里面放着十几柄不同形状的刀、侣、凿、锤和钳子之类的工具。 罗水湘偷眼四望,不见“冷面华论”楚怄的人形,也未发现那块珍贵的“磁石”。 内壁下有道小门,垂着彩色珠帘。们边有张紫檀木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盏香茗、一口小铜钟和一柄精巧的小圆锤。 吉祥和如意放下异床,拈起小锤,在铜钟上轻轻敲了三下。 清脆悦耳的余音中,桌后小门上珠帘摆动,鱼贯走进来两名青衣丫提,一个手捧烟壶,另一个却端万一只白瓷痰盂盆子。 丫模先将桌椅拭佛干净,然后才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干瘪老头儿,缓步走了进来。 罗永湘看得直邹眉头,暗想:这就是号称神医的冷面华佗楚恒?瞧他那一身枯骨,满睑病容,别说替人治病,只怕自己就得先请大夫诊治诊治才行哩。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表面却作出恭敬模样,急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蔡兴见过老夫子。” 趁他躬身行礼的时候,药童如意偷偷用手指了指头部,又两手合比了一个大圆圈,向冷面华枪打着暗号。 这暗号的意思不外两种,一是指“此人来头很大”,不然就是暗示:“来人是个冤大头,可以狠敲一笔”。 冷西华伦分明会意了,却装作没有看见,既不开口,也不答礼,自顾自坐了下来,先咳嗽一声:“啊哼” 丫鬟立好捧上白瓷痰盂盆子。 冷面华伦“呸”他一吐了一日浓痰,另一名丫鬟连忙送上香茗和烟壶。 待他慢吞吞饮过茶,呼嘻嘻吸完烟,这才缓缓抬起眼皮,向罗永湘和异床上的病人扫了一眼。 只扫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冷冷道:“你们是来求医的吗?” 罗永湘心里暗骂:“废话!来这儿不是求医,难道是替你老婆做媒的不成?” 这话不便骂出来,忙始做地地.”目的,小的奉家主人差遣,特地专程护送少主人来此求医,求老夫子救命.” 冷面华伦道:“你家主人生了什么病?” 罗永湘道:“生病的是我家少主人,被歹徒暗算,受了伤。” 冷面华伦道:“病人多大年纪了?” “今年二十三岁。” 冷面华伦道:“伤在什么地方?” 罗永湘道:“头部。” 冷面华伦道:“以前受过伤没有?” 罗永湘道:“这……这倒没有。” 冷面华伦登时沉下脸,大声道:“糊涂!年轻轻的人不学好,为什么要跟人斗殴?俗语说:少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这点浅显的道理,你们也不懂吗?” 罗永湘只得诺诺连声道:“老夫子教诲得对。但我家公子并非与人斗殴,而是遭人暗算……” 冷面华伦叱道:“若是守本分的,与人无争,凡事谦让有礼,谁会暗算他?我活了六七十岁,怎么就从无人来暗算我?由此可见你们这些做管事的,平时只知道贪墨诈财,怂恿江年轻生子情势横行,惹是生非!” 罗水湘连连道:“是!是!是!” 冷面华伦语调一变,接着道:“你可知道,头乃人身之主,脑乃气血之源,伤身不过残废,伤脑便有性命之忧,你家少主人什么地方不好受伤,偏偏伤在脑部,非死不可的绝症,如果不是求到我,谁能救他一命?谁能从阎王手里把他抢回来?” 罗水湘忙道:“家主人久仰老夫子的神手抄术,所以特地专程求医,也只有老夫子的神术,才能救少主人性命……” 冷面华伦摇摇头,道:“救命?谈何容易,尤其份在要害,更是难上加难。” 罗永湘惶然道:“老夫子莫非说我家少主人没有救了吗?” 冷面华论道:“你们既然求到石鼓山来,总算还有见识。救虽然有救,不过,治脑非比其他外伤,手术不但要绝对精确,而且十分艰难……” 罗永湘急道:“我家员外年逾知命,就只有这么一位独子,无论多艰难,无论多大代价,只求老夫子施恩救命。” 冷面华佗没有回答,一伸手,丫鬟忙又送上烟壶。 他慢条斯理又吸完一袋烟,然后又咳嗽,吐痰,磨了好半晌,最后才又冷冷问道:“你既来求医,可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罗永湘道:“请老夫子明示。”, 冷面华伦道:“我楚恒不比一般庸医,脑部手术也不比平常,诊治费用可能略贵一些,你们付得起吗?” 罗永湘道:“费用方面绝无问题,请老夫子吩咐,家主人一定照办。” 冷面华佗道:“其实,行医济世并非全为了金钱。既然你家主人如此诚恳,我也尽量优待些就是了。” 于是向如意药童挥了挥手,道:“你去查一查费用例规,按照‘脑伤轻手术’条款,尽量多打折扣。” 如意应诺退去,不片刻,便即回来道:“依照‘脑伤手术’规定,应收费五万两银子,若九折计算,实收四万五千两。” 冷面华佗插手道:“不!应该再减低一些,就按八折优待,破例一次吧!” 如意道:“那就实收四万两整。” 冷面华伦道:“这就阿以t.计图以济也为目的,不必太康斤计较金钱。察管事,你看如何呢,” 罗永湘应声道:“行!这件事,/j‘的时以色机传家主人作主,决不食言”-.冷面华伦冷漠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丝笑意,迫:“贝圩-那味请办理缴费手续吧!” 罗永湘一怔,道:“现在就要缴银子?” 冷面华伦点头道:“不错,这是规矩。费用必须先缴,而且一定要缴现银,概不受银票或字据。” 罗永湘面有难色,道。“四万两银子要合二千五百斤,就算早有准备。也没有办法携带-…-” 冷面华伦道:“如无现银,用黄金或珍贵珠宝折价抵付也可以。” 罗永湘苦笑道:“这个一不瞒老夫子说,四万两银子咱们员外一定照付,但小的来时却不曾预先准备。能否请一,-” 冷面华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冷冷道:“这又不是买小菜。诊费现村,欠赊免言。如果你身上连一点值钱的东西班拿不出来,就请把病人抬回去,另请高明吧广说完。拂袖而起,便想转身离去。 罗永湘急忙撩衣跪下,哀求道:“老夫子请留步,小的还有一下情禀告” 冷面华伦不耐烦地道:“无论你怎么说,都得先缴费用,我这儿是医病的地方,可不是施舍的善堂。” 罗永湘道:“可否请老夫子先救小主人?我这就连夜赶回大名府准备银两,兼程送上山来。” 冷面华伦摇头道:“不行,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先缴费用,就请把病人抬回去,等你筹好银子再来。” 罗永湘道。“可是,我家小主人伤势危急,恐怕无法等待。”。冷面华伦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可与我无关。” 罗永湘又遭。“那么,我暂且将小主人留在山上,”求老夫子代为看顾,由我独自赶回去取银子,这样行吗?” 冷面华论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连声道:“不行1不行尸不行!咱们只管治病,没有闲工夫替人着顾病人,你还是快些拍他走吧!”乡任凭罗水湘怎么苦苦哀求,他是“吃了秤锤铁了心”。说什么也不将应.领着两名小y尽径自进去了。 罗水池义论往吉祥和如意.鹰.“两位小哥,你们也替我求求增,说说好话吧,银子家小,人命事大,我得赶回大名府取银子,怎么能再带着病重的人奔波呢?” 吉祥和如意摇头道:“你说银子事小,咱们老爷子却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不见银子,休想他会答应。” 罗永湘哭丧着脸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位小哥,好歹替我美言几句,让我把病人留下来,费用哪怕加信都行。你们也知道,我家员外有的是钱,决不会吝惜区区几万两银子。” 如意沉吟了一下,不禁心动,望望吉祥道:“蔡管事的话也是实情。依我看,这件事另有一个办法…、…” 没等他说完,罗永湘已抢着道:“什么办法?小哥访快说。” 如意追:“咱们俩拼着挨一顿骂,去老爷子那儿替你求情,准你把病人留下来,由咱们替你照顾,但是……” 罗永湘忆道:“能得如此,真是谢天谢他,我决不会使两位小哥白辛苦,愿意酬谢两位每人书金十两。” 他真实说到做到,当即取出两定金元宝.分送给两人。 常言道:眼珠标熟的.责令g兑,匀。引货沉甸甸的金元宝,吉祥和如意的心花也开厂.-一晔陵 吉祥道:“话虽如此,这件书精!‘慈利策h都很重.咱们无法替你担待太久,你估计去大名府最快育多久司能回老哥” 罗永湘道:“快马加鞭,连夜兼程,最近后天黎明客前.一定可以赶回来。”_吉祥道:“恐怕办不到吧?你去时可以兼程赶路,回来时,却要押送二千多斤银子,怎么能够走得快?” 罗永湘道:“无妨。老夫子不是说过,如无现银,可用黄金或珍贵珠宝折价抵付吗?我家员外有的是价值千金的珠宝,随便带上几颗,就值四万两银子了。” 如意点头道:“对,咱们老爷子对黄金白银倒不重视,若有珍贵的珠宝,可正对了他的胃口。” 吉祥插嘴道:“蔡管事,你身上还有金元宝没有?” 罗永湘道:“还剩下两锭。” 吉祥道:“你都交给我,咱们老爷子现在七姨娘房里,我替你先去向七姨娘疏通,包准他就答应了。” 罗永湘想也没想,就把身边仅余的两锭金元宝取了出来,全部交给吉祥。 吉祥和如意心花怒放,恨不得赶快去分赃,匆匆道:“咱们去替你求情,你在这儿等着好消息吧!”颇 罗永湘再三道谢,送走了两人,转回身来,便向界床上轻拍了四下。“一厚毯掀开,孟宗玉翻身坐起,低问道:“可曾见到那块磁石?” 罗永湘压低声音道:“东西还没见到,不过想来总在这间房子里,咱们分头找找看。”..“, 孟宗玉点点头,道:“好!你搜橱柜,我搜药架。” 两人立即行动,分别搜查四壁药架和各处衣柜抽屉,但找遍了厅中每一个角落,却未发现那块磁石。 罗永湘想了想,道:“东西不在这儿,一定藏在内室中了。咱们第一条计行不通,只好用第二条计了。” 说着,由袖中取出一粒黑色弹丸,交给孟宗玉,又遭:-“今夜子时,依第二条计行事,这东西你好好收着,临用的时候,只须轻轻磨破表皮,抛在暗处,半盏热茶之后便见奇效。” 孟宗玉道:“万一冷面华伦不肯答应呢?” 罗水汹微微一笑,迫:“放心,他一定会答应的,黄澄澄的金子谁不受?吃到ij的肥肉,谁愿意再吐出来” 话犹未毕,内室已传来脚步审。 罗永湘一挥手,孟宗玉急忙又躺回异床上,重新盖上厚毯。 吉祥和如意笑嘻嘻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拱手道:“蔡管事,恭喜!恭喜!” 罗永湘假作惊喜地问:“老夫子答应了吗?” 吉祥道:“咱们老爷子本来不肯破例,幸亏七姨娘从旁美言,才算勉强点了头,不过,最迟后天凌晨以前,你一定得赶回来,逾时咱们可就帮不上忙了。” 罗永湘忙道:“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及时赶到,待少主痊愈,还要重重酬谢二位小哥。” 如意笑道:“凭良心说,咱们跟蔡管事真是一见投缘,若是换了别人,何苦招惹这些麻烦,放着觉不睡,谁耐烦弄个病人来伺候!” 吉祥道:“事不宜迟,蔡管事就请快些动身回府吧,早去早回,休教咱们为难。” 罗永湘感激地道:“。位小山的观份义行,我们老员外也会永志不忘的,如今,敝少主人就盥耗二份功典.我这就告辞了。” 吉祥和如意道:“放心去吧!恕不们返!” 罗永湘殷殷嘱咐,再三恳托,又无限关切地答益状工掖好毯角,才独自离开了“楚庐”。 行到半山,铁莲姑和林雪贞。早已在路旁等候了。 罗永湘道:“你们搜查内宅可有收获?”一 铁莲姑摇头道:“内宅都是女人,十几座院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扎眼的布置。” 林雪贞接道:“整个‘楚庐’环山而建,共有十四座院落,正中是冷面华使的书房,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那块磁石。”” 罗永湘皱眉道:“这样看来,东西可能藏在某一个妻妾的住处,或者楚恒随身携带着…-、-既然找不到,只好强迫他自己说出来了。” 铁莲姑道:“可是,依大哥的意思,是不赞同用强迫的手段,宁可出高价,跟他相商,租借用一用——、!——” 罗永湘道:“那绝对办不到,冷面华伦连上门求医的病人尚且见死不救,怎前把自己的宝物借给别人广 铁莲姑过:“他理的是铁,如果咱们出的价钱够高,也许可以试试。” 罗永湘插手道:“千方不能试,倘谷@了口风,使他生出警惕,那就更困难了。” 顿了顿,接着又道:一这件事由我负责安排,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东西弄到手,只是在大哥面前,暂时还不能说穿,现在咱们回去,就按第二条计行事。” 二女都连连点头答应,于是相偕下山,依计而行;…--当夜三更时分,罗永湘和铁莲姑又回到石鼓山顶的“楚庐y。 这一次,林雪负没有同来,罗永湘和铁莲姑都换了全身夜行衣裳,两人合抬着一个沉重的大布袋。 夜风呼啸,天黑似墨。“楚庐”中静悄悄的,太寂灯灭,都已入了梦乡。 罗永湘和铁莲妨越墙而入,蹑足来到内厅窗外,一条人影悄没声息地迎了出来。 三个人聚在一起。 罗水湘低四问道:“如何?” 孟家王说:“还算顺利,我一直断断续峡地呻吟,药童吉祥曾掀开毯子看了一次,以后就没有再来查看t,两人躲在隔室赌钱喝酒,刚被我迷昏过去……”.’罗永湘道:“他有没有看清楚你的面貌?” 孟宗玉道:“我想没有。他既未带灯,只随手掀起毯角略为望了望,大约只想看看我断气了没有。” 罗永湘没有再问,径自抱起布口袋,向屋里走去。 孟宗玉和铁莲姑立即散开,“个上了屋顶,一个退到屋檐下阴暗处,分别担任守望。 不多一会,罗永湘提着空布袋出来了,三人互相打个手势,一齐腾身而起,神不知,鬼不觉,转瞬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楚庐”门外又响起擂鼓般的撤户。 吉祥药童呵欠连夭的出来应门。一面操着眼睛,一面咒骂道:“他妈的,是谁一清早就来奔丧?火烧了屁股?等不及啦……” 门打开,一忽然眼中一亮,原来,门外竟是罗永湘。 吉祥木禁楞了,哺哺道:“现在是第几天?难道我喝醉了一天一夜不成?” 罗永湘笑道:“小哥没有醉,是我回来得太快了。我昨晚下山,想不到会在半途遇见我家员外,所以x迷似折了回来。” 吉祥迷糊地说:“你是说途中抽到fq例外?” 罗永湘道:“正是。咱们员外放心小不少主人的伤势.随后由大名府亲自赶来,刚巧八路1:们见了.” 举手向后一指一又迫:“赠!哪边忖厂汗流地的,就足我家”员外。” 吉祥探择题很望去,果见松树下站着三个人,为首是位穿蓝色锦缎大袍的老头儿,农饰华丽,一看就知是有钱的富豪。/ 另外两人,身着短衣,腰间都聘着刀剑,分明是保缥护院之类人物。 吉祥低声问道:“他就是大名府的第一大财主,蔡百万蔡员外?” 罗永湘道:“一点也不惜,我家员外不但亲自赶来,随身更携带着极珍贵的珠宝,只要能救少主人一命,多少钱都不会吝啬。请小哥快通报老夫子一声。” 吉祥连声道:“这真是太好了,快清员外先到正厅待茶,我这就立刻着人去通报。” 说着,急忙大开正门,一面巴结地领路送茶,一面叫醒如意,催促去内宅禀告。 “蔡员外”大模大样坐下,两名短衣人寸步不离,并立在椅后。 刚一坐定,“蔡员外”便关切地问道:“少爷呢?” 罗永湘答道:“少爷在后面厅内,多亏这位小得帮忙照顾,想必平安无事。” 吉祥忙道:“员外爷请放宽心,昨天一整夜,小的都亲自守候在公子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公子爷睡得很安稳。” 他只知巴结有钱人,却想不到眼前这位“蔡员外”,其实就是昨晚躺在异床上的“公子爷”。,一他当然更想不到,这两名短衣挎刀的保嫖,实际上就是昨天那两个女扮男装的轿夫。女 罗永湘心里啼笑,脸上却一本if:经过:“老爷,这位小哥真是个热心的好人,昨夜持非这位小哥一力承担,楚老夫子决不奸答应把少书留下来,等少爷的病好了,咱们可得好好酬谢这份盛情。”, 孟家玉点头道:“这是自然。但求人能医好,即使耗去我一半家财,也在所不惜。”,‘。-: 正说着话,冷面华作已经缓步走了出来。一“罗永湘立刻居中替两人引介,冷面华论仍然一派冷漠,似乎并未把堂堂“蔡百万”放在眼中,孟宗玉为了摆有钱阔佬的谱,也故意做出一副傲岸的神态。 双方虚套一番,分实主落座。冷面华伦淡淡地道:“敝处的一诊病例规,想必已由贵管家转告员外了?”小 孟宗玉道:“是的,蔡某正为了这件事,才亲自赶来。只要能挽救小大性命,四万两银子并不算多,但蔡某临行仓促,未.准备现银,听说老夫子可用珠宝折抵?” 冷面华论道:“是的,那还要着珠宝本身是否合乎老朽的喜爱。” 孟宗玉向后一抬手,道:“取出来。” 铁莲姑应了一声,从囊内掏出一个锦缎小包解开来,里面是只檀香木精制的方企,双it$给市来还. 孟宗玉看也没看,就交给厂狠水汹. 罗永湘向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揭斤涨销.胡身边:“楚老夫子请过目。” 那木盒只有四寸见方,但盒盖一开,灿烂的光华假即归问全室。众人都觉得眼前闪射着七彩光芒,令人眼花绿乱,尤法逼视。‘” 原来是一颗晶莹光滑、比核桃还大的七彩夜明珠。 夜明珠已够珍贵,何况如此巨大,更何况那珠子还能放射出七彩光华即便不识货的人z-也能一眼看出那是颗价值连城的宝物。 冷面华伦接过仔细看了一会,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额首道:“不错,的确很珍贵难得。” 孟宗玉道:“老夫子不愧识宝的行家,这颗珠干净重七钱七分七厘,名叫‘七彩七星大皇冠’,原系西域大月国的国主。曾由兰州府珠宝名家鬼眼金三爷亲自鉴定过,足值黄金万两 没等他说完,冷面华作已将珠盒纳入怀中,漫声道:“好吧,老朽也做得斤斤计较了,就算折价四万两银子吧!” 黄金万两等于十万两白银,如今只折合四万两银子,难怪他不愿’“斤斤计较”了。 孟宗玉却毫不在意,只微微一笑,说道:“金钱乃身外之物,蔡某但求能治愈小犬的伤,耗尽家财……在所不惜,只不知小大的伤,有几分痊愈希望?” 冷面华伦傲然道:“老朽既已答应。又收了诊费,便有绝对把扭治好合郎的伤,这一点,蔡员外大可放心。” 孟宗玉起身长揖,道:“蔡某平生仅这一个独子,承许金诺,感戴无涯,还求老夫子早施神术,救小大一命。” 冷面华伦点点头道:“请随我来。” 吉祥和如意连忙转身带路,穿过正厅,进入后面内空。 孟宗玉跟罗永湘交换了一瞥眼色,随后跟入。 一行人鱼贯来到异床前,冷面华伦先以清水净了手,又穿上一件洁白的外衣,然后才吩咐吉祥和如意两名药量,掀开厚毯…… 毯了揭开,一阵波五的普味扑鼻而入。 舆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独腿死人,两眼圆睁,浑身呈现出紫黑色* 吉祥忙用手去试探鼻息,尸体早已冰冷僵硬,哪还有半丝热气! 两名药童都吓得叫了起来。 冷面华伦骇然一惊,沉声道。“怎么一回事?” 吉祥呐呐说:“他……昨夜还是好好的……不知怎么死了。” “什么?死了对 罗永湘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尸体,便放声哭过。“少爷;少爷!你千万不能死啊-‘-二——” 孟宗玉也拨开众人。挤到床边,略为一看,脸色顿变,冷喝道:“蔡兴,我命你护送公子前来求医,临行还活生生的,怎么会突然死了?” 罗永湘喷咽道:“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夜小的离开时,公子还是好好的,吉祥和如意两位小奇都可以作证……” “胡说!”孟宗玉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叱道:“好好一个活人,怎会无缘无故死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这奴才却绝了我蔡家的香火,我问你,你了i赋是河的什么心?” 罗水湘哭过:“员外,这个能怅小的.蚀着夫子订的规矩最严,病人若断了气,决不准进门,昨夜小的发公子来时,确实还是活人。” 孟宗玉道:“来人呀!先把这奴才押起来,等全明白河作处置。” 铁莲姑和林雪贞同声应带,“呛呛”连响,都拔出了兵刃,刀口架在罗永湘颈脖子上,将他硬拖了开去。f 两名丫援看见明晃晃的刀剑,早吓得腿都软了。 吉祥和如意见势不妙,便想偷偷开溜…… 孟宗玉突然大喝一声,道:“站住!人命关天,事情没弄清楚,谁敢走出这间屋子,我就把他两条腿砍下来!” 两人身子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叩头道:“员外老爷饶命,这不关我们的事- …-” 孟宗五道:“真若与你们无关,我决不难为你们,但你们必须回答我实话。” 两人连声道:“决不敢有半句虚假。” 孟宗玉道:“我先问你们,昨夜我儿子进门的时候,是不是还活着?”……‘吉祥道:“是活着。” 孟宗玉又道:“蔡兴离开之前,你们有没有答应替他照顾病人?” 吉祥道:“答应过。我们替他向老爷子求情,老爷子也答应了,蔡管事才离开的。” 孟宗工又道:“那么,我儿子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吉祥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孟宗玉喝道:“你们答应过照顾病人,如今人死了,竟敢推说不知道”’吉祥道:“我们的确是真不知道。蔡管事走后,我们两人一直守护在床边,寸步设有离开,我还亲自春视过公子,当时公子犹在呻吟,分明还活着,不知什么缘故竟会忽然死了。” 孟宗玉的目光缓缓转到冷面华伦脸上,寒声道:“我年逾耳顺,只有这一个独子,活着抬进来,却莫名其妙死在府上,老夫子如何解说?” 冷面华伦木然摇头道:“医家治病,并不保证病人的生死,何况令郎来石鼓山前,就已负了重伤……” 孟宗玉道:“但老夫子号称神医,既然承诺了照顾病人,蔡某也付了诊费,如今小犬死得不明不白,老夫子竟想推倭责任?” 冷面华论道:“老朽自问并无责任。” 盂宗玉怒道:“怎么说?” 冷西华伦温:“今郎尸体僵硬,肌肤变色,分明在送来此地之间,早已断气多时了。” 孟宗玉厉吼道:“姓楚的,你竟敢说这种无理的话?人若已经断气,你怎会答应把死人抬进来?凭什么还诓诈我巨额诊费?这两位药童也是你的门下,连他们都承认我儿子是活着抬进来的,你能不认帐吗?” 冷面华伦哼道:“这是预设的骗局,老朽当然不能认帐。” 孟宗玉道:“好!姓楚的,你害死我的儿子,居然反咬一o。我蔡某一门香火断送在你手中,倒落个设骗说诈的罪名。我跟你拼了!” 回头喝道:“来人!给我从大厅开始,一路往里搜,见一个杀一个,无论男女老幼,一齐杀光,然后放把火烧了这些房子,我宁愿倾家荡产打这场人个官司。” 铁莲姑和林雪贞同声应诺,上前揪住t冷而华伦的衣领,便要动手。 两名丫模睹状,当场吓昏了过去,吉祥和如意1何如此次,变成两堆烂泥…… 冷面华论人也软了,浑身术停地颤抖,呐呐道:“你……你们……还有王法吗?” 孟家玉叱道:“我连后代都绝了,还管什么王法?来呀!替我将这老东西先割耳削鼻,再砍断四肢,慢慢一刀一刀地凌迟碎割。” 铁莲姑答应一声,左手扯住冷面华伦的耳朵,右手冰冷的刀锋,已贴近他的面额…… 冷面华佝已胆俱裂,张大了嘴,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 这时候,罗永湘忽然大声道:“且慢动手!” 孟宗玉道:“你有什么话说?” 罗永湘道:“小的始终不明白他用什么方法谋害了公子,求员外留他多活片刻,叫他把谋害公子的方法招出来。” 孟宗玉道:“这还用问吗?尸体肌肤变色,分明是中毒症状。” 罗永湘道:“可是昨天他并没有替公子检伤验病,小的离去后,又有两位小哥守夜,他脸怎样下的防呢?” 这话明是质疑,实则等于纸厂冷而华怕一线辩白的机会。 冷面华伦立即接口道:“说的是,老朽昨天连今郎的身手都没有碰过,如何能下毒谋害?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 孟宗玉吟道:“这般说来,难道是我儿子自己死的?”创冷面华伦道/“令郎来到石鼓山时,业已身负重伤,很可能是伤于淬毒之物,只因延缓了施救时刻,以致才责发身亡。” 孟宗玉道:.“我儿子是被歹徒用暗器打伤头部,迄今暗器仍在头骨内尚未取出,暗器上是否淬过毒?只要取出来一看便知道了。”) 罗永湘接口道:“不错,除非你能将那暗器取出来验证,否则,你就脱不了下毒的嫌疑。” 孟宗玉又道:“但我要警告你:咱们蔡家只有这个独子,许你取出暗器查验,却不许你毁伤了尸体。” 冷面华忙忙江:“这一晓悄放心.老朽有一件专取暗器用的宝物,决不&伤刎尸体的.” 孟家正冷冷一笑,道:“我倒没听说过天下还有专取暗器的宝物,你若取不出来,或是伤了尸体一根毫发,今天非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罗永湘一面示意铁莲姑松手,一面问道:“你那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怎能不伤尸体把暗器取出来?” 冷面华忙道:“是一块吸力极大的磁石,只要陪器仍在头骨内,一定可以取出来。” 罗永湘催促道:“既有这种宝物,何不快取来试试。” 冷面华伦从刀锋下脱身,便急急向墙角桌案边走去。 罗永湘心中一动,连忙紧随在后面。 这间房间内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和孟宗玉仔细搜查过,尤其那张桌子,他亲自动手搜查,始终没有发现,他倒要看看冷面华伦究竟把那“磁石”收藏在什么地方。 桌子上,除了纸笔墨砚之外,并无其他特殊东西。 冷面华伦走到桌边,顺手将桌上那块石砚台拿了起来。 罗永湘一怔,说道:“这就是专吸暗器的磁石吗?” 冷面华伦点点头道:“这东西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不仅是暗器,凡是铁制的兵刃都可以吸取.以二个信人’可当场一试。” 铁莲姑道声:“好。” 寒光一闪,抖手将钢刀插在地上。 冷面华伦举着“砚台”向刀身移近,和以内向坡寸.对听“当”的一声响,那柄钢刀已由地上飞走,牢牢紧贴在”砚台”底部。 众人见了,齐吃一惊。 罗永湘却感到哭笑不得,他再也想不到这块毫不起眼的石砚台,就是冷面华伦视若拱壁的“磁石”,更没有想到冷面华伦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放在如此平常的地方,回忆昨夜搜查的经过,自己真是“明察秋毫而不见车薪”了…… 冷面华使解开尸体头上发誓,仔细端详伤痕形状,又用手在伤痕附近轻轻抚按了好一阵,忽然皱眉道:“奇怪!奇怪!” 孟宗玉道:“奇怪什么?” 冷面华论道:“根据令郎伤口的痕印,分明是被一种极锋锐的薄刀所伤,可是,留在脑骨内的暗器,却好像是毒针袖箭之类的细小东西。” 孟宗玉道:“你别管是什么东西,取出来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冷面华论道:“老朽有个请求,等暗器取出之后,倘若证明淬过毒,令郎之死便与老朽无关,即使暗器上未曾淬毒,也希望员外能让老朽查出令郎的死因,有个剖白的机会……” 孟宗玉喝道:“只要能证实我儿子致死的真正原因,咱们自然不会诬赖你,这要等你取出暗器之后才能决定,现在那来许多废话!” 罗永湘接口道:“你要证明自己无事,只有赶快把暗器吸取出来。” 铁莲站和林雪贞也同声叱喝道。“少废话,快些动手!” 冷面华伦不敢再说,立即招呼吉祥、如意两名药童过来,一个扶起尸体,一个分开散发,自己则双手捧着磁石,缓缓移向尸体的头顶…… 整个房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冷面华伦双手上,人人屏息静气,注目以待. 冷面华伦心头狂跳.附顶上又修出汗珠,手中那块磁石,也仿佛比平时设了千&倍。 这一刹那,正是他的生死关头,如果他不能取出暗器,如果不能证明暗器上淬过毒,他的财产、妻妾、生命-…-都将难以保全,一世心血都将全部化为乌有。 磁石已经贴着尸体的头顶了,仍然毫无反应。-“““冷面华作的双手开始有些颤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然后紧握着磁石,在尸体头部缓缓地移动、揉按、旋转…… 突然,“叮”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虽很轻微,传入众人耳中,却恍如静夜钟声般清晰,不约而同都睁大了眼睛,急急向前围拢过去……j 冷面华伦长吁一口气、,翻转磁石,只见那砚台底上,赫然多了一条紫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长约寸余,宽仅二分,窄窄长长的,锋沿呈锯齿形状,其薄如纸,不带一点血丝。 冷面华作用一把小钳子将那东西从磁石上取下来,然后以清水洗净,小心翼翼放在一幅白布上。 罗永湘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暗器?” 冷面华伦摇摇头,默然未语。 罗永湘又问:“有没有淬过万?” 冷南华伦沉吟半晌,才徐徐说过.”有无坏每3协还不能肯定,不过这显然并不是一枚完整的暗化,却呵1’j听轩一” 罗永湘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只是明船的。册分?” 冷面华伦道:“不错。” 罗永湘道:“那么,其余部分,是否还留在尸体内?杜冷面华作摇头道:“不1其余部分,业已融化了。”一罗永湘膛目道:“什么?融化了?钢铁制的暗器竟会融化?” 冷面华伦道:“老村并非凭空臆测,而是有两点根据:其一。此物由尸体内取出,色呈紫黑,却不见血清,足证绝非普通钢一铁制成,普通钢铁也不可能制出如此薄如纸页的暗器。” 罗永湘不由点点头道:“这推断也有理。” 冷面华伦接道:“其二,死者头部的伤痕宽达三寸以上,而这东西却长不足二寸,宽不足三分,以如此窄小的暗器,却留下如此长的伤痕,这是绝对不合情理的事,除非暗器射入头骨之后,大部分业已融化了,如今取出来的、只是残余的一小部分而且” 罗永湘心中一动,道:“依你说,是什么东西使它融化的呢?” 冷面华论道。“想必是被血融化了。” 孟宗玉突然接口说道:“如果咱们再把它浸在血液中,看它是否会继续融化,岂不就可以证实了吗?” 冷面华论道:“当然可以。但最好用人血试验才不致有所差异” “好主意!” 孟宗玉组汇他微微一笑,道:“阁下以行医济世为名.干的全是班诈财物的勾当,桥泰吴妾享受了一刀子,如今就算为医家流一次血,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吧?” 冷面华伦大惊道-“不” 话未出口,手臂已被林雪贞反扭住。 铁莲姑找来一只大碗,用刀拍着他的颈子,冷笑道:“没杀你已是天大恩惠,借一碗血用用,你还不情愿?” 冷面华伦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我年迈体衰,经不起流血,一失血准死无疑……” 孟宗三叶江:“你作了咱们许多财站,纵然死了,也不冤枉。” 冷则们伦员水暄.他生们厂找.松一定将夜明珠奉还,另外用m$的金卡门.”-孟宗五道:“千两黄金就够了吗?我儿子的性命,难道只值一千两黄金?” 冷面华作忙道:“我愿以家中全部珠宝作赔偿。” 罗永湘道;、“你能有多少珠宝?咱们员外家财百万,会看得上眼吗?哼!” 这话表面上是叱斥冷面华伦,言外之意也等于暗示:珠宝少了免谈,如果价值够,“员外”看得上眼,未尝不可以考虑考虑。 冷面华伦自然听得懂,连忙对吉祥药重道:“你快去告诉七姨娘,叫她把床后那只有黄色菊花的尿壶拿来!” 吉祥遵命转身,才跑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老爷子,拿尿壶来干什么?” 冷面华伦道:“你不要多问,快去拿来就是。” 吉祥夫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当,香风阵阵,来了一大批如花似玉的美妇人。 这些妇人就是冷面华伦的十四房妻妾,人人穿红戴绿,个个神色惊惶,为首的足个:事岁的架妇.手里精]也看一只花瓷尿壶。 一进厅门,十几名妇人便跑厂卜来.为自如作中年劳妇道:“蔡员外,诸位大爷,求你们高抬贵手,这件事饰是育作和如意两个奴才惹出来的,怨不得我们老爷子……” 冷面华伦喝道:“不要哈佩!把东西给我。” 美妇人哭道:“老爷子,这可是你一辈子的积蓄……” 冷面华伦不由分说,上前夺过尿壶,双手递给罗永湘,央求道:“求管事替我美言几句,老朽平生所得,全在这壶里了。” 罗永湘接过尿壶掂了掂,问道:“值多少?” 冷面华伦低声道:“六十万两,只多不少。” 罗永湘道:“银钱经手,须得当面点清,以免闲话。” 说着双手轻轻一分,花瓷尿壶顿时成了两半。 刹那间,满室光华,耀眼生辉,尿壶中果然全是价值连城的明珠、宝玉、翡翠、玛瑞- …-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老夫子攒积了一辈子,就只这么一点不义之财吗严、。 冷面华伦急忙道:“确实只有这些了,此外还有少许田产和现银,数目有限得很。” 罗水湘点点头道:“老夫子娶了这许多娇妻美兰,也应该留点田产和现银作开支费用,自然不能全拿来赔偿,但人命关天,只赔偿这么一点东西,未免也说不过去” 冷面华伦忙道:“老朽实在别无珍贵的东西了,如果有,一定双手奉上,决不吝惜。” 罗水湘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既然这么说,就把这块磁石添上,你看如何?” 冷面华伦面有难色,呐呐道:“这是老朽行医维生的东西,怎好……” 铁莲姑一扬钢刀,喝道:“你害死的人还嫌太少?还想再行医害人?” 冷面华伦连忙改口道:“好!好!好!我答应就是了。” 罗永湘笑了笑,道:“这可是老夫子你自己心甘情愿的,谁也没有强迫你,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反海还来得及。” 冷面华论连连点头,哭丧着脸道:“我愿意l愿意!绝对愿意……” 罗永湘笑道:“既然愿意,那颗七彩夜明珠应该还给咱们员外了。” 冷面华伦长叹一声,探怀取了出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罗永湘向吉祥药童道:“小哥,拜托借一块包布用用,有吗?” 吉祥忙道:“有!有!有!” 顷刻取来一大块包市,又殷勤地把珠宝和磁石代为仔细包好。 罗永湘拍拍他的肩头,含笑道:“多谢小哥,别忘了还有几锭金元宝。” 吉祥脸上一红,不敢吭声,只得乖乖把所得取出归还。 如意自己识趣,没等罗永湘开口,连忙也取了出来,塞进包裹中…… 四人满载而归,喜孜孜下山与霍宇宴会合,大家都抢着述说着智诓冷面华化的经过。 眼知霍字复听了,却忽然不悦道:“咱们只希望取出尸体头部的暗器,目的既达,就该罢手,为什么又强取他的珠宝和磁刍?以展准的主意?” 孟宗玉部三人全问了.组默隔天.不敢问应。 罗永湘道:“大哥不及大理他们.厄*事个是小弟一个人的主意” 霍宇窘况下脸道。“临去以前我是怎件问附作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罗永湘垂首道:“小弟没有忘记,但冷面华伦贪财好色,他的门下也贪婪无厌,时时不忘敲诈病家。小弟认为,若能以这些不义之财转用于贫困百姓,亦算替他积明德,做好事,并未违背旋风兄弟替天行道的初衷。” 霍宇空默然片刻,又造:“这块磁石是他行医治病时必需的东西,你既取了他的财物,就不该再要他的磁石。这样,岂不是断了他的生路产罗永湘道:“楚恒扶技自恃,根本无意为人治病,磁石在他手中,只是敲诈金钱的工具,咱们取来,却可以用它消挥灾祸,造福武林苍生,而且,在血案连续发生、疑凶尚未就逮之前,这块磁石对咱们实在太重要了。” 霍字定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有许多歪理,叫人辩不过你。但无论如何,这种手段总不够光明磊落。咱们旋风十人骑虽然称不上侠义人物,至少不能干诈骗勾当。以后千万要记住,别折损了旋风弟兄的声誉……” 罗永湘接口道:“道命。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刀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 霍宇定也只好摇头苦笑,停了一会,道:“把那吸出的陪器给我看看。” 罗永湘忙由贴身处把那暗器取了出来,仍用白布托着送给留守定,同时把冷面华化所作各种推测,-一详细复述。 霍宇复一面听,一面拍起那一小片暗器反复细看,浓眉深锁,仿佛若有所思* 罗永湘轻叹道:“小弟认为冷面华化这些推测都很有道理,只可惜陈一山被害的时间太久,暗器大部分已被血水融化了,如果当初能把沈青松和杨承祖的尸体带来,也许会更有帮助……” 霍宇安忽然摇手道:“你且不要性急,让我仔细想一想。” 罗永湘按然道:“大哥莫非有了什么发现?” 霍宇完没有回答,只将那一小片暗器举在手中,忽而远观,忽而近视,忽而仰面思索,忽而闭目沉吟…… 大伙儿怔怔地望着他,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十二章 飞鱼夺命 过了许久,霍宇寰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容,哺哺道:“是了!是了” 罗永湘忙问:“大哥已经领悟了吗?”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方才你说过,这不是一枚完整的暗器,其余大部分已被血水融化了,是吗?” 罗永湘点头道:“不错。” 霍宇寰道:“但你可曾仔细想过,这是全部完整暗器中的哪一部分呢?” 罗永湘一怔道:“这个,小弟倒没有想过。” 霍宇寰把那一小片暗器交还给他,说道:“你再看一看。”” 罗永湘接在手中看了,会,摇头道:“小弟看不出来。” 霍宇寰道:“不是你看不出来,而是它的颜色已经改变,使人失去了联想,其实,暗器边沿这些锯齿形状;不是明明告诉你像什么了吗?” 大伙儿仍然木解,都问道:“像什么?” 霍宇寰一字字道:“鱼背上的翅。” 罗永湘浑身一震,失声道:“啊!《百鲤图》!” 一点也不错。那斜斜的翅纹,高低不平的锯齿形状,可不正像鱼背上的翅。 “鱼”已被血水融化,只剩下“翅”,正如“鲤鱼”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张《百鲤图》一样。 图画中的“鱼”会变成杀人的凶器?而且,杀人之后,居然能随血水融化,不留丝毫痕迹? 一这种事,谁会相信?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凶器的残余部分,的确像一条“鱼翅”。而百鲤图中的“鲤鱼” 也的确已经不翼而飞了。 若说两者之间毫无关系,谁又会相信? 这个恼人的问题,深深困扰着霍字复和秘谷中每一个人。 自从由石鼓山返回秘谷,安葬了陈一山和五名殉难孤儿的遗体之后,霍宇寰便足不出户,终日闷坐房中,呆呆望着那幅《百鲤图》出神。 图,他已经看过千百遍了。笔法既无雄浑的气势,布局更显得很零乱,实在说,这只能算是一幅平凡的图画。 然而,谁能料到一幅平凡的图画中,意隐藏着杀人利器? 天下以“鱼”为题的图画很多,当初是什么原因,使金刀许武一眼就认出这幅另具妙用的《寒塘百鲤图》呢? 霍宇寰认为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关键,换句话说,图中一定有特殊的记号或暗示。 无奈,他接连闭门苦思了多日,却始终看不出图画中的奥妙。 笃!笃!笃!门上起了三声轻响。 霍宇寰不耐烦地唤道:“进来!” 房门轻轻推开,进来的是铁莲姑,手里端着一盏银耳莲子汤。 霍宇寰微一皱眉,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以后不必再准备这种东西,有滋养的食物,应该多给孩子们吃。” 铁莲姑道:“孩子们已经吃过了,这是吃剩下的,三哥见您连日苦思,寝食俱废,才特地吩咐我送一碗进来……” 霍宇寰摇摇头,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哪里就这么不济事!” 铁莲姑道:“一碗莲子汤算不了什么,只是弟兄们一点关切之意。” 霍宇寰挥手道:“好吧!谢谢你们,替我搁在桌子上吧。” 铁莲姑放下莲子汤,却低头站在一旁,没有离去。 霍宇寰道:“还有事吗?” 铁莲姑道:“刚才由兰州府传来回报:据说燕山三十六寨已经和双龙镖局联手合作,决心要跟咱们周旋到底,现在已派出探子搜查咱们的行踪。” 霍宇寰冷冷一笑,道:“我早料到了,迟早总有这一天的。” 铁莲姑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兰州同仁堂药铺闭门歇业,那位曹老夫子卧病在床,听说病势很严重。” 霍宇寰“哦”了一声,哺哺道:“这么巧?鬼眼金冲一死,他居然就病倒了?” 略一沉吟,接着又问道:“可曾发现双龙镖局或者燕山三十六寨的人,暗中跟同仁堂娃曹的接触过?” 铁莲姑道:“没有,双龙镖局和燕山人马,都已经离开兰州了。” 霍宇寰道:“好!你去通知你三哥,要他立刻来一趟。” 铁莲姑听了,神情迟疑,似乎有些为难。 霍宇寰诧道:“还有什么事吗?” 铁莲姑呐呐道:“没有了。可是……三哥他……他刚出谷去了……不在家……”,霍宇寰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铁莲姑道:“不知道……大约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回来。” “他到附近有什么事?” 铁莲姑搓着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霍宇寰沉声道:“难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铁莲姑道:“不!咱们怎敢对大哥隐瞒……” 霍宇寰道:“那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 铁莲姑道:“三哥和林姑娘一块儿出谷去的,他们只是……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看看风景……” 霍宇寰心中一动,问道:“孟少侠有没有一起去?” 铁莲姑道:“没有。” 霍宇寰拂袖而起,道:“我自己去寻他们。” 顺手取了一件深色外衣被在身上,举步向外走去。 铁莲姑道:“大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霍宇寰一摆手,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替我把这幅《百鲤图》挂到墙上。” 说完,反手带上了房门。 秘谷出口是一条浅浅的小河,必须骑马涉水而过,此外,山壁上另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栈道,可以通达山顶了望事,但却十分险峻难行。 霍宇寰估计罗永湘和林雪贞不会骑马,便径自由栈道攀上了山顶。 所谓“了望亭”,严格说来,只是一个隐秘的天然洞穴,洞口外便是高达数十丈的悬崖绝壁,如果想从这儿出谷,必须借助特制的绳梯,事实上,除非绝对必要,这儿是一向极少有人出入的。 霍宇寰抵达山顶,却发现绳梯已经悬挂在洞外,尚未收回。 两名轮值守望的大汉,正坐在洞口谈笑,一见霍宇寰,急忙站了起来。 霍宇寰点点头,问道:“看见三当家和林姑娘没有?” 一名大汉应声答道:“三当家和林姑娘出谷去了,叫小的们守候着绳梯,不久就会回来。” 霍宇寰道:“出谷多久了声 那大汉道:“大约有一顿饭时光。” 另外一名大汉立刻扬手指着远处,道:“大当家请看,他们就坐在那儿说话哩!” 霍宇寰晤了一声,缓步走到洞口。 这山洞居高临下,视野辽阔,十里内情景均可尽收眼底。 霍宇衰只略一搜视,便果见河边一株桃树下,正并肩坐着两个人。 林雪贞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截树枝,不停地轻拍着水面。 罗水湘则坐得笔直,正滔滔木绝,不知在说什么。 显然他们是在谈论着某一件事,但说的人尽管口若悬河,听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霍宇寰暗自皱了眉头,对于自己是否应该在这时候跟两人见面,竟有些犹豫了。 两名守望大汉见他呆呆站在洞口,许久没有动静,其中一个便巴结地问道:“大当家是来寻三当家他们回去么?” 霍宇寰漫应遵:“晤!” 那大汉忙道:“小的这就用号角通知三当家,让他们即刻回来……” 霍宇寰忽然摇摇手,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着,俯身踏上了绳梯。 绳梯凌空高悬,人在梯上,难免会动荡。 但霍宇寰却觉得动荡的不是身体,也不是绳梯,而是自己的心。 他沿着绳梯下降到一半,再回头望望河边,罗永湘和林雪贞仍然坐在原地未动,只是,两人都低着头,”谈论似乎已经中断了。 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为何要避开众人,单独到谷外来谈?又怎会闹得“言之谆谆,听之藐藐”呢? 霍宇寰一面纳闷,一面穿材而行,不多一会,便到了小河边.正想出声招呼,突见林雪贞抛去树枝,挺身站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啦,三哥,咱们回去吧!” 接着,又听罗水湘道:“适才我说的那番话,林姑娘觉得有点道理吗?” 林雪贞举手掠了稼长发,笑着道:“有理当然有理,不过罗水湘道:“不过什么?” 林雪贞道:“我说出来,三哥可不要介意!” 罗永湘道:“当然,咱们原本是闲谈,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林雪贞沉吟了一下,道:“我以为三吁说的,只是一般世俗之见,这种事,是不能由常情俗见去衡断的。人就是人,并不是树木,尤其人的感情,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何况第三者 霍宇寰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震,侧耳倾听,罗永湘默然没有接话。 却听林雪贞又道:“三哥不是女人,自然不容易了解女人对感情的看法,如果有一天,三哥也遇见一位知心的女孩子,就会了解我的意思了。” 罗永湘征了半晌,才轻轻叹息道:“这么说,竟是我想错了?” 林雪贞道:“也不能说谁对谁错,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微妙,各人的立场不同,看法当然也不同。不过,三哥的盛情,我总是心领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不敢偏劳三哥费心。” 话完,回过身来,忽然发现霍宇寰,不觉惊呼一声:“啊大哥在这儿!” 罗永湘听见呼声,连忙站起身来。 霍宇寰来不及回避,只好含笑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说出来也让大哥听听。” 罗永湘忙道:“没有什么。小弟陪林姑娘出来随便逛逛,走累了,就在这儿随便聊聊。” 霍宇寰笑道:“是吗?怎会这般巧,我有事想找你们,在谷内随便怎么找也找不到,跑到谷外来,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这虽是一句“随便”的笑话,罗永湘却红了脸。 林雪贞嚷道:“大哥坏死啦,站在后面也不吭声,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霍宇寰道:“我也是刚来.本想吭声的,恰好,就被你看见了。” 林雪贞道:“我不信,你一定早来了,故意躲在后面偷听我们的谈话。”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你们既然只是随便聊聊,又何必怕人偷听呢?” 罗永湘似乎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大哥寻我有什么事吗?” 霍宇寰道:“不错,兰州有消息传回来,据说那位同仁堂药铺的曹老夫子,忽然患了重病,药铺也已经闭门歇业,这件事透着几分古怪,所以想跟你谈谈。” 罗永湘道:“小弟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略作布置……” 林雪贞道:“你们慢慢谈吧!我得先走一步,厨房里还等着我去做大蒜辣子鸡哩。” 霍宇寰没有拦阻,目送她离去之后,也没有再继续谈论兰州同仁堂曹老夫子患病的事,反而默默在河边坐了下来; 罗永湘的神情显得有些踌躇,轻声问道:“大哥,咱们也回去吗?”……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这儿很清静,咱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吧。” 罗永湘不得已,只好也在一旁坐下。 两人面对河水,呆呆坐了好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罗永湘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大哥,请相信我,我邀她出来,并无恶意。” 霍宇寰目光凝视着水面,轻声道:“我知道。” 罗永湘又道:“大哥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正面指明那件事,以免使她受窘。” 霍宇寰道:“我也知道。” 罗永湘长吁一口气,道:“我这样做,并非一个人的意见,而是全体弟兄的公意……” 霍宇函忽然截口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弟兄们的错事?” 罗永湘道:“大哥访息怒,弟兄们也了解此事起因不在大哥,只是,弟兄们多年相依为命,对九妹难免有一份额外的关切和同情,这些年来,弟兄们几乎已经公认大哥和九妹的事,只是时间迟早而已,却想不到……” 霍字警连连摇头道:“你们想得太远了,我待莲姑和待每一位弟兄毫无差别,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在起居上,对我多照顾一些罢了。这件事,弟兄们纵或不明白,你应该很了解,怎么连你也糊涂起来对 罗永湘道:“大哥的心意,我自然体会得到。但弟兄们也是一番好意,总希望大哥能早日成家,让弟兄们也分沾一份喜气,喝一杯喜酒。”’” 霍宇寰仰面苦笑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只怕注定要失望了。我从小就没有家,如今年逾不惑,还要家做什么?是想拖累别人,还是累赘自己?” 罗永湘道:“话不是这样说法;人到了中年,更需要妻儿的慰藉,即使木为自己,也该为霍家祖先着想。” 霍宇寰嗤道:“这更是腐儒之见,当初我孤苦伶什,无依无靠,随时都有夭折死亡的可能,如果当时我死了。谁又为霍家传宗接代?再说,如今我虽了然一身,却已有这许多孤儿,难道他们不是我的孩子?难道这儿还不算我的家?” 罗永湘一向口齿伶俐,却被这番话问得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霍宇寰忽又长叹了一声,接道:“话说到这儿为止,我的心意,你也该完全明白了,替我转告兄弟们.千万不可自作聪明,干出贻笑大方的傻事,林姑娘是客人,更应该受到尊重,今天这种事,绝对不许再发生了。” 罗永湘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感到份外沉重霍宇寰这番剖白,固然可以消除众人对林雪贞的疑忌,却同样也绝灭了铁莲姑的希望。他若真的决心终生不娶,铁莲姑多年来的痴情,岂非全部付与流水…… 想到这里,不禁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霍宇寰耸耸肩,道:“三弟。别尽想这些儿女私情,咱们来谈谈正事吧!方才你说已在兰州方面另作布置,究竟如何了?” 罗永湘道:“这件事,小弟始终没敢忽略,那位曹老夫子是唯一知悉百鲤图事变经过,迄今仍然活着的人,小弟离开兰州之前,便已经留下干练人手,不分日夜,轮流监视着同仁堂药铺,而且派人渗入曹家卧底,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消息回报。” 霍宇寰道:“那么,他这项患病的消息,是真,是伪?” 罗永湘道:“患病是真的,但并不严重,至于他何以突然将药铺歇业,却很值得怀疑。” 霍宇寰道:“他收歇药铺,伪称病重,莫非有逃匿的打算?” 罗永湘点点头,道:“很可能。小弟本来有意亲自再去一趟兰州,这两天为了探讨《百鲤图》尚无结果,大哥心绪欠佳,九妹也忧心仲仲,所以一直没向大哥启口。” 霍宇寰紧皱着眉头道:“为了那幅《百鲤图》,这几天弄得我头昏胞胎,始终看不出所以然来,你再一走,更这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我看这样吧让老二去一趟,索性把姓曹的弄回秘谷来。” 罗永湘连忙摇手道:“这却千万使不得,姓曹的留在兰州,是一条钓鱼的好饵,如果弄回秘谷,便毫无价值了。” 霍宇寰诧道:“为什么呢?” 罗永湘道:“自从百鲤图出现,当时在场目睹的人,都已经先后被害,其中鬼眼金冲和单家牧场场主交往甚密,换句话说,姓曹的必然知道啸月山庄内求售《百鲤图》的事,囚徒若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会独独放过他?” 霍宇寰额首道:“不错。这家伙很可能跟凶徒是一路的。” 罗永湘道:“他不仅可能是凶徒一路,而且也是谋杀鬼眼金冲的主使人。” 霍宇寰道:“金冲不是被李顺毒死的吗?” 罗永湘道:“是的。但李顺逃出啸月山庄以后,一直藏匿在曹家后院里,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霍宇寰跳了起来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罗永湘道:“因为当时正忙于应付双龙缥局和燕山三十六寨人马,无法兼顾曹家,后来获知曹家后院藏着一个可疑人物,也没想到会是李顺。直到最近才获得证实。” 霍宇寰翟然道:“果真如此,姓曹的分明就是凶徒的同伙,甚至他本人就是真的祸魁了?” 罗永湘道:“小弟本也怀疑他就是真凶,不过,咱们在月窟山庄和真凶遭遇时,他并未离开兰州,想想又觉得不符。” 霍宇寰道:“这段期间他称病卧床,难道不会是故意布置的障眼法?” 罗水湘点头道:“当然也有此可能,所以小弟才准备亲自去查证一下。” 霍字寰道:“走!我和你一同去!” 罗永湘道:“大哥不想继续探讨《百鲤图》的秘密了?” 霍宇寰道:“那劳什子图画,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领悟的,有了这一条线索,还是先去兰州一趟要紧。” 两人不再耽延,立即相偕返回秘谷。 天下事就是这么出人意外,当你急于想探寻一桩秘密,往往废寝忘食,仍无所得,等到你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那秘密却又自动出现在你的眼前。 霍宇寰的遭遇正是如此。 当他领着罗永湘转回自己卧室,一脚跨进房门,两人都同时怔住了。 那幅《百鲤图》高挂在正面墙上,图中景物水草仍然如;地但是,一眼望过去,图画上却现出四个字 “凤凰于飞!’。 霍字复几疑是良己眼花,急忙走近些走神细看,图还是图,哪儿有什么字? 他再退到门边,远远望去,那“凤凰于飞”四个字,赫然又出现在图画中。 这样反复试了几次,两人才恍然而悟。 原来那些字迹出现的位置,正是绘有“鲤鱼”的地方,如今“鱼”已经不翼而飞,留下一条条空白,乍看好似杂乱无序,实则每一条鲤鱼绘制的位置,事先都有巧妙设计和安排,一百条鱼,恰好排列成四个字,只不过被图中水草混淆,非放目远观,不易分辨罢了。 最妙的是,鱼在图中时,字形犹不明显,必须等鱼不见了,”字迹才显露出来。 《寒塘百鲤图》的作者如此煞费苦心,目的何在? 那“凤凰于飞”四个字,又是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霍宇寰呆呆地望着墙上那幅《百鲤图》,低声念道:“凤凰于飞……凤凰于飞……金凤现……百鱼飞……” 忽然,心中一动,急急道:“快去把林姑娘找来!” 铁莲姑似有不愿,见罗永湘在旁频频以目示意,方始委屈地去了。 不多一会,林雪贞腰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匆匆奔了进夹,惊愕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大蒜辣子鸡才做到一半哩!” 霍宇寰道:“令师遗下的那一对金凤手镯,带在身上没有?” 林雪贞点头道:“在呀!这不是吗?”说着,挽起衣袖,两支黄澄澄的镯子,果然都戴在她上手腕上- 霍宇寰道:“快些取下来,咱们可能找出它的作用了。” 林雪贞连忙褪下手镯,一只交给霍宇禁,一只递给了罗永湘。 两人接在手中,各自低头审视起来。 那手锅制作十分精巧,一爪一羽,莫不逼真,甚至风头上的眼睛,也是用极小黑珍珠镶嵌而成,珍贵异常。 罗永湘仔细看了很久,突然发现那两只凤眼竟是活动的。 用手轻轻一按,只听“挣”的一声,整只手锅忽然变了模样。 本来弯曲的凤尾,突然伸得笔直,本来收敛着的翅膀,也突然张开了霎眼间,手锡竟变成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凰。 再按动另一粒眼珠,金凤凰居然又敛翅卷尾,仍旧日还原成一只手锡。 霍宇寰忙将自己手里这一只也如法试验,果然展放自如,毫无分别。 林雪贞惊呼失声道:“我的天!亏我白戴了许多日子,竟没有发觉其中奥妙!” 铁莲姑虽未出声,目光中亦不禁流露出诧愕惊喜之色。 霍宇寰侧顾问道:“三弟,你说这玩意儿是作什么用的?” 罗永湘道:“翅尾俱全,应属暗器。” 霍宇寰点头道:“不错,而且是一种能发能收的特殊暗器。” 林雪贞急道:“咱们到屋外去试试看,好吗?” 霍宇寰道:“不必去屋外,在这儿就可以试一试。” 话落,一抖手,将手中金凤,对准左边墙壁射击。 那金凤双翅振风,带起一缕轻微的破空声响,由左向右,贴着墙壁划了个美妙的孤形,重又飞回霍宇寰的右侧。 罗永湘正站在右边,立即伸手接住,却将另一只金凤由右方掷出。 黄影掠空而过,绕室一匝,落在霍宇寰左手上。 林雪贞鼓掌笑道:“太妙了,简直就跟养驯的一样嘛!大哥,快给我也玩玩。” 她毕竟年纪轻,童心未况,拿着两只金凤,左边掷出,右地收回,再由右边掷出,左边收回,玩得兴高彩烈,爱不释手。 霍字函叹道:“世上奇形暗器,我见过不少,但像这般精巧的暗器,倒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呢。” 林雪贞道:“大哥,咱们替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霍宇寰想了想,道:“这东西敛似手环,展如金凤,就叫它‘金凤双环’吧!”…… 林雪贞大喜,道:“好!这名字再恰当也没有了,你们瞧,多好玩的两只金凤!” 霍宇寰道:“你可不能拿它当玩具,这是天下最奇妙的暗器,从今天起,你要勤加练习,细细领悟它的使用手法和诀窍,将来施展时,才能得心应手” 林雪贞笑着点头道:“知道啦!” 忽然笑容一敛,轻咦一声道:“不对啊” 霍宇寰道:“怎么不对?” 林雪贞道:“暗器是可以伤人的,这金凤双环只能回旋飞翔,根本不能伤人,算是什么暗器呢?” 一句话,竟把霍宇寰和罗永湘都问傻了。 不错,暗器当然是用来伤人克敌的,金凤双环虽然能发能收,却不能伤人这一点,倒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破绽。 霍宇寰征了半晌,才道:“令师既有‘金凤现,百鱼飞’的警语,我想,这东西一定和《百鲤图》有连带关系。或许是专为克制那一百枚鱼形暗器而设计的。” 林雪贞道:“金凤只有两只,怎么可能克制一百枚暗器呢?” 霍宇寰道:“这个……” 他举手搔搔头皮,苦笑道:“这可把我问住了,三弟,你有什么意见?” 罗永湘道:“小弟以为这金凤双环必然还有其他妙用,只是咱们一时还没领悟出来罢了。” 林雪贞接口道:“咱们既然不知它的妙用何在,又怎能用它去对付敌人?” 霍宇寰沉吟道:“这话不错,咱们不能仅凭臆测,一定要想办法证实它究竟有什么妙用才行。” 罗永湘道:“办法虽然有一个,只不过有些冒险……”。 