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四友》 一、长安城外的飞骑 陕西黄龙山偏居长安东北,南通蒲城,北倚秦关,与洛川相接。在三秦诸山中,地域虽然不甚广大,但是其中峰峦灵秀,涧谷幽清,更有亘古不曾开辟的森林,人行其中,往往数十百里不见天日。深山奥区,多产珍禽异兽,佳木奇花。内有几处风景最好的所在,更是秋月、春花、夏雨、冬雪,无美不备,四时咸宜。可惜林深路险,山径崎岖,森林之中最易迷路,加以毒虫猛兽潜伏在内,暴起伤人,难于防御。除却近山一带山沟田野中稀落落有儿所穴居野处的穷苦山民而外,一过白松板,森林越多,路也越险,地更偏僻,轻易不见人踪。中心深处连樵采足迹均所不至,端的幽险已极。 按说这等亘古无人之所,是不会有人住在里面,可是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人的性情志趣也各不同。喜欢山水的人颇多,尤其是当帝王专政之时,一班不甘受暴力压迫的人们往往厌弃城市,喜入山林。而那素有游癖,爱玩山水的人,多半生具坚强体力,不同流俗。每当选胜登临,兴来之际,往往不辞长途跋涉与所历艰危,独自携粮入山,穷搜幽隐灵妙之区,以为快意。以前的高人隐士又喜隐迹深山,不与世通。好游的人一半为了心喜山水,一半也是为了喜欢寻访这类异人奇士。双方性情本来相投,自然如磁引针,一拍即合。中间再有一方发生事故,为了人类之义,除暴安良,患难相扶,于是闹得闲云出岫,惹出许多事来。 这且不提。本文所记乃是蒲城一个少年,姓寇名公遐,出身本是耕读之家,从小好武,最喜结交江湖豪侠之士,才十七岁便匹马仗剑,出作壮游。由华山起,经太白、终南,转入秦岭栈道入川,遍游峨眉、青城蜀中诸名山;改顺水路溯江而下,游玩洞庭三湘;再经嵩洛入关,绕道回来。历时三年,中间颇交了几个英侠之士,由此求友习武之心更切。公遐自从出门回来,对于山水更成特嗜,几次想要再续前游,均因家事纠缠,父母虽不在堂,一班叔伯尊亲均以公遐少年英俊,博学多能,欲令继承书香,求取功名,时加劝勉。公遐觉着一个人读书只为明理,应以救世济人为务,浮名虚利有什意思?无如长老属望甚殷,不便违抗,勉强在家中读了两年书。这年去往省城考试,风檐寸暑本非所愿,草草终场,不曾考中。浮名得失虽然无足重轻,家中伯叔,不免絮聒,便在省城住了下来。闲居无事,不喜和同学酸丁来往,每日只向城内外有名古刹、风景之区往来游玩,或寻田夫野老闲话桑麻,暗中查探民间疾苦。谁也不知公遐另有一种深意,笑他是个呆子。 西京列代帝王都邑所在,名迹甚多,此时长安许多名胜之区尚未埋没,尽可逍遥。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第二年中秋将近。这日早起,偶往杜曲访一姓张友人。本意约往骊山同浴温泉,行至途中偶然口渴,见前面柳荫之下有一饼摊带卖茶水,想要饮上两杯再走。忽见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坐着两个少年,貌相装束十分英勇。初发现时,晨光之下只是两点极小人马影子,晃眼便自邻近。公遐见那两马来势快得出奇,便留了神。 正在注视,连人带马离身已只三两丈,马后尘雾滚滚飞扬,望去直似两条灰龙紧随马后,人,马已驰出数十丈外,尘雾依旧腾涌未收。两马一身纯白,更无杂色,生得又高又大,马头高昂,吐气如云,神骏非常,二人却和粘在马背上面一样,一任那马绝尘飞驰,纹丝不动。本由身边官道驰过,不知怎的驰近饼摊三四丈,内中一个忽然回望来路,口喝: “二弟,往那边走,免得灰尘太多,我们中秋黄龙山再见吧!”说时迟,那时快,声才入耳,发话的一个手拎马缰微微往侧一带,那马立时四蹄登地,往斜对面飞跃过去。对面道旁本是一条小河,对岸一条小径,一边田岸,一边土崖,另有石桥相通,尚在饼摊之左,相隔三数丈,河宽也有两丈,那马跑得正急,忽然掉头凌空跃过,仍旧朝前飞驰,又稳又快,毫未停顿。另一匹马也未听马上人招呼,跟着把头一偏,相继跃过,晃眼追上。前段仍是并骑同驰,等跑出半里多地,忽然分路:一个踏着地上衰草绕往土崖之后,不知何往;另一人一马顺着田岸飞驰,一会儿穿入远方树林之中。共总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来路尘雾迷茫还未散尽,连人带马已无踪影。 公遐越看越觉奇怪,笑问饼摊主人:“这等快马实是少见。马背上人似未成年,如何骑得这好?以前见过没有?”摊主笑答:“也真奇事。老汉在此摆摊已二十年,因是官驿大道,必由之路,什么人都曾见过,这等快马却是少有。本来不曾留意,前年七八月间在此摆摊,见这两匹白马由此路过,也和相公一样,见马跑得大快,才留了心。彼时马背上人是个瘦矮老头,自骑一马;另一匹马由那两位小相公同骑在上,跑得比今天还快。到了这里,才把马步放慢,往城里跑去,就此不见。到了中秋前两天,才见这老少三人由城里骑着原马回去。由此起,每年七月半间,这两小的必骑这两匹白马往城里去、老的却未再见。接连三年均是如此。他们往返约在一月左右,中秋前两日也骑原马同回,不知是哪里来的。本由面前大路经过,上月他们过时,我见马后尘土太高,怕污了茶水,无意中埋怨了两句,并未对面交谈。过不几天,忽有一个穿黄麻布短衣的矮子问我买茶,给了五两银子,说是他家二郎无意之中脏了我几次茶水,心中不安,命他持银相赠,并说以后不会由我摊前走过。说罢,不容回答,便自走去,走得甚快,也没追上,始终不知是何原故。方才见马改道,想起前事,方始明白过来,那五两银子明是两位小相公所赏无疑。他听我上月埋怨,不但不怪,反而怜我年老贫苦,命人来此周济,这样大方的好人真个难得。” 公遐前数年游山回来,长了不少见识,平日又在物色异人奇士,闻言越发心动。暗忖:这两少年比我年纪轻上好几岁,别的不说,单这马上功夫已是仅见。小小年纪,骑着这样千里马,每年来去皆有定时,必非常人之子。可惜发现太晚,必须候到明年秋天,才能遇上,事情还拿不定。黄龙山离家颇近,前听人说山深路险,更有森林阻路,容易迷途,虽然近在咫尺,一直不曾去过。那年出门畅游名山大川,也曾多历幽险,深入无人之境,中间连遇虎狼毒蛇,仗着学了一点武功,和此次途中买得的宝剑钢镖,并未受伤,如何近在家乡的山林,竟会迁延至今不曾涉足?自来深山隐秘之区每多高人隐居,桃源乐土,不为世知,前在秦岭深山之中便曾见到过一处。马上少年曾有黄龙山相见之言,可知内里必还住有人家,也许就是他家所在。现离中秋还有三四日,如往省城寻一快马赶去,觅路人山还来得及。因所访友人世交文士,学问颇好,虽然投机交好,这类事却非同道,也未向其提说。见道旁有人牵骡走过,忙雇两乘赶往温泉。沐浴之后当夜赶回,叫开城门,回到寓所。见秋阳犹热,天还不冷,未带什么行李,只把随身兵器带上,打一小包,次早觅了一匹快马往黄龙山赶去。 到了离山五六里的龙尾坝停下,一面准备人山干粮和绳索、麻鞋等应用之物,一面打听途向,一切准备停当,已到十三日黄昏,独个儿向所居村店买了些酒,命店主煮了一些牛肉肥鸡,正在门外大树之下,望着刚升起来的大半轮明月,临风独酌,盘算山中两处险境如何走法。忽听鸣锣之声远远传来,跟着便见村人拿了刀叉棍棒纷往前面小村中赶去。问是何故,店主答说:“近日山中时有许多豹子出来伤害人畜。方才锣声必是豹子见人不能伤它,胆子越大,天还未黑就出害人。听锣声甚急,如我料得不差,必非少数。”公遐少年气盛,又喜打猎,闻言欲往相助。店主劝道:“相公是读书人,又无同伴。这些豹子凶猛非常,性又狡猾,要是一两个,我们人多,还可将其惊走;豹子如多,形势却甚凶险。去的人全是多年土著,识得豹性,又知藏处,见豹一多,人力难敌,便可藏起。相公有本领,也禁不住豹群围攻,地理不熟,不知逃避,如何去得?”公遐自不服气,仍想起身,忽见两个壮汉手持猎叉,亡命一般跑来。一个还拿着一面破锣,跑到村前才行敲打,大喝:“各人快些回家,把门闭上!这东西比豹子还凶得多,从未见过!”另一个喘吁吁对店主道:“老汉,你怎糊涂,还不请相公进去!那东西好不厉害,方才冯家三娃已被一只金钱大豹扑倒在地,猎叉也被打断。那么猛恶的大豹,吃那怪兽追上,只一两爪撕成粉碎。还有一豹藏向树上,被它连树折断,跌了下来,当时一爪,连肠肝肚肺一齐抓出,流了满地鲜血。追豹时节,稍差一点的树吃它撞上,当时折断,张三牛家土窑也被撞塌了一大片,总算还未和人作对。此地相隔甚近,如被迫来,遇上它谁也休想活命。再不藏起连命都没有了!”自从壮汉一到,村中未来的男女老少闻声赶来,七嘴八张闹成一堆。一听这等厉害,全都胆寒,不等话完,一齐跑光。当地土人所居,十九都就崖上掘一土洞,再由里面挖出卧室土炕。仗着山上木材多,取用方便,桌椅用具均颇齐备。窑门也是木制,不似别处土窑有门无户,只一穴洞出入。回家之后全都把门紧闭,搬些东西把门堵紧,人心惶惶,宛如大祸将至。两位壮汉原是猎户,比较胆大,说完也各回家。跟着便见前去村人如飞跑回,异口同声说怪兽厉害,并还伤了一人。村人先听怪兽只杀豹子已是惊惶;伤人之言一出,越发害怕,纷纷逃避。男呼女号,争放家人入内,重行堵门避祸。又乱了一阵,声息皆无。 店主见公遐始终气盛,执意不退,先还想往前村除那怪兽,后听人说,怪兽杀了四只豹子便不知去向,想已入山,也无法看到。不知山民好心,恐其无知行险,故意如此说法,信以为真。又见当日天色晴朗,明月已上松梢,清光四射,秋风不寒,料知夜来明月皎洁如霜,又有新出镬的肥鸡牛肉、村酒香冽,不忍离去,执意赏月饮酒,不肯回窑。店主连拉几次,苦劝不听,只得把泥炉连同蒸锅取放树下,说:“相公既不听劝,我也无法。且喜树后崖上有两土洞,内里相通,人口大只二尺,人须蛇行而入。原是存粮之所,内里堆有不少粮食,万一看出不妙,入内躲避,可以藏身。听说怪兽一双眼睛并不甚大,却和明灯也似,隔老远便见两团金光。前数日深夜已有人发现过,彼时不知是它眼睛,今日才得看出。相公虽然胆大,见那一对眼睛也必吓跑,这不是负气的事。 最好此时就走,还来得及。里面虽然气闷,没有月亮底下明亮,到底性命要紧。”公遐力言:“这类怪兽我曾见过,从不伤人,方才必是有人惹翻了它。你们不曾见过,所以大惊小怪,其实无妨。既已入山,豹子又为怪兽所杀,何必这样胆小?包你没事,各自去罢。”店主见他固执,行时又说:“老汉只有一个大娃,现往蒲城未归,家中只我一人,相公住我家中,放你一人在外,问心难安,此时我已想过,老汉今年将近七十,能活几年?万想不到相公读书人会有这样大胆,我也豁出去了。反正那东西力大无穷,真要晦气,不是这门能挡得住。索性把门开上,彼此听命,省得相公危急之时无法钻那土窑,没有退路。” 公遐知道村民善良忠实,不愿使其愁急,笑答:“老丈不必多虑。你看月光多好,四外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哪似有什警兆?你们都睡得早,请各闭门安息。真要不好,照你所说,怪兽的眼睛隔老远都能看见,比电还亮。并且这类猛兽行动起来多有狂风,我虽年轻,久惯出门,游过不少大山,好些猎户都不如我,准知不会有事;又舍不得这好月色,这才辜负你的好心,并非狂妄无知,谁还把性命当儿戏不成!”店主闻言,半信半疑,后经公遐再三分说,方始答应退回,把门虚掩。公遐力言“稍有风吹草动,定必退回”,店主才行退去。公遐便就火炉把酒温好,把宝剑暗器准备停当,重行归座。 饮了一阵,见皓月明辉清澈如昼,山容庄静,四顾苍茫,到处静悄悄的,哪有一点响动? 方觉村民胆小,所说怪兽不知何物,照那猛恶神情,相隔这近,早已追来,怎会毫无动静?拿起酒坛一看,已然见底,料知店主恐他酒醉糊涂,为怪兽所伤,将酒暗中减去。 有心人内往取,又想:店主年老胆小,山民天黑即睡,又不知酒藏何处,何苦为了口腹之欲,深更半夜惊吵人家?便止前念,将鸡肉热好,就着冷馍吃了一些。徘徊月下,仰望月朗星稀,碧空澄雾,偶有朵云掠月而过,映着月华,宛如银霞,所有山林田野全是蒙上一层银霜。觉着夜景清绝,不舍归卧,对于豹群、怪兽早已认为当夜不会来扰,毫未放在心上。为了清景难逢,不舍归卧,忽见一群乌鸦由前面山崖树林中冲霄直上,飞呜而过,往斜刺里松林中投去。山风渐寒,月轮已上中天,知时不早,明早还要裹粮入山,方欲归卧,忽听前面秋草里——作响。定睛一看,首先发现深草中有两团蓝光缓缓移动,正是一只和骡差不多长的大豹,悄没声由草里朝着自己掩将过来,相隔不过五六丈远近。 公遐一见果然有此恶兽,正好杀它,取那豹皮。因知豹性狡猾,扑人时比虎灵巧,正面躲避每易受伤,忙把手中宝剑一紧,故意装着害怕,想要逃退神气。那豹原由左近崖上发现下面有人,偷偷掩来,打算到了近侧,冷不防将人扑倒。见已被人看破,立时闷的一声怒吼,凌空纵起两三丈高远,朝人当头扑下。公遐早有准备,全神贯注在豹的身上。一见迎面扑来,觑准来势,突然改退为进,把全身之力一齐运向右臂,把头一低,朝前纵去。那豹来势太猛,做梦也没想到敌人不退反进,身已凌空,无法收势,刚把身子一弯,想要回爪去捞,公遐已防到有此一着,故意把身子往右一偏,紧跟着一个风摆荷花之势往左纵去,同时单臂用力,照准豹腹将剑一挥,随同身形闪躲之势横撩过去。 只听砉的一声,同时震天价一声怒吼,这一剑竟由豹的前胸刺进,顺着豹子负痛前蹿之势,由左而右划裂了一条斜长大口,当时腹破肠流,猛蹿出去两三丈,跌在地上,几声惨号,连挣了两挣,便自死去。 公遐见那么猛恶的豹子被自己一剑杀死在地,从来打猎没有这等爽利,自是高兴。 正待赶过取那豹皮,喊人出来洗剥,微闻身后草地里又有了响动,知道又有豹来。未及回看,目光到处,猛瞥见前面树后蓝光闪动,跟着便听豹子怒吼之声,一条较小的豹已箭一般蹿起,飞纵过来。先听身后草响,打算回看,微一疏神,不曾想到前面树后也伏一个,来势又猛又急,匆促之间不由乱了手脚,惟恐前后受敌,忙将身子往侧一闪,不料斜刺里又有一豹纵扑过来。公遐闻得脑后风声,知道不妙,急中生智,忙使一个风贿落花的解数,倏地翻身,脚跟着地,转过身来,往侧面草地里纵去。刚一落地,便听叭咻两声大震和恶豹厉吼之声,连忙握剑回顾,原来两豹本是一前一后朝着公遐夹击上来,不料吃了狡猾的亏,后豹看出前豹朝人猛扑,以为公遐必要闪避,于是避开正面,绕往侧面横纵过来。为了相隔更近,见人逃避,一时情急,只顾朝前猛蹿。公遐惟恐前后受敌,一面左闪,避开前豹来势,紧跟着身子往右,转风车一般早已离开原处,就势往旁纵去。两豹全都扑空,豹和豹却撞了一个满怀,前豹的头正撞向后豹的胸胁之间,去势太猛,肋骨立被撞断了两三根;后豹负痛,怒极发威,回爪乱抓,又将前豹的眼抓瞎了一只。双方同是痛极心昏,不顾伤人,就在当地同类相残,连声怒吼,扭作一团恶斗起来。只见满地尘沙滚滚,山风大作,林木萧萧,有如潮涌。吼啸之声震得山鸣谷应,震耳欲聋。两豹斗久,伤痛越重,更犯凶威,各自拼命,声势越发惊人。 公遐见两豹比较要小好些,已有如此凶猛,可见先杀那豹出于侥幸。方才用力过猛,豹虽杀死,虎口至今生疼,右膀还在酸麻,看出厉害,哪里还敢大意。又见两豹扭成一团,在月光之下滚来滚去,尘土涌起老高,简直无法近身,不由把先前勇气挫了好些。 方想这里豹子怎如此厉害?忽听远远豹吼之声,循声一看,相隔里许的林野中涌起大团尘雾,内现七八对蓝眼,旋风也似飞驰而来。看出豹群至少有七八只之多,转眼便要赶到,心中一惊,想要退回窑去;无奈先前逃避时不曾留意,立处正当危崖之下,两豹正在窑前一带扭结追扑,把路挡住,无法过去。斗势越来越猛,状类疯狂,纵跃如飞,身法更是灵巧,又快又准。自己幸而藏身树后,两豹只知同类相残,恶斗方酣,不曾留意;否则休说两个夹攻,看那形势,便是一个也难应付,何况又来这多?心里一急,便朝左近一株大树援将上去。刚刚坐定,忽想起豹不比虎,最善上树,如被发现,凶多吉少。 心正发慌,豹群业已临近,下面两豹闻得同类吼声,忽然停斗,本拟迎上,发现月光地上人影,立时同声怒吼,内中一个首先朝上蹿来。公遐料知不妙,刚把暗器取在手内,准备一拼。后面豹群纷纷赶到,吃前两豹一吼,一齐昂头,向上发威怒吼。有的作势朝上猛蹿,有的环绕树下往来乱转。只有一条最大的发现前死大豹,过去略微闻嗅,赶回树下,朝着公遐目射凶光,连声怒吼。公遐惟恐激怒,不敢妄发暗器,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脚底沙沙连响,低头一看,原来两只比狗略大的小豹已顺树干往上爬来。最近一豹相隔不过五六尺,稍微往上一纵,便可将人抓落,不禁大惊。百忙中扬手就是一镖。事也真巧,那豹已然援上脚底横枝,只等后腿援上,便要纵身扑来。刚张大口发威怒吼,吃公遐这一镖打个正着,由口穿入,直通咽喉制命之处。一声怒吼,双脚一挣,跌落下去,正压在第二只豹的头上。叭咻两声,相继坠跌地上,当时毙命。后豹也自跌伤,滚地怒吼不已。经此一来,群豹全都触怒,各犯凶威,纷纷厉声吼啸,朝上急蹿。 眼看形势危急,忽听远远深山中哞的一声长啸,宛如巨钟怒鸣,晃漾山野,半晌不息,听去颇远。群豹闻声,立停攻势,朝前惊顾。待不一会儿,又听吼了一声,这次声音较近。心想是何怪兽,吼声如此威猛,来势又是这等快法,难道村人所说怪兽不成? 心念才动,下面兽群已是一阵大乱,纷纷掉头往相反方向逃去。公遐据树遥望,豹群刚跑到前面相隔里许的坡前,待要往上纵去,忽似有什警兆,纷纷掉头,重又往下飞跑。 已然跑出两里来路,到一土崖之下,忽听轰轰怒吼,由近而远往前追去。豹群逃得更急,亡命一般正朝前面急窜。猛瞥见一条黑影,带着两团酒杯大小的金光,由侧面高崖上往下面豹群飞射而下,来势猛急异常。月光下望去,只是一条比豹子还小的黑影,疾如飞乌,朝下斜射,也未看真。等到发现,兽目金光已落向豹群尘雾之中。由此星丸跳掷一般,接连几个起落,耳闻群豹惨号之声,四下惊窜,激得满地尘沙滚滚,高扬起十余丈,相隔太远,也看不真。等到豹吼声住,雾散烟消,黑影金光已早不知去向。遥望前面,似有两条死豹横尸在地。