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爪山王》 第 一 回 护镖车 雄关逢大盗 探秘篋 客馆遇高人 这一年,正是暮秋天气,关东街上忽然来了一辆镖车。车只一辆,货也不多,镖师连下手和跑趟子的竟有七八个之多。除车上坐着两人外,余均骑着快马,一到便往东头一座最大的通商客店驰去。店伙早就得信,备好上房,因为这镖车乃北五省最有威望的武胜镖局,总镖头杨武、副总镖头朱大成本领高强,威名远震,交情又宽,自立镖局以来从未失风。因为常时往来憧关路上,店伙全都认识,一见货少人多,保镖的竟是朱大成亲自出马,料知所带必是红货,早纷纷抢上前去,请安招呼,帮同把那车上行李搬了进去。大成见店伙所备乃是一所独院上房,一排五间,东边马棚,西边还有两间厢房,地势宽旷,屋字高大,连马带人都可住在一起,院中还有两株大槐树,正是前几次住过的好地方,心甚满意,率领众人进屋坐定。 店伙沏上茶来,端来脸水,笑问:“朱爷用什酒菜?我好预备。”朱大成刚要答话,猛瞥见另一店伙由对屋持了扫帚走出,心中一动,忙问道:“此时不是上路时候,这屋客人刚走么?”店伙赔笑道:“再休提起。这五间上房,原是小店专为带有家眷的过往官府和诸位达官爷住宿之用,不料七日前来了几位客人,小的见他们气派甚大,又同着两位女客,正当客满,只空着这一个院子,他们又不计较店钱,便请了进来,因他们共是六人四马,无什行李,只内中两人各带着一个小包裹,以为是往华山烧香的客人,明天必要起身,哪知住了两天,只在屋内饮酒说笑,步门不出,好似有什约会,在此等人,因来时曾说,带有女眷,不奉呼唤不许入内,先前未作理会。到第二天晚上,店东觉着奇怪,命打更的暗中查探,隔着门缝偷看,见里面人影往来,天已深夜,还不曾睡。正想借故进去,便熄了灯,什么也未看出。第三天早上,内中一位年轻客人忽将我唤进,说他们要往灵宝访友,回来去往华山进香,本定六人同行,因一同伴生病,故此留在店中调养。等他们回来,同去华山,店钱照给,只不许惊吵病人,回来多赏酒钱,随即走去。留下那人年约三十多岁,人甚秀气,说是生病,每日只坐在房里,躺在炕上,从未请过医生,面色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问他什病,他只摇头,说是无药当中医,养养就好。我们因他不短店钱,柜上存着银子,也就不去管他。那客人姓沈,每日只喝一点酒和一大碗活鲤鱼的清汤,别的什么都不吃。今日午后,我进房送茶,见屋内忽然多了一人,正在谈话,沈客人好似生气神情。跟着便命预备酒菜款待来客。因在后院,地势僻静,旁边小门内住有内眷,又被客人包去,外人不会走进,如是熟客,事前必向我们询问。来客对直走进,好似走熟了一样,出问店中同事;并无一人看见,心方奇怪,跟着朱爷便派人来要上房。敝东因今日客多,虽有两间,均不合用,一想院中客人只有一位,却占了五七间房,想叫我和他商量,暂借一夜,以免得罪老客。我因人家房已包定,店钱不少,只有多给,行时又说不许惊吵,敝东只图做买卖,这话怎么和人去说?事有凑巧,他竟找了我来,才一进门,便问我道:‘我一人占了你一个院子,你们来了熟客,如无处住,不妨向我暂借,好在我那几位朝山朋友要过好几天才来呢。’我闻言自是高兴,刚跑出去告知敝东,向他道谢,他竟比我还急,立问:‘所换之房现在何处?要换无妨,但我怕吵,大小好否不拘,必须清静,否则不换。’我领他去连看了两处,都说不好。我们既然答应跑趟子达官爷,说有上房,到时没有,如何交代?他又一点不通商量,最后逼得无法,姑且把他引往后偏院小屋以内,那原是伙计们冬来值夜班和更夫打盹的地方,只有一个小炕,又黑又脏,万想不到他会中意,一到便说这地方好,当时搬了进去。寻他的那位客人已经早走,彼时店中人多杂乱,事后问人,谁也未见他走出,如非那客人生得文弱,真教人起疑心呢。”朱大成闻言,情知有异,便留了神,故意笑对店伙道:“你们也太多心,这几位明是去朝华山的上等客官,有什可疑之处?”店伙诺诺而退,自去预备酒饭不提。 店伙一走,朱大成便把随行两个副手唤至面前,低声说道:“我们这趟镖关系太大,尤其是去年总镖头不听我劝,与人结仇,这场过节至今不曾叫开。我早料到僮关路上早晚必定生事,这次一上路我便疑心,果然走出不远便接警报,虽仗着一路小心,防备周密,不曾出事,到底路还没有走一半,越往前越不好走。这里到闺乡、灵宝一带,又正是对头巢穴、势力之地。店伙说那男女客人,与前日所遇三男两女,人数正对,只多了一匹马。这姓沈的无故让房,好像早知我们要来的神气,事太可疑。今晚该班的两位弟兄必须格外小心,饭后快先睡去,半夜里起来好有精神。”内中一个外号双翅虎姓韩名福的接口道:“这怕什么!咱们弟兄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这多年几时失过风来?何况这次还有二弟你亲身护送呢。”朱大成悄声答道:“韩兄你也是老江湖,如何说出这样话来?天下能人甚多,我们不过没有碰上,平日对人周到谦和。手眼较宽罢了,真要遇上事,照样扎手。自来盛名难继,越有名望越大意不得。此时我有点眼跳,就许出事。 诸位弟兄不要走开,索性开门见山,借着承他让房为由,前往道谢,一探用意。如是对头、不必说了;如是事出无心,或是正人君子,借此交一朋友,也是好的。”随即唤来店伙,拿了名帖,前往面谢。 走到后偏院,小屋门前立定,店伙持帖入内,自在外面留神察看。那小屋窗子已破,炕在窗前,由外望内,只见炕上躺着一个身材瘦弱、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本在闭目养神,店伙入内告知来意,说是武胜镖局镖师朱大成拜望道谢。那姓沈的答道:“我与他素昧平生,并非为他让房,何谢之有?再说我又有病气弱。你回去对他说我不敢当。病好再行回拜。话说好一些,他们这些会武的人不能得罪。”店伙只得退出。大成见那人语声微弱,面有病容,听口气并未看见自己人在窗外,不等店伙开口,打一手势,转身便走,暗忖此人神情不像是个会家,事情偏又那么可疑。回房与众商量、也识不透真假虚实,只得嘱咐众人小心,饭后各自轮值安息。 大成所保红货价值巨万。尽是珠宝翠玉之类,装在小牛皮箱内,打成一个包裹,与行李杂在一起,另外两口大皮箱放些制钱,装着金银贵重之物,抬时分量沉重,故意做出格外当心神气,可是这些行李包裹多不打开,与皮箱散放房内,外人只当皮箱贵重,绝看不出哪一包是藏有红货。大成心中有事,不敢入睡,自在里间静坐养神,事前故意把两只伪装的皮箱抬向自己房内,以便万一有事,鱼目混珠,真的红货仍听其与行李包裹一起,散放外处,表面作不经意,实则后半夜值班的均是镖局能手。另外中间屋内还有四人,均是精明强干、久跑江湖的镖局中人。 夜已三更,并无动静。外屋两人,一个便是那韩福,另一个名叫赵子明,人最机警,正和韩福谈论,说:“再过一两更次如无变故,今晚便可平安度过,只要一过阔乡,出了龙虎口那条山沟,再往前去,到处都有接应,就好得多了。”韩福冷笑一声,方欲答话,猛觉一阵风来,昏灯摇摇,当时人一迷糊,眼睁不开,仿佛要睡。等了一会,清醒过来一看,对面赵子明伏在桌上,刚刚抬起头来,因是同睡同醒,以为不过一时神倦入眠,微一闭眼,并未入睡,赵子明虽觉得自己好似睡了一会。因韩福先醒来说,也未在意。忽听得梆声起了四更,方始惊异。韩福首觉三更刚过,怎会这快便打四更?一看室中包裹行囊,仍似原样未动,又无什么警兆,同时,外问堂屋已有两人醒转,互相低声说话,决不似有什警兆神气,昏灯之下,也未去包裹行李堆中细看,后来还是赵子明见桌上灯花结成一个如意形,有指头大小,想起前事,一面剔灯,低声笑道:“我向来熬夜不乏,不知方才为何那样疲倦,竟睡了一个更次。幸亏韩兄未睡,也无什事。否则,这样值班,岂非笑话?” 韩福闻言,猛然惊觉,知道自己也必睡了一更,心中惊疑,不顾答话,忙赶过去,就着灯光细一察看,所有行李包裹都在,只短了那藏有红货的一个铺盖,当时吓得通体汗流,刚喊得一句“不好”,大成本未睡熟,也赶了出来,得知经过,都是又急又气,略微寻思,勉强把气沉住,向众说道:“这趟镖如若失风,不特我与总镖头的多年英名付于一旦,也没法赔还人家。上天下地也须寻它回来,否则如何做人!对头本领真高,就说韩、赵二兄一时疏忽,我在里面并未睡着,怎会房门未开丢了东西,我连一点声音也未听见?我看方才二兄睡得太怪,多半受人暗算失去知觉也未可知。货物已失,留此无用,莫如大家分头搜寻,也许发现一点线索。愁急无用,办事要紧。不过对头本领定必高强,遇上时不可随便动手,先用我们旗花发一信号,以便应援,然后先礼后兵,与之理论。”说罢,留下一人看家分头出外。先就残月斜照在院中察看,见前窗留有水湿痕迹,柳树桠上放着一个铺盖卷,正是失去之物,依然包得好好。忙取下来一看,内中珍宝已全数失去,里头却放着一柄黄杨木如意,雕刻甚精。大家都是久跑江湖的人,竟想不出那木如意的来历,情知有心为难,没奈何只得仍照前议,分头追赶。 刚刚纵出墙外,大成忽想起那姓沈的病人可疑,便令众人先行,重又回店,纵向后偏院,掩向小屋窗前往里一看,哪有人影在内?越知所料不差。因见室中昏灯如豆,残焰无光,炕头上有一小箱,包裹中横插着二尺来长一条,好似兵器之类,意欲人内察看,刚刚进去,走到炕前想去解那包裹,忽听身后有人说道:“我当你是个好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欺我病中力弱么?”大成已听出姓沈的口音,又急又愧,连忙闪开,残灯之下,望见对方虽仍是满脸病容,语声微弱,但那一双眼睛神光炯炯,精芒远射,一望而知是个内家能手,无奈情急心粗,没有查出底细便私人人室,偷看人家东西,不由愧悔交加,无言可答。呆了一呆,见对方目注自己,并无怒容。猛想起自己耳目何等灵警,此人由外进来,到了身后,怎会不曾警觉?并且下来时节,曾在房上回顾,并无人影,此人行动之快,从未见过。听那口气,也不是盗镖的人,当此危急之际,莫要遇见异人,一不小心失之交臂,何不老着脸皮明言相告,看他如何,再作道理。想了一想,便深施一礼,带愧说道:“明公休得见怪。实不相瞒,在下朱大成,学业不精,今晚在店中将镖失去。 在下死不足惜,无奈此事关系好些人的生命财产,敝镖局多年谨慎小心,所博微名也要失去。对头本领高强,来去无踪。一时情急无计,想起明公孤身居此养病,今日让房,事大凑巧,也许得知对头来历,意欲来此探看请教,不料明公深夜远出,越发生疑,不合冒昧人门。今见明公,才知是位正人奇士,敬祈恕其无知之罪,指点明路,感恩不尽。” 姓沈的微微一笑,便让大成同坐炕上,说道:“你这人倒还实在,不似别的镖师那等习气。你那对头甚是厉害,脾气又极古怪,去的人如胜不过他,碰他高兴时候,虽受点苦,还不妨事。一个不顺他眼,或是话不投机,休想活命。