霍宇寰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罗永湘道:“要证实金凤双环的效用,除非设法取得一枚完整的鱼形暗器,唯一办法,是跟那冒名的囚徒面对面交手一次 没等把话说完,林雪贞便连连摇头道:“这办法恐怕行不通,咱们对那凶徒的行踪来历一无所知,月窟山事变发生以后,凶徒必定已经龟缩藏匿了,再到哪儿去寻他?”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要寻他并不难,难在那厮一身武功本已不弱,再有犀利暗器,出手伤人,防不胜防,万一咱们的估计错误,金凤双环无法克制鱼形暗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霍宇寰奋然道:“你先说有什么方法能寻到那厮?至于如何破他暗器,咱们再从长计议。” 罗永湘道:“这件事小弟已经筹划很久了,现在正有一个机会……” 接着,便压低了声音道:“根据小弟上次在西倾山单家牧场的遭遇,以及最近兰州同仁堂发生的各种情况,咱们可以获得两点结论:其一,囚徒对《寒塘百鲤图》中隐藏的秘密,早已存着觊觎之心,所以才领先布置了李顺和曹老夫子两着伏棋,等待《百鲤图》的出现,谁知《百鲤图》却被许武抢先得去,凶徒才追踪赶到河间府,杀死许武,夺去了图中鱼形暗器,以后出将鬼眼金冲等人,-一屠杀灭口。 霍宇寰点头道:“哈!有道理。第二点呢?” 罗永湘道:“其二,凶徒在屠杀单家牧场的时候,发现那地方形势天成,并有极隐密的山腹勇追,是一处难得的好基地,故而鸠占鹊巢,据为已有。这证明凶徒不仅要夺取《百鲤图》,更已拥有一股势力,准备仗着所获得的犀利暗器,在武林中开创一番霸业。由此可见凶徒的巢穴,必然不出甘肃境界以外。” 霍宇寰霍然动容,道:“但甘肃境域很大,又怎知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罗永湘道:“这很简单,咱们只要略施小计,引诱他自动现身出来,相信并不太难。” 霍宇寰忙道:“你有什么妙计?” 罗永湘道:“那囚徒不是一直在冒用大哥的名号吗?这件事,除了咱们知道真象,只有囚徒自己心里明白,现在咱们将计就计,故意散布消息,就说有人假冒纸刀霍宇寰在外行凶杀人,而且,真假两位霍宇函已经约定某时某地,双方较量决战……这消息若传到凶徒耳中,试想他会有什么反应?” 霍宇寰道:“他当然会觉得奇怪,难道还有第二个假冒霍字寰的人?” 林雪贞接口道:“他也可能会想到这是咱们故意布置的馅饼” 罗永湘点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是必然的反应,但无论他怎么想,我敢断言,他一定会按时到约战的地方去。” 林雪贞道:“为什么?” 罗永湘道:“因为,他也很急于想见见纸刀霍宇寰的真正面貌。” 林雪贞一愣,道:“你是说,囚徒并不认识大哥?” 罗永湘道:“正是。” 林雪贞讶道:“如果他连人都不认识,又怎会假冒大哥的名号呢?”。 罗水湘道:“凶徒冒用名号,不外有两个目的:一是与大哥有仇,企图用嫁祸的手段,逼使大哥出面;另一目的就是想利用世人不识大哥真面目的微妙心理,便于掩护行事。无论是哪一种目的,都证明他并不认识大哥本人,否则,在月窟山顶,他就不必以厚毯裹身,竹答遮脸,扮成那种神秘模样了。” 霍宇寰道:“可是,我自问生平未做亏心事,并没有这样一个仇家。若说他目的在托名掩护,世上有头有睑的人物很多,他为什么不冒用别人的名号,偏偏看中我霍宇寰呢?”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他聪明之处了。‘纸刀’两字,恰好可以掩饰《百鲤图)中那些鱼形暗器。‘旋风十八骑’又行踪飘忽难测,被害者纵然心有所疑,也无从查证真象……只是,他却万万料不到林姑娘和孟少快会想出‘箱中藏人”的绝招,终于见到了大哥。” 霍宇寰不禁恨恨地道:“这匹夫太可恶了,就算他没有假冒我的名号,我也饶不了他” 林雪贞道:“既然三哥有把握诱他现身,咱们就赶快照计行事吧” 罗永湘道:“诱他现身绝无困难,令人担心的是,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万一他突然发出鱼形暗器,委实难以应付。” 霍宇寰道:“咱们兵刃随身,只要多留心一些,怕他什么暗器?” 罗永湘道:“大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那厮在保定和月窟山顶,两次发出鱼形暗器,都是一照面间将人杀死,从未失过手。” 霍宇寰晒道:“那是他趁对方淬不及防的情形下出手,侥幸获逞而已。” 罗永湘肃容道:“但钻天鹞子陈一山,九环刀杨承祖和八卦刀魏青松三人,武功都非庸手。” 霍宇寰道:“就算那厮的暗器厉害,咱们难道就畏惧了不成?” 罗永湘道:“这不是畏惧,而是” 林雪贞笑道:“好啦!好啦!敌人还没照面,自己弟兄倒先抬起杠来了,你们都别争,听我说句公平话好吗?” 霍宇寰也觉得自己太激动,笑了笑,道:“好!你若评理不公,咱们可不答应。” 铁莲姑冷眼旁观,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突然冷冷说道:“你们慢慢评理吧,我得去厨房催饭吃了。” 说完,转身便走,“蓬”的一声拉上了房门。 罗永湘微微皱眉,默然不语。 林雪贞却恍如未觉,笑着道:“大哥急于寻那囚徒较量,这是人之常情,当然没有错,三哥顾虑到对方的暗器犀利,也不能说不应该,所以,我来说句公平话,你们两人都对,但是,两人都不对。” 霍宇寰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林雪贞道:“你们一个毫不顾虑,一个却顾虑太多,过与不及,都非正途,应该想一个预防凶徒施放暗器的方法,才是正秀。” 霍宇寰道:“听你这口气,莫非已经想到什么妙法了?” 林雪贞扬扬眉,道:“当然,不仅一个,而且有两个方法,包准万元一失” 霍宇寰笑道:“说说看” 林雪贞转望罗永湘道:“三哥,我先请问你几个问题,咱们既然伪称有真假两位霍字表定期决战,到时候必须要安排一场假战,才能引诱那凶徒中计,对吗?” 罗永湘道:“对!” 林雪贞又适:“约战的地方,想必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旷野或荒山,时间嘛,总要选在夜静更深以后,这样才不容易露出破绽,是不是?” 罗永湘道:“不错,当然以荒山绝地,夜深无人,比较便于行事。” 林雪贞道:“依你推测,凶徒到了约战地点后,首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罗永湘想也没想便答道:“不用推测,那厮必然会先寻隐蔽之处躲藏起来,偷看决战的情况。” 林雪贞笑道:“慨然如此,咱们何不事先替他准备一个最隐蔽,最理想的观战地方,暗中在那儿布妥陷阶,请君入瓮 罗永湘眼中精芒一闪,脱口道:“好计,这真是一言提醒梦中人,想不到林姑娘购藏去机,竟是一位女诸葛!” 林雪贞欠身笑道:“岂敢!岂敢!三哥这不是夸奖我,简直是骂我了。” 霍宇寰也欣然色喜,道:“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你再说说另外一计又是怎样?” 林雪贞道:“刚才这是诱敌之计,如果你们认为可行。我再说第二条防敌之计,如果不可行,第二条计已不必说了。” 罗永湘道:“计是好计,当然可行,不过,有些细节还待商议,譬如为了诱敌成功,大哥势要亲自在场,万一对方情急下,施展歹毒的鱼形暗器……” 林雪贞接口笑道:“我要说的防敌之计,正是对付他的鱼形暗器。囚徒每次杀人,不都是用暗器袭击对手的头顶白会穴吗?咱们只须在大哥头上藏一件东西,就不怕他的鱼形暗器了。” 罗永湘道:“一件什么东西?” 林雪贞道:“就是冷面华伦那块石砚台。” 霍宇寰不觉失笑起来,摇头道:“你刚才第一计倒很高明,这第二计却太平凡。” 林雪贞道:“大哥,你别以为这是个策办法,其实很有实效,那凶徒如果暗下毒手,不但伤不到大哥,反而等于奉送咱们一枚完完整整的鱼形暗器了。” 霍宇寰笑道:“照你这么说,今后咱们凡与他遭遇,每人戴一顶头盔,岂不更简单省事?况且,囚徒的鱼形暗器共有百枚之多,并非一定只能袭击头顶,其他部位同样可以下手。” 林雪贞道:“其他部位不是致命要害,纵然受伤,也来得及施救。” 霍宇安摇头道:“磁石砚台即使真能防身,也只可供一人使用,难道我霍某人的性命宝贵,别人的性命就不值得珍惜?这办法不好。” 林雪贞道:“凶徒若要下手,必然先对大哥计算,他又不知道咱们已有防备,一击无效,自己先就心慌了,哪还有机会再伤别人……” 罗永湘含笑道:“你们都别争执了,这次也听我说句公平话吧,大哥的见解固然很正确,林姑娘的办法也不能说决不能用,关于预防凶徒施放鱼形暗器,我已经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这件事,交给我负责好了。” 霍宇寰道:“你有什么釜底抽薪的方法呢?” 罗永湘道:“我会设法先伤了他的双手,使他根本不能施放暗器。” 微微一顿,又接道:“这条计若要实行,还得从兰州同仁堂曹家着手,尤其定期决战的消息,事先决不能被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知道,否则,啸月山庄前车之鉴,只怕又要重演了” 霍宇寰道:“提到双龙镖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确不能不防,这两批人一再跟咱们捣乱,实在惹人厌烦。” 林雪贞也道:“苗飞虎手下人多势众,兰州府又是龙船帮的势力范围,再加上双龙镖局和神算子柳元,要想瞒过他们,恐怕不容易。” 罗永湘点头道:“事实上,我也知道很难瞒过他们,所以,我决定选择一处绝地,只要将他们引入歧途,暂时困住、事后再放他们出来,就不要紧了。” 霍宇寰道:“那绝地在什么地方?” 罗永湘道:“就在西倾山山麓,单家牧场中,有一条秘密甫道:“若能引他们入伏,两端一齐封堵了,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出来。” 接着,又把自己预备如何传递消息,如何诱困苗飞虎和双龙镖局人马,如何安排擒凶之计……大略说了一遍。 霍宇寰欣然赞同,道:“事不宜迟,咱们吃过饭便准备动身先去兰州,兄弟们随后出发,分头依计行事,能否擒住凶徒,就全看这一举了。” 同仁堂,是兰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药铺,主人曹榕,号乐山,更是远近驰名的一代儒医。 如今,不幸应了一句俗话:“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尽管曹老夫子医术高超,同仁堂的珍贵药材多如山积,轮到曹老夫子自己病倒了,医术和药物也治不好他自己的病症。 曹乐山今年七十七岁,老伴去世得早,终生鳏居,未曾续弦,因此膝下犹虚,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一朝卧病,觊觎产业谋夺财物的人便接锡而至,也有攀远亲的“,也有叙宗戚的……每天络绎不绝,门限为穿。 同仁堂地点在西关大街,临街四开间店面,后面便是住宅和庭院,曹乐山本来住在宅子里,实在被那些攀亲戚的人闹得日夜不安,一气之下,索性连店也歇业关闭,自己则悄悄搬到城外别墅去静心养病了。 曹家别墅在静安门外邻近阿于河一座小山下,虽然比不上鬼眼金冲的啸月山庄那般伟大气派,四周也建着高大围墙,背山面水,颇有庭院之胜,宅内巨树覆掩,除了曾乐山几名贴身侍婢外,也养着七八个护宅汉子,蓄着十多头凶猛类大。 别墅大门终日紧闭,仆妇们出入都由后院一道园门,园门外有条小河;可以通达阿干口的镇街,每天晨昏两次,都有贩卖菜蔬鱼肉的船户,驾着小船到门前逗售,清晨贩菜,傍晚则来收取垃圾或水肥。 后园看门的是个五十余岁的驼背老头子,大伙儿都管他叫李七爷。 别看这李七爷弯腰驼背,又聋又哑,两臂却孔武有力,宅中十余头赘犬全由他一个人饲养,七八名护在壮汉,也是他一个人管理,据说他能一只手接着十头莫大,另一只手跟那些护宅壮汉较量,七八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大伙儿都尊称他一声“七爷”。 自从曹乐山迁来别墅养病,攀亲戚的便再也进不了曹家的门了,李七爷除了清晨和傍晚两次坐镇后院门,亲自监督仆妇们购物交易外,连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这一天傍晚,小河里照例驶来一艘乌篷小船,停在曹家别墅后园门外,船头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黄旗,船尾蹲着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帽沿压得很低,正悠闲地吸着旱烟。 小船后。另外还系着一只更小的方舟,俗称“粪驳子”,是专备盛装水肥用的。那年头没有“肥料”这名词,田地里最好的肥料,就是人的粪便,凡属自宅大院,人口众多的家庭,毛坑内的粪便都可以卖钱,不但论担论挑计算,而且还依“成色”定价,镇上甚至设有专收水肥的市集,名叫“粪市”,更有专门“尝”粪,决定“成色”和价钱的“师父”。 无论多有钱的人家,照例不禁粪便出售,因为这是下人仆妇份内的外快,就跟厨师实锅巴和饭菜残汤一样,算是主人体贴下人的德意,此外,仆妇丫模也常常拿几件旧衣服,跟小船上的人交换些便宜的首饰,劣质脂粉什么的,这就是“后园门的交易”了。 今天,这条乌篷船来得比较早,曹家后园门还没有开,船尾那汉子吸完一袋烟,拉拉帽沿站起身,然后懒洋洋点亮了一、盏灯笼,挂在船篷上。,可不是该点灯了,瞧!天都快黑啦。 船舱中忽然有人低声问道:“时间到了吗?” 那汉子轻轻应道:“快了!大哥千万小心些,春园门的李七,不个简单人物。” 舱中人道:“我会提防他的,倒是等会掉包的时候,你可仔细别弄错了人。” 那汉子道:“决不会弄错,只是……林姑娘分必要记住,那丫换名叫迎春,走路时左脚有点微破,表面看是个傻大姐,其实是曹乐山最贴身的亲信……” 船舱里传出一个女人声音道:“三哥尽管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敢情这乌篷船虽然不大,舱里却躲着人,“大哥”当然是霍宇寰,“林姑娘”是林雪贞,外面那戴草帽的汉子,不用说,乃是“百变书生”罗永湘。 但不知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想“掉”什么“包”,难道就是为了要对付曹家一名傻丫模? 三人正低声说着话,曹家后园忽然透出灯光和脚步声音。“罗水湘连忙轻咳一声,说道:“来了!快些准备。” 舱中语声迅即沉寂,接着,”小船一阵轻微晃动,亦归静止。 不旋路,曹家后园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首先出现的,正是那又聋又哑的驼背老头“李七爷”。 罗永湘早已在船上弯腰行礼,大声招呼道:“七爷,您好!” 李七恍如未见,高擎着一盏大灯笼,先向围墙左右照了一遍,然后将灯笼插在门框上。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厮,紧跟着走了出来,在门边放好一把高背竹椅子,又用衣袖拂了拂灰尘,恭敬地道:“七爷请坐。” 那李七大模大样坐下,缓缓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头。 小厮立即高声道:“七爷吩咐了,仍限一往香的时间,各位大叔,大娘,姐姐们,有事请快些办吧!” 说着,果真点起一位信香;插在灯笼边。 信香燃起。园门内随即涌出一大群男女仆妇和丫环,有的提着箱子,有的抱着旧衣服…… 这些人对李七爷都显得很畏惧,顺次通过园门,谁也木敢争先恐后,经过竹椅时,一个个自动将手里的东西摊开听凭检查,并且毕恭毕敬向李七爷鞠躬问好。 但一出园门,情形顿时热闹起来,大伙儿争着跟罗永湘交易杂物、选购用品,讨价还价之声盈耳不辍。 罗永湘早已搭好“跳板”,把一只长方形的橱柜搬到岸上,橱柜里都是些贱价珠花、脂粉、针线、杂货…… 那些丫模仆妇们,紧紧围着罗永湘,这个要用!日衣换脂粉,那个想拿布料换头油,男人们则多半弄些破旧瓶罐、压扁的酒壶或酒杯,折算零钱,买双袜子。 罗永湘一个人要应付许多人,忙得团团乱转,霍宇寰和林雪贞却躲在船舱内没有露面。 忙乱了好半晌,总算把这些大娘丫头应付走了,人群中始终未曾见到那位破脚傻大姐“迎春”的踪影。 眼看着一位信香,业已燃掉大半所余无几了。,罗永湘心里不禁暗暗焦急,瞅见仆妇们都已散去,连忙抽身来到园门边,一面从怀里取出个小纸包,塞在那小厮手中,一面降笑道:“祥哥儿,多辛苦了,这点小东西是我闺女要我带来,特地送给哥儿玩的。” 那小厮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是” 罗永湘笑道:“哥儿连我也不认识了?我姓徐,我闺女就是常来送货的翠花。” 小厮“哦”了一声,忙说道:“原来你就是翠花她爹呀?难怪有些面熟,这些日子,你敢情不常来?” 罗永湘道:“可不是嘛,我一向身子不好,总闹着病,船上生意是翠花跟她娘照顾,她们时常提到,多亏祥哥儿照应。” 那小厮笑道:“说不上照应,只是咱们宅里一向都是踉她们娘儿俩交易往来的,彼此熟了,原该互相关照的。” 说着话,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个绣得极精致的香袋儿,发缎面子,还系着金黄色的丝穗子。 那小厮十分高兴,又把香袋儿给李七爷过目,说道:“七爷,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您瞧,这香袋儿我能收下吗?” 李七爷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只冷冷望着罗永湘。脸上毫无表情。 罗永湘忙又取出另外一个小纸包,双手捧到李七面前,笑着道:“这是小的孝敬七爷的一点小意思,还盼七爷别嫌弃。” 李七没伸手,那小厮却替他接了过去,拆开一看,轻呼道:“啊!好精致的鼻烟盒子,怕不要值十两银子吧?” 罗永湘道:“这是小的一个朋友无意中得来的,只算了五两,若论市价,十五两也买不到,虽然称不上无价之宝,七爷留着赏人也好。” 李七爷脸上却仍无表情,但却点了点头,把那一烟盒子收进衣袖里。 那小厮也收了香袋儿,笑道:“咱们七爷是从不受礼的,这次破例赏脸,算你有面子。” 罗永湘连忙哈腰道:“多谢七爷赏脸。” 小厮挥挥手,道:“生意做好了么?明儿再来吧,回去替我谢谢翠花。” 罗永湘口里答应着,眼睛却望着园内,没有离去。 那小厮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罗永湘道:“请问,今儿怎么没有见着迎春姑娘?” 那小厮道:“你要见她?” 罗永湘道:“不!是迎春姑娘吩咐过,她想做一件锦缎夹袄,选了几次,都没有中意的衬里,今天,我特地准备了几色料子,都是新由成都府运到的……” 话犹未毕,忽听一声尖叫道:“小祥子,别忙关门,我还要买点东西!” 随着叫声,一个身穿绿色长裙的大丫头,一破一破地奔了过来。 这丫头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粗眉大眼,的确有几分傻样,虽然一脚微破,奔跑起来却十分迅速,叫声刚停,人也到了园门口。 罗永湘心知她就是“迎春”了,连忙笑道:“姑娘不用急,小的正向祥哥儿打听姑娘呢。”_ 迎春对罗永湘却不认识,怔了怔,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竟换了人?” 小厮笑道:“这位徐老大,就是翠花的爹。” 迎春惊讶道:“真的么?我怎么没见过他?” 罗永湘道:“姑娘是责人多志,大前月,姑娘要买真正芝麻子的剪刀,就是小的给您送来的,姑娘还记得吗?” 迎春眼珠转了转,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你好像比现在略胖一些,对吗?” 罗永湘击掌赞道:“姑娘不愧好记性,最近,小的闹了一场大病,所以瘦了。” 迎春道:“今天翠花怎么没来?” 罗水湘道:“唉!别提了,那孩子做事真不当心,今儿一早烧水,被开水烫伤了手,没法来做生意,只好由小的自己来啦。” 迎春又道:“我要的灾扶衬底料子,她有没有叫你带来?” 罗永湘连声道:“带来了,带来了,不比例子,还有几盒新式样的盘花钮扣,最上等的丝线,都替姑娘准备齐全了。” 迎春又问:“都是些什么颜色?” 罗永湘信口道:“大多是绿色的,有苹果绿,湖水绿,嫩草绿……”他因见迎春穿的绿色彩裙系着绿色丝带,连饰物上的穗子,也是绿色的,心知必然偏爱绿色,所以一口气报出七八种绿色名称。 这一着,果然正中迎春心坎上,只见她连连拍手道:“太好了!东西在哪儿?快给我瞧瞧。” 罗永湘道:“全在船舱里放着,小的这就去替姑娘一件件搬下来,任凭姑娘挑选。” 迎春迫不及待地道:“不用搬了,我自己到船上去选吧!” 说着,便摇摇晃晃上了“跳板”。 罗永湘急忙上前搀扶,同时大声道:“姑娘当心点儿,跳板。很滑……头低些,留神碰着船蓬……” 这话一方面是暗示船舱内的霍宇寰准备,另一作用,是借声音扰乱李七和小厮的听觉,掩遮船上响动。 话声中,迎春低头钻进船舱,身子甫进舱门,一只巨掌突然由门角伸过来,飞快地扣住了她的后须脖子。 那手掌的拇指和中指,牢牢捏住迎春两耳后的穴道,食指半屈,正顶在脑后“哑穴” 上。 是以迎春吭也没吭一声,便被霍宇复夹脖子拖进船舱中。 林雪贞却及时发出惊喜的声音,道:“呀!这么多花式。件件都不错,叫我选那一件好呢?我真恨不得全买下来,那得花多少银子呀……” 罗永湘也随后上船,笑着道:“姑娘太自谦了,既然喜欢,何不都留下来,每种做一件,四季掉换着穿?” 两人口里在对答,手中也没闲着。 林雪向用最快的手法,换上迎春的衣服,罗永湘则对照着迎春的模样,迅速替林雪贞修改发型,‘换戴首饰,增减脂粉。 不多久,扮装完毕,林雪贞捧着几段衣料,一破一破地下了船,边走边道:“我先留下这几件,多少钱,过两天一起算给你,下次再替我带两盒百花粉来,还有桂花油也别忘了……” 一面说话,一面将衣料抖开披在身上,不时低头顾盼审视,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那李七爷和传话的小厮,做梦也想不到“迎春”已被人掉了包,直等到林雪贞进入园门,才起身摘下灯笼,掩门落锁。 罗永湘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驾船离去…… 屋里排列着三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放着一盏特制的“孔明灯”,灯罩三面全糊了黑纸,只留下正面一个方向透出光亮。一三盏灯的光亮,集中照射在小屋正中一把木椅子上,因此,屋中四周显得一片的漆黑。 桌案前,设着火盆、铁条、皮鞭、老虎凳……等等刑具,桌后分别坐着霍宇衰,罗永湘和铁莲姑;木椅两侧,则站着四名彪形大汉。 四名大汉都上身赤裸,头束头巾,腰际各扎红色宽腰带,佩着明晃晃的钢刀,一个个横眉竖眼,胸前一片黑毛,标准行刑刽子手的架势。 木椅上绑着一个女人,正是曹乐山的亲信丫头迎春。 这阵仗,活似阴曹地府森罗殿,别说迎春,便换个大男人也会吓个半死。 罗永湘还嫌吓不死人似的,用力一巴沙拍在桌子上,厉声”大喝道:“丫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迎春浑身一抖,连忙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罗永湘道:“现在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咱们就是天下闻名的旋风十八骑,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今天你说了实话便罢,否则,叫你尝尝咱们的手段。” 迎春呐呐道:“可是……你们要我说什么?” 罗永湘冷笑道:“我先问你,不久前啸月山庄发生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迎春道:“是金三爷去世的事吗?” 罗永湘道:“不错。” 迎春道:“这件事,兰州府人人都知道,金三爷患病时,还是我们老夫子替他诊的脉……” 罗永湘截口道:“我问的是金冲被下毒谋害的事,不是他装病假死的那套诡计。” 迎春一怔道:“金三爷的确是生病死的,谁说是被人下毒谋害死的?” 罗永湘况声道:“你不肯实说。” 迎春道:“天地良心婢子说的都是实话” 罗永湘把手一挥,道:“来呀!先把铁条烧红了准备着,她再说一句假话,就在她脸上烙一下。”四名大汉同声应话,一个煽火盆,一个便抓了几支铁条,插进火盆里。 另外两人就动手揪住迎春的头发,将她脸颊扳得高高的,准备用刑。 盆中火光熊熊,不片刻,铁条已烧成血红色。 那大汉取出一支铁条,投进水桶里试试热度,只听“磁”的一声响,桶中立刻冒起大股青烟。 罗永湘嘿哩冷笑道:“我再问你一次,金冲是病死的,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四名大汉同声暴喝道:“说!” 迎春急急道:“我说!金三爷是被人毒死的,但下毒的人,并不是我家老夫子。” 罗永湘点头道:“这个咱们早已知道,下毒的人,是啸月山庄的管事,名叫李顺,对吗?” 迎春道:“对!就是他。”- 第十三章 童叟双奇 罗永湘又道:“而且,咱们更知道,那李顺现在还躲在曹家别墅后院里,有这回事吗?” 迎春骇然一惊,低慌地道:“这…这……” 罗永湘喝道:“你敢推倭支吾?” 随着喝声,一支烧红的铁条伸到她脸前。 铁条距离脸部有数寸,、灼人的热力已经烫得面颊火辣辣地疼痛,额前几缕散发已被烧焦,发出“噗噗”轻响和焦臭的气味。 迎春胆颤心寒,只得承认道:“你们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逼间呢?” 罗水湘道:“我要你实说,李顺下毒谋害鬼眼金冲,是不是受了曹乐山的指使。” 迎春大声道:“不!这件事跟老夫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决不是老夫子指使他干的!” 罗永湘道:“那么,李顺怎会藏匿在曹家?” 迎春道:“因为他是李七爷的侄儿,是李七爷收留他,私自把他藏在后院里的。” 罗永湘紧接着又问道:“难道曹乐山不知道这件事?” 迎春道:“起初并不知道,后来老夫子发现了,本想赶他出门,谁知反被李七爷先下了毒手,弄得老夫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今还瘫在床上。” 罗永湘突然造:“这么说,同仁堂药铺闭门歇业,也是李七的主意了?” 迎春便声道:“一点也不错,全是李七爷一个人玩的把戏,现在大小事都听他吩咐,老夫子的性命也在他手中,谁敢违抗,就会被他绑在树上,活活让狗咬死……” 说到这里,哽咽不能成声,竟哭了起来。 罗永相追问道:“那李七究竟是什么来历?跟曹乐山是何关系?怎会在曹家如此跋扈?” 迎春哭着道:“他和老夫子毫无关系,本来只是个打杂仆人,老夫子见他又聋又哑,身世可怜,就慢慢提拔他升为管家,没想到他会恩将仇报,反过来挟持老夫子,眼看着曹家的产业,就要被他霸占去了。”她一面说,一面哭,声泪俱下,只听得霍宇寰和铁莲姑都为之感叹不已。 罗永湘却仍不放松,接着又问道:“李七挟持曹乐山,犹可说是为了霸占曹家产业,他唆使侄儿李顺毒死金冲,又为了什么?” 迎春道:“金家财产,比曹家更多,这还用说吗?” 罗永湘道:“既然是谋在财产,就该连金三奶奶一起毒死才对,何以竟放过了她?” 迎春道:“想必是没有机会,或许因为当时旋风十八骑驻扎在啸月山庄,使他来不及下手……” 罗永湘截口道:“你怎知当时旋风十八骑驻住在啸月山庄?是谁告诉你的?” 迎春一怔,道:“好像……是听李顺自己说起的……” 罗永湘厉叱道:“究竟是谁说的?不许说‘好像’!” 迎春顿了顿,才道:“就是李顺。” 罗永湘道:“他怎会告诉你这些话?” 迎春忙道:“不!不是他告诉我的,是老夫子问他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的。” 罗永湘冷笑一声道:“好!我再向你一件事,自从李七来到曹家,都跟些什么人有交往?他是否常常外出,或者有陌生人来找他?” 迎春默默想了好一会,摇头道:“我是在内宅侍候老夫子,外面的情形,我不知道。” 罗永湘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迎春道:“真的!我和他无亲无故,何必替他隐瞒?”” 罗永湘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老实告诉你,上次在啸月山庄,李顺那厮曾经破坏了咱们的大事,这一次,咱们就是来寻他报仇的,不过,旋风十八骑行事向宋恩怨分明,你若果真未替他隐瞒,咱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迎春急忙道:“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替他隐瞒半个字。” 罗永湘道:“口说无凭,咱们会亲自去曹家别墅查证,在证明你的确无辜之前,只好暂时将你扣押在这里。” 迎春道:“可是,你们要多久才能查证明白呢?” 罗永湘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迎春颤声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罗永湘道:“因为咱们还有一件更急要的事,必须立即赶去西倾山;要等由西倾山回来,才能处理这件事。” 迎春道:“西倾山离这儿不远,往返三四天尽够了,何须十天半月?” 罗永湘道:“对你明说,也不要紧,近来有人伪冒咱们大哥‘纸刀霍宇寰’的名号,在江湖上接连做了几件大案,害得咱们替他背黑锅,这些日子,咱们四处追查那厮的踪迹,现在,总算已有眉目了……”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霍宇寰拦住道:“三弟,谨防消息泄漏,那厮会临时变卦,不肯前去赴约。” 罗永湘道:“不会的,那厮跟咱们约定本月二十九日午夜时分,在西倾山老鸦岭上决战,今天已经二十了,咱们只要将这丫头扣押到月底,消息就决不可能泄漏。” 霍宇寰道:“愚兄担心的倒不是这丫头,只担心消息被双龙嫖局获悉,事先赶去插上一脚,岂非给咱们增添无谓的麻烦。” 罗永湘笑道:“大哥太过虑了,这次咱们预计在单家牧场会齐,到二十九日,才去老鸦岭喇嘛废庙与那厮决战,单家牧场和老鸦岭两处地方,都十分隐秘难寻,而时间却只剩下八九天,就算消息泄漏,他们也来不及赶去了。” 霍宇寰道:“话虽然不错,但总以小心谨慎为上。” 接着,转向铁莲始摆摆手,接道:“这丫头暂时交给你,在咱们由西倾山回来之前,务必要严加看守,不可疏忽。” 铁莲姑点头应道:“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话落起身,亲自押着迎春转入屋后一间石室。 这石屋和前面小屋之间,隔着一片天井,墙壁是用石块堆成,屋顶则覆盖着茅草,看情形,本来是一间柴屋,现在临时充作国人的牢房。、房里除了一堆稻草,一把断了腿的小木凳之外。别无其他陈设。 铁莲始把“孔明灯”放在小木凳上,两名大汉合力提起迎春,重重摔在草堆里。 草堆并不厚,迎春又被牛筋绳紧紧捆缚着,一摔之下、不禁失声呼痛。 一铁莲姑立刻责备两名大汉道:“不许这样折磨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禁得起如此掉掷?” 两名大汉诺诺连声,忙又上前,将迎春扶坐起来。 铁莲姑和蔼地问道:“你还没有吃过饭吧?” 迎春摇了摇头。 铁莲始便吩咐道:“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送一些过来。”” 两名大汉同声应诺,退了出去。 迎春抬起头,见铁莲姑神情温和,并非想象中的‘母夜叉”,不禁感激地道:“谢谢姑娘好心,菩萨会保佑姑娘多福多寿,成仙成佛……” 铁莲姑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害怕,安心在这儿住几天,咱们都是女人,只要你不逃走,我决不会为难你。“ 迎春道:“求姑娘开恩,替我向霍大侠说个情,放了我吧,我实在是无辜的。” 铁莲姑道:“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咱们把你留在这儿,只是防范消息泄漏,等大哥去西倾…者鸦岭解决了的同回巴以‘一定会放你回去。” 迎春道:“姑娘放了我,我发誓绝对不会泄漏消息,半个字也不会泄漏。” 铁莲姑摇头道:“这个,我却作不了主。好在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就委屈点吧。” 迎春也知道无法如愿,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十天半月,日子也不算短,像这样捆着,恐怕熬不到霍大快回来,人已经被捆死了,姑娘,求你行行好,替我松了绳子,让我在屋里走动走动,可以吗?” 铁莲姑想了想,说道:“你能答应我,决不逃走?” 迎春忙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姑娘纵然叫我逃,我也不敢逃,就算我真敢逃走,姑娘要抓我回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天下再笨的人,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铁莲姑微笑道:“这倒也是实话,好吧,我就大胆作一次主,希望你识趣些,别给我添麻烦。” 说着,便替她解了牛筋绳子。 迎春忙不迭磕头作揖,千恩万谢。没多一会,两名大汉捧着饭菜回来,居然有鱼有肉,还有一碗热汤。 铁莲姑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吃完饭,暂且就在草堆上将就半夜,明天我再叫他们送一张床来。” 又交待了两名大汉几句话,然后转身出来,回到前面小木屋。 霍宇寰和罗永湘正在更衣,桌上放看一个竹笼,笼里装着两只白兔。 罗永湘笑问道:“怎么样?” 铁莲姑点点头,道:“一切都照三哥的吩咐安排好了,我已经替她松了缚,而且在河边准备了一艘空船。” 罗永湘道:“这样很好,但也别让她脱身太早,以免妨碍咱们接应林姑娘的行动。” 铁莲姑道:“我会绊住她的,总得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给她机会。” 霍宇寰提起竹笼,道:“三弟,咱们走吧!” 两人飞身出了小木屋,借着夜色掩蔽,直奔曹家别墅后园。 抵达后园门外,时间已近四更。 罗永湘接过竹笼,低声道:“大哥请留步,待小弟先上。” 一分身形,当先跃上了墙头。 园内灯灭人寂,一片沉静,只有正回小楼窗口上.插着三灶香,远远望去,宛如夜空中的三点寒星. 霍宇寰也掠登墙头,纵目四顾一眼,轻轻道:“香号已现,证明林姑娘平安无事,咱们可以下去了。” 罗永湘哑声道:“且慢,还须防备那十几头资大。”说着,吸一口气,双臂微张,飘然由墙头飞落园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人才落地,黑暗中一声低吼,七八头尖犬,突然从四面草丛里窜了出来。 罗永湘早有准备,右手扯开了竹笼盖子,左手一抖,将两只白兔抛出竹笼,自己脚尖一点地面,凌空倒射,又飞快地退回墙头上。 那两只白兔落在草叶里,立即分头逃窜,七八头整犬,登时移转目标,尽都追逐那两只白兔去了,哪里还顾到墙上有人无人! 罗永湘一提真气,身形再起,接连几个飞纵,便掠过花园,进了小楼外的廊檐。 霍宇寰紧随其后,也顺利地飞落小楼外。 楼门悄然开启,林雪贞探头招手,轻声道:“快进来” 两人侧身跨了进去、发现这小楼共分上下两层,下面只是客厅和书房,楼上才是卧室,另有一间下房和一间小厨房,却在楼外回廊边。 霍宇寰向楼上指了指,低声道:“曹乐山在不在?” 林雪贞道:“你们只管放心说话好了,他人虽在楼上,其实已经奄奄一息,只告没有断气了。” 霍宇寰吃惊道:“是患病?还是受伤?” 林雪贞道:“看情形,好像是患了重病,瘦得仅剩下皮包骨,连喝水都很困难。” 霍宇寰茫然道:“这样说来,迎春的话竟是真的了?” 罗永湘道:“咱们上楼去看看!” 林雪贞领着两人拾级登楼,进入曹乐山的卧室,先放下窗帘、然后点亮了灯,移近床前。 灯光照映下,只见床上直挺挺仰卧着一个枯槁老人,苍白的须发,黝黑的肤色,双目深陷,两额耸立,果如林雪贞所说,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了。 那老人虽然已经枯瘦如柴,形若骷髅,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瞠目直视着帐顶,显见仍是活着的。 罗永湘伸手试试他的脉息,寸关间虽衰弱难辨,触手犹有微温。 霍宇寰道:“三弟,看出他是真的患了病吗?” 罗永湘摇摇头,默然未语。 霍宇寰又道:“会不会是被人下了毒?或者伤了内腑筋脉?” 罗永湘沉吟良久,才凝重地道:“依小弟看,他既未中毒,也没有受伤,更不像是患病!” 霍宇寰讶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罗永湘道:“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曹乐山!” 话出口,左手突然一紧,扣住了老人的肮脉,右掌疾出,闪电般向老人前胸拍了下去。 霍宇寰正想拦阻,忽见那枯稿老人左臂飞快地举起,一把拿住罗永湘的右手肘,同时,嘿嘿一笑。从床上挺身坐了起来。 这一刹那间,他那一双失神的眸子,忽然变得精光焰烟,大笑道:“姓罗的,不愧有点眼光,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罗永湘虽然扣住对方的右腕,自己右肘也被对方紧紧扣住,奋力一挣,竟未挣脱,急忙沉声道:“大哥..你们快走” 楼外有人接口道:“还想往哪儿走?” 一缕劲风穿窗射入,“噗”的一声,正中林雪贞手里那盏白纱宫灯。 灯光应声熄灭,紧接着,人影闪现,房内忽然多了一个头上杭着冲天辫子的小男孩。 变起仓卒,霍宇寰和林雪贞都有些茫然失措,直到林雪贞手中宫灯被击灭,两人才发现小楼四周业已人声鼎沸,一片火光。 霍宇寰情知中计,脚下连退两步,手臂一翻,撤出了“鱼鳞宝刀”,那男孩恰在这时候冲进房里,被霍宇寰反手连劈三刀,立身不住,一个筋斗又退了出去。 林雪贞未带兵刃,见罗永湘和那枯槁老人正互相扣住双手,背后却斜背着一口长剑无法使用,连忙欠身上前,将长剑拔了出来。 霍宇寰喝道:“林姑娘,紧守窗口,这老家伙交价我了.” 林雪贞刚提剑奔到窗口,忽然“哎哟”一声,手一松,长剑竟脱手坠地。 霍宇寰道惊问道:“怎么了?” 林雪贞用左手拾起长剑,咬牙强忍住痛楚,摇摇头道:“那小鬼在外面用弹弓偷袭,打中了我的肩窝……” 正说着,楼梯口黑影连闪,忽然冲上来两个人。 霍宇寰大喝一声,挥刀直迎了过去,刀势如狂风怒卷,接连猛劈几刀,又将两人迫退。 这一次,他认出了这两个人,竟是双龙嫖局的龙氏兄弟。 霍宇寰心头震骇不已,忙问道:“老头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枯槁老人嘿嘿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老朽姓董名勋,人称‘竹杖翁’,刚才那便弹弓的小娃儿,就是老朽的孙子董香儿。” 罗永湘骇然失声道:“祁连童叟双奇” 竹杖翁笑道:“不错,咱们对名满天下的旋风十八骑仰慕已久,上次在啸月山庄缘俚一面,想不到却在这儿会见了。” 罗永湘道:“旋风兄弟与祁连一派向无过节,董前辈何苦趟这浑水?” 竹杖翁道:“咱们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初双龙缥局与旋风十八骑也没有过节,你们为什么要启衅劫镖,不给人家留点余地?” 林雪贞接口道:“双龙镖局虽然失了镖,货主并未要求赔偿。” 竹枝翁摇头道:“镖局失镖,等于断绝了生路,即使货主不要求赔偿,也必须追讨回来,这是责任和信誉问题,与货主无关!” 林雪贞道:“如果劫镖的就是货主自己,又该怎么说?” 竹杖翁一怔,道:“老朽不懂姑娘这话的意思。” 林雪贞道:“我是说” 霍宇寰突然抢着道:“林姑娘,不必跟他多费后舌,咱们既然劫了双龙镖局的镖货,就不怕寻仇追讨,料这区区一座小楼,未必便围得住咱们。” 竹杖翁呵呵大笑道:“霍老大,你若不进这座小楼,或许无人能奈何得了你,现在既已虎入牢笼,只怕由不得你再返威风了。” 霍宇寰怒哼道:“我倒要试试看。” 话落,一摆宝刀,向床前扑去。 竹杖翁双手和罗永湘互扣,身子仍坐在床上,见霍宇寰挥刀由床尾攻到,突然向床头一闪,意拖着罗永湘的身体,迎向刀锋。 霍宇寰怕误伤罗永湘,急忙半途撤招,转攻床头。 竹杖翁一侧身,又问到床尾,依然利用罗永湘封挡霍宇寰的刀势。 床面本来已很狭窄,罗永湘又恰好挡在床前,这一来,竹杖翁尽可从容趋避,霍宇寰却有些投鼠忌器,难以得手了。 正僵持不下,人影破窗,沧浪客姚维风已趁机由窗口冲入,立即跟林雪贞打了起来。 霍宇寰只得弃了竹杖翁,挥刀直取姚维风。 不到三招,姚维风退去,龙氏兄弟又冲上了楼梯口…… 霍宇寰被激得怒不可遏,人如疯虎,刀似狂浪,一会儿扑到楼梯口,一会儿又卷回窗户前,反复冲杀,渐渐已显得有些心躁气浮了。 楼外群雄却得隙便进,稍战即退,分明被用车轮战法,消耗霍宇寰的精力。 罗永湘眼看情势越来越危急,怎奈自己被竹杖翁缠住,脱不了身,当下把心一横,力聚肩头、猛可向右侧床柱社会。 “哗啦”,一声响,床柱折断,帐慢和床顶全部倒塌下来,正好向竹杖前头上盖落。 罗永湘突然松开左手,竖掌如刀,向竹杖翁的左臂奋力劈了下去。 他这样做,实在冒着极大危险,因为竹枝翁的功力显然比他深厚,两人互相扣拿住对方的手腕,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果有一方松手,无异自动放弃均势,甘愿落在“受制”的地位,随时可能被对方所乘。 罗永湘撞断床柱,不外想分散竹杖翁的注意,然后趁乱松手,全力一击,以求脱身。万一这一掌不能迫使竹杖翁放开左手,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谁知竹杖翁应变竟十分迅速,就在床柱折断的刹那,业已由帐慢覆罩下飞身落地,五指仍然紧扣着,毫未放松。 他身子由床上跃落。手臂的位置,自然也跟着改变了,罗永湘一掌本可劈中他的关肘穴道,却因此落了空。 一掌劈空,罗永湘便知道脱身无望了,不但自己无法脱身,而且会成为霍宇寰突围脱身的累赘。\ 自己的生死事小,倘若因此使霍宇寰也失手被拘,半世英名,付诸流水,旋风十八骑的威风亦将从此殒灭,从此瓦解里散,却令人死不瞑目。 罗永湘情急拼命,突然大喝一声,双足同时离地而起,对准竹枝翁的肚腹,猛喘过去。 这一着,既无招式,更不是武技路数,完全是市井无赖的撒泼打法反正打不过你,端你一脚算一脚。 想不到这一脚,竟被他误打误撞端了正着。 皆因竹杖翁刚从床上跃落地面,一脚下尚未站稳,且对罗永湘自动松开了自己手腕的做法,未免感到迷惑。 就在这微一怔神间,罗永湘双足又到,闪避略迟了些,左胯骨上竟重重挨了一脚。 “蓬”的一声,两人都立身不住,同时摔倒地上。 竹杖翁虽然倒地,左手五指却仍紧扣着罗永湘的手肘不放,右手一撑地板,便准备站立起来。 不幸他摔倒的地方恰好就在林雪贞的附近。 林雪贞自从启窝中弹负伤,乏力御敌,便一直想助罗永湘一臂之力,只是苦无下手机会,如今竹杖翁自动送到面前,那里还会客气,长剑一挥,便向竹杖翁右臂砍下。 竹杖翁听到刃锋破空的声响,急忙收臂拧腰;右手一翻,竟用三个指头夹住了林雪贞的那长剑。 夹是夹住了,但他左手扣牢罗永湘的肘部,右手夹住林雪贞的长剑,自己却躺在楼板上,动弹不得了。 霍宇寰正将沧浪客姚维风迫出窗外,回头一看,不觉大喜,立即绰刀赶了过来。 竹杖翁仅有两只手,如何能同时对抗三个人,迫不得已,只得双臂一振,用力摔开了罗永湘和林雪贞,急急挺身跃起,穿窗逃去…… 罗永湘脱了身,连忙取出铁骨扇,催促道:“此地不可久留,大哥快将面巾系上,咱们突围。” 霍宇寰道:“如今既已挑明了于,还系那劳什子面巾做什么?” 罗永湘道:“今夜咱们虽然中计,西倾山的秘密安排尚未揭露,大哥的面目,仍l日不能显示于人。” 霍宇寰摸摸身上,道:“可是,适才走得匆忙,竟忘了把面纱带来,这怎么办?” 林雪贞接口道:“我有。” 侧身从腰际解下来一条纱巾,亲手替霍宇寰系上。 纱帕上,余温犹存,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熏香的余味,还是少女特有的体香? 霍宇寰无暇分辨这些,一招手,道:“林姑娘居中,三弟断后,随我走!” 三人鱼贯而行,仍由楼梯口往下走,途中竟未遭拦阻,顺利地到了楼下客厅。 再侧耳倾听,楼外呐喊的声音也没有了。 林雪贞皱皱眉头,嘎声道:“这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霍宇寰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只管跟着我,放大胆往外间就行了。” 林雪贞道:“正门外必有埋伏,后面有道侧门,咱们由侧门出去吧。” 霍宇寰断然道:“不!咱们由正门进来,就得由正门出去,别让人家看轻了。” 说着,刀藏肘后,左掌疾翻,“蓬”地震开了正面楼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园中火炬通明,照耀如同白昼,火光下,但见群雄各执兵刃,雁翅般排列在正门前,个个凝神而待,鸦雀无声。 为首的,正是神算子柳元,怀抱长剑,向霍宇寰微微一欠身,含笑说道: “霍大当家不愧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果然不出柳某意料,仍由正门而出。” 霍宇寰也欠欠身,道:“阁下别太自信了,下一次,说不定霍某就会由后门溜走呢。” 柳元大笑道:“人言霍大当家豪迈风趣,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霍宇寰道:“我也久闻阁下‘神算子’的大名,谁知今日一见,却叫人失望得很。” 柳元毫不生气,仍然笑道:“难道今夜这条小计,在下没有算准么?” 霍宇寰道:“你步步都算得很准,只有一件亭,没有算到。” 柳元挑眉道:“是吗?这倒自请教!” 霍宇寰冷笑道:“你只算定远某人会来,却没算算能不能留得住霍某人。” 柳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道:“能否留得住,少时便见分晓,只是霍大当家既然来了,可否摘去面纱,让咱们有幸见见霍大当家的金面?” 霍宇寰斜退半步,举刀平胸,缓缓道:“要看面目没用,能认识霍某手中这柄宝刀,才算本事。” 一旁尤伯涛厉声道:“姓霍的,咱们敬重你是一条汉子,并非畏惧你的武功,你不要一再出口狂言,逼人太甚。” 霍宇寰笑道:“何谓逼人太甚诸位如此架势,难道霍某人说几句好话,就能了事么?” 龙伯涛道:“说的是。咱们冤有头,债有主。龙某人先领教了。” 霍宇寰抱拳一拱,道:“这才是英雄本色、龙老大,请!” 尤伯涛也不谦让,长剑一摆,欠身直上,一式“一气化三清”,招发连环,接连攻出三剑。 霍宇寰脚踏了字步,宝刀展动,招招硬接。 “当!当!当!”一串脆响,刀光剑芒一齐敛止,霍宇寰纹风未动,尤伯涛却跄踉倒退了两步。 群雄睹状,尽皆失色。 老二龙伯沧突然大声喝道:“霍宇寰,你也接我三招!” 喝声中,人剑合一,破空飞射而至。这种挟腾身飞射的方法,又名“剑魂双飞”,运剑之人,已将毕身功力,贯注在剑上,凌空直扑,作雷霆万钧的一击,往往使得对方,不敢硬樱其锋。 但这种招式,易发难收,如果遇上功力深厚的对手,不肯避让,全力反击,运剑的人便很可能在变招不及的情形下,当场剑毁人亡,送掉性命。 龙氏两兄弟,论功力,龙伯沧要比乃兄稍逊,如今老大龙伯涛已在出手三招下,被霍宇寰迫退落败,尤伯沧作此孤注一掷,岂非太过危险? 是以,龙伯涛一见兄弟竟施出了“剑魂双飞”,不由驻然大惊,连忙出手相助,挥剑攻向霍字复的下盘。 就在这时候,弓弦响处,董香儿也发出一粒弹丸…… 龙氏兄弟双剑合击,董香儿的泥丸神弹也同时射出,三人事先虽未商议,出手却好像早有默契,龙氏兄弟分攻上下,董香儿的神弹,恰好射向霍宇寰胸部。 林雪贞娇叱道:“倚多为胜,你们要不要脸?”长剑一沉,便想出手截击龙伯涛。 罗永湘也“刷”地一声抖开铁骨扇,准备格挡董香儿的泥丸神弹。 两人身形甫动,却听霍宇寰一声暴喝,道:“站开些,不许出手!” 只见他双脚一顿,魁伟的身躯突然拔升四尺,堪堪避过尤伯涛剑招,左足飞起,恰好踢中了董香儿的泥丸神弹,宝刀化作一道长虹。又及时与龙伯涛的长剑凌空相接…… 金铁交鸣声中,霍宇寰一个筋斗,仍然落在原地。 龙伯沧却在空中连翻了两次身,落地时,“登登登”向后退了四五步,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手中长剑只剩下了半截,肩头衣衫破裂,脸色苍白如纸,张大了嘴,呼呼直喘气。 尤伯涛连忙问道:“老二,伤得很重么?” 龙伯涛摇摇头,喘息着道:“还好……姓霍的……只……只用的……刀背…” 龙伯涛虽然变色,转过身子,向霍宇寰一拱手,道:“多承霍兄刀下留情……” 霍宇寰轻笑道:“好说,在下并非存心使用刀背,而是被龙老大和那位小兄弟逼得慌了手脚,把刀握反了。” 龙伯涛脸上一热,赧然道:“盛情心领,龙某兄弟自认不是霍兄的敌手,失镖之事,无颜再提,恩怨也到此为止,霍兄,请吧!” 霍宇寰似乎有些意外,四面望了望,道:“在场还有许多高人,没有出手,就这么算了,岂不可惜?” 尤伯涛双手抱拳,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大声说道:“诸位知交好友,仗义相助,龙某这儿承情致谢,敬求诸位成全始终,赏兄弟一份薄面,待咱们兄弟返回太原,收歇镖局之后,再一一登门叩谢了。” 群雄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黯然无语。尤其“神算子”柳元,更流露出无限愧疚之色。 霍宇寰忽然笑道:“龙老大,我有句真心话,不知你相信不相信?” 尤伯涛拱手道:“请教!” 霍宇寰道:“如果我答应在三个月之内,亲自把所劫镖货送回双龙镖局,你愿意等我三月,再收歇镖局吗?” 龙伯涛一怔,道:“霍兄这话当真?” 霍宇寰耸耸肩,道:“真不真,只有到时候才知道。好在三个月并不算太长,届时我若失约不到,你再把镖局关闭,也还不迟。” 龙伯涛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龙某就遵命在局中恭候三个月” 说完,侧身后退,让出一条通路。 霍宇寰收刀入鞘,缓步而过,走到神算子柳元面前,停步笑道:“柳兄,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怎么知道咱们会到曹家别墅来的?” 柳元微微一笑,道:“说来惭愧,咱们是跟踪李顺到同仁堂药铺,无意中,发现了罗兄留在曹家的内线,一追问出通讯方法,于是将计就计,布下这个圈套。”。 霍宇寰道:“那么,曹乐山和李顺如今在什么地方?” 柳元道:“李顺只在曹家躲了一夜,便逃出兰州,不知去向,曹乐山一直在同仁堂后院住着,未受惊扰。” 霍宇寰又问:“那迎春丫头是曹家的旧人?还是柳兄另派的?” 柳元说道:“宅中全是曹家的旧人,咱们一个也没有更动,只不过,事先嘱咐他们,依计行事而已。” 霍宇寰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柳兄神算的确高明,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结束吧?” 柳元扬了扬眉,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霍老大平生谨慎,也一样中了圈套。”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彼此!彼此!” 三人扬长出了曹家别墅大门,立刻加快脚步,赶回河边小木屋。 回到任中,天色已经地明. 铁莲姑正等得心焦,连忙迎着问道:“怎么会耽误到现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哩!” 林雪贞长长松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出了岔子,幸亏大哥武功高强,镇慑住龙氏兄弟,否则,真还不一定能脱身呢。” 铁莲姑吃惊道:“怎会遇上龙氏兄弟的?” 罗永湘摇摇头,道:“唉!别提了,都怪我糊涂,险些栽了个大筋斗…… 霍宇寰笑道:“柳元说得对:智者千虑,终有一失,难得失算一次,有什么关系?” 微顿,又问铁莲姑道:“迎春那丫头,逃了没有?” 铁莲姑道:“刚逃没多久,咱们替她准备的船只,她却没有使用,是由陆路走的。” 霍宇寰眼中一亮,笑道:“三弟,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丫头一定直接去城中同仁堂,向曹乐山报讯去了。” 林雪贞道:“由此证明三哥的推测仍然正确,同仁堂的曹东山,准是对方的眼线,而且,双龙镖局一伙人并没有发觉这些秘密。” 罗永湘轻吁一声,道:“但愿这一次不再遭意外,否则,后果堪虑” 霍宇寰道:“咱们正愁双龙镖局会在西倾山横插一脚,如今顾忌没有了,还有什么可虑的呢?” 罗永湘道:“大哥别忘了,还有燕山三十六寨的人没有露面。” 霍宇寰道:“苗飞虎智计不如柳元,比较容易对付,天色不早了,咱们仍照原订计划,先去单家牧场布置诱敌,现在就动身吧!” 铁莲姑肚里塞着个问葫芦,连忙拦住道:“大哥,夜里究竟遇上了什么事?你还没告诉我” 霍宇寰已经站起身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急什么!等会在路上,自然要告诉你的。” 铁莲姑碰尸-个软钉子,本想再问,忽见林雪贞正斜阳着自己抿嘴而笑,似乎很得意的样子,一赌气,也就不再追问了 罗永湘留下四名弟兄,继续监视同仁堂药铺,一行人快马兼程,直奔西倾山而来。 第二天夜晚,抵达单家牧场。无为道长和孟宗玉已经率同旋风十八骑全队人马,先一日赶到。、。 霍宇寰连夜巡视了地底秘室以及后山南道,不禁大为赞叹,道:“单伦父子经营这座牧场,不知耗费多少血汗,难怪凶徒们企图霸占,连我见了,也舍不得离开呢。” 罗永湘道:“如此佳构,若被正人君子所得,诚为隐居好所在,如被邪恶歹徒盘踞,就成了阴森可怖的阎罗地域了。这次事情过后,咱们若无意久住,倒不如再它毁了,以免遗它未来。” 霍宇寰摇头道:“暴步天物,未免可惜,咱们即使自己不能久住,留着它总是有用处的-” 说到这里。似有意,似无意,回头望了望孟宗玉和林雪贞。 罗永湘立即领悟,忙道:“不错,孟老弟和林姑娘报了师仇,将来若能双相此地,倒是再好也没有了。” 孟宗玉脸上一阵热,低头不语。 林雪贞却冷冷道:“多谢三哥替咱们想得这样周到,既然这地方这么好,依我说,不如三哥自己留作自己受用!” 罗永湘耸肩笑过:“可惜我孤家寡人一个,岂不糟塌了神仙境地?” 林雪贞道:“说不定九姐姐愿意在这儿陪你呢。” 这话一出口,不仅罗永湘笑容顿敛,铁莲姑更是勃然变色没等铁莲始发作,霍宇寰连忙呵呵大笑道:“这么说,索性我也搬来,咱们好好把这里整理一下,就把这儿当作第二基地。” 大伙儿也看出气氛有些不对劲,着意地同声大笑,纷纷道:“好主意,有这块好地方,正可多收养些孤苦孩子。” 笑声掩盖了火气,铁莲姑含泪咬咬牙,终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开去。 霍宇寰趁机岔开话题,向无为道长询问道:“老鸦岭战场,去探查过没有?” 无为道长道:“我和孟老弟今天才由老鸦岭回来,应用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只等大哥亲自看过,便可开始布置。” 霍宇寰想了想,道:“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一起去老鸦岭。这儿应留什么人驻守?人员应怎样分配?三弟快些交待地们,从现在开始,苗飞虎随时可能赶来,千万不可疏忽了。” 罗永湘点头道:“小弟会办的。” 霍宇寰轻叹了一口气,道:“凶徒狡诈万分,苗飞虎老奸巨滑,都不是易与之辈,咱们如今两面受敌,成败全看这一计能否收效了。大敌当前,协力同心尚恐不足,怎么还能再闹意气呢?” 他这番话,乃是有感而发,虽未指明在说谁,大伙儿心里自然全都明白。 林雪贞讪讪地道:“都怪三哥不好,无缘无故拿人家取笑。” 霍宇寰没有再说下去,只挥挥手,道:“大家都去休息吧!” 待众人陆续散去,最后剩下罗永湘一人,霍宇寰才肃容问道:“明天分派人手,你打算如何安排九妹和林姑娘?” 罗永湘道:“九妹一向追随大哥,林姑娘要辨认真凶的相貌,势必都得去老鸦岭……” 霍字寰摇头道:“这样不妥,最好将她们分开,一个去老鸦岭,一个留在牧场内。” 罗永湘沉吟道:“可是,究竟留下谁在牧场内才好呢?” 霍宇寰道:“林姑娘师仇在身、既然不能不去,只有让九妹委屈些了,不过,这件事你要对她婉转解释一下,无论如何,人家是客,咱们却是自己兄妹。” 罗永湘道:“大哥何不亲自跟九妹谈谈?” 霍宇寰轻吁道:“我跟她说,她一定会误会。唉!我的苦衷,她是永远也不会体谅了。” 罗永湘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还是由我去告诉她吧。” 霍宇寰伸出双手,重重按在罗永湘的肩头上,注目过:“三弟,只有你了解我,也只有你才能为我代劳。这次西倾山之会,万一发生不幸,你要多管我照顾九妹。” 罗永湘愕然道:“大哥,你” 霍宇寰笑了笑,道:“我是说‘万一’,并非说一定会发生,须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二哥是出家人,不拥俗务,这千斤重担,就全在你肩上了。” 罗永湘忽然感到一阵酸楚,激动的道:“不!假如真有什么不幸,我也提不起生趣了……” 霍宇寰摇头笑道:“瞧你!咱们不过是随便聊聊,你何必显得这样紧张呢?” 罗永湘埂声道:“可是……强敌当前,大哥实在不该说这种不祥的话。” 霍宇寰笑道:“好!不说就不说。咱们谈别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会,等罗永湘的情绪渐渐平定,才继续说道:“关于苗飞虎的行踪,可曾派人去打听?” 罗永湘道:“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只是,还没有确讯回报,据小弟猜测,他必然仍在兰州附近窥伺,决不会返回燕山。” 霍宇寰道:“你有把握,这次西倾山约战的消息,一定能传到他耳中吗?” 罗永湘道:“只要消息能传到那冒名凶徒耳中,就一定能传到苗飞虎耳中。即使他打听不到,那冒名凶徒也会设法转告他。” 霍宇寰道:“万一他二十八日以前,不到单家牧场来,却在二十九日那天直接赶去老鸦岭,咱们的计划岂不落空了?” 罗永湘肯定地道:“不会的。苗飞虎的目的全在夺取珠宝,对于真假两个霍宇寰决战的事,不会很重视,他纵然有意赶去老鸦岭看看热闹,也会先来单家牧场,何况,咱们既有老鸦岭之约,单家牧场防御必然薄弱,这种机会,苗飞虎怎会放过?” 霍宇寰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咱们务必要先困住苗飞虎,才能全力对付那冒名凶手,否则,一着之差,可能全盘皆输。” 罗永湘道:“大哥请放宽心,除非苗飞虎不来,只要他一到西倾山百里以内,咱们就会得到消息。” 霍宇寰欣慰地点点头,过.“好,明天一早还得去老鸦岭。该休息了。” 两人分了手,各自回到卧室里,‘熄了灯,躺在床上,其实却各怀心事,谁也没有睡着。 关于老鸦岭设伏诱敌的计划,可说已经思虑周详,天衣无缝但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古人有句话,“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是否“长恨”?这话很难下断语:至于“水长东”;则未必尽然。 至少,西倾山的水,大都是向西流的。 老鸦岭的地形,和西倾山仿佛相似,岭虽不高,却东陡西斜,好像整座山峰,倒塌了半边。 正因如此,才使它远远看去,宛如一头站立着的大乌鸦。 东边鸦头部分,下临百丈峭壁,无路可通,只有西边倾斜的鸦背,才是唯一登岭的通路,而通路出口左右,又有两座小山夹峙,正像乌鸦敛翅休息时的两道翼脊。 