再看树下,共有三豹,两豹已死,均是自己所杀,还有一豹已然重伤残废,离死不远,时作怒吼。四望月白风清,霜华满地,已不再有动静,忙即纵下。伤豹见人尚自发威,无奈膝骨已断,又撞跌了一下重的,前腿皆折,不能起立,吃公遐就手一剑刺死。觉着当夜虽经奇险,居然手杀三豹,也颇自豪。忙去窑前呼唤店主,说:“豹群已退,现有三只死豹,前面尚有好些死的,快些出看。”方才豹群发威怒吼,土人全都惊动,均料公遐必死,闻呼全都赶出,闻言大喜,俱把公遐奉若神人,赞不绝口。公遐力言:“我也豹口余生,如非怪兽赶来,也难活命。先没想到豹子这多,那怪兽不知何物,通身乌光黑亮,目射金光,也没有看见它的脚爪如此厉害,豹群多半全被杀死,现在前面。我看怪兽十分神奇,专杀豹子,不会伤人。就有一两个漏网的豹子,我们人多,遇上也不怕它。何不去把死豹抬来,卖些钱用也是好的。” 众人闻言立被提醒,群推公遐为首,各持器械扁担一同赶往。共寻到六条死豹,都是腹破肠流,鲜血满地。相隔不远,一会儿全数抬回。公遐命将前杀两豹赠与店主,余者平分。村中恰住八户人家,正好每家一只。分配停当,公遐便自归卧。次早起来,见村人还在寻找残余两豹尸首,才知近来豹皮值钱。因为昨夜逃豹较大,已在附近山中搜寻了一夜。公遐暗笑:利之所在,胆子也会大了起来。吃饱早饭,便即上路。村人听说人山,始而同声劝阻,说:“近来山中猛兽甚多,时有发现,山路又险,我们久惯山居的猎户俱都不敢走进,何况人地不熟。相公就有本领,到底人单势孤,不可冒失。”公遐答以无妨,山中住有一位好友,曾定中秋赏月之约,故此必须前往。话未说完,忽听有人哈哈一笑,先未留意。正说之间,忽见一高一矮两个穿黄麻衣的中年人由身旁走过,觉着面生,所穿麻衣尤为少见,再说也与时令不符,心中一动,吃土人一阵劝说,忽略过去。过后想起,人已不见。一问土人,均说这等装束的人只去年中秋前后有人见过,但不在此。猛想起长安城外送钱与饼摊老头的也是一个穿黄麻衣的矮子,料这两人必是一路,矮的一个许就是赠银人也未可知,心又一动。二次向众辞别,众人劝他不听,又觉公遐人好大方,互一商量,推出四人陪送上路,就便寻那两豹踪迹。公遐知道土人都是近山猎户,志在得豹,不便拦他好意,只得允了。随即起身,往黄龙山中走去。所行乃猎人平日来往的中部一带,有的地方并无途径,须用索钩攀援上下,不是入山正路。 路虽难行,但可绕开两处森林之险。 二、幽谷狂潮 公遐见沿途山势奇险,已然翻越了两处峰崖。暗忖:人都利令智昏,昧于情理。豹子不是猿乌,这等险峻山路,人须攀萝峭壁,援升而过,昨夜逃豹岂能飞渡?猛瞥见朝阳斜射之下,路旁大树上伏着一只金钱大豹,另外还有一只小的似往上爬。四猎人已吓得纷纷倒退,各举刀枪弓箭,同声呐喊,作势准备。公遐自觉胆大,定睛一看,两豹均是死物。扬手一镖打去,噗嗤一声钉向树上,不见动静。试探着过去,再细察看,竟是两张新剥下来的豹皮张搭树上,远望和活的一样,实则有皮无骨,心中奇怪,本想不取,猎人已然拿起大的一张连声夸好,说是可得善价。公遐情知有异,不便劝阻。登高四望,只见山势险恶,微闻溪流潺潺,松风瑟瑟,空山寂寥,四无人踪。知道山民贪利,认为无主之物,不听劝阻,不如打发他们归去,免得撞见剥豹皮的人惹出事来,随对众说道: “我已认出地方,前面不远便是我好友家中。他山居清静,不喜外人登门,山中无多存粮,没法款待你们。蒙你等相送,现有一点散碎银两,你们拿去,买点酒吃。”猎人再三辞谢,方始收下,欢喜走去。公遐还恐对方由别处望见赶去。心想身旁带有几十两银子,可以为众解围。一直望到四猎人越过前崖,用长索缒了下去,始终不见人迹,方始上路。 公遐本不知马上少年住在何处,原是朝着此山深处随意走人,并无一定所在。人去以后,略一端详形势。暗忖:此山幅员甚大,峰峦颇多,更有不少森林阻隔,不知人隐何处,如何寻他?迟疑了一阵,忽想起那两张豹皮,好生奇怪,也许人在附近。好在天时尚早,不问何处,胡乱寻找过去。不时登高察看,只一发现田地炊烟立可寻到。主意想好,便一路寻找过去。上下跋涉,走了不少山路,到处山石牵确,崎岖难行,林莽纵横,荆棒遍地,越往前走路越难行,到了后来简直无路可通。勉强翻过山去,无意之中走往一条峡谷之内。初进去时,望见里面佳木繁荫,绿叶未调,两边崖上满是菊花,五色缤纷,灿如锦云。路虽不宽,但甚整洁。时闻桂花香味随风吹到。两旁的树多是粗达两三抱以上的松杉古木,行列疏整,华盖亭亭,一路绵亘不断。树上更有寄生的各种香花,其红如火,景甚幽丽,从来少见。暗忖:自来高人隐士所居,景多清丽灵奇,如无人住在内,怎会这等整洁?忙顺谷径前行,急于见人,沿途美景也无心情观赏。只觉树身高大,十九拔地直上八丈,有时见到半山以上还有好些异种菊花,枝叶肥大,甚是伟观。奇花开得格外繁艳,那开花之处均在崖腰一带,离地都一两丈,下半土崖整齐如削,不见寸草,也未留意。不觉走了好几里,谷径弯环,时遇歧路。 公遐初来,不知地理,本是乱闯,上来专择花树整齐之处信步前行,竟将途径走迷。 后来发现前面谷径厌只容人,知道无意之中走入山峡缝中。前行无路,待要回身,忽见前面白影闪动,谷径越狭,菊花越多,秋光满眼,美不胜收。暗忖:此时中秋未到,九月里的彭泽孤芳怎得如此繁艳?只顾徘徊凝望,欲行又止。以为那白影是前面山崖上照下来的日光,也未在意。等到想起寻人之事,转身要走,忽听轰轰之声,宛如潮涌。定睛朝前仔细一看,那白光竟是一条洪流,由前面山峡缝里银蛇也似蜿蜒而来,相去约有一里多路。因那崖缝形势奇特,有宽有厌。身前这一段虽只三数尺宽,两边更有好些危崖怪石,犬牙相错。由此往前却甚宽广,形似一个葫芦。自己正走到葫芦的颈部,先被石崖挡住,这时才得看出,前面一段虽然较宽,地面上奇石森立,却是高低不一。尽头一段地势作一弧形,两边山崖再一交覆,更像是个大葫芦横卧地上。洪水发源之处便在葫芦蒂上,水由一个形似龙口的危崖洞内狂喷出来,顺着弧形峡谷往下飞泻。出口甚高,光景黑暗。中间地形下凹,吃怪石遮蔽,乍看还当日光由崖顶下射。等到中凹之处被水填满,狂涌过来,撞在沿途怪石之上,激溅起大小数十百幢水柱,这才看出那是刚暴发的山洪,望去直似一条又粗又大的白龙,周身银光闪闪,云雾蒸腾,蜿蜒高下,疾驰而来。 所到之处,沿途崖石纷纷崩裂,发出轰轰之声,震撼山谷,聒耳欲聋,威势极猛。 就这停步回顾略一耽延之间,前面水头已越来越近,相隔不过半里多路,这一惊真非小可。一看回路,两边崖壁全都是个凹形,不是中部凹进,便是壁立如削,寸草不生;离地二十丈左右才有草木,许多奇松藤树都由上面崖石缝中生根,向外蜿蜒飞舞而出,蟠屈索纤,亭亭若盖,龙飞凤翥,不可名状。看去十分牢固,除非水到以前援向树上才可无事;偏生离地大高,崖壁又滑又陡,如何上法?知道这类山洪来势疾于奔马,多快脚程也被迫上。一面忙往回路亡命飞驰,一面向两边壁上察看,打算寻一斜坡先跑上去,等到洪水过后再打主意。这样虽然困于水上,进退两难,暂时还不至于送命,比较被水冲去要强得多。及至飞驰了一段,因见两崖花树都在半崖腰上,上面虽是高高下下参差不一,下面却是成一直线,整齐如截,忽然醒悟。那有花树的一带正是洪水淹没之处,花树下面好些地方并还留有水痕。看那形势,估计洪水来时至少深达十五丈以上。耳听身后水声越近。回头一看,前面水头直似一座水山,高达七八丈,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急迫过来,相隔不过一箭多地,方才起步之处已被洪水淹没。公遐还不知先前峡谷之内有一深凹,又通着两条沟壑,山水到此停了一停,等将当地填满,方始穿峡而过,否则早被追上,死于非命。 公遐见水迫近,心胆皆寒,用足全力如急飞逃。暗忖这条山谷又深又长,洪水转眼冲到,如何是好?猛瞥见前面不远悬着几条山藤,地上也散着大堆藤草山石,满地狼藉,尘雾蒙蒙,还未停息。原来洪水势猛,每一发动,整条峡谷齐受震撼,上面崖石常被震塌。那堆碎石本是上面崖角怪石,千百年来常受洪水震撼,年深月久遂渐分裂。当日水势更大更猛,还未到达,崖石已被震断,崩塌下丈许大小一块。崖旁石缝中生有一株多年老藤也被震断,随同下坠。这类多年生的老山藤,最大的比人臂还粗,前半盘绕危崖角上,被崩崖震断,连根拔起,随同下坠,根须太多,连枝带叶一大串,单是根部便有丈许方圆一蓬,前梢裹着大块崩崖裂石往下飞坠。后半根须恰巧压向一株突伸向外的老松枝上面,立被嵌在树桠之内。藤性坚韧盘曲,本来不易伸直下垂。也是公遐命不该绝,这盘老藤又长又大,生根之处离那崖石有十来丈远,吃崖石裹住,往下猛坠,直落二三十丈。中间老干震裂了好几处,又都折而未断。前面藤梢禁不住猛沉之势,山石坠地粉碎,藤枝却被扯直了些,悬在空中,带着极繁茂的经秋霜叶,仿佛一条十余丈长的锦幡随风摇曳,甚是好看。前梢断枝离地仅一两丈高下。公遐初来并未看到。此时亡命奔逃,耳听水声轰轰已由身后掩来,情急无计,哪里还敢回看,不问情由,就着前冲之势奋力往上一纵,相隔太高,轻功又不到家,相去还差两三尺,一把捞空。惊惧百忙中瞥见水光已映向崖石之上,方喊“我命休矣”,身子正往下落,忽听头上藤响,另一条长藤带着一团白影已箭一般射将下来,忽然急中生智,一把捞住,觉有一个重物擦手而过,虽被藤枝挡住,仍然奇痛非常,随听石块坠地之声。 原来那是一块尺许大的山石裹在藤枝之中,秋风一吹,脱了缠绕,带着残余藤枝往下飞坠,恰被捞住,成了救星。人也随同下坠,总算上面藤并未断,公遐求生心切,不顾左手疼痛,抓着藤枝猛力上援。这些藤枝全都互相纠结,公遐往下一沉,旁枝随同带下,只三四把便援着一根老干,哪还再顾疼痛,拼命往上援去。离地约有三四丈,脚底洪水已自涌到。吃水头一冲,连人带树立似打秋千一般凌空而起。公遐下半身被水懂得疼痛,山洪立时高起,人也随同藤枝飘向水上。经此一来。形势虽甚险恶,双手却有了攀附,危机已脱,晃眼之间平地深水十来丈,离那老松才只两丈高下。人被藤枝带住,斜冲出去,却有十余丈长一段。藤枝受水冲激,上下起伏,人却浮在水上,不曾下落。 初意还想援着藤枝赶往松前无水之处,一面用脚打水,不令身子下沉,一面用力倒换双手往前援去。后见枝条太多,藤蔓多半盘曲,上面附有无数枝叶,将人挡住,无法再进。 想换一根枝叶少的,刚刚抓住,不料那藤本来盘在一起,吃人抓住,水力又大,猛然一冲,立时将藤扯直,不但没有前进,反倒退了两三丈,差一点没被洪流冲去。耳听藤枝轧轧乱响,颇有折断之势。嵌在老松上面的藤根看去虽还牢固,无奈水力太大,下面缒着一个大人,树干不住摇晃,松根石缝时有大块石上下坠,落在水中咚咚连响,水花四溅,满脸都是。知道水力奇猛,左手已然麻木,难于用力,时候一久,难免被水冲去;又恐藤断松折仍是难保。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衣裤已被洪水冲去,鞋袜全失,所穿夹衫也被水力冲破,成了数片,只剩半截挂在身上,残破不全。虽然抓紧藤枝,不致落水,前有乱枝密叶阻住,无法再进。 心正惶急,忽然一个浪头打到,身又随波而起,觉着肩上被重东西撞了一下,撞得生疼,“嗳呀”一声,几乎护痛失神,把手松去。浪过以后,偏头一看,原来左壁有一奇石突出,此时水势逐渐加高,相隔甚近,只是无法松手上援,身在水中,用不得力。 方才浪来,只一伸手便可攀石而上,无如事前不曾发现,良机已失,再想攀援上去已是难极。浪过以后,水势下落,相隔更高。正自悔恨失望,忽听前面响了一下,身子吃水一冲,又倒退了两尺。原来藤根已由松极挤过,本是下坠,眼看被水冲去,幸而老松下面还有一块怪石,将藤根挂住,差一点便无幸理。看清形势以后,不由吓了一身冷汗,知道形势越发险恶,藤根先嵌松桠之内,尚且禁不住水力冲荡,现被石崖搁住,空出半边,焉能持久?除非再看浪头打来,和方才一样,涌近头上突崖,或者还能有救,否则就算藤不能落水,手先支持不住,早晚力尽精疲,送命了事。心念才动,闻听藤根与山石磨擦之声越厉,那长约十余丈的藤蔓也随波起伏,不住摇晃。 正触目惊心,无计可施,忽见脚底的水往下一低,身子往下沉,不知水中起了漩涡,浪头快到。心方着慌,水势一低,前面崖石上的藤根又歪出了好些,只剩三分之一挂在石上,料知凶多吉少,死生只在眼前。猛瞥见前面水声喧腾中水面上又起了一道白线,晃眼临近,化为一片惊涛,盖着水面,朝前急涌。面前不远的洪流突作激漩下沉,刚现出两三丈深一个大洞,随着急流转风车一般电漩而来,快到脚底。看出形势危急,只将下半身裹住,即使山藤不再下坠,人也禁受不住,非被狂流卷去不可。心念才动,前见白光已是爆散,化为千重骇浪,雷轰电掣,顺着水面激流猛压下来,正盖在离身丈许的大漩涡上,浪头突然高起好几丈,浪花飞舞中,连人带藤和抛球一般随同浪头飞起。左臂又被撞得生疼,浪花迷目,冷气扑面,奇寒透骨;惊悸亡魂中也未看清。左手受伤麻木,力已用尽,再被浪头打向石崖之上,虽然稍微擦着一点,受伤也非轻微。当时负痛,由不得左手一松。总算神志尚清,胆大机警,当此千钧一发之间,心神毫未昏乱。又想起那怪石就在头上不远,此时已必临近,正伸手想捞,身子就势往左一挣,猛瞥见水光乱闪中,前面藤根似已往下滚落。跟着手上一松,知道不妙,左手又抓个空,未将头上崖石扳住。心想反正是死,情急惊慌之下忙把右手藤枝一松,跟着浪头高起之势,猛伸右臂,身子往上一翻,一个神龙闹海之势,反手一把,连身腾起,往上捞去。 本意扳着崖石便可翻身上去,不料方才浪头高涌,已然越过,如非藤蔓太多,在崖壁上挡了一挡,藤根虽然落水,吃浪一打,前面大片藤蔓反被身前崖石挂住,停了一停。 公遐只在石旁擦了一下,伤不甚重。稍差一点,公遐只再往里尺许,那么猛恶的水力,撞在石上固是头破骨断,非死不可。松手时节稍差一点也必被狂涛卷去,休想活命。端的危机一发,稍纵即逝。那块突石本是高悬崖壁之上的一条天然石埂,地颇宽长。就是这样,仍被洪流冲离原地两丈多远,直到藤蔓被突石抵紧。公遐恰在此时松手翻身,刚巧落在石埂尽头之处,脱了奇险。先还不知人早擦石而上,已然越过,见又扑空,还自惊惶,猛然瞥见脚底石地,山水约有二尺来高,正随石边往下猛泻,人也随水下落,快与石面相接。百忙中见形势突变,不知是何原故,忙伸双手撑向石上,水已退尽。忽闻花香扑鼻,左臂奇痛,左手更是麻木,不能随意运转。且喜身落石地,瞥见前侧两面水光耀眼,一座浪山正由石旁下落,波涛澎湃,浪花汹涌,水声如雷,整崖山谷均似摇摇欲倒。藤根一头已然落水,那将近二十丈长的藤树已然不见,只前面相隔一两丈的崖石上堆着好些藤蔓,十之八九虚悬石外,忽似流水一般往下退去,晃眼不见。细一察看,身已落在丈许宽、四五丈长一片危崖之上,方始醒悟过来。卧忆前情,宛如梦中,如何脱险竟不知道。再看先前寄身其上的山藤已全浮沉水上,随着急流往谷口冲去,其行如飞,一瞥即过,晃眼无踪。 山洪越发涨高,离石只一两丈,有的浪头由上流驶来,多在近处涌起,忽前忽后,不但没有打向石上,下面一带,反倒中凹,才知那浪来得真巧,稍差一点命必不保。惊魂乍定,看出水最猛时,也只和那石埂危崖相差不多高下,方才浪头漫石而过乃是凑巧。 一眼望去,下面只管骇浪山立,惊涛汹涌,两崖秋花依旧繁艳如常,映着水光和当顶日华反更肥鲜,灿如锦云,缤纷竞艳,景越雄丽。那水至多涌离花下尺许,石崖之上一株也未被水摧残。危崖上半,形势前突,与对崖遥遥交覆,上面满生繁花、香草之类。还有不多矮松,虬干盘纤,挺生其间。异态殊形,苍翠欲流,触目皆是奇景。鼻间更闻到各种野花香味,清馨袭人,闻之神爽,只是无路可上。呆坐了一阵,想起一时好奇,来此寻访异人,差一点送了性命,总算死里逃生,并还遇见这等从未看到过的清丽雄奇之景,尚是不幸之幸。仰望天才过午,下面波涛澎湃,上面依旧云白天青,岚光如染,白云晴日与山光水色上下相映,倍觉清明。只管秋高气爽,繁花如绣,似此浩浩洪波,危崖壁立,既不能下,又不能上;身边只剩一口宝剑,几件暗器,随带衣包粮袋均已被水冲去。多好景致,也禁不住腹中饥渴,如何持久?这大山洪,谷外想必一片汪洋,就能翻山而过,归路已断,也难回去,何况无路攀援。盘算了一阵,除非翻崖过去,照此大水,谷中决无人迹,饿也饿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打脱困主意,便将身立起。 这一行动,才知身上伤处颇多,尤其那条左臂被崖石擦伤四五寸长一片,疼痛非常。 左手先被山石在手臂上滚过,因有藤蔓挡住,虽未破皮,却受了一点硬伤。方才紧攀藤枝与洪流搏斗,用力太过,此时已全麻木,肿起老高。坐在那里不怎在意,这一起立,竟是痛楚非常。下半身受了洪流冲激也甚酸痛。休说援着崖上草树,冒着奇险,和壁虎一般攀援到顶,翻越而过,连行动都是艰难。心方一寒,认为万无生理。既一想,人当患难危急之中,只有毅力智慧,不畏艰危,多么凶险的处境也能战胜。有此三寸气在,便非无望。譬如方才已被洪水吞去,又当如何?平日自命英雄,死且不畏,何况人尚健在,不过受点浮伤,又是这好天色,先前该死不死,已有生机,如何反倒气馁起来!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忙把气沉稳,一面留神观看当地形势,见那石崖甚是平坦,小松花树上下都是。先拔宝剑斫下一根树枝,削成手杖,然后由东而西往前走去。相隔尽头,本是一块怪石立在当地,先见那石孔窍非常玲珑,上面生着好些香花秋卉,觉着好看。 反正无事,一面观察地形,就便近前观赏,就知前半这一段崖壁间好些裂缝,深浅不一,因有杂草遮蔽,没想到内可通行。及至转过石后一看,原来当地石质不坚,又受洪水常年冲激震撼,裂缝甚多,石后两条大缝更是宽深,不但与外相通,山石错落,易于上援,靠左一面还有一条天然斜坡,可以攀升崖顶。那缝深约数十丈,连对面裂口外的山容均可窥见。只是形势险峻,高低不平,不大好走。这一喜真非小可。忙一定神,往里走进。 走到中部,看出左边坡道通体石质,不着寸土,草木不生,却是平整倾斜,一直到顶,比起外面所见还要容易得多,直可缓步徐行而上。心中大喜,忙忍伤痛顺路走上。为了山崖高峻,也走了好长一段,几经盘旋,走完裂缝。