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奇画》 第一章 神秘龟壳 今年仙龟岩上的乌鸦特别多,多到树枝上成排,飞到天空可遮日,到底有多少?只有一句话可比喻:“多如过江之鲫!” 乌鸦这种黑扁毛总是令人不愉快,那不只是它们的模样,更是它们的叫声。 仙龟岩上“呱呱”之声此起彼落,偶尔有一群老鸦会振翅冲天而起,只一看便知道那是受了惊吓。 是的,这时候天色刚亮,朝阳喷出一片彩霞,彩霞中有鸦群,彩霞中也有两个人。 这两人大有来头,那前面走的是个苍苍白发身材干瘦的老人,只看他的步履,便知道此人负有一身绝学,再看那随后跟的中年人,未见晃动身移影随,端的一身好轻功,看的叫人吃一惊。 这二人走到仙龟岩的山顶上,有几株大树上正有一群乌鸦在呱躁不休呢! 前面的老人站在一棵树下面,他四下里仔细观看半天未开口。 那中年汉子垂手而立,心中一片宁静,看上去这二人仿佛是来观看风景的。 就在一阵沉寂中,突听那老者,道:“一奇呀!” 中年人立刻趋前,道:“掌门,请吩咐!” 年老的道:“这多天来,我心不宁,咱们已来此有多少回了?” 那壮汉道:“回掌门的话,一共来了三十六回了。” 老人似有所悟的道:“唔,三十多回来……” 他忽的指向树上乌鸦,又道:“人们不该把乌鸦当成丑陋的东西才是。” 他老人家这是由感而发,壮年汉道:“回掌门的话,大概人们以为乌鸦吸食庄稼,人们才讨厌它吧!” 这壮年人心中在想:已经来了三十六回,到今天才说出这句话,这是干什么呀? 但老人却摇摇头,道:“非是为了乌鸦啄食庄稼,人们心中就是不喜欢它,世上生命都有生的权利,相辅相成才是延续生命的根本,相互仇杀终是一场空。” 壮汉忙笑笑,道:“掌门话出玄奥,刘一奇愚昧。” 原来这壮汉叫刘一奇。 那老者可并非泛泛,他乃衡山掌门“八音散手”石冲天是也。 抚髯于大树下,石冲天似沉痛的道:“要知道百鸟之中,以乌鸦最是榜样,乌鸦有反哺之义,你看树上多少乌鸦,它们觅食喂食老鸦,这样的义鸟,人们是不应该对它们歧视的。” 刘一奇道:“掌门的话可是由感而发了?” 石冲天忽的面色一紧,道:“不错,老夫由感而发,而且心中一直搁着一颗大石,难以放下。” 刘一奇道:“听掌门的话,咱们衡山派……” 石冲天道:“原指望调教的人能光大我门,将来在江湖之上,他们能通力合作,轰轰烈烈的干出一番事业来,但老夫发觉,当他们稍俱艺业,便各自心怀鬼胎,他们令我十分失望。” 刘一奇道:“掌门的话,莫非是他们十三人?” 石冲天咬咬牙,道:“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刘一奇道:“他们对师父恭敬有加呀!” 石冲天冷冷地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合作而彼此体谅,唉!常言道得好‘兄弟一条心,石头变黄金’,他们没有一人有此想法。” 刘一奇也低头不语了! 石冲天又道:“就拿我那唯一的女徒谢风仙而言,老夫发觉我有几个师兄弟暗中动她的脑筋,没有一人有相让之心,而风仙还未满二十岁,她懂什么?” 刘一奇道:“有些事情还需掌门人开导……” 冷然一笑,石冲天道:“晚了,他们以为功夫已成,有各闯门面的心,嘿……我在世一天,必得想一良策打动他们的心,否则死不瞑目。” 刘一奇忙道:“掌门何出此言,衡山派不会因他们各怀鬼胎而瓦解,倒是掌门的精神并不亚于他十三人,以后日子总会诱导他们师兄弟大团结。” 一笑,石冲天道:“我们心中都明白,所以我思之再三,才定下一计来。” 刘一奇道:“掌门请讲?” 石冲天道:“你在衡山派中是管事,也算我的长工,但以我的看法,你比他们师兄妹们份量重多了。” 刘一奇忙道:“也是掌门厚爱,文里武里我习了不少真本事。” 石冲天道:“一奇呀!” 刘一奇忙应道:“掌门吩咐?” 石冲天道:“以你习的奇门遁甲术,在这仙龟岩四周布阵……” 一怔,刘一奇道:“掌门莫非要考验他们师兄弟妹一十三人吗?” 石冲天道:“希望能点化他们。” 他指着仙龟岩四周,又道:“能在这大片山坡荒地上布下奇门遁甲大阵,那要你至少花费两年时光,这件事我交你来办,别叫我失望啊!” 刘一奇立刻应道:“属下尽力而为。” 石冲天道:“打从今天起,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附近找一安身之地,细心的布阵吧!” 刘一奇道:“属下遵指使,只不过掌门身边……” 石冲天道:“至少他们十三人在我面前是毕恭毕敬,不敢逾越。” 他再抬头观看天色,立刻转身往仙龟岭上飞奔而去,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从仙龟岩到仙龟岭仍有十里之遥,尽是断崖峭壁,那石冲天几乎直上到山岭顶端,当石冲天再一次的四下观看无疑状,便一个身法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这石冲天带着一脸的疲惫走到一个荒洞口来。 原来这儿的山洞十分奇特,那石冲天又在这儿弄了个机关。 石冲天已在这儿不少回了,每次前来,他都有一定的安排,也必然快到天黑才出来。 “八音散手”石冲天走回衡山太和谷大山门牌坊前的时候,远处的一连五进大宅前面,有个翠绿绛衣少女往他这方面奔来,那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石冲天只有这么一位女弟子,他忍不住的微微一笑。 “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出门一天,想煞凤仙了!” 石冲天一笑,道:“你那些师兄师弟们呢?” 这少女名叫谢凤仙,她的面上流露出一片天真,笑道:“他们在……在看一幅画。” “什么画?” 谢凤仙掩口又笑道:“师父,是我画的啦,我见他们争着,只有走出来了。” 石冲天淡淡的道:“你自幼聪明,善于彩绘,必是画的很像了?” 谢凤仙道:“师父,还需师父多指教呀!” 她撒娇的又道:“我去拿给师父看。”她说完立刻便又奔回那座大宅院中去了。 石冲天收住微笑,喃喃的道:“一幅自画像,老夫断言必惹是非。” 他这是由感而发的一句话,当师父的自然明白门下弟子们的德性。 太和谷的一道石梁前面,衡山派的巨宝前面有一个广场,在这山中有此广场也算难得的了。 石冲天走进大门,正厅上正是一片闹哄哄,就见谢凤仙举着一张画,道:“师父来了!” 于是,衡山派门下十三名入室弟子立刻迎出大厅来,为首的一人名叫蓝国佐,他向石冲天施礼,道:“师父,你老人家回来了!” 石冲天“嗯”了一声,道:“你们都练过功了?” 十三名弟子齐应声,道:“是的,师父!” 那谢凤仙已迎上去笑道:“师父,你看我画的。” “八音散手”石冲天接过画来仔细看,忍不住的哈哈一笑,道:“好,真像你本人。” “好!”另外一十二人拍手叫起好来。 谢凤仙立刻把画收起来,一个旋身便回后面去了。 “哈……”大伙全笑了! 那石冲天看看面前门下弟子,他淡淡的道:“晚饭以后,你们一齐到二厅上,我有话交待。” 说完便大步回后院去了。 这些门下弟子,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师父有什么大事。 由于“八音散手”石冲天的一句话,那蓝国佐等十三个师兄弟妹这一顿饭就没有好生吃个痛快。 十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在交待事情的时候露出那种苍苍凄凉之色。 现在,这师兄弟十三人分成两排坐在二大厅上,他们目光虽然看着门后长廊,可是心中就如同小鹿似的“咚咚”撞击,不知师父有什么事情交待。 已经晚饭过后好一阵子了,仍不见石冲天出现,蓝国佐乃是大师兄,他看看每个人,低声道:“莫非师父他老人家忘了他叫咱们饭后在这儿等他了?” 谢凤仙道:“不会,不会,师父必定有事,咱们稍等一下,也许……” 五师弟苗森一副冷冷的样子,道:“师父叫咱们等,咱们便是等到天明也只有等下去了。” 蓝国佐道:“你们说,我要不要去丹房中请师父出来,我以为……” 苗森依然冷冷道:“要去我去,大师兄总是优柔寡断的拿不定主意。” 这十三名师兄妹中,以霍豹的脾气暴,他听得苗森的话,忍不住叱道:“五师兄,你怎么教训起大师兄了?” 苗森斜目怒视,道:“你乃我师弟,如此岂不也是在教训我了?” 霍豹立刻哑口无言,面色也青了,显系气的。 谢凤仙道:“别抬杠了,师父快来了,让师父听了,还以为咱们师兄弟不和呢!” 那苗森冷冷道:“本来就是嘛!” 便在这时候,后院传来轻声一叹,暗角处走出一位干瘦红面老人,是的,石冲天来了! “八音散手”石冲天只一进入二道厅中,蓝国佐师兄妹-十三人立刻肃立恭迎,齐声唱诺道:“师父!” 石冲天只是看了十三人一眼,便在正中一张太师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坐,你们都坐下来。” 众人看向石冲天,就见他们的师父取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在面前桌上。 这光景看的这十三个衡山派门下弟子齐瞪眼,谁也猜不透师父这锦盒中装的什么玩意儿? 二厅上那种抗闷,几乎令人窒息,空气似乎在凝结,因为石冲天正一个个的审视着两边每个门下弟子。 石冲天每看一人,这个人自然的便垂下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就要受大人的责罚似的。 石冲天终于开口了:“我衡山派开山立派已有百年,今日能看到小有场面,为师的自是高兴,只不过咱们不能关起门来自我歌颂,门声是要闯出来的。” 他边说,还把一手按在那锦盒之上,那一副庄严的样子,其玄机必在锦盒中。 这时候蓝国佐等十三大弟子个个肃然端容,便大气也不敢出声。 那“八音散手”石冲天一手拍拍桌上锦盒,又道:“我衡山派自有镇派之宝,就安放在这锦盒之中,为师要你们分途走入江湖,端看你们的表现。” 十三弟子立刻彼此观看,面露惊喜之色。 “八音散手”石冲天又道:“为师绝学,也是衡山派的至高武学‘八音散手’神功秘笈,为师的也安放在此盒中,且等你们有所作为之后,可以得到这神功秘笈,要知这‘八音散手’功夫施展开来,看似蝴蝶掌,却高过蝴蝶掌百倍,其中内含八卦而又兼备金刚掌,威力也在中岳少林罗汉拳之上。” 十三弟子早巳把目光注视在那锦盒之上,十三个人已是一条心,那是都想据为已有的了。 石冲天又道:“一年为期,我等你们归来,且看你们的造化吧!” 他把话说完,又把锦盒往桌边一拨,自怀中取出一个黄缎包,慢慢的把它打开来。 就听得“哗”的一声响,犄,好光彩的翠玉散开,那石冲天便把这翠玉片在桌面上,一块一块的接衔,宛似玩具牌似的,不多久便拚凑成一只碧绿乌龟来。 “过来,你们每人走过来看一看!” 十三个弟子由蓝国佐带头走过去,依序的看着桌上的那只翠玉乌龟。 十三个弟子看的无不啧啧称奇,可就是没人敢开口问一问石冲天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 大伙看过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坐位了。 这时候石冲天便走到二门口站定,他手指远处山峰,半晌,面露神秘的问道:“你们看那山峰了吗?” 蓝国佐道:“那是仙龟岭,师父!” 石冲天猛回头,重重的道:“不错,是仙龟岭,也叫仙龟岩,但你们可知山岭为何取名仙龟?” 他这话出口,十三人面面相觑,自是无人知道。 石冲天道:“昔年衡山派开山鼻祖修道于此,老人家每夜三更高山吐纳,忽一日,他老人家发觉那山岭上有条光与天上月光交聚,立刻奔到山岭之下查看,才发现一个荒洞口有只硕大的乌龟,自是心中大奇,立刻奔过去欲把乌龟捉住,可是,那乌龟回头往山洞中遁去了。” 他把话打住,十三弟子齐声呼叫:“可惜,可惜!” 石冲天道:“老人家追进荒洞中去了!” 十三弟子中,那苗森忙问:“找到了?” 石冲天看他一眼,问道:“老五,为师问你,你以为老祖师找到没有?” 苗森一愣,心想:我怎么会知道。 但他还是半低头的道:“咱们的开派鼻祖必大智大勇者,我想老人家必找到了。” 石冲天对这苗森原是有所好感,因为这十三弟子之中,论武功才智,要算这苗森第一,只不过隐隐然有着一股子桀傲的野性。 石冲天微露笑意,道:“祖师爷追入洞中,但觉眼前灰暗,远处绿光微视,当时心中十分激动,便决心追去,只不过追了一天多,人却被困在荒洞之中再难出来了。” 他这话听的大伙吃一惊,蓝国佐是大弟子,忙问道:“师父,祖师爷后来怎么办?” 他本来是个没主见的人,有此一问,石冲天反问:“你以为祖师爷怎么办?” 蓝国佐两眼发直,道:“不知道。” 石冲天已问大伙,道:“你们何人知道?” 仍是苗森回应,道:“师父,弟子以为祖师爷必然在洞中找到什么至宝了!” 石冲天道:“你猜对了。” 他沉默半晌。 才又缓缓的道:“那荒洞原是个秘洞,里面星罗奇布,机关虽已失效,但不知这里的人,一旦进入洞中,再想出来就难了。” 谢凤仙道:“祖师爷是怎么出来的?” 石冲天道:“咱们的祖师爷被困多日,他在洞中如入迷阵,也许他老人家命大,在一处石壁上挖开个洞,里面有一只宛似乌龟的龟壳,他便伸手去取,不料龟壳散成一十三块,但因那是绿玉制的,他便取在手中,凑拼起来。” 说至此,他看看-十三个发愣的弟子,心中也许酸酸的,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十三弟子也不敢多问,只等石冲天再说下去。 那石冲天道:“我祖师爷果然大智者,唉!” 他再看看各人,又道:“祖师爷在火把下拼凑龟壳,他渐渐的发觉那龟壳上有纹路,思思再三便豁然开朗的哈哈笑了!” 石冲天在二厅上边踱着步,便又道:“祖师爷以为那些龟壳上的纹路就是这荒洞中的通道,这正是奇门秘道,如想出洞,必得以这壳上纹路才能走出去,于是……” 谢凤仙道:“祖师爷找到出口了!” 石冲天道:“不错,祖师爷正是一边看着龟壳上的纹路一边往前走,他还是走了一天多才走到洞口。” 听的十三弟子抚掌笑了。 石冲天站在桌子边,又道:“你们看,那一十三片龟壳正是那只绿玉龟!” “叭!” 石冲天一掌打散黏在一起的绿玉乌龟,他对十三弟子又道:“我把衡山派的神功秘笈与几件振门之宝物,安放在对面的仙龟岭秘洞之中,为师的希望将来你们在江湖上有所成就,大家同心协力为我衡山派争光,你们师兄弟妹十三人协手一齐进洞取宝,乃为师的最大愿望。” 他把乌龟壳取在手中,亲自分发每人一块。 当石冲天把最后一块绿玉龟壳放在方天锡手中时候,他叹口气,道:“你今年十六了吧?” 方天锡道:“师父,虚岁十七了!” 石冲天道:“在江湖上有许多事情要向你十二位师兄多讨教,避儿年少气盛惹祸事。” 石冲天回身看看他竭尽心智调教的十三个弟子,心中带着酸楚。 石冲天的意思至为明显,他的目的是想一人一条心,但他却看透了这十三人,人各有私,令他失望,所以他老人家想个法子引度他们。 站在山门下,石冲天看着他的十三个弟子相继向他膜拜,再一一的走下山去,直到走的一个不剩。 石冲天木然的道:“老刘!” 不远处的石壁下,那刘-奇立刻奔过来,道:“掌门人,你把他们迁散了。” 石冲天道:“不错!” 刘一奇道:“掌门人用心良苦啊!” 石冲天道:“但愿他们能不叫我失望。” 他回身又道:“他们会吗?” 刘一奇道:“掌门的,这很难说呀!” “怎么说?” 刘一奇道:“江湖之上不少兄弟相残,父子动刀之事,而他们平日的表现,我以为……” 石冲天叹口气,道:“且看他们的造化了,人心不古之事,我不希望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忽的面对刘一奇,又道:“地形你已勘察妥了?” 刘一奇点点头,道:“那龟山岭上的地势奇特,仍与山腹洞中形势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布上奇门遁甲迷踪形势,必然能有奇效!” 石冲天点点头,道:“你就尽力而为吧!” 刘一奇回身往对面山上走去了! 南岳衡山北麓有个小镇名叫北塔镇,那是因为这儿有座琉璃宝塔而起名。 从衡山过来的人必会经过这个小镇。 现在,小镇上的悦来客栈中围坐着十三个男女,他们正是刚由衡山来的衡山派十三名入室弟子。 坐在桌边的蓝国佐,举着酒杯对另外七二人,道:“我诚意的邀各位师弟妹到我们蓝家堡去少住几日,师兄必以诚招待。” 老二吕一真淡淡的道:“我没反对!” 那老三欧阳怀古对他的兄弟欧阳怀今,道:“兄弟,只怕咱们无时间了,咱们已离家三年多了吧!” 欧阳怀今点头,道:“兄弟归心似箭呀!” 一边的谢风仙道:“好呀,去你们蓝家堡稍玩几天,有什么不好的?” “不好!” 大伙把目光转过去,说这话的正是老五苗森。 那苗森冷冷的看看每个人,道:“每个人都想快快归去,怎会有心玩耍!” 这几乎是一盆冷水浇了每个人。 苗森却淡淡的道:“六师妹,我们吃过了此杯,我先送你回去,如何?” 谢凤仙道:“不用啦,我又不是不知道归路。” 她此话立刻引得老十“逍遥居士”赵梦功的回应,道:“若是送六师姐,我与六师姐是同路人,理应由我送才对,就不劳五师兄了。” 谢凤仙却淡淡的道:“你们别再多言了,我谁也不叫你们送,免得伤了大家感情。” 她又取出那张自画像,笑笑,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要把我的这张自画像送我未来的心上人,嘻……” 她这是一句戏言,听的大伙也笑起来了。 只有一人未笑,苗森一副严肃的样子,他那一双深遽的眼睛便盯在谢凤仙手中的那张画像。 天知道此刻的苗森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就在第二天清早,这衡山派师兄妹大部份还在房中未起来,忽听那谢凤仙尖声叫起来: “你们谁拿了我的东西了?” 她这么一声叫,立刻把蓝国佐等十一个人惊醒,第一个奔向谢风仙房中的人正是赵梦功,随之那欧阳兄弟也赶过来了。 “怎么了,师妹?” “大师兄,有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蓝国佐道:“师妹掉了什么东西?” 谢凤仙道:“我的画呀,我自己画的画像不见了。” 蓝国佐半叱道:“无聊,这是你们之中何人开的玩笑,还不快还给师妹。” “铁掌追魂”罗元茂突然冒上一句,道:“大师兄,会不会是你呀?” 蓝国佐重重一哼,道:“大师兄在你这丑小于心目中是个无聊的人?” 霍豹道:“何不大家搜身呀!” 就在这时候,欧阳怀古道:“怎么不见五师弟呀,他人呢?”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奔向苗森住的睡房,却已不见了苗森的影子。 赵梦功嘿嘿一笑,道:“哼,早知五师兄是个有心之人,果然动六师妹的脑筋。” 谢凤仙道:“算了,算了,别因为一张画像,害得大家不愉快。” 蓝国佐是老大,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渐渐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老人家为我等担心呐!” 他这话不用明言,另外十一人全都是心中明白?是的,虽小小一件事,大伙已在你争我抢了,将来又如何共创衡山派呢? 如今苗森已走,另外几人也急于回乡,蓝国佐乃大师哥,他在饭桌上对门下师妹们好言一番: “各位师弟呀,这几年的相处日子虽然不算长,可也令咱们的情谊比日月,但愿咱们一条心,别叫师父失望,我今特命伙计备了酒,大家干了以后上路,这北塔镇就是咱们分手的地方。” 大伙见蓝国佐举杯起身,便也一齐站定,此刻无人多言,各自干了杯中酒,便分别走了! 若论衡山派十三弟子中何人居家最远,那当然是两河的“穿云手”霍豹。 这霍豹人长的奇丑,头如巴斗,两手奇长过膝,善使一件奇门仙人掌,这日来到汉江口的老河口地方,那霍豹在一家小店中正自琢磨是否舍水路必走旱路回乡。 不料就在这时候。 忽见自小店外走进三个壮汉,其中一人站在店中叫道:“出力的活儿不用做,咱们船上缺人手,喂,可有谁愿意上船工作的?” 霍豹并不打算上船工作,他急于想回两河。 就在这时候,有个伙计迎上去,笑道:“船上缺人手呀,船放何处?” 那人看看店中七八个外地人,道:“走丹江,咱们的船由丹江往上游,过荆紫关去商南,接一批山药……” 伙计道:“你船上的伙计呢?” 那人叹口气,道:“别提了,都是几个胆小鬼,听说山上有强人,他们有家小,便辞工不干了,害得我半道上找伙计。” 大伙一听山中有强人,原打算站起两个人,却又缓缓的坐下了。 三个大汉只一看,不由全摇头。 伙计接口,道:“赚钱可以,大家出力嘛,玩命不干,谁不怕死呀!” 他此言一出,大伙都点头,只有一人直瞪眼,这人便是霍豹。 只见这霍豹忽的站起来,道;“我去!” 三个大汉看霍豹模样,彼此瞧着未开口,因为霍豹长的实在丑,又很矮。 一顿间,那人走近霍豹,道:“你朋友愿意上船?” 霍豹道:“我顺道!” 那人上下看看霍豹,道:“咱们船上干活,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股机偷懒的,你老弟……行吗?” 霍豹火了,他冷冷的道:“我也知道船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行不行那得到了船上才知道。” 三个人又彼此瞧瞧,又见那人道:“听你的话好像不服气,其实我对你说实在话,咱们那竹篙一枝三十斤,接上手便是两个半时辰,流水不畅需拉纤,大绳一根九斤半,一拉拉到十里远!” 他伸手拍拍霍豹的肩头,又道:“你的个头太小了,咱们求的是大汉。” 他好像拒绝霍豹上他的船。 霍豹一瞪眼,道:“你说我没劲?” 那人一笑,道:“我说你个头矮呀!” 霍豹今年二十三,他的脾气也火暴,只见他把右臂一曲肘抵桌 面,沉声道:“来吧,咱们搬手腕,且看你这大个子能不能把咱搬倒。” 霍豹这是在叫阵了,小饭店中立刻有人在鼓躁: “来呀,搬呀,看谁把谁搬倒。” 三个大汉都笑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 “要不要来个彩头呀?” 霍豹一听也笑道:“加添彩头最好不过,十斤老酒吧,怎样?” 那个大汉立刻坐下了,因为他们三人就他的手臂粗。 手臂粗自然有力量,他把袖子卷起来,还把臂肌在霍豹面前抖一番,示威似的道:“你行吗?” 霍豹一笑,道:“不就是十斤老酒嘛!” 那大汉大巴掌一握,立刻握住霍豹的右手不放松。 小店的老板也过来了,老河口这是水旱大码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似这种比腕力的事常见。 老板当裁判,他喊:“一、二、三!” 那霍豹乃是习过武的人,他暗中把内力运在右臂上,面不改色的冲着大汉笑,桌上右臂宛似钉牢似的一动也未曾移动。 倒是那大汉,口中发出吃吃声,面红脖子粗的几乎要把一双大眼憋出眼眶外了。 就听霍豹道:“十斤老酒是我的了。” 他这话出口,忽的内力冲到手掌上,那大汉顿觉手掌如被铁铗子夹的痛苦难耐,手上力气一松便倒下了- ,大伙立刻爆起一声笑:“好!” 霍豹点点头,道:“承让了!” 三个大汉齐吃惊,伙计一边在起哄,道:“十斤老酒怎么吃呀!” 霍豹一笑,道:“玩笑一句,我看免了。” 那大汉道:“朋友,你被录取了。” 另一大汉道:“十斤老酒咱们买,抱回去船上吃。” 霍豹也不反对,立刻估了老酒清了帐,随那三个大汉往河边走 其实在衡山派这十三个入室弟子中,还有一人比之霍豹更丑,那个人不是别人,乃老七“铁掌追魂”罗元茂是也,此人不但头大,而且满面疙瘩,如果说那是青春痘,他这些青春痘也是最大的。 那霍豹与三个大汉就快到河边了,忽的江面上有人在一条船上高声呼叫:“喂,那不是九师弟吗?” 这声音太熟了,霍豹举目望过去,立刻认出是几天前才分手的七师兄罗元茂。 那罗元茂已叫船家快把船靠岸。 这时候三个大汉抬头看,其中一人问霍豹,道:“你认识那人?” 霍豹道:“他是我七师兄,一家人。” 那人已看清罗元茂的模样,不由带着几分厌恶的道:“真丑。” 这话令霍豹不痛快,他斜视那人一眼未出声。 罗元茂跃上岸,立刻奔到霍豹面前,他见霍豹抱了一坛酒,笑道:“去哪儿?” 霍豹道:“我打算先走水路再上岸,然后回两河。” 罗元茂道:“我回武关,所以坐船来了!” 他指着一边三个船家,又道:“他们是……” 霍豹一笑,道:“是我的老板,他们雇我去行船。” 罗元茂大笑,道:“哈……九师弟当上船夫了!” 霍豹道:“也只不过到荆紫关,七师兄,何不一起往北呀,他们需要人手呐!” 罗元茂道:“怎么的,你也要拖我当船夫?” 霍豹道:“七师兄,咱们是练武的人,船上出力也是练力气,既有人管吃的,临走还可以拿些银子,一举是三得,何乐而不为?” 罗元茂一笑,道:“那也行,你替我推荐吧!” 霍豹大喜,立刻对三个船老大道:“他是我七师兄,他也顺道往北行,船上少人手,他也加一份,如何?” 那船老大皱着眉头看罗元茂道:“有力气吗?” 霍豹道:“比我的力气大多了!” 船老大道:“太丑了!” 霍豹道:“大姑娘漂亮,你雇大姑娘呀!” 三个大汉忽的一笑,道:“只要有劲,上船吧!” 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并肩跟在三个船家后面走,只拐了个弯,便发现一条半旧双桅船靠在一道石堤边,船上还有个伙计在张望,见一行五人走来,他在船边叫道:“找到两个人呀,够不够……唔…… 他二人……” 霍豹已笑道:“咱们长的不好看,是吧?” 船老大对那人道:“有力气就行,丁管家,咱们找了几个地方,人家不走丹江,因为……” 那人是个管家的,人长的精悍,他淡淡的道:“怕山寇我知道,真遇上,那是咱们的事,怕个啥!” 船老大道:“就请上禀夫人小姐,咱们开船了。” 丁管事立刻走回后舱去了。 那罗元茂对船老大,道:“怎么,船上有女眷呀?” 船老大道:“不错,你二人长的尊容不上台面,只有三分像人,所以你们二人少往后舱走动,别吓着人家女眷,知道吗?” 罗元茂低声骂:“你娘的!” 船老大一瞪眼,道:“你说什么?” 罗元茂道:“娘的,丑又怎样,我也没办法,是爹娘生养的,咱们心好就好了!” 霍豹道:“老大呀,你叫咱们干什么?” 船老大指着另外两个壮汉,道:“你二人一人一根篙,一人跟他们一人撑,看他们怎么撑,就跟着撑。” 霍豹道:“简单!” 船老大道:“不简单,撑了要小心,别落水就成。” 要知江中大船,舟子们撑篙走船边,那也不过半尺宽,竹篙顶紧了肩窝一步步的撑,若不小心,必会滑落江中,等到船到江心,拉帆上绳还得摇桨,是个费力气的工作,如遇死风,-,船往江上游,那就得上岸用力拖长绳,一步步的拉船行。 只不过罗元茂与霍豹二人有力气,撑篙摇船当游戏,比三个船家还有力,喜的船老大也不嫌二人丑陋了。 两桅帆拉起来的时候,船上沿丹江往上游,这天是个东南风,船若往江上行,驶的是“之”字形,这当然为的是借风力之故,可也只行驶了五十里。 罗元茂坐在船头石边在操桨,他心中在想那后舱房,后舱房中住着母女二人,不知这母女二人是什么样子的人物,为什么天都快晚了也未走出舱房的门。 后舱门口站着那位丁管家,他好像一点也不累,还是那么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罗元茂就曾低声对霍豹道:“九师弟,后舱中的人很神秘呀?” 霍豹道:“她们是母女二人嘛?” 罗元茂道:“不知什么模样?” 霍豹道:“七师兄,咱们这副尊容,还想什么女的呀,管他什么样,总是不会看上咱们的。” 罗元茂冷笑,道:“休把咱们看扁了。” 霍豹道:“省省吧,就拿六师姐而言,她如果不是同门,只怕连正眼也不会瞧咱们的。” 罗元茂道:“其实我早巳心中明白,五师哥早把六师姐当成他的人了,只不过……” 霍豹道:“苗五师哥的心眼是阴,他只把事情搁在心中从不对人说的。” 就在二人嘀咕中,忽听船老大道:“快到淅川了,咱们今夜在淅川过夜,准备靠岸。” 他这是在掌舵的后面开的口,不料此刻后舱中传来一声娇嘀嘀的声音,道:“继续开船,咱们不靠淅川。” 丁管家就在舱门口守定,听得舱内的话,立刻对船老大道:“听到了吗?别靠淅川了,连夜北驶啦!” 船老大一听,好像十分恭敬的道:“丁管家,咱们是怕夫人小姐累,才打算靠岸,如桌有小姐吩咐,咱们当然是听小姐的。” 他忽的提高声音,又道:“听到了吗?咱们轮流吃饭,吃过饭的接班了。” 忽又听舱中传来女子声音,道:“每人加赏一两银子,也算对你们小有报赏。” 船老大立刻大声,道:“谢谢大小姐的赏。” 他又吼叫另外四人,道:“听到了吗,还不快谢大小姐的赏呀,你们是猪。” 两个船家立刻大声“谢!” 罗元茂没有叫,当然霍豹也没有叫。 船后的船老大怒叱,道:“喂,你们俩,哑巴呀!” 霍豹真的有些气,他回瞪那船老大。 罗元茂忽的暴吼一声宛似晴天霹雳,道:“谢谢了,大小姐。” 只这一声发自丹田之气,足以叫人吓一惊。 船上的人全发愣,那罗元茂却已哈哈大笑了。 “哈……”霍豹也笑了。 这二人相互一声笑,忽见后舱一条红影闪晃间,出来一位俏佳人。 是的,只要是会武的人,都会为这一声“狮子吼”而震惊不已。 那女子十分俏丽,两目不只是明亮,也有一种慑人的光芒直逼船前方的人。 她一步步的走向罗元茂与霍豹,但当她发觉这二人是那么丑陋的时候,还忍不住的把柳眉一紧。 丁管家也跟过来了。 那霍豹对于这姑娘的身法忍不住的喝采,道:“-,姑娘的身法。” 罗元茂也看的愣住了。 只见那姑娘人尚未到,抖手撤出一把短刀直往霍豹前胸点刺过去,真叫人不及提防,也吃一惊。 只不过霍豹也未泛泛,衡山门下的入室弟子,“八音散手”石冲天的徒弟,自然也不弱。 只见他双肩打横出掌疾拨,身子已闪到船边上,口中大吼:“你干啥?” 不料那姑娘不开口,尖刀便往罗元茂刺去,一招两式,左右逢源的是会家子。 罗元茂一见尖刀往他面门削到,这罗元茂头大身矮满面青春痘子,夜间黑路碰上,真会有人以为他是个大头鬼出现。 他见尖刀削上来,“猴”的一声以手中木桨疾格,随之一声“叮”。 “喂!”罗元茂大叫:“真刀咧,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出手就伤人呐?” 船上三个船夫也吃惊,掌舵的在船尾直叫:“程小姐,程小姐!” 原来这姑娘姓程,就在他的呼叫中,舱内传来中年妇人声,道:“住手,可以问问他们了!”. 那小姐果然住手,她退到船中央,道:“娘,果然是会家子,而且他二人都是。” 舱内又传来那中年妇人的话,道:“那就问问清楚他们来历再下手!” 这话传来,听的每个人大吃一惊。 船老大奔过来,他对程姑娘道:“小姐,他二人是上船干活的,他们不是那批山贼呀?” 程小姐冷冷道:“他们是山贼卧底踩路人。” 船老大道:“小姐,他们是由南面过来的人呐!” 程小姐道:“他们都有一身好武功。” 她冷冷的逼视着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又道:“凭他们的身手,便是找个护院工作,甚至为人保镖走道也不难,怎会心甘情愿的在这船上当一个只够糊口的船夫呀!” 这话原是常情,但罗元茂与霍豹的心中不好受,但船老大却在点头。 就听船老大道:“对呀,难怪了,小饭店中我这么大力气,竟然搬手腕输他,原来他会武功嘛!” 霍豹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他沉吼,道:“会武功怎样,犯法呀?” 程小姐冷叱道:“会武功不犯法,但山贼犯法,说,你们是不是山贼‘叫天刘’的人?” 罗元茂顿足道:“什么叫天驴,根本不认识。” 霍豹道:“好啊,把咱们当成山贼了,七师哥呀,这算什么嘛!” 罗元茂冷冷道:“大不了咱们上岸,我转山路回武关,不吃船夫这口饭。” 他果然把桨放下来,摇头看岸边。 那程小姐看看船老大,道:“听听他的话,传言那叫天刘本籍也是武关人吗?” 船老大道:“听说是,可是船行江心不能少人手,小姐呀,你看怎么办?” 忽听船舱中传来中年女人声音,道:“给他二人每人吃一粒摧心丸,留在船上别放走。” 程小姐道:“听到了吗?我娘叫你二人各服一粒摧心丸,留在船上别下去。” 霍豹道:“什么摧心丸?” 罗元茂也一样的问:“摧心丸?干啥?” 忽见程小姐自袋中摸出两粒红色药丸,她把手掌一摊,道:“服了它。” 霍豹道:“叫咱们吃毒药?” 罗元茂道:“你想害死咱们呀,免来。” 便在这时候,忽的一片乌云罩过来。 那当然不是云,是人! 只见自舱后飞过一个人影,这人影尚在半空中,一条乌溜溜的铁拐已压在发愣的罗元茂肩头上。 罗元茂大吃一惊,他张口结舌不知这拐是怎么来的,他就是无法闪过。 霍豹也一样的吃惊,只见这女人不过四十上下,却是一根拐杖鸭蛋粗细,显然力道够猛。 就听这中年女人道:“别动,只要我稍使力,你这肩骨就会碎裂。” 罗元茂还真的觉得全身劲道尽夫,不敢稍动的只有眼巴巴的看着这女人: “你要干啥?” 那女人冷冷道:“别问那么多,先把摧心丸服下。” 霍豹忿怒的吼道:“好呀,霸王硬上弓不是。” 中年女人冷叱道:“休再吒唬,惹火了我就先把他毙在杖下。” 霍豹一看罗元茂的额头在冒珠子,便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想出手,但又担心七师兄安危,不由看向船老大,吼道:“喂,老大,你怎么不说话了?” 船老大道:“我们都听程夫人的呀!” 中年女人面色一紧,道:“还不快服下!” 她手中杖稍用力,罗元茂一声“哎呀!” 真快,程小姐的一粒红丸便在这时候抛入他的口中,不由一声“咯”,那摧心丸已被罗元茂吞入腹中了。 中年女人收起铁拐,她也不看罗元茂,便直逼霍豹,冷冷道:“该你了!” 霍豹怒道:“老子不听嚷嚷,不服!” 中年女人叱道:“那你就吃罚酒吧!” 她“吧”字甫出口,人已直欺霍豹。 霍豹已有备,立刻与这中年女人对上了。 要知衡山派的武功自有其独门功夫,那罗元茂只是在不防备之下才被这中年女人制住,而霍豹不是,别以为这船不够大,但双方接上手,那霍豹展开身法迎战,一时间中年女人双目一亮,七招刚过,中年女人跳出圈外,她自怀中摸出一块丝巾对着霍豹一扬,道:“接着!” 霍豹当然不敢接,他用手猛一拨。 也只不过拨了一下,霍豹顿觉天旋船转,一跤便歪倒在船板上了。 中年女人仰天一声哈哈笑,对女儿道:“喂他。” 程姑娘果然又把一粒摧心丸喂入霍豹口中。 就听这中年女人,道:“他们是从南面过来的,他们的武功路子出自衡山派。” 罗元茂已回过劲来了。 罗元茂一听这中年女人说出衡山派,立刻发觉这姓程的女人不简单。 突然“哗啦”一声响,程大姑娘出腿,直把搁在船边的一桶水踢在霍豹身上,可也把霍豹弄醒过来。 霍豹陡然睁开眼来,一骨碌跳起身来,吼道:“你这女人太可恶了!” 中年女人淡淡道:“要命就听话。” 霍豹大叫:“七师兄,咱们不能受她的气呀!” 罗元茂无奈的道:“九师弟,咱们投鼠忌器了,且听她怎么说。” 罗元茂已定下心来,转而问中年女人,道:“喂,你叫咱们服了你的摧心丸,那是什么东西呀?” 中年女人带着几分得意的道:“事情很简单,跟我们去闯贼窝,你们如果和贼人是一伙,那就死吧,我这摧心丸叫你们三日心跳加快,五日心就不会再跳,那时候你们必死无疑了。” 罗元茂道:“你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咱们与你无怨无仇的,你……” 霍豹道:“我也吃了?” 罗元茂道:“你倒下去以后她们喂你吃了。” 霍豹一听大吼,道:“可恶啊,我同你们拚了。” 他又要扑向中年女人了。 那中年女人沉声,道:“明日过午,咱们就赶到黑风口,到时候你二人如不是山贼同伙,我自会解了你们身中的毒,你们还担什么心呐!” 她顿一顿拐杖,又道:“我问你们,石冲天是你们什么人?” 罗元茂与霍豹齐吃惊。 中年女人又道:“刚才你的功夫难道不是衡山派的吗?” 霍豹道:“石冲天乃我们师父,你……” 中年女人淡淡一笑,道:“石老头的徒弟,应该不会干上山贼。” 罗元茂道:“咱们本来就不是山贼呀!” 中年女人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江湖也不平静,日子过的不自在,会功夫的人难免不节。” 霍豹道:“你看走眼了。” 中年女人道:“走眼不走眼,明日过午才知道。” 她手一伸,拉过姑娘,又道:“咱们回舱里。” 中年女人与程姑娘进入后舱,船老大三人这才明白原来罗元茂与霍豹二人是武行人物,难怪他们有力气。 那年头会武功的人不好惹,船老大三人自然又对霍豹与罗元茂二人另眼相待了。 这时候船老大提着茶壶走过来,先为霍豹倒一杯,笑笑道:“真是对不住二位,把你二位看错了,来,先喝杯开水熄熄火。” 霍豹有些无奈的道:“老大,我问你,她们母女二人是干啥的,难不成怕咱们对她们不利呀?” 罗元茂也问道:“真是岂有此理,把咱们当成山贼,娘的,咱们只不过长的不好看,可是咱们的心肠好,咱们是大好人呀。” 船老大忙点头笑道:“二位若非好人,我也不会把二位请来船上帮忙了,只不过……” 霍豹一瞪眼,道:“不过啥?” 船老大先是回头望望后舱,然后拍拍霍豹肩头,低低的声音似耳语,道:“咱们不是去干别的事,咱们是往贼窝赎人的呀!” 霍豹一听直瞪眼,道:“赎人?谁?” 船老大低声道:“云梦县大员外沙金山的大公子沙成山被黑风口山贼叫天刘绑上黑风口,你二位想一想,那叫天刘弄到沙家大少爷,他等于手上握了个聚宝盆呀!” 罗元茂急问:“这话怎么说?” 船老大道:“这还不明白?那叫天刘把沙大少爷沙成山弄到了黑风口之后,他派人奔去云梦县,找上了沙金山,开门见山的要沙家拿出招待费呀!” 罗元茂道:“什么招待费?” 船老大道:“那叫天刘把沙大少爷招待在山寨上,每日里又是酒又是肉,外带女人侍候着,嗨,奇怪的是叫天刘不知怎么打听到沙大少爷爱下棋,就找来几个棋手陪着沙大少爷下棋的乐子。” 霍豹冷冷道:“叫天刘是有计划的?” 船老大道:“消息送上沙家,沙家派人前往黑风口,头一回带去白银五千两,不料叫天刘对送银的人叫苦穷,他直说,这五千两银子还不够招待他们大少爷的,要人快回去再多拿,你二位想一想,来人屁也不敢放,立刻又回云梦取银子。” 霍豹道:“又取多少呀!” 船老大道:“又取来一万两,一万两银子是个大数目,那一回是我的船送去的,我这船上原有六个人,听说要去黑风口,另外三人吓破胆,甘心要饭也不去,所以……” 罗元茂道:“沙大少还未放走呀?” 船老大点点头,道:“一万两银子送上黑风口之后,沙大少的日子改变了。” 霍豹道:“怎么改变?” 船老大道:“那叫天刘抖着银票骂大街,他呀!” 船老大尖着声音学叫天刘的样子,道:“操他娘的,山寨上几百兄那天不张口吃几担粮的,几百人侍候沙大少一个人,咱们尽了力也出了劲,便是送点小钱吧,你沙大员外也不应拿这么一点点来哄娃儿呀,这算他娘的什么呀,还不如把大少的一身骨肉拆了,叫兄弟们尝尝荤腥肉味什么的。” 霍豹急问:“操,他为什么不开个价,他要多少他才会满意的放人呀!” 船老大道:“要多少?谁知道他要多少?” 罗元茂道:“可以问呀,问他到底要多少?” 船老大道:“头一回就问了,叫天刘就是不直说,叫天刘回答的妙,他言道:给多少?咱们不好意思开价呀,开的少了,还说咱们这土匪们小儿科呐!” 霍豹道:“沙家的麻烦大了。” 船老大道:“可不是嘛,都一万两银票捏在叫天刘手上以后,他带着沙家出面的人去到一个山洞中,那个山洞中有地洞,-,洞中虽然没妖精,洞中毒蛇一大窝,低头抛下火把瞧,花斑毒蛇还丝丝叫呐!” 他说的很神秘,听的罗元茂与霍豹二人直瞪眼。 船老大又为罗元茂斟上一碗茶水,接道:“叫天刘命人在毒蛇洞上方架了木梁,横梁上拴住沙大少,就那么的把沙大少垂到洞下方未落地,不上不下的引得洞中毒蛇直昂首,吓的沙大少爷哇哇叫救命。” 他一顿又道:“来人一看这光景,急叫快把少爷拉上来,问叫天刘他要多少钱才放人。” 罗元茂道:“一定不会直说。” 船老大道:“你猜对了,那叫天刘把沙大少爷提上来,他拍着来人肩头,哈哈笑了。” “那叫天刘真猾头!”霍豹加上一句。 船老大道:“不但猾头,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不然,几百人会听他的?” 罗元茂又问:“后来呢?” 船老大道:“那人问叫天刘实在要多少?叫天刘把那人搂在怀中边走边低声笑,好像哥俩的一样,叫天刘还大声笑,叫我怎么开口要,那不成了掳人勒索呀,我不会干的,多少嘛,回去对员外说,好歹他自己琢磨吧,我这里伙同大伙翘首南边看,就等着沙员外从他那富贵手指逢漏掉几粒大米麦,兄弟们的肚皮填个饱,大家都笑了!”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嘛!”霍豹在咬牙。 船老大道:“这件事情令沙员外头大了,不料这件事被人知道以后,官家没办法,因为地方官管不到那一段,只有行文南阳府,却是没消息,如今来了江湖人,听说……” 他又指指船舱又道:“这母女二人有本事,她们出面为沙员外担当来了,只道你二位是黑风口派来的探子,所以才对二位起疑心,你二位千万莫放心上呀!” 罗元茂叹口气,道:“算咱师兄弟倒楣,偏就遇上这码子事。” 霍豹道:“敢情她母女二人也太大胆了,天大的本事也抵不过黑风口几百人吧,为人出头要有把握,别把沙家也拖累,没得死子人她们……” 忽的,舱内传来嘿……的一阵冷笑声。 大伙一听,便知道那是中年女人在发冷笑了。 船老大伸伸舌头摆摆手,立刻走回后船尾去了。 罗元茂对霍豹道:“九师弟,咱们是免不了要淌浑水了。” 霍豹道:“师父叫咱们下山闯江湖增见识,可好,差一点丢了衡山派的威风,未出师先受制于人了。” 罗元茂道:“九师弟呀,你以为咱们到时候出手不出手?” 霍豹道:“干了!” 罗元茂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习武之人所学何事,不就是行侠仗义吗?” 这师兄弟二人一商量,便也把心安了。 沿着丹江往上游,距离黑风口还有七里半,那地方有个急流弯,什么样的船到了这地方,船上伙计就得上岸来拉纤。 霍豹与罗元茂加上另外两个船家也一样的到了这地方便上岸去拉绳子。 就听船上的老大逐敞开嗓门唱起来。 船老大唱的是拉船山歌,其实不叫山歌,应该叫水歌,这玩意在长江上游入川的行船人唱的最悲壮。 只不过这位船老大的声音也不差,他唱,岸上的拉绳人还得和唱,还真的有板有眼。 就听那船老大唱道: “嗨!山有山来水有水哟,山山水水到天边!” 岸上的拉绳人回应:“山山水水到天边哟,嗨呼嗨!” 船老大再唱: “嗨!河上船来河面行哟,山水养我两家人。” 岸上回应:“山水养活两家人哟,嗨呼嗨!” 船老大又唱: “喂,河面行船千里路,兄弟岸边把汗流。” 岸上也回应:“兄弟岸边把汗流哟,嗨呼嗨!” 船老大再唱: “喂!拉过这一段艰辛路,前面酒馆去喝酒,大姑娘持壶等在门口哟……嗨……” 岸上人也回应:“嗨,兄弟们拉纤加把劲,别叫姑娘她久等哟,嗨呼嗨,嗨呼嗨,嗨呼嗨……”- ,就这最后的唱词有力量,几个人一口气便把大船拦过这道七里湾,于是—— 于是前面横着一道高山。 船老大在船上呼叫:“老二,快把旗子取来,咱们把白旗升上桅杆去。” 这是有安排的,果见一个伙计取来一面白旗升上去,那船帆也拉满了。 就在这时候,果然有了反应,是的,这高山的山后便是大寨子,几百个山贼既啃山又吃水,他们水旱全吃定了,那叫天刘被人叫成叫天驴便是这意思。 在北方有一种驴,好吃懒干活,脾气也大,有时候不高兴,站在地上不动了,主人再是鞭抽打,它也不动,驴脾气犯了谁也没办法,而且叫的声音似哭。 叫天刘最讨厌别人把他叫成叫天驴,山寨上的人吐字不清,把他叫成叫天驴,准定挨他的揍。 有人不叫他的外号,便直呼他寨主爷! 现在,有一条小舟划的快,迎着双桅大船过来了。 那小舟上有人在大叫:“往河边往河边,他娘的,还不快落帆呀!” 双桅大船的帆,“唰”的一声下帆,那船很快的往岸边冲流过去,便见划来的小舟也贴上大船。 小舟上跃来一个汉子,他的手上拎着刀。 船老大迎过去,抱拳笑笑,道:“各位爷们辛苦了。” 那人已认识船老大,他点点头,道:“又是你呀,寨主爷这两天脾气不太好,你们要多小心了!” “是,是!” “我看看,船上都是什么人?” 他提刀走近罗元茂,耸着鼻子,冷叱道:“你真丑,娘的,也只能干苦力。” 再看看霍豹,不由又叱道:“哪里冒出的丑鬼,三分半像人样。” 霍豹想发作,罗元茂示意他忍下了。 那汉子提刀走到后舱门,他低头只一看,不由得长长的“噫”了一声,笑道:“奶奶的,你船上不是太丑就是太美,美的赛天仙,丑的叫人厌。” 船老大笑道:“也是为了沙大少爷的,咱们没有带多的人,免为山寨上添麻烦。” 那人手一挥,道:“岸边下锚吧,娘的,还是有银子好,这么多人为他一人忙,下辈子再投胎,老子要问问阎王爷,是投有钱人家还是穷人,若是投有钱人家,老子干,穷人免谈!” 船老大笑问:“不干你干啥?” 那人一愣,道:“干啥呀,娘的,我怎么会知道。” 船上几个也笑了! 便在这时候,从后舱走出那母女二人来。 那人眼一亮,立刻迎过去,他哈哈笑问:“银子带来了吗?” 程家大小姐道:“带来了!” “多少?” “叫你们永远也花不完。” “哟,那是个大数目呀!” “是呀,如是换成银块,那得大车拉!” 那山贼舌头也伸出来了! 双桅大船距离岸边两丈多处下了锚,小舟把程家母女二人接上岸。 程小姐很注意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她冲着二人冷然的一瞥,令霍豹大为不舒服。 罗元茂却冲着程小姐点点头,道:“姑娘,我二人也要一齐去?” 程小姐已上岸,回头道:“你二人在船上等。” 罗元茂道:“等?万一……” 原来他担心这母女二人回不来,他与霍豹又服了那劳什子的摧心丸,死了多冤呀! 霍豹也叫道:“不行,我也要去了!” 提刀的山贼一瞪眼,叱道: “山寨上欢迎漂亮的,山寨不欢迎丑八怪。” 忽见中年女人回身,道:“叫他二人也一齐来,人多好壮胆。” 罗元茂与霍豹二人也笑了! 这二人并肩跃上岸,看的几个山贼齐瞪眼。 提刀的走上来,道: “看不出你二人还有两下子吗,一跃就是三丈远。” 罗元茂道:“出力气的人总是会两手,是不是?” 霍豹道:“就是没有用过刀。” 他此言一出,几个山贼也笑了! “咻”声起处,半山坡上一支响箭射向高空,那响箭的呼啸声十分刺耳,刹时间从山腰处又是一支响箭升上高空,就这样一支接一支的直到大山后面。 就在两个山寇在前引路下,程家母女与罗元茂、霍豹四人相继直入山谷中。 这时的深山看上去比之衡山又荒凉多了! 霍豹便有些想法,因为这儿深入五里不见人烟! 第二章 千毒屋里出美人 前面一片山隘,狭道荒径难分辨,插天老树遮日光,阴森森的树后面,忽见人影晃动,只因前面两个喽兵带路,一路顺利的来到一处草屋外。 那间草屋边挂有牌子,牌子上写着三个大字:“招待所”! 别以为这有些荒唐,天下荒唐的事太多了,山贼设置招待所,那是为了方便有人送银子上山来。 为了保持山寨的神秘性,果然有必要设立招待所于山寨下。 不但设了招待所,而且在招待所服务的人员还有两位大脚女子。 那当然为的是对女性的服务方便,这更表示山贼也知道尊重女性呀! 如今来了程氏母女二人,立刻由茅屋里跳出两个大脚女人来迎接。 为什么是跳出来的,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茅屋前面高台阶,下台阶快了就如同跳,当然也为了欢迎呀! “哟,你看看,看看来的两位大婶小姐呀,真漂亮!” 另一人接道:“湖北云梦出美人呀,老的妙女的俏,个个长的赛天仙,男人哪个不喜欢呀……” 这二女正说着,立刻又一齐瞪大了眼,一副吃惊不迭的样子,因为她二人看到了不漂亮的了。 不漂亮的,那当然是发觉罗元茂与霍豹二人了。 吃惊中,一个大脚女人道:“我的天,你看看,你瞧瞧,哪里冒出两个小鬼王,长的这副鬼模样,还以为云梦的男人像潘安,吓坏我大脚柳了呀!” 另一人也呼叫:“嗨,你二人唱花脸不用打扮呀!” 罗元茂冷冷道:“别说爷们长的丑,不偷不抢是好人,哪像你们呀,女人也落草为了寇,娘的!” 霍豹道:“奶奶的,老子今天叫你们知道丑人的功夫有多高。” 不料一个大脚女人发了泼,她粗话一堆出了口: “什么功夫呀,操,床上功夫怎么样?你是老二粗?还是能持久,功夫呀,老娘两腿使个劲,挟断你的命根子,你小子信不信?” 来的程家母女火大了! 那中年女人叱道:“你们这是迎嘉宾?” 两个大脚女人一愣,茅屋内传来哈哈笑,几个喽兵出来了。 有个头目在招手,笑道:“进来坐,进来坐!” 程氏母女二人走进茅屋里,罗元茂与霍豹二人也要跟进去,却被三个喽兵挡在台阶前面。 霍豹叱道:“为什么不叫我们进去?” 喽兵答的妙,道:“草屋不是阴司呀!” 霍豹不明白的道:“什么意思?” 喽兵三个齐声笑,那喽兵还解释:“因为草屋只住人,鬼才会去阴司。” 霍豹一听把自己与七师兄二人比喻鬼,火大了:“操你娘的,且看谁往阴司走!” 罗元茂吼道:“九师弟,咱们大树下凉快去,看好戏这才刚上演口内!” 几个喽兵也不理会他二人了,一齐拥入茅屋里。 此刻,只见两个大脚女人招待程氏母女十分周到,又是茶水又是烟,又是水果又是糖点的,全摆在一张四方老旧木桌上。 别看木桌老旧,上面铺的那张白被单可是新的。 那中年女人也开了怀,她对大伙几个男女喽兵,笑吃吃的道:“坐坐,都坐下,大伙一齐来吃喝,只叫咱们吃,那就没有意思了。” 果然大伙围一桌,为什么如此热络?因为程氏母女二人太美了,单只看也叫人看不厌呀! 大伙正吃着,中年女人突然,道:“怎么没有酒?” “还不行呐!” “为什么?” 一个大脚女人道:“那要等二位见了咱们当家的,才会由当家的吩咐摆酒席。” 中年女人一笑,道:“你们当家的什么时候来?” 那个胖嘟嘟的头目开口了:“咱们招待你们吃过歇过,由我带你们到山寨,当然,也得瞧瞧你们这一回带来多少银子呀!” 中年女人道:“那个沙成山沙大少呢?” “哈哈,他呀,他舒服的住在山寨上,放百二十个心,他等着回云梦呐!” 中年女人道:“这里是见不到他了?” 又是一笑,那头目道:“庙小神小无法招待他呀,我的婶婶大少奶!” 中年女人忽的站起来,道:“走,带咱们上山寨。” 头目手一摇,道:“别慌别忙呀!” 中年女人道:“我们已吃够了。” 头目手一伸,道:“带来多少银子?” 中年女人道:“到死你们也花不完。” 头目与几个喽兵嘴也张大了,大家不出声,但却是个个笑靥开了怀。 头目未把手收回来:“拿出来咱们瞧瞧呀!” 中年女人道:“你们不够格,叫天驴才够。” 头目眼一瞪,道:“大婶,我们老实对你说,这儿要验关,验了关才带你们上山寨。” 中年女人道:“如果我不拿呢?” “那你们别想上山寨。” 中年女人冷冷道:“你们怕什么?咱们只有母女二人与门外的两个伙计呀!” 那头目摇头,道:“不是怕,干咱们这没本生意,老命早已交付上天安排了,怕?这是规矩,犯了小规我这小小头目担待不起。” 中年女人转而对女儿,道:“那就听他们的吧!” 只见这程小姐落落大方的自怀中摸,摸呀摸得这几个男女喽兵直瞪眼,等着看她二人带来多少钱。 “哗”的一声响,好大的一块丝巾自程小姐怀中取出来,那条丝巾就在众人面前猛一抖,-,抖得几个男女直打喷嚏,随之一个个歪倒在地上了。 中年女人取过桌上茶水来,对着那胖头目面上猛一浇,又把手中铁拐狠狠的捣在他的屁股上。 “哎呀!” 这胖头目睁眼就大叫,想跳跳不动,慢慢的爬起来。 中年女人沉声道:“快带路,再晚了他们一个个非死不可。” 胖头目吃惊的道:“你们不是送银子的,你们是来玩硬的,嗨,不要沙大少爷的命了吗?” 中年女人叱道:“少哕嗦,再多说叫你马上死!” 胖头目急点头,道:“好好好,我今天听你们的,他娘的,我相信那句老古人的话,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你们是……” 中年女人道:“千毒屋!” 胖头目不知“千毒屋”是什么地方,其实,便江湖上不够瞧的人物,也只是听过千毒屋。 千毒屋住着一家会毒的人,姓程的一家人为了研制毒物,不是有瞎眼的,便是死了丈夫或儿子的,但他们的毒却是天下无双。 现在,茅屋里出了事,大树下的罗元茂与霍豹二人也惊觉到。 霍豹见胖头目走在前面不高兴,立刻奔过来,道:“喂,上哪儿?” 中年女人已对她女儿道:“解他二人身上毒,叫他们快回船上等咱们。” 程小姐自怀中摸解药,罗元茂却淡淡一笑,道:“不必了,咱们不需要你们的解药。” 中年女人与她女儿吃一惊,道:“为什么,难道你二人不怕被毒死?” 那罗元茂一声哈哈,道:“九师弟,咱们别再装了,咱们一齐上山寨吧!” 中年女人道:“那毒……可不是玩的呀!” 就见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各自在怀中摸出服入腹中的毒丸来,倒令中年女人吃一惊。 但旋即她哈哈笑了! “唔,我倒忘了你们是石老头亲手调教的入室弟子呀,你们暗中已把毒丸逼出体外了,高明,哈哈……” 程小姐道:“娘,是咱们错看人家了!” 中年女人道:“江湖上错看人是件十分危险的事,下一回我会自己动手。” 霍豹道:“下一回呀,你……” 中年女人一笑,道:“不会对付你二人了,既然知道是自己人,当然大家都放心了。” 罗元茂道:“程夫人,咱们这就上山寨吧!” 中年女人道:“也好,救沙大少的任务,由你二人担当,我母女对付山上人。” 一边的胖头目心中想:今天来的不是送银子的人,今天来的是送葬人呀! 突然一拐捣来,中年女人对胖头目叱道:“走,少动歪心眼,小心老娘的铁拐不认人。” 程小姐对罗元茂道:“你们真丑,可是心不丑。” 罗元茂道:“程小姐呀,采花贼一大半是小白脸。” 霍豹道:“什么样的采花贼也不敢惹上程小姐,找死不是?” 他这话倒是真的,听得程小姐也抿上小口点头了。 这段山路不好走,一共翻了两道岭,穿过野林子无数次,半道上有陷坑,树上藏着执弓箭的人。 有人在暗处打招呼:“胖哥,咱们又可以加菜喝老酒了呀,哈……” 胖头目不回答,他在心中骂:“喝你娘的蛋老酒,今天来的是母夜叉,今天山寨要出人命,你们这些王八蛋还等着喝老酒呀,等着死吧,我的儿!” 他为什么心中骂? 那是因为他一副愁眉苦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可是那么几处的喽兵们就没有一点的警觉性,为什么还看不出来他的这表情,还口口声声有老酒? 如果有警觉,看出胖头目不对劲,拦住盘问呀,那就有机会表示来人扎手了。 只可惜就是无人看出来,还以为沙员外派人送银子,而且还是两个女人。 山腰上转个弯,白云飘飞似箭般,远处山坳露出一排寨墙来。 寨墙乃是用木棒编立的,足有两丈高下,再细看山寨内,不少人在练把式,舞刀弄枪真用功。 寨门口站了三个持着红缨枪的汉子,三人正看到这边来,还有个大声叫:“来了,来了!” “哗”的一声响,大寨门拉的更开了,有些喽兵眼最尖,立刻大叫:“-,来的是大姑娘呀,操他娘,不上床看看也解心慌。” 大伙真的围在寨门外,练把式的也过来了。 于是,程家母女大方的跟在胖头目后面走进这黑风大寨中。 在后面,又来了罗元茂与霍豹。 这二人刚走到寨门口,就有人“哇”的一声要呕吐了。 那当然是逗人的架式,不会有呕吐。 但有人已开口,道:“我操,阎王殿的少鬼也比他二人长的美呀!” 霍豹露齿不笑,他对着这些喽兵在咬牙。 罗元茂的手特别长,他拍小腿不用弯下腰,就听他冷冷道:“咱们来接沙大少!” 便在这时候,就听一声宛似乌鸦叫声:“欢迎欢迎,欢迎财神奶奶驾到。” 紧接着又叫道:“排队,排队迎接财神呀,你们这群只会吃喝的猪。” 立刻传来嗅喝声:“排队,排队,快!” 就在程家母女二人快走过广场中央,对面的大茅屋厅前已分别列站了百多人,挤挤蹭蹭的两边站,一个个笑得开了怀,宛似猴儿打哈欠。 那叫天刘手提一根马鞭子,他身后也站了十几个大头目,正面一根大旗杆,上面还张了一面大红旗,仔细看,不简单,旗面上写的“替天行道”四个字。 罗元茂心中不自在,他们杀人放了火,口中还说是替天行道,这是什么天,又是什么道,不听他们黑白讲,他们就用刀。 其实,历来不少这种人物,他们一旦当了家作了主,-,那就顺我昌逆我者亡吧! 大山里不讲这一套,大山中只看谁的拳头大。 叫天刘一个箭步迎上前,皮鞭提在右手上,尖声大笑,道:“好家伙,沙员外怎么忘了我这儿的男人多,送你们前来会惹祸的呀!” 程夫人吃吃一笑,道:“当家的,怕了也就不来了。” 这话出口,听到的人全笑了! 叫天刘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好,女中豪杰嘛,倒是我姓刘的失敬了。” 他再看看程小姐,点头道:“娘的,不知将来便宜那个小儿郎了,你长的太美了。” 程小姐只是冷冷笑,可也令叫天刘一哆嗦! 因为程小姐便是冷笑也好看。 叫天刘手一让,道:“请进,请进!” 程家母女回头对罗霍二人点头,道:“你二人就在门外面。” 她对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客气多了! 没有人会想到黑风口大寨中的大厅中那种摆设有多么的豪华,便是比官家总督府的官邸也是毫不逊色而有过之。 山寨中有这么高级设备,那当然不是叫天刘花钱买的。 叫天刘才不会花半分钱去购置这些东西。 想也知道是劫来的,单中大厅上的八张朱漆金交椅,上面便精雕细刻着八仙神像。 除了那大间的厅堂只有用草搭盖之外,别的会移动的东西全都免费。 正面是个琉璃形大屏风,有一张不知是何朝代的大字画挂在正中央,紧接屏风便是一张大条凳,这条桌上放的真齐全,一个三尺高还是坐姿的镇细姿罗汉,笑弥勒似的敞着大肚皮冲着人们大笑呐! 弥勒两边是宝峒,全都大得半人高,嗨,峒内还放满了卷起的字画十几幅,也算山贼懂文雅了! 有张大桌六尺长,此刻桌上方白天也燃了一对大宫灯,别的不为,为的是场面呀! 桌边地上还阁了几个吐痰的盂盆,擦的还真够亮,那光景谁也不忍往盂盆吐一口浓痰。 “坐,坐!”叫天刘十分客气。 程家母女二人落座四下看,程小姐还称赞一句:“这儿不像野人窝嘛!” 程夫人道:“穷排场,半文不值。” 叫天刘站在主位,道:“坐坐,大家都坐。”- ,立刻另有八个大头目依序的坐下去,大伙个个露出得意的笑容,等着看这母子带来的银票了。 叫天刘先是干干的咳了一声,然后两只大手搓了又扭,扭得骨节咯咯响,露出一副贪婪的眼神,吃吃笑道:“得先请问一下,你贵姓?” 中年女人只淡淡的道:“程!” “噢,程,鹏程万里的程,嘻……” 叫天刘的尖嗓门如果小声音,那便有些娘娘腔的味道,如果高吭的吼叫,便似乌鸦叫了。 他此刻就是娘娘腔,笑道:“程大嫂子呀,你……你是不是可以拿出来了?” 中年女人淡淡的道:“什么?” 叫天刘吃的一惊,道:“什……么?嗨,我说程家大嫂子呀,你千里迢迢的远自云梦来,为啥子?” 中年女人道:“叫天刘,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一愣,叫天刘忽对两边坐的八大头目笑道:“听听,他娘的,平日你们哪一个敢当面叫我浑号的,我不拆散你们一身贱骨头才怪,可是,嗨,今天人家程家大嫂叫我一声叫天刘,他奶奶的,我反倒觉得全身一热,瞒他娘的亲热的,哈……” “哈……”八大头目也笑了! 忽的,从茅屋外传来一声吼:“咱们远来是客,怎么不招待咱们一顿酒菜,这是待客之道吗?” 这声音只一听,便知道是霍豹在吼叫。 霍豹并不是想吃喝,他因见程家母女二人进入大厅中,怎么半天还不发动。 果然有个头目回应,道:“别喳呼,少不了你二位的吃喝,稍安勿躁!” 这光景叫天刘也听到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他奶奶的,客人来了半天,怎么还不上菜,反倒叫客人骂咱们不够意思,我说你们都是猪呀!” 便在这时候,有个喽兵已招呼把吃的送上来了,还真不错,虽无山珍与海味,鸡鸭猪牛羊肉五味全上来了。 那酒也是自酿的,味道也瞒香,只不过程家母女并不去尝,程夫人道:“叫天刘,人呢?” “人?谁?” “你少装老羊,你身上没披羊皮袍!” 一怔,叫天刘道:“你是说……” 程夫人道:“沙成山沙大少!” 叫天刘尖声道:“噢,你提沙大少爷呀,他呀,他可真的会享乐,至今还赖在床上未起来呢!” 程夫人叱道:“如今过午一阵了,他还睡?” 叫天刘道:“是呀!” 程夫人道:“把他叫来我瞧瞧。” 叫天刘道:“程夫人,银票呢?” 程夫人道:“人呢?” 叫天刘吃的一笑,道:“蠖,好家伙,棋逢对手呀,我说程夫人,你总得亮一亮那叫人发疯的银票吧!” 程夫人道:“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吧?” “什么话?” “不见兔子不撒鹰。” “哈……听过,只不过先看银票有啥关系呀?” 程夫人冷冷道:“人在你手中,我看人再出票子,你怕我母女不成?” 叫天刘道:“这是我的地盘上,你们是客,客随主意,我说先看票子,你就得先取来大伙看看。” 冷冷一叱,程夫人道:“我这客人与众不同。” “如何不同?” “叫天刘,你别拿着沙大少当成聚宝盆,前两次沙家听你的,这一回你非一手交人一手交银不可!” 叫天刘仰天一声笑,道:“那也得看你拿来多少银子,够不够填满我的小小口才算数。” 程夫人道:“足够你花用到阎王殿也花不完。” 叫天刘先是一怔,旋即看看八个大头目,笑道:“娘的,野猫子闯进老虎洞,她拿咱们当成她的一家人了。” “哈……”八个大头目又笑了。 叫天刘忽的一掌拍在桌面上,吼道:“来人呐!” 厅前应声更大:“是!” 两个大个子喽兵跨进来,就听叫天刘大声吩咐:“去,快把咱们矫客沙大少爷请过来!” 两个喽兵刚回头,叫天刘又道:“对沙大少爷说,就说他家有人来看他了,叫他体面的出来一见!” 两个喽兵吃吃笑着走出去了。 下厅上,叫天刘对程家母女二人,道:“怎么样,我马上就可以把沙大少爷接来见你的,你是不是……” 他右手食拇二指在搓着,仿佛要点数银票的样子。 程夫人不为所动的面向大厅外,她手中铁拐半横在身前,哈然的不知她在想什么? 八个大头目中,有个红面汉,一掌拍在桌面上,叱道:“你这女人好大的架子,咱们当家的同你说话,你干啥不理不睬,什么东西?” 程夫人双目棱光一现,冷然的不回应。 另一大头目忽的站起身来,叱道:“当家的,这是啥地方,由得这女人发泼呀?” 叫天刘手一挥,道:“坐下,坐下,你们干啥子?人家远来总是客呀,干啥对人大呼小叫的,传到云梦,人家还以为咱们欺生呐!” 那大头目吼道:“你看她……” 叫天刘一笑,道:“嗨,不看佛面看‘金面’呀,坐坐,坐下来。” 大头目一屁股坐下去,口中发出呼叱声,他还真的气得面色泛青。 茅屋大厅前传来“哎呀”声,只见有个大汉背着一个全身淤血,面目青肿的年轻人走进来了。 这大汉把背的人掼在地上,甩得年轻人一声叫:“哎呀,痛死我也!” 程家母女猛的一惊,程小姐奔过去,他扶着年轻人的头仔细看,口中在咬牙。 “谁呀,是我爷派人来赎我吗?” “你是……” “我叫……沙……成山……呀……他们……” “他们怎么对你,这样……” “再晚来三天,我……怕是死定了!” 程夫人忿怒的道:“你们好可恶,要人钱财不与人消灾,江湖道义何在?” 叫天刘吃的一声,道:“哦呸,江湖屁的道义,江湖玩命为的是钱。” 程夫人道:“你已收了不少钱了,开始你们待他不错,为什么现在?” 叫天刘道:“现在他老子不上道,咱们忍无可忍了,他老子也太不够意思了,沙成金那老小子,云梦的人谁不知他家下业大骡马成群,地窖中的银子往外溢,他却对咱们兄弟小儿科,送几个小钱塞牙缝呀,操,他不仁不义,老子正打算报卸下这小子一条臂派人送去呐!” 程夫人道:“这么说,是你够意思了?” 叫天刘道:“老子本来的够意思。” 不料突见地上爬的年轻人一挺而起,伸手便去抓桌面上的东西大吃起来,那光景大概他是饿极了! 两个大头目原是要出手打人的,却被叫天刘叫住。 叫天刘吃吃笑,道:“倒忘了叫这沙大少吃喝了,我他娘的忘了,你们怎么也忘了,这要是饿坏了咱们的财神爷,我问问,你们哪个担待呀!” 年轻人正是沙大少,他此刻吃的直打噎,还在抓呐! 叫天刘把手一伸,道:“程夫人,可以拿来了吧?” 程夫人嘿嘿一笑,道:“好,我便取给你吧,只不过你得开个价,多少?” 叫天刘道:“你带来多少全拿出来?” 程夫人道:“叫天刘,你太贪了,你如果不先开价,你永远也看不到银票。” 叫天刘嘿嘿一笑,道:“我承认,我当然是贪了些,可是你也瞧瞧,我这里多少人每天张口吃饭呀,哪一天也少不了个百二八十两银子才过关,我能不贪吗?” 程夫人道:“小心会撑死的。” 叫天刘也回应一句,道:“撑死总比饿死好。” 程夫人道:“你好像还不打算放了沙大少了?” 叫天刘道:“那要看你带来多少银子。” 程夫人道:“多少才放人?” 叫天刘道:“我问问他们八个人,嗨,咱们这儿有时候不能任我一人做主,民主嘛!” 他果然问在坐的八人道:“喂,你们八个人说说看,咱们要多少才放走沙大少呀?” 八个大头目彼盯相互观望,没人敢开口。 有个灰面瘦子半晌才道:“当家的,你说多少就多少,咱们听你的。” 叫天刘吃的一笑,道:“赵无常,你他娘的一推六二五呀!” 原来那人叫赵无常,他还长的真像无常鬼。 姓赵的吃吃笑,道:“当家的,我如果真的有意见,那么,你听听可行吗?” 叫天刘一笑,道:“行,你说说。” 姓赵的大声道:“我的意见是咱们这里‘韩信用兵’呀!” 一瞪眼,叫天刘道:“什么意思?” 姓赵的道:“多多益善呀!” 他一顿又加了一句:“越多越好嘛!” 叫天刘叱道:“娘的,说了半天等于没说,我也知道多多益善,可是……” 他转而问那红面大汉,又道:“关大炮,你说说?” 那姓关的道:“我这儿为姓沙的求人情,这么办,只要他爹送来十万两白银,咱们我用八抬大轿把他送回云梦家门,你看!” 叫天刘道:“你这主意……嘛……” 他转而对程夫人,道:“你有带十万两银子吗?” 程夫人淡淡的道:“叫天刘,我看的清楚也认的准,便是我真带来白银十万两,你也不会把人放。” 叫天刘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放人?” 程夫人道:“刚才你说过,沙大少是你的财神爷呀,有谁会轻易的把财神爷送出门的?” 叫天刘先是一怔,但旋即哈哈大笑了。 程夫人也笑。 程家母女是冷笑。 那叫天刘突然收住笑,露出狰狞的面孔,还真的吓人一大跳。 他重重的道:“真有你的,一句话说到老子心口窝里面去,娘的,不论你今天带来多少银子,老子连你母女二人一并的收归我的了,哈……” 程夫人道:“想我当你压寨夫人?” 叫天刘却摇摇头,道:“压寨夫人已有,你二人没名份,陪老子逍遥几日也不错。” 程夫人道:“原来你比我想像的更贪。” 叫天刘道:“不贪不上山,老子横吃伏牛山,他娘的,你是自动掏出银票呢,还是老子剥光你衣裳?” 程夫人吃吃一笑,道:“好,我这里先拿给你吧!” 只见她自怀中玩把戏似的猛一抽,丈长的丝巾空中闪,丝内发出“叭叭”响,几个头目猛晃肩,以为这丝巾没什么,但却听得叫天刘大叫:“快闪!” 他还是叫晚了,八个大头目头猛摇,一个个歪倒在太师椅上不动了。 叫天刘的反应快,见那丝巾抽一半,他已推椅而起,厅内兵器架子上他已抓了一把大砍刀,厉声狂吼:“他奶奶的,哪里来的毒婆子,下五门的勾当也用上了。” 程夫人一声冷笑,道:“瞎了儿的狗眼,你连你程大奶奶也不识,千毒屋的威名你听过吗?” 叫天刘一听是千毒屋的毒娘子,不由全身一哆嗦,难怪她长巾一抖人便往后倒。 叫天刘忙憋住鼻子用口出气,抡刀便是狂杀。 程夫人铁拐迎上去,她还对程小姐吩咐:“救沙公子出去,姓刘的由娘送他上路。” 大厅上出了事,大厅外立刻有反应,几十个喽兵叫起来:“不好了,干起来了!” “杀呀!” 这时候,程大小姐已扶持着重伤的沙大少到了大厅外,她对厅外的罗元茂与霍豹二人道:“快来,背了沙大少,咱们往山下冲。” 一听要背人,罗元茂心一沉,因为他的个头小。 霍豹大个子,他奔过去背上沙大少。 可怜这沙大少,原本富富态态的,如今成皮包骨,只不过这样也算好,霍豹背的也轻松多了。 大厅上还在干,程大小姐右手刀,左手毒物一大把,她对罗元茂道:“咱二人为沙大少他们开道,记住,下手千万别手软。” 罗元茂道:“我知道,手软咱们就完蛋。” 两个人跃在最前面,只可惜山上喽兵太多了,至少近百人已团团把程大小姐四人围了起来,这光景虽然一开始罗元茂已夺了兵刃干起来,手起刀落砍翻几个人,无奈这些山贼不要命,把挨刀不当一回事,反而个个噢噢叫,前仆后继的不稍退。 程大小姐手中的毒粉抛的高,落下来也只放倒六七个,还几乎把霍豹毒中,若非霍豹知道厉害逃闪的快,只怕连沙大公子二个也一齐倒下地。 那罗元茂拚力维护着师弟霍豹,他心中可急了。 有道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抵四手呀!如果师弟没有背个半死不活的沙大少,他们师兄弟自然不把敌人放心上,且战且走也没问题。 别提罗元茂心中急,程大小姐心更急,因为茅屋厅上仍然“叮当”响,那叫天刘还在同她娘厮拚着。 就在这时候,忽听得茅屋中传来桀桀怪笑声,堵住厅大门的二十多个喽兵正欲往内冲,忽的又传来一声怪嗥,那声声如同受了惊吓的冲天飞逃老寒鸦,叫的一声还真吓死人。 紧接着,“噢!” “轰!”那叫天刘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撞在一根粗柱子上,两只豹目在往上翻,他好像挨了一记铁拐在肩头上,就那么嗥叫着往地上倒下去了。 这姓程的毒婆子发了飙,她一阵桀桀怪笑中,有空闲自怀中再摸出一把毒物朝空中洒,然后铁拐朝着屋柱子上砸,她一共砸烂四根粗柱子,门口的喽兵们吃一惊,哪里来的这婆娘,力气比牛还强。 大茅厅有些倾斜欲倒了,喽兵们看着程夫人披头散发的杀出来。 真玄,茅厅便“轰”一声压下来,茅厅上把叫天刘与八个大头目也压在里面了。 便在尘土飞扬中,程夫人又是一把毒物洒向厅外人层中,她还厉叫:“今天杀光你们这些狗东西。” 随着她的厉叱,十几个未躲过的喽兵已纷纷往地上倒了下去。 倒下去也就算了,这程夫人还狠手毒心的铁拐往倒下去的喽兵头上砸,就听得“噗”声连响,被她砸成肉糊的喽兵几乎头也不见了。 程夫人的手段又毒又狠,狠过喽兵们十几分,立刻不少喽兵往外闪,闪出一条通路来。 那几乎倒下的茅厅中,传来呼叫声:“来人……呐!” 这是叫天刘的声音,有几个小头目听叫声,急忙大叫:“快救当家的。” 其实叫天刘要来人围杀程夫人的,不料他只叫了这一声便又昏过去了。 正在围杀的喽兵们听得要救当家的,不少人便去茅厅那面救人了。 程大小姐拚杀中见她娘披头散发杀过来,她玩命了,双手舞动招魂长带抖起来。 那长带空中抖的响,每抖必有喽兵倒下地。 程夫人大叫:“跟我走!” 她舞动拐杖走前头,程小姐紧守在她身子后,母女二人往前中,那霍豹便背着沙大少拚命的追,罗元茂手上各握一把刀,衡山派的刀法他全施出来了。 罗元茂的身上也流血,只不知血是谁的,因为罗元茂并未喊叫。 其实人若杀红了眼,自己挨刀也忘了叫。 程夫人一行原是快杀到寨门前了,这时候天色已昏暗,寨门附近有锅灶,有人正在做饭呐! 程夫人一见,心中又生毒计来,只见她举拐打过去,几个做饭的怎是她对手,早被她把几人打得抱头鼠窜,于是铁拐起处,她不只打烂了锅,火曲子也拨到柴堆上,山风这儿特别大,有各的黑风口便在谷下面。 落山风刮的急,没多久火苗已往天空窜起来。 喽兵们立刻急的直骂人,匆忙的去救火了。 程夫人争先往寨外奔,她带着女儿与罗元茂三人,发足往山下狂奔。 忽的远处传来一声厉吼:“我要他们死,操他们娘的,快快用弓箭射呀!” 这一招也真狠,果然有箭往这面射来。 程夫人几人听得清,但天色快黑了,便是追来的山贼们也无法追上他们这些武功高的人,转了几个山弯,便远远的把一群喽兵抛开。 于是,夜空中忽的射出几枝响箭,那设在山道上的几道关卡也曾出手拦截,早被突然出现的程夫人打倒在地,等到追杀的过来,他们已消失不见了! 此刻,程夫人当先到了江岸边,她发现正有三个喽兵也在岸边,三人尚未会过意,程小姐已奔上前洒出一把毒物,立刻把三人毒昏在地。 船家一看,忙抓住江面的船,大叫:“快上船!” 双桅帆船虽然距岸二丈远,也难不住霍豹猛一跳。 霍豹连背的沙大少一起跃上船,罗元茂这才发觉霍豹身上在流血。 “师弟,你受伤了!” 霍豹道:“师兄,你也在流血!” 这师兄弟二人木然的坐在船面上,程夫人也一样不完全,她的两臂有刀伤,头发被削散开来。 程小姐早已香汗浸湿衣衫,坐在船上直喘气。 沙大少不动颤,好像早已吓昏了。 船老大一看人到齐,半山下有火把十几支过来,看上去宛似一条大火龙,便急急的把船往江中撑去。 这一回大船不用拉纤人,顺流而下驶的快,没多久已在几里外了。 沙大少被程家母女拖进后舱中,那程夫人先把沙大少救醒过来,命船家为大少煮吃的,她身边带着药,早为沙成山把身上伤处敷上药,逐命她女儿在一边侍候。 程夫人却早已忘了船上还有两个,帮了她的忙也受了伤的罗元茂与霍豹。 那霍豹躺在船上累的慌,身上还有伤,船老大一边问他,道:“喂,兄弟,你们是怎么救出沙大少的呀,山贼那么多,可是不简单呀!” 霍豹直摇头,罗元茂道:“娘的,如非我兄弟二人拚了命,沙大少休想逃的掉。” 他的声音大,有意叫舱中人听到。 舱中的人当然听到了,沙大少就开了腔:“两位救命恩人呀,回到云梦,我爹必有重赏!” 不料他此言一出,程夫人开了口。 她重重的道:“船到淅川先靠岸!” 船老大一听,道:“船不真放老河口呀!” 程夫人道:“靠淅川,先放他二人上岸去,休忘了他二人是回家乡的。” 罗元茂一听火来了! 霍豹也火的直喘气! 罗元茂道:“唷,人救出来,功劳没咱们的一份呀,你也未免太过份了吧!” “忽”的人影闪晃,程夫人已到了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前面,她吃吃的笑了。 罗元茂怕她用毒,冷冷的摆开架式,道:“你要干啥?” “桀桀桀”! 程夫人拄着拐杖,道:“我们千毒屋的招牌,你二人的师父必知道。” “什么招牌?” “有难同当,有福独享!” “什么,你真坦白呀!” 程夫人道:“只不过这一回你二人令我激赏,我自不会亏待你二人的!” 霍豹道:“你打算怎样?” 程夫人自怀中摸出两张银票,另外又取了两粒白色药丸,对罗元茂与霍豹二人,道:“呶,你二人也没白流血,这儿两张银票,各一千两,两粒避毒丸,更是珍贵之物,他日我若见了你们师父,自会在他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罗元茂一看,心中也一动,一千两银票非小数目,这女人也算大方。 他看看霍豹,道:“师弟,你的意思?” 霍豹道:“不答应,难不成找上云梦讨功呀,咱们不是贪财人,就这么办,咱们淅川上岸吧!” 程夫人吃吃一笑,道:“这才是光棍,桀桀……” 千毒屋的人就是这作风,她们说的话只有听,否则那就不痛快了。 程夫人把手往袋中放,她的手中有毒物,如果罗元茂二人不答应,她就会下毒手。 她此刻愉快的走回后舱中去了! 大船顺流而下驶的快,四更天刚过便到了淅川县,船老大把船抵在岸边上,命人叫醒熟睡中的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快起来。 这时候罗元茂与霍豹二人正好睡,被人叫醒不自在,但答应要在淅川上岸,便也只好从船上跳上岸,那罗元茂还对后船呼叫:“喂,咱兄弟走了!”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便忿然的与霍豹二人往大道上走去。 那霍豹重重的道:“娘的,七师兄呀,我心中有些窝囊,咱们这是俗话说的‘马善被人骑’呀!” 罗元茂冷冷道:“也算学学教训!” 他顿了一下,又道:“师父不是叫咱们闯江湖的吗?那就把吃亏当成占便宜吧!” 他二人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那双桅大船早不见了,江面上一片灰蒙蒙。 霍豹与罗元茂抬头看,远处出现灯火照的亮极了。 罗元茂道:“师弟,五更天了吧,怎么前面一片火光照的那么亮,是干啥的?” 霍豹道:“师兄,过去瞧瞧便知道了。” 师兄弟二人立刻往一片火光处奔过去了! 他二人尚未走到呐,就听得一片喧闹声,还有人拍手直叫好口内! 霍豹仔细瞧,-,原来是一座大庙,等到他二人走到庙门前,三个大字瞧的清楚,这是一座“药王庙”。 二人隔着庙墙砖孔看里面,哟,几十个老叫花在起哄,也有几十个花子席地坐在庙院中。 二人再看神案前面站的人,不由大吃一惊,霍豹低声对罗元茂道:“师兄呀,那不是二师兄嘛,他……” 罗元茂示意霍豹休出声,这些花子帮的人个个会武功,且看他们干啥子的? 霍豹再细看,忽然有个白苍苍的老花子对大伙宣布,道:“我亲爱的兄弟们,这是缘份,也是咱们敲定了的,吕贤弟经过咱们的解说,他答应了呀!” “好……好!”大伙齐起哄。 那老花子又道:“今天我把九节青竹杖就交下了,吕一真就是咱们掌门人。” 他果然把一支打狗棒打横交在吕一真手上,还带领着大伙就地叩了三个头。 站在吕一真接棒受礼之后,他歉然的道:“如此重责大任,在下只怕……唉,往后我……” 便在这时,庙外面罗元茂一声吼,道:“二师兄,你怎么当上花子头了呀?” 霍豹也叫道:“二师兄,你干啥?” 众花子一看进来两个丑八怪,又听他二人称新立掌门二师兄,便也不敢横身拦。 吕一真听得有人呼喊,火把之下抬头看,不由笑迎上去,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七师弟与九师弟呀!” 罗元茂拉住吕一真,道:“二师哥,你接掌花子帮呀,他们怎么会选上你呀?” 吕一真淡淡一笑,道:“我原是不知道怎么会选上我的,那天我路过鸡公山,山道上八长老排队守在大树下,他们守的是当天第一个路过那儿的人,有人指未他们,那个人就是他们的新帮主,唉,我正是第一个出现的人,他们先是出手围攻我,我还以为他们抢劫我呐,我当然奋起抵抗,也只不过打了十几回合,他们便收起打狗棒向我施起礼来,说是果然能当重任,便把我迎来此地了!” 霍豹笑道:“荒唐,竟有这样的事?” 罗元茂也觉不可思议,他直摇头。 吕一真道:“当时我也觉太玄,因为他们先带我去到一处荒屋中,屋中挺着一具尸体,才知道花子帮帮主在死的时候回光返照,说了他的后事,叫他们快去鸡公山大道上等候第一个过来的人,那个人就是大伙新的掌门。” 他这话也令罗元茂惊讶! 霍豹道:“真是的,咱们自下了衡山之后,各人际遇不同,我与七师兄也遇上怪事,上了一次黑风口,同山贼们干了一架。” 吕一真道:“你们怎会同山贼干上?” 这时候有几个花子帮长老围过来,其中一个恭敬的对吕一真道:“掌门人,既有客来,也是一喜,今天双喜临门,咱们兄弟已去张罗,准备在这药王庙大事庆祝。” 吕一真道:“应该庆祝。” 他自袋中摸出二两银子又道:“估酒来,我与两位师弟今天同各长老同醉。” 罗元茂一看只二两银子,立刻笑笑道:“二师兄,这里花子帮众家哥们上百人,二两银子够吗?” 吕一真道:“我已尽其所有了!” 霍豹已自怀中把一张大银票取在手中,道:“二师兄,你拿着,我明白花子帮的哥们苦哈哈!” 大伙一看是一张千两银票,愣了! 要知那年头,别说是千两银票,十两就叫人瞪眼睛。 吕一真面一紧,道:“哪儿来的?” 霍豹道:“二师兄,这不是偷也不是抢来的,玩命换来的。” 罗元茂便对吕一真与花子帮八长老把他们如何帮着程夫人母女二人救回沙家大少的事细说一遍。 花子帮的八长老已有人面色骤变。 有个花白胡子披华发老叫花惊道:“必是千毒屋的程家了,江湖上少有人敢招惹她们的。” 罗元茂道:“程家母女也霸道,就这么每人一千两银子叫咱们走路。” 那老花子道:“不拿白不拿,我老叫花见过他们手段,枫桥齐家九杀手被他们千毒屋一把毒物弄得连骨头也不见了!” 他一顿,又道:“我敢说,沙家至少也要送上白银几万两才能请出程家人出面。” 霍豹道:“难怪那女人大方的送我们每人一千两,原来他这是吃肉咱们喝汤呀,操!” 吕一真接过银票,但听了罗元茂与霍豹的话,又把银票塞回霍豹,道:“我不能用你们用性命拚来的银子。” 霍豹道:“自己师兄弟,二师哥,如果你不好意思,不如叫兄弟们把银票破开来,我送你贺礼一百两,你总应该收下了吧!” 吕一真哈哈一笑,道:“好,师兄接受你的。” 罗元茂一听,自己要送上一份厚礼,他照单抓药的也要吕一真收下他的一百两银票。 于是,花子帮今天热闹了,新帮主接事便有银子二百两,药王庙中又是酒又是肉,大伙猜拳行令到天黑才一个个歪倒在庙内! 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筵席,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在药王庙住了两天,第三天便与吕一真分手,吕一真亲率花子兄弟要送他们一程! 吕一真当上了花子帮掌门,花子帮的武功七十二手打狗棒绝活便由八长老对他解说传授。 吕一真当花子头,其目的便是这头功夫,他是有心人,机会上门,他当然接受,因为他的心中永远也忘不了师父“八音散手”石冲天的话,衡山派的武功秘笈与一批财宝藏在衡山龟仙岩洞之事。 吕一真相信,如果有一天师父撒手人间,那么在师兄弟之中,除了大师兄蓝国佐以外,他这个二师兄就有希望去找那些宝物。 吕一真更相信,若想得到那些东西,便只有武功作其后盾了。 江面上今天特别平静,只不过平静并非好行舟。 此刻就有一条小船由船家摇着往清河镇这边来了,船上坐着一位姑娘,她在船头站着看向岸边,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其实她并非找什么人,她在看由江对岸刚上岸的两个道士。 她为什么会注意两个道士? “船老大,快,那船都靠岸了,还未追上去?” 船家一共两人在摇船,有个年长的道:“姑娘,你找那道士吗? 他们是由武当山下来的道士,武当山的道士常由这个渡口过江的。” 那女子道:“我知道,快摇呀!” 再看前面的船果然已拢上岸边了。 那姑娘踮脚瞪眼,她似乎在张口要呼叫了,但她又好像顾忌什么而未叫出声来。 这姑娘是谁?她追的什么人? 渡船就快到岸边了,再看岸边上,果然是两个道干并肩欲离去。 渡船上的姑娘似是认准那道士中年轻的了,她扬手高声呼叫:“是十二师弟吗?” 果然,岸上有人回过头来了! 船上姑娘看的更清楚,带着几分吃惊的道:“十二师弟呀,你……怎么……” 那年轻道士立刻对年长道士一躬,低声几句,就见年长老道看了渡船上的姑娘一眼,便匆匆的先走了! 老道去的方向便是武当山。 这时候,那年轻道士果然奔过来,他迎着拢岸渡船抱拳,道:“原来是六师姐呀!” 这姑娘不是别人,乃衡山门下“朱弓银丸”谢凤仙是也! 谢凤仙坐船来到襄樊,她在游江中突然发现一条船上坐着两个道士,其中一人十分相似她十二师弟,于是,她急叫船家追过来了! 谢风仙见果然是十二师弟,带着吃惊的迎上前去,关怀备至的问道:“师弟呀,你怎么当起道士来了。” 年轻道士道:“师姐,我的法号百因,你就叫我百因道士吧!” 谢风仙道:“本来嘛,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但你却出家当道士,我就不懂了!” 百因道士道:“师姐,老实说,我在衡山门下这几年日子过去,心中多少有些淡泊人生,我以为只有逃避尘世才有清修机会,我……选择了出家。” 