我又有病,不能同行,并且还有约会,无法分身。以我之见,关中九友以外,只有一位老前辈能够制他,日前恰在离此地五十里的铁山梁访友,听说过年才走。最妙的是这位老人家年将过百,已有多年不曾往中原一带出面,人都当他早死,出其不意,必能成功。你只能把这位老人家求了同去,立可取回原物,并为行旅除去一个大害,不是好么?”大成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拜谢,请问名号与那位老前辈的来历。姓沈的道:“我名字暂时不便奉告。老人姓石,乃当年雁山六友之一,我本来等病好也要寻他求办一事,无如上月无心中做了一件他不愿意的事,以致无颜求助。你此去真是一举两便。你那对头姓名,你到前途自然知道,此时却说不得。老人家如若问你,怎会知他踪迹?可照我所说,实言奉告,不可说句假话,不问却不要说。你人甚聪明,这位老前辈貌相清奇,一望而知。此去途中,无论遇何阻拦横逆,不可计较。见时如若不肯相助,任何折辱也须忍受。你只看他发怒骂你,越有指望,两道寿眉往上一扬,就成功了。”大成一听,那位老前辈,竟是当年威震江南,独掌开山,惊走皇四子,连败十七名铁卫士,雁山六友中的第二位老辈剑侠石铁华,已有三十余年不曾出世。自己还是幼时听父师传说,人都当他已死,或是道成仙去,不料尚在人间。如能求得此老相助,不但将镖夺回,并还可得点指教,越发心喜。 此人既与相识,真年纪必在不小,分明也是一位前辈异人,忙又跪拜称谢。姓沈的笑道: “不须如此多礼,倒是你那同伴内有两人,所追之处正是对头去路,一个不巧,也许被他擒去。你也不必忧虑,只照我所说,天明起身,赶往铁山梁。照你脚程,到时,石老前辈正在那柳塘旁边闲坐钓鱼,或是指点几个老友的曾玄后辈武艺,还未归吃早饭,到时正是时候。他也许留你往卫家吃饭,你也无须客套。他说一句你听一句,包有好处,就这样办罢。” 大成听罢姓沈的所说老侠,便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铁华,不禁喜出望外,谢教之后,忽想起对头的姓名还未得知,忙又请问。姓沈的异人答道:“你那对头,便是隐迹已久,昔年纵横黄河两岸,号称中条三雄中的头一个,虎爪山王马天豹。此人自二、三两雄死后,虽未洗手,但久已不出走动。他那孽子马雄,几次想要重理旧业,老的因为自己拥有大片财产和数百顷山田果林,养活旧日这班徒党,足够浇裹,年纪也有七八十岁,生平结仇虽多,从未失闪,绿林中人能有这样福寿的实在太少,故不答应。谁知马雄和乃父年轻时一样,性情刚暴,有我无人,又是老马老年所生独子,从小娇惯,越发胆大任性,虽未公然打抢,但不时带了徒党出外,遇上有油水的商客,照样下手。仗着老马为人义气好交,不特旧日徒党不曾散去,有人前往投他,照旧结纳,所养能手甚多,从未失风,近年越发骄狂,公然做了旧日行当,只瞒着老马一人。其实老马也是装聋作哑,无可如何。不过他们小案子不做,每次行劫,至少也要离他所居的虎爪山五七百里以外,向不在本乡本土作案。不过这里离虎爪山才二三百里,竟会寻你晦气,以前必有过节。 来人可曾留下什么记号么?”大成说起木如意,姓沈的把眉头一皱道:“怎么此人也被小贼网罗了去?无怪适才我见那人身法异样,有点眼熟呢。既是这样,不等天明,你就走罢。如到铁山梁天还未亮,人却不要进去,以免上来见不到石老侠,吃他避去,事就难了。不过如意子轻易不伤无名之辈,你那两个同伴许不妨事了。”大成匆匆领教谢别,赶回房内,告知随行诸人务要镇静,韩、赵二人如果回来,令其留守,不要张皇,自有道理。随即结束起身,往铁山梁赶去。 第 二 回 金铁交鸣 山中观比武 溪山如画 柳下侍垂纶 大成虽然练就夜眼,似此大雾,也难分辨途径。那一带地势曲折,歧径甚多,路本不熟,不觉岔向另一山沟中去。因为知道铁山梁乃两峰对峙,交互若门,那山沟形势不像,以为方向不曾走错,当是应由之路,也未在意,雾气又重,全凭目力与山行经验和所折树枝分辨途径。起初不曾留心,后来越走越远,算计早该到达,怎未见那峡外高峰,地势反倒平坦起来?觉到走错,已将山沟走完。浓雾渐消,听得四野鸡声此应彼和,东方也有了曙色,跟着日出天明,晓烟溟蒙,满地霜华。遥望远处田陇间,已有人影闪动。 一团昏蒙蒙的日影刚从地平线上涌起,到处静荡荡的,前面尽是平地,所有山峦均在来路左侧一带,才知把路走错。当地荒凉,人家相隔甚远,天色已明,惟恐误事,看清地势便往回跑。因见山在左面,乃不走山沟来路,仗着一身武功,善于攀援,便往斜刺里横断过去,相隔山峡只三数里,不知这一岔,走出老远,以为铁山梁就在那一排山岭之中,口外大片松林,只要沿山走去,找到那片松林,便是地头。一口气赶到山前,又走了七八里,眼看日色渐高,心正愁急,忽见前面山凹中果有大片松林,情急之下,也未细想,照直往里走进,偏巧松林尽头也是一道山口,并还隐有人家,料已寻到,忙往里走。 哪知山径高下迂回,走了好几里,瞥见前面红叶满山,何止于株?适才雾气全消,天空云净,一轮朝日,由东方高空中斜射过来,照得那大片枫林红霞滟滟,齐焕金光,秋色明丽,照眼生缬,方自赞美,猛又想起沿途未见山溪,更无垂柳,莫非路又走错不成?心中一惊,人已走进枫林小径,隐闻林中兵刃交触,铮铮乱响,杂以少年男女笑语之声。便把脚步放轻,试探着掩将过去一看。原来那是人家后园,四外并无围墙,只有一道短花篱与枫林小径相通,就着山势建了几处楼舍。楼前广莳花木,旁一小山,上下种满各色菊花,秋英繁艳,灿若云霞,五色缤纷,大都异种。山前疏林,木叶黄落,只剩空枝,打扫清洁,地无纤尘。秋菊晚香与古木寒鸦互相陪衬,越显得秋光冷艳,高洁无伦。疏林当中空出大片平地,发现有几个少年男女正在林中比武,共是大小两对。小的一对男女年纪更轻,不过十三四岁,一用双刀,一用长枪。另一对男的,一用练子槊,一用钩连拐,旁立一男一女正在观战。双方兵刃均是纯钢打就,武功也极精纯,分明得有高明传授。先是分队互斗,打着打着,忽然改作以一敌三,错综变化,轮战不休。只见跳高纵矮,此拒彼迎,刀光架影,上下翻飞,兵刃相触,狰地之声密如贯珠,响成一片繁音。有时打到急处,只见一片寒光分合聚散,在日光之下滚来滚去,耀眼欲花。 大成本是行家,看出这几人虽是平常练习,却和真打一样,出手又狠又快,变化解数奇险异常,稍一疏忽,立有性命之忧,场中诸人竟若无其事,偶然还向旁立二人说笑几句,小小年纪能有这等功夫,实是少见,正在暗中称赞,旁立一个青衣少女忽然笑道: “你们三打一,老是欺负幺妹力弱么?我不许你们打了!”这时,场中那个年约十三四的垂髫黄衣少女,正以双刀独战三男,闻言意似不愿,口喝:“二姊,你不要管!”话未说完,青衣少女飞身一纵,已落场中,旁立另一少年忽然转身走去。大成立处,前面有一山石,四围花树繁密,地势隐僻,也未在意。及见那青衣少女空手入场,身法轻快从未见过,刚一落地,三少年纷纷上前夹攻,黄衣少女也倒戈相向。方疑练有内家劲功,不畏刀斧,就这未容转念瞬息之间,只见一条翩若惊鸿的倩影,在场中兔起鹘落,连闪了几闪,三少年手中兵刃首被夺去。黄衣少女急喊:“二姊,我偏不让你抢!”说时,左手刀早随手一扔,日光下带着一道寒光,夺的一声,扎向左侧大树之上,颤巍巍深入木中约有尺许。大成方觉这两女子武功更好,长女空手入白刃,武功已是精奇,平生仅见,少女刀法之好还在其次,这等手劲也颇惊人,心念才动,少女倏地回身,右手一扬,一道寒光竟朝自己迎面飞来。 大成也是久经大敌,少女手法虽准,脱手飞刀终非暗器之比,只管又准又快,毕竟易于闪避,何况立处又有树石遮挡,知道踪迹被人发现,刚往侧面空处一闪,口喝: “我非歹人!有事请教……”话未说完,猛听得-的一声,定睛一看,原来少女飞刀时,长女刚夺了最后一枝钩连拐在手,瞥见少女脱手飞刀,立由斜刺里一拐打来,-的一声,正打向刀背之上,连拐带刀,一起往侧面斜飞出去,撞在右侧小树之上,把树枝打折了一大片。耳听长女埋怨之声,正要上前说话,猛觉腰间已被人点了一下,当时身子麻木了半边。心中大惊,知非丢人不行,急怒交加,百忙中瞥见长女朝自己这面把手一摆,使了一个眼色,跟着又觉背胁间被人用重手法按了一下,身子立时回复原状。回头一看,哪有人影?不禁愧悔交集,暗忖适才点穴那人,先前必当自己是个匪徒,意欲点倒拷问,嗣因长女示意,才将点穴法解去,因觉不好意思,暂时避开。照此形势,这些少年男女必有极大来历,自己人是丢定,但又不能不与主人相见。没奈何,只得绕向前去,隔着花篱朝诸少年把手一拱,带愧说道:“在下因往铁山梁访友,路过此地,发觉路径不对,意欲寻人询问,无心至此,见诸位英雄正在比武,区区不才,虽无实学,也曾练过几天,不由引起夙好。再者,诸位正兴头上,也未便惊扰,以致失礼,并无他意,望乞原谅。 我只请问,此地是否铁山梁?山口内有一小溪,旁有两株大柳树,是否就在这里?如何走法?” 少女首先失惊,脱口说了“你问石”三字,吃长女回眸看了一眼,便未再往下说。 大成见状,料知对方必与所寻的人相识,心中大喜,因恐其推托掩饰,不等开口,立时乘机抢前说道:“在下所寻,正是雁山石老前辈。”众少年男女全都面现惊奇容色,长女随转问道:“尊客贵姓?因何至此?”大成道:“在下朱大成,久慕雁山六老侠英名,偶因一时机缘,得知他老人家在此访友小住,特地专诚拜访,不料人地生疏,昨夜四更由潼关赶来,遇上大雾,将路走迷,发现途径不对,误人宝山,敬乞指示,感谢不尽……”话未说完,微闻少女和使拐少年耳语,说:“这人运气还好,昨夜如非这场雾,正好遇上那贼,休说铁山梁,连这里也来不成了。”心方一动,长女已接日说道:“你说那石老前辈,我们不认识,铁山梁尚隔一个山头。昨晚听说你来路上有人火并,如由山口外绕去,此时难免遇上,最好由枫林东面崖缺口翻越过去。虽然艰险得多,一则路近,也少好些纠缠。下去往左一拐,便是你所说的柳树山溪。不过上下攀援,稍微费事,山那面又是一片峭壁,山藤不能一直到地,相离四丈多高,必须纵落,请量力而行便了。”这时大成才知异人命早起身,原来途中有事,知对方不肯明说详情,闻言喜谢,转问主人姓名。长女道:“我们练武专为防御虎狼盗贼,世外之人隐名已久,未便奉告。 我令小妹引路,请自寻人罢。”大成暗中留神那点穴少年,始终未见,连忙礼谢,少女已含笑向前引路。大成见山崖离枫林还有一里多路,惟恐延误,走得甚快。少女好似看出他心急赶路,也把脚步加紧,边走边笑说:“客人所寻那人,如是慕名求见,最好不必多此一行。如有什急事求教,见时最好死缠,否则无望。”大成还想探问几句,人已同到崖下。少女好似知道大成想探她的口气,微笑道:“这里过去便是,你如再问,反而不好,连这几句都不应说。你必受人指点而来,当能知道轻重。看你武功,上下山崖想也不难,请罢。” 大成道谢回身,施展轻身功夫,一路攀援纵跃,往崖上走去。崖高只数十丈,一会到顶,回顾少女已然不见,便照所说,援藤而下。本意离地四五丈,自信还能纵下,到后一看,不禁为难起来。