又经一条天然噔道,盘旋而上,方始到达崖顶。 三、奇境天开 公遐初意这等洪水,谷外一带必已一片汪洋。到后遥望,并不见有人影,只是洪流怒喧,依旧声如雷轰,震得山鸣谷应,听去惊人。正在临风四顾,忽然发现相隔不远高原之上似有一股轻烟,摇曳林表,疑是两少年家居之处。正要赶去,觉着山风吹体,湿衣已然半干。低头一看,才想起下身衣裤连鞋袜已被洪水冲去,只剩半件破碎不全的半截夹衫穿在身上,神情十分狼狈。暗忖:这等衣不蔽体的丑恶神情,连裤子都没有一条,裸着下身,如何到人家去?何况伤痛未愈,左臂酸麻,好些不便。想了想还是回到原来小村,向村民买借衣履,二次前来比较稳妥。于是查看来路途向,往回走去。谁知来时与村人同路,且谈且行,忘了远近和那崎岖难行之处;这一回走,觉出越走越难。周身伤痛,饥疲交加,一算途程,所差尚远。因由崖顶绕来,所行又非原路,只照前面峰峦赶去,连经两处险径,实在无力再走。这才想起,来时力健身轻,自然容易;此时周身是伤,腹中无食,如走平地尚难远行,何况险峻的山路,赶回村去再来,决办不到。又见山径回环,走了个把时辰,并未走出多远,前面还有一条绝壑,挡住去路,无法飞渡。 反正乱闯,只得走到哪里是哪里。如若寻到地头,这类隐居山中的异人奇十决无世俗之见,便向他开口求助,借些衣履,也必慨诺。万一寻他不见,本山花木繁茂,黄精、首乌、薯芋之类山粮和别的野生果实也可采掘充饥,再要打到一两只野兽,如肥鹿、野兔之类更是美味。念头一转,重又走回去路。 脱险之后,先在高处行走,只听水响,不曾见水,不知无意之中走了相反的路,心还奇怪。后虽绕往山峡近处,山洪到此已然流入绝壑之中,仍未发现水影。及至中途折转,走回原路,想起崖顶所见大片高原林野,曾有炊烟由树林中升起,以为异人必在林中居住,便朝那地方寻去。为了周身酸痛,下来容易,再往上走更是艰难,只得绕山而行。本意沿着山麓绕往那片高原,寻访异人是否在彼,谁知越绕越远,形势也越险峻,往上攀援,已不可能,再看前面,已到尽头。左面山崖直到终点都是壁立千丈,寸草不生;右面便是那条绝壑,无路可通;再绕回路,更不知要走多远才能寻到。心正愁急不耐,体力交敝,伤痛难忍,忽听水声洋洋,越发聒耳。暗忖:方才谷中山洪声势何等猛恶,如何一路走来不见水影?水声又如此洪大,震得四山皆起回应?先疑水声来自壑底,走过一看,下面云雾蒸腾,深不见底。侧耳一听,水声似由前面壁间传出。忙即寻去,快到尽头,发现危崖之下有一石洞,水声便由洞中传出,空洞回音更是震耳。遥望前面似有光影闪动,因有谷中遇水前车之鉴,觉与前见光影相似,吓得往外倒退,待了一会儿,朝内注视,先前由明入暗,不曾看真,及至在暗洞中站了一站,渐渐看出那是一座前后相通的大洞。外面虽是一片水光,相隔颇远,并无波浪腾起,仿佛一片湖荡,对岸好似还有人家田野。心想:莫非长安城外所遇马上少年便住对岸?心中一喜,忙即往里走进。 那洞又高又大,地更平坦,前后相通,出口比来路高大得多,阳光由洞外斜射进来,照见里面甚是整洁。两旁暗影中好似还放着几个木架和一些发光之物。因快走到出口,看见对岸人家田亩花树,急于赶去,也未细看。匆匆走出洞口,目光到处,瞥见洞外并非湖荡,乃是大片盆地。地势颇低,广约百顷,四外皆水,当中凸起一片平地,宛如一片岛屿,孤峙中心,两岸相隔不下三四十丈。来路洞口在一危崖之上,离水面约有两丈来高。对岸却是清波粼粼,离水不过一两尺光景,上面大片田亩纵横,果树甚多,时见人影出没疏林浅草之间。定睛一看,乃是两个中年妇女,挑着两桶水正往林中走进。想起半身赤裸,如何见人,慌不迭往后缩退,隐身洞侧,朝着广溪对岸凝望。忽闻桂花香味随风吹来,香味甚浓。待了一会,遥望对岸静荡荡的更无人影出现。断定马上少年必住在此。自己衣履不周,如何见人?对方又有妇女,无心撞上更难为情。中间又隔着这么宽的溪流,也难飞渡,意欲候到对方有男子出现再打招呼。又等了一阵,始终不见人影。渐渐看出对岸房舍向阳而建,对岸一带乃是人家房后,无人往来,又恐惊动妇女出现,不便大声呼喊。眼看日色偏西,饥肠雷鸣,山洞当风,透体生寒,口又渴得难受,实忍不住,意欲去往洞外察看溪这面有无人家,先饮溪水解渴,再打主意。 出洞一看,洞外还有好些平地。由洞口起分向两旁各有一条丈许宽的山崖,种着两行桂花树。时近中秋,枝头满布金粟,花开正繁,清馨浓郁,香风阵阵,闻之神爽,人却不见一个。再见前面不远石崖之下,还有一条坡道直达水边。心想趁此无人,解了口渴再说,忙往下跑去。到了水边,发现左侧一株柳树下系着一条小船,两旁万字朱栏,四角各插着一根酒杯粗细的木柱,上面一个白布平顶的帐篷,内中约坐三四人。船头上放有茶炉酒灶、茗碗杯盘,均极精雅。长约丈许,可供四五人荡舟之用。离船不远又一两头尖的小船,形制特奇,长只七尺,前后可坐二人,上横四桨,均是纯钢打就,映日生光。停在游船不远的石崖之下,用一根铁钉系着船缆,插向山石缝里。方想:那地方离岸两丈多高,并无石级坡道可供上下,相去大船四五丈远,如何停泊在彼?忽听少女笑语之声由岸上隐隐传来,心中一惊,惟恐被人撞上不好意思,急切间又无处藏躲,见那船上有篷,蹲在舱内不致被人看出丑态,匆匆不暇寻思,忙往船上纵去。等到舱内,刚刚坐下,忽想起此船是主人的,万一女子寻来,要用此船,下身未穿裤子,如何起身? 心中惶急,耳听笑语之声越近,无计可施,只得老着脸候到人来,借着船舱掩蔽,向其明言经过,借来衣服,再与主人相见。 上面笑语之声忽止,也未见人下来。因恐神情狼狈,引起猜疑,全神贯注上面,正在留意察听,对方只一现身,立即求借衣履,登门拜访。等了一会儿井无动静。微闻船后水响,也未回顾。后来想起,少女笑语之声到崖而止,这一会不见动静,莫要被其窥见丑态,已然避去,再要发生误会,岂不难堪?心中一急,脱口喊道:“我非恶人。只为长安城外发现两位骑马少年,看出高人奇士,一路探询来此,意欲登门拜访;不料遇见山洪暴发,把衣履冲去,人又受伤,进退不得。无意中由上面山洞穿过,发现对岸世外桃源,无奈溪水大阔,无法飞渡。又听上面有两位姑娘说话,惟恐失礼,避人舟中,并非本心。如若须用此舟,请先避往一旁,待我藏入洞内再请回来。并望告知主人,说我蒲城寇公遐专诚拜访,望借旧衣鞋袜,以便更换,前往拜见,感谢不尽。”连说两遍,不听回应。随闻后面打波之声,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所见梭形小舟,中坐两少女,一前一后,各持铁桨,拨浪如飞,往前驶去,疾如箭射,晃眼驶出十几丈,绕着溪流一转,往对岸左侧小溪驶去,一闪不见。那溪除把那片人家田舍围绕在内而外,一头是片湖荡,近岸之处还有好些残荷败梗飘浮水上。另一头水面较狭,蜿蜒如带,绕山而过,看去约有一两里路,不知通往何方。暗忖:小船泊处石岸壁立,无路上下。这两少女必由岸上纵落。方才只听微微水响,并无别的声息,轻功已是极好。那四片铁桨看去十分沉重,竟能随意运转,船走起来和箭一般,快得出奇。这家妇人女子均有如此本领,主人定非庸流,可想而知。 心正寻思,忽听山崖岸上又有轻微响动,仰望却不见人,料知自己踪迹必已被人看出,连问未答,不知何意。也许自己未穿衣裤,少女害羞,不愿相见,少时当有人来。 惟恐岸上还有妇女,不便起立,只得仍守船上。等了一阵,终无动静,两岸均无人迹。 天色渐入黄昏,一轮红日已快沉人地平,将圆未圆的明月却离开波心往上升起。对岸人家已有炊烟,浮动林树之间,人却不见一个。只桂花香味随着晚风阵阵吹来,人更饿得难受。心想两地只有一水之隔,现成的船,何不渡将过去登门求见,借取衣履,先求一饱?既是高人隐士,断无见拒之理。否则越等天越晚,不特饥寒交迫,长此相持也非了局。主人如若疑虑,早该有人出面,不会如此安静。只不知那两少女明见船上来了外人,船行转角之时并还手指自己说笑,怎会不加过问?公遐世家子弟,少年气盛,想到就做。 立把船索解开,拿起上面竹篙便往对面撑去。满拟事情容易,谁知外行大甚,那船先在水面上打转,渐渐顺流而下,到了方才小船转角之处,船并不曾拢岸,急得周身汗流。 又恐下半身未穿裤子,旁观不雅。 正自无计可施,忽然想起船上有舵有橹,一人撑船难于前进,忙把竹篙放下,赶往后梢。见船无人驾驶,便往中间驶去。离岸太远,又见前面湖荡地势甚低,三面均是水田芦苇,一个不巧陷在浅滩之内进退不得,岂不更糟?心中发慌,无意之中猛力把舵一扳,这时正当山洪暴发、水涨流急之际,那船顺流下驶,公遐猛一扳舵,只听吃咯一声,那船立时横过身来,冲向方才少女所去小溪之内:那溪宽只丈许,不论何方轻轻一纵便可上岸。无奈情急之下用力太猛,水流又急,船虽弯转驶人小溪,舵柄却被扳断,冲向对岸撞了一下。公遐见船只大半段冲人溪内,还有小半在外,吃浪一冲,又在飘飘荡荡往外退出,慌不迭赶往船头,拿起长篙搭在右岸短树之上,将船钩住。仗着小溪水面要厌得多,虽不至于被水冲走,终是外行,顾了前头顾不了后头,一路摇晃前进。走了一段,渐渐明白水性和操舟之法,那船已被公遐沿途擦撞,闹了个遍体鳞伤。几次要想靠岸,不是上面花树大密无法走进,便是别的阻碍,难于通行。天色也渐昏暗下来,再往前进,两岸均是垂柳,柳丝千条,低拂水面,浓荫交覆,景更幽晦。先前小船早无踪影。 细察形势,这条港溪好似环着对面园林,作一大圈。心想:共总不过两里长一条水路,此地四面皆山,只此盆地溪流,能有多大地方?船已被我毁损,且到前面见人再说。正觉所遇太奇,来此已有半日,除听先前少女语声而外未见上人,是何原故? 船已到了前面转角之处,手执长篙,待要转弯,忽听右岸大树后面有一女子低声喝道:“此非善地,不可再进。趁他们未回以前速往对岸。走出不远,有一小径。顺着田垄往左,如见道路,不可折转,你仍照直前行。到了水田尽头,穿过松林,有一小山,上有崖洞,暂藏在内。再隔一会自有人与你送衣履饮食去。吃饱不要出来,最好候到明日傍午,我再指点你的途向,即速逃走。这船由它在此,自会命人料理。你如不信,小山之上还有大片松林,不妨隐藏在内。到了半夜,朝着这面遥望,就知厉害了。我本不想管这闲事,念你一时好奇,为交朋友,无心来此,和对头还不相识,如被主人发现,死得太冤。天已不早,你又途遇山洪,衣履不周,饥寒交迫。如再袖手旁观,再过个把时辰,主人回来,便有性命之忧,所寻马上少年又是我们对头,只被发现,凶多吉少。 为此指点你的明路、此事我也有些危险,望你听完不要回答。好在此时我家的恶人多半走出。附近佃户虽多,家多住在庄后,无故不会走出,我也不怕他们。有一姊姊情分颇厚,看见无妨。如非防备万一,还有难处,已亲送你前往了。”公遐注视语声来处,见是一株槐树,树后立着一个少女,身材苗条,貌相甚美秀。听完大惊,忙即举手称谢。 随照所说往左一看,果有一条田岸。前面被临水草树挡住,上去不难。正要纵起,猛想起下半身未穿裤子,长衣又只剩了半截,稍一纵跃,必要露出,重又回身,低声说道: “多蒙侠女指点明路,无如衣履不周,恐有失礼,请先回身如何?”说罢,一看树后人已不见,料已避去,忙把长篙放下,飞身一跃,越过岸旁草树,纵向对岸田垄之上,往前急驰。 到了小山脚下,回头一看,原来方才转角之处前面乃是数十亩方圆一大片房舍。临水一座牌坊,坊前溪流较宽,上架一桥,长约三丈。对岸三面花树罗列,庄前树林更多,当中现出大片平地,两旁陈列着四座刀枪架子。夭已入夜,月光甚好,看得逼真。崖洞就在半山腰上,内里似颇高大,洞口丈许,正对月光,见有两条石凳,便走了进去。坐定以后,更觉饥渴难忍。少女说送饮食,不知何时才来?听那口气,主人当非善类,处境凶危,更恐辜负少女好意,不敢显露形迹。一时饥肠雷鸣,又冷又饿。正打不起主意,偶一回顾,身后暗影中似有灯光闪动,隐闻悲叹呻吟之声。荒山暗洞,景物阴森,又听少女那等说法,心有先入之见,听此哀吟,由不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暗忖:少女令我在此躲候,怎会有人悲泣?心念才动,又听里面有人咒骂求死,仿佛苦痛已极,越想越奇怪,便把随身宝剑暗器准备停当,轻悄悄朝那有光之处掩将过去。 到时一看,洞壁后面竟是一座石牢,深藏山腹之下,只有两三尺宽的小洞,外设铁栅,以供启闭,灯光便由里面透出。再定睛往内一看,那牢洞约有四五丈方圆高下,天然生就。牢内地势凹下,比牢外山洞低约两丈以上。四面壁立,无可攀附。只栅旁人口挂着一条铁链,似供囚人上下出入之用,链已拉起。铁栅共只六七根,粗如人臂,急切间也着不出启闭之法。牢顶悬着一盏长明灯,约有磨盘大小,自顶下垂,离地约有三丈高下。虽有三股灯草结成的大灯头,但那牢洞又高又大,照得里面光影昏黄,景色阴森,霉湿之气扑鼻难闻。牢中只有两个囚人,一个被人倒吊在离地两丈的铁梁之上,是个短小精悍的少年。虽然被吊在内,手脚均有镣铐,身手依旧矫健灵活异常,捷如猿猴。本来端坐横梁之上,似因有人看他,因此倒吊下去。看去武功甚好,平时援着铁链坐在梁上,并不十分吃苦,人也不显气馁。另一大汉却是苦极。身于平卧在一粗木墩上,手脚大张,头和四肢均被铁环套紧,钉在木墩之上,丝毫不能转动。方才咒骂呻吟之声便是大汉所发,神情十分苦痛。 大汉本来还在咒骂,少年低喝:“老兄怎不听劝?身落人手,咒骂何用?留神那驴日的狗贼走来听见,岂不又多吃苦?上洞怎会有人来此,待我问他一声。”随转问道: “上洞何人到此?要杀开刀,不必麻烦。”公遐低声答道:“我非恶人,无心至此。二位怎会被人困住?如有用我之处,不妨明言,只能办到,无不惟力是视。”少年闻言,微一迟疑,答道:“这里无异恶鬼地狱,到处布满危机,外人到此休想活命。所说如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救人?此牢除却上面铁棚小门面外,只有一条地道与贼巢相通,你有多大本领也无法走进。况我二人一个手脚均有镣铐,一个被人用铁环将手足头颈钉住,便能进来,也难救我出险。再待一会儿狗贼便来送饭,固然上洞他不会去,到底小心些好。依我之见,快些藏向洞口石笋之后,等狗贼送完饭回去,我再喊你过来,指点出路,即速逃走。由土山后面绕到危崖之下,翻越过去,立可脱险。此时却是丝毫疏忽不得。”公遐见他说时,手挽铁索,身子略一闪动,便援索而上,坐在铁梁上面,动作轻快已极。方答:“遵命,少时再来领教。”忽听下面铁链曳地之声远远传来,听去十分沉重。少年把手一挥,重又倒吊下去。跟着便听铁门推动隆隆之声,由脚底这面走进两人。一是土人打扮的穷苦囚人,脚上带镣,并还拖着一条长大锁链,左手托着一个大木盘,盘中放着一些干馍和大壶酒水,右手提着一个竹篮。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长鞭,腰佩钢刀的短衣盗党。 四、石牢中铁汉 被迫害的老人 那盗党先去大汉身前,把馍放向口边,先喂了几口干馍。壮汉想是饿极,身又受伤,只管满脸愤激,双目注定对头,似要冒出火来,嘴里依旧狼吞虎咽,到口便咬。正吃得香甜头上,来人忽将那又黑又硬刚吃了一半的干馍撤了回去。大汉好似饥火烧心,万分情急,昂头一口,想要奋身而起;无奈头颈手脚均被木桩上面铁环套住,抬不起来。那么坚固的木桩铁环竟被震得格格乱响,人却不能转动分毫。大汉一口没有咬中,急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驴日的,要杀开刀,想磨折老子,我又要骂你了。”来人名叫金三狼,乃当地恶霸手下爪牙。恶奴闻言并不着急,笑嘻嘻说道:“我当你身高力大,真是一个铁汉呢,原来不怕鞭打、刀斫、上刑罚,就怕饿么?共总饿了四天,就是这个馋痨饿鬼一样,不丢人么?你忙什么,还有你这位好朋友呢。你看人家多么沉得住气。你净骂人,有什用处,无非多受一点活罪,也饱不了肚皮。庄主为了明日便是中秋,好歹对你几个不知死活的囚徒开一点恩,就死也给你们吃饱走路。我这篮里不单是馍,并还有酒有肉。你平日不是专讲义气、打抱不平么?你那好朋友虽比你后来一天,他个子比你小得多,按说更经不起饿。你们既是好朋友,也应让他一让,如何遇见吃的先抢起来?” 说罢,一翻凶睛,扬手一鞭,照准身旁脚带锁链,手提竹篮的土人打去,吓得那人“哎呀”一声跪倒地上,连痛带吓,周身乱抖,哀求饶命不已。恶奴志在示威,刷。刷、刷接连又是几皮鞭,打得那人满地乱滚,身上一件补了又补的破旧衣服也被打碎,几乎痛晕过去。 梁上少年故意倒吊那里,神态沉稳,手也故意背绑起来。开头没有理会,及见恶奴打那土人十分残酷,一双黑白分明的英目刚自注定恶奴,背后的手也由身后铁链悄悄脱出,看神气似要发作。恶奴业已停手,又缩了回去。大汉本在破口大骂,被少年使一眼色,口里嘘了一声,也就停止。恶奴随指那农夫打扮的穷土人厉声恶骂:“老驴日的,咱叫你来作什?莫非方才狗耳朵没有听清,还要三大爷亲自动手不成?”那土人已被打得周身是伤,满脸皆血,气还不曾缓过,闻言颤声忙答:“三大爷不要动怒,小老儿不敢忘记你的吩咐。你老人家话未说完,怎敢多口?”恶奴闻言越发暴跳如雷,厉声喝骂: “老狗,你敢顶嘴?要你狗命!”说罢,挥鞭又要打下,忽听身后少年哈哈大笑,声音宏亮,空洞回音,震得公遐两耳皆呜。恶奴闻声惊顾,改容笑道:“娄三相公,你笑什么?”少年笑道:“我笑你主人,将我擒来既不敢杀,又不敢放。你这恶奴专欺他们老实人,有什用处?要杀开刀,姓娄的决不皱眉。如说示威,休说是我,便这无知铁汉也不会被你吓倒,何苦来呢!我虽不进饮食,并不在乎,你那篮内带有酒肉,你主人想是又闹什么花样。听我良言相劝,好好请铁汉饱餐一顿,不再欺压善良。过几天你主仆遭报的时候,同是一死,也少好些罪孽。”说时,随来农夫已战兢兢将篮中大块牛肉连酒取出,走到壮汉面前,带着哭音,颤声说道:“这是金三大爷叫我给你先尝一点香味,你看味道可好?”说罢,拿了豆大一块牛肉喂向大汉口中,随说:“庄主开恩,今明两夜均有大酒大肉,与我们犯人打牙祭。我已先吃了一个酒足饭饱。这中肉又肥又香,我在庄中种了几十年的田,第一次吃到这样好东西,你先尝尝味道,等金三太爷说完了话,再请你吃好东西吧。” 