一笑,谢凤仙道:“你起名百因,表示出家有诸多原因,只不过师姐太明白你了!” 百因道士道:“几年共处,师姐令我佩服。” 谢凤仙道:“百因呀,我以为你投入武当,必然是有什么目的?” 百因道士双目一亮,道:“师姐,我的目的便是清静无为,如此而已。” 冷冷一哂,谢风仙道:“师弟,别瞒师姐了,你的出家,另有目的?” 百因道士道:“我说过;我只是逃避。” “你暂时也可以当成逃避,但骨子里是武当的武功,是不是?” 百因道士心中一紧,但他表面上一片淡然,道:“师姐,衡山派的武功已令小弟学之不尽了!” 一笑,谢凤仙道:“是吗?小师弟,我们这十三个师兄弟,我太了解了,只怕将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百因道士心中带着几分恼怒,但他仍然淡淡的道:“正因为如此,小弟才奔向佛门,师姐,如今小弟已是方外之人了。” “那是与世无争了?” “不错!” “那么,你拿出来!” “拿出来,拿什么?” “咱们师兄妹们每人一块绿玉龟壳呀!” “师姐,你……” “师弟,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还把那东西放在身边何用,拿来送给师姐吧!” 百因道士想也想不到这个刁蛮美艳的师姐会来这一手,一时间无法应付。 那谢凤仙又道:“你不是抛却尘世了吗?拿来吧!” 百因道士道:“师姐,你多担待,也只有这一件事,还耿耿于小弟心怀,抱歉,这东西我终身相伴,不会轻易送人的。” 谢凤仙一听之下,抿嘴一笑,道:“师弟呀,你果然有心机,只不过将来有一天咱们能合作才是万幸!”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百因回答,便拉过百因,又道:“走,我请你喝几杯!” 百因道士摇头,道:“对不起师姐,师父在前面等我回去呐,改日吧!” 谢凤仙抬头看,远处果然站着那老道,她笑了! 谢凤仙眼看着百因道士匆匆而去,好像有什么顾忌,不由冷冷一笑,她自言自语的道:“果然不叫的猫会咬人,十二师弟呀,你的心机是瞒不过师姐的,你舍我衡山派而投武当,如果师父知道,哼……” 她未再多言,一阵冷笑后登舟又往对岸去了! 谢凤仙走到樊城,她一心想找到她的五师兄苗森,因为苗森弄走了她的那张自画像。 为什么说弄走,那是因为只不过一张自画像,并非是什么财物,更何况是同门师兄妹,如果说偷便不妥了! 谢凤仙知道苗森乃樊城人,她听苗森这样说过,所以才会匆匆找上门来。 樊城北坡有个村庄,那儿住的全是姓苗的。 苗森就是苗庄人,只不过当谢凤仙找到苗庄后,她失望了,因为庄上人几乎已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苗森十几岁便出外了,快十八年未回来,苗森的家人也都下落不明了。 谢凤仙有些悲伤的走出苗家庄来,不料就在她快到樊城大街上的时候,迎面遇上赵梦功与方天锡二人并肩往一家客栈走进去。 谢风仙急忙呼叫:“赵师弟,方师弟!” 赵梦功一听是五师姐,立刻笑了。 方天锡也高兴的道:“师姐来了,最好不过!” 赵梦功双目一亮,点头道:“师姐来的正好,咱们进去,有件事情对师姐报告!” 他的模样带点神秘兮兮的样子。 谢凤仙道:“什么事呀,看你二人紧张的!” 三人走入客栈,当先要了几样小菜,围在一张靠窗的桌边,赵梦功举杯,道:“师姐,请!” 谢凤仙道:“大家请!” 三人先自喝了杯中酒,就听赵梦功道:“师姐,八师兄上嵩山去了!” 谢凤仙一怔,道:“少林寺?” “不错!” “他去少林寺干什么?” 一边的方天锡道:“我看他是去当和尚了。” 一怔,谢凤仙道:“他会当和尚呀!” 赵梦功道:“八师兄原同咱们同路,但他经过武胜关的时候却独自一人往北走了!” 方天锡道:“我追上去问他,八师兄说他去少林寺,我再问他,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他心已冷,志已消,打算出家去了!” 谢风仙道:“你们未拦他?” “拦不住呀!”方天锡带着些许感伤。 赵梦功却淡淡的道:“人各有志,我不相强,其实出家也不错呀!” 笑笑,谢凤仙道:“你们北上来到樊城,有什么打算,难道是……” 赵梦功道:“别提了,六师姐,咱们原是来找五师兄的,可是扑了空,便是苗家庄的人也忘了谁叫苗森。” 谢风仙这才一笑,道:“我也告诉你二人,苗家庄我也扑个空。” 一笑,赵梦功道:“莫非师姐为了索你那张画?” 谢风仙道:“十师弟,我以为你找你五师兄莫非也是我的那张画像?” 赵梦功面色一红,半低头的道:“师姐,苗师兄太过份了,他想独占呀,不光明!” 谢凤仙一叹,道:“我便再对你二人说,我遇见了十二师弟,他出家到武当山当道士去了!” 赵梦功与方天锡大吃一惊,但赵梦功却立刻变得轻松的笑道:“想不到咱们衡山派就这么各奔前程了,哈……” 谢凤仙道:“有什么好笑,其实……” 赵梦功道:“师姐,衡山派不会瓦解,咱们师父叫咱们江湖走走,也是发扬我衡山派的武学,八师兄当和尚,他必是想在少林寺多习些武功,当然,十二师弟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习武当功夫!” 他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接道:“少林的拳与棒,武当的掌与剑,他们各有千秋,有一日他二人习武有成,也算是咱们衡山派的光荣呀!” 谢凤仙冷冷道:“只怕不是你所想的。” 方天锡急问:“师姐,你以为是什么?” 谢凤仙道:“我可以老实对你二人讲,咱们一共十三师兄妹,也只有我一边看的最清楚,师兄弟们面和心不和,大小事情勾心斗角的,私字当头早被咱们师父看在眼里,他老人家心中明白,叫咱们江湖历练之事是假,认清团结力量才是真,所以……” 她看看坐的两师弟,又道:“你们以为我说的话对是不对?” 赵梦功吃吃一笑,道:“师姐言重,别说咱们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便是亲兄弟一起,也免不了你争我夺的,是不是?师姐何苦那么严重!” 方天锡也道:“一旦真的遇到困难,胳臂肘是会往里弯的!” 淡淡一笑,谢风仙道:“就怕的是不是你们所言……” 他三人尚不知道那吕一真已当上花子头了! 第三章 千毒人万般手段 谢风仙与两个师弟赵梦功、方天锡在这客栈吃了一餐,谢凤仙道:“你二人打算去哪儿?” 赵梦功道:“六师姐,我二人尚未决定去哪里,想想七师兄,他住在武关,想去他那里瞧瞧!” 谢凤仙道: “我来樊城扑个空,不知苗师兄去了哪里,也罢,咱们就一齐去武关吧!” 方天锡道: “太好了,六师姐同咱们一齐去武关,罗师兄一定高兴。” 赵梦功道: “咱们先坐船,北到荆紫关,然后弃舟上岸,两天不到便是武关!” 他转而问方开锡,又道:“你看好不好?” 方天锡道:“师姐好就好!” 这赵梦功是个有心计的人,他明白罗元茂长的丑,谢凤仙是不会喜欢罗元茂的。 这赵梦功只担心一个人,那人便是苗森,如果他带与谢凤仙在一起,机会上便大与苗森了。 于是,三人来到江边,由赵梦功雇船,他们便带了吃的上船。 那是一条两桅快船,有一段距离需人岸上拉纤,船家讲明白,五更天才放船,因为有一段水路不但险,而且还有山贼在江边。 提到黑风口的山贼,赵梦功三人自然不害怕,讲定了五更天放船,这师姐弟三人,这夜便在船上住下了。 有那么一句话,说的是“丹江之水山上来,上游急端下游缓,不端不急黑风湾”! 这意思十分明白,船行丹江越往上流越是水急,不端不急黑风湾,那是因为黑风湾在中间。 黑风湾附近的山中有山寇,大山寇叫天刘便在山里头。 这几天叫天刘尽在山中骂大街,因为财神爷被人抢走了,还差一点没命。 前几天山中也死伤了人,只是他与八大头目还算安然的被救活。 叫天刘虽然是气的骂不休,心中仍然在打主意,云梦距此太远了,那种机会已不再,沙员外不会再叫他的儿子打此水路经过的。 大约是刚过午时不久吧,有条船就快驶近黑风口的那个大湾了。 船上有个女子站在船头观风光,两个男人陪身旁,好像:人还说笑,那女的笑的半弯腰。 突然间。 山上放出响箭到半空,随之又是一支响箭直往山后射。 船上的老大开口叫: “少爷小姐快回舱,山贼发现你们了,快回舱中躲一躲!” 这三人正是谢凤仙三人,赵梦功淡淡的道:“怕什么,叫他们来好了!” 船老大道: “三位客官呀,这儿山贼三百多,头目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子,你们还是少惹事,进舱来吧!” 忽然,远处岸边有两条快船往江中划过来。 快船上有人厉声喊: “收帆,收帆!” 船老大也吃一惊,把舵往右猛一推,船便往右边靠去,不料两条快船来的快,桨手们都是有训练的水上汉子,刹时便包抄过来。 帆船不及落,五个船家聚在船尾直瞪眼。 就听快船上的一个毛面大汉叱吼,道: “奶奶的,不落帆,找死呀?” 随之两条快船来个挟杀,“轰”声起处,从两边跃上七八个握刀山贼。 就见谢凤仙冷冷叱道: “师弟,杀!” 当先就见赵梦功的铁骨扇点向那扑来的毛面大汉,他真的下重手,两招之间便把那毛汉踢落在江中。 方天锡挥刀堵住三个山贼,这些山贼岂是他的对手,不几招便被他杀伤两个,另一个见他刀法快,身子一歪便退回快船上去了。 谢凤仙两手打出银弹如流星,两条快船上来的几个山贼早被她打得哇哇怪叫着落水五个。 快船上有人大声喊“扯呼,点子硬!” 两快船来的快退的更快。 只不过有人大声骂: “有种的别走,等着咱们当家的。” 船老大一听吃一惊,来的只不过是小喽兵,他听说黑风寨的叫天刘是个吃人魔,官家也不惹。 于是,他大声叫:“快快快,大伙操桨往上划!” 又是风力又是桨,双桅船立刻往江心驶去。 那船老大还不住的叫:“大伙用力呀,划的快了逃的掉,划的慢了命不保,快!” 谢凤仙道: “船老大,他们见船就抢吗?” 船老大道: “平时里我们都知道,出来货船要买路钱,山贼也有在各处码头通消息的人,一船搭船是不会抢的,不知怎么的,他们今天抢我的船,而你们……” 他言下之意是谢凤仙三人还杀了山贼惹上大祸了! 赵梦功与方天锡二人不为动,那赵梦功一笑,道:“船家呀,你别怕,山贼来了有我呐!” 船老大一听想哭,他叹道:“年轻人,你怕不知道吧:咱们这儿有句适,船行黑风口,小心阎王向你招手,叫天刘有万夫不挡之勇,有人见他一拳打死一条牛,你……” 一笑,赵梦功道:“你怎么尽说他厉害,他今不来也就算了,他今若来看我的!” “来了呀!” 有人这么一吼叫,众人抬头看,只见上游山边奔跑一行人,有的已跳上快船了。 船老大一看大声叫: “完了,我完了,嗨,呀呀,我们却是有家口的人,怎么办?” 谢凤仙一看,问道: “这儿距离荆紫关有多远了?” 船老大道: “别问了,荆紫关怕是去不成了!” 这一带尽是大山,丹江的水有些急,谢凤仙一看,她冷冷的道:“船家,你靠边,咱们到岸上同他们干,你的船也就没事了!” 船家一听,道:“好,好,好,咱们往右船抵岸!” 便在这时候。 左面已有快船往这边划过来的,快船上操桨的有八人,三艘快船发出“吼咳”声,看来就像五月赛龙舟一般。 不旋踵间。 就听得快船上有人厉吼:“给老子停船,王八操的,敢在刘爷地头杀人!” 这种尖叫如老鸦,听的人头皮发炸。 船老大吓的脸焦黄,他直叫: “是叫天刘来了,完了,完蛋了!” 他也不管什么岸,船头猛抵江岸边,又叫:“快,你们快下船!” 赵梦功与方天锡当先跃上岸,谢凤仙抛下一块银子,对船家道:“咱们不会走,岸上打一仗!” 船家心中有安慰,因为他三人如果逃走,叫天刘就会把气出在他头上,其结果是别活了。 船老大道:“女客人,我劝你,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快逃呀!” 便在这时候。 就听快船上有人大叫:“别逃,别逃!” 更有人呼叫:“靠岸,追!” “追上岸去,捉活的!” 这是叫天刘的呼吼,果然,三条小快船一拥贴到江岸边,十几个大汉操刀淌水上了岸边。 那谢凤仙与两个师弟果然艺高人胆大,三人品字形的站在一片草地上,摆开架式等着杀,于是…… 于是十七个大汉操刀围上来了。 果然,叫天刘亲率他的几个大头目与亲随八人奔上来,只一看他们那股子凶悍,便知常杀人。 十七个山贼围的紧,那叫天刘慢条斯理的绕着谢凤仙三个人转了两圈,他嘿嘿呀呀的尖声笑了。 “咯……我操,好标志的妞呀!” 有个大汉吼道:“当家的,记取教训呀!” 这人必是上过什么当的人,要不然,他是不会冒出这句话的。 不错,他这句话叫天刘心中最清楚,才两天前,就是上了程家母女的当,千毒屋程家坑了他。 叫天刘嘿然一声,道:“老二,你放心,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咱们今天手不软,兄弟几人挺尸还在山边呐!” 他忽的逼近谢风仙,沉声道:“小婊子,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地面使横杀我的人呀!” 谢凤仙淡淡的答道:“我不杀人人杀我,就如同你们这十几人,如果对咱们出刀,咱们,自不会坐以待毙!” 叫天刘吃吃一笑,道: “-呀,这声音多好听,八成你还是没开过包的呀!” 谢凤仙面包一寒,道: “不要脸的畜牲,找死!” 叫天刘并不恼怒,他仍然吃吃笑,道: “找死?娘的,你知道我同阎老五啥关系?” 阎老五便是五阎王,当然同他没关系。 但叫天刘却又接道: “阎老五是老子大舅子,你知道吧,鬼门关是你们走的地方!” 他回身问他的人,又道: “你们说,咱们今天怎么收拾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又是大头目开了口,道: “乱刀斩呀,当家的。” 叫天刘道:“乱刀斩不是把他们剁成肉酱了吗?我以为不好 ……” 另一大汉道: “老方法,绑上大石沉入江中去喂江鳖,好不好?” 叫天刘道: “老方法我早看腻了!” 有个矮汉叫道:“当家的,你的主意是什么?” 叫天刘突然面对谢凤仙,道:“点天灯,抓回山去上山顶,三盏天灯点起来……当然……” 他对谢凤仙又是阴沉的一笑,接道:“似这么美的人儿,不能白白错过一番炔乐,我起个头先上马,然后你们八个轮番上,先奸之后再剥头皮,点上灯必是亮晶晶。” 谢凤仙也火了: “可恶的狗,你在做白日梦,咱们不走,便是要杀了你们这些恶魔,来吧,还等什么?” 叫天刘吃吃笑,道:“听听,多么的英烈,多么的豪壮,操他娘的,比咱们大男人还大男人!” 他这里缓缓在转身,只一半,突然厉叱一声:“你们给我杀!” “杀!” 当然,年轻的方天锡更是等不及,闻得一声喊,他便也是一声叫:“杀!” 双方一旦出手,立刻发觉谢凤仙三人不简单,只见先是八个大汉冲上去,随之又见八人接替杀。 虽是十六人交替围杀,可也难占半点便宜。 那叫天刘退在三丈外,他看的也动容,难怪三人不害怕,原来是会家子,出刀有致,暗器神准,谢风仙的神丸早已打得三个大汉哇哇怪叫不休。 一阵搏杀不见效,叫天刘火大了。 叫天刘也发觉这三人守的门户紧,彼此照应也严密,如此杀下去,最后吃亏的就是他的人。 叫天刘也攻于心计,他在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时候,悄没声的一个拔身跃,半空中他抡起砍刀出声:“老子砍死你们这狗操的!” 吼声、刀声,看的谢凤仙三人吃一惊,三个人不由往三个方向闪开来,倒叫外围的人把三人分别围上。 叫天刘就是要把三人分开的。 他落地吃吃笑:“你们给我抓活的。” 谢凤仙厉声:“不要脸,倚多为胜!” “哈……” 叫天刘立刻发觉三人只有招架之功了,他笑道:“不要脸吗?老子们干没本生意早就把脸抹黑了,哈!” 突然,方天锡一声“哎呀”! 只见鲜血自方天锡肩头射出来,听的谢凤仙吃一惊。 她急叫:“师弟,稳住!” 方天锡果然够种,他回应:“师姐,想叫我方天锡躺下,总得找上三两个垫背的!” “杀!” 方天锡抛刀滚上去,他一路地出刀,就听得两个大汉在地上滚,显然腿上挨了刀。 赵梦功的铁骨扇乃短兵器,点打拨切近距离,一时间他难以适应围杀他的四个大汉,一路只是闪! 忽的听得一声尖嗥:“噢!” 这叫声来自谢凤仙,是的,她挨了一刀在胯上。 她应该闪过那一刀的,只是她担心侧面站着叫天刘,怕姓刘的突然出手,才会中那一刀。 赵梦功听得六师姐的叫声,立刻急叫:“师姐!” 谢风仙道:“快逃!” 赵梦功见这情况不对劲,又听谢凤仙叫逃,他也不多想,拔身便往林中奔去。 叫天刘大叫:“截住他!” 赵梦功逃入林中叫声惨,因为林中过来几十人。 赵梦功以为是山贼的人包围他,急的想回头。 便在这时候。 忽听有人大声喊:“喂,赵师弟吗?” 这声音太熟了,赵梦功立刻又奔上去,-,赵梦功一声大叫:“二师兄,快来救我们!” 来的不是别人,花子帮的人来了! 不但来了花子帮的人,那罗元茂与霍豹二人也来了! 还真的那么巧,花子帮的吕一真要送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回乡,也是壮壮他的帮主威严,不料…… 不料在这儿遇上逃跑的赵梦功。 霍豹与罗元茂急问:“赵师弟,怎么了?” 赵梦功指着追他的山贼,道:“六师姐,九师弟还在后边同山贼拚命呐!” 罗元茂沉声道:“你为什么逃走?” 赵梦功道:“众寡悬殊,师姐叫我找救兵呀!” 罗元茂与吕一真心中不悦,霍豹已挥刀迎上去了! 吕一真一见,手一挥,道:“兄弟们,杀呀!” 花子帮来了近百人,有三十多人武功高,他们单看打狗棒,噢噢叫着奔向河岸边。 河岸边,叫天刘正在搓手等收成果呐! 忽见来了大批叫花子,山贼与叫花子比,叫花子是老大,因为叫花子如果没吃的,山贼他们也要抢。 谢凤仙身中三刀仍在拚,方天锡几乎浴血在玩命,二人就快躺下了,忽见来了大批花子,正感奇怪。 忽闻一声大吼:“师姐呀,咱们杀来了!” 当霍豹与罗元茂二人突然出现,立刻被几个山寇认出来,其中有人大声吼骂:“操他娘的,千毒屋的人又来了呀!” 他们把罗、霍二人也当成大洪山千毒屋的人了! 那叫天刘一听千毒屋三字,全身就不自在,大吼一声便杀过来了! 那吕一真的花子帮起哄叫:“杀呀!”- ,原是包围别人的山贼们,如今反被花子帮的围起来了。 一时间丹江荒岸边杀声震天,好不惨裂! 赵梦功当然不再逃走,他奔向谢凤仙,道:“师姐,我扶你去林子里包伤!” 谢凤仙大喘气,道:“二师兄他们来的巧呀!” 赵梦功还表功呐:“师姐,我发觉林那边有人,才奔过去的,不料巧遇二师兄他们!” 赵梦功不但把谢凤仙救到林中,也把伤重的方天锡救进林子里。 就在这时候。 就听那叫天刘尖声直叫不休,他的砍刀也疯狂,罗元茂与霍豹二人合杀,也未占到什么便宜。 吕一真可就不同了,他打翻了三个头目,花子帮的兄弟们精神也大了,八长老更是拚命的杀,几个照面间,黑风寨的人都带了伤。 有个头目直叫喊:“当家的,扯呼吧,要饭的人马太多了呀!” 叫天刘只一看,就知道没有便宜占,不占便宜还蛮干,那是猪干的事。 叫天刘怎么也不会当猪,他可也不想逃! 只见他跳出圈外大声喊:“住手!住手!” 双方若无仇,住手就住手! 叫天刘见双方站定,便尖声的道: “花子帮当家的,站出来说话!” 吕一真冷冷道: “打不过想论嘴皮不是?” 叫天刘道: “操,咱山寨还有三百人,你们才几个?” 吕一真吃的一声冷笑,道:“南帮北帮、东帮西帮,花子帮众上千万,你想论数目呀,差远了!” 他这话虽夸大,可也不太差,那年头常闹荒,到处花子结成帮,如果花子帮弄上近万人,黑风口就得横手让人! 叫天刘一声冷叱,道:“咱们不是比人多,我问你,黑风寨与花子帮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你们出手拦是非?” 吕一真道: “很简单,因为你们围杀我的人!” “你的人?” 叫天刘指着罗、霍二人,又道:“他们分明是大洪山千毒屋的人呀?” 吕一真骂道: “放屁,他二人乃是我师弟,怎说他们是干毒屋的人?” 叫天刘一愣,又指赵梦功,道:“他们呢?” “也是我师弟妹!” 叫天刘叫道: “放屁,你有那么多师弟妹呀,乱说!” 吕一真嘿嘿一笑,道: “咱们都是衡山门下人,我们的师父石冲天,这会错吗?” 叫天刘道: “娘的老皮,难怪他们会功夫,喂,花子头,今天算是打错了,只不过我会记这笔帐,他日咱们一较高下,你敢吗?” 吕一真冷冷道: “别他日了,现在吧,儿!” 叫天刘见自己边十六人已歪在岸边,只有自己不能杀。 不由大怒,吼叱道:“操,你们上百人,老子才几个,想杀呀,呶,黑风口咱们排队干,那才是英雄。” 吕一真道:“咱们当花子,不当英雄,你就接招吧!” 叫天刘道:“倚多为胜,不要脸!” 赵梦功道:“刚才怎不说这话?” 叫天刘道:“此一时彼一时!” 吕一真大吼:“给我杀!” “杀!” 花子帮的人一拥又要上,山寇们抱伤水中逃,一个个哎呀着上了船,叫天刘指着对岸,叫骂:“老子们对岸等你们,不去是我的龟儿子!” 他连他自己也心做龟了! 别管谁是乌龟,这一仗双方都有伤,也就不了了之的各自收兵。 吕一真命花子帮的人把受伤的谢凤仙与方天锡二人抬着,立刻送往荆紫关治疗去。 谢凤仙与方天锡二人伤的真不轻,几乎没了命,所幸罗元茂与霍豹二人身边有银子,再加上花了帮的帮忙,就那么一住就是三个多月。 眼看着,谢凤仙与方天锡二人的伤已痊愈,不料又是一件令他们吃惊的祸事发生了! 忽一日。 有个花子带着一个中年人走入客栈来,那人还在问,他们有人住在这儿? 那花子已回他四五遍了,如今也懒得再回答。 他只把手一指,便对那中年人道: “你进去,他们都住在后大院右边三间厢房中。” 那中年人奔的快,一路来到客栈后大院,果然他一眼看见吕一真自厢房走出来。 吕一真抬头看,也吃一惊,道:“哟,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师父身边为师父钓鱼弄吃的吗?” 那人不带笑,奔到吕一真面前,道: “你们十三人真难找,总算问出你一个来了?” 吕一真道: “师父叫你找我们?” 那中年人摇头,道: “快呀,你快找来你的师兄弟妹们,太和谷出事了。” 吕一真道:“出什么事?我师父他老人家……” 中年人叹口气,道:“你们师父归天了!” 吕一真闻言大惊,急问:“怎么死的?” 中年人姓刘,刘一奇的便是他! 这刘一奇平日里只在“八音散手”石冲天身边出现,对于衡山门下的十三大弟子,他很少同他们来往。 如今他的突然出现,自然令吕一真吃惊! 中年人道:“你们师父那天进入秘道运功,也许他老人家怀念你们吧,他在秘室中走火入魔,痛苦的难以忍受,在无法补救中,他把我呼叫到秘洞外,哎……” 吕一真听的很仔细,几乎出气有声: “我师父有交待?” “不错,是有交待!” 吕一真一听忙回头看屋内,立刻把刘一奇推向一边,低声问道:“我师父交待些什么?” 刘一奇道: “那要等你们十三师兄弟妹到齐之后,我才会当众对你们说。” 吕一真道: “先对我说也一样呀!” 刘一奇道: “也是你师父交待,在下不便违其遗志,你原谅!” 吕一真当然想先知道师父有什么交待,他如今当上花子帮帮主,自有其一定的力量。 吕一真也明白,单只师父手边的武功秘笈,便令不少江湖中人垂涎,再加上历代争夺的财宝,那是个叫人心热的诱惑,谁不想争呀! 吕一真也明白,在十三人中,一大半有此野心。 吕一真见这刘一奇不直言,他淡淡一笑,道: “你可以随我来!” 刘一奇跟着吕一真走入中间厢房中,只见那赵梦功正与方天锡在下棋,旁边还坐了罗元茂与霍豹二人。 大伙见吕一真又回来,后面跟了个粗布衣中年汉子,立刻起身仔细看,便也认出是师父身边出现过的那人。 吕一真却悲哀的道:“咱们师父练功走火入魔,死了,死在秘洞。” “什么?死了?” “这怎么可能?” 大伙这么一嚷嚷,也把隔壁的谢凤仙引过来了。 谢凤仙进门就问:“谁死了?” 吕一真道:“咱们师父。” 谢凤仙面色一暗,欲泣起来,因为这几年师父待她如生父,也最关心她。 霍豹道: “半年前咱们离开太和谷时候,师父还是好端端的呀!” 罗元茂直叫:“我不信!” 谢凤仙立刻问来的刘一奇,道: “你说,你说说,我师父怎么死的?” 大伙也围上来,就等刘一奇细表了! 刘一奇先是一声叹,接过一杯茶水喝一半。 他抹去面上流下的汗,重重的道:“你们的师父太关心你们了,他一直想见你们把衡山派武学发扬光大呀!” 吕一真道:“咱们都知道。” 谢凤仙道: “二师兄,别打岔!” 刘一奇接道:“那天我在江中钓了一条肥鲤,十分高兴的送往你们师父那里,不料我走到半山岭下,忽闻细小声音传来,我明白那地方没山洞,但声音我听的清,那是你们师父的呼叫。” 他看看每个人的面色,又道: “你们师父以八音散手功夫传音,说他再难出现,他走火入魔,要我立刻转告你们一件事情!” “什么事?”五个人齐问。 刘一奇道:“你们师父要你们齐聚衡山去,十三块绿玉龟壳凑一起,上面便是进入秘洞的图案,少一块也无法进入,然后……” 吕一真道:“然后救出师父!” 刘一奇道:“你们师父是完了,他在使出‘八音散手’神功传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谢凤仙道:“我可怜的师父呀!” 她抹泪,另外几人低下头,吕一真又问:“我师父叫我们进入秘室是……” 刘一奇道: “衡山派的神功秘笈,衡山历代储存的宝物,再要交给你们呀!” 他此言一出,每个人的头又抬起来了。 刘一奇深深一叹,又道: “我千里迢迢的北来,总算老天帮忙,江边碰上花子帮的兄弟,他们正谈论新帮主叫吕一真,我一听忙上前问,才找来这里了!” 大伙一听都叹惜! 吕一真道:“咱们立刻分头行事,赶快先找几位师兄弟们,一齐赶往太和谷,先进入秘洞看师父呀!” 谢凤仙道: “对,咱们按地址,快去找人去!” 刘一奇道:“我的任务就是找你们十三位,如今已找到你们五人了,另外几人你们快去找!” 他好像要走,但立刻又重重的道: “你们师父交待的,唯有十三块绿玉龟壳齐全了,方能上那龟仙峰,差一块也不行!” 他把话交待清楚,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风仙还想留下刘一奇吃顿饭再走,她还未开口,那刘一奇早已走出客栈外远去了。 吕一真坐在一张桌子边,他开始把大师兄蓝国佐,三师弟、四师弟欧阳怀今与欧阳怀古,五师弟苗森,几人的家,住的地址写出来。 一边的谢凤仙见吕一真写下苗森地址,不由摇手道:“二师兄,不必了,五师兄早已不在苗家村了!” 一笑,吕一真道:“师妹呀,我如今乃花子帮帮主,我的兄弟上千人,我把苗五弟的地址写下来,也许有一天我的兄弟会遇见,很快的就会找到他!” 他此言也不差,另外几人也点头。 花子帮大江南北的人最多,他们传递消息也最快,找个人也太简单了! 只不过苗森去了哪里?天知道! 时光匆匆,半月之后,衡山派的入室弟子自四面八方奔回来了!半年多的分离,大伙骤然再相聚已不胜唏嘘之感,因为他们已失去了师父。 大伙等在衡山太和谷口的火山门牌坊下,只等人到齐了便准备进入对面的仙龟岭上秘洞。 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悲喜交集! 为什么悲喜交集? 想的当然是石冲天死了,他们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那谢凤仙哭的最是伤心不过了! 蓝国佐还在一边劝呐! 至于喜的又是什么? 喜也只能搁在他们心中,因为衡山派的武功秘笈之外,历代存留的财富谁知有多少? 如今有机会进入秘洞中,每个人当然心中怦怦跳了! 现在石牌坊下面,蓝国佐已数了第十七遍下,数来数去仍然少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这个人便是五师弟苗森。 苗森不在就少一块绿玉龟壳,少一块龟壳就无法进入那龟仙岭秘道。 还真急坏人了,大伙就在这大山门下一等就是十二天,仍然不见苗森回来。 那蓝国佐等的实在不耐烦,他出个主意: “各位师弟妹们,如今咱们等了十二天,仍不见五师弟回来,为师兄的以为,咱们望着龟仙岭先焚香膜拜,为师父的归天祭三天,三天之后咱们分途去找五师弟,你们以为如何?” 大伙儿虽也不反对,齐点头同意。 那蓝国佐又道: “我们如果很快找到苗师弟更好,否则我们在这山门牌坊下留字石牌上,叫苗五师弟见字去我庄,然后大家再来此地!” 大伙又是点头。 不料—— 赵梦功却又问道: “如果还是不见五师兄呢?” 蓝国佐道: “他总是会回来的,否则……” 他想了又想,接道: “万一仍然没消息,咱们把日期也写上,写上每年会面的地点与时间,师兄弟妹们就在摘星峰上,为兄的焚香等你们前来!” 谢凤仙道: “方法倒是很好,我还有话要说!” 蓝国佐道:“师妹请讲!” 谢凤仙道: “咱们大家每人怀中一块玉,我在此提醒大伙,千万不能失去……” 吕一真接道: “千万,千万,咱们谁若失去绿玉龟壳,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如今口气也变了,一代花子帮主自然与往日不同,便气势上也不同。 出家的百因道长与广慧和尚都淡淡的道:“放心,咱们的必会按时带来的。” 于是—— 蓝国佐等买来香纸冥钱,对着龟仙岭便焚烧起来,一时间勾起谢凤仙的伤心,她大哭起来。 百因道士现学现卖的为师父石冲天念起经来了! 广慧和尚不甘心,和尚吟起金刚经,这二人一僧一道一跪一站的念着经,下山门牌坊下一片凄哀令人酸鼻。 这十二个人果然在蓝国佐的带领下,就在这儿跪祭了三天整。 就在这师兄弟妹十二人又匆匆的走下山的时候,莽林之中出现一个人,他,正是刘一奇。 这刘一奇很少与这些师兄弟们打交道,他甚至还躲着他们不相见。 刘一奇手持钓竿冷笑,道: “且看你们是不是会叫你们的师尊伤心,哎,人呐,只一个贪字便叫人迷失不知返,你们也不会例外!” 他好像看穿这些衡山派的弟子们了! 于是—— 刘一奇往江面走去,他当然是去钓他的鱼了! 于是—— 时光转眼又一年……这一年应该算是第三十个年头了! 就在那天色将明的前一刻,有一位青衫老人,站在南岳衡山摘星峰绝顶,痴痴伫立,出神的痴望着东方,一瞬也不瞬……。 他虽然满头苍苍白发,但身躯轩昂,目射灼光,沉稳而肃穆的站在那儿,显见得绝非寻常游客,却似在等候什么……? 山风猎猎,飘起他项下白髯,身上青衫,衣角挥舞,发出一阵阵“啪啪”的脆响! 天边已经隐隐泛出一片鱼肚色,转眼之间,天就要亮了! “唉!”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随即低低自语道:“时辰又快到了!” 在他身后是一块广约十余丈的平台,整整齐齐安放着一十三块青石坐墩,石墩环绕之中,有一只巨大的铜制香炉,炉中青烟袅袅,已在这荒凉的摘星峰上,不绝不断地飘曳了三天。 片刻—— 一轮红日,缓缓从天边探出一丝面庞,空中像抹上一层灿烂的霞彩,山色景物,陡地一明! 青衫老人环顾四周一眼,突然神秘谨慎地从怀中取出一件翠绿色的东西,小心翼翼托在掌心,端详一阵,然后拈在手中,高举齐额,眯着一双眼,凝神细看……。 一缕阳光闪射而过。 原来他手中的绿色物品,竟是一块形如龟壳,透体晶莹碧绿的美玉。 那玉块经阳光一映,登时显现出许多点线交联,错综复杂的奇形图案! 青衫老人一面凝神观看玉中的奇形图案,一面不时运目的打量他面对着的一座小山山头! 奇怪! 那些图案,竟恰与那小山山头的形势,极端相似! 绿玉中有点有线之处,那山头上恰巧就有一丛花树或是一条隐隐的路径。 但是—— 那绿玉中所示图形,仅只是残缺不全的一小部份,与那山头形势对照之下,总像似是而非,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青衫老人颓然叹了一口气,脸上立刻现出失望的神色。 接着喃喃自语道: “我手中虽仅一角,但总有一天,必要参玄机,进窥全豹……” 哪知语声未了。 蓦地,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传进耳中。 他陡地一惊,闪电般将绿玉揣进怀里,左脚一点地面,身形已凌空拔起,悬空一个筋斗,竟已稳稳翻落香炉前一块青石墩上! 在这一刹那。 他面上神情忽然变得冷漠无比,端然正坐,直如一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不片刻,峰下兔起鹘落窜上两个人影! 两条人影跃登峰头,现出两个五旬以外的负剑老人。 两个一色灰衣,模样身材,宛如就是一个人,唯一的区别是一人剑穗纯白,另一个剑柄上却飘着蓝色丝穗。 他们似乎是兼程赶来,飘身落在铜香炉前,向青衫老人略一拱手,各寻了一块青石墩并肩坐下,面上也是一片冷漠,默然静坐着。 不片刻。 风声入耳,峰下又掠上一人! 这人年在四旬以上,全身不过四尺五六,一颗头颅却几乎占了全部身长的四分之一,而两只手掌,竟又巨如蒲扇,站在那儿,份外的不相称,简直活似一具商店中的玩偶! 他冷目如电,扫了场中一眼,也是一言不发,向青衫老人拱拱手,便选了大右侧第五只青石墩盘膝坐下。 不出半个时辰。 这十余丈方圆的峰顶平台上,又先后陆续赶到七八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锦衣轻裘的纠纠武夫,也有鹑衣百结的老年叫化。 这些人,年纪都在中年以上,大家同样不发一言,仅和青衫老人拱手为礼之后,便各寻青石墩默然落坐。 青石墩上都坐了人,只有左侧第五只仍然空着。 这些怪异的男女,连那青衫老人共有十二人,个个面罩寒霜,神情冷漠,面对香炉,沉闷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炉中青烟盘绕在他们之间,更为这些怪异的人们,添上一层神秘的烟幕。 他们好像早有默契,定期赶到这荒凉的绝峰上来,但却为什么枯然闷坐,彼此不交一语呢?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聚会了。 旭日缓移,时间已到辰初! 突然,香炉中陡地爆发出一声轻响,一缕浓烟,急冲而上,高达五尺……。 青衫老人猛然睁开双眼,目如冷电,落在那左侧第五只空石墩上。 那青石墩仍是空空地,并没有人…… 老人喟然长叹一声,冷冷说道: “时辰又过了,五师弟仍没有来?” 他这句话,又像自语,又像在询问与会的众人! 但那些男女僧道,一个个仍然冷漠地坐着,谁也没有答腔,好似他们对这件事,根本就一些不觉得意外! 许久许久。 一个中年红衣女子才淡淡地接口道: “五师兄整整三十年,年年缺席,江湖中也从未听到他的消息,想来他早就死了!” 这话一出,那两个负剑老人中的一个,登时脸泛怒容,沉声道: “我们苦苦等了他三十年,何必多耗时光。大师兄,干脆我们十二人凑出那十二块‘绿玉龟壳’,今天就去试一试那仙龟岭的奇门秘道……”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场中众人,个个闻言变色! 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 “绿玉龟壳共十三块,昔年师父赐我们师兄弟妹十三人,原为留作本门信物,并非要我们私入仙龟岭密室,师父已逝三十年,不入秘室也罢,免去贪念吧!” 负剑老人冷笑道: “在场各位,谁没有这份贪心?八师弟你虽身入空门,看破红尘,设若他们都将绿玉龟壳交给你,我就不信你真能守身如玉,不进那仙龟岭!” 黄衣僧人怒道: “兄不友,弟不恭,四师兄这等藐视贫僧深为齿冷!” 那头大身小的矮子忽然冷冷插口说道: “三师兄和四师兄昆仲情深,想必是有意联手对付我等,夺取‘绿玉龟壳’,以便进那秘室吧?” 青衫老人长叹一声,一双精目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 “你们不必争吵,五师弟素得恩师钟爱,他那一块,乃十三块绿玉龟壳最大的一块,如今他多年生死不明,要是不能将他那一块追回,我们纵然凑齐龟壳,也无法进得仙龟岭的!” 那两个负剑老人愤愤说道: “大师兄这般优柔寡断,殊令我兄弟失望,我们就此告退,明年元宵之会,恕不再参加了!” 说着,一齐起身,大踏步向峰下便走……。 蓦然。 突闻一声冷叱,一个面目清瘦锦衣大汉快拟电闪般飘身而出。 他拦路叱道: “二位要叛师可以,但得留下绿玉龟壳来!”负剑老人翻腕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闪开!” 叱喝声中,长剑疾闪出手,剑尖挟着一丝锐啸,暴点那锦衣大汉眉心穴。 锦衣大汉冷哂一声,头一歪,穿臂拍出一掌,直向老人小腹撞去! 两人快速绝伦的互换一招,抽身闪退……。 这一刹那间,平台上一阵人影闪晃,黄衣僧人和那头大身小的矮子全都迅捷的飞掠过来,团团将二人围住。 负剑老人扫目一瞥,冷笑道: “原来你们包藏祸心,约好联手对付我们兄弟?好!同门之谊,到此为此,老二,咱们走!” “走”字出口,两人一齐振腕出剑,剑影泛涌之际,陡地腾身拔起! 矮子大喝一声:“留下东西再走!”巨掌一翻,掷起两股凌厉无匹的劲风,直向空中劈出! 那锦衣大汉也紧跟着出手,拳风如涛,向上怒卷。 两个负剑老人冷冷一笑,运足腕力,两柄剑一齐挥动,护住全身,剑上精芒与掌风拳劲一触,“蓬”地一声震耳巨响,两人借势腾身,直拔升到四五丈外。 只见—— 他们剑藏肘后,凌空两个翻转,两条身子宛如黑线,捷若飞燕般直向峰下落去! 矮子厉喝道:“追!” 人影一阵纷乱,场中一大半人都纷纷跃身而起,扑向峰下。 眨眼间。 赶来与会的人走得一个不剩。 只有那青衫老人,黯然神伤,独自坐在青石墩上。 他两眼凝注,望着那香炉中袅袅上升的青烟,一阵风过,那青烟摇曳几下,不片刻,便四散消失。 老人从怀中又摸出那块碧绿晶莹的“绿玉龟壳”来,呆呆地看了许久,长叹一声,道: “唉!劫数!劫数!” 这怪异的衡山之会,终于不欢而散! 但,这并非结局,却是一个开端! 一声诡异残酷,怪诞恐怖的武林杀劫,从此展开了血腥的第一页。 第四章 煮豆燃箕现原形 “呱!” 一声悠长的鸟鸣,划破长空! 林三郎仰起脸蛋,用破袖子挥去额上汗珠,拢目一望,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 “啊!那是一双鹭鸶!有水禽的地方,一定有水!” 水!水! 这时,他多么渴望着能有一滴水! 哪怕是一点,一滴…… 至少,也能解解急迫的渴意! 他,不过十五六岁! 却在这乱山中蹒跚奔走了两天一夜了! 这是一个燠热万分的下午。 灼人的阳光,像一支支利箭,投射在罗浮山绵延无止的峰峦上。 草间林间,瘴雾迷蒙。 整座山,像一个熊熊的火炉。 连鸟儿都躲进树荫丛里,卷翼酣息。 林三郎一身破衣,已被汗渍浸透,左脚上的布鞋,只剩下半截,右脚的一只,却正像他的嘴巴,在张开口喘着热气! 唇焦舌燥,身子里的水份,都快被阳光蒸干了。 腹中雷鸣,一阵阵冒着饥火,浑身通体,满是泥垢污渍。 山路崎岖,无止无境的展开在他面前。 饥渴和疲惫,使得他步履显得分外沉重! 好几次,他停下来揉着酸麻的两条腿,长叹一声,又低头赶路。 他委实走不动了。 但—— 要是他不赶快走出这片乱山,不单会饿死,渴也会把他渴死的! 如今—— 这一声鸟鸣,不啻带给他一股油然而生的求生之望。 他凝目看看那翱翔的白色影子! 不错!那正是一只鹭鸶! 忽然! 那鸟儿“呱”地又是一声长鸣,双翅一收,“刷”地一声,快得像一只箭矢般掠落到十余丈外一处山壁后……。 林三郎大喜,付道:啊!那边一定便是水源了! 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力量,一个劲儿连爬带跑,向鹭鸶坠落之处奔去。 转过削壁,他险些要欢呼起来……。 可不是吗?山壁后正有一条涓涓小溪,顺着山势,蜿蜒而下。 这小溪虽然小得可怜,但此刻对林三郎来说,何异长江大河,救命恩泉! 他双目发出异样的光辉,瞬也不瞬,注视着那涓细的山泉。 好一会。 他才伸出舌头,舔了舔燥裂的嘴唇,缓缓一步一步,轻轻向它移去! 他不敢落脚稍重,好像些微的脚步声,便会将它惊得振翼飞走。 慢慢地—— 他已能清晰地听到那淙淙水声,看到那水底石子,那蠕动在水边的草尖,以及一片略为平坦的岩边,汇聚而成的小小水塘。 这些这些,像一个个花团锦簇的美梦,那么深深的诱惑着他。 突然—— 脚下似有件什么东西,将他一绊……。 低头看时,竟是方才那只翱翔天际,引他觅得水源的白色鹭鸶。 不知怎的,这鸟儿竟会死了! 他蹲下身去,捧起死鸟。 它身上未见到血迹或箭矢,只在双腿和尖嘴上,呈现着一片乌黑色。 林三郎反复将它看了半晌,心里十分不解。 但他此时一心只在山泉上,对这只鹭鸶的奇死,并未过份分神,顺手一扔,弃了鸟尸,便向山泉扑了过去。 他恨不得将它喝一个饱,喝一个够。 蓦地—— 突听身后闷雷也似的响起一声冷叱: “娃娃,你在找死!” 林三郎双手刚要触摸到水泉,突被这一声喝叱,惊得猛地一跳。 忙扭头—— 却见身后右侧一块大石上,竟有个浅浅石洞,洞中正盘膝坐着 一个浑身污垢的白发老人。 老人一头银发,乱如飞蓬,两颊深陷,瘦削异常,穿一件灰色土布大袍,又破又烂,污秽不堪。 显见得,他坐在这石洞中,已有一段悠长的日子。 此时—— 那老人正用一双冷电暴射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干瘪无肉的脸上,挂着一抹阴沉沉的诡笑…… 林三郎心头微微一阵凛悸,心想:这老人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又为什么独自坐在这乱山荒野之中? 那老人一双眸子,灼灼有神,就像两枚利箭,要穿透他的心胸。 他虽然渴得快要死了,却不敢对这老个的话,稍作违拗。 他望了泉水一眼,又望了那老人一眼。 半晌。 才讷讷说道: “老伯伯……你老人家……你……” 老人脸上皱皮轻微抽动了一下,冷冷说道: “这泉水非但不能喝,连碰也不能碰一下。” 林三郎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道: “但是……,老伯伯……我……我已经……渴得……要……死 ……了……” 老人冷哼一声,道: “你即使渴死,这泉水也不能解渴,只怨你自己命苦。” 林三郎见这恐怖的老人虽然神情怪异,语气冷漠,心里微微有些害怕,但转念忖道:我这时渴得要死,这苦味你自然是不知道,管它呢!好歹先喝一个够,就是死,也死得舒服些! 主意一定,两眼注视着那白发老人,脚下向后轻移半步……。 他见那老人端坐洞中,并未有什么动作,暗暗估计,彼此相距已有丈许,他就要阻挡,伸手已够不到自己。 刹那间—— 他猛一扭身,便向水塘扑了过去。 正当他双手已经插进那冰凉澈骨的溪流,待要狂饮个痛快 蓦地里—— 突闻一声暴喝! 一股令人难以抗衡的无形劲力,将他身子一吸,“呼”地竟然离地飞起。 林三郎发出一声惊呼,身子已被重重摔在地上,登时一阵耳鸣眼花,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这时候,却听那老人冷冷笑声,在他耳旁说道: “我老人家守候了多年,好容易熬到今天,你一死不足可惜,但老夫一番心血,岂不付诸流水?傻东西,你纵然想死,老夫还不肯让你白白死了呢!” 林三郎水未喝到,又被重重摔了一跤,晕头转向,喉咙里似火一般灼烧,不禁勃然大怒,破口骂道: “老东西,你……” 哪知一个“你”字才出口,却倏然住口,低头向自己双手看看。 这一看,登时吓得脸上全变了颜色。 原来他适才伸入溪水中的一双手掌,此时已经一片红肿,阵阵虫蚁嚼般的痛痒,钻心入髓,难抓难挨。 这时,他才恍然悟出,这溪水果然是有着剧毒的。 那老人似在幽幽一叹,阴沉地说道: “傻东西,你双手已被水毒所蚀,不出三日,毒性漫延全身,那时候,嘿嘿!你就和我老人家现在一模一样,咱们两个守在荒山中挨饿,再等那第三个倒楣鬼吧!” 林三郎经过这一吓,倒把渴意暂时撇开,一阵心慌,忙哀声求道: “老伯伯,请你老人家救救我……” 老人冷笑着摇头道: “我怎能救得你?这毒泉毒性奇重,天下无药可治!” 说着,用手捞起自己衣服下摆,狞笑着又道: “喏!你瞧我这双腿,也是被这毒泉所伤,困坐在这石洞里,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林三郎凝神看时,果见那老人双腿自小腿以下,直到脚踝,全都又红又肿,赛如两只猪尿泡。 看那情形,他那双腿,竟比自己双手,还要严重百倍。 林三郎心里一阵气馁,暗忖道:“这么说,我这双手岂不就此残废了?” 不过,他对这老人尚存有一点怀疑! 照他说既然双腿中毒,困坐在这荒山中三十年,吃什么?喝什么? 那老人好似从他眼神之中,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一笑,道: “你敢情是不信我老人家所说的话?三十年来,我困坐此地,饥食鸟肉,渴饮鸟血,受了许多艰苦和折磨,只盼能有个人影走近,能助我脱此危困!” 说到这里,目中神色一黯,颓然叹道: “想不到苦守三十年,竟遇见你这个不听教诲,奇蠢无比的东西,刚才你如能听从老夫之言,也不会令人希望破灭……” 他似乎尚有许多未尽之言,但仅只说到这儿,便忽然住口,未再说下去。 林三郎满心作悔,举起手来,看子看那越来越肿的手掌,忍不住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哀声道: “老伯伯,你不能救救我吗?可怜我爹我娘相继去世,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孤儿,假如双手残废了我即使能走到‘龙门’,不能做工干活,姨父也不会收容我的,老伯伯,你老人家做做好事,救救我!” 那老人冷嗤一声,嘿嘿笑道: “救你?我要有方法救你,自己又何致困在这里三十年?不过……” 他忽然心念一动,脑中起了一个奇想! 只见他双目陡地一亮,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在林三郎身上定睛看了许久。 突然沉声问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林三郎,本是杨村人,只因爹娘全都罹病去世,剩我一人无依无靠,我娘临终时,叫我去‘龙门’投奔姨父过活……” 老人微微颔首,又道: “老夫看你根骨甚佳,若任你毒发死去,未免可惜了你一身根骨,如今,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林三郎惊喜道: “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老伯伯能救得我这一双手,我都愿意去做!” 老人笑道: “这方法,却不能救你的双手,不过,能使你不致因为双手中毒,害了性命,也不致无法做事,变成废人!” 林三郎连忙纳头便拜,求道: “好伯伯,是什么方法?求你老人家说出来听听。” 那老人却不立即回答,独自沉吟半晌,面上神情瞬变,一忽儿喜,一忽儿忧,一会儿阴沉晦黯,一会又露出兴奋之色! 他似有一件极其重大的事,难以决断,是以心神交绥,沉默未语。 许久—— 他忽然浑身一震,精目陡明,阴森森一阵诡笑,说道: “我这方法十分简单,那就是,由我骑在你的肩头上,你驼着我离开这地方,今后你用脚,我用手,咱们配合使用,岂不成了一个有用的好人?” 林三郎原以为他有什么绝妙方法,可以医治自己双手,一听竟是这个主意,真是哭笑不得,道: “老伯伯,你这话说来容易,行起来却太难,你是你,我是我,两个人怎能合成一个人?再说,我也没有办法永远这样背着你老人家……” 老人未等他说完,陡然脸色一沉,道: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既然想得出这方法,便有行得通的主意,你若不信,咱们现在何妨试一试?” 林三郎委实有些不情愿背着这么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头子乱跑,因此默然垂首,未肯同意! 谁知那老人性情却是十分暴戾,一眼看出林三郎面有难色,登时不悦,冷哼一声,说道: “你不要以为这样做,我占了你什么便宜,让你吃了什么亏,实对你说,要在老夫两腿未伤之前,有那比你更强百倍的,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想追随老夫,讨教一招半式,老夫还嫌他们罗嗦可厌呢!” 顿了一顿,又道: “况且,你双手所中奇毒,转眼透遍全身,天下无药可治,除了老夫以独门手法,替你闭住穴道,你这小命,再也熬不过三天,嘿嘿!细论起来,正是你鸿运当头,才有这种旷世难逢的际遇,肯不肯由你一言为定,老夫绝不相强,三十年都等过了,又何妨再守几年……” 林三郎听了,心里果然害怕起来,忙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这条命也是老伯伯救回来的,还有什么可畏?我只怕自己太笨,不能胜任老伯伯的意旨,反惹你老人家生气。” 老人仰天哈哈一阵大笑,道: “好一张巧辩的利口,既然你愿意,何须多费唇舌,咱们姑且试试,你过来一些,老夫先替你制住手上穴道!” 林三郎无可奈何,只好畏畏怯怯走到那老人面前……。 老人探手一把,快拟电闪,扣住了他左手曲肘之间的穴道。 林三郎但觉有一股灼人热力,从老人手上,传来自己臂部……。 他痛得失声惊呼,本能地想挣扎着后退。 但—— 老人五指犹如五个钢箍,紧紧扣着,使他费尽气力,竞丝毫也挣扎不开! 片刻之后。 那股热力缓缓向下冲击,左手肿痛渐渐消除……。 不多久。 他手臂上的痛楚,已逼退到手腕以下。 那中毒后的手掌麻瘅万分,毫无知觉,毒性被逼退到掌上,红肿更甚,但已不似先前痛楚。 老人神情凝重,就这样握住他的曲肘,足足过了顿饭之久,方才举手闪电点了他腕间穴道。 他长吁一口气,松了左手,又在林三郎右手上如法泡制一番。 这一阵举动,看起来并不费力,但那老人额上却热气真冒! 两手穴道点过,他仿佛疲惫不堪,嘘嘘喘息半晌,方才说道: “你臂上之毒,已全部逼回手腕以下,暂时不致漫延攻心,性命算是保全了,只是,老夫也无法替你驱退毒性,这只好看咱们将来福缘如何?能遇奇迹,才能使咱们所中的毒,全部痊愈”。 林三郎痛楚全失,心里对这老人不由得感激万分,屈腿跪下,道: “老伯伯,谢谢你……” 那老人展颜一笑,拦住他的话头,抢着道: “先别谢,咱们还得试试互助的方法呢!” 林三郎道: “老伯伯救我一命,我还不知道你老人家怎样称呼?” 老人嘿嘿笑道: “老夫之名,太过招摇,本不欲对你说,但今后你我二人一体,却是不该瞒你,你记住我姓苗名森,原是个臭名远播的老头子便够了!” 林三郎谢过。 苗森令他转过身去,拿桩站好,轻喝一声:“仔细了!”双掌猛的一按地面,整个身体,平空腾起,不歪不斜,正骑在林三郎肩上。 林三郎只觉苗森那么大一个人,竟然轻似鸿毛,骑在肩上,并无多大份量。 他心中大奇,正要发问……。 却听苗森低喝道: “快向前走!” 林三郎举步,才行了两步,终因饥渴过分,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脚下一虚,忽然向左一踉跄,栽了过去。 苗森格格大笑,左手一挥,虚虚地向地上一按,林三郎身子居然如得支柱,立时稳住—— 林三郎心中诧异,忙又举步……。 果然,他向右倾斜,苗森右手挥掌拍地,他向左倾斜,苗森便左手挥掌,如此双手交替,居然使林三郎保持得平平稳稳,不再东倒西歪。 林三郎倒被他引起兴趣来,鼓足气力,在当地兜了一个圈子。 那苗森骑在他身上,扭腰摆身,指使林三郎前进或转变,练习了一会,倒是配合得极好,只是林三郎小小年纪,已被累得气喘不休。 苗森仰天哈哈大笑,得意之状,溢于言表,口中喃喃说道: “苗森,苗森!三十年之困,又算得了什么,今后有了这伶俐伙伴,天下何处不可去?” 他只顾欣喜,呓语不休,一时忘了林三郎饮渴交迫,忍耐不住,两腿一软,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苗森忙低头问道: “怎么了?可是觉得老夫太重?” 林三郎喘着气道: “你倒是并不重,可惜我肚子饿,口里渴得厉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苗森吃吃而笑,伸手一按林三郎的后脑,身轻若燕,从肩上飘落地面,从他原先困坐的石洞里,摸出半只肥大的兔肉来,递到他嘴边,道: “你把它吃了吧!” 林三郎实在饥火难耐,见了这半只肥兔,馋水都流出来了,顾不得是生是熟,就在苗森手中,狼吞虎咽,吃下肚去。 苗森又从洞中摸出一只石制的水碗,碗中盛着半碗兔血,喂给林三郎喝了! 再歇了片刻。 林三郎力气渐渐恢复! 他一纵身,又骑到肩上,腰一挺,道: “好啦!咱们走吧!” 林三郎问道: “老伯伯,咱们要到哪里去?” 苗森道: “咱们上南岳衡山去玩玩!” “但是,老伯伯,我得先去龙门一趟,找找我姨父才行!” “去龙门干什么?你听我的话,照我的意思做,保管这一辈子食穿不尽,何必再去找什么鬼姨父?” “但,我爹娘去世的时候,原叫我去投靠姨父,如今我也应当去将爹娘去世消息,告诉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苗森好像十分不耐,粗鲁地抢着道: “住口!住口!你爹娘不过人海里一粒小砂,连蚂蚁虫子也不及,死上千二八百,又算得什么大事,哪还用东奔西告?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林三郎听了这话,心里老大不高兴! 须知他虽然穷困潦倒,贫困无依,但对父母那份崇爱之心,却与常人无异,苗森武功固然令他佩服,但如今竞出言辱及自己父母,不由便有些生气! 但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那苗森又抢着说道: “从今以后,你和我两人一体,行程去处,你须听我吩咐,由不得你自己。” 林三郎忖道:这么说,这老头几何曾拿我当人?简直就把我当作他的坐骑使唤了。 心念及此。 他不禁勃然大怒,一倾肩膀,便想将苗森从肩头上抛下来。 哪知—— 事情却不如他所想的简单。 这出其不意的一倾,竟没有将那苗老头抛下地来! 苗森双腿虽然中毒红肿,膝盖以上仍能活动,只觉他两腿一紧,夹着林三郎的颈脖,就如同生了根的一样! 任从林三郎左倾右摆,他只随势摇晃,反在肩上哈哈大笑起来,拍手叫道: “好玩!好玩!再多摇一会,我老人家三十年没有这么活动筋骨了,摇起来真是好玩得很,你再用力多摇一会!” 林三郎吼道: “你下来,咱们分伙了吧!我也不怕残废,你也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咱们各走各的路!” 苗森笑声一敛,诧道: “好小子,敢情你是兔肉吃饱了?兔血喝足了?存心在我老人面前骗吃骗喝的?如今话已讲好,不兑现可不行!” 林三郎道: “你给我吃喝,我自然感激,这份恩情,将来自会报答!” 苗森把头摇得“泼浪鼓”似的一叠声道: “不行!不行!要报答就得听我的主意,何况我老人家不但给你吃喝,还及时阻止你饮用毒泉,救你一命,这份恩德,真比天高地厚,你这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也是报答不完,这笔债,算到下一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还完。” 林三郎本是怒火冲天,但听了苗森这番话,转念一想,又觉果然是实情。 自己欲饮毒泉的时候,若非这老人两次相救,早巳命丧荒山,救命之恩,又焉能不予报答? 于是—— 林三郎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为了酬谢你活命之恩,我愿意听你吩咐,但你却不能侮辱我的父母,并且,咱们得先去龙门姨父家一趟,以后我就算卖给你了,随你怎么安排,再无二话可说。” 苗森在肩上阴森森一笑,道: “你一定要去,我老人家就算倒楣,跟你去一趟龙门,但有两件事,你得依我……” 林三郎忙道: “是什么事?你说吧!” 苗森道: “第一,此去只可夜间进城,白昼不能行动。” 林三郎心里不解,暗忖:莫非你是小偷,白天怕见人? 但是—— 林三郎仍点头道: “好吧!我依你就是!” “第二,你必须绝对听我吩咐,要是有什么意外,那时你可不能怨我!” 林三郎一惊,道: “既然夜晚才进城,会有什么意外?” 苗森冷冷道: “事未发生,说也无益,你如能依我这两件,咱们就走吧!” 林三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他背着苗森,迈步直奔龙门县。 一路上,林三郎驼着苗森赶路,苗森喂他饮食,看起来,真成了他的牲口坐骑。 苗森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尽量白昼休息,夜间上路,临睡之前,必先点了林三郎的穴道,才肯离开肩头,对他防备得极严。 这一天黄昏,到了龙门城外。 林三郎依着苗森指示,在城外一片密林中直等到初更以后。 林三郎总觉驼了这么一个人去姨父家,多少有些不便,对苗森道: “老伯伯,你老人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待我去过姨父家,再来接你!” 谁知—— 苗森却阴阴一笑,道: “不行,你我已经不能分离,无论哪儿,总要一同去!” 林三郎不耐道: “我只去替爹娘报个丧讯,耽误不了多久时间,要是背着你,成什么样子?” 苗森嘿嘿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你要是一去不返,岂不害了我?” 林三郎微愠正色道: “你把我当作什么?我既然答应要报答你救命恩德,又怎能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情来!” 苗森执意不从,摇头道: “你已答应听我吩咐,不用多说,要去,你就得背了我一起去!” 林三郎一赌气,再也不言语,背着他直奔城边。 两人来到城边,那城门已经闭了! 林三郎着急道: “都是你一定要夜晚进城,瞧!城门已经关了,怎么进去?” 苗森嘿嘿笑道: “这有什么难处,你瞧我的!” 说着,双掌忽地一抖,两股掌风,猛拍地面。 轻喝一声: “起!” 林三郎只觉身子被他挟着,“嗖”地一声,凌空拔起! 他大吃一惊,刚要叫“救命”……。 陡地—— 眼前一花,自己已轻轻飘飘落在城头上。 他吓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苗森低声道: “少胡说,你不是要去找你姨父吗?还不快走!” 林三郎此时心胆俱裂,对这怪老头早巳害怕得五体投地,哪敢不听,连忙放开大步,奔下城去……。 然而—— 他除了五岁曾随着父母来过一趟姨父家,这十余年,从未进过龙门县城,这时又在黑夜,匆匆找了几个圈,却始终无法找到姨父的住处! 他心急如焚,背着苗森又兜了几个圈,已到夜半! 苗森早巳不耐,冷冷叱道: “你在干什么?夜半更深,带着我老人家逛马路吗?” 林三郎只得驻足叹道: “唉!我记不起姨父家的方向,黑夜里,又没人可问……” 苗森怒叱道: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 话未说完,却倏忽住口,侧耳倾听片刻,沉声又道: “有人来了,快躲!” 林三郎张目四顾,道: “真的有人么?咱们正好问问他……” 才说到这里,苗森低叱一声:“蠢物”!右掌一挥,虚拍地面,挟着林三郎,掠身巳隐入一处屋檐阴影之下。 不过片刻—— 只听一阵清晰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而近。 林三郎正在诧讶,蓦地—— 一条快速绝伦的黑影,似箭一般,从一栋高楼上飞掠而下! 那人影身形一顿,立在斜对面房瓦上,凝神侧耳,不住地倾听着。 林三郎细细一看,只见那人大约有四旬左右年纪,但却生得面白似粉,剑眉入鬓,穿一件深色儒衫,肩上斜插一支闪闪发光的银笛! 他这一生,何曾见过这种夜行人物,登时两腿发抖,背上冷汗直冒,连大气也不敢吐一口。 好在那中年书生仅只略作停留,身形一旋,儒衫飘处,宛如穿云燕子一般,纵身一掠,便隐入夜色之中。 林三郎一颗心“卟卟”乱跳,暗忖道:原来是个强盗,我幸好没有问他! 心念之间。 却听苗森在肩上轻轻一叹,喃喃道: “唔!原来是他!” 林三郎忙低声问道: “老伯柏,你认识这个人么?” 苗森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道: “自然认识,看来他英姿依旧,不减当年,可惜人也老了!” 林三郎讶道: “啊!那么他是谁?” 苗森却未再回答他的问话,自顾沉吟片刻。 忽然恨恨地道: “他夤夜在此出现,必有图谋,走!咱们去办一件大事!” 林三郎茫然地道: “什么大事?到哪里去办?” 苗森阴沉沉一笑,道: “你且别问,先出城再说。” 林三郎方才举步,苗森又道: “你仔细看清这地方的位置,尤其那高楼,务必要记住!” 林三郎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但知道这怪老头言行古怪,他既不说,问也无益,只好牢牢将左近形势记了一遍,背着苗森,奔出城去! 两人仍用进城的方法,掠出城外,回到那片密林之中。 苗森一言不发,才进密林,竟一反常态,不但未点林三郎穴道,而且轻转一按他肩头,自己飘身落地,靠在一株大树前,盘膝坐下,道: “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在你肩上,你必定睡得不舒服!” 林三郎被他这种反常的举动,倒弄得不安起来。 他讷讷地道: “老伯伯,你不怕我逃走吗?” 苗森冷目一瞬,凝视了林三郎一眼。 始笑着反问道: “你会逃走么?” 林三郎一愣,道: “我……” 但他仅说一个“我”字,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讷讷地住了口。 他心里反复自问:我会逃走么?他拿我作牛作马,平时像防盗似的戒备,今天突然给我个机会,我真该离开他才对! 想到这里。 他不禁偷偷望了苗森一眼 呀!那老头子正含着微笑,也凝望自己。 他忽然觉得他的眼光,竟是那么柔和,他的笑容,也变得那么慈祥。 这一刹那间。 他又想到老头子两次救命,行功逼毒,赐饮赐食……种种好处来。 瞧!他两腿都残废了,如果自己离弃了他,难免又让他孤独可怜的在这密林中苦守那漫长岁月。 他是自己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他而去。 瞬息间——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纷歧万分的一阵疾转。 忽然—— 他下了最大的决心,坚决的说道: “老伯伯,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逃走呢!” 苗森欣慰地点点头,道: “你和我同病相怜,正该相依为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决不会偷偷离开我的,你快睡吧,天亮以后,还得去替我办一件事!” 林三郎心中一畅,倒在一堆枯叶上,含笑阖眼睡去。 这一觉,竟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穿透树叶,洒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他一骨碌爬起来,却见苗森手里托着一锭银子,含笑对他说道: “你立刻进城,到昨夜所见那栋高楼附近,打听那家人家姓什么?主人在不在家?近日发生过什么大事?不要耽误,快去快回。” 林三郎怯生生说道: “我可以再去找找姨父家么?” 苗森笑道 “你最好先去找你姨父,然后扮作叫化子,替我打听那件事,回来的时候,趁便买两件衣服,让咱们换换身上这件破衣,午刻之前,务必要赶回来。” 林三郎应了,用红肿的手接过银两,捧着奔出密林。 他急急进城,先赶到模糊记忆中姨父的住处,寻人一问,才知他姨父早在三年之前,就合家搬离龙门,久已不在原处居住了。 他失望地伤感了一阵,便蹒跚着来到昨夜所见高楼门前。 抬头一看,这栋高楼院落甚大,朱红的天门,黄铜吞口,门前站着两个锦衣佩剑的大汉,气派甚是惊人! 林三郎暗忖:这儿看来必是有钱的富豪人家,难道苗老头子起了盗心,要下手偷窃财物? 他一面思忖,一面缓缓向那门前行去,心里暗暗盘算着打听的方法! 才到近处,那门前一个锦衣大汉,早怒目瞪了他一眼,粗声喝道: “瞎了眼吗?讨饭也不选个地方?去!去!” 林三郎连忙止步,陪笑说道: “老爷,可怜我寻亲不遇,流落异乡,求你行行好事,打发几个铜钱……” 那大汉不待他说完,早怒声叱道: “叫你快滚,你听见没有?大爷们这两天烦还烦不过来,谁还周济穷人,别恼得太爷性起,一顿拳脚,先折了你这穷骨头。” 林三郎心中一动,越发赖着不走,那大汉捋袖子就要动手,却被另外一个佩剑大汉拦住。 那人走了过来,细细向林三郎打量一阵,冷冷一笑,道: “昨天夜里才出事,师叔的至宝险些失窃,今天就有化子上门,伙计,你看这小子别是来踩线的吧?咱们搜他一搜!” 林三郎一听,吓了一跳,心道:不好,他要是搜出我身上那块银子,岂不当真落一个盗名? 想到这里。 他正要转身开溜…… 却听先前那一个不屑的笑道: “吴师兄,你也未免太胆小了,冲着堂堂‘岭南双剑’这份名头,黑道朋友,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你没见这小化子一双手都全肿了,就让他进去,他还能偷摸什么东西?” 这姓吴的冷笑道: “如今江湖中花样太多,我倒不信,要试试他的真假!” 说着说着。 他肩头一晃,竟欺身闪到林三郎左侧……。 林三郎骇然大惊,大叫: “老爷,我走……” “走”字才出。 那人嘿嘿一笑,右腕疾探,早一把扣住了他那红肿不堪的左手。 林三郎只觉他那手指握住伤处,用力一捏,一阵锥心刺骨剧痛,忍不住失声大叫,脸上登时变色,雨点般的汗珠,从额上直滚了下来,哀声道: “老爷,求你快放手,饶了我吧!” 那人嘿嘿一阵笑,手上一松,忽然抬起右腿,一脚踢在林三郎屁股上,道: “他妈的,想不到这小子手伤倒是真的,滚吧!” 林三郎拿桩不稳,直被他踢了三个筋斗。 脊骨欲断,又触动手上伤处,可怜林三郎痛得惨叫一声,一连几个翻滚,竟当场昏了过去。 那大汉冷眼斜视一会,大踏步走了过来,叱道: “小王八蛋,还装死呢!” 说着,又是一脚,直将林三郎踢飞到一丈以外,这才拍拍手,弹弹灰,仍旧踱回到大门前。 足足过了顿饭之久。 林三郎才悠悠从昏迷中醒来! 他含着满眶眼泪,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看了大汉一眼,强忍痛楚,一步一拐,离开了那扇红漆大门! 匆匆买了两件衣服,便赶出城外,来寻苗森。 谁知—— 他急急奔进密林,却忽然发觉苗森已经影踪俱渺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迈步绕林寻了一遍,仍未见到苗森。 他不禁骇然暗忖:他双腿已坏,无法行动,怎会忽然从林中消失?便放声大叫道: “老伯伯,苗老伯伯……” 才喊了两声,忽听一个声音,发自头顶,冷叱道: “傻东西,嚷什么!我在这儿。” 林三郎猛一抬头,却见苗森高居在一株大树的横干上。 林三郎好似遽然见到亲人,心里一阵酸,扑跌倒地,叫了一声“老伯伯”,便呜咽咽哭了起来。 苗森轻“噫”一声,纵身落在他身边,问道: “哭什么?莫非你姨父也死了?” 林三郎摇摇头。 苗森又道: “那么,是你姨父不肯认你?” 林三郎又摇摇头。 苗森嘿嘿一笑,道: “这么说,敢情你是受了谁的欺负啦?” 林三郎忍不住泪如滂沱,一面点头,一面呜咽,道: “他……他们……打……我……” 苗森恍然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柔声道: “是谁欺侮了你,快对老伯伯说,大丈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哭!算什么大丈夫男子汉?” 林三郎听了这话,刹时一股怒火,发自心头,果然收泪抬起头来,恨恨道: “对!老伯伯,我要报仇,他们打我,我也要打他们……” 苗森微笑颔首,又道: “只要你有这份心,跟着我,我自有方法教你出人头地,让你打遍天下,无人能敌,那时候,谁还敢欺侮你呢?” 林三郎泪痕未干,却破颜笑道: “我不要欺侮人家,但也不让人家欺侮我,老伯伯,你教我武功,好吗?” 苗森点头笑道: “你我原是一体,自然要教你的,现在你先把打听的事,对我说说。” 林三郎道: “我就为了去打听消息,才被那一家人门前一个佩剑的大汉打了一顿,用脚踢我,还用手狠狠捏我的伤处……” 说到这里。 他鼻头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苗森微微动容,沉声道: “你问出那一家姓什么了吗?” 林三郎想了想,答道: “虽没有问出他们姓什么,但那人自称他们是‘岭南双剑’。” 苗森一听“岭南双剑”四个字,登时浑身一震,眼中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失声讶异道: “啊!果然是他们弟兄……” 但话到此处,却忽然一顿,脸上泛出一抹阴森森的狞笑。 随即沉声又问道: “他们近日之内,可曾发生过什么意外大事?” 林三郎道: “听说他们昨天夜里,闹了贼,差一些失去一件至宝……” 苗森陡地目射精光,探手一把,竟将林三郎手臂握住,急声追问道: “那东西丢掉了没有?丢掉了没有?” 他这时神情十分激动,手上不知不觉,多用了几分力,痛得林三郎叫了起来。 “老伯伯,你快放手……” 苗森一震,连忙松了手,笑道: “你快告诉我,他们所说的东西,已经被人偷去了没有?” 林三郎一面活动肩臂,一面摇头道: “没有!他们正因闹贼,才疑心我也是小偷,狠狠打了我一顿!” 苗森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像心里一块石头,安然落地,脸上遍布诡笑,口中喃喃自语道: “天意在我,姓方的你虽然来得早,又有什么用……” 蓦地—— 他神情一动,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腿,一口钢牙,竞咬得格格作响,正色向林三郎说道: “孩子,你要我教你武功,可是诚心真意?” 林三郎惊喜道 “自然是诚心,老伯伯,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拜你做师父。” 说着说着。 他立即跪倒,向苗森拜了三拜。 苗森端然正坐,受了三拜,正容说道: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衣钵传人,我双腿已残,誓必要将你调教得出类拔萃,天下无敌,你愿意吗?” 林三郎连连点头,道: “师父,我自然愿意!” 苗森道: “不过,武功一道,难以速成,现在我先教你几种临敌的步法,以你双腿,辅我残缺,我们师徒好好在江湖中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然后,师父带你遍求天下名医,治好你的双手,再传授你手上功夫,那时候,傻小子,你就是当今天下无人能敌的高手了!” 林三郎听他娓娓而道,不觉眉飞色舞,怡然神驰,霍地跃了起来,道: “师父,我现在就学……” 然而—— 当他一眼望见苗森那两条又红又肿的小腿时,不禁一股欣喜全都泄尽,颓然道: “师父,你不能站起来,怎能教给我步法?” 苗森笑道: “由我口授,你演练给我看,不对的地方,教你再改!” 片刻—— 他忽然满脸肃穆地又道: “孩子!我这套身法步法,乃是三十年来困坐山洞中,潜心钻研出来,盼望有一天双腿治愈,一举震惊江湖,现在将口诀授你,你仔细听着。” 林三郎虔诚下跪,却听苗森缓缓吟道:那“太极步”法口诀是: 闪跃似飞絮,游走如缠丝。 进三横一步,踏干必望离。 坎异随意念,艮兑务紧密。 左飘试离震,左闪踏坤一。 前三必后四,换步总在七。 少阴少阳位,须向太阴欺。 敌退我紧蹑,敌进我侧避。 左划右为准,右划左勿移。 晃身无先后,落脚有高低。 牢记太极步,临敌休迟疑。 林三郎默念三遍,已将“太极步”口诀记牢,但其中许多地方,不甚明了,苗森细细为他解释,又叫他当场演练,错误之处,一一指正。 林三郎悟性甚高,演练几遍兴味盎然,便不肯辍止,从己时开始,直戍末亥初,时已夜静,半日之内,竟将步法记得烂熟! 二人用了干粮,略作歇息,苗森道: “现在你太极步已经纯熟,咱们进城去报仇去,可好?” 林三郎道: “但我只会步法,不会武功,怎么报仇呢?” 苗森笑道: “你只管驼着我去,对敌之际,放心按步法使用,那报仇出气的事,就交给师父吧!” 林三郎大喜,两人脱去旧衣,换上新衣,结束一番,准备进城。 苗森双掌一按地面,腾身而起,依旧骑在林三郎肩上,顺手折断一段七尺长短的树枝,剔去树叶,当作兵器,一挺腰,道: “走吧,临敌之际,休要惊怕,听我吩咐行事。” 林三郎迈开大步,驼着苗森如飞进城。 不多久。 他们便来到“岭南双剑”大门外。 这时候。 朱红大门已闭上,门前冷清清地,没有一丝声息。 苗森一双精目灼灼扫视四周一遍,手中树枝猛地一撑地面,挟着林三郎,轻巧地越墙而过,落在庭院中。 林三郎虽然穷困,但像这样夜半偷进人家内宅,平生还是第一次,不禁心里“怦怦”乱跳,轻声道: “师父,怎么不见人……” 苗森低叱一声,“噤声”!挺动腰肢,催他向里走! 奔了几步,来到一栋房前,苗森突然又将树枝一点,竟带着林三郎,嗖地跃登房顶……。 林三郎何曾登房越脊过,脚下踏着瓦片,不由心惊肉跳,低声又道: “师父,这里不能走,要掉下去!” 苗森不耐地叱道: “不要出声,放大胆向前走吧!” 可怜林三郎毫不会武,才一举步,“卡嚓”一声响,脚下屋瓦,碎了好几片。 他越发心慌,蹑足竟不敢移步,哭丧着脸道: “不行,师父,咱们出去吧!” 苗森低骂一声“蠢才”,举起树枝,正要再次腾身。 蓦地—— 陡听风声飒然,人影闪晃,两名提剑大权,已循声扑了过来,沉声叱道: “什么人?站住!” 林三郎一阵心慌,一个不留神,又踏碎了几片屋瓦! 那两名大汉提剑掠到,昏夜中还以为是个大个子贼人,及至近前,才看出竟是两个人重叠骑着,不禁吓了一跳,叱道: “好大胆的东西,装神弄鬼,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吗?” 苗森扫目一瞥,见那两人不过才三十来岁,身法轻功,均极平常,不屑地笑道: “这儿可就是岭南双剑欧阳兄弟的住处?” 那两人一惊,道: “你既然知道岭南双剑的大名,还敢到此地撒野?” 苗森阴恻恻一阵冷笑,说道: “错非是他们的家,我老人家还不肯来哩!识相的给我闪开!” 话声一落,手中树枝一记横扫,挥了过去。 其中一个冷叱一声,长剑疾闪,便来削他的树枝。 那知—— 苗森力透枝端,振腕轻轻的一抖,“当”地一声响,竞用手中树枝与他的长剑一招硬接。 那人但觉虎口一阵奇痛,闷哼了一声,长剑脱手飞出,直翻到十丈以外,低头看时,右手虎口已被震裂,正汩汩出血。 他心头大骇,忙不迭晃身暴退。 苗森嘿嘿笑道: “你既识了老夫面目,今天却留你不得!” 左腕一翻,“呼”地卷出一股劲风,向那人当胸掠去。 只听—— 一声惨叫,那名大汉已被苗森一掌震碎内腑,翻身跌落房下。 林三郎一见杀了人,两条腿不觉发软,失声惊叫道: “不得了,出了人命了!” 另一名大眼看着同伴一招不到,已伤在这老人手中,大喝一声,挥动长剑,也扑了上来。 苗森冷笑道: “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夫一并成全了你!” 他突地一摆腰,林三郎向侧一滑,那人长剑递了个空,被苗森反手一掌,拍中了胸口:…… 那大汉“哇”地张口吐了一口鲜血,腿一软,“哗啦”一阵响,连人带剑,一齐滚落屋下。 苗森举手之间,连死了两人,似乎意犹未尽,挺挺腰,道: “徒弟,向里走!” 林三郎浑身发抖,道: “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出手就杀人?” 苗森笑道: “你不是被他欺侮吗,杀他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林三郎道: “我只想也打那人一顿,出了气便算了,何必杀了许多不相干的人?” 苗森突然脸色一沉,叱道: “不能杀人盈野,怎能扬名天下,不许多说,照我的话去做!” 说着说着。 手中树枝一点瓦面,挟着林三郎凌空拔起,掠到另一栋房上。 眨眼间。 他们已抵达那栋高楼楼下。 苗森忽然喝令林三郎停步,侧耳听了片刻,神色陡地一变,沉声道: “快到那边暗影处躲一躲。” 林三郎背着他匆匆奔到楼侧暗影中,不片刻,一阵衣袂飘风声中,似飞一般驰来两个高大人影。 那两个高大夜行人,显然是从后院越墙进来,到了楼前,一齐停步! 林三郎偷眼望去,但见那两人一般身材,年纪都在五旬以上,劲装疾服,肩后斜插长剑! 前面的一个剑柄飘着白色剑穗,后面一人却飘扬蓝色穗丝。 他们略一眺望,那飘蓝穗的一个说道: “大哥,你看他们今夜还会再来么?” 前面一个沉吟片刻,道: “他们昨夜未能得手,今夜必定会再来,咱们小心些为妙!” 飘蓝穗的剑眉一皱,冷哼道: “我只恨昨夜发觉的太迟,竟让那狗贼脱身逃去,连他面目也未看清。” 顿了顿。 接着又道: “不过,我看那人身形有些不像姓罗的。” 飘白穗的冷冷一笑,道: “管他是谁?反正我们已跟他们闹翻,衡山门下,谁不起意窥夺那两件东西?老二,你去前面巡查一趟,我守在这里,敬候他们光临吧!” 那一个应了一声,腾身而起,一阵风声,快拟电掣般向前院而去! 林三郎听得心头狂跳,暗想:这样看来,今夜只怕不易脱身,少不得要经过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他侧仰起头来,看看苗森,却见他面露诡笑,向自己扮了个“噤声”的手式。 负剑老人游目向四周打量-眼。 忽然—— 他一长身,向二人藏身的暗影处扑来…… 林三郎以为他已经发现自己,骇然大惊,正要拔步,却被苗森迅捷地一按肩头,示意止住! 果然,那人身形才起,突听前院一声惊呼: “大哥快来!” 那人闻声似乎一惊,半空中一扭身腰,沉气落地,脚尖才站着地面,竟然“嗖”地一声冲天又起,飞一般窜向前院。 林三郎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这就是岭南双剑吗?” 苗森轻轻“唔”了一声道: “他们本是孪生兄弟,大的名叫欧阳怀古,老二叫欧阳怀今,一身剑术,都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了!” 林三郎有些害怕,怯生生道: “师父,咱们趁这时候快走吧,别让他们发觉人是我们杀的,脱不了身。” 苗森冷冷笑道: “如今要走也来不及了,今夜定有好戏可看,不过此地不很安全,咱们换一处地方,干脆……” 哪知—— 他话未完,突然住口,未再往下说! 话声才住。 只见一条黑影,兔起鹘落,疾掠而到。 这人身着一件簇新锦衣,形容瘦削,手里拿着一柄铁骨折扇,两眼灼灼发着阴沉沉的光芒,却用一片黑布,将双眼以下蒙住。 苗森一见,身上似乎微微一动,低声喃喃说道: “好小子,你也来了?” 锦衣人立身在一株花树树梢,扭头四望一眼,突然一长身形,“嗖”地一声,凌空而起,人在空中轻轻折腰换式,快捷无比的穿进一扇楼窗中。 不到片刻。 楼上突然暴起一阵呼喝之声…… 紧接着—— 两声凄厉绝伦的惨叫,划破夜空。 林三郎听得浑身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蓦地—— 楼窗开处,那锦衣人倒拿折扇,掠身而下。 第五章 各怀鬼胎为玉龟 恰在那个时候。 陡听一声震天价大喝,“岭南双剑”疾若旋风,卷到楼下“呛呛” 连响,两柄长剑一齐出鞘,拦路叱道: “姓赵的,好狠毒的手段,你还蒙着那劳什子作什么?同门多年,难道咱们还认不出你吗?” 锦衣人“刷”地张开铁骨折扇,冷冷说道: “认得又待怎地?难不成姓赵的还是畏事之徒?” 欧阳怀古愤然道: “你夤夜潜入此地,杀我门人,还敢这么跋扈?” 锦衣人冷冷笑道: “不瞒二位贤昆仲说,在下此来,是要向二位追回本门绿玉龟壳,你们既已公然反目,从此逐出衡山门外,那东西自应追回。” 欧阳怀今大喝道: “大哥,不必跟他多说,同门之谊早绝,干脆干了他,以警那些贪心不泯之徒。” 锦衣人不屑地冷笑道: “你自信能办得到吗?” 欧阳怀今长剑疾闪,抢先出手,叱道: “你就试试看!” 那锦衣人公然不惧,折扇一翻,“当”地一声脆响,封开长剑,两人一震之下,各退了一步。 欧阳怀今怒吼一声,揉身又上,寒光绕空一转,登时化作漫天剑雨,向锦衣人涌罩过来! 两人互换了十余招,堪堪扯个平手。 欧阳怀古剑眉一皱,道: “老二,怎不用‘画龙点睛’手法?” 欧阳怀今厉喝一声,长剑一颤,掠空向锦衣人脱手飞去。 锦衣人微觉一愣,急忙闪身右跃,铁骨扇向左一划,想砸落他的长剑…… 哪知—— 欧阳怀今长剑出手,人也紧跟着欺身而上,见他横扇砸剑,心中暗喜,陡地急跨一步,挥掌一拍那空中的剑柄,喝一声: “着”! 那柄长剑忽然悬空一个急转,剑尖掠过,“兹”地一声,早将锦衣人胁间划破了三寸长一道裂口! 锦衣人痛得轻哼一声,反手扪住胁下伤口,蹬蹬蹬倒退三步,恨恨道: “好!二位走着瞧,姓赵的总要报偿这一剑之赐!” 说完,旋身暴退,两个起落,已隐入夜色中。 这时候。 欧阳怀今怒不可遏,探手拿着长剑,沉声道: “大哥,你请守候此地,我去追这家伙,好歹不能叫他这么轻易的走了!” 欧阳怀古道: “老二多当心,这厮既来,必不止一人……” 欧阳怀今如飞驰追而去。 一瞬间—— 他奔出数丈,最后的两句,早巳听不真切了。 欧阳怀古黯然一叹,收剑入鞘,缓缓转过身来。 林三郎躲在楼角,亲眼目睹这一声激战,只看得心惊胆怯,悚悚不安! 哪知就在这时候。 却突觉苗森在肩上一挺腰肢,低声道: “小子,良机难再,快出去!” 林三郎尚未举步,不料这一声轻语,竟将欧阳怀古警觉。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厉喝道: “楼角是谁?” 喝声才出,只听暗影中阴恻恻一声冷笑,道: “欧阳大侠,你真猜得不错,来的不止他一人,还有我们两个呢!” 随着笑声,从墙角下施施然走出一条身躯庞大的人影来! 