原来崖下便是那条山溪,由上往下,溪岸本宽,等把上半山藤攀完,崖势忽往前突出。如纵下去,必落溪中。溪面甚宽,又不能纵向对岸,心中着急,打算另寻道路。忽听头上有人低语道:“不要说话。你找的人正在那里,快去!”正是少女口音,跟着,上面垂下一根三丈来长的丝索,知有原故,连忙拱手朝上致谢。微见人影一闪,竟未看清形象,好生惊佩。套索也全数下坠,忙打一活结,系在山石角上,双手援索而下。离地丈许,再将身子向崖凹一悠,恰巧下面有一大枣树,落在上面。正想这根丝索如何还人,猛觉手中一动,索已脱手往上飞起,晃眼不见,知被少女收回。 连忙纵下一看,溪岸平坦,上流并无人家,对岸一片山田,树林中隐有房舍,看去颇远。 前途有一崖角把路阻住,刚绕过去,便见溪对岸柳荫之下有人垂钓,似是一个老者,被柳树挡住,看不见面貌。离身不远有一独木小桥,长约四五丈,横在溪上,恐被觉察,特意把气提住,轻悄悄地由桥上掩将过去。见那老者生得面如朱砂,满头自发,颔下三络银髯,手白如玉,指爪甚长。深秋天气,只穿一件黄葛布的单衫,白袜朱履,仍是前明装束,貌相十分清古。手执一根长钓竿,垂向水中,眯缝着一双细长老眼注定钓竿。 枯树桩上放着一个朱红葫芦,另外两碟酒菜,倚树临溪而坐,意态悠然,望似画图中人,自己走近身前,似未觉察。 大成不敢惊动,恭恭敬敬侍立在侧,待了一会,见钓竿不住颤动,仿佛年老手战,不能拿稳的神气,先前只顾留神老者词色,不曾觉异,偶然看到,心想这等钓法,那鱼怎会上钩?因见当地秋光明丽,溪水碧绿,水中游鱼往来,历历可数,不由多看了两眼,目光到处,忽然发现一条大鲤鱼正走钓竿之下,老者手微一抖,便将鱼鳃钩住,却不钓起,钓丝微微往下一沉,鱼便逃去,似这样钓了两三条,都被放走,这才看出钩上无饵,鱼不论大小,只一近钩丈许数尺以内,立被将鳃钩住,这等功夫手法,休说未见过,连说也未听过,心甚惊奇。老者忽然回顾,将竿一放,问道:“你想吃两杯么?”大成立即下拜,说道:“后辈朱大成,恭候太老前辈已有多时,望乞赐教。”老者惊扶道: “小伙子真没出息!吃我一杯酒,何必行此大礼?”说时,因大成坚不肯起,老者好似年老力衰,身子一歪,似要跌倒。大成连忙起身去扶,等老者坐定,猛想起此老有名的神力飞侠,曾在华山,一掌将丈许大的崖石劈为两半,怎会站立不稳?分明有意假装,身已立起,不便再跪,只得恭身赔笑道:“后辈久仰太老前辈威名英仪,已有多年,苦干不知踪迹,无法拜见。昨夜因所保的镖被人盗去,自知本领不济,学业未精,死而无怨。但是此镖价值巨万,关系好些人的身家性命,失落不得,来人所留木如意,又不知它的根脚。心正焦急,幸遇一位异人,说起太老前辈在此访友,连夜赶来,望乞开恩赐救,感恩不尽。”说罢,又跪拜下去。 老者先望着他不发一言,听到“木如意”三字,两道寿眉微微往上一扬,也未发话,听完,忽把面色一沉道:“你这人怎么老爱矮下半截!我年老耳沉,也听不出你说些什么。如无甚事,吃两杯酒,看我钓上两条鱼来送你下酒,如若有事,或是问人,也等我钓完了鱼,你等在这里,我去唤个人来,与你说话,要是心急,各自请罢。好好一个人,要装矮子,却见不惯!”大成曾受异人之戒,多大难题尚且准备忍受,何况并未使其难堪,立答:“大老前辈开恩,后辈遵命,恭候就是。”随即起立,恭身侍立于旁。老者也未再与说话,仍把搭向水上的钓竿拾起,照旧垂钓,不再答理。一直候到过午,大成始终恭敬,并无倦容,老者的鱼,也未钓上一尾。大成一面恭候,一面暗中察看老者钓鱼之法,见那钓钩形如一针,两面倒刺甚浅,深垂水中,不论大小鱼,挨着便跑不脱,只是未出水面便即放掉,看了一阵,猛悟出“搭”“粘”二字口诀。 老者似有觉察,回笑道:“老夫别无所能,只钓鱼是个专长,六十年来极少间断。 你怎不吃两杯?”大成方答:“后辈怎敢放肆!”忽听娇呼:“老太公,鱼呢?姊姊等它下锅,令我来请老太公吃晌午。”回头一看,正是前遇少女。看见自己,并未理睬,一到便挨向老者身旁,一手扶在老者肩上,一手抚弄银髯,神情甚是亲热。老者笑道: “小孙孙,我昨晚不过一句闲话,你姊妹又要杀生了。你等一会,等我钓条大的与你。” 少女乘着老者目注水中之际,忽然偏头朝大成把眼一挤,笑问老者道:“老大公,这人哪里来的?怎么像个傻子?”说时,钓竿起处,一条两斤来重的金色鲤鱼已随竿而起。 少女连忙向前接住,喜道:“这条鱼真肥,今天老太公又有下酒菜了。”老者笑道: “我本不愿伤生,无如此溪与黄河相通,山水清冷,鲤鱼到此找不到回路,日久必死。 此鱼又专抢上流,我垂钓多年,深知鱼性,每日被我惊走逃回原路的已非少数。此鱼我放他四次仍不肯退,终于送死,可知定数。小孙孙随我走罢。”对于前言,似若未闻,竟未答覆。行时,回顾大成道:“小伙子不嫌剩酒残肴,可吃一点,等我闲时,再命人来问你什事罢。”大成见老者立起以后,身比常人高出一个多头,二目甚长,半睁半闭,隐蕴精光,神态越发威严,忙答:“后辈在此恭候。”少女已用草将鱼穿好,拉着老者的手往前面走去。少女问道:“老太公这人做什么的?怎会寻来?有事求你么?”老者好似未答,人已走远。 大成见钓竿仍留当地,并未带走,看去甚细,非藤非竹,不知何物所制,正伸手去拿,猛想起异人之言,此老下面不知还有什么难题,也许有心相试,便未去拿,一个人坐在溪旁树桩之上。跑了一夜,又站了这半天,不眠不休,又未进什饮食,早就饥肠雷鸣,心想这酒菜还是原样不动最好,有心寻觅人家买点饮食,偏在深山之中,除老者所去那一所庄院外,别无人家。既然约定在此等候,如何可以离开?始而踌躇不决,后因时辰渐久,惟恐老者走来,.越发不敢离开。深悔行时忘带干粮,如往别处求食,一旦错过机会,岂不误人误已,永难立足?后来实忍不住,想起对崖山枣红熟,相隔又近,对方所居庄院比较更远,老者如回,不等近前便可望见,忙由桥上跑过,胡乱采了一些山枣,勉强点饥,匆匆赶回。满拟老者饭后必回,或是令人来唤,哪知越等越心焦。一直候到傍晚,眼看夕阳西下,暮霭苍茫,明月挂松,清光四照,前面林中庄院已见灯光,并不见一人影。知是晚饭时候,肚子又饿了起来。见那菜肴,一是鹿脯,一是半盘豆腐干和半盘卤煮花生。本不想吃,一则饿极,又想再留下去已不新鲜,老者原留给自己食用,不吃固好,便吃也是谨遵台命,料无妨碍。 又等了一阵,天已人夜,仍还未来,每样取点一尝,觉着味美异常,这一开始,便不客气,全都吃光,意犹未足。正打算再采点枣子填补,一看夜色沉螟,忽然想起对方正以此来试自己的耐心。否则,就是这位老前辈偶然遗忘,他的小姑娘颇有暗助之意,怎会等了一日,不见人来?这位老前辈是何等人物,也断无遗忘之理!当时醒悟,心中一喜,精神立振,反正当晚不见,明早终要见面,愁它做什?心念一动,二次往隔溪跑去,惟防万一有事上路,索性采了一大堆,用衣服兜住,准备回到原地再吃。刚到柳下,猛瞥见枯树桩上放着好些食物,除馍以外,还有不少卤肉风鸡之类,下面压着一个纸条,上写:“吃不完丢掉,不可令老太公看见。虎爪山我也要去,包你成功。”下未具名,字甚秀气,知道又是少女所为,好生感谢。平日食量本好,又饿了一天,惟恐老者走来撞见,便把枣子放在旁边,放量大嚼,吃完还剩两馍,委实不能再加,丢了又觉可惜,便揣在身上。事情有了指望,越发安心静候。到了半夜,山风越凉,冷得难受,起身急走了一阵,仍是觉冷。当地都是高人,惟恐贻笑大方,又不敢练习武功,只得爬上树去,又纵下来,活动筋骨,借此御寒。 似这样的过了些时,寒冷稍减,仰望天星,时已深夜。正在上跳下蹦,忽见一条白影由斜刺里飞来,立定一看,正是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短装,背插双刀,头挽双髻,腰悬镖囊,月光之下,越觉英姿飒爽,美秀如仙。一见面,便笑嘻嘻说道:“他们都走了,还有不少外人,今天我真高兴。本来姊姊不让我去,老太公忽说老贼纵多狂悖,他老人家当年的信号想必还认得出,不应不教而诛,特意命我赶来通知,令你拿他渔竿往见老贼要镖。肯了便罢,稍有不服,我们的人连同关中几位师兄师姊也必到达,事决无妨。 我因姊姊他们还要往别处去,天明前,小贼曾在我们山口外害人,手黑心狠,甚是可恶,如非姊姊拦阻,我早出手,实在恨他不过,正好借此除害。适才假装不去,等姊姊他们走后,才磨着老太公与你送信,就便一同前往。我知你两夜未睡,又把老太公的丸药要了一粒,不但提神去倦,还有许多好处。吃完上路,照你脚程,正好赶在姊姊她们前面不多一会。到时,你拿渔竿和老贼说话,不要管我。反正你不和他破脸,别人也要寻他晦气。我这热闹是凑定了。”大成大喜拜谢,接过丹药咽下,饮了一点溪水,便同上路。 第 三 回 戏凶徒 寒光喷水箭 探盗窟 蛇影舞鞭丝 当场不论遇见何人,对方如肯交你,沈师兄必为引见,否则,人也不会理你。将镖起出,便上路罢。”说时,二人正走向一座高山顶上,本是越山而过,遥望前面山谷树林之中有斗笠人影出没,跟着箭也似跑过两人,当头一个好似身上受伤,后有五六壮汉,各持兵刃,紧紧追赶。少女大怒道:“该死狗贼,又在害人,我们快去!”说罢,不待答言,顺着山径,往右前面山脚飞驰而下。 大成见她身法轻快,路径又熟,宛如一团白影,星丸走坂,斜射下去,其急如飞。 心虽佩服,终觉此女年纪太幼,所说石铁华默许同往之言不知真假,下面贼人甚多,万一有什失闪,非但对不起人,面子上也实难堪,连忙加急赶去。这一面,由上到下生着不少树林,山势险陡,常时遇见两三丈高的削岩。紫烟久居当地,跑惯山路,遇到险处,多半一跃而下,头也未回。大成途径不熟,跑起来不得不加仔细,自然较慢,无奈自己成名多年,如迫不上一个小女孩,岂非丢人!只得目注前面落脚之处,加紧纵去,就这样,也仅勉强迫上,相差只有两三丈路。紫烟己先到地,回顾大成追来,含笑打一手势,便往右侧山径树林中蹿去,掩向一株大树后面,立定招手。大成赶到一看,并无贼影。 原来下面山径回环,林莽又多,山顶下望自是一目了然,到了山脚反看不见贼人影子。 照紫烟神情,似已超出来贼之前,埋伏等候,方要低声询问,紫烟侧耳往前一听,忽然悄声说道:“朱大哥,你先藏起,不要出来,等我迎上前去。我如不行,你再出手……” 话未说完,随听左面前喊杀之声远远传来,紫烟飞步赶去。 大成自不放心,也跟着尾随在后。因知紫烟口出大言,必有几分自信,昨日又曾见过她的武功,女孩儿家心性,多半好强,不愿拂意,准备暗随身后。如能全胜,或仗她师长同门的威名,将群贼镇住,使其人前露脸,再好没有,否则,上前相助不晚。又因紫烟回顾大成摇手,意似不令上前,刚把脚步放慢,紫烟往左一转,人便不见,喊杀之声也渐临近。一查地势,才知前面左右两条歧路,喊杀之声由左转来,随听紫烟娇叱了两声,杀声便止。相隔路口还有四五丈,以为群贼已被镇住。刚要跟踪赶往,杀声又起,内中一人好似同伴韩福口音,不禁大惊,连忙赶去。先被树林山石挡住,看不见人,刚到路口,瞥见前面山径较宽,紫烟同了韩福、赵子明,与五个黑衣壮汉恶斗方酣。