公遐看出下面三人均受恶霸囚禁,并用毒刑虐待,惨无人道,早已激动义愤。不是先时有人警告,孤身虎穴,饥寒交加,又不知道对方虚实深浅,早恨不能杀上前去。仗着上面光景黑暗,便于愉看,立意看个下文,不肯离去。见那土人口中说话,目光偷觑在恶奴身上,似见恶奴全神注定梁上少年,慌不迭将身藏半块干馍塞向大汉口中,嘴里却是颤声说之不已,都是奚落取笑、示威的话。大汉本是摇头不要,因见土人一只带血的手颤巍巍不住地往他口里乱塞,一双急得快要突出的眼睛不时东张西望,惟恐恶奴看破,又遭毒打,心慌战抖,害怕可怜,方始做两口强吞下去,吃完还在打噎。老农见他咽下,方始放心,立向一旁,手拿牛肉和酒,连夸酒美肉香,如肯听三太爷的话,便有吃的等语,口中说话,面上却是血泪交流,看出痛苦已极,惨不忍睹。少年见土人在那毒刑鞭打,宛转哀号,性命呼吸之间,奉行恶奴残酷之命,虽不敢暗做人情,仍冒奇险,将自己偷藏起来的一块干馍偷偷塞与铁汉,可见越是穷苦颠连无告的人,对于同类越有同情。表面看去,又是胆小,又是无用;但细一想,当此危机一发之际,居然还敢当着压迫他的仇敌,抽这一两句话的闲空,偷偷下手救济他同受危害的难友,表面心寒手颤,懦弱无能,实则无形中具有一种极大的潜力和胆勇。这种力量,随着人的天赋,本是有生以来每人都有,尤其是这些多灾多难的苦人,当他受那恶霸土豪贪官污吏压迫危害,敢怒而不敢言,甚至怒在心里,面上还装笑脸,赔小心,忍着血泪苦痛,俯首听命,这极雄大的潜力没有爆发,和团成一片之时,休说对方看他不出,当他是任凭宰割的牛羊,生死听命,不敢违抗,便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此极大潜力。必须到了万分危难之中,方始自然流露而不自知。此时偷偷摸摸所为正是他的极大胆勇,只等时机一至,忽然暴起,对于那些贪官污吏、上豪恶霸以牙还牙,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报仇雪恨,为世除害,是这一种力量;冒着辛苦艰难重建田业,努力更生,使大多数人由患难水火之中同登在席,共享安乐,也更是这种极大力量。不过土人材农无知,不知团结,更无高明的人带头发起罢了。照此情势,本山这恶霸早晚必败无疑。尤其自己只一脱困报应更快。心中寻思,防备恶奴看出,故意想些话来耽搁。 恶奴金三狼最是狐假虎威,凶恶残忍。因那姓娄的少年乃东山双侠之一,名叫娄公亮,威名甚大。双方为人的道路虽如冰炭不能并容,以前各有顾忌,并无仇恨,这次为了主人强占农奴之女,擒了几个暗中咒骂的农人,心中不平,引起争斗,寡不敌众,被擒在此,但是东山双侠还有几个朋友,均有惊人本领,威名远震。虽将人吊在牢内,知道对方向来说话算数,只要有一人答应讲和,不特大事化小,连那多年来的隐患大害也可消除,化敌为友。双方勾结一党,势力更大,初擒到时并以客礼相待。第二日为他骂人,一时激怒,吊入牢内。知他一身好功夫,不怕鞭打。先想断他饮食,逼令服输。后觉吊了三日,毫无用处。惟恐仇恨越深,命来探听口气,并送饮食。虽有相机行事之命,但对此人不许凌辱,并且对方一言一动均要留心,有时还要顺从他一点意思等语,因此听少年一开口,忙赶过去。土人暗助难友,先未看破,那名叫铁汉的大汉偏不争气,惟恐土人为他受害,拳头般大半块干馍,只做两口便强咽下去,吃得太忙,打起噎来,被恶奴无意中听出。忽想起铁汉本为那老农奴之事被擒到此。本意此人业已饿了四日,想借酒凌辱,使其闻香不能到口,每隔两日让他咬上一口硬馍度命。终日饥渴难忍,再加鞭打,磨折到死,以出他那日打伤主人爱妾的恶气。一听噎声,疑心土人闹鬼,私喂食物,突然暴怒,转身一看,见那土人满脸血泪,靠在洞壁之上,颤着双手正在抚摸伤处。 本是满脸悲愤之容,见自己看他,吃了一惊,重又改作一脸苦笑,颤声说道:“三大爷,我话都说完了。”恶奴将皮鞭背在身后,左手持刀,缓步走过,狞笑道:“老狗你做的好事,可惜这驴日的肚子大,还没有吃饱。既有这样好心,怎不将你身上的肉送他一块充饥?人肉不比牛肉更香吗,你想必没有家伙,这把钢刀再快没有,你大腿上的肉比较厚实,你自己切一片去喂他,我决不怪你通同作弊。莫非还要三大爷自己动手么!”说罢凶睛怒突,双眉倒竖,呛的一声,手中钢刀便掷在土人面前,差一点连脚背也被斩着。 在火星飞射中,老土人已跪在地上哀号起来。恶奴手中皮鞭刚一扬起,少年大喝: “且慢!”终算发动得快,老农虽然免了一鞭之苦,人也吓晕过去,恶奴听出娄公亮语声严厉,吃了一惊,忙即转身,诡笑问道:“三相公有何吩咐?”公亮冷笑道:“你这恶奴,方才我是怎么对你说来,你就天良丧尽,以残害土人为乐,也应把事分清,看准再下毒手。那老头子已被你吓破了胆,不奉狗命怎会私将食物送人?你自瞎狗眼,我却看得清楚。你看篮内东西少了没有?你那恶霸狗主霸占了人家女儿,还叫你割他老子的肉去喂人么?休看我被困在此,双手反铐,十步之内照样取你狗命。”恶奴方喝:“姓娄的休要不知好歹!”说罢,回身刚将刀抢在手内,手持皮鞭待要赶上。这时,大汉见老土人为他又要吃苦,身困桩上,手脚不能转动,性又刚暴,急得乱骂乱挣,想代老农分辩,无奈咽喉哽住,又没有水,这一着急,越来越凶,空自急怒交加,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恶奴知他虽有铁汉之名,人被铁环套住,无能为力,有心做作,理都不理。 公遐伏在上面洞口早已怒火攻心,目眦欲裂,连自己处境危险与本身饥渴寒冷全部忘却,身边钢镖业已取出,想朝恶奴打去。少年娄公亮又在暗中戒备,只等恶奴再发凶威,不问是对自己,是对土人,均要用内家重手法取他狗命。恶奴被他一骂,犯了凶野之性,也忘顾忌,双手分持刀鞭,正要上前,并不知道猛虎负隅,另有神威,上面洞口更伏着一层危机。双方都是强弓引满,一触即发。就当这情势万分紧张、发难在即之际,娄公亮看出恶奴将要对他不利,义愤之下也就不顾危险,内家真力已然运足,刚将双目注定恶奴,忽听一声娇叱,跟着就是劈啪两响,上下三人目光到处,由恶奴来处纵进一个青衣少女,不问情由,上面两掌,底下一腿,再看恶奴已然跌倒在地。公遐见少女不是方才所见,心疑是困人的救星,精神一振。因来人未带兵刃,惟恐恶奴动刀,暗付此时相助,一镖先将恶奴打死,岂不省事?手中镖刚一扬起,臂膀已被人拉住。忙一回头,双方势子都急,洞口一带地又厌小,一不留神,双方头脸相触。大家都是猛劲,公遐只觉一张细腻凉滑的粉脸在口角边上擦过,鼻端隐闻一股温香,知不留神亲了别人的脸,心中一惊,忙即纵避,惶急之下,想要道歉,口刚说得一个“我”字,黑暗中一条人影已跟踪扑将过来,同时一只香软凉滑的女手已按到嘴上。猛想起下身赤裸,未穿裤子,忙即往下一蹲。暗影中看出来人正是先前所遇少女,越发情急,觉着对人不起,二次又要开口。那少女早已来此,因防被人看出,又知恶奴正在下面牢内欺凌被困诸人。先是胆小顾虑,在外面等了一阵,人还不曾走出,自己又要回去,实在无法,忘了公遐只有一件破上衣,便偷偷掩了进来,方欲引往洞外,埋怨几句放走,免被恶霸擒住受害,猛瞥见公遐手持钢镖要往下打,这一惊真非小可,恐闯大祸,忙即纵身一把抓住。无意之中脸被公遐口鼻擦了一下,方自羞愤,同时看出公遐惶急之状,知非存心,见他开口,想起危险,身不由己赶纵过去,不敢出声,手刚按到对方嘴上,又觉不好,见公遐已蹲了下去,二次又似想要说话,急得双手连摇,低声说道:“衣履食物均在洞口山石之后,你自取用。我少时再来检点,引你翻山逃走,越快越好。被人晓得,你我都没有命了。” 说罢匆匆走去。 公遐方始警觉处境之危,见少女贴壁而行,到了洞口,探头外望,方始纵出,一闪不见。忙照所说,由暗影中掩往洞口后一看,衣履饮食之外,还有几两银子、一串制钱。 酒食放在竹篮内,也颇丰美。刚把衣服换好,坐定要吃,忽听远远有两少女笑语之声,侧耳石牢,方才喝骂打人与悲哭之声已全停止。吃到中间,正想石牢被困的必是好人。 少年、铁汉更是英侠一流,年貌又与长安城外所见马上少年相似,越生同情、求友之感。 正想现成食物,如何送去,掩向洞口一看,正是前见少女和另一青衣少女同立山下临水小径上说笑,已将分手。青衣少女笑说:“日间我往山上闲眺,曾见那边桂花开得甚香,你代我采它两枝供瓶,再把嫩藕采两截回来,夜间赏月同吃罢。”说完,往先前来路庄院小路上走去。到了庄前广场上,喊了两声,便有两个妇女由对面庄园中赶出。场上尚有几个壮汉刚吃完了夜饭,正在说笑。青衣少女走到,全都起立避去。那两妇女便将桌椅摆好,一面将炉火升起,似要吃茶光景。方才送衣食的一个自从同伴一走,便用竹竿在水边挑起两枝鲜藕,将泥洗净,朝庄上看了一眼,匆匆赶回,见面便埋怨:“你这人如何不知利害?凭你这点本领,也敢在此出手救人,不是有人冒着危险将恶奴喝退,你那支镖只一出手,下面牢洞直通庄内,中途还有几个洞口,均有专人把守。连我从小生长在此,还算是他们自己人,平日都不许探头。便是方才那姊姊如非关心朋友太切,平日为人又好,恰巧抓住恶奴的错处,也只于看着气急,无可如何。这里主人虽和我有亲,是一个恶霸,杀人如同儿戏,凶恶已极,被他打死的人不知多少。你先来时他刚有事走开,不过片刻,只一撞上,除非看出你有本事,肯跟他做爪牙,休想活命。方才稍露形踪,那狗奴才好不厉害,一声呼哨,打手立时赶到。为了主人力大如虎,本领极高,所有党羽教师无一庸手,今日虽然人数不多,几个本领高的又多奉命他出,连上带下也有三四十个,佃工下人还不在内。你一个人怎打得过?真要为敌,便我姊妹想要帮你也办不到。你今日总算运气凑巧,无意中避开许多麻烦,来此冷僻无人之处,到时恰巧那些恶奴均在赌钱饮酒,未被发现,否则也无幸理。我救你的事也早告知姊姊,她是主人妹子,蒙她相助,才敢这样大胆。你已吃完,换好衣服,此时逃走容易。但是庄主未回,他来去没有一定道路,万一狭路相逢,凶多吉少,故此还走不得。山坡上面有一石崖,乱石甚多,还有十几株大树,可以隐身。等到主人今夜回来,我将火花点上一技作为记号,你再逃走,方可无事。下面洞口你却去不得了。” 公遐见那少女换了一件干净的白罗衫,月光之下人更美秀,二目黑白分明,注定自己,低声嘱咐,甚是诚恳。心虽感激万分,忽又想起方才所见惨状,不由激动义愤,知道恶人是她亲族,不便当面露出敌意。想了想,先谢解衣推食之德,并问姓名。少女早看出他对主人愤恨已极,闻言笑道:“我虽恶人之亲,并不与他同党,他妹子也和我一样心意。我们并不要你报答,也不怕你泄露主人罪恶,问我姓名作什?”公遐略一寻思,正色说道:“我蒙姊姊周济指点,深恩大德,固是感激。但我此事原为寻访两位不知姓名的朋友,万想不到深山之中有此惨无天日的恶霸。我虽无什本领,实不相瞒,照此人所为,决不是我所寻那两人,不见到也罢。既然见到这等残酷之境,又听被害人的口气,山中的田本是公有,只要是有力气,谁都可以开垦,至多山外招来一些佃户。把人家血汗所得多分了去已非公理,为何当他牛马不如,随意宰割,毒刑拷打,实在惨无人理。 我决不愿连累姊姊这样好人,话要言明在先,此去必要寻人来此除暴安良,与令亲恶霸主仆势不两立。”话未说完,少女似恐时久生变,被人看破,不时探头外望,抢口答道: “你真是个书呆子,一点不知利害。你看我是他的亲戚,每日也在虎口之中。你能引人将他除去,我也愿意,真个再好没有。不过事情没有这样容易,山外寻人更办不到。真要有此勇气,可拿这枚铁环,照我所说,赶往东山香粟村,寻人来此。下手如早,恶人所寻帮手还未赶到,救人除害或者能来得及。否则,这里主人官私两面均有绝大势力,你以卵敌石,白送性命,何苦来呢?这里地方不好,你同我到山上再说罢。换下来的旧衣裳交我,免你遗留洞中,又去闯祸。”说罢,又往洞外仔细看过,方令公遐走往半山崖树林中,先将铁环递过,笑说:“东山也是深林中的一个盆地,风景比这里更好。那里的人虽也有几个为首的,只是本领极高,遇上事来抢在前面为大众出力,因此最得人心,无形中做了首领。但他那里平日衣食享用全都一样,称呼均按长幼,所种田地也是大家的,一同出力,再按人数分配,都过得好,没有贫富主奴之分。一人有事,便是众人的事。此环便是为首三人之一所用暗器。不像这里危机四伏。只管大胆,不论遇见什么人,将环交过,照你今夜所见之事一说,不出两日,你那除暴安良之愿虽不一定全数达到,至少这几个被害的人终可脱身,转危为安了。不听我话,被恶人杀死,却是冤枉。”随将途径连同出山的两条道路一一说出。 公遐见她说时,神情惶急,知她胆小,恐人看破,只得静心细听。刚一听完,方要开口,少女又说:“主人恐怕就要回来。少时党羽全都出来,恐被看出,我要走了。” 公遐知事紧急,方想少时偷往下面牢洞,相机向那少年探询,少女忽然赶回。公遐见她去而复转,面色不似方才紧张,便问:“姊姊去而复转,可是恶霸还未回来么?姊姊贵姓,怎不告知?”少女笑答:“方才我见有人回庄,心中害怕。快到下面,看见姊姊手势暗号,才知无妨。桂花也未采,抽空和你好再谈几句。这里主人名叫巴永富,他妹柔云,我名林蓉,详情无暇多说,你到香粟村就知道了。”说罢,又问公遐姓名,匆匆往山后绕去。公遐等了一阵,遥望庄场上青衣少女面向自己这面,正在望月。面前桌上放了几盘鲜果,料知林蓉必已采了桂花,由山后绕路回去。四顾无人,月光甚明,正打算掩往下面山洞之中,探看石牢被害人是何光景,就便询问少年如何方可救他出险,铁环是否是他所有,刚走不几步,便听身后哼了一声,同时闻到一股桂花香味。回看正是林蓉,满面娇嗔,手持一枝桂花,悄立身后,低声气道:“我早料你不肯听话,非多事不可。下面洞底石牢通着好些地方,都是主人手下恶奴。因那被困的人是两个对头,本领均高。一个便是绑在木桩上的铁汉,一个便是铁梁上倒吊的娄公亮。你看了无非生气,又救不了他们,如与交谈,隔壁便是恶人,你送了命,还使他们多受活罪,这是何苦? 铁汉是个粗人,听他的话有害无益。姓娄的虽然机警,本领也高,我已看出他只有双脚上了木狗,无法解脱,他那双手已能随意用缩骨法脱出,没有人来坐在梁上,并不十分受罪。你至多和他谈上几句,所说的话和我一样,还没有我说得详细。方才忘对你说,那枚铁环便是他之物,他又是巴柔云的好友。不是为想救他,打算教你送信,主人多不好是她兄长,怎肯帮着外人引敌登门,和她兄长作对呢?以她为人,虽不至于害你,帮你脱险也在意中,但也不会听我的话,这样尽心送你衣食不算,并还亲自代我望风。你一到香粟村,什么事情均可问出;这位娄三兄便是那三个为首人之一,不过年纪太轻,本领不如他哥哥娄公明便了。我这么一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公遐见她似嗔似喜望着自己,眉宇间隐含幽怨。想起方才答应对方,如此开诚相见,不应违约背她行事,好生内愧,再三道歉。林蓉见他做错了事并不隐瞒,神情甚是愧悔,过意不去,越觉此人诚实,不似寻常所见浮浪少年,反倒生出好感。恐他不好意思,改容笑道:“这也难怪。本来你是好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然不免激动义愤。不过,天下事须分轻重,不可冒失,才免后悔。实不相瞒,我也身在虎口,度日如年,休看我那助纣为虐的姊姊身受重伤,铁汉是伤她的对头,我一点也不恨铁汉。我助你出险,先是于心不忍,觉着好好一个无辜少年,转眼便要受害,再不便被恶人收去做党羽,又添一个恶人出来,于心不忍。后来看出你为人正直忠厚而有义气,想起自己身世危险,还想靠你此行成功,将我救出火坑。你这样冒失,叫人如何放心呢?” 公遐见她一双妙目注定自己,口气比前亲近,本就感激。再一回忆前情,不由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对方聪明美秀,心地诚厚。难得身在恶贼家中,不与同流合污,反将这样享受极好的豪富人家当成火坑。内情虽不知道,即此已是少见。初和少女交谈,也想不起说什话好,正觉对方人好。少女把话说完,见公遐还在诺诺连声,四目相对,不禁又有羞意,笑说:“我非回去不可,不能再来,如不当我坏人,便听我的话。我到下面代人向娄三兄打个招呼便要回去。恶人快到,不能再来,望你前途小心,将来再见面吧。”公通知她还不放心,立说:“小弟方才冒失,乃是娄三兄和我说过,不能不去。 既然铁环便是他的,决不敢再冒失,必照尊意。小弟到了香粟村,相机而行,无论如何艰危,不久必助姊姊脱离虎穴便了。”林蓉本已转身,闻言重又立定,听完笑答。“这样才好。我知你至诚君子,不避嫌疑,几番相见。别的无妨,但要记住你的本领还差得远,千万不可轻易和人动手。可惜此时无暇,否则,你我比上一次就知道了。连我也未必能是对手,何况为首诸人。并非小看寇兄,实是度日如年。每日看那残忍惨状,心胆皆寒,恨不得你早日将人引来,不特去此大害,我也可以脱离虎口。实在冒失,不得而已,望你珍重,我暂时不再见面了。”说罢,方始带着满面愁容转身走去。到了下面洞内,不多一会儿匆匆走出,赶往庄前广场。中途还几次回望,似恐自己违约,心更感奋不已。 因恐被人看破,不敢现身,掩在树后向前观望。二女已将另两妇女遣开,对坐说笑。 回忆前情,由不得心中恋恋,正在观望,忽听西南方一枝响箭带着一缕火花由前面山谷中飞起,到了空中爆散,洒了半天星雨,一闪即灭。跟着便听远远马蹄奔腾之声甚急,空山回首,响震崖谷,由远而近,似有好几匹快马往庄中飞驰而来。再看场上林蓉已先起立,似颇惊慌,被青衣少女止住,一同起身,手挽手由庄前小桥走过,转往庄园树林之中。同时庄中人语喧哗,三四十个从来未见过的壮汉分由二女所去的对面树林房舍中赶将出来,乱成一片。多半手中拿有兵器和鞭棍镣铐等刑具,内有数人并还在正面设下桌椅,布置甚忙。这才看出正面场上离桌不远还有几个木桩,上有铁链。地上新放着几盘绳索,桩也长短不一,似是绑人之用。方觉恶霸威势凶猛,从来未见。那班恶奴爪牙更是气势汹汹。当在场上布置之时,连对自己同伴也是互相厉声呼喝,以强凌弱,狐假虎威,开口便出恶言,没有一点人性。