欧阳怀古一见那入影瘦瘦长长,怕不有七八尺高,心里一惊,长剑横护胸前,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只见—— 那人影缓步走来,直到他身前丈许处停步,冷冷说道: “欧阳大侠,可还认得故人吗?” 欧阳怀古定睛细看,才看出那庞大人影,原来是一老一小两人相叠,老的骑在小的肩上。 他看看那小的一个还好,抬头一见那上面的老人,却不禁大惊失色,吓得疾退三步,惊呼道: “是你……” “不错,正是我!欧阳大侠那块东西不肯交与方才的‘逍遥散人’赵梦功,想必总能交给在下吧?” 欧阳怀古眼中全是惊讶疑惧之色,恍惚如见鬼魅,刚才的英姿雄风,早消失得一千二净,讷讷半晌,才失惊道: “原来你还没有死?” 苗森嘿嘿笑道: “你们都还健在,在下怎敢先死?” 欧阳怀古浑身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道: “你要什么?” 苗森一挺腰肢,使林三郎向前跨子一大步,阴恻恻道: “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那块乌龟壳!” 欧阳怀古突然神情一振,大声道; “除非你杀了我,恕我不能应命!” 苗森冷哼一声,道: “杀你也不过举手之劳,欧阳大侠,你认命了吧……” 语声未落。 陡地一挺腰,叱喝道: “进!” 林三郎身不由己,忽地向前欺近一大步,苗森抡动树枝,呼地一招“云开日现”扫了过去。 欧阳怀古一挫钢牙,道: “这等相遇,我也顾不得情谊了!”喝声中长剑挽起一个剑花,侧身出剑疾点“冲门”。 苗森猛可里一拧身,树枝横截,喝道: “踏干望离!” 林三郎依言才将左脚踏出,抢到干宫位上,只听“卟”地——声闷响,欧阳怀古的长剑已被树枝迎个正着,直荡开去。 这一招配合天衣无缝,绝妙无比,脚下步位,正配合着他手中招式,是以一招之下对方已吃了一记闷亏。 欧阳怀古心头一凛,忙不迭仰身倒射,提剑疾退! 苗森阴恻恻一笑,道: “敌退我紧跟,进三横一步。” 林三郎如言换步,陡然间,已如影随形,抢到近处! 那苗森手中树枝一抖,探臂又点了过去。 欧阳怀古迫得挥剑硬接,不防苗森用树枝一贴他的剑身,左手闪电般拍出一掌,一股劲风,直掠前胸! “蓬”地一声响,欧阳怀古闷哼着,蹬蹬蹬连退了三四步,一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用剑尖拄着地面,眼中全是怨毒之色,恨恨道: “苗森,你好狠……” 苗森嘿嘿一声阴笑,左掌一翻,又劈出一掌,道: “相打无好手,欧阳大侠,你怨不得人了!” 欧阳怀古无法再退,只得奋起全力,挥掌又是一招硬接…… 商股掌风一触,苗森不过肩头略晃,但欧阳怀古却被掌力震得惨呼一声,连退四步,“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 苗森果然心狠手辣,低喝一声: “进!”欺身又上,树枝贯足内力,荡开长剑,直挺而入,“卟地”一声响,竟活生生将身负重伤的欧阳怀古胸前穿了个透明窟隆。 欧阳怀古厉声惨呼,鲜血直涌,龇牙裂嘴怒目瞪了林三郎一眼,尸体仰身栽倒地上! 苗森面泛喜色,一按林三郎双肩,飘身落地,探手到欧阳怀古衣内,急急地一阵摸索:……。 这时候,林三郎三魄已去了二魄,瞪目望着地上血淋淋的尸体,浑身毫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他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惨事,出手杀人,竟然狠毒如此?何况欧阳怀古临死之际,瞪了自己一眼,那眼中包含多少仇恨怨毒,更使他心悸难安! 他虽没有亲手杀死这老人,但助纣为虐,又何异于自己杀害了他? 想到这里。 他真有些悔恨,懊悔不该投拜在这心狠手辣的怪老人门下! 思念之间。 他突听苗森发出一阵志得意满的嘿嘿笑声。 林三郎低头看去,却见他坐在欧阳怀古尸体旁边,手里牢牢拿着一块晶莹的绿色东西哩! 蓦地——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衣袂飘风的轻微声响。 苗森匆匆将那绿色事物塞进怀里,一按地面,腾身而起,又骑到林三郎肩上,低声喝道: “快!回到刚才墙角下去!” 林三郎忽然双脚牢牢着地,抬声道: “我不去!我不再听你的话了,不再跟你一起去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了!” 苗森听了大感意外,诧道: “傻子,这是为了什么?” 林三郎答道: “你心狠手辣,动辄就杀人,一定不是好人。” 苗森听了,恍然大悟,笑道: “你不知道除恶就是行善吗?师父所杀全是坏人,我们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们!” 林三郎摇头道: “我不信,是我们来找他,又不是他来找我们!” 苗森沉声道: “这些道理,一时半刻跟你讲不清,现在有人赶来,你不听师父的话,人家一定以为这人是你杀的,那时你有口难辩,只有死路一条!” 林三郎心里一寒,有些害怕,但仍然嘴硬,道: “我不怕,他们不会杀我!” 正说到这里,那衣袂飘风之声,已清晰可闻,远处一条黑影,如飞般向这一面疾驰而来。 苗森阴声道: “你忘了白天被打的事吗?他们如是好人,岂会无缘无故便凌辱你,傻东西,你要是落在这些人手中,那时求生不得,连死也不会痛快,做师父的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自己决定。” 说罢,树枝一撑地面,自顾腾身而起,飘隐入楼角阴影之中。 林三郎虽然嘴硬,但一见苗森先走,剩下他一个人立在院子里,一颗心不禁“卟卟”狂跳。 他暗忖:如果欧阳怀今见我站在他哥哥尸体旁边,势必疑心人是我杀的,到那时候,我纵有百口,也难以自辩了。 心念至此,心里一阵慌,急忙也拔脚奔进楼角下…… 恰在这时候。 只听风声飒飒,一条黑影,已疾掠而到,立身在墙头上。 那人飞身落在墙头,却是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书生。 林三郎偷眼望去,见那中年书生肩后斜插着一支闪亮银笛,正是昨夜在高楼外所见的那个人。 中年书生扫目望见躺在院子里的尸体,登时脸色大变,陡地翻腕撤出肩后银笛,脚跟猛-蹬墙头,黑影一闪,便退落到墙外不见了! 林三郎心中大奇,忖道:这书生是谁?为什么一见欧阳怀古的尸体,便这样惊惶恐慌,急匆匆就退走了? 心念一阵疾转,又想道:看来这件事牵涉越来越广,我再不趁此时候逃出去,只怕会卷进这一场恐怖的残杀之中…… 想到这里。 他连忙将背心贴着楼壁,脚下轻移,决心藉这一片阴影掩护,早些逃走! 哪知—— 他刚刚移跨了一步,忽觉一只冷冰冰的手掌,一下子搭在自己肩头,一个低沉沉的声音说道: “傻东西,别动!” 林三郎骇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苗森面上神情凝重,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那段树枝,两眼却一瞬不瞬注视着墙头那一边! 林三郎不耐地一扭身子,沉声道: “你不要管我!” 但话声才出。 突觉苗森的手向下一沉,五只手指,已深深嵌在他肩肉之中,低喝道: “不许做声,你现在不能动……” 林三郎怒道: “我怎么不能动?我要离开这儿!” 苗森目光一收,阴森森瞥了他一眼,突然嘴泛起一丝诡笑,道: “那人并没有走,欧阳怀今也快要回来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形踪一露,这条小命,立刻就要断送!” 林三郎不信,又挣了一下,道: “你别想再拿话吓唬我,留我替你作牛作马……” 然而—— 话到这里,陡听墙外“唰”地一声轻响,黑影一掠……林三郎吃了一惊,忙不迭住口举目望去—— 果然,苗森的话一些也没有错,那中年书生毫不怠慢,扭头四周张望了一眼,轻轻晃肩,右手提着银笛,左掌横掌护胸,一步一步,向欧阳怀古的尸体行去! 他脸上一片肃穆,眼中精光激射,步履沉稳,全神贯汪,显然已将毕身功力,运聚到十成以上。 行到距离欧阳怀古近处,中年书生突然停步,轻轻叫道: “欧阳大侠!欧阳大侠!” 叫了两遍,没见动静,那中年书生剑眉一皱,两眼又四处张望了一眼,忽然一紧银笛沉声又叫道: “三师兄……” 叫声方出口。 陡地一晃双肩,闪电般欺身而上,银笛一探,疾点在欧阳怀古身上,但一点即收,闪身又暴退了四五步! 他蓄势观察,见欧阳怀古被银笛点得滚了两滚,气息毫无,足见的确是死了,这才轻吁一口气,脸上登时现出一阵欣喜之色! 只见—— 他匆匆将银笛插回肩后,二次掠身而上,落在欧阳怀古尸体边,闪电般伸出两只手,在尸体上一阵掏摸。 不多久。 欧阳怀古身上杂物银两汗巾……被他全都摸了出来,散弃-地……。 中年书生脸上渐渐现出焦急.与不安,恶狠狠地将尸体翻了过来,又检视尸上挂的暗器镖囊。 这时候。 他已露出极端惊讶的神色,两手用力一分,“嘶”地一声响,竟将尸体上的衣服一齐撕破……。 蓦地—— 一个冷叱之声,发自身后,道: “原来你也是个人面兽心之徒,竟与他们伙同下这毒手……” 中年书生闻言大惊,身子“呼”地一个旋转,贴地卷退到六尺以外,探臂已撤出银笛,举目望去,只见一人横剑而立,正是“岭南双剑”中老二欧阳怀今。 中年书生脸色大变,惊惶失措地横笛护胸道: “啊!……原来……原来是四师兄……” 欧阳怀今双目尽赤,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怒目切齿道: “方天锡,你还认得我这个师兄么?” 中年书生强自定神,腼腆一笑道: “同门手足,小弟哪有不认得四师兄的道理……” 欧阳怀今一声大喝: “住口!” 接着用剑向地下的欧阳怀古一指,叱道: “好一个卑鄙无耻的下流东西,诱我离开,竟暗下这种毒辣手段,方天锡,你还有什么脸提起同门手足四个字,他不是你三师兄吗?你们竟心狠手辣,谋害了他的性命……” 说到这里。 他气极而泣,两眼泪落,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 中年书生脸上一阵红,忙拱手道: “四师兄请勿误会,小弟天胆,也不敢谋害三师兄性命!” 欧阳怀今厉声叱道: “放屁!难道他活得不耐烦,就自杀在这里么?” 中年书生道: “三师兄因何致死,小弟的确不知道,小弟到时,他已经……” 欧阳怀今不待他说完。 怒吼着抢声道: “你还敢狡赖?我亲眼见你在搜窃那绿玉龟壳,这也是假的吗?” 中年书生也吭声道: “四师兄不必含血喷人,小弟敢作敢当,但三师兄的确不是小弟所害……” 欧阳怀今咬牙尽碎,切齿道: “姓方的,你嘴倒挺硬,我问你两次潜进此地,为的什么?如今你们既然下此毒手,同门之情已绝,咱们今天分个强存弱死吧!” 喝声中,长剑一闪出手,“刷”地一招“怒瀑分潮”,直取中年书生胸前“玄机”大穴。 中年书生银笛一格,“当”地一声脆响,连退三步,叫道: “四师兄休要相逼过甚,小弟并非真凶……” 欧阳怀今目龇欲裂,长剑一圈,挥起一团寒光,急卷又上,叱道: “亲目所见,还想巧言图赖?是不是你,我先杀了你再说!” 这欧阳怀今一身出奇诡谲剑术,似乎还在他哥哥欧阳怀古之上,长剑出手,招招挟着锐啸,寒森森的剑幕,密密层层,直将那中年书生圈在核心! 中年书生振腕挥动银笛,谨慎地护住全身,力战了二十余招,显得渐渐有些不支起来! 林三郎看得气血贲张,恨不得挺身而出,拆穿这场解不清的误会,但,苗森扣在他肩上的五指,宛如五道钢箍,他心里明白,这时候自己如果妄动一下,苗森必然会立下毒手,杀死自己! 场中剑笛交辉,眨眼又激斗了数十招,那中年书生显然不敌,奋力振腕划起一道银弧,荡开剑影,抽身纵向墙头! 欧阳怀今大喝道: “杀人偿命,要想脱身,你是妄想!”声出入动,如影附形,也扑了过去,身形才动,长剑早已脱手飞出! 那中年书生脚尖刚沾着墙头,身后劲风迫体,欧阳怀今蹑踪追到,低叱一声,竟用了先前对付锦衣蒙面人的同一方法,抖手一掌,击向剑柄! 长剑“呼”地旋转,寒芒过处,只听中年书生闷哼一声,肩头早被剑锋划破五寸长一道创口,一股鲜血,直冒出来! 中年书生脚下一虚,从墙上翻跌下来! 欧阳怀今心急兄仇,探臂抓住长剑,紧跟着也沉身落地,手起剑落,直劈了下去! 中年书生奋力一招“推窗望月”,格开长剑,蹬蹬蹬连退数步,用左手扪住伤口,额上冷汗淋淋,颤声道: “四师兄,杀人的真正不是小弟……” 但欧阳怀今此时哪肯再听他解释,切齿叱道: “有话留着到阎王殿去说吧!”寒芒一闪,又扑了上来。 中年书生只得挥笛招架,三招不到,被欧阳怀今震开银笛,剑光过处,又将他左肩头划破一边裂口。 中年书生痛得龇牙裂嘴,恨恨道: “四师兄,你真要逼人太甚?” 欧阳怀今怒吼一声: “住口!谁是你师兄!”长剑振腕疾挥,抢中宫,踏洪门,一招“浪涌金山”,抖起一蓬剑雨,猛卷过去。 中年书生狠狠锉了锉钢牙,掉转银笛,“卡崩”一声机簧响,从笛端射出一缕银光……。 两人都存了拼命之心,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人影乍合即分,欧阳怀今身上连中七八枚喂毒蜂尾针,闷哼着急退了两三步……。 那中年书生却厉声惨呼,踉跄倒退两丈,原来一条左臂,已被剑锋齐肘斩断,袖上襟边,满是鲜血! 二人相互怒目而视,四只眼中,都射着怨毒而阴森的光芒。 欧阳怀今嘿嘿冷笑道: “姓方的,断臂滋味,很不错吧?” 中年书生冷汗直流,但却用银笛柱地,支撑着身体,冷冷道: “一条手臂算得什么?你中了我的蜂尾毒针,不出三个时辰,必然全身溃烂化为脓血而死!” 欧阳怀今忽然仰天长笑,道: “三个时辰之中,你早已身首异处,还怕你那解药不到我的手 中么?” 中年书生骇然一惊,不禁紧了紧银笛,道: “你就试试看!” 欧阳怀今厉喝一声,挥剑而上,那书生举笛一格,“当”地一声,两人又各自退了三步! 中年书生面色苍白,冷汗如雨,一招硬接之后,身形已摇摇欲坠,但欧阳怀今怒劈一剑,忽然发觉体内血气滞阻,被毒针打中的地方,一阵阵发麻,竟然已经无法凝聚真气!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暴退三步,自己运指点了胸前和胁间几处大穴,不使毒性漫延,同时蓄势相持,未肯轻易再度出手。 两人四目相对,各隐凶光,许久许久,也没有动一动,好像都在拖宕时间,只看死神先降到谁的头上。 林三郎只觉苗森扣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颤动,扭头一看,见他面色一片凝重,双眼射着异样的光芒,诡笑着对自己说道: “孩子,机会难再,咱们下手吧!” 林三郎心里一阵寒,知他一定又起了杀心,忙摇了摇头。 苗森手指突然一紧,沉声道: “孩子,你要是胆敢抗命,坏了老夫大事,那时休怨我心狠手辣!” 林三郎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明知如果反抗不从,他必然要下毒手杀死自己,只好点点头,低声道: “你……你不要再杀人……” 哪知—— 他这一声低语,竟将场中二人惊觉—— 欧阳怀今扫目一瞥,叱问道: “是什么人?” 林三郎骇然一惊,突觉一阵微风掠过,肩上一沉!苗森两条钢箍般的大腿,已紧紧挟在自己颈项间,低声催促道: “快走!” 林三郎迈步奔了出去,欧阳怀今和那中年书生一见之下,脸上尽都变色,各自晃身疾退了四五步,失声叫道: “呀!是你?” 苗森不等他们说话,树枝一抖,径奔欧阳怀今胸前戳去,同时左掌一挥,卷起一股劲风,直劈向那中年书生! 他一招两式,分击二人,竟都快得无与伦比。 这突如其来的遽变,使场中两个负伤的人连念头也来不及转,慌忙举剑挥笛,匆匆接架! 但他们全都负了重伤,怎挡得苗森蓄势已久,陡然发动,一接之下,只听两声闷哼,那中年书生踉跄震退了七八步,-跤跌坐在上,欧阳怀今却因真气无法凝聚,长剑与树枝一触,“当啷”一声响,竟被苗森以精纯内力,将长剑震得脱手飞出。 苗森一举击败两人,毫不怠慢,树枝一挑那支长剑,探手捞住剑柄,贯足真力,向欧阳怀今抖手掷去,叱道: “欧阳老二,接住!” 欧阳怀今本能地侧身闪避着,伸手来抓剑柄,却不料那剑被苗森真力催动,其速无比,一把虽然抓住剑柄,竟未能使它去势停住,反被剑身动力,带得身形一歪! 说时迟,那时快,苗森动手之初,早已暗起杀念,掷出长剑,手中树枝也紧跟着拦腰横扫过去! 欧阳怀今身形一歪,蓦地那树枝挟着劲风,横砸而到,“蓬”地一声打个正着,登时猝倒地上。 他一连几个翻滚,已滚到围墙墙角下,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奋力跃起,向墙头上纵去……。 然而—— 他此时体内已被毒针所伤,穴道阻塞,真气涣散,脚尖才沾到墙上,一口气无法提足,两腿一虚,又跌了下来。 苗森真不愧心狠手辣,狂笑两声,树枝飞掷过去,“卟”地一声响,将欧阳怀今连人穿钉在墙上,当时气绝。 那中年书生一见,真是三魂出窍,咬牙爬起来,向后园飞奔而逃! 苗森挺动腰肢,沉声: “不能让他脱手,快追!” 但林三郎因见他举手之内,又杀了欧阳怀今,心里已大感气愤,奔了数步,故意装做两腿一软,一个踉跄,横动了三四步,待他摇摇站直身子时,那中年书生早巳逃得无影无踪了。 苗森大怒,叱道: “林三郎,你是故意的吗?” 林三郎道: “我踏着一块石子,险些摔了一胶!” 苗森恨恨地道: “他这一逃,势必将我们行踪传扬江湖,无论如何,必须追上他杀了灭口,你如不是故意,那就快追!” 林三郎不敢不从,只得急急向后边园奔去……。 哪知—— 他们才奔了几步,苗森又突然喝道: “且慢,咱们先取了东西再走!” 林三郎存心要拖延时间,好使那中年书生能够从容逃走,故作不解问道: “师父,你老人家要取什么东西?” 苗森叱道: “不要多嘴,赶快背我到墙边去!” 林三郎背着他奔到围墙下,苗森在欧阳怀今身上一阵摸索,果然又掏出一块绿色物件,略一审视,便欣喜地揣进怀里。 两人再追出园外,早见不到那中年书生的踪影,林三郎这时已决心要摆脱这心狠手辣动辄杀人的师父,只是慑于胁迫,不敢表露,便问道: “师父,咱们找不到他去向,到哪里去追他?” 苗森略一沉吟,道: “我知他住在湘南五岭山附近,如今他身负重伤,必逃往湘南,咱们就追到五岭山去!” 林三郎道: “师父,你老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呢?” 苗森脸色一沉,道: “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许你小孩子多问,总之你助师父成了大事,自然也有你享不尽的好处!” 两人兼程赶路,这一次因为要沿途打听银笛书生方天锡行踪,无法昼伏夜行,两人弄污了衣服,扮作乞丐,掩入耳目。 这一天,他们赶到一个镇甸,林三郎驼着苗森进城,顿时招惹了许多行人驻足而观,有人说: “看这两个化子,真是可怜,一个伤脚,一个伤手,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 又有人说: “这孩子可算得是个孝子,自己双手都肿了,还背着他爹,该当列在二十五孝,咱们给他几个铜钱吧!” 你一言我一语,只听得林三郎既羞又愧,腼腆难堪。 这时候,正当早市,街上行人甚多,这些人全都有一副怜悯之心,纷纷解囊,二人行不了多久,竟被苗森讨到好几两碎银铜钱。 哪知—— 二人正行之际,忽见从一条横街上转出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年叫化,手中柱着一根打狗棒,巍巍颤颤直向二人迎过来! 苗森抬头一见那叫化,登时脸上变色,急忙低头用袖掩住面庞。 随又沉声道: “三郎当心,那化子不是好人,他要问什么,不可跟他顶撞,早些避开他要紧。” 林三郎听了,不解何意,正愣了一下,那化子身法好快,眨眼间已到了近前,冲着林三郎龇牙一笑,道: “小兄弟,生意不恶吧?” 林三郎忙堆笑道: “我们路过这里,承好心的叔叔伯伯给了几个铜钱,并不是有存心来乞讨的!” 老年化子嘿嘿笑了两声,双目如电,扫了他肩头上的苗森一眼,道: “他是你什么人?” 林三郎自幼贫困,知道叫化讨钱,也要分地盘地段,只当这老化子是当地叫化头,特来责询自己,连忙应道: “他是我爹爹,我们投亲不遇,流落异地,正要回家乡去!” 不料—— 那老叫化听了这话,突然脸色一沉,冷哼道: “你背着你爹爹,跟我来吧!” 说着,转身领路,向僻街行去。 林三郎不知该不该跟他去,一时迟疑,没有移步,苗森在上面轻轻挺了挺腰,低声说道: “跟他去,注意离他远一点,就说我得了麻风病,不能见人……” 林三郎点点头,忙跟着那老叫化转过数条小街,穿城而出,不久到了一处僻静的破庙前! 老叫化走到庙前停步,反身横着打狗棒,沉声说道: “你把你爹放下来!” 林三郎道: “他老人家患了麻风病,双脚又中毒肿了,不能站立……” 那老年叫化嘿嘿冷笑道: “苗师弟,多年未见,你果真得了麻风病么?” 林三郎一听,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三四步……。 苗森只得移开袖面,敞声笑道: “二师兄,果然好眼力,三十年不见,你居然一眼就认出小弟来!” 老叫化哈哈笑道: “你遁迹三十年,一出面就连杀了老三老四,这份狠毒,绝世难寻,愚兄早知你们必从这里经过,恭候已有多日。” 苗森阴恻恻笑道: “吕师兄,久闻你接掌了丐帮南支掌门,果然耳报灵通,令人佩 服。” 老叫化笑道: “这件事,可与丐帮无关,苗师弟,我叫你见一个人,你自然明白了。” 说着,打狗棒一招,破庙中立刻奔出四名乞丐,合抬着一张门板。 林三郎和苗森举目一望,齐都暗惊。 原来—— 那门板上用牛筋粗绳牢牢缚着一个断了臂的人,竟是他们蹑踪追赶的“银笛书生”方天锡。 苗森倒吸一口凉气,恍然笑道: “敢情二师兄手段也不太温柔,自己师弟,也这般五花大绑,视同囚徒?” 那老叫化放声大笑,缓缓移步过去,待行到门板边,突然闪电般举起手中打狗棒,用力向下一插……。 只听方天锡惨呼一声,前胸要害,已被竹棒贯穿,双腿蹬了两蹬,已死在门板之上。 林三郎心神一震,脑中雷鸣,险些被这惨绝人寰之事,吓得昏了过去。 老叫化面上一片冷漠,伸手拔回打狗棒,一挥手,四名乞丐又抬着门板退进庙里去了。 苗森吃吃笑道: “二师兄,你这手段,连小弟也望尘莫及!” 老叫化笑道: “他三日前匆匆逃经此地,告诉我龙门欧阳兄弟家中惨变,并说你已重现江湖,出手连杀了欧阳双剑,正蹑踪追他而来,愚兄-想,若不将他擒住,只怕他传扬出去,这话落在大师兄和各位同门耳中,那时你就多有不便了。这才将他擒住,今日当着你面处置,以证愚兄待你的一片真诚!” 苗森忙笑着拱手谢道: “多承二师兄厚爱,苗某感激不尽。” 老叫化哂笑道: “你我素所厚交,比不得其他同门师兄弟,同时,我知你下手杀了岭南欧阳兄弟,其目的必在恩师所赐绿玉龟壳,想来你已经得手了?” 苗森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反笑问道: “那么,二师兄擒住方天锡,他身上那块东西,想必已归二师兄所有了?” 二人相视片刻。 忽然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老叫化道: “苗师弟,绿玉龟壳,武林珍品,以你一人之力,要想凑全一十三块,进那仙龟岭奇门秘室,终嫌力薄,你如能与愚兄推诚相交,合你我二人之力,就不难如愿以偿了。” 苗森接口道: “二师兄说哪里话来,如今你有两块,我得三块,十三之中已得其五,只要二师兄肯予携带,苗森自当附骥相从,再弄来那剩余的八块!” 老叫化得意地放声大笑,打狗棒一摆,道: “你既有意,咱们进庙详谈。” 他将苗森和林三郎让进破庙,安置在正殿上,笑着拱手道: “你们师徒且请稍坐,愚兄去处置了方师弟的尸体,弄些酒莱,咱们再畅饮详谈。” 苗森待他走后,飘身落地,盘膝坐在这个蒲团上,却叫林三郎紧紧依坐身边,并且低声道: “我们暂在此安身,但你千万牢记,要防他对我们遽下辣手。” 林三郎奇道: “你老人家和他是师兄弟,彼此又性情相投,难道……” 苗森忽然阴笑一声,说道: “这贼化子吕一真最是心机阴诈,口蜜腹剑,他结纳我们之意,正是要对你我师徒暗下毒手,咱们别上他的恶当!” 林三郎一惊,暗忖道:“那化子擒杀投奔他的师弟方天锡,果然心狠手辣,不是好人,但你们二奸相逢,各存诡念,我若不设法脱身,必会死在你们手中!” 他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便又故作焦急地道: “师父,他既然对我们没有好处,咱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哪知—— 苗森却坚毅地摇了摇头,狞笑半晌,才冷冷说道: “哼!他不放过我们,我们也放不过他!”林三郎心头一颤,唯唯不敢再说! 不多久。 吕一真笑哈哈领着两名乞丐,各捧酒肴,回到大殿来,将酒莱罗列地上,有热腾腾的鸡鸭鱼肉,一壶酒,三只酒杯。 吕一真从壶中倒出半杯酒,先将三只酒杯一个个荡洗一遍,倾去残酒,再满满斟了三杯,举杯笑道: “来!老五,为你我的推诚合作,干这一杯。” 说着,一仰脖子,自己先干了。 林三郎双手红肿,无法举杯,但两眼却暗暗注视苗森,看他有何动作。 只见—— 苗森坦然举杯,毫无半点迟疑,一仰头,也干了杯中酒。 林三郎暗中诧异,心想你这老谋深算的人物,怎么也这样不经心,倘若他在酒中下了毒药,你岂不上当? 哪知心念未已。 苗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趣事,“卟嗤”一笑,闪电般举袖掩口,早将那一口酒,尽都吐在衣袖上。 吕一真脸上微微变色,道: “苗老弟想起什么可笑之事,何不说出来也叫愚兄分享其趣?” 苗森故作无意,用袖子擦了擦嘴,笑道: “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远走南疆,无意中被毒弄坏了双腿,诸位同门,想必都当我苗某人早已命归阴司,不料今日又得与吕师兄会晤。吕师兄,你适才见了我骑在这徒儿肩上,那模样是否也可笑得很呢?” 吕一真听了,敞声大笑道: “苗师弟能想出这合二为一的绝妙方法,足见聪慧超人,愚兄敬佩还来不及,哪会有讥笑之心。” 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正,又道:“但不知你们师徒手足都系被什么毒物所伤?难道凭你内力,竟无法逼出体内剧毒来?” 苗森喟然一叹道: “那毒泉之毒,非同小可,我日夕不停运功逼毒,三十年来,竟无法痊愈,如今两腿已废,功力也大不如前。” 吕一真笑道: “区区一点内毒,何必耽心,愚兄得识一位神医,专能解天下百毒,明天就陪你们去访他,想来他必有奇法,替你们师徒解得奇毒!” 苗森神色一动,讶道: “果然吗,但不知那神医是谁?” 吕一真又斟了两杯酒,却不再敬苗森,自顾一饮而尽,微笑说道: “那人姓程名尧,一身武功医术,均得自昔年阿尔金山‘百草神叟’胡必兴真传,唯自幼双目失明,性情古怪,多年来隐居鄂北大洪山,甚少在江湖中走动,知道他的人,却不甚多!” 林三郎听了这话,忍不住“怦”然心动,插口道: “他既然性情古怪,不知道肯不肯替我们疗治毒伤?” 吕一真冷目一瞥,含笑道: “放心,五年前你师伯曾对他有救命厚恩,他感念我恩惠,送我一件信物,誓言今生愿为凡持有那信物之人,效命一次,任凭多大的难事,他也愿意做,何况区区疗治毒伤呢?” 林三郎心中狂喜,道: “吕师伯,他给了你一件什么东西啊?” 吕一真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小包,层层解开,里面竟是--片特制的金叶,递到林三郎手中,笑道: “他说过,凡是持有这片金叶的人去求他,虽冒生死大难,也愿效命一次,以作对那次救命之恩的报答。” 林三郎用一双红肿的手,捧着那片精致的金叶,一颗心狂跳不已,不禁扭头望了望苗森。 苗森淡淡一笑道: “我这毒伤已有三十年之久,只怕天下无人能解,倒是你这师侄中毒不久,或许尚能治愈,你这做师伯的,何不就把这东西给他作个见面礼吧!” 吕一真嘿嘿一阵怪笑,右手一探,将那片金叶夺了回去,依旧包妥藏好,道: “我明日便陪你们同去大洪山,当面求他施救,岂不胜于将信物给了林贤侄!” 林三郎眼巴巴瞧着吕一真将金叶揣进怀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失望哀伤之色。 吕一真也似乎有所感觉,向林三郎暗地里一笑,以目示意,却站起身来,道: “你们师徒慢饮几杯,我还有点琐事,去去就来!” 林三郎待他走后,忍不住低声问道: “师父,你看他所说的那位神医的事,可是真的?” 苗森阴沉沉一笑,道: “你别信他鬼话,他必是藉引我们治毒,途中下手,暗害我们!” 一会儿。 林三郎又道: “可是,那片金叶……” 苗森冷哂道: “一片金叶,有什么稀奇?拿银子去金铺里,要多少有多少?” 林三郎默然不语,但心中总有些不信,暗想:那金叶制作精巧,似不是普通工匠能制得出的,再说,若果只是一片普通金叶,他又怎会那么慎重?还说得煞有介事呢? 两人枯坐片刻。 却未见吕一真返来,林三郎偶一抬头,忽见一名叫化,偷偷隐在大殿外一丛矮树后,探出头来,向自己轻轻招手。 林三郎心中一动,侧头见苗森正闭目趺坐,未曾发觉,便轻轻站了起来,道: “师父,我去寻个地方,方便一下!” 苗森连眼皮也没有睁,只冷冷道: “快去快来!” 林三郎漫应了,匆匆拐出大殿,那化子一闪身,追了上来,沉声说道: “小兄弟,请跟我来!” 林三郎点点头。 他随在那化子身后,转到后面一间侧殿,却见吕一真和另外三四个老年叫化,都盘膝坐在地上。 吕一真一见林三郎,含笑起身,向他招招手,亲切地要他坐在自己身边,正色问道: “林贤侄,我看你年轻忠厚,不像江湖中走动的人物,为何却拜在苗森门下?” 林三郎便将罗浮山误触毒泉,得苗森救命授艺一段往事,说了一遍。 吕一真脸色一沉,冷冷说道: “你知道你师父是衡山叛门之人,心思奸诈,出手歹毒么?你跟了这种师父,迟早被他所累,身败名裂,将来必遭横祸!吕师伯倒有意救你,只不知你愿不愿意?” 林三郎道: “师伯要怎么救我呢?” 吕一真沉吟片刻。 忽然从怀中取出那片金叶小包,塞在林三郎衣里,低声道: “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我们要制他甚是不易,但他如今双腿已残,对敌之际,全仗你配合得好,才能发挥威力,你只要佯装不知,动手的时候故意错乱步法,咱们便不难得手!” 林三郎大惊道: “你们就要动手杀他么?” 吕一真点点头,道: “我已与丐帮几位长老相约,略等一会,便由他们出面动手,你和我在暗地里协助,一举将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除去!” 林三郎听了这些话,一时气血汹涌,心头狂跳,吓得张嘴瞪目,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不满苗森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苗森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他叩头拜过的师父,要他摆脱残暴的苗森,他固然是情愿,如叫他暗助外人,叛门杀师,他却私心里内疚难安,无法下这毒手! 何况—— 这老叫化吕一真亲手擒杀同门师弟,也不是个磊落君子,林三郎为了助他,恩将仇报的叛门杀师,岂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吗? 这几种混杂乱的思想,在他脑海中翻翻滚滚,纠缠不已,眼前更有那一双双迫视自己的慑人眼神,偏殿中一片沉寂,吕一真和那几位丐帮长老,个个虎视耽耽,等待着他的决定……。 吕一真见他神色瞬变,面有难色,心中顿时不悦,道: “林贤侄,你若能暗助我们,那片金叶,便是你应得的酬劳,你可以前往大洪山,求程尧替你解去手毒。 此外还有许多好处,如果你仍然执迷不误,定要助你那凶残的师父,嘿嘿!我们只好先将你处置了,谅来苗森双腿已废,也难逃我们的掌握。” 林三郎本是个性刚强之人,听他竟然利诱威逼,兼而用之,不禁倒遽然下了决心,趁他们不备,陡地跃起身来,拔腿向外便跑。 吕一真低喝一声,肩头微摆,闪电般抢了过来,五指箕张,向他肩上便扣,其余丐帮长老也都纷纷闪动,截阻林三郎的去路。 林三郎并不会武,急奔几步,突感身后劲风迫体,连头也没回,本能地脚下一拐,向左一飘,踏在“震”宫位上。 他心中熟记“太极步法”,情急之间,这一步,正合了“左飘试离震”的步法口诀,吕-真那快拟电奔的一抓,竟然抓了一个空! 吕一真骇然一愣,眼见林三郎已奔出丈许,三四位丐帮长老——齐发动,各自扬手劈出一掌,数道狂飙急卷将偏殿门口,全部堵塞! 林三郎见了大吃一惊,略为一顿,身后吕一真又晃身扑到,喝道: “好小子,你还忘想脱身吗?” 语声未落。 他那坚如钢抓的五指,又到了脑后。 林三郎心一横,也不顾掌风暗劲,刀山油锅,大叫一声,把两眼一闭,双脚一阵交错,踏坤抢锐,前三后四,左划右转,三进横一……一轮快移,向门外冲去! 果然,那“太极步法”不亏苗森苦研了三十年,临敌之际,威势陡增,奥妙无穷,林三郎,被丐帮三四名长老包围堵截之下,竟然人如飞絮,几个闪动,眨眼间,已穿过人墙掌风,甚至摆脱了吕一真的追击,飘忽冲出了偏殿殿门。 他脱身出困,拔脚狂奔,一面高声大叫: “师父!不好了,他们要来害你啦!” 苗森在大殿上听得叫声,双掌一按地面,腾身拔起,一探左臂,抓住殿上正梁,片刻间,果见林三郎气急败坏奔进殿来,后面紧跟着三四个老年叫化子,人人手中提着打狗棒,只是其中未见吕一真。 林三郎奔进大殿,却不见了苗森,登时骇然失措,大声叫着: “师父!师父!” 苗森沉声喝道: “三郎别慌,师父在这儿!” 他手一松,飘身落在林三郎肩头,人在空中时,早已挥臂劈出一掌,将那三四名丐帮长老,迫在门前。 林三郎扭头道: “师父,他们商量要杀你,咱们快离开这里吧!” 苗森嘿嘿笑道: “三郎别怕,他们那点功力,还不放在师父心上!” 这时候,那数位丐帮长老,已经抢进大殿,团团将二人围住,其中一人叱道: “姓苗的,留下绿五龟壳,我们不为难你!” 苗森笑道: “绿玉龟壳岂是你们这般蠢物妄想得到的?为何吕一真不肯现身露面,却叫你们白来送死?” 那丐帮长老喝道: “吕帮主身负重任,岂屑与你这卑劣之人照面!” 苗森哈哈狂笑道: “他有什么重任?不过躲在暗处,要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老狗,试出苗某人三十年苦修绝学,再拣现成的罢了!我若不叫他如愿以偿,怎对得起同门一场!” 那三四个老年化子齐声怒叱,棒影纷纷,猛扑了过来。 林三郎驼着苗森,展开“太极步法”,在漫天棒影中穿梭进退,不上十招,其中一名长老已被苗森掌力击伤,闷哼着退出大殿! 剩下三名丐帮长老,并不退缩,丁字形困住二人,你进我退,轮番抢攻,叱喝之声,直达庙外! 然而—— 苗森双掌交挥,有时左掌右拳,有时右掌左爪,飒飒劲风,漫布浑身上下,不足半盏热茶光景,狂飙卷处,又将一名长老打得口喷鲜血,倒退出殿! 此时大殿上只余下两个丐帮高手,这两人互相打了一个招呼,一齐矮身出棒,舍了苗森,专攻下面的林三郎。 果然不多一会,林三郎脚下稍慢,一条打狗棒呼地向后腰疾扫过来,苗森急忙用力一扭腰,低喝道: “左闪踏坤一……” 林三郎右足一划,闪身倒避,那打狗棒堪堪擦着衣襟扫空,苗森斜垂右臂,探手一把早将棒尖捞住,大喝一声: “撤手!” 那名长老只觉一股无形潜力,顺着棒身直撞过来,虎口一阵疼痛,只得松手弃了打狗棒。 苗森哈哈大笑,竹棒一拨,挑开另一个老叫化的棒头,抖手一掌劈去,只听那人惨叫——声,一个身子,直被震得横飞而起,“叭哒”一声响,撞着大殿柱,登时脑浆四溢,气绝身死! 余下一人,赤手空拳,明知无法再斗,只得掉头向殿外飞逃。 苗森笑道: “狗贼,你也别想再走了!”打狗棒“嗖”地脱手飞出,快似电奔般插进那人后心……。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扑倒地上,身子抽动了几下,一命呜呼! 大殿上复归寂静,只有苗森得意而阴森的低笑声,在破瓦塌梁间缭绕不休。 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丐帮四名长老,二伤二死,却未能伤得苗森分毫。 林三郎怔怔立了许久,方才如梦初醒。 始轻声叹道: “唉!杀!杀!杀!为什么人与人要这样残杀呢?” 苗森笑道; “三郎,这本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杀人,人也会杀你的。” 林三郎突然心中一动,道: “咦,怎么没有见那吕师伯……” 苗森阴阴一笑,道: “他眼见不是师父的对手,自然早就隐身远遁,你不信,咱们去搜搜看!” 林三郎忙摇头道: “别搜了,他既然逃走,就由他去吧!” 他忽然一顿。 随即欣喜的说道: “师父,他那片金叶,已在我怀中,咱们何不上大洪山去试试,或许果真……” 苗森突地面色-沉,探手从林三郎怀中将那黄色小包掏了出来,面罩寒霜地问道: “这东西怎会到你身上?” 林三郎便把吕一真利诱自己,要自己暗助他们的话,详细说了一遍。 苗森冷冷凝视着林三郎的面庞。 好半晌。 他才浮出一抹笑容,却将金叶揣进自己怀里,说道: “看在你一片忠诚,不肯叛门背师,咱们且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去一趟大洪山便知分晓!” 林三郎高兴得跳起来,道: “师父,咱们现在就走?” 苗森含笑点头。 林三郎兴高采烈,背着苗森喜孜孜上路。 这一路上,林三郎心中不住地暗暗祈祷,如果吕一真的话不假,真能求得动那位隐居的神医程尧,自己双手之毒解去,便决心离开苗森,不再帮他去杀人了。 他不停的自语道:我等他两腿痊愈之后离开他,总算对得起他两次的救命大恩了?再说,他双腿已好,便再不需我驼着他行动,我也不算叛门背师。 他一路仅作这种如意算盘,脚下迅速,反倒不觉劳累。 这一天傍晚,二人已赶到鄂北大洪山下。 林三郎驻足仰望,但只见山声绵绵,峰岭层叠,何止百里,除了山下稀稀有几栋茅屋草舍,却不知哪儿才是那神医程尧隐居之处。 他把苗森安置在一株大树下,道: “师父,你且请歇一歇,我去那边寻个农户,看能问出一点消息不能?” 苗森和他相处日久,知他心地忠厚,决不致就这样背弃自己,便点头答应,自顾纵登树上,依坐而待。 林三郎迈步奔到一间茅屋前,却见四周一片寂静,丝毫不闻人声,便上前轻轻用肘撞撞门,高声叫道: “请问里面有人没有?” 不料连叫数声,却无丝毫回音! 林三郎暗诧道:莫非这一家是住的猎户,此刻还未从山-上赶回来?他举目一望,大约十余丈外另有两栋简陋的茅屋,便匆匆又奔了过去。 但谁知他在这两间屋外放声叫了几声,一样未见有人回答。 林三郎大觉惊奇,抬起肘端,轻轻在其中一栋茅屋门上推了推,那门“依呀”一声打开,里面未曾下键! 他好奇的探进头去,向屋里一张,不禁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茅屋中尘土盈寸,显然许久无人居住,而当门一张大桌上,却俯伏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人骨…… 第六章 茅屋猎户骷髅头 林三郎心头“噗噗”乱跳,定了定神,壮着胆,推开屋门,跨了进去! 他自从跟随苗森以来,血淋淋的惨事见得多了,胆量也大了不少,踏进茅屋之后,见这茅屋不过数尺宽广,除了正中一张旧木桌,两侧只有两张竹制小凳,壁上挂着弓箭猎刀,足见这茅屋主人,果然是山间猎户。 那骷髅伏在桌上,头骨半侧,毛发均已脱落,看不出是男人女人,只是在他头边不远处,放着一把破茶壶,骷髅手中,紧紧握着一只小杯! 林三郎惊忖道:看这情形,必是突然遭了什么瘟疫或中了剧毒,才使他连杯子也没放下,便一命断送了。 他暗暗摇头叹一口气,缓缓移步,穿过正屋,探首向内里卧房中查看! 卧房中床被俱全,只是那张木床上也赫然横卧着两具白骨 ……。 白骨一长-短,大约是母子两个,那婴儿的骷骨还紧紧依靠在母亲怀中,一颗小头,枕在母亲的手臂弯里! 林三郎看得心悸不已,浑身汗毛,根根竖立起来,惊讶道:这是什么厉害的疫病,竟使这临山小村中的人家突然全部死去,无-个活口? 他心惊肉跳的找了两三家,家家仅剩白骨,渺无人烟,甚至连鸡狗等畜类,也没有留下一只。 别说林三郎还不过十五六岁,即算是那心粗胆壮的人,见了这种恐怖景象,也定会毛骨悚然,此时日影已经沉入山后,萧萧山风,摇曳着林梢枝叶,发出一阵阵沙沙轻响,暗影晃动,直如鬼魅幢幢! 林三郎心里一阵寒,发狂般冲出小村,奔到苗森隐身的树下。 苗森听他述说一遍,也惊讶道: “有这种怪事?你带我去看看!” 林三郎背着他重又挨户观察,苗森凝目检视那些白骨,沉吟良久,方才轻声叹道: “这不是瘟疫,必是被人在食物或饮水中下了剧毒,才能使全村的人,遽然毒发死去,这下毒之人,可算得心狠手辣了。” 林三郎见他也叹服那下毒之人,更是心悸不已,讷讷问道: “师父,您老人家看这下毒的人会是谁呢?难道他与这里的人全有仇么?” 苗森摇摇头道: “这却难说得很,惨事发生,少说已在三五年以上,要不然,也不会仅剩下-堆堆白骨了。” “这里遭到这种惨变,不知我们要找的程老前辈,也受到侵扰没有?” 苗森-听这话,登时心中一动道: “对呀!论理说,他既是武功医术超人的神医,隐居此地,决难容人在山下施展这种毒辣手段,难道吕一真的话全是假话不成?” 林三郎道: “也许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程老前辈还没有隐居此地。” “好吧!冲着这件怪事,我们也该上山去探一探。” 天色已晚,苗森便清理出一间茅屋,生了火,盘膝席地打坐,林三郎偎在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昏昏沌沌,好容易熬到天明,略用一些干粮,连水也不敢喝,便收拾动身上山。 山路崎岖,更不知那程尧隐居在什么地方,林三郎满怀猜疑,信步而行,直到近午,途中连一只走兽都未见到。 这整个一座大山,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人迹更是不见,除了山风过处,抚动林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全山竟如死地,再也听不到一丝音响。 两人越行越怕,连苗森那等修为的高手,对这死寂的恐怖之地,也微微有些心悸不安起来! 正行之际,突然,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破空传到…… 苗森耳日极灵,猛地心中一动,忖道:咦!这山中居然有人行动?忙低声喝道: “三郎!快躲!”-面自己纵身拔起,攀住-根树枝,迅速地隐件身形。 林三郎只听见叫他快躲,略一怔忡,肩上苗森早已飞身上树,心里还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蓦地,一条快速无比的黑影,已从山上疾掠而下! 他再要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那黑影显然不知有人上山,疾驰中突然发现林三郎怔怔站在 那儿,反倒-愣,影敛处,现出一个身着灰衣的粗壮大汉。 灰衣大汉约有三十余岁年纪,浓眉粗目,身材极是魁梧,肩后 斜插着-柄小巧的锄头,一手挽着一只藤篮,打扮得农夫不像农 夫,花匠不似花匠,有些不伦不类。 他驻足停身,满脸惊诧地向林三郎凝视一眼,忽然一飘身,闪电般欺到近处,沉声喝道: “小朋友,你是谁?” 林三郎见他像貌粗犷,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讷讷道: “在下姓林名三郎,是专程赶到大洪山来……” 那灰衣人不待他说完,又沉声叱道: “你到大洪山来干什么?” “在下是来拜谒一位姓程的前辈。” 灰衣人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这儿没有姓程的人,你回去吧!” 林三郎忙道: “在下因双手中毒受伤,得人转介,才专程赶来大洪山,求程老前辈开恩赐药,疗治毒伤。”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 “告诉你此地并没有姓程的老前辈,你就是当今皇上转介,又有什么用?” 林三郎道: “闻得程老前辈隐居此地,不愿轻易见人,也许这位叔叔你也没有见过,所以不知有这么一位程老前辈……” 灰衣人突然脸色一沉,厉声断喝道: “叫你立即下山,是放你-条生路,你这孩子怎么这等唠叨,难道你没看见山下小村中的情景吗?” 林三郎心里一惊,讶道: “难道山下小村中的人,是你……?” 灰衣人显得十分不耐,叱道: “小孩怎么这等多嘴,叫你走,你听见了没有?” 林三郎见他声色俱厉,不由也气往上冲,大声答道: “在下不见程老前辈,决不离开大洪山。” 那灰衣人嘿嘿-阵冷笑道: “好一个憨不畏死的小家伙,我就试试你有多少份量!” 话声一落,陡地欺近一大步,左臂一探,快逾电奔的向林三郎当胸抓来! 林三郎已有了破庙中斗吕一真的经历,见他五指如钩抓到,突然脚下一转,急踏“太极步”,晃身已移施五尺! 那人一抓落空,脸色立变,嘿嘿笑道: “小娃娃,莫非你就仗着这点能耐!”说着,右手呼地一拳,直撞过来。 林三郎左脚不动,右足迅捷地一划,轻描淡写,又将那人一拳躲过! 那人兴起,长笑一声,双掌交替,刹时间劈出三掌,登时猛飙急卷,将林三郎罩在一片劲风之中。 林三郎也不畏缩,展开步法,飘前闪后,左右回转,劲风扬起他身上衣襟,却未能伤得分毫。 三掌无功,灰衣人神色大变,突然收掌撤身退后数步,用两只惊疑讶诧的眼神,细细打量了一阵,冷冷说道: “小朋友这身武功,不同凡俗,敢问是谁要你来找程老前辈 的?” 林三郎忙道: “在下系得丐帮帮主吕前辈转介,特来大洪山拜谒!” 那人“哦”了一声,点头道: “这就难怪了,但你可知程老前辈多年不问世事,他老人家所 居翠屏峰,途中奇险难行,纵是大罗神仙,也难偷渡,你要不怕,就 请自便吧!” 林三郎正容道: “在下誓必前往一拜,请问那翠屏峰如何去法?” 灰衣人冷冷笑着用手向左前方一座高插入云的奇峰一指道: “那就是翠屏峰,小朋友,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林三郎凝目望去,果然那山峰长得奇险无比,四周尽是削壁,峰顶高入云霄,不禁心头一寒,再想向那灰衣人问个清楚,回目间,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他颓丧长叹一口气,树上“刷”地一声轻响,苗森已飘然落在肩上,嘿嘿笑道: “吕一真奸诈一生,这一次居然说了实话,果真有这一个姓程的人物,咱们好歹也要找着他,逼他代我们解去手足上的奇毒。” 林三郎轻吁道: “现在虽知道隐居的地方,但.途中有许多险处,不知真能见到他不能?” 苗森笑道: “既知他的巢穴,还怕找不到他?他要是不肯出来,师父抓也要把他抓来治病。” 他此时心喜意欣,竟比林三郎更甚,不停催促林三郎快些上路,觅路直奔向翠屏峰。 又行了约有数里,已距翠屏峰不远,谁知竟到了一处断崖前,对崖远在数十丈以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两崖之间,连一根绳索或供攀沿的葛藤也没有。 林三郎看得皱眉道: “这儿如此险峻,叫人怎能过得去?” 苗森冷笑道: “既有来路,便有去法,你不要急,慢慢在崖边找一找看!” 林三郎依言循崖找了许久,竟无一处可供飞渡的地方,正在无计可施,对崖上突然出现一条人影,高声向这边叫道: “来人可是想渡过这断崖么?” 林三郎大喜,忙应声道: “正是,在下专程来此,欲拜谒程老前辈。” 那人道: “你略待片刻,我用飞索来接你!” 林三郎应了,但却心中不解,暗忖道:他人不能飞过断崖,怎能将飞索送过来呢?这两崖相距少说也有三十丈,他纵然武功了得,也不能将一根绳索,一掷数十丈? 哪知他正在猜疑,突听对崖高声叫道: “朋友,仔细接住了!” 话音才落,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火光一闪,一条黑忽忽的长绳,已如灵蛇凌空般疾射了过来…… 苗森忙探左掌,一把将那绳端接住,入手一沉,险些被它冲脱掌握,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绳端系着一个丁字形的钻头,显然是利用什么火器冲力,才将这沉重的铁头,射过崖来! 苗森那么狂傲的人,此时不禁暗地佩服那程尧设计的巧妙了。 对崖又高叫道: “朋友,你把飞索二端系牢,就请沿着绳身,攀沿过来吧,山地简陋,未备桥梁,多多原谅。” 系妥长索,林三郎却皱眉道: “师父,我不会走索功夫,背着你,怎能过去呢?” 苗森略一沉吟,笑道: “我们纵能渡过,行到半途,他那边只要松了绳端,势必将我们摔下断崖,落得粉身碎骨。” 林三郎道: “这么说,我们更无法过去了?” 苗森阴恻恻一笑道: “这有何难?我们只要施-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不愁渡不过去。”便附耳向林三郎低语几句。 林三郎点头答应,放开喉咙,高声叫道: “在下不会走绳,虽有这飞索,也不能举步,这可怎么好呢?” 那人哈哈笑道: “真是脓包,不能用脚,难道不能用手吗?” 林三郎又叫着: “在下双手中毒,已成残废,正要来恳求程老前辈赐药疗伤,怎能攀沿得过?” 他一面对崖七扯八拉,说着困难,苗森却藉这机会,从他肩上一纵身,探手已吊在那横跨两崖的长索之上! 苗森双脚虽坏,一身武功,真的出神入化,吊在索上,也不过仅使长索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见他左臂一收,腾身飞起,一驰数丈,疾探右臂,又将身子吊住…… 似这般两手交替,不过五六次起落,早已飞掠渡过断崖。 对崖那人正与林三郎喊话,冷不防人影一闪,苗森腾身过崖,向自己猛扑而到…… 林三郎遥见对崖黑影连闪,紧接着闷哼-声,那人已没声息,不片刻,长索抖动,苗森已经攀掠而回。 他跃上林三郎肩头,用两条大腿紧紧将他挟住,连掌猛拍崖边,二次腾身拔起,竟带着林三郎,迅速地越过断崖,平安抵达对面。 林三郎深深吁了一口气,低头却见一个灰衣大汉,仰面跌卧地上,头颅已被重手法震碎,脑浆流了一地,死状惨不忍睹;不禁心悸地道: “师父,你只将他制住也就算了,何苦又伤他的性命?” 苗森笑道: “我不杀他,焉能再带你过得这断崖?你且看看,他在绳边准备了什么东西?” 林三郎举目望去,见那长索系在一株大树树干上,索边果然放着一柄锋利的巨斧,一张硬弓和十余支喂了毒的弩箭。心里暗自叹道:这位程老前辈性情古怪,方法也未免太歹毒了一些!便道: “师父,我们现在伤了他门下,等会纵然见到他,他也不肯再为我们医治毒伤了。” 苗森道: “但能见得着他,那时却由他不得。” 说着,将那灰衣人的尸骨抛下断崖,依旧循路前行。 崖这边道路极为清晰,林三郎迈步急行,不多久,到了一处耸立的削壁下,山路清楚的通达这里,却笔直上行,伸人削壁下一个幽暗的山洞中。 二人不敢轻率进洞,站在洞口向里张望,只见这山洞暗得没有一丝光线,伸手不见五指,不知究有多深多长?再回头审视道路,分明是直入洞里,此外别无岔道,削壁高达数十丈,势又不能飞越而过。 抬头一看,那光滑的削壁上,还刻着四个大字,是: “请君入瓮”。 苗森也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偏巧是这种怪物,才找到这个怪地方,这洞中只怕步步艰险,决非善地。” 林三郎愁道: “这可怎么办呢?” 苗森狠狠一挫钢牙,道: “既然来了,管他刀山油锅,也只好闯一闯了,你仔细落脚,不可丝毫大意。” 林三郎无奈,只得壮着胆,缓缓循着路,向洞中移动。 行不到数步,脚下触着石级,林三郎小心谨慎地沿级而上,所幸这山洞洞顶甚高,倒不畏碰着苗森。 这石级无休无止,仿佛直达削壁之上,行了百余级,并无早状,林三郎心中略放,脚下加快,向上急走! 昏暗中约行了盏茶之久,估许已过削壁之半,苗森忽觉心中一动,低声道: “三郎,千万当心,这洞中必有古怪……” 哪知话尚未了,蓦地,陡听洞顶响起一片轰雷似的大笑,一个粗重的嗓音说道: “你们已经来啦!失迎!失迎!” 林三郎被这一声暴笑吓了一跳,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两腿一软,险些从石级上滚了下去! 那笑声人语之后,并不见有人现身,二人正在惊疑,陡听洞顶响起一阵“簌簌”声响…… 林三郎初不知道这轻响是什么东西,停步不敢稍动,渐渐,那响声越来越近,转眼间,已临头顶不远! 陡听苗森一阵惊呼! “不好!三郎快退……” 林三郎脚下忙转,正耍问下奔眺,突觉触鼻一阵臭恶之气,中人欲吐,一股雨点般的汁液,由山洞顶上直灌下来…… 洞中本不宽敞,两人无处可避,苗森双掌贯力向上猛劈,怎奈那汁液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阻得一阻,又堕泻而下,眨眼间,已沾了他们一身。 苗森骑在上面,自是首当其冲,满脸满身都被那臭恶汁液淋了个饱,吓得他心头不住颤抖,失声叫道: “三郎,这水中有毒……” 林三郎骇然大惊,两退一软,一个踉跄竟从石级上直滚了下去 待他们跌跌撞撞滚落洞底,早已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连-刻也不敢多留,便匆匆逃出洞外。 洞外阳光一照,苗森伸手摸摸被毒汁淋湿的头顶面颊,低头一看,不禁气得破口大骂起来,原来那臭恶汁液何尝是什么毒汁,竟是令人恶心欲吐的粪便尿水! 苗森傲狂一世,哪曾受过哪种凌辱折磨,厉吼一声: “三郎,咱们再上!捉住这些狗娘养的,叫他也尝尝脏物的滋味!” 话声甫落,却听洞中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 “朋友,吹什么大气?若非看在你们是姓吕的转介而来,只要在方才的粪便之中,略加少许毒水,现在那还有你们的命在?二位死中逃生,也该醒悟下山了吧?” 林三郎听得一阵寒战,低声道: “师父,这话果真,咱们怎么办呢?” 苗森怒目切齿沉思片刻,忽然道: “走!咱们回去!” 林三郎终有些不死心,叫道: “师父,我们当真……” 苗森急忙掩了他的口,以目示意叫他不要出声,只管转身退走,自己却故意大声咒骂,恨恨不已,口口声声必要再来,这一辈子不肯甘休…… 两人退到断崖之前,苗森纵身落地,匆匆取了那柄巨斧和弓箭,又取了一段长索带在身边!低声道: “快!咱们再赶回那山洞去!” 林三郎急急背着他又回到削壁前,两人隐在一丛树后,苗森弯弓搭箭,弓弦响处,一箭向离地丈余处的削壁上射去! 箭矢被他的内力贯注催动,其坚似钢,其速如电,“噗”地轻响,一支箭硬生生射进石中,没入壁中一半。 苗森侧耳倾听,不见壁顶有人,便连续抽箭发射,“笃笃”连响,十余支毒箭射完,已在削壁上插了一长列由下而上,每隔一二丈一支,排成一条箭干造成的梯子。 苗森弃了硬弓,由林三郎背着缓缓掩到削壁下,猛一长身,探手已抓住第一支箭干,低头示意林三郎在下面等候,登时双臂交换,捷如猿猴,向壁顶攀升。 林三郎仰头而望,眼看苗森悬空摇曳,将要攀上壁顶,蓦地,却见削壁顶上探出一个人头来,笑道: “朋友,这方法虽好,但此路不通,请你回去吧!” 话声甫落,“呼”地一块巨石由上向下,对准苗森当头砸了下来! 苗森挥臂劈出一掌,震飞了巨石,用手抓住箭干,右手一探,从腰间撤出巨斧大喝一声,一抖手,向上掷去! 那人一缩头,巨斧落空,苗森却藉这刹那之间,飞快地交臂沿升,又攀越了五六支箭干,距离壁顶,已不过五六丈远了。 蓦地里,陡听壁顶响起——声长笑,-蓬急雨般的水液,兜头倾了下来! 苗森无处可避,只得闭住呼吸,任那水液淋得遍体皆湿…… 这一次,那水液再也不是粪便尿水,苗森悬在壁上,只觉水液着肤之后,奇痒无比,宛如有千百只小虫,向身体内猛钻,心知已中了毒,不由一横心,迅速地骈指自点了胸腹要害处几处大穴,凭着最后一口真气,展臂交替,眨眼已抢上壁顶…… 林三郎躲在壁下,险些被毒水洒中,见苗森浑身中毒,不禁心胆俱裂,及至望见他鼓勇抢上了削壁,不片刻,壁顶传来两声惨厉的呼声,便顿旧寂静! 他痴痴等了半晌,既未见苗森再招呼自己,也没见其他有人重现壁顶,不由惊忖道:莫非师父他已经中毒死了?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吓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他 虽然已经决心要离开苗森,但此时却不愿意他当真遽尔死去。 如果苗森死了,留他一人独在荒山,前有无限险阻,后又无路 可退,难道活活地困死在大洪山? 他心里泛起——阵阵寒意,放声狂呼了两声: “师父!师父……” 空山寂寂,并无回应。林三郎骇然大惊,蓦转头,飞一般向那 山洞里冲了进去! 洞中并无截阻,急急跨登石级,经过几处回转,眼前一亮,已置 身在削壁之上! 壁上是-片幽美的草地,绿茵如毡,平整的铺在山头上,这时 候,却在他眼前展现了一片惨境…… 草地上东倒西歪躺着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身着灰衣,口喷鲜 血,倒毙地上,另一个却是他那心狠手辣的师父苗森。 苗森仰面而卧,胸脯急剧地起伏,显见还没有断气,但头手面庞,却殷红斑斑,鲜血淋沥,头上毛发尽都脱落,身上衣襟也片片溃烂,口脸耳鼻处处血肉模糊,乍看起来,简直就如一具剥了皮的血人! 林三郎见了这种奇惨无比的形貌,登时吓得浑身乱颤,大叫一声,“师父!”便嚎哭着扑了上去…… 谁知当他身子将要扑到苗森身上,那已经快要断气的苗森却突然一扬左臂,劈出一股劲风,将他前扑的身子一托,闷声叱道: “不要碰我!我浑身已中奇毒,随处溃烂,千万碰不得!” 林三郎吃惊地瞪着两只大眼,见他发话之际,面肉牵动,容貌狰狞无比,忙自己也收住前冲之势,屈膝在他身边跪下,哭道: “师父!您老人家伤得很重吗?” 苗森突然一阵颤抖,从溃烂的嘴唇中发出阴森的笑声道: “嘿嘿!一时虽死不了,活罪是够人受的啦!” 林三郎性本善良,这时见他惨状堪悯,不禁把已往对他的不满,一古脑忘得干干净净,心里一酸,悲从中来,放声哭道: “师父!这都是三郎害了你,早知这样,咱们宁可不要治伤,相依为命一辈子!” 苗森重伤将死,却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笑道: “傻徒弟,富贵有命,生死在天,你只看见师父伤得可怜,却不想想为师双手血腥,那些送命的人,又有谁去可怜他们?是我的好徒弟,就不要哭!男儿眼泪,岂是这样轻易挥弹的?” 林三郎听了这些话,非但无法止泪,更哭得哀裒欲绝,悲声道: “师父我背你回去吧!” 苗森脸上忽然一阵扭动,微哼两声,说道: “三郎,你看看那两个守崖的人尸体上,有没有止痛的解药……?啊!我伤处痛得厉害……”但他突然又长应一声道:“唉! 我忘了,你的手已经无法使用……” 林三郎心如刀割,朗声应道: “不要紧,我去搜搜看!” 他跃起身来,奔到一个灰衣人的尸体边手足并用,撕开他的衣服,忍住手上痛楚,将那人怀中捣了一遍,却没有找到解药,失望地回头望望,苗森这时烂肉抽动一阵比一阵厉害,同时不住发出哼声,再低头看看自己,双手中毒之处,经过碰触扭动,也觉奇痛刺骨,很是难熬! 但他横横心,毅然又奔到另一具尸体边,用那一双红肿不堪的伤手,翻寻解药! 在这人身上,意外地找到一个白磁的小瓶,瓶上帖着小小红笺,上写“内服”两个字,林三郎大喜,也不管是不是治这种毒伤的解药,匆匆带回,拔开瓶塞,将整瓶药都喂给苗森吃了。 苗森哼了两声道: “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难吃?” 林三郎吓了一跳,仔细看看磁瓶,那“内服”两字分明不假,便略略放心道: “那人身上就只这一瓶药,虽不知道是不是解药,但瓶上注有内服的字样,大约不会碍事……” 哪知话还没说完,突见苗森一阵颤抖,叫道: “不好,我肚子好痛……” 林三郎大惊,顿时手足无措,只听“哗啦”一阵响,一股臭恶之味,直冲入鼻,苗森已经连粪带尿,拉了一裤子! 泻肚之后,苗森竟氏长吁了一口气道: “果然是解药,这时伤处已好得多,痛也止住了。” 林三郎连忙替他清理污物,附近没有水,只好撕下他的裤子擦拭,另将一个灰衣人的裤子脱下来,穿在苗森身上。 经过一阵忙累,双手痛得锥心刺骨,林三郎不敢哼出声来,坐在地上喘气。 苗森突然巍颤颤从怀中取出那黄色小包,递给林三郎道: “三郎,你拿了这东西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那姓程的老东西,如他肯代你去毒疗伤,也不枉咱们老远跑来大洪山受了这许多苦!” 林三郎忍不住落泪,泣道: “师父,您呢?” 苗森丑脸牵动,似在发笑,缓缓说道: “为师伤上加伤,只怕无法医治了,你寻一处隐蔽之所,先将我藏妥,然后上山,有机会替我送点食物,让师父能够苟延几天,你如手伤能愈,为师还有几件大事,要你去辛苦一趟……”说到最后几句,已喘息不能成声。 林三郎哭道: “不!我背您一起去找他,只要他肯认这金叶代咱们效劳一次,就让他替您老人家医治好伤势吧!以后我背着您,讨饭也能养活咱们两人……” 苗森嘿嘿笑道: “我苗某人能得你这个好徒弟,也不枉称狼道强一辈子,孩子! 别傻了!为师已如蜡炬将尽,你还少年,快照师父的话去做,我这一身武功,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传人呢!” 林三郎不便再说,只得收了黄布小包,背着苗森,跨过草地,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将他安顿在洞里,又把身上所有干粮全留了下来,然后含泪再拜,独向山顶蹒跚而行。 这件惨变,已使他惊惧惶恐,伤感过度,孤零零一个人,含着满眶热泪,满腹酸楚一步一步,低头向那渺不可知的命运试探。 正行之际,突觉一阵微风掠过,紧接着,又听一声冷叱: “站住!” 林三郎一惊止步抬头,却见一个绿衣少女,拦在前面。 那绿衣少女大约仅只十四五岁,头上梳着丫形发髻,柳眉杏目,朱唇桃腮,美得像——朵出水青莲,肩上横负一柄精致的花锄,锄头上挂着藤篮,凤目中满含惊疑地怔怔凝视着自己,面上却浮着薄薄一层怒意。 林三郎心里“砰”然狂跳,慌忙低头拱手道: “敢问姑娘可是程老前辈的什么人吗?” 那绿衣少女忽地冷冷一笑,娇声道: “嘿!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你这野小子是哪里跑来的?怎敢到大洪山来乱闯?” 林三郎陪笑道: “在下林三郎,只因双手中毒受伤,承一位武林前辈转介,特来大洪山恳求程老前辈施予医治……” 绿衣少女不待他说完,又是一声冷哼,抢着道: “你就是死了,管咱们什么事!是谁叫你找到大洪山来的?” 林三郎听她言语冷傲,心中已有了几分不快,但转念一想,如今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万不可再与人动手了,只好忍住一肚怨气,仍旧柔声说道: “在下是承丐帮吕帮主指示,才专程赶来。” 绿衣少女似乎一动道: “你也是丐帮的人吗?” “在下并不是丐帮的人,不过在下业师,却与吕帮主有同门之谊。” “啊!”绿衣少女点了点头道:“你是衡山门下了?” “正是。” “不过,我看你这装扮,也跟丐帮的叫化子差不了许多,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叫化子,又脏又臭,又不要脸,死缠人要钱,我爹说,天下叫化子都不是好人!” 林三郎听了这话,心里越加不快,暗忖道:你别看不起穷人,程尧还得叫化子的好处,才将金叶信物,留在人家那里哩,但他心中虽这样想,口里却没说出来,只拱手问: “姑娘可是程老前辈的掌珠?” 绿衣少女却“噗嗤”笑道: “什么掌珠?他是我爹爹,我是他女儿。你别装得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 林三郎脸上一红,从怀里取出黄布小包,递了过去道: “吕师伯令在下前来的时候,曾将这金叶信物嘱面陈程老前辈,不知姑娘可能代为引见?” 谁知那绿衣少女接过小包,三把两把拆开,略为看了看那片金叶,竟冷冷一笑,随手将它一揉,捏做一团,抛在地上道: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片金叶子。” 林三郎大急道: “这金叶乃是令尊昔年慎重交给吕师伯的信物,你……你怎么将它弄坏了?” 绿衣少女嘴一抿,笑道: “你要多少?我房里成千累万,玩得不爱再玩了。” 林三郎气得浑身发抖道: “但这不是拿来玩的呀!” 绿衣少女不屑地笑道: “不拿来玩,难道你穷得没饭吃,要拿来卖掉买米?” 林三郎不由怒往上冲,脸色一沉道: “你爹爹当年得了人家救命恩惠,才将这片金叶送给人家当作信物,誓言见了金叶,虽赴汤蹈火,也要报答人家大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敢弄坏它?” 绿衣少女也怒道: “胡说八道,我爹爹武功盖世,还要谁来救命?” 林三郎厉声道: “他那救命恩人,就是在下吕师伯!” 绿衣少女粉脸一崩,冷笑说: “你凶什么?难道还要我赔么?” 林三郎明知自己师徒一路上山,连杀了程尧门下三人,如欲求他医治毒伤,就全仗这片金叶了,万没想到会遇上这不讲理的少女,心里一急,越是按捺不住,大声道: “你一定要赔我!” 绿衣少女香肩一倾,弃了藤篮,手里横着那柄花锄,柳眉倒竖地答道: “我要是不赔呢?” 林三郎想了想道: “我拚命也要你赔。” “拚命就拚命,谁还怕你。”绿衣少女话声一落,竟然抢先出手。 花锄一横,拦腰挥了过来。 林三郎身无寸铁,双手又不能使用,只得脚下一划,展开“太极步法”,陡地飘开数尺。 绿衣少女微微一愣,也不说话,花锄一轮疾扫,刹那攻了五招! 但林三郎步法玄妙,岂能被她扫中,身形一阵闪跃进退,将五招快攻让过,正要想一个办法跟她拚命一搏,谁知那绿衣少女忽然收锄闪开,冷冷道: “你是个残废人,我就算打赢你,也不算本事。” 林三郎反倒一怔,抗声道: “我这手是中毒肿的,又不是天生残废!” 绿衣少女道: “好吧!我等你把手医好了,那时再打,必要分出个胜败高低。” 林三郎怒叱道: “你已经把我的信物弄坏,你爹爹怎肯替我医治。” 绿衣少女忽地破绽嫣然一笑道: “难道没有那劳什子金叶,便不能医好毒伤了吗?只要我答应,爹爹准会给你医好的。” 林三郎听了这话,恍然大喜,连忙拱手谢道: “原来姑娘有意成全在下!方才多有得罪,在下给姑娘赔礼。” 绿衣少女笑道: “先别谢,我叫爹爹替你医好毒伤,那时还要跟你分个胜败,我就不信你那步法诡异,会打不中你。” 那绿衣少女拾起藤篮,领着林三郎,缓缓向山顶走去,一面走,一面漫声问道: “你一个人双手都肿了,还能渡过断崖,穿过绝魂洞,难道没有遇见人拦阻你?” 林三郎不敢实说,只得谎言道: “在下有金叶随身,他们倒没有拦阻。” 绿衣少女点点头道: “你运气不错,他们都得过爹爹的命令,不论是谁?只要是欲图进山,全可以格杀不论的。” 林三郎默然,心里却在耽心,如果等一会那削壁上的两具尸体被人发觉,只怕大事不妙。 绿衣少女见他不答,又道: “你上山之前,可曾见到山下那些猎人的茅舍?” 林三郎一惊,忙道: “那小村中遍地白骨,无一活口,在下正猜不透是什么疫病,使得……” 绿衣少女淡淡一笑道: “哪里是什么疫病,五年前,我爹搬到这里来,嫌那些猎人终日在山中乱跑,难以安居,几次设法要他们迁离,那些人又不肯走,爹爹一怒之下,便在水中下了毒药,把那批人统统毒死了。” 林三郎一闻此言,骇然大惊,不由自主停步望望那绿衣少女,却见她神色淡漠,毫无一丝蹙容,仿佛只是述说一个从前的故事,而那故事,又与她毫不相干似的。 他不禁暗暗心惊,忖道:这女郎年轻轻,怎的艳如桃李,却心狠如此? 绿衣少女发觉他停步不前,笑着转面问道: “你听了这话,是不是有些怕?” 林三郎道: “在下只觉这种手段,未免太残忍歹毒了一些!” 绿衣少女“噗嗤”一声,笑道: “你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孩子,这算什么残忍!记得我八岁的时候,有一个邻家的野孩子跟我打架,拉断了我许多头发,爹爹-怒,在全村的水井中都下了毒,那一次毒死了足有一千多人,咱们才搬家离开的。” 她这般娓娓而道,却把林三郎听得毛骨耸然,心里暗叫!唉! 我林三郎怎的这么倒霉,所遇的人,竟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这还成什么世界? 他暗地心惊胆寒,随着那绿衣少女,攀登山顶,眼前呈现出一片平坦草地,花丛树荫之下,建着一列三栋精致的小屋。 这时候,屋前空场上静无人声,山风拂过,隐隐传来一阵木鱼声响,好似有人在屋中焚香拜佛! 绿衣少女停步遥指着靠右一间小屋道: “这就是我的住屋,中间一栋是奶奶住的,她老人家一生敬佛,长年吃素,你听!她不正在念经吗?最左边是爹住的,另外还有几个师兄,他们都住在岭下,专门防守不许人偷上山来。” 林三郎唯唯应了,绿衣少女便引着他直向正中一栋小屋进去,笑道: “我先带你去见我奶奶。” 两人刚到屋外,那小屋中木鱼之声突然敛止,一个苍劲的声音问道: “梅丫头,你在跟谁讲话?” 绿衣少女向林三郎伸伸舌头,扮个鬼脸,低声道: “我们别作声,悄悄进去!” 林三郎见她天真烂漫,一时不便拒绝,跟在她身边,两人蹑脚轻轻走到屋门外。 陡听小屋中又问: “梅丫头,是你吗?” 绿衣少女笑而不答,贴身依墙而立,伸出花锄,轻轻一推那屋门,“依呀”一声,屋门打开,却蓦听一声断喝: “是谁?” 突地一股劲风,从屋内猛撞了出来,黑影一掠,闪电般冲出一个人来…… 林三郎站在门前,猛一抬头,只见那人竟是个满头白发的瞎眼老婆婆,穿一件深灰色大袍,手提钢拐,疯虎一般抢出屋来,不由分说,拐头一横,对自己拦腰扫到。 他不禁骇然大惊,忙不迭脚下倒踩“太极步”飘身退了丈许! 刚将一拐躲过,那瞎眼老婆子直如看见他似的,闻风辨位,二次又提拐扑到,照准自己头上,劈头就是一拐! 林三郎急忙横跨一步,踩在“离”宫位上,那瞎眼婆婆一拐砸在地上,“蓬”地一声暴响,地上登时添了一个土坑。 林三郎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出声喊叫,却听绿衣少女尖声叫道: “奶奶,快住手,是我!” 瞎眼老婆子横拐伫立,两双白果眼一阵乱翻,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沉声喝道: “不只你一个,还有一人是谁?” 绿衣少女道: “你是来求爹爹替他解毒治伤的,奶奶,您快别误会。” 瞎眼婆婆叱道: “梅丫头,你好大胆,竟将外人引到岭上来了?回头你爹不剥你的皮才怪,还不赶快将他擒住!” 绿衣少女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拐头,笑道: “奶奶,人家是诚心诚意来求医的,您老人家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说着,向林三郎呶呶嘴,又道: “人家现在向您老人家行礼啦!” 林三郎连忙拱手道: “晚辈林三郎,因双手中毒负伤,得本门吕-真师伯赐给金叶信物,特来大洪山拜谒老前辈,求医解毒,别无他意。” 瞎眼婆婆面容稍霁道: “那吕一真可是出身衡山派,现为丐帮帮主的吗?” 林三郎忙应道: “正是。” 瞎眼婆婆左手一伸道: “拿来!” 林三郎一愣,不知她要什么?却听绿衣少女笑道: “奶奶,您是要那信物吗?他交给我,被我弄坏丢掉了。” 瞎眼婆婆一听这话,登时脸色又是一沉,冷冷道: “好大胆的小辈,竟敢串通老身孙女,在我老人家面前来弄鬼,梅丫头闪开,奶奶要叫他知道程氏门中的厉害。” 林三郎急得冒汗,叫道: “老前辈息怒,晚辈确有金叶信物,已经交给这位姑娘……” 绿衣少女也道: “奶奶,他说的全是真话,都怪我不好,把那金叶捏碎丢掉了。” 瞎眼婆婆冷笑道: “梅丫头,你还敢代他掩遮?亏得你爹正在后山丹室中炼药,要不然,就有得你的罪受了,这小辈他是何人?趁早实说。” 绿衣少女急道: “他真的来求医的,奶奶您不信,我再去把那金叶找回来好吗?” 瞎眼婆婆摇头道: “你爹从不愿代人疗伤治病,即使真有金叶信物,还不一定肯不肯答应,如今没有信物,更不必自找钉子碰了,你既然说这事是实,趁你爹不在,赶快打发他下山去吧!” 林三郎听了大急,暗中跌足追悔,都怨自己大意,才将金叶交给下这位任性胡闹的小姑娘,若果然为了失去信物,求医不成,岂不悔恨-辈子么? 绿衣少女也好像失了主意,哀声求道: “奶奶,您老人家做做好事,成全了他吧,我把他的信物弄坏,已经答应代他求爹爹替他治病,难道您老人家叫我对人失信,害他空跑一趟?” 那瞎眼老婆子将头连摇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爹的脾气,连奶奶也拗不过他,休说代人求情了,你叫那小子趁早死了这条心!” 绿衣少女尚欲苦求,忽见岭下如飞一般奔来一条灰色人影 那人奔到屋前,向瞎眼婆婆屈膝一跪道: “禀老夫人,已有外人侵入大洪山,断崖及绝魂洞两处同门,均遭了毒手。” 瞎眼婆婆陡然变色,沉声叱道: “你说什么?” 那灰衣人又说了一遍,林三郎听了心胆俱裂,神志尽乱,忽觉眼前一花,那瞎眼婆子已闪电欺身而上,左手一探,快拟电奔地一把扣住自己肘间穴道,嘿嘿怪笑道: “好呀!小子,原来你还有这一手?连老身都险些上了你的恶当。” 绿衣少女也骇然大惊,忙喝道: “你怎会发觉的?” 那灰衣人道: “山下来了-个老年叫化,越过断崖,我前往截住盘问,才发觉同门三人,均已遭了毒手。” 绿衣少女冷笑道: “奶奶!你听见么?杀人的不是他,是那老年叫化。” 灰衣人却道: “那老年叫化自称姓吕名一真,系当今丐帮帮主,持师父所赠金叶信物,要求面见师父。” 绿衣少女更喜得跳起来,拍手笑道: “这一下好啦,你师伯亲自赶来,让他当面求求爹爹,包准爹会答应。” 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笑容一敛,喃喃自语道: “可是,他怎么又有一件金叶信物呢?” 这时候,只有林三郎有口难言,听得吕一真也赶到大洪山,更是亡魂出窍,长叹一声,闭目束手待毙…… 那瞎眼老婆子沉声问道: “人在哪里?” 灰衣人道: “现在岭下,未得传唤,不便引他上来。” 瞎眼婆子点头道: “好!请他上来吧!” 灰衣人应声起身,重又纵落岭下。瞎眼老婆子钢拐疾转,点了林三郎的穴道,一只手将他提起,转身进屋。 临走之际,冷冷向绿衣少女叱道: “梅丫头,你也跟来看看,奶奶要当着他师伯之面,审出这件实情来。” 林三郎此时自认必死,默然不响,被那老婆子提着领口,跨进小屋,这小屋中陈设雅致异常,正中一个神框,两旁俱是坐椅,堂前蒲团木鱼,青灯香炉,倒颇有几分肃穆静幽的气氛。 瞎眼婆子将他掼摔在地上,自己在一张靠椅上坐下,一手拄着钢拐,脸色深沉,一副冷漠神情。 那绿衣少女怯生生跟着进屋,瞥了地上的林三郎一眼,目光包含着无限爱怜和歉意,垂首站在瞎眼婆子身侧。 不一刻,灰衣人领着吕一真昂然跨进屋来,为他引见了瞎眼老婆婆,躬身退去。 吕一真一眼看见林三郎,登时面露诡笑,颔首说道: “林贤侄,你们果然先到了?” 林三郎尚未开口,那瞎眼婆子突然冷哼一声道: “吕帮主,你来得正好,这位姓林的小子,果真是你师侄吗?” 吕一真眼珠一转,哈哈大笑道: “算起来,他与吕某人有些渊源……” 瞎眼婆子陡地脸色一沉,冷叱道: “吕帮主,原来你与我儿子相交,竟是心存诡念?你这师侄手持我儿的金叶信物,借口疗伤,闯进大洪山,连伤我门下多人,吕帮主,这件事你如何向老身交待?” 一面说着,一面蓄势待发,握着钢拐的右手微微颤抖,暗中已将全身功力,运注在钢拐上,准备突起发难。 吕一真故作惊讶地问: “果真有这件事?据吕某所知,这孩子双手中毒,并无特出的武功,他怎能伤得了贵门弟子?” 瞎眼婆子厉声道: “你可是不信老身的话么?” 吕一真笑道: “姥姥说哪里话来,吕某大胆,岂敢怀疑姥姥,只因这孩子投在吕某一位师弟门下,虽系吕某师侄,但他那师父因为素行不端,连番残杀同门手足,早被公议逐出衡山门墙,吕某与他,并无瓜葛……” 瞎眼婆子冷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既然与他瓜葛已断,却为何将所持我儿信物,交给这姓林的?” 吕一真跌足道: “唉呀!姥姥!你老人家怎知这番经过,前些时这姓林的与他师父觊觎吕某的金叶信物,欲来此地寻事,多亏我防范得当,仅被他偷得一片假的,吕某今天特地兼程赶来,便是想知会程兄,不想晚到一步,他已伤了贵门二人。这件事,吕某追悔无及,委实愧对程兄!” 说到这里,便从身边取出一片精致的金叶,双手递了过去,又道: “姥姥,您老人家详查,这个可不是假得来的!” 那瞎眼婆子接过手去,捏在手里一阵摸弄,点点头道: “唔!不错!这一片果然是真的!” 吕一真道: “吕某多亏程兄常赐鼎助,怎敢谎言欺瞒姥姥!这姓林的与他师父,真是罪无可赦的东西,连我们衡山十二同门,谁不以他们为耻?” 瞎眼婆子脸上已遍布杀机,回头对绿衣少女说道: “梅丫头,你现在总信奶奶的话了吧!他自己师伯怎会冤枉他?” 绿衣少女哑然无语,低垂粉颈,目光却似怨似怜地瞥了林三郎一眼…… 瞎眼婆子突然一顿钢拐,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叱道: “梅丫头,把这小子拖出去宰了!” 那绿衣少女陡地一惊,霍然抬头,失声道: “奶奶,您……” 瞎眼婆子一脸杀气,沉声道: “叫你拖出去,听见了吗?别让奶奶一生气,污了我这佛堂净地!” 吕一真忽然跨前一步,阴声道: “姥姥暂请息怒,他师徒一同潜来大洪山,现今只见他一人,杀他易如反掌,但若不追查出他那师父藏匿之处,只怕大洪山从此祸害不远!” 瞎眼婆子两只白果眼突地一翻,厉声道: “他师父有什么了得,难道老身还惧他?” 吕一真嘿嘿笑道: “姥姥神功虽然盖世,但他那师父一身修为,尽得家师真传,在衡山一门中,可算得出类拔萃之人,留他隐在宝山,对贵门弟子和梅姑娘,只怕甚是不利!” 瞎眼婆子微微变色,沉吟片刻,忽道: “梅丫头,即速知会你爹出关,咱们搜他出来!” 吕一真又笑道: “梅姑娘,倒不必惊动令尊,有吕某在此,也不容他逃匿,这件事,姥姥请交给在下,先将这小子囚住,待搜出他师父,那时一同处置!” 瞎眼婆子点点头,击掌唤进一个灰衣大汉,将林三郎捆绑押囚在后房,同时传令三名弟子,和吕一真同往搜山! 豆豆书库图档,tearheavenocr,豆豆书库独家书 第七章 同室操戈为财死 且说林三郎穴道被制,又经绳索捆绑,关在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中,愧恨交集,不禁落下泪来! 他倒并非畏惧一死,却觉得自己平白无辜,所经所遇,尽是这一种心怀奸诈的狡猾之徒,想起来令人痛心,吕一真要陷害自己师徒,其意显然在夺取苗森身边的三块“绿玉龟壳”,偏巧自己师父又是个出手狠毒的性格,要不是连伤大洪山的门人,又怎会激怒那瞎眼婆子呢? 他黯然低头看了两只中毒红肿的手掌一眼,只恨自己命运坎坷,未死在罗浮山荒野,却死在大洪山绝顶上…… 窗外射进耀眼的日光,这时候,只怕已经近午时刻了,他空腹中一阵雷鸣,饥火难耐,竟比临死前的恐惧更甚。 迷蒙中,他又想起苗森来!不禁满怀悲怆的叹了一口气,唉! 他双腿已废,身被毒水所伤,要是吕一真搜出那个山洞,谅来难逃被害的命运,自己虽有代他求医报恩之心,看起来今生今世,已是无望了! 蓦地,房门悄没声息的开了,一条人影,闪身而入…… 林三郎举目望去,见那人绿衣翠裙,正是程尧的女儿——梅姑娘。 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无面目见她,连忙闭目低头,假作没有看见。 一阵香风晃动,那绿衣少女已飘身欺到近侧,低声道: “林少侠,你睡着了吗?” 林三郎陡地一惊,虎目突睁,羞愧地道: “梅姑娘,你这么称呼,真叫在下汗颜!”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在生我奶奶的气吗?” 林三郎苦笑道: “在下自恨命苦,也不知师父与师伯之间,究竟为了什么相互残杀,彼此陷害,连累姑娘在祖母面前也遭受叱责,问心实在难安!” 绿衣少女笑道: “这有什么要紧?你别看奶奶当着人前,对我很凶,背地里又哄着我,怕我生气哩!” 略停了停,又道: “我想问问你,到底姓吕的所说,都是真的吗?” 林三郎惭愧地点点头道: “他所说我师父与同门相残的事,都是真的,但那金叶却是他亲自交给我,要我叛师帮助他害死我师父,后来我不肯答应,所以就这样诬陷我。”于是便将破庙中一段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绿衣少女连连点头道: “这么说,你那师父果是跟你一起到大洪山来的,并且还藏在山中了?” 林三郎听了这话,陡地一惊,暗忖道:难道她在向我故示同情,想套问师父隐身之处,以便搜他老人家出来?想到这里,大感不悦,便默然不再回答。 绿衣少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轻答道: “我不是要害他,只怕他会被姓吕的搜出来,你告诉我,我去引他另藏一个好地方。” 林三郎越发认定她是有所图谋,肚里冷笑,更加不理会她。 绿衣少女等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 “要是你不肯相信我的话,那就算了!我全是为了你,将来你别后悔怨我不帮你的忙!” 林三郎冷冷答道: “在下生死只在顷刻,还谈什么将来?什么怨悔?