许多年前,东首绝壁顶上,建着一座喇嘛寺,如今早已废弃了,屋宇虽未倒塌,前后上却长满了野草。 现在,寺内空场周围的野草,已经全部铲去,正殿屋顶和一座鼓楼,本来并未倒塌,却被罗永湘下令弄塌了。只剩下空场右侧的钟楼,尚称完好。 霍宇寰诧道:“野草铲去就行了,好好的正殿屋顶和鼓楼,为什么也故意弄塌呢?” 罗永湘道:“这是计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届时大哥和假扮的人在空场中决战,那厮必然隐身附近窥探,咱们弄塌了正殿和鼓楼,使他别无藏身之处,只有潜入钟楼,正好‘请君人瓮’。” 说着.又领着霍宇寰来到钟楼下,指点着解释道:“这儿的钟已经取走,仅留下横梁,楼下没有梯子,那厮若想偷看场中情形,非攀附横梁不可,咱们却在梁上旧布倒刺刀钉,只要他的手一搭上毒打,就再也发不出那鱼形暗器了,到那时候,伏兵齐出,截断了退路,便不怕他会飞上天去了。” 霍字寰一边看,一边点头道:“这些安排都很好,不过,钉上最好别淬毒,咱们要捉活的。” 罗永湘道:“钉上淬毒,只是使他手部暂时麻痹僵硬,无法施放暗器,决不会伤他性命。” 一旁林雪贞笑道:“咱们还在出口准备了一面大网哩,网上有倒钩,也浸过麻药,只要他敢来,就休想逃下老鸦岭去。” 霍宇寰想了想,又道:“那厮行踪飘忽,一直对咱们的行动很注意,我想,这次他一定也会事先潜来老鸦岭踩探,这些布置,能够瞒得过他吗?” 罗永湘道:“大哥请放心,就算他潜来踩探。发现咱们已在岭上准备布置,也绝对想不到是为了对付他的,何况,真正重要埋伏,譬如暗藏毒钉的横梁,咱们得等到当天夜里才换读上去,决不会被他事先发现的。” 经过这番解说,霍宇寰也觉得再无破绽了,但心中那一丝不祥的阴影,却仍然挥之不去。 他始终感觉到,还有什么地方不够妥当,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妥?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如飞而至,竟是“燕子”陈朋。 陈朋在旋风十八骑中,以轻功最佳,专门负责通讯联络的工作,大伙儿一见他赶来,便猜想到必是单家牧场有事了。 霍宇寰连忙迎了过去,问道:“是有什么消息吗?” 陈朋兴奋地道:“三哥果然料事如神,诱敌的事已经见效了。” 霍宇寰道:“怎么说?” 陈朋道:“今天上午接到消息,在乌鼠山附近发现苗飞虎的人马,正向单家牧场移动。” 霍宇寰“哦”了一声,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回顾罗永湘一笑道:“真想不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罗永湘忙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朋道:“大约是昨夜,因为夜间不便施放信鸽,迟到今天上午,消息才送到单家牧场。” 罗永湘道:“共有多少人马?是否苗飞虎亲自率领?” 陈朋道:“据估计约有五十个骑,由苗飞虎亲自率领,其中除了九头龙王杨凡和飞天骷髅欧一鹏之外,全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精锐。” 罗永湘得意地笑笑,道:“好极了,来得越多越省事,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雪贞接口说道:“咱们快回牧场去准备吧!” 霍宇寰点一点头,说道:“二弟和四弟留在这儿,继续布置,老七先走,通知探巡的弟兄要谨慎监视,板时报告对方的动向,千万不能被苗飞虎发觉了。” 陈朋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霍宇寰带着罗永湘和林雪贞、孟宗玉等人,也随后离开了老鸦岭。 回到牧场,又接获两只信鸽,密函中报称:“燕山人马已抵临挑,天明即停,未再继续前进。” 霍宇寰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发生了什么变化?” 罗永湘迫:“不要性急,且等下一次的消息再看。” 第二天上午,信的又到了,画内报道:“苗飞虎率领众自昨日入夜后出发,黎明前抵达临夏附近,即行领驻扎营,仅派探子入城,打听单家牧场位置,现无进一步动向、” 霍宇寰看罢,笑道:“原来他也怕泄露了行踪,居然昼伏夜行,十分谨慎。” 罗永湘说道:“以他们的行程估计,二十七日可以进入西倾山了,如果他们选择夜间发动,正好是在二十八日晚上,跟咱们预期的时间,可巧不谋而合。” 霍宇寰道:“万一他们顺利地找到这座山谷呢?” 罗永湘笑道:“不会的,小弟早已在沿途布置了人手,伪装土著,负责替他们带路,一直要把他们引进了后山隧道,才算功德圆满。” 果然,信鸽继续传来消息:燕山人马,二十六日在韩家集备办干粮,二十七日夜晚,前队已经进入西倾山口,随即在荒山中扎下营帐,派人四出探路…… 苗飞虎雄踞燕山,严然北五省绿林盟主,自视极高,是以总喜欢摆摆“排场”。 他那座帐篷,也与众不同,墨黑的围慢,大红色的帐顶,四周配以金黄彩缕,帐中设了虎皮交椅,地上更铺着厚厚的毛毯当真是既豪华,又威武,气派不逊将帅。 若在平时,天色还没入夜,燕山人马驻扎的营帐中,早已灯火通明,金鼓不绝了。 今夜,苗飞虎却顾不得“摆排场”了,下令营中不许燃灯举火,禁止高声喧哗,连他自己的宝帐中,也是鸦雀无声,一片漆黑。 十几座帐篷搭在树林里,看不见一丝灯光,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刀锋剑刃上偶然闪现的寒芒,映着几十张肃穆凝重的脸。“ 四五十名高手,都已经饱吃干粮,结扎停当,只等苗飞虎令下,便可立即出发。 然而,苗飞虎却全身劲装,背插两支乌金双戟,端坐帐门前,一点举动也没有。 飞天骷髅欧一鹏抬头望望天色,神情显得十分焦急,憋了好半晌,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老爷子,还等什么?西倾山总共就只有这么大,咱们——” 苗飞虎突然举手一按,冷喝:“禁声!” 话声方落,只见两名黑衣大汉飞步而至。 两人向苗飞虎抱拳躬身。左边大汉道:“回老爷子,西南方发现灯光,离此地约莫四里左右。” 右边大汉接口道:“树林后面有一条车道,已被大树和乱石截断,路上有马蹄印,是最近三五天内的新痕迹。” 苗飞虎缓缓点了点头,道:“附近可曾发现对方的暗桩?” 右边大汉道:“没有。但小的奉命及时回报,未敢深入。” 苗飞虎又问:“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过去?” 那大汉道:“并无小路,不过,若由侧面山坡绕道,并不算困难。” 苗飞虎以手抚须,微微一笑,说道:“很好,你们在前面带路。传令下去,不许骑马,一律步行。” 两名大汉躬身应诺,退了下去。 欧一鹏奋然道:“酒家负责开路,大伙儿随我来。” 苗飞虎既未赞同,也没有拦阻,只挥了挥手,站起身来。 欧一鹏迈开大步,当先开路,其余大队陆续出发,穿出树林,果见林后有一条车道,也果被许多大树巨石截断。 那车道一边是树林,一边傍着小山,如今路中,堆满了断树和乱石,倘若不细心观察,的确是不易发现。 欧一鹏笑道:“看来旋风十八骑已经黔驴技穷了,弄这劳什子的障眼法有什么屁用,咱们不必绕道,每人搬它一棵树、一块石头,不消多久,就能把道路清出来了。”说着,双手抱住一棵树干,一挺腰,便举了起来。 苗飞虎突然喝道:“给我放下!” 欧一鹏不禁一怔,诧异地说道:“老爷子,您这是……” 苗飞虎沉着脸,说道:“我叫你把树干放下,而且,要轻轻收回原处,不许弄出声音来。你听懂了没有?” 欧一鹏听是听懂了,却想不透为什么要这样做?呐呐道:“这……这……” 杨凡急忙上前两步,低声道:“老爷子是不愿惊动对方,以免对方有了警觉,欧兄就快些放下吧!” 欧一鹏总算领悟过来,忙不迭松手,“蓬”的一声,-树于区地。 荒山静夜里,这一声巨响,恍如平地一声闪雷。 苗飞虎怒叱道:“蠢物” 叱声方出口,忽听前面山脚有人喝问道: “什么人深夜入山?”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拔刀抽剑;准备应变。 苗飞虎却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许妄动,一面向九头龙王杨凡努了努嘴皮。 杨凡会意,哑着嗓子应道:“是我。” 那人又问:“是老宋回来了吗?” 杨凡道:“晤!不错。” 日里答应,探手人怀,扣了一枚三棱源,举步向小山坡走去。 皆因那车道阻塞处,正好在山脚下转弯的地方,杨几只能听见那人的声音,却看不见那人藏身何处? 谁知他刚刚踏上斜坡,那人突又喝道:“站住!你真的是老宋?” 杨凡漫声道:“难道还有假冒的不成?你若不相信,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那人道:“你先报出今夜的口令,说对了再过来1” 杨凡一怔,答不上话来,忙回头望望苗飞虎。 苗飞虎也知道无法再搪塞下去了。举手一挥,示意众人都准备暗器,待机出手。 杨凡笑道:“自己人要什么口令,见面就认识,何必故意刁难……”笑声中,身形一闪,掠过了斜坡。 他身形甫动,对面山脚下也同时飞起一条人影,显然,那人已经发觉情况不对,准备逃走。 杨凡低喝一声:“打!” 身未落地,三棱镖已抖手打出。 他一出手,后面四五十人也紧跟着动了手,刹那间,满天暗器,密如飞蝗,都向黑暗中射去。 那人一声闷哼,凌空一个筋斗由树上翻落下来,急急循着前面车道,拔足飞奔。 苗飞虎挥手道:“追!” 一声令下,三十六寨高手立即由斜坡绕过了山脚,潮水般疾迫下去。一那人踉跄奔逃,就在前面十丈外,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张望,燕山群雄虽然衔尾疾追,却始终追赶不上。 转过几次弯,竟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杨凡停步道:“此人轻功十分高明,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莫非是对方故意派来诱敌的?” 苗飞虎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咱们一路昼伏夜行,应当不至于泄露了行迹,何况这条车道并不像新近开辟的,霍宇寰若有意诱敌,又何必将车道截断……” 正说着,突见前面林子里射起一道磷光号箭。 欧一鹏脱口道:“那厮定是受伤跑不动了,才躲在林子里施放号箭,向同伙告警。咱们快追吧!” 苗飞虎狠狠一跺脚道:“事已如此,好歹要跟霍宇更见个高低,决不能空手回去,大家沿着车道快追。” 欧一鹏见苗飞虎居然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心里一高兴,顿时精神抖擞,抢先向前奔去。 又追了一程,前面火光掩映,竟远远望见了一座木栅门…… 欧一鹏大喜,振臂高呼道:“伙计们,到了地头啦,要发财的跟我来吧!” 其实,不待他喊叫,燕山群雄也已经看见了那座木栅,而且,更看见方才追丢的那人,正慌慌张张奔进门内,木栅随即掩闭。 欧一鹏倒提着戒刀,当先冲近木栅前,忽听弓弦声响,一排劲矢,迎面射到。 别看欧一鹏性子急躁鲁莽,一身武功确也高明,庞大的身躯向后一个翻滚,戒刀挥起,寒光展处,当场将十余支箭管全部震飞。 木栅内的弓箭手眼看抵挡不住,连忙抛了长弓箭壳,纷纷逃散。 欧一鹏飞身冲上前去,手起刀落,砍开了木栅门,后面大队立即一涌而入。 苗飞虎拔出乌金双朝,大声道:“听说这牧场只有一条通路,大家乘胜追进去,体给他们喘息机会。” 燕山群雄,齐声呐喊,争先恐后地,追进了山谷。 绕过谷口密林,果见铁莲姑手提长剑,正督促着两名壮汉,抬着一口铁皮箱,向木屋后面匆匆逃去。 欧一鹏登时红了眼睛,厉喝道:“贼婆娘,哪里走,把箱子给佛爷留下来!” 铁莲姑等理也不理,加快逃去。 待大伙儿连到木屋后面,却不见了铁莲姑等人影子,只听一阵隆隆之声,由后院猪栏内传过来。 欧一鹏举目四望,诧异道:“人呢?怎么不见了?” 一名燕山寨主奔到猪栏前,探头一看,忙道:“这儿有条地道……"苗飞虎顿足道:“糟糕!谷里一定另有秘密出口,快下去瞧瞧。”那名寨主想必对机关消息有些研究,急急越过猪栏,进入地道。不旋履间,又退了出来,回报道:“底下果然有一条秘密而道,修筑得十分宽大,设有铁门,由机关操纵……” 苗飞虎截口道:“铁门已经关闭了没有?” 那寨主答道:“尚未关闭。南道内隐约还有火光和脚步声音。” 欧一鹏急道:“一定是那贼婆娘押着箱子,尚未远去,咱们不追还等什么?” 说着,飞身便向地道人口冲去。 杨凡伸手拦住,道:“不可鲁莽,用道内可能设有机关埋伏,这样追进去太危险……” 欧一鹏没让他把话说完,早已不耐烦道:“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岂能够眼睁睁地由她把箱子带走?你若害怕,尽可留在这儿,咱可是非追下去不可了。”不由分说,推开了杨凡,俯身冲进地道。 苗飞虎似乎怕欧一鹏会独吞宝箱,举手一挥,道:“下去!”- 第十四章 元凶现形 苗飞虎亲自率领着三十六寨高手,一齐都追入雨过去了。 杨凡无奈,只得也跟了进去。 大伙儿拥进市道,果见前面隐隐有火光闪动,而且有纷乱的脚步声响。 欧一鹏奋勇当先,迫了半里路光景,那火光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分明就在前面不远了,只因甫道曲折,无法一眼望到尽头。 现在,连杨凡也不禁心动了,脚下一着力,立时加快了步子。 欧一鹏深恐功劳被别人抢去,活吸一口真气,接连三次腾身,向前飞蹿了十余丈,来到一处转角的地方。 当他飞步转到转角处的石壁,眼睛一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儿仿佛是间石室,南道至此,忽然分为三条岔路,壁上插着明亮的火炬,室内有一群山羊所谓脚步声,正是羊群互相挤擦移动的声音。 但欧一鹏的发笑,却是为了羊群中那口高大的铁皮箱子。 苗飞虎等人也随后赶到了,大家见了铁皮箱,都为之怦然心动,对那些羊群何以出现在南道中?却无人再去费心推敲了。 欧一鹏迫不及待地驱散了羊群,大步上前,便想开箱取宝“慢着!”苗飞虎大声喝住欧“鹏,正色说道:“此地是在山腹之内,箱中如盛着炸药,,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 欧一出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辞了嘴唇,笑道:“老爷子太多疑了,咱们亲眼看见那贼婆娘押着箱子进来,如果里面藏着炸药,难道那贼婆娘就不怕死?”。 苗飞虎道:“不管怎样,东西既已到手,早晚都是咱们的,现在且把它带走,等出了市道,再开也不迟。” 杨几点头道:“老爷子顾虑得很对,大伙儿身在险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离开南道要紧。” 欧一鹏耸了耸肩,冷笑道:“现成的珠宝都在箱子里,索性大家早些分了,岂不省事,带着个大箱子多累赘!” 苗飞虎不理,回头对两名亲信寨主道:“你们先把这箱子抬去牧场,小心看守,大家分头寻找路径,继续往前追赶!” 那两名寨主同声应诺,举步向铁皮箱走去。 欧一鹏不悦道:“老爷子,这箱子里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在场的人,都有份儿,就这样交给他们二位带走,只怕不太妥当吧?” 苗飞虎脸色一沉,道:“阁下这话,敢情是信不过我苗某人?“欧一鹏冷笑道:“老爷子德高望重,我自然信得过,但这两位贵属……"苗飞虎截口道:“他们是苗某人的属下,我信得过他们,阁下为什么信不过?” 欧一鹏忿然道:“可是一" 杨凡见两人面色都不善,急忙拦住欧一鹏道:“欧兄只管放心吧,既有苗老爷子作主,还怕出什么事?老爷子统率燕山三十六寨,威重令行,知人善任,他说交给谁,自然是最可靠的了” 一面又向苗飞虎道:“老爷子也不要误会,其实。欧兄是一番好意,只不过,他和诸位寨主不太熟悉,言语太直爽,老爷子多担待些。” 苗飞虎冷哼了一声,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论旁的,燕山三十六寨不敢夸口,论人手,咱们可用不着再求别人,苗某人若有意独吞这一笔财物,当初尽可以不邀请诸位加盟,犯得着现在才弄手脚吗?” 杨凡赔笑道:“老爷子这话太重了。咱们若有此心,岂不成了好歹不分,恩怨不明,那还算是人吗?” 苗飞虎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苗某人做事,一向不肯勉强朋友,谁若想拆伙,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杨凡忙道:“没有这话,咱们盼望追随老爷子还怕迟了,谁转过这种念头……好啦!话越说起远了,别耽误了正事,两位寨主,请偏劳吧!” 亏得他嘴甜,好说歹说,总算劝得苗飞虎气平了。 欧一鹏心里虽然不服,但目睹燕山所属人多势众,杨凡又只顾趋势附炎,自己一个人,孤掌难鸣,也只得忍气吞声,低头退到一旁。 两名寨主走过去,各握着铁皮箱一只耳环,用力提了起来。 只听“哗啦”一声响,箱底忽然脱落…… 众人都以为是炸药爆发了,纷纷掩面倒退,那两名寨主更是心胆俱裂,忙不迭弃了破箱,抱头倒地翻滚,裤裆里屎尿齐流。 过了许久,没听见爆炸声音,而道也没有倒塌,大伙儿这才敢抬起头来,偷眼窥望,待看清楚真实情形,都为之哭笑不得。 原来箱子里既非炸药,也没有珠宝,竟是一箱子烂草石块,外加一份大红拜帖,和一封信。 拜帖由“旋风十八骑”具名,并附“纸刀”标记;信中写着 “承蒙远道莅临,无以为敬,特奉上山羊十五只,聊充干粮之不足,分割而食,旬日内可以无饥。唯两端铁门阻隔,难以为继,务求节省,切勿贪饱。而道长而雄伟,倘枯坐无聊,不妨结伴漫步其中,既堪排遣时日,亦可享探幽之乐也。” 苗飞虎看罢纸笺,连连跺脚道:“糟了!糟了!” 杨几道:“事到如今,追悔无益。不如赶快退回人口处,设法撞开铁门……” 苗飞虎摇头长叹道:“铁门若能撞得开,霍宇寰就不会耗精费神把咱们引诱到这里来了。” 杨几道:“咱们有四五十个人,只要大家协力同心,有这十来天时间,一定可以破门而出,然后再找霍宇寰算帐。” 苗飞虎惨笑道:“就算能够脱困,十天之后,霍宇复早已远走高飞,再要找他?谈何容易!”说罢,一声长叹,转身退出了石室。 众人紧随在苗飞虎身后,仍循来路,急急奔回地道人口.起初,大家对退路还抱着万一希望,待到证实入口铁门,果然已经封闭,一个个才都傻了眼。 南道本来很宽敞,这时,在众人眼中,却好像越看越狭窄,越看越阴森,挤压得人人喘不过气来了。 事实上,它已经不再是一条南道,而是一口特制的石棺材,装着四十多个等死的人。 二十九日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天上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阵阵山风,吹动着老鸦岭上的树枝野草,也卷起了喇嘛庙前的红土浮泥。 今夜的情形,与月窟山庄那一夜依稀相似,不同的是,应战者是“纸刀”霍宇寰,挑战者也是“纸刀”霍宇寰。 时间已近午夜,岭上却没有燃火,只有惨淡星光,映着庙前一条魁梧的人影。 霍宇寰全身劲装,背插“鱼鳞宝刀”,脸上仍然蒙着一方面纱,正山峙岳立般站在废庙空场中央,背东面西,目光炯炯地望着那条唯一山路。 子时正刻,山路上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 来人身披厚毯,头戴阔沿笠帽,帽缘低压,地去了大半个面孔,显得十分阴沉而神秘。 只见他一登上山头,身形略为停顿,似乎在观察附近有没有埋伏,然后才举步向度庙走来。 行到庙门前,又停住脚步,缓缓伸出右手,拉了拉帽沿。 这是罗永湘和霍宇寰事先所约定的暗号,见面时,以右手拉拉帽沿,就表示来人是罗永湘所假扮的。 霍宇寰会意,冷冷一哼,开口道:“阁下倒很准时。” 罗永湘也冷冷一哼,答道:“朋友你也没有迟到呀。” 霍宇寰道:“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罗永湘转头四顾,道:“这么说,朋友想必在此地早有布置了?” 霍宇寰道:“笑话!纸刀霍宇寰是施诈的人吗?” 罗永湘傲然道:“纵有埋伏,我堂堂纸刀霍宇寰也不惧怕。” 霍宇寰怒道:“朋友,你若自认是个人物,为何如此厚脸,一再冒用霍某的名号?” 罗永湘大笑道:“我也正要请问阁下,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冒我霍某的名号?” 霍宇寰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谁不知道在下就是纸刀霍宇寰.” 罗永湘道:“你用面纱这着脸,行为鬼祟,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居然处处拿霍某的名号作幌子。” 霍宇寰似已怒极,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咱们总有一个是假冒的,今夜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罗永湘接口道:“说的是,空口无凭,不如手底下见真章,谁要败了,虽真亦假、谁若获胜,,虽假亦真、” 霍宇寰点点头道:“这办法很公平,不过,霍某有个条件。” 罗永湘道:“什么条件?” 霍宇寰说道:“咱们在动手较量之前,大家都把本来面目,显露出来,你摘掉笠帽,我也除去面纱。”。 罗永湘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霍宇寰道:“咱们既然都自认是真正的纸刀霍宇寰,就没有再隐蔽面目的必要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也很想在动手前。看看我的真正面貌,不是吗?” 罗永湘好像很狐疑,游目四顾,没有回答。 霍宇寰道:“放心吧!此地周围百进内,只有你我两人,绝无第三者偷看。” 罗永湘问道:“是你先取下面纱?还是要我先摘下笠帽?” 霍宇寰道:“为了公平,咱们不妨同时动作,谁先除去了掩遮之物,谁就可以先发招出手。” 罗永湘望望那座倾塌的废庙正殿,仿佛仍有些不放心,说道:“条件由你开出,地方须由我选择。” 霍宇寰道:“可以。” 罗永湘举手向钟楼下指了指,道:“咱们到那边去再动作,’如何?” 霍宇寰毫不思索,一摆手。道:“请!” 罗永湘抖一抖裹身厚毯,举步向钟楼下走了过去。 霍宇寰转过身子,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都背朝着废庙正殿,故意走得很缓慢,谁也没有再回头张望,但对正面附近的动静,却宛如目睹一般。 原来正殿对面一堵壁墙,早已被挖空,墙内躲着一个人,名叫“灵舌”吴七郎。 此人在“旋风十八骑”中排行十五。别无所长,唯有一样绝技,最擅仿效各种声音,维妙维肖,故号“灵舌”,也算得是江湖中一位奇人。 果然,就在霍宇寰和罗永湘走向钟楼的途中,背后正殿忽有一条黑影破空飞起,只一闪,便越过了寺墙…… “滴铃铃……滴铃铃-”照壁墙下草丛内,及时响起一阵“纺织娘”的鸣声。 罗永湘心头一震,嘎声道:“大哥当心,那厮果然来了霍宇寰轻“嗯”了一声,没有开口,暗暗也吃惊不小他自从二更以后,就一直守候在正殿前,居然不知道对方早已藏匿在殿内了。 由此看来,对方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确是个罕遇的劲敌? 两人同时都提高了警惕,脚步再缓,都暗提真气,准备随时应付突然的变化。 那黑影迅捷无比的绕过寺庙,霎眼间,已出现在钟楼侧面墙头上…… “即溜即订” 照壁墙下,又换了“金铃子”的叫以 罗永湘立即停步,有意侧过身躯,避开了钟楼方向,大声说道:“这地方真不错,就在这儿动手吧!” 霍宇寰也以侧面对着钟楼,道:“你准备好了,咱们同时举手,摘去覆面之物。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罗永湘道:“很好!你要小心了。” 两人相对而立,同时缓缓举起了左手,伸向头部… 就在这刹那间,钟楼内突然传来一声问哼。一条人影冲天而起,问电般宜向寺墙外擦去。_ 罗永湘大喜,振臂高呼从“恶贼中计了” 立即掀去厚毯,一抖手,发出一道磷火号箭。 号箭升空。那人影已掠上了墙头,忽听墙外齐声呐喊,-箭如飞蝗,野草丛中,伏兵四起。 为首一个道人,左手持着七星牌,右手仗剑正是无为道长。 那人胆怯,凌空一个筋斗,又翻回墙内。 没等他站稳,寒光乍起,霍宇寰的“鱼鳞宝刀”已拦腰扫到。 罗永湘也抖开了铁骨扇,欺身而上,喝道:“朋友,你跑不。掉了,乖乖束手受缚吧!” 那人闷声不响,身躯向后一仰,避开了霍宇寰的鱼鳞刀,脚后跟一弹一蹬,竟施展“例赶千尺浪”的玄妙身法,由两人身侧缝隙中疾穿而过,飞步向庙门外奔去。 霍宇寰和罗永湘一刀一扇,双双落空,不禁齐吃一惊,急忙返身追赶,那人已经闪电般冲到庙门口。 就在这时候,庙外突然亮起十余支火把孟宗玉、林雪贞,以及旋风十八骑大批高手,各执兵刃,挡住了去路。 那人发觉前后受敌,不敢硬闯,一旋身,又奔入正殿中…… 林雪贞咬牙切齿道:“狗贼!你已经进入了天罗地网,还往哪里逃!” 口里喝驾着,提刀便追。 罗永湘忙道:“林姑娘只管把守庙门,大家将正殿围住,多燃些火把,谅他插翅也飞不出老鸦岭了。” 不多一会,无为道长和埋伏墙外的弓箭手也匆匆赶到,大队立即散开,登时将一座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罗永湘叮嘱道:“那厮虽然负伤,却不知道是伤的双手还是一只手,所以仍须防备他施放暗器,大家只还远包围着,休要靠近,如见那厮向外闯,远的用箭射,近的就用黄蜂针筒。” 霍宇寰道:“这岂不给他包扎伤势的机会?” 说着,向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四名壮汉,抬来两只大麻袋。 麻袋内满盛着许多方型纸包,里面全是硫磺,火药,硝石粉……等引火之物。 罗永湘先命人将纸包掷入殿内,然后在箭为上扎上油布,点火攒射。 刹那间,殿中浓烟四起;火舌闪现,劈劈拍拍燃烧起来。 众人提刀横剑,控弦而待,近百道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火场,只等对方现身…… 可是,眼看火势逐渐蔓延了半座殿宇,里面却空空荡荡,毫无动静。 霍宇寰不禁诧道:“莫非那厮已逃走了吗?” 罗永湘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会。今夜若再被他逃出手去,小弟情愿…” 谁知话犹末尺,突闻林雪贞尖声叫道:“大哥,快看,那不是九姐姐他们吗?” 霍宇寰回头望去,不由骇然一惊。 只见山口方向、正有两条人影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来,隐约可以认出,其中一个是“燕子”陈朋,另一个正是铁莲姑,都是奉命留守单家牧场的人,怎么会突然赶到老鸦岭来了? 大伙儿惊疑不解,纷纷议论起来。 罗永湘沉声道:“大家紧守原地,不许疏忽,老四和老么过去看看。” “巧手”韩文生答应一声,带着袁大牛飞步迎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人搀扶着陈朋和铁莲始回到岭上,陈朋左肩中箭,铁莲姑却右臂鲜血淋淋,显然都受了重伤。 霍宇寰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朋喘息着道:“请大哥赶快准备应敌……。苗飞虎等已经脱困……马上就要追来了…” 罗永湘骇然道:“他们怎会脱身的?” 陈朋摇摇头,道:“有人……有人替他们……打开了铁门罗永湘急问道:“是什么人?” 陈朋举手向身后指了指、尚未回答,山口已人声沸腾,出现大批黑影…… 罗永湘顿足长叹道:“唉!一番心血,又成画饼了。” 霍宇寰一石宝刀,怨声过:“这批阴魂不散的东西,屡次纠缠作梗,真欺我霍某宝刀不利吗?” 罗永湘道:“事到如今,只有设法先稳住燕山人马,千万不能引起混战,再有片刻工夫,元凶就会现身受擒,否则,难免功亏一武” 霍宇寰道:“你们只管守住正殿,燕山人马自有我去对付。” 罗永湘急道:“不!大哥请留下来督阵,由小弟去会苗飞虎” 正说着,燕山三十六寨高手业已潮水般涌到。 这时,废庙正殿已经大部分着火。若照罗永湘的主意,先以缓兵之计稳住燕山人马,最多再有半盏热茶时间。,便可迫使元凶现身,待擒获凶徒,然后对付燕山人马,的确是上上之策。 无奈变起仓促,燕山群雄甫由市道脱身。挟忿而来,旋风十八骑又因陈朋和铁莲始被追杀负伤,正有满腔义愤,无处宣泄,双方一照面,新仇旧恨并发十当时就在庙门前展开了混战。 混战一起,情势便不可收拾,燕山群雄人多势众,一路冲杀扑进庙门,原来监视正殿火场的弓箭手,不得不转身迎敌,包围圈立即散乱。 霍宇寰目睹属下冕弟负伤累累,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喝一声,挥刀出手。 只见他一柄刀左右翻飞,寒光霍霍,宛如滚汤泼雪,虎入羊群,刀锋过处,不是剑折,便是人伤。 霎眼间,已经达伤了燕山十余名寨主。 苗飞虎心里暗暗吃惊,连忙喝退属下,亲持“铁金双我”迎战霍宇寰。 两人不到十招,苗飞虎已显得有些气力不继的样子。“九头龙王”杨凡急急戴上统皮手套,挥舞峨眉刺,上前助战。 又过数招,“飞天骷髅”欧一鹏见两人双战霍宇寰不下,也出手加入了战四.霍宇寰奋起神成一柄刀力敌三大高手,寒光绕身飞旋,反把三人逼得像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 这一场龙争虎斗,竟使双方混战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了手,一个个全看呆了。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忽然从火光中飞掠而过。 罗永湘始终没有疏忽对正殿火场的注意,一见元凶现身,急急高呼道:“截住他!贼徒想逃了!” 那人趁乱突围,身法快逾脱弦之矢,罗永湘呼声未落,他已飞身越过庙门,冲向山口…… 林雪贞正在庙门附近。及待发觉,已经来不及拦阻,连忙一仰身子,倒纵而起,连人带刀斜刺里撞了过去。 那人似乎没料到林雪贞会用这种拼命的方法,只得凌空一个筋斗,翻落地面。 他为了问避林雪贞,身形不免略为一滞’,就在这刹那间,孟宗玉已蹑踪追到,挥刀当头劈落。 那人脚还没有站稳,刀锋已经临头,忙不造向左一族身,同时飞起右腿,反向孟宗玉挥刀的手腕踢去。 这一着,乃是险中求生的招法,如果孟宗玉及时抽刀下沉,他那条右腿就算报销了。 不幸的是孟宗玉一时心急,出刀用力太猛,竟来不及中达撤刀下劈,反被他一脚踢中了手腕。 “当”的一声响,钢刀坠地,孟宗玉捧着手腕,踉跄连退了四五步。 那人就地一滚,跳了起来,立即又飞步向山口奔去。 罗永湘追到庙门口,眼见那人已逃出十丈外,别说拦截,连“黄蜂针筒”也够不到了。 他情急智生,故意大叫道:“前面注意!恶贼已经向山口逃来啦!” 想不到这一声冒叫,果然使那人起了疑心,竟匆匆转身,沿着寺墙方向落荒而逃。 罗永湘大喜,忙对林雪贞和孟宗王道:“你们赶快去守住山口,无论这边发生什么变故,千万不可离开。” 说完,展步如飞,疾追了下去。 霍宇寰望见元凶突围而去,本以为已经追截不及,却不料对方竟会中计转了方向,当时精神一振,奋力几刀,荡开了四件兵刃,飞身脱出战圈,喝道:“住手!” 苗飞虎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霍宇寰道:“咱们另有要事待办,霍某也不愿多伤无辜,诸位若想全身而退,现在还来得及,再要纠缠,就别怪霍某人不留情了。” 苗飞虎也知道,打下去未必能讨到便宜,但就这样退走,却心有不甘,于是,冷笑道: “要咱们离开很简单,你把劫得的嫖货拿出来,仍按前议,以四份均分、咱们只取本份,掉头就走,否则,今夜非分个胜负不可。” 霍宇寰摇摇头,道:“劫镖的事,我不想多费口舌,只奉劝诸位一句话。识时务方为俊杰。诸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苗飞虎哼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豁出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你姓霍的黑吃黑。” 霍宇寰道:“既然如此,霍某人也只好跟诸位周旋到底了。” 说着,横刀护身,后退了两步,对无为道长吩咐道:“‘你们分一半人去接应老三、其余弟兄退守出口,这儿不用你们帮助,我倒要试试谁敢拦阻旋风十八骑。” 无为过长答应一声,带着众人迅速排成二列横队,缓缓向两侧退去。 燕山群雄被霍宇筹威势所慑,商面相觑,果然无人敢出手拦阻。 首飞虎不禁恼羞成怒,大喝道:“堵住庙门,不许放走一个人。违令者,一律杀!” 燕山群雄久处淫威之下,不敢不从,登时齐声呐喊,纷纷截住庙门。 霍宇寰沉声道:“苗飞虎,你这是逼我开杀戒吗?“苗飞虎阴森地笑了笑,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可不是唬大的。今夜你若不把镖货吐出来,咱们宁愿拼个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走出这座废庙去。” 霍宇寰咬咬牙,道:“很好,你既然宁为玉碎,霍某也不为瓦全” 接着,刀光向前一指,喝道:“兄弟们,准备蜂针筒,跟我冲。” 声落人动,宝刀带起一片匹练似的光芒,扑向居门。 两名寨主挥舞长剑,被霍宇寰的刀光一卷,挣铃达响,而柄长剑一齐折断。 左边一个退得快,总算人未受伤,右边一个跑得慢了些,背上竟重重挨了一下。 尚幸霍宇寰只用刀背拍击,没有用锋刃。尽管如此,那位寨主仍被“拍”出去一丈多远,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苗飞虎见势不妙,连忙喝令“十大金刚”一拥上前,将霍宇寰团团围住。 这“十大金刚”个个身躯魁梧,力大无穷,所用的也全是威猛霸道的兵器,其中五人抡着开山巨斧,五人提着金瓜铜锤,每一件都重达九十斤以上。 苗飞虎派出“十大金刚”,正是为了要对付霍宇寰手中那柄“鱼鳞宝刀”。他认为:就凭这十个“巨无霸”大汉和十件重兵器围在四周,不啻一堵铜墙铁壁,再锋利的宝刀,也莫可奈何了。 谁知霍宇寰却未把这“十大金刚”放在心上,刀光一闪,直取正面一个使开山斧的大汉。 那大汉脚下倒跨半步,抡起钢斧,便想硬砸霍宇寰的鱼鳞宝刀。 不料这一斧竟抡了空,霍宇寰刀身一株忽然由“刺”字诀,变成了“削”字诀,刀锋贴着并柄。直滑而下。 锋刃过处,只听那大汉一声惨呼,钢斧脱手落地,十根手指,断了八根。 左右两名大汉急忙出手夹击;丙柄金瓜铜镇同时拦腰扫到。 霍宇寰“嘿”地吐气开声,突将鱼鳞宝刀横衔在口中,身躯向下微沉,双掌一分,竟把两柄铜锤一齐接住。 他一手接住一柄铜锤,就像抓着两只大西瓜,似乎并不吃力,但两名大汉用尽全身力气想夺回自己的铜锤,却无法撼动。 旁边一名大汉见机不可失,抡起巨斧,对准霍宇寰后脑,猛劈了过来。 霍宇寰好像脑后长了眼睛,直到钢斧临头、才忽然一松手,向前连跨两大步。 “蓬”的一声响,两名使锤大汉互相撞了个满怀。 恰在这时候,钢斧劈落,正好劈在两人肩上。 霍宇寰身子风车似的一个疾转,左脚挑起一柄铜锤,右脚飞踢,那重达九十余斤的金瓜他,宛如皮球般直飞出去,正中那名使斧大汉的胸口。 那大汉闷哼了一声,踉跄连退七八步,仰面一交,摔倒在地。 片刻之间,“十大金刚”已死伤了四人,其余六个都惊傻了,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敢再出手了。 霍宇寰大声道:“二弟,只管和兄弟们往外闯,谁再拦阻,就用黄蜂针射他。” 无为道长一挥长剑,带领着众人,大步向庙外走去。 燕山群雄已不敢再出手拦阻,又不敢违抗苗飞虎的令谕,迫不得已,只好随着对方的进逼,“步一步往后退。 双方虽然仍是互相对峙的局面,但一进一退之间,对峙的地点,已经渐渐由庙内移到庙门以外了。 苗飞虎眼看着“十大金刚”伤亡将近一半,自己纵然豁出性命,料想也不会是霍宇寰的敌手,但就这样眼睁睁让对方突围而去,心里又实在不甘… 正仿惶无计,忽然瞥见欧一鹏颈项下那串白骨念珠。 欧一鹏号称“飞天骷髅”,那一百零八颗骷髅形的念珠,内藏炸药,正是他的成名暗器,尤其现在旋风十八骑汇集一处,如能将百余颗念珠同时施放,威力必定更大。 不过,苗飞虎心里也明白,自从在单家牧场前道内发生过争执,欧一鹏对自己业已存着芥蒂,表面虽是朋友,自己若正面指挥他,未必肯从命。 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一条毒计。 便故作气馁地轻轻叹息一声,对欧一鹏和杨凡说道:“唉!姓霍的仗着宝刀锋锐,看来,咱们只有认栽了。” 杨凡道:“老爷子何须泄气?咱们三人联手,未必便输给他,只要困住霍宇寰,使他无法兼顾强敌,时间一久,定有变化” 苗飞虎摇头道:“咱们三个人联手,体力同时消耗,绝难持久,只怕反而败得更快。” 杨凡道:“那么,老爷子的意思是” 苗飞虎道:“依我之见,不如用车轮战法,咱们三人轮番出战,每人斗他三五招便退,这样既可缠住姓霍的,自己又可轮流休息。” 杨凡奋然说道:“对!就这么办。咱们谁先出手?” 苗飞虎道:“自然由老夫先上,杨帮主第二,欧兄殿后接应。不知欧兄意下如何?” 欧一鹏耸耸肩,道:“我没有意见,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好!” 苗飞虎道:“既如此,老夫便先上了。” 说着,提一口真气.厉声喝道:“姓霍的,不要卖狂,咱们今天,不分个生死存亡,谁也别想罢手。” 喝声中,双戟飞舞,直扑霍宇寰。 他一出手,燕山群雄士气顿盛,齐声呐喊,立刻稳住了阵脚。 霍宇寰也不答话,随即挥刀迎战。 两人才不过互拼了四五招,杨凡便飞身而上,叫道:“老爷子,请后退,让我来!” 苗飞虎虎晃一戟,换上了杨凡。 自己却一面后退,一面将双戟并交左手,暗暗在右掌内扣了三枚金钱镖。 欧一鹏见杨凡战到七八个回合,招法己有些散乱了,连忙挺起戒刀,上前接谷.霍宇寰冷笑道:“鼠幸竞想用车轮战法取胜,霍某人就做次人情,让你们一个一个来也好!” 刀势忽然一紧,快招连绵,登时把欧一鹏卷入层层刀光之中。 单打独斗,欧一鹏本就不是霍宇寰的对手,勉强支撑了十余招,已累得心浮气躁,险象环生。 可是,苗飞虎却冷眼旁观,好像没有出手接替他的意思。 杨凡见情形不妙。急道:“老爷子,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欧老哥就要招架不住啦。” 苗飞虎淡淡一笑。道:“不会的。正要这样拼力死缠,才能拖垮霍宇寰,反正多等一会。他也可以多休息…” 话犹未完,只见欧一鹏一个踉跄,左臂上已中了一刀,连衣带内被劈下了一大片。 苗飞虎大声道:“欧兄不要慌,老夫这就来替换你了。” 口里嚷着,脚下并没有移动,却借话声掩盖,一科手,发出了三枚金钱镖。 那三枚金钱镖并非射向霍宇寰,而是对准欧一鹏颈项下那串白骨念珠打去……_百余颗念珠,只须击中一颗,势必引发连环爆炸,这一来,欧一鹏首当其冲,固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霍宇寰近在飓尺,不死也难免重伤。 这时欧一鹏刚受了伤一正在心慌意乱,做梦也想不到苗飞虎会对自己人下子,等到暗器近身。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幸亏霍宇寰眼快,他瞥见苗飞虎扬手发镖,原以为是向自己偷袭,业已暗中戒备,忽然发觉那三枚金钱镖竟是射的欧一鹏,心里一惊,顿生警惕,急忙仰身后倒,飞起右脚,向欧一鹏踢去! 可惜的是,这一脚仍嫌慢了刹那,三枚金钱镖,已经有一枚射中了念珠。 欧一鹏的身子被踢得横飞而起,念珠也同时爆炸了。 “轰”然巨响声中,满天血雨飞溅,残肢碎肉,四散纷坠,连附近那座唯一尚称完整的庙门,也被震塌了下来。 霍宇寰总算应变及时,除了右腿受爆炸震动,受了一点轻伤之外,并无大碍,然而,距离不远的旋风十八骑弟兄,却伤了七八人之多。 受伤的大都是弓箭手,其中三人是被倒塌的庙门砸中头部要害,当场死亡的。 霍宇寰急怒攻心,两眼尽赤,扬刀指着苗飞虎,切齿叱骂道:“姓苗的。杀人偿命,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老鸦岭了。” 苗飞虎眼见毒计未成,早已心胆俱寒,脸上故作不屑之色,冷笑道:“今夜算你侥幸,咱们错开今天,哪里碰上哪里算。” 最后一个“算”字才出口,人已飞身纵起,向庙外逃去。 霍宇寰大喝道:“老匹夫,你还想走?” 人影挟着刀光,宛如长虹横空,一掠追至。 两人在空中错身掠过,刀戟互击,业已闪电般互攻了三招。 霍宇寰脚落实地,面纱拂动,接连吸了两口长气,似乎真力已将耗尽了。 苗飞虎落地时,却一直颠出三四步,左手乌金短戟只剩下半截朝柄,一缕殷红色的血水,顺着戟柄,滴落地上。 霍宇寰又缓缓举起宝刀,如指着苗飞虎道:“老匹夫,你还能再接得几刀?” 苗飞虎没有出声,只是直挺挺站在那里,地上血水越流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霍宇寰道:“霍某决不乘人之危,你不妨先包扎伤口,咱们再分胜负。” 苗飞虎忽然冷笑道:“你说话算数吗?” 霍宇寰道:“当然算数,你若嫌兵刃折断不方便,也可以另换,在你伤口没有包扎妥当之前,霍某决不会出手。” 苗飞虎又道:“你不会后悔?” 霍宇寰哼道:“笑话!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岂会反悔?” 苗飞虎道:“好!”说着,向“十大金刚”仅余的六个人招招手,然后把手里断前和一柄完整的乌金短朝,一齐插在血泪中。 众人都以为他要包扎臂伤,换一件重兵器,再和霍宇寰决一死战,、谁知他既不扎伤,也没有换什么兵器,却由两名大汉搀扶着,转身而去。 这一着,别说旋风十八骑诸人想不到,便连燕山群雄和九头龙王杨凡为之愣住了。 直到他走出两丈以外,霍宇寰才突然喝道:“姓苗的,你这算什么玩意?” 苗飞虎冷冷回答道:“你仗着宝刀锋利,虽胜不武,苗某人决心另觅神兵利器,那时再跟你见个高下。” 霍宇寰怒道:“苗飞虎,你身为三十六寨总寨主,竟如此卑鄙无耻吗?” 苗飞虎接口道:“你倚仗宝刀为胜,又算什么英雄?”口里说着,脚下未停,继续向前走。 霍宇寰一抖宝刀,厉叱道:“站住” 苗飞虎扭头回顾,-一面举起受伤的左臂,一面冷笑道:“怎么?想食言反悔了,是不是?” 霍宇寰一怔,竟被问得答不话来。六名大汉却拥着苗飞虎疾步而去。 燕山群雄发一声喊,一齐转身逃命…… 旋风弟兄人人激忿,便想随后追赶,却被无为道长拦住这。“大哥一诺千金,宁可受制于小人,不可言而无信,放他们去吧!” 霍宇寰气得一跺脚,恨恨地道:“只是便宜了这老匹夫了。” 无为道长道:“三弟独自追赶元凶,不知情形怎么样了,还是快接应三弟要紧。” 霍宇寰点点头,道:“你们暂且留在这儿照顾负伤的弟兄,我去寻他。” 说完,飞步沿着店墙追了下去。 庙外野草遍地,杂树从生,几乎处处都可以隐藏三五个人,所幸此刻天际已微露曙光,搜索比较容易。 霍宇寰沿庙墙一路追下会。快统到庙后,竟未发现凶徒的踪影。 不仅凶徒没有踪影,连罗永湘也不见了.”庙殿后方是悬崖绝壁,无路可通,再往甫经过白楼,就是庙的后门了,怎么会踪影不见呢? 就算凶徒躲藏起来,难道罗永湘也躲起来了不成了霍宇寰心里顿生不祥之感,急忙大声呼叫道:“三弟!三弟连叫了十几声,毫无回应。只见西南方一行火把飞奔而至,却是无为道长由另一边闻声寻来了。 霍宇寰忙问道:“你们看见老三没有?” 无为道长道:“没有啊,小弟将受伤弟兄安顿好了,又分派四弟带人去山口协助把守,使一路由庙左迎过来,并未见到三弟。”“ 霍宇寰又问:“山口那边可有动静?” 无为道长道:“林姑娘和孟少侠一直守在山口,除了燕山人马逃出去之外,也没有发现三弟和凶徒的踪影。” 霍宇寰顿足道:“那一定是出了意外了,大伙儿快些散开,仔细地搜索” 跟随无为道长同来的,大约有十六七人,当时便分散开来,高举着火把,拨草搜寻。 从墙脚到悬崖,不过十丈左右。人多好办事,没一会,使搜到悬崖边。 有人突然在草丛中拾获一件东酉,扬手叫道:“霍大哥你看” 霍宇寰急忙赶过去,却见那人手里高举着一柄铁骨折扇,正是罗永湘的独门兵器。 扇是阎拢的,柄部半截,沾满了泥土。 霍宇寰心头猛地一震,热泪立即夺眶而出。紧捏着即地以骨扇,浑身都颤抖起来… 无为道长忙道:“大哥先不要激动,或许只是三弟无意中失落的"霍宇寰摇摇头,硬声说道:“不!你不必骗自己了,随身兵器,那有失落的道理……叫他们再细心找一找,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经过一番详细搜索,果然又在附近丈余范围内,找到一具空的黄蜂针简和七支毒针。 黄蜂针筒每筒藏针七支,居然一支也不少。 铁骨扇、黄蜂针,都是罗永湘随身之物,这无异说明罗永湘追赶凶徒,曾在悬崖边缘发生过一场激战,结果,兵刃脱手,暗器打空,均未能使凶徒受伤;凶徒既未受伤,伤的该是罗永湘了? 霍宇寰想到这里,心如刀割,仰面对着初升的旭日、悲声呼道:“老天啊老天,你为什么不让我死,留下三弟?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顿脚大叫,声泪俱下,转瞬间。覆脸面纱已被泪水湿透,显然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在场十余名旋风弟兄,人人垂首,个个伙泣。 无为道长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大哥。古人自有天相。这些东西并不能证明三弟已遭不恻.” 霍宇寰啼嘘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已经早有不祥的预感,当时只说会应验在我自己身上,谁知被苗飞虎一场扰乱。却害了三弟。” 无为道长道:“提起苗飞虎,倒使人想不透,他们分明已被困在单家牧场隧道内,怎么会脱身赶来的呢?” 霍宇寰暗然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单家牧场隧道机关,凶徒比咱们更清楚,他自然也料想到老鸦岭上可能是个陷阶,乃预启铁门,利用苗飞虎赶来扰乱,以便脱身。” 无为过长跌足道:“唉,可惜咱们当初竟没有想到这个漏洞,早若知道,索性将隧道炸塌,狠一狠心,便可免了后患。” 霍宇寰叹道:“留下后患,我倒不后悔。我只恨老天爷无眼,为什么把我造成的不幸后果,叫三弟去承担?这世上所谓的善恶报应,难道都是欺人之谈吗?” 无为道长道:“大哥不必怨天尤人,俗语说:人在见人,人死见尸。三弟纵然真有不幸,总该遗下尸体,再说,岭上只有一条出路,那凶徒莫非插翅飞上天了不成?” 霍宇寰听他提到“尸体”两个字,更是悲不可抑,摆摆手,道:“你带人到崖下去寻找吧,三弟他…多半在悬崖下面” 无为道长举步走到崖边,低头下望,突然轻“咦”了一声。 霍宇寰连忙掩面转过身去,颤声问道:“是三弟?” 无为道长道:“不!大哥请快来看看,崖下这条河。好像忽然变了?” 霍宇寰一怔,道:“什么?河变了?” 无为道长大声道:“一点也不错,昨夜以前,我明明记得河面不是现在这样的。” 霍宇寰忙移身上前,低头一看去,也不禁诧道:“是啊,以前河面没有这样宽,水流也不及现在深。” 无为道长道:“那天,我和三弟曾经亲至崖下,勘查过这条河流,以防那凶徒在危急时由崖下潜水逃走,因见河水不够深,才没有在崖下埋伏,现在怎会突然变深了呢?” 霍宇寰心中一动,婴然道:“难道那厮预先在上游打开了水坝?” 无为道长说道:“一定是这样,咱们上了他的当了!” 霍宇寰道:“那用既然预先开了水坝,昨夜必定在崖下准备了船只,难怪能神不知鬼不觉脱身逃走……” 无为这长道:“呆翼如此,三弟一定也由河中追下去了,他来不及通知咱们,才故意将铁骨折扇括在崖上。” 霍宇寰激动地道:“咱们赶快绕下去看看。” 话还没有说完,便迫不及待向山口奔去。 无为道长忙向那十余名弟兄吩咐道:“你们留在岭上等候消息,不可远离。” 说着,也匆匆走了。 两人绕路下山,寻到悬崖下面,果然发现岸边有一行潮湿的脚印,循着河岸,向下游延伸而去。 脚印由湿而干,渐渐消失。可是,就在最后一个脚印上,却嵌着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碎银,大约有两钱多重。 霍宇寰眼中顿时泛射出兴奋的光彩,哺哺道:一这是借用孟老弟的‘琉璃指路’之法,三弟果然还活着…” 无为道长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下落了。” 霍宇寰又道:“你立即回去料理一下,将受伤弟兄送回秘谷调养,同时用信鸽通知各地暗舵,全力搜查一个手掌受伤的人,一有消息,必须尽快传报。” 无为道长道:“大哥你呢?” 霍宇寰道:“我得尽快赶下去接应三弟,他独自一人追踪强敌,实在太危险了。” 无为道长道:“即使要接应三弟,也得多带几位兄弟一同去才妥当……” 霍宇寰摇头道:“救兵如救火,片刻不能迟延。愚兄先走一步,善后诸事、就偏劳你了。” 说着,扯下覆脸面纱,扬扬手,飞步而去。 无为道长拦阻不及,只得高声叫道:“大哥,别忘了沿途留下追踪暗记” 霍宇寰口里答应着,脚下毫未停顿,转瞬间,人影已消失在苍莽日色中。 河流婉蜒向西北伸展,似乎永无止境。沿岸发现的小块碎银,却越来越稀少。 起初,每隔十余丈,便有银块和潮湿脚印出现,到后来,银块渐渐变小,间隔距离也渐渐拉长、最后,脚印上遗留的已经不再是闪亮银块,而是一粒石子,压着一片撕裂的衣服。 这显然表示,罗永湘并没有及时追上那只逃脱的船,为了应付今后艰巨而漫长的追踪,必须节省金钱,改用石头和碎布,代替指路的“琉璃”-另外一个原因是,河道已逐渐转出山区,再往前去,可能有山民猎户出没,银块会被人拾去,当作“意外财”。 石头和碎布虽然同样可以指示方向,却不及银块闪亮显眼,霍宇寰的追赶速度。无形中便缓慢了下来。 自从天刚亮离开老鸦岭,直到红月西沉,整整一天,霍宇是非但粒米未进,更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了。 可是,他仍然咬牙硬挺着,不肯稍作休息,因为他知道罗永湘一定也同样在挨饿,同样在硬挺,而且随时可能与强敌交手,发生危险。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霍宇寰正迈着疲倦的脚步踉跄前奔,偶抬头,突然发现前面一缕炊烟袅袅升空。 那是一座苍翠的小山。恰好挡在河流正前方。河水绕山而过,山脚下便形成一片回水河。 就在山洼水畔,有栋茅屋,江糖前垂柳迎风,屋后炊烟线绕,竹篱木扉,景色如画。 这情景,已经够动人心的了。更令他动心的是,河中赫然泊着一艘小船。 霍宇寰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急忙问进河边矮树丛内,先掩住身形,吸一口气,瞑目调息一下,然后轻轻移步,向茅屋走去。 屋里静悄悄地,既无灯光,也不闻人声,但阵阵炊烟,并未中辍。 霍宇寰不禁大感诧异,飞身越过竹篱,绕到后面厨房外,隔窗一望,却见土灶上火势正旺,锅中煮着半锅小米粥,差不多快要熟了。 奇怪!人到哪儿去了呢? 霍宇寰被粥香一引,肚子越发觉得饥似难当。举手试试,后门竟是虚掩着的,便推门跨了进去。 门才开,忽听“哇”的一声,土灶前突然跳出一个人,扭头就跑…… 霍宇寰一时未防,也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欺身上步,左手疾探,一把扣住那人肩头,右手同时拔出了鱼鳞刀。 刀光乍现,那人立即失声哀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这一开口,霍宇寰才看出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连忙松手,说道:“怎么?屋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那小姑娘穿一件青布短衫长裤,梳着两条长辫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早吓白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霍宇寰收刀入鞘。微笑道:“小妹妹,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小姑娘呐呐道:“你来干……什么……” 霍宇寰道:“我姓霍,正在追赶一个大坏蛋,无意中经过这里,想进来讨点食物充饥,不料却吓着你了。” 那小姑娘惊异地问道:“你真的不会杀我?不会抢我的‘窝窝头’吗?”(注:“窝窝头”即粗面制的馍馍。) 霍宇寰摇头笑道:“不会的。小妹妹,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小姑娘摇头道:“有爹爹,有娘,还有奶奶……” 霍宇寰道:“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小姑娘用手指指屋里,话未出口,眼泪已滚滚而落。 霍宇寰诧道:“有人在家,为什么却让你一个小孩子来做饭呢?莫非他们生病了?” 小姑娘没回答,只是摇头抽咽。 霍宇寰想了想,道:“啊!我明白了,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所以虐待你,专叫你干粗活儿,对吗?” 这一问,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霍宇寰亲切地拉起她的小手,道:“别难过,也别害怕,带我去见见他们,受了什么委屈,有我替你作主……” 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走进茅屋。 屋门很低,霍宇寰的身躯却很高大,当他再度抬起头来,不禁大吃一惊…… 茅屋中,赫然倒毙着三具尸体,杂物零乱,遍地血污,一名少妇肩头被砍了一刀,连手臂一齐断落,卧室门边,躺着一个粗壮汉子,头部遭重物击碎,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斧头。 另外一名老婆婆死得最惨,整个人被一柄三股钢叉穿透胸腹,钉在门板上。 屋里桌倒椅折,墙裂壁破,分明经过一场激烈搏斗。 霍宇寰忽然想到河中那只小船,忍不住怒火在炽,恨恨地道:“狗贼太狠毒了。抢了人家的船只才得脱身逃命,竟然还杀人灭口!” 那小姑娘“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反身抱住霍宇寰,悲呼道:“伯伯,我好怕啊!他们还会回来杀我……” 霍宇寰轻轻挑着她的肩头,柔声道:“不用怕,有伯伯在这儿,他们不敢再来了,现在快告诉伯伯,他们一共有几个人?都是什么模样?离开多久了?” 小姑娘哭着道:“他们一起有五个人,到我家来住了两天,把咱们养的鸡全吃了,逼着我爹驾船去接另外一个人……” 霍宇寰道:“那个人是不是手掌受了伤?” 小姑娘道:“是的。那个人最凶狠,就是他要把我爹娘和奶奶全杀光的,他来本还想放火烧房子,后来听说有人追来了,才匆匆走了。”;霍宇寰道:“他们是怎么走的?” 小姑娘道:“骑马走的,先前那五个人来的时候,都骑着马。” 霍宇寰道:“走了多久了?” 小姑娘道:“今天下午才走,大约有半天了。” 霍宇寰道:“他们怎么没有杀你呢?” 小姑娘道:“是我娘叫我到山上摘野菌子去了,回来时,看见他们正在杀我爹爹。我吓死了,连忙又跑到山上去躲起来,他们没有找到我,直到天快黑了,我实在饿得忍不住,才敢偷偷回来煮点粥吃。” 霍宇寰叹道:“你小小年纪,倒很机智,也是你福大命大,总算侥幸逃过一劫,他们若非走得太匆忙,决不会放过你的…”微顿,又问道:“那些坏人走了以后,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随后追来?” 小姑娘想了一下,反问道:“是不是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身上衣服都撕破了?” 霍宇寰忙道:“正是。” 小姑娘一撇嘴,哼道:“他也不是好人,咱们家里还剩下几个窝窝头,全被他拿走了。” 霍宇寰急忙又道:“他经过这儿已有多久?” 小姑娘道:“刚走不到两个时辰。不过,他是走路,没有骑马” 霍宇寰听说罗永湘无恙,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小妹妹,你错怪他了,他是好人,如果没有他在后面追赶,那些坏人,一定会放火烧掉你家房子的。” 小姑娘道:“那他为什么抢我家的窝窝头?” 霍宇寰道:“他不是抢,是为了追坏人,整整一天没有东西吃,而且他一定不知道还有你活着。” 提到吃,忽又想起厨下那半锅小米粥,忙道:“你很饿吗?伯伯去把粥拿来,咱们一边吃一边谈好吗?” 半锅稀粥早已烂熟,一阵阵粥香,引得霍宇寰饥肠辅德,真恨不得一齐倒进肚子里去。 但是,他只吞下了两口馋沫,强自忍下饥火,寻了一副碗筷,用水洗净,又在橱柜里找到一小碟瞻白菜,连锅全端进屋里。 那小姑娘倒很伶俐,已经把一张竹桌子重新扶立起来,并寻来两把尚未折断的末凳.霍宇寰放好锅碗,笑道:“快吃吧,我去屋外掘个坑,好替你掩埋父母的遗体。” 小姑娘见只有一副碗筷,诧异过:“伯伯怎么不吃?” 霍宇寰摇摇头,道:“我还不饿。” 小姑娘道:“这是我家仅有的半锅粥了,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伯伯也吃些吧!” 霍宇寰笑笑,道:“好,你先吃,等你吃饱了,伯伯再吃。” 小姑娘连忙盛了一碗,却把其他半锅都给了霍宇寰,道:“我吃了碗就饱,这些全是伯伯的。” 霍宇寰见她如此善体人意。心里大为感动,说道:“这样吧,咱们一人一半,我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小姑娘抢着道:“我去拿。”转身奔进厨房,不一会,取来了碗筷,另外又找来一个鸡蛋。 两人相对坐下,将鸡蛋打在粥里,就着半碟子腿白菜,却吃得津津有味。半锅热粥,顷刻而尽。 吃完之后,霍宇寰含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道:“我家姓唐,我叫唐荷花。” 霍宇寰低声念了两遍,又问:“你除了奶奶和父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荷花摇摇头,道:“我家总共只有四个人,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霍宇寰道:“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孤儿,既不能在此地住下去,也无处可以投奔依靠,伯伯想送你去一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意?” 荷花道:“什么地方?” 霍宇寰说道:“那是一座很幽静的山谷,比这儿的风景更美,而且有许多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同住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大哥哥和大姐姐,教你读书识字,带着你们一块儿玩,你说好不好?” 荷花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那些小孩子,都是伯伯的儿女吗?” 霍宇寰道:“不,他们和你一样,都是不幸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孤儿。” 荷花道:“谁养活他们?… 霍宇寰道:“就是伯伯和一批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荷花道:“什么是‘志同道合’呀?” 霍宇寰道:“伯伯和伯伯那些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的志愿,要使天下失去家庭的孤儿们,重新得到家的温暖。这就叫做‘志同道合’。” 荷花想了想,道:“你们很有钱?” 霍宇寰道:“咱们并不是很有钱,但却可以劫富济贫,取到很多钱用。” 荷花又道:“什么叫做‘劫富济贫’?” 霍宇寰道:“简单一点说、就是抢富人的钱,给穷人用…… 荷花突然站了起来,惊呼道:“呀!原来怕伯是强盗?” 霍宇寰大笑道:“不错。伯伯正是强盗,但不是杀人放火的坏强盗,而是帮穷人忙的好强盗。” 