时近中秋,遍地清辉,只有大小三五片白云在天空中远近移动,更显得碧霄澄弄,千里一色,上下同清,山容如画。方才二女月下谈心的清丽幽静之境,立时杀气腾腾。加上许多灯笼火把,越发乌烟瘴气,丑恶难看。方想: 同是人类,为何这样残暴凶恶,惨无人理?休说丧尽天良,连丝毫人性都没有。那马蹄之声已越响越近。 公遐遥望前面,已现出两三点火星,掩映飞驰在林野崖谷之间,来势绝快。同时又是一枝响箭,从发现火星之处起曳空而来,再准没有,恰巧飞到庄前广场上方始爆炸,化为一蓬火星,飞射如雨而灭。只剩箭头带着一缕极凄厉刺耳的响声自空下射,直落广场中心。场上恶奴本是此呼彼喝,手脚并用,乱做一团。第二枝响箭一起,立时排成两列,鸦雀无声。只管刀枪并举,火把通明,人和木偶一般,一个个凶神恶煞立在当地,仿佛连口大气也不敢出。除那松枝扎成的火把偶然发出一两声极轻微的爆音而外,大片广场立归肃避。那马匹奔腾之声和那几点火光却飞驰而来,已将临近,相隔不到半里。 内一恶奴似是石牢中所见恶奴和一同伴,已争先双双抢前迎接上去。明明极好月亮,手里偏各拿着一盏纱灯,抢到为首马前,双双躬身,嘴里说了几句。为首一骑是个短装华服,中等身材,年约四旬的汉子,独自骑了一匹高头大马,一马当先,绝尘飞驰而来,手中扬起长鞭,看去心高气扬,身手矫健,马也骑得极好,似是为首恶霸。两恶奴抢在马前说话,连理也未理,便往庄场上驰来。前见恶奴早把马口嚼环抢住,抬起只手随同飞跑,偏着个头仍是说之不已。那快的马,恶奴竟走得和它一般快法。后面还有十多骑,各持火把油松,背插钢刀兵器,短装密扣,一同驰来,也都人强马壮,威风凛凛。这才看出恶霸手下同党不是易与,连手下恶奴也都有点功夫。心方一惊,场上两列恶奴爪牙早相继朝两边摆开,同声唱喏,拜伏在地。 恶霸马到场中,把手一挥,众人立时分列两旁。恶霸先将马头一拎,顺着庄前小桥往正面庄园中驰去。人还未到,便有十几盏花灯迎接出来。持灯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装束比前见二女华丽得多。灯月交辉之下更显得气派豪华,富丽非常。跟着人马灯光在树林中略一掩映,渐渐无踪。为了中央房舍被大半树林挡住,看不出来。后来几匹马到了庄前,也同纵落。另有几个小恶奴早由庄中奔出,将马接去。待了不多一会,恶霸便换了衣服,气冲冲由庄中走出,到了场中坐下,同来党羽分坐两旁。身边还跟着四个侍女,都是年轻美秀,穿着华丽,各人手上分捧着手中茶壶、香扇衣服之类,侍立在侧。 全场的人除两旁陪坐的几个党羽偶然还说笑两句,声音都低,听不出说些什么;余者分立两旁,目光注定在恶霸一人身上。四围树上纱灯已全点好,又加上许多火把,因是肃静无声,越显得场面威武,情势紧张。 公遐见恶霸坐在中间,一手叉腰,一手按在桌上,一言不发,神态严厉,暗伏杀机;又似愤怒已极,在想心事神气。方料必与那几个被困人有关,一个不巧,石牢中三人便遭惨杀。自己上前平白送死,又无法解救人家。心正义愤愁急,先是微闻土山后面山石响了一下,声虽轻微,但是公遐耳目最灵,一听便知有人走动,无意之中将山上碎石塌落了一块。惟恐被恶奴看破,又想林蓉寻来,连忙按剑细听,底下便不再有声音。跟着便听前面庄场上喝骂之声。目光到处,不由气往上撞。原来就这窥听不多一会的工夫,先两恶奴已早退去,这时正顺庄侧面一片石崖之后领头走出,后面四个土人抬着石牢中所见木桩和那铁汉,另一恶奴押了两人。先见老人也一颠一拐跟在后面,手脚都带有镣铐,明在恶霸左近走出,二恶奴偏一路耀武扬威,满口喝骂,做大半圆绕往正面。除桩上铁汉外全部跪伏在地。恶霸口中哼了几声,二恶奴和那四个土人同声应诺,分头抢上,另一未见过的土人被众人拥往对面木桩绑好,再将铁汉连人带所卧木桩竖在恶霸对面一个大木桩上,用绳绑好,以免歪倒。经此一来,那铁汉却受了大罪。因是头颈手脚均被身后木桩上铁环套住,那木桩乃整枝大树的半爿,宽约两三尺,长只六尺,比人略短,看去木甚坚实,斤量甚重。铁汉腿腕双脚本空出尺许来长一段,平卧还不觉得,这一立起,人长木短,不能同时着地。场上原有那根木桩又粗又圆,铁汉身后的桩也是圆的。 土人气力有限,铁汉满腔怒火,绑时又不老实,厉声怒骂,周身用力乱挣,总算二恶奴正在忙乱,不曾跟来,没有多吃别的苦头。那四土人绑他不住,只得低声连说好话,铁汉方始住了挣扎。开头那四土人看出脚露在外,从头到脚均被铁环裹住,不能弯转,恐吃不住,口中假装喝骂,内有一人还打了他两下,暗地却将麻绳多捆了好几圈,绑时并将木桩用力抬起。无奈两个圆面绑在一堆本就不稳,铁汉又深知仇敌残忍,惨无人道,什么酷刑均施得出,不知要用什么花样收拾自己,反正凶多吉少,竟把来时好友劝告的话忘记,犯了野性;再见恶奴骄横凶狠之状,越发愤恨,急怒如狂,死生二字,已置之度外。上人绑好,刚一走开,重又奋身挣扎,破口大骂。力气本大,只晃得两晃,绳圈便即晃松,身后所背两三百斤重的木桩立时下沉,头颈手臂全被勒紧,人如何能禁得住? 幸而强健多力,见势不佳,时候稍久。休说挣扎骂人,人也要被铁环勒闭了气,甚而送命,均在意中。这才想起好友之言,急怒无用,只有多受侮辱酷刑,没奈何,强忍胸中怒火,拼着手腕痛苦,暗中用力,将其提起,一面双脚立稳,将头紧贴桩上,用背朝后抵住,才好一些。 公遐早听出铁汉是恶霸死对头,当夜只是凌辱,还不至于送他性命,那两土人却是难保。又见恶奴背后都有一把钢刀,齐朝老土人扑去,满拟必死无疑。哪知二恶奴竟抢着上前将他镣铐解开,放了起来,重又领往恶霸面前跪下。恶霸把手一招,内一侍女便捧了一身干净衣服走过。双方说了几句,恶霸勃然大怒,喝道:“老狗东西既不知好歹,可领去见新姨娘一面。这好衣服凭他几根老狗骨头穿了也真折福,由他自去养伤。这样肮脏,新姨娘房内不许进去,你们扶他到了房前,只许他父女隔窗相见,敢说出一句无理的话,即速牵来见我,叫他知道厉害。”老人只方才拒绝换衣说了几句,后便一言不发,跟着便被两侍女领走。另一土人早被绑在桩上,似知不能幸免,已停了求告。 五、林中大火 恶霸对众狞笑道:“这班比猪狗还蠢的奴才真个不知好歹,欺人太甚。不是看在新姨娘是他女儿,真非千刀万剐不可。话虽如此,他总是我心上人的爹。新姨娘今早业已答应从我,说好不杀老狗才肯和我成亲。我虽见不得他,你们不许对他无礼。明天便拨两名农奴代他种田。老狗脾气不好,只不犯我,且由他去,不许计较。吩咐账房,老狗还有一个小驴日的业已逃走,家中无人照看。方才金三狼不该将他打成重伤,如非我事前忘了招呼,他平日又极得用,老狗所种的田地势偏僻,他家有这样好的女儿,不是金三狼来说我也不知道,一样饶他不得。老狗是贱骨头,我派人服侍他,也许和那衣服一样还不肯收。你们不妨假装好人,见事行事,或令附近土人农奴代他耕种服恃,务必做点样子出来,叫新姨娘看了高兴才好、我脾气不好,常时忍耐不住,不等老狗明自过来,不要让他见我的面。最可恶是那冯二牛,如不是他,怎会引来铁汉驴日的把事闹人?今日得信,这中秋节未必能够安然度过。我们虽然不怕香粟村那几个对头,好好一个中秋佳节,我又得了一个美人做新姨娘,本来快活的事,有人讨厌,岂非美中不足?今天先拿这两个驴日的出一点气。”公遐藏在土山树后,遥望场上,众人所说虽听不清,只会出一点意思。但听恶霸声如豺狼,甚是猛厉,端的一呼百诺,威势惊人,看去决不好惹。 正代铁汉发急,前见恶奴已拿了刀鞭朝柱头上所绑土人走去,扬手先是几十鞭,没头没脸全身抽打。老远便听刷刷之声,势如风雨。那土人连日已受过不少毒打,周身是伤,哪再禁得住长鞭猛抽?先还颤声惨号,不过二三十鞭便没了声息。恶奴为了主人反复无常,先令虐待威逼土人,如今却又怪他不该将人打伤,觉着冤枉,便拿那人出气。人已断气,还在打之不已。正打得起劲头上,不知怎么被恶霸看出,厉声恶骂:“驴日的狗娃,这厮已死,还打作什?我说了你几句,想出气么?”恶奴闻言大惊,忙答:“小的因他路上骂人,恨他不过,怎敢无礼?” 恶霸刚冷笑得一声,另两同座党羽方才本已走开,忽将铁梁上少年娄公亮押了走来。 公亮虽然手足均有锁链绑紧,脚上并还带有木狗,不得移动,双足并在一起,神态却极从容,与二贼党一路说笑,若无其事。本来贼党也似想由侧面绕往广场中央,去与恶霸相见,不料公亮蹦着蹦着忽朝四面看了一眼,一声长啸,拔地而起。群贼不料他带着锁链木狗还有这高本领,正惊慌喝骂问,声到人到,公亮已随同啸声一跃好几丈高远,纵落在恶霸的面前,微笑说道:“今夜月明,我蒙你厚待,安排那么好的地方与我栖身,本极感谢。可惜那几个受你恩典的土人吃不起苦,稍微挨几十皮鞭,饿个几天几夜便禁不住。虽然你那贵管家专会收拾他们,不敢公然号哭,那无声之位和满脸的血泪、周身的伤痕,我第一次看到人类之中有此景象,实在对它没有兴趣。念你主人好意,送与我的酒肉都承当不起,咽不下去。你明知我心软面嫩,既落你手,便住在狗洞里面也不相干,偏请我和他们住在一起,这玩笑实在开得太大,将来怎么报答你的好处呢?我以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必要虚度。自来客随主便,随便打发一羊一狗,一喊便到的事。你这样诚意留客,我怎么也走不了。你偏郑重其事,竟连你这两位生死之交一齐惊动,前来相请。难得你们真看得起我。可是明日中秋佳节,不愿见我这样恶客,想提前打发,大家爽利,那真再好没有了。”恶霸命两个得力死党将公亮押来,原有两种用意。本心最好化敌为友,不料对方一味嬉皮笑脸,句句有刺,神态那么安详自然,使人急不得,恼不得。勉强等着说完,方喝问道:“娄老三,你要知道,我们以前井水不犯河水。前日是你自来生事,与我作对,不能怪我。你虽被我擒住,乃是寡不敌众,并非本领不济,不算丢人。我已再三好言相劝,你须放明白点,莫要真个翻脸,到了生死关头就来不及了。”公亮哈哈笑道:“姓巴的,明人不用多说,随你的便罢。”跟着声随人起,又是一个倒纵出去约两丈高远,恰巧落在恶霸正对面木桩之前,贴身而立,神色自若,笑呼: “你们不要胆小害怕,娄三爷明人不做暗事,这还不到走的时候。你们要杀开刀,想磨折我却办不到。在此片刻之间,再不下手,我娄老三一不耐烦就要走了。”众恶奴不等话完,已纷纷抢扑上前。 恶霸大喝:“他不会走,驴日们乱些什么!”同时,听出敌人语似有因,心方一动,忽听远远传来一声虎啸,跟着又听嗖喂连声,接连十几枝响箭带着一串银色火星刺空而过,料知敌人大举来犯,厉声大喝:“快将这厮用铁链和麻筋索绑在桩上。金三狼们小心看守,我带人迎上前去,先杀他个落花流水,回头再来发落。”说时,恶霸手下党羽武功颇高,平日又有训练,一声号令,便各做各事,如飞散去,转眼之间兵刃马匹全数备齐。恶霸和几个有力同党飞身上马,另有十几个已先步行飞驰赶去。恶霸走时大喝: “这里三面峰崖,一面是水,外人走不进来。敌人好似大举来犯,必由正面攻入。你们只分出数人防守水路和对岸崖洞,看守绑的两人便了。”说罢,连马带步二三十人蜂驰而去,转眼驰入前面树林深处不见。刚走不久,后庄忽现火光,晃眼火势大作,男女喊呼之声嘈成一片。场上本还有二三十个恶奴打手,另有八九人已先拿了兵刃沿河走去。 火起以后,众恶奴只是指点观望,一个也未离开,并无在救之意。公遐早由山上走下,见那火好似有人所放,起了两处,已快蔓延开来,贼党置之不理,心方奇怪。跟着又是好几支花炮在火中放起,显得那火格外好看。知是林蓉借此发出暗号,在催自己逃走。 方觉恶奴不去救火,心中奇怪。又见娄公亮形势奇险,恶霸走时的话相隔颇远不曾听清,似有便宜行事之言,不由激动义愤。恶霸刚走,便一面窥探,一面轻悄悄由下面绕路掩将过去。本意公亮这高本领,为首仇敌又多走开,身边带有宝剑,只将他那木狗铁链斩断,就是恶奴人多,打他不过,逃总有望。那一带地势隐秘,公遐急于救人,已到广场前面大树之后藏起。自己到底势孤,一个弄巧成拙,便非送命不可。 公遐正在盘算下手方法,等候机会,并盼贼党前往救火,下手容易得多。一看对面庄院中火烟飞腾,上升霄汉,连天也被映成了红色;可是群贼各持刀枪鞭棍,立在木桩前面,手指桩上三人,纷纷辱骂,刻薄嘲笑不已,一个也未走开。心方愁急,想不起什方法。左边桩上农人本被恶奴打晕死去,野风一吹,悠悠醒转,同时,前见二女忽由庄桥上飞驰而来,一到便跳脚大骂,说。“粮仓已被烧掉了大半,庄主卧室也快波及。后面只有七八个男子,余均妇女,顾不过来,你们还在这里说笑,隔岸观火,快乐不成?” 内一恶奴笑答:“庄主法令素严,走时吩咐防备这三个驴日的死囚,怎敢离开?”青衣少女巴柔云怒喝:“放屁!这不似寻常小事。如今全庄都要烧光,你看见没有?”前见恶奴从旁答道:“烧光无妨,本庄分散各地的良田有七百多顷,还有好几千亩果园药材,有的是农奴,只要庄主发令,限他们五日之内将所烧掉的粮食献上,只比以前更多。这时被火烧掉,不比平日见谁种的田好,要他多加,还有推托。莫非他种了庄主的田,眼看烧光,连点天良都没有,还敢反抗不成?庄主本嫌住房只十几间,由上月起添了两个新姨娘,不能分开来住,想多盖上一百间好楼房。借着这把火烧掉重盖,只要多打驴日们几顿皮鞭,没有办不到的事,放心好了。”话未说完,青衣少女已是大怒,怒骂金三狼:“你这奴才有点天良没有?就算庄主要盖房子,好好现成的楼房为何要将它烧光? 那两个新姨娘关闭楼上,如被烧死在内,莫非也能赔他原样的人?”未句话出口,群贼方被说动,那火也实在是越烧越大,八九十亩一片庄园竟有一半以上点燃,如非风向相反,庄前一带也必引燃,方始着急,纷纷抢先赶去。 二女正往公亮身前走去,忽听身后咳嗽,回顾正是金三狼,怒喝:“你怎不去救火?”恶奴诡笑答道:“这里不能离人;救人人多,也不少我一个。庄主行时有命,不许离开,并令便宜行事,要走也行,我得把两个死囚留点记号。”恶奴原因疑心主人之妹柔云偏向娄公亮,有什别的心意。同时看出双方本来就是一水一火,不能并立,早晚必有变故。此时仇怨已成,只有越闹越僵。方才在石牢内,又看出柔云明帮仇敌打骂自己。心虽恨毒,无奈她是主人妹子,无可如何。主人回时,虽曾抢前告密,看主人虽有怒容,并未发作,好歹人家是兄妹,主人性又残暴,不早点想法离间,非但不能得宠,久必受害。方才那火起得也怪,因此不肯走开。及听柔云再三催走,更生疑心。未奉主人之命,虽不敢真个伤害公亮,却想乘机试他一试。不料彼时如听柔云的话前往救火,还不至于送命;这一妄想阴谋离间,试探对方心意,反倒弄巧成拙。柔云见他坚持不去,想起恶奴平日阴险凶恶,兄长好些罪恶均他蛊惑怂恿;又在旁边作梗,使得自己无法下手。如非他是乃兄最得宠的爪牙,早下杀手。再听这等说法,不由信以为真,知其手狠心毒,仗着兄长宠爱,无恶不作。听口气,分明恐怕敌人逃走,要先下毒手,使其残废。 本心想救意中人,不料恶奴作粳,反而害了所爱的人,越发急怒交加,话没听完,慌不迭纵向公亮身前,刚喝得一句:“你待如何?” 恶奴也是恶贯满盈,死星照命,一见柔云纵向公亮身前那等情急惊慌之状,想起这位小姐以前常时出山打猎,有好几次均发现她和娄公亮在附近山谷中走开,仿佛先在一起,刚分手不久神气。自己闻报,曾在暗中查探,也曾见到这一类事,但都先后发现,或是各走各路,始终未见二人对面说话,形迹却甚可疑。正打算拿到真凭实据再去禀告庄主,没有几天对头便上门寻事,将其擒住。土山石牢一带,这两个贼婢常说那是人间地狱,地又荒僻,轻易不往走动。自从姓娄的一来,每日均见二女借口采花和采菱藕,必要去一两次。方才又帮敌人打骂自己;此时刚拿活一引,便恐敌人受伤,抢前保护,分明双方早有好情,情不自禁,心中越发得意。只想再往深里试探,全没恩到二女聪明机警,这一纵一急做得关心太过,露出破绽,恶奴又是得宠爪牙,就这晃眼之间,业已动了杀机。林蓉更是旁观者清,知柔云情急大甚,露了马脚,少时恶霸回来,一经告发,便有杀身之祸,早将手握住剑柄,一面留神火场那面有无人来,好作打算。稍有空隙,立即下手除此一害。 那不知死的恶奴明见二女一个面如秋霜,目蕴凶光,业已急怒交加;一个按剑而立,虽然始终一言未发,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注定在他身上,面容冰冷,也带出几分怒意。 非但没有戒心,反因二女美貌,打算试出真情,用话挟制,乘机引逗,加以调戏,非要到手一个,称了平日心愿才罢,加以心毒手辣,好狡大过,恶念一生,立时望着二女冷笑道:“二位小姐不要着急,我是先拿这驴日的开刀。看在二位小姐面上,至多把姓娄的脚筋挑断,决不至于要命。就是庄主怪罪,有我金三狼承当,何必这样动气发急呢?” 话未说完,回首一刀,先将刚活转的农人膀臂斩断了一只,一声惨号,重又死去。这时,桩上两人一个又在厉声怒骂。公亮也在暗中准备,想用内家气功冷不防将恶奴打死,背后双手业已脱铐而出,只为二女立在身前,没有发作,也没想到恶奴动手这么快。公遐隐伏树后,看出二女将人遣开,想放娄公亮逃走。虽没有动,一见那土人已被恶奴打得遍体伤残,血肉狼藉,刚刚醒转,又被恶奴斩断膀臂,满地鲜血,痛死过去,重又勾动侠肠,怒火上撞,取镖待发,也快下手。二女更是恨到极点,另外还有一个杀星也正赶到。 恶奴丝毫不知杀机四伏,已有好几起,此时恶贯满盈,万无幸免,一刀斩断土人臂膀,得意洋洋,笑说:“今日新磨的刀果然爽利!我再拿姓娄的脚筋试试刀尖!”口发恶言,一面便装往公亮旁绕去,刚说得一句:“姓娄的,这是我家小姐照顾你的好处。” 未一字还未说完,瞥见二女面容骤变,林蓉剑先出匣,柔云腰挂双剑和一镖囊,内中一剑似是敌人所有,猛想起自来恋好情热,色胆包天,莫要火是她放,打算调虎离山,救她情人?我不肯走已是遭恨,再又识破私情,为难作对,难免杀我灭口,或是救了情人同逃,岂不凶多吉少?念头电一般刚刚转过,只觉着一点危机,还没有想好主意,二女一个已纵往前面,拦住退路,一个已举剑刺来,不禁大惊,忙即纵避。口刚急喊得一个“小”字,猛觉脑后咝的一声,知道不妙,百忙中把头一偏,猛觉眼前有一线寒光一闪,休说看清,连念头都不容转,那寒光已穿脑而过,死于就地。柔云原因林蓉暗中示意提醒,知与恶奴不能两立。见他警觉想逃,惟恐惊动同党,留下大患,心里一急,纵身一剑。