姑娘盛情,在下心感就是。” 绿衣少女讶道: “咦!你想自杀吗?” “在下被擒之人,随时都可以被杀,哪有这份自由选择死法?” 绿衣少女气愤地道: “胡说!只要你不想死,谁敢杀你?我就不依他。” 林三郎长叹一声道: “生杀之权,只怕由不得姑娘,不过,承你关护之情,在下纵算一死,也当铭感于九泉……” 那绿衣少女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嘴,不使他再说下去,娇嗔道: “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开口闭口,就想到死!我不许你死,我要你活着,每天陪我玩!” 林三郎听了这种幼稚的话,不由好笑道: “姑娘虽有成全之心,但我师伯和令尊却难令我苟活……” 绿衣少女黛眉一扬,满脸傲容说道: “这些你不用耽心,我自有办法弄妥爹和奶奶,你那个姓吕的师伯不是好人,他要是捣蛋,我就杀了他!” 林三郎吃了一惊,失声道: “姑娘千万别乱说,吕师伯与令尊交谊素厚,你怎能……” 绿衣少女抢着道: “你别管我,我有我的办法,现在我就替你解开穴道,拿点东西给你吃。”说着,果然动手替林三郎松了绳索,拍活了穴道。 林三郎又惊又喜,心里一阵狂跳,几疑尚在梦中,激动地说道: “姑娘如此厚待在下……” 绿衣少女忽然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我名叫程玉梅,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林三郎改口道: “多谢梅姑娘义释之德,但现今吕师伯等搜捕正急;在下万难脱身,何况……” 他低头摊开那双红肿的手,长叹一声,又道: “何况在下双手已残,即算逃得性命,也不过废人一个,姑娘这番盛情,只好来世报答了……” 谁知玉梅不待他说完,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探出玉手,轻轻握着他的腕肘,娇声说道: “你别再婆婆妈妈啦,我自有我的办法,跟我来吧!” 林三郎身不由主被她牵着出了后房,两人蹑脚悄悄一转,竟到了一间清香扑鼻的精致的卧房中。 这房中布置一色翠绿,床帐几椅,窗帘地毯,无一不是绿色,不但有一股沁人的清香气味,而且一眼便能看出这必是一间闺阁绣房。林三郎一惊,连忙停步,张口正要说话,哪知玉梅手下一用力,竟将他拉进房中…… 她随手关了房门,这才压低嗓门说道: “傻子,我奶奶就在不远,最好你别哇啦哇啦地,把她老人家惊动,那可就麻烦了,来!乖乖在这儿坐着,我给你找些吃的来。” 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生生将他推坐在床边,扮了个鬼脸,娉娉婷婷飘然自去。 林三郎这时一颗心噗噗乱跳,游目四顾,不知自己是醒是梦,从玉梅的任性举止看来,她拯救自己大约并无假意,可是,自己又怎能就此隐藏在一个未嫁姑娘的深闺之中?再说这双手,还能不能有治愈的希望呢? 室中异香扑鼻,床上锦帐软被,件件都是那么撩人遐思,但林三郎置身其间,却只知心跳难安,惶恐无度,竟不敢有一丝心念涉及男女私情。 过了不久,玉梅果然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点心回来,轻笑道: “奶奶听见我在厨房里翻东西,一直不停的骂我嘴馋,刚吃过饭,又找东西吃!好在她两眼看不见,要不然,见我弄了这许多吃的,准保就要疑心了。” 林三郎心中充满焦虑,也无限感激,连声称谢,玉梅又亲手喂他吃饱,替他拭嘴擦脸,直把他当作小孩子一般照顾! 饱食之后,玉梅兴致不减,笑道: “你这双手永远别好最妙,每天我喂你吃,才好玩哩!” 林三郎脸上一阵红,腼腆地说道: “姑娘待我如此厚情,令人终生难偿,但在下不便隐藏姑娘深闺之中,只待吕师伯搜捕之后,便冒险偷逃下山,以免……” 玉梅一愣,诧道: “有什么不便的?我替你在衣橱里再弄一张床,咱们不出这间房门,他们也没人敢进来,除了我爹和我奶奶,我这儿是谁也不敢进来的,你不要耽心。” “但若被令祖母或令尊入房查觉,却牵累姑娘清白之身……” “你呀!真是大傻子,他们全看不见,即使进来,你躲在橱里别作声,还怕他们找到你么?” 正说着,忽听那瞎眼老婆子的声音叫道: “梅丫头,你在跟谁说话?” 林三郎骇然大惊,登时脸上变色,玉梅忙将他推倒床上,扯了一条绣被,连头一盖,一面高声应道: “奶奶,我跟鬼说话呀?一个人闷死了,我在哼歌儿哩!” 那瞎眼婆子的声音嘿嘿笑道: “别哼歌儿了,奶奶还有三遍大悲经来不及念,你来替我念念吧!” 玉梅笑道: “来啦!”一面低声嘀咕道:“不许跟鬼说话,就跟菩萨聊天吧!”说着,匆匆出房而去。 这一天,林三郎提心吊胆在玉梅卧房中渡过,直到傍晚时分,玉梅才偷偷溜回房来,低声笑道: “那个死讨厌的老叫化子穷找了一天,没找着你师父,刚回来要吃晚饭,又发觉你不见了,被我奶奶骂着向他要人,他连饭也没吃,急匆匆又去遍山找你去啦!” 林三郎听了,一忧一喜,喜的是师父藏匿之处,幸好未被他们搜出来,忧的则是自己如此躲躲藏藏,手伤无法治好,长此下去,终有被他们搜到的一天,那时玉梅再也救不得自己,这条命,终要断送在吕一真手中。 玉梅见他神色颓丧,吃东西也无精打采,笑道: “你在耽心被他们发觉吗?” 林三郎坦然点点头道: “令尊和你奶奶虽然双目不便,但吕师伯却是个明眼人,只怕他在山中搜我不得,必然会疑心我藏在附近,我担心会被他发觉。” 玉梅听了,沉默未语,皓齿紧紧咬着嘴唇,脸上神情瞬息数变,忽然霍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匆匆奔出房去。 林三郎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暗忖道:莫非她起了毒念,要……他浑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但这时玉梅早已出房,使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他在房中焦急难安的等了许久,不时起身在房中轻轻踱着圈子,圈子越兜越小,越走越急,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蓦地—— 陡听外间传来一声惨呼。 那惨呼之声惨厉异常,仿佛一只动物堕入陷阱,熬受不住椎心痛苦,临死之际,奋力挣扎而发出的呼声! 林三郎心头一阵狂跳,侧耳倾听,那呼声已经沉寂无闻…… 夜色已经笼罩着窗口,斜阳余晖照着他瘦削的身影,显得那么硕长而暗淡,他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偷出房外去看看! 忽然房门“呀”地打开,玉梅闪身进去,林三郎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情急万分的向自己呶呶嘴,并且用手连指,示意他赶快藏在衣橱后面…… 林三郎骇然大惊,慌忙转到橱后,刚将身子藏妥,就听房门外钢拐“笃笃”连响,那瞎眼婆子已经跨进房来! 他吓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喘,皆因那瞎眼老婆婆双目虽不能见,一双耳朵却远比常人灵敏,些微呼吸之声,难免被她查觉。 只听玉梅不安地说道: “奶奶,您老人家去睡吧!我会去收拾的!” 瞎眼婆子沉声说道: “这件事,你千万别对你爹说,那叫化子好歹是丐帮南支的帮主,这个仇一结,大洪山咱们也呆不住了……” 玉梅的声音道: “咱们一口咬定他已经离开,丐帮的人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你就是这样不听话,奶奶和你爹虽不怕丐帮的人,但总不能拿话柄给人捏住。” “好啦!我知道啦!奶奶你先去睡吧!” “这盒‘化骨丹’你拿去,这件事,务必要瞒着你爹,做得干净些。”接着,钢拐拄地之声,缓缓移动出房。 林三郎在橱后听得这番言语,暗地惊忖道:看来这位程姑娘果然已对吕一真下了毒手。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颤抖,弄出一声轻响…… 那瞎眼婆子陡地惊觉,在房门前停步不行,侧耳倾听片刻,忽然沉声问道: “梅丫头,你房里还有谁?” 林三郎大惊,左脚一迈,移近窗前,便准备越窗逃走!玉梅登时脸上变色,急忙向他摇手示意,一面强笑道: “奶奶,您老人家耳朵不对了吧?房里除了我,还有谁?” 瞎眼婆子摇头道: “不对!我分明听见有重浊的呼吸声音,刚才似还有人移动脚步……” 玉梅笑道: “您老人家真是多心,是我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呼吸难免重一些……” 谁知那瞎眼婆子不待她说完,忽然一顿钢拐,身形凌空拔起,向窗前扑了过去,厉声叱道: “好大胆的东西,还敢不出声吗?” 林三郎吓得失魂落魄,眼见那婆子钢拐如风,径向自己面门点来,竟然既快又准,比明眼人还有精确,慌忙疾转左足,滴滴溜一个旋转径让开去! 他幸亏仗着“太极步法”玄妙神奇,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了那支钢拐拐头! 蓦地绿影一晃,玉梅已飞身掠了过来,探手一把将钢拐抓住,叫道: “奶奶,是我!您这一拐险些点着我的额角啦!” 瞎眼婆子定桩侧耳,相距林三郎不过七尺远近,倾听片刻,白果眼一阵乱翻,摇头道: “不对!我分明听见不是你的呼吸声音!” 玉梅嚷道: “还有谁?除非是那姓吕的冤魂不散,变鬼来抓我!” 瞎眼婆子心中一动,笑道: “你不提起,我倒险些忘了,咱们快去替他念几遍经,超度他早去投胎,别在这儿作祟吓人!” 玉梅趁机拉着她向门外走去,笑道: “正是呀!奶奶,您的经还不快念!菩萨要发脾气了。” 瞎眼婆子笑骂道: “烂舌根,编排神明,死了要下割舌地狱!你自己当心一些,别被那脱逃的野小子潜进房来,那可就闹出笑话来了!” 玉梅挽着她连推带送,出了房门,临去之际,扭头向林三郎伸伸舌头,拍拍胸脯,长长吁了一口气。 不多久,玉梅独自回房,低声笑道: “好险!要不是她信佛害怕冤鬼附身,今天真不易骗过这老太婆呢!” 林三郎忙问道: “梅姑娘,你已经把吕师伯……他……” 玉梅耸肩笑道: “我在他晚饭中下了毒,又补他一枚毒钉,把他杀了!”她嫣笑盈盈,娓娓而道,说得十分轻松,仿佛不过杀了一只蚂蚁虫子,毫无值得惊异之处。 但林三郎却吓了一跳,瞪着两眼,迷惘地注视这艳光照人的程玉梅,暗中出了一身冷汗,万万也猜不透为何这美艳少女,竟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若非是这些日子他所遇之人,尽都阴狠歹毒,只怕遽听了玉梅这几句话,便会吓昏了过去。 玉梅见他惊惶之态,反倒不解,诧问道: “你不是怕他搜你出来么?要不杀他,他一定会害你的。” 林三郎茫然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说道: “在下之意,不过想防范他一些,并无害他性命的打算,不想姑娘关护情切!竟下手毒死了他……” 玉梅正色道: “你做事千万别这么老实,我爹说:不为己用,必当除之。连不能帮你忙的人都该杀,何况他还想害你呢?” 林三郎心悸不已,苦笑道: “姑娘虽杀了他,但在下双手俱废,纵能苟活,也是废人!” 玉梅沉吟道: “可惜我不是我爹,要不然,便不难替你医好这手上的毒……” 她忽然心中一动,面现喜色道:“对啦!我有主意了,你先来帮我收拾了姓吕的尸首!” 她兴冲冲领着林三郎蹑足出房,越过正厅,只见靠左一间客室中,放着一张残肴满布的餐桌,吕一真的尸体,便赫然倒毙在桌边,右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酒杯,瞪目怒须,口角溢血,死状极为狰狞可怖。 林三郎看得心头发毛,只好硬着头皮,帮助她将尸体搬运出屋,弃放在屋后一块空地上,玉梅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铁盒来,掀开盒盖,里面满盛着细小白色粉末,用指甲挑了少许,洒在尸体上,不出半盏茶工夫,那尸体竟连衣腐化,变成一滩黄水! 玉梅突然低呼道: “咦!这是什么?怪好玩的。”俯身从尸水中捡出两块晶莹碧绿的六角形美玉来。 林三郎忽然一动,忙凑过头去,只见那绿色美玉精致绝伦,闪闪发着碧光,正与苗森从“岭南双剑”死尸中搜出的一般无二。他不觉心头一阵心跳,忖道:这莫非就是师父残杀同门,一心要夺取到手中“绿玉龟壳”吗? 玉梅两手分握着玉块,轻轻敲击着,那碧玉发出“叮叮”脆响,十分悦耳。 忽然,她把其中一块塞进林三郎怀里,羞怯地笑道: “这一块给你,咱们各人收着一块,以后就当作信物!” 林三郎正陷于沉思和迷茫中,听了这些话,只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竟未能细细领略她话中的含意和柔情。 玉梅见他失神之态,不禁轻声叹道: “你是害怕被我奶奶发觉吗?放心!我带你去个极隐秘的地方,你藏在那儿,决不愁会被人找到。” 她领着林三郎穿过草地,摸索着进入一丛竹林后,临山脚下,有一个隐秘的小山洞,洞前尽被竹林掩遮,果然甚难被人发觉,山洞左方,有一条细小的溪流顺山而下,洞中细沙铺地,并有壶盆火石,竞十分齐备。 玉梅笑道: “这儿是我常来玩的地方,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暂时躲在这儿几天,吃的东西我自会给你送来,我爹大约再有两天便能出关了,那时候,我再替你设法医伤,好吗?” 林三郎感激地谢道: “多承姑娘厚情,在下这双手如能侥幸获愈,终生难忘姑娘这番成全之心。” 玉梅嫣然笑道: “你心里知道就好,不必挂在口上!”说罢,飘然自去。 林三郎独自在洞中思忖良久,心里比前些安定了许多,唯不知玉梅要以什么方法,替自己求医疗伤。 他忽然想到师父苗森不知如何?探头向洞外一看,夜色正浓,玉梅想必不会再来,便悄然潜出竹林,遮遮掩掩,向岭下溜去。 当他提心吊胆找到那处洞口,侧耳一听,里面竟然声息毫无,低唤了两声“师父”也无人回应! 他不禁心头一震,扑到洞口,这一看,真把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洞口除了一滩脓血,竟不见苗森的人影! 难道他已经遭了毒手吗?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一掠而过,声不住大声叫道: “师父,您在哪儿?” 蓦地,洞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是……是三郎……吗?” 林三郎听得回音,心里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匆匆钻进洞里,却见苗森蜷卧在最里面洞壁角下,浑身脓水溃烂,发出阵阵腐臭的恶味。 苗森显然业已奄奄一息,看见林三郎,也仅能将身子吃力的挪动了一下,呻吟着道: “孩子!你没有被吕一真找到么?” 林三郎闻他本身如此危重,竟还这样关怀自己,心里一酸,屈膝跪倒,把经过略述了一遍,说道: “我被程姑娘救了藏在房中,险些又被她奶奶发觉,一直脱身不开,直到现在才能偷偷来看您老人家,吕师伯率人搜山两次,都没有找到你么?” 苗森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道: “他两次都从洞外经过,亏我隐藏在洞底,屏气静卧,才没被他查觉,只是这一日之内,为师自觉伤势转剧,你要是不能弄到解药,我……只怕难以支撑几天了。” 林三郎急道: “现在我不敢直告程姑娘,何况她爹爹正闭关炼丹,还得两天才能出关,纵算出关,能不能弄到解药,也还难说!” 苗森不由长叹道: “这么说来,师父就吉少凶多了。”他突然神志一振,轻声笑起来,又道:“师父称雄一世,想不到竟丧命在大洪山中,传扬江湖,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林三郎忙安慰他道: “您老人家且别耽心,再能支撑几日,也许我们便能设法弄到解药了,何况,吕师伯已死,您不必再耽心有人来打扰您,可以自行运功……” 苗森神情一动道: “怎么?吕一真他已经死了?” 林三郎便将玉梅毒死吕一真的经过,补述一遍。 苗森大惊,竟一翻身,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圆睁双目,颤抖地道: “她化去吕一真尸体,可曾见到什么东西?” 林三郎暗地叹了一口气道: “程姑娘捡到两块碧玉,已经……” 谁知苗森不待他说完,探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背,激动地追问道: “那东西现在哪儿?” 林三郎道: “一块程姑娘自己留着,一块她给了我,替我放在怀中……” 苗森闪电般探手到林三郎怀里,掏出那块“绿玉龟壳”来,略一审视,便揣进自己怀中,同时颤抖地说道: “这东西你们拿着没用,留在师父这儿吧,你赶快设法把那女人身上的一块也骗过来,千万不许延误!” 林三郎叹道: “师父,您老人家伤得如此严重,咱们解毒治伤要紧,那东西缓缓再说吧!” 苗森恨恨说道: “不行,我纵然死,也不能让那东西,留在别人身上!” 林三郎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又道: “您老人家安心休息,我但能弄到解药,必先替您老人家解毒。” 苗森点点头道: “解药要紧,那块玉更要紧,你千万不要忘了。”林三郎应着离开了石洞,满怀心事,又奔回岭上自己藏身的山洞! 不料刚穿过竹林,却见玉梅已经坐在洞前,左手支颐,似在等待自己。她一见林三郎,便霍地站了起来,皱眉道: “你一个人跑到哪儿去啦?要是给奶奶他们碰上,岂不糟糕?” 林三郎腼腆笑道: “我闷得慌,就在附近散了一会步,姑娘深夜又到此地来,不怕被令祖母知道么?” 玉梅笑道: “我特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爹炼丹已经炼完啦,就在今夜,便要出关,等他一出炼丹室,我便向他求解药给你疗伤,好吗?” 林三郎暗喜道: “能得早些求得解药,固是幸事,只怕令尊不肯,那时却怎么办?” 玉梅黛眉一扬道: “这不须你耽心,我有弄到解药的办法,只是爹爹一出关,附近便常有师兄们来往,你千万不能再到处乱跑,知道了么?现在我得赶快回去,接爹爹出关。” 她跚跚行了数步,忽然又转身回来,从身上取出那一块“绿玉龟壳”,塞进林三郎怀里,林三郎愕然问她原因,她却淡淡笑道: “你替我保存着,我怕爹爹发现,问我来源,没法回答!”扬了扬手,便飘然自去。 林三郎愣了半晌,心中琢磨她何以突然又把这块绿玉也交给自己?莫非刚才自己私会苗森,洞中对话,已被她窃听了去,故意这样试探自己么?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几经衡断,更是确定玉梅寄存这块绿玉必然含有深意,第一、她夜半突然到这里来,发觉自己不在,为什么没有四出寻找,却静静坐在洞口等待,第二、她塞放这块玉进自己怀中没有摸到另一块,为什么不予追问呢? 从这两点看来,玉梅一定跟踪自己,并且窃听到苗森和自己在洞中的对话,她故意连这一块绿玉也交给自己,除了暗示她已经发现了苗森隐藏的所在,便是试试自己,看我会不会将这一块也交给师父了! 他陡然又想起玉梅杀吕一真的事来,这位姑娘貌美如花,却秉承了她奶奶的狠毒和她爹爹的古怪性格,假如她再用对付吕一真的方法去害苗森,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林三郎登时起了一阵寒意,急忙又离开山洞,偷偷穿过竹林,向岭下奔去。 才穿过草坪,已遥遥望见那排小屋中灯火辉煌,人影闪烁,显得十分忙碌,看起来程尧出关的话,倒是不假,他此时也无心细看,低着头觅路遥奔岭下。 气急败坏的奔到苗森隐藏的山洞中,探头一看,却见苗森仍好端端的那里,并没有异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苗森诧问道: “你又急急的赶来干什么?” 林三郎喘了一会,答道: “我刚听程姑娘说,程尧今夜便要出关,此地往来的人一多,我耽心您老人家会被他们发觉,所以特来背您另换一处地方,如能幸而弄到解药,也不必往来奔走疗伤了。” 苗森欣慰的笑笑道: “难得你一番孝思,但为师自觉毒性已内攻督脉,运气无法畅行,只怕你纵能求到解药,也难以救得师父了!”言下大有英雄颓丧,壮志难酬之慨。 林三郎安慰了他几句,便俯身扶他坐起,仍和先前一般,让苗森骑在自己肩上,缓缓站起身来,哪知苗森此时伤重异常,连挟住头颈的力气也使不出来,晃了两晃,险些摔了下来,林三郎连忙用两臂反将他腿弯挟住,巍巍巅巅重向岭上奔去。 正奔走之际,突觉一阵衣袂飘风声响传进耳中,林三郎已有多次临敌经历,慌忙停步,闪身藏在一丛矮花后面…… 刹眼间,一条灰色人影,迎面掠到,那人显然也发觉了林三郎的脚步声,身形遽然一顿,沉声叱道: “是谁?” 林三郎哪敢作声,屏息静止,借着月色偷眼望去,见那人身着灰袍,年约三十以上,浓眉粗目,正是程尧门下弟子。 那人低喝了两声,见无人回答,又侧耳倾听一会,自己用力拍拍头,低声嘀咕道: “见了鬼了,师婆整天念佛,不但没有招来菩萨,倒把鬼引来了不成?”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花丛搜寻过来! 林三郎一颗心真要从喉咙中跳出来,看看左右另无可供藏身之处,那灰衣人已经一步一步迫到近处,绕着花丛搜了过来! 他别无他法,只得一步步向另一边退去,好在这花丛极大。倒不虑被他看透! 然而。 他脚下一动,那灰衣人已经听到,突然停步叱道: “谁在那边?” 林三郎只不吭气,那人动一步,他便退一步,那人停步不动,他也不动,始终保持与他隔花相对,不近不远。 那灰衣人未见回音,又道: “是哪一个王八蛋?你再不出声,别怪我要动手了!” 但林三郎除了全神倾听他的动静,却任他辱骂决不回口! 那人骂了几句,又在花丛中张望了几眼,竟无法看到另一边,霍地身形一动,绕花疾奔了过来! 林三郎急忙展开“太极步法”循花趋躲,身法却不在他之下,那人风驰电奔赶了一圈,依然未见人影,不禁心里发毛,喃喃道: “你是小村里的冤魂吧?下手的是我师父,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咱们的霉气。” 这时候,苗森突然发出一声呻吟…… 那人心里一寒,浑身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壮着胆子叱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快些说话!” 他喝声中,两脚一顿,身子凌空拔起,跃登花丛顶梢! 哪知他放眼一看,只见对面花丛之后,赫然站着一个比常人高出大半截的鬼魂,一头乱发,满脸血污,月影照映之下,分外阴森恐怖…… 他心中本有些心虚,如今遽见苗森这副形像,直与鬼魅一般无二,登时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倒撞跌下花丛,一面尖声大叫:“有鬼!有鬼!”一面跌跌撞撞,如飞似的狂奔而去。 林三郎反倒愣了一愣,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急急地背着苗森,奔回竹林后山洞里来。 他将苗森藏在洞底,替他约略洗涤面上血水,安顿妥当,自己却横挡在洞口,盘膝坐下! 这一夜,遥听人声喧腾了一夜,玉梅也没有再来,天色将明,林三郎困极了,便偎着洞壁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冷澈刺骨的寒意将他从甜蜜的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太阳早已高高悬在半空中,玉梅蹲在身边,正用丝绢沾着泉水,一滴滴向他脸上淋着。 她见林三郎醒了,脸上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瞧你昨天夜里去干什么啦,已经近午,还没醒?我给你送东西来,直等了快有半个时辰啦!” 林三郎一骨碌坐直身子,先用眼角向洞里望了一眼,见洞中阴暗异常,倒是不易被她发觉苗森躺在洞底,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昨夜令尊出关,真是热闹,在下也听见人声鼎沸,直到天亮还没歇呢!” 玉梅笑道: “哪儿是热闹,昨夜里有人撞着冤鬼现形,我奶奶领着人各处赶鬼,吵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哪鬼在那儿?” 林三郎脸上微微一红道: “世上哪会真有什么鬼?必是一时眼花,看错东西!” 玉梅道: “真是有鬼哩,一个师兄亲眼看见,那鬼足有两个人互相骑着那么高,是个老头子,披头散发,脸上还有鲜血,那鬼与他在一丛花边捉了许多迷藏,把他吓了个半死。” 林三郎不知她话中有没有骨头,只得傻傻一笑,没有接腔! 玉梅便拿过食盘来,亲手喂他饮食,一面幽幽地叹道: “也难怪会有冤鬼找上门来,爹爹当初杀了许多人,那些人都跟咱们无怨无仇,只为住在附近,便被爹爹下毒全都杀死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夜里出来,心里也有些害怕。” 林三郎忽然觉得她本性仍然温柔,只因耳熏目染,也变得有些狠毒,听她幽幽倾诉心事,顿觉她楚楚堪怜,不禁笑着安慰她道:“过去的事,不必记在心上,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有人会去杀人,但事后相信他心里总会懊悔,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只要能改悔,便不是坏人。” 玉梅突然停箸问道: “你说一个人的性格儿,会像他的父母吗?” 林三郎微感一愣,茫然道: “这也不一定,有些父母作恶,子女却行善,又有些父母终身行善,儿女却是心肠歹毒的坏人,姑娘,你怎会忽然问起这句话?” 玉梅又道: “我在未到大洪出来之前,曾听人说过,父母眼瞎,儿女多半也会眼瞎,但我奶奶和我爹都是瞎子,为什么我却没有瞎呢?” 林三郎听了越加惊讶,忙道:“这也跟性格-样,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玉梅摇摇头道: “我疑心我并不是我爹生的,你看会吗?” 林三郎吃惊道: “姑娘怎会有这种怪异想法?” 玉梅又道: “你虽没见过我爹,但你看看我可有些像我奶奶吗?” 林三郎被她句句紧迫,一时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讷讷半晌,无法出声,玉梅却淡淡一笑,自语道: “你不说,我也猜测得到,我跟奶奶的模样儿,一些也不像!我知道你是怕直说出来,我听了会难过。” 林三郎忙道:“在下决无此意,姑娘极得令祖母和令尊钟爱,若非己出,怎能这般疼爱,快不要胡思乱想了。” 玉梅笑道:“从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是个怕事的人,一些也不敢担待事情。” 林三郎霍地跃了起来,失声道:“姑娘怎会如此藐视在下?” 玉梅笑道:“你要不怕事,你敢带着我离开这儿,天涯海角去玩玩吗?” “这个……”林三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得哑口无言。 半晌后。 苦笑举着双手道:“梅姑娘,我是个残废人,你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就算不怕令尊追踪,难道也不怕旁人笑话吗?” 谁知玉梅却淡然笑道:“你要是肯答应我,带我偷偷离开这儿,我总有办法替你医好这双手。” 林三郎无法回答,沉吟未语。 玉梅又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怕我跟你一起,觉得不配?” 林三郎只是讪讪一笑道:“姑娘天仙化人,又对在下厚恩如山,这样说,真叫在下汗颜得无地自容了。” 玉梅笑着起身道:“你不要口里捧我,心里骂我就好……” 她突然脸色一沉,鼻头皱了几皱,诧异问道:“唔!这里怎么有股臭味?别是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吧?” 说着,向洞里便钻。 林三郎大惊,慌忙横身将她挡住,笑道:“姑娘别多疑心,是在下久未洗澡,身上发出的汗臭恶味!” 玉梅凤目一瞬,斜睨着他蹙道:“你身上这么臭?啊!必是手上的毒,已经腐了肌肉,这可不是玩的……” 她忽又长叹一声道:“唉!爹爹这几天脾气特别坏,出关之后,不是叱就是骂,我又不敢向他开口,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林三郎道:“这事急不得,姑娘只可缓图,不要引起令尊疑心!” 玉梅点点头道:“我理会得,你且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林三郎见她飞驰去远,这才吁了一口气,捧着食盒到洞里给苗森食用,食罢之后,又回到洞口坐下…… 约有个把时辰,玉梅如飞奔采,气咻咻地说道:“不好啦!我爹就要来了,你快躲一躲!” 林三郎骇然大惊,连忙奔进洞里…… 但奔了几步,突然又想起怕玉梅跟进洞来,发现了苗森,忙又向洞外跑。 玉梅拦住他道:“你要向哪里去?快躲进洞里,他双眼虽然不便,耳朵比任何人都灵,千万不要弄出声音来。” 林三郎无奈,只得退进里洞,玉梅搬来一些乱草断竹,匆匆将洞口封住。 刚掩蔽妥当,就听竹林一阵沙沙作响,一个身穿锦袍魁梧老人已分竹拂枝,踱了过来。 那人约有五十余岁,头戴瓜皮小帽,蓄着一束长须,双眼泛白,但却无竹杖等物探路,缓拂开竹林,漫步而来,步履稳当,绝不似两眼尽盲的瞎子。 玉梅连忙迎了上去,叫道:“爹!你也来啦!” 那瞎子程尧立即停步,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冷冷说道:“梅儿,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 “我一个人闷得慌,到这竹林中玩玩,爹!您不是在药室中理药吗?” 程尧点头微笑道:“唔!我忽然想起从前在这里发现一株药材,不知已经长成没有?所以来看看。” 玉梅道:“真的?怎么我常到这里玩,也没见到什么药材?” 程尧笑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药材还是一株珍贵的主 引,目前正用得着,梅儿,你去替爹看看可长全了?” 玉梅道:“它在哪儿?” 程尧略为转动一下身子,琢磨准方向,用手指着林三郎隐身的山洞道:“那边不是有个小洞吗?那东西就长在洞的左边,离地约有四尺高一块凸崖上!” 玉梅扭头望去,果然在山洞侧处,见到一株五彩斑澜的小花,正生在离地四尺高一块岩石上,忙道:“爹!你就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替您采了来。” 程尧忙摇手道: “别慌,它若未长成,采了无用,你去看看它可曾开了花?有没有结实?” 玉梅纵身一掠,飘到洞口,用手向洞里摇了两摇,然后奔到小花前,仔细一看,那小花果然结了黄豆般大小五粒果实,正在盈盈欲坠! 她心念一转,便探手将那五粒花实摘了下来,揣在怀中,却骗程尧道: “花是已经开了,还没有结实呢!” 程尧听了,顿时显出失望之色道: “可惜,算起来应该早结实了,许是这几日未得雨露,迟了一些,梅儿,你千万别弄坏那花儿,这东西珍贵得很,合药制成,专解天下奇毒的!” 这句话,不但玉梅听了砰然心动,不由自主伸手按了按怀里的五粒花实,连林三郎在洞中也不禁一跳,暗自追悔道: “该死,我守在解药近处,竟不知宝贝就在咫尺!” 他忍不住从乱草缝里瞄目向外一张,却见玉梅脸色瞬息数变,讷讷说道: “爹!咱们过两天再来采吧!我常来竹林里玩,如看见它结了实,便替您把花实摘下来,好吗?” 程尧急道: “傻孩子,花实千万不能随意摘下来,这东西必须连根挖下,用水养着,临用之际,才能摘实配药,否则,一摘下来,不出一个时辰,连花都枯死了。” 玉梅暗吃一惊,吞吞吐吐好几次,才问道:“爹!如果只用那花实,能治好病吗?” 程尧笑道: “那自然要看是什么病!中毒轻的,尚有一些效,要是中毒太重或是太久,便无法治好了。” 玉梅“啊”了一声,凤眼斜望山洞,暗暗作了个焦急的神情,想了想又道: “爹是说要是中毒不重的,只把那花实摘下来,一个时辰以内,给病人敷上,就会好么?” 程尧笑道: “花实是内服的,若要外敷,用花瓣更好,梅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想学医道了?从前爹要教你,你还嫌厌烦呢?” 玉梅脸上一红,娇嗔道: “谁要学医?我不过顺便问问吧。” 程尧哈哈笑道: “咱们练武的人,最好能兼通医理,受伤中毒是随时会遇上的,自己能医,岂不强如千里迢迢去求人家?”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在附近手捞鼻嗅,忙个不停,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玉梅耐心地等许久,尽找些话有一答没一答的跟他聊着,心里却焦急异常,眼看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那程老头竟仍不肯走。 她忍不住催促道: “爹!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程尧却摇头道: “别急,爹还要找几种药,你要回去就先去好了……唔!不对,这附近怎么有腐臭的恶味?难道又长了什么奇物?” 玉梅听了,心惊不已,既怕他发觉洞中的人,又怕时间耽误过久,身边的解毒花实失了效力,她扭头望望那朵小花,竟发现小花花瓣果然已经渐趋枯萎,向下低低垂着。 她忙又催促几次,程尧非但不肯走,反循着腐臭气味,一步一步,寻向那山洞来。 玉梅一颗心,直如小鹿般乱撞,急忙抢到洞口,横身挡在洞前,弄了许多鲜花,拿在手上把玩,籍那花朵的芬芳,冲淡洞里发出的腐臭气味。 又过了半盏热茶之久,岩上小花花瓣,已经全部枯萎,连根部也呈焦黄色,玉梅无法再等,便从怀里取出花实,偷偷由乱草缝里塞进去! 林三郎忙用手捧住,接了花实,却不知该自己吞食,或是喂给师父吃?他虽明知自己吃下去可能尚有效力,如给苗森服用,他中毒已有数十年,只怕无法解得宿毒,但他的良心,却不忍径顾自己,将得到的珍贵解毒药物,自己独吞! 他本是心地忠厚之人,略一转念,忖道:这不过是意外收获,若没有这株小花,难道我就解毒无望了吗?何况我尚有玉梅姑娘代我设法取药,可是谁又能替师父他老人家取药呢?心念一决,便轻轻将五粒花实,全都喂进了苗森嘴里! 哪知那五粒花实一入口中,登时化作一股清香汁液,循喉而下,一道凉意,直透心腑,苗森面上和肌肤上所受的毒水溃伤,似乎减轻了许多,神志一清,竟不由自主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立时将洞外的程尧惊觉! 他俯身探摸药草,突听这一声呻吟,霍地抬起头来,神情凝重的问道: “梅儿,是谁在呻吟?” 玉梅心里暗骂林三郎,慌忙应道: “啊!爹!是我!一支刺把我手指刺破了!” 程尧惊道: “是什么样的刺?傻孩子,野花野草千万不能乱玩的,要是有毒,可怎么好?快给爹摸摸。” 说着,身形一掠,已跃到洞口! 玉梅无奈,只得一横心,硬用一支硬枝,在左手指上死命一戳,戳破一个小孔,鲜血冒出,将手递给程尧。 程尧用右手沾了一滴血液,放在鼻上闻了闻,又用舌尖舐舐了,这才放了心道: “不要紧,并无毒性,咱们回去吧,爹给你一粒药丸吃了,就有毒也不碍事了。” 玉梅临去时,扭头瞪了洞口一眼,父女二人才穿过竹林,相扶而去。 林三郎等到他们去远,匆匆推开乱草钻出洞来,找着那一朵小花,却见它早已连根枯萎而死,显然无法再用了。 过了许久,玉梅才笑嘻嘻独自奔回,手里拿着一个小包,一到就埋怨道: “你这人真难弄,叫你别出声,你偏要哼些什么?害得人家好好一只手指,硬戮一个洞,你赔吧!” 林三郎忙笑着陪礼道: “在下接着花实,心里一高兴,伤处在洞壁上擦了一下,不由自主便哼出声来,多亏姑娘机智,否则必被令尊查觉了。” 玉梅笑道: “你把那五粒花实都吃了么?现在觉得可曾好一些?” 林三郎皱眉道: “吃虽吃了,但觉并无什么异样,在下正想采那花瓣敷擦,却不想已经枯死了。” 玉梅道: “这必是我摘得太早,时间已经过了,药力才不能发挥,不要紧,我又想到一条骗他解药的妙计,你瞧!” 她兴冲冲将小包解开,只见包中有一条绳子,一柄锋利的小刀,两条缚伤用的布带和一粒黄色药丸。 林三郎见了这些东西,瞠目不解她要来何用?讶问道: “这些东西,与在下解毒之事,有什么关系呢?” 玉梅笑着拈起那粒黄色药丸,扬眉道: “自然有关系,你先把这粒药吃掉,看我用计吧!” 林三郎尚在犹疑,玉梅又笑道: “放心吃!这是我爹给我的解毒药,怕我手上是被毒刺戮破,反正吃了决不碍事的。” 林三郎只得依她,吞了药丸,那玉梅一手执刀,一手拉起林三郎的右手,照准他受伤的手掌上,就是一刀刺了进去,一股污血,直涌而出…… 林三郎痛得失声而叫,却见玉梅迅捷地反手竟在她自己的左掌上也刺了一刀,然后将自己的手掌与林三郎的左掌合在一起,拿起绳子,缠了两缠,紧紧捆住。 她这种怪异的举动,惊得林三郎失声叫道: “梅姑娘,千万使不得,我这手上,中了剧毒……” 玉梅笑道: “就因它中了毒,才要这般施为,你别叫,一会儿就好!” 果然不上片刻,林三郎手上的毒,循着血液和伤口,传进玉梅左手,眼看着她那一只纤纤玉手,立时红肿起来…… 五梅咬着牙,让毒液上升到肘间“曲池”穴附近,这才解了绳子,自己骈指点住穴道,用缚伤的带子将二人的伤口分别捆住,急声道: “你进洞里去歇一会,我立刻去弄药来。”说罢,匆匆穿林奔驰而去。 第八章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林三郎迷茫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他这时才恍然会过意来,原来五梅为了骗取她父亲的解药,竟不惜以身试毒,使用这条“苦肉之计”。 他心中对这位任性、美丽,但却赤心相爱的女孩子,充满无限感激之心,也有着难以描述的忧虑,泪水盈眶欲坠,痴痴而立,竟忘了依她的嘱咐,回洞休息。 手上伤口,一阵阵剧痛,但那痛苦却远不及他心中的痛楚,他失神地痴想:她这条计策虽然妙,但如果程尧也无法解得毒泉的奇毒,岂不是害她也丧失了左手么? 以她那么娇艳如花的身子,要是为了自己,废了一只手,则自己纵然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赎得内心这份沉重的负担! 他不知在洞前站了多久,只觉日影渐渐西坠,大地又沦于黑暗,他只是那么失魂地伫候在那儿,决心等一年、十年、百年……直到玉梅能翩翩然重回他的身前。 山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那每一声轻响,他都以为是玉梅来了,然而,夜尽天又明,却始终不见她纤小的倩影穿过竹林。 眼泪顺腮滚落,他忘了去试擦,山洞里传来苗森的呻吟,他也懒得去理会,这时候,他的整个心意和知觉,都随玉梅飞到那一列小屋之中。 是以他望见林梢摇曳,他曾会想到那是玉梅毒伤发作在痛苦的扭转,耳中听到苗森的哼声,他也当作是玉梅痛苦的呻吟,他似乎已经麻木得成了一尊化石,怔忡不移地站在岩边…… 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候,仍然未见玉梅返来,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她一定已经中毒去世了,那害死她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蓦地,他仰天放声大哭起来,发狂似的拔足向竹林奔去! 他决心不顾任何危险,一定要见见玉梅,哪怕她就是死了,也要见她最后一面,然后横剑自刎! 他好像已忘了双手的毒伤和肿痛,两掌交挥,分开密密的竹林,跌跌撞撞向前奔去…… 哪知才奔到竹林尽头,陡地眼前人影一闪,臂上被人一把抓住,沉声道: “傻瓜,你要到哪里去?” 林三郎扭头一看,不禁狂喜,叫道: “梅姑娘,你没有……” 玉梅慌忙伸手掩住他的嘴,低声埋怨道: “你想死了吗?有话回洞里去说,这样哇哇乱叫,把爹爹叫出来,看你有几条性命!” 她一手拉着林三郎,匆匆穿过竹林,显得神情极为慌张,林三郎偷眼打量她,见她云发蓬松,衣衫零乱,嘴唇紧紧闭着,左手红肿未退,却用那中毒的手掌,捏着一只精致的小方盒子。 到了洞口,玉梅气喘不止地说道: “昨天把我急死了,爹一直追问我在什么地方中的毒,又当面要我吞药,半步也不肯离开。我只好装作昏死,偷偷将药丸含在口里,等他不注意时,又吐了出来,你看!” 她掀开那小盒盒盖,登时一缕清香之味扑鼻,林三郎低头看那盒中放着一粒比龙眼略大的红色药丸,果然外面药衣已经溶化,还沾着许多口液! 玉梅笑道: “你要是不嫌脏,赶快吃了,我爹爹当年曾知岭南罗浮山一处幽谷,生长着一种毒树,被水流浸,也染着奇毒,他当年曾经为制这解药,踏遍天下名山大泽,一共仅制成两粒,世上除了这两粒药,再也找不到第三颗了。” 林三郎已接过药丸,听了这话,登时大惊,忙道: “药丸如此珍贵,在下若是吃了,岂不耽害了姑娘?” 玉梅道: “你别管我,爹那儿还有一粒,我再去偷它出来。” 林三郎正色道: “在下中毒较久,纵然吞了药丸,还不知能不能解得奇毒,还是姑娘你先吃了,将来如能盗得另一粒,那时再替我解毒的好!” 玉梅嗔道: “你瞧你两手都坏了,当然该你先吃,我能偷到那一粒固然好,就算偷不到,也只坏了一只手,总强似咱们四只坏了三只呀?” 林三郎摇头道: “姑娘有此盗药成全之心,在下已感戴不尽,这粒解药,万万不愿先吃!” 玉梅怒道: “你要是不肯吃,我就把这药丢到山谷下去,并且告诉我爹,要他杀了你!” 林三郎笑道: “在下能死在令尊手中,深觉坦畅,决无怨言!” 玉梅气得狠狠一跺莲足,骂道: “我叫你吃,你倒底吃不吃?” “在下决不愿先吃,姑娘心意只好心领!” 玉梅见他执意不肯,不禁勃然大怒,扬起手来,作势欲将那珍贵的药丸掷向山下! 但她试了两试,又“噗嗤”笑了起来道: “唉!你真是条蛮牛,好说歹说,总是不听!恨起来,我真想咬你一口!” 她略为一顿,又幽幽自语道: “唉!这药丸如此珍贵,丢了岂不可惜,要是仅剩下那一粒,倒底是救你呢?或是救我呢?” 林三郎听了,不禁泪下,接口道: “梅姑娘,你是干金之体,怎可与在下这穷困微贱之人并论,求你吃了这药丸吧!” 玉梅忽然一动道: “好啦!咱们谁也别推!干脆把这粒药丸分成两半,各吃一半,然后咱们一同去偷那一粒,能偷到大家都可解了毒,万一偷不到大家怨命,你看可好?” “这个……” 这主意不能说不妙,也是可行之途,但玉梅却不知道此时共仅两粒解药,而中毒人,却有三个。 林三郎心存忠厚,早已暗存舍己之心,准备等玉梅毒伤解后,盗得另一粒解药,便偷偷送给苗森,以报答他救命授艺的厚恩。 如果照玉梅意见,自己与玉梅虽然可望一同获救,但岂不背弃了师父苗森了么? 他心中反覆思量这件错综复杂的事,一时难以决断,自觉心烦意燥,痛苦万分。 玉梅又催促道: “你不要这个那个了,肯不肯只要你一句话,要是你连这个办法也不肯,我只有自己先死,剩下解药,随你吃与不吃!” 林三郎突然一横心,忖道:她中毒不久,毒性必不深,我且答应吞下半粒,但愿那半粒能将她的毒解去,再盗得其他一粒解药,便转赠师父,成与不成,但凭天意,主意一定,便点头答应。 玉梅见他同意各吃半粒,喜孜孜剖开解药,分得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和林三郎各吞了半粒药丸。 那半粒药丸一入口中,登时有一股强烈的辛辣之味,直冲脑门,药一落肚,心里竟似被火灼烧般剧痛,林三郎和玉梅双双轻哼一声,都仰面倒在地上! 林三郎强忍毒性发作的痛楚,侧目望望玉梅,恰值她也同样怀着满眼冀望,偷眼查看他的反应,四目相触,心意相通,不禁全都会意的一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三郎渐渐觉得心疼消失,内腑血气恢复畅通,双手的痛楚,仿佛去了大半…… 他连自己的伤势也无心查看,一骨碌爬起来,抢着检视玉梅的左手! 哪知一看之下,她那中毒的手腕虽然看起来不如先前红肿,但却依然并未尽消,显然药力过轻,无法将毒全部解去! 再看看自己双手,更是红肿如前,伤势并无变化。 他不由失声道: “莫非这解药不灵吗?” 玉梅笑着站起身来,说道: “就是仙丹,只有半粒,也见不出功效,我爹说过这药性只能持续三个时辰,咱们必须在三个时辰之内,偷到那一粒解药。” 林三郎叹道: “令尊武功奇高,双耳又远胜常人,现在不过午刻将过,要在天暗之前偷取解药,只怕甚是不易。” 玉梅凤目一阵疾转,忽然问道: “我上次见你闪避我奶奶的身法,十分诡异难测,不知你可有把握躲得过爹爹的十三式擒龙手法吗?” 林三郎道: “在下因双手中毒,只学得一种步法,令尊武功高绝,想来那十三式擒龙手法必定玄妙无双,在下恐怕招架不住。” 玉梅笑道: “不妨,咱们现在就试一试,我扮我爹爹,你尽量施展步法,看看能行不能行?” 说着,低喝一声:“留神”,右腕一翻,叉开五指,闪电般向林三郎“肩井”穴上疾扣了过来! 林三郎身不由已,脚下一滑,暗踏“太极步法”,飘身退了三尺。 玉梅笑道:“好!” 抬肘圈臂,刹时漫天俱是掌影指爪,涌罩了过来。 林三郎左飘右闪,身如飞絮,轻描淡写,不一会,连躲过了七八招快攻! 玉梅突然收掌笑道: “太妙了!你就使这种身法,我爹武功虽高,一时半刻决奈何不得你,咱们这就去偷药去!” 林三郎怅然望了山洞一眼,跟着玉梅出了竹林,那一列小屋已经在望,这时候午刻已过,屋前草坪和小屋中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连那瞎眼老婆子的诵经之声,也没有听见! 林三郎总是心虚,到了草坪边不由自主便停了步! 玉梅轻声说道: “我奶奶和爹爹这时正在午睡,要偷药,现在恰是好时候。”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眼珠连转了几转,又道: “你先在窗外守候着,我进去偷药,如果被爹爹查觉追出来,你就故意出声引他离开我,那时房中无人,下手就方便了。” 林三郎除了“太极步法”,并不会其他武功,事到临头,不禁有些紧张,一面砰砰心里狂跳,一面点点头道: “姑娘多多仔细,千万不能太过冒险!” 玉梅笑笑,又道: “我爹除了十三式擒龙手法之外,还有一种奇毒的暗器,叫做‘冷香散’,你跟他纠缠的时候,千万记住要随时抢占上风,并且不可离他太近,最好保持三尺以外,记住了吗?” 林三郎又点点头,背心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玉梅走了几步,忽又回望着他嫣然一笑道: “我看你很紧张,你怕么?” 林三郎尴尬地苦笑答道: “在下并不怕,姑娘放心吧!” 玉梅颔首道: “不怕才好!你只要缠住他,我得手之后,便会来接替你脱身,咱们还是用对付奶奶的老办法!”说完,向他挤挤眼,当先领路,直趋左端一栋小屋! 他们都知道程尧一双耳朵,灵敏异常,落脚时极力放轻,悄悄掩到窗外,侧耳一听,屋中并无一丝声息! 玉梅示意林三郎静候在窗外,自己纵身斜掠,退到门前,柳腰一折,已闪身进到屋内了。 林三郎心里好像被一束绳子紧紧捆着,恐惧不安的候在窗外,不停地四处张望,同时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将程尧诱离开玉梅! 他从未与程尧对招过手,估不透他究有多深功力,但从那瞎眼婆婆的武功来推测,程尧武功或许在母亲之上,要是略一大意失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侧耳向屋中窃听,既不闻程尧的声息,连玉梅是不是已经进到房中,也难以蠡测! 这时候,朗日悬空,天际没有一丝浮云,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随风飘来一片枯黄的残叶…… 那落叶触地,发出“沙”的一声轻响,林三郎猛然心中一动,连忙在附近找一棵枝叶特别茂密的小树,用红肿的双手死力拆下一段来,所幸他此时双手虽仍红肿,却已没有痛楚的感觉。 那段枝叶约有三尺长短,前蓬后紧,状如伞盖,林三郎用受伤的双手紧紧握着树枝,刚回到窗下,突听屋中“哗啦”一声,似有许多东西掼摔在地上…… 蓦地,只听程尧厉声喝道: “是谁?” 紧跟着,窗中绿影一闪,玉梅已惊惶失措地掠身而出,但她却未远离,娇躯疾旋,便紧贴在墙上,用手按住嘴唇,作了个“噤声”的暗示。 几乎就在玉梅身形才定的同一刹那,窗上暗影疾晃,程尧已悄没声息的追了出来,这瞎子轻身功夫极是惊人,落地时点尘不扬,尽翻着一双白果眼,侧头倾听附近声息。 林三郎也不做声,拖着树枝,拔脚便跑…… 果然,他身形才动,那程尧便已查觉,只听他沉声怪笑道: “好大胆的东西,竟敢偷入大洪山,还不站住!” “住”字才出口,霍地一顿双足,宛若巨鸟临空,扑了过来,人未到,掌力已发,抖手向那蓬树枝上便是一掌! 狂飙过处,“蓬”地一声闷响,那树上枝叶,被他震得四处飞散,震落了一地。 林三郎暗暗心惊,手上一用力,扬起枝干,旋空一圈,发出“刷” 地一股脆响! 程尧双目不见,仅凭耳朵闻风辨位,陡然听得风响,也不管是人是物,左手一扬,又是一股劲风劈出! 这一次,林三郎已有了经验,不待他掌力打中,脚下斜踏“太极方位”。滴溜溜一转,由右到左,那树枝划起一声呼啸,又到了程尧左侧! 玉梅望见,险些要笑出声来,柳腰一拧,重又穿窗而入…… 程尧两掌走空,心头大骇,耳中虽听见似有衣袂飘风声响,但总被那“刷刷”的树叶风声掩盖混乱,他可猜不透这是什么怪物,慌忙双掌交错护身,疾退丈许,沉声喝道: “是谁?怎不敢出声答话?” 林三郎只不吭声,一面展开步法,绕着他游走,一面挥动树枝,刷刷连响,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三五个照面下来,那程尧已如入坠五里雾中! 他极力想沉静不动,决心弄清楚这种烦人的怪声是怎样发出来的。 但林三郎忽进忽退,却不让他有一刻安静,风声近了,他不能不运掌猛劈,然而每次空费了许多内力,竟半点也伤不到敌人。 这一老一少两个残废人纠缠了好半晌,程尧已气得怪叫连声,心浮意躁,镇摄不住身形了。 林三郎正在得意,忽见靠右一栋小屋中快如流星般奔来一人,一声不响,径向斗场上飞扑过来…… 那人银发乱舞,手提钢拐,正是玉梅的奶奶——神拐姥姥。 林三郎吃过她的亏,一见她飞奔而至,心里不禁有些发慌,那瞎眼老婆子赶到近处,钢拐一摆,劈头盖脸向林三郎砸了下来。 林三郎手里的树枝却不敢与她的钢拐相碰,想用树枝扰乱她的听觉,竟吃她呼呼两拐,险些将树枝砸断。 这时候,程尧也仰天发出一声厉啸,双掌一错,扑了上来。 他们两人虽然都瞎,但如以树枝扰乱一人容易,要想扰乱两人,却极为困难,何况程尧厉啸之声,显然是召集手下门人来援,若等那些灰衣人赶来,再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了! 林三郎一面挥动树枝,一面全仗步法闪躲,不片刻,已累了一身汗,但玉梅入屋取药,却仍未见她得手出来!忽然,翠屏峰下,已传来数声应合的长啸…… 林三郎急得满头大汗,手上略略一慢,被害眼婆子一拐砸在树枝上,“嚓”地一声,树枝齐腰折断,只剩下两尺长短仍在手中,同时程尧也欺身而上,扬掌向他身上挥劈。 他骇然大惊,左脚一探,踏在离宫位上,右脚一划,则身从掌风拐劲中闪过…… 只听“蓬”地一声响,程尧收势不及,竟一掌劈在瞎眼婆子的钢拐上! 林三郎忽然灵念一动,连忙一抖树枝,引得程尧循声扑击,却故意将树枝向瞎眼婆子身边挥移,这方法竟然十分有效,三招不到,那瞎眼婆子与程尧居然又互对了一招。 他连用这个方法,总算将危急的形势暂时缓和下来。 恰在这个时候,玉梅满脸笑容,急急从房里奔了出来。 林三郎望见大喜,手上树枝连抖,脚下疾变了四五个位置。趁瞎眼婆子一拐挥来,忽然脱手将树枝向程尧身上一送,转身就跑! 程尧掌力才发,耳中听得劲风临身,慌忙侧身闪避,堪堪没被瞎眼婆婆的钢拐扫中,连忙沉声道: “娘!是我,你别胡打。” 瞎眼婆子吼道: “我知道是你,但那弄树枝的家伙又是谁?” 程尧这才恍然大悟,探手一摸,捞着那段树枝,跌足追恨道: “糟!我们上了那人的恶当了!快追!” 他们对话这一瞬间,林三郎已奔到玉梅身边,玉梅将一只小盒向他身上一塞,挥手令他快逃,自己却迎了上去,故作失惊地叫道:“爹!方才是你长啸召人的吗?” 程尧脸色一沉,叱道: “你跑到哪里去了?方才竟被敌人潜进内室,不知偷了什么去没有?你要是早来片刻,也不致被他脱出手去!” 玉梅道: “我在后山玩,听见您老人家的啸音,便急急赶了回来,怎么竟没见到有人呢?” 程尧挥手道: “快去附近搜一搜,那人刚脱身逃去不久,必然还在附近!” 这时候,峰下急急奔来三条灰色人影,但他们都来得迟了一步,除了赶上挨一顿臭骂之外,林三郎却早巳去得无影无踪! 再说林三郎奔回山洞,略为喘了一阵气,便从怀里谨慎地掏出那只小盒,掀开盒盖,却见盒中赫然并放着两粒红色药丸! 这两粒药丸一样形式,色泽大小,均无分别,林三郎却不解起来,忖道:玉梅不是说她爹爹一共仅得两粒解药,不久前她已和我分吃了一粒,怎么这盒中还有两粒呢?难道我们先前分吃的那一粒会是假的? 他捧着药出了一会神,忽然暗暗下了决心,取了其中一粒,转身奔进洞里。 苗森倦卧在洞壁下,闻声抬起头来,懦弱地问:“是三郎吗?” 林三郎屈膝跪在地上,他细详端他的面庞,见他伤处脓水已止,但满脸满颈,全结着一圈圈污血疮痕,使他原来已经够难看的脸上,变得越发奇丑无比。 他不禁心酸问道: “师父!您觉得好一些吗?” 苗森轻叹一声道: “脸上的伤,似觉好了许多,但双腿上一阵阵刺痛,竟比先前更甚,看来我这伤势是无法痊愈了。” 林三郎激动地取出药丸,轻叫了一声:“师父……” 苗森摇摇手不让他说话,却废然长叹一声,缓缓道: “为师自忖难免一死,我死无所恨,只是有两件大事放心不下,三郎,你能答应替师父办到么?” 林三郎眩然泪下,点头道: “师父有什么吩咐,三郎舍了性命,也要替您老人家办到。” 苗森欣慰的展露出一丝笑容,又道: “为师放心不下的,正是那尚在别人手中的几块绿玉龟壳,你若能设法取齐十三块绿玉龟壳,进得仙龟岭秘室,师父纵在黄泉,也含笑瞑目了。” 林三郎见他临危尚不忘“绿玉龟壳”,心里越觉凄惶,忙点头道: “我一定设法弄到它们。” 苗森喘息一阵,又道: “第二件,师父这一身武功,自信不在人下,罗浮山受困三十年,更悟出不少玄里,除了那已传给你的太极步法之外,尚有几招双手分用的绝妙招法,不但为师未曾一用,更因你双手中毒,也来不及传授给你,我把它们都记在一张羊皮上,一直藏在身边,我若死了,你双手但能获愈,可将那几招手法熟记应用,以助你夺取绿玉龟壳,假如你不幸双手无法治愈,千万毁掉它,别让它落在他人手中。”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的咳嗽,显得虚弱不堪。 林三郎见他不再言语,忙又取出药丸,轻声道: “师父,您别难过,解毒的药,三郎已替您弄到了。” 苗森一听,失声惊问:“你说什么?” 林三郎用红肿的手掌捧着解药,递给苗森道: “这是程姑娘千方百计从他爹爹处偷来的解毒药丸,师父,您吃了之后,双腿一愈,仍然可以称雄江湖!” 苗森两手发抖接过药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半晌才轻声问道: “三郎,既然有了解药,你为什么不吃?” 林三郎道: “据程姑娘说,她爹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天下名山,仅炼得两粒解药,我和……我已经吃了一粒了,这一粒特意留给师父的。” 苗森心中狂喜,连道: “好孩子!好孩子!”举起那药丸在鼻上嗅了嗅,便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林三郎轻轻吁了一口气,扶他依旧躺好道: “您老人家歇一会儿,药力发作时,伤处有些疼痛,但过一会就好了。” 他直到苗森闭目息卧,这才蹑脚悄然退出石洞,这一刹那间,他像遽然卸去肩上重担,心情顿时一松,忖道:师父,您两次救我性命,我也算报答了您老人家了。 回到洞口,天色已经渐渐黯淡,林三郎迎着晚风,举起双手,反复地看了几遍,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触。 蓦然间,竹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三郎急忙闪退到洞里,偷眼望去,却见玉梅气极败坏地飞奔而至! 他连忙迎出洞来,低叫道:“梅姑娘……” 玉梅神情慌张,跑得不停的喘气,一把拉着林三郎,急声问道: “那药丸……那药丸……” 林三郎一愣道: “药丸怎样了?令尊已经发觉了么?” 玉梅急得直跺脚道: “唉呀!不是的!我问你,那药丸你可吃下去了吗?” 林三郎更加茫然,答道: “吃……吃下又怎样呢?” 玉梅用力顿足道: “唉呀!要是吃了;那就糟糕透了。” 林三郎猛地一惊,急问: “怎么糟糕呢?梅姑娘,你快说……” 谁知玉梅却未回答他的问话,反问道: “你真的已经吃了么?” 林三郎略一顿,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盒道: “在下放在身上,还没有吃……” 玉梅一把将小盒抢了过去,紧紧按在胸前,仿佛获得至宝,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啊!没有吃就好了,真把我急死了,一时又分不开身,只怕你等不及我,糊里糊涂吃下肚去,那就完啦!” 林三郎暗一惊,忙问道: “怎么?这药丸不对?不能吃的吗?” 玉梅笑着点点头,跚跚行到洞口坐下,这才说道: “我在爹爹药室中,一时找不到哪一盒是解毒的药,又耽心你敌不过爹爹,又怕峰下有人赶来,便匆匆忙忙拿了两盒形状相同的药丸,溜了出来,临时顺手塞给你一盒,不想却把药塞错,险些弄出大事来!” 林三郎骇然大惊,急道: “怎么?你给我的药丸,并不是解毒的药丸?” 玉梅笑道: “正是嘛!那两盒鬼药一样形状大小,连我也分不清楚,糊里糊涂,竟拿错了。” 林三郎听了这话,真是亡魂出窍,回头向洞里望一望,又不便进去看视苗森,只得追问道:“那么这一盒药丸,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玉梅笑说道: “你不知道,这一盒药丸是我爹爹当初炼制来想对付一个有名的仇家的,后到药炼成以后,那个仇人早就去世了,所以一直放置着没有用,不想却被我顺手也偷了出来。” 林三郎慌忙又问:“这是毒药吗?” 玉梅摇摇头,却神秘地望着林三郎一笑道: “虽不是毒药,但你要是误吃了下去,却比毒药更叫你难过!” 林三郎浑身一震道: “那是什么东西呢?” 玉梅笑道: “我爹爹跟那人仇深似海,觉得杀了他也不能除去心头大恨,便千方百计搜求得一种珍贵药物,炼成两粒药丸,这药丸如果女人服下,还没有什么!要是给男人服下,嘿嘿……” 她说到这里,仅神秘地一笑而止,竟不肯再往下说。 林三郎这时五内如焚,只顾催促着问: “男人吃了又怎样?好姑娘,求你一口气说出来吧!” 玉梅凤目一瞬,羞怯地笑道: “你真想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她招招手叫林三郎把耳朵附过来,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只见林三郎一面听一面脸上已经变色,豆大的汗珠,向外直冒…… 玉梅说完,轻笑着将他一推,又道: “你想,一个武林中名高望重的人物,突然遇见了这种事,那种羞愤的心情,不是比杀了他还叫他难过吗?爹爹这主意可说够狠了,可惜那人早死了两年,倒被他躲过这场见不得人的事……” 林三郎未待她说完,已经神色大变,浑身颤抖地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这段往事……” 玉梅诧道: “我本不知道,是我爹在清理药室中失去的东西时,发觉丢了这盒怪药,才告诉我的,咦!你怎么啦?不舒服……?” 谁知她话还未毕,陡听洞中传来一声凄厉绝伦的怪笑,尖声 “林三郎!林三郎!你好狠毒的主意……” 玉梅一惊,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洞里是谁?” 这时,林三郎早已泪如雨下,发疯一般冲进山洞,抢跪在苗森面前,哭道: “我……我不是有心的……三郎也不知道啊……” 玉梅跟踪进洞,却见洞里依壁坐着一个满脸丑疤污血的老年妇人,胸衣尽都撕碎,露出前胸两只隆起的乳房,在她身前不远地上,竟散落了一地花白的男人胡须! 那老妇用发抖的手,指着林三郎,大声骂道: “林三郎!小畜牲,我两次救你性命,将你收归门下,原来你竟用这等歹毒的手段来陷害老夫?这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老夫行阴一生,今天可算阴沟里翻了船啦!” 林三郎连头也不敢抬,只顾叩头伏地,哭道: “师父,三郎也不知道,才让你误服了这变性的药丸……” 玉梅惊叫道: “啊!他吃了爹爹的怪药,当真变成了女人了么?他是谁咽?” 原来那老妇人正是苗森,他服下药丸以后,闭目息卧,不想渐渐周身蚁行似奇痒,无法按捺,不过多久,竟然发现自己胡须全部脱落,胸前两乳横大突起……生理上也大起奇变,竟然活生生从堂堂眉发的男子汉,变成一个十足的妇人了。 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失声大叫,连嗓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试想他堂堂武林高手,如今竟陡然变成了女人,这真比杀了他还令他难过,认定必是林三郎暗害自己,不禁凶念顿生,见林三郎就跪伏在离身前不足两尺处,便暗将毕生功力,全都提足运集到右臂上,陡地一声暴喝,扬掌向林三郎猛劈了过去…… 苗森本是心狠手辣的人,如今盛怒极羞之下出手,丝毫不留余地,狂飙飞卷下,只听得一声惨呼…… 苗森只当那药丸能解去腿上奇毒,不想却突然须脱乳隆由堂堂须眉变成了女人,心里羞恨交集,这一掌可说运集了毕生功力,大喝一声,扬手劈出。 那知他掌势才出,陡觉有一溜银色光毕从玉梅的右腕罗袖之中暴射而出,穿透自己的狂飙掌劲,疾奔前胸“七坎”穴…… 他虽在伤重之际,但神志未失,心头微感骇然,翻腕一操,将那缕银光抓住,那知入手之际,突感手心一麻,一根银针已端端正正插进他的手掌心中。 那针上显然喂过剧毒,才一见血,便觉麻木的感觉循臂而上,刹那间已达胸口…… 苗森哼得一声,浑身真气一泄,登时仰面栽倒。 林三郎大惊,叫一声:“师父……”便扑了上去。 但他伸手一探苗森的鼻息,却发觉他已在这顷刻之间,气息全无,浑身冰凉,宛如一具死尸…… 他不禁泪如滂沱,回头凝视着玉梅,幽幽说道:“你……你杀死我师父了……” 玉梅冷冷哼了一声,缓步上前,用丝巾垫着手,谨慎地起出那枚银针收好,然后说道: “这种师父不要也罢,手段这么歹毒,不由人分说便遽下毒手,要是我呀,他死了我还得狠狠踢他几脚才出得心里这口气……” 林三郎黯然叹道: “他纵有千错,总是我的师父,对我曾有两次救命大恩,何况……我无知误使他吃下了这怪异的药丸,心里也觉太对不起他老人家……” 玉梅听了,忽然“噗嗤”笑道: “我看呀,像他这种人,倒是干脆让他变了女人,或许反而好些!” 说着,又缓缓从身边取出一只小瓷瓶,倒了两粒药丸递给林三郎,笑道: “我这追魂银针是爹爹特用‘冷香散’提炼煨制成的,见血封喉,一个时辰中没有解药,必死无疑,现在看在你与他师徒一场,我把解药给了你,但你在救他醒过来之前,可得记住先点住他的穴道,别让他又对你下毒手!” 林三郎急将解药喂进苗森口里,但却茫然道: “我……我不会点穴……怎么办?” 玉梅笑道: “傻瓜,点穴有什么难的,你瞧我……” 话声才落,已骈指如戟,倏忽间,点了苗森三处大穴! 片刻之后,苗森周身趋温,缓缓苏醒过来,一睁眼,见林三郎还跪在身边,不由怒火又向上冲,厉喝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看掌……” 但他才提气出掌,却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制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怒目一扫,见玉梅正望着自己冷冷而笑,心中更怒,咬牙切齿说道: “必是你这妖女迷惑了我徒儿,暗施毒计陷害老夫,老夫只要不死,决不与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甘休!” 玉梅冷笑答道: “你不要忘了,现在你已经是个丑老太婆,不要尽把‘老夫’两个字挂在口上,不羞么?” 苗森一听,气极反噎,一口气换不过来,大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林三郎叹道: “唉!他老人家这么羞愤,真是生不如死,梅姑娘,令尊制那药丸,有没有准备解药呢?” 玉梅摇摇头道: “爹爹这药丸原是准备对付仇家,共仅两粒,哪来什么解药!” 林三郎懊丧地道: “这么说,他老人家只有永远变为女人,唉!他今生今世,一定恨我入骨,势不会放过我……” 玉梅道: “你怕他干嘛?了不起,咱们一狠心,杀了他!” 林三郎惊道: “他是我师父,又是救命恩人,我怎能对他下这种毒手?” 玉梅笑道: “你不便下手,让我来下手好啦!我叫他跟吕一真一样,死后连一根骨头也不剩……” 林三郎一听,骇然跃起挡在苗森前面,叫道: “姑娘,你千万不能杀他,陷我于不义,这一辈永愧于心!” 玉梅淡淡一笑,耸耸肩道: “你既怕他不放过你,又不肯杀他,咱们只好砍断他的双手,让他永远变成废人,这可好?” 林三郎更是失惊道: “你心里怎么总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玉梅格格笑起来道: “瞧你多难说话,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说说该怎么办呢?” 林三郎沉吟片刻道: “我自己深觉使他老人家遭此奇辱,终生内愧,难以解脱,如今既无法解去药力,使他恢复原状,只有寻一个幽静安全的地方,奉养他老人家一辈子了……” 玉梅待他说完,嘴儿一抿,不屑地笑道: “我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会想出什么万全的妙策来,原来只说这种泄气话?你一辈子奉养他又怎样?他现在恨你入骨,一旦得到机会,必定一掌劈死你的。” 林三郎流泪道: “唉!我做了这等难予弥补的大错,就是死在掌下,也是罪有应得……” 玉梅脸色一沉,叱道: “你除了会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就没有旁的主意了么?” 林三郎摇摇头道:“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全毁在我手中,我还有什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他老人家最大约愿望,不外要收齐那一十三块‘绿玉龟壳’,我现在虽然令他伤心痛恨,但如能设法取得那八块龟壳,献给他老人家,岂不酬谢了他救命重恩,又偿付了误送药丸之罪么?” 这个奇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他虽然明知夺取那八块“绿玉龟壳”殊非易事,但却禁不住面露欣喜之色…… 玉梅何等聪慧,笑问道:“你可是想到什么妙法了?说出来给听听吗?” 林三郎便将那“绿玉龟壳”的事,向她略述一遍,又道: “我虽不知那一十三块玉制龟壳有什么秘奥,但他老人家临危嘱咐,谆谆以此为念,要是能替他弄到,他必然能谅解我一片苦心,原宥我误进药丸的无心之失。” 玉梅忙从苗森怀里掏出那四块玉龟壳,加上林三郎身上的一块,拼凑起来,果然看出来是一只整个龟背上分开的几块六角形龟纹,而且其中隐有点线交联的图案,令人兴味立生,笑道: “当真这东西有些怪!我一定帮你去弄来另外八块,咱们凑整了看看,这里面只怕大有道理!” 她兴冲冲又在苗森怀里一阵掏摸,摸出一张叠得甚为整齐的白色羊皮来,诧道: “咦!这又是什么?” 林三郎一见羊皮上密密麻麻用尖锐之物刻划着一些古怪人形和说明,恍然道: “啊!这一定是他老人家所说的掌法招式,他曾说要我医好手伤之后,再练习这些招法,去替他办事!” 玉梅也不细看,顺手连同那五块玉龟壳一齐塞进林三郎怀里道:“好!你先收着吧!” 她一面又在苗森怀里搜掏,不多久,又找到一柄金制的锁钥,一张女人的画像。 她对那金锁并无兴趣,一并也塞给了林三郎,却对那张画像细细审视半晌,只见像上画的是一个风姿嫣然的少女,大约有十七八岁,穿一身朱红色的紧身疾服,肩上斜背着一张精致的弓,微微泛笑,明眸俏颊,极是妩媚。 玉梅颠来倒去,将画像看了许久,笑道:“这位姑娘好美,是他的什么人呢?” 林三郎见那画像的纸张虽然用上好细绢枸制,却因时日甚久,多处均已破裂,摇头道: “我也不认得这位姑娘是谁?从来也没听他老人家说起过。” 玉梅便小心翼翼将画像收好,藏在自己身上,笑道: “这张画像我倒顶欢喜,让我替他收着吧!” 说着,她已站起身来,跚跚向洞外走去,一面说道: “我来了很久了,现在也该回去看看,这半粒解药,你快些吃下去。” 林三郎见她从身边取出一只小盒,果然那盒子大小形式均与先前一只一般无异,盒中只余半粒解药,另一半想必是她自己服用了。 他怀着满心焦虑与愧悔,吞下半粒解药之后,独自盘膝坐在洞口,静静地等候药力发作后的痛苦来临! 洞中不时传来苗森沉浊的呼吸声,他自从一气昏厥之后,一直没有醒过来,那重浊的呼吸之声正说明他不但变成为女人后心气郁结,而且身上所受毒伤仍很严重。 天色慢慢黯淡了,纷乱、恐惧、奇异的一日又将过去。 然而,它却是那么平静而安详,安静得好像根本未曾发生过这些错综复杂的怪事,更奇怪的是,林三郎吞下解药,一直竟未觉得像第一次感到的辛辣痛苦! 夜幕缓缓笼罩了山头,对面竹林中偶尔发出沙沙的声音,却未见玉梅再度出现! 忽然!山洞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林三郎一愣,侧耳倾神静听,果然那啜泣之声是从洞里传来,他心里不禁奇怪,难道是苗森醒了,是他在哭泣?不!不会的!苗森素来心高气傲,连杀人也不眨眼,他怎会哭呢? 林三郎一撑双手,从地上跃起…… 这个极其自然的动作,却突然使他一惊,原来当他手掌触着地上细砂,竟发觉两手已经不再有疼痛麻木之感! 他惊异而怀疑地举起双手,啊!天!它们不是已经红肿消退,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了吗?他先缓慢地握拳、摊掌……摊掌……握拳…… 果然,那两双手一点也没有异样,全能握放自如,伸曲由心! 这意外的惊喜,使他心里不住砰砰乱跳,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么一握一放,足有半盏茶之久,突然加快伸劲,双手轻轻地交拍着…… 那是多么玄妙的药丸咽!竟在不知不觉之中,使他形同残废的双手,恢复了原来模样! 他兴奋得忽然跳起来,急急奔进洞里—— 不错,果然是苗森醒来了,但这昔年心狠手辣的豪雄,如今面目丑陋的老妇,斜垂着颈项,乱发掩遮了她大半面孔,正伤心而颓废地低声饮泣着! 也许她在缅怀过去的声威,也许她在悲叹未来的岁月,她或许不在乎双腿俱废,却难以忍受这由男变女所给她的羞惭和悲哀! 女人虽然不是个坏名字,但加诸于气吞天下,豪志凌霄的苗森,却似乎是太残酷了! 林三郎奔到她身边,伸出两双手,欣喜地叫道: “师父,师父,您看,三郎的双手,已经医好了……” 苗森缓缓抬起眼皮,目中蕴含着无限怨毒和恨意,冷冷瞥了林三郎两手一眼,刹时间,两粒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恨恨说道: “你的手医好啦!老夫……我却被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害苦了!”林三郎听了这话,忽然心中一酸,叹道: “师父,您难道不能谅解三郎出于诚心,并不是故意陷害您老人家!”苗森切齿说道: “你若非无意害我,怎会勾结妖女,将我用毒针打伤,又制住我的穴道?我真后悔自己瞎了眼,在罗浮山里,为什么不让你喝了那毒泉,烂掉你那肚里的狼心狗肺!” 林三郎被他一顿臭骂,只得垂首无言,好半晌,苗森又恨恨说道: “畜牲,你们除非杀了我,除非一辈子将我点住穴道,别让我动得,否则,哼!我一旦能脱此危困,必先取你们两人的首级!” 林三郎道: “师父,您真的不能原谅我么?” 苗森恨恨道: “我与你仇深似海,从此你也别叫我师父,我也不要你这个徒弟。” 林三郎叹了一声道: “如今您老人家正在气愤,我说破了嘴,您也不会相信,但我这颗心可以对天发誓,绝无丝毫陷害您的意图,只等我替您老人家办妥一件大事,那时您老人家就会相信我这番心意了。” 苗森怒道: “你要办什么大事都不如立刻替我解开穴道,让我把你杀了的好!” 林三郎道: “可惜我不会解穴,要不然,我一定解开您老人家的穴道,哪怕让您杀了我,也是甘心的!” 苗森厉吼道: “你不会叫那妖女动手么……” 但他话未说完,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废然长叹一声,低头饮泣起来。 林三郎见了心如刀割,掉头奔出洞外,两手捧着脸,嘤嘤痛哭了一场,忧郁稍舒,便掏出那张羊皮来,跪在地上细心研究! 惨淡月光,映在羊皮上,上面说明的字迹虽多,招式图形,却仅只三个,但每一图形上的人,左右双手总是分作两种手法,不是左掌右掌,就是左拳右拳,是以合共等于六招,每招又含六式变化,或变掌为拿,或变拿为拳……不一而足,看起来这三招虽然简单,却有三十六种变法。 而且,一人双手分搏,其威力实在还较两人合击要高出许多,只是林三郎从未练过武,突然见了这许多五花八门的手法,一时领略不到许多罢了。 他越看越喜,便按着图上式样,一招一式的演练,由暮至晨,不觉天色已明,这一夜之间,他对于练武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从此不休不止的苦练不敛,渴了便胡乱喝些山泉,饿了便偷偷在竹林中采些竹笋充饥。 开始时,他还捧着竹笋山泉进洞去喂苗森,但苗森除了怨毒的咒骂之外,再也不肯进食物,他也就不再进洞里去了。 转瞬之间,三天已过,林三郎将那三招手法练习纯熟,才发觉玉梅竟然已有三天未曾再到竹林里来过。 他不禁大感骇然,自从来到大洪山,玉梅可说每日必来看他,甚至一日之内,要偷偷溜来两三遍,现在一过三天,未见她人影,难道出了什么差错么? 如今他双手复原,又学了三招手法,心胆甚壮,毫不犹怯,便掩遮穿过竹林,向小屋行来…… 草坪上阉无人踪,小屋中听不到木鱼声响,整个翠屏峰,仿佛是一座死地! 林三郎一面凝神戒备,一面缓缓向小屋移近,在他想,玉梅必是被父亲和祖母看管严密,以致无法往山洞与自己相会,或者偷取解药之事败露,正被程尧严询禁锢之中。 哪知他悄悄掩到小屋之外,却发觉事情竟大出他始料之外! 小屋中冷寂沉静,没有一丝人声,房门半掩,几张破烂椅凳散弃在门前,林三郎心头一震,探头向屋内望去,却见正屋之中,桌椅什物,东倒西歪,一片凌乱。 他情知其中有变,一侧身抢进屋内,低声叫道:“梅姑娘!梅姑娘……” 屋中并未听到半点回应,他连找了三间房子,不禁毛骨悚然,原来,这儿已在三天之内变成了一排空屋,除了零乱弃置的杂物之外,其他贵重物品,尽都搬走一空。 显然,程尧已经在这三天之中,举家迁离了大洪山,玉梅自然也走了。 佳人已渺,软语温情,俱都成梦。 林三郎既惊又诧,满腹犹疑地将几间小屋找了一遍,空屋中不时响起他孤独的脚步声,旷岭足音,越发心酸难禁。 程尧可说是个怪人,他是为了什么遽然离开了隐居多年的大洪山呢?况且走得那么匆忙,连咫尺外的林三郎也竟无所觉?是发生什么巨变?是玉梅的手伤发作,迁地觅医吗…… 林三郎怅然良久,终于无法解开这个神秘的谜团,但有点令他耿耿于怀的,就是他身受玉梅千般恩情,好容易将双手毒伤治好了,竟连临去时最后一面,也无法会晤。 他本是个心地诚厚之人,如今不但亏负了苗森,更亏负了柔情千种的玉梅,问心难安,令他份外怅惘,痴痴凝神着几间空屋,久久不舍得离去。 哪知就在他失神悲苦之际,蓦地,突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难道程尧并没有走,现在又回来了吗?林三郎心中一动,急忙晃身欺到窗前,偷偷向外望去—— 这一看,却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屋外草坪上正并肩站着三个鹑衣百结的老年叫化,其中两人他还依稀记得正是吕一真手下丐帮长老之一。 三个老年化子各人手中都横着打狗棒,六只眼睛闪着精芒,仔细打量了小屋一阵,其中一个低声说道: “我看这地方有些古怪,自从进山之后,除了死尸白骨,再未见到一个活口,那姓程果然住在大洪山上么?” 另一个也点头道: “洪长老之言有理,我就不明白吕帮主真会跑到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我看咱们搜也不用搜了,干脆走吧!” 但另一个满头白发的却独持异见,冷冷道: “既然吕帮主临行说得一清二楚,如今大洪山上发现这栋房屋,不管有人无人,咱们都该搜一搜才对。” 最先开口的洪长老又道: “说实在的,这地方只怕险恶得很,吕帮主如果当真来了,我看是吉少凶多。” 满头白发的也不理会他,独自踏前两步,打狗棒紧握护身,高声叫道: “屋子里有人吗?丐帮南支门下,特来拜谒了。” 林三郎在屋内望见,心里不住狂跳,他深知这几个丐帮长老武功俱都不弱,现在屋里没有旁人,要是被他们搜出自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心念一阵疾转,正不知该如何脱身才好,又听那洪长老笑道: “你何必大呼小叫,分明这屋中无人,要搜咱们只管搜他一搜,包准连一只鸡也找不到的。” 白发叫化正色道: “洪兄最好别小觑了人家,你没听吕帮主说过吗?程前辈不但一身武功了得,更是专研毒物的神医,咱们来得鲁莽,正该先以礼相见。” 那洪长老却不屑的冷笑说道: “那不过是吕帮主赞他的话,他武功纵算超人,咱们来找人的,又不是来打架的,他还能吃掉咱们吗?” 白发叫化显然对程尧有些顾忌,又高声叫道: “程前辈可在屋中?丐帮南支门下特来拜谒!” 林三郎突然心中一动,便逼了嗓子,故作冷冰冰的声音道: “外面是谁?胆敢到老夫大洪山来撒野吗?” 屋外三个丐帮长老齐吃一惊,忙不疾晃肩闪退丈许,那洪长老脸上早已变了颜色,一双精目,疾转不停。 白发叫化慌忙拱手答道: “在下等系丐帮长老,特来相请敝帮吕帮主回舵议事……” 林三郎不待他说完,故意冷笑两声道: “老夫这里是大洪山,你们寻找吕帮主,怎敢擅自闯入大洪山来?” 白发叫化一怔,又道: “屋内可是程前辈?敝帮吕帮主难道未到过大洪山吗?” 林三郎厉声道: “老夫隐居多年,从未与吕一真晤面,你们不要再噜嗦,趁早退出大洪山,否则别怨老夫无情。” 白发叫化闻言骇然失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那姓洪的长老却面现怒容,抗声道: “程前辈难道连现身与在下等见一见也不屑么?” 林三郎忍住笑,冷冷答道: “老夫多年不见外人,你们去吧!” 三名丐帮长老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林三郎从窗槛中望去,只见那姓洪的叫化满脸不服地低声说道: “这姓程的好大架子,一口推得干净,连面也不肯跟咱们见见,未免太看不起咱们丐帮了。” 白发叫化火气较小,低声道: “这也不能怪人家,大凡隐居太久的人,脾气都难免怪一些,事未弄明,咱们不可得罪他!” 另一个道: “这么说,难不成咱们真的退出大洪山?” 洪长老说道: “不!咱们好歹要见见这位程前辈,看他有什么古怪。” 那白发叫化挥手制止两人,自己又越众向前,高声说道: “程前辈不肯赐见,我们也不便强求,但敝帮吕帮主临行曾明言欲来大洪山拜会前辈,想必途中耽误,现尚未到,我等又有要事待禀,不知程前辈可否容我等在这峰上略待两日,静候帮主到来?” 林三郎暗忖道:我若直言不肯,他们必不肯走,须得吓他一吓,让他们自动退去才好。主意一定,便冷笑说道: “诸位要等候贵帮吕帮主原无不可,但老夫这草坪之上,均经剧毒洒遍,虫蚁尚且远避,诸位最好能退下翠屏峰等候,以免沾染上剧毒!” 果然那三名丐帮长老一听之下,面色大变,慌忙低头跺脚攒身,急急倒退一丈以外,直退到草坪边沿,方才停步,其中一人失声道: “糟糕,咱们已经在这草坪上,站了许久,不知染上了剧毒没有?” 那洪长老更是沉声咒骂道: “他妈的,姓程的老儿心思好毒,连草上都下了毒,真他妈的害人不浅。” 林三郎躲在窗后,心里暗笑不止,正要再拿几句话吓得他们逃离大洪山,却不料那白发叫化突然从身边取出一锭银子,投在草坪上,小心翼翼踢动两下,陡地大叫道: “我们上当了,这草坪上没有毒。” 