韩福左膀已然受伤,双刀已去其一,只用右手握刀对敌。不禁又急又怒,大喝:“这两人便是我镖行伙计,贤妹留意!”随说,早放下钓竿,将暗藏背上的独门兵器如意铜钺取下,问了问腰问三棱出风亮银镖,一按绷簧,往外一抖,那形似半月,含着一颗拳大金星,共分三截,不用时可折叠的特制兵刃立时抖直,握在手中,往前一摆。刚要开口,按照镖行规矩喝问敌人姓名来历。紫烟似见大成将要出手,贼人一个未伤,犯了小性,一声娇叱,手中双刀早似雪花飞舞,裹着一条白影,向内中两贼杀去。只听——地接连几声过处,叭的一声,内中一贼已被砍倒。跟着,又是一点寒星由紫烟手上飞出,打向另一贼的左肩。 那贼本领较高,原与赵子明动手,眼看得胜,正在发狂喝骂。忽见大成赶到,手持一件奇怪兵刃,心中一惊。微一疏神,不料紫烟贪功好胜,练就一身惊人本领,好容易得此机会,对于这伙贼党淫恶横行,早就忿恨,立意施展身手,人前显耀,为世除害。 惟恐大成动手以前,自己不曾显出颜色,加以来贼冒失,明听道出来历,仍然欺她年幼,出口伤人,越发急怒。便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只两三个照面,先砍倒了一个。百忙中瞥见赵子明已被敌人杀得手忙脚乱,连忙卖个破绽,舍了敌人向旁纵去。同时刀交左手,取出腰问连珠飞蝗弩,人还不曾落地,就空中一箭射去。那贼立被打中左肩,身方往侧一歪,赵子明就手一鞭扫向腿上。当时打倒在地。大成见状,知道双方仇怨已成,势成骑虎,又听韩福边斗边喊:“二弟,毛贼不可理喻,我已受伤,无须客气!”大成知他久在江湖,人最机警和平,但能勉强应付,决不动手。事己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且先给他一个厉害。好在有石老侠与关中诸侠相助,就算是虎爪山的贼党,也不怕他! 意欲生擒一贼,问明来历,相继行事。 五贼因追韩、赵二人到了当地,二人见跑不脱,重又回头拼斗。群贼眼看得胜,忽见白衣少女赶到,先听对方自道来历,也未始不动心。嗣因对方词色甚做,觉着就此将人放走,未免难堪。又见人太年幼,平素骄狂已惯,自不把一个小女孩放在眼里,本心还有顾忌,只想分出一人去与少女对敌,吓退拉倒,非将逃人杀死不可。做梦也没有想到少女这等厉害,强敌又亮出兵刃,越发胆寒,内中一个腿快狡猾的已先纵身逃走。下余三贼,一个被紫烟逼住,方自进退两难,急喊:“姑娘停手!我有话说。”紫烟喝道: “你这狗贼也配和我说话!快些丢刀跪下,等背死尸,我便饶你。”那贼又急又愧,打又打不过,方自惊惶想逃,苦无机会。吃少女双刀往起一绞,暗道“不好”,知道如不丢刀,必死无疑。刚把手一松,打算就势倒纵出去,眼前人影一晃,寒光已自盖顶。刚喊得“饶命”二字,叭的一声,右肩膀早着了一刀背,同时右股又中了一腿,其痛彻骨,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侧,横倒就地。 下余两贼最是凶横,分斗韩、赵二人,闻声回顾,见同党如此丢人,自觉难堪,一面苦斗,口中怒喝:“小裘,你真如此没骨气!头掉下来不过碗大的疤,照你这样脓包,要教少寨主知道,也是没命,何苦出来现眼!反正活不了,早死不是一样……”话未说完,忽听少女喝道:“朱大哥,莫叫那贼跑了!我倒看看这两个毛贼有什骨气?”大成因自己这面已占上风,不愿以多为胜,正想将韩福换下。刚往前一纵,二贼口中虽说狠话,见敌人添了生力军,本就着忙,少女的话也未听清,猛觉一股疾风劈面扑来,心中一惊,少女已人随声到,口喝:“二位且退,待我除此二贼!”随说,左手刀往上一磕,内中一贼手中齐眉棍先被磕飞,想逃已自无及,吃少女一刀背斫中左膀,当时折断,怒吼一声,倒地晕死。另一贼本和韩福动手,见少女本领这高,大惊欲逃,吃韩福看出破绽,挡开对方板斧,分心就刺。那贼一发慌,惜了方向,吃少女一扁刀背打向后心,横腿一脚踹出丈许远近,跌翻在地,先倒地那贼纵身想逃,被大成纵身追上,擒了回来,放在一起。喝问来历。 紫烟笑道:“我认得他们,都是虎爪山的毛贼。无须细问。只叫他把死尸背走,省招苍蝇。”随向三贼喝问愿否。晕死贼也自醒转,人终惜命,好在大家一样;谁也不笑谁,全都服低,改了口风,只求免死,无不应从。内中一贼名叫裘标,哭诉:“寨主法严,遇敌从不许丢他的脸,这样回去必死无疑,我们将死尸埋葬之后,也不敢再回山去,只求诸位英雄侠女不要对人提起今日之事,感恩不尽。”大成闻言,正合心意,见另二贼也是垂头丧气,面容愁苦,便以好言安慰,还探了几句虚实,问知与裘贼同一心意。 看他背走死尸,负伤往侧面山崖走去,然后低嘱韩、赵二人速急回店养息,自往取镖必能成功,转告同人无须忧急。说完便取了钓竿,自和紫烟上路。 紫烟听大成不住称赞她的武功,笑答道:“我算什么!休说像石老大公那样飞仙剑侠,便关中老少九侠和我姊姊、李二哥,我也差得大远。听说虎爪山老贼父子本领不弱,小贼更有几个死党,那盗去红镖留下木如意的猾贼颇有一点鬼门道。休看方才杀贼那等容易,这些都是他寨中下三路的毛贼,平日狐假虎威,打着老贼旗号到处横行,无恶不作,实则无甚本领。他那虎爪山贼巢共有三层关口,一层比一层厉害,如非持有石老前辈信符,凭朱大哥恐还不易进去呢。”说时,大成忽想起那地方正是先前贼的去路,料被听去,心想贼已不敢回山,也就拉倒。二人一路疾驰,边说边走。紫烟因大成对她甚是看重,十分高兴,越说越投机,不觉赶出好几十里。连翻过了好几座山头溪涧,行入中条山深处,望见前面山势越发险恶。先前还见山凹中藏有三两户人家茅舍,到了最末一段,登高四望,更不见一点人影。到处危崖削壁,大壑绝涧,有的地方须用套索飞渡始能过去,似这样连经好些险地,到一危崖之下停住。 紫烟道:“由此往东一绕,地名十六里洼,乃是入山正路,共有数十户人家,多卖酒食,以备入山采药人和打猎人居住。只有一家是贼党耳目,余均好人。为了这一带产有不少药材,野兽又多,老贼本想洗手,不知狗子又做强盗生涯,便小贼也不肯吃窠边草,故此环山数百里内反倒安静。山民只知虎爪山任有几家大户,田地甚多,并不知是强盗,有那迷路误投的人,反倒受他款待,因此全说他好。来人多到寨前庄园便被留住,贼巢在庄园后、山口之内,外人也从未到过。这些地方我也全都听说,只上月有一次同了姊姊来此窥探虚实,刚到这里、便被李二哥追来,强劝回去,未往前山,你既奉命讨镖,自应由前山走进,到了镇上吃一点东西,稍微洗漱,从容前进,照着你们镖行规矩拜山。我由这峭壁上攀援过去,等你走到,也是时候了。” 大成见她娇小美秀,年纪轻轻,竟具如此胆勇本领,好生钦佩。知拦不住,只得婉劝了几句,照着所说途向赶去。因自天明前动身,走得又快,途中对敌,无多耽延,这时天已辰已之交,算计午前后必可赶到。边走边想,略一转折,便见林径外现出一片山村,身上兵器已早包好,绕往村中一问,果是十七里洼。寻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店铺,要些酒食脸水,洗漱之后,正在独酌。那店地方不大,天气又好,客座均设门前豆棚之下,大成打算吃饱之后,觅地大解,再行人山。所要麦食,尚未煮来,见那一排全是卖酒食的店铺,来往的人多是猎户和采药人,到处堆挂着药材兽皮,更有好些独轮小车和骡马驮载,熙来攘往,也颇热闹。正在察看哪一家是贼店,忽听马蹄响动,由山外一面,飞也似急驰来几匹快马,遥望烟尘滚滚,蹄声嗒嗒,晃眼便自临近。马上共是三个彪形大汉,头戴范阳毡笠,背插兵刃,神态猛恶,一望而知是些江湖豪客。本由村前经过,因马大快,马蹄带起来的浮土狂风卷雪也似,闹得两旁食客杯盘中满是沙土。 大成刚把眉头一皱,忽听身侧有一四川口音,哑声哑气的骂道:“报丧去么!这样撞魂做啥子?想找阎老五报到,还差小半天呢!”说时,前行二马已先飞驰过去,只有一骑落后数丈,好似听见有人骂他,因马太快,已赶出十多丈,又拨转头来。大成知道惹祸,往旁座一看,豆棚下有一半桌,侧坐一个口带川音的外路客人,身材矮小,年约三十多岁,穿着一件青布衫,手里拿着两个核桃,腰间挂着一根铁笛,见马上人赶回,冷笑一声,目光便看别处,神色自如,若无其事。大成久跑江湖,何等目力!见那矮子神情可疑,心中一动,目光到处,忽然发现两边邻近自己桌上满是浮土,旁桌却是干干净净,大碗盛酒,酒中也无半点尘沙,越知有异。方自留神察看,那马上人是个黑脸壮汉,已然驰回,翻身下马,立有店伙赶出,将马接去。壮汉怒冲冲走到桌前,先朝大成上下打量了一眼,方要开口,旁坐矮子说道:“人要瞎了眼睛,就把财神当瘟神了。” 壮汉因见大成双目有神,英雄气概,疑心发话骂人的是他,方要喝问,闻言听出川音,不禁大怒,也未再理大成,转面喝道:“方才骂人的是你么?”连问两声,矮子端碗豪饮,理也未理。壮汉已然断定是他,大怒喝道:“当着诸位乡亲近邻在此,我弟兄虽然好武好交,喜欢打猎,从不欺人。今日为了一件急事,马虽跑快了些,这路也不是你的,为何出口伤人!如不还出个道理,叩头认罪,今日要你好看!”矮子先是冷冷的望着大汉向众发话,听完,忽把双目一翻,骂道:“放你娘的春秋屁!你在这里倒不欺人,出外做强盗,不是一样可恶!你跟我叩头认罪,我还不答应呢,凶神恶煞做啥子!” 壮汉听他出口伤人,勃然大怒,本要动手,忽由店中跑出一个老头,扯了壮汉一下,勉强忍住。老头本想等矮子发完了话出头解劝,再用阴谋暗算,壮汉却越听越不像话,怒火上撞,再忍不住,怒吼一声,伸手便抓。矮子身形微闪,口中冷笑道:“和我动手,凭你也配!”人未离座,壮汉便抓了个空,身再往前一探,觉着矮子身上坚如钢铁,人未抓中,手震生疼,方觉不妙,叭的一声,脸上早中了一掌,立被打跌一丈多远,几乎栽倒,顺嘴直流鲜血。众目之下,不由急怒攻心,厉声大喝:“何方鼠辈敢来本山扰闹,通名受死!”随说,回手拔刀,恶狠狠赶将过来,迎头就斫。矮子打人之后,依旧痛饮,刚含了一大口酒,抬头看见壮汉刀到,张口一喷。壮汉刀未下落,瞥见一股白光,带着酒香迎面射来,打了个满脸花。当时宛如无数刀针扎向脸上,奇痛彻骨,势更迅急,连痛带闭气,就此倒地晕死。 众人见状一阵大乱,矮子也着了急,直喊:“想不到这大个子踉纸糊的一样,连口酒都禁不起!贼窝子里人多,要是一报官,误伤人命,怎么得了!要逃,又怕丧家追我,他们人多,带有家伙,打他不过。没有法子,你这根钓鱼竿借我用用。”大成早看出他是个异人,故意装疯卖傻,正想少时如何与他接近,不料矮子说完未句,顺手便把渔竿抄起,往外便跑。壮汉一倒,店伙早骑上快马,如飞往山口内驰去。老头正扶壮汉,见他要走,猛纵身一拦,刚笑说得“朋友留步”,吃矮子用竿丝回手一抖,骂了句:“你这老鬼,更不是个东西!”一下抖了他个跟斗,拨头便急慌慌往山口内跑去,一路乱喊: “我失手打死人了!你们快来!哪个好心的帮我一帮?”旁立猎户药人多半明眼,见那威武的壮汉被矮子一口酒喷死,老头也被打倒,谁还再敢上前?