荷花连连摇头道:“不!我不去,我怕,强盗被官府捉住了,是要砍头的。’” 霍字寰道:“傻孩子,伯伯又不是让你去做强盗,有什么好害怕的?再说。像伯伯这种强盗,天下人人敬仰,官府不但不会捉拿,心里还暗暗感谢着咱们呢。” 荷花道:“可是,我奶奶常说,强盗都不是好人,他们会把小女孩骗去,卖给有钱的人家做丫头,甚至还会卖到妓院里去受苦。” 霍宇寰越发忍俊不住,笑道:“荷花,你看伯伯像那种做坏事的强盗吗?” 荷花摇头道:“我看不出来。不过,我相信伯伯不是坏人。” 霍宇寰道:“这就行了。伯伯若是坏人,现在尽可以把你强迫拉走,何必说这些话来骗你?如果不是你父母双亡,无亲可投,伯伯也不会劝你去那座山谷,孩子,你仔细想想,此地全是荒山野岭,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生活下去呢?” 荷花举目四望,满脸惊惧之色,却紧闭着嘴,没有回答。 霍宇寰又道:“荷花,你既相信伯伯是好人,就该听伯伯的话,如果不愿去那座山谷也行,只要你说想去什么地方?伯伯一定送你去。时间不早了,伯伯还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再耽搁…” 荷花突然拉住霍宇寰的衣袖,无限期盼地道:“伯伯,你不要走,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霍宇寰苦笑道:“傻孩子,你忘了伯伯还要去追赶那些坏人。替你父母报仇么?” 荷花眼睛又红了,哺哺道:“可是,我舍不得离开爹娘和奶奶,他们会想我” 霍宇寰轻拍着她的头顶,道:“勇敢些,孩子。他们知道你有了安全生活的地方,就会放心了。听伯伯的话。快去收拾几件衣服跟伯伯走吧!” 荷花低头抹泪,终于顺从的走进了卧室。 霍宇寰将三具尸体搬到屋夕,掘坑掩埋……待一切料理妥当,时已入夜。 两人离开了茅屋,沿着山径向北而行,一路上,果然断断续续发现许多零乱的马蹄痕印。 霍宇寰心急赶路,但带着荷花无法走快,便道:“这样走法,怎能追上凶徒,不如伯伯背着你反而快些。” 荷花道:“他们骑着马,早就去远了,哪里还能追得上?” 霍宇寰道:“不要紧,山中路窄,骑马反不方便,伯伯背着你,一定比他们更快。” 荷花道:“那么,咱们来‘骑马马肩’,好不好?” 霍宇寰道:“骑什么‘马马肩’?” 荷花道:“就是伯伯做马,我骑在伯伯的肩头上。” 霍宇寰笑道:“好啊!伯伯很久没玩过‘骑马马肩’了,快来吧。” 他蹲下身子,让荷花骑到肩上,立即迈开大步,向前飞奔。 这方法还真好,跑起来利落便捷,荷花玩得更开心,一直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赶了一阵路,荷花忽然叫道:“唉哟!不行了,伯伯快放我下来……” 霍宇寰惊诧道:“有什么不对吗?” 荷花道:“伯伯的刀把子顶得我肚子好疼。” 霍宇寰啊了一声,道:“这容易,伯伯把刀解下来就成了。” 于是,放下荷花,将肩后“鱼鳞宝刀”解了下来。 荷花道:“伯伯,我替您拿着,好吗?” 霍宇寰道:“这刀锋利得很,别碰着我,不是闹着玩的。”- 第十五章 曹家祖莹 荷花扭着身子道:“不会啦!我只抱在手里,哪儿就会伤着了,以前我爹常跟我玩“骑马马肩’,还给我斧头作武器哩!” 霍宇寰只得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好吧,你仔细拿稳了,千万记住,不能把刀锋拔出来。” 说着,把宝刀交给荷花,重新肩着她继续赶路。 那荷花虽是个女孩子,却跟男孩子一样顽皮、格格笑着,唱道:“跑呀跑!快快跑!我的马儿真正好,我的马儿不吃草……伯伯,跑快些呀……,,霍宇寰见她开心,自己也高兴,暗忖道:“究竟是小孩子,只要玩得开心,就把父母的血仇全忘了。” 想虽这样想,却不忍拂逆她,脚下顿然加快了,追风逐月般往前飞驰。 荷花更加兴奋,又在肩头上大声哈喝道:“冲啊!杀啊!大将军来啦!嘟!嘟!嘟” 吃喝声中,突然抽出“鱼鳞宝刀”,对准霍宇寰的头顶砍了下去!。 林雪贞和孟宗玉奉命把守山口,始终不太了解废庙后山发生变故的详情,直到无为边长返回岭上,才知道霍宇寰已经独自追蹑元凶去了。 林雪贞一着急,也不管无为道长在旋风十八骑里的身份,便当众埋怨道:“你真糊涂,为什么不留住大哥,先跟大伙儿计议一下,就让他一个人追下去了?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无为道长总算涵养,并未着恼,只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没有留他,但大哥性子太急,又担心三弟遇险,片刻也不肯停留,叫我有什么办法?” 林雪贞道:“你就不会跟他一同去。” 无为道长摇摇头道:“大哥要我护送受伤的弟兄返回秘谷,我不能不从命。” 林雪贞跺脚道:“唉!真是笨猪。你若死限定他,没有人回来传话,他岂不就走不成了吗?” 这声“笨猪”,可把无为道长骂人了,脸色一沉。冷冷道:“咱们旋风兄弟只知道从命行事,不懂得怎样去作梗抗命。” 铁莲站立刻接口道:“二哥说得对,咱们哪儿会像狐媚子一样。死缠着人家不放。”.林雪贞道:“九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莲始冷笑道:“啊呀!这可不敢当,林姑娘还是叫我名字吧,‘姐姐’两个字,我可当受不起。” 林雪贞道:“你” 孟宗玉忙道:“师妹,少说一句吧。” 林雪贞脸都气白了,一肚子火,正好发在孟宗玉头上,厉声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就这样窝囊废?从今以后,你别再理我了!”说完,一顿足,掉头向山下奔去。 “师妹!师妹!” 孟宗王连叫几声,唤不住林雪贞,忙向众人拱拱手,道:“我师妹生性刚烈,此去恐有意外,在下告辞了……”话音未落,人已去远。 大伙儿望着两人离去,谁也没有劝阻,心里却突然感到沉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无为道长轻叹了一口气,哺哺道:“对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咱们也许太过份了。” “巧手”韩文生道:“大哥刚刚离开,咱们就把她气走了,将来大哥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们” 袁大牛吭声道:“怕什么?是她自己要走的,连她师兄都劝不住,难道要咱们跪下来求她?” “燕子”陈朋也耸耸肩,道:“走了也好,自从她来到秘谷,弓愧多少麻烦,我看这女人是个祸水,早走早清静。” 无为道长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总是客人,大哥一直告诫咱们要善待她,何况正当同仇敌汽的时候,刚才咱们实在太激动了些……” 铁莲姑不悦地道:“好啦!好啦!将来大哥怪罪下来,你们就说是我得罪了她,是我把气走的,行了吗?刀山油锅,由我一个人去领罚,决不会连累你们。” 韩文生摇摇头苦笑道:“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九妹这样说,倒像是跟兄弟们也生气了。” 铁莲姑道:“我说的是实话,事情由我而起,当然应该由我承担,兄弟们待我好,‘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可是,大哥 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一硬,道:“唉!不说也罢,十年相处之情,落得今天这种景况,真令人寒心。” 袁大牛瞪目道:“九姐,不要说泄气话,你和大哥的事,咱们兄弟谁不明白” 韩文生急忙喝阻道:“不许胡说,这些事你不懂!” 袁大牛叫道:“什么?俺不懂?俺又不是石蛋生的,这点‘娶老婆,嫁老公’的事俺会不懂?” 韩文生原是怕他言语太露骨,窘了铁莲姑,谁知越拦嘴,他倒越说得不像话了,当下只有摇头叹气,不去理他。 袁大牛四面望望,见众人都忍俊窃笑,不由诧道:“你们笑个打么?难道俺说的不对? 不信咱们当面问问九姐,看她是不是想嫁给大哥?” 大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铁莲站却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无为道长道:“大牛,别再罗嗦了,这种事,就算你明白,也不必说出来。” 袁大牛道:“俺若不说,你们笑俺不懂,俺说了,你们又嫌俺罗嗦,这,真难做人。” 无为道长岔开话题,道:“现在别谈这些,还是计议将人手分配一下,如何接应大哥他们要紧。” 韩文生道:“这很简单,只须将未受伤的弟兄分为两批,一批由二哥率领,护送伤者回秘谷,另一批随小弟去接应大哥.” 铁莲姑急道:“我要随四哥一路。” 其他几个伤势较轻的,也纷纷说道:“咱们都不愿回去养伤,宁愿同去接应。” 无为道长道:“不必如此,接应虽然重要,护送重伤弟兄也同样重要,这是大哥的吩咐,凡受伤的,必须回秘谷去。” 铁莲姑道:“我这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二哥若一定要逼我回去,我宁可死在这里。” 无为道长道:“你不肯回去,大家有例可援,也不肯回去,这不是让愚兄为难吗?” 韩文生连忙向无为道长使了个眼色,说道:“我看这么办吧,九妹由我特准例外,其他伤势较轻,愿意同去接应的弟兄,以抽签决定,谁也不准有怨言;” 大伙儿一致同意,于是当场抽签分派人手,决定其中九个人跟韩文生同行,另外三十几人,都随无为道长回秘谷。 两批人在老鸦岭下分手,已是近午时分。 韩文生一行沿着河流追踪前进,途中虽未再耽误,但时间上,却和霍宇寰相差了半天。 只因这半天之差,当他们寻到茅屋时,已经是午夜以后,也正是荷花抽刀向霍宇寰头顶砍下的时候……。 歌声和欢笑,掩盖了刀锋出鞘的声音,霍宇寰更是丝毫惊觉也没有。 这一刀,不歪不斜正砍在霍宇寰的头顶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响,刀身竟反弹而起! 霍宇寰骇然停步,急急回头问道:“荷花,你干什么?” 荷花手一松,宝刀坠地,人也从肩头上滚落下来,立即掩面大哭 霍宇寰摸摸自己的头顶,由“英雄巾”里取出一块黝黑的磁石砚台,其上已多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他看看那磁石砚台,又看看哭得十分伤心的荷花,再看看地上“鱼鳞宝刀”,一时竟想不透何以会发生这种奇事。 怔了许久,才在荷花面前蹲下来,柔声又问:“荷花,告诉伯伯,你究竟想做什么?” 荷花抽泣着道:“我该死,我真该死……。” 霍宇寰道:“莫非你想杀伯伯?” 荷花急急道:“不!不!不是!我完全是无意的。” 霍宇寰道:“无意的?” 荷花哭着道:“我玩得太高兴了,忍不住就把刀拔出来……谁知那刀太重,我没有握紧,一下就失手掉了下来,落在伯伯头上……” 霍宇寰轻吁了一口气,道:“哦!原来是这样的?” 荷花道:“伯伯,您不相信是不是?我可以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霍宇寰微笑道:“不用发誓了,伯怕也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伯伯和你无怨无仇,你当然不会杀伯伯,是不是?” 荷花说道:“是啊!伯伯对我这么好,我也知道。” 霍宇寰道:“那就不要再哭了,只要以后记住听伯伯的话,不要玩危险的东西,荷花仍然是个乖孩子。” 荷花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抬起头来,问道:“伯伯,-您真的不怪我吗?” 霍宇寰耸肩笑道:“你瞧!伯伯.“点伤都没有,为什么要怪你?” 荷花道:“您木是说这把刀很锋利吗?真的一点都没有伤着您?” 霍宇寰道:“这是伯伯运气好,头上恰好藏着一块砚台,无意中救了一命”” 荷花诧异道:“什么砚台?为什么要藏在头上呢?” 霍宇寰道:“喻你看,这砚台是用一种特别磁石做成的,伯伯把它藏在头上,本来是要防备坏人的歹毒暗器,后来忘了取下来,想不到竟派上了用途。” 荷花接过磁石砚台,反复看了.一会,道:“磁石是什么东西的,这么硬?” 霍宇寰笑道:“若非磁石坚硬,伯伯现在已经死了。不过或许正因为磁石能吸引铁器,才会把刀锋吸到伯伯头顶上。” 荷花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老天爷保佑,没有伤着伯伯,不然,我真情愿跟伯伯一块儿死……” 霍宇寰道:“快别说这种假话,你年纪轻轻,父母大仇未报,伯伯也有许多重要的事没有办完,咱们都不能死。” 于是,收好磁石和宝刀,仍然让荷花骑在e己肩上。说道。“咱们还得快去追那些坏人,该动身了。” 荷花诧异地说道:“伯伯,您还让我骑‘马马肩’吗?” 霍宇寰笑道:“为什么不?你刚才不是骑得挺高兴的吗?” 他好像丝毫没把刚才的“意外”放在心上,一面说着,一面便迈开大步,向前奔去。 荷花毕竟是个“小孩子’”,不多久,就把刚发生的事忘记了,又唱起了儿歌: “……我的马儿好,我的马儿不吃草……” 第二天黎明,抵达一处村庄。向村民们一打听,果然证实昨夜有几骑人马,由此地经过,但并未在村中停留,以后又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独自步行入村,买了些干粮,也匆匆走了。 这消息,给霍宇表带来了无限安慰和兴奋,至少,它证实了罗永湘无恙,而且。正紧追凶徒之后,毫未放松。 两人在村中饱餐一顿,又买了一些干粮,便继续向前追赶.再往前去,渐渐离开了山区,途中常会见到山村居民或猎户,所获得的消息,都证明他们追赶的方向正确,距离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霍宇定既兴奋,又焦急。皆因山区中路径单纯,追踪,打听都比较容易,如果被囚徒们遁入城镇闹市内,探听消息势必困难。甚至可能走错方向,误入歧途。 无论如何,必须在凶徒们逃离山区以前,尽快追上将人截住,绝对不能让他们通人闹市。 然而,他带着荷花一同赶路、一却怎么快得起来呢? 霍宇寰不能撇下荷花,广右尽量减少途中休息的时间,’拼命的疾追猛赶,即使肚子饿了,也一面嚼着干粮,一面赶路,不肯稍作停留。 就这样又追了整整一天……暮色将合时,忽然在路边发现几堆马粪。 霍宇寰可粗枝拨开马粪看了看,不禁振奋地道:“咱们快要追上那些坏人了。” 荷花道:“伯伯怎么知道?” 在宇禁道:“你看这些马粪,湿而不干,里面还是热的,这等于告诉咱们,马匹曾经由此地经过,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现在天色已经入夜,那些坏人一定会休息,就在今夜,咱们必定可以追上他们。” 荷花道:“万一他们不休息呢?。 霍宇寰道:“他们已经逃了一天一夜,就算人还能支持,马匹也必须休息了;何况,他们也想不到咱们会追得这样急。” 荷花道:“如果追上了,咱们要怎么办?” 霍宇寰道:“当然免不了一场激战。”; 荷花惶然道:“伯伯,我怕!那是不是要杀人呀?” 霍宇寰笑道:“不用害怕,那最厉害的坏人,手掌已经受了伤,伯伯有把握将他们擒住,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荷花撒娇道:’我不敢看打架,那会把我吓死的……” 霍宇寰道:“不看也可以,伯伯会把你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擒住了坏人,再回头找你。” 说着话;又向前奔了行数里,转过一片树林,突见远处灯火拖映,赫然是座城镇。 霍宇寰停步过:“咱们且在这里休息一下。” 荷花道:“为什么不进城里再休息呢?” 霍宇寰道:“现在天色尚未全黑,容易被坏人发现,不如等到黑尽之后,行动比较方便。” 荷花道。”天色全黑了,要找那些人,岂不更麻烦了吗?” 霍宇韩道:“一点也不麻烦,有这座城镇,他们绝对不会再逃了。” 说着,将荷花放落地下,又把干粮取出来,两人席地而坐,相对大嚼。 吃饱了,霍宇寰便和衣躺在草地上,道:“伯伯要休息一会儿,晚上打架才有精神,你可别走远呀!” 荷花点头道:“知道啦,我就在旁边替伯伯守望,如有人走近来,我就叫醒您。” 霍宇寰笑了笑,打个饱嗝,以肘枕头,闭上了眼睛。 他连续奔驰了十几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这一躺下来,立刻便进入了黑甜乡。 荷花见他熟睡,忽然轻轻站起身子,低叫道:“伯伯!伯伯!” 连叫几声,不闻回应,扭头四下张望,荒林寂寂,也不见人影。 荷花缓缓举步,走到霍宇寰身边,又用手轻椎了两下,叫道:“伯伯,;我肚子疼,想到树林里解手,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霍宇寰仍然好声阵阵,毫无反应。 刀鞘被霍宇寰的身体压住,只剩刀柄在外,如果抽刀过猛,很可能会将他惊动。 荷花的目光落在他腰际刀柄上,暗暗皱皱眉。 她沉吟了一下,伸出右手,偷偷握住刀柄,却用左手推着霍宇寰道:“伯伯,你醒一醒,人家在跟您说话嘛” 她不敢推得太重,也不敢抽得太快,更不敢唤得太大声,她只是利用这些动作和声音作掩护,以便缓缓将“鱼鳞宝刀”抽出鞘来。 刀身一寸一寸离鞘而出,耀眼寒光越来越盛…… 谁知就在这时候,霍宇寰忽然被“摇”醒了,猛古丁挺身坐起,揉着眼睛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荷花来不及还刀入鞘,连忙张臂将霍宇寰紧紧抱住,颤声叫道:“伯伯!吓死我啦,那边有一个人……” 霍宇寰道:“在哪里?” 荷花道:“就在树林里面,刚才我还看见他伸了一下头。” 霍宇寰道:“可曾看见他的穿着与模样?” 荷花呐呐道:“我……我也没有看得很清醒,好像是个男人,大约三十多岁,个子很高很瘦,披着一件又厚又宽,好像毛毯一样的东西……” 她既称没有看清楚,怎能在一瞥之际,分辨出对方的年纪?那人若真的披着大厚毯,她又如何能看出人家很瘦呢? 这些话,显然充满了矛盾。 但霍宇寰却未似听出话中漏洞,点点头道:“照你看见的模样打扮推测,那人可能是咱们的朋友,也就是从你家皇拿走‘窝窝头’的人,他也在追踪那些坏人,跟咱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荷花道:“可是我看他不像……” 霍宇寰道:“黑夜中,你自然看不真切,我猜八成儿准是他。” 荷花道:“如果他是伯伯的朋友,为什么不跟咱们见面呢?” 霍宇寰张口打了个呵欠,微笑道:“或许他还没有认出咱们是谁,就被你的叫声吓跑了……” 又举手拍拍荷花的肩头,道:“不要害怕,放心去解手吧,伯伯还想再睡一会儿。”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宝刀何以会出鞘,更没有向荷花查问过片语只字。 然而,荷花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使她吃惊的,不是霍宇寰的还刀入鞘的举动,而是那句“‘放心去解手吧’的话。” 由这句话,证明霍宇寰刚才可能并未睡熟,荷花的一举一动,根本就没有瞒过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装着睡熟呢?如果他是存心窥伺自己的企图,现在既然已经洞悉了一切,为什么仍不揭穿呢?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故意装糊涂呢? 荷花越想越怕,紧紧捏着一把冷汗,一时周,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她总算自己在心里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霍宇寰这次是真睡或是假睡,她是再也不会去动那柄宝刀。 霍宇寰一觉酣睡醒来,天色早已黑尽。爬起拍拍身上草屑,笑道:“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只怕睡了不少时间了吧?” 荷花道:“总有个把时辰。” 霍宇寰道:“养得精神足,等一会才好动手。先前林子里那人有没有再露面?” 荷花道:“没有。” 霍宇寰道:“看来他已经先进城去了,咱们也别耽误,早些动身吧。” 说完,牵着荷花的手,洒步向城中走去。 进城之后,才知道这儿是“同仁县”县城,已经属于青海地界。虽是偏僻小县,但因西连群山,北有水道可通黄河,市面还算热闹,街上也有两三家带卖饮食的客栈。 霍宇寰寻了一家比较于净的客栈,先要了两间清静客房,沐浴更衣后。再把店小二叫来,给了他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吩咐道:“替咱门准备几样酒菜,送到房里来,这锭银子存在柜上,走时再结帐。” 店小二接过银子。满脸堆笑道:“大爷要什么菜,吩咐了,小的好交待厨房里准备。” 霍宇寰道:“酒菜只拣好的送来就行,另外,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店小二忙道:“大爷要打听什么事?”: 霍宇寰道:“今天傍晚时分,你可曾看见几位骑马的客人进城来?” 店小二道:“敢问是几位什么样的客人?” 霍宇寰道:“大约四五人同行,都骑马匹,其中一个手上受了伤,是由酉倾山下来的。” 那店小二想也没想,便摇头道:“现在是皮货淡季,一个月里,难得有酉倾山的人下来,那几位怕还没有到,大爷何妨在这里略等几天、一定能够等到。” 霍宇寰道:“或许他们不住这家客栈,你去替我打听一下,看看另外几家有没有这样的客人?” 店小二笑道:“不必再去打听了,咱们这儿是城里最大的一家,体面些的客人,决不会去别家投宿,尤其是骑马的,去别的客栈,连牲口都没地方安顿……” 霍宇寰道:“他们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儿的情形,误投了别家。” 那店小二把头摇得质货郎效似的,连声道:“绝对不会。不瞒大爷说,城里总共才三家客栈、都是一个店东,他们就算误投了别处,那儿的伙计也会指点他们到这里来,何况,四五骑同行,小的一定看得见,今天从早到晚,街上连两匹马都没看到,更别说四五匹马了。” 霍宇寰听了这番话,不禁诧异起来,难道是自己估计错误,凶徒们竟绕城而过,连夜远道了不成? 浓眉一皱,便道:“那么,我再跟你打听一个人,是书生打扮,独自一人,也没有骑马,你可曾见到这样一位客人?” 那店小二搔着头皮想了一会,道:“这位客人也是傍晚才到的吗?” 霍宇寰道:“不错,也是由西倾山下来的。” 店小二摇头道:“小的没有看到这样一位客人,不过,我可以替大爷到另外两家客栈打听一下,或许他投宿在别家了。” 霍宇寰又取了一锭碎银、塞在他手中,低声道:”这是一点小意思,麻烦也顺便打听打听那位骑马的客人,如有消息,情尽快回来告诉我,当另有重谢。”-那店小二忙不迭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酒菜陆续送到,居然菜香酒醉,颇为精致。 霍宇寰替荷花盛了饭,独自细酌慢饮,默默沉思。 荷花一面吃饭,一面问道:“伯伯,假如那些坏人果真没有来,咱们要不要等下去呢?” 霍宇寰道:“不会的,他们一定已经来了。” 荷花道:“那店小二怎么说没有看见呀?” 霍宇寰道:“他们可能顾虑到并骑人城,目标太大,容易泄露行迹,或许在城外什么隐蔽的地方落脚,或许先把坐骑藏在城外,再步行潜进城里来,再不然,就是城外有他们的同党接应……” 荷花道:“这么说,咱们很难找到了?” 霍宇寰道:“不!咱们一定能找到!而且,非找到不可@ttttt,,正说到这里,那名打听消息的店小二回来了。 霍字寰急问道:“如何?” 那店小二摇摇头,道:“小的每一家客栈都去问过了,根本没有那几位客人。” 霍宇寰问道:“连那步行的客人也没有了?” 店小二道:“没有。小的还到城门附近去打听,今天一整天,谁也没有看见大爷所说的那样几位客人进城。” 霍宇寰哺哺道:“这就奇怪了” 那店小二道:“依小的看。大爷那几位朋友可能还没有到,小的。已经托了城门口王麻子茶店的伙计,这几天特别留意往来的客人,只要见到他们几位,就来告诉大爷。” 霍宇寰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 那店小二正要告退,霍宇寰忽又间道:“你们这里可有货色齐全些的药铺?” 店小二道:“有。不知大爷是要请大夫诊脉?还是自己出方配药?” 霍宇寰道:“我想配些敷伤的药。” 店小二道:“那容易。由小店出门往西,走不多远,就有一家‘庆徐堂’药号,招牌最老,货色也最齐全,大爷只要把药方写卞来,小的管你去配,还可以打八折。” 霍宇寰道:“不用了,饭后我自己去一趟。麻烦你再给我添一壶酒来吧。” 那店小二巴结地添来一壶酒,又说了好些奉承的话,方始告退离去。 霍宇寰独自饮完了两壶酒,站起身来,对荷花说道:“你在店里休息,千万不要随意离开,伯伯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荷花仰首问道:”伯伯是不是要去打听坏人的消息?” 霍宇寰道:“不错。” 荷花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好不好?” 霍宇寰道:“你跟我去也帮不上忙,时间不早了,乖乖的睡觉吧。” 荷花撒娇道:“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睡不着。” 霍宇寰哄她道:“这儿是客栈,有什么可怕的呢?来】伯伯替你铺好被褥,等你睡着了,伯伯再出去。” 说着,果然亲手替她脱去鞋袜,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陪着她,等她入睡。 他印外貌虽然生得魁伟粗脱对孩子却具有无比的耐心。 他虽然是个无家室的大男人,举动却比任何母亲更温柔,更亲切。 他那巨灵般的手掌,轻轻地拍着荷花的身子,浓届环绕的口里,低低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子,一遍,一遍,又一遍…… 荷花终于安静地睡熟了,小脸上浮漾着满足的微笑。 她毕竟还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孩子至少,在这一刹那间,她是的。 霍宇寰轻轻地站起身来,吹熄了灯,然后轻轻带上房门,轻轻退了出去。 小城之夜,说不上热闹繁华,但街上仍有行人,店肆也未歇业。 霍宇韩出了店栈,缓步向西行去,走不多久,便望见了“庆徐堂”的店招。 小二说得不错,这家药铺规模算是不小了,一排三间铺面,全是蜂窝似的药橱,单只伙计,便有四五个之多,黑漆的柜台。泥金字的招牌,颇有些气派。 霍宇寰才进门,立刻有伙计迎过来,陪笑道:”大爷,请里边坐。” 柜台内,放着一排高背木椅,靠屋角是一张大木桌,桌后坐着一个七十开外的蓝衫老人,像掌柜,也像诊病的大夫。 霍宇寰向他含笑点了点头,说道:“生意很好吧?” 蓝衫老人连忙欠身,道:“托福!托福!这位大爷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霍宇寰:“今天刚到贵宝地。” 蓝衫老人“哦”了一声,忙道:“原来是远道贵客,快请坐。小顺子,赶快替客人倒茶。” 一名店伙飞快送上一杯茶,霍宇寰也不推辞,接茶坐下,轻吸了两口,游目打量着店里陈设。 蓝衫老人问道:“请教贵客高姓?是路过敝地吗?” 霍宇寰道:“在下姓霍,专在山区做皮货生意。敢问老人家是q蓝衫老人微微一笑,道:“敝姓曹,是这儿的店东。” 霍宇寰心中微微一动,道:“老人家也是悬壶济世的吧?” 曹姓老人笑道:“谈不上‘悬壶济世’,老朽祖上三代业医,幼受熏陶,粗通歧黄、略识得几味药性而已。” 霍宇寰道:“这么说来,老人家是世居本地的了?” 曹姓老人道:“不错,寒家自先祖算起,在这儿已经住了一百多年了。” 霍宇寰拱手道:“请教老人家台甫是” 曹姓老人道:“贱名朴,小字乐天。” 霍宇寰含笑道:“我跟老人家提一个人,不知老人家相识不相识?” 曹朴道:“谁?” 霍宇寰沉着声道:“兰州同仁堂的曹榕,曹老夫子。”.那曹朴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听了这话,神色一震,笑容立时收敛,不答反问道:“霍爷与他很熟吗?” 霍宇寰道:“并无一面之识,在下只是久仰那曹老夫子是兰州有名的儒医,又想到他和老人家恰好同宗,故而顺口问问。” 曹朴神色略为缓和,却摇摇头道:“对不起,老朽也不认识他。” 霍宇寰诧道:“老人家与他不仅同姓,名号也很们通,应该是本家才对。” 曹朴冷冷道:“天下同姓近号的人很多,未必便是本家。仍使是,老朽未曾见过那位儒医,彼此也无从叙起。” 他似乎不愿再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霍爷驾莅敝号,敢问有什么指教?” 霍宇寰虽然生疑,却不便继续追问,忙道:“在下想配几味药,只顾着闲话,险些把正事也忘了。” 曹朴道:“不知霍爷要配几味什么药?” 霍宇寰道:“在下一个朋友,不慎受了点外伤,想配几味敷治外伤的药。” 曹朴道:“伤在何处?” 霍宇寰道:“在手掌部位,是被铁器钩伤的?” 曹朴又问道:“铁器上有否淬过毒?” 霍宇表道:“这个……就不大清楚了,或许有麻药之类的东西浸过也很可能!” 曹朴正色道:“霍爷,医家用药,可不能凭胡乱猜想,必须验明伤处有没有中毒,才好对症配药,最好请令友亲自到小号来一趟比较妥当。” 霍宇寰迟疑着道:“那就随便配点生肌止血的药吧,敝友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在客栈里躺着,只怕不能亲来。” 曹朴站起身子,道:“他若不能来,老朽去客栈诊治也可以。” 霍宇寰忙道:“不必了,一点皮肉小伤。怎好劳动老人家出诊。” 曹朴肃然道:“手掌受伤失血,身体已经虚得不能行动,这还说是小伤?” 霍宇寰不擅说谎,心里一着急,越发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曹朴又道:“霍爷,你究竟有什么难言的隐衷?何不爽快直说出来,须知讳疾忌医,最为不智,不仅误人,也误了自己。” 霍宇寰无奈,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老人家说,那受伤的人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在客栈里…、——” 曹朴接口道:“那么,他一定是你的仇人?如今你正是追赶他?你伪称配药,只是想打听他的行踪,对不对?” 霍宇寰愕然一怔,道:“原来老人家早已知道了?” 曹朴哈哈大笑,道:“做大夫的人,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若连这点察颜观色的能耐都没有,如何替人治病呢?” 霍宇寰连忙拱手谢罪。道:“在下愚鲁,以致自作聪明,贻笑大方,惭愧!惭愧!” 曹朴笑道:“其实,你身佩兵刃,却自称你是皮货商人,老朽已经猜到你的来意了,只因见你面带正气,不像是诙诈之徒,才故意逼你说出实话,霍爷不失英雄本色,总算未使老朽失望。” 霍宇寰苦笑道:“既然老人家明察秋毫,在下就从实奉告吧,那受伤的人” 曹朴突然摆了摆手,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老朽来!” 掀起屋角门帘,里面则是一间雅致的小厅,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绕室陈列着书橱,布置虽还豪华,却颇不俗气。 霍宇寰没念多少书,对书籍和字画倒不十分注意,但他二进门,就被墙上悬挂着的一件显眼的东西所引。心里不禁暗暗一惊。 那是一柄形状奇古的长剑,鞘柄上锈迹斑斑,仿佛刚从泥土中挖掘出来,毫无出奇之处,然而在行家眼中,一见就知道必是一柄上古神兵。 霍宇寰诧讶地问道:“老人家,你也精通武艺么?” 曹朴微微一笑,道:“我若说不会,那是欺人之谈,若说精通,又不免过甚,老实告诉你吧,先祖当年,也是武林中人,这柄宝剑,乃是传家之物。” 霍宇寰说道:“在下冒昧,不知能否赐借一观吗?” 曹朴道:“当然可以。”说罢,从墙下摘下宝剑,递给了霍宇定。 剑入手,份量竟十分沉重;霍宇复缓缓拔剑出鞘,但见那剑身寒光隐隐,宛如明镜,照耀得全室一片青光。 唯一美中不足的,锋刃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霍宇寰连赞了两声“好剑!”目光落在剑情上,突然发现柄上搂着“青虹”两个字。 他身躯一震,脸上顿时变色,脱口道:“敢问老人家令祖,可是当年峨眉奇侠,‘医隐’曹昆曹老前辈?” 曹朴微诧道:“你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霍宇寰道:“此剑名叫‘青虹’”,乃后汉丞相曹孟德之物,当年曹某有宝剑两口,一名‘倚天’,一名‘青虹’,当阳长报坡一战。‘青虹剑’被赵云所夺。仗以杀出重围,救出后主阿斗,赵云死后,阿斗即将此剑赐与北地王刘湛,直至蜀国覆亡,刘湛尽节,便是用这柄剑先杀妻子,然后自刎,是以剑上留下了缺口……”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曹朴忍不住颔首笑道:“看来我也是骗不过你了,不错,这就是那柄青虹宝剑,自晋代以后,此剑便落在峨眉,辗转传到先祖手中,原是曹家故物,终于仍旧物归原主…霍爷对这些武林掌故,历历如数家珍,想必也是江湖名门弟子了?” 霍宇筹欠身道:“不敢,在下霍宇寰,只是绿林中一介草莽而已。” 曹朴道:“莫非就是名满天下的‘纸刀’霍大侠?” 霍宇韩道:“浪得虚名,何足挂齿1” 曹朴欣然道:“这才真是贵客莅临,难得!难得!老朽托天痴长几岁,称你一声老弟,你不介意吧?” 霍宇寰笑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只怕霍某高攀不上。” 曹朴道:“高攀也好,俯就也罢,说句老实话,在这莽莽江湖中,老朽对你老弟是倾慕已久,今天既然叫我们遇上了,闲话慢说,先得痛痛快快的喝上几盅。” 此老显然也是位借中人,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立即吩咐备酒。 两人对坐举杯,连干了几杯,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酒过三巡,霍宇寰才把追踪凶徒的经过,从头实说了一遍。 曹朴听完,沉吟道:“依你的推断,那厮若真的逃来同仁县,必会求药治疗手伤,徐非他没有在此地停留,径自绕路而过了。” 霍宇韩说道:“我想是不会的,咱们由西倾山一路紧追下来,沿途没有城镇,那厮已经一天一夜未曾休息,既然逃到了这里,焉有不喘息疗伤的道理?” 曹朴道:“可是,城中药铺,只有庆徐堂货色最全,他若想买到上等药材,决不会去别家,由此可见他们并未进城。” 霍宇寰道:“请问老前辈,城外有没有隐蔽藏身的地方?” 曹朴想了想,道:、“县城附近一带,地势开阔,林木稀疏,别无可供藏匿之处,除非” 霍宇寰急道:“除非怎样?” 曹朴摇了摇头,说道:“有是有一处地方,足可以藏得下十来骑人马。但那地方,本身已十分隐藏,除非有本地人替他们带路,他们是绝找不到那儿去的。” 霍宇寰道:“那是什么地方去?” 曹朴道:“是咱们曹家的祖墓所在。” 霍宇寰又问道:“在哪里?” 曹朴道:“离南门外不远,有一座小土山,曹家祖墓建在山腹内,里面有石桌石椅,十分宽敞,不过外地人不知道,决不会找到那儿去。” 霍字寰道:“万一他们逼迫一个本地人带路,岂不就” 曹朴道:“本地人虽然知道,也不是随便可以进去的,石室门户有机关操纵,而机钮的钥匙,却在我身上。” 霍宇寰道:“既是祖墓所在,为什么要用机关门户?难道让人盗墓吗?” 曹朴道:“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丁们曹家三代行医,百年来,颇收集了些珍贵的药材,全数都存放在祖墓石室之内,所以不得不谨慎些。” 霍宇寰道:“老前辈可否应允在下一个不情之请,咱们一同去那儿查看查看?” 曹朴道:“莫非你怀疑他们真会躲在曹家祖墓里?” 霍宇寰道:“不防一万,只防万一。即使猜错了,能有机会瞻仰瞻仰贵府祖莹圣地,也算不虚此行。” 曹朴笑道:“好吧2咱们一见如故,既然你想去看看,且等喝完这坛酒,我陪你去一趟。” 曹朴大笑道:“好一条豪爽汉子,不愧英雄本色。” 笑声中,欣然起身。吩咐备马出城。 两人相偕来到店门迅收计们早已备好马匹,另外还准备了灯笼、火种……等应用的东西。 曹朴不让家人伙计们跟随,自与霍宇差双骑并辔,冒着夜色,直出南门。 曹家祖荣就在南门外五里坡,一出城门,便可以望见那座小山。 山虽然不大,但顶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覆盖如伞,左右又有两排苍松遥遥合抱,由远远看去,宛如帝王车辇,的确风水绝佳。 曹朴用鞭梢遇指着笑道:“据说这座山不但风水好,而且是地脉之源,埋骨山中,三代必出将相。“可是,咱们曹家三代,却全靠行医糊口,可见风水之说,不过是江湖术上骗人的花样罢了。” 霍宇寰道:“行医济世,功同良相。也不能说风水全无道理。” 曹朴大笑道;”照这么说来,即使家中出了叫化子儿孙,也算是布衣王侯’,‘伸手大将军’啦……” 正谈笑间,霍宇寰突然勒住坐骑,凝目道:“贵府祖壶内,平时可有人居住看守?” 曹朴道:“本来有一个孤寡老头儿住在山下木屋里,专司打扫杂事的,十天之前去世了,至今还没有派人接替。” 霍宇寰肃容道:“这就不对了。……” 曹朴道:“怎么不对什” 霍宇寰道:“我刚才看见山脚下,仿佛有火光闪了一闪。” 曹朴诧道:“真的吗?我怎么没有看见?” 霍宇寰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莹地内一定有人藏匿,咱们别再骑马了,且步行过去瞧瞧!” 曹朴道:“也好!总共不过三四里路,步行很快便到了。” 两人下马,将马匹藏在路旁草丛里,只携带着火种和灯笼,迈开大步,向前奔去。 曹朴年逾七旬,步履却十分矫健,长衫飘飘,紧随在霍宇寰身侧,丝毫未见落后。 渐渐接近山脚,突然在一片松软泥土地上,发现了许多零乱的马蹄印。 霍宇寰正色道:“看来真被咱们无意间猜中了,凶徒们果然藏在贵府莹地内。” 曹朴摇看头道:“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只是路过这儿,怎么知道曹家莹地可以藏身的呢?” 霍宇寰道:“对方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等一会遭遇时,难免会有一场激战,老人家,你最好不要参与……”” 曹朴道:“不行,任他是三头六臂,既然侵入曹家祖莹,便是曹家的敌人,我怎能不管。” 说着,抢先向莹地奔去。 霍宇寰拦他不住,只得拔刀出鞘,紧随在后。 前行不久,便是莹地入口,但见山脚下一列石阶,约有数十级,石阶两旁竖着石人、石兽,尽头是一座石门,左侧有栋木屋,大约就是守墓老头的住处。 可是,木屋内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没有马匹,莹地四周一片宁静,也毫无异状。 曹朴诧道:“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霍宇寰道:“别无去处,一定躲在石室里。” 曹朴道:“石门系由机关操纵,钥匙在我这儿,外人不可能进去。” 霍宇寰纵目望了望,低问道:“莹地共有几道门户?” 曹朴道:“只有一道。” 霍宇褒又问:“钥匙共有几把?” 曹朴道:“也只有一把。” 霍宇寰浓眉微皱,道:“请老人家查验一下,身边的钥匙是真的吗?” 曹朴从贴身处解下一柄精钢打造的钥匙,仔细查看了一遍,道:“钥匙一点也不假,没有这柄钥匙,谁也进不卞石室。” 霍宇寰困惑地道:“这就怪了,刚才发现的火光和蹄印,分明表示凶徒藏匿在此地,难道他们竞飞上天了不成?” 曹朴道:“附近十余里内,除了这座石室,别无藏身之处,咱们不妨启开石门,亲自到里面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霍宇寰想了想,道:“好吧,老人家请启开石门,但须由我先进去。” 曹朴笑道:“这倒使得。” 两人拾级而上,行到右门前,霍宇寰举刀平胸,侧立在门傍拟势戒备,然后向曹朴点点头,低声道:“开门吧!” 曹朴将钥匙插入门边一个小扎中,轻轻向右转动三匝,又向左面转动了一区半。 只听“啦”的一声轻响,两扇沉重的石门,突然悄没声息向后缩退开去。 门开处,一股浓重的药草气味,随风飘送出来,门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霍宇寰气凝丹田,运足国力向里张望,隐约看见里面是一间方形石室,其他就看不十分真切了。 但室中空寂无声,显然并没有人藏匿。 曹朴幌燃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灯笼,递给霍宇表道:“我说的不错吧?里面不会有人的。” 霍宇窘没有回答,一手挑灯,一手提刀,缓步走了进去。 灯火照耀下,室中景物已清晰可辨,原来整个石室凿成“丁”字形状,外面一间,约有十余丈见方,设着石桌石椅,里面一条通道,大约三尺宽,通道两侧都是墓穴,有的已经封闭,有的还空着。 外间沿墙处,排列着数十只檀木箱子,药草气味,就是由那些箱子里透出来的。 曹朴解释道:“这些药箱里,都是咱们曹家多年收集的珍贵药材,也可以说是曹家的全部财产,所以……” 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失惊道:“这箱子怎么有人动过了?” 霍宇寰急道:“是哪一箱?” 曹朴大步走到左边墙角,捧起一只精巧的小木箱,急急揭开了箱盖。 一看之下,脸色立变,原来箱中已空无一物。 霍宇寰接着又问:“这箱子里是什么药材?” 曹朴道:“是一瓶特制的‘霜雪紫莲膏’。” 霍宇寰道:“治什么病用的?” 曹朴道:“去毒消肿,去腐生肌,最珍贵的外伤药。” 霍宇寰惊道:“果然不出所料,那厮真到这儿来过了,咱们快” 话犹未毕,突听“呛”的一声轻响。 霍宇寰急忙住口,一仰身闪电般向室门掠去。 他应变可算够快了,怎奈仍然迟了半步,人刚到门口,“啮”的一声,两扇石门已同时关闭。 霍宇寰来不及抢出门外,若非收势得快,险些连人也挟门缝中,待他稳住身子,石门业已紧闭,灯笼也熄灭了。 墓穴内一片漆黑,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只能听见阵阵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落。 这变化,显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以致迷们怔忡,都有茫然失措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霍宇寰才重新点燃灯笼,仔细检查那座石门。 曹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弟,不必白费工夫了,锁孔只有一个,必须从外面才能开启。” 霍宇寰道:“当初府上营建这座祖莹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会有人被反锁在里面?” 曹朴摇头道:“石门钥匙由族长保管,每有祭典或安葬,从外面启开石门,便将钥匙取出,待事完后,再由族长亲自封门,决不会发生这种事,同时,也为了防止不肖之徒藏匿内莹窃取财物,所以室内没有另设锁孔。” 霍宇寰道:“这是说,如果没有钥匙,就不能关闭石门了?” 曹朴道:“正是。” 霍宇寰道:“莫非老人家刚才启开石门之后,竟将钥匙遗留在锁孔中了?” 曹朴道:“不!钥匙还在我身上。”说着,从怀中取出来,果然是那柄精钢打造的石门钥匙。 霍宇寰诧道:“钥匙既然在这里,石门又怎么会关闭的呢?” 曹朴摇摇头,满脸愧疚之色,没有回答。 霍宇复又道:“老人家不是说过,只有这一柄钥匙吗?难道不止一柄?” 曹朴黯然一叹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隐瞒了。石门钥匙本有两柄,但那另外一柄早在十余年前已经毁去,谁也想不到毁的竟是鹰品……” 霍宇寰道:“为什么要将钥匙毁去?” 曹朴道:“说来话长,这也是曹家的一段家五,你若愿意听,就先把灯笼灭了,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霍宇寰也感到墓穴中一无通风设备,既然不能启开石门,要灯无用,便依言吹灭了灯笼。 两人在石椅上坐下来;曹朴又长叹一声,才继续说道:“咱们曹家原来不是本地人,先祖曾在峨眉习艺,也算是武林世家,后来因为一件私人恩怨,遭受了很重的打击,先祖从此对江湖生涯感觉厌倦,才携眷迁来同仁县隐居,并且遗誓后代子孙,只准在县境之内行医,不准再入江湖,甚至严禁曹家后人踏出同仁县境,否则便是欺宗灭祖,生前不许姓曹,死后更不得入曹氏祖莹……” 霍宇寰皱皱眉头,本欲询问原因,但想到这可能是家族中的隐衷秘密,话到口边,又忍了回去。 曹朴接道:“祖先的训示,做儿孙的自然必须遵从,事实上,咱们曹家后代,莫不格遵祖训,从未离开过同仁县一步,直到我这一代,却出了个不肖儿孙。” 霍宇寰突然“哦“了一声,仿佛已有所悟。 曹朴道:“我不说,相信你也想到那人是谁了。他就是当今兰州城中鼎鼎大名的儒医曹榕,又名曹乐山,也就是我的同胞兄长。” 霍宇寰点点头,道:“难怪他特地把店名定为‘同仁堂’,敢情是表示不忘根本……” 曹朴冷冷截口道:“不!他早已忘了根本,早已不配姓曹了,他挂着曹家的招牌,只是欲借先祖的名声,造成自己‘儒医’的声望而已。” 霍宇寰道:“老人家是指他不该违背祖先训诫,擅自离开同仁县?” 曹朴道:“这是原因之一,其实,他还没有离开同仁县以前,就已经干过许多不肖的事了。” 霍宇韩道:“什么事?” 曹朴道:“他从小便讲逆父母,对医术歧黄之学毫无兴趣,整天舞刀弄剑,顽劣不堪,成年之后,更变本加厉,专门结交地痞流氓,胡作非为,先想为了教训他,竟被他从楼上推跌下来,伤着脑部,当场惨死……” 霍宇寰愤然说道:“简直是大逆不孝,这还了得!” 曹朴道:“他闯下大祸,一走了之,先严亦因他气恼成疾,没过几年,也撒手而逝,从此,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流浪,竟有_将近三十年没有回来过,直到我接掌了族长位置,家人都当他早已死在外乡了,他却突然又回到同仁县,而且练成一身十分精练的武功……” 霍宇寰道:“他回来干什么?” 曹朴道:“那时候,他已年近六旬,我也五十出头了,虽说家规森严,毕竟数十年阔别,手足之情仍在,何况,彼此都老了,当年恨事,早已淡忘,他又口口声声悔恨自责,求我念在同胞情份,让他落叶归根,获得一次向父母赎罪悔过的机会“我见他说得诚恳,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因为他是兄长,又准备把族长之位也让给他,后来族人群起反对,只得作罢,但仍然把祖萤石门钥匙,分了一柄给他掌管,当时我想,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能改过向善,纵然不行医,也可安稳乐享天年…谁知道一念之仁,竟险些铸成大错……”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语音忽然变得激愤起来,接着道:“他在家里住了半年光景,终日闭门不出,只用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侍候,表面好像闭门思过,而每隔十天半月,小丫头便变得枯瘦如柴,必须另换一人,后来,我渐渐起疑,盘问之下,才知道那不成器的东西,竟是在习练一种歹毒无耻的武功,而且,更发现他经常深夜潜入祖莹,窃取珍贵药材,作为练功的助药。” 霍宇寰忍不住插口问道:“那是什么歹毒武功呢?” 曹朴道:“我也说不出叫什么名字,反正是用极肮脏的方法,吸取少女真阴,用药调合元阳,借以增强内力的邪道秘法。” 霍宇寰道:“那就该赶快设法阻止他。” 曹朴道:“可惜我发觉略迟,他的邪功已经将近完成了,我自付恐怕制不住他,所以,只好在沐浴用水之内,渗合了‘百足草’……” 霍宇寰道:“何谓‘百足草’?” 曹朴道:“那是一种含有剧毒的药物,白色无味,很难查党,中毒的人将会肌肤溃烂脱落,却不致丧命这是我念在同胞之情,只想将他制服,废去武功,并不准备取他性命。” 霍宇寰道:“为什么要下毒在沐浴水里呢?” 曹朴道:“因为他每次练功之前,一定要沐浴净身,这样比较容易得手,偏偏那一天他还没有沐浴净身,忽然想到要先洗头发……"霍宇寰失声道:“啊” 曹朴道:“当丫模把毒汁淋在他的头上时,满头肤发,应水而烂,他厉吼了一声,立即挥掌向丫鬓劈去,那丫模也横了心,拼着性命不要,泼了他一身毒汁。” “结果,丫摸惨死,他也被毒汁溅伤了头部和前胸,敌不过我的青虹剑,带伤夺路逃走,我仗剑紧追,在后门外将他追着。” 霍宇寰忙问道:“您怎么处置他的?” 曹朴道:“当时,我决心大义灭亲,杀他以正家法,但他却跪地苦苦哀求,并且取出祖莹钥匙当面毁去,宁愿终生改姓,永不再回同仁县……,,霍宇寰脱口道:“于是,您又心软了?” 曹朴没有反驳这句话,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见他伤处溃烂,其状惨不忍睹,心里难免有些迟疑,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四五名武功高强的男女,竟把他掺扶着逃出了县境……此后,又是十余年,他始终没有再回来过。” 霍宇寰道:“他虽然没有再回同仁县,却在兰州城开设了一家‘同仁堂’药号,而且,一直仍用原名,并没有改姓,老人家想必也知道?” 曹朴点点头道:“这些,我当然知道,无奈先祖遗训,不许子孙离开县境,也只好由他去了。”- 第十六章 彩蛾毒精 霍宇寰又道:“最近兰州传闻他已经病重将死,老人家也听到消息了吗?” 曹朴叹道:“人总是要死的,计算年纪,他今年已七十七岁了,纵然不死,还能有什么作为?” 霍宇寰道:“如果他真的已经病重临死,石门钥匙,怎会重现?那瓶‘霜雪紫莲膏’,又被谁偷去了?” 曹朴怔了怔,道:“莫非你怀疑负伤凶徒,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 霍宇寰道:“当年曹乐山的头部和前胸,不是曾被毒汁灼伤过吗?据我两次遭遇,那元凶都是头戴宽大竹笠,身上披着厚毯,从不肯显露出本来面目,由此对证,八成儿就是他。” 曹朴默默良久,叹息道:“可惜我格于家规祖训,无法离开同仁县境,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遗患了。” 霍宇寰道:“老人家,请恕我说句失礼的话,我以为,家规祖训,无非是训勉子孙的一种原则,做子孙的,却不能墨守成规,反而曲解了祖先的本意。” 曹朴道:“你的意思是” 霍宇寰道:“譬如说吧,当初令祖遗训严禁子孙离境,其主要目的,想必是在防止曹家子弟涉足江湖,干出辱没家声的事,对么?” 曹朴道:“不错。” 霍宇寰道:“既然如此,足见令祖的原意,并非表示曹家子弟,只要离开同仁县境,便可以不受家规束缚,为所欲为了。” 曹朴道:“这个……” 霍宇寰笑道:“所以我认为,家规祖训,立意都是好的,但后代子孙却只宜善体祖先的原意,实不必斤斤计较字句和条文,那就变成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了。” 曹朴激动地道:“霍老弟,你是叫我破除成规,违背祖训?” 霍宇寰正色道:“虽然破除成规,并非违背祖训。” 曹朴道:“此话怎讲?” 霍宇寰道:“这就好像一个门派之中,出了不肖叛逆之徒,却仍然打着本门招牌,在外面为非作歹。执掌门派号令的人,岂能不清理门户?岂能任凭叛徒逍遥法外?” 曹朴神色一振,大声道:“说的是,应该为曹家清门户,正家规,不然,何以对祖先……” 说到这里,忽然又长叹了声,摇摇头道:“可惜太迟了,石门反锁,别无出路;即使不被闷死,也会被活活饿死,这些话,已经说得太迟了。” 霍宇寰道:“石门被反锁,真的就没有办法脱身了吗?” 曹朴废然道:“毫无办法。” 霍宇寰道:“天明以后,店里的人不见老人家口去,难过不会寻来?” 曹朴摇摇头道:“寻来也没有用,他们没有钥匙,打不开石门。”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咱们挖一个小孔,将钥匙送出去呢?” 曹朴道:“这座石室,是就整块大石凿成的,每面石壁都厚达三尺,挖孔谈何容易?” 霍宇寰道:“用宝刀也不行吗?” 曹朴苦笑道:“宝刀虽然锋利,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成功的,只怕孔未挖成.我们就已变成饿便了。” 霍宇寰沉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运气。” 说着,站起身来,提刀走到门边。 他先从石壁上刮下少许碎屑,放在掌心里揉弄着,由砂粒的粗细,分辨石质的坚硬程度。 然后,又用刀柄轻轻对着石门附近的墙壁,一面敲,一面仔细倾听,借那些不同的回音,推测墙壁的厚薄。 他记得;石门开启时,是向左右缩退的,而且,移动毫无声音,十分灵便。 由此推断,石门两侧必有夹壁,夹壁内可能装设滑轮。 既是夹壁,当然比别处单薄,至少不会是实心的。 若是装置滑轮,则必须破壁兴工,换句话说、这一段石壁可能挖补过了。 于是,他将耳朵紧贴在石壁上,耐心地敲击,静静地倾听墓穴里密不透风,显得有些懊热,不多久,霍宇寰额上已经溢出汗珠。 曹朴没有帮忙,只是默默地望看霍宇寰他固然希望霍宇寰能打通一条出路,但们心自付,又觉得这份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室中寂静如死,除了刀柄敲击石壁的音响,就只有两人自己心跳的声音。 过了许久,霍宇寰突然停止敲击,长长吁了一口气。 曹朴忙问:“怎么样?” 霍宇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儿有一段夹壁。” 曹朴跳了起来,道:“什么夹壁?” 火光一闪,急忙点燃灯笼。 霍宇寰一面拭汗,一面用刀尖在石壁上刻了一道痕印,说道:“这一段墙壁,里面已经挖空,咱们若想凿开一个洞孔,并非难事,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损坏劳地……” 曹朴道:“为了求生,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那要费多久时间?” 霍宇寰道:“如果仅凿一个小洞,大约两个时辰可以成功,若要破壁脱身。那就比较费工夫。” 曹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凿一个小洞,等天明以后,店里会有人寻来的。” 霍宇寰点头答应,便开始动手挖凿石壁。 这一动手,才发觉事情并不如想象的简单,鱼鳞宝刀虽然锋利,毕竟不是凿石的工具,加以墙面光滑,不易着力,费了老半天工夫,才凿成一个浅浅的凹痕。 霍宇寰已经累得满身大汗,而更令人吃惊的是,自申空气已经越来越薄,火光摇曳欲灭,使人产生窒息之感。 曹朴连忙吹熄灯笼,道:“老弟,你休息一会,让我来吧。” 霍宇寰实在累了,只得把宝刀交给曹朴,自己退到石椅上略作休息。 可是,工作能够替换,浑浊的空气却无法换新,两人都渐渐呼吸促迫,心气浮躁,晕头目眩。……。 曹朴喘息着道:“老弟,不行了,石壁等不到凿通,咱们都要先闷死了!” 霍宇寰不答,深吸一口气,接过宝刀,奋力向石壁挖凿着曹朴张大了口,呼呼喘气,又道:“霍老弟,是我害了你,我若死在曹家祖莹中,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你……你……” 霍宇寰充耳不闻,紧咬着牙,只顾挥刀凿石。 他似乎已使出全身力气,刀光闪烁,石屑纷飞,刀尖划过墙面,爆射出来一溜溜火星。 曹朴又断断续续叫道:“老弟……求你给……给我一刀吧……留下你一个人……或许能支持得久些…、——” 话未毕,突然“咕略”一声,晕倒在石地上。 霍宇寰混身汗如雨下,目眺欲裂,胸中仿佛被千百条绳索紧勒着,喉咙口像束着一道铁箍。 他知道自己也到了油尽灯灭的地步,双手握刀,用尽生平之力,猛向石壁上插去! 这一刀,软绵绵地,就像插在一堆棉花上。 接着,他也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凉意,使他从昏迷中悠悠醒来。 霍宇寰睁开眼睛,首先便看见“鱼鳞宝刀”仍然斜插在石壁上。 但,刀柄上的绸穗,却在微微拂动。 那是风? 不错,一丝轻轻的,柔柔的,沁人心脾的风。 但风从何处来?是夹壁穿透了吗?不可能!夹壁至少有两层,刚才他顶多凿穿了一层,决不可能一刀洞穿双层夹壁。 然而,壁洞里吹来了风,却又是半点不假,他死而复苏,也是事实。这岂不奇怪了? 霍宇寰挺身跳了起来,急急将刀拔出,凑近洞口,少目探望-” 一看之下,他不禁连叫了三声“侥幸”! 原来他挖凿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外层石壁上那个钥匙孔,风,就是由镇孔空隙中吹进来的。 锁孔虽小,风亦微弱,但此时此地,却宛如续命的灵丹,沙漠中的甘泉。 霍宇寰贴在壁洞上,深深吸了两口气,又将曹朴抱到洞边,使他也能领受微风的洗涤。 不多一会,曹朴也清醒过来。 当他从地上挣扎着坐起了,不觉茫然四顾道:“霍老弟,咱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霍宇寰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都死了一次,如今又活了。” 曹朴弄明白经过情形,竟不知是喜是悲?感慨地道:“我已经是曹家的罪人,总算苍天有眼,祖先荫庇,没让我再作天下的罪人。我死不足惜,如果连累了老弟,却叫我死不瞑目。” 霍宇寰道:“或许这是尊府列祖冥冥中,特意授命老人家,为你们曹家清除不肖子孙吧?” 曹朴点点头,道:“不错,祖宗留我残生,正是要我替曹家清理门户。待脱险以后,我一定召集全族父老,修正遗训,然后随霍老弟同赴兰州,追缉那万恶的匹夫。” 霍宇寰道:“现在内层石壁已经凿穿,免去窒息的威胁,脱险只是时间迟早了,咱们是等待天亮呢?还是继续挖凿外层石壁?” 曹朴道:“既然能看见锁孔,何不用钥匙试一试,或许能将石门启开?” 霍宇寰道:“好!待我把洞口再挖大些。” 不料洞口扩大之后,结果却令人失望,因为锁孔外竞内窄,钥匙根本无法反插进去。 霍宇寰叹道:“看来只好再凿下去了。” 曹朴想了想,道:“先休息一会吧,等伙计们寻来,叫他们用工具由外向里凿,比较轻易些。” 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沙沙”的声响。 那尸音由远而近,好似一个人正登上石级,向曹家祖莹慢慢走过来。 曹朴大喜道:“老弟,咱们的运气不错啊!你听听。这不是有人寻来了吗?” 霍宇寰却以指按唇,低声道:“先别忙出声招呼,说不定是凶徒还没有离开……” 说虽然这样说,两人却掩不住内心的兴奋,急忙挤到石壁破洞前面,屏息静气地倾听着。 脚步声在外面移动了一会,终于停在石门口,接着门上响起摩拳和敲击轻响,那人显然正试着想打开石门。 曹朴心里噗通直跳,几次想开口呼叫,都被霍宇寰摇手止住。 其实,霍宇寰内心同样也很紧张,但他深知凶徒诡诈百出,不能不防。 外面那人推弄了好一阵,无法打开石门,不觉轻“咦”了一声,喃喃道:“真是奇怪啦,有人看见他们出城向这边来了,怎么竟找不到呢?” 他一开口,霍宇韩心里大石才算落了地,连忙叫道:“荷花!荷花!我在这里!” 荷花在门外惊喜道:“伯伯!是您在说话?” 霍宇寰道:“是的,我和一位曹爷爷被反锁在石门里面,没有办法脱身,你来得正好……” 荷花惊道:“你们怎么会被关在里面的?是谁把你们反锁在里面的?” 霍宇寰道:“说来话长,荷花,你先帮咱们打开石门要紧。”“荷花道:“可是,这门好重好厚,我推不开它呀!” 霍宇寰道:“石门是推不开的,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 荷花问:“钥匙在哪儿?” 霍宇寰道:“钥匙在咱们这里,可是,没有办法递给你。荷花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荷花道:“还说哩!您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睡到半夜醒了,心里好害怕,才出来寻你。