原来银制品对于毒物最易感染,普遍水中有毒,只要将一只银筷子插进去,那银筷立刻变成乌黑色,江湖中多以这种方法,检视汤水酒茶中有无毒物,这白发叫化久走江湖,阅历极丰,随手用一锭银块一试,登时拆穿林三郎的西洋镜。 一声呼叫,其余二人恍然顿悟,齐声厉吼,摆动打狗棒,凌身反扑了回来。 林三郎万不料弄巧反拙,心里发慌,忙又厉声喝道: “你们好大的胆,在老夫门前任意去来,老夫要叫你们知道毒物的厉害!” 但三个丐帮长老已经上了一次当,再也不把他的恫吓之言放在心上,洪长老当先抢到门前,一抬腿,“蓬”地一声响,早将门踢开,叱道: “姓程的,不用再危言耸听了,今日交出咱们吕帮主便罢,不然,咱们就拆了你这狗窝,看你究有什么歹毒手段使出来。” 喝叫声中,另两个也一齐扑到,三根打狗棒一横,早将小屋三个门户全都堵住! 林三郎情知不妙,匆匆开了后门,拔腿就跑…… 他若是不离开小屋,也许丐帮三名长老一时尚不敢冒然进屋,这一跑,登时便被一个老叫化发觉,大叫道: “有人逃了,屋中的人有诈,快追!” 那白发叫化提着打狗棒冲进屋内,洪长老和另一位长老一齐腾身上屋,风驰电奔般向林三郎紧追下来。 可怜林三郎从未练过轻身功夫,奔得再快,也远不及这两个身轻体健的丐帮高手,才奔了十来丈,洪长老两个起落已经追到身后,打狗棒一探,疾点他的背心“灵台”大穴,叱道: “小辈,你冤得咱们好苦,躺下吧!” 林三郎侧身一转,让开棒尖,横了横心,停步凝神待敌道: “你们不要逼人太甚,难道小爷真怕你们吗?” 那洪长老一见林三郎,不禁狂笑起来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你那坏了腿的师父呢?” 另一个也在破庙中见过林三郎,沉声道: “洪兄,这小东西既在山上现身,吕帮主只怕已遭他那师父的毒手,咱们千万不要放过他。” 洪长老笑道: “放心,这小子双手虽好了,除了会一点步法,别无绝技,李兄且请退后掠阵,看洪某来擒他。” 说着,打狗棒一挥,又向林三郎拦腰扫了过来。 林三郎心中大忿,忖道:你就看不起我不会手上功夫么?我叫你试试刚学会的掌法。 心念之间,脚下一划,右手使一招“水中捞月”,扣向打狗棒,左手欲使一招“飞短流长”疾出一拳,捣向他前胸。 他这一上手便双手同时分使两种不同的招式,虽是初学乍练,火候拿捏不准,但也将那洪长老吓了一跳,慌忙沉棒旋身,竟险些被他捞着打狗棒,打中右胸。 这时候,他才知道数日不见,林三郎居然练得一手玄妙无比的手法,轻敌之念一敛,连忙神凝气定,展开棒法,全力与他相拼。 两人你进我退,眨眼互换了三四招,洪长老堂堂丐帮高手,又多了一根打狗棒,竟然奈何林三郎不得,略一大意,被林三郎左手“风流云散”荡开打狗棒,右手疾出一招“含沙射影”,“蓬”地一拳,捣在肚子上。 这一拳打得不重,但也把洪长老打得登登连退两步,提棒掠阵的李长老一摆打狗棒也抢了过来,叫道: “洪兄且退,待李某来收拾他。” 林三郎初试绝学,居然击退堂堂丐帮长老,心中一喜,胆气顿豪,双手连出怪招,不上十招,腕肘生翻,巧使一招“火中取栗”,一把将李长老的打狗棒尖抓住! 他心中大喜,奋力便来夺棒,那知却陡听李长老大喝一声:“撒手!”登时一股无形内力,藉那棒身猛撞了过来。 林三郎毫无内功基础,被那股强劲的内力一震,胸口一阵翻腾,喉头发甜,“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他慌忙松手弃了打狗棒,一连倒退四五步,身躯摇晃,业已拿桩不稳,李长老哈哈笑道:“小辈原来不过如此!”右手一探,棒尖贯足内力,直向林三郎大腿上暴点过来。 林三郎此时神志尚清,不敢再用招法对敌,脚下疾转,踏着“太阴”方位,向左一划,仗着“太极步法”奇妙,总算将这棒躲过,拔脚便跑。 李洪二人同声大喝,衔尾疾追,没追多远,前面人影一闪,一人横拦住林三郎去路,喝道:“小朋友,你还想往哪里走?” 林三郎一见那人正是那白发老年叫化,心知无法硬拚,只得扭头斜奔,运步如飞,没命的逃走。 那知奔了不久,陡地眼前一亮,竟然已到一处绝崖边沿。 回头看时,三个丐帮高手都已追到近处,再看看崖下,却是白茫茫一片浓雾所封,不但深不见底,连半崖以下的景物也被瘴雾掩闭,要是跌了下去,任你武功再高,只怕也得粉身碎骨,难逃活命。 他心里一阵寒,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本能地收脚退后三步。 转身时,却见那三个丐帮高手已经扇形分占三方,早就没有退路了。 洪长老冷笑说道: “到了这里,你再不束手受擒,还想往哪里跑?” 林三郎极力制住内腑的翻腾,含怒道: “我与你们无仇无怨,你们为什么要这般逼我?” 李长老敞声笑道: “小辈,你忘了破庙里那份愚忠?方才在屋子里装神扮鬼的时候了吗?” 白发叫化接口说道: “你只要说出苗森藏匿之处,和吕帮主下落,咱们并不为难你。” 林三郎道: “吕一真吗?他早就死了!” 三人登时一惊,洪长老喝道:“小辈,这话当真?” 林三郎道: “怎么不真,他为人太奸诈,一心想害别人,结果自己却死在大洪山,死后连一根骨头也未留下……” 那白发叫化一晃身欺到近前,厉声叱问: “是谁杀害了吕帮主?快说!” 洪长老也挥棒扑上前来,喝道: “这还甩问吗?除了这小杂种的师父,天下谁能有此功力,咱们擒下这小贼,再搜苗森出来碎尸万段,方泄忿恨。” 话声未落,打狗棒忽的一招“泼风盘打”,早巳抢先出手,扫向林三郎中盘!其余两人也不怠慢,纷纷暴怒出手,一涌而上! 林三郎背临绝崖,无处可退,体内伤势又未愈,怎挡得这三位丐帮长老一齐出手,但他此时求生之念甚旺,却不甘就此送命,竟然大喝一声,左掌右拳,分使两种招法,硬接李长老和洪长老两根大狗棒。 他这种双手分搏的招式十分怪异,洪长老吃过一次亏,存有戒心,打狗棒一点即收,恰巧与林三郎的掌沿错过,那李长老却因占过内力取胜的便宜,满心以为不怕他抢捞打狗棒,非但不退,更将棒身一抖,挽起斗大的一个棒花,径取林三郎正面七处大穴。 哪知就在这眨眼间,只觉林三郎身形一扭,两脚一蹬,竟然欺到近处,左掌化作“太阳倒持”之式,截住打狗棒,右手呼地又是一招“含沙射影”,捣在他左腋下“期门”穴上。 林三郎本不会认穴,这一拳纯是瞎猫碰着死老鼠,“期门”大穴非比寻掌,他虽然拳上没有蕴蓄之力,李长老已伤得不轻,闷哼一声,连退四步,脸上已变得一片苍白。 林三郎大喜,脚下急踏“太极步法”,从李长老闪退的空隙处揉身而过…… 正欣庆脱身之际,陡听耳边响起一声暴喝,一股劲风,当头猛撞了过来。 林三郎抬头一看,见那白发叫化已怒目拦在前面,距离尚有五尺,左手遥遥向自己劈出一股掌风。 他不识这内家劈空掌力的厉害,只当仍旧可以硬接,忙圈左臂,一招“水火同源”才使出一半,猛觉那股强劲无匹的力道已卷涌过来,登时胸口一阵闷,拿桩不稳,登登登连退了六七步…… 身后已是万丈悬崖,林三郎两次负了内伤,收刹不住,一脚踏空,整个身子翻跌到崖外…… 他本能地疾探右臂,抓住崖边一株树枝,身子晃了两晃,凌空挂在崖边,低头一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壑,浓雾汹涌,仿佛翻腾的海涛浪花,心里一阵寒噤,双手用力,牢牢握住树枝,半点也不敢放松。 白发叫化探出头来,厉声喝道:“你肯供出苗森的藏身处,咱们就救你上来。” 林三郎悬空的身子被谷风带动,不停地扭转,两手已渐渐麻木,但他却不肯认输,抗声答道:“你们三个打我一个,赢了也不算光荣。” 白发叫化笑道: “好一个桀熬不驯的小辈,命在旦夕,还敢逞强,你再不供招,老夫一棒就叫你葬身荒谷之下,你不怕么?” 林三郎大声道:“生死有命,怕什么……” 一句未毕,陡听李长老沉声喝道: “何必跟他多费口舌,干脆宰了他,苗森双腿已残,还怕搜他不出来!” 喝声中,打狗棒“呼”地一招“太公垂钩”向林三郎握着树枝的手脉上疾点下来…… 林三郎只觉腕间一阵剧痛,双手一松,惊呼一声,一个身子飘飘荡荡直向那无底深谷中跌落下去…… 第九章 脱胎换骨,大难不死 林三郎身子翻翻滚滚向下飞堕,只觉下跌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向下急冲,任他伸手划脚,毫无可以攀沿的地方,原来这悬崖乃从翠屏峰突出长生,崖下内陷,再也没有树藤之类可供探捞。 他的头逐渐被转得有些晕昏,自忖必死无疑,索兴闭上眼睛,等待那最后冲触谷底,脱离这奸险罪恶的尘世。 忽然—— “蓬”地一声暴响,林三郎只感到浑身一阵刺痛,身子一顿,好像触着一样东西,整个身子被那东西反弹起,又上升了一丈左右,接连起落三四次,终于平稳地躺在一张软绵绵的东西上。 他的第一个知觉,便是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睁眼一看,竟见自己平稳地躺在一张树藤粗索编成的巨网上,距离网面数丈处,有一株浓荫如伞的大树,这时候,大树枝叶已穿透一个洞,白茫茫的浓雾,正从破口像棉絮一般涌下来! 显然地,他在下堕之际,穿透那株大树浓叶,才使堕落之势一缓,然后跌躺在这张巨网上,然而,在这荒无人踪的深山中,是谁在这儿张着这张结实的大网呢? 他想爬起来,但内伤是那么重,身上又被枝叶擦破多处,才一转动,浑身便一阵剧痛,不由哼了一声,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停了不多一会,忽然网下传来一声低微的声音,问道:“是谁?” 林三郎一震,神志登时一清,骇然忖道:“莫非这深谷中还有人吗?程尧连山下猎户都下毒毒毙,大洪山上连一只虫兽都没有,怎会在这深谷之中,竟有人声?” 他慌忙提了一口气,屏息静伏着,不敢擅动一动…… 那声音又在网下响起,这一次却清楚的听见有人低声说道: “是谁跌下来了?是我那苦命的玉梅吗?” 林三郎更是骇然大惊,皆因那声音非但清晰异常,而且直呼玉梅的名字,足证这深谷中不仅有人,而且这人还与程家有些关系。 这一个惊人发现,使他更加不敢轻动,睁开两眼,静静的循声向网下搜寻…… 果然,不片刻,他已赫然望见一个满头乱发的妇人,正盘膝坐在大树树根上! 那老妇双眼俱瞎,脸上一片血迹,身上一件破袍又烂又旧,看起来好像盘膝坐着,实际却是两腿俱断,仅将身子依靠着树身,显得那么凄惨和颓丧! 林三郎心中一动,蓦地想起玉梅的瞎眼奶奶——那使一支钢拐的老婆子来,惊忖道:莫非程尧临去时,竟将他的亲娘推落在悬崖下…… 但他仔细一看,却又觉这老妇人年纪分明比那瞎眼老婆子年轻得多,只不知是谁将她双腿砍断,两眼弄瞎,弃在这深山荒谷里! 这一刹那,他几乎忘了自己的伤痛,对这老妇人泛起无限同情,便答道: “老人家,您怎会独个儿住在这深谷中呢?” 谁知这一句同情的话,却陡然使那老妇吃了一惊,只见她脸色一变,双掌遽然交错护身,厉声喝道:“你是谁?” 林三郎道: “在下名叫林三郎,被人陷害,从悬崖上跌落下来,多亏这巨网 ……” 那瞎眼老妇面色稍霁,沉声又问道: “是程尧害的么?是他将你打落悬崖?” 林三郎叹道: “陷害在下的,倒并非程老前辈,乃是丐帮的三个长老。” 老妇人又是一惊道: “咦!大洪山从无外人涉足,怎么一会又有你这姓林的,一会儿又有丐帮的人?难道程尧他自己已不在大洪山了吗?” 林三郎道: “程老前辈现在确已迁离了大洪山,只是……” 那老妇一听这句话,顿时露出无限追恨的神情,反掌一挥,劲风过处,竟将一丈以外一块大石击得粉碎,咬牙切齿说道: “糟了!糟了!他这一走,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救得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一顿,问道:“你可见过程尧?” “在下来到大洪山已有好几日,其间曾会见到程老前辈和玉梅姑娘,他们还是三天之前,才搬离翠屏峰的。” 老妇面色忽然开朗,含笑道: “啊!你也见过玉梅?她可好吗?” 林三郎便将自己如何上山求医,如何得遇玉梅,如何突然发现程尧迁走,被丐帮长老登山撞见,联手将自己打落悬崖……这些经过,简略地向那老妇人说了一遍。 老妇欣喜道: “依你这么说,你与玉梅一见生情,彼此相爱,她连得来不易的解药都给了你,又为你宁可自己手染剧毒?” 林三郎不禁脸上一红道: “在下所说,句句是实,只是与程姑娘纯情相处,并无丝毫邪恶之念。” 老妇听了这话,突又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你的意思,你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全是我那玉梅看中你,非爱你不可了?” 林三郎忙道: “在下实因承梅姑娘诸般厚恩,心中感激仰慕,不敢以儿女私情沾辱梅姑娘千金圣洁之身。” 老妇嘿嘿笑道:“这还像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三郎道:“在下承前辈结网援手,才得不死,正要拜问前辈称谓!” 老妇冷笑道:“我就是玉梅的亲娘。” 林三郎一听这话,骇然大惊,连伤势也忘了,一骨碌从藤网上滚了下来,屈膝跪下,颤声道: “原来前辈是……但却怎么独自困居崖底,受这些苦楚,连玉梅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呢?” 老妇激地挤了挤眼眶,迫落两个泪珠,刹时间,脸上满布怨毒之色,掀起大袍下摆,露出那两条血肉模糊的大腿,恨恨说道: “你叫我这副模样,怎能上得翠屏峰?怎能见得我苦命的女儿?” 林三郎道:“前辈这双腿,是从崖上失足摔伤了的么?” 老妇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恨声道: “连程尧和他那歹毒的妈两个瞎子,也没有从崖上失足,难道我会自己摔下崖来?实对你说,我这双眼两腿,全是程尧那歹毒东西设计陷害的!” 林三郎听得心惊肉跳,忙问: “他是为什么要害死前辈呢?” 老妇长叹一声道: “这件事一言难尽,玉梅原有生父,只因程尧那老狗暗下毒药,害死了她爹爹,又靠药物占有了我的身子,那时我已有身孕,正怀着玉梅,不得已屈节从他,孰料生下玉梅之后,程尧老狗怕我将这段丑事告诉了玉梅,便在玉梅周岁那年,下毒手刺瞎我双眼,又将我双腿砍断,推落崖下,他只当我必跌死,却不想这株大树救了我性命……” 林三郎听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心中疑窦丛生,插口问道: “据闻程尧迁来大洪山不过五六年,梅姑娘现在都已有十五六岁,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将您老人家推落崖下来的呢?” 老妇人恨恨说道: “他早在十七年前,便居住在大洪山翠屏峰,害我之后,便迁离此地,直到五年前各处存身不住,方才又搬回大洪山来,他还怕我未死,曾遍山下毒,逐走山中猎户,意图使我饿死谷中,却未料皇天有眼,只凭这株大树上的果实,竟令我渡过了十余年岁月。” 林三郎又问道: “那么,您老人家又结这大网做什么呢?” 老妇登时忧形于色,叹道: “我只怕他有一天也会害死玉梅,自从堕崖未死,便结了这张大网,整日守候网旁,同时我心中有一个奇想,但盼有那么一天,或是程尧也从悬崖上失足跌下来,让我擒住他报复这笔深仇,或是天助我再跌落一个人来,将来能由他代我救出玉梅,杀了那狼心狗肺的程尧老狗,除却心中这股怨气。”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面向着林三郎,瞎眼一阵翻动,笑道: “如今我这网总算没有白结,虽未守着玉梅和程尧,却天赐你到我身边,你与玉梅那般投缘,这个重任,我就交结你吧!” 林三郎听了,暗吃一惊,诧道: “您老人家是要叫我代您去杀死程尧,将玉梅姑娘带来见您吗?” 老妇点点头道: “正是,老身双腿已残,这件大事,只有你才能办到。” 林三郎忙道: “在下得了玉梅姑娘千般厚恩,又承老前辈藤网救得性命,自愿赴汤蹈火,代您老人家洗雪这桩恨事,只是在下武功浅薄,只怕敌不过程尧和那钢拐老婆于,何况他们已经迁离翠屏峰,搬到哪里去了,也无从查到!” 老妇正容说道: “只要你有这份心,所虑之事,老身自能替你解决,你跌下来的时候,身上一定被树枝擦伤了,是吗?” 林三郎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势,急道: “晚辈不但被树枝擦伤,在崖顶又两次被丐帮长老以掌力震伤内腑,不知能不能疗伤复原呢?” 老妇笑道: “这些你大可放心,老身与程尧相处二年,旁的东西没有,他那药丸,倒是藏着不少,否则也不能独自在荒谷中渡过漫长的十余年光阴了。” 说着,从身上一阵掏摸,不片刻,竟摸出了大小五六个药瓶,取了其中一个最小的递给林三郎道:“这药专治内伤,你先吃两粒吧!” 林三郎接过药瓶,倒出两粒绿豆一般的药丸吞下肚去,老妇又取出一只扁平瓷瓶,递了过来道: “这药只要一粒,用口液化开,薄薄涂抹在擦伤的地方,功效甚是快速。” 林三郎化开药丸,以手指沾着,涂抹伤处,果然随抹疼痛随止,不到顿饭之久,所有外伤俱已结疤脱落,神验无比。 他喜孜孜向那老妇再拜称谢,老妇笑道: “你试运气一个周天,看看内腑可还有滞阻没有?” 林三郎茫然道: “晚辈从未学过内功心法,只从师父处学得几招掌法和一套步法,并不会运气调息。” 老妇诧道: “竟有这种事?你师父连内功基本心法也没有教过你么?” 林三郎道: “晚辈从师不过半月多,还没有学过内功诀要。” 老妇默然沉吟许久,忽然笑道: “这个也不要紧,老身自有令你速成之法,你现在且憩睡一觉,明日醒来,或许已是身负数十年苦修的内家高手了。” 林三郎不信道: “师父曾说,武功一道,无法速成,老前辈纵有成全之意,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 老妇挥手笑道: “这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你只管放心去睡,成与不成,明日便见分晓。” 林三郎不便再问,只得退到大树另一边,寻一块草地,倒身躺下。 他这一日之内,历经许多变故,内伤初愈,悬崖失足,精神早巳困疲不堪,闭上眼睛不久,便不由自主沉沉入梦。 他猛可里睁开眼睛,见夜色已深,荒谷中一片宁静,但自己左腕血脉处,可一阵一阵剧烈地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血管上吸吮……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林三郎奋力想撑起身来,谁知周身连一丝力也使不出,骇诧之中,竟发觉那伏在左腕血管上吸吮的,正是日间遇见的瞎眼断腿妇人! 那老妇人为什么夜静之际,点了自己穴道,用口咬破血管,吸食自己的鲜血? 难道她听说所述,全是假话,而本身却是个专吸人血的魔头怪物? 这刹那之间,林三郎心里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无奈穴道被制,全身无法转动,只得大声叫道:“老前辈……您……您要做什么?” 那老妇并不理会,低头伏在他手腕上,只顾一口一口吸取他体内鲜血,创口被她用力吸吮,宛若针刺刀割般痛楚,他清晰地感觉得到自己的鲜血,被她吸得从手腕上一股股的涌出去,脉搏剧烈的跳动着,每跳一下,就觉得一阵痛! 林三郎暗然长叹一声,闭目挤落两滴辛酸的眼泪,忖道:“完了!绝崖未死,却不想会落在这凶残无比的魔鬼手中,花言巧语哄骗了自己,却趁机吸取自己的鲜血!” 血!是一个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动力,也是一切生命的源泉,要是血被她吸干了,他就只有凄惨地死在这深山荒谷之中了。 他并不畏死,但却觉得像这样死在这魔鬼手中,有些太不值得。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闭目等死,又有什么办法呢? 血!一股股向外流,流到那老妇的口中,流到她的肚里,体内…… 但是,过了许久,林三郎不但未觉的血干气弱,反而觉得有另一股充沛而灼人的热流,透过自己的右腕,缓缓向内腑渗透,恰好补充了已失的鲜血! 那热流缓慢却持续不绝,没有多久,已经通到全身,林三郎骇然反顾,才发现老妇人的左手紧紧贴在一起,腕背用一条丝带捆住,竟与玉梅那一天将他手上毒液传到她手上时所用的方法一样。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妇人非但不是要吸吮自己的鲜血,而是正进行一件可怕的冒险的工作。 她这样—二面吸取林三郎身上的血,一面又将自己的血注入林三郎体内,难道就是她日间所谓的内功速成方法么? 林三郎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停止了叫嚷,静静躺着以待变化,又过了盏茶之久,那老妇人忽然松了口,却迅速地举起自己右手,咬破腕间血管,闪电般将创口压住林三郎左手创口上,垂首行功,催动血流。 登时热力大增,一股跃跃欲动的真力,在林三郎内腑翻腾不已,三动三止之后,方才缓缓下流,归入丹田。 老妇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道: “现在我已将修为多年的精血,替换了你体内无用的血液,也就是将我数十年苦修的功力,尽数传给你,你试试深吸一口气,屏除心中杂念,闭上眼睛将舌尖舐住上颚,全神注意体内那股真气的移动。” 林三郎听了,感动得泫然泪下,急忙点点头,屏息依照她所说的方法全神贯注,不多一会,只觉空明内视,脑海中一片迷蒙,丹田中那股热力,竟缓缓上升,随意而动,欲其向上则上,要它向下就下,十分舒畅如意。 老妇又道: “现在你试试以神运气,让那热力由下而上,循右至左,在全身百骸中循行一遍,然后从纳紫府丹田,归存小腹下。” 林三郎如她所说,默行一遍,但热力万行到左胸“将台”穴上,忽然滞阻不能移动,似被什么东西阻塞住一般,他骇然道:“老前辈……” 那老妇人不待他说话,笑着道: “可是在左胸处遇到阻凝吗?不要紧,你试试加力催动那股热流,冲它一冲!” 林三郎暗运真气,用力冲了两次,竟霍然而过,顿时全身都能转动了,穴道居然被他运气冲开。 他心中大喜,但仍然不敢擅动,直到真气顺利地运行一个周天,老妇人大大松了一口气,移开两腕,从杯里摸出—只药瓶,倒了六粒药丸,自己与林三郎各吞一粒,又将其余的四粒化开,敷在手腕创口上! 经过这番忙乱,她已经喘息不堪,神情显得十分萎靡,靠在树上,不住的喘气。 林三郎双目一睁,自觉两眼夜中视物,竟然跟白天一样清晰,从地上跃起身来,更觉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大喜道: “老前辈,这方法果然十分灵效,晚辈自觉精神充沛,已大异从前。” 老妇面上含着一丝慰藉的笑容,缓缓说道: “原要这样才好,要不然,怎能代我去救玉梅,杀程尧?” 林三郎忽然发觉那老妇不只神情萎顿,而且形容遽然苍老了许多,惊问道: “老前辈,您不舒服吗?可是太累了?” 老妇笑道: “虽有些累,但不要紧,能以我这残废之身,造就一朵武林奇葩,就是再累一些,也是值得的,孩子,我无法看见你这时的神光模样,你且运运掌力,寻一棵一丈以外的树木,劈一掌给我听一听,好么?” 林三郎应声扭头一看,见约有一丈五六远处,有一棵碗口般粗细的小树,便拿桩站好,叫道: “老前辈您听着,我这就要发掌了!” 话声一落,圈臂一掌,向那小树遥劈过去! 他不知自己功力深浅,这一掌,竟用了全力,哪知掌出之后,陡听一股尖锐的风声,怒卷而出,那小树“卡嚓”一声响,早已齐腰折断,震飞到丈余之外。 林三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掌力会突然有这种威力,反倒愣在当场,话也说不出来。谁知那老妇侧耳听了听,竟摇摇头道: “太小了,再选一棵大些的。” 林三郎忙游目又找了一棵足有汤盆粗细的大树,蓄势运劲,抖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过处,狂飙飞卷,只听“蓬”地一声闷哼,那么粗一株大树竟吃他一掌震断,残枝落叶,散落一地。 他自忖这一次老妇人总算满意了,不料她依然摇摇头,笑道: “不行,还要找一棵更粗的,你站在两丈发掌,看看能震断得了么?” 林三郎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又找了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的大树,退立到两丈以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左臂一圈,右掌尽力劈了出去! 这一次,居然只听到轻微的劲风声响,哪知两丈外那棵大树,竟“轰”地一声暴响,横倒了下去! 林三郎吓了一跳,不由自主连退了三步…… 却听那老妇哈哈笑道: “这等内力,才可以胜得那老狗程尧,不过,比起那钢拐老贼还嫌不足,我不知你那套掌法步法是否够妙,总之此去还是多多谨慎!” 林三郎在谷中又住了五天,将内功心法和羊皮上所载分搏招法牢牢记住,老妇又授他点穴认穴之法,催促他离山,林三郎拜辞之际,含泪问道: “老前辈授我精血,便是晚辈父母,此去定当从程尧手中,救回玉梅姑娘,但程尧迁离此山已有多日,不明他的去处,却向何处去寻他呢?” 老妇笑道: “他的去处怎能瞒得了我,从他匆匆离开大洪山看来,老狗决未远走,他另有一处巢穴,建在小洪山上,你只要径赴鄂北宜城,追上小洪山,定能寻到他。” 林三郎又道: “玉梅姑娘自幼远离慈母,晚辈此去,不知该以什么言语转致,才能使她忆起前情,相信晚辈的话?” 老妇沉思半晌,叹道: “她离我怀抱,不过周岁,纵有信物,她也不记得,你只好以私情相引,告诉她本来姓朱,我娘家姓黄,原名素贞,叫她来此见我一面,我自能道出她身上暗痣,不由她不信。” 林三郎虔诚叩了三个头,起身正要离去,黄氏又将他唤住,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说道: “程尧老狗除了武功高绝之外,专练有各种歹毒毒药,其中有一种‘冷香散’,迎风迷人,一个时辰中便能丧命,最是歹毒不过,这瓶解药你带在身旁,以防万一。” 林三郎拜谢收下,依依不舍离开了深谷,觅路出山。 到了山脚,林三郎驻足回头遥望,只见大洪山势绵延不绝,翠屏峰隐隐在望,他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他被丐帮几个老叫化打落悬崖,这些日不知师父被他们搜到没有?假若被丐帮中人找到那竹林后的山洞,师父穴道被制,双腿又残废,岂不束手被擒,命送在他们手里? 思念及此,越加心中狂跳,当下且不出山,掉头觅路径奔翠屏峰来。 这—次,林三郎已远非初次上山时可比,内力充沛,手上毒伤又已痊愈,轻车熟路,疾驰如飞,哪消盏茶之久,已到了断崖。 那断崖上绳索依旧分系在两端,林三郎毫不迟疑,双手交替,轻轻易易便渡过了断崖,回忆初次登山时,险些过不了这个险崖,心里不免好笑。 越过“请君入瓮”甬道,低头寻觅,草地上血迹宛在,旧地重游,益增感慨,林三郎此时怀技登山,了无畏惧,放声发出一声长啸,迈步如飞,不多久,到了竹林前。 竹林景物依旧,山风拂过,林中依然是那么沙沙作响,他双手厂—分,劈开竹林,匆匆赶到山洞洞口! 洞外冷寂无声,人踪渺然,林三郎轻轻换了两声:“师父!”见无人回应,情知有变,双掌交错护住前胸,肩头一晃,抢进山洞…… 果然,洞里已不见了苗森的踪影,地上散落着花白毛发,那是苗森脱落了的胡须,此外,靠洞口有许多杂乱的足印,苗森躺卧的洞底地上,有一大滩鲜血! 林三郎俯身用鼻子嗅那滩血迹,腥气已淡,大部份都干涸结成了血块,可见是几天前留下来的,这么看来,丐帮长老必然已经搜到苗森,而且经过一场格斗之后,不知是谁负了伤,口吐出这一滩鲜血! 苗森的武功虽然高强,但双腿已残,内伤未愈,遽然间怎能抵住丐帮三名长老,那负伤落败之人,八成便是苗森,何况他腿已经坏了,好端端又怎会从山洞中消失? 林三郎—阵心悸,返身奔越竹林,又到小屋中搜寻了一遍,连那三名丐帮长老也已经不知去向,不禁仰天叹道: “师父!师父!三郎害了您,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休要怨我,只要查出那杀害您老人家的凶手,三郎无论如何,也要替你手刃仇人,并如您老人家嘱咐,全力夺取那另外八块绿玉龟壳……” 他独自一人在翠屏峰上徘徊良久,既惦念玉梅去向,又牵挂苗森生死,面对翠屏山,感慨万状,直到午刻将近,才洒泪离了大洪山! 一路急急西行,林三郎心中说不出来的忧郁,回想罗浮山中遇见苗森,这些日子仿佛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凶杀与诡诈,柔情和奇遇,接二连三全部降临到自己身上,短短几天,他从一个残废人霍然而愈,更在一夜之间,由一个毫无内功修为的平凡人,一变成了内家好手,如今他的功力虽不能说是武林第一流顶尖人物,至少已不在江湖中苦修数十年高手之下。 这时候,他矫捷地赶路,迈步之间,总在三五尺以上,步履沉稳,精神奕奕,两眼蕴蓄着威棱的神光,只不过他没有镜子,自己不觉得罢了。 第二天一清早,赶到了宜城。 这儿是小洪山之南,循溪水可通囊樊,市面极盛。 林三郎无心观赏,匆匆用了饮食,购了些干粮,便到渡头寻船渡河,恨不得一步就赶到小洪山,晤见玉梅。 谁知偏巧这渡口仅得一只渡船,林三郎到时,正好已开往对岸,必须等它从对岸载人返来,才能渡他过去,林三郎焦急地在附近找了一遍,竟再无别船可渡,一气之下,只好寻了块石头盘膝坐下,就用这候船的一会空闲,默默运行内功心法。 江边本没旁的客人,四野空旷,只有江水拍岸,发出低微的浪涛声,林三郎打坐不到片刻,已觉神凝气定,那江水声音,渐渐变得如万马奔腾股怒吼,当他神游五虚的时候,哪怕一只针的落地声,练武人听来,也如闷雷轰响,所以大凡打坐入定之时,往往能远听到数里外飞花落叶声响。 林三郎正当物我俱忘之际,忽听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向江边走辛! 江口渡河之处,行人往来本甚平常,但林三郎蓦地觉得这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已到近处,足音却平稳而低微,显然来人必不是等闲人物,不是身负绝学的江湖豪客,也定是骇人听闻的武林高手。 他心中一动,两眼突地一睁,抬头看去,却顿感心头微微一震…… 原来这时江边已并肩站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约四五十岁,穿一身大红色紧身衣裙,头上青丝虽已花白,但眉目之间,仍不脱秀丽之气,只见她肩后斜插着一张长弓,弓身也是漆的朱红之色。 她身旁那个男的,年纪与红衣女子仿佛不差许多,长像却分外特别,一颗头大如巴斗,身子却显得矮小粗短,但两只手掌,竟又巨如扇面,极是惊人。 林三郎一见那红衣女子,心里忽然一动,总觉这面貌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觉便多看了她几眼。 那红衣女子,似也有所觉,眼波流转,也不停地打量了林三郎一阵,忽然低声向身旁的大头矮子说道: “你瞧这孩子年纪不大,一双眼神,却灼灼逼人,看来非有数十年苦修不可,这可不是有些奇特吗?” 大头矮子像貌威猛,冷眼扫了林三郎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道: “武力与年岁不符的人,除了邪魔外教,还会有什么好东西!” 林三郎一听矮子出口就辱及自己,心中不由大忿,两眼不禁暴出两道慑人的光芒,他本想立时发作,也骂那矮子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拼命赶往小洪山,前途艰困,已经够应付了,何苦又招惹是非,想到这里,才将一腔怒火,缓缓泄去。 红衣女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林三郎,忽又轻声说道: “这孩子神光稳而不浮,定力极强,竟然修的禅门正宗心法,必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外道可比,你不信么?” 矮子不耐烦地冷笑两声道: “管他是禅门正宗,道家罡气,不犯在姓罗的手中,算他运气,否则,三掌要不了他的小命才怪!” 林三郎听到这里,一股怒火,登时又升了上来,正要发作,不想渡船恰在这时候抵岸,那红衣女子移步走向渡船,矮子也迈步跟了过去,林三郎轻提一口气,也从大石上跃了起来。 渡船上正有客人落岸,林三郎扫目一瞥,只见一个灰色人影,从船上一闪而下,大步从红衣女子身侧擦过,扬长而去! 林三郎心中又是一动,暗喜忖道:“那不是程尧手下的灰衣弟子?看来黄老前辈所猜一点也不错,玉梅准在小洪山了。” 思念之际,那红衣女子与矮子都先后上渡船,林三郎有意跟在那矮子身后,落舱时,抢先占住船头,依然盘膝而坐,垂目不语。 渡船刚才离岸,蓦地,突见远处又如飞一般奔来一个人,扬手高叫道: “船家,请等一等,我也要过河去!” 这时船已撑离岸边,江水湍急,眨眼已离岸丈许,待那人急匆匆赶到,已无法再回靠原处,船老大叫道: “客人且请略待一会,我先送这三位过去,立刻便回来接您!” 那人约在中年以上,穿一身陈旧皂儒衫,手持纸扇,完全一派秀才打扮,沿着河岸高声叫道:“不行!你快靠岸回来渡我过去,我有急事!” 船在江中,一泄千里,此时离岸已在两丈以外,船家想要回舟泊岸,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不顾他叫喊,摇橹向对岸而去! 那秀才一见,三把两把捞起衣襟,双脚一顿,身子嗖地凌空拔起,宛若巨鸟一般向船上落了下来…… 别看他一派斯文模样,露这一手轻功,竟然十分不俗,两丈多距离,被他一跃越过,一摆腰,落在船舱前。 那红衣女子与大头矮子脸上微微变色,连林三郎也暗惊此人相貌不扬,却是个身负绝学武林高手…… 谁知那秀才脚落船舱,竟然“咚”地一声闷响,小船被他踩得一阵剧烈的晃动,矮子正站在船舷旁,登时溅了一身水,险些被摇落到江中去。 大头矮子顿时暴怒,厉声叱道: “喂!你这酸丁要赶去阎王殿报到吗?急得这个模样……” 那秀才恍如没有听见,含笑摇摇头自语说道: “亏得赶上了这班船,要不然,岂不白耽误时间……” 矮子怒喝道: “大爷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秀才这才缓缓扭过头去,冷冷向那矮子瞥了一眼,笑道: “你在骂我么?” 矮子吼道: “不是骂你,还骂哪一个王八羔子?” 那秀才冷冷笑道: “原来名扬江湖的‘铁掌迫魂’罗元茂,不过是个面目可憎,言谈粗鲁的莽夫,说出去真叫天下人齿冷……” 矮子听了这话,顿时脸上变色,不待他说完,竟抢着叱道: “你怎识得姓罗的名讳?” 秀才微微一笑道: “我不但识你罗元茂,更识得与你同行的这位女侠,必是飞丸绝技震江湖的‘朱弓银丸’谢凤仙谢女侠。” 那矮子大吼一声,双肩一晃,欺身而上,喝道: “朋友,你是谁?” 秀才闪身退了两尺,笑道: “船小位窄,千万动不得手,在下孙伯度,与你们衡山派河水不犯井水,各人赶办急事,何必面红脖子粗的……” 矮子两眼精光激射,嘿嘿笑道: “姓孙的,你急急赶过汉水,可是蹑踪我们?暗怀诡谋?存心挑衅?罗某人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量?” 话声才落,左手一探,那巨如扇面的大手,五指箕张,疾奔秀才肘间扣来。 船上地方不大,那罗元茂一掌前探,直将整个前面拦去了一大半,眼看秀才无处可避,除硬接硬架之外,别无他法! 但那秀才身法却滑溜得很,双膝忽然一屈,手中纸扇疾转,扇柄正对着罗元茂的腕间“鱼际”穴,口里却笑道: “罗大侠,船小水急,这可开不得玩笑的!” 罗元茂冷笑一声,陡地一沉左掌,揉身而进,刹眼间指戳掌劈,一连快速绝伦的攻出三招,显然存心要将那秀才伤在掌下。 林三郎坐在船头,眼见秀才危急,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霍地挺腰站了起来…… 但他身形刚刚站起,那秀才叫一声:“不好!”仰身向后疾倒,单用右足勾住船舷,身子风车般一转,竟抢到林三郎身边,嚷道: “小朋友,拉我一把,要出人命啦!” 林三郎忙伸手将他向船上带,孙伯度刚落在船头,对面罗元茂忽然大喝一声,右掌猛挥,一股强劲无匹的掌讽,呼地横撞了过来…… 孙伯度两脚一点船头,身形凌空而起,林三郎见掌力凶猛,也忙腾身跃避,只听“蓬”地一声暴响,那罗元茂一掌击在船头上,登时将船板打得四散! 船家失声惊叫,一大股江水,已经涌进舱内,红衣女子探手抢到一块船板,沉声道: “罗师弟,快退!”扬手将船板向江里掷去,紧跟着莲足轻点,已向那木板上扑过去…… 过时候,林三郎已经力尽下落,眼看罗元茂和那“朱弓银丸”谢凤仙先后飞出破船,各借一块木板垫足托力,二次腾身,已到了岸上,自己却没有这份“登萍渡水”的能耐,不禁心里发慌,仰头看时,那秀才孙伯度正攀在船桅顶上,低头向他笑道: “小朋友,这上面凉快得很,你也上来玩玩吗?” 林三郎回头见连船家都已弃船泅水逃生,破舟无主,更在江心乱转,越发心急,连忙仰头叫道: “喂!船要沉啦!咱们怎么办呢?” 孙伯度毫无紧慌之态,依旧笑道: “它要沉,我也没有办法,你不会泅水脱身吗?” 林三郎急道: “我不会泅水,怎么办?” 孙伯度道: “船上有的是木板,你抱一块就不会沉了!” 林三郎无奈,只得选了一块较大的木板,双手抱着跳进水里,随波逐流向下游飘去!一面奋力划水,要使那木块移向对岸。 破舟顺流而下,与林三郎相距总在一丈左右,但那孙伯度却并不惊惶,仍高倨桅顶,喜笑自若。 林三郎奋力划了许久,渐渐已离岸旁不远,蓦地,忽听孙伯度长笑一声,儒衫展动,从破船桅顶疾掠而到,脚尖在林三郎头上用力一点,藉力腾身、已落在岸上,可怜林三郎却被他一点之下,向下一沉,“啯啯”灌了一大口江水,待他再冒出水面,见孙伯度已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他心里好生气愤,想不到自己好意救他,他却利用自己当作落脚之处,登上对岸,这人真是人面兽心,恩将仇报了,气得他狠狠咒骂一阵,拚力划水,好容易才泅达岸旁。 这时候,他真将那孙伯度恨入骨髓,发誓再遇见他时,定要将他狠揍一顿,除除心中这股怨气,一面咒骂,一面拧干衣服,满心愤怒地觅路前行。 经过这番耽误,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小洪山,林三郎气还未消,胡乱吃了一点干粮,便上路登山。 他原不知此地路径,更不知道程尧隐居何处,只因一气之下,愤愤上山,行不多久,天色已经黑尽了,荒山丛林中阴森沉寂,分外显得可怖。 他勉强壮胆又走了一程,不禁心慌起来,忖道:这样乱闯,走到天亮也无法找到程尧的住处,不如寻个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再审度地形,设法找他! 打定主意后,便攀登一株大树上,张目四望,哪知扫目一瞥之下,却望见左边一里远近,有一团闪烁的火光! 林三郎大喜,有火之处,必有人居住,当下认准方向,溜下树采,径向火光处奔去。 不一会,奔到一个土坡前,这才发现原来那火堆乃是旷野中,而围坐在火堆旁的,竟赫然正是日间船上所遇的“朱弓银丸”谢凤仙和“铁掌追魂”罗元茂。 林三郎悄悄掩在土坡下,蹑足寻了一块大石,隐在石后偷眼细看,竟然越看越觉得那“朱弓银丸”谢凤仙十分面善,只见他们坐在火堆旁并未休息,却在低声谈话,无奈相距太远,林三郎又畏惧他们武功高强,不敢过于迫近,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他略一思忖,忽然灵机一动,忙盘膝坐下,手挽“三昧印”,静静地运起内功心法来! 果然没有片刻,坡上二人的谈话之声,已清晰可闻,只听罗元茂愤愤地说: “我管他是何门何派?只要犯在手中,总得给他一点厉害。” 谢凤仙低声劝道: “罗师弟,你这火爆性格也该改一改了,这一次大师兄飞鸽传讯,召集同门紧急聚会,为了五师兄重现江湖,出手就杀了岭南欧阳双剑,劫去绿玉龟壳,从今同门相残,只怕已无宁日,哪还禁得你再这样任性,动辄又树强敌!” 林三郎忽听她提到“绿玉龟壳”四字,登时浑身一震,越加凝神静听下去…… 又听罗元茂愤然说道: “欧阳兄弟目中无人,去年更反下衡山,这种人已无同门情谊,我倒觉得五师兄杀得好,杀得应该!” 谢风仙叹道: “五师兄若是只为私愤杀欧阳兄弟,也还罢了,但他的目的都在十三块绿玉龟壳上,这一来,说不定就掀起一场残酷的杀劫!” 罗元茂冷笑道: “六师姐,你说句良心话,咱们师兄弟十三个人,连大师兄全在内,谁又不想弄全那十三块绿玉龟壳,独自进那仙龟岭奇门秘室,起心贪婪的人,又岂止五师兄一个?” 谢凤仙道: “话虽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出手残杀抢夺,未免有失同门的情谊了。” 罗元茂冷哼一声道: “这有什么奇怪?要是有这机会,嘿嘿!说不定连师姐你也会和兄弟相互残杀,争夺那诱人的绿玉龟壳哩!” 谢凤仙笑道: “我想我不致杀你,除非你有这个凶念,想把我杀死……,” 罗元茂忙也笑道: “咱们同门之中,兄弟最服师姐,纵是天打雷劈,也不敢存这个心!” 林三郎越听越惊,如今才算弄清楚这两人原来竟是师父的同门,他陡地心境一朗,忽然记起玉梅从苗森怀中搜去的那一张画像来…… 不错,那画像上不也正是个身穿红衣的少女,肩后背着一张朱红色长弓的吗?难道那画上女郎,竟会是这“朱弓银丸”谢凤仙?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摇头忖道:不! 画上女郎,虽与这位谢凤仙相似,但一个中年,一个妙龄,也许并不是一个人! 正在思忖之际,又听谢凤仙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咱们千里迢迢去告诉八师弟,只怕他听了还不会相信呢!三十年,这日子不算太短,在这三十年中,五师兄躲在什么地方?怎样渡过的呢?” 罗元茂笑道: “八师弟自从出家做了和尚,仿佛真是看破了红尘,但他依旧舍不得把那块绿玉龟壳交出来,可见六根未净,不过是个假慈悲,浑和尚而已!” 谢凤仙沉声叱道: “你这嘴总爱胡说,沾辱神圣,要下拔舌地狱的。” 说到这里,罗元茂笑笑未再开口,土坡上顿时沉寂。 林三郎却暗忖道:他们此来,要找一个和尚传讯聚会,难道那和尚也住在小洪山?听师父说起,他们同门每年在衡山聚会,我若有机会,倒真应该也赶到衡山去看看。 片刻之后,谢罗二人俱已闭目趺坐,默默行起功来,林三郎更不敢擅动,也垂目行功,三人各坐一处,谁也没有再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天色已经慢慢微明,林三郎正盘算该怎样抽身退去,才不致被坡上二人查觉,谁知耳中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而近! 坡上谢凤仙首先一跃而起,诧道: “咦!这荒山中怎会有武林人物出没,罗师弟,咱们去看看!” 罗元茂腾身跃起,一言不发,抹头就奔下了土坡,林三郎慌忙隐住身形,见他们展动身形,快若流星,眨眼间,已奔出十数丈,正与迎面疾驰而来的一个灰衣人撞了面对面。 灰衣人吃了一惊,急忙收步喝道: “是什么人?深夜在小洪山乱撞?” 罗元茂嘿嘿笑道: “朋友,你自己又凭什么在小洪山乱跑呢?报上名来,罗某人也许不难为你。” 那灰衣人浓眉大眼,显然正是程尧门下,他怎识得谢罗二人厉害,不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看你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也敢到小洪山来撒野,你大约是活得嫌腻了吧!” 罗元茂一听这话,勃然大怒,阴沉沉一阵冷笑道: “好狂的蠢物,你是在找死!” 话落时,巨掌一翻,闪电般向这灰衣人抓了过去! 那灰衣人猛一塌肩,竟然探臂伸指,也来扣拿罗元茂的腕际,罗元茂冷笑一声,右掌突使一招“铁骑突出”,兜胸一掌拍出…… 谢凤仙急叫道: “擒住他,别伤他性命!” 罗元茂掌力已发,听了这一声喊叫,忙挫腕蓄劲急收,已经来不及了,尚有一半掌力撞中灰衣人前胸,只听一声惨呼,那人一个身子直被震飞到一丈以外,“叭哒”坠地,两腿伸了伸,登时断气。 谢凤仙低声埋怨道: “叫你别伤他,你总是出手就用全力,这人出现得甚是突然,说不定正有高人隐居在附近,你把他杀了,岂不绝了活口?” 罗元茂耸耸肩,笑道: “这小子口气那么狂,谁知这样不结实,半掌也挨不住,便呜呼哀哉了。” 谢凤仙移步向前,在那灰衣人怀里搜了一遍,除了几只药瓶,别无他物,不由又着实埋怨了罗元茂一番,天色已明,才疾驰离去。 林三郎直等他们去远,悄悄掩到灰衣人尸体边,灵机一动,剥下他的灰色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埋了那人尸体,这才迈步登山。 小洪山原是大洪山的支脉,山势虽陡,并不甚高,林三郎不辨路径,只拣有路的地方走,转过几处山坳眼前展现一个崃谷。 他放大胆子进入谷中,行了数里,突觉人影一闪,一人横身拦在前面,沉声道: “赵师兄回来了吗?” 林三郎暗喜,漫应了一声,脚下不停,直奔了过去…… 那人也着件灰衣,一面侧身让出路来,一面又道: “赵师兄,你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孙老前辈昨天夜里就赶到了,大约你们在途中错过了吧?” 林三郎忽然心中一动,不自觉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你是说孙伯度孙老前辈?” 那人笑道: “正是,他昨夜已经……”话到这里,忽然发觉林三郎的嗓音不对,慌忙住口,叱问道: “你不是赵师兄?你是谁?” 林三郎“噗嗤”一笑,右腕疾探,向他肩头扣去,却轻声答道: “我不是赵师兄,我是林老前辈!” 那人骇然大惊,呼地推出一掌,晃身便退,无奈林三郎的“太极步法”远比他快捷,灰影一闪,如影附形欺身而上,一招“水中捞月”,早已扣住那人左肘!骈指点了他“期门”穴,将他推藏在草堆中,昂然跨过峡谷。 蓦然间,眼前霍然开朗,原来这谷中满是奇花异草,风景绝佳,有一条数尺宽的小河,从谷底山间倾泄而下,蜿蜒流出谷口,淙淙水声,遍山鸟语,竟与大洪山翠屏峰的死寂沉静,宛如两个世界。 他虽然穿着灰衣外袍,但一进谷中,想到那武功高绝的孙伯度也是程尧的帮手,自己孤身涉险,务宜谨慎,心里盘算一个主意,忖道:谷中除了玉梅和孙伯度,就只有几个灰衣弟子能够看得见,假如我设法先弄倒了他的门人,程尧和瞎眼老婆子都目不能见,单只对付一个孙伯度,就容易得多了。 打定主意,便缩脚不前,反而退画峡谷暗影中。 在他想,程尧在大洪山时,共有五六名灰衣门人,被苗森击毙三人,所余最多只有两三人带来小洪山,而山下被罗元茂打死一个,刚才自己又点中一人,仔细替他算算也不过还有一人而已,只要等候机会再擒住一个,大事便易成功了。 所以,他耐心地守候在峡谷通道之中,心想那人不论由外返来或是来峡中替换守望,都逃不出自己的守株待兔之计。 哪知他独自守候在峡谷中,自晨至午,都并未见有人出来走动。 饿了,他便静静啃食着干粮,耐心地又从午刻直守到薄暮,整整一日,竟未见任何人走进峡道来。 林三郎猛然省悟,跌足追悔道:糟!敢情程尧身边仅剩两人,一死一擒,早已没有其他门人了,我这样空等一天不打紧,要是因而被他起了疑心,那不是冤枉吗? 想到这里,再不怠慢,匆匆弃了灰衣,便疾奔入谷…… 不料一脚踏出谷口,早见迎面一人当道而立,望着自己嘿嘿冷笑道: “小朋友,原来是你?这一天烦你代守峡道,真是太辛苦了!” 林三郎一抬头,见那人儒衫飘扬,折扇后摆,正是船上所遇的孙伯度。 明知事已败露,只得壮胆蓄势而待,沉声答道: “我救你性命,你倒临走时踏我一脚,所以特到这儿来找你算算这笔账。” 孙伯度敞声笑道: “只怕你此来不是找我,却是对姓程的有所图谋吧?小朋友,年纪轻轻何必学说假话?你把此来目的向孙某抖露一番,我念在你援手之德,或许能叫你满意的回去!” 林三郎道: “这件事,也许你做不得主!” 孙伯度依旧笑道: “你也未免小看了我孙某人了,程尧是我多年的好友,此番从大洪山迁来此地,特地请我赶来共议大事,区区小事,岂有做不得主的道理,小朋友,莫非你就是那苗森的徒弟林三郎么?怎的路上未见你师父同行?” 林三郎见不能再瞒,遂也朗声答道: “在下正是林三郎,但我此次赶来小洪山,却并不是为了家师的事。”。 孙伯度笑道: “你也不必再瞒我,你们师徒闹了大洪山,不外求取解毒药丸,但拜山求医,只可以礼相求,怎能出手伤人?同时,你们诱骗人家闺女,偷盗解药,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过下流一些,现在姓程的已避你下迁此地,难道你等还放他不过?” 林三郎大声道: “告诉你不是为了解药的事,你干吗不肯相信?你只叫玉梅姑娘出来,见她一面,我即刻便走!” 孙伯度听了,忽然把脸一沉,不悦地道: “看你年纪轻轻,修为不浅,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怎么这般下流,竟死缠人家闺阁幼女不肯放松?识相的,赶快退出小洪山,再要胡闹,可不能怪我要代你师父教训你了。” 林三郎被他诬陷羞辱,忍不住怒火上冲,厉声喝道: “你肯不肯传话?听你一言决定,我不耐烦跟你这种含血喷人的东西噜嗦!” 孙伯度脸上顿时变色,眼中杀机暴露,冷笑道: “要想姓孙的传话,就看你有多少份量?” 林三郎不再多说,低喝一声,圈臂而上,陡地一招“月晕风劲”,直撞向孙伯度小腹,左招才使出一半,右手一晃,同时又是一招“风流云散”贯劲拍出! 两招一齐发动,虽有先后之分,临身之际,几乎都在同一刹那,孙伯度微微动容,身形滴溜溜一转,闪开左手掌力,折扇“刷”地收拢,横戳他的右手“劳宫”穴。 林三郎见他应付从容,避招还手,丝毫也不含糊,功力显然还在那三名丐帮长老之上,心头微感骇然,忙将手法与“太极步法”配合使用,双手挥落如雨,一连变了三种不同的手法,着着抢攻! 孙伯度也是初次遇见这种双手分使两种招式的武功,勉强化解了几招,渐渐觉得不妙,皆因林三郎不但手法神奇,步法更是玄妙无匹。 只见他飘忽进退,似乎全有一定方位,自己几次施展绝招反击,都被他一扭腰,一晃肩便自避开,刹那间互拆了五六招,竟然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不禁心头大惊。 折扇“刷”地一张,封开林三郎的快攻招法,左臂贯足内力,疾退三步,沉声道:“你再不肯住手退去,休怪孙某要下毒手!” 林三郎冷笑道: “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 孙伯度阴阴而笑,点了点头道: “好!你就接我一掌试试!” 话声才落,左臂扬掌疾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凌厉劲风,飞卷而至。 林三郎居然不惧,拿桩站稳,也是吐气开声,振臂一招硬接 两股劲风一触,爆起震天价一声闷响,硬拚之下,高下立判。 孙伯度自恃是修为多年的高手,不料与年纪轻轻的林三郎一掌硬接,当场被震得登登登连退了四五步,险些一跤跌坐地上,拿桩站稳之后,尚觉内腑一阵翻动,不禁大惊! 林三郎初度试掌,不想竞将孙伯度震退了,微微一愣之后,心胆顿豪,揉身又上,叫道: “姓孙的,你也接我一掌尝尝滋味!” 孙伯度甚感气忿,强纳一口真气,压住翻腾的内腑,扇交左手,霍地吐气开声,右掌猛挥,又是一记硬拚! 这一次他已使出了平生内力,两掌一接,“蓬”地一声闷响,林三郎手臂微感一麻,身不由己,后退一步。 那孙伯度却步履虚浮,踉跄连退了七步,“哇”地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忽然,身后微风轻拂,一只手掌已紧紧抵住孙伯度背心“灵台”,大穴,只听一人沉声说道: “孙兄不要慌,即速远功调息,决无大碍……” 孙伯度回头一看,见那人正是程尧,这才宽慰的点点头,闭目跌坐地上,默默运功疗治内伤! 林三郎一见程尧现身,怕他从声音中辨出自己,遂不敢出声,疾转身形,拔步向谷中便跑…… 谁知他才奔出数步,那程尧竟如同睁眼看见他似的,冷笑一声道: “林三郎,你从大洪山跟踪赶到这里,怎么见面连一句话也没有吗?” 林三郎骇然一惊,只得讪讪地停步,拱手笑道: “晚辈来得鲁莽,只求面见玉梅姑娘一次,决无挑衅伤人之意,尚望老前辈多多见谅……” 程尧冷冷笑道: “我闻得你到大洪山时,曾假冒丐帮吕帮主师侄,勾引小女,盗取老夫解药,却又暗施毒手,害了吕一真性命,迫得老夫连夜避祸迁离大洪山,你我素昧生平,无怨无仇,你受了谁人指使,定要与我程某人作对?如今又蹑踪赶到小洪山来?” 林三郎昂然答道: “晚辈以礼拜谒,求药疗伤,所述所言,句句是实,既未毒害吕师伯,更未勾引令嫒,老前辈休要含血喷人。” 程尧冷笑道: “好一张利口,你既然清白无辜,现在又到老夫小洪山来做什么?” 林三郎被他问得一愣,心念疾转,抗声答道: “晚辈另有要事,须要面告玉梅姑娘……” 程尧脸色陡地一沉道: “我是她爹爹,你有何事,难道不能由我转告,定要见她作甚么?” 林三郎笑道: “这件事只与玉梅姑娘本人有关,必须当面相告,前辈虽系至亲,也不便代为转达!” 程尧一双瞎眼接连翻动,冷然道: “她与你相识不过数日,有什么与她相关之事,要由你亲自面告?” 林三郎道: “这事干系玉梅姑娘身世,亲仇恩怨,均须她明智抉择,旁人焉能干预?” 程尧登时脸色大变,闪电般收回抵在孙伯度背心的手掌,双肩微晃,人如鬼魅般向前欺近七八尺,厉声叱问道: “你在大洪山见到什么人?快说!” 林三郎连忙功行双臂,凝神蓄势戒备,答道: “不瞒老前辈说,那翠屏峰下的断腿黄氏婆婆,并没有……” 那一个“死”字尚未出口,程尧陡地杀机毕露,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大喝一声,扬手一掌,就向林三郎迎面劈过来! 林三郎虽闻得程尧功力极高,但尚未见他出过手,如今这随手劈出的一掌,掌出无声,并无什么凌厉的劲风力道,看起来很是平常,不禁起了轻敌之念,冷笑声中,仅用了七成内力,挥掌相迎! 哪知掌力一触,却觉程尧手上的无形潜力,竟源源而出,如浪如涛,汹涌不绝! 林三郎骇然失惊,慌忙拚力相拒,一面急忙撤身暴退…… 第十章 斩草除根绝后患 程尧冷冷一笑,手腕一登,大喝一声:“躺下!” 林三郎奋力相抗,终嫌迟了一步,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功力,宛如重锤一般猛击在自己胸口上,内腑一阵翻腾,身不由已,哼了一声,向后连退三四步,虽然强自按捺住胸口汹涌的血气,脸上却一片苍白,显然伤得不轻! 程尧嘿嘿几声冷笑,阴阴说道: “小辈,你多管这些闲事,休怪老夫下手狠毒,今天再也别想活着走出万花谷谷口!” 语声一落,双掌交错,揉身而进,左臂忽地一圈,掌沿向外,掌心朝下,挽了个“幽冥朝神”手式,右手徒地疾探,“困龙禁雨”上手便用出他的成名绝技“擒龙手”法,扣向林三郎肩胛。 林三郎一着失机,已经被他掌力震伤,哪敢硬接,连忙换步横飘,展开“太极步法”绕身斜退! 程尧狞笑连声,倏忽间双臂交挥,快如电掣似的连番急攻,他虽然双目已瞎,但那闻风辨位的功夫,似乎不在他那瞎眼母亲之下。 擒龙手共一十三式,生生不已,不尽不休。 登时,但见漫天俱是程尧的指爪,四周全是程尧纷错的人影,竟叫人连他真正的身位方向也不易分辨出来了。 林三郎仗步法玄妙,勉强闪躲了十余招,暗中骇然忖道: “似这般与他缠斗,纵不落败,等一会孙伯度内伤调息完毕,或者那瞎眼婆子也闻声赶来,再要脱身,那就更难了。” 他一面着急地盘算脱身之策,一面游目四顾,却见这“万花谷” 四壁宛如刀削,除了谷口一处可以进出,竟没有第二条可行之路,如今势已无法硬撞进谷,只有先退出谷外,伺机再偷进来,暗约玉梅出来。 主意一定,便暗将功力连集双臂,陡地大喝一声,左手使一招“追风逐电”,捣出一拳,右手同时奋力一招“风流云散”,劈出一记掌风,横撞程尧小腹! 程尧目不能视,感觉拳风迫体,右臂向上一格,刚将那一招“追风逐电”封开。 突然小腹下又有掌力劈到,还当是另有人趁机偷击,慌忙顿足凌空一个翻滚,退落到六七尺外,沉声叱道:“是何方小辈,暗中助力?” 哪知并未听见有人回答,凝神倾听,却发觉林三郎的脚音已向谷口飞驰而去,心神一震,也顾不得再寻找另一个从旁插手的敌人,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粒“冷香丸”,扬手向林三郎奔去的方向,激射过去! 他这“冷香丸”乃是以奇方迷药特制而成,形如枣核,外面有薄薄的细蜡封裹,迎风发射,利用空气磨擦之力,化去蜡衣,迷药随风四散,一丈以内中人即倒,端的歹毒无比。 林三郎听得身后风响,扭头看时,却仅见一缕淡黄色的轻烟飘到身前,低头闪避之下,又未发觉暗器打到,正在诧讶,忽然嗅到一丝清香,随风钻进鼻孔,登时脑中一阵晕眩,身形摇了两摇,“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上…… 恰巧他摔倒之处,正距离孙伯度跌坐行功之处不远。 林三郎中毒不深,神志尚清,心知必是被程尧的“冷香丸”所乘,急从怀中取出黄素贞所赠解药,倒了两粒,塞进口里,翻身一滚,滚到孙伯度身后…… 程尧听到林三郎倒地声响,心中暗喜,杀机立动,循声飘身而上,抖手就一掌劈了下来—— 哪知这一掌,正劈在闭目跌坐,全心在行功疗伤的孙伯度身上。 原来孙伯度行功正值紧要关头,眼看内伤即将痊愈,只怕此时心神一分,会走火入魔,反而加重了伤势。 所以他分明知道林三郎倒地后那一滚正滚到自己身后,却无法出声呼喊或者下手拦截,一心只盼快些将伤势治好,不料老朋友的掌风竟劈到自己头上来。 这一刹那,真是千钧一发,孙伯度如果再不停止行功,吃了程尧一掌,怕不就要当场毙命。 急切问,他已无法多想,只得陡地睁开两眼,双掌上举拚力先接了这一掌再说。 两人掌力一触,孙伯度内伤未愈,如何挡得住程尧全力的一击,四掌相触,只听他闷哼一声,仰身翻倒,张口喷了一地鲜血,登时昏死了过去! 但程尧却不知自己打错了人,他只凭两耳听到的呼吸声所在,出手之后,将对方震得惨哼倒地,还以为是林三郎临死顽抗,冷笑两声,说道: “小辈,这都怨你多管他人闲事,送命荒山,也是你自己罪有应得!” 一面说着,一面抬腿将昏死在地上的孙伯度踢了两个筋斗,反而向孙伯度身后的林三郎说道: “孙兄,内伤可曾好了一些么?”林三郎不敢答话,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程尧脸色一沉,叹道: “不想那姓林的小辈竟有这种功力,孙兄为了兄弟之事,身负重伤,兄弟实在惭愧得很!” 林三郎忍住笑,又“唔”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程尧急忙一晃身,闪电欺身上前,探出手来,将林三郎的胁间搀住,又取了一粒药丸,塞在林三郎嘴里道: “你先吞了这粒药丸,兄弟扶你回谷去休养一日,必然就痊愈了。” 林三郎假作步履不稳,反手一把,有意无意握住程尧腕间脉门上。 那程尧果然毫未察觉,搀着他直向谷中行去。 行了两步,林三郎不禁扭身向地上的孙伯度望了一眼,心里暗笑道:姓孙的,你听见了程尧的话了吗?他说你多管闲事,死在荒山也怨不得人哩! 程尧感觉林三郎脚步略缓,似在回头,便笑道: “那小辈已被兄弟冷香丸所迷,又受了一掌,人已是死了,稍等兄弟再来收拾他的尸体。” 接着又轻声一叹道:“不过,这小辈功力总算不俗,中了兄弟冷香丸,临危还有余力奋接一掌,可说难得!” 林三郎只不出声,跟着程尧缓缓向谷中行去,不多一会,便到了削壁下一栋精致的小屋之前。 这栋小屋依山而建,虽然不很大,也有四五间房间,门前浓荫遮蔽,屋后削壁天成,环屋俱是奇花异草,风景竟不在翠屏峰那三间小屋之下。 两人才到屋前,木门“呀”地打开,那瞎眼婆子柱着钢拐迎了出来,沉声道:“可曾截住那小辈?” 程尧道: “那小辈虽被截获,却害孙兄受了内伤,门人也伤亡殆尽,看来这儿也无法久住了。” 瞎眼婆子讶道: “姓林的小辈曾在大洪山被我截住,那时怎试不出他竟有这等功力,连伯度也伤在他手中?” 程尧叹道: “那小辈内力甚强,连我也有些奇怪,娘!您还不知道,翠屏峰那姓黄的贱人竟没有死……” 瞎眼婆子神情一震,不待他说完,抢着低声道: “嘘!玉梅现在房里睡觉,你先安顿好伯度,咱们再谈!” 程尧一面应着,一面扶林三郎进屋,将他安顿在一间简洁的客室中,然后和瞎眼婆子悄然退去…… 林三郎待他们走后,偷偷翻身下床,蹑脚出房,来寻玉梅。 穿过正房,便是瞎眼婆子的经堂,靠左一间,是程尧的卧室,右面是瞎眼婆子卧房。 林三郎在三间房中找了一遍,没有见到玉梅,知她必然住在瞎眼婆子卧室后面一间小屋中,刚闪身进了瞎眼婆子的卧房,陡听钢拐“叮叮”轻响,那瞎眼婆子竟突然随后也掀帘走来! 林三郎大惊,赶紧闭住呼吸,贴墙而立,却见那瞎眼婆子轻脚轻手走到里间小屋门外,侧着身倾听了一会,又点头笑笑,然后一掀门帘,跨了进去…… 林三郎不知她在干什么?又不敢妄动,怕被她听出声响,起了疑心,正在狐疑,忽听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嘤”声! 他心头猛地一跳,惊忖道:别是那老婆子在对玉梅下什么毒手 这个念头,在他脑间一掠,刹时热血贲张,脚尖轻轻一点地面,闪身便向房门掠去—— 哪知他才到门边,倏听一声钢拐点地之声,门帘掀处,那瞎眼婆子快如闪电般抢了出来! 两人险些撞个满怀,亏得林三郎“太极步法”玄妙莫测,急切间拧腰旋身,背心紧紧贴住墙壁,那瞎眼婆子似被他衣角带动的风声惊觉,倏地停步,倾神听辨! 如今林三郎内功已有基础,屏息不动,闭住呼吸,可说绝无丝毫声响,那瞎眼婆子听了片刻,没有再闻得异声,只当刚才是自己奔得太急带起的风声,也就不再起疑,拄着钢拐,出屋自去! 林三郎松了一口气,闪身进房,见这房间不过数尺见方大小,靠左一张小皋,另外傍依墙壁,放着一张小巧的单人卧床,床上有一个人面向墙壁,侧身息卧! 他掠到床边,探头细看,见那息卧之人正是玉梅,她那一头乌云似的秀发,散乱地披在绣枕上,凤目紧闭,脸上显得清瘦了许多! 林三郎轻声叫道: “梅姑娘!梅姑娘!”唤了两声,玉梅竟似毫无知觉- 林三郎骇了一跳,探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却觉得十分悠缓而微弱,忙在她“脊心”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玉梅“嘤”了一声,娇躯转动,翻了一个身,又欲睡去…… 林三郎低声道:“梅姑娘,你醒一醒!” 玉梅陡然浑身一震,睁开眼来,一见林三郎正站在床边,登时欣喜地失声叫道: “呀!是你……” 林三郎急探左掌,蒙住她的樱唇,沉声说道: “不要紧张,我特地赶来救你出去,有件大事,要你赶快亲去一趟!” 玉梅有些迷惑,喃喃道:“救我?有事要我亲自去……” 林三郎道:“正是,这件事关系你身世之谜,务必要快些赶到,你能立刻跟我走么?” 玉梅伸出玉臂,将林三郎一把抱住,伏在他怀中道: “这些日子真想死我啦!那天爹爹查出是我偷了他的药,便匆匆带我离开了大洪山,临走时,我也没法抽身来告诉你,你手上的毒已好了吗?” 林三郎心里甚急,点头道: “多谢你的解药,手上的毒早就解了,梅姑娘,咱们得快走!” 但玉梅此时完全沉缅在一片温馨柔情之中,一面抚弄着林三郎的双手,一面喃喃呓语道: “真的!你的手已经全好啦!你不知道我自从到这儿来,整天被奶奶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除了睡觉,就没有旁的事好做,连谷里也不准我去!……啊!对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谁告诉你的……” 林三郎心急如焚,只怕被瞎眼婆子或程尧进来碰到,那时难以脱身,忙摇摇她的肩膀,沉声道: “梅姑娘,这些话咱们离开了此地再说不迟,目下你爹和奶奶就在近处,咱们快逃出谷去,别被他们发觉了!” 玉梅讶道: “你要带我到哪儿去?不让爹和奶奶知道吗?” 林三郎道: “你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世吗?我已经见到你的生身亲母,要带你去见她……” 玉梅一跳而起,惊叫道: “你说什么?” 林三郎又复述-遍,催促道: “她老人家正等着见你,她为你受了了十余年非人的苦楚,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她么?” 玉梅脸上神情瞬息数变,骇诧地道: “我的母亲?她在哪儿?她是什么样子呢?” 林三郎道: “她现在就在大洪山中,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带你去见她!” 玉梅欣喜的跨下床来,兴冲冲道: “好!你马上带我去……” 但忽又住口,张目向房中扫视-瞥,傍徨的道: “咱们这一去,就不能再回来了,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呢?唉! 奶奶和爹都待我不错,我若不辞而别,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 林三郎急道: “事到如今,再不能顾虑许多了,咱们说走就走,要是犹豫,便无法脱身!” 玉梅还在迟疑道: “他们养了我十几年,我总该留一个信,告诉他们一声……” 林三郎一横,探手拉住她的粉臂,急急向房外便走,一面沉声说道: “他们已知道你母亲藏身之处,再若迟延,或许会赶去暗下毒手,杀了她老人家……” 一句话未说完,陡听外间大门“呀”地一声响,一阵脚步声由外而入…… 林三郎忙旋身躯,拉着玉梅贴墙而立,不片刻,就听见程尧的口音说道: “这是姓林的亲口所说,必然不假,他此来目的,便是要向玉梅……”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低声道:“玉梅呢?她可听得到?” 又听瞎眼婆子的声音说道: “不要紧,她正在房里睡觉,我又点了她睡穴,一时不致醒来……你说那贱人尚在人世,这事万不能让梅丫头知道,否则养虎反噬,后患不小。” 程尧的声音道: “只等孙兄伤势一愈,我便和他赶回大洪山,务要寻到那贱人,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谈话声略停片刻,大约二人都已进了正房,突又听见瞎眼婆子阴森地说道: “既然斩草除根,何不干脆将梅丫头废了,我总觉这丫头心思甚多,只怕终不会长跟咱们……” 林三郎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握着玉梅的手微微一紧,侧目看她,都见她也是神情激动,显得又气又忿,眼中热泪盈盈,咬着牙根在极力忍耐…… 隔了一会,程尧又叹了一声,说道: “并非我不忍杀她,只因一来您我四目俱瞎,没个有眼睛的人伴着,总是不便,二来那姓林的小辈已死,只要再除了那贱人,这段隐事,便永不会泄露,留着她,于您我多少有些帮助……” 瞎眼婆子似乎不耐,冷笑道: “我知你一定还是怀念那贱人,梅丫头是她骨肉,你自然不舍得杀她,但这丫头既非咱们程氏后代,迟早总会叛离咱们的,在大洪山她不是就引来外人,又偷了你的药丸么?” 玉梅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忽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这一来,立刻将外间的程尧和瞎眼婆子惊动,只听那瞎眼婆子沉声说道: “不对!房里有变……” 说声未落,钢拐“叮”地一声响,人如风卷般电闪抢进屋来。 玉梅用力挣脱林三郎的握持,疯了似的奔到瞎眼婆子身边,张开双臂,向前一搂,哭叫道:“奶奶,您好狠的心……” 瞎眼婆子面上变色,脚下一飘,横跃三尺,紧了紧手中钢拐,阴笑道: “你已偷听到了实情,从此留你不得!” 说着,拐身一横,一招“风卷落叶”向玉梅拦腰扫了过去! 玉梅此时伤心欲绝,泪眼模糊,连闪避也不闪避,仍然张开双臂,要去搂抱那瞎眼婆子…… 林三郎见了大吃一惊,慌忙揉身而上,左手“火中取栗”疾扣拐头,右手猛使一招“蜚短流长”,发出一股潜力,将玉梅撞得一斜,同时沉声喝道: “梅姑娘夺路快走!” 无奈这当儿,程尧早已横身拦在房门口,那瞎眼婆子抡拐如风,拚力向林三郎一顿猛劈狂扫,附近桌椅等物打翻了一地。 只有玉梅仍旧如痴如呆,怔怔地立在屋中央,对林三郎的呼叫,充耳未闻。 程尧瞎眼乱翻,已辨出玉梅立身之处,陡地双肩微晃,欺身过去,轻轻易易一把扣住了玉梅的脉门穴道,然后大声喝道:“住手!” 林三郎回头望见,慌忙奋力拍出两掌,晃身疾退,反手一招“太阿倒持”向程尧当胸撞…… 程尧冷冷一笑,疾带玉梅,竟将她挡在自己前面,狞声道: “你再敢逞强,老夫一加内力,先震毙了这丫头。” 林三郎只得硬生生挫腕收劲,将已发的劲力撤了回来,愤然道: “她虽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但总与你们一起生活了十余年,难道你真的忍心将她毙在手中?” 瞎眼婆子提拐扑了过来,疾探左手,也扣住玉梅右腕,怒叱道: “你是谁?竟敢横身参与咱们的私事?” 原来她只知林三郎已死,如今变起仓促,万料不到仍是林三郎所为,只当另有其人。 林三郎冷笑道: “我便是林三郎,老远从大洪山赶来,就为了揭穿你们这一幕阴残无耻的事。” 程尧脸上变色,诧道:“姓林的,你没有死?” 林三郎道: “你那点鬼蜮伎俩,怎能害得了我,那一位中掌丧命的,正好是你好友孙伯度!” 程尧骇然大惊,左掌一翻,猛可里一掌劈了过来,叱道: “好奸诈的东西,连老夫也上了你的当了!” 林三郎侧身闪避之际,程尧已将玉梅交给瞎眼婆子,从怀里掏出一面丝巾,回头说道: “娘,您带梅丫头先退出去,我擒住这小辈,一并处置。” 瞎眼婆子钢拐横护胸前,一只手紧紧扣着玉梅,匆匆退出房去。 林三郎明知程尧这条丝巾上必然又有奇毒的迷药,忙塞三粒解药,含在口里,一面蓄势而待,只是他眼见玉梅落在瞎眼婆子手中,不禁暗暗焦急,想不出一条可行的援救之策来。 林三郎口里含着解药,心中并不慌张,但蓦地心头一动,却故作惊惶地一顿脚,翻腕一掌拍在窗槛上,“哗啦”一声暴响,将窗槛劈碎。 程尧先听到他的跺脚声响,继闻窗槛破裂,暗猜林三郎必是畏惧自己的迷魂帕威力,业已破窗逃出屋外,冷笑一声,腾身就追,口里叱道: “小辈,今日怎能容你再出脱手去……” 哪知林三郎虽然击破窗槛,却并没有逃出屋外。 程尧腾身急迫,人在空中,加以窗口狭小,正好上了他的圈套,趁程尧身形刚要穿越窗口,陡地左掌一推,发出一股强劲的掌风,阻住去路,右手疾翻,一招“水中捞月”,向他脉门上扣去! 程尧遽被劲风阳路,心头微骇,翻腕硬接,正准备藉力飘退,不想林三郎双手分搏之术玄妙绝伦。 倏忽间身后指风又到,一时间,叫他弄不清林三郎到底在屋里或是屋外,连忙一抖“迷魂帕”,向后疾卷,…… 他自然决未料到林三郎身怀解药,对他这自认霸道无匹的“冷香散”迷药已无动于衷,右腕方才抖出,蓦然耳中飘来一声冷笑,腕间脉门已被林三郎一把扣住! 林三郎五指一收,恍如五道钢箍紧紧捏在程尧的“阳溪”穴上,沉声说道; “要命的就不要动,我只要手上一加力,老前辈不死也得重伤。” 程尧瞎眼乱翻,愤愤道:“小辈,你敢!” 林三郎道: “我有什么不敢!但你如愿释放玉梅姑娘,我也不伤你性命。” 程尧气得浑身乱颤,骂道: “你与我们姓程的何仇何怨?一定要插足我们程家的私事之中……” 林三郎笑道: “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你们根本就没有父女祖孙之情,现在废话少说,你肯不肯吗?” 一面说着,一面手上突然加了三成真力…… 程尧浑身酸软,额上冷汗直冒,痛苦的咬牙苦撑,口里却终不肯答应。 林三郎心里倒反而有些不忍,忖道:我这双手总算是得他解药治愈的,得人点水之恩,尚须涌泉而报,我决不能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思念及此,遂又略为松了松手,说道: “我并不想杀你,但你如一定不肯释放玉梅姑娘,那时说不得也只好下手了。” 程尧切齿道: “你该知道我程某人向来眦目必报,手段狠毒,今日你虽然占了上风,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受尽千般苦楚,欲求一死,也不能得到……” 林三郎笑道: “这个不必你预先警告,在下既然做了这件事,你以后只管找我寻仇!” 程尧沉吟半晌,颓丧地道:“好吧!咱们错过今天,终有相见的一朝!” 林三郎扣着他缓缓走到门口,却见那瞎眼婆子一只手扣住玉梅腕脉穴道,一只手擎着钢拐,用拐头抵住玉梅背心“灵台”大穴。 她显然已经听到房中的对话,恶狠狠一挺钢拐,冷冷道: “姓林的,你只要敢伤他一根毫毛,休怪我老婆子下手歹毒 ……” 程尧叹道: “娘,放了这个丫头吧!今天权且容他们逃出手去,错开今天,不怕他们能逃上天去!” 瞎眼婆子神色微变,愤然道: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今天放了她,非但这十余年心血白费,只怕反而……” 程尧不待她说完,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我知道,娘!您就只管放了她!” 那瞎眼婆子无奈,右肘一收,将钢拐“笃”地插进地中,左手把玉梅身子向前一带,松开手指,但却趁她旋身立足未稳之际,迅捷无比的抬起左手,骈指如戟戳了她背后三处“太阳膀胱经”系的几个大穴…… 玉梅只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哭道: “奶奶,爹爹!您们不要恨我,我也不会恨您们,只等我……” 瞎眼婆子阴森森冷笑道:“今天算你命大,得了彩头还不快滚,尚待如何?” 玉梅含泪住口,回眸凝视了林三郎一眼。 林三郎更因面前有程尧挡住,未能看见瞎眼婆子已对玉梅暗中下了毒手,急声道: “梅姑娘先请退出屋外,到谷口等我!” 玉梅点了点头,洒泪低头退去。 林三郎又转面向程尧说道: “希望您们盲而有信,不必妄图在谷中追截我们!” 程尧冷笑道: “你怕什么?放心滚吧!错过今天,老夫自能将你们擒回来,那时你就知道老夫的手段了!” 林三郎还有些不放心。又将程尧手中的“迷魂帕”抢来塞在自己怀里,骈指点了他的“期门”穴,然后松开左手,右掌略一用劲,将程尧向瞎眼婆子推送过去,自己趁机晃身退,闪出房外,向谷口奔去! 赶到谷口,却见玉梅正低头站在孙伯度身边,显得神思恹恹,满面蹙容,抬头看见林三郎,才嫣然一笑,指着地上的孙伯度道: “他并没有死呢!咱们要不要弄死他?” 林三郎握住她的玉腕,略不稍停便奔进谷口甬道,一面低头道: “咱们与他无仇,放他过去吧,现在要尽快走,别被他们从后追来,难以脱身!” 玉梅随着他踉跄前奔,不多一会,出了甬道,仰天痴痴又问道: “林哥哥,你说我亲生母亲现在哪儿?” “她老人家现仍在大洪山中,我现在就引你去见她!” 玉梅又叹道: “唉!只怕我就算见到她,也不会认识的!” 林三郎笑道: “至亲骨肉,纵然未见过面,相逢之下,也一定感觉不同,等你见到她老人家,自然便能回忆起来。” 玉梅又道: “她长得好看吗?是不是瞎子?” 林三郎微微一震,心念疾转忖道:我若告诉她黄老前辈也是个瞎子,或许她不肯跟我去见她,不如暂时哄她一哄。便道: “黄老前辈与你模样十分相似,我承她老前辈助长内力,才能来这儿救你。” “我问她是不是瞎了眼的?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这个……大约总不会是的!” “大约?”玉梅似乎一震,竟然停了脚步,叹道: “我知道了,她一定也是瞎了,所以你才骗我……” 林三郎忙笑道: “谁说呢?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只管去当面一见就能明白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奔出小洪山,距离江边不远,玉梅忽然停步道: “我不要去了,想来她也不会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父母必定不会是瞎子。” 林三郎听了大急,回头望望来路,沉声催促道: “我的好姑娘,是与不是,你去了才能知道,她老人家与你分手时,你不过才满周岁,但她能记得你身上暗痣,这事怎会假的呢?” 玉梅道:“她说过我身上有什么暗痣吗?” 林三郎摇头道:“她一定得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你才会相信。” 玉梅嘴唇一抿道:“她一定是骗人的,我不去了。” 林三郎急道: “好姑娘,你就看在我老远赶来,冒了万险救你出来,跟我去一趟,是与不是,你当面裁决,谁也不会勉强你……” 那知话尚未说完,陡听一阵阴沉沉的冷笑声说道: “邪魔外道,果然不是好东西,原来急急赶来是想诱拐人家黄花闺女!” 林三郎循声举目望去,只见江边并肩立着男女三人,其中一个僧人打扮,另外一男一女,却正是自己来时同舟渡江的红衣女子和那头大身矮怪人! 那三人大约又是在等候渡船,不想冤家路窄,偏巧又和林三郎狭路相逢。 这时候,林三郎一心担忧程尧和神拐姥姥蹑踪迫来,听了这话虽然生气,不得不尽力按捺住,只怒目横了罗元茂一眼,没有回口! 罗元茂嘿嘿笑道:“无耻小辈,难道还心中不服吗?” 玉梅见那矮子三番两次用话挑拨林三郎,心里奇怪,便低声问道: “林哥哥,你认识这几个人?” 林三郎愤然摇摇头道: “我与他们同舟渡江过来,不想又在此地遇上,他们见你不肯跟我去,便故意拿话挤兑我,咱们不理他就是!” 罗元茂忽又插口冷笑道: “小姑娘,你别信这小子甜言蜜语,他骗你跟他去,准没存着好心。” 玉梅心头大怒,抬起眼来,目光却和那红衣女子的眼神一触,不禁心中一动,轻声讶道:“咦,这女子相貌好熟!” 她忽然记起自己从苗森身上搜来的那张画像,画上女郎确与这女子模样装束,都十分相似,于是忙从身边把那张画像取了出来,展开与那红衣女子对照,越发证明自己猜得一点不错,轻声对林三郎道: “林哥哥,你看这画上的人,可是那穿红衣的女子?” 林三郎仔细审视,,也连连点头道: “真是一点不错,莫非就是她……” 他们这样展画对照,又低声细语,登时引起了罗元茂的疑心,只见他肩头一晃,身如飘絮般欺身而上,探手便来抢那画像,开口笑道: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也给罗某人瞧瞧!” 玉梅慌忙收了画像,林三郎一横身抢拦在前面,左腕疾翻,反扣他腕脉,沉声叱道:“你要干什么?” 罗元茂见他出手快捷无比,心头微微一震,沉腕收臂,身形一旋,右手早巳穿掌拍出,笑道:“小于果然有两手,你接我一掌试试!” 林三郎早已恨他入骨,只因那夜暗中窃听了他与红衣女子对话,猜他可能不是师父的同门,一直隐忍未便发作。 如今见他居然不顾以大欺小,遽尔出手,便也不再客气,右掌一挫,也是一股劲风迎击过去! 两掌相触,顿时一声“蓬”然暴响!两人各被震退了两步。 罗元茂脸上刹时变色,皆因他号称“铁掌追魂”,一向以掌力雄浑称雄江湖,这一掌虽未使出全力,江湖中普通一点的人物已难接架,不想竟被这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挥掌震退,这张脸还能向何处存放,不由从心里冒起一股杀机,精目连转,向林三郎脸上疾扫数遍,冷冷道: “小辈,你是何人门下?” 林三郎昂然答道:“你管不着!” 罗元茂脸上一阵红,沉声叱道: “好狂的小辈,你若能接得老夫三掌,算你命大,要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看掌吧!”话声一落,左脚向外一划,右臂一圈,“呼”地一掌猛劈了过来! 罗元茂果然不愧“铁掌迫魂”,但见他巨灵之掌疾翻,刹时卷起一股劲风,电闪般向林三郎当胸撞到…… 林三郎心中气忿,霍地吐气开声,蹲档提臂,又是一招硬接! 掌力相交,林三郎登登连退了三四步,一条右臂又酸又麻,这才心中骇然! 哪知罗元茂不待他喘过气来,厉声喝道:“好小子,再接这一掌!” 喝声中腾身而起,振臂一挥,又是一股劲风,急罩而至。 林三郎右臂已有些运转不灵,但好强之心不泯,猛地一声断喝,双臂齐举,竟然又硬接了一掌。 暴响一声,林三郎又倒退三步,内腑一阵剧烈的翻动,面上惨白一片,但他以双掌对敌罗元茂单掌,也将罗元茂震得从空中退落到五尺以外,嘿嘿怪笑几声道: “咱们还有一掌之约,小子,你敢再接罗某人一掌吗?” 林三郎一面运气调息,压抑内腑翻动,一面不服地道: “你只管施为,不必多说!” 罗元茂厉喝一声:“好!” 双掌交错,揉身又扑了过来…… 林三郎自知此时万无法硬接他那雄猛无俦的掌力,但一股傲气却按捺不住,连忙提气举臂,将全部功力尽都运注在双掌上,大声喝叱,一齐发出—— 眼看劲力一交,生死立判,蓦地一阵红影闪晃,谢凤仙快如电掣般掠身而到,飘落在罗元茂和林三郎之间,挫掌急转,将那即将相触的两股劲力分向左右卸去,同时沉声叱道: “七师弟快住手!” 那罗元茂掌力才发,闻声慌忙撤掌收劲,硬将发出的掌力收了回来,而林三郎却因全力发掌,一时无法收煞,直被谢凤仙曳引牵得向前一个踉跄,拿桩不稳跌倒地上! 玉梅只当这女子也来帮忙,登时大怒,柳腰一摆,也抢了出来,娇喝道: “不要脸,两个打一个吗?” 谢凤仙淡淡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大家等船不期而遇,实在犯不上以性命相搏,这位小兄弟已负了内伤,更不宜再妄动真力,现在船也来啦!