林蓉也是同样心思,上来便纵出丈许远近,以防滑脱,看清恶奴纵逃之势,利用全力回纵过来,也是一剑斫下。那寒光长才一两寸,来势又急又准,因甚细小,二女未看清,又恐恶奴出声喊人,不约而同双剑齐下。恶奴正往旁边翻倒,还未落地,二女不知人已重伤死去,一剑穿胸而过。柔云心更恨极,惟恐不死,刺中之后手再用力往下一按,立时斫破尺许长一条裂口,等到柔云拔剑纵避,大股鲜血已随肠肝心肺狂涌而出。同时林蓉也由侧面连人带剑飞来,扬手一剑挥去,将恶奴的头枭去了大半个。 回顾庄上火势正烧起劲,全庄的人都在忙着救火,人语喧哗,嘈成一片。为了地势广大,房舍树木又多,庄前一片被树林挡住。众恶奴因见火势厉害,越烧越凶,好些树木均被点燃,自家住屋也被燃烧在内,一面忙于救火,一面想抢自家财物。又因恶霸不论烧掉多少财物衣粮,均可迫令全山土人如数献上。旧房子烧掉,还可加建上许多新的,自己却要主人喜欢,凭爷赏赐。就是山中土人可以仗势勒索,一时之间到底难于如愿。 切身利害所关,又疑火是外敌所放,否则不会上来三处同时起火,烧的又是重要存粮之处和藏娇楼等全庄的精华所在。如非后庄风向未朝前吹,着火都在后庄一带,前庄如全起火,解救更难。事关重大,均恐庄主回来怪罪。前面虽然绑有敌人,但有二女做主防守,本领又比众人都高,全部专心救火,没有一人想到前面,庄场上并无作梗的人。二女杀死恶奴之后,稍微一看,柔云说:“我今日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他放走。哥哥回来就说敌人救去如何?”林蓉忙答:“最好一同逃走,否则只可如此。只为敌人先在庄后放火,将人调开,我姊妹和金三狼在此守候,不料敌人厉害,杀死三狼,将人救走。” 柔云方说:“只好如此。”忽听身后铮锵两响,心疑公亮挣断锁链脱困而出。同时又听锵锵连响,忙即回身一看,公亮业将锁链木狗全数斩断,脱身而出。旁边一个头戴虎头面具的白衣女子,手持一双长剑,已将铁汉手脚上铁环斩断,只有头颈一处未断。 公亮正赶上前相助,扶那身后木桩。来人长剑宛如一泓秋水,寒光映月,似恐误伤铁汉,命其低头向前,将剑由颈后插入,往上一挑,那粗约半寸的铁环应手而断,飞落地上。 身后木桩叭的一声大震落在地上。公亮将他轻轻放倒,便朝自己走来。铁汉略微把身子蹲了蹲,便将死人的刀抢拾了去。公亮和那女子动作极快,就这转眼之间人便走出,柔云见那女子白衣如雪,头上戴着一个虎头帽兜,后面一件披风,与帽相连做一卷斜挂肩上,现出一身白色紧装密扣短衣,腰束一条皮带,越显得细腰猿背,通体圆活。面容虽被白纱面具遮住,看她不出,丰神却极挺秀,身材尤为秀丽。初发现时,正和公亮低声说笑,神态似颇亲密,心中一惊。初杀恶奴,本想推说敌人所为,不料强敌真个到来,不等内应,便将公亮、铁汉救出。当此惊慌神乱之际,心里又有点发酸,不知如何是好。 呆得一呆,公亮已将木桩轻轻放落,匆匆迎来,刚低声说:“多谢盛意,他日必有以报。 那旁树后还有一人,是我朋友,还望二位姊姊助他出险。我们不能久留,还防贼党看破,于你二位不利,不妨追赶我们,出声喊人,我们自有脱身之策。等铁汉先逃出一段,你再喊人。”话未说完,铁汉刚将刀拾起,便被白衣少女喊住,说了几句,铁汉立往土山那面驰去。跟着少女便朝公遐这面喊道:“你还不走,等待何时?” 公遐心想和公亮见上一面一同逃走,不料藏处早被这男女二人看破,心虽惭愧,对这两人却是敬佩已极。忙由树后赶出,方说:“这位侠女贵姓,我意欲与娄三兄一路,不知可否?”白衣少女抢口答道:“我们前途还有不少危机,你如何能走一路?快些请走,不要连累旁人。”公遐闻言,方觉不好意思,仍想问明公亮,是否回转香粟村。方一迟疑,少女已向公亮低呼:“三哥,这人不知利害,事在紧急,偏有许多话说,我们还不快走?”柔云闻言,心中有气。林蓉瞥见公遐由树后纵出,也慌不迭纵上前去,低喝:“你这人怎不听话,还没有走!再如迟延,便有杀身之祸。要见他们,不会到东山去么?快照我所说逃走,一有人来,你逃不脱,还害我们。人家也未必能够顾你。”白衣少女看出二女对她不快,在旁冷笑道:“这倒未必。”公遐听林蓉一说,猛想起铁汉先逃,只要追上,便可问出底细。最后还有香粟村之行。自家本领不济,何必忙此一时? 再见林蓉说时东张西望,神气惶急,更觉对她不起,心中不安。忙答:“小弟遵命。” 林蓉已将手连挥,公遐临时想起土人尚绑桩上,意欲放落再走,纵身一剑,刚将绑绳斩断两圈,一摸死人,业已断气冰凉,林蓉已跟踪赶到,急道:“你真呆子,这人不死,也要送他的终,免得多受活罪,万无生理,多做空事作什?” 公遐面上一热,刚转身要走,白衣少女和那柔云已动起手来,方才的话没有听清,心方一惊。林蓉急道:“她们假打,与你无关,快走快走!”公遐还想说两句感激的话,见林蓉急得跳脚,不令开口,只得转身照她以前所说急追下去。跑出不远,隐闻:“我当他本领有限,看这身法脚程,还算不错。”公遐本觉自己从小好武,一直用功,不曾断过。来路山口连杀三豹,心还自负,想不到还差得远,连这几个女子都比不上,被人看轻。正在惭愧,闻言心中略喜。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原来场上四个人已打成两对。 细看公亮、林蓉还像假打,另一对却是又猛又急,分明真个仇敌神气。白衣少女还不十分进攻,本领也似较高;柔云却是越杀越猛,下手均是杀着,一丝不让。如非对方本领较高,实非受伤不可。心方惊疑,瞥见林蓉又在乘机连挥手中剑,催其快走,暗忖:无怪她说我呆子,如是真打,早已出声喊人,如何哑斗?再见四人边打边退,已快离开广场,到了野地树林之外,忙即飞步朝前赶去。公遐虽听林蓉说得详细,山路到底不熟。 这一耽搁,照林蓉所说,攀了山藤,援上土山后面危崖,刚把那条极危僻的道路看出,忽听一声清啸起身来路,跟着便听轰的一声虎吼和男女双方远远喊杀之声。 六、白衣虎女 原来公遐走时,柔云听出白衣少女和公亮口气亲密,对于自己又有轻视之意。回忆近两次和公亮打猎相遇冷待情形,不禁心中直冒酸气。本就愤怒,再看公亮被对方一喊,连话也未说完便转身走去,不由怒上加怒,再也按捺不下。不是恐怕惊动贼党,连累意中人受害,林蓉又恐人早惊动,公遐不能脱身,在旁急口低声劝说,早已发作。等公遐快要逃到崖下,柔云开头赌气,不愿与来人相见,立在原处,忍气察听白衣少女和公亮是否同胞兄妹,忽听公亮在喊“萍妹”,猛想起娄家只有弟兄二人,来人如此本领,同在一山,平日断无不知之理。同时又想起近一二年来,离此七十里乱山森林之中出了一个骑虎的女侠。先有两家农奴为了所交粮食不能足数,第一次将人喊来,毒打了一顿,逼令三日缴足。走时向恶奴哀求哭诉:所种的田,本来除缴庄粮而外,仗着土地肥美,种些菜蔬,打点野兽,还可勉强度日。本年山洪暴发,将所种庄稼淹没冲去。因恐庄粮无法完纳,必遭毒打。虽有两女娃,小的大小,大的庄主嫌她皮肤黑,连做丫头都不要。 父母全家老少十口,逃是没法逃。当水来时,拼了性命只抢出三成,已有一个多月以草根树皮充饥。为了水中抢粮,还有三人受伤病倒。想卖二女完粮,山中土人恐庄主说他钱多,无人敢要。近年粮额越加越多,也无一家敢添人口,就是想娶童养媳的也无此余力。庄主偏是不肯宽容,哭求了半天,至少要缴八成。前缴三成,家中连粮种都搜光,下半年种子还不知能否向人借到,三日之内如何缴法?反正死路一条。无奈父母年老,儿女又小,死活都难。 去年也是遇见山水,没有这凶,缴上八成,挨了一顿皮鞭,回到家中。父母见儿子回来一身的伤,正在抱头大哭,打算全家跳崖,大女黑妞忽然引来一位女菩萨,给了一小袋金沙,说是可以换钱,并买粮食。先还不知真假,这类铜铁沙石一样的东西从未见过,那两条山口又出不去,挨到第二日半夜,实在急得无法,才拼着命不要,壮着胆子,拿了那十两金沙,想和庄上各位大爷求说,说是无意之中拾来,听说可当钱用,不知庄主能否照价折合。庄主一见便自高兴,方说值得多,金三太爷在旁低声说了几句,忽又改口说成色不好,勉强抵数。并问还有没有?当时派人跟到家中穷搜,地皮都被翻过,毫无所得,由此便常有人在左近窥探,并向全家恐吓:如有藏金不献,全要活活打杀。 提心吊胆好几个月,又不敢违背恩人的话,说出真情。好容易来人,看出所过日子牛马不如。偶然打到一两只野兽,还要挑那好的连皮送来。否则,这一顿毒打最少打个半死。 来人又因地方大远,方不再往生事。今年庄稼又长得好,正想一年不曾吃过米麦,今年也许稍留一点,做全家犒劳,并将所租锄锹钱还上一点,父母儿女梢吃一点,眼看收割,一场山水冲个干净。如今死活都难,如寻不到那个女菩萨,说不得只好全家跳崖等语,因那恶奴面软口快,常代他说好话,一时情急,向其诉苦,不料第二日夜里,兄长听手下人一说,反而激怒,命人次早将他捉来,当着全山土人活活打死,做一榜样,借此立威,并想由他身上引出那送金沙的女子,是何来历。不料众恶奴赶到当地,农奴全家不见。门上钉着一枝特制的三角弩箭和一张纸条,上写恶霸主仆罪状,加以警告。并说,不久便要扫灭全庄,为众土人除去大害。兄长得信大怒,连命多人穷搜山中,毫无踪迹。 由此大半年来,全家逃走的土人竟有好几起,敌人影迹始终不见。 上月方在离庄六七里土人家中,看见稻场上蹲着一只猛虎。去的人原为催粮,先见有虎,不敢上去。后来那虎忽然离开,方始人内,也没想想土人怎不怕虎。正在勒索鸡羊,催逼缴粮,气势汹汹,挥鞭乱打,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历数恶霸罪状,将人打倒,每人削去一只耳朵,命其带信回庄警告。去的三人还不知虎是她所骑,狼狈逃回。遇见一个本庄教师,闻报大怒,自恃武功,立时赶去。三恶奴正在山头上观望,此女忽由林中采了一大枝花从容走出。教师先喝骂示威,此女笑说:“此花刚采下来,恐怕糟蹋,不愿亲自动手,你这样恶人且看你自己的命运罢。”说罢一声清啸,林中便有一虎冲出,朝前扑去。那教师似因对方年轻女于,说话带笑,未露敌意,正说便宜话,叫她取下面纱,如其看中还可活命;不料那虎悄没声突然冲出,连兵器和人全被扑倒,送了性命。恶奴在上看得逼真,又听那虎怒吼之声震动山谷,吓得心惊胆落,亡命逃回。 兄长得信,越发激怒,忙即带人追去。农人全家已一齐逃光,哪有影子?由此一人一虎出没无常。偏是形踪飘忽,几次发现此女踪迹,等人赶到,已不知去向。今日兄长还为她大举出动,穷搜了半日,到夜才回。此女并有一匹极快的白马,跑起来蹄声极轻,好似没有钉铁,蹿山过涧,其快如飞。看她这身打份,必是此女无疑。她和意中人如此亲近,相识必久。越想越有气,觉着此是情敌,立生恶念,如将此女杀死,兄长回来便有话说。 柔云念头才动,白衣少女已先说道:“时已不早,你那万恶兄长死有余辜。你虽生在恶霸家中,还有一点天良。照我意思,不能大义灭亲,最好连假做作也不必,现在就跟我们同走。香粟村和我安乐洞中,虽没有上人血汗结成的高房大厦供你奢侈享受,但是没有倚强凌弱、残害搜刮人死的恶霸土豪。大家安乐度日,有吃有穿有住处,除自己应做的事,大家事完全部快乐逍遥。只没有不劳而获,谁都要为公众出力,才能算是自己人。比起你们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做,连天然的风景都无福享受,实在高明得多。 你意如何?”话未说完,柔云见娄公亮在旁点头微笑:意似说得极对,由不得气往上冲,妒念越重,也不细忖对方言中之意,只想把这情敌除去,不假思索,脱口冷笑道:“你休口出狂言,不问我是否大义灭亲,也决不会和你一起,为了娄三兄安危,也决不会在他未出虎口以前喊人。至于你这野人,我早就听说,情愿打你不过,决不会和你假打。 今日之事胜者为强,有何本领只管施展,不必客气!”公亮见柔云双眉倒竖,满面怒容,只当年轻性傲,同伴话太刚直,使其难堪所致。想起这三日内蒙她暗中相助,方才更冒奇险放火烧庄,遣走恶奴,并将仇敌亲信爪牙杀死,想放自己逃走之德,忙即低喝: “萍妹,她是好人,你二位不可认真。”白衣女子也笑答道:“真打倒好,免得贼党看见疑心。我也不会伤她,要你不放心作什?那边还有一个,还不动手?”话未说完,柔云早一剑刺到,双方便动起手来。柔云听公亮口气帮着自己,心方略喜,忽听情敌末两句,竟也有了妒意。最气人是公亮对情敌竟是那样柔顺,听完便向林蓉笑道:“林姑娘,我们稍微敷衍一场吧。”跟着便动起手来。既恨仇敌辞色气人,又悔开头错了主意。如将对手倒换,乘此机会还可和意中人表示一点意思,偏和情敌做了对于。恨到极点,恨不能一剑便将敌人刺个透穿,正以全力向前猛扑。 公亮本无兵刃,柔云方才曾将他那口宝剑带出,打算送回。动手以前将剑解下,朝公亮横了一眼,把剑交过。见公亮拔剑上前,正和林蓉假打,才只两三个照面,二人同是关心自己这面一对,连声低语劝解,不要认真,公亮并还专劝情敌一人,仿佛自己决非敌手,正在气苦痛恨。白衣少女本是一双长剑,忽然急呼:“三哥你怎粗心?既想保全此女,巴贼不久必遭惨报,你那口剑早晚取回。你如带走,岂不露出马脚,连累她们? 快将此剑留下。我这剑本是一对,和你一人一口不是好么?”四人本做两对,边打边往场外退去。柔云闻言,由不得酸气攻心,气极怒喝:“不要你管!我既将剑还他,多大祸事也由我一人承当,用不着你费心讨好。你那宝剑还不知能否保得住呢,还要照顾别人!”正在低声怒骂,眼前人影一晃,敌人飞身一纵两三丈,已到了意中人的身旁,左手剑横着把林蓉的剑一挡。公亮好似平日练熟的手法,当时便将原剑抛掉,将情敌右手长剑接过,动作快极而又自然,连看都未看清,便将剑换掉。柔云怒极,跟踪纵到。对方已将剑交与公亮,反手一剑架来。锵的一声,将自己的剑挡了一挡,觉着虎口微痛,知道厉害。情急之下,暴怒如狂,重以全力进攻。 白衣少女也不再理她,回顾公亮笑说:“你那朋友已上崖顶,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两个走罢。”公亮应得一个“好”字,便往前面纵去。柔云见情敌跟踪纵起,忙喝: “是好的,你和我分个死活,让他一人先走。我也决不喊人。”一面跟踪赶上,举剑就斫。白衣少女笑道:“我看你真可怜,如何不知好歹?少时留神我的暗器,虽不伤你,也必为你留点记号,以便你那万恶兄长回来好有话说。方才的话,虽因我生长山中,心口如一,不会说转弯的话。你生在这样万恶人家,就是未丧天良,还有人性,不曾为恶,多少终有一点恶习。有时便发善心救人,或名或利,多一半还是为了自己。否则,那样万恶的人虽是你的兄长,你如有点志气,决不能和他并立。便是万非其敌,徒死无益,不能大义灭亲与之拼命,也应断绝兄妹,弃之而去。如何为了一点享受,虽不合污,仍与同流,我为爱惜你,方以良言相告,你偏多心,见我和娄三哥神情亲密,能共患难生死,便生歪念和我拼命,真个笑话!你当我虎女云萍是和人家争男子的么?趁早听我的活,早离贼巢,免得将来玉石俱焚。至于娄三哥对你用情,非但不在我的心上,你如能够去邪从正,和我们一样志同道合,像你这样美貌机警又有胆勇本领的女子,一经归正,便是佳偶。如与三哥结为夫妇,我还为你做媒。男女终要婚嫁,有甚相干,也说不到害羞二字,你怎如此小气?时已不早,听否在你。再不喊贼党出来,我为保全两个可以变好的女子,要先惊动这班恶奴了。”柔云万没想到对方说出这种话来,又羞又急。心病被人说破,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手中略慢,云萍已纵出圈去。方在寻思对方语意,猛想起自己苦恋娄公亮,她是如何知道?分明意中人把近月见面的事告诉了她,心疑故意讥笑,又生妒念,怒喝:“谁听你的鬼话!” 刚刚追杀上前,云萍一声清啸,跟着便听一声虎吼,山风大作,林木萧萧,声如潮涌。皓月明辉之下,虎还未现,左侧疏林中先有两团蓝光星驰飞来。紧跟着,便见一只水牛般大的猛虎怒吼狂奔而出,由斜侧里一跃七八丈飞纵过来。虽然从小生长山中,常出行猎,这样猛恶雄壮的大虎初次见到,来势又那等威猛,由不得心神一惊。微一疏神,林蓉已大声疾呼:“前面有贼,你们快来!”同时,又听对方低喝:“这虎不会伤你,快追过来。如见暗器,你不要躲。”说时把手一招,意中人也飞纵过去,被情敌一手拉住,只一晃眼,男女二人便同纵到虎背之上。意中人坐在前面,情敌反身背坐,双腿挟紧虎身,低喝“不要走快”,那虎便往来路山坡上跑去。柔云见此情势,越发愤怒,亡命追去。另一面,庄上贼党闻得虎吼,纷纷赶出,见金三狼惨死地上,木桩上两人已被强敌救去,二女正在追杀,前面一男一女骑着一只猛虎已往山坡上跑去,快要入林,忙即纷纷迫去。一面取出响箭旗花往空发去。还未追到前面,二女正是一真一假往前追杀。 忽听云萍低喝:“你如再追,我便不客气了。”跟着左手一拍虎股,右手连扬,立有几点寒星朝二女迎面打来,其势又急又准,便想避也办不到。林蓉知道不会伤人,没有躲避,只将衣袖划破一条裂口,还不怎样。柔云瞥见寒光飞来,还想闪避,已是无及。只听刺、刺、刺接连三声,两枝由左右胁下穿过,一枝将衣服打穿一洞,未了一枝相隔较远,对方不愿伤人,用力又小,那支暗器打穿衣服便挂在上面;当中一枝最险,由头上飞过,将方才新梳好的发髻打碎,连头发也打断了一络,隐隐作痛。这一惊真非小可,呆得一呆,那虎已穿林飞驰而去,晃眼无踪。 等众贼党赶到,见此厉害,虎吼之声已远,好似绕往相隔十余里的山谷之中。这等神速,比飞还快。再听二女说起敌人来了好几个,连呼有贼。因众人忙于救火,不曾听出。后被敌人逼到此间,虎女忽然骑虎赶来,乘隙将人救走。想起平日所闻虎女神出鬼没许多奇迹,别的不说,单是那大一只猛虎,先非人力所敌,何况逃出这远,再看二女身上衣服破洞和头上断发,全都大惊。想起事闹太大,转求二女,庄主回来,把活想好,设法遮盖。二女自然一口答应。林蓉心细,当迫人以前早就赶回,将公亮那口宝剑抢入手中。正同群贼回走,便听空中响箭飞过,知道恶霸已回。方恐双方道路相同,万一遇上。方才那声虎吼相隔大远,照理无此神速,心疑另外一只。忽听后山一带又是一声虎吼,声震山谷,正是寇公遐逃的一面。