一路哭,一路向路人打听……” 说到这里,一伤心,果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霍宇寰叹道:“是伯伯不好,我只说很快就可以回去,谁知会被困在这里!” 荷花垣咽着道:“后来我听见一个人说,有两人骑马出了南门,其中一个很像你的模样,我才一路寻了来,伯伯,我现在无依无靠,全靠你带着我,你把我丢在客栈里不管了,叫我怎么办嘛…" 霍宇寰道:“好了,别哭了!伯伯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现在,你听伯伯的话,赶快回城里去一趟。” 荷花道:“回去干什么?” 霍宇寰道:“由我们住的客栈向西走,有一家名叫‘庆徐堂”的药铺,你去告诉店里的人,就说咱们现在被反锁在曹家祖莹内,叫他们带着开石凿具,立刻来营救。” 荷花道:“现在天还没有亮,我去对他们说,他们会相信我的话么?” 霍宇寰道:“咱们有两匹马,藏在城外草丛里,你骑了马去,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荷花应道:“那我就去了,伯伯,您可要等我回来才能走啊!” 霍宇寰苦笑道:“傻孩子,放心去吧,你没有回来,咱们想走也走不了哩。” 荷花犹自再三叮咛之后,才匆匆离开了曹家祖莹。 曹朴诧问道:“这位荷花小姑娘是谁?” 霍宇寰轻吁道:“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她的父母和亲人,都被凶徒们杀害了……” 接着,又感慨地道:“天下孩子心地都是善良的,这一路上,总算我没有白疼她。” 这些话,霍宇寰是有感而发,曹扑不明内情,自然体会不出话中含意,点头道:“本来嘛!赤子之心,是最纯洁感人的,何况老弟又对她关切爱护,这也是缘份。” 霍宇寰没有接口,心里却暗自思忖:“不错,一切没有方法解释的事,大约就是‘缘份’吧?只不知道她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 期待中,时间总好像过得特别缓慢,尤其在这暗无天日的墓穴内。 不知何时,由锁孔透进来一抹微光,天终于亮了。 随着天色明亮,霍宇寰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他自从号召组织“旋风十八骑”闯荡江湖,十余年来,自问尚有几分“知人之明”,然而,对年不满十岁的荷花,竟变得毫无把握。 她真的会一去不再回来吗?抑或是途中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孩子,究竟是迷失的孤雏还是伪装的鹰驾?霍宇寰真正有些茫然了。 外面天渐渐明亮,霍宇寰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不料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曹朴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道:“来了!真亏她小小年纪,居然没有误事。” 霍字寰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但凝神倾听,忽又皱眉道:“不对啊!怎么只有一匹马的蹄声?” 曹朴笑道:“一定是荷花那孩子怕你走了,急着先起来瞧瞧。” 蹄声及山下而止,没片刻,果然听见荷花气喘吁吁奔近石门,连声叫道:“伯伯!伯伯!” 曹朴道:“我料得不错吧?快些答应她,别把孩子又急哭啦!” 霍宇寰应声道:“荷花!你回来了?事情办妥了没有?” 荷花在门外喘息着道:“伯伯!不得了啦!出了事啦-…。” 霍宇寰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荷花道:“我寻到那家药铺,看见店里和街上站满了人,挤也挤不进去,向人打听,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变故,药铺里的人都杀光了……” 霍宇寰和曹朴都骤然一震,异口同声着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荷花道:“那家‘庆徐堂’药铺里的人,昨天夜里都被杀光了,现在县衙差役正在验尸。” 曹朴听了这个消息,险些当声晕倒,咬牙切齿道:“好毒辣的畜牲!你也太狠了” 霍宇寰道:“这么说,你没看到店里的人?” 荷花道:“店里一个活人也没有,我又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别人,只好赶回来报信,伯伯!您说应该怎么呢?” 霍宇寰略一沉吟,道:“事既如此,你赶快再进城去,暂时别把这件事泄露,先回客栈,取出包裹……” 荷花道:“取了包裹又怎样?” 霍宇寰道:“包裹不是有银两和很多碎金叶吗?你要特别镇定,千万不可露出惊慌的样子,把尸块碎银存在客栈柜上,告诉伙计说,房间替咱们留着,回来时再结帐。” 荷花道:“然后呢?” 霍宇寰道:“然后你就去雇一名石匠,叫他带着凿石头的工具,跟你一道出城到这儿来……” 荷花道:“如果石匠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该怎么说?” 霍宇寰道:“你只说到了地头,自然会有人告诉他,他若不信,你就先付他金叶子,但切记不要提到曹家祖莹这个名字,知道吗?” 荷花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 霍宇寰吩咐荷花去后,才安慰曹朴道:“老人家不必太难过,凶徒们这么干,不外乎想断绝咱们脱身的希望,幸好他们并不知道有个荷花,咱们仍有一线生机。” 曹朴啮唇现血,对着南道内墓穴跪下,悲愤地祝祷道:“曹氏列祖在上,求祖宗们保佑曹朴顺利脱身出困,那怕踏遍天涯海角,我发誓要手刃那绝情无义的畜牲,为屈死冤魂报仇,否则,宁可埋骨异乡,永不入把曹氏祖劳。”说完;以首触地,连磕了九个响头。 霍宇寰连忙劝慰道:“报仇的事,来日方长。老人家肩负全族血海深仇,务必节哀应变.”_ 曹朴凄然苦笑道:“老弟,你放心吧,我不会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我还得留下这风烛残命,亲眼看见那富牲的报应下场呢。” 接着,又长叹一声,道:“可惜我一时疏忽,没有将‘青虹剑’带来,那宝剑想必已经落在畜牲手中了。” 霍宇寰道:“一个人若多行不义,早晚必遭天谴,纵有神兵利器,也救不了他的命。” 曹朴道:“话不能这么说,那畜牲武功本已不弱,再得神剑为助,如虎添翼,只怕更难制服了,情势逼人,咱们不得不预作准备。” 霍宇寰道:“老人家打算怎么办?” 曹朴道:“请你把灯笼点燃,帮我找一口有红漆记号的箱子,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霍宇寰依言点燃了灯笼,协同曹朴寻找,不多久,果然在墙角最底层找到一口坚固的铁皮箱子。 那箱子前端,有红漆涂的“x”形记号,并且贴着封条,箱锁生满铁锈,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曹朴移开上层箱柜,小心翼翼地将那皮箱搬了出来,然后撕去封条,扭断锁扣,揭开了盖子。 箱中放着一个钢铸的小方盒,四周塞满了丝麻和棉花,以防钢盒遭受震动。 曹朴把钢盒轻轻递到霍宇寰的手中,说道:“打开来看看吧,小心些,别让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打破了。” 霍宇寰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曹朴道:“是一件你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奇物,你先打开来看吧。” 霍宇寰满腹疑云,慢慢打开了钢盒。 盒子里红绒作垫,端端正正嵌着一只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的七彩水晶瓶。 啊!不对!瓶子只是透明的,那些色彩,是瓶中盛着的水液不!也不是水液,那东西比水略稠,比油略稀,任凭怎样流转晃动,仍然彩色分明,丝毫不会混浊。 霍宇寰看了好一会,道:“这究竟是什么东酉?怎会这样奇怪呢?” 曹朴道:“它叫‘彩蛾毒精’。” 霍宇寰道:“这东酉如此鲜艳,原来有毒?” 曹朴道:“不错,这是当年凶名满天下的‘毒王’柳寒青独门秘制的东西,只须小小一滴,便可毒毙干人以上,一瓶毒精,可使方圆百里内人畜尽灭,草木不生,虫蚁死绝。” 霍宇寰失声道:“哦!有这么厉害?” 曹朴道:“这还不算厉害,最可怕的是,中毒的人混身无伤,肤色如常,看来就跟睡熟了一般,但谁要碰到他的身体,立刻会被感染中毒,如此延传扩展,必须整整一年以后,毒性才会消失。” 顿了顿,又接道:“此外,‘彩蛾毒精’特具异香,如果闻到它的香味,也能令人神志错乱,变成痴狂,而且天下无药可解。” 霍宇寰道:“这么毒绝的东酉,老人家是从何处得来的?” 曹朴道:“当年先祖在峨眉行道,有一次入山采药,无意中发现毒王柳寒青埋骨的洞穴,获得一部毒经和这瓶东西,先祖不愿流毒苍生,就把……” 霍宇寰道:“为什么也不连这东西一齐毁去?” 曹朴道:“此物乃天下至毒,想得到很难,要毁它也不容易。据‘毒经’记载,此物既不能土掩,也不能用火焚,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它自行风化。” 霍宇寰道:“怎样才叫自行风化?” 曹朴道:娜就是将瓶盖揭开,置于荒山绝顶,等一年之后,瓶中彩色完全变成白色,毒性就算消失了。” 霍宇寰道:“既有这个办法,当初何不试试?” 曹朴摇头道:“先祖已经试过了,无奈才三天本到,山中草树尽皆枯萎,鸟兽中毒疯狂,自相残杀,遗尸遍野,不得已,只好将它封在铁箱内,如此代代相传,谁也想不出销毁它的方法。” 说到这里,忽然冷哼一声,缓缓道:“今天,我总算想到一个毁毒的方法了。” 霍宇寰道:“老人家是想” 曹朴道:“我要让那狠毒的畜牲,尝尝这天下最毒的之物的厉害,然后把他的尸体,抛在荒山绝顶,曝尸一年,随毒性而风化” 霍宇寰听得激灵灵打个寒嫩,道:“这样未免太过份了些曹朴截口道:“什么做过份?用他满身罪恶的身体,替天下苍生做一件有益的事,这能算过份吗?” 霍宇寰想了想道:“不过,那厮狡诈得很,只怕难有下手的机会。” 曹朴冷然一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到时我自有计划,不怕他飞上天去。” 他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一面说着,一面接过钢盒,谨慎地塞进怀里。 霍宇寰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远处正传来马蹄声响。不片刻,荷花果然带着一名石匠赶来了。 那石匠可能是个“本份人”,一到墓外,就郑重申明道:“小姑娘,此地分明是曹家祖走嘛,咱们话说在前头,无论你给多少金子,要我挖坟我可不干。” 荷花道:“现在老实告诉你吧!不是我雇你来挖坟的,是曹家老爷子自己要雇你来的。””石匠道:“你是说,城里‘庆徐堂’的曹老夫子?” 荷花道:“正是。” 石匠道:“他在哪儿?” 荷花道:“暗!就在这座石门里面,不信你自己去问他没等那石匠询问,曹朴已经大声接着道:“不错,我就是‘庆徐堂’的曹乐天。” 那石匠吃了一惊,忙道:“老爷子,果然是你?昨夜城里出了大事,你怎么却在这里?” 曹朴道:“说来话长,请教大哥贵姓?” 石匠道:“小的就是南门口打铁街的萧石匠,老爷子不记得了吗?” 曹朴道:“萧老弟,请你帮帮忙,我和一位朋友被反锁在里面,无法启开石门,已经被困了整整一夜了。” 萧石匠道:“老爷子要我怎么做?” 曹朴道:“我这儿有开门的钥匙,可是没有办法递给你,烦你在石壁上凿一个洞,只要能把钥匙塞出去,就能打开石门了。” 萧石匠忙道:“这容易,小的马上就动手。” 接着,一阵“叮叮”之声,果然开始运推凿洞。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合适的工具,钻石凿洞,并不困难。 不多一会工夫,石壁上已经凿穿一个酒杯般大小的洞孔。 阳光从洞口速射进来,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曹朴吹灭了灯笼,欣然拍着霍宇寰的肩肿,道:“老弟,咱们终于又能重见天日了。” 霍宇寰耸耸肩,道:“只是想不到,竟作了穿墙边壁之徒。” 两人都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荷花凑近洞口,催促道:“别笑了,快把钥匙给我吧!” 曹朴取出钥匙,由洞口递了出去,同时叮嘱道:“记住,开门的时候,要先向右方转动三圈,然后向左回转一圈半。” 荷花应道:“知道啦” 话音未落,突然光线一暗,洞口已遭封闭,并仿佛听见荷花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霍宇寰大惊,急忙喝问道:“荷花!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连问数声,无人回应。 曹朴高叫道:“萧石匠!萧老大!” 门外有人冷笑道:“萧石匠还在他老婆被窝里睡觉哩!老子姓李,不姓萧。” 曹朴怒叱道:“你是什么人?” 门外哼道:“老子是勾魂的使者,要命的阎罗!姓曹的,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脱身了?下辈子再做梦吧!” 随着话声,只听洞口咕嘻嘻直响,忽然流进大股汁液。 霍宇寰吸一口气,骇然失声道:“不好!赶快堵住洞口,那是桐油……” 他匆匆脱下外衣想塞进夹壁去,“轰”的一声,桐油已经着火燃烧起来。 夹壁内全是熊熊火焰,洞口仍然不停地灌进桐油,刹时间,火势由破壁蔓延进入石室,又将数十口药箱尽皆引燃。霍宇窘和曹朴被大火所通,不得不退至墓穴甫道内,眼睁睁看着火势即将波及全室,却对之束手无策。 火焰封住洞口,也吸去了室内稀少的空气,浓烟充斥,避无可避,两人纵然不被火烧死,也将被浓烟熏死在墓穴中…… 万不料就在这生死须臾之际,石门突然打开。 一条人影冒火突烟冲了进来,高声叫道:“霍大哥!霍大哥!你在哪里” 霍宇寰听出竟是孟宗玉的声音,一时惊喜交集,几疑身在梦中,急忙应道:。“是孟兄弟吗?我在右边市道内。” 孟宗玉一顿脚,由火中飞掠而至,匆匆把一件浸湿了水的外衣,蒙在霍宇寰头上,沉声道:“大哥,快跟我走!” 那件湿衣,本是他自己用来护身防火的,如今却毫不犹豫给了霍宇寰,自己则双手抱头,向大火里冲去。 霍宇寰反手挟起曹朴,借湿衣遮头冒火而出。 三个人先后冲出门外,霍宇寰和曹朴分毫未伤,孟宗玉却眉发尽焦,混身沾满火星。 他倒在地上一阵翻滚,急急将衣上余烬弄灭,顾不得肌肤灼伤,跳起身来,又向石门奔去…… 霍宇寰连忙拉住他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孟宗玉指着石室道:“那里面不是还有人么?” 霍宇寰道:“没有了” 孟宗玉温“我刚才听见那厮喝骂,好像还有一位姓曹的霍宇宏道:“这位就是曹老爷子,愚兄已经将他带出来了。” 孟宗玉这才看见曹朴已经脱身,不觉腼腆地笑道:“我真是急疯了,人在身边居然没有瞧见。” 曹朴拱手致谢,道:“幸亏少侠及时赴到,如果再迟片刻,霍老弟和我都已经葬身火窟了。” 霍宇寰问道:“兄弟,你怎么会将寻到这儿来的?又怎知咱们被困在石室里的?” 孟宗玉道:“说来也是凑巧,天明时,我由城中经过,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姑娘正跟一个汉子在路边交谈,那小姑娘牵着两匹马。而此地是偏僻小县,马匹并不常见,因此引起我的注意,谁知仔细端详,才认出那汉子也是一位熟人……” 霍宇寰道:“是谁?” 孟宗玉道:旬组是以前在兰州啸月山庄任管事的李顺。” 霍宇寰哦了一声,道:“难怪我听声音有些耳熟,原来假冒萧石匠的竟是他。” 孟宗王道:“我一路尾随他们来到这里,起初并不知道大哥被困在石室中,还以为他们是来营救被困的同党,后来听见大哥的笑声,心里犹在怀疑,直到那厮灌油纵火才出手夺了钥匙打开了石门。” 霍宇寰道:“李顺逃走了吗?” 孟宗玉道:“没有,他被我砍中一刀,颈脖子断了一半,已经死了” 霍宇寰道:“唉!你不该杀死他,应该留下活口。” 孟宗玉赧然道:“当时我太心急,出手不觉重了些。” 曹朴道:“这不能怪孟少侠,换了是我,也会杀了他。” 霍宇寰又问道:“另外还有一个小女孩,你该没有伤她吧?” 孟宗王道:“是那叫荷花的小姑娘吗?我没有注意,或许被她逃掉了。” 霍宇寰道:“不会的,我曾经听见她惊呼的声音,可能已遭李顺毒手,咱们在附近找找看。” 说着,急忙站起,孟宗玉帮着在附近草丛中分头寻孜首先发现的是李顺的尸体,颈项间刀伤深达喉骨,气管断裂,早已死了;接着,又发现山坡上野草被压倒了一大片,一直寻到山脚,终于找到了荷花。 只见荷花直挺挺躺在一棵矮树下,人已昏迷,却没有受伤。 霍宇寰连忙把她抱到怀里,一面替她推拿,一面低叫道:“荷花!乖孩子,快醒一醒!” 孟宗玉论道:’这小姑娘是谁?她和李顺不是一路的吗?” 霍宇寰道:“快别胡说,她只是个可怜的孤儿,亲人都被凶徒们杀害了,是我带她到这儿来的。” 孟宗玉道:“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和李顺……” 霍宇寰道:“她根本不认识李顺,为了想救咱们,错把李顺当作了萧石匠,你没看见她是被李顺从山坡上推下来的吗?” “我……”孟宗玉迷们地怔了片刻,道:“我没有留意,大概是的吧。” 恰好这时候,荷花身子蠕动了一下悠悠醒来。 当她睁开眼睛,看见霍宇寰,立刻紧紧依偎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霍宇安柔声道:“乖孩子。别哭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q荷花哭道:“伯伯,我们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在阴间?” 霍宇寰到:“不要说傻话,你仔细看看,太阳就在头顶上,咱们都是好好的活人。” 荷花揉了揉眼睛。又四面望望,道:“怎么?我们还活着,并没有死?” 霍宇寰微笑道:“咱们脱险了,死的是那个坏人,你瞧,石门不是已经拉开了吗?” 荷花似乎惊魂甫定,连连长吁道:“啊!谢天谢地,刚才我真该死,再也想不到他会是个大坏蛋,钥匙被他抢去了,我还以为伯伯一定会被他害死哩。” 霍宇寰道:“好人自有天保佑,伯伯和荷花都是好人,决不会被人害死的。” 荷花道:“可是,是我把他带来的,伯伯,你不会怪我吧?” 霍宇寰笑道:“伯伯什么时候怪过你?何况,你又不是故意,坏人脸上没有刻字,谁也认不出来。”说着,又亲切地替她整理头发.轻拂衣服上的草梗树叶,然后说道:“来,见过曹爷爷和这位孟叔叔,今天多亏孟叔叔救了咱们三人。” 荷花先向曹朴施了礼,再走到孟宗玉面前,俯身跪下,迫:“多谢盂叔叔救命,荷花生死事小,谢谢你救了我伯伯,我没有办法报答,只好给叔叔多磕几个头,求老天爷保佑叔叔,娶个好婶婶……” 孟宗玉满脸通红,连忙搀把他扶起来。 曹朴点头赞道:“多甜的一张小嘴,难怪霍老弟会如此疼爱她了” 霍宇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孟兄弟,你怎会一个人到同仁县来?林姑娘和各位兄弟们呢?” 孟宗玉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不问,我也正想奉告,林师妹已经负气出走了……” 霍宇寰吃惊问道:“什么时候出走的?跟谁负气?” 孟宗玉说道:“就在大哥离开了老鸦岭以后不久” 接着,便把林雪贞责怪无为道长,以及与铁莲姑言语争执,一气之下,愤而出走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霍宇寰怒道:“莲姑太不应该了,无论如何,林姑娘年轻气盛,大家该让她一些才对,怎么可以趁我不在,就这样逼她?” 孟宗玉道:“其实,这件事不能怪九姐姐,确实是林师妹过于任性,犯了众怒。” 霍宇寰道:“不论怎么说,以长欺幼,总是不对的。孟兄弟,你这一路追下来,可曾见到她的踪迹?” 孟宗玉摇摇头,道:“起初在山区河流附近,还发现过几处痕迹,仿佛也是朝这个方向来的,但临近县城,却打听不到消息了。” 霍宇寰顿足道:“如果她真的也向同仁县来了,万一和凶徒遭遇,岂不危险,咱们你再耽搁,赶快回城去寻她要紧。” 曹朴过:“我也急着回店看看,还得料理安葬的事,咱们这就走吧!” 这时,墓穴中余火已经熄灭,曹朴重新封闭了石门,霍宇寰和孟宗玉则挖了一个上抗,草草掩埋了李顺的尸体,老少四人,分骑两匹马,匆匆赶回城中。 一夜之隔,庆徐堂药店业已横尸遍地,面目全非,曹朴含泪检点财物,什么都没有缺少,只少了那柄“青虹宝剑”。 灾变后的琐事,千头万绪,必须曹朴亲自料理。霍宇寰便趁这段时间,和孟宗玉分头打听林雪贞的消息。 同仁县城并不大,半天工夫,全城都走遍了,林雪贞的踪影却沓如黄鹤。 傍晚时分;两人带着满身失望返回庆欢堂药店,互相研判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林自贞可能中途迷失了方向,至今尚未到达,再不然,就是昨天深夜已经超越同仁县,继续向北去了。 霍宇寰道:“如果她中途耽误,尚未抵达,倒也罢了,如果是已经走在咱们前面,却叫人放心不下。” 孟宗玉道:”依我推测,她由山区徒步赶路,必然也很劳累疲倦。若到县城里,少不得总耍休息一番,或者购买马匹代步,那总会留下一点线索,除非进着什么急事,才没有在城中停留。” 霍宇寰沉吟诗“会遇上什么事呢?难道发生了意外,被凶徒挟持去了?” 孟宗玉道:“林师妹很机警,我想不可能落在凶徒手中,倒是还没抵达的成分比较大。” 霍宇寰忧心仲忡地道:“除了林姑娘,还有你罗三哥的行踪也叫人担扰,他一直尾随着凶徒,应该走在我前面了,可是直到现在,我就始终没有见到他,唉” 孟宗玉道:“大哥,依我看,这样吧。曹老爷子还要料理许多琐事,至少得有一二日耽搁,大哥不如留在这儿,略等几天,我继续往北追,无论谁先有消息,咱们约定一个地方,。准时会面,大哥认为如何?” 霍宇寰道:“这办法很好,不过,咱们得掉换一下,你留下来,我和荷花先走……” 孟宗玉急道:“大哥” 霍宇寰摇摇手,拦往他的话头,说道:“孟兄弟,别跟我争,我要先走,是有原因的: 第一,我得继续追踪凶徒;第二,你肌肤须发被火灼伤,必须医治调养,有曹老爷子跟你在一起,彼此可以互相照顾协助;第三,我得尽快设法把荷花送到秘谷会。” 荷花岔口道:“伯伯,我不要去秘谷,我要跟您在上起… 霍宇寰没有理她,继续道:“现在咱们假定元凶就是曹乐山,凶徒们逃亡的方向,八成是潜回兰州,由此地骑马赶去,三天可到,咱们就约定五天之内,在兰州城中三福客栈会面。” 孟宗玉道:“万一凶徒们没有去兰州,或是并未在兰州停留,又怎么办呢?” 霍宇寰道:“不管情况如何变化,我都会想办法在三福客栈内留话连络,那儿有一个姓来的伙计,绰号‘小黑子’,是咱们布置的眼线。” 孟宗玉明知无法拦阻,只得点点头道:“咱们会尽快赶到,希望大哥多多保重,如非迫不得已,最好等咱们会齐了再动手。” 当晚,大家心增都很沉重,草草吃了些东酉,便各自破息。 第二天,天还未亮,田宇更便带着荷花动身上路,一骑双跨,离开了同仁县城。 抵达兰州时,也是天刚亮不久,途中仅仅耽搁了两天两夜。 兰州府还是老样子,一大早,街上已经行人接医,十分热闹,满街都是赶集的,卖菜的,做小生意的……还有什么也不干,专门逛街凑热闹的各色人等。 这时候,酒楼饭店都还没有开门,一只有种菜食店的生意兴隆,顾客挤满一屋子,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 一会这边喝道:“四号座,香片两壶,生煎包子一笼……”一会儿,那边又叫:“七号客人要的桂花蒸糕快些……啊!八号再添一壶龙井,芝麻饼先来两碟……” 街上实在大挤,霍宇寰只得下马步行,一手牵着马经,一手牵着荷花,既怕马匹撞着别人,又担心别人挤着荷花……竟有些举步艰难的感觉。 经过一家茶食店门口,荷花轻轻摇着霍宇寰的手,低声道:“伯伯,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再走好不好?”_ 霍字寰想了想,道:“也好,反正现在太挤,且歇一会,等人散些了再说。” 刚巧临街一副座头空了,便将马匹拴在门边,领着荷部坐下。 伙计过来招呼,霍宇寰要了两壶铁观音,一笼肉包子,又问荷花道:“你喜欢吃什么? 尽管告诉伙儿叫他送来。” 荷花红着睑道:“伯伯,城里的东西我都没吃过,不知哪些好吃?” 伙计没等霍宇寰开口,抢着道:“小店的点心有十多种,甜的,咸的,样样都好吃。” 荷花道:“好!那就每样都来一份吧。” 伙计只怕客人吃得太少,立刻大声传呼道:“二号座,扶观音两壶,大包一笼,外带各式点心,每样一份,快啦!” 不多一会,点心送来了,大笼小碗,盘子碟子,满满摆了一大桌。 霍宇寰并未阻止,只含笑问道:“荷花,你一个人能吃下这许多点心吗?” 谁知荷花却点头道:“当然能,我慢慢吃,一定能够吃完。” 霍宇寰微微一笑,说道:那会够你吃上大半天呢。” 荷花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时间还早嘛!” 说完,便据案大嚼起来。 霍宇寰吃完一笼包子,见街上人群已经略减,便对荷花说道:“你在这儿慢慢吃,伯伯到三福客栈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好么?” 荷花嘴里塞满了糕饼,无法开口,只把头点了几下。 于是,霍宇寰叫来伙计,先付了茶食钱,将荷花和马匹留在店里,嘱托伙计照顾,自己则缓步出店,向三福客栈而去。 他前脚刚走,隔桌一个猥琐汉子随即端着茶壶,悄悄走了过来,坐在荷花右首座位上。 这汉子生得残眉小眼,蓄着短短的胡须,左眼眉尾,有一条深深的刀疤痕印。 荷花自顾吃点心,对这忽然移位相就的刀疤汉子,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刀疤汉子也没有看荷花,两眼只望着大街,口里却低声道:“刚走的那人是谁?” 荷花一面吃,一面轻轻答道:“是纸刀霍宇寰。”刀疤汉子神色微变,又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可能还不知道。” “这么说,他是追踪咱们的‘头儿’来的?” “嗯” “他发现了多少?” “已经知道‘头儿’手部受伤,而且在同仁县跟曹朴见过面,对“同仁堂’药铺也起了疑心,曹家祖全的事没有成功,李顺被杀了….,,“嗅?怎么会失手的?” “他们由老鸦岭追卞来,沿路分为三四批人,其中一个姓孟的,恰好认识李顺。” “现在他们是否都向兰州追来了?” “陆续都会来,连曹朴也决定跟他们一同行动了。” “他们在兰州城中,有没有暗舵?” “好像还没有,只知道他们约定在三福栈,跟一个姓秦的,绰号‘小黑子’的伙计连络,那人是他们布置的眼线。” “很好,你继续缠住姓霍的,无论如何要查出那座‘秘谷’的确实位置,这是大功一件,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已说过尽快要送我到‘秘谷’去,也许就在这一二日便动身。” “不过,你要注意一件事,‘头儿’的手伤必须五天后才能痊愈,上面特别交待,在这段期间内,暂时停止一切行动。希望你能设法再拖延几天时间……”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荷花又是个年轻小姑娘,店里食客虽多,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纯洁的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江湖人物。 可是,这些经过情形,却并没有瞒过另外一个人。 那人也是一个小孩子,年纪也只有十来岁,面孔白白的,头上扎着冲天辫,是个挺顽皮的小男孩。 霍宇寰带着荷花进来时,这孩子正低着头吃喝,身子被几个同桌大人挡住,彼此都没有照面。直到荷花一口气叫了十几种点心,才引起这孩子的注意。 他见荷花独吃许多糕饼,心里已经老大的不服气,霍宇寰走后,不禁暗喜道:“这丫头倒会摆阔,趁她的大人不在,正好分她几样来吃吃。” 谁知他刚要行动,就看见那刀疤汉子鬼鬼祟祟移座坐了过去、接着,便听见两人低声交谈,而且,一开口,竟提到、“纸刀霍宇寰”。 暗吃一惊,连忙偷偷移近了些,尖着耳朵仔细窃听,一字一句,毫无遗漏,不料越听越心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刀疤汉子说完话,起身出店而去。那孩子也顾不得分糕吃饼了,一溜烟出了茶食店,远远缀了下去。 只见那刀疤汉子匆匆横过大街,突然加快脚步,转入一条窄巷内,扭头四面望了望,然后在一扇黑漆门上,轻敲四下。 门里有人问道:“是米店的伙计送米来了吗?” 刀疤汉子道:“我是油行里送油来的。” 黑漆门应声打开,刀疤汉子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才闪身走了进去,随即掩上门扉。 那孩子飞步进了巷子,细细一打量,原来黑漆门就是‘同仁堂’药铺的后院门。 不禁耸肩一笑,喃喃道:“惭愧!惭愧!敢情咱们上次来的时候,竟走了眼……” 三福客栈,是兰州最大的一家旅店,前后四进院落,都是全新的楼宇,连跨院在内,共有近百间客房外带三座大厅,伙计仆妇总在七十名以上。 要在这许多伙计中找一个“小黑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还得避人耳目,不露痕迹。 所以,霍宇寰进入三福客栈之后,并不急于找人,先要了一间上房,舒舒服眼洗过澡,才把伙计叫来问道:“你们这儿有拉腿师傅吗?替我叫一个来。” 伙计连声应道:“有!有!有!” 霍宇寰道:“要手艺工夫好的,人要标致,性情要温和,年纪不能太大,价钱贵些不要紧的。” 这么一说,伙计心里就明白了,连忙压低声音,暧昧地笑道:“老客的意思,敢情是要个‘带上坑’的?” 霍宇韩道:“废话!不带上坑,我干吗一到兰州,就上你们三福客栈来?” 伙计赔笑道:“原来您老是识途老马,知道这儿才能叫到好货色。” 霍宇寰点点头,道:“上次我来兰州,也是住的你们这儿,有个姓秦的伙计替我叫了一个名叫什么‘桃’的,很不错,你就仍叫她再来一趟吧。” 伙计道:“是不是‘小桃红’?” 霍宇寰道:“不是,我记得只有同个字的。” 伙计忙道:“那一定是为‘桃花’了,尖尖的下巴,脸上有几粒白麻子,可对?”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小姐的脸蛋又白又嫩,连一粒病也没有。” 伙计哦了一声道:“我知道啦,准是新出局的‘樱桃’,细条个儿,今年才十六岁,额前蓄着留海短发,口里有颗金牙 霍宇寰挥手道:“你完全弄错了我说的,那娘儿们今年已经二十出头,根本没有镶金牙,更不是新出局的雏儿。这样吧!你还是去把那姓秦的伙计找来,他一定记得。” 那伙计显得很不情愿,懒洋洋道:“老客,何必非她不可呢?小的另外替你叫一个,保证比您上次叫的更好,您老先看看,不满意再另换?” 霍宇寰道:“我是喜欢老相好,才有味儿。” 伙计道:“可是一” 霍宇寰取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笑道:“这个你拿着,就算应得的赏钱,去替我叫姓秦的伙计来一趟,事成以后,抽头的份子还有你一份,这总行了吧?” 那伙计见了银子,连忙赔笑道:“您老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霍宇寰道:“没关系,出来玩玩的人,哪里不花银子,只要玩得称心,多花点钱也值得。” 伙计道:“咱们这儿伙计有好几十个,您老说的那姓秦的,不知叫什么名字?” 霍宇寰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名字倒不太情楚,我只记得他绰号叫‘小黑子’。” 伙计道:“哦!原来是‘黑皮’。他在西跨院当值,您老请略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来。” 俗谓:钱能通神。这话一点也不错。 伙计去不多时,房门上响起轻微的毕剥声,接着,进来一个身躯瘦小,皮肤黝黑的汉子。 这人虽然生得很瘦,神情却流露出机警剿悍,目光炯炯,举止沉着。 他显然只是“旋风十八骑”的外围眼线,并不认识霍宇寰真面目,进门后先向霍宇寰上下打量了一阵,才垂手问道:“是老客叫小的来侍候的吗?” 霍宇寰颔首道:“是的,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说着,用右手按胸,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向鼻子两侧反覆擦抹了三次。 瘦小汉子眼中一亮,忙道:“原来是石八爷。您老很久没来兰州了吧?” 霍宇寰笑道:“可不是,都快整整一年啦。” 瘦小汉子脸上立即现出惊容,急急掩上房门,厕膝跪下,道:“小人秦仲,参见大当家。” 霍宇寰摆手道:“不须多礼,起来好说话。” “谢谢大当家。” 秦仲仍然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侧身垂手侍立。 霍宇寰道:“近日内可有什么消息?” 秦仲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晚上,三当家刚来过……” 霍宇寰大喜道:“啊i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人在哪里?” 秦仲道:“昨天午夜时分才到,但没有在客店停留,只交待了几句话,便出城去了。” 霍宇寰急道:“他说了些什么什?” 秦仲道:“三当家交待,如有帮中弟兄抵达兰州,不可在城内逗留,要大家尽快赶去西关外白龙庙会合待命,并须随身携带三天干粮。” 霍宇寰道:“那白龙庙是在酉关什么地方?” 秦仲道:“就在神川门外偏南不远,庙后有片竹林,出城就能望见了。” 霍宇寰皱眉道:“既然离城不远,为什么要大家准备三天的干粮呢?” 秦仲道:“是三当家这样交待,原因何在?小的没敢深问。” 霍宇寰点点头,道:“好吧!我立刻就出城去。这两三天内,有一位孟少侠和一位曹老爷子可能会到,他们虽不是本帮中人,却是我的朋友,如果来了,也请他们去白龙庙见面。” 秦仲躬身答应了一声:“是。” 霍宇寰急于出城与罗永湘会晤,不愿片刻耽误,便把荷花的年龄模样,以及茶食店的地点,-一告诉了秦仲,而后叮嘱道:“我走以后,你马上去接她到客栈里来,替我妥为照顾,好好哄着她,别让她四处乱跑,也别让她受到委屈。” 秦仲连声应诺道:“小的立刻就去。” 霍宇寰离开三福客栈,匆匆购了干粮,迈开大步,径出西城。 走没多久,果然远远望见河边有座士岗,上面全是茂密的竹林。 可是,这一带河岸既非渡口,也没有居民,周围芦苇丛生,一片荒凉。 霍宇寰穿过芦苇,觅路登上土岗,只见岗上遍地枯叶,渺无人迹,所谓“白龙庙”,不过是座破败的废墟,冷冷清清,香火断绝,除了满目蛛网和鸟粪,何尝有半个人影? 看情形,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霍宇寰眉头微皱,缓步走了进去,一面游目四顾。一面叫道:“三弟!三弟” 连叫数声,毫无回应。 霍宇寰心里暗忖道:“三弟一向做事谨慎,他既然招呼帮中弟兄来此会合,自己决不会不到,即使有事暂时离开,一定也会在庙里留下连络的暗记,可能他昨夜离开三福客栈以后,又”遭遇到其他事故,以致无法分身赶来,好在时间还早,且等他一会吧。 于是,将一大包干粮放在殿前石阶上,撩衣席地而坐,以肘支颐,耐心等待。 谁知这一等,直等到近午,仍然未见罗永湘的踪影。 霍宇寰不禁焦急起来一方面担心罗永湘迟迟不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一方面又惦记着荷花,不知秦仲已经接到客栈去了没有?是否会好好照顾她…… 正自烦恼,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履声。 那是一个脚步踉跄的人,正踏着落叶,向上岗上奔来。 霍宇寰只当是罗永湘到了,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不料跨出庙门,却见秦仲满头大汗匆匆而至,背上背着荷花。 霍宇寰一怔,还没有开口,荷花已经张开双臂,扑入他怀中,大哭追:“伯伯,您为什么不要荷花了?是荷花做错了什么事,惹伯伯生气了么?” 霍宇寰诧道:“秦仲,是怎么一回事?” 秦仲喘息着道:“大当家明鉴,并非小的不尽心,委实这位小姑娘太难哄,她说什么也不肯呆在客栈里,一直大哭大闹,非要寻您不可,害得店里客人都怀疑小的在拐带人口,小的实在被她闹得没有办法了-…” 霍宇寰摇头笑道:“这孩子,的确能缠人。” 荷花哭着道:“我不要跟他嘛,我又不认识他,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霍宇韩道:“他是伯伯的朋友,因为伯伯有事,才托他照顾你的。” 荷花把头乱摇,连声道:“不管!不管!我只要跟伯伯在一起,除了伯伯,我谁也不要。” 霍宇寰无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气,道:“好吧伯伯也正在放心不下,既然已经来了,就跟伯伯在一起吧!来,快把眼泪擦干,不要再哭了。” 荷花这才破涕而笑,朝着秦仲扮了个鬼脸,道:“哼!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伯伯一定会答应我跟他一起的,你还想骗人呢!” 秦仲抹抹汗水,苦笑道:“大当家如果没有旁的吩咐,小的还得赶回客找去……” 霍宇韩道:“且慢!我正要问你,昨夜三当家果真是说的这地方吗?” 秦仲道:“是的。” 霍宇寰道:“他离开客栈的时候,有没有表示立刻到此地来?” 秦仲想了想,道:“这倒没有。三当家只交待要兄弟们来这儿等候持命,并未说过他会先来。” 霍宇寰皱眉道:“可是,此地既无本帮暗记,我等到现在,也不见他的人影,显然,他离开客栈以后,一直没有到此地来过,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呢?”- 第十七章 盗实是道 秦仲道:“三当家智计超人,相信不会有意外的。小的认为,或许他没有想到大当家会来得这么快,可能因其它事故耽误了。” 霍宇寰问不出头绪,只得颔首道:“好吧!你暂且回客栈去,我在这儿等他,若有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秦仲告退离去后,荷花便问道:“伯伯,您在这儿等谁啊?谁是三当家?” 霍宇寰道:“他姓罗,名叫罗永湘,在旋风十八骑中,排行第三,也就是从你家里拿走馒头的那个人。” 荷花道:“他跟伯伯约好在这儿见面的么?” 霍宇寰道:“是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见他来。” 荷花道:“伯伯好坏啊!您到这儿来等人,也不告诉我一声,却害我在茶食店里等您。” 霍宇寰笑了笑,道:“当时伯伯也不知道会等这么久,早若知道,一定会带你一同来的。” 荷花嘟着小嘴道:“反正我拿定主意了,以后伯伯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一步也不离开您,看您还能不能丢掉我。” 霍宇寰笑道:“真是个傻孩子,伯伯老远把你带来,怎会丢掉你呢?今天,伯伯是有事情要办,把你带在身边,难免不方便,才想让你留在客栈里等我,事情办完,自然会去接你。” 荷花道:“我才不要呆在客栈里呢,那个姓秦的坏死了,把我关在房内,一步也不准我离开,后来我把窗户都打破了,又喊救命,还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他才答应送我来见伯伯。” 两人说着话,仍回庙中坐下。 霍宇寰解开干粮包,问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荷花摇头笑道:“早上吃的点心还在肚子里撑得慌呢,那里就饿了。” 霍宇寰道:“哦!我倒忘了问你,那一桌子点心,你都吃完了没有?” 荷花道:“还说哩,要不是姓秦的讨厌鬼寻了去,我一定能把它统统吃下去。” 小姑娘口舌灵巧,说说笑笑,倒替霍宇寰解去许多寂寞,不知不觉又等了个把时辰,罗永湘依旧踪影渺茫。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庙后“刷”地一声响,仿佛有人由竹林中飞掠而过。 荷花跳了起来,道:“有人来啦!一定是那位罗伯伯到了。” 霍宇寰浓眉微皱,道:“不对!罗伯伯怎会经过庙后竹林?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荷花一把拉住衣角,道:“不!我要跟伯伯一块儿去──”刚说着,庙后又传来“刷” 地一声轻响。 霍宇寰无暇跟她解说,只得嘱咐道:“你一定要去,就紧随在伯伯身后,不许乱跑。” 荷花点头道:“好!我不乱跑就是了。” 霍宇寰问一问肩后宝力,领着荷花闪身出了破庙,向左一转,踏进竹林。 这片竹林十分茂密,几乎占去大半个土岗,林中积叶遍地,厚达半尺,枝干交错,蔽日遮空,人踏在积叶上,软绵绵地,好似踏在棉花堆里,触鼻尽是潮湿霉味。 两人小心翼翼走了数丈,侧耳倾听,并未发现可疑的迹象。 荷花轻轻说道:“没有人嘛!是不是咱们听错了?” 霍宇寰道:“绝不会听错,一定有人藏在林子里。” 荷花道:“那会是谁呢?” 霍宇寰道:“很难说,你最好站在这儿别动,我进去搜查一遍,很快就回来。” 荷花显然有些胆怯了,嗄声道:“伯伯,您可别走远,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霍宇寰道:“不要害怕,有伯伯在这儿,谁也不敢伤害你,看见什么,只要叫一声,伯伯立刻就来。” 安抚好荷花,独自向前又行了数丈,回头见荷花果然站在原地没有跟来,这才提一口真气,飞身穿林而入。 竹林占地极广,若想仔细搜查,势必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很难将每一个角落全都搜遍。 霍宇寰不愿让荷花等候太久,是以一起步,便将轻功施展到十成以上,宛如穿花蝴蝶般,在林中飞跃腾挪,倏进倏退。 乍看起来,他好象并没有固定的搜索方向,而是在林子里捉迷藏似的飞掠往来,毫无目的可言。其实,他每一次腾身举步,无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身法和耳目正作最严密的配合运用。 这在“搜索术”中,称为“纵鹰惊兔法”。换句话说,他是故意用快速的身法,造成一种慑人声势,使隐藏在暗处的人,因惊慌而移身闪避。 只要对方一动,或触动枝叶,或引起声响,就逃不过搜索者的耳目了。 霍宇寰正以“纵鹰惊兔法”在竹丛中搜索,一条人影却悄悄从庙后破墙洞里钻出来,跟荷花凑在一起。 那人将一支长约两尺的竹筒,交给荷花,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话,便匆匆溜下土岗,消失在芦苇丛中。 荷花等那人去远之后,突然大声叫道:“伯伯──” 霍宇寰听见呼声,急忙飞掠而回,问道:“什么事?你看见什么了吗?” 荷花扬扬手中竹筒道:“我捡到一件东西,伯伯,您瞧这是什么?” 霍宇寰道:“不过一截断竹罢了,林子里多得很。” 荷花道:“可是,这上面还有铁盖子呢,只怕不是竹林里原有的东西。” 霍宇寰道:“噢?给我看看。” 从荷花手中接过竹筒,果见筒身光洁完整,不是林间残枝断竹,而且朝上的一端,有个十分紧密的铁盖子。 轻轻摇了一摇,里面仿佛是根木棒似的长形对象。 霍宇寰好奇心起,挥手道:“你站开一些,伯伯把它劈开来瞧瞧。” 荷花忙道:“啊!别把它弄坏了,留着给我作存钱的扑满不好么!” 霍宇寰笑道:“好吧!但愿这铁盖不要太紧,如果拧破了,可不能怨伯伯。” 说着,紧握竹筒,运力旋转那顶端铁盖。 荷花就怕竹筒被拧破,不停地道:“当心一些呀,别用力太大,轻一点!轻一点……” 霍宇寰感到那铁盖已经松动,点点头道:“行了,你的运气不错。” 荷花急道:“快给我!” 霍宇寰道:“别忙,先瞧瞧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扭开铁盖,正将竹筒倒过来向下倾抖,突然失声叫道:“荷花,快些闪开──” 惊呼声中,一抖手,将竹筒-落地上,右手紧捏着左腕脉穴,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荷花骇然道:“伯伯。您怎么了?” 霍宇寰沉声喝道:“小心那竹筒,里面有条毒蛇!” 可不是真的!那竹筒中,正蠕蠕游出来一条全身碧绿,尾部红褐,腹旁有黄白条纹的是“竹叶青”。 荷花吓得面色苍白,混身发抖,——道:“怎么办?怎么办?” 霍宇寰额上已溢出冷汗,一只左掌,转瞬间变成了乌黑色,咬着牙道:“千万不可惊动它,你慢慢走近我,替我将刀拔出来。” 荷花轻轻移步,转到霍宇寰身后,说道:“伯伯,请您蹲下来一点,我够不着刀柄。” 霍宇寰只得蹲下身子,两眼却盯着那毒蛇不敢稍瞬,低声催促着道:“快些把刀抽出来,交到我的左手,你就退出林子外面去,记住,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荷花应道:“我知道了。” 一面答应着,一面已将“鱼鳞宝刀”拔了出来。但她却没有依言将宝刀递给霍宇寰,反而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刀锋对准霍宇寰的后脑…… 正要劈落,突听一声弹弓轻响。 荷花顿觉手腕如被利锥穿刺,“唉哟”!一声尖叫,宝刀脱手落地。 霍宇寰急问道:“荷花,怎么了?” 尖叫声惊动了那条“竹叶青”,蛇身一弓一伸,闪电般窜向霍宇寰。 霍宇寰顾不得手伤,连忙旋身疾转,右手拦腰抱起荷花,左手抄起刀柄,就地一滚,躲开了毒蛇的凌空飞噬。 那毒蛇一击不中,落在厚厚的积叶上,立刻又盘成一堆,昂起头来。 这一次,霍宇寰不再给它机会了,挥动了宝刀,连蛇带积叶,狠狠跺了个稀烂粉碎。 砍了毒蛇,一手提刀,一手抱着荷花,踉跄奔出竹林,竟不顾自己的毒伤,反而迫不及待地询问荷花道:“孩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荷花惶然失措道:“我……我……啊!伯伯……”突然紧紧抱住霍宇寰,放声大哭起来。 霍宇寰柔声道:“瞧你这孩子,怎么尽哭不说话呢?快告诉伯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荷花抽咽着道:“我……我刚把刀拔出来,正要递给您,忽然有人用弹弓打了我的手……” 霍宇寰捧起她的手腕,果见腕间青肿了一大块,不由吃惊道:“啊!一定是那躲在林子里的家伙干的了。” 荷花摇头道:“那家伙可能躲在咱们后面,根本不在竹林里。” 霍宇寰提刀站了起来,道:“无论他躲在什么地方,今天非找到他不可……” 谁知话犹未毕,突觉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摇了几摇,便倒在地上。 荷花惊呼道:“伯伯!伯伯!” 霍宇寰直挺挺躺着,牙关紧闭,毫无反应,脸上渐渐泛现出一层淡青色。 显然,这是蛇毒发作的症状。 他本来可以阻止蛇毒蔓延的,却因急于照顾荷花,以致耽误了时机。 荷花惊惶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竟忍不住泪水泉涌,心酸难抑。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荷花急忙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撇嘴冷笑,满脸鄙夷之色。 那男孩头上梳个冲天辫子,完全一副顽童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闪射着聪明慧黠的光芒。荷花喝道:“你是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那顽童耸肩而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你就认识我了。” 说着,由背后抽出左手,向荷花脸前晃了一晃。 嘿!原来他手里拿着一柄精巧的弹弓。 荷花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步,沉声道:“刚才暗算我的,就是你?” 那顽童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是你要暗算他,我并没有暗算你,如果我要暗算你,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儿猫哭耗子了。” 这话倒不假,如果他有心暗算她,刚才就不会只射她的手腕,倘若一弹弓打在太阳穴上,不死也得送了半条命。 荷花不禁胆怯,游目四顾,便想逃走。 那顽童冷笑道:“你若自信比弹弓跑得快,就不妨试试看,我可不像你这位傻伯伯有耐性,到那时候,哭也不管用。” 荷花只得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干嘛要和我作对呢?” 那顽童道:“我也问问你,你和他又有什么深仇大怨,为什么非害死他不可?” 荷花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敢情你跟我伯伯是朋友,对不对?” 那顽童道:“对你个头,我和他非单不是朋友,以前还是敌人哩。” 荷花道:“那你为什么要帮着他?” 顽童道:“我本来不想帮他,只是一时好奇,跟来瞧瞧,谁知竟越看你越有气。” 荷花道:“我哪儿又得罪你啦?” 顽童道:“你没有得罪我,却得罪了天理良心。他对你那么好,处处护着你,疼着你,你却时时要害他的命,难道你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荷花被他一顿责骂,骂得张口结舌无话可答。 顽童又道:“我老实告诉你吧,今天早上在茶食店里,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了,刚才那刀疤汉子把竹筒交给你,我也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全没逃过我这双眼睛。” 荷花脸色连变,忙又换了一副委屈神情,道:“既然一切你都亲眼目睹了,那就更用不着我多作解释了,你应该看得很清楚,这些坏事,都是他们逼着我干的。” 顽童道:“他们是谁?” 荷花道:“就是你看见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呀。” 顽童道:“我知道他脸上有刀疤,我是问你,他叫什么名室?” 荷花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敢问他的名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顽童道:“那么,他是受谁的指使,你总知道吧?” 荷花摇头道:“他连姓名都不肯让我知道,那还会告诉我这些秘密。” 顽童闪目冷笑道:“这样说来,你对他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荷花道:“真的嘛,我若知道又何必骗你?” 顽童哼道:“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居然会听命于他,替他害人?” 荷花叹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哪有力量反抗,如果不照他的吩咐做,他随时会杀我……” 顽童道:“原来你是为了怕死才替他害人?” 荷花道:“这……,人,谁不怕死呀!” 顽童道:“你的意思是说,只为怕死,什么事都肯干,是这样的吗?” 荷花点头道:“是……的。” 顽童道:“很好!咱们就试试看。”说着,“飕”的一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 荷花愕然道:“你……你要干什么?” 顽童道:“杀人!” 荷花惊道:“杀谁啊?” 顽童道:“当然是杀你。” 荷花——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顽童道:“你不是说过,只为怕死,什么事都肯干吗?现在我要你做一件事,你若做不到,我就杀了你。”口里说着,左手一探,揪住荷花的头发,冰冷的刀锋,已经贴在她脸颊上。 荷花吓得全身都软了,急道:“有话好说,求你别这样,当心割破了我的脸……” 那顽童冷笑道:“割破脸算什么,我还要把你的耳朵,鼻子,眼睛和手脚四肢,一样一样全割下来呢,而且不让你断气,你信不信?” 荷花忙道:“信!信!信!” 顽童说道:“既然相信,可愿意照我的话做?” 荷花道:“你要我做什么?” 顽童道:“这个姓霍的被你诡计暗算,现在蛇毒已经发作,眼看快死了。我要你用嘴替他将蛇毒吸出来。” 荷花惶然道:“可是,那样一来,我自己岂不是会中毒吗?” 顽童道:“只要你不把污血吞进肚子里,就算中毒,也不会致命,如果你不干,现在就得死。” 荷花望望霍宇寰,又望望脸侧的匕首,迟疑难决。 那顽童沉声道:“你若以为我不会真杀你,那你就想错了。”刀锋轻轻一转,已在她鬓角耳旁割破一道血槽。 荷花痛得尖叫起来,急忙道:“好!好!我照你的话做就是了。” 顽童冷哼道:“不怕你不答应。”说着,用力一推,将荷花掀跪在地上。 霍宇寰的左臂已经变成紫黑色,比平时几乎肿了一倍。 这只手曾牵着她渡过穷山恶水,曾经替她梳过辫子,曾经拍着她哄她入睡,再为她加被子御寒…… 这是何等慈祥、何等亲切的一条手臂,而今却被她害成如此模样了。 荷花战战兢兢捧着这只手,一时百感丛生,愧怍交集,不由悲从中来。 那顽童在后面重重踢了她一脚,催促道:“别假惺惺了,快一些!” 荷花含着眼泪,顺从地低下了头…… 一口口腥臭的污血,由她嘴边流到地上,一串串酸楚的泪珠,却由颊上滚到嘴边。 不知吸吮了多少污血,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不停地吮吸,不停地流泪,嘴已酸了,泪也流尽了,到后来,她已分不清吸的霍宇寰的污血还是自己的泪水,反正血与泪滋味都是咸咸的,带点儿苦。 忽然,岗下有了脚步声。 那顽童一跃而起,低喝道:“你还邀约了什么帮手?快说!” 荷花只顾吸血,没有回答。 那顽童又道:“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荷花仍然没有响应,因为她正感到脑中晕眩,耳鸣眼花,既未听见山脚下的脚步声,也没听清。那顽童在说些什么。 脚步声渐渐近了,而且步履纷纷,不止一二人。 那顽童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脸部揪了起来,叱道:“你还敢装聋作哑……” 话才骂出一半,倏然顿住,原来荷花的脸已经肿起老高,嘴唇发黑,向外翻出,整个口腔与舌头都肿了。 那顽童只得悻悻地松了手,身子一闪,躲进竹林里。 他一走,荷花便瘫跌地上,接着,晕了过去。 土岗下奔上来一大群男女,竟有十人之多。 最前面的是铁莲姑,后面紧跟着“巧手”韩文生、“黑龙”徐康、“灵舌”吴七郎、“铁牛”袁大牛……以及旋风十八骑下几名小兄弟。 此外,还有曹朴和孟宗玉也在人群之中。 大伙儿虽然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尤其铁莲姑除了兴奋之外,更有几分焦急和惶恐,她想得到,霍宇寰一定会为林雪贞负气出走的事而责怪自己。 但宁可受责,也挡不住她对霍宇寰的关切,是以仍旧兴冲冲抢在最前面,未到庙门,便迫不急待地叫道:“大哥!大哥!” 连叫几声,不闻回答。 铁莲姑急急奔进破庙,四下望了望,不禁诧道:“奇怪,怎么没有人呢?” 孟宗玉眼快,首先发现石阶上的干粮包,笑道:“东西既在,人一定也在附近。庙后有片竹林,霍大哥八成是带荷花那孩子到林子里去了。” 铁莲姑忙道:“我去寻他们。” 口里说着,人已奔出后门。 韩文生看她奔出后,才向孟宗玉拱了拱手,低声道:“等一会见到大哥,难免一场‘饥荒’,昨夜相托之事,还望老弟不要忘记!” 孟宗玉道:“小弟自会尽力……” 话还没有说完,突听从庙后传来一声惊呼。 韩文生变色道:“是莲姑的声音,咱们快去!” 大伙儿纷纷取出兵刃,赶到庙后,只见铁莲姑正紧抱着霍宇寰放声大哭,林边地上一片血污…… 这情景,分明霍宇寰已经惨遭不幸。大伙儿全都惊得呆住了。 幸亏孟宗玉比较冷静,低声道:“九姐姐先别伤心,且让曹老爷子诊断一下,看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 一言提醒梦中人。韩文生连忙撩衣跪倒,含泪道:“曹老爷子,你是医中圣手,无论如何,求您务必要救救我大哥……” 曹朴忙道:“快别这么说,只要力所之及,敢不尽心。请起来!请快起来!” 韩文生挥泪起身,立即吩咐属下兄弟道:“大家散开戒备,严密防范外人接近,以免惊拢了曹老爷子。” 一声令下,众人刀剑出鞘,迅速环绕着林边空地,布成防护阵势。 曹朴面色凝重地走近铁莲姑,轻轻道:“姑娘,请容老朽略尽绵薄。” 铁莲姑缓缓放下霍宇寰,以手捂脸,悲不可抑。 曹朴先检查了霍宇寰的左手伤处,又验看眼脸,审辨脉息,然后也将荷花验视了一遍。 看完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韩文生忙问道:“怎么样?” 曹朴徐徐道:“诸位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韩文生轻吁道:“那真是谢天谢地,天佑我旋风十八骑……” 铁莲姑抬头道:“老爷子说我大哥还有救?” 曹朴道:“是的。” 铁莲姑立刻破涕,一把拉住曹朴的衣袖,道:“谢谢您,老爷子,您务必救好他,我终生不忘大恩……” 曹朴摇摇头道:“救他的不是老朽,是荷花这孩子。” 铁莲姑道:“是她?” 曹朴道:“霍老弟被一种毒蛇噬伤,又未能及时截闭穴脉,,以致蛇毒蔓延,侵入内腑,本来是没有救治的希望了,幸而这孩子不顾危险,冒死替他吮吸污血,才使毒性减弱,保全了霍老弟的命。” 铁莲姑叹道:“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有义气,有胆识!” 她一直没有注意荷花,如今她心有所感,仔细端详之下,竟然对荷花越看越爱,越看越怜。 孟宗玉也感慨地道:“凭良心说,上次在同仁县,我见这孩子和李顺同行,后来又将石门钥匙给了李顺,对她的来历,始终有些怀疑,现在看来,真是太多疑了。” 这时候,曹朴已取出解毒药丸,分别给两人各服了三粒,又将另外三粒,用清水化开,替霍宇寰敷好伤处。 不到盏茶工夫,两人腹中开始“辘辘”作响。 曹朴道:“姑娘请带着这孩子到竹林去,他们药力即将发作,必须泻尽余毒,人才会清醒。” 铁莲姑连忙抱起荷花,进入竹林中。 林子里,正有两只愤怒的眼睛在偷窥着,而且,一张扣上弹丸的小弓,也正在张弓待发。 那顽童实在气极了,自己一番苦心无人知晓,反而使荷花备受赞扬,变成舍身救人的女英雄。 这股怨气无处发泄,只有杀了荷花,才能出气。 可是,他正准备要下手,突然脸上一红,急急收了弓弹,掉头退去。 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呢? 说来很好笑,原来他看见铁莲姑正在替荷花脱裤子…… 名医灵药,果然不同凡俗。 当铁莲姑带着荷花再回到林外,霍宇寰也已经清醒了。 众人相见,恍如隔世。 韩文生述说别后经过,就在霍宇寰和荷花离开同仁县的当天,众人亦随后赶到,前后相差不过半日,却不料其间竟发生如此惊险的变化。 霍宇寰毒伤初愈,神情仍显得很萎顿,当他知道自己的性命,竟是荷花冒死挽救才得保全,不禁又激动起来,连连摇头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呢!万一救不了伯伯,岂不连你也完了?” 荷花低头无语,也不知是难以作答,还是在内疚自责。 霍宇寰目光又移向铁莲姑脸上,浓眉微挑,似有怒色,缓缓道:“一个小孩子犹有舍己救人的胸襟,大人却反而气度狭窄,不能容人,自己不觉得惭愧吗?” 这话分明是说林雪贞负气出走的事,铁莲姑顿时满脸通红,也低下头去。 韩文生连忙说道,“大哥,这事也不能全怪九妹……” 霍宇寰没等他说完,便冷冷截口道:“当然不能全怪她,你们这些做兄长的,也没有尽到督导的责任,我和老三不在,你们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韩文生碰了个钉子,不敢再说,再次偷偷向孟宗玉施眼色。 