你我后会有期!” 说着,挥手招呼罗元茂向渡头行去,果然渡船已经泊岸,三人跃上了船,罗元茂还回头向林三郎笑道:“小子,还有一掌未比,咱们哪一天再遇上,本利一并结清!” 狂笑声中,渡船离岸,向江心而去! 玉梅气得向江里恨恨呸了一口,扶起林三郎,却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十分困倦,仿佛真力已经用尽,形如虚脱,忙掏出药瓶来喂了他两粒药丸,替他缓缓推宫过穴。 林三郎长叹道:“那矮子内力雄浑无俦,不在我师父之下,我力拼两掌,内腑已受了震伤,渡船未返之前,咱们快找个隐蔽之处藏一藏,别让程尧迫来,落得束手受擒!” 玉梅替他推拿一遍,扶他转到一块大石后休息,刚安顿妥当,忽听一阵急迫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驰来,眨眼间已到江边。 玉梅探头看时,不禁心里一阵狂跳,原来一行奔来三人,为首的是孙伯度,后面紧跟着正是神拐姥姥和程尧两个瞎子 她吓得连忙缩头藏在石后,心里发慌,不知程尧给他吃了什么药,竞将那垂死的孙伯度转瞬间救活,并且连袂追到江边! 三人驰到江边停步,孙伯度道:“这儿就是渡头了,那渡船才离岸不久,总得一刻功夫才能回来,咱们到那块大石上去歇一会吧!” 玉梅听了,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孙伯度当真可恶,什么地方不好休息,偏偏选中这块大石,忙探手扣了三枚“追魂银针”,准备不得巳时,先下手打倒孙伯度,绝了爹爹和奶奶的眼睛! 神拐姥姥性情最爆,恨恨一跺钢拐,不耐地道:“还休息什么? 我恨不得立刻赶上那两个小畜牲将他们抓回来痛快整治一番,伯度,附近可还另有渡河的地方吗?” 孙伯度道:“附近百里,只有这一处地方可渡,急也不在一时,姥姥但放宽心,谅他们去得不远,定能追上!” 程尧也道:“娘!不要着急,他们此去定是前往大洪山,咱们直追回大洪山,没有追不到的道理!” 神拐姥姥却道:“伯度,你且到附近江边找一找,看看可有旁的船只能用的?我实在不愿让那丫头与姓黄的贱人会了面,那时我们纵能追上她,也晚了一步了。” 孙伯度无法,只好独自沿着江岸,向前搜寻渡河的船只。 神拐姥姥和程尧立在江边,不住咒骂,恨不得飞过江去! 玉梅心里焦急非常,低头看看林三郎,见他脸色刚才复原,便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奶奶他们已经追来了,现在守在江边,你的伤势好了没有?” 林三郎吃了一惊,跃起身来,探头一看,焦急地道:“这可怎么办?附近只有一处渡口,被他们守住,我们怎能过去?” 玉梅低声道:“只有让他们先过河去,咱们再走。” 林三郎心念疾转,轻声道:“也好,等他们渡过河去之后,咱们索兴要船夫顺江直放丰乐河,从那里舍舟登陆,实际比走陆路还要快些。” 正说着,玉梅忽然望见那渡船已经返回,正准备泊岸接人,船上空空并无旅客,不禁心中一动,低声道:“现在船已回来了,趁孙伯度没赶到,他们又看不见,咱们何不抢船先走?” 他们隐身大石正在渡口下流不远,江水汹吼,倒不愁被程尧听见声音,玉梅跃登石上,掏出一块鲜绿色的丝巾,迎风向江中招动! 果然她这碧绿色最显目,船夫瞧见,便将渡船向下流略放一竿,移近岸边时,已距那块大石不远,玉梅偷偷看看程尧和神拐瞎婆子仍未发觉船到,忙拉了拉林三郎,两人猛可里跃出大石,急步奔到江边…… 这阵脚步声已将神拐姥姥惊动,但她只当是孙伯度回来,沉声问道:“伯度,可曾找到渡船么?” 就在这一句话的刹那,林三郎和玉梅已经掠登渡船上。 林三郎急急沉声向船夫道:“赶快离岸,越快越好,咱们多加银子谢你!” 船夫指着程尧他们道:“两位略等片刻,那边还有一位老太婆和一位瞎眼先生,不知他们可是要过江的,我去问他们一声。” 林三郎沉声叱道:“他们只在江边玩玩,并不渡河,你不必去问了!” 船夫半信半疑,刚将.渡船撑离江岸,陡见孙伯度如飞奔了回来,大声叫道:“船家,赶快停船靠一靠,咱们也要渡江!” 神拐姥姥和程尧也都惊觉,大声叫道:“船在那儿?快靠过来,咱们要过江去!” 那船夫便想摇船泊岸,玉梅心慌,柳腰疾摆,抢到他身后,伸手抵住他背心“命门”大穴,沉声道:“要命的就赶快把船摇开,你若敢不听吩咐,我立刻就杀了你!” 那船夫讷讷不敢不依,小舟顺流而下,一泻千里,转眼离岸甚远,但孙伯度已经望见船上的林三郎和玉梅,怪叫连声,引着程尧二人,如飞般沿岸急追下来。 他们轻身之术虽然佳妙,总不能与江流比拟,没命追了一程,渐渐已被湍急的江水撇开老远,林三郎和玉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催舟急下,奔向大洪山。 第三天午后,他们已经赶抵大洪山,玉梅仰头痴望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满怀感触,默然不语,林三郎又极力安慰了她一番,才领着她进山径赴翠屏峰下那片幽谷。 辗转找到峰下,玉梅留神张望,只有一个衰老不堪的老妇人孤独颓丧的依树而坐,远远望去,就像一尊石像般动也不动! 玉梅立时止步,轻声道:“她……她就是……我的母……亲……?” 林三郎含泪点头道:“正是,她老人家被程尧陷害,弄瞎了双眼,又砍断两腿,从翠屏峰上推落下来,天幸未死,在这儿苦守捱过了十余年,姑娘,咱们过去拜见她吧!” 哪知他伸手拉拉玉梅,玉梅却一挣而脱,不肯过去…… 黄素贞听见人声,用力挣扎了一下,挪动身子,有气无力的问道:“林三郎,是你回来了么?” 林三郎只得独自奔过去,垂首下跪,轻声道:“老前辈,是我赶回来了,您老人家苍老了许多?神色又这么颓败……?” 黄素贞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你把梅儿也带来了吗?” 林三郎忙回头向玉梅招招手,答道:“梅姑娘也来了,但她一时已经认不出您老人家……” 黄素贞伸出枯槁的手臂,激动地叫道:“啊!孩子,你在哪儿? 快过来让娘抱抱,唉,十四年了,你叫娘想也想死了!” 玉梅本在犹疑,陡听了这几声亲切的呼唤,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投身扑在黄素贞怀中,紧紧搂住她叫道:“娘!娘您怎会受这种苦……?” 黄素贞脸上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那枯槁的手掌,在玉梅身上头上不停的摩娑,口里喃喃说道:“乖女儿,娘还怕你不认我这苦命的母亲了呢!娘清楚记得你后腰偏左的地方,有一颗朱红暗痣,胸前也有一颗,这话可对么?” 玉梅连连点头,娇羞地道:“对!娘!是谁害您在这受了许多苦?怎么我在峰上住了几年,竟一些也不知道呢?” 黄素贞忽然泛起怒容,恨声将程尧陷害经过述了一遍,又道:“这件事全是那瞎眼老婆子一手造成,她一心要害死我,无非要留你在她身边,怕娘会告诉你这些往事,可怜我双眼被她戳瞎,又令程尧砍断我两腿,被他们母子推落悬崖,梅儿,这件血仇,你务必要替娘报复……” 说到这里,忽然一惊住口,脸上顿时变色,失声叫道: “呀!是谁闭了你阳经膀胱几处穴道的?” 玉梅反倒茫然无知,摇头道:“没有呀!谁闭了我的穴道……?” 黄氏神情凝重伸手在玉梅背腰等处揉摸数遍,失惊道: “不好!果然是被人暗算了要穴,阳经一闭,不出旬日,内血受阻必然爆发内伤,那时再难解救,梅儿,你快运运气试试‘三焦’、‘关元’和‘膀胱’几处阴穴!” 玉梅深深纳了一口真气,循身一周,果然才到“三焦”“俞处”,血气便不能通达,运功连冲两次,也没有冲开穴门,不由大惊道: “真的!几处俞穴都不能通过!” 黄氏切齿恨道:“这必是那狠毒的瞎眼婆子做的手脚,竟用阴残的手法闭了你这几处大穴,这婆子好毒的手段!” 林三郎听说玉梅负伤,心头大惊,忙道:“老前辈,事出不过才三数天,不知还有方法解救没有?” 黄氏叹道:“这必须以深厚内力贯注入伤内腑者,行功三昼夜,或能解得那三处穴道,可惜老身内功尽失,无法为梅儿助功打通穴道了。” 林三郎忙道:“晚辈承老前辈赐血授与内功,这几日自觉内力绵绵,不知能否由晚辈替梅姑娘助力通穴?” 黄氏沉吟半响,长叹道:“论理本无不可,但你与她男女有别,名份不正,只怕有些不便!” 林三郎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助她一些内力,也要……” 黄氏点头道:“只因她所闭之穴,全在阴经膀胱一脉,助力之人必须由脐眼之间将内力贯送给她,脐眼位近膀胱,又依丹田,方能有效,你想你们男女有别,赤身相拥,虽说武林中人助疗伤势不拘小节,传扬出去,也会叫人笑话!” 林三即听了羞得满脸通红,默然不便再说,玉梅也桃腮泛赤,嘟着嘴娇嗔道: “娘!生死有命,急它做什么?” 黄氏叹道: “伤势怎能不治?十日一过,那时不但无法解救,你临死还要遭受诸般苦楚,只是目下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助力之人罢了。” 林三郎在旁听了,真是愧悔难安,忖道:梅姑娘为了盗药替我解毒,不惜千金玉体,行使苦肉计,干冒危险,将我已经残废的双手治好,难道她今天身受危难,我林三郎就袖手不顾了么? 他转念又想道:武林儿女,原都不拘小节,这种疗伤之法虽然是为了救人,但总是沾辱了梅姑娘冰清玉洁的身子,我要行这事,只有当场自刎,以全梅姑娘的名节。 想到这里,便红着脸问道: “老前辈,除了这一个方法,难道不能再有第二个助力通穴的可行之途么?” 黄氏摇头道: “可行之法虽有,但那更比这个办法过份,更不便施行,老身行将就木,只此一女,难道能有救她的方法而不肯说么?” 林三郎一横心,正色道: “晚辈感念梅姑娘和老前辈厚恩,愿舍一命,助梅姑娘打通三穴,然后反掌自刎,以全梅姑娘清白名节。” 玉梅吓了一跳,叫道:“什么?你要死,我不许你死,宁可不要疗什么鬼伤!” 黄氏沉吟良久,忽然笑道: “老身倒有个两全之策,何如由我做主,你们就此当我交拜,结成夫妇,名份一正,便不碍疗伤之事了,但不知你们心里愿意不愿意?” 玉梅娇羞不胜,粉颈低垂,默然不语,却偷偷用眼去瞄瞄林三郎。 哪知林三郎是个直心肠,听了这话,连忙摇头道: “这如何使得?梅姑娘千金之体,晚辈与她相比,不啻乌鸦配凤凰,再说为了疗伤而行婚事,何异削足适履,恕晚辈不敢应承!” 玉梅久对林三郎有情,只当他必会答应婚事,万不料他竟说出这种话来,登时柳眉一扬,含怒道: “你不肯拉倒,何必搬出一大套道理,我知道你心里另有女人,跟我好全是骗我的……” 林三郎忙拱手道:“在下若有他心,必遭天诛地灭,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玉梅越感委曲,热泪盈眶骂道: “你早该天诛地灭啦!早知你是这种人,谁还肯替你偷什么解药,让他们杀了你倒干净。” 黄氏笑道: “梅儿不必气恼,他的意思不是不愿,只觉这般草率从事,有些亏负你罢啦!但如今迫于事实,不得不从权办理,幸得老身尚在,虽然六礼不全,总算让我亲持其事,现在只算替你们正了名份,将来花烛完婚,且再拣吉日,三郎,你也不要太固执!” 林三郎一时心念纷纭,不知该如何作答,按理玉梅这般如花容貌,又对他有恩,黄氏赐血授艺,俱含深意,他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但他心中却总觉自己与玉梅有些格格不能相合,尤其玉梅赋性高傲,自幼受程尧熏染,非单任性古怪,而且出手狠毒,看来终非佳侣,只是这些话他只能闷在心里,无法说出来罢了! 黄氏见他沉吟不答,也觉有些诧异,连连追问他的心意,林三郎只得点头道: “梅姑娘对我有再生之德,老前辈又有赐血之恩,林三郎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听凭老前辈作主就是。” 黄氏点头道: “终生大事,非比儿戏,现在为了救她,你纵有不愿,也只好委曲些,好在老身只替你们正名,并不是为你们完婚,以后的事你们自己再商量吧!” 林三郎惶恐伏地道: “在下性命俱是老前辈与梅姑娘所赐,万不敢再有二心,老前辈这么说,反叫林三郎愧惭无地了。” 黄氏笑道: “这样最好,老身知你是个忠厚可靠的人,才愿将小女终生交付,今后你们并肩行道,她有不对的地方,还要你多多教诲规劝她!” 玉梅这才转怒为喜,噗嗤笑道:“谁要他教诲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黄氏正色道: “话不是这么说,夫妻相敬如宾,也得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三郎虽不比你大多少,行事言谈,处处不忘忠厚,你自小多得娇宠,正该多依他的规劝才对。” 玉梅这才含笑默然,二人向黄氏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算是成了礼。 林三郎背着黄氏在峰下一处隐蔽之处,寻到一个山洞,将黄氏安顿在洞口,另在洞里铺了干草,权充卧房,黄氏审慎的面授了助力疗伤的方法,说道: “梅儿阴经三穴受制,这个伤甚是不轻,你们必须卸衣相拥,脐眼紧接,各自潜运内力冲穴,三昼夜中既不能饮食,更不能中断,否则一旦走火入魔,两人俱受其害,尤其行功之际,三郎万万不能神涉情欲,这一点最是困难,也最要紧,你们自信能做得到吗?” 林三郎正容道:“晚辈自当竭力克制,您老人家放心吧!” 黄氏又取出一瓶药丸,分给二人吞五粒道: “这五粒药足当得三日的食粮,你们静心在洞里行功疗伤,开始不要太急运功,必待神静情止之后,才能开始,洞外自有老身为你们守望护关,纵有天大的事发生,也不必担心,三穴一通,你们心念相凝,气血互用,对内功更大有助益。” 林三郎和玉梅唯唯受教,退到洞里,这洞中阴暗异常,口小洞宽,正是个最好的行功之所,玉梅坐在草上,羞得用手棒着脸,默不作声,倒是林三郎心地坦然,缓缓卸去自己的衣裳,玉梅从指缝中偷偷打量他身上健美均匀的肌肉,鼻中触到他那男性特有的气味,一颗芳心忍不住砰砰乱跳,心躁喉干,娇羞不胜。 林三郎仅留着一条底裤未脱,见玉梅仍然棒着脸不动,便低声说道: “梅姑娘,你也卸了衣服吧!咱们能早些开始,伤势会早些痊愈的!” 玉梅身子一扭道:“我不要!难为情死了!” 林三郎肃容道: “行功疗伤必须如此,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何况你我已是夫妻,更不应有这种想法,快别闹气了,把衣服脱掉吧!” 玉梅羞得双手捣面,全身紧缩,真怕林三郎对她动手剥衣衫。 林三郎可也急了,道:“我的好玉梅呀,时光宝贵,再迟对咱们只有不利,你这样害羞我也惘惘然不知要如何了。” 林三郎边说边拨开玉梅缩在一起的身子,如今既是夫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更想着神拐姥姥与程尧,也想到孙伯度,这三人如赶到大洪山,想那程尧母子在这大洪山住这几年,必然很快找来,到了那时便麻烦大了。 林三郎不但拨开玉梅的手,也解玉梅的罗衫,当他的手碰到那比玉还滑的肌肤时,就听玉梅“嘤”的一声道:“唔,不要……不……” 林三郎比玉梅还紧张,怎么女人的肚皮这么软,他把手掌按在玉梅那关元阴经膀胱三穴上,轻轻的滑了几下,直到他碰及一丛小小撮的阴毛处,林三郎几乎气结,他以为这是在做梦。 那玉梅姑娘已沉醉了,女人是经不过男人这么样的抚摸,更何况玉梅心中早已有了林三郎。 就在林三郎的手滑过那一小撮“草坡”的时候,玉梅口中忍无可忍的低叫:“三郎……唔……” 这是要行功呐,如是行房就不一样了。 两小听黄氏的话,就在洞内相拥一起,他们以脐眼相接,那林三郎千方百计的把内力缓缓不断输到关元,再经阴途自脐眼冲进玉梅的脐眼中。 那玉梅有感觉,心中发热难启齿。 林三郎有冲动,但他咬牙在苦撑。 一双男女脱衣抱压在一起,既不能享受男女之爱的夫妻敦伦,又必须那样的抵触一起,这不是妙事,这是叫人醉不醉的强压欲火,林三郎的下面就蠢蠢欲攻。 这光景还不是一半个时辰能完功的事,需要三天,三天如此,这二人有得抱的了。 玉梅渐渐有了反应,她的反应是精神奇佳,林三郎发现这光景,他心下自然高兴。 玉梅在自觉穴道轻松中,忽的抱紧了林三郎,男女之间到了此时,那就是天塌了下来也认了。 林三郎终于得了甘露,他愉快的忘了他是谁。 玉梅道:“我本就爱你的,现在我把一切全都给你了,你……以后……” 林三郎点头道; “你对我这番厚情,我终生也不会忘记!” 玉梅将粉颊轻轻揉着林三郎的下颚,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怀中,如醉似痴低语道: “你会一辈子跟我好吗?会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难过,要是你真的不要我,我会死在你面前……” 林三郎此时感触万端,长吁一口气,将飘荡的灵魂重新收回,轻轻拂着玉梅的秀发,低声道: “别胡思乱想了,能得你这样的妻子,这一生还有什么可求的? 快将心静一静,咱们早些行功吧!” 黄氏依在洞口,听到这里,不禁也暗赞道:“难得!难得……” 夕阳衔山,一日又尽,洞中语声沉寂,只有低低的呼吸声音,不时飘出洞外。黄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也静坐行功调息起来! 转瞬间,过了两天。 到第三日午后,玉梅三处穴道已冲开两处,二入神凝气通,非但不觉困倦,反而精神奕奕,默默运功合力冲击那最后一处“三焦” 俞穴,黄氏独坐洞口,不时侧耳四处倾听,竟比洞中疗伤的两人还要紧张。 蓦地,忽闻一阵低微的“沙沙”足声由远而近,不多久已到了谷中! 黄氏心头一震,赶忙退进洞口,凝神倾听,发觉那来的竟不只一人。 忽然一个激动的声音说道: “咦!这树旁是谁用筋条编结的大网?莫非果然有人在谷底居住么?” 停了片刻,另一个阴沉的嗓音说道: “那小畜牲说得不错,若非有人居住,谁会结这大网,看来那贱人当真未死,而且就在这附近!” 黄氏听这嗓音,登时大骇,原来那声音她最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弥天仇人——程尧。 她心中既怒又怕,皆因此时玉梅疗伤正在紧要关头,自己将血换赐林三郎之后,已与凡人无异,万一被程尧发觉这个山洞,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狂跳,尽力依壁闭住呼吸,不使有些微的声音被他查觉。 陡然又听见神拐姥姥沉声叱道:“既然知道那贱人就在近处,伯度,还不快搜!” 刹时足音纷纭,显然程尧等人已开始左右搜索! 不多一会,一阵足音到了洞外,钢拐“叮叮”连响,不断地敲击着地上每一丛草丛,每一块石块,渐渐已移到洞口…… 黄氏屏息而待,手心不断泄出冷汗,暗忖道:这老贼婆双耳最灵,此时玉梅疗伤正在紧张关头,要是被她听到呼吸声响,事情就难办了! 心念未毕,果然这瞎眼婆子的脚声在洞外停步…… 黄氏骇然大惊,忙探手从地上抓了两块石头,紧紧扣在掌心,凝神而待! 停了片刻,那瞎眼婆子忽然发出一阵阴侧侧的笑声道:“在这儿了!你们快来。” 哪消片刻,孙伯度和程尧都先后赶到洞口,瞎眼婆子横拐立在洞前,沉声叱道: “姓黄的贱人,还不滚出来,躲在洞里,便能逃过一死么?” 叫骂了几声,黄氏在洞口哑口不答,那瞎眼婆一顿钢拐,便想抢进洞去,孙伯度慌忙探手将她拦住,沉声道: “姥姥且慢,这洞口低矮,要是被那贱人伏在暗处突施暗击,岂不上她恶当!” 程尧道: “娘不要冒险过去,待我用冷香丸赶她出来,孙兄请用小石替我指引洞口!” 黄氏在洞中忙塞了两粒解药在口里,同时抖开衣袖,准备逐赶迷香,不使侵击到洞里的林三郎和玉梅。 突然一缕劲风激射进来,黄氏闻风辨位,翻腕接住,乃是一粒石子,紧接着那第二缕疾风划空而入,黄氏抖袖一卷,将那粒“冷香丸”兜住,反手向外一弹,那业已溶化的药丸随风四散,弥漫在洞口 程尧正在全神倾听洞中动静,不料陡听身后响起一声冷叱,叫道: “那一位可是翠屏峰上程前辈吗?” 三人齐吃了一惊,霍地旋身过来,孙伯度一抬头,只见数丈之外立着三名蓬头垢面的老年叫化,其中两人合抬着一乘简陋的藤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首如飞蓬的奇丑怪妇。 那老妇人满脸全是层层叠叠的疮疤,一双腿红肿宛如猪尿泡,虽然盘膝而坐,红肿的小腿仍然隐隐露出衣襟! 孙伯度并不认识那奇丑老妇是谁?但却一眼认出另外三名叫化,正是丐帮南支中三位辈份最高的长老! 那手横打狗棒的洪长老大踏步前移几步,拱手道:“前面可是孙兄?” 孙伯度道: “正是在下,洪兄不在江南持掌贵帮单子,却怎的到这荒山野谷中来?” 洪长老道: “孙兄同行之人,可是隐居大洪山翠屏峰上的程前辈?” 程尧满脸不悦的道: “是又如何?你们潜进大洪山,寻程某何干?” 洪长老用手一指藤床上的老妇人,说道: “洪某等已在大洪山中寻了好几日,欲烦程前辈妙手回春,替敝帮新任帮主疗治腿上毒伤。” 程尧微诧道: “丐帮吕帮主曾与程某有一面之识,不知贵帮何时又换了新任帮主?” 洪长老道: “敝帮前任吕帮主已不幸丧命,新任帮主仍吕帮主同门,洪某愿替二位引见!” 程尧脸色一沉道: “程尧与贵帮新任帮主缘吝一面,目下更有要事在身,恕无暇代为效劳!” 这话一出,三名丐帮长老登时脸上泛出怒容,那藤床上的丑妇人忽然尖笑数声,缓缓说道: “程兄不必拒人千里,苗某对本门吕师兄遇害一事,知之甚详,只是不愿公诸天下,免引起丐帮同门与程兄为敌,何不把你那解毒药丸分赐一粒?两家了却仇怨,永结盟谊之好!” 瞎眼婆子在一旁听见,心头蓦地一动,横拐跃上前去,厉声叱道: “住口!吕一真早离了大洪山,你别想含血喷人,故定人罪。” 那丑陋老妇格格笑道: “瞎眼婆子你倒推得干净,你与令孙女合力毒害吕一真,又用化骨丹将他尸体化去,只当这件事做得神鬼不知,却不料我苗森早已洞悉经过,休想再瞒天下人耳目。” 瞎眼婆子听了“苗森”二字,顿时又是一震,惊忖道:闻得林三郎的师父叫做苗森,怎么这新任丐帮帮主又叫苗森,难道吕一真说的都是假话?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苗森正是林三郎那心狠手辣的师父,只因误吞了变性的奇药,由男变成了女人,阴差阳错,竟做了丐帮帮主! 原来那日洪长老三人将林三郎逼落悬崖之后,仍然不肯死心,在峰顶一再搜索,发现了苗森隐匿的山洞,洪长老当先提棒抢进洞中,只见一个蓬头妇人,卷卧在洞底,浑身血污,状如死尸,洪长老不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死对头,一时大意,便伸手替他拍开了穴道:问道: “你可是程家佣妇?因何躲在这山洞里?” 苗森假作叹了一声道: “我被吕一真点了穴道,丢在洞里已好几天了……” 洪长老一听大惊,忙问道: “当真?你可知道那姓吕的现在哪儿么?”- 苗森故意呻吟两声道: “他必是去追一个姓苗的去啦!” 洪长老更加信以为真,大声向洞外叫道: “孙兄李兄,你们快来,咱们把这佣妇弄出洞去,这人必知吕帮主的去向!” 哪知待孙李二人走进洞来,三人合力扛抬苗森,费了许多气力,却扛他不动,李长老不耐道:“你们别拉扯,干脆由我来背她出去!” 苗森等他靠近身边,忽然骈指如戟,闪电戳在他腰侧“章门”穴上,紧跟着双掌疾挥,腾身而起,横挡在洞口,嘿嘿笑道: “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撞来,三位长老可识得苗森某人么?” 洪长老和孙长老齐吃一惊,错掌问道:“你是苗森?” 苗森嘿嘿笑道; “一些不错,你们如果要命,就此尊我为丐帮帮主,苗某手底超生,不予杀害,否则要想出这石洞,势比登天述难?” 两人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们明知不是苗森敌手,沉吟片刻,洪长老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忽然变了女人?” 苗森狠狠一错钢牙道: “老夫被劣徒陷害,误食了程尧的变性毒药,落得这般模样,正愁无法寻到劣徒,吕一真早被程尧害死,你们如肯举我为主,就是生路,不然我先将你三人毙了,自去寻那叛徒算账。” 洪孙二人私议一阵,拱手道: “苗前辈武功机智,自然足以当得帮主大位,但如吕帮主未死,却叫我等无法对丐帮弟子交待,不知吕帮主死讯,可是真确的么?” 苗森笑道: “这个你们尽可放心,吕一真已被程尧毒害,尸体亦被化骨丹化为血水,咱们只要寻到程尧,此事自然大白。” 孙洪二人愤然道: “既如此说,我等宁愿公推苗前辈继位丐帮帮主,只求苗前辈能代吕帮主报复血仇,不使丐帮名誉,折辱在大洪山中。” 苗森点头道:“这有何难?你们去准备一张藤床,三人抬我离开此地,咱们不但要寻程尧,更要搜查我那孽徒下落,苗某还有几件重要物件,尚在他身上。” 孙洪李三人齐声应诺,果然用树藤制了一张藤床,抬了苗森各处迫寻林三郎下落,这时候正值林三郎二次上山来寻苗森,一前一后,刚巧错过,后来林三郎黯然离开大洪山,苗森却正率领丐帮三名长老离翠屏峰,到峰下去找寻林三郎的尸体去了。 他们一行四人,一人提棒开路,轮流抬着藤床,沿途搜寻,行得极慢,费了几天功夫,待他们找到谷底,远远望见程尧等正堵着一个石洞叱骂咆哮,苗森预先叮嘱三人道: “咱们先礼后兵,要他交出解药之后,再提吕一真的事。” 洪长老认出孙伯度,应声上前,这是前情,表过不提。 再说瞎眼婆子心念一阵疾转,不由怒道: “就算是我杀了吕一真又待如何?我既敢杀他,就不怕你们丐帮寻仇。” 洪长老勃然大怒,打狗棒一摆,跃了出去,厉声叱道: “瞎了狗眼的婆子,你也太把丐帮的人看扁了!洪某是对你客气,尊你们一声前辈,你不要不识好歹,出言无礼!” 瞎眼婆子气得浑身乱颤,两脚一顿,嗖的凌空拔起,循声扑去,人在空中,钢拐已振起漫天拐影,向洪长老扑头盖去…… 洪长老厉声暴喝,打狗棒一抡,猛地向上一招硬接! “蓬”然一声闷响,洪长老双臂一阵奇痛,打狗棒一拆两段,骇然疾退,低头看时,虎口已被震裂正汩汩出血,瞎眼婆子脚落实地,嘿嘿怪笑道: “我当丐帮都是什么了得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孙李二人听了大怒,放下藤床,也提棒跃了过来,齐声叱道: “老贼婆,你且慢得意,咱们还想领教几招!” 孙伯度掠身上前,大声说道: “彼此全不是外人,何苦一言不合就兵戎相见?兄弟做个鲁仲连,替你们两家化解这场纷争……” 孙长老冷笑道: “阁下这话怎不早说,如今洪兄负伤,你这话不嫌太迟了些吗?” 程尧缓步上前,向神拐姥姥说道: “娘!这种无知之徒,何劳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孙兄也请后退,我倒愿会会丐帮中人,看看究竟有些什么惊人艺业?” 孙李二人同声断喝:“好!你就试试看!” 叱声中双棒一分,一左一右抢了过来,两条打狗棒一个盘旋,暴点程尧“期门”,“章门”两处大穴。 程尧面含冷笑,不闪不避,直到那棒尖已堪堪沾到衣角,方才闻风辨位,霍地一拧腰肢,孙李二人双棒走空,那程尧绝不怠慢两掌疾分,同时拍出两股劲风! 三人走马灯式互换了七八招,陡听程尧一声大喝,左臂突沉,一把捞着李长老的棒端,低喝一声:“撒手!” 李长老拚力夺棒,但觉一股潜力循着棒身逆袭而上,腕间一麻,只得松手弃了打狗棒,晃身暴退丈余…… 程尧右手捉着打狗棒,呼地一个急转,棒横扫在孙长老的打狗棒上,“蓬”地一记硬接,两人各被震退两步。 蓦地一条人影飞掠而到,一股劲风,猛地卷向程尧,那程尧双目不见,陡觉有人偷袭,左脚斜跨一步,手中打狗棒疾迎而上,厉喝道:“是哪个无耻的东西……” 哪知喝声未毕,遽然一声尖笑,打狗棒已被对方一把抓住,紧跟着劲风迫体而至,慌得程尧忙翻左掌硬接,暴响声中,直被震得松手弃了打狗棒,登登登退了三步,那人却藉着夺来的打狗棒一点地面,凌空倒翻,又退落在藤床之上,尖声笑道: “程兄可知今日丐帮之中,也不是没有能人了吧?” 程尧骇然变色,冷冷说道: “原来丐帮帮主,也不过是个偷鸡摸狗之徒,程某心中却是不服。” 苗森笑道: “要叫你心服甚是容易,你们三人联手,只要能使苗某人离开这藤床一步,咱们立刻便走,往事一笔勾消,但苗某人向来出手甚重,要是一个收招不及,伤了诸位,那时却怨不得在下心狠手辣。” 程尧尚未答话,瞎眼婆子早已抡拐扑到,一拐猛砸下去,叱道: “好狂的口气,你就接老娘一拐试试!” 苗森格格大笑,端坐在藤床上动也不动,觑定她拐头即将沾身,忽然疾抬左臂,左手“水中捞月”右手却是一招“月晕风动”!这种分搏奇招,原是他在罗浮山钻研数十年独创,施展并来,自然又比林三郎熟练得,神拐姥姥抡动钢拐一阵狂扫,七八招下来,竟然连他二片衣角也未沾到,反不时被他突出奇招,迫得连连闪退! 程尧低喝一声,也揉身抢了上来,两个瞎子你进我退,轮番抢攻了十余招,依然胜不得苗森。 孙伯度望见,心头骇然,大叫道: “苗帮主果然好掌法,孙某也遵命现丑,向帮主讨教几招。” 苗森尖笑连声,双掌交挥,力战三人,果然连一寸也没有移动过,倒把旁观的几位丐帮长老看得目噔口呆,骇讶不已。 程尧奋力抢攻二十余招,半点未曾占到上风,心里已暗暗佩服,孙伯度更不用说,早有收手罢战之心,只有神拐姥姥终生未服过人,兀自持拐狂攻不已。 四人战了足有半个时辰,神拐姥姥业已气喘嘘嘘,苗森陡地大喝一声,左腕一翻,与那瞎婆子硬拚了一掌,当场将他震退三步,孙伯度心中一动,连忙藉势抽身,收掌跃退,朗声道: “姥姥何必只顾恋战,洞里还有那贱人未除,不如彼此罢手,合力除了姓黄的贱人再说!” 瞎眼婆子仍然怒容满面叱道: “这姓苗的必是林三郎的师父,他此时赶来,定是想救那小畜牲!咱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苗森突然脸色一沉,急声问道:“林三郎果然在这山洞中吗?” 孙伯度道: “他三天前从小洪山潜回此地,极可能正藏在洞中,苗帮主如能袖手旁观,应允不插手援救令徒,兄弟愿劝程兄尽力为帮主去毒疗伤,皆因令徒现已牵涉在程兄私事纷争之中,屡次出手与我等为敌,苗帮主要是肯舍此劣徒,结交程兄为友,何愁伤势不愈?” 苗森听了,忽然仰天尖声大笑,那笑声锐利刺耳:经久不歇,好半晌,突地笑容一敛,切齿说道: “那孽徒害得我好苦,我恨不能将他擒住碎尸万段,方泄此恨,既如此说,不劳诸位费力,苗森便要擒他出洞,当面惩治给诸位看看。” 孙伯度闻言喜不自胜,拱手道: “能得苗帮主如此,想来程兄亦愿代为效劳,替帮主解去奇毒!” 苗森阴笑道: “那么你们且请让开,待苗某亲擒那孽徒出来。” 说着,举手一挥,孙长老和李长老抬起藤床,迅捷来到洞口,苗森厉声向洞中叱道: “林三郎,你还不给我滚出来么?” 黄氏在洞里一直全神倾听外面动静,先听见苗森率领丐帮长老赶来,一言不合与程尧动了手,心里正暗暗高兴,不想又被孙伯度几句挑拨,激得苗森转移目标来擒林三郎,眼见林三郎为玉梅疗伤尚未完毕,若是被他闯进洞来,却怎么办才好呢? 她心念一阵疾转,只得硬着头皮,应声答道: “姓苗的,你枉为一帮之主,竟被小人挑拨,信以为真,这洞里只有老身一人,哪来什么姓林的!你再在外面穷吼,别叫人笑掉了大牙!” 苗森一愣,回顾孙伯度道:“林三郎果然在洞里没有?” 孙伯度一口咬定道: “苗帮主休听那贱人一面之辞,林三郎在不在洞里,叫她先滚出来,咱们一搜便知。” 苗森颔首道: “这话有理,洞里是谁?何不立刻出来,让咱们搜一搜?” 黄氏应道: “你真是蠢得可怜,姓程的正欲借你之力,陷害老身,你堂堂帮主,在他们手中,竟比三岁婴儿还要幼稚!” 苗森怒道: “你只管放心出来,姓苗的若是搜不到林三郎,保你仍然安返洞里,你们的事苗某不想过问,但你这样据洞抗拒,难道苗某就不能进来了么?” 苗氏冷冷答道: “你一定要代他们出头,助纣为虐,老身只好连你一起得罪……”苗森勃然大怒,挥手道: “李长老,请你进洞去捉她出来。” 李长老应了一声,倒提打狗棒,左掌横护胸前,一低头,便抢进洞口…… 黄氏听得脚音进洞,一横心,扬手将一粒石子贯劲射出,低喝一声:“打!” 她此时虽然内力已失,手法仍极高明,那石子不歪不斜,径奔李长老前胸“玄机”要穴…… 洞口狭窄,无法躲避,李长老自然不知黄氏腕力薄弱,吓得缩脖子,退出洞外,那粒石子“噗”地打在洞壁上,堪堪没有射中李长老。 苗森怒道:“一粒石子有什么可畏的,孙长老,你去替我捉她出来吧!” 孙长老躬身应诺,理了理头上白发,弃了打狗棒,双掌一错,低头钻进洞去! 黄氏又低喝声:“打!”抖手射出一块石子,却被孙长老翻腕接住,趁机闪身进洞,疾探右臂,五指箕张,径扣她的“肩井”穴。 黄氏明知不以死拚,难以阻挡洞外攻势,假如此时被他们攻进洞中,玉梅和林三郎都将走火入魔,难逃厄运?心念之间,肩头微微一晃,左手向上一撩,反切孙长老的脉门,右掌闪电般出手,也向他“曲池”穴上扣去! 两人也快速绝伦互拆了四五招,黄氏怪招迭出,反手搭上孙长老的“大渊”穴,孙长老手法亦非等闲,旋臂一卷,也同时扣在黄氏“五里”穴上…… 黄氏存了拚命之力,不待孙长老发出内力,猛一伸头,张嘴一口咬在孙长老左肩上,用力一撕,扯了血淋淋一大块皮肉! 孙长老失声痛呼,忙不迭松手仰头倒滚,鲜血直冒,滚出洞外,捂着伤口摇头道: “帮主明鉴,那女人直与疯狗一般,口手并用,在下实在奈何她不得。” 苗森冷笑道:“我就不信她有多大能为,让我亲自会会她!” 说着,双手一按藤床边沿,身形腾起,落在洞口! 黄氏连退二位丐帮长老,已累得喘息不止,趁这时候探头向洞里倾听,只觉林三郎与玉梅鼻息沉重,呼吸十分短促,显然正在冲穴紧要关头! 她只好咬咬牙,横身在洞口,决心以死相拚,不让苗森冲进洞来。 说时迟,那时快,苗森身子刚刚飘落,左手疾翻,抖手先向洞口劈出一记劲风! 黄氏慌忙仰身倒避,却不料苗森身随掌进,右手用力在地面上一撑,整个身子已随着掌风抢进洞口! 他左手才收,右手丝毫未停,翻腕疾扬,又是一股劈空掌力狂卷进洞,紧跟着左手一撑,又向前挪移四五尺,早已抢到黄氏跟前。 黄氏不敢硬接他的掌力,顺地一个翻滚,反向苗森靠近,陡地骈指暴点苗森“冲门”穴! 苗森冷冷一笑,反手一挥,“蓬”地一声,硬生生将黄氏一掌震飞到四尺以外,背脊横撞在洞壁上,惨哼一声,萎然坠地…… 但她这时并未断气,竟不顾伤势,施身急滚,又向苗森扑了过来…… 苗森低叱一声,挫腕一登,呼地又是一记掌力发出! 这一次,将黄氏劈个正着,只听她失声惨呼,“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倒毙地上! 苗森嘿嘿笑道:“林三郎,我看你现在还能向哪里逃?” 再说苗森进洞之后,孙伯度和程尧,神拐姥姥等全在倾神窃听洞中声响,及至听得黄氏惨呼之声,便知苗森业已得手,孙伯度和程尧一先一后飞身抢进山洞,神拐姥姥却横拐挡在洞口,沉声向丐帮几位长老道:“你们且在此稍候,谁也不许再进去……” 第十一章 旷世神医解天下毒 苗森掌劈黄氏之后,一面嘿嘿怪笑,一面正要进洞搜捕林三郎,忽见程尧和孙伯度也跟踪进到洞里。 顿时不悦,脸色一沉道: “你们也进来做什么?” 孙伯度笑道: “在下等,怕苗帮主孤身涉险,特来后援!” 苗森冷笑道: “多谢二位关怀,苗某自信尚能应付,这女人大约便是你们仇家,苗某已代为处决,至手孽徒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孙伯度嘿嘿笑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暗中轻轻一带程尧,缓缓向洞口退去……。 这时候,林三郎在洞里急得心头狂跳,他自从苗森抢进洞里,已知今日难逃厄运,只是玉梅尚有最后一处穴道未能冲开,假如这时被苗森撞进来,撇开生死一事,就是与玉梅这个模样,也叫人羞煞……。 他心中一阵暗急,正要收回真力,起身拚力拒敌,哪知身形尚未移动,突觉怀中玉梅猛地一抖,轻轻“嘤”了一声,真力一倾而出,仿佛已无甚阻碍! 林三郎连忙运气注入她的体内,果然觉得她浑身血脉已畅通无阻,那封闭的三处穴道,恰在这危机一瞬之际,霍然而开……。 玉梅用力推开林三郎,腾身跃起,探臂便抢自己的衣服,匆匆向身上穿着。 林三郎也三把两把穿好衣服,两人闪身跃靠洞壁边,侧耳倾听,黄氏已经声息毫无。 林三郎不禁又心念一阵疾转,忖道: 师父功力超人,洞中狭小,又无可避之处,他虽然两腿不能行动,但仗着掌力,我们也无法冲出洞去呀!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蓦然想起自己在小洪山时,从程尧手中抢来的那块“迷魂帕”来。 连忙塞了两粒解药在玉梅口里,自己也含了解药,然后探手入怀,取出“迷魂帕”……。 苗森叱退孙伯度,正要进洞,陡觉眼前暗影疾晃,一股浓烈的异香,扑进鼻孔……。 他骇然失惊,慌忙双臂交挥呼呼劈出两掌,倒身滚地疾退,脑中忽然一阵晕眩,顿时眼冒金星,仰面栽倒地上。 突起仓促,连孙伯度和程尧俱未防备,两人闻声刚要堵住洞口,倏从洞里卷来两股凌厉无比的劲风,当胸横撞了过来……。 孙伯度沉声低喝,连掌反劈,竟被那股劲风震得拿桩不稳,直向洞口滚了出去,程尧大惊失色,赶紧转身紧贴着洞壁,厉声叱道: “是梅儿吗……?” 但一句话还未完,耳中陡闻一声轻笑,紧跟着,一阵香味,已钻进自己的鼻孔中。 他骇然发觉那香味道与自己的“迷魂帕”气味一般无二,心头更是一震,连忙闭住呼吸,探手到怀里去取解药……。 就在这当儿,身前微风轻扬,两倏人影已迅捷无比从他身前掠过,冲出洞口! 神拐姥姥正在洞外截阻三名丐帮长老,忽听洞里呼喝声起,紧跟着发觉有人滚了出来,也未细察,拧身急闪,钢拐顺手就是一招“浪卷流沙”扫了过去……。 拐身过处,只听一声掺呼,已将那人震飞开去,但瞎眼婆子陡地心中一动,骇然叫道: “是伯度吗?” 然而—— 孙伯度此时早被她一拐打中前胸,飞撞在山壁上,当场闭气昏死,瞎眼婆子未听见回音,情知出了差错,两脚猛地一顿,嗖地窜了过去,探手试试,孙伯度早已气若游丝,嘴角边泛着丝丝血迹! 那三名丐帮长老微微一愣,猜想洞里必有世变,互相遁了个眼色,一齐伏腰向洞口冲去。 他们刚到洞口,恰与洞中冲出的两条人影迎个正着,孙长老目光锐利,一瞥之下早看出那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虽然不识,那男的却正是被自己逼落悬崖的林三郎,挫腕之际拍出一掌,同时沉声喝道: “别放走了这两个小辈。” 但闻林三郎一声冷笑,左臂扬处,一股劲风迎向孙长老,“蓬”然一声暴响,孙长老当场连退数步,几乎在同一刹那玉梅纤掌翻飞,掌打指戳,也迫退了洪李二人两根打狗棒,双双晃身抢出重围,如飞一般向谷处奔出……。 孙长老骇然道: “那不是姓林的小辈吗,数日不见,这小子内力怎么增进了许多?” 李长老也说道: “那女的手法功力均在姓林的之下,难道便是程尧的仇家不成?” 孙长老忽然心中一动,惊道: “不好!怎没见帮主出来,咱们快去看看!” 三人一齐转身奔到洞口,却见程尧正挟着苗森从洞中缓步而出! 孙长老一摆打狗棒,沉声急问: “苗帮主怎么样了?” 程尧冷冷一笑,答道: “他被迷魂帕上冷香散迷倒,一个时辰之内如无解药,神仙也难救他性命。” 孙长老着慌道: “是谁下的毒手?一个时辰眨眼即过,这要到哪里去弄解药?” 程尧缓缓走到洞外一块空旷之处,将苗森放在地上,说道: “那迷魂帕本是老夫之物,不久前才被姓林的小辈趁机窃去,东西既是老夫所翻,我自然备有解药,否则,刚才在洞中连我也被那小畜牲迷倒了……” 洪长老不待他说完,早抢着道: “前辈既然有药,就请分赐一些,救得苗帮主性命,咱们丐帮必厚谢大恩。” 程尧冷笑道: “解药不难,但我有两件事,要烦各位长老金诺。” 孙长老道: “丐帮自吕帮主去世,如今已群龙无首,只要能救得苗帮主性命,无事不可以依从的。” 程尧点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疑难大事,第一、贵帮吕帮主死在劣女手中,非出程某本意,如今劣女亦已背叛,我若替苗帮主解去冷香散之毒,你们须将吕帮主那笔仇恨一笔勾消,不能再找程某纠缠。” 孙长老等略作思付,便爽然道: “这是自然,前辈赐药解毒,恩仇已抵,我等焉能寻衅纠缠。” 程尧又道: “第二、程某双目不便,你们须答应在;追捕苗帮主叛师劣徒林三郎之际,并将程某那灭门欺祖的女儿程玉梅擒送大洪山,交程某亲自治罪,反正她与林三郎必然同行,这件举手之劳的事,想必各位也能替我办到。” 孙长老连连点头答应,程尧这才取出解药,递给孙长老……。 洪长老忽然心中一动,晃肩将程尧拦住道: “程前辈所嘱各事,我等无不竭力以赴,但我等也有一事,要烦前辈鼎力成全。” 程尧脸色微变,冷冷道: “各位还有什么事需要程某效力的?” 洪长老道: “程前辈旷世神医,擅解天下奇毒,咱们苗帮主双腿中毒红肿,无法行动,不知也能烦请前辈一并成全代为疗治么?” 程尧听了淡淡一笑,摇头道: “他腿上所中之毒,乃罗浮山中毒泉浸蚀,其毒非比寻常,程某虽然也曾耗力炼得两粒解药,怎奈全被林三郎和劣女盗去,对这件事,恕程某人爱莫能助了。” 三人大为沮丧,孙长老又道: “前辈虽无解药,总知道配制的药方,虽道不能再烦神医另炼几粒么?” 程尧沉吟片刻,笑道: “这话倒是不错,但那两粒解药,乃程某踏遍天下名山大川,耗了许多精力寻觅主引药物配炼而成,只要各位能代程某擒回劣女,程尧或许不畏辛劳,再替苗帮主炼药解毒,以酬雅意。” 孙长老忙拱手道: “多承前辈金诺,我等必当全力以赴,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程尧颔首为礼,挟起身负重伤的孙伯度,偕神拐姥姥匆匆离去。 再说林三郎和玉梅一口气奔出大洪山,直到离了山区,不见身后有人追赶,这才放缓脚步,寻了一处树荫下休息。 林三郎向玉梅说道: “今天真是险而又险,万料不到程尧和我师父都找到洞外,现在想起来,当真千钧一发,令人还有些心跳,你可觉得内腑真气已能畅通了吗?” 玉梅颔首叹道: “我在他们一到洞外的时候,便听到他们急论动手的声音,那时候还有一处穴道没有打通,心里正急得不得了。 后来还是仗着娘舍命挡了一阵,才及时冲开穴道,没有被他们擒住,可惜娘却被他们活活劈死洞中,连尸骨也不能收埋,真叫人愧心难安。” 林三郎也不禁长叹道: “她老人家对我赐血增长内力,弄得自己衰弱不堪,才遭了我师父的毒手,说起来全是我害了她老人家……。” 玉梅道: “现在已不是谁害谁的问题,娘舍了性命,让我们能脱身逃出重围,你师父他们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从此天涯茫茫,后有追兵,前无去处,叫咱们怎么办才好呢?” 林三郎黯然神伤,久久没回答! 心里也忧然不安,忖道:“本来嘛!现在我们虽然逃得性命,又能往哪里去呢?天下虽大,似乎已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了!” 他甫经黄氏促成,与玉梅结成夫妻。 但命运却偏偏作弄他们,使他们一对新人,非但死里逃生,倍经艰苦,而且成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连一片属于他们的小天地也没有! 他失神地仰头怅望天空。 但见—— 暮色四起。 鸦影阵阵。 已是一日又尽的黄昏了,他不但伤感,更有一丝隐约的肌意……。 玉梅和他都三天三夜未进粒米,全仗药丸维持体力,现在风险暂时渡过,却令他兴起一种欲居无处,欲食无粮的落魄之感! 他们逃得性命,但却好似穷途末路,份外凄凉! 林三郎愧然轻吁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连妻子的温饱也未能兼顾,委实太对不起玉梅,不由自主探臂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问道: “你饿吗?” 玉梅微微点头,道: “有一点,你呢?” 林三郎道: “我们身边已经没有干粮,你忍耐一会,等寻个市镇,再饱餐一顿!” 玉梅皱眉说道: “咱们已无家可归,难道就这样天涯流浪,走到哪里算哪里?” 林三郎忽然心中一动,探手入怀,摸了摸那五块“绿玉龟壳”,欣然道: “你可记得那幅画像?还在身上么?” 玉梅迷茫地问: “什么画像?谁的像?” “就是咱们在大洪山石洞里,从我师父身边找到的一幅,画上不是有个穿红衣的女子,背着一张硬弓……。” 玉梅恍然道: “啊!我记起来啦!可是这一张吗?” 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张得自苗森的画像,递给林三郎。 林三郎急急将画像摊开,指着那画上的红衣女子对玉梅道: “你想想看,这女子可有些像咱们在小洪山渡口所遇见的那个红衣女人?” 玉梅仔细向画上详端半晌,点头说道: “唔!的确很像,但她与咱们的去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三郎激动不已,兴奋地说: “她们如果真是一个人,那红衣女子一行三人必然便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兄弟无疑,我曾听他们私下商议,提到近日要在衡山紧急聚会,但不知要商量什么大事,我们何不也赶到衡山,相机行事呢。” 玉梅不解地问: “他们聚会不聚会,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 林三郎便把衡山门中一十三块“绿玉龟壳”如能凑齐,便能进仙龟岭奇门秘室等情,大略向她述说了一遍,并且又道: “我师父误吞变性药丸之后,对我极不谅解,咱们如能设法替他弄全一十三块绿玉龟壳,那时感念我的苦心,就不会怀恨我了。” 谁知玉梅听了这些话,顿时感到不悦,冷冷道: “原来你到现在还想念你那师父,要替他弄来绿玉龟壳,求他仍然将你收在门下?你不要忘了,你的师父杀了我娘,正是我们的弥天仇人!” 林三郎一愣,颓然叹道: “我何尝不知这一点,但我两次三番得他厚恩,才能留得活命,仇虽要报,恩也应报,我自觉误给了他老人家变性药丸,害他蒙羞终生,的确太对不起他!” 玉梅怒道: “你好心给他盗药,自己不食,先送给他,这番心意也够报达他的恩惠了,至于误服了药,又不是出于有心,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林三郎道: “话虽如此,但他老人家因此对我误解甚深,我总得设法使他了解当初那番苦心才行。” 玉梅满脸怒容,霍地从林三郎怀里一挣而起,冷笑道: “你心中只有师父,哪还有我娘和我的地位。 老实告诉你,在大洪山时,我早发现了他藏身之处,几次要想杀他,全为了你才罢手。 不想你得了我娘和我的恩惠,从未想到报偿,反念念不忘那姓苗的老东西,你这人还有一点良心么?” 林三郎被她一顿责骂,愧悔得无地自容,凄然苦笑道: “黄老前辈对我厚恩如山,我焉有不知的讲理……。” 玉梅又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再认那杀我娘的苗森是你师父!” 林三郎此时心念分歧,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才好,痛苦地用双手捶着前额,眼中热泪,已凄然盈眶欲泣! 他不能忘记苗森救命授艺的厚恩,更无法忘记黄氏赐血的大蹿? 但又怎料到老天偏偏作弄他,竟将这两个有恩于他的人,搅扰在这场乱万份的恩怨仇杀之中。 如今恩仇都令他无所适从,甚至连谁是恩人?谁是仇人?也有些混淆不清。 玉梅又冷冷说道: “你跟我已是夫妻,但我不得不慎重告诉你一句话,你若以苗森为师,我就不是你的妻子,我死也不会跟你去衡山,替你那可耻的师父抢夺绿玉龟壳的!” 林三郎忽然痛苦地挥手叫道: “不去尽可不去,你何苦这般逼我……?” 玉梅脸色微微,疾退两步,沉声道: “你恨我这样说,是不是?” 林三郎叹道: “我怎么会恨你?我只恨命运捉弄人,让这些恩怨仇恨纠缠不清,难以排遣!” 玉梅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却扭身疾奔向暮色中……。 林三郎身形疾晃,将她拦住,急道: “天这样晚了,你要到哪儿去?” 玉梅紧绷着脸,冷冷说: “我知道你答应婚事,替我疗伤,全是满心委曲,并不是真心情愿的。 现在又为了你那师父,连我娘的血海深仇也不顾了,我跟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呢?” 林三郎急道: “我并没有说置她老人家血仇不顾,但恩怨必须分明,待我报了恩,那时候你要替娘报仇,也还不迟。” 玉梅不屑地道: “我偏要立即替娘报仇,杀了苗森,你再去向他报恩吧!” 话一说完。 翠袖一摔,荡开林三郎,身形如飞般驰离而去! 林三郎吃了一惊,慌忙迈步急追,一面叫道: “玉梅!玉梅!你听我解释……。” 然而—— 任他叫破喉咙,玉梅却理也不理,莲步如飞,不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三郎全力追了一程,渐渐望不见玉梅的人影。 极目四望,尽是乱山,夜神已经偷偷占领了大地,喧哗的世界也慢慢静止了下来! 他心碎难禁,驻足痴痴立在苍茫夜色之中,恨起来,不禁握拳捶胸,顿足长叹,他虽然早知玉梅任性心狠。 但如今既然已成连理,却想不到情海忽然扬波,将这段短暂的绮丽美梦,撕成粉碎……。 眼泪顺着面颊向下蠕流,他恨人生,恨这个无情冷酷的世界,更恨自己这多变的命运和际遇! 要是他不在罗浮山遇到苗森,要是他不因疗伤解毒千里迢迢追到大洪山来,也许他至今不过是个平凡穷困的少年人。 然而—— 现在他却置身在这纠缠不清的纷争之中,是恩是怨,无法细辨。 虽然学得一身出奇的武功,又娶得玉梅这么如花美眷,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快乐,却蓄蕴了无限辛酸和痛苦! 玉梅走了,为一句争执,便绝袂而去,往日柔情,都成了梦境。 林三郎喟然痴立,回想起日间在山洞中相拥疗伤的绮丽风光,益增无限伤感。 夜色已浓,荒郊夜半,仍有些微寒风,风过处,他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遽然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他探手入怀,想摸条手绢拭擦颊上泪痕,闪闪发着一蓬碧绿的光芒,林三郎凝目半晌,口里喃喃自语道: “你们看起来多么美?其中任何一块,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但可惜却沾染着多少英雄豪杰的鲜血……。” 他忽然下了最大的决心,匆匆将“绿玉龟壳”揣进怀中,迈步昂头,觅路直向衡山奔去……。 秋凉气爽,枫叶满逆。 八月正是南岳香汛鼎盛的时候,林三郎独自夹杂在成千上万往南岳进香的善男信女之中,来到这名闻天下的衡山之麓。 他立在山脚,仰头望望这并不算太高的南岳衡山,心里忽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惆怅滋味,伸手按了按腰间的五块“绿玉龟壳”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面漫步登山,一面暗中忖道: “我只听说他们要在衡山聚首,既不知时刻,又不知在什么地方? 如今纵然赶来了,却到哪儿去找他们呢? 何况这八人之中,个个都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假如我这样孤身一人撞去,岂能轻易将那八块龟壳夺到手里?” 他不住的盘算着应该怎样下手进行,顺便在沿途食摊上买了些干粮,行到半山,便离开朝山的人群,独自向深山荒岭中行去。 他料想这些武林建者聚首会谈,决不会选择人烟稠密的前山,是以脱离人群之后,立即展开身法,向后山绝岭深谷中寻觅。 正行之际。 突然听得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来自身后……。 林三郎暗地一惊,慌忙停步装作游山模样,一面眼角偷窥,却见是个身着蓝色衫裙的少女,如飞般疾驰而来! 那少女遽然发觉前面有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沉身落地,停在林三郎身后一丈左右,用一双精芒激射的眸子,仔细向他打量着。 林三郎假作未见,负着双手,不住的摇摇晃晃,极力扮得像一个游山玩水的书生,同时低声吟哦,呢喃不休! 那少女看了许久,忽然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叫道: “喂!那位公子,能不能把你的诗兴停一停?这儿好像不是你吟诗的地方吧?” 林三郎故作一惊,讶然回顾。 不料触目却见这少女年约十五六岁,长得甚是丑陋,细目淡眉,配上一只扁平的鼻子,嘴唇厚厚的,显得极是平凡无奇,当下假装失惊地问道: “姑娘是呼唤在下么?” 那少女举袖掩口,笑得却很甜,道: “真人面前不用说假话了,我看公子步履沉稳,目中有神,太阳穴突起甚高,似乎不像是个吟诗作画的酸秀才,倒像是位身负绝学的武林人物!” “姑娘真是好眼力,在下虽然钻研诗画,但也会随人练了几天武,略会几招花拳绣腿,倒叫姑娘笑话!” 那少女娉娉婷婷行了过来,微笑道: “公子贵姓?” “在下姓林名三郎,是岭南人氏。” 少女渐渐笑容收敛,凝目说道: “林公子独自一人来到这儿,可有什么要事待办么?” 林三郎忙笑道: “在下不过偶游衡山,见这儿风景绝幽,一时发了诗兴,随意吟哦几句,不想却被姑娘撞见了。” 那少女又轻声笑道: “这儿荒山野谷,何曾有什么风景?再说我刚才见你赶路的身法,足见内功已有极深造诣,公子休要再瞒人了。” 林三郎笑道: “在下的确无心到此,只为要摆脱那些人群,才急急赶了一程路是真的。” 那少女微微笑道: “那么林公子可愿将师承门派,向人家说说吗?” 林三郎道: “在下恩师乃山野之人,平生不愿将姓氏向人宣告,姑娘尚请多予赐谅!” 少女“哦”了一声,颔首说道: “你虽不肯将师承见告,但我从你眼神中不难看出,令师必然是位功力超人的禅门中人物,这话可对吗?” 林三郎拱手道: “姑娘慧眼锐利,几乎令在下无所遁形,不知姑娘贵姓,独自到这荒山中又有何事呢?” 那少女又甜甜一笑,说道: “好呀!你也盘问起我来啦?” 林三郎只觉这少女容貌虽然丑陋,但天真浪漫,笑起来甜甜地,倒甚讨人喜欢,于是也含笑道: “姑娘若是不便,就不说罢,在下随意一问,原没有盘诘之意。” 少女笑道: “我又没做亏心事,还怕人盘问么?告诉你吧!我姓蓝,名叫蓝蓉,家就在距衡山不远的新桥,我到这儿是特地来接我爹爹的!” 林三郎心中一动,忙问: “令尊想必是武林高人,他也在这荒山之中么?” 蓝蓉笑道: “他老人家每年要来衡山几次,尤其元宵,总要跟叔叔们到这儿摘星峰上聚会,只是今年……。” 说到这里。 她忽然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忙一笑住口,淡淡笑着转开话题道: “他不许我来的,但我久想偷着来玩玩,所以独个儿来啦!” 林三郎听说了这话,心中一阵暗凛,私忖道: “此女言语吞吐,只怕与衡山之会的人有些关连,或许她爹便是十三奇中之一,也未可知,我倒不能轻易将她放过。” 主意一定,便微笑说道: “荒山每多虫兽,令尊不让姑娘涉险,也是正理,在下反正无事,姑娘可肯应允在下奉陪往摘星峰上拜访令尊么?” 蓝蓉微微皱眉,犀疑了一下,道: “他老人家连我也不许到摘星峰上去,林公子如有空闲,咱们到峰下去等他可好?” 林三郎忙侧身让路,笑道: “在下正有此意,容姑娘请先!” 蓝蓉“噗嗤”一笑,娇躯一晃,快如闪电般从林三郎身侧一掠而过,回头招手笑道: “咱们比比脚程,看谁先到峰下!” 林三郎应声起步,紧跟蓝蓉身后,两人流星赶月似一阵疾驰。 那蓝蓉娇笑连声,始终保持在林三郎前面五尺左右,不即不离,时时扭头向他微笑。 林三郎暗中叹了一口气,忖道: “这位姑娘一身武功,不在玉梅之下,但不知她像不像玉梅一样任性和狠毒呢?” 他心里想着心事,未曾留意前面的蓝蓉已疾然沉身停步,正扭转娇躯,一个收脚不住,两人对撞了个满怀……。 林三郎吃了一惊,慌忙错步要想拉住蓝蓉,却不想蓝蓉反而伸手玉臂一把将他拉住,轻声问道: “瞧你急得这样儿,可撞着哪儿没有?” 林三郎尴尬地松手退开,笑道: “是我不经心冲撞了姑娘,不知可曾伤着姑娘?” 蓝蓉笑道: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这么容易便撞伤了。” 说着,用手一指前面,又道: “喏,你瞧!这就是摘星峰了,我爹爹就在上面。” 林三郎仰头望去,果见迎面一座奇峰,削壁森森,耸立在荒凉的群山之中。 这一刹那间,他混身热血开始沸腾起来……。 摘星峰就在前面! 峰上正有那八位身怀“绿玉龟壳”的武林异人在围坐聚会,他是不是该立即上山,出手夺取那八块“绿玉龟壳”? 他有些蛮然欲动,因为如果能将那八块龟壳凑齐,他与苗森之间的误会,便能释然而解,用那一十三块“绿玉龟壳”也足以酬偿苗森对他的两次救命大恩! 但是—— 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又怎能突然制服得了八位身怀绝学的同门师伯师叔? 他不禁用眼掠过蓝蓉,心里起了一个奇想: 要是我将她擒住,押上摘星峰,迫她爹爹和其他同门师叔交出龟壳,也许倒不失为成功捷径! 想到这里。 他忍不住灼灼向蓝蓉逼视着,一丝可卑的意念,在他脑中激动,暗暗将功力运注在双臂之上……。 蓝蓉仍然未觉,反而向林三郎移近一步,轻声说道: “你别出声,咱们悄悄躲着,等会爹爹下来,吓他一跳,好么?” 林三郎见她如此纯真,与自己初识,竟这般一见如故,毫无戒心,顿时一阵惭愧,散去运集的功力,点头低声道: “好虽然好!但令尊见我们偷到峰下,在下又是外人,不知会不会生气?” 蓝蓉笑道: “不会,他老人家从来不发脾气的。” 林三郎又道: “但峰上不止令尊一人,要是被令尊同门发觉我这外人潜来峰下,只怕不肯放过我。” 蓝蓉又笑道: “今天只有我爹爹一个人在峰上,他们约好八月中秋晚上晤面,现在日子还没到哩!” 林三郎听了,暗称侥幸,亏得自己没有贸然发动,原来他们聚首之期,是订在八月中秋之夜……。 正在思忖。 蓦地—— 忽听蓝蓉轻呼一声,道: “快躲!我爹爹下来了!” 话落时,人已钻到一丛矮树后面! 林三郎抬目上望,果然峰上出现广条迅捷无比的人影,宛如大鹏凌空,由上而下,直向峰下泻落。 那身影来势好快,未容林三郎转念头是不是跟随蓝蓉躲起来,那消几个闪腾,已从峰上首落到峰腰以下,距望林三郎立身之处不远! 林三郎只得索兴负手而立,眨眼功夫,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老者已飘落在他身后。 那青衫老人目如电芒,在林三郎面上扫了一眼,微微露出讶诧之色,冷冷问道: “小哥儿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这几句话,恍如几支冷剑,使林三郎深感一颤,连忙拱手行礼道: “在下林三郎,特来拜谒蓝老前辈。” 那青衫老人不禁猛可里一震,身形疾晃,凉退丈余,沉声道: “小哥儿怎识得老朽贱名?更知老朽会在这荒山绝峰之上?” 林三郎正要答话,蓝蓉早笑着从矮树后闪了出来,叫道: “爹爹,是我告诉他的,咱们特地来接你老人家呢!” 青衫老人这才面容稍霁,但却不悦地向蓝蓉说道: “年纪不小了,还这么淘气,谁叫你又老远赶到衡山来?这位林相公是在哪儿相识的?” 蓝蓉小鸟依人般偎在青衫老人怀中,嫣然笑道: “我在家里等你许久,忍不住也到衡山来看看进香热闹,后来想起不如来接你老人家一块儿回去,途中遇上林相公,他也是游山无事,才一起来接你!” 青衫老人微微颔首,慈祥地抚摸着蓝蓉的青丝,一面拱手向林三郎笑道: “老朽这女儿无礼得很,好端端又把林相公也拉了来,适才多有失仪,林相公别怪才好!” 林三郎连忙回礼道: “小可游山无事,不期得识蓝姑娘,得知前辈仙驾正在衡山,心可久仪盛名,故特赶来晋谒!” 青衫老人哈哈笑道: “老朽蓝国佐,不过山野村夫,怎敢当盛名二字,林相公神足气定,轩昂不群,一眼看得出是名门大派出身,不知令师是什么尊讳?” 蓝蓉又抢着说道: “我已经问过他啦!人家说师门有例,不能随便把姓名对人宣扬!” 蓝国佐笑着点头道: “高人隐土,不愿弟子恃仗师门名声,这也是武林中常有的事,哪像你不懂事,动辄把爹爹的名字,随处张扬。” 林三郎忙拱手谢罪,蓝国佐亲切地携了他的手,道: “林相公若无他事,老朽寒舍就离衡山不远,何不移玉至舍间盘桓几天!” 林三郎也不推辞,三人并肩离了衡山,径返新桥。 蓝国佐引着林三郎直到一个宽广的庄院前,用手指着道: “这儿便是老朽寒舍,乡居简陋,林相公多多委曲,蓉儿,还不快叫他们来迎接客人。” 蓝蓉应声当先奔去。 林三郎循目前望,但见这座庄子占地,十分宽大,庄前一条小河,上有木桥,过桥是一座高大的庄门,隐约可见门中房舍比栉,住户极多! 两人缓步行到桥头,蓝蓉已纵跃如飞又迎了出来,一面奔过木桥,一面高声叫道: “爹爹,你瞧瞧是谁来啦!罗叔叔,和尚师叔,和谢姑姑他们全都来啦!” 随着蓝蓉身后,庄门上涌出男女三人,一齐向蓝国佐拱手为礼,叫道: “大师兄,您好!” 林三郎抬目一见那男女三人,心头不禁猛震,竟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随蓝国佐跨过木桥……。 原来那男女三人,正是林三郎在小洪山渡口两次遭遇的谢凤仙,罗元茂,和那黄衣僧人! 谢凤仙等见了林三郎,也都一怔! 蓝国佐就在桥上替他们一一引见。 罗元茂敞声笑道: “林老弟,咱们可算有缘,三番两次,竟然又遇上啦!” 蓝国佐讶道: “原来你们早已相识?” 罗元茂笑道:“岂只相识,咱们还动过手,这位林老弟功力倒是不弱,只习性太坏,专在年轻女孩儿身上打主意。 你到这儿,莫非又看中了咱们这位蓉姑娘?这一次罗某人要叫你知道报应!” 话声才落。 轻晃双肩,竟突地欺身而上,探手向林三郎肩上疾扣过来! 蓝国佐一探左臂,将他拦住,沉声道: “七师弟,你要干什么?” 蓝国佐用巨如蒲扇的手,指着林三郎道: “这小子是邪魔外道出身,专门诱拐良家妇女,咱们在小洪山就亲眼见他携着一个绝色女郎,胁迫人家跟他远走!” 蓝国佐父女闻言全都变色,不约而同扫了林三郎一眼。 林三郎却气得脸色发青,紧捏拳头,恨不得上前去狠狠给罗元茂几个耳光! 蓝国佐目光如炬,沉声又道: “你这话有何证据?” 罗元茂道: “这事六师姐和广慧师弟均所目睹,还要什么证据,姓林的潜来此地,必然又动上蓉侄女的念头,这小子真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了!” 蓝国佐又向谢凤仙问道: “六妹,他这话可是真的?” 谢风仙点点头,道: “七师弟所说情形是事实,但姓林的是不是在诱拐人家少女,这却难以逮断。” 蓝国佐又问那黄衣僧人广慧大师道: “八师弟身在空门,你看林相公可如罗师弟所说?” 广慧大师双手合十,念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逛盲,据贫僧看来,那位女郎倒是情愿跟随这小施主同行,不像是被迫勉强的。” 罗元茂怒叱道: “你们和尚湛破色关,不近女色,怎猜得到人家女孩子是情愿的?” 广慧大师忙道: “善哉!善哉!罗师兄说这话,不怕罪过么?” 蓝国佐听到这里,已知准是罗元茂在臆测乱说,不由沉脸道: “罗师弟,你这火爆性格,总不肯改一改,事实未明,怎能这般含血喷人,倘若愚兄一时失察,岂不曲煞了林相公?” 转面又向林三郎笑道: “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老朽这位师弟天生莽性,曲辱之词,林相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林三郎愤然拱手道: “林某对小洪山之事,不愿多费唇舌,既是这位罗前辈不谅,林某立即告辞。” 蓝国佐笑道: “林相公若是一怒而去,就显出多了老朽的心了,来来来,一言释怀,快请进庄里待茶。” 言下不由分说。 一手拉了林三郎,一手拉着罗元茂,大步过桥迈进庄门。 林三郎不得已,只好随着众人进庄落坐,蓝国佐又安排酒筵,故意将罗元茂与林三郎请在邻座,殷勤劝酒,欲替他们化解。 罗元茂畅饮了几杯,忽然借故倾过身子,对林三郎低声说道: “姓林的,希望你在此地作客,老老实实,别犯在罗某手上!” 林三郎大怒,正要发作,罗元茂又轻声笑道: “你如敢声张,便是你自己心虚,罗某必放你不过。” 林三郎含怒道: “我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怎么几次污陷,一定要与我作对?” 罗元茂笑道: “怪不得罗某与你作对,你要下手,不该选中我大师兄的独生女儿,此地不是小洪山,总之你自己多思忖思忖吧!” 说罢。 又轰然闹酒畅饮,不再与林三郎搭腔了。 这番话,直把林三郎气得五脏冒火。 但当着蓝国佐,又不便发作,忍气喝了一席闷酒,回到客室中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说什么也无法入睡。 酒入愁肠,更使他按捺不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推窗眺望。 时间已在夜静亥未子初,一轮皎月,高挂天际,将大地染上一层惨淡的银白色,庄外树梢,均清晰可见。 林三郎忖道: “罗元茂当众折辱我,小洪山-掌之仇,至今未报,何不趁这月夜,约他私自到庄外去拚个生死存亡,除除心头这股怨气。” 他一时不能忍耐,匆匆结束一下衣服,纵身跃出窗外,蹑脚掩到罗元茂所睡的房间外,屈指轻轻弹了弹窗槛。 哪知罗元茂白天酗酒过多,此时睡得正沉,那轻微的弹窗之声,竟未将他惊醒。 林三郎用舌尖舔破窗纸,凑在破孔中向屋里一望,见房中蜡炬高烧,仍未熄灭,罗元茂合衣躺在床上,正鼾如雷,睡得正甜。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当下忙从怀中取出“迷魂帕”同时塞了两粒解药在口里,左手一拨窗槛,飘身进了客房……。 窗槛掀动,发出“卡嚓”一声音响! 罗元茂究竟是身负绝学的武林健者,猛地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两手一按床沿,便想跃身而起,同时沉声叱道: “是谁?” 哪知叱喝之声方才出口。 蓦地—— 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入,饶他“铁掌追魂”罗元茂功力何等精湛,遽闻这股香味,要想闭气屏息,已经太迟了,连人影也未看清,脑中一阵晕眩“咚”地一声又昏倒在床上……。 广慧大师的卧室与罗元茂紧邻。 这时候,正在房中盘膝打坐,先听得罗元茂呼叱之声,便已惊觉,初时还以为罗元茂醉后呓语,及至听见那“咚”地一声响。 顿时发觉不好,陡地拔身而起,一阵风似的赶到隔壁……。 推门一看,却见罗元茂仍旧好端端躺在床上,好像并无什么异状! 但广慧大师亦是江湖中阅历丰富的老手,冷目一扫,发现窗户已被人打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身形疾晃,便跃到床边! 他先伸手探探罗元茂的鼻息,见他尚有呼吸,心里一块大石,方才落地。 谁知一低头,却赫然看见罗元茂床头上多了一粒黄色药丸,药丸之下,压着一张字条。 广慧大师一挥手,取了那字条,就着烛火,大略一看。 顿时面上神色大变,放声叫道: “不好了,快来人呀!” …………… 广慧大师出声喊叫,没片刻,早将蓝家众人全部惊动。 蓝国佐当先奔到客房,紧跟着谢凤仙和蓝蓉也先后赶到,林三郎到得最晚,但却排开众人,抢到床沿近处。 蓝国佐从广慧大师手中接过字条,展看一遍,面色铁青地问道: “八师弟,你进房的时候,可曾见到有什么人影异动?” 广慧大师激动地道: “我先闻得罗师兄呼喝,赶过这边来,罗师兄已经中毒昏迷,床头上留下这字条和药丸。 除了窗户半开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任何人影异状,看来五师……他或许是从窗口进屋,得手后就走了!” 蓝国佐沉着脸思忖片刻。 忽然向广慧大师一扬头,低声道: “你搜搜老七,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 广慧大师探手在罗元茂怀里掏摸一阵,额上冷汗如雨。 好半晌,才空着手摇摇头,道: “没有了,果然没有了!” 蓝国佐喃喃说道: “这叛徒,竟然在我蓝家堡下起手来,我倒要碰碰他,看他三十年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武功!” “朱弓银丸”谢凤仙忽然欺近一步。 从蓝国佐手中接过那张字条,低头细细阅读,蓝蓉忍不住凑过头去,只见那条上写的是: “十三之中,已取其六,秘室门径,业窥其半,念同门之谊,未下毒手,留字赐药,聊全私情而已! 苗森留字。” 蓝蓉失声叫道: “呀!是苗师叔……是我从未见过的?” 蓝国佐不待她说完,陡地沉声叱道: “住口,小孩子不许多说话!” 同时用目斜扫了林三郎一眼,示意有外人在场,要蓝蓉不许多嘴。 林三郎淡然一笑,只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凤仙神情瞬息数变,显然比蓝国佐和广慧大师更为焦急,忍不住低声道: “大师兄,你看这事果然是他干的吗?” 蓝国佐神色凝重地说道: “除了他,谁有这种身手和胆量?罗师弟一身武功,要想这般悄没声息就将他弄倒,就是愚兄也自信难以办到!” 谢凤仙道: “这么说,他这番出来,同门之情早绝,誓要跟我们作对到底,吕师兄和赵师弟的传言决不会假了?” 蓝国佐颔首道: “他既无情,也难怪咱们无义,愚兄就不信凭我们有六七个人,就挡不住他独自一个……。” 谢凤仙道: “现在罗师弟中毒未醒,不知这粒药丸是不是真的解药,我们早将他救醒,也许从他口中,能听到一些端倪!” 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动手将药丸喂给罗元茂吞下! 广慧大师忽然探手将她拦住,道: “姓苗的情意俱绝,谁知这药丸是不是解药,要是药中有毒,这罪名岂不就搁在咱们肩头上了?” 谢凤仙听了果然迟疑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办才好! 这时候,林三郎陡地冷冷插口说道: “据小可看,这药丸大可放心服用,那下手之人既然已经得手,欲杀罗前辈不过举手投足之间,断不会留下解药,又故意留一粒有毒的,要是果真,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吗?” 蓝国佐沉吟道: “林相公这话虽然有理,但谁能料到那下手之人不是故布疑阵,其目的不过欲将杀害罗师弟的罪名,套在我等头上?” 林三郎笑道: “小可却有些不信,何不将药丸由小可嚼碎,如果无毒,再给罗前辈服用。” 蓝蓉急道: “这怎么行呢……?” 但林三郎未待众人反对,早探手从床上取了药丸,坦然投入口 中,嚼了几下,然后谨慎地吐出盛声掌心,含笑道: “药中无毒,大可放心了!” 说着,将碎药全数塞进罗元茂嘴里。 谢凤仙赞道: “真正难得!罗师弟数次出言无状,横辱林相公,想不到今夜中毒,反要林相公亲尝药丸,救他一命,足见林相公是个不念旧恶,磊落光明的大丈夫!” 林三郎脸上微微一红,笑道: “谢前辈休要这般夸赞,徒令小可汗颜无地!” 广慧大师也道: “善哉!林相公舍己及人,坦荡襟怀,正是我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至圣灵光好叫贫僧敬服!” 正说着,罗元茂已手足舒动,缓缓睁眼醒转过来。 蓝国佐显然不愿林三郎留在房中,有碍自己同门之间密议,便回头向蓝蓉道: “蓉儿,你陪林相公到前厅待茶,稍停爹和罗叔叔再亲至厅上向林相公致谢!” 林三郎连忙拱手道: “老前辈如此言重,小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当下不便多留,和蓝蓉并肩退出卧室,缓缓向前厅行去。 蓝蓉一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林三郎,平凡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的笑容,那如痴如疑的目光,倒把林三郎看得极不自在,便笑问道: “蓉姑娘因何这般看着在下?” 蓝蓉笑道: “我觉得有些奇怪,昨天返堡的时候,罗叔叔出言顶撞你,那时你脸上怒容满布,好像十分生气。 后来晚餐席上,我见罗叔叔跟你低声说话,你脸上还像十分不悦,不想今夜他中毒了,你却尽弃前嫌,甘冒尝毒的危险,救他一命呢!” 林三郎心头猛地一跳,忙笑道: “其实在下与令师叔之间本无嫌隙,以前他不谅于我,拿我当作坏人,我虽然气愤,却苦于无法令他信任。 今夜之事,正可表明心迹,使他明白在下心地光明,并非如他所想的卑劣可耻之徒。” 蓝蓉将他让至厅上坐下,奉茶之后,凝思半晌,忽又笑道: “我有一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林三郎忙道: “姑娘有话尽请直言,在下所知,无不竭诚奉告!” 蓝蓉想了片刻,不自禁先红了脸,低头说道: “我想问问你,罗叔叔昨天所说,你在小洪山与那位漂亮姑娘的事,可是真的吗?” 她说到这里,忽又扬目笑道: “我知道这话不该由我一个女孩子口里问出来,但这件事一直心里解不开,假如你不便说,就不说也罢!” 林三郎微笑道: “这事岂止容姑娘不解,相信令尊心中,亦未解开这个疑团,在下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只因当时激于罗前辈言辞,一时气愤,便不肯多作解释了。” 蓝蓉欣然喜道: “那么你可愿告诉我?那位漂亮姑娘是谁呢?” 林三郎略一沉吟,说道: “那位姑娘本姓朱,皆因自幼父母被人陷害,落在仇家手中,及至长大,已浑忘过去身世。 在下适得巧遇,得识她正落危难的生母,受托前往小洪山,救她脱离仇人掌握,回归生母怀抱。 当时她尚有些迟疑不信,在下正劝她之际,不想却被罗前辈撞见,竟误以我诱拐良女,蒙上这层不白之冤!” 蓝蓉听了,喟然长叹道: “这么说来,那位姐姐的身世真是可怜,但不知她现在已经见到亲生的母亲没有呢?” 林三郎道: “她后来虽然见到生母,却不幸只得一面,仇家跟踪追到,将她生母掌毙荒山中,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到天涯去流浪了!” 说到这里。 他自己感念玉梅现在去向,不禁眼眶一红,滚落了两滴热泪。 蓝蓉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慨然道: “唉!那位朱姑娘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儿了,可惜我不认识她,要不然,我也要帮她替惨死的娘报仇!” 林三郎感泣道: “姑娘仁心慈念,这番心意,已足感动天地,只是朱姑娘自从慈母丧生之后,悲痛难禁,独自流浪出走。 现尚不知还有蓉姑娘这么一个红粉知己,这真是一憾事。” 蓝蓉啜泣半晌。 忽然拭泪又问道: “林相公,你说那位朱姑娘长得美吗?” 林二郎点头说道: “她的确是貌美如花,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才会有这凄凉悲惨的身世!” 蓝蓉突然浮出一丝苦笑,说道: “老实说,昨天我听到罗叔叔的话,心里对她很是嫉妒,觉得她为什么长得那么美,而我却长得这样丑? 但现在想起来,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可耻太卑劣了,真恨不得能立刻见到她才好!” 两人正谈论间,蓝国佐领着谢风仙,广慧大师和罗元茂已缓步踱了进来。 罗元茂一见林三郎,慌忙抢行两步,拱手笑道: “老弟台,我姓罗的自认这一次走了眼,错把明珠当作砂砾了,已往多有干犯,老弟台别放在心上!” 林三郎笑道: “罗前辈说哪里话,小可初入江湖,今后仰仗罗前辈教诲之处正多呢!” 罗元茂连称“好说”,不断以那一双巨灵之掌在林三郎肩上轻拍,这人果然是个直心肠人,误会一解,便亲热万分! 蓝国佐肃容说道: “老朽堡中强敌侵入,曾从罗师弟身上盗去一件珍贵物件,唯料此人必未远飘,或许仍在左近隐伏。 故决定由老朽师兄弟四人分途追赶一程,堡中安宁,相烦请林相公鼎力襄助小女坐镇,不知林相公可肯惠允?” 林三郎忙道: “前辈有事尽请从便,小可虽然力薄,必舍命协助蓉姑娘,不仗强敌侵扰堡中就是。” 蓝国佐微笑道: “来人功力精湛,不在老朽之下,林相公务须谨慎,但有警讯,千万不可力敌,最好设法与他纠缠,由小女施放号箭知会老朽等赶返应援,才是上策。” 罗元茂也道: “闻得那人双腿不便,全仗一个年轻人负在肩上行动,要是与他相遇,最好舍上取下,将他助手制住,便不愁制不住那人了。” 林三郎躬身应诺,眼看蓝国佐等四人飞身出堡,四散隐入夜色之中,许久许久,才不自主的长长吁了一口气……。 蓝蓉忽然柔声问道: “林相公,你为什么叹气呢?是不是又想到那位朱姑娘了?” 林三郎黯然答道: “在下突然感觉天意不公,难以理解,譬如像朱姑娘那么美貌,怎奈任性偏激,不悯人言,一怒出走,至今不知流浪何方?而蓉姑娘心地善良,温婉纯真,偏偏又……。” 他本想说“偏偏又生得这般丑陋”但话到口边,忽然觉得不妥,连忙住口。 蓝蓉却爽然笑道: “你是说我偏又长得太丑,对吗?” 林三郎忙摇手道: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蓝蓉轻笑道: “其实生长丑陋,我自己也知道,只是爹娘生就,想改也改不了罢了!” 略停了一下,又道: “林相公,咱们到屋外去走走好么?呆在房里,也许被人掩进堡来,还不知道哩!” 林三郎慌忙藉机站起身来,陪着蓝蓉缓步出厅,两人缓缓行了一段路,彼此全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静地移动脚步。 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静寂的深夜中,不时响起他们脚落地面的“沙沙”足音,那零乱不齐的音响,正如他们此时心中混乱的情绪。 林三郎忽然带着无限歉意地道: “蓉姑娘,你怎么不开口了?是因在下言语冒犯,生了气么?” 蓝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 “我才没有那么爱生气呢!何况你也并没有说我什么呀?” 林三郎慨然道: “在下常常口不择言,很多话未经思虑便冲口而出,唉!要不为了这些,朱姑娘也不会一怒而去了。” 蓝蓉问道: “林相公,你跟那位朱姑娘很要好么?” 林三郎正容答道: “在下承她数次厚恩,今生今世,也难以报偿!” 蓝蓉幽幽说道: “我一猜就准知她跟你必是很要好的,以她那么美,除了你,也难找到配得上她的人……。” 林三郎不解她话中之意,蓦地一惊,正要追问……。 哪知就在这个当儿,陡觉十余丈外堡墙之上,似有一条黑影一闪而没—— 他暗吃一惊,忙不迭旋身凝神向堡外张望,轻声道: “蓉姑娘,你可看见那边似有人影闪动没有?” 蓝蓉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向林三郎靠近了一步,哑声道: “真的么?我怎么没有看见?” 正说着,忽听“唰”地一声轻响,那边堡墙墙头果然又有一条人影疾如脱兔,斜掠隐入夜色中……。 这一次蓝蓉也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震,探手从怀中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龙纹匕首来,神情凝注,低声说道: “果真有人侵入堡中了,林相公,咱们去截住他?” 林三郎此时心念疾转,猜不透来的会是什么人?心中暗骂,却点头道: “来人并未直扑进堡,只在左近搜巡,意图还不很明白,姑娘不要轻离,待在下追他一程看看!” 话声才落,拧身伏腰,隐蔽着身形向那人影消失处掩了过去! 蓝蓉紧握匕首,依言没有移步,但却低声叫道: “林相公,你没有带兵器?把我这柄匕首拿去用吧!” 林三郎向她摇摇手,道: “不要紧,姑娘紧守堡中,不要轻离……。” 话音未落,人已疾驰奔到数丈以外。 他蹑足掩到墙边,一提气,跃登堡墙上,闪动精目,向四周察看,哪知堡外冷冷清清,竟未见有半个人影。 林三郎暗奇道:明明不是眼花,难道这人身法竟如此快捷,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他有些不忿,便迈步循着堡墙,急急向前追寻,渐渐绕了半个圈子,依然未见人迹。 他担心蓝蓉独自一人有失,正欲返身,却见从堡中如飞一般掠出一条人影,三五个起落,便越过堡墙,疾驰而去……。 林三郎沉声喝道: “什么人?站住!” 一面拔腿便追! 那人身法好快,毫未稍停,但听得一声冷冷的轻哼,晃眼间,便奔出十丈以外。 林三郎提气疾追,一面凝神想看看那人是怎样一个人物,无奈那人轻身之术似在林三郎之上。 那消半盏热茶功夫。 不但没有看清人家衣着身体状貌,而且彼此距离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被他脱身隐入昏夜中去了! 林三郎颓然放弃了追踪,驻足审视,这一会儿时间,竟已追离蓝家堡十余里之遥,忙匆匆返身奔回堡来! 才到堡门,老远就望见墙头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蓝蓉,另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锦缎长衫,面目极是阴沉清劬,手上拿着一柄铁骨扇,有意无意轻轻摇着。 