大成也是行家,没想到对方手会这快,自己全仗这根渔竿去讨红镖,竟被夺去,如何不急?匆匆丢下一两银子,飞步便追,口中急喊:“朋友快请回来!那渔竿不是我的,再说你去的也不是地方。我知阁下高人奇士,在下正有为难之事,何必取笑!”边走边喊,矮子全不理睬,脚程飞快,晃眼便没了影子。 由山口起直达虎爪山贼窠,只有一条山径。大成心想,此人前途必为群贼所阻,终可追上,只得停口追去。正在加急前驰,忽听人喊马嘶之声起自头上,抬头一看,原来离头两三丈处有一崖石突出,矮于蹲身石畔。手持渔竿,将先往贼案报信的店伙,连人带马用竿丝钓起,悬在空中,正悠着玩呢。大成早觉出竿丝坚韧异常,连那钓竿均非常物,途中曾问紫烟,也不知何质所制,但是看去这细一根东西何能任重,妙在是只作一环,由店伙肩背问绕过马腹前腿,连人带马一齐套住钓起,在空中荡悠,吓得人喊马嘶,却未被那比线粗不多少的钓丝勒死,真乃奇绝!方想开口请教,上去相见,忽听矮子喊道:“你这东西不老实!失手跌死,又是人命又是马命,这场官司怎打得起?真是怄人。 小伙子,快些接一把,我拿不住了。连根钓鱼竿也稀奇,又不是你的……”话未说完,连人带马已自下落,大成连忙闪避。人马居然未伤,只马性烈,受惊大甚,落到地上,急转了几转,忽往前面蹿去,马背上人竟被甩坠。 大成瞥见钓竿也同坠下,连忙抢前拾起。忽听响箭之声四起,空中时有红绿流星火箭飞过,跟着又听呐喊之声。坠马店伙也颇有一点武功,落地便自纵起,看了大成一眼,朝马追去,口中并还打着唿哨。大成仰望,已无人影,连唤两声未应,贼巢已近,莫被误会,只得住口,持了钓竿前行,方想贼党已发出响箭火花信号,必早接到警报,如何未见人马出动?正自留神,缓步前进,以防匆匆撞上起了误会,走出不远,忽又听到吹角之声,跟着一道形如火龙上缀红灯的旗花信号,由前面山上飞起,直射高空,火龙立时爆散,满空彩烟四射,一闪即灭,只剩数十团碗大红灯随风飘荡,冉冉下落,呐喊之声忽止,也不知是什用意。 又往前走了一段,峰回路转,忽然柳暗花明,现出大片庄园田舍。正面一座大门正对来路,门前两行大槐树,树下摆有两列石凳,花草甚多。大门内隐现出假山楼阁,门前石凳上坐着几个青衣壮汉,房后是一大山,危崖壁立,离地数十丈始见林木。林荫交覆中略现出几处石级,山势也渐倾斜,看去仿佛由半腰起,用人工硬开出一条狭弄山径,形势险陡。那大片庄园楼舍,倚山而建,屋字高华,气派甚大,还未走近,内一壮汉便迎上前来,问道:“尊客到此,有何贵干,可是游山迷路的么?”大成见那壮汉横眉竖目,说话虽还客气,面上却带愤怒之容,知道方才闻警,忽有生人上门,起了误会,忙握着钓竿把手一拱,说道:“卑人朱大成,来此拜山,求见老少山主。” 壮汉闻言,上下看了两眼,冷笑道:“阁下便是朱镖头么?老山主向例不见外客,阁下的镖虽在此地,乃是如意子木老英雄木飞寄存本山。阁下如要见他倒还方便,不过木老英雄现住接天楼,由此前往,须要经过三重关口,一层比一层难走。来人如是小主约来的朋友,自然有了接待,上去还甚难。如是外人慕名拜访,或有什事见教,我们也不拦阻,只把来人引到山下,由其自行上去。明人不用细表,话须言明在先,免得后悔。 老山主隐居多年,不必说了,便是山下这班弟兄,虽然不免在江湖上走动,但在本山方圆五百里内,又才人素来和气,不问生熟,来者是客,只在山下庄院以内,一体远接高迎。可是一上三天门,除非和山主有交情,或是真有本领,那就来得去不得了。非我小看阁下,贵镖局在江湖上虽也有片旗号,凭阁下孤身一人,打算直上三天门去找过节,简直大可不必。好在小山主和木老英雄留人东西,照例要放半年才动,以便对方在此半年以内,只管约请能人来此讨还,或是甘拜下风向其求告,也可发还一半。对方如若不知自量,真是找死。我这人口直心快,话已言明,阁下最好约好了人再来,否则进退两难,还显我们以众欺人,这不是卖胆子的事情。” 朱大成见对方词色强做,唾沫横飞,心中好笑,等他说完,从容笑道:“承蒙厚爱,甚是感谢。并非不知好歹,只为前晚贵山主命人将镖借去以后,忽遇雁山六友中的石老前辈,问知此事,说马老山主金盆洗手已有多年,敝镖局对黄河南北水陆两路英雄,一向礼敬,素来嫌怨,老山主何等人物,岂肯与后生小辈开此玩笑?定是别人所为,本想亲来询问,因值有事,命我拿了他老人家这根钓鱼竿来此求见。只烦阁下通报一声,如不赐见,我转身就走,决不停留;如看石老前辈情面,肯其赐教,能否直上三天门虽不敢说,回去却好交代。”壮汉闻言,意似吃惊道:“你说那位石老前辈,久闻他成了地仙,多年无人见他踪迹,阁下何处相遇?”大成笑道:“石老前辈,神龙见首,来去无踪,原是途中路遇,恕难奉告,不过这根钓鱼竿,贵老山主想必认得。时已不早,客人当已起身,见否任便,只请通报一声如何?”那壮汉乃是管领头天门的好手,因方才接到警报,山外来了强敌,跟着,又有眼线报信,说有一个管理庄园的头目被人打伤,又在途中将他连马吊起,几乎送命。刚接到三天门上对敌信号,正率同党出动,不知怎的,山上又发出紧急旗花信号,命速将人撤回,不许离位,只在本山加紧防卫。这等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心正狐疑,特意守候门前,准备应付,忽见大成走来,一听姓名,心疑对方自恃本领,亲来讨镖,本存轻视,又想雁山六友,早听人说在北天山塔平湖仙去,怎会尚在人间?闻言将信将疑,想了想,转问道:“贵镖头是一人来此么?”大成知他疑心自己是山口打入的同党,故意笑答道:“我由前夜起身,今早遇到石老前辈,才知镖存宝山,始终孤身一人。适在山口外见一矮朋友,用一口酒喷倒一个大汉,又将我渔竿拿去。后来追到山里,见他用这渔竿钓起一人一马,随即连竿丢下。我取回渔竿便来拜山,此公素昧平生,并未交谈,阁下尽可查问。如真不肯通报,我按拜山旧例,自己上去也可,只请指明去处如何。”壮汉见大成词色甚壮,始终未问他的名姓,不禁有气,冷笑答道:“阁下既敢上去,便请先行。如真奉命而来,到了过不去时再向沿途弟兄说上一声,看山主是否许你上去罢。”说罢,便领大成入门,由环绕假山的马道,绕向楼后。 大成虽然自负练就一身轻功,不畏高险,见了也自失惊。原来楼后面,先是十数亩方圆一片森林假山挡住目光,等到穿出树林,面前又现出大片平地,对面便是前见山崖,由下到上三十余丈,整齐如削。只在当中开出一条石级崖径,虽有两丈来宽一条夹弄,但是形势奇陡,每级相隔约有五尺,仿佛一张极长的石梯立在地上,微微向前倾斜,必须提气轻身,一口气直上三四十丈,才能见到一点平地。头层关口已如此难行,最后两层可想而知。虽然想起来路途中小飞琼薛紫烟所说,自己这身轻功,只要无人拦阻,三层关口必能通过之言,到底不可大意,便问壮汉:“是否就此上去?有何吩咐?”壮汉冷笑道:“我们这里各有职司,不奉命,轻易无人上去。管领三天门的人随时更换,早晚形势都不一样,只知外人从无一个安然通过,别的我也不晓。不过来人如在此地知难而退,仍可回去,便因天晚借住一二日,要点盘川,全可办到。一上石级,就在客人自己,与我无干了。” 大成闻言,早在暗中察看形势,见危崖上面人影闪动,时见刀光映日,第二层以上便为草树所遮,料知前途奇险,事已至此,只得把手一拱,道声“再见”,脚底一点劲,往上纵去。一路稳着身形步法,提气前进,渔竿原持手内,上到十数级后,觉出渔竿可刚可柔,遇到险处,用以支持全身,大是有用,忽动灵机,想起先前异人吊马之事,万一遇到危险所在,只需用竿丝钩搭道旁树石,便可无事,就遇敌人,也可当作兵器,只不知能否挡那刀斧?心中寻思,恰巧道侧崖上挺生着一株老松,意欲一试,顺手一挥,立将树干搭紧,用力一扯,竟未扯回,再抖也未抖脱,纵上崖去费事,上面险滑,无可立足,一着急,用力稍猛,咔嚓一声,那粗如人臂的树干竞被竿丝勒断,带着枝叶迎面扑来,事出意外,差点没被撞个满怀,虽仗身轻灵巧闪向一旁,仍被枝梢擦肩而过,回视身后,那树干已顺石级一路滚转,直落十余丈。耳听崖上有人低语道:“有好东西不会用,真蠢!”大成一听,又是前遇异人的口音,四顾无人,忙低声接口道:“多谢明公指教,尊姓大名可能见示么?”说完,不听回答,重又上走。因被提醒,知道手中渔竿必是一件极好的兵器,只不知它用法,见两崖草树甚多,路才走了一半,二次再用渔竿往树枝上搭去,不是缠紧,便是略扯即断,抖落却极费事。接连几次过去。刚刚悟出那竿丝具有吸力缠性,绕住东西以后越扯越紧,必须将竿往前一送,略微停顿,方始自行松落,否则,除了用力将所缠之物折断,不能松懈,同时,又悟出好些用法。 心方一喜,头层石级已快走完,眼看上面现出亩许大一片平地,当中一座牌坊,上写“二天门”三个大字。因为直上三四十丈,险滑高陡,石级太宽,虽有一身轻功,也自有些疲劳,又料前途越险,打算纵上平地稍微歇息再走。刚往上一纵,还未走到牌坊下面,耳听右崖川音低喝:“留神头上!”大成原本机警细心,觉着脚底石板微软了一下,方疑设有埋伏,人已走到牌坊之下,闻声立时缩身退步,眼前寒光一闪,两片板门大的铡刀,已朝先前立处急斫下来。这才看出那牌坊高约三丈,通体精铁所制,外有朱漆,门高只得丈许,坊后藏有机簧,悬着两把大铡刀,已将到地,重又自行升起,回复原状。下落之势甚急,约有数百斤重,明光耀眼,锋利非常。随听崖上人又喝道:“这些鬼头鬼脑的东西也要卖弄,真是怄人……”话还未完,随听铮铮两响,紧跟着寒光一闪,咔嚓两声大震,两把大铡刀同时下坠。那刀又沉又快,刀锋斫在地上,当时斫裂了两条深沟,一刀歪落一旁,一刀斫进石内两尺来深,大片山石全被崩裂,满地碎石迸射,火星乱飞,回音四起,势甚猛裂。 大成差点没被碎石打中,再看崖上,仍无人影。正待绕坊而过,忽听连声断喝,抬头一看,牌坊后乃是一条笔直的崖夹缝,势更陡斜,上半还有阶级,上半通体平滑,非有极好轻功休想上去。这时正有四个黑衣壮汉由上飞驰下来,还未近前,便同声怒喝道: “大胆鼠辈!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将本山天门铡毁去……”话未说完,当头一个手持铁棍,先自打到。大成见敌人凶横,不容开口举棍便打,心虽有气,但想寡不敌众,仍以忍耐为是,口中大喝:“朋友且慢动手!听我一言。”说时,棍已打到,兵器不在手内,来势又猛,顺手一渔竿往上撩去。本意挡过这一棍再说,不料一下将棍缠住,身再往侧一闪,用力稍猛,那贼没想到渔竿这等厉害,人未打中,反被缠住。不合用力一挣,吃鞭梢扫将过来,一下打中肩头,当时觉着奇痛非常,手一松,棍便脱手飞去。另三贼党,各持刀枪随后赶到,本是一拥齐上,忽听有人骂道:“狗强盗想打堆槌,真不要脸!” 声才入耳,一股疾风已由身侧扫过,仿佛觉着腰问各被人点了一下。一个起步大急,翻身跌倒。另两个连敌人也未看清,便被钉在地上,言动不得。 大成也只瞥见一条黄影宛如飞星下射,落到三贼身后,只一闪,便飞向左崖之上不见。