孟宗玉想劝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咳了一声,——道:“霍大哥,请容我说句公道话,其实,诸位兄长待咱们师兄妹丝毫没有见外,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师妹自己不对……” 霍宇寰摆手道:“这不是谁对谁不对的问题,常言道:长幼有序,主客有别。咱们立身江湖,替天行道,最重要的是知礼,辨义,然后才能谈到养廉,明耻。如果连礼义都可不顾,岂不真成了聚众凌寡,仗势欺人的盗匪了吗?” 孟宗玉惶然道:“霍大哥这么说,我和师妹如何能安。” 霍宇寰道:“我说的是咱们旋风十八骑立世的根本,并非只是对待你和林姑娘,对任何人都应该一样。想不到我多年的苦苦的勉劝,竟是如此白费,未免太令我寒心了。” 铁莲姑突然跪下,哭道:“大哥,是我错了,我是个庸俗的女人,辜负了大哥的苦心,我……” 韩文生和其它弟兄也一齐跪了下来,垂首道:“我们都知道错了,只求大哥息怒,宁愿领受责罚。” 霍宇寰热泪盈眶,凄然苦笑道:“我在秘谷就曾经嘱咐过你们,而且要三弟特别郑重交待,今天仍然做出这种可耻的事,你们心里,何尝还有我这个大哥?” 孟宗玉听得悚然而惊,连忙也随着众人跪下来说道:“霍大哥若不息怒,小弟也无地自容了。” 他这一跪,站着的就只剩下曹朴和荷花两个了,荷花不愧善体人意,连忙拉住霍宇寰的衣袖,轻声道:“伯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您生气?看在孟叔叔和曹爷爷份上,撇过这一次,快叫他们起来吧!” 曹朴也道:“事情已经做过去,只要知错能改就好了。霍老弟,你毒伤初愈,身体很虚弱,千万不要气怒才好。” 霍宇寰长叹一声,挥挥手道:“都起来吧!” 荷花笑道:“好啦!伯伯答应不生气了。”急忙拉起孟宗玉,又跑去拉铁莲姑。 霍宇寰接着道:“今天全看曹老爷子和孟兄弟的情面,暂不追究,再给你们一次补过的机会,现在林姑娘仍然下落不明,罗三弟也不见如约赶来会合,可能都已出了意外,咱们不能这样坐等下去,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韩文生道:“就请大哥吩咐。” 霍宇寰道:“目前最可疑的地方,只有同仁堂药铺。你快把弟兄们分配一下,先派人彻底搜索这片竹林,然后布置桩卡,留四个小兄弟守卫此地,其余饱餐之后,分批进城到同仁堂药铺会合。” 曹朴道:“现在天色未暗,霍老弟准备如何动手呢?” 霍宇寰道:“正因为天色未暗,他们才不会防范,若要搜查,也比较方便。” 孟宗玉道:“难道就这样大批人硬闯进去?” 霍宇寰道:“当然不能这样。咱们先改装一下,兄弟们都扮成小贩模样,分批潜入城内,暗中将同仁堂包围监视,然后,由你我二人陪着曹老爷子正式出面,指名求见曹乐山。” 孟宗玉道:“万一他推辞不见呢?” 霍宇寰道:“老爷子是曹家族长,为了追寻祖传青虹宝剑而来,他没有理由可以推辞。” 孟宗玉道:“如果他根本不承认是老爷子的同族,又怎么办?” 霍宇寰笑道:“他既以世代名医自诩,岂能不承认与曹家的关系?” 孟宗玉道:“见到以后又该如何对付?” 霍宇寰道:“咱们的目的,在查证他是否就是那冒名元凶,老爷子的目的,在惩处叛族败类,替被害的族人报仇,无论为公为私,都不能放过他,但必须尽量生擒活捉,要使他亲口将各种罪孽吐露出来,接受应得的制裁。” 曹朴道:“如何处置我都没意见,只希望行刑地点在曹家祖茔,叫他面对着祖先,引颈受死。” 霍宇寰轻吁道:“话虽如此,那厮武功不弱,又有神剑为助,到时候,也许由不得我们,只好将他当场格毙。” 铁莲姑自从受责以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地道:“大哥,我是不是也跟您一同去?” 霍宇寰道:“不,你带着荷花,暂时留在这里,不必进城去了。” 铁莲姑自然不情愿,却已不敢争论,奇怪的是,荷花居然也没有吵着要跟去。 人手分派妥当,大伙儿用罢干粮,陆续分批入城。 霍宇寰进食后略作调息,未牌过了不多久,体力已渐渐恢复,便和孟宗玉陪着曹朴,连袂同返兰州城。 抵达西关大街的同仁堂药店前,霍宇寰亲自到前街后巷巡视了一遍,见韩文生和众弟兄都已经分布在恰当位置,才由孟宗玉上前敲门。 同仁堂药店歇业已久,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地,敲了半天,毫无响应。 曹朴诧问道:“难道风声泄漏,那厮已经逃走了,只留下空屋?” 霍宇寰道:“不会的,刚才韩四弟还看见有人出来买过东西。” 正说着,门里有个妇女声音问道:“是谁呀?” 孟宗玉道:“这儿是同仁堂药店啊?请开门。” 门里答道:“药店早就歇业了,要买药请到别家去吧。” 孟宗玉道:“咱们不是来买药的。” 门里道:“不买药敲门干什么?” 孟宗玉道:“你开了门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门里道:“哟!你这人?说话这么凶?到底要干什么嘛?” 说着,“呀”的一声,打开了旁边一扇小方门。 孟宗玉毫不怠慢,立刻挤身而入。 门里是个三十多岁的青衣妇人,腰间系着围裙,看来是做粗活的仆妇。 那妇人见孟宗玉挤了进来,登时脸色一沉,喝道:“喂!喂!你是干什么?大白天,难道想打劫吗?” 孟宗玉笑了笑,道:“咱们不干什么,只是来找人的。” 青衣妇人道:“找谁?” 孟宗玉道:“找这儿主人,曹乐山老夫子。” 青衣妇人举手连推,大喝道:“去!去!去!咱们老夫子卧病,不能见客。” 她非但没能把孟宗玉推出来,霍宇寰和曹朴也跟着进去了。青衣妇人越发惊恐,大声道: “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强闯到人家屋里来?兰州府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霍宇寰接口道:“咱们有事要见曹乐山,你快去通报一声,就没你的干系了。” 青衣妇人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老夫子生病,不见客人。” 霍宇寰冷冷说道:“咱们远道而来,他非见不可。” 青衣妇人道:“你们讲理不讲理?哪有强人相见的道理,再不出去,我可要喊叫了。” 孟宗玉低声道:“霍大哥,我看不必跟她穷蘑菇了,干脆,咱们进去搜!” 那妇人双臂一张,挡住了通往后屋的路口,大声叫道:“来人呀!有强盗啦──” 孟宗玉喝道:“你在找死!” 左手一抬,劈胸揪住了那妇人的衣领。 就在这时候,只听脚步纷杂,信道口奔出来三四名小厮,手里都提着木棍,为首一个驼背老头,双手各执一柄碗口般粗细的李公拐。 霍宇寰一眼就认出那驼背老头,正是曹家护院的李七爷,小厮中有一个正是小祥子。 这两人都是曹乐山的护从,上次在曹家别墅后园门外,曾经见到过,据说那李七爷一身武功,颇为了得。 霍宇寰招呼孟宗玉退后,自己上前拱了拱手,笑道:“七爷,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 李七爷微微一怔,似乎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霍宇寰?眼珠子连转,没有开口。 霍宇寰又向那名叫小祥子的小厮笑笑,道:“祥哥儿,别墅后园门外贩杂货的小船,还记得吗?” 那小厮也怔了怔,脸色顿时大变,急道:“你是旋风十八骑的人?” 霍宇寰笑道:“正是。上次咱们奉送七爷一只鼻烟壶,送给祥哥儿一只香袋,结果,二位却害咱们上了一次大当。” 小祥子惊容毕现,忙跟李七爷比了几个手势,李七爷也骇然失色,连连跟小祥子比着手势,意思是要他居中与霍宇寰交谈。 经过一番手语之后,小祥子才正色说道:“七爷要我转告你们,上次别墅中发生的事,全是双龙镖局设计安排,跟咱们无关,你们要寻仇,应该去找双龙镖局才对。” 霍宇寰摇头道:“咱们这次来,并非为了寻仇报复,而是另有要事。” 小祥子道:“另外还有什么事?” 霍宇寰道:“咱们是陪这位老爷子,专程来看望曹老夫子的。” 小祥子诧道:“这位老爷子是谁?要见咱们主人,有何贵干?” 霍宇寰道:“我要先请问一下,曹老夫子在家吗?” 小祥子道:“在虽在,不过,病势还很重,恐怕……” 霍宇寰截口道:“只要在,就好办了。” 接着,便收了笑容,说道:“这位老爷子也姓曹,是由青海同仁县专程赶来的,要会一会曹老夫子。” 小祥子道:“究竟有什么事要见咱们主人了。” 霍宇寰道:“千山万水赶来,自然有事,你只须转告贵主人,就说同仁县曹氏族长来了,他自会明白是为了什么。” 小祥子道:“可是,咱们主人病势沉重,终日昏迷不醒,如何能够见客呢?” 霍宇寰怫然道:“祥哥儿,咱们可是依礼求见,你又何必支吾推委?” 小祥子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何曾推委。” 霍宇寰冷笑道:“祥哥儿,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三天之前,贵主人还在同仁县杀人逞凶,盗走青虹宝剑,他何尝有病?只不过手部受了点伤,倒是真的。” 小祥子惊呼道:“这是从何说起?咱们主人卧病已经数月,整天睡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怎会跑到同仁县去杀人?” 霍宇寰道:“你说他真病了?” 小祥子道:“咱们老夫子卧病,兰州府谁不知道?如今连买卖都停歇了许久,还会有假?” 霍宇寰道:“这也容易,你带咱们去后院看一看,真假自然明白。” 小祥子道:“你凭什么不相信?凭什么偏要骚扰病人?” 霍宇寰道:“就凭咱们上次中计上当的经验,难保这一次不会又是双龙镖局的圈套。” 两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李七爷虽然耳聋,也看出彼此的谈话不愉快,连忙用手语询问小祥子。 当他了解经过详情以后,竟作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小祥子代为转达道:“咱们七爷的意思,可以答应你们去见主人,但有两个条件。” 霍宇寰道:“什么条件?” 小祥子道:“第一,你们必须轻轻进去,轻轻出来,不能惊扰了病人。” 霍宇寰道:“这是当然。如果你们主人真的卧病,并非咱们要找的人,咱们立刻掉头就走。” 他已经料定曹乐山必是假病,所以在话中故意留下退步。 小祥子又道:“第二,今天任凭你们查看清楚,从此以后,你们得保证不再来纠缠寻事,过去的是非恩怨,也要一笔勾销。” 霍宇寰点头道:“好!若是咱们认错了人,宁愿赔罪赔礼。不过,有句话却要预先申明。” 小祥子道:“请说。” 霍宇寰正色道:“咱们希望见到的是曹乐山本人,不再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小祥子冷笑道:“笑话!你们上了一次当,还能假得了吗?” 霍宇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请带路吧!” 小祥子向李七爷比了个手势,两人转身走向后院。 霍宇寰也向孟宗玉和曹朴暗暗使了个眼色,举步随后而入。 途中,霍宇寰让孟宗玉紧跟着驼子李七,自己则故意落后,对曹朴低声说道:“等一会见了面,务必要验看仔细,最好能够诊诊他脉息,看他是否真的有病……” 曹朴点头会意。 一行人穿过后院天井,直趋上房,院子里冷冷静静的,除了几名粗役仆妇外,并没有看到刺眼的人物,更未发现高手埋伏。 霍宇寰不禁暗暗纳闷,又暗中叮嘱孟宗玉道:“一旦动手,由我对付元凶,你要多多护卫着曹老爷子……” 说至此,已到上房门外。 只见房外是一道回廊,门窗上都垂着厚厚的帘子,四下寂静无声,回廊尽头,有个小泥炉,上面煮着一罐药汁。 小祥子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门开处,露出一张粉脸,是那跛脚丫头迎春。 迎春见外面来了许多人,似乎吃了一惊,哑声问道:“干什么呀?” 小祥子说道:“有三位客人要见见老夫子。” 迎春显然没有认出霍宇寰,皱眉道:“老夫子刚睡着,怎么能见客人呢?” 小祥子道:“可是,他们一定要见,七爷已经答应了。” 霍宇寰上前一步,低声道:“咱们只要看看他,不一定要跟他说话。” 迎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过几天,等他好了些再来不行吗?” 霍宇寰笑道:“这位老爷子也是位名医,说不定咱们能治好他的病,见见又何妨。” 迎春忽觉出口音很熟,讶问道:“你是──” 霍宇寰道:“在下是旋风十八骑派来的。” 迎春“啊”了一声,脸色顿变,骇然望着李七爷,好象在询问他为什么把个对头带上门来? 李七爷毫无表情,只缓缓把头点了两点,做了个照办的手式。 迎春无奈,只好默默掀起门帘。 霍宇寰一迈步,侧身跨了进去。 孟宗玉和曹朴也不怠慢,紧随而入。 三人进了房门,立即凝神提气,目光电转,迅速打量房内的布置情形。 这是一间精致的卧房,一切陈设都极考究,红的八仙桌子,名家字画…… 只不过,室内空气有些闷,杂物也略显零乱,大约是主人卧病太久,乏人整理的缘故吧。 三个人六道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向那张宽大木床上,但见罗帐低垂,床上锦被隆起,躺着一个头戴绒帽的老人,面貌却看不真切。 曹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怒哼一声,便想冲向床边…… 霍宇寰沉声说道:“老爷子,忍着点,当心中计!” 这句话提醒了曹朴,也提醒了孟宗玉──万一床上是个假人,此时房门一关,岂不糟了? 孟宗玉急忙旋身,准备抢占退路…… 可是,他们却料错了,因为迎春已经跟着走了进来。 不止迎春,外面的李七爷和小祥子,也鱼贯进入房内,只留下几名小厮在房外侍候。 由此看来,卧房并非陷阱,霍宇寰竟是多疑了。 三人互看一眼,却暗中松了一口气。 迎春问道,“诸位已经看见咱们老夫子了,这样行了吗?” 霍宇寰道:“请姑娘挑起帐子,让咱们仔细看看清楚,以免认错了人。” 迎春只得走到床边,将罗帐分开挂起,冷冷道:“请看吧!” 霍宇寰向曹朴点点头,两人同时走近床边,孟宗玉转身侧对着李七爷,蓄势备变。 这真是令人窒息的一刻,房中全部目光,都集中在曹朴一人脸上。 李七爷等人是怀疑他要干什么? 霍宇寰和孟宗玉则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如果证实那老人真是曹乐山,便准备立刻动手擒凶。 房里静得几乎能听见各人心跳的声音──只有那老人闭目而卧,睡得十分安详。 曹朴站在床前,双手紧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目不转瞬,炯炯注视着那老人的面庞。 可是,看了许久,大家只能看见他脸上神情似怒、似怜、似惊、似疑……却始终不见他说话。 霍宇寰忍不住了,轻咳一声,低问道:“老爷子认出了没有,是他吗?” 曹朴默然片刻,摇摇头,道:“面貌依稀相似,但时隔十余年,很难遽然下断……” 霍宇寰嗄声道:“要怎样才能确定?” 曹朴道:“他的头顶和前胸,都有毒汁灼伤的痕印,若要验证确实,必须摘去他的绒帽,解开他的衣服。” 霍宇寰道:“这容易。” 话出口,人已迈步欺到床前,飞快地将老人头上绒帽摘了下来。 那老人头顶果然伤痕累累,寸发俱无。 迎春骇呼道:“你们要干什么?” 驼子李七和小祥子,都勃然大怒,纷纷作势欲扑。 “不许动!” 寒光闪处,霍宇寰和孟宗玉的双刀同时出鞘。一柄刀架在老人咽喉上,一柄刀抵住了驼子李七的胸腹要害。 小祥子忿忿道:“你们不是保证不惊动病人的吗?” 霍宇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七爷也答应过,今天任凭咱们查看清楚,是吗?” 刀尖疾转,挑开床上被褥,低声道:“老爷子,解开他的上衣,仔细查看看。” 曹朴伸出颤动的手,急急解开老人的衣襟…… 一点也不错,胸前也有伤痕。 霍宇寰道:“当真是他?” 曹朴激动得嗓音也颤抖起来,连声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就在这时候,床上老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惊讶地望着曹朴道:“你……你是……” 霍宇寰大声道:“曹乐山,你想不到吧?曹家的祖训已经改变了!” 那老人茫然道:“啊?曹家的祖训?” 霍宇寰哼道:“你用不着装傻了,仔细看看这位是什么人吧,难道同仁县的往事都忘了不成?” 那老人沈吟了一会,忽然眼中射出兴奋而惊喜的光芒,轻声呼道,“呀?你是二弟?你是乐天二弟?” 曹朴不知是喜,是悲?含泪点了点头,竟哽咽难以出声。 那老人伸出两只枯瘦的手,紧紧握着曹朴的双臂,喘息道:“二弟!这不是做梦吧? 你……你真的到兰州来了?这是真的吗?” 曹朴热泪夺眶而出,唏嘘道:“是──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大声道:“啊!好兄弟,你不怪我这不成材的哥哥了么?你怎么知道我病了?什么时候来的兰州……迎春,快些扶我起来!二老爷来了,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好象有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这情形,也看得霍宇寰和孟宗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望着霍宇寰,迟疑着不敢走近床前。 霍宇寰皱了皱眉,终于轻轻收回宝刀,让迎春上前扶老人他坐了起来。 因为霍宇寰已经看清曹乐山的双手,虽然枯槁骨瘦削,却并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手上无伤,证明曹乐山并非老鸦岭漏网的元凶。当初种种推断,竟然完全错了。 曹乐山神情激动而伤感。紧紧拉着曹朴的手,抽咽道:“兄弟,承你不念旧恶,老远赶来看我,真叫我这做大哥的惭愧死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再回同仁县,人老了,谁不愿落叶归根,但我没有脸回去,当年我所作所为,实在对不起曹氏祖先,实在愧见乡邻族友……” 曹朴垂泪道:“人非圣贤,都难免有错,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然知道当初错了,就应该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做兄弟的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可是,你──” 曹乐山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你对我已是仁至义尽,都怪我不该练那邪门武功,把自己都练得变成了妖邪,所以,第二次离家,我便下定决心不再练武。这十多年,我兢兢业业地行医济世,就是想补赎从前的罪孽,可惜的是,时不我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点小小成就,人却快老死了,唉!” 曹朴道:“大哥,这十多年,你真的在行医济世?没有再做坏事?” 曹乐山道:“当然是真的。从前种种,就像做了一场恶梦,想想自己这把年纪,再想想兄弟你对我的一片苦心,我若再不悔悟,还能算是人吗?” 曹朴诧道:“那么,三天前你为什么又潜回同仁县,盗走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愕然说道:“什么?谁说我又回过同仁县?” 曹朴含泪道:“大哥,你不用否认了,‘青虹剑’和‘霜雪紫莲膏’虽然珍贵,你拿去也就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焚毁祖茔?为什么要屠杀我全家老幼?你若还有一点人性,怎能狠心下此毒手?” 曹乐山脸上惊容遍布,楞怔了好半晌,才大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曹朴道:“谁也没说,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曹乐山张大了嘴,吁吁地直喘气,眼中泪水竟像决堤河水般滚滚直落。 好半晌,才又长长吸叹了一口气,哽咽道:“这真是从何说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离开过兰州府,最近数月,更卧病垂死,连这张床榻也没离开过,怎能去同仁县杀人放火呢?” 接着,凄然摇了摇头,又道:“一个人是不能做错一次的。一次错了,终生也洗不去污点。二弟,你说你亲眼目睹,我已百口莫辩,就请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的手下,总比病死异乡强得多,好兄弟,你动手吧!” 这番话,直听得霍宇寰眉头紧锁,如堕五里雾中。 看他凄楚之色,不像是假的,但除了他,又会是谁? 曹朴道:“那杀人凶徒曾经进过曹家祖茔,盗走一瓶‘霜雪紫莲青’,如果不是你,谁会有石门钥匙?谁又知道祖茔中藏着‘霜雪紫莲膏’?” 曹乐山肃容道:“二弟,这就不对了。我那一柄石门钥匙,不是早在十余年前,就当着你的面毁了吗?” 曹朴道:“或许你毁的,只是一柄复制的膺品。” 曹乐山道:“既然我能复制,难道别人就不能同样复制一柄?” 曹朴一怔,竟为之语塞。 曹乐山又道:“二弟,咱们是同胞骨肉,无论我从前有多坏,你我总是弟兄,怎么说,我也不会狠心杀你的全家,再说,我已是行将就木的人,曹家若绝了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曹朴默然无语以对,过了很久,才长吁道:“这件事,也许是我错疑了。不过,石门钥匙决不可能由我泄漏,大哥请想一想,当年相识的朋友中,有谁见过石门钥匙?谁可能会私自仿造?” 曹乐山沉吟道:“没有人见过,记得我持有石门钥匙时,一直住在家里,后来离开,就当你的面毁去了,并未带到兰州来。” 曹朴道:“但那凶徒既然入茔盗药,又杀人夺剑,一定是个对曹家很熟悉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哥当年相识的朋友。” 曹乐山叹道:“当年相识的那批狐朋狗友,我早已跟他们断绝往来了,这十多年,辛苦挣得一点名声地位,所交虽不敢说全是富绅显宦,至少没有宵小奸徒,何况,我已经很多年不练武功,跟江湖中人更是毫无瓜葛……”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急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批人,可能与这件事有关系。” 曹朴和霍宇寰异口同声问道:“哪一批人?” 曹乐山道:“大约半个月以前,太原双龙镖局来了许多人,自称有一批重镖被旋风十八骑劫去,要借我的名字,诱擒旋风十八骑,并且说旋风十八骑已有眼线潜在我宅中……后来就利用城外别墅定计,听说跟旋风十八骑血战了整整一夜……” 霍宇寰截口道:“这些经过,咱们都知道了,你只说那批涉嫌的人是谁?” 曹乐山兴奋地道:“我虽不能肯定,但想来此事颇有蹊跷,我和旋风十八骑素昧平生,他们为什么派人来我家卧底呢?由此推想,那伪冒我名义在同仁县杀人夺剑的,八成也就是旋风十八骑了。” 他显然不知道霍宇寰就是旋风十八骑的首领,居然举例为证,说得头头是道。 如果换了别人,只怕真会信以为真呢! 曹朴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大哥,你猜错了,这件事决不是旋风十八骑干的……” 曹乐山争辩道:“怎见得不是他们?旋风十八骑乃黑道巨寇,什么事不敢干?上次迎春被他们捉去,险些不能回来。二弟,你最好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便知道那批人的下落了。” 曹朴听了,竟为之哭笑不得。 霍宇寰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老夫子说得对,咱们就去双龙镖局打听一下吧,也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曹朴皱眉道:“可是──” 霍宇寰向他使了个眼色,道:“病人体弱,不能打扰太久,咱们暂且告退,让老夫子休息吧。” 曹朴会意,起身道:“这样也好,大哥请好好休养,过两天,兄弟再来看望你。” 说着,亲自扶持曹乐山睡下,又替他掖好被角。 曹乐山道:“二弟,何必急着要走,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吗?” 曹朴道:“小弟既然来了兰州,自会常来看望大哥,今天你说的话太多了,别累了身子。” 曹乐山叹口气道:“能够骨肉重聚,死亦瞑目。二弟,你一定要快些来,晚了,只怕就见不到愚兄了。” 曹朴心里一阵酸,含泪颔首,依依而别。 三人默默退出了“同仁堂”药铺。韩文生迎着问道:“怎么没有动手呢?”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留两个小兄弟继续监视,其余的撤回白龙庙。”- 第十八章 井底乾坤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大伙儿围坐在破庙大殿上,都有说不出的怅惘。 时已入夜,殿上仍然没有燃灯,黯淡的月色由破瓦缝隙间洒落众人脸上,脸色和月色同样黯淡。 大家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开口,心里全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过了许久,霍宇寰忽然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老爷子,我有句冒昧的话请教,对令兄说的话,你认为是真的吗?” 曹朴凝重地道:“我不敢断言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有两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霍宇寰道:“哪两件?” 曹朴道:“他的确有病,而且,双手都没有受过伤。” 霍宇寰点点头,道:“这个我也相信。不过,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不知老爷子信不信?” 曹朴道:“老弟不妨说来听听。” 霍宇寰徐徐道:“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弄一个人来假冒令兄曹乐山?” 曹朴骇然一惊道:“这──只怕不可能吧?” 霍宇寰道:“可能性当然很小,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因为事隔十余年,你对他的面貌已经记不十分真切,仅由头胸两处伤痕作为辨认根据,要假造两处伤痕,却不是什么难事。” 曹朴道:“可是,他怎会一眼就认出是我?” 霍宇寰道:“我怀疑的正是这一点,当时房中光线很暗,他又是个病重的人,乍见之下,你尚且不敢确认是他,他却一眼就认出你来,岂非不合情理?” 曹朴张口结舌,竟无词以对。 霍宇寰又道:“还有,你们兄弟已经多年不见,好不容易又骨肉重聚了,他居然没有一句话提及儿时旧事,又没有叫仆妇们向你行礼拜见,临分别时,更没有问起你今夜住宿何处?” 曹朴叹道:“看来确有问题,但这些话,当时你怎么不说?当时只要随便提几件故乡琐事一问,岂不就当面拆穿了吗?” 霍宇寰道:“我也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同时,另外还有一点疑问令人不解。” 曹朴道:“另外还有什么疑问?” 霍宇寰道:“咱们今天才赶到兰州,以脚程计算,凶徒最多早半天抵达,他们怎会料到你会来,竟然事先备了一个假冒的人?” 曹朴以手搔头,喃喃道:“是啊!他们怎会对你我的行踪弄得如此清楚……” 霍宇寰道:“咱们由老鸦岭一路追蹑凶徒,行踪泄露犹有可说,老爷子却从未离开过同仁县境,对方居然也料到你会到兰州来,这就叫人想不通缘故了。” 韩文生突然接口道:“大哥既然怀疑那曹乐山是伪冒的,何不先将他擒下,再仔细盘问他?” 霍宇寰摇头道:“同仁堂药铺已在咱们监视之下,擒他易如反掌,但真凶下落未明,打草惊蛇,反而不好,目前咱们最好是伪作受愚,先使对方警惕松懈,然后再出其不意,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文生道:“这件事应该如何进行呢?” 霍宇寰道:“我想,同仁堂药铺的假冒曹乐山,只是一种障眼法,真凶很可能藏匿在城外曹家别墅内,咱们今夜倾全力先把曹家别墅彻底搜查一遍,务必要查出真凶藏身之处。” 韩文生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霍宇寰道:“现在就开始──” 孟宗玉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忽然道:“霍大哥,这样不妥。” 霍宇寰道:“你有什么意见?” 孟宗玉道:“小弟以为这样大举搜查,同样会打草惊蛇。而且,那真凶并不笨,他不可能藏在那曹家别墅里。” 霍宇寰道:“怎见得呢?” 孟宗玉道:“自从上次双龙镖局利用曹家别墅设伏之后,那地方已经毫无隐秘可言了,凶徒要潜匿疗伤,一定会选择更安全的地方,而最好的藏身之处,不在郊外,而在闹市。” 霍宇寰动容道:“唔!话是不错,但闹市中人烟稠密,咱们如何进行搜查呢?” 孟宗玉道:“依小弟愚见。根本不必搜查。” 霍宇寰微诧道:“不必搜查?” 孟宗玉道:“是的。要从闹市中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咱们只须按兵不动,严密监视着同仁堂药铺,那凶徒一定会自己露出尾巴来。” 霍宇寰值:“为什么?” 孟宗玉道:“因为咱们急于搜寻凶徒藏身之处,凶徒也同样急于想了解咱们的动向,如果咱们按兵不动,凶徒必然起疑。” 霍宇寰点头道:“不错。” 孟宗玉接道:“他一起疑,不外两途,一是跟同仁堂连络,探询咱们午后入店的经过,一是直接派人刺探咱们的行踪。换句话说,咱们越沉着,他就越不安,咱们想寻他很难,若等到他自己露出尾巴,再捉他就容易了。” 霍宇寰道:“可是,时间拖延越久,对他越有利。万一他比咱们更沉着,岂不弄巧反拙?” 孟宗玉笑道:“这就好象猫捉老鼠一样。猫追急了,老鼠就躲在洞里不动,过一会,听不见猫的声音,便会伸出头来瞧瞧──鼠窃之辈,总是多疑的。”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好!咱们今夜就去老鼠洞口守候,看看有什么动静。” 孟宗玉道:“趁夜前往,人不宜太多,有我和大哥同去便足够了。” 霍宇寰点点头,对韩文生道:“咱们走了以后,立即将山下桩卡撤回来,大家都退入竹林内去,空出庙宇,禁燃烟火,若有人前来窥探,不可声张出手,只须暗中跟踪着他。” 叮嘱一番之后,便和孟宗玉束扎起身,由土岗后侧绕路下山。 这时尚未夜深,城门口还有行人进出,为了掩蔽行迹,两人故意从静安门入城,在街上兜了个大圈子,才转到西关大街的“同仁堂”药铺附近。 一切还是老样子,药铺店门紧闭着,静悄悄不闻人声,两名留守的小兄弟,分别隐藏在前街和后巷阴暗处。 霍宇寰询问午后情况,两个小兄弟异口同声回答道:“店门始终闭着,没有人出来,也没看见人进去。” 孟宗玉道:“大白天里,他们自然也想到附近有人监视,若有行动,多半会在下半夜。” 霍宇寰将两名小兄弟遣走,举目四望,见左前方横巷里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树,枝叶茂密,正好遥对着同仁堂后院门。 于是,对孟宗玉道:“咱们分头守候吧,你负责后面巷子,我监视前街大门,若有动静,再互相联络。” 孟宗玉道:“好的,只是大哥千万请记住,不可单独涉险。” 霍宇寰笑笑道:“知道了,老鼠尾巴一露出来,我就会通知你的。” 孟宗玉一长身,掠上了树梢,挥挥手,隐入枝叶丛中。 霍宇寰见他已经躲好了,才独自绕到前街。 可是,前面大街上左右全是店铺,街道宽阔,竟无法觅得一个理想的藏身之处。 不得已,只好选了一栋较高的房屋,飞身掠上屋顶,坐在屋脊上。 这儿居高临下,虽然可以监视大街动静,自己却无法隐蔽,也容易被人发现。 不过,既无其它更好地方,也只能将就些了。 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夜已深沉,街上人声渐渐寂静下来。 霍宇寰总感觉这地方太显眼,正想换个位置,忽然发现街角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柱着一根拐杖,弯腰弓背,蹒跚地从远处街角转过来,一面走,一面不时扭头东张西望,神情透着几分神秘。 霍宇寰急忙缩身退到屋脊后,整个人平卧在瓦沟内,屏息静气,注视着那人的举动。 不片刻,老头子已走到“同仁堂”门前,停步四顾,似乎在观察附近有没有人窥视。 霍宇寰暗暗点头道:果然被孟兄弟料中了…… 一念未已,那老头突然一顿拐杖,飞身而起,竟向霍宇寰藏身的屋顶上掠了过来。 霍宇寰吃了一惊,只当自己形迹已经败露,连忙翻腕撒刀──可是,那老头落身之处,却是旁边一栋较矮的屋顶,迅速收起拐杖,也在屋脊上坐了下来。 看情形,他并未发现霍宇寰,而是跟霍宇寰抱着同样目的,来此守株待兔,有所图谋。 不同的是,霍宇寰为求视线广阔,选择了最高一栋楼房藏身,那老头却为了利用高楼阴影掩蔽,选中了较矮一栋房屋的屋面。 老头不知身旁有人,倒也罢了,只苦了霍宇寰,既无法断定老头儿是敌是友?又无法移身避开,还得屏住呼吸,躺在瓦沟里,动也不敢动。 正在焦急,忽见一条人影由“同仁堂”药铺中飞掠而起,凌空一个斛斗,轻飘飘落在街心,声息全无,点尘不扬。 霍宇寰看出那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腰插弹弓,头上扎个冲天辫子,肩后背着一个小布包。 由那张弹弓和冲天辫子,霍宇寰猛然想起两个人。 童叟双奇! 不错,那男孩正是祁连童叟双奇中的“泥丸神童”董香儿,不用说,旁边这白发老者,准定就是“竹杖翁”董勋了。 他们怎会还留在兰州?又怎会跟“同仁堂”药铺扯上关系呢? 霍宇寰惊疑不已,越发不敢弄出声响,手按刀柄,屏息而待。 董香儿飘落街心,竹杖翁已经从屋脊上站了起来,举手一招,董香儿立即登上屋脊。 同仁堂药铺中却仍平静如常,毫无异状。 “童叟双奇”立身处,就在霍宇寰身傍数尺之内,但因高低不同,霍宇寰不敢探头偷看,是以,只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 只听竹杖翁低问道:“情形如何?” 董香儿道:“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切情形,跟白天没有什么两样,宅里除了那个驼子李七,只有几名小厮和仆妇丫鬟。” 竹杖翁道:“你说的那刀疤汉子呢?” 董香儿道:“也没看见。” 竹杖翁道:“那曹乐山怎么样?是真病,还是假病?” 董香儿道:“他始终没有离开卧房,看来生病倒是真的。” 竹杖翁道:“难道他们对霍宇寰等登门求见的事,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董香儿说道:“一切如常,只是门户更严紧了些。” 竹杖翁道:“这就奇怪了,莫非霍宇寰走了眼,咱们也弄错了不成?” 董香儿道:“我亲眼看见那刀疤汉子由同仁堂后门进去,绝对不会弄错,里面八成另有秘密暗室,只是时间太促迫,没有办法仔细寻找。” 竹杖翁道:“若有暗室,一定就在卧房内,除非大举搜查,是很难发现的。咱们对这件事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到此为止了。” 董香儿道:“我却不服这口气,咱们既然答应要管,就得管到底,有机会,我一定要搜搜那间卧房。” 竹杖翁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东西到手了没有?” 董香儿道:“喏!全在这布包里了。我也弄不清哪些是外敷的?哪些是内服的?反正找到这些,一古脑都包了来了。” 竹杖翁道:“好极了,咱们先回去吧!” 董香儿道:“爷爷带着这布包先回去,我还得替他把信送到才行。” 说到这里,两人相继飘身落地,循着大街向西而去。 霍宇寰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暗忖──童叟双奇本是双龙镖局请来助拳的朋友,怎么也卷进同仁堂疑案中?他们对谁作过承诺,一定要管这件事?那布包内又是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谈话揣测,包里八成是药物之类。难道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涉险潜入同仁堂,就是为了取得那一包药物? 霍宇寰越想越觉得奇怪,决定跟踪下去看个究竟──可是,就在这转瞬工夫,“童叟双奇”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霍宇寰疑惑莫名,立即长身而起,绕到后面巷子里,把所见情形,详细告诉了孟宗玉。 孟宗玉也吃惊道:“如果那董香儿说的都是真的,那凶徒藏匿秘密暗室中,那咱们就必须赶快采取行动了。” 霍宇寰道:“既然如此,这儿已经没有继续守候的必要,不如先回白龙庙,大伙儿商议一下行动的方法。” 孟宗玉道:“咱们不能同时都走,以防万一那董香儿所说不实,或者凶徒闻风脱逃。大哥请回去,我留在这儿继续监视。” 霍宇寰道:“这样也好,你可要多小心些,我去了。” 离开西关大街,匆匆出城赶回白龙庙。刚到土岗脚下,远远望见庙中竟亮着灯火。 他记得临走时,曾经叮嘱韩文生不许燃灯生火,这是谁干的? 心里诧异,连忙加快了步子。 霍宇寰急急往上奔,一条人影却正由岗上飞掠下来,双方不期而遇,险些个撞了个满怀。 那人慌忙收势停步,竟是铁莲姑。 霍宇寰沉声道:“九妹,发生了什么事?” 铁莲姑看清是霍宇寰,又惊又喜,急道:“大哥回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城里寻你呢──” 霍宇寰道:“寻我做什么?” 铁莲姑道:“有三哥的消息了。” 霍宇寰大喜道:“真的?快告诉我,他人在哪儿?” 铁莲姑道:“在哪儿还不知道,刚才有人替他送来一封信,韩四哥不敢作主,叫我进城去请大哥回来商议。” 霍宇寰道:“信呢?” 铁莲姑道:“在四哥那儿,他跟曹老爷子正在推敲信里的──” 话犹未毕,霍宇寰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岗顶奔去。 破庙中火炬通明,人声沸腾,曹朴和旋风兄弟都围在大殿神案前,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大伙儿见了霍宇寰,议论声立时静止下来。 韩文生把一张又脏又皱的纸条递给了霍宇寰,神色凝重地道:“请大哥看看。” 纸条上字迹很潦草,密密麻麻写着:“同仁堂上房中另有密室,元凶伤势日内可愈,缉捕万不能迟缓,更须慎防奸细荷花暗算。弟因故无法分身,特函驰报,祈勿相候,尽速擒凶要紧。罗永湘百拜。” 霍宇寰心中一动,抬目道:“那孩子呢?” 韩文生低声道:“幸好九妹已经哄她睡着了,现在后面禅房里,并不知道这件事。” 霍宇寰点点头,又问:“纸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韩文生道:“刚到不久,来人没有露面,只用一粒泥丸包着纸条,射在庙门上便走了。” 霍宇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曹朴诧问道:“是谁?” 霍宇寰道:“泥丸神童董香儿。” 曹朴和韩文生异口同声道:“童叟双奇?” 霍宇寰道:“正是。刚才我在同仁堂门外看见他们,所以才赶了回来──” 接着,便把所见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韩文生吃惊道:“咱们跟童叟双奇并无交情,甚至从前还曾经敌对过,他们参与此事,不知居心何在?” 霍宇寰道:“我也正对这一点感到迷惑不解,但这张纸条,字迹虽然潦草,末尾署名,却的确是三弟的手笔,他的字,我认得出来──” 微微一顿,又道:“而且,信中所说,多半都是实情,至少看不出有恶意。” 韩文生道:“如果三哥在兰州,为什么不来跟咱们见面?反托外人送信来?” 铁莲姑接口道:“是啊!三哥若知道咱们都在这儿,一定会亲自赶来。信中说‘因故无法分身’,根本是说不通的。” 韩文生又道:“三哥从来没有见过荷花,怎知荷花是奸细?依我看,这封信咱们不能相信。” 霍宇寰却摇摇头道:“但关于同仁堂上房内有秘密暗室的事,倒是很可能的。咱们一直监视着那地方,始终没有发现对方跟外面连络,足证元凶的确就藏在同仁堂店内。而且,曹乐山称病卧床,足不出户,正是掩护暗室最好的方法。” 曹朴突然站起身来,说道:“要证实同仁堂内有没有暗室,只有我再去一趟,同时也可以借此机会,盘问盘问那位曹乐山,看他是真是假。” 霍宇寰道:“老爷子不必性急。我以为,如果元凶真藏在同仁堂内,要擒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现在有一件更要紧急的事,可能必须借重老爷子的鼎力──” 曹朴道:“什么事须要我效劳,老弟请尽管说出来。” 霍宇寰神色凝重地道:“现在距天明还有三个时辰,我准备出动全部兄弟,入城搜索,希望在天亮以前找到‘童叟双奇’的落脚处。” 曹朴诧道:“找他们干什么?” 霍宇寰缓缓道:“救一个人。” 曹朴道:“谁?” 霍宇寰道:“罗永湘,我们的罗三弟──” 曹朴一怔,还没有开口,韩文生和铁莲姑已经抢着问:“三哥怎么样了?” 霍宇寰吁了一口气,道:“假如我没有猜错,他可能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铁莲姑惊叫道:“大哥,你根据什么这样猜测呢?” 霍宇寰肃容道:“我很了解三弟的脾气,他若知道我已到兰州,无论如何,一定会来见我,除非他身受重伤,完全无法行动。” 铁莲姑道;“他可能已离开兰州,一时不能赶来──” 霍宇寰摇摇头,道:“不!信是他的亲笔署名,证明他人在兰州,而且的确跟‘童叟双奇’在一起。” 说到这里,仰面长叹一声,接道:“当时,我看见双奇从同仁堂盗出一包药物,心里只觉得奇怪,并未想到何人需用,现在才知道,他们竟是为三弟盗取的──” 铁莲姑道:“也许是他们自己需用,并不是为了三哥。” 霍宇寰喟然长叹道:“事到如今,用不着再自己骗自己了。其实,他久久不到白龙庙来,咱们都猜到他已经发生意外,只不过大家在心里存着个万一的希望,谁也不肯说出来而已。” 铁莲姑脸一红,默默垂下了头。 韩文生道:“大哥准备如何着手搜寻呢?” 霍宇寰道:“我看见童叟双奇离开同仁堂以后,是向西走的,他们落脚之处,显然在西关一带,趁天色未亮,咱们全体出动,沿西关挨户搜查,一定能够找到。” 韩文生道:“这样未免太惊世骇俗,反而不易收效。依小弟愚见,不如先打听清楚西关一带有些什么可落脚的地方,然后再按图素骥,比较快捷省力。” 霍宇寰道:“现在这个时候,向谁去打听?” 韩文生道:“三福客栈也在西关,我想,秦仲一定熟悉那一带的情形。” 霍宇寰眼中一亮,道:“对啊,不是你提起,我倒把他给忘了,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动身吧!” 韩文生道:“大哥预备带哪几位兄弟同去?”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这样,去的人不宜太多,有你和我,再加上九妹和曹老爷子,四个人便足够了。” 铁莲姑想不到会选中自己同去,听了这话,真是喜出望外。 韩文生道:“是否要派人接替孟少侠?” 霍宇寰摇头道:“不必了,咱们走后,其余兄弟们也继续出动,前去跟孟少侠会合,先将同仁堂包围待命。今夜无论能否寻到童叟双奇,天一亮,咱们便对同仁堂采取行动。” 话未说完,立即欢声四起,大伙儿全都眉开眼笑,乐得嘴也合不拢来。 铁莲姑道:“咱们都走了,荷花怎么办?” 霍宇寰道:“暂时闭住她的睡穴,留一位小兄弟守护着,等她一觉睡醒,咱们也该回来了。” 抵达三福客栈,已经是子夜过后了。客栈大门虽然还没有关,旅客却都已安歇了。 霍宇寰四个人全是劲装疾服,携带着兵刃,为了不惊扰店中旅客,所以三人在店外等候,只由韩文生入店将秦仲唤了出来。 秦仲听说了罗永湘一直未到白龙庙,可能负伤羁留城内的推测,也吃惊地道:“大当家这么说,小的也想起来了,昨夜三当家到客栈来的时候,一只衣袖是虚垂着的,好象手臂负了伤……” 韩文生叱道:“这话你为什么不早说?” 秦仲道:“当时是深夜,而且,三当家只交待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小的没看真切,不敢乱猜。” 铁莲姑忙问:“你可记得他哪一条手臂负伤?情形严重不严重?” 秦仲道:“严重不严重小的不知,只记得是左手臂。” 霍宇寰叹道:“这些不用费神研究了,要紧的是赶快寻到他。秦仲,你是本地人,对城内情形一定很熟悉,仔细想想看,西关这一带,有什么可供落脚的地方?” 秦仲躬身道:“回大当家的话,兰州城不小,西关一带包括四座城门,大小十几条街,如果不知道确实的方位,实在无从查起。” 霍宇寰道:“你只从同仁堂药铺以西去想,看什么地方最容易掩蔽行踪,又适宜疗伤,出入又方便?” 秦仲搔着头道:“这个……” 这的确是个难题,闹市寻人,如大海捞针,真是谈何容易。 霍宇寰道:“你不要性急慢慢想,有什么可疑之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酌,猜错了也不要紧。” 秦仲——道:“西关一带小的都很熟悉,可是,这范围实在太大了。” 霍宇寰道:“范围虽大,能适于藏匿疗伤的地方也并不多,譬如说吧,他们为了掩蔽行藏,决不会投宿客栈旅店,他们没有相识的朋友,自然也不可能借住民房私宅,为了便于疗伤,势必选择接近市街,而又不致引人注意的地方。” 铁莲姑接口道:“还有,那地方可能离同仁堂不太远,或许就在同仁堂附近……” 秦仲忽然“哦”了一声,道:“对!有这么一个地方。” 霍宇寰忙问:“什么地方?” 秦仲道:“石将军府。” 霍宇寰道:“什么石将军府?” 秦仲道:“那是兰州城里有名的凶宅。据说是前朝戍关威武大将军的府第,后来因谋叛事泄,朝庭派出御林军来兰州缉捕,石家大小四十余口,畏罪自戕,全部死在府内,从此将军府便遭封闭,再也没有人敢居住了……” 铁莲姑道:“为什么没人敢住?” 秦仲道:“因为那宅子里闹鬼,转卖了几次,屋主都被鬼吓得非死即病,以后再也无人问津,整个府第便荒芜下来。据说十年前,同仁堂曹老夫子初发迹时,曾经买下那座废园,大兴土木,翻修重建,也为了闹鬼的缘故,逼得半途而废,直到现在,还空废在那儿,想卖也卖不出去。” 铁莲姑道:“这是说,石将军府仍是曹乐山的产业?” 秦仲道:“是的,那地方就在同仁堂药铺附近,既僻静,又隐密,庭院广大,正好藏身疗伤,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霍宇寰眼中异采连闪,一挥手,道:“好!你快前面带路。” 秦仲躬身应诺,领着四人穿过街市,不多久,来到一条横街内,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这条横街,距离同仁堂不过三条巷子,站在街口转角处,可以看见药铺后巷里那株白果树。 严格说起来,这不算是一条“街”,只能说是“石将军府”的出口,因为整条“街”内,别无住户,仅此一座将军府而已。 秦仲说得不错,“石将军府”早已荒芜废弃了。 不过,从那高大的府门,斑剥的围墙,以及门前两头石狮子和门侧的系马桩……仍可以依稀看得出当年的威势气派,只可惜堂堂侯门,如今已成了狐鬼之居。 霍宇寰细查附近形势,肃容道:“这地方不仅隐密僻静,更有鬼怪之说掩人耳目,的确是个匿居藏身的好地方。但依我猜想,那躲在里面疗伤的人,只怕不是罗三弟和童叟双奇。” 韩文生瞿然道:“不错,这本来是曹乐山的产业,十年前,他曾经在此地大兴土木,很可能便是为日后藏身预作布置的。” 霍宇寰转对秦仲道:“你去同仁堂见孟少侠,看看兄弟们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叫他们留一半人继续包围监视,分一半人手来这里协助搜查。” 秦仲去不多时,“黑龙”徐康便带着袁大牛和两名小兄弟匆匆赶了过来。 霍宇寰问道:“同仁堂那边情况如何?” 徐康道:“直到现在仍然很平静,孟少侠要我转告大哥。两地距离不远,其间可能有地道相通,这边若有发现,请随时通知他们,分头堵截,才易收效。” 霍宇寰点头道:“这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所谓‘狡兔三窟’,不能不防。” 韩文生道:“还须防备那厮情急拼命,作困兽之斗。” 霍宇寰道:“不错。今夜若双方遭遇,难免有一场血战,我们搜查时千万别掉以轻心。” 于是,将在场的人分为四组,每两个人一组,避免单独行动,搜索时,彼此相距不逾五丈,以便相互呼应,另命秦仲专门负责与同仁堂方面连络消息的任务。 分派妥当,霍宇寰和铁莲姑一组,当先越过了围墙。 “将军府”内的亭台楼阁巍然犹存,只是荒废已久,处处蛛网尘封,野草丛生,一片残破阴森的景像。 大伙儿兵刃出鞘,一层层房宇向后搜去,所到之处,除了惊窜的狸鼠,飞扑的蝙蝠,几乎没看见活的东西。 搜完了屋宇和厅堂,人踪渺茫,毫无发现。 霍宇寰不禁惊诧道:“看这情形,此地确是一所废宅,难道我们错疑了?” 韩文生道:“这些房屋都是将军府原有的建筑,自然查不出什么,以小弟猜测,那曹乐山若要布置机关或地道,八成会在后院里头动念头。” 霍宇寰道:“怎见得?” 韩文生道:“花园地方空旷,容易兴工,而且可借花木和假山遮蔽,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霍宇寰想了想,道:“好吧,咱们再搜搜后花园,如果仍无发现,只好对同仁堂直接行动了。” “将军府”的后花园占地甚大,有荷花,假山,小桥,凉亭……只是如今花木已被野草掩没,荷池也变成一泓死水,桥已断,亭已倾,假山上长满了青苔。 韩文生先搜假山,仍无所获,分人搜遍树林花丛,也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霍宇寰摇头,叹道:“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还是到同仁堂去吧!” 韩文生突然道:“大哥请再留片刻,小弟敢断言这花园里有秘密。” 霍宇寰道:“你看出什么破绽?” 韩文生道:“目前还没有,但小弟总觉得这花园有问题。” 霍宇寰四顾了一眼,道:“愚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之处,这座花园虽然荒芜已久,一切景物都很完整,并没有岔眼的地方。” 韩文生却道:“正因为一切景物都很完整,才令人觉得可疑。” 霍宇寰诧声道:“哦?你倒说说看,什么缘故呢?” 韩文生道:“十年前,曹乐山买下这座府第时,曾经大兴土木,准备翻修重建。可是大哥请仔细看看,此地何尝有丝毫修建过的痕迹?” 霍宇寰微微一怔,四顾一下道:“是的!的确看不出整修过的痕迹。” 韩文生道:“看不出整修的模样,就表示整修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只不过,因为时日太久,咱们一时不容易看出他整修过什么地方而已。” 霍宇寰矍然道:“这话不错,大家再仔细搜查一遍看看……” 这时候,天已渐渐亮了。 晨曦曙色中,视线比较清晰,对搜索工作的进行倒是方便了不少。 没多一会,忽听铁莲姑轻呼道:“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闻声赶去,发现花园角落里,有一口水井,台上赫然留着一大片水渍。 夜间并未下雨,更不可能是露水,那水渍分明是井水溢出来的。 可是,大伙儿俯身查看,井水仅及井腰一半处,根本不可能溢出来。 韩文生颔首冷笑道:“好一个狡猾的的家伙,居然甘为井底之蛙,若非是九妹细心,险些被他瞒过了。” 霍宇寰道:“如果那厮真藏在井底,倒是件棘手的事。” 韩文生道,“这水井可能只是一道出入门户,地底必然另有天地,须得一位水性好的兄弟,下去踩探一下才知实情。” 黑龙徐康应声道:“小弟下去看看。” 霍宇寰道:“你的水性足可胜任,只是孤身一人下去,若有意外,很难接应。” 徐康道:“小弟只偷偷下去查探门路,一有发现,便上来回报大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无论发现了什么,都要快些上来,别让咱们久等了。” 徐康应道:“知道了。” 当下便脱去外衣,携带防身兵刃,吸一口气,投入井中。 徐康号称“黑龙”,是旋风十八骑中水性最精的人,只见他身似游鱼,双腿略一搅动,井水只轻微地荡漾了一下,随即复归平静,人已悄没声息沈向井底。 大伙儿在井边静候消息,谁知等了许久,却不见徐康再浮上来。 霍宇寰不觉焦急起来,喃喃他说道:“井水不会这么深,他怎么下去了许久?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韩文生道:“康弟水性纯精,不必担心,他一定在下面有所发现,只是还没查探明白。” 霍宇寰摇头道:“既有发现,就该先上来告诉一声,似这样动静全无,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韩文生道:“大哥不放心,让小弟下去看看。” 霍宇寰道:“这样一个一个下去不妥当,叫大牛跟你一起下去,彼此有个照应。” 袁大牛连忙解衣脱鞋兴奋地,道:“我先下去,四哥随后来,奶奶的,我倒不相信这鸟水井还有什么邪门……” 正说着,墙头上忽然出现两条人影,竟是“墨龙”徐康和孟宗玉。 众人明明看见徐康由井口下去,如今突见他竟由墙外回来,不禁都吃了一惊。 霍宇寰诧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碰到一起的?” 徐康身上水渍犹未干,急急道:“大哥,咱们来迟一步,同仁堂的人都逃光了……” 霍宇寰骇然道:“怎么说?” 孟宗玉接口解释道:“此地和同仁堂之间,果然有地道相通,这口水井,就是出入的门户,方才徐兄由地道搜到同仁堂,发现那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霍宇寰惊疑地道:“可是这水井还有水,难道门户设在水底?” 徐康道:“一点也不错,井底下有暗门,跟地道内一个水池相通的,那条地道,可以直达同仁堂后院卧房,入口就在床榻下面。” 霍宇寰骇然变色,挥手叫道:“走,咱们去看看。” 大伙儿匆匆赶到同仁堂,果然已经人去屋空,连宅中的那些仆妇、丫鬟、小厮……也全都杳如黄鹤。 只是,屋内的一切应用东西,却原样未动,一件也没有缺少。 卧室外走廊上那只小泥炉子,余火犹未熄灭,瓦罐里有着半罐药汁,还是热的。 床上枕褥仍有余温,只是床榻已经移开,露出个地道入口。 底下密室占地居然十分广大,里面不仅布置豪华,而且蓄藏着充裕的食物,即使没有外间供应,亦足够十来个人整月的需用。 霍宇寰亲自巡视了一遍,肃容道:“看这情形,凶徒们离开并不太久,很可能是昨夜童叟双奇来盗药的事被发觉了,才临时决定撤走的。” 孟宗玉道:“店里男女仆妇有十多个人,深夜之中,行动不便,我想他们不会逃远,只怕还没有离开兰州。” 韩文生接口说道:“我也有同感,昨夜到现在,不过才短短三个多时辰,他们一定来不及出城的。” 铁莲姑道:“如果他们还在城里,会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韩文生道:“最可疑的地方,就是将军府的那座后花园。我始终觉得那园子里另有机关布置,决不仅是地道出口。” 霍宇寰点头道:“不错!昨夜西关一带,几乎全在咱们监视之下,即或有别的藏身地方,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们从容离开那座花园。” 铁莲姑道:“这么说,井口那些水渍,也许正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好把咱们引诱到同仁堂来,以便趁机逃走。” 韩文生瞿然说道:“九妹这个推断,倒也颇有道理。” 霍宇寰道:“不管如何,决不能让凶手逃出城去,一旦被他远走高飞,治好了手部伤势,以后就再难有机会擒他了。” 于是,一行十余人又由同仁堂赶回将军府后花园,重新展开彻底的搜索。 俗语说,人多好办事。在十多个人细心搜索下,果然很快就有了发现…… 那是一列浅浅的零乱脚印,由井口附近向荷花池畔延伸,一直延伸入池水中才消失不见。 而荷花池周围,大约有一尺多宽一片泥土,却留下曾被池水淹没过的痕迹。就像潮水退去后的沙堆,遗下一道潮湿的痕印。 脚印延伸入水,已经令人可疑。荷花池不是大海,居然出现潮汐迹像,更证实池水下必有跷蹊。 霍宇寰心里暗惊,即下令将荷花池团团围住。 韩文生精擅机关布置,见此情形,也不禁赞叹道:“那厮果然不是平凡人物,才出井口,又入池底,如果不是时间上露出破绽,咱们真要被他瞒过了。” 霍宇寰道:“可是,咱们不知道进入池底的方法,却怎么办?” 韩文生微微一笑,道:“既已看见房屋,岂有找不到门户的道理。” 说着,凝目沿荷花池四周打量了一匝,突然举步向对岸绕去,众人亦随后跟去。 那儿有一排柳树,环列池边,一缕缕细长的柳枝儿,犹如垂帘般倒挂下来,轻抚着水面,岸畔系着几艘小舟,都已经舱破底裂,半沈在水中。 韩文生走到树下,用手分开柳枝望了望,含笑道:“大哥请看,这就是控制池底机关的枢钮了。” 霍宇寰道:“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韩文生指着那些翠绿色的柳枝,道:“大哥请细看看这些柳枝,再想想现在是什么季节?” 霍宇寰略一沉吟,忽然“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了。 可不是吗?现在并非阳春时节,何来绿杨翠柳?试看满园花木尽皆枯黄,唯独这柳树青翠欲滴,敢情都是伪装的假树! 再捞过那些柳枝细看,居然青枝绿叶,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若非用手触试,谁也看不出那些柳枝是钢丝制成的。 不仅枝叶是假的,连树身和树皮,也是假的。 霍宇寰摇摇头,叹道:“看来那厮的聪明才智,处处高人一筹,可惜却不肯将这种才智用在正途上。” 韩文生道:“凡是大奸大恶,莫不聪明绝顶,否则,他也做不出那些惊天动地的坏事。” 霍宇寰轻吁道:“正因如此,才要除恶务尽,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韩文生道:“机关设在水下面,必有升降装置才能出入,小弟激活机钮以后,这水池可能发生变化,请大哥稍向后退,小心戒备。” 霍宇寰依言退后了几步,举手一挥,大伙儿一齐撒出了兵刃。 韩文生小心翼翼从那些伪装的柳枝中,找出一根最粗的,然后用力扯动三下。 只听一阵“隆隆”声响,池水突然翻腾起来,荷叶,浮萍……纷纷向四周涌散。本来平静的荷花池,竟变得好象一锅煮沸的滚水。 不多一会,池子中央冉冉升起一个乌黑色的圆形球状物体。 那东西升出水面之后,忽然自动张开成许多瓣,露出里面一座犹如莲蓬的平台。 池水仍然在沸腾,这东西在水池中屹立不动。 大伙儿全神戒备着,可是,等了好半晌,却不见那莲台再有变化,也没有看见有人出现。 霍宇寰哑声问道:“四弟,这就是进池底的机关吗?” 韩文生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霍宇寰道:“那只不过一座平台,何处才是门户入口呢?” 韩文生道:“大哥不必性急,待小弟先试探一下。” 说着,拾了一根碗口粗的树干,一提真气,飞身向池心掠去。 他精熟各种机关布置,心思细密,行事谨慎,掠到莲台上方之后,并不冒然下落,只将手中树干对准莲台点了一下。 人却借那一点之力,凌空一个翻身,重又掠过水池,退回岸上。 可是,那莲台被树干点中,四面花瓣忽然自动闭合,仍旧回复成圆球形状,慢慢沈入水中。 过了片刻,圆球又再度升起,花瓣展开,露出平台。 众人目睹这些经过,不禁都啧啧称奇。 霍宇寰道:“狡兔三窟,难免一死。机关虽然巧妙,未必便能躲过报应。这一次,量他再也逃不出咱们的掌握了。” 韩文生道:“不过,凶徒有多少人藏在池底?咱们无法确定,莲台每升降一次,最多只能载运两三个人,这却对咱们十分不利。” 