林三郎奔到近处,突然觉得那锦衣人的眼神好熟,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蓝蓉见了林三郎,首先扬手招呼道: “林相公,可曾追到那人么?” 林三郎拢衣腾身跃上墙头,摇首道: “那人身法太快,迟了一步,竞被他脱身逃去!” 蓝蓉笑道: “这一次饶了他吧!林相公,我来替你引见,这位是我赵师叔,也是刚才赶到不久,赵师叔人称逍遥居士,有他这柄铁骨扇,再不怕有人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啦!” 林三郎陡地记起,原来自己初随苗森到“岭南双剑”家中,曾见这锦衣人用黑布蒙着脸,与欧阳怀今激战了十余招。 后来被欧阳怀今用“划龙点睛”手法剑伤了胁下,才仓惶遁走! 他恍然大悟,遂也笑着拱手为礼,道: “久仰赵前辈威名,今夜大幸,能够拜谒英姿!” “逍遥居士”赵梦功一双阴沉沉的眼神,一开始便凝视着林三郎瞬也未瞬,闻言只冷冷一笑,淡漠的道: “林相公是何人门下?赵某看你这身内功修为,与年龄似乎有些不很相符!” 蓝蓉接着道: “林相公的师父是隐士高人,不愿门下轻易传扬名讳,赵师叔别问他吧!” 赵梦功阴笑又道: “那么林相公又怎会与蓝家堡结识,做了堡中上宾?” 林三郎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也冷冷答道: “在下是受蓝老前辈坚邀,才到堡中略作盘桓的!” 赵梦功顿时现出不悦的神情,回头向蓝蓉道: “你爹爹也是老昏了头,这么重大的事情,各师兄弟老远赶来计议,怎么却把个外人留在堡中,要是出了差错,谁能负责!” 林三郎听了这话,心头火起,正要答话,蓝蓉已沉着脸道: “赵师叔这话怎不去对爹爹说?咱们要不是人家林相公,连罗叔叔中毒也没人敢喂他解药哩!” 赵梦功讶道: “怎么,罗大头被谁下了毒?” 蓝蓉显然不大喜欢这位阴沉沉的师叔,只冷冷回了他一声: “请你去问爹爹吧!” 扭头招呼林三郎,径返大厅去了。 赵梦功怀着满腹疑团,讪讪地跟着踱到厅上,没多久,蓝国佐和谢凤仙等都先后赶回堡来。 赵梦功一见罗元茂,赶忙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 “七师兄,您这一向可好?小弟无日不在想念!” 罗元茂似也不太喜欢这位师弟,冷冷说: “你是想念我?还是想念我那块东西?要是想念我,姓罗的托福还没有死,要是想念那东西,那你却来晚了一步,那东西已经到了人家手中……。” 赵梦功失惊道: “你是说那绿玉……?” 但他话到口边,斜了林三郎一眼,忙又咽了回去,转头问蓝国佐道: “大师兄,你们出堡追赶,可曾发现什么?” 蓝国佐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却未说话。 赵梦功又旋身看看谢凤仙和广慧大师,见他们一个个也是神情冷淡,默然不语,自觉有些坐不住,讪讪笑道: “小弟还是五天前接到传讯,便连夜赶了来,这一次比不得往年一年一聚,彼此又系兄弟手足,似乎应该开诚相见,想出一个制服姓苗的方法才行。” 蓝国佐缓缓说道: “好在只有几天时间,只得各位同门到齐,自然要计议出一条可行的良策来。” 赵梦功欣然道: “小弟途中听得传言,丐帮南支帮主已经去世,吕师兄那一块东西,只怕又落在姓苗的手中了。 而且风闻丐帮新帮主也是姓苗,却是个功力深湛的老妇人,但不知这妇人又是何门何派?吕师兄是不是被她陷害?” 这些话,倒把蓝国佐等吓了一跳,罗元茂和谢凤仙等个个脸上变色,蓝蓉尤其惊讶,忙问: “这话当真么?” 赵梦功正自卖弄消息,蓝国佐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沉声道: “各位请至愚兄书房细谈,林相公折腾一夜,也该让他休息了。” 林三郎肚里暗笑,识趣起身告辞回房。 这一夜直到天明,蓝国佐等在书房密议仍未结束。 林三郎畅睡醒来,时间已近午刻,正在房里梳洗,蓝蓉已敲门进来,笑着说道: “林相公醒啦?我来看了好几遍,都见你睡得正甜,所以没有叫你!” 林三郎连忙让坐,问道: “姑娘寻在下,可是有什么事?” 蓝蓉笑道: “正好没有事,爹爹他们整日整夜关在房里,不知商量什么要紧事情,又不许咱们知道,咱们反正闲着,不如到堡外去走走?” 林三郎心里也正闷得慌,匆匆用了些点心,便和蓝蓉并肩出堡,两人顺着河岸,缓步而行。 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汀冬清澈,水流并不急,不时有双双游鱼浮出水面,摆鳍觅食,使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夹岸垂柳,轻拂微波,竟然风光如画,涤人心神。两人慢行轻语,不知不觉行了甚远,正值心旷神怡的当儿,蓝蓉忽然用手向前一指,轻声道: “林相公,你看那边有人在钓鱼,咱们过去看看好吗?” 林三郎抬眼望去,果见十数丈外的小河对岸,有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年渔人,正悠然坐在一棵柳树下,斜持钓竿,临江垂钓。 那渔人衣着粗陋,满头白发随风飘拂,倚树坐着,手中钓竿却频频收提,每次收竿,总有一尾活生生的鲜鱼随竿而起,被那老渔夫收进鱼篓中。 林三郎一时也起了好奇心,和蓝蓉越过小河,轻轻走到那渔夫身后,定神看了片刻,却把他们两人齐都骇了一大跳。 原来—— 那老渔夫的钓线之上,并没有鱼钩和鱼饵,每次垂线入水,那钓线都垂得笔直,竟像以至高内家功力贯注在钓线上,穿击游鱼,然后提离水面! 他们再看看他篓中的鱼,果然一尾尾鱼背上,全有针孔般大小的小洞,显然正是被钓线点破的伤痕。 林三郎和蓝蓉骇然大惊,相互愕然半晌。 吓得说不出话来,尤其蓝蓉全未料到就在蓝家堡附近,居然隐居着如此功力的武林高人! 那老渔夫头也不回,一面忙着伸竿收鱼,一面却漫不经心的笑道: “姑娘,相公,可是要买几尾鲜鱼回去佐餐么?” 林三郎悚然躬身道: “敢问老前辈是何方高人?隐居渔村,竟有这等精纯的惊人内力?” 那老渔夫陡地扭转头,满脸迷惘地问道: “小相公,你说什么?我老头儿一点也听不懂!” 林三郎拱手笑道: “老前辈何必太客气?单凭你老人家这一手空竿钓鱼,内力直达线尖,没有一甲子苦修,岂是常人办得到的?” 那老渔夫更作不解地说道: “啊!你是说我用这法子钓鱼么?我老头儿自小便用这办法,只觉得省时省事,难道这也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蓝蓉见他假作痴呆,便也笑道: “老煎辈,你不用再瞒咱们啦!天下除了武林中人,谁能用没有钩饵的钓竿,能把鱼钓得上来?” 老渔夫笑道: “这有什么不能的?我便不用鱼竿,一样能把鱼弄上来,你瞧!” 他果真将鱼竿向地上一插,摆手随意折了一支柳条,抖手向河中射去,竟然应手没入水中,立刻翻起一尾半斤重的鲤鱼来! 蓝蓉抢着捞起,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敢情一条半斤重的鲤鱼并不多大,但那柳条却不是从鱼腹空起,而是从鱼背射进去的。 林三郎连忙拱手道: “老前辈不必再瞒,晚辈等愿拜领尊讳大名,长志不忘。” 那老渔人哈哈大笑,收竿立起,笑道: “二位一定要拿我当武林中人,我也无法辩白,我姓黄,你们就叫我黄老头吧!” 说着,放声狂笑,迈步顺河向下游行去。 林三郎低声向蓝蓉说道: “这位黄老前辈必是隐居高人,机缘难逢,咱们何不跟他一程,得些教益呢?” 蓝蓉点头道: “好吧,咱们别让他知道,偷偷跟着他!” 两人蹑脚悄悄跟在黄老头身后,距他一丈左右,遥遥尾随,那黄老头好像并未发觉,嘴里哼着山歌,缓步行去。 但移步之间,总在数尺以上,林三郎两人迈步紧跟,才算勉强跟上! 转瞬间。 前面一片高高的芦苇阻路,那黄老头漫不经心,口里山歌不辍,却用钓竿轻轻一点地面,腾身而起,缓缓迈步竟在芦苇上飘然而行,如履平地一般。 林三郎和蓝蓉骇然止步。 皆因武术中“草上飞”甚至“登萍渡水”轻功,莫不仗恃一口真气。 同时还须以高速冲力,借力腾身,才能越草跨江,登山涉水,却从未听说过似这样一面口唱山歌,一面还能漫步草尖,恍如无事的。 蓝蓉惊道: “这位老前辈莫非练成‘蹑空蹈虚’的绝世武学?咱们还要不要跟去呢?” 林三郎略作思忖,毅然道: “我看他一派正气,绝非歹人,姑娘如不愿涉陷,就请在此地等我,在下发誓要看看他究竟居住在什么地方?” 蓝蓉笑道: “你要去,我一定跟你一块儿去,难道你不怕,我又怕什么?” 林三郎道: “好!那么咱们不要迟疑,赶快一些!” 哪知他们就只交谈了这几句话工夫,待匆匆赶进芦苇中,却左转右寻,失去了那黄老头的踪影。 芦苇中泥泞难行,林三郎用一双手扶着蓝蓉,一双手拨开芦草,寻了几圈,竟陷在杂乱的芦阵中,连方向也迷失了。 他驻足侧耳倾听,黄老头的歌声仍隐约可闻。 但当他循着歌声淌到北方,却发觉歌声似在南方。匆匆回头向南赶一程,忽地歌声又转到北方。 只听那歌声唱道: 说什么貌美娇娥红颜命。 道什么看似无情却有情。 这姻缘本是前生定! 三生石上注前因。 厌世间险恶奸诈,手辣心狠! 何如我—— 一竿在手,清溪垂钓。 涤尘戒贪,安贫自在, 悠游乐太平……。 林三郎听了这山歌,心中一阵激荡,握着蓝蓉的手,不由自主紧了一紧! 蓝蓉轻声说道: “林相公你听这山歌好美,难道那位黄老前辈也有过不如意的往事么?” 林三郎沉吟半晌。 忽然叹道: “这位老前辈故意现身诱我们来,先陷迷阵,又示山歌,必定含有深意,大约我们福缘未至,勉强不得,还是回去吧!” 哪知他话方才说完,陡听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声,那歌声竟戛然而止。 林三郎怅然若失,怔了半晌。 向蓝蓉要过那柄锋利的龙纹匕首,奋力挥动,割倒芦苇,踉跄出了迷津,抬头一看。 原来置身处仍在河边,而青山依旧,绿水悠悠,四野寂无人声,就像历了一场幻梦。 他默默将匕首交还蓝蓉,两人各怀心事,踹返堡中已是归鸦绕林的黄昏了。 蓝国佐和师弟们正在厅上间坐,蓝蓉便将河边所遇渔人的事,娓娓向她爹爹说了一遍,蓝国佐矍然动容道: “真有这种事?你们亲见那老头儿空竿钓鱼,蹑空蹈虚在芦苇上行走?” 蓝蓉道: “正是一点不假,林相公要追踪探探他住在什么地方,不想咱们陷在芦苇中一时无法出来,又听了那些山歌,才放弃了跟踪的念头,赶回堡来。” 赵梦功霍地起身,阴沉沉扫了厅上众人一眼,道: “此人功力既是这等精湛,又潜取左近,必与失玉之事有些关系,咱们千万不可大意忽略了才好。” 罗元茂笑道: “你只是嘴硬有什么用?果然那老头如蓉侄女所说,你赵梦功不肯忽略,又能把人家怎么样?终不成你也能蹑空蹈虚,空竿钓鱼么?” 赵梦功脸上顿时变色,但转瞬间却又冷冷笑道: “想不到咱们七师兄如今也有服人的一天,往日豪迈,全都成了明日黄花啦!” 罗元茂怒目叱道: “姓赵的,你怎敢讥讽我?罗某服过谁来?” 赵梦功冷笑道: “七师兄心性功力,小弟极是佩服,但却想不到昨夜一时失机,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罗元茂不待他说完,早气得厉喝一声,错掌腾身扑了上去! 赵梦功却也不肯示弱,“刷”地张开铁骨折扇,凝神而待……。 “朱弓银丸”谢凤仙娇躯急晃,抢拦在罗元茂前面,沉声道: “七弟,你这老毛病又犯了吗?” 罗元茂兀自怒目道: “这厮目无兄长,冷言讥讽,我得教训教训他!” 赵梦功冷冷说道: “你不要仗恃那点掌力,须知赵某人也不是怕事的?” 谢凤仙回头叱道: “赵师弟,你就少说两句,谁会骂你哑巴?似这般一点不让,哪还有师兄的情份?” 蓝国佐也幽幽说道: “如今强敌在外,你们还是这样动辄内讧,衡山一门,总共一十三人,如今人人心怀贰心,彼此勾心斗角,兄不像兄,弟不像弟,委实令人心灰!” 罗元茂这才愤愤地重又回坐,林三郎看在眼里,暗暗心已有了主意。 用过午餐,林三郎跟蓝蓉闲聊一会午间所遇黄老头儿的事,看看将近初更,便藉词困倦,独自返房。 他在房中熄了灯火,却不卸衣就寝,合衣躺在床上,盘算着应该如何下手? 转瞬已到子夜。 林三郎侧耳听听,堡中人声已杳,便悄悄起身,结束定当,揣了“迷魂帕”和解药,又用一块黑布,将下半截面孔罩住,推开窗户,纵身而出。 他在庭中略作伛伏,看看并无人影,闪闪掩掩,径扑“逍遥居士”赵梦功的卧室。 到了房外,林三郎欺身贴在窗前墙边,倾神静听,却不闻房中有什么声息,更兼灯火早熄,无法偷窥室内情形。 他微微思虑一阵,一横心,从怀中取出了“迷魂帕”同时将一粒解药含在舌下,到了窗口! 探掌轻轻在窗上试了试,居然窗户原是虚掩。 林三郎明知今夜不比昨天,赵梦功不但没有喝醉酒,而且为人机智阴沉,一个不巧,被他发觉声张起来,自己纵能脱身,也将形迹全部暴露了。 他一颗心狂跳不止,这一刹那,忽然有些畏缩起来! 其实,他倒并不是担心赵梦功难以对付,却担心万一形踪暴露,便逃得出蓝家堡,这件事被蓝蓉知道,不知将会多么难过和伤心? 自从衡山结识蓝蓉以来,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种心情,论理说他既有貌美如花的玉梅,此时目的,又特意在夺取“绿玉龟壳”。 那么蓝蓉的伤心与否,又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为了一个平凡而丑陋的蓝蓉,会使他感情上有所忌虑? 这些难解的心境,在他立在赵梦功窗口之前,他是永远也无法 体会得到的,然而,事到卧头,他却不期然有了这种奇妙难测的想 法…… 他势必夺到那其余的七块“绿玉龟壳”但又怕失手之后,使自己在蓝蓉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知道,可是这一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对蓝蓉已有一层深深的情谊。 那种情谊不同于私情,也不同于男女间的倾慕,仿佛只是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旦遇见,便再也舍不得弃手离开……。 月影皎洁,缓缓移向西天,时间已无情的溜过了子时! 林三郎忽然心里一横,忖道:我一定得替师父夺全“绿玉龟壳” 要是在使用“迷魂帕”之前,被赵梦功认出了本来面目,只有痛下辣手,杀了他灭口! 杀! 这是一个多么可怖的字眼啊!已往他目睹苗森杀人,心里尚且那么厌恶,玉梅为他杀黾一真,他也会私心不满,为之胆颤! 可是—— 想不到他自己今夜,也会突起了杀人的凶念! 事迫至此,林三郎已轻无法再作较好的选择。 蓦地一横心,右手擎着“迷魂帕”左手轻轻一拍窗户,腰间一拧,鬼魅般闪进了赵梦功的卧室……。 窗槛开动,发出轻微的“嚓”地声响,林三郎脚落实地,左掌横护胸前,侧耳听听,房中竟然毫无反应! 他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暗忖道:姓赵的空有一身武功,怎么睡得这么沉?窗户震动的声音,竟没有把他惊醒。 他一面心中暗喜,一面晃肩闪身,欺前床边! 哪知他一到床边,才发现原来床上空无一人,那赵梦功居然并不在房内!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慌忙塞回迷魂帕,正要赶紧退出房去。 蓦地—— 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呼之声,划破夜空……。 林三郎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哪敢再在房中多留,两脚一顿,方要穿窗而出。 他不敢抢出窗去,急又沉气落地,拧身一个疾转,身形闪到一个衣柜角落暗影中,屏息不动……。 紧接着,窗口“卡嚓”一声轻乡,黑影一晃,进来一个人! 林三郎骇然大惊,背心紧紧贴着壁角,纹丝儿也不敢擅动,却见那人原来正是“逍遥居士”赵梦功。 赵梦功神情显得十分紧张,飘身入房,也没有细看房里有没有人,急急探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来。 敢情他手中本来拿着一件,再从怀中取出一件,那两件东西一模一样,赫然便是两块晶莹碧绿的“绿玉龟壳”。 赵梦功两手分执两块“绿玉龟壳”轻轻敲击,发出“叮叮”地轻响。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狞笑,喉中“嘿嘿”不止,仿佛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这时候。 堡中众人已被那惨呼之声惊醒,窗外足声纷乱,向惨叫声处奔去! 林三郎躲在暗角,心里已明白这赵梦功必是暗起恶念,不知害了谁,抢来了这块“绿玉龟壳”。 突然一 “逍遥居士”赵梦功闪身跃到床边,将那两块“绿玉龟壳”向枕下一塞,在床边略作沉吟,才匆匆整理了一下身上锦衣,推窗而出。 林三郎待他去远,不禁心头暗笑,忖道: 这真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梦功呀赵梦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当下也不客气,轻而易举在枕下取了那两块“绿玉龟壳”越窗而出,回到自己房中。 他这时满心欢喜,在房中略作停留,扯下蒙面黑巾,便也循声奔向出事的地方。 蓝家堡共有两列客房,一左一右,中隔正厅,林三郎和赵梦功的房间在靠右一列,罗元茂和广慧大师住在靠左一排房间,两列客房共有二十余间,占地极大! 林三郎赶到左列客房,见蓝国佐等许多人都拥挤在广慧大师房内,远远地已听见罗元茂的声音怒吼不绝。 林三郎骇然大惊,三脚两步急奔进房,只见广慧大师双目紧闭,嘴角溢血,仰面躺在床上,早已气绝多时。 蓝国佐手里捧着一张字条,气得浑身乱抖,连道: “反了!反了!” 蓝蓉也在房中,见林三郎进来,抬起眼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明眸中蕴蓄着两眶盈盈泪水。 林三郎不由自主凑过头去,只见蓝国佐手中字条上写的是: 取命夺玉,不过略显颜色,十三绿玉誓必尽得,漏网之鱼,尔其凛留意。 下面署名,赫然竟是“苗森”两个字。 林三郎一股怒火,顿时冒了上来,斜眼看了“逍遥居士”赵梦功一眼,却见他面带阴沉笑容,冷冷说道: “这还了得,同门兄弟,他竟然下这种毒手,眼里还有大师兄吗?咱们誓死也要与他周旋到底,岂能被他几句恐吓之词便唬住了?” “铁掌追魂”罗元茂愤然作色道: “大师兄,依我愚见,这下手之人手段卑劣,乃是先用下九流的熏香将八师弟迷晕,然后进屋下手,夺玉杀人,看来未必便是五师兄干的!” 蓝国佐脸色一动,讶道: “罗师弟的意思,难道这行凶留字的,还另有其人么?” 罗元茂点头道: “正是,我就住在八师弟紧邻,听得呼声,连这间房也没有进便赶到屋外,全堡并未见到丝毫异议,他既是个行动不便的人,我就不信他能脱身得还么快!” 赵梦功阴阴说道: “罗师兄这话越说越玄,字条上分明是他署名,难道这堡中还出了内贼不成?” 罗元茂冷笑道: “据我看,这事正是内贼所为,说不定这人现在还在这间房里呢!” 赵梦功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扫目向林三郎瞄了一眼,笑道: “房中俱是衡山同门中兄弟,想必不会有人暗起毒心,下这种辣手,要说果然是内贼干的,那人必不是咱们衡山门中的人,小弟也早有些疑心,只是这人极善伪装,人人不会想到是他而已。” 他这番话,虽然没有指明涉嫌的人,但何异直指是林三郎干的? 蓝蓉一听,顿时脸色剧变。 其他谢凤仙和蓝国佐等人的眼光,也不约而同齐都落在林三郎身上……。 林三郎见他居然含血喷人,将杀死广慧大师的重嫌,一股脑推在自己头上,不禁勃然大怒。 当时便想将适才所见情景,立刻抖露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 自己虽未杀死广慧大师,便硬咽回肚里,愤然向蓝国佐拱手道: “小可原系老前辈邀来暂住,如今贵堡凶案迭起,赵前辈言中之意,竟疑心是在下所为,在下无以自辩,只请就此告辞。” 蓝国佐探手一把将他拉住,正色道: “林相公千万不要误会,老朽自有主张。” 抖头向房中诸人扫视一眼,目光落在赵梦功面上,冷冷说道:“这件事若以愚兄看来,恰与赵师弟看法相反,试想衡山一门崛起江湖,武功虽不能说藐视天下。 但相信当今武林各派能手,若欲在短短的时间内,悄没声息便将八师弟弄死,只怕还找不到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 他语声一顿,两道冷电般目光,又在众人脸上溜动一周。 赵梦功不由自主面上微微一红,但随即抗声问道: “那么,依大师兄看,那下手的又是谁呢?” 蓝国佐冷冷笑道: “以八师弟为人的谨慎,武功的精纯,以及他身为出家之人,心性静和,与人无争,那心狠手辣的凶手必定是他信任得过的人。 所以才能在他毫无戒备之下,先用迷药突然将他迷昏,夺去了他的‘绿玉龟壳’和性命……。” 他说这番话时,两眼一直注视着赵梦功瞬也不瞬,房中诸人听他分析推想,切合事实,莫不悚然动容。 罗元茂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厉声道: “我若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不管他是谁,誓必将他碎尸万段,以消此恨。” 赵梦功干笑两声,道: “大师兄真会说话,绕了几个圈子,仍没有说出那下手的人是谁来?” 蓝国佐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说道: “我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能指出凶手是谁?但那下手的必是衡山门人,而不是外人,这一点,似乎可以确定了。” 赵梦功陡地笑容一敛,面现不愉之色道: “大师兄这话,好生叫人不解……?” 蓝国佐冷笑道: “这有什么难解的?第一,只有衡山门人,才能获得八师弟的绝对信任,第二,绿玉龟壳乃祖师秘传至宝,除了同门师兄弟,外入连知都不知道,怎会生出杀人夺宝之心……。” 赵梦功不待他说完,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倨傲不群,历久不绝,生像蓝国佐这些话,说得幼稚之极,令他简直忍不住要笑个痛快。 罗元茂怒眉一扬,厉声暴喝道: “姓赵的,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赵梦功敛住笑声,说道: “听了大师兄这番高论,倒令小弟想起一个最可能的凶手来……。” 罗元茂脸色一沉,叱道: “是谁?你说出来。” 赵梦功面含笑容,环目四顾,忽然又“噗嗤”一笑,却未说话。 罗元茂勃然大怒,叱道: “我警告你不要装疯卖癫,你要是说不出涉嫌之人,罗某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朱弓银丸”谢风仙也戚然道: “血案如山,这事多么重大,赵师弟不要开玩笑才好。” 赵梦功嘿嘿笑道: “依小弟愚见,事情要是果如大师兄所料,那涉嫌暗杀八师兄的,除了大师兄本人,就没有第二个了!” 这话一出,房中众人尽都骇然震动……。 谢凤仙正容喝道: “你怎敢含血喷人,连大师兄也攀扯进去了?” 罗元茂怒目收转,也叱道: “姓赵的,你尽在攀东说西,存的什么心思?” 蓝蓉和林三郎互望一眼,各人面上,都泛起怒容。 只有蓝国佐淡淡一笑,说道: “你说是为兄暗算了八师弟,为兄既涉重嫌,难以自辩,但你总得举出事来证明,好叫众人心服!” 赵梦功阴沉一阵冷笑,说道: “这还不够明白么?诚如大师兄所说,那下手之人,既须八师兄绝对信任,又深悉本门绿玉龟壳的秘密,更具有超人功力,才能将八师兄出其不意,毙在掌下。 小弟思之再三,这房中除了大师兄,再没有任何人能符合这些条件了,那么不是大师兄涉嫌最重,另外还有谁?” 罗元茂遽听这话,心念疾转,不禁有些心动,忖道:果然这话有些道理,我自信功力除了低于大师兄和五师兄,同门之中,不逊于谁? 昨夜盗取我龟壳的人身法之妙,武功之高,似均在我之上,莫非大师兄也起了独占十三块龟壳的念心,暗中对我们痛下辣手……?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像, 按说大师兄素来优柔寡断,从来在同门之前,连厉声叱责都绝未有过,就算他起了贪心。 他既能不杀我而夺去绿玉龟壳,又何必对广慧大师忽下毒手,不但夺去龟壳,而且要了他的性命? 罗元茂本是粗心胆壮之人,此时被赵梦功几句话说得疑信参半,心中矛盾,久久不能决断。 所幸他平日对大师兄早建有深厚的信心,要不然,这时真要被赵梦功所惑,顿时与蓝国佐翻脸成仇。 “朱弓银丸”谢凤仙道: “赵师兄这话,我第一个就不相信,想当年恩师将十三块绿玉龟壳分赐同门的时候,九师弟霍豹,十一师弟柳子青都行道在外,未能赶回衡山。 大师兄奉命代恩师他老人家转赐信物,要是他有贪心,当时就不会将其余的两块龟壳,转交给九师弟和十一师弟了,我对赵师弟这种含血喷人,诽滂兄长之言,深觉齿冷。” 罗元茂叱道: “对!大师兄焉有肯作这种鄙劣之事,姓赵的作贼咬好人,八成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赵梦功冷笑道: “我倒有心夺取绿玉龟壳,可惜我既无大师兄那么高的功力,更难得八师兄的信任,无法得隙下手而已……。” 林三郎听得热血沸腾,按捺不住,便想挺身而出,揭穿赵梦功的虚言伪语。 只有他亲眼目睹赵梦功在血案发生之际,手持两块“绿玉龟壳”喜孜孜回到房中……。 假如他揭穿这件经过,再将赵梦功那两块龟壳取来一查对,便不难使广慧大师的惨死真相大白,凶手无所遁形……。 然而—— 他几次跃跃欲出,却又颓然而止,不敢说出口来。 因为他自己也是心存歪念,阴谋夺取十三块绿玉龟壳。 而且,广慧大师所遗失的那一块,也正在自己怀中,他又怎能把自己的秘密公诸众人,一番心血,付诸流水? 他悄悄抬起头来,眼波斜瞟,见蓝蓉满脸忿怒,气愤愤立在她父亲身边,神情之中,似乎也深为父亲遭这不白之冤,愤恨难平。 “唉!” 他轻而又轻地吁了一口气,垂下头来,心底泛起一丝愧作和羞怯。 他自觉好像一个足陷泥淖的恶徒,自拔无能,洗脱无力,在蓝蓉那纯洁和信赖的光辉之下,显得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他为了苗森,为了酬谢他救命之恩,师徒之情,不惜跟玉梅决绝,使自己满怀阴诈的参与了“绿玉龟壳”之争。 从此,他不再是磊落君子,不再是清白的男儿,怀里那八块“绿玉龟壳”就像八块染料,使他身体和灵魂,都遗留了难以抹灭的污点……。 正在黯然之际,忽听蓝蓉一声惊呼—— 林三郎矍然抬头望去,只见蓝蓉双手紧紧捏着她父亲的右手,而蓝国佐满面铁青,浑身颤抖,手上赫然握着一柄寒森森的锋利匕首。 林三郎心中骇然,闪身上前,探手一把,将匕首夺到手中,颓然道: “老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蓝国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缓缓说道: “老朽身为衡山派掌门弟子,自知无德无能,祸延同门弟兄,唯 自问此心,惟天可表,想不到八师弟身罹惨祸,这‘凶嫌’二字,竟落到老朽头上,何如一死,以谢恩师他老人家于地下……。” 言下大感伤怀,那泪珠夺眶而出,扑簌簌滚落襟上。 罗元茂怒目向赵梦功叱道: “都是你这东西胡言乱语,气得大师兄成了这样,别恼得罗某人性起,恨不得立即将你毙了,方对心思!” 赵梦功冷笑道: “兄弟也不过以大师兄的推测,随意一猜,哪里就犯了死罪吗?” 谢凤仙也叱道: “赵师弟,你还不赶快认错,尚要嘴硬?” 经过这一阵折腾,天已破晓,众人正乱纷纷争论喝骂,突见堡丁飞报: “禀堡主,有一位自称姓霍的,从冀北赶来,说有要事求见。” 罗元茂不待蓝国佐回答,猛地跳了起来,叫道: “来得好!霍师弟也赶来了,快请!快请!” 转面又对赵梦功笑道: “霍师弟平生嫉恶如仇,下手比我狠得多,他要是知道你口里沾辱大师兄,准叫你没有痛快日子就是!” 赵梦功仅只冷笑两声,未再答话。 不片刻,一条硕壮轩昂的中年大汉,已大步跨进房来。 林三郎凝神细看,只见这人眉宇浓壮,威势迫人,虎臂熊腰,精目似电,令人一见之下,会突然生出一股畏怯之心。 那人抢先两步,向同门师兄弟拱手见了礼,罗元茂又替林三郎 原来这人是以七十二手旋风掌称雄两河多年,久为黑白两道人物敬畏的“穿云手”霍豹,在衡山同门之中,排行第九,正是赵梦功的师兄。 霍豹一眼瞥见床上广慧大师的尸体,面上顿时变色,讶问原因,罗元茂便将此事前后经过,从自己失玉说起,到广慧大师惨死为止,滔滔说了一遍。 “穿云手”霍豹神色立变,惊骇不已的说: “这么说来,她已经赶在小弟前面,先到了这儿附近了?” 罗元茂问道: “谁?谁赶在你前面?” 霍豹神情凝重地说道: “小弟接得传书,连夜从冀北赶来,就在三天之前,途中遇见新接丐帮南支帮主大位的苗森,一见之下……。” 罗元茂未等他说完,变色插口问道: “你说什么?那人也叫苗森?她不是老妇人么?” 霍豹道: “这件事最近陡传江湖,人人传言丐帮新帮主姓苗名森,名字 与五师兄一般无二,但却是个老妇人,我正心中不解这个原因,不 想前天竟在途中与她相遇,当面一见……。” 谢凤仙忽然也插口问道: “怎么样?他们可是同一人么?” 霍豹道: “小弟入门时,年纪尚幼,对五师兄印象殊觉模糊,但我看那丐帮新帮主虽是个老妇,却双腿俱残,红肿不堪,由两名丐帮中人用藤床抬着,恰与传言复出江湖的五师兄相似……。” 赵梦功抢着道: “一定是他了,他必是怕咱们闻风戒备,合力对付他,才故意扮作女人模样!” 霍豹且不理会赵梦功的言语,自顾接着又道: “我初时仅只觉得奇怪,便暗暗尾随他们半日,窥听他们言语,竟然也是赶到衡山来的,只不过那妇人口口声声要追赶一个叛师之人,却未提及是不是也会来蓝家堡寻事。” 林三郎听得,心中大惊!心道:糟!她老人家真是恨我入骨,连一刻也不肯放过,又跟踪追向这里来了……! 谢凤仙问道: “你可听见她要追的叛师之徒,叫什么名字?” 林三郎大吃一惊,脸上不觉变色,连忙注视霍豹,看他如何回答? 霍豹沉吟片刻,道: “这倒没有听她说起过,但那老妇人口口声声累次提到‘绿玉龟壳’显然她正是咱们多年未见的五师兄无疑了……。” 林三郎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听霍豹接着说道: “我确定那位老妇帮主正是五师兄,心里一直不解他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女人,本想多跟她一段路,只怕被她查觉反有不便。 所以独自赶到此地,咱们合议一条防御之法,但想不到终于来迟了一步,八师兄竟已遭了她的毒手……。” 言下大有悔恨之意。 蓝国佐长叹一声,幽幽说道: “这么看来,衡山附近,目下已是同门云集,但欧阳兄弟和广慧师弟惨遭不幸,吕师弟和方师弟生死不明,除了柳师弟和百因道长,咱门总算都到齐了。 然而彼此猜忌怨谁,同门之情早绝,看来衡山一门,距离瓦解已经不远了!” 谢凤仙愤然道: “我就不信为了几块绿玉龟壳,同门相残,弄得衡山一门土崩瓦解,你们在这儿略待两日,待我去找到五师兄,当面问问他!” 罗元茂道: “你问他什么?他连身份名声全都不顾,好好男子汉不做,偏要扮作女人,脸都不要了,还会认你这同门师妹么?” 谢凤仙道: “传言如何,我没有亲眼见过,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你们等着吧!只要他果然到了衡山附近,我总能设法把他找来,要他在大师兄面前,当众表白他的心意。” 霍豹忙道: “常言道:利令智昏,她如今一心要抢同门的玉龟,独进仙龟岭秘室,师姐单身会他,未免涉险,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蓝国佐道: “你有什么意见,何妨说出来大家听听广彼此商量!” 霍豹道: “五师兄与六师姐感情素厚……” 才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话说得太爽直,慌忙住口,侧目望望谢凤仙! 只见—— “朱弓银丸”谢凤仙脸上浮现一片薄薄红晕,低垂螓首,没有做声。 罗元茂道: “五师兄和六师姐的事,同门中已不算秘密,何况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你尽管说你的吧!” 霍豹一拱手,道: “那么恕小弟直言了,我看同门之中,除了大师兄素受景仰,五师兄或许不敢对他无礼,只有六师姐还能跟他谈得来。 但这事关系衡山一门生死存亡,却不能草率行事,何不由大师兄和六师姐同往,见到五师兄,便约他一个日期,要他当着全体同门师兄弟诉明心迹。 他若是立意要夺取绿玉龟壳,咱们干脆在他面前,把各人的龟壳毁了,从此断了祸根,也叫他死了这条心……。” 他说尚未完,赵梦功早巳抢着道: “这方法不行,绿玉龟壳乃恩师分赐同门的信物,岂可为了他一个人,便全数毁去? 我看不如大家以利害劝他,他肯听便罢,如不肯听,干脆咱们众人联手,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么?” 霍豹脸色一沉,道: “同门兄弟,宁可舍玉全交,也不能妄动残杀,你这种歹恶念头,首先便该重责,你不要以为师父去世,便没人能制得了你!” 罗元茂笑接道: “他心中连大师兄全是仇人,哪还把咱们放在眼中。” 霍豹恕道: “你真敢这等跋扈么?我以师兄地位,便得先教训你一顿。” 赵梦功却不言语,只是鼻中冷笑不绝。 霍豹举掌一错,忽然欺身踏进一步,叱道: “你笑什么?” 蓝国佐连忙将他拦住,道: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大事还没解决,何苦自己又闹开来,你这主意,不失可行之法。 咱们就决定这么办,由我和六师妹先去会他一会,等约期之后,是否毁玉,那时再作决定。” 蓝国佐和谢风仙连袂匆匆离堡,由罗元茂等在堡中坐候“逍遥居士”赵梦功却厚颜留在堡中,并未离去。 林三郎独个儿转回卧房,心里暗自盘算,眼下师父已经赶来衡山,随时可能到蓝家堡来,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混迹在此地,这个秘密,岂不是当面拆穿了吗? 最好的办法,是在他还未在蓝家堡现身之前,自己赶快离开。 可是—— 他能到哪儿去呢? 玉梅离开了他,一心要凑齐的“绿玉龟壳”也没有凑全,要是他这时想离开蓝家堡,别说蓝蓉不肯答应,就是他自己内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觉得心里很烦,呆在堡中如坐针毡: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手里有意无意的玩弄着那柄锋利的匕首,沉沉想着心事……。 蓦地—— 他忽然心中一动,低头细看,竟见那柄匕首柄成龙纹,正与蓝蓉借给自己用过的一柄极其相似! 这柄匕道是从广慧大师尸体上取下来的凶器,蓝国佐一时气愤,要用它自杀,才被林三郎夺了下来,所以一直拿在手里,随意地把弄着! 但—— 如今他却突然发觉这件凶器,竟是蓝蓉使用过的东西! 这个发现,宛如晴天一声霹雳,惊得他心头狂跳,脸上变色! 他脑中忽然惊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说广慧大师真是死在蓝国佐手中。 不!不!那绝对不可能的,惨案发生的时候,林三郎亲眼看见赵梦功含笑回房,手里拿着两块“绿玉龟壳”! 如果不是赵梦功下的毒手,那一块“绿玉龟壳”怎会到他手中? 但是—— 凶手若是赵梦功,怎么又出现这蓝家堡使用的凶器? 两个念头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没有道理!使他一时难以判断,那广慧大师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 他霍地站起身来,暗中下了决心:我誓必要查出那凶手是谁来……! “依呀”一声,房门推开! 林三郎扭头望去,却竟是满含诡笑的赵梦功缓步跨了进来! 赵梦功虽然含着笑容,但神色之中,甚是激动,嘴唇青白,同时微微发着抖。 他步履沉重的踱进房来,眼波流盼,却在暗中打量这卧房中的东西! 自从赵梦功到蓝家堡后,可说从未踏入林三郎的卧房,现在突然推门而入,显然其中有些古怪! 林三郎不禁猛生惊觉,下意识地提气戒备,面上却堆笑说道: “赵前辈有何见教?” “逍遥居士”赵梦功冷笑两声,却未答话,自顾行到床前,忽地旋身坐在床头上,伸手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枕头! 然后仰起脸来,斜睨着林三郎,缓缓笑道: “林兄弟不是准备离开此地吗?怎的并未见有走的打算?” 林三郎脸上一红,也愤然冷笑答道: “在下本欲离去,但经蓝堡主执意挽留,不便绝情自去,只好勉留几日。” 赵梦功“嗤”地一笑,说道: “如今蓝家堡中纷争迭起,惨事窥案,接连发生,我若是林兄弟,决不愿置身这种纠缠之中,一定洁身引退,脱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林三郎道: “在下的意思,恰与赵前辈的相反,我倒有心待查出那下手的人之后,那时眼见凶徒现形,恶人恶报,方觉心满意畅,才愿离开。” 赵梦功笑道: “这么说,你是存心要插足是非之中,有所图谋的啦?” 林三郎昂然道: “路见不平,尚且拔力相助,在下侥幸适与盛会,自然要助蓝老堡主,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梦功见他言辞强硬,毫不畏缩,淡然一笑,转开话题道: “那么依林兄弟所见,那下手杀死广慧大师的人,会是谁呢?” 林三郎道: “目下证据不足,指明凶手,似乎还嫌太早了一些!” 赵梦功紧迫一步,又道: “这么,林兄弟心目中,已有那凶手的腹案,只等证据齐全,便可公诸众人?” 林三郎笑道: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赵梦功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林兄弟真不愧有心人,好叫赵某佩服,但赵某也有一件事,就一并麻烦林兄弟代为侦查,或许你那心中的凶手,也正是赵某欲寻的对头……。” 林三郎微徽一惊,诧道: “赵前辈有什么事要见教的?” 那赵梦功忽然笑声一沉,脸上寒霜遍布,一双眼骨碌碌在林三郎面上溜了几遍,然后冷冷说道: “不瞒你说,赵某适才也发觉遗失了一件珍贵的东西,特来烦请林兄弟一并查一查,是哪个大胆贼人,竟敢在姓赵的身上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偷去了那件东西!” 林三郎心头一动,虽明知他指的什么,但却故作不解,讶问道: “赵前辈遗失了什么珍贵东西呢?” 赵梦功嘿嘿冷笑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赵某所失之物,也是一块绿玉制成的龟壳!” 林三郎假作失惊,道: “真的么?丢了几块?” 赵梦功突然脸色一沉,道: “绿玉龟壳乃衡山门中信物,每人只得一块,你怎会问出这句话来?” 林三郎道: “原来赵前辈的信物也丢失了?这是贵门之事,在下倒不悉详情,但不知赵前辈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赵梦功道: “正是昨天夜里,广慧大师出事的前后。” 林三郎道: “赵前辈怎没把这事也对蓝堡主和罗前辈他们提起呢?” 这句话,倒把赵梦功问得一怔,略停片刻,才阴笑说道: “出事之时,赵某尚未发觉,及至今日清晨返房,才发觉已被人做了手脚!” 林三郎又道: “赵前辈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遗失的?珍贵信物,难道没有带在身边?” 赵梦功心中蓦地一动,沉声道: “你怎知我没有带在身边?” 林三郎笑道: “前辈不是明明在返房之后,才发觉被窥么?” 赵梦功又哂然无语,点点头道: “算你聪明,但我得慎重奉告你一句,别人丢了什么,赵某人可以不管,但赵某的东西,却誓必追回,方始甘心,你心里想想那涉嫌的人,最好能叫他趁早把东西拿出来,否则,别怪赵某要施出手段!” 林三郎笑容一敛,昂然道: “你对我说这些话,不觉有失考虑么?你丢不丢东西,跟在下有什么相关?” 赵梦功冷笑道: “你知道这些事不与你相干就好,是非之争,插足不得,一个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姓赵的言尽于此,如何自处,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瞧着办吧!” 说着,站起身来,大步向房外便走。 林三郎怒从心起,肩头一晃,抢拦在门前,沉声道: “姓赵的,你是存心侮辱在下……?” 赵梦功阴沉沉一笑,正要回答,房门突又“呀”地打开,蓝蓉探进头来,叫道: “林相公,你……。” 他才叫一声,忽然发现房中的赵梦功,忙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 赵梦功干笑两声,道: “叔叔正跟林相公闲聊哩!来!你们年轻人谈谈,我正要走,正要走……。” 一面说着,一面眼角狠狠盯了林三郎一眼,阴笑着出门自去。 蓝蓉悄然进房,低声道: “这家伙古怪得很,他忽然跑到这里来,跟你谈些什么?” 林三郎笑道: “不过说了些无聊的废话……怎么?姑娘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蓝蓉“哦”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林三郎,道: “你看,这是谁写的?” 林三郎接过字条,只见上面绢秀的字迹写着: 林三郎:今夜三更,请来江边一会。 这字条既未署名,却指名林三郎,顿时令他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际,急诧道: “这字条是在哪儿得到的?” 蓝蓉道: “这是今天清晨,被人用一根小针,钉在堡门上,堡丁巡查时见到,贸然取下来,谁知那针上竟有喂过剧毒,现在还中毒未醒过来哩!” 林三郎大惊,忙道: “那根毒针可在吗?” 蓝蓉道: “我收在身边,正要带来给你看看。” 说着,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包着一枚极细的毒针。 林三郎一见那针,心头顿时大震,脑中雷轰,一颗心险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原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枚毒针,正是玉梅使用的“追魂银针”。 第十三章 嫁祸东墙为啥米 玉梅怎会也到了衡山?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在蓝家堡中? 他此时心潮杂乱,说不出是喜是愁?是乐是悲,只怔怔瞪着那枚小针发呆,竟忘了说话。 蓝蓉见他脸上神情瞬变,不解地问道: “你在想什么?知道这留信的是谁吗?” 林三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 “她就是我告诉你的朱姑娘……。” 蓝蓉骇然一惊,喜道: “真的是她么?她也到了这儿?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见见她?” 这位蓝姑娘果然是个热情之人,一听留信的竟是玉梅,心里一喜,顿时把毒针害得取信堡丁昏过未醒这些事全给忘了。 林三郎凝目半晌。 见她言辞之间,一片真情,毫无半点嫉妒,心里反倒有一丝异样滋味,喃喃说道: “她为人甚是任性,既知我在堡中,却不愿堡中相见,显见心里对我仍有些气愤,姑娘还是别去见她,由我会见她之后,带她到堡中来见姑娘的好!” 蓝蓉道: “那是为什么?她远来是客,自然该我去接她,岂能等在堡里由她来找我的道理,我跟你一块儿去,当面求她来堡里玩几天!” 林三郎默然未答,他心知玉梅个性刚强,要是自己带蓝蓉去见她,只怕真会触她不快,但蓝蓉说得如此真诚,又使他不忍拒绝她同行。 蓝蓉见他皱眉不答,忽又笑道: “你是不愿意让我认识她么?是怕她见我太丑,笑你认识这样一个丑朋友?” 林三郎苦笑道: “姑娘这话,真把我看作不堪交往的小人了,既然姑娘执意要去,咱们夜间再约同一块儿去便是!” 说到这里。 他忽又想起那柄龙纹匕首,忙从身边取出,递给蓝蓉,道: “这柄匕首,可是姑娘常用的一柄么?” 蓝蓉讶道: “正是,这种匕首共有两柄,我带一柄,爹爹带一柄,林相公,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林三郎知她必是昨夜慌乱中,忘了她父亲举刀自杀持用的兵器了,一时不便说破,便笑道: “在下无意间拾得,因见它与姑娘上次使用的一般模样,才留着交还姑娘。” 蓝蓉从怀里又拔出一柄来,两相比照,竟然分毫不差,笑道: “这一定是爹爹那一柄,不知怎的弄丢,咱们替他留着,等他回来时问问他。” 林三郎表面上一笑而罢,心里却更增无限狐疑。 皆因这柄匕首分明是从广慧大师身上取下来的凶器,要是当真是蓝国佐的东西,那么广慧大师极可能便是死在蓝国佐手中。 然而—— 蓝国佐又为什么要杀广慧大师呢?若是为了夺取“绿玉龟壳”,那么“绿玉龟壳”又怎会到了赵梦功手里? 这真是一个费人猜疑的怪事,他多么不愿想蓝国佐会为了夺宝将师弟杀死,可是,这柄凶器,却叫他无法解释。 唯一一条可以解释的方法,即便是赵梦功偷了这柄匕首去把广慧大师杀死! 但—— 这个设想,却又显得不近情理。 因为赵梦功既然存心嫁祸蓝国佐,昨夜争论的时候,为什么偏又对这么重要的证据只字不提? 再说,蓝国佐是何等身手,又岂是赵梦功能轻易从身边将东西偷得去的? 而且,赵梦功失去龟壳,不敢声张,只悄悄向自己追询,也足以证明他作贼心虚,只怕将失去龟壳的事声张出来,会暴露了谋杀广慧大师的真相。 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每一件事都那么不可思议,广慧大师的死,赵梦功的奸诈,龙纹匕首……和突然留字堡门的玉梅。 每一件事,全发生得那么突然,他虽然自负聪慧,此时也被搅昏了头脑,想不出其中道理。 好容易熬到天黑,蓝国佐和谢凤仙仍未回堡,蓝蓉却已结束停当,偷偷来到林三郎房里,约他去会玉梅了。 蓝蓉今夜显然着意打扮了一番,穿一件薄绸紧身衫裙,衬托着婀娜身段,粉脸上也敷了薄薄一层胭脂,珠翠发钗,玉凤翘头,珠唇轻点,戴着一副晶莹夺目的水晶耳环,使她那本来平凡庸俗的脸蛋,乍看起来,遽然娇美了许多。 她见林三郎怔怔的望着自己,目不转睛,看了又看,不禁脸红,垂首笑道: “你别这样看人家好不好?我从来不爱打扮的,今夜算是破例!” 林三郎笑道: “既然姑娘不爱修饰,今夜又何必破例呢?” 蓝蓉脸上更是绯红一片,羞怯怯地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朱家姐姐那么漂亮,要是我太丑了,岂不是见不得人了么?” 林三郎慨然道: “美丑之念,非在外表,必须要内心美才能算是真正的美,姑娘高雅之人,怎么被世俗之见感染了呢?” 蓝蓉越发脸红,笑道: “我去掉了再来,好么?” 林三郎道: “不必了!二更已过,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人也不惊动罗元茂等人,悄悄出了堡门,飞身过了堡前吊桥,并肩疾驰。 月光朗朗,清风微动,皎洁的月色,照着二人并肩曼妙的身影,恍若比翼双燕,结伴蝴蝶。 不多一会,已奔到渭水江边。 蓝蓉张目四望,轻声说道: “咦!怎么没见朱家姐姐的人呢?” 林三郎道: “现在三更还没有到,也许她还没来……。” 哪知话还未说完,陡地左侧响起一阵凄厉绝伦的怪笑,有人接口答道: “谁说没来?咱们等你许久,还当你不肯来赴约会呢?” 林三郎和蓝蓉齐吃一惊,扭头望去,却见一株树上飘落下来一个人,鹑衣垢面,手横打狗棒,赫然是丐帮的洪长老。 林三郎大吃一惊,失声道: “啊!怎会是丐帮的人……。” 话声未落。 右则一株树上也“唰”地掠下一人,满头白发飞舞,倒提打狗棒,郎声笑道: “正是丐帮在此,姓林的,今夜你插翅也难飞遁了!” 林三郎见那人正是孙长老,心里越发着慌,谁知惊魂未定,身后又现身闪出一人,也是囚首垢面,手横打狗棒,正是丐帮李长老 两人身陷重围,蓝蓉却迷惘不解,低声问道: “林相公,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跟你有仇么?” 林三郎这时心意已乱,他倒不畏这丐帮三名长老,但却明知三名长老现身,苗森必然就在附近,若不及早夺路脱身,今夜万难讨好……。 他沉声向蓝蓉说道: “我一出手,姑娘快夺路先走,等一会回堡中,在下再慢慢告诉你经过。” 蓝蓉却道: “朱家姐姐呢?她没有来么?” 林三郎还没答话,忽然一声尖声大笑,迎面闪出两名丐帮弟子,两人合抬一张藤床,那藤床上赫然坐着一个面目奇丑的老妇,一些不假,正是苗森。 苗森望着林三郎嘿嘿一阵怪笑,道: “林三郎,我只当你逃到天涯海角,从此寻你不到,不想你竟胆大包天,居然躲在蓝家堡里,你以为我就不敢惹那蓝国佐,就此任你逍遥法外么?报应循环,今夜咱们倒要算一算你那欺师背祖,陷害老夫的旧帐!” 林三郎骇然退了三步,颤声道: “我一片苦心,你老人家怎么半点不肯相信呢?师父,你老人家只要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就能……。” 他忽然想起身边还有蓝蓉在旁,后面的话,怎能当她的面说出来,不得已忙又住口。 蓝蓉已听他称呼苗森“师父”大惊失色道: “怎么?她是你的师父么?她是谁呢?” 苗森冷笑连声道: “我岂敢高攀你这种心念狠毒的徒弟,来人,把那丫头带上来叫他见见!” 身后丐帮弟子应声退去,不一会,果从一个土坡押出一个人来! 林三郎一见那人,心里——阵酸,失声叫道: “玉梅,原来是你被他们擒住了?” 蓝蓉忙循声望去,只见玉梅蓬头乱发,衣衫污脏,双手被五花大绑,形容憔悴萎靡;仅只抬起头来幽幽望了林三郎一眼,又低垂了下去! 苗森嘿嘿笑道: “若非是她,咱们还不知道你躲在蓝家堡中,再说没有她那枚毒针,你也不会乖乖送上门来。 林三郎,你若肯束手受缚,老夫网开一面,就饶了她的性命,要不然,你可知程尧和那瞎眼婆子将她带回去,该是个什么下场吧?” 林三郎此时心乱如麻,颓然长叹道: “事到如今,我纵有一百张嘴,也难博你老人家信任,我只求你老人家-件事,你把这位蓝姑娘和玉梅姑娘放了,林三郎宁可束手受缚,任随你老人家如何处置!” 苗森得意地仰天放声大笑,道: “林三郎,你也有今天!…………” 谁知他笑声未落,却陡听一声娇叱,眼前人影一晃,-缕光华,径射自己面门! 苗森笑音一敛,左掌疾翻,中、食二指一夹,将那光华兜头截住。 入手时但觉肌肤微微一凉,低头看时,却是柄寒森森的锐利匕首。 苗森冷目一扫蓝蓉,口里嘿嘿干笑两声,道: “丫头,这是你自寻死路,你可怨不得苗叔叔心狠手辣!” 蓝蓉娇叱一声,身形一闪,扑了上去,骂道: “谁认识你这不男不女的叔叔,你不把朱姑娘放了,我就跟你不得甘休!” 林三郎深知苗森出手无情,一见蓝蓉竟然奋身扑了上去,心里骇然大惊,沉声叫道: “蓝姑娘,千万使不得……。” 但她出声阻止时,蓝蓉身形早期到苗森藤床左侧,正使一招“浮云掩月”挺着另一柄龙纹匕首,刺向苗森左胁。 苗森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及等刃锋将到胁下,忽然大喝一声:“找死”!左掌疾转,拍开蓝蓉握刀的腕肘,反手一把,竞扣她右腕“偏历”穴。 苗森功力神湛,这一招蓄势而发,真个快似石火电光,乍看起来,简直就像跟蓝蓉那一招“浮云掩日”同时发出! 林三郎骇然大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让谦恭,肩头一晃,闪电般抢了过来,左手一招“飞短流长”径取苗森,右手一把拉住蓝蓉的右臂,用力向怀里一带,沉声叫道: “蓝姑娘快退!” 苗森的掌沿堪堪就要搭上蓝蓉腕间,突见林三郎飞身抢到,而且出手一招功敌,一手救人,正用了自己苦研多年的“双手分搏”之术? 他心头一震,连忙挫腕收招,掌心向外一登,向林三郎直撞了过去! 两股劲力一触,林三郎带着蓝蓉登登登连退了三四步,而苗森也被林三郎情急之下发出的掌力震得内腑一荡,在藤床上晃了几晃! 这一来,他真是既惊且诧,骇然不止! 他委实猜不透何以会在短短的时间之中,内力突然激增,俨然已成了内家高手? 偷学“羊皮秘笈”上分搏招式不足稀奇,但这必须与年岁同增,决无幸进的内力,却是怎样增强的呢? 苗森心念疾转,一时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也忘了再度出手。 林三郎拉着蓝蓉退到八尺以外,低声向她说道: “如今情势紧急,你千万要忍耐,不宜妄动,由我出手缠住丐帮众人,姑娘赶快夺路回堡报讯,请罗前辈他们快来!” 蓝蓉道: “不!我要留在这里帮你救回朱家姐姐,咱们用号箭知会罗叔叔也是一样!” 林三郎道: “眼前敌众我寡,我一人自信还不致被困,但有了你,却……。” 蓝蓉道: “你是怕我要你兼顾,碍了手脚吗?那多我暂时退到圈外,替你掠阵守望,这样可好呢?” 二人正在低声议论,由同丐帮长老齐声吆喝,各摆打狗棒,已卷了上来。 林三郎急道: “我抵挡一阵,姑娘请如言后退!” 立掌当胸,功凝双臂,横身挡在蓝蓉前面。 三位丐帮长老持棒游走一圈,洪长老忽然大喝一声,打狗棒一举“癞狗翻身”猛扫林三郎两腿! 他这里才一发动,孙长老和李长老也同声厉喝,棒影森森,跟踪急卷过来。 林三郎右掌一招“天马行空”扫出一股劲风,暂时封住棒势,左手带着蓝蓉,用力向外一推,低声道: “快走!” 蓝蓉两个踉跄,退出战圈!扭头看时,林三郎已双掌交挥,和三名丐帮长老激战在一起……。 她忙又退后几步,从怀里取出蓝家堡特制号箭,振臂向天空抖射出去! 一缕碧光,破窒直上,激升到四五丈以上,突然“波”地一声,爆成无数光丝,四散飘落! 苗森在藤床上望见,冷笑道: “丫头,你就把蓝国佐招了来,苗某又何惧他!” 忽又沉声地道: “孙长老,你先将那丫头擒下,别让她乘机走脱了!” 孙长老应了一声,打狗棒虚晃一招,抽身撤出战团,急扑蓝蓉! 林三郎心里着急,狠狠推钢牙,脚下半转,买个破碇,右掌疾探,一招“火中取栗”扣住李长老的打狗棒头,右掌呼地一掌,全力劈了过去! 李长老挥掌相接“蓬”地-声巨响,当声握不住打狗棒,踉跄倒退六七步,内腑一阵翻动“哇”地吐出-口鲜血! 林三郎一掌震伤了李长老,夺过打狗棒,抡臂横扫,又将洪长老迫退数尺,仰身倒射掠到蓝蓉身边,-面舞棒挡住孙长老,一面急声道: “蓉姑娘,求你听在下一次话,赶快脱身,回堡里报讯要紧。” 蓝蓉手执龙纹匕首,原想力拚一阵,听了林三郎这番意真情急之话,不禁芳心一动,淡淡笑道: “好吧!我就听你的话,先回堡去求援,你务必不要跟他们力拚,实在不成,也脱身返堡要紧,待约齐罗叔叔他们,再谋营救朱姑娘。” 林三郎连忙点头道: “我都知道了,姑娘,你快些走吧!” 蓦然间—— 忽听苗森尖声厉笑,双掌一按藤床,一个身子拔起,猛扑了过去,叱道: “丫头你还想往哪里走!” 林三郎一横心,打狗棒抡起一团寒芒,右掌猛翻,又将追击上来的洪长老迫得略退,紧跟着转过棒头,宣向空中的苗森点去,口里叫道: “蓉姑娘,不能再等了求你快走……。” 苗森人在空中,鼻孔里冷哼-声,摔腰半转,探手扣住打狗棒头,借势使力,大喝一声“撒手”! 杀时——一—— 般强猛无传的劲力循棒而下,向林三郎猛击过来。 林三郎脚下拿桩,功行双臂,也是一声大喝,裆向下蹲,运起毕生功力,向上力抗! 两人一上一下,各施全力,一时半刻,竟然势成胶着,林三郎双手捧着打狗棒,棒身笔直向上坚立,满面通红,两脚已深深陷入地中一寸有余。 而苗森却悬在棒顶,一手扣着棒头,整个身子凌空而住,纹丝不动,神情凝重的注视着下面的林三郎,那情形就像蜻蜓撼石柱,-般,十分可笑! 他们分握一根打狗棒,彼此全力发动拚迫,实际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境地,但表面上看起来,却似两人合作在玩什么把戏。 孙长老等都知帮主正以内力与林三郎力拚,这时候其中任何一人力道微泄,当场不死也得身负重伤,不约而同都停了手,只怔怔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武林怪侠全力拚搏! 林三郎虽得黄素贞易血传授内力,但与苗森相较,仍不及他多年修为,收发由心的精纯,好在他这时两脚地,尚力借力,才能支撑住未曾落败!可是—— 他一面要奋力与苗森相拚,-面却又关切玉梅的安危,蓝蓉的去留……。 那小小一根竹制的打狗棒,此时不啻他和苗森生命的依据,他们各将内力倾注在棒身上,稍一不慎,便将落得身败命亡……。 这样相持约有半盏热茶之久,林三郎额上已冒出豆粒大的汗珠,两只脚也更陷进地中两寸左右! 他知道自己已就将力尽功竭,转眼间,便要丧命在苗森浑厚的内功之下!死!他并不怕,何况他这条性命,原是从苗森手中得来,如今再交还给苗森,那自然是天公地道之事。 但是—— 他现在已不再是罗浮山中那孤零零的穷孩子! 他已经跟玉梅有了肌肤之亲,更有了白首之约,要是他死了,玉梅又怎么办呢? 何况,他目下又结识了温惋闲静的蓝蓉……。 他虽然对蓝蓉一片纯真,毫无私念,但如他一旦死了,蓝蓉她一定也会伤心欲绝的了! 这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亏欠五梅和蓝蓉的情感太多太多,他不再是无挂无牵的流浪孤儿,在这些亏欠不能补偿之前,他死也不会瞑目! 不!不能死!不能!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求生之力,竟使他那即将枯竭的生命之源,突然一震! 他陡然大喝一声,拚起全力,向上一冲…… 而自己却借这全力一撞之际,扭头左右疾扫了一眼—— 目光过处五梅仍痴痴地站在那边,正无限开怀的凝目望着自己,盈盈秋水之中,显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深情……。 这一边,蓝蓉果已听了自己忠告,去稠无影无踪了! 他忽然感到在这一瞬之间,已得到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慰藉和满足,不禁真气一泄,两手奋力将打狗棒向侧一推,踉跄倒退两步……。 内腑一阵翻动,忍不住“哇”地一声,张口喷出-大口鲜血,四肢虚脱,酸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苗森冷哼一声,身形一掠,也飘落地面……。 显然地—— 林三郎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但结果终于无法抗拒苗森深厚的内力,颓然落败,并且身负重伤……。 孙长老低叱一声,抡起打狗棒,搂头向林三郎猛砸了下来 棒势将落,苗森忽然沉声喝道: “不要伤他,要活的!” 孙长老闻声收住棒势,缓缓欺近两步,棒头——转,暴点林三郎前胸“将台”大穴! 哪知棒身才要沾到身上,忽见林三郎陡地怒目圆睁:厉声大喝道: “住手”! 孙长老一惊,收棒停身,冷笑说道: “你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林三郎游目看看玉梅,又激动地扫了苗森-一眼,目中忽地泪光隐隐,长叹一声,说道: “师父,我对你老人家一片愚忠,不想反招来你无限痛恨,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 但我自从在大洪山误奉药丸之后,至今愧疚不安,这些日子,费了千辛万苦,总算替你老人家做了一点事。 原想待大功告成,再奉与你老人家面前,将功赎罪……。” 他略为一顿,又道: “现在既然事已如此,待我把几样东西面呈之后,要杀要剐,全由你老人家心意了!” 说着,喘息一阵,探手入怀,取出一包东西,吃力地向地上一抛……。 那包东西落地散开,苗森突觉眼中一亮。 原来那竟是八块晶莹夺目,碧光四射的“绿玉龟壳”! 苗森只觉心血潮涌,面上神情变动,难以平抑,腾身一跃,探手将那八块龟壳抓到手中,仿佛如逢甘泉,如获至宝! 林三郎又道: “我本想夺齐了十三块,-并呈给师父,现在只得到这几块,虽然不全,也足证我一片苦心,都交给你老人家吧!” 苗森激动地怔了半晌。 眼中忽然射出异样光辉,沉声道: “原来你潜入蓝家堡,竟是替我盗取绿玉龟壳,这话你怎不早说?” 林三郎黯然道: “方才蓝姑娘在场,我虽暗中做了鼠窥之事,但她却一些不知道,还把我当作磊落君子,这件事我不愿使她知道,再说,你老人家恨我入骨,我纵然说出来,你也未必肯信!” 苗森神情数变,突然又问: “目下蓝家堡共有几人,还有哪些人的龟壳尚未到手?” 林三郎道: “罗元茂,赵梦功和广慧大师的龟壳都已在此,只剩下蓝国佐,霍豹和朱弓银丸谢凤仙几人的未能得到,此外尚有一二位,因还未到蓝家堡,自然更无从着手……。” 田森激动地道: “你说你仍然忠心于我,要为我盗取十三块龟壳,将功抵罪,这话可是出诸真心实意?” 林三郎叹道: “我虽明知这样做是可耻的,但为了补偿大洪山上误给你老人家药丸,只好那样做了。” 苗森-拍双掌,道: “好,你如果有此心,我就饶恕你误进药丸的罪过,同时也将这丫头放了,但你必须答应仍回蓝家堡,跟我里应外合,盗全这十三块绿玉龟壳。” 林三郎闻言,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望了玉梅-眼,只觉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好像是要他赶快答应下来……。 他心里又有些矛盾,自觉如果答应,岂不是甘愿和苗森狼狈为奸,和蓝家堡为敌了么? 其实,跟不跟蓝家堡为敌,对他倒无所谓:但他却不愿因此也把蓝蓉当作了暗算的对象! 苗森见他沉思未浯,又道: “你难道还不情愿,我答应不但放了这丫头,更将你仍然收归门下,只等龟壳齐全,进得仙龟岭秘室,那里还有你享不尽的好处!” 林三郎犹疑许久,突然——横心,道: “我自然愿意克晋全功,弥补过衍,但你老人家也要答应我--件事。” 苗森笑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师父办得到的,自会答应你!” 林三郎道: “咱们谋盗绿玉龟壳自无不可,但如蓝堡主,谢女侠等,全是热诚感人之辈,你老人家一定要答应,只取龟壳,不伤人命。” 苗森放声笑道: “这个容易,下手盗取龟壳,由你便宜行事,只要龟壳到手,便送到此地,师父只管收受东西,并随时为你后盾,这样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正说到这儿。 蓦然间—— 陡听得一阵急迫的衣袂飘风声响由远而近,从蓝家堡方向疾驰而来……。 苗森脸色一沉,冷笑道: “是那丫头招了帮手来了,咱们就此一言为定,明夜三更,仍在此地见面!” 说罢。 举手一招,孙长老等一起收棒跃退,两名丐帮弟子抬起藤床,便要离去。 林三郎突然奋力从地上一跃而起,叫道: “我还有一件事要事先说明……。” 这时候,疾驰而来的衣袂飘风之声已经越来越清晰,隐约已可听出轻微的步履着地声响! 苗森沉脸道: “有什么话你还不快说!若被罗元茂等见到我,对你今后行事就多有不便了!” 林三郎道: “盗取龟壳,我决无异念,但有两个人,我却不能对他们下手……。” 苗森沉声叱道: “是谁?快说!” 林三郎道: “就是那蓝老堡主和朱弓银丸谢女侠!” 苗森闻言似乎微微一震,精目疾转,冷哼两声,道: “好吧!这两个人你留给师父亲自动手吧!” 话声一落。 那丐帮弟子早蜂涌着藤床,急急循土坡退去,眨眼走得无影无踪! 林三郎怔怔站在那儿,黯然无语,就似做了一场恶梦! 他不知此时究是清醒抑或仍在梦中,只觉自己在这一场理智与情感的斗争之中,承诺了一项可鄙而委曲的诺言! 他恨自己太懦弱,太无能,但同时又觉得这样做是目前唯一能行的途径,他如不答应这件事,内心又将如何愧疚两次救命厚恩,以及玉梅的生死安危! 抬起泪眼,江边已渺无人踪,只见玉梅低着头站在一旁,似一株带愧的含羞草,连眼光也不肯与林三郎相触! 林三郎极力压制住内腑伤势,缓缓举步,走到玉梅身边,伸手握着她的手,一时间,似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哽噎在喉,无法吐露出来……。 好-会,才吐出一句: “你……你这些日子很好吗?” 玉梅忽然仰起粉颈,痴痴凝视了林三郎-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两臂一张,紧紧将林三郎搂抱住,颤声地说: “我错了!我错了!” 林三郎含泪而笑,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喃喃说道: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自己,只恨那天追你,竟没有追上……。” 他这些话,像是对玉梅说,又像对自己说,正说到半途,忽听一声惊呼: “咦!林相公,那些人都跑了么?” 林三郎和玉梅扭头望去,只见篮蓉惊讶地立在一丈以外,在她身边,是“铁掌追魂”罗元茂、“穿云手”霍豹和“逍遥居士”赵梦功。 四人八只眼睛俱都充满讶诧的神色,尤其赵梦功瞪视着林三郎和玉梅,心里更满是狐疑! 林三郎望着蓝蓉淡然一笑,似要开口,突然-阵心血翻涌,又喷出-口鲜血,身子摇了两摇,玉梅连忙将他扶住! 蓝蓉失声惊叫,闪身欺了上来,协同玉梅左右将林三郎搀扶住,同时尴尬地向玉梅笑道: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林相公受了这么重的伤?” 玉梅才要回答,林三郎却喘息抢着道: “我一人力战丐帮三名长老,打伤了他们一个,自己也受了内伤,他们已经退走了!” 罗元茂惊赞道: “那苗森功力盖世,又有丐帮为助,老弟台一人独退这等强敌,真是叫人佩服。” 赵梦功接口道: “这确是了不得的消息,乍听起来,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说着,又嘿嘿干笑两声。 林三郎脸上微微一红,自顾运气疗伤,低头没有答话。 蓝蓉和玉梅将林三郎轻扶着趺坐地上,蓝蓉掏出两粒药丸,喂给林三郎服下。 罗元茂等耐心地守候一旁,直过了顿饭之久,但只见林三郎额上冷汗直流,浑身颤栗,伤势越来越觉严重。 “穿云手”霍豹浓眉一皱,低声向罗元茂道: “我看这位林少侠内伤极重,必是伤后未能及时运功疗伤,反被淤血浸入肺腑,要是不趁早调治,只怕积伤成残,那就不好办了!” 罗元茂点点头道: “这话不错,咱们还是早些带他回堡里去,设法替他治伤要紧。” 说着,向前跨进数步,伸手双手,想将林三郎从地上抱起来……。 哪知他手指还未碰到林三郎,忽听一声娇叱:“不许碰他”!玉梅娇躯一闪,横身挡住前面,沉着脸道: “他这时正在运功调息,你想干什么?” 罗元茂脸上一红,觊腼笑道: “在下欲带他回堡治伤,原是好意,姑娘是他什么人?” 玉梅面罩寒霜,冷冷道: “他是我的丈夫,现在他的伤势正重,谁也不许碰他一碰。” 罗元茂闻言一怔,尴尬地笑笑,又道: “你们结婚倒真快,记得上次在大洪山渡口相遇,那时你还不肯跟他走哩……。” 玉梅不等他把话说完,沉声又道: “咱们的事,你管不着,最好别再噜嗦!” 罗元茂不禁有些生气,但他自从得林三郎尝药救命之后,对他已极具好感,转念想想,把一腔怒气又强自压了下去,笑道: “这么说,姑娘是要让他就在这儿自行调养,不容在下等插手帮忙了?” 玉梅冷哼一声,道: “他的伤势,我自有法替他医治,不敢劳驾旁人费心!” 罗元茂被他顶撞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怔在当场,极是难堪。 赵梦功冷笑着道: “这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如此,咱们何必呆在这儿惹眼,不如回去睡觉是正经!” 玉梅凤目-扫,正要发作,蓝蓉却低声说道: “姐姐,这几位叔叔全是好意为了林相公,你千万别误会!” 王梅仍是紧崩着脸,冷冷笑道: “谢谢好意,没有你们,他还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呢……。” 蓝蓉吃了一惊,道: “姐姐!你说什么……?” “逍遥居士”赵梦功突然心中一动,悄悄凑在“穿云手”霍豹耳边,嘀嘀咕咕低语一阵。 霍豹脸上陡地变色,沉声道: “你这话从何而起,这可不是件小事,千万不能胡猜的!” 赵梦功阴笑道: “小弟估定必是他干的,咱们只要设法在他身上搜一搜,准能把东西搜出来!” 霍豹向林三郎和玉梅瞟了两眼,摇摇头道: “要是搜不出来,咱们可无法对人交待,你还是少出主意的好!” 赵梦功轻声道: “小弟观察多时,已有八成把握,师兄不信,咱们就试试……。” 说着话,突见一溜光华,在夜色中破空升起,激升数丈之后,忽然“波”地一声,爆裂纷坠! 蓝蓉喜道: “是爹爹他们赶来了,爹爹一定会替林相公治好内伤的。” 不过片刻,果然两条快捷人影,如飞般奔了过来。 人影敛处,正是蓝国佐和“朱弓银丸”谢凤仙。 蓝蓉忙奔过去,将苗森出现,林三郎独退强敌,受了内伤的经过,大略述了一遍。 蓝国佐和谢凤仙都遽然动容,讶道: “难怪咱们将衡山几乎踏遍,竟未见到他的踪迹!原来他果然做了丐帮之主,这么说来,吕一真已是凶多吉少了。” 蓝蓉忙又将玉梅向父亲引见,道: “这位朱家姐姐,就是林相公的夫人,也就是罗叔叔在小洪山见到的姑娘!” 蓝国佐含笑向玉梅招呼,眼角一斜,却见自己女儿一副坦荡风度,竟毫无半点嫉妒不愉快之色。 他不禁暗暗称奇,转头再看看林三郎,顿时把脸一沉,道:“林相公伤得这么重,你们怎么不送他回堡去调养?” 蓝蓉一时答不上话来。 玉梅冷冷接口道: “是我不让人动他的,他已经伤得很重,要是妄自移动,对他无益反害!” 蓝国佐道: “话是有理,但林相公显然真力已竭,形同虚脱,实无力自行移整内腑归位,没有人用真力助他,那怎么能行呢?” 玉梅向罗元茂等人斜斜一瞥,冷冷道: “我自有替他助力疗伤的方法,只是这几位守在一旁,行功有些不便……。” 赵梦功哈哈笑道: “这倒有趣,咱们赶来,倒是来错了!” 玉梅冷然道: “我也没说你们来错,但你们几个男人守在这儿,叫我怎能替他助力疗伤呢。?” 她这话本是实情,因为要是没有旁人在场,她可以仍用大洪山深谷中二人合抱互通内力的方法,不难以本身真气,助林三郎疗治内腑伤势。 但是这话她无法详细说明,蓝国佐等听来,更是不会了解。 赵梦功干笑道: “你们既是夫妻,又不是洞房花烛,还凝着我们人多了……?” “赵师弟不许胡说!” 缓缓转过身子,向玉梅温柔的说道: “此地旷野之地,就算行功,也不方便,何不咱们先替林相公略推活——些真力,使他伤势稳住,那时再送他回堡去,由姑娘辟-间静室替他疗伤岂不好么?” 玉梅想了想,道: “好到是好,但你们替他推活真力,我不能放心,要我替他助力行功,又怕你们突然下手!” 谢风仙笑道: “我们都是林相公的朋友。怎会对他下手呢?这个你大可放心!” 玉梅摇摇头,用手指指赵梦功,道: “谁说你们都是他的朋友,你瞧那家伙一脸奸诈样子,心理就决没安着好心!” 赵梦功也是几十岁年纪的成名人物,被玉梅当着众人指名羞辱,顿时按捺不住,便想发作……。 但谢凤仙却以玉梅言谈之中,深深看出这女郎必是自幼娇纵,心里想着什么,口里就说什么,忙向赵梦功施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发作,同时笑道: “你不放心他,咱们就叫他先回去,也是容易的!” 赵梦功气得要吐血,冷哼两声.抽手折扇拼命直摇,藉以消减火气。 蓝蓉走到玉梅身边,含笑道: “姐姐,既然你放心不下,由我来替林相公助力行功,你能信得过我吗?” 玉梅仔细看了蓝蓉一眼,笑道: “唔,你心里爱他,大概总不会害他的。” 蓝蓉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听了这话,顿时粉脸羞得绯红。 蓝国佐面露不愉之色,冷冷道: “既是姑娘顾虑太多,咱们先行回堡,等朱姑娘替林相公治好内伤,再……。” 蓝蓉忽然叫道: “爹爹,你们先回去吧!,我跟谢姑姑留在这儿,等林相公伤势好了,再陪他们回来。” 蓝国佐迟疑片刻,终于道: “好吧!那我们先回堡恭候朱姑娘芳驾!” 说着,招呼罗元茂等转身离去! 赵梦功万分不情愿的随着众人转身离开,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一面偷偷向霍豹递着眼色,示意想叫他私自留下来,等机下手,搜查林三郎。 但霍豹因大师兄在场,心里有所顾忌?只作没见,赵梦功恨得牙痒痒地,也只好随着众人,返回蓝家堡。 谢凤仙直待蓝国佐等人走远了,这才和篮蓉将林三郎轻轻放平仰天而卧,问道: “朱姑娘,是你亲自动手,还是由我等代劳?” 玉梅想了想,笑道: “我的行功方法,不是一刻功夫便能完毕,刚才我是看不惯他们那些男人守着不肯走,现在就只咱们三个人,随便哪一位动手替他助力都是一样,主要的还得等寻个安静的地方,替他彻底疗冶!” 蓝蓉喜道: “那么小妹来替林相公助力疗伤!” 一面说着,一面便盘膝坐在林三郎身边,捋起翠袖,露出右掌,轻轻按在林三郎左胸“将台”穴上,闭目行起功来。 玉梅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既未赞同,也没有反对,却轻笑着问蓝国佐说道: “谢老前辈今年贵庚多少了?” 蓝国佐闻言一愣,微笑答道: “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 玉梅又问: “那么,老前辈进入衡山门下,已有多少时间了呢?” 谢凤仙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问得暗诧不语,但仍笑道: “入门之时,我不过才十几岁,唉!算起来二十年光阴,竟然一晃而逝……。” 玉梅突然又问: “老前辈在这三十年中,难道就没有见到一个中意之人,结成连理么?” 谢凤仙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微愠地道: “朱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出这句话来?” 玉梅抵嘴一笑,耸耸肩头,道: “晚辈自然是有因而问,因为我曾看到一张图画,那画上是个背负长弓的女郎,模样儿生得竟与老前辈一般无二……。” 谢凤仙未待她说完,脸上早已变得一片苍白,激动地道: “朱姑娘……你……你在哪里见到……那张画像……?” 玉梅笑道: “那画像本是我从一个人身边搜出来,见它画得极好,便带在身边,不想现在又被那人夺了回去,要是没被他夺回去,倒可以拿来给我老前辈看看……。” 谢风仙闪电般探手一把,握住玉梅左臂,气极败坏地道: “你……你告诉我……他……他是准……?” 玉梅凤目一转,缓缓说道: “他么?他就是现在的丐帮帮主——苗森。” 谢风仙好像突然被铁锤狠狠打于一下,废然长叹一声,松开握住玉梅的手,身不由己,连退了四五步,面上神情颓废,身形摇摇欲倒,喃喃说道: “啊!他至今还把它带在身边么……?” 玉梅道: “是呀!他不但把那张画像终日带在身边,而且还说了一句话呢!” 谢凤仙脸中突然暴射出异样的光辉,急声问道: “他说了什么?” 玉梅说: “他在夺回画像的时候,曾经当着我的面,自言自语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毙在掌下’。” 谢凤仙浑身猛地一震,神色大变,尖声道: “原来他是恨我,才不惜叛离师门,残杀同门师兄弟……?” 说到这里。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不禁滚滚泪落,轻声自语道: “三十年了,亏他为了一句话,竟恨了我三十年,今天不惜干出这等心狠手辣的恨事……。” 她忽然神情一震,沉声又问道: “朱姑娘,你是被丐帮掳来此地,你可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吗?” 玉梅笑道: “知道固然知道,但他们警告过我,叫我不许对任何人说!” 谢凤仙急声道: “我求求你,你把他们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好吗?” 玉梅道: “老前辈要找他们的住处,难道是要……?” 谢凤仙低声道: “我有要紧的事情,必须马上去见苗森,你能不能把他落脚的地方告诉我?” 玉梅失惊道: “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谢凤仙银牙一咬,道: “这件事关系太大,我若不能找到他,蓝家堡所有的人,定都难逃他的毒手。” 玉梅道: “你找到他以后,准备怎么办呢?你告诉了我,我才能把地址告诉你。” 谢凤仙扫目见蓝蓉正聚精会神全力在替林三郎行功助力,便悄然向玉梅点点头,将她领到远处一株树下,低声对她说道: “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不许再向别人提起!” 玉梅道: “我知道!老前辈尽管放心!” 谢凤仙暗叹一声,道: “不瞒你说,那画像上的少女,便是三十年前的我,那时我年轻任性,同门中又只我一个女孩子,师兄弟们,全都待我很好,其中表示得最明显的,便是五师兄苗森……。” 玉梅忽然插口道: “必是他爱上了你,但你却不爱他?” 谢风仙泪光隐隐,点头说道: “也可以那么说,但我并非对他不好,只是年轻性傲,才造成今日这场大错,问题就出在那张画像上面……。” 她略为一顿,又道: “我画了那张像,自己看看很是满意,便给各位同门师兄弟观看,不料五师兄秉性刚强,一见那张画像,立意要向我索取!” 玉梅道: “你给了他么?” 谢凤仙摇摇头,道: “要是干脆给了他,也不会有今天这场残杀,都为了我自己也喜欢那张画。” 说着,忽然一叹,又道: “自那件事以后,未过半年,我师父便去世了,只不过师父临终便把一十三块绿玉龟壳分别给了我们师兄妹,每人一块!” 她似在沉思中,又道: “师父的遗言,叫咱们下山走入江湖,然后每年相聚一次,师父说,欲得衡山真传,兼取我派至宝财物绝学,只有一十三块绿玉龟壳合并一起,才能冲向朝隅,看出仙龟上的秘道圆案,方能顺利进入我派位在仙龟岭上的秘洞!” 她又是一声叹,道: “师父当年原是希望藉此而使我们十三人联成一条心,不料……” 她未再多言,十分沉痛的又道: “也是起因于我的那张自画像吧!” 她有些无奈的又道: “一年之后,我曾在大家聚会的时候讲的一句话,那是……” 玉梅笑道: “老前辈必是说谁要能进得仙龟岭秘室,你就愿意嫁给他,是吗?” 谢凤仙颔首道: “我当时原是一句玩笑,其他师兄师弟,全都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 但谁知五师兄却刚烈成性,从此不辞而别,临走时偷去了我那张画像,三十年来,从未再与同门师兄弟交往,一心一意,便要进那龟仙岭秘室。” 玉梅听到这儿,芳心也不禁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沉吟了一会,才道: “那么,你现在去见了他,又准备怎样向他解说呢?” 谢凤仙黯然道: “事由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而终,我去见了他,当面告诉他以前那句玩笑话是出于无心,只是他不再残杀同门,夺取绿玉龟壳,他要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玉梅听了,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谢凤仙脸色一怔,道: “姑娘觉得我这样的做法,十分可笑吗?” 玉梅道: “我倒不是说做法可笑,而是觉得老前辈纵能这样牺牲自己,只怕也难挽回争夺绿玉龟壳的不幸事!” 谢凤仙道: “那是为什么呢?” 玉梅道: “我想那苗森起意之初,或者真是为了老前辈当年一句戏言,但现在却绝非仅仅为了一张画像,而是誓非将绿玉龟壳取到手不可!” 谢风仙惊道: “真的么?你从何见得?” 玉梅笑道: “因为他如今自己也变成了女人,当年戏语,自是再无认真的必要,他如今一心要争的,只有那十三块绿玉龟壳了。” 谢凤仙大吃一惊,道: “什么?你说他真的已经变成了女人?”玉梅点点头,道: “一点不错,他已经不是当年爱你的苗森,而是个道道地地的毒心老妇人。” 谢凤仙失神地摇摇头,喃喃说道: “不!这绝不可能,一个男人怎么会变成女人?这必是假的……。” 玉梅柳眉一剔,道: “老前辈,你还不相信……?” 她正要将苗森如何误食变性药丸的往事向谢凤仙述说,谁知话还未出口,却突听那旁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 第十四章 合体通穴救郎君 玉梅正要将苗森误食变性药丸的经过,向谢凤仙全部透露出来,这自然要提到林三郎和苗森的真正关系……。 哪知就在这时候,突然那边蓝蓉发出一声惊呼: “谢姑姑,朱姐姐,你们快来看,林相公不好了!” 