持棍贼也倒在地上,疼得面容惨变,头上直冒热气,口中正在咒骂,左崖忽飞下一个黑影,打向那贼脸上,当时闭气身死。大成忙向左崖拱手道:“晚生原是仰仗石老前辈情面来此讨镖,明公将此四人打伤点倒,山主不知底细,必当晚生所请帮手。可否将其救醒,以免误会……”话未说完,便听崖上答道:“你当都是我老人家做的事么?这三个狗贼不过在地下凉快一会,还不致死。打你那个狗贼,自不小心,被你手中灵蛇丝打伤见血,已然中毒,我不把他打死,也是活受罪,我这是行好。怕事莫来,你吵些啥子?”大成循声注视,见左崖草树中站着前见黄衣人,正对自己发话,腰间铁笛已然取下,连忙下拜,刚说得一声:“明公飞仙剑侠……”话未说完,人影一晃,又复失踪。 随听响箭之声上下飞过,情知前途难过,忽一转念,走到三贼身旁仔细一看,见异人所点乃是哑穴,自己正是行家,便朝三贼说道:“诸位已然看见,我与这位异人素昧平生,那铡刀乃他所毁,与我无干。我奉雁山六友石老前辈之命来此拜山,岂肯得罪诸位?我如能将诸位解开,还望代向老山主退报一声。”随说,便将三贼点穴法解去。 三贼复原以后,见同党死了一个,虽然恨在心里,其势不能再与大成动手,便分出两人去搭死尸,另一个对大成道:“我们四人管领二天门,先未看出崖上有人暗算,又接头天门信号,只说有人靠了朋友的情面来此拜山,按照本山规矩,来人只能直上三天门,决不拦阻。后见铡刀下落,跟着破去,误认来人所为,虽然冒失了些,但那矮贼欺人太甚,山主方才又曾发令,各守防地,不许离开,不好追问他的姓名。朋友此后如与相遇,务必代同一声,便感盛情了……”话未说完,忽听号角之声由山顶传来,跟着便见一团黑影,形似一个藤兜,由山顶一面斜射下来,中坐一人,手持令旗,晃眼飞过二天门石级陡坡落到面前,对面发话那贼便自恭立一旁。那藤兜长约丈许,形如一舟,两边各有三环,套在两根铁索之上,舟尾也有一根铁索系住。不用时,铁索连同下面铁桩嵌在坡道石缝之中,平时看不出来。另在山顶设有机簧绞盘,遇有主人愿见的客,山顶值班的人一攀机关,铁索连桩绷起,离地丈许,成了两条直线,藤舟便由上面滑下,直落百丈,端的快极。 来人到地,便朝大成把手一拱,说道:“小山主适才接报,得知朱镖头拿了雁山石老前辈的灵蛇丝来此拜山,特来迎接。请朱镖头同上飞船,去往大寨一叙。”大成连忙礼谢,客套了两句便上藤舟。来人并未同上,只把手中令旗一挥,那两头尖的藤舟立时以退为进,由当中铁索拉住,往上驶去。虽然不似下时神速,比起步行仍快得多。只见道旁藤树山石箭一般朝后退去,晃眼便去了一半。大成定睛仰望,二天门以上山势越发险恶,近顶三数十丈,直是一个绝大的崖井,三面壁立,只在正面崖石上,零零落落凿下一些小洞。壁问悬着几根铁链,以供升降之用,稍差一点,休想上去。正寻思问,藤舟已升出崖井之上,眼界忽然一宽。 第 四 回 电掣雷轰 群顽授首 功成身退 一女旋归 大成也未在意,人走以后隔窗外望,见众贼党往来忙碌,似有什事情景,不时闻得信鸽飞行之声。天色已然过午,贼党将竿拿去以后久无音讯,心方不耐,忽听远远喊杀之声起自厅后。约有半盏茶时,杀声忽止,好似事已过去。跟着便见窗外有两人走过,边走边说道,“想不到一个黄毛丫头如此难斗,要不是木老爷子,恐怕要吃她的亏呢。” 再往下听,人已走远,想起薛紫烟孤身幼女深入虎穴,不禁大惊,又没法向人探问。紫烟是个女孩,从一见起承她关照,又引自己同来,年轻好胜,也不知所说真假,如有闪失,有何面目,再见石老前辈与铁山梁那些男女英侠?贼党自将渔竿取去,并未来过,连室中守侍二贼也都不见,无法向人探询,心中愁急,不免现于形色。为想紫烟可虑,由不得伸手回摸背上兵刃,正要去至门外打听,忽见邱平山匆匆走来,见面便冷笑道: “山主命我领你去往中厅相见。”大成只图事情早了,又想探询方才杀声来由,也未寻思,匆匆跟了就走,由正厅屏风后门绕出。前面又是大片林木平地,一座广堂正面房外有一平台,上设酒筵,甚是丰盛。席上坐着老少六人,旁立贼党甚多,席已吃残。方想先前这姓邱的曾说客走来请人席,此岂待客之道?那钓竿也不在此,莫非有什变卦不成? 心正寻思,人已离台不远。 旁立贼党刚把残席搭下,内中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三十多岁,貌相沉鸷,似是为首人物,忽然立起,走到台口,待要发话,邱平山已抢前说道:“朱大成带到,请山主问话。”大成一听这等声口,便知不妙,心方一惊。那少年正是小山主马雄,已手指大成喝道:“你就是朱大成么?那灵蛇丝渔竿,你由何处得来?快说实话!光辊眼里不揉沙子,免遭没趣。”大成听出小贼疑心,见他那等强横,不由气往上撞,抗声答道:“此是石老前辈所借,奉命前来向你讨镖,肯与不肯任凭于你。如若不肯,只将渔竿还我,立时就走,自会有人寻你。我此来是客,为何凶横无礼!”马雄冷笑道:“我不还你一个公道,也必不服。你只知灵蛇丝拿在手内,可以狐假虎威,老山主必买情面,却不知你井底之蛙,出世年浅,雁山六个老鬼早在二十年前坐化死去,这灵蛇丝渔竿,不知落在哪个鼠辈手内,被你借来,想在你老爷面前闹鬼,岂非做梦!先前我虽觉可疑,还拿不定真假,方才来一朋友,才知底细。我想老鬼若在,日前关中几个鼠辈曾吃我亏,内中一个姓沈的,和老鬼是世交,便不会不出场相助,既在此地,不帮沈贼,反代你出头讨镖,绝无此事!刚才又接把守头二天门的人来报,你和关中鼠辈中一个矮贼同在山口饮酒,后来装着不识,一明一暗来我山中扰闹。既是老鬼亲手借你,怎连灵蛇丝的用法忌讳全不知道?趁早实说为妙。” 大成还未答言,忽听身后左侧面一株高约十丈的大树上有人发话道:“放你娘的屁! 你上我老人家的当了。这姓朱的昨日还和石大公一处钓鱼,怎会是假?我因他这渔竿信符和那雁山竹符一样,所到之处,对方怎多该死,也须容他一百天的活命。你如将镖好好送还,今日便难下手除害,不料几句假话竟将贼党哄信,狗颠屁股,赶来向你讨好。 你竞信以为真,并还装模作样,一会发令寻人,一会又恐手下喽罗受伤,假装大方,想等人自投罗网。共总个把时辰,便把你支得个六颠八倒,六神无主。方才寻你的人还未到齐,又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闹了一个马仰人翻,还吹大气,真不要脸!你想吞没灵蛇丝,背后骂人,即此已无生理,还敢发狂欺人,乖乖等死罢!”马雄为人阴险凶狠,更胜乃父马天豹,闻言始终目注树上静听,喜怒不形于色,听完,方喝问道:“你也是关中来的么?今日为你九人设下盛筵,到时不来人席,却在暗中闹鬼,莫非这也是侠义行径不成!有本领的下来,双方一对一分个高下,莫非还要人上去请你不成?”厅前广场大约三四十亩,左右危崖如翼,两旁均是粗约数抱的参天古树。说时,大成已然发现树梢上坐着一个北方口音的少年,再往别的树上一看,竟有七八人之多,内中一个白衣女孩正是小飞琼薛紫烟,不禁大喜,知道双方动手在即,乘着敌人目注树上,方想回手解开背上活扣,忽听川音人喝道:“朱大成!此事与你无干。小贼冒犯石老前辈,罪犯天条。他决不伤你,可站向一旁,看我九人这场热闹。” 大成闻声回顾,原来前遇川音黄衣人,突在石侧一株老杉树梢上现身。说完,只一纵,便以飞鸟穿枝往别的树上纵去,晃眼不见。同时,左侧树上先发话的少年也向马雄喝道:“无知小狗辈!今日我弟兄九人特意扫荡贼巢,你也配和我们论什主客!你那酒食贼气哄哄,带血腥气,谁肯扰你:你想一对一,逃得一个是一个么:那叫做梦!休看贼多,我弟兄连薛家姊妹才十一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先由你们几个贼头出场也好,那小如意儿不是你的靠山么?为何不见……”话未说完,台上五贼已有四个脱去长衣,一同走出。马雄方喝:“诸位老前辈仁兄且慢!”内中一个短小精悍,手持带有长链仙人抓的瘦汉怒吼一声,已往树上纵去。扬手一抓,刚刚脱手飞起,忽听树上哈哈笑道: “要找死么?”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一条白影已急如箭射自空飞坠,随手一挥,那柄仙人抓上铁链便被斩断,飞向树枝丛中挂住。瘦汉吃了一惊,就空中将身一侧,待要避开来势往旁纵去,又听-琅琅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已自东西分开,瘦汉也纵落一旁。原来树上飞下一个中年人,手持一剑,本意想将黑汉杀死,不料贼党中有一老头,忽然拔剑飞起,迎面飞来,双剑相击,各就一架之势,纵向一旁,停得一停,便自举剑回纵,动起手来。同时,飕飕连声,由树上又纵下三男二女,下面连马雄也是六人,先那瘦汉已将手中断链抛去,拔出一对短刀迎杀上前。 大成认得内中除薛氏姊妹外,前在铁山梁曾点自己穴道的姓李少年也在其内,下余三人全未见过,本领高得出奇。贼党六人也全不弱,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贼党共有七八十个,各持兵刃环立场外,满脸愤急之容,但是鸦雀无声,一任双方哑斗,只听兵刃相触,——响成一片。树上还有三人未下,似在观战,内中一个是潼关旅店中所遇异人沈迪,正用一手指着树下,似令自己过去,暗忖:“虎爪山尊卑之分甚严,能在山上居住的,无一庸手,自己动手,也非其敌,不如照着异人指点,静候下文。”刚往树下移去,场上胜负已分。 双刀瘦汉用地趟刀和点穴少年动手,才几个照面,便被少年一剑刺中前心,钉在地上,死前双手飞刀全吃少年一掌扫落,跟手插剑回鞘,若无其事。小侠女独斗一矮胖壮汉,本来平手,因乃姊红英与一和尚对敌,那凶僧双手能发暗器,两次均被红英打落,最后又是三枚连珠铁弹,红英瞥见小妹遇上劲敌,不能取胜,为恐有失,早想将计就计,一见弹到,用剑背往外一磕,往横里反振出去,打向壮汉头上。壮汉闻得耳后风声,知来暗算,慌不迭身子一矮,这颗流弹虽被躲过,人却吓了一跳,头皮几被擦破,微一疏神,吃紫烟纵身一刀,壮汉不知中藏变化,百忙中用手中铁拐往起一挡,紫烟刀已撤回,一下撩空,旁边又有一弹斜飞过来,当时闹了个手忙脚乱,方道“不好”,紫烟左手刀将壮汉右手逼住,右手刀分心就刺。壮汉正待往后纵退,已自无及,吃紫烟就着“顺水推舟”之势,用独门手法往前一送,刀便脱手照人扎去,向壮汉胸前透穿而过,“嗳哟” 一声,慌得一慌,连右手也被连拐斩断,翻身栽倒。紫烟就势往前一探身,伸手拔刀,往侧一纵,壮汉腹中鲜血便狂涌出来,身法灵巧已极。迎面杀人,一点血迹也未沾上,壮汉却是腹破肠流,死于就地。这边红英看出凶僧练有一身硬功,所用暗器有毒,抽空接了一镖,藏在手内。故意举剑对敌,忽然卖一破绽,等凶僧厚背金刀斫来,一个“弱柳随风”之势,望侧一偏,右手用剑尖朝刀背上一点,左手一镖。凶僧骤不及防,相隔又近,竟被打中左眼,直透脑中,当时倒地身死。 台上为首六贼,除老头本领最高,被白衣少年敌住,未分胜负外,死这三个也都有名人物,共只十几个照面,便被敌人杀死。