霍宇寰傲然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三个人一组,分批下去,倒看他们能有什么作为。” 用手指了指韩文生和铁莲姑,吩咐道:“咱们是第一批,先行探路,如果没有意外变化,大牛等再随后接应。” 韩文生道:“最好由小弟先行,大哥作第二批,以免危险。” 霍宇寰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若有危险,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自觉比我强,怕我不能应付?” 韩文生忙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铁莲姑悄悄扯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好啦,四哥别多说了,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走吧!” 韩文生苦笑了一声,只好不再多说。 三人同时飞身纵起,同时飘落莲台上,刚站稳身子,花瓣随即闭合…… 那莲台和花瓣都是纯钢制成,触手冰冷,密不透气,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身体挤靠着身体,只觉得人和心都在向下沉落,外面水声如潮,里面却滴水不透。 这一-那,他们仿佛置身在一间紧密的铁屋里,是福是祸?茫然无知,如果此时发生任何不测的变化,也毫无力量反抗。 是以,三个人都紧紧握着兵刃,平息静气,谁也没有开口,实则心里都怀着恐惧之感。 好在莲台下沉的时间并不太久,忽然间,水声静止,花瓣又缓缓展开了。 到这时候,韩文生才如释重负般,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哥请稍待,容小弟先下去。” 他左手控着一对“软索飞锤”,右掌平举护胸,脚下轻探,跨下了莲台。 但两脚才踏落实地,突然迅速地向前疾跨三步,一个旋身,两柄飞锤同时横扫而出。 待确定附近并没有埋伏,才收了飞锤,招呼道:“大哥和九妹可以下来了。” 说来奇怪,霍宇寰和铁莲姑一走下莲台,那花瓣忽又自动闭合,缓缓向上升去。 三人凝目打量,发现这儿是一间圆形石室,无窗无门,只有四条甬道分别通向四方,每条甬道都是黑沉沉的,既无光亮,也无人声。 霍宇寰皱眉道:“这儿有四条通路,不知道哪一条是正确的?” 韩文生道:“小弟以为通路多少倒在其次,此地居然如此平静,毫无埋伏,却令人觉得可疑。” 霍宇寰道:“不错,我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这里若真有出入门户,咱们已经来了,对方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说着,机声隆隆,莲台再度降下,又将孟宗玉,曹朴和袁大牛三个人送了下来。 三人跨出了莲台,那花瓣又自动闭合,自动上升…… 铁莲姑看得大感奇怪,忍不住问道:“四哥,这升降台是由谁在控制?怎么会开闭自如,好象有人在暗中操纵一样?” 韩文生道:“不!这机关设计得非常巧妙,枢钮激活以后,不须人操纵,便能自动升降。” 铁莲姑道:“这是什么道理?” 韩文生道:“机关的升降,全看莲台上有没有重量来决定,人若站在上面,有了重量,机关便下降,人一离开了,重量消失,机关便会自动上升。” 铁莲姑道:“这是说,如果有人一直站在莲台上,它就永远不会上升了?” 韩文生道:“正是如此。” 铁莲姑顿足道:“那就糟了……” 众人一时都没有体会到她的意思,不约而同地问道:“为什么?” 铁莲姑道:“你们想想看,这机关只能载人下来,不能送人上去,咱们岂不是没有出路了么?” 经她这么一说,大伙儿这才大吃一惊,连韩文生也禁不住骇然变色…… 正惊惶间,隆隆之声入耳,莲台又降落下来。 这一次,载下来的是“墨龙”徐康和另外两名小兄弟。 花瓣展开,三人正要跨出莲台,韩文生急忙喝道:“站着别动!” 徐康等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停住脚步,怔怔站在莲台上。 果然,他们不下来,那花瓣也不再闭合,莲台也不再上升。 韩文生道:“谁身上带着火折子?” 袁大牛应声道:“我有!” 连忙取出来,递了过来。 韩文生道:“小弟要亮火检查这座莲台,请大哥和诸位小心戒备,以防偷袭。” 霍宇寰道:“你放心吧,咱们会提防的。” 举手一挥,孟宗玉等人立即分占四方,面对甬道凝神戒备。 韩文生晃燃火折子,仔细将那座莲台检查了一遍,连连摇头不已。 霍宇寰道:“怎么样?” 韩文生叹了一口气,道:“九妹说得不错,这机关只能送人下来,无法载人上去。” 霍宇寰恨恨道:“这样看来,凶徒根本没有藏在这里,那些水脚步,只不过是故布的圈套,引诱咱们中计上当的!” 韩文生道:“大哥别急躁,就算这是一个陷阱,咱们已经进来了,只有想办法脱身出去,徒自悔恨,并无益处。” 霍宇寰喟然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即使能够脱身,凶徒已远走高飞,一切都太迟了。” 韩文生道:“事在人为,咱们只要镇静下来,相信一定能找到出路,至于凶徒远扬,也不过多费一番手脚而已。” 霍宇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我看这回,咱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韩文生道:“小弟却以为仍有一线希望,至少,这荷花池底下,必定另有一条出路。” 霍宇寰苦笑道:“你不必拿这话来安慰我,如果另有出路,凶徒又何必费尽心机把咱们诱到这里来?” 韩文生道:“不!小弟并不是在安慰大哥,而是有所根据,才敢大胆作此推断。” 霍宇寰道:“那你就说说看,是什么根据?” 韩文生道:“凶徒在荷花池边故布脚印,固然是圈套,但他当年修建这座秘密石室的时候,绝不会是为了今天诱敌之用,假如当初只安排了一条绝路,难道他自己也不想再出去?” 霍宇寰心中一动,沉吟道:“唔!这倒也是实情。” 韩文生道:“再退一步说,就算凶徒当初修建这座机关是为了今天诱敌之用,他又怎知咱们一定能找到柳树上的机关枢钮?万一咱们找不到,他这番工夫岂不是白费了吗?” 霍宇寰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道:“依你这么说来,他故意弄那些水渍和脚印,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竟不是给咱们看的?” 韩文生道:“当然是给咱们看的,但以我推想,凶徒故布疑阵,不外想要咱们对荷花池起疑,最大目的,只是要把咱们牵制在将军府后花园内,以便利用这段时间脱身逃出兰州,并未指望咱们会寻到水池底下来。” 霍宇寰仰面长嘘道:“都怪我太性急了,反把兄弟们带入了绝地,若被那厮知道,只怕会笑掉了大牙。” 韩文生道:“这不能怪大哥,是我太粗心大意,当时竟没有想到预留退步……” 铁莲姑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如此了,谁也别怪,四哥既说另有出路,咱们就快些寻找吧。” 霍宇寰道:“咱们对机关外行,这事还是要劳四弟多费点心。” 韩文生点头道:“小弟遵命。” 于是,他转向徐康问道:“上面还有哪几位兄弟?” 徐康道:“还有秦仲和三名小兄弟,其它都已经下来了。” 韩文生清点了一下人数,说道:“这里有四条甬道,其中只有一条可能是出路,为了安全起见,由我陪同大哥亲自逐一探查,在咱们探查出路的时候,其余三条甬道口,必须各留一人把守,以防意外,同时,莲台上也要留一个人坐着,不让机关再升上去,以备必要时与上面传送消息。” 接着,便开始分派,留下徐康、袁大牛和两名兄弟把守石室,坐镇莲台,其余五个人,包括霍宇寰、曹朴、孟宗玉、铁莲姑以及韩文生本人在内,合为一组,负责探查甬道,寻觅出路。 甬道分别通往四个不同的方向,逐一探查,自然不是短时间可以勘查清楚的,而这段时间内,兰州城里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荷花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上午。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觉自己独自睡在禅房里,四面静悄悄地,霍宇寰和铁莲姑都不知去向,只有一个年轻汉子,正坐在门外吃着干粮。 那汉子见荷花醒了,连忙起身道:“还早着哩,干嘛不多睡一会儿?” 荷花认识他名叫庄德祥,是旋风盟下一名小兄弟,乳名叫做“大祥子”,据说他食量惊人,一餐能吃二十多个大馒头,所以他有个外号,人称“装得下”。 庄德祥人有些憨,心地却极好,待荷花也很亲切,就像个大哥哥似的,因此,霍宇寰才留他看护荷花。 荷花诧问道:“伯伯他们到哪儿去了?” 庄德祥笑道:“全进城办事去啦,大当家交代过,要你留在庙里,别随便乱跑。” 荷花又问:“办什么事?去了多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庄德祥道:“昨夜半夜里走的,大约也快回来了,那时你睡得正熟,自然不知道。” 荷花喃喃道:“奇怪!什么事这样急?半夜赶去,现在还没回来?” 说着,向外便走。 庄德祥连忙拦住,道:“你要到哪里去?” 荷花道:“去庙外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难道不行?” 庄德祥道:“大当家特别交代过,要你在庙里等候,别出去乱跑……” 荷花不悦道:“就在庙门口瞧瞧也不行吗?我又不是囚犯,要你这么盯着管着?” 庄德祥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这哪儿是管你,只不过大当家这样吩咐,我也是奉命行事。” 荷花道:“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庄德祥陪笑道:“别出去,别出去,一夜好睡,肚子也饿了吧,来!来,先吃点东西……” 荷花道:“我不想吃东西,只想出去走走。” 庄德祥道:“小姑奶奶,你就算做好事,帮帮我的忙,何必害我受责挨骂呢?” 荷花心中忽然一动,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走出庙门,你就会受责挨骂?” 庄德祥道:“可不是吗?如果被大当家知道,一定会责备我。” 荷花道:“为什么?” 庄德祥把手一摊,道:“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大当家是这样交待的,我又不认识字,谁知道那信里是怎么写的。” 荷花一惊道:“信,什么信?” 庄德祥忙道:“不!不!不是信,只是个泥弹丸罢了,你别问我,问我也不知道。” 荷花听了“泥弹丸”三个字,不禁骇然变色,但转念间,又恢复了镇定,耸耸肩,道: “不问就不问,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你别以为我是傻子,昨天夜里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庄德祥道:“知道什么?” 荷花一撇嘴,道:“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庄德祥道:“我不骗你,我真的不认识字,谁说谎话,谁就不是人。” 荷花冷冷一哼,道:“不认识字,难道耳朵也听不见?伯伯他们,接到信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的吗?” 庄德祥急道:“可是,我……”- 第十九章 女中丈夫 荷花哼了一声,道:“好啦!别跟我装胡涂了,我看呀,你不该叫‘装得下’,倒是改名叫‘装得像’还恰当一些。”说着,自顾席地坐下,取了一只卤鸡腿,慢慢撕着吃起来。 庄德祥无可奈何地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没有骗你,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没法。” 荷花忽又换了一副笑脸,道:“你说你没有骗我,那么我问你一句话!伯伯他们进城到什么地方去了?” 庄德祥想了想,道:“听说是去寻找三当家,然后再去同仁堂捉凶徒。” 荷花道:“这又是假话了吧?昨天,伯伯已经到同仁堂去过了,凶徒根本就不在那里,干嘛如今又要去?” 庄德祥分辩道:“本来以为凶徒不在那里,可是,后来又听说同仁堂内另有密室,所以才决定再去看看的。” 荷花道:“听说?听谁说的?当然是那封信送来的消息,对不对?” 庄德祥默然片刻,终于点头道:“是的。” 荷花道:“那封信,是裹在一粒泥弹丸中射来的,不错吧?” 庄德祥吃惊道:“原来你真的知道了?” 荷花笑笑,道:“当然,我还知道那信里说了我许多坏话,所以,伯伯才叫你看住我,不让我走出庙门,是这样的吗?” 庄德祥——道:“这……这……” 荷花一扬眉,笑道:“其实,你根本弄错伯伯的意思了,伯伯要你守着我,并不是怕我逃走,而是防备那送信的小鬼头来害我。” 庄德祥惑然不解,道:“小鬼头?哪一个是小鬼头?” 荷花道:“告诉你你也不认识,反正那小鬼头不是什么好人,上次他要害我,幸亏伯伯把他赶走了,他明着不敢再来,就用暗箭伤人的办法,其实,伯伯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哩。” 庄德祥听得半信半疑,只好点了点头。 荷花接着又道:“你不知道伯伯有多喜欢我,他还答应带我到秘谷去,以后还要收我做义女,还要教我武功,他当然不会相信别人的假话,不然,他何不把我关起来?何不索性把我杀了?还特意留下你来伺候我?” 庄德祥不觉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大当家对你真是呵护备至,临走时,还亲自替你加上一条毯子,怕你受了凉哩。” 荷花得意地一笑,说道:“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庄德祥忙道:“相信!相信!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了?” 荷花突然脸色一沉,道:“相信就好,等伯伯回来,看我告不告诉他,那时,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庄德祥一惊道:“小姑奶奶,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 荷花大声道:“你像防贼似的盯着我,一步也不准我走开,难道不是吗?” 庄德祥道:“这是大当家的吩咐。” 荷花道:“伯伯是要你保护我,并不是要你囚禁我,把我当作犯人看待。” 庄德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犯人看待呀?” 荷花哼道:“你尽管不承认好了,反正我会告诉伯伯,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气冲冲向外走。 庄德祥急忙跟在后面,问道:“你……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荷花不理,径自由后院破墙洞中钻了出去。 庄德祥只得也跟着钻出墙洞,央求道:“小姑奶奶,求你可怜可怜我,不要乱跑……” 荷花突然站住,冷声道:“我要去竹林里撒尿,可以不可以?” 庄德祥怔了怔,道:“真的是要撒尿吗?” 荷花冷哼道:“你是不是要跟进来看着,才相信呢?” 庄德祥忙道:“不!不!我的意思只是……只是希望你快一点,别让我等得太久……” 荷花重重哼了一声,道:“废话!”一扭身子,进了竹林。 庄德祥年纪虽比荷花大了十多岁,毕竟是个大男人,总不能真的跟着进去,看人家小姑娘撒尿,但是,在林外等候,却又觉得放心不下。 无奈,只好没话找话,在外面不停地询问,藉以探测荷花是不是留在竹林里──“姑娘,别走得太远啊,当心竹林里有蛇呀!” “知道啦。” “撒好了没有?” “还没有。” “快一点好不好?” “催个鬼哟!又不是狗撒尿,哪有那么快呀。” “时候不早了,大当家他们只怕就要回来了。” “……” “真的,我好象看见有人上山,八成是大当家他们回来了,姑娘快出来看看。” “……” “姑娘,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 “究竟撒好了没有?” “荷花姑娘,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呀?” “……” “荷花!荷花……” 开始时,荷花还回答了三两句,到后来,林中寂寂,忽然没有响应了。 庄德祥大吃一惊,顾不得男女之嫌,急忙飞步奔进竹林…… 竹林里万篁密布,只不见荷花的人影。 庄德祥发觉上当了,正惶然不知所措,忽听左侧“沙”的一声轻响。 他刚扭过头去,冷不防后脑上竟挨了一竹杠。 这一记敲得还真不轻,只敲得庄德祥两眼金星乱闪,天旋地转,腿一软,踣然倒地。 荷花从林中走出来,轻轻说道:“对不起啊,庄大哥,我不是想逃走,而是同仁堂内机关重重,我若不去,伯伯他们一定要吃大亏,只好暂时委屈你了。”说完,-下竹棍,穿林而出,匆匆奔下土山。 待她赶到同仁堂药铺,已经红日当空,但见药铺大门半掩,店中寂静无声,街上也没有旋风十八骑的踪影。 店门开着,证明霍宇寰等已经来过,难道他们都中了机关,全被杀害了? 荷花在门外逡巡了一会,便毅然闪身而入,反手掩上店门,小心翼翼向后院走去…… 她曾经三次企图暗杀霍宇寰,现在却又如此关切他的安危,这种转变,连她自己都感觉很意外。 自从懂事,她就从来没有关切过任何人,也从来没有被别人关切过。 她只知道人间充满了虚伪和奸诈,是弱肉强食的战场,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不停地争夺,残杀,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可是,这些日子跟霍宇寰在一起,她竟然领受到许多从未领受过的东西,霍宇寰那种几乎挚诚的关怀和呵护,就像冬日煦阳般温暖了她的身心,那一次又一次的同情和宽恕,使她在内心中第一次生了愧疚。 她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活在世上,并不需要去伤害别人,也尽可不必戒惧别人的伤害,人与人相处,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那么可怕。 她幼失怙恃(茅屋内被杀的男女,自然都不是真正的亲人),十年来,生存在魑魅的环境中,几乎早忘了亲情是什么滋味,霍宇寰给她的宠爱,又使她依稀记起父亲的影子,那影子虽然早已模糊,却是她心底最难忘怀的,也是最亲切、最珍贵的回忆。 霍宇寰不是她的亲人,数日相处,时间也不是很长久,然而,那一缕温馨的亲情却溶化了她幼稚心灵上的冷酷外壳,重又显露出真诚的赤子之心。 于是,一起都改变了。 上房内一片零乱,密室入口仍然敞开着,地道中足印纵横,水渍斑斑──那是旋风十八骑搜索后留下的痕迹。 但寻遍地道密室,却没有一个人。 荷花不禁暗暗诧异,心想:看情形,他们并未与店中人相遇,莫非已经由地道前往将军府去了? 想到这里,正要转身退走,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站住!” 随着话声,屋角一口衣箱冉冉启开,跨出来一个人,竟是跛足丫头迎春。 荷花认识迎春是“老爷子”的贴身侍女,心里暗惊,连忙陪笑道:“原来是迎春姐姐,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迎春向她打量了一阵,寒着脸道:“你不是奉派卧底的荷花吗?” 荷花道:“难为姐姐还记得我。” 迎春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荷花道:“唉!说来话长,霍宇寰不但识破了我的身份,更获知同仁堂内设有机关密室,一面把我囚禁,一面连夜率人赶来此地搜查,我听到消息,才设法脱身逃回来报讯,不知道他们已经来过了没有?” 迎春点头道:“他们已经来过,刚离开这儿不久。” 荷花吃惊道:“他们有没有找到老爷子?” 迎春冷冷一笑,道:“老爷子料敌如神,事事洞烛机先,岂会被他们找到。” 荷花道:“可是,他们不是已经发现这条地道了么?” 迎春道:“这是老爷子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荷花诧道:“老爷子为什么故意让他们发现呢?” 迎春道:“你年纪太小,告诉你,你也不懂。简单一点说吧,老爷子这样做,是要霍宇寰相信咱们已离开同仁堂了,其实咱们并没有离开……” 荷花忙道:“怎么没有?店里的人全走光了,我一路进来,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迎春笑了笑,道:“人人都说你聪明机警,看来也笨得可怜,如果他们都逃走了,我还会留在这儿吗?” 荷花道:“可是──” 迎春忽然摇手不让她说下去,正色道:“我先问你,你是刚从城外来的不是?” 荷花点点头,道:“是的。” 迎春道:“路上可曾见到霍宇寰他们?” 荷花道:“没有。他们昨夜进城,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去。” 迎春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店外有没有旋风十八骑的人看守?” 荷花说道:“大街上空空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迎春道:“你真的看仔细了?” 荷花道:“绝不会错,否则,我也不敢随便进来。” 迎春微微颔首,得意地道:“这样看来,他们八成已经中计,被困在将军府后花园里了。” 于是,她转身走到床侧一张望小木几前面,面对着几上铜镜,低声说道:“雨过天晴,请老爷子示下。” 那镜子约有海碗般大小,下面是个古铜铁花镜座,看起来,除了份量较重,别无其它岔眼之处。 但迎春的话刚说完,镜子里竟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很好!唤李七和熊三进来听候吩咐。” 镜子居然能说话,连荷花也楞住了。 她只知道同仁堂和“石将军府”内有机关和地道相通,却不知道一面小小的铜镜里也有秘密,更想不到“老爷子”果然还在卧室内。 铜镜和小木几都无法藏人,顶多只是传声的工具而已,但是,人藏在什么地方呢? 卧室中已经没有藏身的空隙,李七和熊三又躲在何处? 荷花心里吃惊,却不敢随便张望,她不难联想得到,房中既有传声工具,必然也有窥伺设备,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老爷子”监视之下。 迎春径自推开窗柜,向院子里举掌轻击了三下,沉声说道:“老爷子吩咐,传李七爷和熊三爷候命。” 话落,空荡荡的院子里暗影连闪,现身走出两个人来。 这一次,荷花总算看清楚了,心里不禁替霍宇寰暗暗惋惜…… 原来“驼子”李七是躲在一只大水缸里,那脸上有刀疤的熊三,则是藏在天井花棚架上。 他们藏身之处,既无机关,更说不上隐密,就连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也能找得到,只可叹霍宇寰等人搜索时,全神注意上房内的机关和地道密室,反把这些明显地方忽略了。 其实,霍宇寰当时错以为同仁堂内已经空无一人,根本就没有仔细搜查。 荷花这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故意打开地道机关?为什么故意暴露将军府的秘密…… 驼子李七和刀疤熊三进入卧室,一齐向铜镜躬身施礼,状极恭敬,就好象镜子里真有人似的。 刀疤熊三谄笑道:“恭贺老爷子洪福齐天,那霍宇寰果然中计了。” 镜中又传出了语声,说道:“你们且慢高兴,霍宇寰虽然中计,尚有童叟双奇和罗永湘下落不明,这三人藏在兰州城中,此地就不能算安全。” 刀疤熊三道:“老爷子何须过虑,只要再过三天,老爷子手伤便可痊愈,那时候,别说童叟双奇,就算加上霍宇寰,也不是老爷子的敌手了……” 镜中人冷笑了一声,道:“话是不错,但谁能保证这三天内,霍宇寰等不会脱困?谁能保证旋风十八骑余党不会再来骚扰?” 刀疤熊三怔了怔道:“老爷子的意思是──” 镜中人道:“此地已不宜再留,咱们必须趁霍宇寰等人脱身之前,尽快撤出兰州。” 刀疤熊三忙欠身道:“请老爷子吩咐。” 镜中人道:“熊三立即去准备十辆马车,式样和马匹毛色全要一般模样,一个时辰内准备齐全,到后巷边门外待命。” 刀疤熊三应道:“遵命。” 镜中人又道:“李七和迎春,负责宅内仆妇小厮们的改装工作,选出十个人,改扮成病重老头子,其余一律作丫鬟打扮,等车辆一到,便分别由丫鬟搀扶着病人登车出发,兰州共有十座城门,车辆必须分由十路而出,离城百里之内,彼此不许联络,也不许中途停顿。” 迎春问道;“请示百里以后又该如何?” 镜中人道:“如果驰出百里外无人跟踪,可转往西倾山单家牧场会合,否则,必须继续前行,直到摆脱对方为止。” 迎春又问道:“老爷子准备乘哪一辆车出城?” 镜中人道:“咱们等十辆疑车全部出城以后再动身,但不用普通车辆,要另外安排一辆送葬用的灵车,准备一口棺木,由李七和熊三扮作车把式,你和荷花扮孝子,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荷花听说竟要自己同走,心里一急,脱口道:“老爷子,不行……” 镜中人道:“怎么不行?” 荷花道:“老爷子已经布置了十路疑车作掩护,又何必再用灵车棺木,这样多不吉利呀?” 镜中人哈哈笑道:“灵车棺木,正表示‘否极泰来’,咱们以往累遭挫折,诸事皆不遂心,正好借这灵车棺木,将种种霉气一齐埋葬掉,从此便可睥睨江湖,纵横天下,何不吉之有?” 荷花道:“可是,大白天里驾着灵车出城,反而容易惹人注目。” 镜中人道:“虽然惹人注目,却不会引人起疑,只要能平安出城,三天之后,纵然有人起疑,其又奈我何呢?” 荷花还想再说,却被迎春拦住道:“不要放肆,老爷子料事如神,不会错的,咱们赶快依计行事吧。” 驼子李七和刀疤熊三欠身施礼,退了出去。 刀疤熊三自去准备车辆,同仁堂内的仆妇小厮等也纷纷从藏匿的地方现身出来,忙着化装改扮,等待动身。 荷花心里暗暗着急,虽然明知霍宇寰等人被困在将军府后花园中,却无法抽身前去解救,甚至想偷偷溜到店外去望一眼,也苦无机会。 同仁堂距离将军府并不太远,可是,这咫尺之隔,竟如天涯海角,得不到那一丝讯息。 不多久,刀疤熊三已将车辆准备妥当,十路疑车也开始分别出发了。 荷花见时机急迫,无计脱身,只得把“将军府”内机关布置的情形,偷偷画在一幅丝绢上,然后找了一块制药的蜡皮,将丝绢塞入,捏成蜡丸,藏在贴身处。 现在,她唯一希望的是在灵车出城时,能够路过三福客栈,使她有机会将这粒蜡丸送到秦仲手中──她当然想不到秦仲也去了将军府,根本不在三福客栈。 蜡丸刚藏好,迎春已经捧着麻衣孝服寻了来,埋怨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满屋子乱跑,赶快来换衣服,车子一到,就要动身了。” 荷花信口胡诌道:“我好象听见有人敲门,所以来看看。” 迎春一怔,道:“真的?前面有人敲门?你没有听错吧?” 荷花道:“好象是真的,可是,现在又没有声音了,只怕是我听错了也难说。” 迎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小孩子不要疑神疑鬼,这时候,谁会来敲门?” 荷花伸了伸舌头,笑道:“也许是霍宇寰又来了。” 迎春叱道:“胡说……” 谁知一语未毕,前院店门果然传来一阵“蓬蓬”敲门声。 同时,有人大声询问道:“喂!里面有人没有?快开门啦!” 迎春和荷花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敲门声越来越急,那人已等得不耐烦,在门外大声呼喝道:“人都死光了吗?再不开门,我可要打进来了。” 荷花哑声道:“怎么办?” 迎春沉吟了一下,道:“听声音是个女的,不会是霍宇寰,你去应门,先设法稳住她,我去通知李七和熊三准备迎敌……” 荷花说道:“如果她问起店里的人,我怎样回答?” 迎春说道:“你就说店里已经没有人了,其它任何事,一概推说不知道,必要时,我自会出面应付。” 荷花点点头,急忙跑到前屋,隔着门问道:“是谁在叫门呀?” 门外答道:“是我。” 荷花道:“你是谁?要找什么人?” 门外道:“不要噜嗦,叫你开门你就开门,哪来许多废话!” 荷花一面向迎春挥手示意,一门拔开门栓…… 店门“蓬”的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少女。 那少女浑身白衣白裙,背插一柄绣鸾刀,一脚跨进店门,便举目四顾,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荷花道:“这位漂亮阿姨,你要找谁啊?” 白衣少女道:“我要见同仁堂的曹老夫子,这儿是同仁堂药铺不错吧?” 荷花道:“是的,请问阿姨有什么事?” 白衣少女道:“当然有事。你去叫他出来,就说我要见见他。” 荷花道:“请问阿姨贵姓?从哪里来的?” 白衣少女道:“我姓林,名叫林雪贞,刚从西倾山老鸦岭来。” 荷花惊道:“啊!原来你就是林阿姨──” 林雪贞微诧道:“怎么,你认识我?” 荷花忙道:“不!我不认识阿姨,我只是……只是……” 林雪贞道:“只是什么?有话就爽快说出来,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荷花心头狂跳,脑海中泛起一个念头…… 她虽然没有见过林雪贞,却早已知道林雪贞和旋风十八骑的关系,眼前正愁无人传递消息,林雪贞找上门来,这真是天赐良机,霍宇寰有救了。 荷花探手入怀,正想把那颗特制的蜡丸摸出来,冷不防寒光闪处,林雪贞突然拔出了绣鸾刀。林雪贞一步欺上前来,冷飕飕的刀尖直指着荷花的咽喉,沉声喝道:“小鬼,你想干什么?” 荷花急道:“阿姨请不要误会,我……我是荷花……” 林雪贞道:“我管你是荷花还是莲花,我只问你,曹乐山在什么地方?谁叫你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 荷花连忙低声道:“林阿姨,求你相信我,我只是要给你看一件东西,绝无恶意。” 林雪贞却把刀尖抵紧了一些,冷哼道:“我不要看什么东西,只要你带我去见曹乐山,否则,我就一刀宰了你。” 荷花——地说道:“可是……这东西很重要,我……” 林雪贞竟不让她把话说完,叱道:“少噜嗦,赶快带路!” 荷花在刀尖逼迫之下,满肚子话无法出口,只得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后院走去。 林雪贞在后面紧紧跟着,穿过中门,直趋后院上房。 刚走到回廊上,正碰见迎春和驼子李七从上房内匆匆奔出来。 双方对面相逢,迎春和李七连忙拦住去路,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光天化日,持刀强入民宅,想要干什么?” 林雪贞冷笑道:“你们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们。上次在曹家别墅,你这跛脚丫头骗得人好苦,今天可再也没有那种便宜事了。” 迎春说道,“姑娘说些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林雪贞道:“听不懂不要紧,我只问你,曹乐山在哪儿?” 迎春道:“你是说这儿的主人曹老夫子?” 林雪贞道:“废话!兰州城里还有第二家同仁堂,第二个曹乐山不成?” 迎春道:“姑娘要见咱们老夫子,不知有何贵干?” 林雪贞傲然一笑,道:“没有什么,我是特地登门拜访,看看他由西倾山回来了没有。” 迎春道:“这话从何说起?咱们老夫子身患重病,连大门都没有离开过一步,何曾去过什么西倾山?” 林雪贞哂道:“不必在姑娘面前装痴扮傻了,老实告诉你吧,这次咱们是从西倾山老鸦岭一路追他到兰州来的,他那一套谎话,早已不值半文钱,别以为咱们还会上当了。” 迎春道:“我说的句句是实,姑娘一定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林雪贞哼道:“除非你叫他出来,让我当面瞧瞧,我就相信他是否真的患了病。” 迎春道:“可是,老夫子患病很重,不能够见客。” 林雪贞冷冷道:“不能见,也得见,今天是非见不可,闪开了!”话落,左手握住荷花的臂膀,右手提刀,向前便闯。 驼子李七喉中发出一声低吼,横身挡住去路。 迎春道:“姑娘请放尊重些,兰州府是有王法的地方……” 林雪贞道:“什么狗屁王法,谁敢拦阻,先吃我一刀。”口里说着,刀锋已向李七当胸劈了过去。 驼子李七脚下斜退半步,双掌齐出,便想硬夺林雪贞的绣鸾刀。 荷花深知驼子李七武功精湛,掌上有千斤之力,如果单打独斗,林雪贞绝不是他的对手,自己又无法从旁相助,不禁暗暗替林雪贞着急。 林雪贞却毫不畏惧,刀身一转,削向李七的双腕,同时一挥左手,竟推着荷花的身子,朝着李七撞去。 荷花连忙趁机作态,伪装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张臂抱住了李七的大腿。 林雪贞就势欺步直上,刀光霍霍,接连劈出三刀。 那驼子李七也不知道是真被荷花困住了手脚,还是被林雪贞的刀势所迫,连连后退,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雪贞挥刀逼退了驼子李七,闪身冲进了卧房。 迎春和李七同声呼喝,随后追入房中,荷花怕林雪贞有失,也紧跟着追了进去…… 据荷花料想,卧房里的地道机关尚未复原,林雪贞若发现地道,却找不到人,一定会冒险进入地道搜查,她人单势孤,又不了解机关布置的情形,就算不困于机关,也会被驼子李七所擒,无论结果如何,对她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一旦林雪贞失陷,援救霍宇寰的希望也就完全幻灭了。 荷花虽不关切林雪贞的安危,却把援救霍宇寰的希望寄托在林雪贞身上,偏偏林雪贞又如此冒失,叫她心里怎不着急。 可是,卧房里的情形,竟大出意料之外── 地道入口,不知何时已经掩闭,房中零乱的对象,也已整理复原,再也看不出丝毫搜索过的痕迹。 最令荷花吃惊的是,床上一人拥被而卧,骇然竟是曹乐山。 荷花明知曹乐山另有一个面貌酷似的“替身”,但她亲眼看见那名“替身”已随疑车离去,现在躺在床上的,八成就是曹乐山本人。 如果床上真是曹乐山本人,双方这一正式照面,必有一场血战,林雪贞再想活着走出这间卧房门,只怕比登天更难了。 荷花忧心如焚,怎奈想不到拦阻林雪贞的方法,事实上,纵有方法,眼前也不及拦阻了。 谁知事情的演变,却又一次大出意料之外…… 林雪贞飞快地冲到床前,刀锋一沉,架在曹乐山脖子上,回头喝道“你们再敢走近一步,我就先把他的脑袋瓜儿切下来,不信就试试看。” 驼子李七和迎春连忙停步,不敢再迫近。 床上的曹乐山竟然也没有丝毫反抗。 荷花也愣住了,暗忖:莫非床上会是个假人? 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揣测,因为曹乐山正惶然望着林雪贞的刀锋,眉须俱动,满脸惊怖之色,分明是活人,一点也不假。 同时,迎春也情急地哀求道:“姑娘,求你高抬贵手,老夫子是有病的人,受不了惊吓。” 林雪贞冷笑道:“受不了惊吓,就乖乖地听话,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迎春忙道:“只要姑娘不伤老夫子,咱们情愿听姑娘的吩咐。” 林雪贞道:“那就好,你们先退到房门口去,不许靠近,我得先查验一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曹乐山?” 迎春和驼子李七不敢违拗,如命退到门口。 林雪贞将刀锋略松了些,喝道:“姓曹的,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手伤治好了没有?” 曹乐山嘴唇蠕动,——道:“我……我……” 林雪贞道:“你以为逃出老鸦岭,就能躲过劫数了吗?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终于还是落在姑娘手中了。” 迎春接口道:“姑娘请相信我,老夫子久病不起,决不是你要找的人……” 林雪贞叱道:“你少岔嘴,是不是我自有方法验证,不会冤枉他,也不会放过他。” 又对曹乐山喝道:“叫你把手伸出来,你听见了没有?” 曹乐山迟疑着道:“这位姑娘是谁?老朽与你无怨无仇,你何苦要如此逼迫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病人……” 林雪贞怒道:“别噜嗦,快把手伸出来。” 曹乐山支吾道:“老朽病弱畏风,不便掀动被褥,请姑娘多原谅……” 林雪贞厉声道:“你连火烧都不怕,还怕什么风!” 突然抓住被角,用力一掀。 被褥揭开,迎春等三人都不由惊呼出声。 只见曹乐山两只手上全缠着厚厚的布条,分明受伤犹未痊愈。 林雪贞缓缓举起钢刀,冷哂道:“姓曹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迎春叫道:“林姑娘,你不能杀他──” 林雪贞道:“为什么? 迎春道:“老爷子双手受伤,掌骨尽碎,这一辈子已经无法再跟人动手,姑娘杀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老人,岂不被人耻笑?” 林雪贞嗤道:“是吗?就算他掌骨尽碎,今后不能再仗以为恶,可惜已往的血腥恶事却做得太多了,像这种罪该万死的东西,一刀杀了,还算便宜了他哩。”说着,举刀砍落。 曹乐山脸上竟毫无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林雪贞沉声叱道:“你笑什么?” 曹乐山冷笑道:“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林雪贞道:“我偏要先问清楚再杀你,你若敢不老实回答,我就把你一刀一刀凌迟碎割,叫你多受些活罪。” 曹乐山道:“我只笑自己时运不济,一着失算,遗恨终生。” 林雪贞道:“你这一生作恶多端,早已死有余辜,难道你还舍不得死?” 曹乐山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是有一桩心愿未了,叫人死不瞑目。” 林雪贞道:“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听听?” 曹乐山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不说也罢。” 林雪贞道:“说说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违情悖理的事,或许姑娘我一时发了善心,等你死后,会去替你作个了结也不一定哩。” 曹乐山摇摇头,道:“我这心愿,不是别人可以代了的。” 林雪贞好奇地道:“敢情还是什么大事情?” 曹乐山苦笑了一声,缓缓道:“虽然说不上是件大事,却是我多年来的希望,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平生自负颇高,从未把天下武林名家放在眼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也可以说,在曹某眼中,那人才是唯一劲敌……” 林雪贞道:“谁?” 曹乐山没有直接回答,却继续说道:“多年来,我就盼望有朝一日,能见见那人的庐山真面目,跟他面对面较量一次胜负。如今我双掌残废,较量胜负的心愿,当然是永远无法实现了,而有生之年,竟不能一见他的面貌,更令人心有不甘,死难瞑目。” 林雪贞道:“那个人是你的仇家,还是你的朋友?” 曹乐山道:“敌友之别,本无定论。表面上,我和他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其实内心又何尝不英雄惜英雄,自然也可算是朋友。” 林雪贞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人一定就是我们的霍大哥霍宇寰,对不对?” 曹乐山默然不语,既未承认,也没有否认。 林雪贞又道:“原来你是因为嫉妒他的名气,企图嫁祸陷害于他,你这种卑鄙无耻的行径,还配自许为英雄吗?” 曹乐山突然大声道:“如果曹某不是误中诡计,废了双掌,霍宇寰未必便能胜我,终有一天,我会比他的名气更大!” 林雪贞撇撇嘴角,道:“可惜你已经落在我的手中,我只要一刀砍下,你这位英雄就要变成狗熊了。” 曹乐山大笑道:“英雄难免刀下死,曹某如今正是求之不得。来!来!来!快些动手吧,只是,在你提着曹某的首级去向霍宇寰报功的时候,别忘了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林雪贞道:“什么话?” 曹乐山道:“烦你告诉他:曹某虽败,却不是败在他姓霍的手中,他虽然侥幸获胜,只不过仰仗妇人之力而已。哈!哈哈……” 林雪贞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忽然收回了绣鸾刀,骈指疾落,点闭了曹乐山的双肩穴道。 曹乐山愕然道:“这是干什么?” 林雪贞道:“你想死,我倒不想杀你了。” 曹乐山道:“你准备将我怎么样?” 林雪贞道:“我要押着你回去见霍大哥,先让你了却心愿,然后当众揭穿你冒名行凶的真像,替霍大哥洗刷声誉清白,同时,也让大家知道,你是被我一个人活捉生擒的,从此我也可以扬名露脸,这是三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曹乐山怔了半晌,不觉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曹乐山一世英雄,如今竟落得被一个黄毛丫头摆布。” 林雪贞并不生气,回头对迎春喝道:“你去雇一辆马车,要宽大些的,多备马匹替换,咱们要连夜赶路。” 迎春望望曹乐山,迟疑着道:“请问姑娘……要带咱们去什么地方……” 林雪贞道:“你只管去雇车,不必多问。” 迎春应了一声:“是!”转身欲行。 “慢着!”林雪贞忽又唤住道:“我要警告你,如果你出去想邀约帮手,搅什么花样,我会随时砍下姓曹的脑袋!” 迎春垂手道:“婢子不敢。” 林雪贞道:“不敢就好!你别以为我是吓唬人,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哼,看看这张桌子!” 话落,刀光疾闪,小几一只角,已被砍落在地上。 迎春嗫嚅地道:“姑娘好快的刀怯。” 林雪贞扬眉笑道:“你知道便好,快些去!” 荷花突然说道:“林阿姨,我去替你雇车好不好?” 她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开过口,心里却十分明白,以林雪贞的武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制住曹乐山,适才种种经过,未免太离奇了。 曹乐山的手伤,最多再有三数天即可痊愈,即使手部受伤,一身武功犹未失去,何况,床榻前就设有机关陷阱,要擒林雪贞,实在易如反掌,他为什么要伪作受制?为什么假称掌骨已碎,武功尽失? 这显然是故意布置的圈套,必然包藏着祸心,却苦于无法向林雪贞吐露示意,听说要雇车,便连忙自动请求,想讨这份差使。 外出雇车是借口,只盼能脱身赶去将军府后花园,及时将霍宇寰营救出来。 不料林雪贞却摇摇头,道:“小孩子办事不牢靠,还是迎春去吧!快去快回,咱们立即要动身上路。” 迎春一面应话,一面向荷花狠狠瞪了一眼,沉声道:“你给我老实一些,小孩子不懂事,少岔嘴,少惹林姑娘生气。” 荷花一番苦心,未能如愿,只好低头不再言语了。 迎春去未多久,回来禀报道:“车辆已经谈妥,但车店掌柜一定要问明路程远近,才肯发车。” 林雪贞道:“你告诉他,就在山西境内,路上赶紧些,不用十天就到了。” 迎春道:“车店掌柜还问,是走官道,还是要经过山区?” 林雪贞道:“由兰州出发,自然是走官道方便,进入山西境内以后,可能要入山。” 迎春又道:“用双套篷车,另外再备两匹马替换,不知够不够……” 林雪贞挥手道:“够了!够了!叫他们赶快发车过来,不要尽顾噜嗦了。” 接着,又叮咛道:“车驶到后面巷子里等候,不准停放前门,更要交待车店的人,不能泄漏咱们的行踪去向,如果风声传出去,我只唯你是问。” 她自以为这番处置,很够精明周到,荷花却替她暗暗着急──什么车店?什么掌柜?不过是迎春和刀疤熊三在串演双簧,哄着林雪贞团团转罢了! 过了一会,迎春回报车辆已经到了,就停在后巷里。 林雪贞叫迎春掺扶着曹乐山,自己提刀押解,一行五人,转出后门。 巷子里停放着一辆双套篷车,另有两匹马系在车后,车把式已经坐在辕头位子上,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刀疤熊三。 车厢内有四个座位,挤一挤勉强可坐五个人。 林雪贞押着曹乐山首先上车,占了后排两个座位。 荷花趁机道:“里面太挤了,我去跟车把式一起坐吧。” 迎春道:“你跟我坐一起,李七爷是男人,挤在车厢里不方便,让他跟车把式一起坐去。” 林雪贞却摇手道:“不行,李七的模样特别,容易被人认出来,必须留在车厢里,暂时让荷花坐在外面,等出城以后,再掉换座位。” 这一次,林雪贞总算是无意中帮了荷花大忙。 马车驶出后巷,向西一转,绕过同仁堂前街,直趋静安门,途中正好要经过三福客栈。 荷花偷偷将蜡丸取出捏在手中,目光灼灼搜视着街边行人,希望发现一张与旋风十八骑有关的熟面孔,好把消息传送出去。 可是,街上行人往来如鲫,却没有一个认识的,更别提与旋风十八骑有关系的了。 眼看前面就是三福客栈了,门前站着两名待客的伙计,只是没有秦仲在内。 荷花紧紧捏着蜡丸,手心已渗出冷汗,心里“扑通”乱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看不见秦仲,是否也将蜡丸掷给那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伙计? 他们跟旋风十八骑有没有关系?拾到蜡丸,会不会发现里面的机关图? 即使发现,会不会想到去将军府救人…… 正在犹疑,马车已经驰到了三福客栈门前。 荷花情急智生,突然叫道:“不对呀!快些停车!” 刀疤熊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一紧马缰,停了下来。 荷花道:“咱们走错路啦!去山西应该走东关大街,怎么走到西关来了……” 她故意嚷得很大声,一则欲引起客栈中人的注意,希望秦仲能闻声走出来,二则想趁马车停顿时,寻觅机会,将蜡丸脱手。 叫声果然引起客栈中人注意,可是,大家只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并没有人出面搭讪。 店前虽有许多人,却就是不见秦仲在内。 林雪贞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她问道:“为什么停车不走了?” 荷花道:“林阿姨,咱们的方向走错啦!” 林雪贞挥手道:“没有错,继续向前走!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停车。” 马车再度驶动,渐渐远离了三福客栈,那粒藏图蜡丸,竟始终没有脱手的机会。 途中,刀疤熊三低声责备道:“荷花,你最好安分一些,不许破坏了老爷子的计划。” 荷花委屈地道:“我没有不安份嘛,我只是担心,老爷子落在她的手中,必须设法救他老人家脱身……” 刀疤熊三低喝道:“你不懂,老爷子是故意使用苦肉计,目的正是要姓林的丫头带咱们到秘谷去。” 荷花道:“真的吗?” 刀疤熊三道:“嘘!小声点,这是机密,你千万要假作不知道,如果泄露了风声,当心剥了你的皮!” 荷花故作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害我一个人心里着急。” 她故作轻松是假,着急倒是真的,果然不出她的预料,林雪贞中计了。 秘谷是旋风十八骑的根本重地,据说,霍宇寰沦为盗匪,全为了养活谷中数百名孤儿,那些孩子就是霍宇寰一生心血灌溉的苗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秘谷若有变故,霍宇寰投鼠忌器,怎敢再与曹乐山敌对? 荷花越想越惊,表面上却装着关切地问道:“听说秘谷是旋风十八骑的巢穴,防备一定十分严密,现在老爷子被她制住,咱们的人已经离城分散,就算到了秘谷,又如何能够得手呢?” 刀疤熊三轻笑道:“这些不用你担心,只要找到秘谷地点,咱们随时可以把姓林的丫头擒住,然后把她作人质,不怕旋风十八骑不就范。” 荷花又道:“万一碰上霍宇寰,老爷子的手伤未愈。咱们几个人只怕不是对手吧?” 刀疤熊三道:“霍宇寰和旋风十八骑中重要人物,都被困在将军府后园水池底下了,老爷子的手伤,再有三数天就可痊愈,咱们在路上的这几天,老爷子正好休养手伤等抵达秘谷时,老爷子的手伤也就痊愈了,纵然霍宇寰脱身赶回去,也不必畏惧了。” 说着话,马车已到静安门下。 刀疤熊三又低声叮嘱道:“等一会出了城,你和李七爷掉换座位,千万记住少开口,路上要尽量装作恭敬的模样,对那姓林的丫头要多多讨好,使她高兴,一切都得照迎春的眼色行事,记住了吗?” 荷花点头道:“记住了!” 话刚说完,忽然眼中一亮,远远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城楼上走下来…… 静安门在兰州城西南方,并非通衢大道,是以城楼颇为简陋,平时被乞丐占据,充作栖身之处,亦无人过问。 那人从城楼里出来,身上衣着却不像乞丐,手中捧着一个木盆,沿女墙而下,看样子,是准备出城去护城河里取水的。 荷花一眼就认出他竟是“泥丸神童”董香儿。 见到董香儿,不由就联想到罗永湘,据荷花所知,董香儿曾经替罗永湘入同仁堂盗药,又替他去白龙庙送信,虽未跟霍宇寰见面,分明是旋风十八骑的朋友。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能将蜡丸交给董香儿,岂不和交给罗永湘一样吗? 马车驶近城门,董香儿也正好从女墙走下来,荷花心里暗喜,急忙又将蜡丸藏在掌心…… 可是,偏偏就在这良机一瞬即逝的-那,董香儿忽然发现脚上鞋带松了,竟放下木盆,蹲在路边系起鞋带来。 他低着头,专心地系着鞋带,马车由身边经过,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看。 荷花心急如焚,碍于刀疤熊三在侧,又不敢出声呼唤,眼看机会又将错过,连忙重重咳嗽一声。 但董香儿只顾低头系带子,并没有注意到。 荷花实在急了,只得“呸”地一口痰,向他吐去。 总算老天爷帮忙,那口痰,不偏不歪,恰好吐在董香儿颈脖子上。 董香儿伸手一摸,摸了一手又粘又滑的口痰,不禁勃然大怒,跳起来骂道:“他妈的──” 粗话才骂出一半,突然一怔住了口。 荷花连连拱手陪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马车一惊而过,驶出了城门。 那粒蜡丸,却已经投进木盆中。 董香儿目送马车去远,仍然站在路边发呆,不住用手搔着头皮,喃喃自语道:“奇怪,这丫头不就是荷花吗?难道她竟从白龙庙逃脱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木盆中取起那粒蜡丸,反复细看,又凑在鼻子上闻了闻。 蜡皮是半透明的,里面丝绢也是白色,看来就像一只汤团,只缺少米粉气味。 董香儿满心狐疑,就把蜡丸揣进怀里,系好鞋带,仍旧捧着木盆去护城河中取了一盆水,然后回到城楼上。 城楼内无桌无椅,只在壁角阴暗处,有一张简陋的木榻,上面铺着草席,却收拾得颇干净。 草席上,盘膝跌坐着一个人,儒生打扮,身上衣衫半卸半掩,露出左边肩膀,手臂短了半截,肘部缠着布条,布上渗出殷红的血渍。 敢情此人一条左臂业已齐肘而断,伤势犹未痊愈。 董香儿放下水盆,兴奋地道:“罗三叔,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我在城下遇见一个人……” 榻上那人漫声应道:“遇见了谁?” 董香儿道:“看模样,好象是荷花。” “荷花?”那人正低头调息,似乎被这名字引起了兴趣,缓缓抬起头来,问道:“就是那做奸细的女娃儿吗?” 他这一抬头,面貌展现,原来竟是霍宇寰苦寻不见的“百变书生”罗永湘。 董香儿道:“那丫头坐在一辆马车上,我本来没有注意,可是,车子从我身边经过时,她却故意吐了我一口痰,又偷偷丢下一颗药丸,不知是什么意思?” 罗永湘诧道:“车上还有谁?霍大哥是否也在车上?” 董香儿摇头道:“没有看见霍大侠,但那辆车后准备了替换的马匹,行色匆忙,好象要长途赶路的样子。” 罗永湘皱了皱眉道:“把那药丸给我看看。” 董香儿取出蜡丸,交给了罗永湘,一面说道:“我看过了,这东西没有一点药味,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罗三叔你可要当心些,说不定是毒药……” 罗永湘没有开口,只将蜡丸略一番视,便捏碎了外层蜡皮,抖出丝绢。 两人看了丝绢上的机关图,都不禁怔住了。 原来荷花识字不多,图上虽有各种机关枢纽记号,却没有注明详细位置,只在绢角画着一座石牌坊,上面写了个“石”字。 董香儿不解,道:“这是画的什么地方?图上这些记号,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罗永湘神色凝重地道:“荷花既用蜡皮封图,如此慎重,其中必然含有很深的用意,由此推断,这也一定是一幅关系重大的秘图。” 董香儿道:“她明明是曹乐山手下的奸细,为什么会把这东西交给咱们呢?” 罗永湘点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更令人难以猜透。我想,她一定还有要紧的话,准备当面说明,可惜限于当时情势,无法跟你交谈。” 顿了顿,忽然问道:“那车子已经走了多久?还来得及追赶吗?” 董香儿道:“走了虽然不太久,徙步只怕赶不上了,除非能有一匹马……” 刚说到“马”字,就听见马蹄声音。 马蹄声由远而近,两骑健马旋风似的卷到,笔直驰上了城头。 马背上跳下来两个人,一是“竹杖翁”董勋,另一个年轻汉子,却是庄德祥。 庄德祥一见罗永湘,立刻跪倒,揉着眼睛道:“三当家,原来你躲在这儿,可怜大当家寻得你好苦……” 罗永湘鼻子一阵酸,眼泪也险些夺眶而出,连忙掺扶道,“别行大礼,快站起来好说话。” 庄德祥发现了他左臂已断,大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毒手?” 罗永湘摇头苦笑道:“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大当家和兄弟们都好么?” 庄德祥道:“小的正为这件事来见三当家,白龙庙出事了……” 罗永湘变色道:“出了什么事?” 庄德祥道:“大当家和兄弟们自从昨夜入城,到现在还没回去,小的奉命留守,看顾荷花,不想却中了她的诡计……” 接着,便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罗永湘骇然道:“这么说,大哥一定失陷在同仁堂了,咱们得赶快去接应才行。” 竹杖翁道:“老朽已经去过,同仁堂早已人去屋空,霍大侠根本不在那里,连曹乐山全家也不见了踪影。” 罗永湘道:“曹乐山不在,犹可说是已经潜逃,霍大哥带领着十多位兄弟,怎会在兰州城内失去下落?” 竹杖翁道:“还有更奇怪的事,据老朽在城中打听,有人竟看见十辆同样形状的马车,同时由同仁堂药铺附近驶出,分别从十处城门离去,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病重老头,模样都跟曹乐山非常相似。” 董香儿接口道:“刚才我也看见一辆马车由这儿出城,车上坐着荷花。” 竹杖翁叹了一口气,道:“今天发生的事,件件扑朔迷离,真把人搅胡涂了!” 罗永湘面色凝重地道:“目前情况的确很费揣测,霍大哥他们在城中神秘失踪,曹乐山却又故布疑阵仓皇脱逃,再加上荷花这幅秘图……” 说到这里,将丝绢递给竹杖翁,问道:“老前辈,你可曾见过兰州城里,有跟图中所绘牌坊相似的地方?” 竹杖翁端详了一阵,摇头道:“这座石牌坊,好象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却记不起来了,最好能找一个本地人来问问。” 罗永湘便吩咐庄德样道:“你快去三福客栈把秦仲找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庄德祥答应一声,上马而去。 罗永湘仍不放心,又对董香儿道:“这里还有一匹马,请老弟辛苦一趟,立刻去追那辆马车。” 董香儿道:“追到了是否就把它截回来?” 罗永湘道:“不!只要暗中尾随着他们,设法探出车上是些什么人?要往何处去?一获确讯,就请尽快回来告诉我,千万别被他们发觉,更不能卤莽动手。切记!切记!” 董香儿点头答应,也匆匆纵马而去。 罗永湘遣走了两人,仍然无法定下心来,挣扎着又想起身下榻。 竹杖翁却把他按住,劝道:“你臂伤还没有好,不可亲自劳动,有什么事,让我去替你办吧!” 罗永湘叹道:“我只是担心霍大哥他们……十几个人怎会在一夜之间,突然都失去了踪影?” 竹杖翁沉吟道:“以霍大侠的武功,应该不致发生什么意外。怕只怕他不知道曹乐山有一柄上古神剑,在大意轻敌之下,也难免会被那厮所乘。” 罗永湘黯然道:“我放心不下的,正是这一点。前天夜晚,我初到兰州,也是一时大意,贸然进入同仁堂踩探,不慎中剑断去一条左臂,但愿霍大哥不是重蹈覆辙才好。” 竹杖翁道:“提起这件事,我又要怪你了,你既已吃过亏,就该早些跟霍大侠见面,以免他再上当,为什么这两天却总是躲着他呢?” 罗永湘道:“唉!老前辈不知道我那大哥的脾气,他是个重义轻生的人,对兄弟们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若见我断了一条手臂,必然急怒攻心,马上去寻曹乐山拼命,人在气愤激动之下,往往不能冷静应付强敌,如果因此受到分毫损伤,岂不是反害了他?” 竹杖翁感慨地道:“这种顾虑虽然也有道理,可是,他对结义之情既如此深重,一定急于想知道你的安危下落,心涉旁鹜,又怎能冷静……” 正说着,蹄声入耳,庄德祥气急败坏地奔进来。 罗永湘见只有他一个人,心里顿生不祥之感,忙问道:“秦仲怎么了?” 庄德祥喘息着道:“他不在客栈里,据店里的人说,昨天深夜,有人去客栈把他叫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店。” 罗永湘急道:“昨夜什么时候离开的?” 庄德样道:“大概是午夜以后。” 罗永湘又问:“那约他外出的人,是什么模样?可曾有人看见?” 庄德祥道:“因为是深夜,谁也没有留意,小的问过好几个伙计,都说没有看见。” 罗永湘骇然变色道:“这样说来,一定是出事了。” 竹杖翁道:“那姓秦的是什么人?” 罗永湘道:“他是咱们旋风十八骑在兰州城中布置的暗桩,现在也突然失踪,可见,昨夜必有变故。” 竹杖翁道:“变故已经发生了,就用不着惊慌失措,以我推测,那人既能深夜邀约秦忡一同外出,想必与秦仲是很熟稔的朋友,或许就是霍大侠或旋风十八骑属下弟兄。所以,秦仲的失踪,可能跟霍大侠的失踪是同一件事,并没示有特别意义。” 罗永湘道:“但计算时间,大哥失踪已有七八个时辰,他们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活生生十几个人,难道就这样平空消失了么?” 竹杖翁道:“你先不要性急,只管在这儿安心养伤,我和这位庄老弟去城中分头打听一下,我相信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第二十章 凤现鱼飞 罗永湘摇头道:“不!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得亲自去寻大哥……” 竹杖翁正色道:“罗老弟,你一向处事稳练沉着,怎么一点小小变故,就这样沉不住气了?如果你能去,我决不拦你,可是你的伤口还在出血!” 罗永湘道:“老前辈的关注,我很感激,但旋风弟兄义共生死,如今大哥下落不明,安危堪虑……我怎能坐视不理呢?” 