玉梅话语一顿,连忙和谢凤仙双双掠身过去,低头看时,却见林三郎脸上一片苍白,嘴唇紧闭,浑身衣襟,已被汗渍浸透。 谢凤仙探手一试,只觉他气若游丝,眼见伤势不但未愈,反而转剧,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沉声道: “蓉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在替他助力疗伤吗?” 蓝蓉急得要哭出来,颤声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方才他体内真气尚能缓缓游行,谁知转眼间,竟然突地真气四散,再也凝聚不起来!” 谢凤仙连忙深深提了一口真气,将材三郎翻转过来,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灵台”大穴。 她将本身修为数十年的内家真力,循着手掌,慢慢注入林三郎体内,诱他业已低弱的一股真气,渐渐重归紫府丹田。 足过了顿饭之久。 林三郎鼻息才又趋正常,体内真气,也渐渐凝聚。 谢凤仙疲惫地收回手掌,低声对蓝蓉说道: “还是赶快扶他回堡去设法吧!现在他内腑已暂无大碍,可以上路了。” 蓝蓉回头望望玉梅,试询问她是否同意? 玉梅点点头,道: “好吧!要替他彻底疗好伤势,最好能以合体通穴之法,但在这旷野间不能行功,况且一旦开始行功,一两日内是不能完毕中断的。” 说着。 将林三郎轻轻背在背上,准备离去。 谢凤仙忽然叫住蓝蓉,道: “你回去对你爹说,要他三日之内紧守堡中,不必外出,要是三日后我还未回来,衡山之会就不用等我了……。” 蓝蓉道: “谢姑姑,你要到哪里去?” 谢凤仙只是淡淡一笑,回目望望玉梅,目中却流露出无比坚毅的神色,嘴唇动了两动,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玉梅轻叹一声,道: “如果你一定要去,由此西行二十里,在一处荒山洼凹中,就可以见到……。” 语还未完。 谢凤仙早已跃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如飞而去……。 玉梅痴痴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黯然地摇摇头,道: “唉,可怜!可怜!” 蓝蓉道: “姐姐,你知道谢姑姑要到哪儿去?” 玉梅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道: “她去见一个很早就想见的人,但是,只怕去得已经太迟了!” 蓝蓉不解,方要追问,玉梅已缓步向前奔去,一面道:“咱们别管这件事,各人的命运不同,也许她会有她的幸运……” 蓝蓉不好再说,只得迈步赶上玉梅,引着她径返蓝家堡。 蓝国佐等一听谢凤仙独自他往,个个大惊失色,骇诧万分。 罗元茂急得满头大汗,不住搓着他那蒲扇般的手掌,埋怨道: “蓉姑娘,这就是你的不该了,既然距堡不远,她即使要去,你也该暂时拦住她,一面施放号箭,等咱们赶到,阻拦才对,现在堡中血案迭出,她再独自涉险,怎能叫人放心得下?” 蓝蓉低声道: “我也曾经问她,但她来不及回答我,便匆匆走了!” “穿云手”霍豹道: “这事怪不得蓉侄女,六师姐个性十分刚烈,她必是独自去见五师兄去了,咱们还是立刻赶去应援,才是正经!” 罗元茂跳起来,道: “对!咱们立刻去,要是能见到五师兄,干脆当面跟他了断……。” 霍豹又问蓝蓉道: “你可知道谢姑姑是向哪个方向去的么?” 蓝蓉闻言一愣,却不便回答,只好用目望望玉梅! 玉梅笑道: “她循江西行,大约离那儿二十里路,有一处低洼的山谷,谷底有十余户猎户小村,便是丐帮临时匿身之处,谢前辈正是赶往那里去了。” 罗元茂大吼一声,从椅上一跃而起,道: “果然不错,咱们快追!” 霍豹也离座而起,道: “大师兄请坐镇堡中,咱们去追追七师姐……。” 他目光一掠,扫了“逍遥居士”赵梦功一眼,冷声又道: “你不想跟咱们一起去吗?” 赵梦功诡异地笑道: “有你们二位去助六师姐,已经足够了,小弟想留守堡中,相助大师兄坐守!” 罗元茂叱道: “胡说,你跟咱们一块儿去,留你在这里,必然出事……” 赵梦功矍然变色道: “七师兄怎的这般侮辱小弟?赵某人就是不想去,又待怎样?” 罗元茂正要发作,却被蓝国佐挡住,道: “你们快去吧!让十师弟跟我留守堡中,以免堡中空虚,反被那叛师之徒闯了进来。 同时。 你们快去快回,不可与他力拼,要是明日天晚前仍未回堡,愚兄当与十师弟再为你们驰援!” 霍豹也道: “好吧!七师兄,咱们早些上路,别去得太迟,叫六师姐吃了亏!” 罗元茂临行时恨恨向赵梦功道: “你在这里给我老实候着,此事一了,咱们再算旧帐!” 赵梦功冷哼一声,没有答话。霍豹与罗元茂已如飞驰出蓝家堡,径奔西方! 蓝蓉将玉梅和林三郎安顿在一间静室之中,距离自己卧房不远,以便玉梅替林三郎行功疗伤。 玉梅一进神情冷漠,随她安置。 入房之后,才正色对蓝蓉说道: “我这种疗伤之法,与众不同,第一,房外不能有任何人偷窥。 第二,必须得入守护左右,疗伤期间切戒有人闯入,此外不需要食用之物,蓝姑娘能代咱们办到吗?” 蓝蓉忙点头道: “姐姐尽请放心替林相公疗伤,行功期间,由小妹亲自为你们护关,这样可好么?” 玉梅淡淡一笑道: “这样自然最好,但咱们行功至少须二三日时间,姑娘自问能熬得住这段时间?” 蓝蓉笑道: “姐姐放心,别说二三日,便是二三十天,小妹也替你们守关护法,决不擅离半步。” 玉梅点头笑笑,自顾掩了房门。 蓝蓉果然嘱咐丫鬟佣人,全都远离静室,自己在门外放了一个蒲团,闭自跌坐,静静行功,替林三郎和玉梅护关守卫。 转瞬一夜已尽,天色大明…… 蓝蓉静坐入定,空明内视之中。 只听—— 静室中传出来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音。 那声音初时还甚轻微。 约莫过了顿饭之久。 竟然越来越沉重响亮,就像一个重病的人,在痛苦呻吟一般! 蓝蓉虽然极力忍耐不愿偷看房中情景,但那呻吟之声,如泣如诉,尽在他耳际徘徊,使她简直无法安心静坐行功。 芳心之中,直如有只蚂蚁在爬行,既痒又酥,似痛苦,又似舒畅 ……。 她终于忍耐不住,旋身从地上一跃而起,舔破窗纸,向房中偷偷望去! 这一望,真将她吓了一跳! 原来—— 房中灯火虽灭,但夜色朦胧之中,却见玉梅和林三郎浑身赤条条一丝不挂,裸体相拥,缓缓扭动着,蛇一般相缠相扭,状极刺目。 蓝蓉只看得心头“噗噗”狂跳,骇然忖道:我的天!这哪里是在疗伤?岂不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不知玉梅这种“合体通穴”之法,只当出了什么差错,举起手来,便想打门……。 哪知就在这一瞬间。 突闻一声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起自身后! 蓝蓉急忙扭头回顾。 但见一条人影,快似电奔,眨眼便到了房门前! 蓝蓉慌忙转身错掌挡住房门,沉声道: “是什么人?” 那人影陡然一敛,微讶道: “啊!原来蓉侄女也还未睡?房里有什么可瞧的事儿,也让赵叔叔瞧瞧!” 蓝蓉惊得粉脸绯红,抬头望去,竟见“逍遥居士”赵梦功轻摇折肩,满脸诡笑地站在七尺之外! 赵梦功见蓝蓉神情慌乱,羞臊不安之态,脸上笑得更浓,缓步走了过来,一面轻声说道: “林相公可是在这间房中,叔叔关心他的伤势,一直睡不成寐,所以特来此地看看!” 蓝蓉忙施礼道: “林相公伤势还没有痊愈,现在正在疗伤,千万不能进去!” 赵梦功奇道: “啊!真的么?谁在替他疗伤?连看也不能看么?” 蓝蓉道: “现在朱姑娘正替他行功疗伤,她曾经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赵梦功闻言顿时把脸一沉,道: “这是什么话,他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同居一室,连看也不让人看,难道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蓝蓉听了这话,想起室中风光,脸上红晕更浓,但仍和气的说: “朱姑娘曾说,她这疗伤之法,与众不同,必须独处一室,不许外人偷窥,而且三日之内,连饮食都不用……。” 谁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赵梦功已冷笑一声,道: “笑话!天下哪有这种疗伤的法儿?叔叔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新鲜方法!” 说着。 大步向前欺近一步,举起手掌,就准备推那房门! 蓝蓉大惊,娇躯疾转,横身挡住,沉声道: “赵叔叔,说不能进去,就不能进去的!” 赵梦功脸上掠过一抹诡异的笑,嘿嘿道: “既是看不得,方才你在窗外偷望什么?叔叔偏要进去瞧瞧这件怪事!” 他一面说着,右手折肩一转,抓住蓝蓉双手,右臂穿掌拍出,发出一股掌力,径向房门上撞去……。 蓝蓉见他硬闯,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探手入怀,拔出那柄龙纹匕首,急使一招“截江夺斗”,截向也发掌的左腕,同时叫: “赵叔叔,你想干什么?” 赵梦功冷冷一笑,手中铁骨折扇“刷”地收拢,沉臂疾点蓝蓉“左肩井穴”,左掌一翻一转,闪电般一把正扣住蓝蓉握刀的右腕! 他狞笑着说道: “蓉侄女,那姓林的究竟有什么好?你这样处处护着他?” 蓝蓉娇叱道: “赵叔叔,你这样算什么?还不快放手!” 赵梦功笑道: “叔叔有个怪脾气,越是不能看的,就越想看看,好侄女,你就请在门口委曲一会,待叔叔进去看过仔细,那时再来放你!” 说着,折扇起落,竟点了蓝蓉的穴道,顺手夺过那柄龙纹匕首,藏在怀中,将蓝蓉轻放在门口壁角落里,嘿嘿笑了几声,整了整衣衫,举手便推那房门……。 试了试,那房门从内下拴,闭得紧紧,一下没有推开! 赵梦功左掌按在门闩处,掌心向外轻轻一登,“卡”地一声轻响,门闩已断。 “依呀”一声,房门缓缓向内而开…… 赵梦功心知林三郎并非好惹的主儿,房门才开,“刷”地抖开折肩,身形一扭,贴靠门边,凝目向内望去……。 哪知就在此际,突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十师弟,你这是在干什么?” 赵梦功骇然一惊,扭头反顾,不禁心头一震,慌忙带笑旋身,拱手道: “我当是谁?敢情大师兄也睡不着,赶来瞧瞧热闹了?” 蓝国佐身着一件宽敞睡袍,显然是刚从卧室中闻声赶来,冷冷望了地上的蓝蓉一眼,面上寒霜笼罩,不悦地道: “赵师弟,蓉儿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不顾尊卑之份,将她穴道制住……?” 赵梦功嘿嘿笑道: “小弟正跟她闹着玩儿!这孩子守着房门,不让任何人入内,小弟一时好奇,想进去看看林相公伤势如何,她居然持刀拦路,极像这房中果然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小弟想,这可是大师兄家中,要是果然弄出什么丑事,大师兄面上怎说得过去?可怨这孩不懂事,这才将她暂时点住穴道,以便代大师兄查一查房内情景……” 蓝国佐冷冷点了点头,道: “林相公和朱姑娘已有夫妻名份,他们的事,咱们还是不过问的好,近日堡中不宁,师弟何不早去安息,咱们别打扰人家疗伤才好!” 赵梦功连道: “是!是!既然大师兄也这样说,倒显得是小弟多事了,不过,小弟也并不要凭空多事,大师兄,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淡黄色的晶莹石块般的物件,托在手中。 蓝国佐浓眉略皱,缓步行了过来,将那东西凝目望了一会,说道: “这好像是块硝石硫磺之类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赵梦功轻笑道: “小弟因广慧师兄死得出奇,不瞒大师兄说,一直对这位林相公有些疑心,这件东西,正是从他房中找到的,大师兄你仔细嗅一嗅,就知这不是简单硫磺硝石了!” 蓝国佐诧道: “真的么?这倒是件大事……。” 探手将那淡黄色的东西接了过来,凑在鼻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哪知他深吸之际,但觉一般极其浓烈的辛辣之味冲鼻而入,顿时脑海中一阵晕眩,机伶伶打了个寒颤,身子摇了两摇,险些立脚不稳……。 蓝国佐骇然大惊,失声叫道: “呀!这是久绝江湖的‘蛇精迷药’,怎会到他……。” 一句话尚未说完,脑中“轰”然雷鸣,顿时眼中景物,都飞旋了起来。 他慌忙疾退两步,反手抛了那块东西,急纳一口气,要想闭气运功抗拒那迷药之力。 然而—— 真气仅在胸腹之间浮动,却已经无法凝聚起来!他不由惊得额上冷汗淋淋,转身欲走……。 不料—— 刚才举步,却见赵梦功肩头一晃,横挡在自己面前,手里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狞声笑道: “大师兄,你觉得滋味如何?小弟为了那块绿玉龟壳,不得不下毒手了!” 蓝国佐脚步虚浮,伸手扶住墙壁,,惊恐地瞪视着赵梦功,讷讷说道: “好狠毒的东西,原来是你弄来了‘蛇精迷药’,广慧师弟,竟是送命在你的手中?” 赵梦功笑道: “不错,索性叫你死得明白,赵某为了那珍贵的绿玉龟壳,踏遍边塞荒山,好容易才弄到这块久绝江湖的‘蛇精迷药’,这药乃毒蛇相交时遗精所结,再经迷药配炼而成,专门破人定力真气。 赵某原以为恃此妙物,十三块绿玉龟壳即可轻而易举尽于掌中,谁知苗森自恃功力深湛,竟比我先下手。 如今我也无法再等,只有弄到一块是一块,你若明白赵某手段,自动献出龟壳,赵某念在同门一场,仍如广慧大师一般,赏你一个全尸!” 蓝国佐此时景物已越来越模糊,浑身颤抖,已经难以支持,但赵梦功这些话,他却清清楚楚听入耳中,顿吨-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爆发了出来! 他向来为人谦和,秉性优柔寡断,但到了这个时候,忽然变得坚强而果决起来。 他一面将那口涣散难聚的真气,极力弥布在喉头气道之间,阻止迷药毒性蔓延,一面将毕生数十年修为的功力,全数实注在右臂之上,左手一探,从怀里取出那块碧光晶莹的绿玉龟壳,柔声说道: “你所图所谋,不过这块龟壳,为兄向来珍惜同门之谊,远胜这无益的死物,你要,就尽管拿去吧!” 赵梦功眼中一亮,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嘿嘿道: “大师兄当真爽快,小弟冲着你这份情义,也要成全你死后名声,留下全尸!” 蓝国佐惨然笑道: “愚兄生死,并未放在心上,只盼你得到龟壳之后,放你蓉侄女一条生路!千万留我蓝家一条根,休要赶尽杀绝……。” 赵梦功得意地笑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一面应着,一面向前欺近一大步。 左手折肩“刷”地张开护住身上,右手匕首转藏肘后,却探出右手中食二指,闪电般向蓝国佐手中的绿玉龟壳挟了过来! 蓝国佐一动也没有动,直待赵梦功夺过龟壳,转交执扇的左手,戒备略一松懈,这才陡地一声大喝,右臂疾登,一股强猛无俦的掌力,晃如排山倒海,径向赵梦功当胸猛撞了过去! 然而—— 试想赵梦功心机何等奸诈,他在蓝国佐舍右手而用左手取出龟壳之际,早巳看出蓝国佐存心拼命,是以右手一拈龟壳,立刻抛到左手……。 蓝国佐猝起发难,这一掌直如千斤重锤,横击过来。 赵梦功冷冷一笑,脚下疾转,左手折肩一拨对方掌力,右手一探,“噗”地一声,那匕首已尽数没入蓝国佐腰肋之中……。 只听一声惨呼,赵梦功也被那雄浑的掌力带得一连倒退了三四步,拿桩站稳,歪头狞笑道: “姓赵的早知你有此一招,现今你自取灭亡,丧命在你自己的龙纹匕首之下,即算罗元茂他们赶回来,也只当你被迫自尽,这桩命案,和广慧大师一般,又归在苗森头上了!” 蓝国佐双手按着腰间伤口,切齿皆目,含恨说道: “赵梦功,你好狠毒的手段,我到现在才认识你姓赵的……。” 赵梦功笑道: “承蒙过誉,可惜你认识得太晚了一些!” 话才说完。 蓝国佐凄然长叹一声,侧目望了女儿蓝蓉一眼,目中双泪直落,真力一泄,“咚”地跌倒地上! 他的确认识赵梦功太晚了一些,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竟遭他诡计陷害,惨死在龙纹匕首之下。 他临死之际,仍放心不下独生女儿蓝蓉,最后一眼,使他英雄肝胆,尽化作辛酸泪珠! 然而—— 这一切的确都已经太迟了。 赵梦功取出那块绿玉龟壳和蛇精迷药,一绿一黄,并托在掌中,志得意满地笑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赵某有这奇效如神的蛇精迷药,何愁失物不能重归!” 他冷目扫了蓝蓉一眼,又笑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这丫头也留不得,且待我收拾了姓林的小子,那时再一并取你性命!” 说着。 嘿嘿冷笑一阵,收妥龟壳等物,铁骨肩一抖张开。斜举护身,闪身闯进了房门…… 再说“朱弓银丸”谢凤仙独自沿江奔驰,一路上忆起昔年情景,虽然时日早逝,已成了明日黄花。 但苗森不惜为了一句戏言,出走三十年,如今又放手屠杀同门,引起这场灾祸,真令人又伤感,又觉可怜可悯。 她一路飞驰,泪珠儿不时滚落衣襟上,竟也忘去拭擦,如痴似呆,直向前走。 转瞬间,来到一个山谷之外。 谢凤仙驻足打量这片山谷,见谷外是无垠野草,山谷并不大,背依高山,谷底果然有稀稀落落十数栋简陋茅屋,正如玉梅所说的情形一样。 她略一思忖,银牙狠狠一挫,心生一计,匆匆撕下半条丝巾,咬破指尖,在汗巾上糊乱涂了一阵,待血渍干后,又在地上沾染些泥土,小心翼翼放进怀里,然后迈动莲足,向谷中直闯。 刚近谷中,蓦地眼前人影一闪,两名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横身挡住去路,沉声道: “什么人?不许乱撞!” 谢凤仙柔声答道: “烦你们通报苗帮主,就说一个姓谢的同门,特来拜谒,有要事面谈!” 那两名丐帮弟子向谢凤仙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其中一个又道: “你既是帮主同门,可有什么信证之物么?” 谢凤仙从怀里取出“绿玉龟壳”,爽然递给他,道: “要是不信,你就拿这件珍贵的信物进去禀报,苗帮主见了此物,便知我的来历。” 那名弟子一见“绿玉龟壳”,似乎大为震惊,双手发抖的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又与另一个低声私议一阵,忽然拱手施礼道: “女侠持此龟壳,足见正是帮主同门尊长,请随在下进谷。” 谢凤仙点点头,随着那丐帮弟子落到谷底,来到一栋茅屋外。 那丐帮弟子执礼甚恭,双手抱拳一揖,道: “谢女侠请暂候片刻,在下进内通报帮主,定然亲自出迎。” 说着,转身进了茅屋。 谢凤仙此时心乱如麻,仰看天色已经天明,谷中却不见猎户百姓走动,想来都已被丐帮的人赶离山谷了。 正在胡思乱想,陡听茅屋屋门“砰”然而开,从屋中飞也似奔出几名丐帮弟子,四人合抬一张藤床,床上端坐一人,蓬头乱发,双腿红肿,正是苗森! 但是—— 如今的苗森,已不是昔年英俊雄伟的男儿汉,却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年妇人。 谢凤仙骇然瞪目细看半晌。 只能从面目轮廓,尚能分辨出此人正是苗森,连忙裣衽施礼道: “五师兄,原来丐帮帮主果然是你,小妹拜谒来迟,五师兄多多见谅。” 苗森神情激荡,眼中泪落,手里捧着那块“绿玉龟壳”凄然苦笑道: “六妹,当真是你?咱们该有三十年没有见过了吧?” 谢凤仙道: “小妹耳闻传言,万万料不到果然真是五师兄,今日特地送玉龟壳拜谒,不知五师兄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苗森泪痕未干,却放声大笑起来,道: “愚兄中人暗算,早已羞见故人,六妹来此,又将珍贵的绿玉龟壳见赐,实叫愚兄感德,快请屋内休息,你我也畅述一番别后情景。” 谢凤仙摇摇头道: “小妹独自赶来,除面呈龟壳之外,还要请教五师兄一件事,不知五师兄可肯见允?” 苗森道: “同门之中,愚兄只与你能谈得来,如今我虽已非男儿之身,昔年情谊仍在,六妹你有什么话,尽管请说。” 谢凤仙低头片刻,忽然举袖拭去泪痕,嫣然笑道: “你既然仍念同门昔年之情,为什么又累下毒手,杀了许多师兄弟?难道说几块绿玉龟壳,就值得情断义绝,性命相拼吗? 小妹此来别无他意,五师兄若不念同门旧情,我把这块绿玉龟壳奉送师兄,听凭师兄要杀要剐,死无怨言。 你若还念同门情谊,就请你立刻同我去蓝家堡,向大师兄和各位师兄坦诚一晤,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知五师兄你意下如何?” 她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说完。 仿佛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静待苗森的回答。 苗森神色微微一动,哂然沉思,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谢凤仙见他面上神情瞬变,忙又说道: “你也不必过分为难,昔年待小妹深情厚意,小妹永记心中,无时不忘,那张画像既然还在你身边,如今我人也送到面前,听凭你处置,五师兄,你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哪知苗森突然低声一阵冷笑,道: “六妹此来,是奉了大师兄的差遣吗?” 谢凤仙道: “小妹独自寻来,大师兄尚不知道。” 苗森冷目转了几转,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向你实说了吧!昔年旧谊,愚兄虽未忘怀,但大师兄行事优柔果断,实不足领袖同门,为了十三块绿玉龟壳,彼此各怀异心,相互仇杀。 愚兄之意,要替先师他老人家整顿门户,将十三块绿玉龟壳收缴,谁要是不从,便是叛师欺宗,愚兄当予制裁。 现在看在六妹金面,延缓三天,烦你回告大师兄他们,尚有四块绿玉龟壳,他们要是肯像六妹一样爽快拿出来,一切善罢,要是不肯,便怨不得苗某人心狠手辣,有损当年同门情份……。” 这番话尚未说完,已把谢凤仙气得浑身颤抖,忿然道: “这么说,绿玉龟壳,你是势非到手不可了?” 苗森道: “愚兄代先师行事,委实由不得自己。” 谢凤仙道: “即使要收缴绿玉龟壳,也只有大师兄才有这权力,五师兄,你这样做法,同门之情尽断,连长幼之序,也全不顾了么?” 苗森笑道: “愚兄刚才说过,大师兄行事果断,不足当领袖同门之责。” 谢凤仙把心一横,冷笑说道: “你这般行事,非但瞧不起大师兄,连小妹一番诚意:也付诸流水,想来真令人心灰!” 苗森道: “你我私谊,愚兄何当忘却,只是这件事体太小,万不能以私谊有损衡山一门的威望,愚兄待事成之后,定然有以报答六妹盛情!” 谢凤仙点点头,道: “我知你不过藉先师之名,实际只是要得到那十三块绿玉龟壳,进窥仙龟岭秘室宝藏,这话可对?” 苗森脸上一阵红,腼腆笑道: “愚兄一番苦心,六妹如果误解,也难解说。” 谢凤仙忽然螓首一昂,道: “我今日此来,有一句心腹之言,欲要面告,同时,也有一件东西,想面呈给你,但你必须同意,得到这件东西之后,立刻停止对同门的残杀,你愿意吗?” 苗森蓦然一震,讶道:“真的么?那是件什么东西?” 谢凤仙冷笑道: “你托言收缴绿玉龟壳,不过欲进仙龟岭秘室,但你却不知仙岭上奇门设施,先师他老人家另有秘图绘下,根本不必拼齐十三块绿玉龟壳……。” 苗森一听这话,惊得险些从藤床上跳了起来,冷声道: “这话当真?” 谢凤仙道: “怎么不真?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们分开下山之前,曾将我私自唤入丹室,暗将那份秘图交赐。 因为同门之中,仅我一人是个女人,特地嘱咐我,若是将来同门之中,为了绿玉龟壳彼此争执残杀,便要我赶紧进入仙龟岭,毁去秘室宝藏,以绝争夺之事。” 这些话,恍如睛天一声霹雳,将苗森震得如痴以呆,频频不住摇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先师待我最厚,就有此事,也会把那份秘图赐交给我才对……。” 谢凤仙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条丝巾,扬手一抖,道: “我还骗你吗?你看看这是什么?” 苗森扫目一瞥,只见那丝巾状极陈旧,上而绘着点线交连的红色圆形,似乎一些不假,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私忖:难怪她肯将龟壳自动交给我,原来还藏着这件秘密。 他连忙将手一招,左右闪出丐帮三名长老,各持打狗棒,将谢风仙团团围住。 谢凤仙笑道: “怎么?五师兄是有意要和小妹动手吗?” 苗森面罩寒霜,冷然笑道: “愚兄决无此意,六妹尽管放心就是。” 谢凤仙道: “这件秘图,我思之再三,今日特来面见,便是要转交五师兄,要是你肯答应立刻停止同门间的残杀仇恨,小妹愿将这秘图奉送,至于仙龟岭秘室中物件,是留是毁,那就全凭你自己作主了。” 苗森笑道: “你且将秘图给我看看,果然是真,愚兄自然答应你!” 谢凤仙故作沉吟片刻。 终于一抖手,将那丝巾掷给了苗森。 苗森双手接住,低头一看,但见上面有点有线,又有些难以明了的怪异符号,看了半晌。 也不知是真是假,便道: “这秘图怎会用血绘制呢?” 谢凤仙凄然道: “他老人家早料到门下必将相残,痛心疾首之下,特地以血作画,令我永记不忘之意。” 苗森点点头,道: “你待愚兄如此深厚,我岂能不同意放弃收缴那其余数块绿玉龟壳?但这图上记号,愚兄也不甚了然,六妹要是有心,咱们何不同往仙龟岭一行?” 谢凤仙忖道:我要是不答应同往,他必然起疑,一番心血,岂不白费?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点头道: “小妹只图为同门消除灾祸,无意寻求秘室宝藏,但图中暗记,也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就陪师兄同往仙龟岭一趟吧!” 苗森大喜,忙收了秘图,嘱令四名弟子扶抬藤床,孙洪李三位长老随护,其余丐帮门下,全留守谷中。 他已匆匆安排完毕,立即带领谢凤仙上路,马不停蹄,直奔向仙龟岭。 谢凤仙暗地叹息,银牙暗挫,此时为了消弥灾祸,也只有决心和苗森盲目闯一闯仙龟岭了。 再说罗元茂和霍豹驰离蓝家堡,沿途全力飞赶,快得犹如两条黑烟。 不消多久。 已来到一片山谷之外。 罗元茂心急谢凤仙安危,一眼望见山谷,略一犹凝,折身便向谷中奔去。 霍豹探手将他拦住,道: “且慢,这谷中人声寂沉,若是谢师姐业已赶到,焉能这般冷静,咱们别胡乱走,留神上了苗森的恶当。” 罗元茂道: “莫非谢师姐走错了路,还没有赶到这儿?” 霍豹道: “你且请在谷上替小弟掠望断后,待我独自入谷去探一探,便知详情。” 罗元茂道: “你快去吧!我就在这儿守望着,若是不错,你便举手为号。” 霍豹应声旋身拔步,兔起鹤落直扑谷中,才进谷中,却见道旁密草中“刷”地窜出一个人,沉声喝道: “什么人?站住!” 霍豹凝目望去,见是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心中大喜,笑道: “在下特来拜谒贵帮苗帮主,就烦代为通报!” 那丐帮弟子手持打狗棒,冷冷笑道: “苗帮主不在谷中,请你过几天再来吧!” 霍豹诧道: “他不在谷中?到哪里去了?” 那弟子冷哼了一声,道: “帮主去向,阁下不必多问,反正不在谷中,你就请回吧!” 霍豹眼珠一转,含笑又道: “那么在下再打听一件事,今日之中,可有一位身着红衣的中年女人,会到谷中来过没有?” 那弟子不耐的道: “告诉你过几天再来,你这人哪来许多噜嗦!” 霍豹淡淡一笑道: “在下以礼相询,你还嫌噜嗦,我要不看在你们不过站住守班的小毛头,怎肯耐心跟你扯谈,你最好识趣一些,别惹苦头吃!” 那丐帮弟子怒道: “听你口气,你还想动武不成?” 霍豹笑道: “动武就动武,凭你这粒米之珠,也放光彩?” 话落人动,闪身而上,左臂一探,向丐帮弟子肩头便扣! 那人大叫一声,打狗棒疾摆,一式“癞狗翻身”,扫向霍豹双脚。 霍豹人称“穿云手”,论武功在衡山门中也算得二三把交椅的顶尖人物,岂能被区区一个丐帮弟子打中。 但见—— 他左脚一抬,飞起一腿,早将打狗棒踢飞,左臂向下一沉,干净利落一把扣住那乞丐的左腕脉门! 五指轻轻向里一收,那乞丐早已痛得冷汗淋淋,噗地跪倒地上,叫道: “前辈饶命!” 霍豹嘿嘿一笑,松了手指,沉声叱道: “我问你那苗森到何处去了?近日可有一个红衣中年女子到过?还不从实快说!” 那名丐帮弟子哭丧着脸,一面揉着手腕,一面答道: “昨夜天刚亮不久,有一个姓谢的红衣女子独自到谷中来,跟咱们帮主谈了一阵,帮主便跟着她匆匆离开了……。” 霍豹骇然一惊,喝道: “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弟子讷讷道: “小的也不知道他们真去了哪里,只知那姓谢的女子取了一件东西给帮主,帮主便匆匆跟她同去。 临行嘱我们在谷中等候,听说他们要去什么岭,进什么秘室,取一些什么宝藏……”霍豹听到这里,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不再多说,举手点了那丐帮弟子穴道,腾身而起,飞也似奔出山谷! 罗元茂接着问: “九师弟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 霍豹气急败坏把听来的话简略述了一遍,急声说道: “这事不好,谢师姐一定跟苗森同往仙龟岭,或许要盲目进入那奇门秘室,咱们赶快回堡通知大师兄,必须立即追赶,才不致弄出大事来。” 罗元茂急得跺脚,道: “事如火急,哪还来得及回堡去报信,干脆咱们追到仙龟岭去,务要截住他们!” 霍豹道: “单凭你我两人,只怕不是五师兄的对手。” 罗元茂怒吼道: “管他对手不对手,谢师姐被他挟持而去,一定凶多吉少,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着话。 一面已转身拔腿飞奔。 霍豹要想挡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跟随展开身法,流星赶月一般向前疾奔。 奔了一程,霍豹总觉心惊肉跳,十分难耐,向罗元茂说道: “七师兄,你先赶往仙龟岭,如遇上他们,务必和谢师姐联手,暂时将五师兄缠住,小弟绕回堡中通知大师兄,立刻便赶来接应,如何?” 罗元茂脚下不停,只应声答道: “好吧,你快去快来!” 霍豹折转身子,掉头奔回蓝家堡。 他这一路上,险些将吃奶的力气全使出来,真个似风驰电奔,绝不稍缓,渐渐离蓝家堡已经不远! 正奔之际。 突然—— 远远望见前面有两条快速人影,也遥游向蓝家堡而去! 此时—— 天色已明,视野极远。 霍豹拢目张望,见前面两人一着道袍,一着俗装,俱都背负兵器,施展轻功赶路! 他心念一动。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连三次起落,竟展开“八步赶蝉”轻身功夫,向前追近一大段,然后高声叫道: “前面可是百因道长和柳师弟么?” 那两人闻声一齐停住身形,扭头回顾,见霍豹气嘘嘘疾奔过来,神情十分紧张,道装那人忙拱手道: “原来是九师兄,因何这等急促?” 霍豹奔到近处,看出那道装之人,正是衡山门中位列十二的百因道长,另一个穿俗家装束的,乃是赫赫江南柳家刀柳子青,衡山同门之中,名列十一。 当下满心大喜,也来不及把近日所发生的详情向他们述说,只急迫的问: “你们是刚刚赶到,欲去大师兄堡中会合的吗?” 柳子青道: “正是,九师兄怎的急得这般模样?” 霍豹将手连挥,道: “现在一言难尽,你们且别去蓝家堡,立刻循西南方赶往仙龟岭,协助七师兄和六师姐要紧!” 柳子青和百因道长都骇然失惊,不约而同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七师兄和六师姐过险了吗?” 霍豹道: “现在先别多问,六师姐已被五师兄劫持带往仙龟岭,务必要立刻设法接她回来。 七师兄独自赶去,人手单薄,只怕不是五师兄的对手,你们立刻追去,我也赶回通知大师兄,全体到仙龟岭赴援!” 说罢。 只把手一挥,不再说话。 又匆匆放腿飞奔而去。 百因道长和柳予青面面相觑,不解其中缘故。 柳子青长叹一声,道: “难道五师兄真的背叛师门,甘心与咱们为敌?竟会将六师姐也劫持去了?” 百因道长道: “这真是孽障,既然九师兄已经去了蓝家堡,咱们就赶往仙龟岭去一趟吧!” 两人摇头叹息一番,连袂直奔了仙龟岭,暂且不提。 再说霍豹奔回堡中,先在厅上寻了一遍,未见到蓝国佐和赵梦功的人影,唤了几名堡丁询问,也都说没有见到,或许大家连日辛苦,都在房中高卧没有起床吧? 霍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令堡丁即往后院唤蓝国佐起身,一面迈步赶往赵梦功的卧室,预备先把他叫起来! 哪知才到卧房门口,陡听后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霍豹顿时一惊,撤出自己的成名兵刃——仙人掌,旋身疾转,飞奔赶到后房。 他循那厉呼之声找到玉梅和林三郎疗伤的房门外,正值赵梦功杀了蓝国佐,正对着蓝蓉狞笑说话。 转身要向房里闯进去的刹那之间。 霍豹将这惨态之状,全都看在眼里,只气得一股无名怒火,上冲脑门。 蓦地—— 一拉“仙人掌”腾身而到,厉喝道: “赵梦功,给我站住!” 赵梦功正要进房对付林三郎和玉梅,猛听这一声大喝,吓得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收回脚步。 扭头一见竟是“穿云手”霍豹赶回堡来。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心机疾转,还当可以拖卸挡塞,忙堆笑说道: “九师兄,你回来得正好,那姓林的东西不是好人,方才杀了大师兄,小弟正将他堵在房里……。” 霍豹恨得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慌话,叱道: “赵梦功,你这人面兽心的奴才,还当霍某人不知详情么?我今天要不能替大师兄报仇,将你这狗才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 说着。 仙人掌一招“樵夫指路”,挟着劲风,直奔赵梦功当胸点到。 赵梦功慌忙闪身侧过,铁骨扇肩面半转,护住身子,冷笑道: “姓霍的,既然你都知道了,索性一并连你那块龟壳也留下来吧!赵某这叫做无毒不丈夫,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霍豹恨不得一下将他戳个透明窟窿,也不再答话,那双奇形兵器“仙人掌”使得风雨不透,宛似飓风猛雨,向赵梦功卷了上去! 论起两人功力,再加上一个赵梦功,也不是“穿云手”霍豹的对手。 何况—— 霍豹此时急怒攻心,招招挟着厉凌万分的内家真力,仙人掌伸出的指尖,时刻不离赵梦功的要害。 那消十数招,已把赵梦功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赵梦功心头一阵焦急,心想象这样打下去,吃亏的准是自己,连忙探手入怀,掏出那粒“蛇精迷药”来。 他一手持肩招来,另一只手握着“蛇精迷药”,贯力一捏,将一颗迷药捏成了粉沫,假作失手,“不好!”铁骨虚晃一招,仰身向后便倒,口里叫道: “不好!” 说时迟,那时却快。 霍豹“仙人掌”向下一沉,猛砸赵梦功的双肩,那“消遥居士”赵梦功左手疾扬,用淡黄色的粉末迎面洒了过去。 同时。 铁骨扇连扇两扇,那蓬黄色迷药,全数向霍豹兜头卷了过去! 霍豹突闻一股异香扑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顿时。 一阵头晕眼花,拿桩不稳,险些栽倒地上,忙疾退四五步,“仙人掌”斜垂拄着地,才算勉强支撑住将要倒下的身子。 但眼前景物已模糊,整个房屋,都似在团团乱转。 赵梦功一伸手,从蓝国佐尸体上拔出那柄龙纹匕首,嘿嘿狞笑道: “姓霍的,你自持功力在我之上,老远地赶回来送死,这真是鬼使神差,要你将那一块绿玉龟壳送给赵某,你死在阴间,只怨得自己命苦,却怪不了赵某心肠狠毒。” 一面说着,一面一步步向霍豹走了过去。 霍豹此时虽然心里着急,但神思恍忽,再也无力招架,一见赵梦功步步近迫,心里一慌,收回“仙人掌”想要抵挡! 哪知他手上才动,两脚一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赵梦功跃身上前,得意地举起匕首,狞笑道: “霍豹呀霍豹,你一世英名,今日何在?” 不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说道: “赵梦功呀赵梦功,你行恶一生,今天只怕要恶贯满盈了!” 赵梦功猛头往里一跳,扭头回顾。 顿时—— 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连倒退了两三步。 原来—— 不知什么时候,房前已赭然站着一个手持渔竿的老年人。 那老头儿衣着粗陋,满头白发,背上斜背一只鱼蒌,手里握着一根钓鱼竿,正望着他开心的微笑。 老头儿扫目向地上尸体和蓝蓉,霍豹看了一眼,格格笑道: “赵梦功,你索性连我老头儿也一并杀了吧!我虽然没有绿玉龟壳,但篓里还有几尾鲜鱼,可以煮来下酒,喝了酒壮壮胆,又可以去杀人!” “逍遥居士”赵梦功凝神向那老渔夫看了半晌。 忽然大悟记起,失声道: “啊!你……你便是……住在衡山下的黄……?” 那老头儿笑道: “不错,我就是住在衡山下的黄老头,你们这些师兄弟自入门时起,哪一个不是我老人家眼里看着长大的。 想不到今天你们全长成大人了,武功也学成了,正可以放手杀人,偏又从同门师兄弟杀起,这倒有趣得很。” 赵梦功这才陡地记起,原来这黄老头世居衡山。 自从他们师兄弟入时起,便常见他替师父送鱼送莱,向来和蔼可亲,闲时且逗着几个师兄弟玩耍。 后来师父仙逝,也就不见了黄老头的踪影。 但他怎么也猜不透,这黄老头难道也有一身超人的武功? 假如他真会武,以前从来没见他显露过,要是不会武功,方才怎能悄没声息,便掩到自己身后? 这个疑问他百思不得其解,黄老头又说道: “我要是早知你们这般爱杀,当初也不必让你们师父教你们什么武功,干脆每人一把刀子,先叫你们杀个痛快,死了的活该,剩下来的再学武岂不更好?” 赵梦功沉声道: “咱们的事,你最好别管,不要恼得我怒起,真的连你也一并宰了。” 黄老头叫道: “好呀!你杀人杀出瘾来了么?我老人家活了这大把年纪,死了也好!” 说着,肩不见晃,腿不见曲,直挺挺竟向赵梦功迫了过来。 赵梦功骇然一惊。 左掌一挥,发出一股强猛的掌力,向黄老头横撞过去,喝道:“闪开!” 第十五章 宝是空,空是宝 谁知那黄老头不避不让,胸部一挺,竟硬挨了一掌。 这一掌不但没把黄老头打退半步,更把赵梦功一条左掌,震得又酸又麻,奇痛欲折,人也被反震之力,挡退了三大步。 赵梦功这才知黄老头原来竟是个身负绝学的武林高手。 刹时间。 陡记起前数日林三郎和蓝蓉连袂出游,回来时曾说过见一个身负绝学的老头儿,空竿钓鱼,履苇如地。 敢情,那人便是这黄老头不成? 他越想心里越怕,暗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今天我不杀他,他必然放不过我。 想着把心一横,却含笑道: “黄老头,想不到你还是一位武林隐士,前些日子是你在江边空竿钓鱼,吓唬咱们蓉侄女么?” 黄老头似乎很得意,笑道: “隐士二字,我老人家如何敢当,不过跟他们耍了一会,叫他们别向火坑里跳罢了!” 说罢,又哈哈笑了起来。 赵梦功也附合着放声大笑,趁笑声弥漫之际,陡地一紧铁骨扇,趁机揉身而上,手起扇落,闪电般截向黄老头的“期门”大穴。 那黄老头绝未感觉,这一扇,戳个正着。 赵梦功扇柄着处,却出乎意外地觉得他那穴道附近的肌肉,自动一收一扭,扇柄虽然点着,竟然未能点中穴道正中。 他心知不妙,仰身一跺脚,抽身向外便逃……。 黄老头放声大笑,钓竿一伸,那柔软的钓丝抖得笔直,箭一般直奔赵梦功后脑,笑道: “喂!赵梦功,杀了人就想一走了之吗?” 赵梦功但觉脑后风至,慌忙歪头趋避,钓丝擦耳而过,悬空一绕,恰巧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黄老头一收渔竿,将他扯了回来,反手戳了他的穴道,笑着说: “傻孩子,逃是逃不掉的,冤冤相报,血债血还,你今天也该报应临头了。” 他将赵梦功擒住放在地上,解开蓝蓉的穴道,又将霍豹腰后“志堂”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霍豹和蓝蓉都悠悠醒转过来,“穿云手”霍豹睁睁见了黄老头,慌忙倒身下拜,蓝蓉第一件事,便想往房中跑,看看林三郎和玉梅可会遭了不幸。 黄老头一手挡住霍豹,一手横竿将蓝蓉拦住,笑道: “好姑娘,略等于会,人家小俩口还没穿好衣服,你一个大闺女闯进去看见,算什么?” 蓝蓉回头认出黄老头,忙也倒身叩拜,道: “原来是老前辈前来搭救,晚辈自那日得见慈颜,至今难以忘怀……” 黄老头笑道: “你且别高兴,父亲已经死了,父仇未报,有什么值得欣喜的?” 蓝蓉这才看见父亲已经横尸地上,再一眼看见赵梦功,顿时大怒,一跃上前,夺过龙纹匕首,就向赵梦功头上落下去! 黄老头探手将她拦住,道: “且慢,他虽然死有余辜,但也须当着你父亲同门之前,询明他诸般罪状,依门规处置,假如就这样杀了他,岂不成了私怨么?” 霍豹陡然记起仙龟岭的事,忙道:“不妙!咱们在这里尽作耽误,不知他们在仙龟岭会怎么样了?黄老前辈,何不同往一伸援手?” 黄老头道: “不要忙,该死的逃不了,不该死的死不了,房里二位还没出来,此事恩怨,还需他们去了,才能圆满解决!” 霍豹不便再说。 但焦急地直等了足有一个钟头,才听见房中悉悉索索轻响。 片刻之后。 林三郎和玉梅双双在房门口出现。 黄老头哈哈笑道: “这法儿果然神妙,合体同融,赛如灵丹妙药,你们瞧!这不是换了一个人了?” 蓝蓉最是关切林三郎伤势。 但注目细看,却见他此时脸上丝毫不现伤倦之色,精神反显得格外饱满,双眸中灼灼射出神光。 她一颗心这才落了实地,不由自主,长长吁了一口气。 林三郎和玉梅在房中早已听得外面各种经过,双双向黄老头拜谢了救援之恩,霍豹又连声催促,黄老头将赵梦功塔在肩头上,带同众人,出堡径赴仙龟岭。 这一路上,霍豹是心急如焚,放腿赶路,林三郎和玉梅蓝蓉并肩而行,总算并未落后。 只有黄老头肩上带着赵梦功,缓缓移步,却身形如飞,轻逸矫捷,直如未使半点力气,恰与霍豹行了个前后一肩之差。 渐渐地,仙龟岭业已在望。 霍豹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展开身形,快似流星眨眼间赶到岭下。 但他抬头一看。 却只见空山幽幽,寂无人声,非但没见到苗森与谢凤仙,连罗元茂和随后赶来的百因道长与柳子青也踪迹不见了。 他心中大为着急,低声喃喃自语道: “糟了!糟了!难道他们已经同归于尽,全部送命在仙龟岭上了么?” 黄老头含笑向岭上张望一阵,道: “别急,这些家伙准是沉不住气,一个个全进入仙龟岭中去了,咱们在山下,怎能看得见他们?” 霍豹一听,当时便想奔上岭去! 黄老头将他拦住,道: “仙龟岭上一草一木,全按奇门遁甲安置,没有图本,任何人也休想退得出来。 所以我说他们了不起全陷在岭上奇门道路之中,一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这样盲目闯上去,也想跟他们一样困在岭上么?” 霍豹道: “难道我们就守候在下面,眼睁睁让他们困死在岭上?” 黄老头笑道: “你当这仙龟岭上的奇门道路,树木阵图,都是天生的不成?” 霍豹瞪眼望望黄老头,忽然若有所悟,矢声道: “难道你……?” “不瞒你说,当年你师父布置仙龟岭,由他老人家设计,山中一草一木,全部安排,均系我老头儿动的手。 这些年我不能远离衡山,正是要守护这仙龟岭,你只管放心跟我走,准保错不了半点!” 霍豹大喜,连声称谢。 黄老头领着四人,缓步转到一处山脚,见两颗树并排而生,其问藤叶弥蔓,并无道路可行。 黄老头却领着众人分开树藤,穿过树身,举步入岭,一面笑道: “全山之中,只有此处入山,才是生门,错走一步,再要退出去,那就难了。” 玉梅随着林三郎身后而行,心里有些不服,暗道:这就怪啦! 全山都是空旷的,我就不信除了这两颗大树,其他便无处可行。 她虽然这样想,但一时还没有发作出来,仍跟随黄老头举步,绕向山腰。 不一会,来到一片野花之前。 黄老头当先扶花而行,小心翼翼,左行几步,又右行几步,神情十分谨慎,口里说道: “你们别小看了这一片野花,千万注意我的步数,如法行走,错走一步,便将陷在迷阵之中了。” 玉梅个性倔强,听了这话,更是不服,故意行慢一步,让林三郎和蓝蓉都走到前面,自己落在最后。 她注意前面蓝蓉向左跨了四步,又折身向右行了七步,心里不服,轮到自己,竟大踏向左行了六步……。 她正要折转身来,向右行走,旋身之际。 忽然失去蓝蓉和黄老头众人的身影,放眼尽是一片茫茫无尽的野花,使人眼花缭乱,没了主意。 玉梅心里暗惊不已,慌忙循规向右前行七步。 回顾一望,依然如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再也看不见前面同伴的身影和可行的道路方向了。 她这才大为着急,放声叫喊: “林哥哥,蓉妹妹,你们在哪儿?” 任她叫破喉咙,耳边半点回应也没有,全山就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呼吸,甚至雀鸟之声,也听不到一声。 玉梅着了慌,放开腿一阵狂奔,谁知越奔越失了方向,这片野花,仿佛无边无垠。 奔了许久,仍未到尽头,几个圈子兜过来,似乎仍旧回到了原处。 这一阵,只急得她满头大汗,心里骂道:这是哪个缺德东西弄的迷眼法,我若出了这花阵,决不饶他! 一会又暗自骂道:死林三郎!难道不见跟来,竟不来寻找我! 她一时脑怒不已,心想:我难道不能用剑一直向前砍,砍出一条路来。 于是,探手从肩后拔出长剑,猛力挥动,向野花中一阵乱砍乱劈,砍了许久,野花似被她砍折不少。 但她两只手都砍得酸痛了,却仍然置身在迷阵之中,不知不觉,明明向前直走的,忽又回到原处,眼前砍折的野花遍地是,总是走不到尽头。 她不由长叹一声,弃了长剑,坐在花阵发呆,连挣扎的勇气也失去了。 再说林三郎和黄老头依着阵势方位,穿过花丛,回头之际,不见了玉梅,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慌忙反身张望,却见玉梅自个儿在野花中乱转,放声叫唤她,她也听不到,有时分明已奔到近处,忽又转身向回路奔去,竟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林三郎一急,当时便想冲进丛里去! 黄老头钓竿一摆,将他拦住,笑道: “你若是进去,只有跟她一样在花丛里兜圈子,谁也看不见谁? 就是奔上一年,也休想能够碰面!” 林三郎急道: “老前辈,求你救救她,她不知怎的,会迷失在花阵之中。” 黄老头笑道: “这孩子丽质天生,聪慧可人,就是脾气太大,须得好得折磨一番,现在正是你训妻的好机会,让他多急一会,再救她不迟。” 林三郎无奈,干瞪着眼,看着玉梅在花丛中急的发狂,又见她拔出长剑,在花丛中一阵乱砍。 然而,那看来不过一二十丈方圆的花阵,却始终将她困在核心,无法得脱。 最后玉梅盛怒已化作悲叹,弃剑坐地,萎顿不堪。 黄老头这才笑道: “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头了,将来再不会傲不服人,你们瞧着,老夫去引她出来。” 说着,迈步穿进花丛,竟然一点不弯,一直走到玉梅面前。 玉梅一见黄老头,心里大喜,霍地跃起身来,叫道: “好呀!老头儿,你使了什么障眼法儿害我?” 黄老头笑道: “我何会使什么法,这里步步陷阱,你不服气,偏要试试,我再叫你瞧一件趣事。” 他将肩上的“消遥居士”赵梦功轻轻拍了一掌,解开穴道,手上略一用力,向野花丛里一推,然后领着玉梅,退出阵外。 玉梅出阵回头望去,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 赵梦功这时也像发了恶病一样,一个人直在花丛里左转右兜,绕着圈子,始终跑不出花丛外半步。 黄老头道: “我老人家扛着他实在太重,就让他在此地活动筋骨,且待事情完毕,再来捉他回去,走呀!你们还等什么?” 玉梅至此口服心服,再也不敢违拗,跟随众人,向山腰而行。 转过一片竹林,只见数丈外一棵大榕树下,正坐着一道一俗两人,各人手中身捧着一样东西,在傻傻地发愣。 霍豹跃上前去,急声喝道: “你们怎呆坐在这儿?七师兄和六师姐他们呢?” 原来那两人正是百因道长和柳子青。 柳子青忙起身道: “我们一直赶到山下,已不见七师冗他们人影,思忖半晌。 才凭着我们身边的两块绿玉龟壳图形,摸索找到这儿,可惜图形至这树下已止,无法再上去寻他们了。” 霍豹连连跺脚,道: “糟了,糟了,这样看来,七师兄必亦追上了仙龟岭,但不知会困在什么地方?” 黄老头神色一动,沉声问道: “他们身上共怀有多少绿玉龟壳?” 林三郎答道: 罗前辈的龟壳已失,现在谢前辈和苗森帮主身边,大约共有九块。 黄老头骇然一惊,道: “这么说,事情真有些不妙,若有九块龟壳,只要闯得过半山,便不难抵达山顶秘室了,但不知那块龟壳是不是能拼成一条直线?” 霍豹道: “这却没有人知道,现在我们置身处已在半山,难道他们果然已经直奔山顶秘室了不成?” 黄老头一抖钓竿,腾身而起,道: “事不宜迟,大家快追。” 他展动身法在前引路,众人尾随急追,每逢奇门布置之处,由黄老头引领众人一一越过。 刹那间,奔到一丛茂密的松林之前。 这松林前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平如水,风光如画。 霍豹忽然用手一指,失声叫道: “看!那是谁?” 众人一齐抬目望去,只见草地上遗留着二大片血渍,约有丈余青草,已被压平,松林边沿处,俯身倒卧着一个人。 大伙一阵风似的奔了过去,翻过那人一看,赫然竟是一名丐帮门人的尸体。 那人遍体是血,身上衣服已碎成片片,从背心上,清清楚楚印着一个黑色手印。 霍豹道: “这必是被罗师兄打伤的,看来他们已经遭遇动手,或许还在附近,没有离开。” 黄老头仔细审视了那名丐帮弟子的掌印一会,一言一发,向大家挥挥手,领先进入那片松林。 穿过松林,地上赫然又留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名是丐帮弟子,另一名林三郎确认出,竟是丐帮中的李长老! 这两人分倒地上,口角全溢出鲜血,都是在背心上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 黄老头摇摇头道: “罗元茂天性难改,出手之时,还是这般毫不容情。” 玉梅忽然叫道: “苗森的藤床必须四人抬着行走,现在丐帮中已死了三人,难道他……。” 一句话未完。 林三郎扬手一指,道: “看,那边还有两个。” 众人一齐望去,果然三丈以外弃着一张藤做的坐床,床边左右各倒着两人,俱是丐帮中人打扮。 霍豹默默算着一遍,道: “算他苗森率领三名长老,四名帮中弟子抬床而行,如今四名弟子尸体已留下来,而且还损失了一名长老。 那么他身边,最多还带着两名长老,罗师兄如能和谢师姐联手,相信不致被他脱身而去,怎么反见不到他们的人影呢?” 林三郎心里暗中紧张。 因为从这些情形看来,丐帮中人,一连死了许多人,难道苗森一直没有出手?你相信如果苗森出手,罗元茂是不可能连连得手的。 他心中充满了矛盾,既盼罗元茂能将谢凤仙截住救回,又盼苗森不要受伤或失手,因为苗森无论如何是他的师父。 默审情势,苗森连藤床都抛弃了,身边最多还有洪长老和孙长老,而罗元茂和谢凤仙安然无恙,他那凶残成性的师父,只怕吉少凶多。 他一面心内焦急,口里却不便明言,随着众人,向山顶奔去。 沿途之上,到处可见斑斑血渍,前面敌对双方,不知是谁已负了重伤,偶尔一两株小树被连枝折断,显见他们气面上山,一面仍在动手厮拼。 此时—— 众人个个都神情紧张万分,人人面上,都罩着一片寒霜,连嘻嘻哈哈的黄老头也失了笑声。 除了林三郎,任何人都盼望能再在途中发现丐帮或苗森的尸体,大家毫不松懈地沿途搜索。 然而—— 路上除了那些不知是谁的血渍外,再也没有死伤的人迹。 足过了顿饭时光。 他们终于穿越过仙龟岭上的奇门遁甲布置,抵达山顶。 山顶上是一片广场,整整齐齐排列着九棵大树,大树之间,有一块高约一丈的巨石,巨石四周方方正正,就象一个特制的石匣子。 大伙儿抢到山头,不禁都发出一声惊惶的呼声! 广场之上,惨状横陈,惨不忍睹! 只见—— 一株大树树杆上,被一段树枝活生生钉死了一个人,满头白发,一身褴衣,乃是丐帮中的孙长老! 而巨石之旁,也倒卧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是丐帮洪长老,另一个却正是“铁掌迫魂”罗元茂! 罗元茂一只手掌还插在洪长老前胸之上,临死之际,怒目圆睁,切齿之状,似含着满腔怨恨! 在他肩头上,留下血淋淋一片创痕衣襟皮肉,都被扯去了一大块,显然是苗森下的毒。 但是,场中却没有见到“朱弓银丸”谢凤仙的尸体。 巨石东方,有一扇石门,门下本有一只巨大坚固的金锁,但此时金锁已开,石门未掩,人声没寂。 霍豹双目垂泪,缓缓走到罗元茂身边,将他插在洪长老身上的一只手,用力拔了出来,轻轻放回腰侧,两腿一曲,跪了下去,忍不住咽声啜泣起来。 百因道长,柳子青,蓝蓉都凄然跪在罗元茂的尸体边,六只眼睛,泪水涟涟,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黄老头也黯然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林三郎却行到大树边,拔出树枝,挟着孙长老的尸体,平放地上,心里一酸,也落下泪来! 仙龟岭上,一片哀愁。 有恨!有悲,有黯然的憾意,也有无声的叹息! 只有玉梅双目灼灼注视着那巨石的石门,掌中长剑捏得紧紧地……。 蓦然,石门中扬起一声沉闷重浊的狂笑! 众人一惊!这才想起场中不见谢凤仙和苗森,她们必然还在秘室之中。 霍豹等滕身跃起,各自从身边取出兵刃,眦目切齿,将秘室之门围住。 柳子青切齿道: “他既无情,也怨不得我等无义,只等他出来,咱们合力跟他一拼,务必要替惨死的罗师兄报仇!” 霍豹道: “岂止罗师兄,此事全由他一人而起,死去的同门师兄弟,已有六人之多,这笔血债,咱们跟他一并结算!” 且说谢凤仙与苗森二人果然进入仙龟岭的秘洞之中。 那苗森心情紧张又兴奋,只要能进入秘洞,宝物已等于到手了。 谢凤仙抱定拼死决心,为的是要杀同门人,她那血帕乃是假的。 但二人误打误撞的走入洞中,立刻发觉这仙龟洞中错综复杂,纵横交错,分不出主道与支洞。 谢凤仙抱牺牲精神,是以发现洞中阴森恐怖也不为意的跟定了苗森。 但苗森很紧张,也很冲动,他运功于双臂之上,双掌拍地而行,看上去比之两腿还方便! 跟在他身后的谢凤仙也暗自吃惊,苗森这股耐力与内功,她也明白,如果此刻下手剪除此獠,自己实在无把握,更何况自己实在不愿同门相残!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她要看苗森如何在这秘洞之中找到什么秘笈与宝藏! 前面突然出现三个支洞。 苗森当即停下来,他对手持火把的谢凤仙道: “师妹,你以为那一条洞才是正确的?” 谢凤仙道: “师兄,进得洞来,我只听你的指使,我不知道,也不想出主意,你还是少问我!” 苗森道: “咱们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你难道不急?” “我不急,我早巳不需急躁了,师兄,当你我走入此洞之后,我的心已冷了!” 苗森道: “到现在你还生我的气?” 谢凤仙道: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她忽的把手中火把放低,直直的照在苗森面前,沉重而悲痛的道: “师兄,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苗森道: “我只带你来,便是把你当成我的人,我心中仍然对你一片炽热呀!师妹!” 谢凤仙道: “我却对你早已心寒!” “是吗?” “你应该明白,师兄,你急的目的是什么?而今且看你这副尊容,双腿早残,又变成丑女人。 这一切来说,你仍然不以为意吗?你仍然要急个结果吗?” 苗森道: “你说对了,我必争出结果,我争出结果,三十年埋名修炼,三十年发奋图强,我为的便是今日。 师妹,常言道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苗森争的就是一口气,我要站在人头上,我不要别人站在我的头上!” 冷冷一笑,谢凤仙道: “师兄,你怎么不听我的劝告,争来的结果又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她深自叹了一口气,又道: “想当年师父在世之时,我已看出师父对我们师兄弟妹的相处感到不高兴,果然师父老人家看透了!” 苗森冷冷笑道: “师妹,别管那么多,也不问什么结果,只要苗森有一口气在,我必做出成绩,叫他们知道我比他们强百倍!” 他忽的对谢凤仙直视,面显一片得意,又道: “师妹呀!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谢风仙木然道: “不知道!” 苗森嗤嗤一笑,又道: “我当年是喜欢你的,可是我十分清楚,在师兄弟中有人更爱你!” 谢凤仙道: “我把师兄弟们当成兄弟一样看待!” 苗森道: “那是你的天真,男女一起,只是兄妹?太天真吗?” 谢凤仙叹了一口气,道: “自从你盗走我的自画像以后,我知道你对我是有心的!” 苗森的双目一亮,道: “你的感觉又是什么?” 谢凤仙道: “你一去不回头,我有什么感觉重要吗?我去向谁述说?” 苗森嗤嗤一笑,道: “所以我把你带进洞中来了!” 谢凤仙道: “师兄啊!我渐渐明白你的心意了!” 苗森道: “我的心意你早应该明白了!” 谢凤仙道: “你有着狂热的炫耀之心,也是一种发疯的骄傲,你带我进入这秘洞之中,也是你的炫耀心态作祟。 师兄,当你打到了宝藏,找到了衡山派的武功秘笈,然后加上我这师妹,你就十分光荣的与我一同出洞。 在众家师兄弟们面前,展露你的荣耀,证明你才是我们之中最了不得的人物!” 苗森却重重的道: “不只是他们几个蠢材面前,而是整个武林,师妹,整个武林!” 谢风仙吃惊道: “师兄,你好大的野心!” 她惊了一下,又道: “你……你发疯了耶!连师父当年也不作此妄想……而你……” 苗森道: “我与师父不同,我是我,师父是师父,师妹,咱们应该往前走了吧!” 谢凤仙道: “师兄,你仍然执迷不悟呀!” 苗森冷冷道: “忒意的噜嗦了!” 他忽的指向右边支洞,又道: “过去,且看这条支洞,回来告诉我!” 他一把接过一支火把又道: “若另有支洞,立刻回来!” 谢风仙道: “你是不跟去了?” 苗森道: “我在这儿等你!” 谢凤仙道: “你就不怕我从别处跑掉?” 苗森道: “你不会,也不敢!” 谢凤仙道: “如果我得到宝藏呢?” 苗森一怔,旋即一阵冷笑,道: “师妹,每道只有一条,而我早已记下了,你逃不掉的,去吧!” 谢凤仙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苗森是不会叫她去独自离开半步的! 谢凤仙举着一支火把,她慢慢的往右面支洞中走过去,她的心中已泣血! 她到现在也更明白,五师兄的这种行为有一半她应该负责,因为…… 因为当初师兄弟妹们分道之时,他曾对苗森稍做示爱,或跟在苗森身边,她相信苗森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的,不但醉心自傲,而且疯狂的举动! 谢凤仙走的很慢,她虽然双目看着前面。 但却是模糊一片,因为她不自觉的在流泪。 她不要苗森发觉她在哭,她甚至连肩头也不动,木然的一步步往深洞中走过去。 现在,谢凤仙走到这洞的尽头了。 那儿已无路可走了。 但当她抹去泪水的时候,却发现正面那块石壁上,有人以金刚指前写着几个大字。 那是很清晰的拳大字刻。 “勿以善小而不为!” 谢凤仙念了两遍才吃一惊,这是惊语呀! 于是,她匆匆的又回来了。 苗森一见,急问: “发现什么了?” 谢凤仙道: “石刻一句话!” 苗森紧张的道: “什么话?” 谢凤仙道: “那是师兄最讨厌的一名话!” 苗森一愣,道: “快说,什么话?” 谢凤仙道: “师兄必欲知道?” “不错!” “勿以善小而不为!”. 苗森耸动鼻子,冷冷道: “你骗我!”- 谢凤仙道: “就知道师兄不信,那么,师兄何不自己进去看?” 苗森把火把交在谢凤仙手中,由谢凤仙带路,便也进入那右面支洞中了。 只不过六七丈深处,谢凤仙已举着火把站在洞的尽头,她冷冷地道: “看吧!” 苗森指头举目看,口中还念着: “勿以善小而不为!” 他一共念了两遍,不由冷沉的道: “走,到左面的洞中去,这条洞没宝物!” 谢凤仙道: “师兄,回头吧!这石刻的……” 苗森怒叱: “少废话,快走!” 谢凤仙只得又走出右面支洞,那苗森却又守在洞外,道: “你进去!” 谢凤仙已知道苗森是在养精蓄锐,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丝毫大意,更不会浪费一点精力。 一支火把拿在手中,苗森不多言,示意谢凤仙快去! 谢凤仙无奈的悲叹一声,便举步往洞中走去。 这一次她走的稍快,心也似乎失去了那种悲伤与无奈,就好像有些欲出去似的! 于是—— 好又很快的到了左边支洞尽头,只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 这儿也有石刻,洞壁石上刻的是“妄念夺人命!” 谢凤仙立刻走出这条支洞,她要苗森进洞一看,她更以为这石刻是惊语,应该可以对苗森当头棒喝吧! 谢凤仙站在苗森面前,她接过苗森手上火把,道: “师兄,你自己进去看吧!” 苗森道: “带路!” 谢凤仙在前走,苗森双掌拍她行,二人一路又到了洞底,谢凤仙把火把石壁前一照,冷冷的道: “看吧!石上刻的是什么?” 苗森抬头看,他还吟着: “妄念夺人命!” 苗森双目一厉,嘿嘿笑道: “无聊,无聊,大无聊了!” 谢凤仙道: “这不是无聊,乃金玉良言!” “胡说,走,去中间的那条洞中。” 谢凤仙只得举着火把退出左面的支洞。 现在,她与苗森来到中央的洞中了,那苗森沉重的对谢凤仙道: “这一次我同你一齐进去,就不估尽是些无聊的字刻!” 谢凤仙举着两支火把直往洞中走去,那苗森紧跟在后面,才不过进入五七丈深,忽见一个石室。 这石室是半圆形,近内壁前边有个石桌,只是石桌上并未放置任何东西。 谢凤仙举着火把走过去,忽见石壁上也刻了两句话,她不由得念着: “贪婪总是空!” 另一句则是: “勿以恶小而为之!” 于是,苗森也看清了,他念了一遍,不由大怒,吼叱道: “太可恶了,不值一瞧!” 谢凤仙道: “怎么不值一瞧,如果一个人能遵守这些惊语,便受益无穷呀!” 苗森把身子歪在石桌子,气呼呼的在环视这个半圆的石室,真想立刻找到宝藏。 半晌。 只听谢凤仙抚掌,道: “对了,对了!” 她的猛古丁呼叫,令苗森一惊,道: “师妹,你发现什么了?” 谢凤仙道: “师兄,我是发现什么了,只不过师兄一定会不高兴!” 苗森道: “快说,快说!” 谢凤仙道: “师兄呀!你把咱们发现的四句刻字,合并在一起念一遍,你便会发现师父是费尽心血了!” “怎么说?” 谢凤仙道: “四句刻语,乃是‘勿以善小而不为,贪婪总是空,勿以恶小则为之,妄念夺人命!’” 苗森沉声道: “又怎样?” 谢凤仙道: “这四句话的每一句头一个字,便是师父在世之时对我们常说的了。” 苗森慢慢的念道: “勿贪勿妄!” 谢凤仙点头,道: “不错!师兄呀!你听过师父说过这些话吧!难道你不以为师父对我们多么高的期望吗?师兄,回头吧!” 苗森忿怒的一掌拍在桌上,吼道: “你少再同我噜嗦了,知道吗?” 他这一掌用力极重,只听“叭”的一声响,石桌几乎裂破,但附近却有了反应! 只听“卡卡”这声起处,后面的一块石壁在移动,发出的声音似磨娑! 立刻,谢凤仙与苗森紧张的直视过去,只见刹时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的石洞来。 苗森大喜过望,道: “快,咱们快进去!” 谢凤仙举火把照过去,她发现洞中比之外面的石室干净多了。 苗森已拍地移过来,道: “你先进去!” 谢凤仙只得又往这方口洞中挤进去。 她在洞中举火把一看,畦,这儿又自与外面不同,这儿的石桌一共有八张,分别放置成八角形,再看两个石柱,上面还有牌子挂着。 苗森也进来了,他撑地到了这圆室中央,也发现石柱上挂的木牌金字,只见上面写着。 “巍巍南岳,壮我衡山! 古代精英,扬名山河!” 还真够气派的两句话,却也令谢凤仙一声冷叹: 她对苗森道: “师兄呀!我们惭愧,怎么面对我衡山先祖先烈呀!我们争权夺利,咱我而自私!” 不料苗森冷笑,道: “师妹,我正是要光大我衡山派呀!你怎么如此想……” 谢凤仙忽的走到洞口处,发现石壁上又是几句石刻: “慎而重义,心念坦荡! 慎而私心,行同狗彘!” 谢凤仙急对苗森道: “师兄你看!” 苗森已看到了,带一声冷哼! 他重重的道: “师父就爱说教,几年来我听够了!” 谢凤仙却又道: “师兄,你再看这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每句第一个字,不正是师父常说的‘慎心慎行’吗?” 她立刻又念道: “勿贪勿妄,慎心慎行!” 苗森叱道: “好了,别念了,咱们进洞来不是研究师父的遗言,咱们是找宝的!” 谢凤仙道: “咱们只怕白白的进来了!” “为什么?” 谢凤仙道: “我以为咱们已经找到宝了。” 苗森道: “找到宝了?你胡说些什么呀!” 谢凤仙道: “我认为师父的这几句话就是宝,如果你接受,便受益无穷。” 苗森大怒,他忽的一掌扬起来,那架式便是要一掌毙了谢凤仙。 不料谢凤仙并不闪躲,她更不击! “你打吧!最好把我打死在你面前。” 苗森的巴掌未收回,他忽的变掌为把,一下子便把谢凤仙抱在他的怀中了。 他也有温柔之时,虽然他已变了性。 他也仍怀念师妹的美艳过去,虽然他已残废! 于是,谢凤仙哭泣了! 她不拒绝,她也不推开令她厌恶的师兄,她只是落泪! 苗森未落泪,他早已没有泪了。 “师妹,我们都快半百之人了,我们……” 苗森终于有感而叹道: “是的,三十年光阴多值钱呐!只恨……” 他咬牙切齿的又道: “只恨这光阴无法打回来!” 谢凤仙道: “师兄,你……有了悔意?” 苗森突然一厉,吼道: “不,我永远也不悔,我要他们知道,我是超越他们的!” 他把那一张变形的白脸猛古丁送到谢凤仙面上,几乎碰上去,又道: “我太明白了,人生之苦永远比乐多,人们不都在争取那一刹的快感吗?” 谢凤仙吃惊的道: “什么快感?” 苗森道: “比如咱们,拼命数十年,争的还不就是短暂的快感,而我对你 ……” 他带着些许忿怒的又道: “当年我们同门之中,我对你是那么的关爱,而你却不屑一顾,你怎知我对你的心意呀?” 谢凤仙道: “当年咱们是同门习艺,我对大家是一样的爱护,师兄,我不知道你暗恋着我。” 她叹口气,又道: “真的不知道呀!” 苗森嘿嘿冷笑,道: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谢凤仙点点头,道: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但,师兄呐!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你……你……” “我已变成丑陋的婆子了,是吗?” “是呀!便是丑也没关系,可是你是变女人了,咱们只怎么能……” 苗森嗤嗤冷笑,道: “虽然你已变成个丑婆了,虽然我无法同你要好,但在我心深处,你仍是我心目中的女人,我仍然是当年的苗森,我……” 他忽然两臂用力的把怀中的谢凤仙压在身子下面,他像个狂士般的狂吻着谢凤仙,而且吻得十分炽烈火辣,他只是身子变性,他的心仍是一团火。 他把谢凤仙吻得摊开四肢不动颤! 这时候如换一般正常,进一步的行动便会随之展开来了。 然而事情却是那么残酷,那么反常,因为,当苗森有些男子汉的冲动时候,他几乎要昏过去了。 苗森吃一惊,他忙收心神,敛气血,伸手按住关元穴下,他的那件男性极为尊严的家伙,几乎只是个蛹一般,只能算是个出尿口而已! 在这样的热情火辣中,他一旦发觉自己的模样,再加上欲火与他中的毒相克,他自然要昏了。 只不过苗森此刻更加忿怒了。 他十分痛苦的突然推开怀抱中的谢凤仙,厉叱道: “我恨,我恨!” 谢凤仙吃一惊,道: “你-……” 苗森吼道: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每一个人,尤其是你,你为什么当年不表示什么?我今天这样,你要担待许多责任!” 谢凤仙道: “如果师兄放下屠刀,我愿跟你深山度余年,我会真心的侍候你,我会报答你的损失,我会……” 苗森大吼: “够了,此刻说些无益之话何用?” 谢凤仙道: “及时回头,犹未晚呐,师兄!” 苗森大叫: “怎么不晚?谁能为我恢复本来面目?谁能还我失去的青春!” 谢凤仙道: “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补偿,如果师兄相信我的话,咱们可以再找那天下名医,为师兄把一身的腐朽再变回来,总是有办法的呀!” 苗森嘿嘿冷笑,道: “普天之下,能解我毒之人早已死掉灭绝了。” 他咬牙切齿的又道: “大洪山千毒屋程家人死绝了,那个老太婆,还有他儿子,太可恶了……” 谢凤仙也知道大洪山千毒屋之人,当年他们十三师兄弟妹们听师父的话走入江湖,就在大家分手不到一月,七师弟罗元茂与九师弟霍豹二人与程家千毒的人相遇在船上,那么巧的去黑风口杀沙家人质。 那一回也是听罗师弟厉来说的,也算够惊险的了,差一点死在黑风寨! 听了苗森的话,谢凤仙心中好苦,她还能再说什么?她只有饮泣! 不料苗森却又残酷的道: “别哭了,我不许你哭!” 谢凤仙道: “师兄,你要我怎样?” 她以手按在苗森肩头,又道: “只要你答应咱们别同门相残,你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苗森沉声道: “眼前先找到秘笈与宝藏再说!” 谢凤仙一叹,道: “你得了宝物又如何?” 苗森却嘿嘿的道: “我要他们看到我还是得到宝物了,我叫他们气疯!” “他们不会气疯的,他们只是悲哀!” “他们一定会气疯,当他们向我围攻的时候,也正是我送他们上西天之时,嘿……” 苗森真的丧心病狂了! 一个发失心疯的人同他此时差不多,因为,这样的人甚至已付他自己都恨十分! 苗森见谢凤仙满面痛苦,不由一声冷笑,道: “走,我们哪有时间干耗在这里!” 他把手一指,对着洞口又道: “再找!” 谢凤仙道: “咱们各处找遍,也只有这几条岔洞,师兄,我以为咱们什么也找不到了!” 苗森发了狠的大叫起来。 “我不信,师父怎么会骗我们?” 他边叫边运起神功,就在这半圆石洞中发狂般的往石壁上撞击着。 别以为他的双眼已废,苗森在双臂上的力道仍不可忽视,他挥拳出掌,呼呼带起劲风,就听石壁被他打得簌簌簌的落下碎屑来! 一边的谢风仙大叫: “别打了,别打了!” 苗森大叫: “我不信,我不信!” 就在这时候,忽听“噗叱”一声响,洞的上方忽的露出个小方洞来。 苗森一看大喜,立刻跃起身来,双掌拍地欲往那小方孔中抓去! 于是,谢凤仙过来了。 “师兄,你不方便,我来!” 苗森凌厉的目光一闪,道: “你想取宝?” 谢凤仙道: “我只求唤回师兄迷失的心,师兄,我根本不打算盗师门的宝物!” 苗森桀桀怪笑,道: “事已至此,你还唠叨什么,呶,你上去取来!” 他双掌一搓,又道: “不论拿到什么,立刻交给我,师妹呀!我不想出掌毙了你!” 谢凤仙道: “我会听师兄的话,我不会逃的,师兄,你在拿到东西之后,我求你,别同门相残,好吗?” “噜嗦,快取下来!” 谢凤仙黯然一叹,只见她拔身一丈余,一手已伸入那上方的山洞之中,于是,她手塞洞中身悬空不即落下来,那光景她必已拿到什么了! 是的,她拿到东西了,她的双目也垂泪宁! “师父,凤仙对不起你老人家!” 下面的苗森大吼,道: “师妹,你拿到什么了,还不快快的下来?” 谢凤仙仍然垂泪,又道: “师父,你老人家在天有灵,快快唤醒五师哥吧!” 苗森一听更怒道: “下来,你不要逼我下手!” 谢凤仙忽的低头,道: “师兄,你答应我不要出手对付师兄弟们!” 苗森默默然,道: “你已令我忍无可忍了!” 谢凤仙暗中一咬牙,她自上方洞口把手收回来,“忽”的一声落下地来。 那苗森左臂一圈,已把谢凤仙圈在身边。 “拿来!” 谢凤仙的手中握的是一个大大的锦囊。 她痛苦的把锦囊塞在苗森手中,道: “拿去吧,它已是你的了!” 苗森接过锦囊两手发抖,双目圆睁,大叫: “我终于得到了,我得到了呀!” 他快发狂了。 是的,争斗几十年,此刻他立刻狂欢。 他先是抱住谢凤仙狂吻一番。 耳鬓边吻边道: “快,先背我出去!我们立刻出去,哈哈哈……” 谢凤仙道: “师兄,你答应我吧!别相残我才会背你出洞!” 苗森冷冷道: “你应该明白,我如今不用你也一样的可以出去。” 谢凤仙一咬牙,道: “好,我背你出去,我背你快快走出去!” 苗森愉快的爬在谢凤仙背上,道: “快,我们自会找个无人之处,好生练习师父的绝世神功八音散手!” 谢凤仙已淌泪难以自制,她背着苗森直往洞外走去,而且传出她的咬牙声! 苗森却紧紧的抓住那个大锦囊,心中那份得意就别提多么的愉快了。 “太好了,太好了!” 苗森大叫着。 “哈……哈……”这笑声更是传的远,苗森更是边笑边叫,渐渐的笑声听不到了。 是的,这声音正是苗森发出来的。 只不过稍顿之后,石门中笑声又起,隐约似远听见苗森尖声高叫: “哈哈!我已得到了宝藏!我得到了宝藏!” 林三郎大感激动,肩头一晃,抢到门前,将毕生功力,尽都运集在双臂之上! 他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 难道真想反助苗森,和众人为敌? 可是—— 他又怎能眼看着自己授艺的师父,被霍豹等联手合攻,死在乱剑之下? 他猛一旋身挡住石门口,面对霍豹等人,但却露出一片惊慌失措之色。 玉梅厉声道: “你想干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认他做师父?” 林三郎闻言心中一阵凉,忖道:“真的!他是玉梅的杀母仇人,要是他从秘室中出来,我真能帮他突围动手吗?” 他脑海中一片混淆,不知该怎样办才好,身不由己,又把巳贯足内力的双臂松了下来。 否则,叫他该怎么办才是呢? 黄老头看在眼里暗暗颔首,缓缓说道: “你们都不必太冲动,是恩是怨,总须了结,大家略退一些,等他出来之后,自有老夫截挡,决不致使他脱身离去就是。” 霍豹等人依言向后退了三步,林三郎也退到一旁。 黄老头长叹一声,道: “恩怨仇恨,都该清了,孽障!你还在里面高兴什么?快滚出来吧!” 右门中又扬起一阵狂笑! “我得到了宝藏,我得到了宝藏!” 随着笑声,一条人影,缓缓从右门中踱了出来……。 霍豹等一见那情景,尽都吃了一惊,个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 石门中出来的,并不是苗森一人,却是“朱弓银丸”谢凤仙将苗森背负在背上了,缓缓举步而行。 苗森手中,高扬着一只锦缎黄色锦囊,连连放声狂笑: “我得到了宝藏了,你们看!就在这里!” 谢凤仙双目含着莹莹泪水,凄惶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长长的睫毛一张一合,挤落两滴晶莹泪珠! 苗森此时似疯似疑,眼前多了许多人,他竟然不觉一些诧异,只顾高举那只锦囊,狂笑不止! 黄老头沉声喝道: “孽障!你得到了什么?你忘了你师父在时对你的训戒,如今双手血腥,还有什么好笑的?” 苗森神情一震,果然举起手来,凝目看了一遍,好像茫然不解,口里喃喃说道: “是么?我何尝双手有什么血腥?师父训诚,我何时忘记了?” 忽然—— 他又放声狂笑起来,大叫道: “啊!我记起来了,师父他老人家训诚之词,勿贪勿妄,慎心慎行,对对对!我记起来了!” 说着。 一把撕开那只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张素笺,迎风一抛! 谢凤仙突然“哇”地一声,痛哭失声,身子一转,向崖边疾奔过去! 她背着苗森奔向断崖—— 霍豹等全都大惊失色,大伙一涌而上,纷纷叫道: “六师姐!六师姐!” 但他们全都迟了一步,待他们赶到崖边,谢凤仙已负伤背着苗森,纵身跃向崖下……。 隐约中,似还听见苗森的狂笑声,连声在叫: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但那笑声和叫声忽然敛止。 众人探头下望。 但只见山石滚滚,向下坠落,已无法辨出苗森和谢凤仙的人影 ……。 林三郎双膝跪倒,放声痛哭起来! 霍豹等人也都泪如涌泉,叹道: “六师姐,你这是何苦呢!” 黄老头也废然叹息一声,道: “恩仇恩仇,虽然总算了结,却未免太惨了一些!” 大家流涕一阵,玉梅过去拾起那张素笺,递给林三郎,林三郎再交到霍豹手中。 霍豹展开一看,那上面并非什么宝藏,却只工整的写着八个字: “勿贪勿妄慎心慎行。” 百因道长哭道: “原来师父他老人家苦心如此,但这十三块绿玉龟壳,却害苦了许多同门。” 霍豹探手从怀中取出自己那块绿玉龟壳来,又将百因道长和柳子青以及从赵梦功身上搜出的合共四块,用那张素笺包好,投进石门之中,仍用金锁锁上三门,却将金钥掷下崖去,喃喃说道: “同门之中,以信以义,足为凭证,何必再用信物?如今衡山门下,仅余你我三人,这些龟壳,还是奉还给师父他老人家吧!” 黄老头颔首道: “做得对!做得对!老夫尚有句余言,山下花阵中的赵梦功,虽然满身罪孽,总是衡山门下。 各位如能既往不咎,予以他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何不把他交给老夫,带隐深山,好好教诲他!” 霍豹默然半晌,道: “他与蓉侄女有杀父之仇,这件事,还是由蓉侄女作主才对!” 蓝蓉泪流满脸,默然道: “人已经死了,杀了他难道就能复生么?黄老前辈尽管带他去,侄女回堡,决心遣散家人。 从此长伴表灯古佛,为衡山一门,赎罪祈福,决不再履江湖 了。” 黄老头连道: “难得!难得!只是你正值青春,这样岂不太苦了你么?” 蓝蓉毅然道:“苦乐二事,全凭一念,晚辈心意已决,明日便离堡。” 玉梅含泪走上前去,执着蓝蓉双手道: “妹妹,你这般大智大勇,令人难忘,你到哪儿去修行,告诉我们,也便我们得闲时去看望你!” 蓝蓉含泪笑道: “既然摆脱红尘,世上已无可变,姐姐好好和林相公并肩行道,造福苍生,小妹替你们求佛保佑!其他不敢再劳动了。” 林三郎也泣道: “蓉姑娘,你……你。” 他咽哽半晌。 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满脸热泪流个不停。 蓝蓉却爽然答道: “林相公,你得到像朱姐姐这般美眷,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林三郎顿时满脸绯红,垂头退开,心里却如钢刀在穿扎一般…… 一场悲剧就在这衡山仙龟岭上结束了,也许这件事没有赢家,那衡山派的神功秘笈以及衡山历代的宝物谁也未得到手,甚至也未窥其真面目来,人们便带着无限的悲戚而去。 只不过财宝并非那么重要,也许每个人所得到的教训,比之财宝更加珍贵。 衡山派死了几个人室弟子了,但他们也悲哀之余也着实得到可贵的教训。 现在,黄老头,这位当年常把鲜鱼送往石洞中的老人,正自站在一道断崖苍莽的石洞口,那是个十分隐秘的石洞,看上去就如同一段山崖断壁。 只见黄老头先左右细看一遍,然后退到附近一棵大树下,那可是一棵千年神木。 黄老头怒的拔身而起,他一跃而落在树的上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不见了。 黄老头当然不会消失无形,他乃自树的中空处滑落下去,就在树根部有个地道口,他便是自地道口中进入地道中去了。 黄老头是个什么样的神秘人物? 黄老头精通奇门八卦之术,只见他潜入一道石道内,匆匆的转入一个地洞石室中,他肃容的站住了。 黄老头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燃上壁上长明灯,便轻轻的往石室中走进去。 石室并不大,有一口石棺摆在中央,只见黄老头站在石棺前面,他先是一礼,又燃了一炷香,喃喃的道: “老哥哥,你果然料中了他们的私心,只不过小弟能为老哥哥做的事,也只是把你那第十大弟子赵梦功带往山中,也许有一日,狼子狼心变为大公无私之人!” 他把香插在石臼中,又道: “老哥哥,人性本善,恶人并非天生,但愿他将来光大衡山派,完成老哥哥的心愿,这里衡山神功秘笈,便暂时仍留下来了!” 他叩了头,在洞室中绕了一周之后,便又退到洞口来。 这黄老头忽的双臂贯力直往洞口石壁上撞去,就听一阵隆隆之声起处,石室立刻又封起来,数千斤重之巨石已把石室堵住。 黄老头再一次叹了口气,转身又自石道中潜到那千年神木中。 黄老头自古墓中跃出来的时候,惊吓了十多只正在神墓上聒噪的乌鸦一飞冲天。 是的,又一个严冬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