旁立群贼也多能手,俱都激怒,正待拼犯山规,一涌齐上,忽见一条五色火龙旗花带着一连串的子母火炮,由山顶上射向空中,紧跟着山顶上又有三股狼烟升起。此是山中最紧急的信号,从未用过,群贼当时一阵大乱。 马雄和一中年书生对敌,认出是关中男女九侠中的有名人物李善。此人娶有两个妻室,一名慈心侠女孙少兰,一名玉芙蓉浦文珠,夫妻三侠威震关中和北五省一带,江湖上人闻名丧胆。虽然炼有飞剑,轻不使用,只凭手中一枝文昌笔,从未遇见敌手,自己为了对付关中九侠,也曾请了几个会飞剑的高人,均在山顶叙旧,不知何故,还不出面? 这九个对头,仅有五个会剑术的,只要先前所闻雁山六友真个不在人间,那灵蛇丝渔竿是由转借而来,不是石铁华亲手所借,便无妨害。对面敌人本非对己而来,被自己无心撞上,按说决非其敌,不知怎的未施杀手,此人足智多谋,必有诡计,硬着头皮应战。 心正疑虑,猛瞥见三个有力同党相继倒地,同时又见旗花狼烟飞起,料知凶多吉少,否则,乃父决不会发出解散众人,令各逃命的信号:想起多年心血经营与平日威望,看出敌人有意将他绊住,定必不怀好意,反正难逃公道,急怒交加,把心一横,又见七八十个心腹贼党虽在喧哗议论,一个也未逃走,方想父亲真是胆小糊涂,所约高人一个也未出手,单凭本山的人也可一拼,何必这样害怕!猛听山顶上连声怒喝,内中一人更在大声急呼:“此事与主人无干,待我三人与他一拼,就石铁华亲来又待如何……”话未说完,青红两道剑光,带着三条人影,已然自空飞坠,直落当场,内中一道本朝与老头对敌的白衣少年射去,同时,瞥见一道白光由斜刺里树干上飞射下来,将那一道青光敌住,心方一喜,猛觉敌人手中文昌笔上下翻飞,手中刀一个招架不及,小腿微微一麻,知道脚筋被人点伤,随听敌人笑道:“我料你也跑不掉,且容你多活上个把时辰,一旁等死去罢……”话未说完,手扬处,一股罡气已迎面射到,腿再一软,当时跌坐地上。李善随往场中飞去。 飞下来三个贼党,乃是高矮三人,青白两道剑光刚一接触,内中一个便大喝道: “洪兄且慢动手,关中九侠也各停战,听我一言。”说完,剑光便自撤回。大成正立树下,见那多贼党明见自己就在左近,直如未见,方自奇怪,二贼飞下。紫烟首先纵到身侧,笑问:“朱兄,看我杀得可好?”大成刚一点头,瞥见双方停手,那发话的是一瘦长子,已向对面男女诸侠接口说道:“此事全是木某一人所为,与本山主人无干。我与关中两位朋友仇深似海,必须拼个存亡。方才狗镖师拿了石老头的灵蛇丝前来,依了小山主,本要将镖发还,也是木某设词劝阻。老山主并非怕事,只为当年与雁山六友曾有信约,不愿违背,已然发令解散山众,等钓竿主人前来,如约待命。又是我不听他劝,强行出头。这两位乃我生死患难之交,一是昆仑派道友崔山樵,一是越城岭黄石观火云真人洪都。你们如以英侠自命,不必狐假虎威,如胜得过我弟兄三人,杀剐任便,愿代山主向石老头领罚。否则,强存弱亡,也与主人无于。飞剑无眼,万一误伤好人,除崔、洪二兄,由你们选出人来,各向两旁山崖上或就空中比斗外,我那生死对头,一是沈迪,与我有杀兄之恨,一是那穿黄衣的川音矮子,他几次和我们作对,鬼头鬼脑,连名姓也不肯说,是否你们九人之一,我还不知。可惜这次去往僮关,不知仇人藏在店后破屋之内,一时乘性将姓朱的红镖取来,不想惹出此事。你们要想占这现成便宜,就请缩头回去,我自会与石老头交代……”话未说完,随听空中有人接口道:“凭你这样毛贼,也配与石老前辈说话!”声随人坠,当空飞落一人,正是大成前遇川音黄衣人,见面便笑嘻嘻的说道:“可笑你这如意儿在自活了多年,连我这有名的殃神简老三都不认得。我就是简洁的小兄弟简静,别的不说,会了多次,我这枝铁笛也不认得么?今天教你做个明白鬼,死在我手下,不吃亏罢?” 木如意一听,对方道出姓名,先因关中男女九侠,除李氏夫妻和仇人沈迪、矮醉翁赵一瓢、八仙剑李均六人而外,下余三人一向隐姓埋名,行踪飘忽,想不到竟有此人在内,不禁又惊又怒,狞笑道:“矮鬼少说废话,我方才说的,你听见么?”简静笑道: “凭你这点玩意,也想揽这一把野火么?这个容易。”随向身后诸侠说道:“段大哥,你对付昆仑门下孽徒,李七弟,你对付那姓洪的。虽是单打独斗,二位弟妹却须留神,这瘦鬼子专会喷烟冒泡,莫被他放些黄鼠狼的屁臭得熏天,还有人要起镖呢。”说完,冷不防照准木如意脸上就是一掌。 木如意原是老贼生死之交,练就一身邪法,先前也是异派妖人中有名之士,虽然飞剑早被对头毁去,本领法力均非寻常。上次关中诸侠还有数人吃过他的亏,沈迪身受重伤,几乎不保,这时虽听对方名头高大,又是散仙简洁之弟,休说是败,便胜也有后患。 无如势成骑虎,恶气难消,又见敌人是由树梢飞坠,除武功精纯外,别无异处,渐起轻视,以为对方得名全仗乃兄名望和那一身武功。正想对方说完再行动手,先将此人杀死,再报杀兄之仇。没想到话完手到,来势这快,忙把头一偏,刚刚躲过,待要喝骂还手、不料上面一嘴巴刚躲过去,大腿上却被抓了一把重的,又酸又痛,空有一身武功邪法,竟几乎支持不住,连忙纵退出去,刚把背上那柄木如意取下,敌人已如影附形飞纵过来,身形一晃,未及动手,人便不见,暗道“不好”,屁股上又被人抠了一下,手法更重,疼得连心都抖,一时急怒交加,纵身一跃,避开敌人,回手便将木如意往外一甩,立有一片黄云朝前飞去。眼看敌人追扑大猛,逃避不及,全身已被裹住,心中方一痛快,忽听旁观诸侠哗笑之声,心中奇怪,定睛一看,黄云中哪有人影?知又上当,百忙中未及回顾,叭的一下,跟着“哗”的一声,后心又中了一巴掌,衣服也被敌人随手撕裂,成了两片,露出脊梁,只觉心头一震,口里发甜,两太阳直冒金星,众目之下,愧愤难当。 万般无奈,只得飞起空中,由木如意上先飞起大片黄云将身护住,正在察看敌踪,东张西望,忽听下面笑道:“如意儿,你下来,脚踏实地,好耍得多,身子悬空有多麻烦! 如不想打,我要失陪了。” 木如意见他一味讥嘲,言动滑稽,最可气是行动飘忽,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手还未交,便挨了三下重的,由不得怒火中烧,手中如意朝下连指,又发出大股黄色烟光,中杂无数尺许长亮晶晶的飞钉,暴雨也似直朝简静射下。简静大笑道:“你以为上面有便宜,欺我不会上去么?这个容易。”说时,就在剑光飞射、时机不容一瞬之间,人影一闪,先自失踪,地面却被碎裂了一大片,等到闻声回顾,人已飞身上空,也未驾什遁光,凌虚而行,正举手中铁笛想要打来。木如意见状,才知敌人法力甚高,竟和乃兄简洁一样,练就少清步虚蹑空之法。又见铁笛扬处,似有青白光华闪动,不禁大惊,忙把黄光飞钉撤回,迎面射去。简静忽然急喊道:“七弟留神!山头上还有两个妖孽。这如意儿不知哪里弄了这么多的子孙钉,我如何打得他过?说不得,只好和他别处打去。” 随说,手中铁笛一挥,便有二青一白三道光华飞起,朝黄光飞钉挡了两挡,好似抵挡不住,话也说完,随又急喊道:“好厉害的家伙,这要被它打中,我这一身行头岂不被如意儿承继了去?我共总才打了他两巴掌,多不合算!”边说边往前跑。木如意见他踏空而行如在平地奔驰,边跑边用铁笛所发青光抵御飞钉,神情似颇狼狈,也不知是真是假,心想敌人虽非庸手,自己所炼五鬼钉原极厉害,也许真个抵挡不住。先前是一时疏忽误中暗算,此时已有防备,便不怕他闹鬼。敌人除会少清步虚隐遁之法而外,只此一枝铁笛,身无长物,莫如发挥全力,将五鬼钉全发出去试上一下。想到这里,便将飞钉大量发出,朝前追去。简静先是或左或右,就在当空东窜西逃,和捉迷藏一般绕场飞驰,木如意那么强烈的黄光飞钉,竟会裹他不住,时被滑脱,有时射向身后,又被那三股青白光挡住,老是不得上身,身法快得出奇。追着追着,简静好似心慌失措,吃那大片黄光飞钉猛冲了一下,喊声“不好”,忽似箭一般拨头往斜刺里蹿去。木如意早被逼得怒火烧心,见他先前迈开大步踏空飞跑,看去颇似有心做作,自被大蓬飞钉一撞之后,青白宝光立即减退好些,人便亡命一般向前飞蹿,料知敌人纵未受伤,也必不能禁受,敌那飞钉不住,怒火头上如何肯舍?立纵遁光追去。 这一面,关中九侠中的头一位段漪敌住昆仑派崔山樵,李善敌住火云真人洪都,已早动手,双方各作一对,分向山前两边危崖之上,各用飞剑对敌,未分胜负。崔山樵本是昆仑派女剑仙崔黑女的侄孙,此次因和木如意交厚,应约而来,得知小贼马雄淫凶之迹,又在路上闻说关中九侠为人,本就后悔,无如轻不出山,双方交厚,已然答应在前,不便后悔,本心只想敷衍终场,再听说起对方还有雁山六友在内,越发心惊,所以上来不肯施展全力。偏巧和他对敌的,又是一位心性仁慈、除遇穷凶极恶轻不施展杀手的段漪,一听敌人是昆仑门下,早就打好主意不肯伤他。这一对明是斗剑,实则各有用心,直和假打差不多。 内中只火云真人洪都本是左道旁门,又炼就阴阳火箭,一身邪法,上来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只为素性阴险,老是一张笑脸,喜怒不形于色,暗中却想一向打尽。如非火箭厉害,恐毁主人房舍景物,盗党也受波及,早将火箭乱发出去。动手以后,发现简静竞擅少清仙法,以前吃过乃兄简洁的大亏,又见李善剑光强烈,下余男女诸侠神态从容,表面观战,人却散开,全神贯注众盗党,大有时机一到便即发难,不令一人漏网之概。 心料对方已有成算,一面留神应付,一面暗中准备邪法,打算时机一到突下毒手,不问胜败,先杀死几个,以报平日受正教中人逼迫的仇恨。先用飞剑迎敌了一阵,见山顶两个有力同党迟不出动,好友木如意忽被简静引走,看出敌人诈败,十九上当,想要喝阻,发现稍迟,人已飞远。 李善临敌最是机警沉着,见妖道飞剑是道红光,赤阴阴的,知是采取内火精气,再以邪法炼成,不是真剑。这类旁门异宝邪毒非常,立意破它,上来未使全力,故意斗个平手。嗣见贼党元凶谋主如意子被简静引走,妖道手挽法诀目注侧面,知将发难,乘其一心两用,微一分神之际,左手一扬发出暗号,同时右手朝前一指,那道白光倏地加大数十倍,宛如银霞电卷展布开来,往起一裹便将红光包没,连闪两闪,再朝妖道射去,红光立被绞散,洒了一天火雨,晃眼消灭。妖道正想放出阴阳火箭,不料敌人剑光骤盛,来势又极神速,微一展布闪动之间,便将多年心血苦炼成的血虹剑消灭,又朝自己飞来,不禁大惊,忙纵妖光遁向一旁。无如敌人飞剑比电还快,虽仗邪法护身,仍被剑光扫中,将右手断去,如非应变尚速,几被腰斩。当时急怒交加,咬牙切齿,一面飞身纵逃,一面改用左手挽诀,将右肩葫芦往外一侧,只听轰轰发发之声,由葫芦口内激射起千百根火箭,带起大股黄烟,瀑布也似直朝李善射去,一面将手连指,分出一些火箭去射下面男女诸侠。 谁知李善夫妻先听简静警告,早有防备,慈心侠女孙少兰、玉芙蓉浦文珠二位女侠,自从双方动手,便在暗中戒备,目注左边崖上相机而动。及见丈夫扬手发出暗号,各把玉手一扬,立有两片银霞飞涌而起,妖道洪都同时发动,恰好迎个正着。