竹杖翁冷冷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们是结义弟兄,当然情意深重,我姓董的只是个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自寻烦恼……” 罗永湘惶然道:“老前辈仗义相助,待我恩重如山,这话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竹杖翁道:“我平生行事,全凭好恶,一辈子不会说客套话,老实告诉你,咱们并非震于霍宇寰的名声武功多么响亮,企图攀龙附凤,而是了解你们旋风十八骑抚孤赈贫的义行后,由衷敬佩,才决心交你这个朋友。” 罗永湘忙道:“老前辈言重了。” 竹杖翁接着道:“你若也拿董某人当朋友看待,就留在此地等候消息,如果一定非去不可,那也容易,咱们就算白认识你一场,从此两不涉……” 罗永湘苦笑道:“老前辈别说下去了,我照您的吩咐,总可以了吧?” 竹杖翁道:“既然如此,索性把这幅图也给我一同带去,咱们自会打听出图上画的是什么地方,一切都不用你操心,如能找到霍大侠,我会带他到这里来。”说完,将丝绢揣进怀里,领着庄德祥径自去了。 罗永湘长叹了一口气,只得废然躺回木榻上。 躺了几个时辰,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探头向楼外张望…… 天色渐渐暗了,由城楼望下去,街上店铺已经都亮了灯,竹杖翁却依然未见回来。 罗永湘暗想:打听消息怎会一去半日?难道又发生了意外?但转念又忖道:如果打听不到消息,应该早就回来了。既然迟迟不回,很可能是已经打听到什么线索,现在正继续求证之中。可是,他们既是分头打听,不可能同时都获得线索,其中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先回来,为什么两人全没有消息呢?啊!一定是发生意外了!不对!不对!即使发生意外,两人也不可能同时遭遇变故呀?会不会是找到了图上那座石牌坊,两人正按图索骥,便查机关密室,还没有结果…… 罗永湘思潮起伏,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自己宽慰自己,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深夜。 街上灯光由密而疏,市尘逐渐沉寂,竹杖翁和庄德祥仍然杳如黄鹤。 罗永湘无法再等下去了,决心亲自入城。于是,从木榻上挣扎着跨下来,寻了根布带,将左边断臂牢牢扎住…… 谁知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两条人影如飞掠上城楼,前面是庄德祥,后面却是秦仲。 罗永湘吃惊道:“怎么不见董老前辈?” 庄德祥一面喘气,一面笑道:“小的们正是董老前辈嘱咐回来向三当家报喜讯的,大当家已经有下落了,连同行的各位,都在石将军府后花园内。”。 罗永湘诧道:“哪个石将军府?” 庄德祥道:“就在离同仁堂药铺不远,也就是荷花图上画的那座石牌坊。” 罗永湘“啊”了一声,说道:“大当家他们都平安吗?” 秦仲一躬答道:“大伙儿都平安,只是被困在水池底下机关里,一时还不能脱身……” 接着,便把霍宇寰等如何寻觅罗永湘,进入石将军府,如何发现水井秘道,如何搜索同仁堂,以及如何中计误入荷花池……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罗永湘既惊又喜,忙道:“董老前辈手中已有机关图,为什么还不能救他们出来?” 秦仲道:“因为那池底机关只有一道入口,能进不能出,另外虽有一道出口在楼房地下,却又只能出不能进,现在大当家他们被困在水池底,外面无法进去,也没有办法传递消息,必须等他们自己寻到出口,才能脱身。” 庄德祥道:“董者前辈正在出口等候,为了怕三当家心急,才特地叫小的们先回来说明,如果三当家愿去石将军府,小的们现在就护送您前去。” 罗永湘皱眉道:“这么说,大当家他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了?” 庄德祥道:“虽然暂时尚未脱身,但有四当家在一起,迟早能寻到出口的。” 罗永湘连声道:“那石将军府在什么地方?赶快带路吧!” 秦仲和庄德祥搀扶着罗永湘上马,一人控缰,一人随侍,缓缓下了城墙。 罗永湘早已迫不及待,双膝一磕马腹,道:“走快些!我支撑得住……” 正催马疾行,却忽听蹄声如雨,一骑快马由身后飞也似赶上来。 三人回头看时,马背上坐的竟是董香儿。 两骑相近,董香儿猛可勒缰停马,急急问道:“罗三叔往哪里去?” 罗永湘笑道:“你回来得正好,霍大哥他们已经有下落了,咱们一块儿去吧!” 董香儿却气吁吁道:“别忙着去,你先看看这幅图画是什么意思?” 说着,匆匆将半幅丝绢递给了罗永湘。 那丝绢和荷花绘制机关图的一幅同样颜色和质料,显然是由同一条绢上撕下来的。 上面用炭笔画一座山谷,谷外有二辆马车,谷内却画着许多小孩子,和一些房屋。 图画很潦草,绢上更沾满泥污,以致使画中景物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罗永湘看后,诧异地道:“这又是荷花给你的么?” 董香儿道:“是的,我随尾在车后,整整跟了半天,直到天黑以后,她才有机会把这幅图画揉在泥丸里,用弹弓偷偷射给我。” 罗永湘道:“你有没有打听清楚,车中坐的是什么人?准备往哪里去?” 董香儿道:“我没有打听,我是亲眼看到的,车上除了曹乐山和两名贴身手外,还有一个咱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罗永湘惊讶道:“谁?” 董香儿道:“就是上次在曹家别墅假扮迎春丫头,那位姓林的姑娘。” 罗永湘吃了一惊,道:“你是说林雪贞?” 董香儿道:“不错,正是她。” 罗永湘骇然道:“她怎会落在曹乐山手中?” 董香儿道:“看那情形,好象不是林姑娘落在曹乐山手中,倒像是曹乐山落在林姑娘手中似的。” 罗永湘一怔,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董香儿道:“他们中途停车换马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林姑娘用刀押着曹乐山下来,对随车同行的李驼子和迎春指挥呼叱,好象很神气的样子。” 罗永湘道:“这就奇怪了,就算她真的制服了曹乐山,却准备押解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呢?” 董香儿遭:“我也是这样怀疑,所以一直尾随在车后,但又不敢过份逼近,就写了个小字条,偷偷用泥丸弹射给荷花,问他们欲去何处?这幅图画,就是荷花给我的覆信。” 罗永湘又摊开丝绢细看,突然变了脸色,急问道:“那马车走的什么方向?” 董香儿道:“由静安门出城以后,便绕路向东,直接驶上往陕、晋去的官道。” 罗永湘紧接着又问:“车上除了曹乐山之外,其余的人有没有被制住穴道?” 董香儿摇头道:“没有,那驼子李七和迎春丫头,还有一名赶车的刀疤汉子行动都很自由……” 罗永湘连声道:“糟了!糟了!这一定是曹乐山的苦肉计,若不是赶快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董香儿说道:“图内这座山谷,究竟是什么地方?” 罗永湘无暇为他解释,匆匆将丝绢交给庄德祥,嘱咐道:“你们代我致意董老前辈,就说‘秘谷’有险,我必须立刻赶去,大当家他们脱身的事,全仗董老前辈鼎力相助,等见到大当家,也请他们尽快赶回‘秘谷’,千万别耽误。” 庄德祥惶恐他说道:“可是,三当家,你的臂伤……” 罗永湘已经勒转马头,大声道:“我会舍命守护谷口,只盼大当家他们能尽早脱身及时赶来接应。” 口里说道,人已催马疾驰而去。 董香儿急叫道:“罗三叔,等我一起走,咱们要想追过马车,必须另抄快捷方式……” 两骑快马,转眼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秘谷”近了,林雪贞真是越想越得意。 这一路兼程疾赶,总算快到目的地了,想不到如此狡诈的曹乐山,居然被自己整治得服服贴贴,一点花招也不敢施展,同行几名贼党,一个个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叫他向东不敢朝西,叫他站着,他就不敢坐下。 想想这份威风,已经够神气的了,再想想抵达秘谷以后那份光彩,真是“举世荣耀,尽在此时”了。 她不知道铁莲姑在不在谷中?也不知道霍宇寰回来了没有?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曹乐山被生擒活捉,而且是由自己千里迢迢押回秘谷,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能否认。 他们不是蔑视自己,以为自己非依赖旋风十八骑才能替师报仇吗? 好!现在让他们睁大眼睛瞧瞧,没有旋风十八骑帮助,我林雪贞一个人,一柄刀,还不是照样把凶手生擒活捉?换了她铁莲姑,哼!下一辈子也别做这个梦! 能将铁莲姑“比下去”,才是最快意的事,从今以后,谁不知道林雪贞的名字?只有林雪贞三字,才够身份跟霍宇寰三字相提并论,她铁莲姑算什么?呸! 马车转入小路,从车窗望出去,那条浅浅的小河已经横亘在面前。 林雪贞忽然喝令停车,同时吩咐众人统统离开车厢。 等大家都下了车,这才得意地道:“知道我要押解你们到什么地方去吗?” 迎春摇头道:“不知道。” 林雪贞笑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那地方名叫秘谷,就在这附近不远……” 迎春等人莫不心里暗喜,表面却故作惊讶道:“秘谷是什么地方?” 林雪贞道:“秘谷就是旋风十八骑的总寨所在,由这条小河逆水而上,便是谷口。不过,那地方很隐密,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我也不愿这样悄没声息的进去,所以咱们得准备一下。” 迎春道:“准备什么?难道姑娘要咱们涉水步行?” 林雪贞道:“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要你们弃车乘马,而且,要把你们三个大人,用绳子捆起来,背上插上纸标,好让谷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我押解回来的。” 迎春道:“姑娘,咱们又不会逃走,何须插标上绑,这般折辱?” 林雪贞喝道:“少废话,照我的吩咐做,车厢里有绳子,你们互相动手捆绑,这儿一共四匹马,正好一人一匹。快些!” 迎春望望曹乐山,又央求道:“姑娘,求你体念我家老夫子有伤在身,等到了谷口再绑如何?” 林雪贞道:“不行,小河尽头就是谷口,现在不绑就没有时间了。” 迎春道:“那秘谷谷口,果真就在这条小河尽头?” 林雪贞道:“我骗你干什么,这条河,就是由谷口流出来的。” 迎春忽然暧昧地笑了笑,轻吁道:“既然是真的,咱们也不必再受这份闲气了。” 说着,向驼子李七一呶嘴,喝道:“动手!” 驼子李七双掌一分,十指箕张,向林雪贞肩肘处疾扣了过来。 林雪贞还不知道自己上了当,沉声叱道:“你在找死!” 刀锋疾转,飞斩李七的手腕。 驼子李七不知用了个什么手法,双掌迎着刀锋只一翻一旋,十个指头竟同时扣住了刀背,轻轻一拗,钢刀便折成两截。 林雪贞大惊失色,连忙掷去断刀,转身扭住曹乐山,扬声喝道:“谁敢再动一动,我就先要他的命。” 曹乐山接口道:“真的吗?我倒不相信呢!” 反手一掌,拍在林雪贞左肩上。 林雪贞被打得连转了三个身,“蓬”然一声摔倒地上。 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落在别人算计中,几天来的踌躇满志,全被这一掌击成粉碎。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她挣扎着刚站起来,又被刀疤熊三挥鞭缠住足踝,扯翻按倒,用绳子捆了个四马攒蹄。 荷花在旁边看得暗暗摇头叹气,空自着急,却无力相助。 曹乐山吩咐着:“把这丫头先搁在车里,熊老三去上游侦查一下,看这丫头说的是不是真话。” 刀疤熊三受命去后,迎春便忙着为曹乐山解去手上布条,一面谄笑道:“老爷子真是计无空出,若非利用这丫头带路,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霍宇寰这座秘谷哩。” 曹乐山得意地道:“更难得的是,途中这几天时间,正好将手伤调养痊愈,就算霍宇寰现在赶回来,咱们也用不着畏惧了。” 布条解开,曹乐山双手果然已经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迎春道:“恭贺老爷子手伤痊愈,又得神剑,从此威镇天下,谁是敌手?由今天起,再也不须借用那霍宇寰的名号啦!” 曹乐山也显得睥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将十个手指搓得“毕剥”作响,仰面大笑。 不片刻,刀疤熊三回来禀报道:“这丫头没说假话,小河尽头便是谷口,山壁上还刻着七个字。” 曹乐山道:“刻的什么字?” 刀疤熊三道:“桃花源头是儿家。” 曹乐山哈哈大笑道:“对极了!那地方正是他们的老家,今天就是他们回老家的日子了。” 刀疤熊三道:“不过,以属下所见,那山谷形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谷中好象已有准备。” 迎春吃惊道:“怎见得已有准备?” 刀疤熊三道:“我看见谷口有多人把守,两边山头上也有许多妇孺和孩子,在安置擂木滚石。” 曹乐山哂道:“区区妇孺,何堪一击?咱们尽管从从容容进去,且看谁敢螳臂挡车。” 举手一挥,五个人重又登上马车,沿着小河向谷口驰去。 这一次,荷花竟自动放弃了车辕位子,抢着挤进车厢,坐在林雪贞身边…… 马车抵达小河尽头,果见谷口并肩站着十余名大汉,人人刀剑出鞘,似已等候许久了。 为首一人,正是无为道长,左手持着七星令牌,右手倒提长剑,厉声道:“停车!请曹乐山下车说话!” 曹乐山不禁微微一怔,讶道:“旋风十八骑果然不简单,消息竟如此灵通?” 迎春低声道:“看来他们的确早有准备,老爷子千万不可大意。” 曹乐山冷笑道:“纵有准备,又能如何?熊老三,停车!” 刀疤熊三勒住马缰,和驼子李七同时飞身落地,分立在车门两侧。曹乐山又对迎春道: “带着宝剑随我下车,这丫头交给荷花看管,等一会杀进山谷的时候,就拿她当先开路,叫他们不敢擅动擂木滚石。” 迎春一面答应,一面叮嘱道:“荷花,留神一些,别被她逃了。” 荷花连忙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盯着她,逃不了的。” 车门启开,迎春捧着“青虹剑”当先下车,曹乐山整一整衣衫,轻咳了一声,才缓跨出车门。 无为道长将剑牌一合,注目问道:“阁下就是兰州同仁堂的曹乐山吗?” 曹乐山含笑颔首,道:“不错,正是老朽。” 无为道长喝道:“我且问你,河间府暗算金刀许武,月窟山冒名行凶,杀害杨永祖和魏青松,保定陈家酱园的血案,还有皋兰凌云堡,兰州啸月山庄,西倾山单家牧场,万源钱庄的贺员外……这些凶案,都是你下的毒手?” 曹乐山耸了耸肩,笑道:“亏你好记性,竟背得出这些流水账。反正老朽也懒得核对,这些人既然不是别人杀的,就算是老朽杀的吧,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无为道长怒目叱道:“你这老匹夫,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居然还自鸣得意,毫无悔改之心,难道你就不怕恶贯满盈,报应临头?” 曹乐山毫不生气,笑道点点头,道:“曹某固然满手血腥,旋风十八骑也不过是啸聚山林的绿林盗匪而已,彼此半斤八两,却不知那报应先光临到谁的头上哩!” 无为道长喝道:“老匹夫,你别以为有百鱼暗器和一柄宝剑,便敢在旋风兄弟面前卖狂,须知咱们霍大哥的鱼鳞宝刀,同样是神兵利器,纵横江湖,向无敌手。” 曹乐山大笑道:“不错。如果霍宇寰在这里,也许还能跟曹某周旋个三五招,可惜,他人在兰州,远水难救近火,即使兼程赶回来,只怕为时已晚了。” 无为道长朗声说道:“你以为霍大哥不在谷中吗?” 曹乐山哂道:“难道他在吗?” 无为道长重重哼了一声,道:“就让你这老匹夫见识见识。” 说着,剑藏肘后,向侧退开了两步,微微欠身道:“有请大哥。” 谷内一声敞笑,守谷汉子们纷纷退向两旁,一条魁梧大汉,带着老少十余人,缓步走了出来。 这人身着蓝袍,背插长刀,脸上垂着面纱,只看身材、衣着和威势,正是霍宇寰。 曹乐山一怔,-时间,脸上笑容都凝成寒霜。 迎春等人更是怵目惊心,不由自主,都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霍宇寰纵声大笑,说道:“姓曹的,没有想到吧?石将军府那些机关,竟未困住霍某人?” 曹乐山愕然道:“你当真是霍宇寰?” 霍宇寰笑道:“此地不是月窟山庄,难道还有假冒的人不成?” 曹乐山道:“除非你敢摘去面纱,让曹某见见你的真面目,否则,令人难信。” 霍宇寰道:“好!今天你已经插翅难逃了,就叫你认识认识霍某人的真正面目吧!” 一面说着,一面果然举手摘下了面纱。 面纱后是一张浓眉环眼,虬髯绕腮的方脸,威猛中透着几分刚毅之气。 曹乐山并未见过霍宇寰的面,看了仍然不认识,便低声问道:“迎春,这人是不是霍宇寰?” 迎春道:“婢子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据荷花说,霍宇寰生得虬髯粗犷,正是这副模样。” 曹乐山皱眉道:“他不是被困在石将军府吗?怎会反而赶到咱们前面了?” 迎春道:“咱们走的官道,当然要迟缓些,他一定是抄快捷方式小路赶回来,所以比咱们快。” 曹乐山恨恨道:“果真如此,一番心血只怕又成了画饼……” 迎春道:“老爷子手伤已愈,又有神剑,难道竟无把握取胜于他?” 曹乐山喟然道:“霍宇寰也有宝刀,何况人数多我数倍,虽有犀利暗器,总无法一举将对方全部杀死,再说他们分明知道我的暗器厉害,却毫不畏惧,可能已有预防的方法,一旦引起混战,彼众我寡,反而不妙。” 迎春道:“那么,老爷子的意思是──” 曹乐山道:“现在动手,咱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暂且退去,等天色入夜以后,我再只身潜进谷内,先杀了霍宇寰,其余诸人,就不足为患了。” 迎春四顾一眼,低声道:“如果人家不容咱们退走呢?” 曹乐山道:“无妨,林雪贞在咱们手中,谅他不敢拦阻,你们先退回车上去,由我亲自断后。” 迎春因见霍宇寰突然现身,心里也萌生怯意,忙把青虹剑交给了曹乐山,轻轻道:“老爷子请多留神。” 同时,向驼子和刀疤熊三递了一瞥眼色,三人逐步缓移,缓缓向马车退去。 曹乐山持剑横胸,全神戒备着,以防旋风十八骑会出手拦截。 本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旋风十八骑煞费苦心,为的就是要缉捕曹乐山,既然相遇,岂肯轻易放过? 可是,奇怪得很,霍宇寰明明看到曹乐山准备退走,却没有出手拦截,只冷然一笑,道: “姓曹的,你已经见到霍某人的真正面目,要降要战,就该早作决定,难道竟想一走了之吗?” 曹乐山嘿嘿笑道:“既然已经照面,你我迟早都要决一胜负,但曹某今天却不想逼你动手。” 霍宇寰哂道:“莫非你手伤还没痊愈,不敢应战?” 曹乐山道:“笑话!曹某要想取你性命,不过举手之劳,但听说你在谷中豢养许多妇孺小孩,曹某不愿杀伤无辜,权且让你多活一天,现在你回去安排后事,曹某在谷外等候,明日清晨,咱们都不许带人帮助,就由你我两人,在这河边桃树林内决一死战,你意下如何?” 霍宇寰仰面大笑道:“这话当真吗?” 曹乐山道:“自然是真的。” 霍宇寰道:“既如此,你先把林姑娘留下来,霍某人也遵守约定,让你们退走。” 曹乐山摇头道:“姓林的丫头,暂时还不能释放,不过,曹某答应决不难为她,明晨之战,你若胜了曹某人,还怕曹某不放人吗?” 霍宇寰道,“你这是怕咱们不守信诺,想留她作为人质?” 曹乐山道,“就算是这样,也未尝不可。” 霍宇寰想了想,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明日清晨日出时,霍某在此恭候……” 无为道长突然大声道:“大哥,不能放他们走!这老匹夫狡诈百出,千万不能相信。” 其余旋风十八骑弟兄也纷纷嚷道:“索性现在把他宰了,何必再等明天……” “大家一齐动手,别跟他废话!” “杀!杀!杀……” 群情激愤,呼叱连声,好象真要一拥而上。 霍宇寰挥手拦住了众人,正色道:“不许动手!你们只图逞一时之快,难道不顾林姑娘的安全?” 无为道长忿忿地道:“大哥不要上当。这老匹夫一定是发觉咱们已有破解鱼形暗器的方法,自知不敌,才想趁机溜走……” 霍宇寰沉声喝道:“二弟,住口!” 无为道长似也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口,不再出声。 霍宇寰向曹乐山一摆手,道:“你们请吧!但最好记住,今夜歇宿处不要离开谷口五十里范围,否则,发生任何后果,霍某人恕不负责。” 曹乐山冷笑道:“放心!咱们既然来了,胜负未分,决不会离开的。” 他口里虽然说得镇静,心里却暗暗震惊,同时又自己庆幸没有鲁莽出手,想不到“百鲤图”的秘密已经被霍宇寰获悉了,看来他们的确已有破解之法,不然,怎会如此从容? “纸刀”暗器果真失效?仅凭一把“青虹剑”如何能胜得霍宇寰? 曹乐山想到这里,不禁心虚胆怯,紧握着剑柄,一步一步向后退。 霍宇寰和旋风十八骑果然屹立不动,毫未拦阻。 其实,他们何尝不想拦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家肚子里明白,在场众人,谁也不是曹乐山的对手…… 敢情那“霍宇寰”既不是真的,所谓“旋风十八骑”,其中一部分也是临时装扮拼凑充数的。 当罗永湘扶伤赶回秘谷时,谷中除无为道长外,只有几名在老鸦岭受伤的兄弟,而曹乐山趁虚掩至,情势危急,不得已,才想出这条“空城计”。 于是,罗永湘假扮霍宇寰,另选小兄弟凑足十八骑,硬着头皮,出谷迎敌,却故意与无为道长串演“双簧”,虚张声势。 好在霍宇寰长年以纱遮面,极少显露本来面目,这一着险棋,居然把曹乐山瞒过了。 曹乐山心虚欲退,罗永湘更是已不得他快走,能拖过一天,就算侥幸,那里还敢拦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发生了意外变化…… 自从抵达秘谷,荷花就一直想帮助林雪贞脱身,只因情势尚未分明,没敢妄动。 及至“霍宇寰”出现,荷花心里一喜,竟未细辨真假,便匆匆替林雪贞解开了绳索。 林雪贞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曹乐山的手下吗?为什么反而帮我?” 荷花连忙以指按唇,轻嘘道:“小声些!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报答霍伯伯,他待我太好,何况我也是孤儿,我不能眼看着谷里的可怜孩子惨被屠杀……” 林雪贞道:“原来你也认识霍大哥?” 荷花道:“是的,我由西倾山跟随他同到兰州,他被困在机关里,也是我暗中传出消息,才脱险赶来……现在伯伯已经跟曹乐山照面了,咱们必须助他一臂之力,阿姨,还能够动手吗?” 林雪贞道:“当然能够,喏!我的兵刃还在这儿,咱们杀出去吧!” 荷花却道:“别急,你暂时仍躲在车厢里,假作被捆住的样子,等他们先动上手,再出其不意,从背后杀过去。” 林雪贞点点头,道:“好主意,这一次管教曹乐山再也逃不掉了。” 两人商议妥定,仍伏在车厢内静待机会,不料等到最后,却听见曹乐山跟“霍宇寰”订下了次日清晨的约会,竟要不战而退了。 林雪贞埋怨道:“霍大哥也真是,既然已有破解暗器的方法,为什么不立刻动手,还等明天干什么!” 荷花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已经脱身,恐怕曹乐山会伤害你。” 林雪贞道:“他们不敢动手咱门就先动手吧。” 说着,提起绣鸾刀,便想推门冲出去。 荷花道:“等一等,迎春和李七爷正向车门退过来,等他们再退近一些,我推门,你就冲出去下手。” 林雪贞应了声:“好!”提气蓄势握刀而待。 迎春等三人逐步后退,渐渐退到马车旁,刀疤熊三移向车辕,迎春和驼子李七却正好背向着车门。 荷花觑得真切,突然推开了车门。 林雪贞连人带刀,一跃而出,手起刀落,正劈在驼子李七背后驼峰上。 李七发出一声惨呼,当场倒地。 林雪贞一招得手,心里大喜,飞快地一旋身,刀锋横扫,又把迎春拦腰砍成了两截,这突然的变化,不仅震惊了曹乐山和刀疤熊三,连罗永湘和无为道长等人也惊呆了。 林雪贞转瞬间连杀两人,胆气顿壮,一面挥刀扑向刀疤熊三,一面大叫道:“霍大哥,还不动手等什么?” 刀疤熊三武功虽然不及驼子李七,但因已有警觉,立即举刀迎敌,和林雪贞激斗在一起。 曹乐山见变生肘腋,情知脱身无望了,一横心,也拔出了“青虹剑”。 罗永湘却看得暗暗跌足,无奈林雪贞已经发动,总不能袖手旁观,只得对无为道长低声说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二哥请退守谷口,小弟拼了这条性命,去助林姑娘……” 无为道长道:“不!你以大哥的身份扼守谷口,那老贼总有些惮忌,还是由愚兄去的好!” 罗永湘道:“二哥,咱们都不是老贼的对手,但你是唯一没有负伤的人,谷中数百妇孺孤儿,全仗你保护,怎可轻易涉险,小弟人已残废,死不足惜,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大哥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无为道长道:“正因愚兄未曾受过伤,才有力量跟老贼一拼,你重伤在身上去岂非白送性命。” 罗永湘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二哥还跟小弟争论这些。” 无为道长沉声道:“你若还当我是兄长,就听我的吩咐,我去了!” 话落,一个飞纵,人已向曹乐山扑去。 他深知曹乐山的鱼形暗器诡异难防,是以一出手,便欺到近身,不使曹乐山有施放暗器的机会,左牌右剑,连环击出,宛如狂暴风雨般卷了过去。 怎奈曹乐凶手中,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上古神剑,无为道长心里存着顾忌,不敢跟他的剑锋相接,招式一发便收,威力简直无法发挥。 无为道长明知这样纠缠下去,难以取胜,心念转动间,决定集毕生功力,作冒险的一击。 他双手各有一种兵刃,长剑主攻,七星令牌主守,这时候,招式忽变,竟然舍长用短,将七星令牌当作短剑使用,迅快地接连攻出三招。 曹乐山挥剑格拒,毫不退让。 三招一过,无为道长突然转身便走。 曹乐山乘隙欺近,挺剑直刺无为道长的右肩,低喝道:“着!” 喝声中,只见无为道长突然陀螺般一个旋身,反手挥剑,也向曹乐山扫了过去。 这是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曹乐山若不变招,固然可以一剑刺穿无为道长的肩胛,自己也难免被对方扫中,不同的,只是受伤轻重差别而已。 曹乐山当然不愿同归于尽,连忙抖腕变招,青虹剑一沉一挑,迎向无为道长的长剑。 双剑交击,“当”地一声脆响,无为道长的长剑已被拦腰削断。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那间,无为道长左手七星令牌业已对准曹乐山小腹猛戳过去。 他拼着长剑被毁,为的正是要换取贴身相搏的机会,这一招,险中求胜,也是他以毕生功力,作孤注一掷。 可惜他却低估了曹乐山。 当七垦令牌的尖端堪堪触及曹乐山小腹的时候,曹乐山突然也像陀螺般一个旋身,竟和他错肩而过。 两人一合又分,等于互相换了个位子,七星令牌顿时落空。 无为道长发觉不妙,已经太迟了,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躯,背部已被青虹剑砍中。 锋利的剑锋,由肩后直划到腰际,几乎将他整个身子劈成了两片。 无为道长踉跄冲出七八步,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一阵摇晃,终于扑倒地上。 罗永湘目睹无为道长惨死,不禁惊骇欲绝,急忙吩咐道:“大家赶快退回谷里去……” 可是,旋风弟兄却人人激忿填膺,谁也不肯后退。 “燕子”陈朋含泪大叫道:“二哥已经死了,咱们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跟老贼拼了吧!” 大伙儿正当悲愤激动,听了这话,更似火上加油,齐声怒吼,纠纷撒出兵刃,蜂涌而上。 罗永湘急道:“兄弟们,千万不要逞一时意气,大哥就快回来了,咱们只有坚守待援……” 旋风兄弟平时对罗永湘言听计从,十分敬重,如今却因为无为道长被杀,激发了同袍义愤,大家都奋不顾身要替无为道长报仇,竟无人理会罗永湘的拦阻。 十余人一拥齐上,刀剑纷举,立刻爆发了一场惨烈的血战。 曹乐山仗着手中是一柄上古神剑,独战群雄,傲然不惧,转瞬间,竟被他连伤了三四人。 但群雄早已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个个舍死忘生,前仆后继,踏尸狂攻,毫不退缩。 有的人甚至不惜挨上一剑,冒死硬冲上前,用“黄蜂针筒”贴身攒射。 曹乐山面对这些憨不畏死的敌人,反而有些胆怯了,虚晃一剑,飞身而起,掠出了重围。 群雄只当他想逃走,发一声喊又冲了上去。 谁知曹乐山却将青虹剑暗交左手,右手伸入怀中…… 罗永湘远远望见,急忙惊呼道:“兄弟们,快退!老贼要施放暗器了……” 话犹未毕,曹乐山的右手已闪电般扬起。 只见几道淡灰色的光影一闪,当前三个人立即应手而倒。 旋风弟兄虽然都知道曹乐山有一种“鱼形暗器”,然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看见他施放伤人,这还是第一次。 那只是几道淡灰色的光影,举手之间,便杀死三个人,的确够使人震惊的了。 群雄发觉暗器犀利难防,不由自主都停下来。 曹乐山却嘿嘿冷笑道:“原来你们并不知道破解的方法?老夫竟险些上当了。” 说着,右手再度扬起,又发出三道光影。 这一次,大家都有了戒心,全神凝注了,总算看出一点端倪。 敢情那三道光影,乃是三枚薄如纸片,形如小鱼的飞刀,破空无声,一闪而至。 群雄急忙挥动兵刃,向空格挡。 可是,那三枚鱼形飞刀,竟像蝴蝶般轻盈,随着挥舞的兵刃,在空中一个折转,仍然疾射而下。只听三声闷哼,又有三人被暗器射中,倒了下去。 群雄虽然不怕死,目睹这种宛如鬼魅妖物,令人防不胜防的神秘暗器,也不禁为之心惊,身不由己,急急向后涌退。 曹乐山狂笑道:“名震天下的旋风十八骑,也不过如此!” 但见他振臂连挥,飞刀连绵出手,-时间,惨呼四起,人影纷纷倒下…… 罗永湘眼睁睁望着群雄尸横遍地,五指握拳透掌,心如刀割。 可是,他紧咬着牙关,极力强忍住满腔悲恸,不让眼泪流出来,就像石雕泥塑般,不言不动,巍然屹立在谷口。 他的左臂伤处正流着血,心头也在滴血,泪水在眼眶里滚动,身躯颤抖,摇摇欲倒…… 肉体的创伤,加上精神的震撼,早已不是他的体力所能承当的了,幸亏有一个人在暗中支撑着他,才使他还能挺直身躯,没有倒下去。 那个人,就是“泥丸神童”董香儿。 自从罗永湘假扮霍宇寰出现,董香儿就亦步亦趋,一直躲在他的衣袍后面。 董香儿跟着他,一则固然是为了扶持他虚弱的身体,二则也是预布的伏兵,准备在“空城计”万一失败时,出其不意,一举制服曹乐山。 如今,这些安排都不幸落空了。一番苦心,功败垂成,“十八骑”留守兄弟竟在飞刀下死亡殆尽…… 董香儿见情危急,低声催促道:“罗三叔,咱们还是赶快退回谷里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罗永湘断然道:“不!小兄弟,你快些走,我却不能,此地就是旋风兄弟埋骨之处,离此一步,别无死所。” 董香儿道:“罗三叔,何苦这样?老贼的暗器无人能敌,咱们退回谷里,也许还能抵挡一阵,站在这儿岂非白白等死么?” 罗永湘摇摇头,道:“明知是死,我也得死在谷口,我答应过霍大哥,死守谷口,等他回来。” 董香儿道:“可是,你这样死了,有什么意义?咱们退守谷内,不是一样可以等他回来?” 罗永湘深吸一口气,凄然道:“小兄弟,老实告诉你吧,谷内根本无险可守,就凭那些擂木滚石,如何挡得住曹乐山?我若坚持不退,那老贼摸不透虚实,或许还有所顾忌,一旦退避。谷中数百名无辜孩子,很快便将惨遭屠杀。” 董香儿惊道:“果真如此,咱们岂不是无处可退了?” 罗永蜘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回谷内,趁现在还有脱身的机会,赶快离开,逃命去吧……” 董香儿道:“罗三叔,你这是什么话?难道‘童叟双奇’竟是贪生怕死的人?” 罗永湘道:“话不是这么说法。你们并不是旋风盟下弟兄,没有义务与秘谷共存亡,倘若因此受到伤害,那会叫咱们死不瞑目。” 董香儿冷哼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不走,我也决不离开半步。” 罗永湘叹道:“小兄弟一定不肯走,我也无可奈何,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两件事。” 董香儿道:“好!你说吧!” 罗永湘道:“第一件,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你不能露面,也不可出手。” 董香儿道:“可以。” 罗永湘又道:“第二件,无论我遭遇何种情况,即使已经气绝身死,你都要支撑住我的身子,不止它倒下去。” 董香儿骇然道:“这──” 罗永湘低喝道:“禁声!老贼已经走过来。” 董香儿偷眼望去,果见曹乐山左手倒提青虹宝剑,右手斜举,指缝间夹着三枚鱼形飞刀,一步步向谷口走来。 但是,当他走到距离罗永湘还有十丈开外之处,发现罗永湘竟然屹立不动,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罗永湘巍然屹立,宛如一尊铜人,只对曹乐山怒目而视,并不开口。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曹乐山反而有些胆怯,后退一步,扬了扬右手道:“姓霍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曹乐山这句话,使罗永湘和董香儿,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谢老天爷,总算还没有被他看出破绽来。 罗永湘心里略定,冷冷的哼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在这种情况下,他既不能退,也不能拔刀迎敌,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故作神秘,仅量少说话,才能使对方摸不透虚实。 摸不透虚实,曹乐山就不敢贸然出手,这样,时间才能拖延下去,而时间多拖延一刻,便多一线希望。 曹乐山见他木然屹立,并无丝毫惊怯之意,果然迟疑起来。 于是,又扬了扬手,沉声道:“霍宇寰,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装聋作哑吗?老夫只须一抖手,立即就可取你性命。” 罗永湘恍如未闻,依旧挺立不动,面上毫无表情。 曹乐山又揶揄地道:“你仔细看看,旋风十八骑已经全部死在老夫‘纸刀’之下,林雪贞也将被生擒活捉,现在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岂能与老夫抗衡?” 罗永湘仍不开口,只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故作不屑之状。 其实,他早已望见林雪贞被刀疤熊三逼退到二十丈以外,此时正披头散发,陷于苦战,情形十分危急。 林雪贞的武功本来就比刀疤熊三略差半筹,又因见曹乐山发出‘纸刀’,旋风十八骑纷纷倒地,心里一慌,连遇险招,几乎伤在熊三刀下。 罗永湘虽然替她着急,却无力分身相助,只有私心祝祷,希望她能多支持一会,等待霍宇寰和援手赶到。 以时间计算,霍宇寰若能从“石将军府”顺利脱身,现在,也该赶到了,难道其间又发生了意外? 罗永湘内心如滚油煎熬,表面仍须力持镇定,不敢露出丝毫表情,这种苦撑待援的苦况,实在比丧命在“纸刀”下更甚十倍。 曹乐山三番两次用话试探,始终不见罗永湘开口,心念疾转,突然若有所悟,冷笑道: “姓霍的,你装聋作哑,既不应战,也不开口,莫非想跟老夫拖延时间,等候援手吗?哼! 老夫可没有耐心久候,你再不说话,老夫就要出手了。”说着,脚下斜退半步,三枚飞刀已高举过顶了。 罗永湘知道无法再拖了,只得硬着头皮喝道:“老匹夫,你尽管出手,不必装腔作势,霍某人就站在这里,看你那劳什子暗器,能不能伤我一根毫发?” 曹乐山狞笑道:“好!我倒要试试,瞧你是不是铜铸铁打的金刚。” 话落,手腕一抖,三枚飞刀破空射出。 三枚薄如纸片的飞刀出手,轻飘飘似乎毫无力道,但却奇快无比,凌空一闪,已到了罗永湘的头顶。 罗永湘巍然挺立,不避不让,就像根本没有看见。 董香儿躲在背后,只觉得罗永湘的身子轻微震动了一下,那依靠在自己肩上的份量沉重了许多。 无法避免的结果,终于发生了。 他知道,那依靠在自己肩上的,已经不再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百变书生”,而只是一个躯壳。 但这躯壳,充折着武林中最珍贵的道义,仍屏障秘谷中数百名无辜孩子的安危。 董香儿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一-那间,惊惧和悲痛,几乎使他要哭出声来,可是,他忍住了。 他噙着泪水,奋力支撑着罗永湘的身体,把满腔悲愤,都化作了力量。 忽然间,他发觉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仅能挑起道义的重担,即使因此而死,也了无遗憾。 曹乐山发出了三枚“纸刀”,急忙地又扣了三枚。 可是,当他凝目细看,却发现罗永湘仍然不言不动地站在原地正瞪着两眼,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纸刀”淬毒,中人无数,怎会失了手? 曹乐山不禁有些惊疑,身不由己地连退了两步。 但罗永湘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并没有出手还击的举动。 曹乐山试探着道:“霍宇寰,老夫的纸刀滋味如何?比你那纸刀强多了吧……” 罗永湘屹立如山,毫无反应。 曹乐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骇然暗道:“这厮不知在弄什么玄虚?若说他已经中刀,尸体不可能屹立不倒,若说没有被射中,他就该出手还击,这样不动不响,真令人莫测高深。 继而又转念忖道:“此人不除,终是后患,今天不杀他,以后更难有机会下手,索性再射他三刀,看他如何?” 想到这里,凶心又发,一抖手,又是三枚“纸刀”电射而出。 这一次,他看得十分清楚,三枚纸刀分射罗永湘的咽喉和左右太阳穴,一处也没有空落,全部射个正着。 然而,罗永湘仍然昂然挺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曹乐山怔了怔,不觉恍然失笑道:“纸刀见血封喉,中人无救,一个人已经连中六刀,那里还有命在,老夫险些被瞒过了。” 笑着,剑交右手,大步向罗永湘走来。 谁知刚走近到十丈左右,忽听一声冷哼,罗永湘的右臂突然举起,作拔刀之状。 曹乐山大吃一惊,忙不叠踉跄倒退,一时收势不住,几乎跌进小河里…… 等到惊魂甫定,发觉罗永湘只不过抬了抬手,并没有真正拔刀追击,竟再也提不起勇气近前查看了。 这时,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片刻,十余骑快马飞驰涌到。 曹乐山回头一看,不禁魂飞魄散…… 为首一骑马上,坐着个背插宝刀的虬须大汉,赫然正是霍宇寰。 群雄目睹谷口横尸遍地,人人悲愤填膺,各擎兵刃,飞身下马,便向曹乐山冲来。 荷花突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挥手叫道:“伯伯!小心飞刀暗器,千万不要鲁莽……” 霍宇寰连忙拔出鱼鳞宝刀,同时将磁石砚台握在手中备用,沉声道:“大家先助林姑娘一臂之力,这老匹夫自有愚兄对付。” 话犹未完,孟宗玉早已掠空而起,扑向刀疤熊三。 孟宗玉脚刚落地,另一条人影也接踵赶到,一声不响,挥剑便向刀疤熊三砍去。 这人竟是跟林雪贞素不和睦的铁莲姑。 群雄见铁莲姑已经出手,也都齐声-喊,一拥而上。 刀疤熊三,本来稳居上风,眼看就要得手,突然被群雄乱刀齐下,心里一慌,登时连中了三刀一剑。 曹乐山看出情势不利,早扣了三枚纸刀,但因霍宇寰在旁虎眈眈,不敢贸然出手。 霍宇寰也深知他的暗器犀利难防,全神戒备,没敢轻动。 两人对面僵持着,一时都不敢出手。那边的刀疤熊三,却已遍体鳞伤,岌岌可危。 曹乐山心里暗急,故意阴恻恻笑道:“久闻霍宇寰英雄自负,原来也不过是个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 霍宇寰切齿作响,冷声道:“像你这种奸诈无耻的匹夫,人人得而诛之,用不着再讲什么江湖规矩。” 曹乐山冷笑道:“对老夫不讲江湖规矩,倒也罢了。难道是对你自己的弟兄,你也不顾结拜的道义了?” 霍宇寰厉声喝道:“霍某人怎么不顾结拜道义了?” 曹乐山月剑尖朝着谷口遥遥一指,说道:“那一位,想必就是有名的百变书生吧?据说你们义共生死,情如骨肉,你居然狠心叫他做了你的替死鬼。” 霍宇寰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向罗永湘望去。 忽听荷花尖声大叫,道:“伯伯,伯伯当心暗器了……” 霍宇寰急忙回顾,三枚纸刀已电射而到。 他来不及思索,大喝一声,将磁石砚台迎着纸刀飞掷了过去。 这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至于磁石砚台能否抵挡纸刀?他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是以,砚台掷出后,立刻横刀护身,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谁知竟出现了奇迹。 那磁石砚台和纸刀相遇,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竟将三枚纸刀一齐吸住。 但因霍宇寰用力太大,砚台带着三枚纸刀掠空而过,“噗通”一声,掉进小河里去了。 曹乐山的纸刀暗器发必中人,从未失过手,一见三枚纸刀竞被一块黑忽忽的石头吸飞,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探手入怀,想再取三枚…… 荷花急叫道:“伯伯,快出手,别让他再取暗器……” 霍宇寰也发觉曹乐山手里的三枚纸刀,业已全部发出,如果再让他有取刀发射的机会,自己却没有第二块磁石砚台可用,岂不危险? 心念动处,人已如旋风般冲了上去,寒光飞卷,一口气劈出三刀。 曹乐山无法从容取出纸刀,只得挥剑招架。 两人一个是成名宝刀,一个用的是上古神剑,本来还难断高低强弱,不料正在这时候,却听见那边传来了刀疤熊三的惨叫声。 惨呼之声,凄厉惊心,曹乐山心神微分,剑招不觉略慢了慢。 霍宇寰立即趁隙出刀,喝道:“着!” 刀剑相交,火星迸射,曹乐山踉跄倒了五六步,仰面一交,掉倒地上。 霍宇寰天生神力,这一刀虽然没有伤着曹乐山,却已将他左手虎口震裂,长剑险些脱手-出。 曹乐山一个翻滚跃起身来,再也不敢恋战,沿着河岸飞步奔逃。 霍宇寰毫不放松,衔尾疾追。 这时候,刀疤熊三已被群雄乱刀齐下,砍成了肉酱,众人怒犹未熄,又掉头围截曹乐山。 可是,大伙儿都没有注意到,曹乐山趁奔逃时的空隙,已经又暗暗扣了三枚纸刀。 黑龙徐康和袁大牛最先赶到,正截住曹乐山的去路。 甫一照面,只见曹乐山举手连挥,两人就倒了下去。 巧手韩文生和铁莲姑紧跟着也到了。 曹乐山把手一扬,喝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韩文生见徐,袁二人中刀倒地,心里已震骇莫名,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铁莲姑,同时急叫道:“九妹快退……” 其实,曹乐山每次只能发射三枚纸刀,刚才用去了两枚。仅余一枚在手中,如果韩文生和铁莲姑一齐出手,固然有一个人难免会伤在纸刀下,但曹乐山也将没有机会突围脱身了。 韩文生这一阻挡,无形中等于给了曹乐山一次脱身的机会,立即由二人身侧飞掠而过。 等霍宇寰追到,曹乐山不仅已经突出重围,而且趁机又扣了二枚纸刀。 面对着三枚犀利难防的纸刀,霍宇寰不得不喝令群雄停步,以免造成更多伤亡。 曹乐山居然也停了下来,狞笑道:“姓霍的,你再也没有石头可用了吧?老夫这儿,却还有七八十枚纸刀,足可把你们一个个斩尽杀绝。” 霍宇寰横刀平胸,两眼瞬也不瞬注视着他的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也不用卖狂,即使你那暗器再厉害,但一次只能发三枚,咱们若一齐出手,同样可以把你剁成肉泥。” 曹乐山点头笑道:“不错,老夫一次只能发三刀,可是,这三刀中只须有一枚射中了你,岂不就值回成本了么?” 霍宇寰怒叱道:“你伤了霍某许多弟兄,霍某但求与你并骨偕亡,何惧一死!” 曹乐山道:“你若死了,剩下这些土鸡瓦犬,老夫不用纸刀,也可将他们收拾下来,旋风十八骑从此就要在武林中除名啦。” 群雄都怒不可遏,纷纷喝道:“旋风兄弟宁愿同死,不求独生,老匹夫,你有种就出手,用不着废话。” 曹乐山耸耸肩,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老夫就成全你们了吧!”说着,一抖手,纸刀又破空射出,他已经失过一次手,有了戒心,所以仅发出一枚纸刀,另外两枚仍扣在指缝中,以便应付突然的变化。 那枚纸屑般的小刀凌空飘飞而起,只一闪,已到霍宇寰的头顶。 群雄大惊,有的失声而呼,有的抢步上前,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掩护霍宇寰,有的则将兵刃脱手打出,企图击落那枚毒恶的“纸刀”……- 时间,惊呼四起,人影乱闪,七八柄刀剑兵刃纷纷向空投射,就像爆开一蓬刀花剑雨。 但是,那枚纸刀既轻又薄,竟然随着射来的兵刃升降浮沉,直如柳絮迎风,飞舞不定,而闪闪刀光,却始终不离霍宇寰头顶数尺方圆范围。 霍宇寰见势不妙,忙举刀护住顶门要害,急急仰身倒逃。 他身形一动,难免使四周空气,也发生流动变化。 那纸刀显然也受空气流动的影响,竟跟着追射过来。 任凭霍宇寰如何闪避腾挪,那纸刀仍然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挥之不去,甩之不脱。 霍宇寰连退了三丈多,非但无法摆脱纸刀逼势,反而陷于危境。 曹乐山呵呵大笑,手腕连扬,将其余两枚纸刀一齐射出,又迅速地扣上三枚。 群雄望见,都骇然变色,大家虽有舍命之心,却为之束手无策。 此际,孟宗玉突然问道:“师妹,你的金凤双环呢?” 林雪贞正瞠目望着空中三枚飞舞攒射的纸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听了这话,怔怔地道: “什么……什么双环?” 孟宗玉沉声道:“就是师父留下的那一对手镯,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林雪贞“哦”了一声,道:“在我手臂上戴着呀。” 孟宗玉喝道:“霍大哥危在眉睫,你留着双环不用,还想等什么?” 林雪贞如梦初醒,这才记起“金凤环,百鱼飞”的警语,连忙卷起衣抽,将双环匆匆褪了下来。 她只知双环可改为飞凤形状,能发而复收,至于是否真能克制“纸刀”?却毫无把握。 不过,事迫到此,也只好盲目试它一试了,当下一抖手,将一支金凤射了出去。 那金凤展翅飞起,带着一阵轻微的风声,由三枚纸刀之间疾穿而过,在空中绕了半个弧形,重又飞回林雪贞手中。 奇事发生了。 当金凤环掠过纸刀时,三枚纸刀宛如被磁石吸引的小针,竟尾随在金凤环后面,一串儿都飞到林雪贞手上。 环上并没有磁性,那些纸刀,显然是因金凤双翅鼓风,带动了空中气流,才会跟着改变方向。 这道理,正和纸刀能跟踪追射,并没有两样。 “金凤起,百鱼飞。”当初铸造这“金风双环”的人,的确是设想周密,极尽巧思。 群雄睹状,顿时爆起一阵欢呼。 曹乐山却惊怒交集,大喝道:“老夫倒要试试你们有多少花样!” 口里骂着,扬手连挥,不仅将手里三枚纸刀一齐射出。并且接连探手入怀,不停地取刀发射,一口气竟发生出三十余枚。 但见刀光闪烁,漫空飞舞,数十枚纸刀直如大群蝗虫,向群雄飞射过来。 林雪贞初试金凤环,便顺利得手,心里大喜,也将双环分别射出。 两支金凤环左发右收,右去左回,好似穿花蝴蝶般在刀光中飞掠。 金环过处,纸刀都改变了方向,就像小鸡跟母鸡,一群一群都投入林雪贞手中。 转瞬之间,三十余枚飞刀,全被金风双环收去。 韩文生振臂高呼道:“老匹夫已经技穷了,兄弟们,别让他逃掉,要捉活的!” 一呼百应,旋风弟兄齐声-喊,蜂拥而上。 曹乐山见纸刀已被破解,惊怒之下,只求脱身,急忙挥动着青虹剑拼命冲杀…… 老贼武功本已不弱,手中又是一柄上古神剑,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挡”。群雄只说“纸刀”破去,再也没有顾虑,却不料短兵相接,竟被他连伤数人,突围而出。 曹乐山杀出重围,急急如漏网之鱼,沿着小河向前飞奔。 旋风弟兄虽然伤亡惨重,仍旧奋不顾身,紧迫不舍。 追了一程,眼看快要追上了,前面桃树林内突然闪出一个人,挡住曹乐山去路。 出人意外的,那人竟是曹朴。 群雄喜出望外,急叫道:“老夫子快截住他,别让他逃了!” 曹朴右手仗剑,左手牵着一匹马,拦路喝道:“大家且慢动手,请听我说几句话!” 霍宇寰和韩文生见他突然在这时现身,而且牵着马匹,心知必有原故,连忙分头约住群雄。 曹乐山去路受阻,也只得停步,沉声道:“二弟,你我是一母所生,嫡亲同胞,难道你竟忍心反助外人来对付自己的兄长么?” 曹朴摇了摇头,说道:“不!大哥,我正是不忍心见你惨遭报应,才苦等到今天,大哥,事到如今,你已经穷途末路,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曹乐山截口道:“笑话!你以为我没有纸刀暗器,便到了穷途末路?就凭这掌中宝剑,你们未必能拦得住我,只要错开今天,鹿死谁手,谁也不敢逆料。” 曹朴诚恳地道:“大哥,你如今只剩下单人只剑,还有什么作为,何不听兄弟良言相劝,从此洗面革心,痛改前非,仍有一线生机,否则,只怕很难离开此地了。” 曹乐山冷笑道,“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废话,如念手足情份,就闪身让路,不然,就别怪我也不顾兄弟之情。” 曹朴长叹了一口气,又向霍宇寰道:“霍大侠,千不念,万不念,求你念在他和我总是同胞骨肉,能否看我薄面,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霍宇寰为难地道:“这个──” 韩文生大声道:“老人家只顾同胞之情,难道竟要咱们不顾结拜之义?旋风兄弟已有大半惨死在他手下,这是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孟宗玉也接口道:“曹乐山杀人如麻,满身血债,老人家,千万不可为了亲谊私情,忘了江湖大义。” 韩文生又道:“这厮死有余辜,今天万万不能放过,老人家如感为难,请不必插手,咱们自会收拾他。” 群雄都对曹乐山痛恨入骨,纷纷表示反对,甚至对曹朴也大有责怪之意。 曹朴默然无语,似乎感到犹豫难决。 曹乐山沉声道:“二弟,不用为难了,你若不愿帮助愚兄,尽可置身事外。” 曹朴摇头道:“不!我怎能置身事外?咱们是亲兄弟,无论如何,你总是曹家的骨肉。” 曹乐山暗喜,道:“那你就助愚兄一臂之力,咱们并肩联手杀出去!” 曹朴迟疑了一下,道:“我若助你脱身,从今以后,你愿意不再为非作恶么?” 曹乐山挥手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兄弟相助,何必先提条件。” 曹朴长叹道:“也罢!谁教咱们是弟兄,大哥请先上马……” 群雄见他竟然决定助曹乐山脱身,不禁变色。 韩文生喝道:“老人家,千万使不得──” 没等他说完,曹乐山已飞身上了马背,催促道:“二弟,快走!” 曹朴向群雄一拱手,道:“这是老朽最后一桩心愿,求诸位务必成全。” 话落,人也飞身跃起,跨上了马背。 曹乐山立即催动马匹,沿着小河飞驰而去。 群雄都怒不可遏,有的拔步欲迫,有的就掏出了飞镖暗器,准备出手追截…… 这时,霍宇寰突然一摆鱼鳞宝刀,拦住群众,沉声道:“等一等,不许莽撞!” 群雄纷纷道:“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不成?” 霍宇寰没有回答,只凝目望着两人一骑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竟布满了沉痛惋惜之色。 大家不觉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马匹才奔出数十丈,忽然“蓬”地一声,连人带马,一齐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全楞住了。 霍宇寰黯然长叹道:“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桩心愿,他是个倔强好胜的老人,决不肯让曹乐山死在外姓人手中。” 韩文生诧异地道:“他用什么方法来杀死了曹乐山?” 霍宇寰道:“那是一种名叫‘彩蛾毒精’的东西,沾肤立毙,奇毒无比,他从离开同仁县时,就藏在身边,早就有偕亡的打算了。” 群雄听了这话,都为之感叹不已。 霍宇寰又道:“彩蛾毒精的毒性历久不散,而且没有办法毁去,咱们必须赶快把孩子们迁离秘谷,以免受到感染。” 铁莲姑应声说道:“我这就去告诉孩子们,准备好。” 霍宇寰道:“举谷搬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还有,这许多死难兄弟,也需要收埋安葬,咱们的人手,已经很单薄了,大家辛苦些,都去帮忙准备吧!” 韩文生道:“这些事不用大哥操心,小弟自会去料理,但不知道大哥准备把孩子们迁往何处去?” 霍宇寰想了想,道:“只有单家牧场最适合,不过,那儿可能还有曹乐山的余党盘踞。” 韩文生说道:“这个无妨,咱们可以派一部分弟兄先行,将贼人们解决了之后,封闭了山腹的要道,再让孩子们住进去,只是,这些死难兄弟们的遗骸……” 霍宇寰黯然长叹道:“他们一生心血,都用在秘谷,就让他们长眠此地,为后世留下一处缅怀凭吊的地方吧。” 说到这里,一阵心酸,热泪夺眶而出。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旋风十八骑纵横江湖十余年,竟在这一场血战中折损大半,剩下不过五六人而已。 面对这些仗义捐躯的弟兄,便是铁石心肠,也将泪下。 一时间,在场群雄都忍不住热泪纷坠,唏嘘难抑。 竹杖翁董勋轻轻拍着霍宇寰肩头,含泪道:“老弟,不要难过了,人谁无死?他们为了自己崇高的理想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当前该料理的事正多,还是节哀应变吧。” 霍宇寰仰面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求义得义,但愿他们死而瞑目,英魂长伴灵谷,多多护佑那些可怜的孩子,让天下无助孤儿,都能重获温暖的家,永不受流浪飘泊之苦。” 接着,举手拭泪,又回头对孟宗玉和林雪贞两人说道:“霍某跟双龙镖局龙氏兄弟还有三月之约,必须履践,一俟此间事了之后,尚要劳动二位,同往太原府去走一趟,当面对龙氏兄弟,作一番解释。” 孟宗玉连忙欠身道:“自当从命。” 霍宇寰又向“童叟双奇”殷殷致谢,然后,亲自抱起罗永湘的遗体,迈着沉重的脚步,朝谷口走去。 竹杖翁低声对董香儿道:“来!小顽皮,别尽站着发楞,快帮大伙儿收拾收拾!” 董香儿向荷花招招手,道:“喂!小丫头,你也不要闲着。” 荷花一扭身子,道:“我才不管呢,我要到谷里去玩。” 董香儿不悦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想着要玩?” 荷花一翘嘴角说道:“怎么不能玩?我刚来,伯伯就要搬家了,谷里是什么模样?我还没有看见哩。” 说着话,追随在霍宇寰的身后,径自飞奔入谷而去。 董香儿摇摇头,老气横秋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回头见林雪贞正瞪眼望着自己,连忙伸伸舌头,把下面的话咽下肚去。 林雪贞似乎满肚子的不高兴,嘟着一张小嘴,冷声说道:“师兄,刚才霍大哥要咱们同去太原做什么?” 孟宗玉道:“当然是为了劫镖的误会,向龙氏兄弟解释?” 林雪贞冷哼道:“我就不懂,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随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 孟宗玉脸色一板,正色道:“师妹,不许说这种话!” 林雪贞道:“为什么不能说?咱们在这儿拼命,他们坐在家里享福,难道还要咱们去太原解释赔罪不成?” 孟宗玉道:“人无信不立,这不是谁对谁赔罪,而是霍大哥曾经亲口答应过他们……” 林雪贞抢着道:“当初霍大哥根本就不该答应他们,这件事从头到尾,双龙镖局并没有丝毫损失,还有什么值得解释的!” 孟宗玉沉声道:“事情由咱们而起,霍大哥只是替咱们出面,师妹,你说这种话,实在太不应该了。” 接着,又用手指了指四周,道:“你自己看看,今天旋风十八骑落得如此惨况,霍大哥毕生心血,几乎毁于一旦,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大错,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惭愧死了。” 林雪贞叫了起来,道:“你说什么?这些怎么能够怪我?” 孟宗玉道:“我且问你,曹乐山是你带到秘谷来的吗?” 林雪贞抗声道:“我又不是存心替他带路,谁知道他们会暗施诡计。” 孟宗玉又道:“那么,当他发出飞刀暗器时,你为什么不用金凤双环?” 林雪贞道:“当时我被姓熊的缠住,脱不开身……” 孟宗玉沉声低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争辩?若非是你任性胡为,又怎会引狼入室? 怎会有此悲惨的结局?幸亏荷花传讯,罗三哥舍死坚守谷口,否则,这谷中数百名孤儿,岂不都要惨遭屠杀?” 林雪贞把头一昂,大声道:“别人编排还不够,还要你把罪名都加在我头上?告诉你,少管我的事……” 孟宗玉喝道:“我是师兄,就有资格管教你!现在师父去世了,我这做师兄的不仅要管束你,甚至责打你也可以。” 林雪贞冷笑着扬起半边脸蛋,道:“哼!你敢打一下试一试……” “拍”!话犹未毕,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孟宗玉指着她的鼻尖,叱喝道:“这只是给你第一个教训,从今以后,我要负起了掌门师兄的责任。”说完,拂袖转身,自去协助清理战场了。 林雪贞脸上火辣辣地,现出五道清晰的指痕,泪水在眼眶里滚动,一时又气又羞,楞在当地,竟忘了该如何是好。 她一向没有把孟宗玉当作师兄尊重,只因为孟宗玉对她百依百顺,即使她有任性的地方,他也不敢说她半句。 在她心目中“师兄”二字的含意,等于就是“仆奴”和“出气筒”,可以任意呼来叱去,支使调遣,孟宗玉总是俯首帖耳,柔顺得像一头小绵羊…… 想不到今天“小绵羊”忽然发了威,非但对她严词叱责,居然更动手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得很重,不仅打肿了她的脸,也打醒了她的幻觉。 突然,她发现师兄已经不再是柔顺的羔羊,而是一头伟壮的雄狮。 起初,她羞愤交集,真想一头撞过去,跟孟宗玉拼命。 但渐渐却由心底泛起一缕奇异的感触──那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惊喜的感受。 一个正直、豪放、刚毅、英俊、充满丈夫气概的男人,不正是自己梦境中的白马王子吗? 为什么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竟在自己身边? 林雪贞轻轻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含情脉脉地望着孟宗玉的背影。 从那壮硕稳健的身躯上,她仿佛看到了霍宇寰的影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