那响箭信号又接二连三飞来,正不知这两人一虎到底逃往何方。贼党立取信号火花,朝响箭来路发去,告以庄中有事,强敌已逃。跟着,又有一枝信号发来,表示恶霸正在追敌,命众小心,速命一人前往报信,立有一个能手奔往庄后边,乘上一骑快马,如飞驰去。由此隔上一会便有一声虎吼,在西南角上山谷中传来。最奇是时远时近,吼声相隔少说也有五六里。等到半夜,恶霸方始怒冲冲率众赶回,见全庄已被火烧去了一小半,粮仓之外还有好几十间高房大屋。正在暴跳如雷,向二女和众恶奴追问喝骂,并将公亮的剑要过,方说:“我中诱敌之计。不是妹子爱这一口宝剑,带在身旁,看那火起之处,敌人早已埋伏庄后,此剑恐也被他偷走。”说完,将剑交还。柔云想起公亮薄情,满腔幽怨,心肠冰冷,赌气说道:“此人实在可恨。这口剑哥哥随便赏人,我不要了。”旁立一个贼党名叫谢杰,早就想要此剑,被主人的妹子抢前讨去,心正不舍,又是恶霸死党,人最凶险,闻言立时将剑要过。刚刚挂好,忽听对面山峰后又是震天价一声虎吼,恶霸怒极恨毒,当时想好主意,吩咐群贼分两路上下包围过去。因料敌人故意扰闹,使其激怒,打算声东击西,决想不到会由崖上越过。 又知每出必要骑马,敌人闻得马蹄之声便自避开,所以寻他不到。便令数贼骑马绕路追往,自同几个能手径由崖上越过。并令谢杰带了余贼加紧防守,分途搜索,看自己走后是否还有敌人潜伏,想要调虎离山,下手暗算。姬即匆匆赶去。 谢杰得了一口好剑,正在兴高采烈。又料敌人用火诱敌,必有诡计。既要讨好贪功,又想当众逞能,恶霸一走,当时把人分成三路,两路均是十多人一队,左右前后分散开来,轮流搜索。断定如有敌人,必是偷偷摸摸,最厉害的虎女和娄公亮已先逃走,决不敢公然出面;凭自己的本领,出来也是送死。一时骄狂自恃,只带两人,假装踏月看花,一路查看过去。由庄后绕了一圈,越过小河,渐渐绕到虎女逃路树林前面。忽想起这条路通往山口,此外多是高山峻岭,就是那虎能够上下,也不会逃得那等快法。正查看虎的脚印到底逃往何方,如何出去,目光到处,忽然发现虎迹只在树林深处来路左侧一带,乃林中心的一片空地,只有几堆丈许几尺高下不等的乱石。心方一动,起了疑念。回顾两同伴因被自己止住,埋伏林外,四面窥探,没有走进。山风过处,相隔不远大树后似有一片白影闪动,仿佛挂着一片被单。刚把手中剑一按,待要掩过,隐闻身后鼻息咻咻,似有猛兽走来,忙即拔剑,往旁一闪。头刚一偏,猛瞥见一只水牛般大的猛虎,身上虎毛根根倒立,目光如电,血口张开,正朝自己发威,偷偷掩来。这一惊真非小可,刚大喝得半声,往旁纵避,脚才离地,猛听嗖嗖两声,刚瞥见一个白衣蒙面,头戴虎头套,身后一件白披风的女子,还未看清形貌,脑后便连中了两枝暗器,倒地身死。林外两个恶奴闻声赶进林内,探头一看,只见一只猛虎穿林而去,教师横尸就地,头脑已被敌人暗器打穿,血流满面。 谢杰人又贪功,所带两恶奴本领有限,料知虎女去而复转,想起平日所闻,心胆皆寒,哪里还敢停留,连贼尸也不顾,亡命一般往外飞逃。出林不远,一面狂呼,发出警号,那两队教师打手正照谢杰所说时分时合,到处寻找敌人踪迹,闻声纷纷赶来,入林一看,人虎均已失踪,只有谢杰一具死尸,两枝暗器,全都打中头上,脑浆迸裂,死得极惨。那暗器似镖非镖,前头较重,约有小手指粗细,形如一杵,后面渐细,尾梢上有三片又薄又小的风叶,长还不到两寸,寒光映月,锋利非常。一在死人身旁不远,另一技钉在树上,下面还有一片树皮,用刀刻了“报应已到”四字,笔画潦草,不细心决看不出来,知是虎女所留。虎女威名早在人心,似此出没无常,形踪飘忽,众贼党全都胆寒,平日骄横,专说大话,表面还不能示怯,只得聚在一起,仗着人多壮胆,虚张声势,同在林中搜索了一阵。除发现一株削去一片树皮的老树外,什么也未寻见。这时庄后的火已全救灭,只有几堆坍倒的房屋还有黑烟冒起。 因恶霸平日多疑,厌恶土人,不是奉命为他做苦力,照例不许入庄一步。以前也曾发生两次小火,土人赶往救火,反被恶奴拦住打骂,不许近前。事后却令打扫火场,重建房舍。所失财物便迫令这班土人分摊补偿。稍微延宕,或是无力完纳,经众苦求之下,碰着恶霸高兴,还可写好钱粮数目,等粮食收割分期还完。否则便遭毒打,非等恶霸派人去到家中搜尽刮光,粒米无存,吃的也是野草根,实在压榨不出,方许写下欠字,本上加利,到时偿还。仗着山中地土肥美,土人为了完粮,全家老少日夜勤作劳苦,又有许多贵重药材兽皮可以折价。虽然所折只得十之一二,到底还可冒险努力求取到手,可是那血汗也不知流了多少。起初恶霸也觉租粮要取土人所得十之七八,有那天灾人祸,无力完粮的土人经过毒打威迫,以身折价算作农奴的,更是所得全要献上,自家食用还须另掘山粮野菜度日,比起近城一带的佃户所缴租粮多好几倍,也颇满意。不是对方缴不出来,想要立威,也不无辜吊打,有时想起还觉太过。及至失火之后,心中痛惜财物,同党爪牙又献计说:“土人仗着山中地好,副业所得比田里更多,平日偷运出去贩卖,或是藏起,他们种了多少年的田,不能没有良心,庄主烧掉许多东西,理应他们孝敬。” 土豪先还不信,后被这班恶奴说动,去的人再一狐假虎威,毒打恶骂,暴力淫威之下,逼得当地土人心魂皆颤。为了保全残生,尽其所有全数献上,不够再卖身写欠字。土人胆小,知道恶霸利重法严,心肠残忍,更怕极了这班恶奴,想起阎王债的厉害,便自心寒,于是想尽方法,拿血泪和汗水,在勤种勤收之外到处穷搜山产,想将欠粮早日补足,免得恶奴不到限期便来威逼,受尽打骂凌辱,还要强赔笑脸,设法贿赂,家中妻女稍微长得端正一点,来人再要是个色鬼,还要忍气吞声任其调戏,有时连人也要被他占去。 无如受害受迫逐渐而来,由祖父起已有不少年数。一则习惯自然,明知当初人山开垦,虽是恶霸祖父领头,不过他家有钱,借用了他们的牲畜农具,均是公众出力,才有这几百顷良田,上一代平分一半粮食,所开的田算是租田,已不公平。一则地土肥美,收成甚多。退一步想,他是领头的人,牲畜农具也是他家所备,所值虽还不过所分去的一年租粮,这多年来本利己超出好几十倍,自家能够安居乐业,还有富余,至多有两人偶然背后议论:巴家只出了一点少数的钱,田便算他所有,坐享现成,穷奢极欲,便宜太大。说过也就拉倒。等几个同时开发的老年人死后,连这一类话都极难得听见。可是巴家由第二代起便越来越凶,由春秋两季租粮变成种一次要一次。又因有几个没出息的土人新春拜年,被恶奴引诱赌博,输钱太多,利上滚利,把全年劳力所得白送与人不够,还把身子卖作他家农奴。此端一开,方越来越凶。到了恶霸这一代,更是想尽方法剥削凌辱,时遭毒打。除田产外,连别的副业也要献上十之六七。开头几年仗着祖上勤俭遗留,折价贴补,或是觅到贵药兽皮,出山换些粮食,还能度日。彼时山口无人防守,偷运容易。因有两家土人做了农奴,实在受苦不过,仗着人少,一个全家弃田逃走。一家夫妻哭了两夜,竟听贫病交加的老婆上吊自杀,次日将人埋好,便自逃走。心中恨毒,无可发泄,想往放火,恐怕连累土人遭殃,只在走时把恶霸的两匹爱马刺杀了一匹。不料恶霸势力太大,城乡一带财产更多,官府均有勾结。结果那人仍被捉回,每日毒刑拷打,接连十多天方始受尽苦痛,磨折而死。由此两条出口均有专人看守,一经捉到固难活命,逃往城中告状,反被官差捉回,死得更惨。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只得忍气吞声,咬牙忍受。因想早日还清,百计千方满山想法,夜以继日。凡可折价之物全部搜来献上。 除了一身骨架,已空无所有。 恶霸因听恶奴蛊惑,说土人假装穷苦老实,比城里人刁滑得多,都是生来贱骨,好说不听,更占不得一点上风,非加重打骂榨不出他的油水。不知人力已尽,所得比预计补偿反而加了两倍。最好是那山产药材兽皮之类,比粮食所值加几十倍。难得土人生自山中,不知贵贱。虽因生自膏粱,又经柔云常年苦劝,未全听恶奴的话多生花样,如法炮制,可是家中不能出一点事,稍有题目,便要迫令土人补偿,认定只要毒刑拷打,什么都逼得出。先照当年所收的例加了许多粮祖,后经全山土人跪地号哭哀求,打死了好几个立威,又逼死了一家人命,连身边几个心肠稍软的恶奴均说难办,代为求情,方允暂缓,只加两成。第一场火已使全山农人所有一扫而光,还死了好些人,恶霸自家却添了好些高房大厦和许多药材兽皮。过不两年,在土人战战兢兢,日夜劳苦耕种采猎之下,刚把欠数还清,又发现两处山产,正想以后日子虽苦,能免毒打威逼已是万幸。不料众恶奴看出土人不似前日那样背人悲哭,上次借火威逼,得着甜头,想要于中取利,偷偷放了一把小火。总算土人命不该绝,被二女梦中惊醒,呼救得早,只烧了半间粮仓。恶霸城中回来,见所失无多,新纳爱妾却是土人之女,联合几个心软的妇女再三求劝,虽然答应,不似第一次厉害,只令照实赔偿,每户所摊不多。又听爱妾哭诉以前恶奴威逼之苦,新宠头上,忽发善心,不令恶奴催逼,只将土人召集一起,令在一月之内量力分摊。就这样,土人也是提心吊胆多少天,吓病了好几个。 平日一听庄中失火,便望天号哭,心魂皆颤,周身乱抖。恶奴为了有利可图,恶霸又深知多年虐待上人,仇恨已深,全仗平日凶威镇压,自己固不会落在下风,但须防他情急拼命,乘机暗算,曾下严命,未经允许私自入庄,必杀无赦。当夜远近土人遥望庄中响箭旗花,知道发生变故。想起平日所闻,虽然暗喜,仍是将信将疑,惟恐连累自己头上。正在祷告皇天,如依平日心愿,恶霸真遭报应,死也甘心。忽然发现火已高起,登高一看,庄中只是大火,并无敌人。除庄左右近处那十几家均是恶奴亲友所种肥田,算是佃户和庄中近人,平日也是丰衣足食,只在农余做点粗事,利害无关,此时正在相助救火而外,余者都隔着危崖深谷,被山挡住。先见天红,还当恶霸和前年中秋纳妾一样,大放花灯烟火,在彼享乐。时近中秋,休说酒肉,连好粮食都未能尽量享受,相形之下,想起伤心。自己血汗所得,供人享乐浪费,这样花灯看了自更难过,谁都没有心思观赏。同心一意,巴望自家的心愿,谁也不想看。后见红得厉害,方始登高看出,空自胆落魂飞,心寒体颤,望火悲号,非但不敢往救,还恐对方看出,当作幸灾乐祸,又遭毒打,一个个伏在峰崖高处向下偷看,见火势越大,有几个苦痛仇恨大深,心中恨毒的,便向众人分头密计:这次仇人损失大大,我们万赔不起。反正是死,真要和上次失火一样,只好和他拼命。众人正觉别无生路,跟着便听虎吼,前言已验,虽未转忧为喜,心却宽了一半。后来人被救走,虎吼连声,每吼一次便加上许多指望不提。那大的火无人往救,快灭之时又有警兆,是会武功的全都赶了出来。又听说敌人是那自衣蒙面的骑虎女侠,全都胆寒,不约而同聚在一起。后庄火场只剩了二三十个老弱妇女。众恶奴正在林中搜敌,忽听庄院后接连两声虎吼,同时烈焰上腾,又有两处火头冒起,知中敌人之计,喊声不好,蜂拥赶出。还未到达,前见猛虎已由后庄冲出,上坐白衣蒙面女侠。 内中几个能手猛想起敌人只得一个,自己这多的人被她闹得河翻水转,太不像话。仗着人多势众,一声呼喝,刚把手中暗器取出,待要迎敌。先是虎女扬手一蓬寒星,迎面打到,同时震天价一声虎吼,虎已跃过庄桥,朝众恶奴迎面扑来。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 七、虎 寇公遐为寻长安城外骑马少年,欲在中秋以前赶往黄龙山与之相见。不料误人西山恶霸巴永富庄中,幸而机缘凑巧,恶霸带领徒党离山他出,未被手下恶奴发现。又蒙少女林蓉相助,在小山石洞中藏伏,因而发现本山隐居的大侠娄公亮和一个名叫铁汉的土人被禁石牢之内。激于义愤,想要援救出险,无奈势孤力弱,又听林蓉警告,只得中止。 林蓉去后,正照所说等候时机,逃往东山香粟村,代二人求救,恶霸巴永富已率贼党赶回,正在残杀土人,拷打铁汉,忽被虎啸之声引走。恶霸之妹巴柔云钟情公亮,本有救他之心,未得其便。林蓉又与公遐一见投缘,无形中生出情爱,二女各有私心,不约而同立时乘机放火,刚将贼党引往救火,并将恶奴金三狼杀死,白衣女侠云萍忽然骑虎赶到,将人救走。先将铁汉救下,令其先逃,并催寇公遐即速起身,逃出险地,一面放下公亮,向二女说明假打,以防巴永富回来疑心。不料柔云妒心特重,误会公亮和虎女云萍是情侣,心中愤急,欲与拼命。不料虎女本领高强,所骑猛虎又经训练,不是敌手,人未追上,反被虎女用暗器将衣服头发打穿,惊退回来。跟着恶霸回庄,知中敌人调虎离山计,正在暴跳,虎啸之声又起,恨到急处,竟欲将计就计,声东击西,分两三面兜截;并料庄中还有敌人藏伏,吩咐留守教师打手分班巡逻,以防万一。柔云因恨公亮薄情,不愿再要那口宝剑,被教师谢杰乘机讨去。巴永富走后,谢杰正带同党到处搜索,忽然发现林中虎迹,一时贪功心盛,独自掩进林内窥探,虎女突然现身,将其杀死,把剑夺去。 这时后庄房舍被这一场大火烧去了一半。火势虽熄,好些地方还有浓烟冒起。当地土人有许多都是上两辈随恶霸祖父入山开垦,各有田产。到了近年才被恶霸父子巧取豪夺侵占殆尽,十九成了农奴。每日过着非人生活,终年劳苦,不得一饱。只管山中地土肥美,出产丰富,常年劳苦,所得甚多,也经不起恶霸重利盘剥和逐年加增的租粮,每年收成全部交纳还不够数,利息越滚越大,无法清偿。山口又有恶奴打手把守,连想弃家逃走都是无望。眼看血汗种成的庄稼收成下来一点享受不到,每日食用还要另外掘取山粮和草根树皮,忍苦度日,稍遇天干水旱便不得了。为了无法交租,往往全家被人捉去吊打,终于卖身为奴,任人压榨鞭打,朝不保夕。最厉害的是,庄中只一发生事故,如失火之类,恶霸均要土人分摊赔偿,重建房屋,稍一违抗,便有性命之忧。巴永富性又多疑,土人均住在环庄山崖后面,不奉命不许擅入一步。除却种有庄田的恶奴家族算是上等佃户,待得最好,可以随便出入而外,无故去往庄前窥探,必遭毒打而死。因此望见火烧,空急得哭喊跳脚,不敢往救。这时山崖上面的土人见那火越烧越大,正叫苦不迭,骑虎女侠突然出现,将被困的人救走。平日所盼救星和所说的话分明是要应验。 隔了一会儿,恶霸回庄,眼看火势逐渐熄灭,恶霸带了党徒照虎声来处重又分头追出。 想起平日所遇恩人只得两三个人,众寡悬殊,恶霸本领甚高,养有好些有本领的爪牙。 内中一位恩人连那铁汉先便被他擒住,刚被虎女救走,可知厉害。好汉打不过人多。正在咬牙切齿,忧喜交集,暗中祷告皇天,给恶人一个报应,人莫要被他迫上。否则,这次大火恶霸损失太多,所有上人早被刮光,百分之一也赔不出。反正是死,索性和他拼命。正在交头接耳,互相传说,心惊胆寒,举棋不定。 这一面,众恶奴因谢杰被杀,赶往林中搜敌。忽听庄院后接连两声虎啸,同时烈焰上腾,又有两处火头冒起,知道中计,纷纷呐喊,忙往回赶。还未到达庄前,前见猛虎已由庄后冲出,上坐白衣蒙面女侠虎女云萍。众恶奴教师先颇胆寒,及至快要对面,内中几个能手猛想起敌人只得一个,全庄这多的人被她闹得河翻水转,还救走两个囚人,重又孤身回转杀人放火,少时庄主回来,脸上实在难堪,不由情急气愤,一声呼喝。余人也被提醒,以为人多势众,同声呐喊,各把暗器取出,待要迎敌。说时迟,那时快,虎女刚刚骑虎纵过庄桥,本要侧转,一见敌人由侧面喊杀蜂拥而来,伸手一拍虎颈,转身迎将上去。两下势子都急,晃眼对面,相隔只两三丈,众贼党知道一人一虎厉害,均想避开正面,再用暗器乱打,先将那虎打伤,便可占得几分胜算。心念才动,猛瞥见虎女把手一扬,立有一蓬寒星暴雨一般迎面打到;同时震天价一声虎吼,一阵急风过处,一条黄影已闪电也似急,连人带虎由众人头上飞扑过去。众声惨号惊呼中,为首五人,两个被虎纵过时用后爪扑倒,跌个半死;三个被暗器打中,一死两伤。当时一阵大乱。 这样厉害,何人还敢追赶: 这原是瞬息同事。柔云正和林蓉在左侧小楼上密谈,想起公亮生气,闻得虎啸匆匆拿了兵器赶下楼来,敌人业已走远,月光之下只见尘沙滚滚,山风大作,尘雾之中隐现出一人一虎的影子,晃眼便由林侧山坡绕上山崖,一双虎目火炬也似顺着崖顶飞驰,转眼越过崖去,所行正是恶霸方才去路,料知追赶不上。柔云恨到急处,忙命取来响箭信号,向外发出。满拟山外还有两起追兵,只要知道虎女逃路,两下夹攻,必能将其围住,杀以泄恨。等了一会儿,接到响箭信号,乃兄并未发现敌人,业已赶回。等人到后一问,说是照着虎声搜寻追赶,接连几次俱都扑空。风雨崖并有一人被敌人暗杀,穷搜无迹,空自愤怒,无可如何。总算第二次火势不大,发觉又早,一会儿便自救灭。恶奴金三狼已死,下余教师恶奴俱知这场祸事多由虐待土人大甚,强抢民女而起,又知主人搜刮大凶,无可剥削,谁也不曾提到分摊修复之事。恶霸更因娄公亮和铁汉被人救走,虎女厉害,神出鬼没,无人能敌。想不到弄巧成拙,一人不曾收服,反与东山那班强敌结下深仇,早晚必有变故。当夜又死伤了几个得力爪牙。虽还恃强,仍是不免优疑,心神不定,无暇他顾。只说了几句狠话,便令众恶奴备棺盛殓死尸,医治伤人。由此分班加紧防守,自往新纳爱妾房中安卧。接连数日居然未寻土人晦气,暂且不提。 寇公遐先听虎女、林蓉相继催走,不令同路,只得照着林蓉先前所说途径走去。起身较迟,路又不熟,到了崖上再一回望耽搁,等到翻过崖去一看,铁汉已无踪影,便顺着山路一路攀援上下,往东山香粟村进发。走出不远,忽闻虎啸时东时西。隔了一会儿,又听人马喊杀之声。所行正是一带峰腰,凭高回顾,遥望来路有两起人马带了火把在山谷林野中飞驰往来。虎声一起,便同分头赶去;还未赶到,后面又有虎吼,转身扑来。 似这样往返追扑了两次,公遐也赶出老远,人马均被山崖挡住。最后一次,曾见一只大虎,与方才虎女所骑仿佛相似,突由崖凹暗影中冲出,身上并未骑人,一路蹿山过涧,朝来路庄中侧面赶去。这时恶霸两起人马业已会合,刚由虎前驰过。到了山谷左近,忽然分散开来,三两人做一起,好似分头埋伏,火也熄掉。内中两人还隐向高崖树林之后。 那虎由敌人后面轻轻绕出,往环庄崖坡上蹿去,并无一人发现。看神气,敌人马步均快,如非专向虎声追逐,自己能否逃出都不一定。相隔最近时只有半里路,月光又明,不是到处树林掩避,也难免于被他看破。心中暗幸。再往前走,便被峰崖挡住,几次回顾,均无影迹。跟着又听两声虎吼,相继由庄中隐隐传来,料知那虎不止一只。