上空火箭先吃李善仙剑所化银霞挡住,一技也未上身,另一蓬千百枝火箭正朝下射,又被二女侠那两片银霞挡向男女诸侠头上,不特一人未伤,火箭反被激荡开去,四下横飞,那随同火箭飞来的毒烟更被震得遍地激射。经此一来,妖道火箭自然毁了不少,最受害的还是那些贼党,有的吃火箭扫中,有的被残烟射向身上,中箭的固是挨着便成焦炭,那烟也是奇毒无比,沾上一点便渗透皮肉,连筋骨一起腐烂,再要扑向头胸等处,更是必死,休想活命,当时倒了三四十个。烧死的只怪吼得一声便即了账,中毒倒地的十几个,却因那毒烟厉害无比,其烂彻骨,奇痛钻心,任是一等铁汉,也禁不住那等痛苦,一个个痛得满地打滚,各自狂喊同党将其杀死,给他一个痛快,号叫连声,惨不忍闻。那被震散的残烟仍自蔓延开去,未受伤的贼党纷纷惊呼逃避,见此厉害,谁也不敢近前。还是孙少兰看不下去,分出一片银霞飞将过去,将残余毒烟火箭一起裹向空中消灭,受伤诸贼也是毒发身死。 这原是瞬息问事,妖道见敌人毫发未伤,自己人却死了一大片,火箭也被破去不少,刚想把残余收回,再以全力另施邪法拼斗。说时迟,那时快!妖道火箭刚往回收,忽听两声清叱,孙、浦二女侠一个将手一指,下面银霞便电掣飞上。李善敌住另一半火箭,本在待机而动,见状更不怠慢,一口真气喷将出去,剑光立似大片银幕反兜过去,下面银霞往上飞来,两下一合,全数包没。妖道没料到敌人如此神妙迅速,方自胆寒,眼前奇亮,另一片银霞已当头罩下,想逃无及,连人带宝,一齐消灭。同时,对崖崔山樵见妖道施展这等阴毒邪法,也自愤极,正在进退两难,忽见一条人影破空飞来,定睛一看,正是简静,一手提着木如意的人头,正往下落,暗忖:“我本受愚来此,主人已死,还有两个能手至今不曾出动,可知敌人厉害,就这样回山,师长知道助纣为虐,还不免于受责,再不见机,凶多吉少。”正愁无法下台,忽听段漪笑道:“道友,你本正人,何苦与群邪为伍?请自还山罢。”立时乘机答道:“我本受人之托,迫于情面。既蒙相让,他日再谢盛情,我去也。”说罢,破空飞去。 马雄受伤后,深知今日乃是生死存亡局面,不是一逃可了,性又强悍,勉强挨上台去,坐下观战。见敌人中一个最厉害的已被木如意追跑,下余两对虽在相持,但是妖道火箭还未发动,山顶上还有两个法力最高的一僧一道,不知何故尚未动手,满望转败为胜,不料转眼之间,崖上二人一死一逃,先追跑的敌人又带了木如意的人头自空飞坠,知道大势已去,万无幸理,正急得心寒胆战,面如土色。简静已迎面走来,笑嘻嘻说道: “你这个强盗,往日威风哪里去了?”马雄已然横心,闻言立被激怒,刚怒喝得一声“鼠辈”,倏地碧光一闪,照得全场人物林树均成了一片暗绿颜色,耳听山顶有人大喝,眼前人影一闪,简静忽然不见,同时一团黑影迎面打到,想躲无及,那东西已将左半边脸连肩打中,当时面骨粉碎,怒吼一声,倒地晕死,原来那黑影正是木如意的人头,简静因见邪法发动,用人头打倒马雄,便自隐形遁去。这时关中九侠,因见敌人惨败,所有贼党无一善类,除被火箭毒烟误杀不算,残余尚有一半。正想一齐擒住,问明口供发落,一面分人去擒老贼。忽见简静飞来,落地指着山顶,朝众人打一手势,随即隐去。 原来老贼马天豹深知利害,意欲保全孙儿家属和手下同党,先向众妖人跪求,请各自走,不要出斗。等石铁华到来,自和贼子挺身认罪,免得同归于尽。木如意乃马氏父子的军师,交情最深,明知铸成大错,仍不服气,妄想报仇,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首和崔、洪二人出场。另两妖人,一名神火头陀法猛,一名三手真人罗明庆,均是华山派的余孽,邪法甚高,本来也要同出应敌,被老贼跪地哭求,横刀自誓,再三劝走,力言:“今日之事全是我那孽子不好,避我重作旧日生涯,已是该死,又树下许多强敌。 这还不说,最厉害是受人愚弄,误以为雁山六友不在人间,致惹灭门之祸。否则,单与关中九侠为敌,不论胜败,均不会一败涂地。木老弟实是罪魁,便不出场,敌人也放他不过,只得听之。二位均我多年好友,何苦趟这浑水?一个不巧,连我家属和相随多年的弟兄门人也全葬送,真要不听,只好先死在二位面前。”二妖人和老贼交情甚厚,只得忍住,却不肯走,几次想用邪法保了老贼逃走,执意不肯。先在上面观战,看出敌人势盛,本就不忿,妖道一死,简静又带人头飞回,二妖人和木如意也是深交,不由怒从心起,便不再顾老贼劝阻。妖道首先发出大片碧色妖光,将当场一齐罩住。关中诸侠早得简静先前暗中传知,见他飞回,扬手示意,便知先前所说快要发作,忙作准备,碧光已是笼罩下来。 下面男女诸侠,连同朱大成,共十二人,为防贼党漏网,已然分开,本极可虑,所幸应变尚快。李氏夫妻三人所用三元剑,又名玉灵虹,乃峨眉仙府奇珍,三剑成为一套,恰巧夫妻三人各得一口,一经合壁,万邪不侵。妖光乍现,三道银霞也同时飞起,晃眼展布,合成一片光幕,挡在前面。段漪一声号令,众人忙即赶将过来,聚在一起。李氏夫妻立将光幕缩小,精芒电射,威力更大。妖光虽似泰山压顶,潮涌而至,并无用处。 段、李诸侠知道厉害,一面防护抵御,不令近身,一面正待迎敌,忽见妖僧妖道同时现身。妖僧见银霞宝光强烈,敌人一个未伤,不由大怒,一将手中妖幡连晃,一个取出一面上绘烈焰的妖旗朝下连挥,立有数十百团火弹朝众人当头打到,打在银霞上面纷纷爆炸,烈焰如潮,越来越盛。转眼之间,当地便成了一片火海,所有山石林木房舍,连小贼残尸,全成灰烬。未死诸贼,在碧色妖光刚飞坠时,早被邪法移向左侧山崖之上,因听老贼在山顶上连发紧急信号,纷纷逃去。众人自然无暇顾及,见妖僧火弹爆发不已,越往后威力越猛,碧色妖光受了震荡,再一推波助澜,声势更盛,护身银霞虽然未被击破,渐受震撼,端的猛恶非常。才觉势渐危急,打算在宝光防护之下飞身遁走,无奈内有数人均非道术之士,平日带同飞行还不妨事,当此危急之际,稍微疏忽,牵一发而动全身,一齐受累,其势不能弃之而去,正自商量,再如不济,便分人出敌,与之一拼。 玉芙蓉浦文珠见段、李二人面有忧色,笑对李善道:“你平日足智多谋,今日怎沉不住气?你想石老前辈就罢了不成?还有简二哥呢。”李善道:“我也知道石老前辈因我们近来树敌太多,特意警戒,断无坐视之理。无如邪法厉害,单是我们几个会剑术的原不妨事,偏生九弟兄全在此地,还加上薛家姊妹和这朱镖师,如何可以大意?”话方说完,便听空中一声迅雷,一个震天价的霹雳,夹着百丈金光雷火打将下来,妖光烈焰立被震散消灭。 众人知道来了救星,初意只当石铁华赶到,李善忙喝:“段大哥可同弟妹护住大家,我和文珠除此妖孽,免留后患……”话未说完,妖僧已被神雷金光照处打跌下来。浦文珠一指剑光飞上前去,银虹一绕,斩为两断。妖道认出那是太乙神雷,料知来了正教中的强敌,以前吃过苦头,心胆早寒,也未看清来人,忙纵妖道破空欲起,忽听哈哈笑道: “牛鼻子,想逃命么?”眼前人影一晃,简静忽然现身,手持朱大成失去的钓竿微微一抖,便有一道乌油油的细长光华,灵蛇电掣,将妖道两腿紧紧缠住。妖道深知此宝厉害,一时情急,扬手一道碧光,刚闪得一闪,忽由空中飞下一道寒光,罩向头上,妖光立灭,人也闭气晕死。简静一手用渔竿钓着妖道,向空中叫道,“黑老弟!许久不见,李七弟正想你呢。” 众人仰望空中,还有一个身材黑瘦、貌相清奇的黑衣人手持一镜,驾着一道遁光,正朝众人点首微笑。李善夫妻三人首先欢呼:“摩勒老弟!快请下来,先前太乙神雷竟是你发的么?”黑衣人随即飞下,见面道:“我哪有此神通?适才我随家师往访石师叔,得知这里的事,石师叔本要亲来,家师将他拦住,命我拿了他老人家五雷天心镜来此,命将妖人和贼党首恶除去。余贼本也难免,因石师叔心善,不肯全诛,命转告李七哥和、位七嫂,查考余贼恶迹轻重,从宽发落,并将贼党聚敛多年的金银财宝分散贫苦,马贼亲属也各分给一些,令其迁往他乡,改邪归正,以他祖父为戒。来时正遇群贼由崖侧云梯秘径想要逃走,山下毛贼也抢出些金银细软正往外逃,全数被我制住,便赶了来。那五雷天心镜,自从家师用九年苦功重炼之后,威力更大,发时,与太乙神雷一样神威,并还专破邪法异宝,妖人如何能是敌手!只不知简二哥可将老贼擒到?”简静笑答: “这不用说。我早料到石老前辈必有下文,却想不到你来。方才妖人才一出手,我便赶往山顶。老贼正由山顶地道唤来他的孙儿女,正在诀别,打算候到事完,自捧钓竿听候处置,以应洗手以前向雁山六老所发誓言,被我抢了过来,此时,想必尚在上面。此人倒还光棍,以前虽是恶人,实在洗手多年,只为溺爱孽子,又受木如意蛊惑,听凭他们为恶,装疯卖傻,才有这场祸事。其实他已八十多岁,也死得了。” 随听山顶有一老人接口答道:“阁下说得极是,多谢娄真人与石老前辈,免我家属亲众同受孽障牵连,生死感德。老朽平生杀人甚多,晚年洗手,仍遭恶报,可知因果循环,分毫不爽。如蒙关中九侠恩宽,容我家人葬完老朽再走,更感大德了。”朱大成在旁,见那马天豹身高八尺,白发银髯,穿一件红袍,手持一根拐杖,独立山顶危崖之上,威风凛凛,声如洪钟,神情十分英武慷慨,方想此人果然名不虚传。天豹把话说完,忽由相隔二十来丈的危崖之上往下飞坠,下时身子笔挺,不偏不歪,胸前长髯迎风飘拂,直似画中神仙凌空飞降,姿态十分好看。以为自行跌死,想留全尸,不料一声极轻微的铁杖点地之音,人已轻轻落在地上,朝众人把手一拱,道声“诸事拜托”,左手持杖拄地,右手握拳,往口中一送,当时拔出,“呃”的一响打了个干噎,便不再言动。大成和紫烟过去一看,已然气闭身死,人仍持杖而立,双目未闭,神态如生。众人也都惊赞,说:“盗贼中竟有这样人物!惜为小贼所累。”简静已将妖道杀死,黑摩勒要过钓竿,和段、李诸侠订了后会,便即辞别,破空飞去。 大成经此一番阅历,才知江湖上异人甚多,便是绿林中也有不少能手。以前保镖,半仗情面,人熟地熟,半仗对方认为不值计较,否则寸步难行。这碗饭实不易吃,真要遇到能手高人作对,休说所保财货,连命也保不住,越想越寒心。本意借送钓竿为由,往求石铁华收容或代指引明路,见被黑摩勒带了飞走,方自失望。简静道:“你只顾看热闹,镖也不要了?”大成闻言,方自惊惶。简静笑道:“你莫着急,老马真个值价,他死前,曾由地道唤来心腹托孤,严命发还原镖,并另赠黄金五百两,请你回家置产,休在江湖上走动,再吃镖行饭。我们弟兄尚要葬埋老马,料理善后之事,你和小幺妹同去前山取镖,就回去罢。”大成忽想起关中九侠都是异人奇士,如何忘却?立即跪倒,拜谢相助之德,并请收为弟子。众均不允,大成跪求不起。众人见他意诚,人品又好,孙、浦二女侠心热面软,便同笑道:“段大哥,你最好说话,徒弟又少,就收了他罢。” 段漪点头笑诺。大成大喜,就在当地拜师,并向诸侠分别行礼,改了称呼。请示完了九侠住址,约定送镖回去,便辞退镖行之事,前往关中寻师。随即拜别,同了小飞琼薛紫烟往前山取镖,依言行事。九侠事完自归,大成不久成了一个有名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