虎女不见,也许藏伏庄中未走;或是中途绕了回去,将娄公亮送到庄外。先在谷中与另一猛虎怒吼诱敌,东西相应,以为疑兵之计;未了再赶回去接应主人。庄中想必还有变故。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深入敌人虎穴,如人无人之境,端的智勇双全,胆大包身,好生惊佩。那名叫林蓉的少女貌美端庄,人又义侠,比恶霸的妹子更好,不知怎会落在恶霸家中?听她口气,自称身在虎口,颇为忧急。但盼此去香粟村,寻见那几位侠士,一同合力除去恶霸,使那许多土人得脱苦海,早将林蓉救出,也不在她待我的一番好处。念头一转,越想林蓉分手时惶急神情,越觉可虑,又想此女也许是恶霸强抢来的女子,武功偏又不差,将来不知能否再见?心情烦乱,脚底越发慌急。 林蓉原说香粟村也是一条山谷,外面是座高山,翻山而过便是谷的中部,主人住在下面竹林之内。路虽较近,形势奇险,生人前往难免误会。如由谷口进去,必须绕山而过,路要远出一半。到时谷口栅门已早关闭,须等天明开放,要到天亮才行求见。并说谷口木栅并非防备歹人。谷中人家不多,俱都武勇。为首三人本领更高,也不怕敌人侵犯。为了当地野兽太多,防伤谷中牲畜,设此栅门以作防御。但谷口形如深弄,离开人家颇远,无法喊应,到时还要小心,须防野猪青狼之类恶兽。好在会武,带有兵刃暗器,口外有一石笋可以援上,静等天明,当可无害。青狼虽恶,因被主人满山搜杀,听说近已少见,也许不会遇上,终要小心一点等语。公遐终是性急,一路飞驰,不消个把时辰便赶了二三十里山路。到了东山脚下一看,天色离明尚早,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野兽。心想,由谷口进去路程较远,还是翻山而过,由所说危崖翻越下去要近得多。好在身边带有娄公亮的铁环信符,可以明言。就是崖高路险,无法下去,只将主人喊出,便会接进。 主意打定,恰巧月光之下现出一条山路,似可到顶,并不难走,山又不高,忙即顺路走上。到顶一看,不禁暗幸,原来侧面不远便是谷口。这时正有六七条大青狼在谷口外面奔驰出没,忽然悄没声往谷口蹿去,隔不一会儿似被木栅阻住,退将下来。似这样此起彼落追扑不已,狼群渐渐越来越多,先后聚了一二十条。内有两狼纵退时口内还衔有大块东西。下余群狼好似饿极,立时掉头纵起,纷纷抢夺,扑成一团。内中一狼动作较慢,不知怎的被同类扑倒,群狼立时爪牙兼施,争先抢上,晃眼便被咬死。微闻几声惨嗥过处,便撕裂成了碎片,互相争夺,乱撕乱咬,绞成上团。月光照处,只见尘雾飞扬中狼影纵横,争扑不已,同类自相残杀,晃眼之间又被撕裂了两条。那狼都生得又长又壮,动作如飞,猛恶非常,为数又多。如被围攻,定必前仆后继,难于应付,比起昨夜所杀豹子还要厉害,休想活命。 暗忖,凶狼如此厉害,谷口并有木栅防备,林蓉只听传说,没有来过,不知如此厉害,不能怪她,公亮家住此地,如何走时一句警告都无?幸而改走山顶,否则岂不被狼撕成粉碎,尸骨无存?方才又不令自己同路。心方不快,忽听身旁草树后面寨饵微响,心中一动,忙即拔剑回顾,瞥见深草里现出三四点蓝光,影绰绰两条黑影。定睛一看,正是两条大凶狼,不知何时由草树丛中悄没声掩将过来,不禁大惊。知道再往下走,月光便照不到,恰巧身侧立着两株大树,知道这类凶狼来势如箭,一人连敌两狼,稍一疏忽便为所伤,忙把身子往树后一转,一手握剑,另一手刚将钢镖取出,还未及发。那狼甚是凶狡,本意掩往山阴暗影之中,冷不防蹿起,扑向人的肩头。人一回身惊顾,一口便将咽喉咬断,饱餐一顿。及见人已警觉,狼牙一伸,便相继猛蹿过来,忘了对面两株大树。公遐动作极快,人又机警,当头一条一下扑空,仗着身子灵活,还未落地,便自掉头,猛张毒口,想要咬下,公遐早有准备,单臂用力,照着狼颈就是一剑,眼见斫中,忽听连声惨嗥,那狼身子一挺,便顺山坡朝下滚去,剑尖正斫草地上面。方觉那狼狡猾,不曾斫中,第二条狼相继蹿到。正待翻手一剑往上撩去,不料那狼半身擦向树干上面,往侧一偏,便自倒地,腰问好似掩着一支东西,正在地上打滚惨嗥。因落暗影之中,看不真切。刚看出狼腰带有寸许来长两段白光,狼还未死,心中奇怪,待要上前斫它一剑,忽听脚底野草乱响,奔腾之声。偏头一看,山下群狼闻得上面狼嗥,除有四五只尚在争夺同类残骨而外,下余十多条正如箭也似纷纷往上蹿来,已离山腰不远。相隔第一条死狼落处已只数丈,晃眼便要蹿到。方觉不妙,忽听树上有人喝问:“你是哪里来的?半夜三更来此窥探作什?又不由谷口正门入内,意欲何为?”公遐忙答:“小弟寇公遐,娄公亮三兄命我来此,现有他的铁环为证。”话未说完,左近大树上便有三人手持兵器相继纵落。内有两人肩上各插着几枝短柄钢叉,寒光闪闪,甚是锋利。一人抢向前去,用刀将第二狼杀死,拔下腰间短叉,把死狼朝山下甩去。群狼似均饿极,刚抢上半山,见两只死狼先后滚落,正在互相争夺撕咬,往下滑退,只有两条由别路绕上的大凶狼仍往上蹿来。 持叉两人方喊:“尊客不是外人,此狼厉害。今夜我们乘着月明,特意诱它前来除害,山下还伏有多人。尊客误走山顶,差一点没有受狼暗算。如走山下,我们人多,必先下手,反倒无妨。不过这样也好,能够多杀几条,免得老早吓退,又留后患;尊客地理不熟,请向后面,等我们先将上来这两条除去。”话未说完,便听下面山口内羊叫甚急。群狼立由半山上带了死狼一同滚蹿下去,山上石土被带落了一大片。内有一狼抢在前面,已过半山,闻得羊叫,正要回蹿,上面钢叉已由两人手上发出,双双打中狼腰,连声惨嗥,朝下滚落。群狼到了山脚,连死狼也不顾,便往谷口抢去。这时,下面又有几条大狼分路掩来,连同原有诸狼正往谷口抢去。忽听一声断喝,谷口两旁远近石笋上各有壮士突然出现。一声呼喝,便有无数镖叉弩箭暴雨一般往狼群中打下。后到两条大狼到得最后,始终抱着怀疑态度,自从一来便东张西顾,时进时退,并不随众抢上。内中一狼好似饿极,一面按着半条死狼残尸啃咬大嚼,二目凶睛不时斜睨前面狼群。已然惊退了两次,并还昂首向上闻嗅,仿佛有什警兆,心神不安之状。后听谷口羊叫,群狼争先拥上,山上的几条又朝下滚蹿,先往后略一惊退,放下残骨,四面看了一看,方始一声怒吼,和另一大狼箭一般往谷口猛蹿过去。及听人声呐喊,立时掉头回蹿,看去动作机警已极,一纵就是好几丈,逃得比谁都快。那些大小石笋最低的也有两丈高下,十九平地突起,有的上面生着草树藤蔓,散列谷口外面,约有三四十根。内有三根粗约一两丈,上丰下锐,宛如一柄不整齐的斧头钉在地上,形势奇险。分列前面群狼来路,离谷口约有半里远近。 所有埋伏均在两旁石笋顶上,约有八九处。最多的地方才得三人,借着崖石草树遮蔽,隐藏极巧。公遐方才由上下望,一个也未看出。前面斧形石笋本未见人,等到群狼闻声惊退,往回乱窜,镖叉弩箭纷纷打下,大小二十多条凶狼立被打中十之七八。内有几只当时便被飞叉打断脊梁,倒地身死,还有一只竟被一支长矛钉向地上,余者也都带伤飞逃。狼嗥之声震动山野,乱成一团。为首两条大狼最是凶狡,逃得也最快。上面许多叉矛暗器均未打中,眼看逃过埋伏,镖箭已难打中,猛又听一声断喝,前面两座石笋上长蛇也似飞起两条长索,一先一后,恰将两狼头套住,用力一带,跟着便有几点寒星由上飞落。那狼负痛一挣,头颈索套立被勒紧,拖将过来,吊向空中,厉声惨嗥,四足乱抓,摇晃了一阵便自死去。同时上面现出两个矮子。下余还有五狼负伤逃走,也吃新出现的两人各用暗器打成重伤。有的滚倒在地,有的逃出不远被远近石笋上的人纷纷纵落追将上去。那狼受伤俱都不轻,逃走不快,见人追来,情急反噬,众人刀枪并举,当时了账。那些重伤倒地,还在挣扎嗥叫想要逃走的,也被众人分别杀死。那往山头蹿上的两只凶狼,因见上有四人,狼性多疑,遇见生人,不看准对方无能胆小,同类不多,敌人再不止一个,决不轻易发难。照例将嘴拄地,厉声怒嗥,向人发威。一面勾引同类上前夹攻。开头想仗同类势力以多为胜,等到狼多人少,到手之后,分赃不匀,再起争夺,互相残杀,看似合众,实则阴险贪狡,没有丝毫同类义气,比什么兽类都要凶狠残忍。这时一见上面人有四个,又都拿着兵器,方一进退怒吼,忽听下面羊叫,回顾狼群纷纷下蹿,自觉势孤,惊疑起来。但又饿极,先在下面便闻到羊的气息,隔着木栅,并未到嘴,空扑了一阵,越发饥火中烧。眼看美味在前,馋涎欲滴,又害怕,又疑心,不舍就退,各瞪着一双凶睛,蹲伏在山坡上,露出一口狼牙利齿,凶睛胶陕,注定上面,连声怒吼发威,准备待机而动,冷不防猛蹿上去,咬紧人的咽喉,拖了尸首就往下滚。 不料上面敌人多是打猎的能手,为了前数日又发现凶狼的踪迹,并有一同村挑野菜的女子归来稍晚,为狼所伤。虽被人警觉,抢救回来,人已成了残废,幸而村中制有极灵效的伤药,否则狼的爪牙奇毒,见血无救,连命也必难保。因此动了公愤,知道这批白额大青狼最是凶毒狡猾,比寻常狼类大出一倍,乃大白山中特产。三年前不知怎会蹿来本山,西山恶霸巴永富手下农奴伤亡颇多,后被一蒙面骑虎的女侠满山追杀,群狼无法存身,逃来东山为害。恶霸巴永富也因那狼伤的虽是土人,无形中也是他的大害。经人说合,双方合力,费了许多心计,方始搜杀殆尽。近一年来业已绝迹,不知怎会又来扰害。后来探明狼数不多,共只二三十只一群,藏伏在一个形势奇险的山凹之中。看神气好似前年没有杀完的凶狼又生了几只小的。为了近年西山附近出了虎女和一只专和野兽为敌的怪兽,山中野兽越来越少,像野猪一类大多成群逃亡。凶狼觅食太难,又在附近走动。此是狼类中最凶恶的一种,不大怕人。人数一比它少,即便仗势来攻,前仆后继,不死不止。再要饿极心慌,凶威大发,更是厉害。但最狡猾多疑,吃过一次苦头,便不大肯来上钩。逃得又远,至少要隔好几个月,还要饿极,才会再来尝试。于是想好计策,乘着月明之夜,一网打尽。已埋伏了两夜,狼的来去途向均早看好。一面在木栅内设下十几条肥羊和一些打来的野兔,等其集中,全数赶到,方始下手。那狼真个狡猾,内有一半多是老狼,以前吃过苦头,知道厉害,并不大举前来。第一夜只来了三条,一前两后,悄没声掩到谷外,隔着木栅,用前爪掏了几只野兔便各逃走。村人深知狼性,也未追赶。那狼吃到甜头,回去报信,当夜由日落起便相继偷偷掩来,还只到了一半。 谷口内原有专人埋伏,故意将野兔挂在木栅里面狼爪可以抓到之处,另外有绳牵引。昨夜故意任其掏走几只,专一引逗,使其干看着垂涎,不能到口。到了下半夜,群狼饿极,特意又让它抓走一条羊腿,使其互相争夺,同类残杀。那为首两狼最是凶猛狡猾,走在远处等候动静。闻得狼嗥,终于忍耐不住,带了同类相继赶来。 上面三人原因以前曾有两只凶狼由山顶越崖而过,虽因崖壁高峻,无法下去,被众警觉杀死,终恐万一侵入内地,又是一条来去道路。正在守望,忽见一生人赶来,似想越崖人村。近日和西山恶霸嫌怨渐深,已将破脸,先当公遐是奸细。后见来人理直气壮,动作从容,并还知道这条路径,心中奇怪。同时发现两条大狼由草里掩来,似想绕崖而下,偷吃谷口的羊。见有人来忽又掉头,想要扑去。正想下手将狼杀死,向前盘问,来人机警,已先警觉纵避。等到将狼杀死,来人说是带有证物铁指环,便知不是寻常,娄公亮也许出了变故,心方惊疑,未及细间,下面埋伏业已发动。那两条大凶狼为了方才几次扑空,竟不愿下去,还在坡上据地发威,蓄势欲起,朝人猛扑,不禁大怒。内一少年年纪较轻,公遐刚看出他与长安城外马上少年身形相似,心中惊喜,想要请教,少年已将同伴手中长叉匆匆拿过,口说:“你两个对付那只小的。”说罢,将叉尖朝下,顺着山坡便往下走。 公遐见那两狼一前一后斜伏坡上。四足抓地,身子后缩,目射凶光,全身用力,注定上面。两狼一左一右,相去不过丈许。当头一只最大的看去又肥又壮,比常狼大出一倍以上,更显威猛。一见少年缓步走下,口中怒吼发威,狼牙森列,映月如霜,身子越往后缩。知道这类凶狼灵巧猛恶,与别的野兽不同,爪牙尖利,又有奇毒。少年似才十六七岁,人又生得文秀,初次相遇,看不出本领深浅。两狼全神贯注在他身上,仿佛强弓引满,一触即发,稍一疏忽,便和箭一般急蹿上来。少年以一敌二,一个不巧便为所伤。看方才三狼死得那快,这三人所用暗器自极厉害,不知何故不用,却任他一人犯险。 这柄钢叉又与方才打狼的短叉不同,人小又长,少年拿在手上支地而行,看去并不灵活。 惟恐有失,左手拿镖,右手一紧宝剑,即忙挺身上前,少年相隔第一条大狼已只丈许光景。那狼始终目注敌人、口中发威,身子逐渐后退,退势极慢,身已缩短好些,一望而知以退为进,转眼就要暴起。少年直如未见,偶然还要偏头向上,与同伴笑话问答,身法也不轻快。走着走着,不知怎的,脚底一滑,身子一偏,几乎跌倒,人狼相隔越近。 另一条较小的偏在一旁,见上面二人没有动作,也将凶睛掉转注定少年身上,脚底用力,似要斜蹿上未。公遐料知凶狼待机而动,乘隙进攻。一见少年大意失足,一点不像个会武功的人,先杀两狼又未见他动手,心方一惊。微闻上面笑声,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少年身形一晃,还未立稳,当头一条大狼本在怒吼发威,忽然悄没声往上蹿来,其急如箭。当时只觉一股急风,带着一条长大狼影,朝前侧面少年扑去。未容看清,耳听一声大喝,夹着凶狼惨嗥之声,少年叉头扬处,一条狼影已随手而起。同时又有两股急风,带着两溜寒光,由头上朝下飞落。第二条狼刚随前狼纵起,恰被寒光打个正着。公遐情急心慌,手中镖也刚发出,朝狼便打,耳听连声狼嗥,叭啵两声,两条狼影已四足乱登,一路惨嗥滚转飞舞而下。 少年一手拿着钢叉,另一手拔出肩上宝剑,顺着山坡急如走丸,飞驰而下,身法绝快。赶到半山险峻之处,纵身一跃,便由相隔好几丈的山崖上飞身落地,竟抢在两狼的面前。人已到地,狼才滚落。内一大狼负伤未死,见了仇人还想拼命狂噬。刚刚纵起朝人当头扑去,吃少年身形微闪,避开来势,纵将起来,反手一剑,将那和人差不多长的大凶狼拦腰斩为两段。身法灵巧轻快,手法干净爽利,从所未见,忍不住叫起好来。原来少年竟是有心做作,知道那狼来势如风,专找对方空隙,稍一疏忽,立以全力进攻,加以生具特性,饿极之时,不论人畜,只要被其看中,不得不止,决不后退,端的可恶已极。又有耐心,不是看准一扑即中,轻不发难。尤其是一人一狼对面相持,便认定是它口中之物,非拼个死活吃到口里不可。又最机警多疑,不易上套。少年上来先装无用,回头说笑,引使来扑,均未如愿。来后看出相隔尚远,便往下走,快要隔近,再装失足一滑,凶狼果以全力扑来。少年以前杀过好些凶狼,颇有经验,早就看准来势和应付方法,知道那狼照例用两只前爪扑人两臂和手中兵器,同时用那狼牙利齿去咬对方咽喉。 只一咬中,休想活命。见狼快要蹿到,身子往下略蹲,再往旁一扭,右手叉往前一抬,左手紧握叉柄,右手一松,长蛇吐信,猛力往前一送。双方势子都急,这类特制打猎的三尖钢叉当中叉尖特长,两旁叉尖微微往里抱,只一下便由狼口穿进,透颈而出。那狼惨嗥一声,随着叉头起处,后面两条短腿便由叉底横扫上来。少年知道那叉甚长,狼的后腿较短,虽抓不着自己,旁边另一凶狼就要扑到,早有主意。叉住凶狠之后,不等狼身倒翻上来,就势双手握住叉柄,一拧一抖,随着那狼翻舞之势,朝侧面凶狼掼去,恰巧拦腰撞上。另一狼自己凌空纵起,不料整个狼身横扫过来,本非打倒不可。上面三人的暗器又先后打中,怎能活命,一同往下滚落。倒是前一凶狼吃叉尖透颈而出,受伤虽重,并不曾死。因未伤脑,性子又长,倒地见了仇人,还想拼命反噬,仍被少年杀死。 这时,下面群狼也被埋伏诸人相继杀光。 公遐见这里的人如此武勇,本领高强,好生惊喜佩服。上下相隔尚远,一看少年已往前面奔去,大声疾呼,也未听出说些什么。想起身后还有两人,正要回上与说来意,忽听上面说笑:“七叔到底年轻,这位尊客既拿三师叔铁指环寻来,必有要事。他只顾杀狼,也不问人家来意。”另一人答道:“七叔何等聪明!他必是去喊师父准备待客,同问来意,省得来客多费唇舌,又说两遍。你没见他在喊师父么?否则,只剩两条凶狼,谁都可以将它除去,何必这样性急,抢先下手,连头也不回,先去喊人?这位师叔年纪虽轻,心思却细。昨日听说山口外有人寻他,并还杀了几只豹子,本想接待,等了一日夜并无影迹。这位尊客不知是否大师兄所说那位?怎会又与三师叔相遇?”公遐闻言越喜,忙即转身,上面两人已走了下来。双方正要交谈,忽听下面清啸之声。公遐回顾,乃是方才套狼的一个矮子。对面两人同声笑道:“家师已知尊客远来,并是三师叔好友,十分高兴。现命我们请尊客同到山下,由二位师长陪同入内,到了荒村再作详谈罢。” 八、晓风残月桂花香 公遐闻言喜谢,便由两少年壮士领路,陪同走下。山下诸人正将死狼聚在一起,方在谷口旁边溪岸上洗剥狼皮。只前见少年和一中年矮子一同迎上。另有一人走在前面,朝公遐微笑点头,看了一眼,如飞往谷中驰去。谷口山门业己大开,内有十几个少年男女和幼童欢呼而出,同往溪边跑去。谷口前段形如一座桶形深洞,约有三丈方圆,两壁还有好些大小洞穴,已被人辟作石室,打扫极为干净,灯光外映。洞壁上挂着几盏大油灯,并有松油制成的火炬,照得全洞通明。一群山羊刚被人赶往里面,地上还有十几只野兔、山鸡尚未拿走。另一面,长幼两位主人已迎将上来,见面笑说:“小弟娄公明,这是七弟秦真,请到里面再说罢。”公遐还未及答,秦真急道:“大哥怎不问方才的话?”公明笑道:“老三的脾气为人莫非你还不知?就有急事,也不在此一时。寇兄既能拿他铁指环来此,决不会如你所料为贼所困。必定义是我昨日所说,他为巴家贼人所述,暂时不愿回来也未可知。”秦真意似不快,方答:“三哥怎看得起巴家那无耻女子? 他平日常说巴贼残杀土人,早晚除此一害。想是那日和大哥争论了几句,一时负气,不办出个样儿不愿回来。再不便是孤身犯险,被巴贼困住。虽不敢伤他,却无法脱身。我们早向寇兄问明来意,也好放一点心。”公遐闻言忙答:“秦七兄料得不错。娄三兄本被贼党困入石牢,现已遇救,被一蒙面骑虎的白衣侠女接走。此是事前有人托小弟拿着指环来此送信。彼时小弟还想在此寻访七兄,误人贼巢,也极危险。三兄遇救时小弟也曾在场,知要来此拜望,大约不久也回来了。”秦真惊喜道:“我说如何?寇兄果是黄龙山脚龙尾坝村中独杀三只大豹的么?蒙你不弃远道来访,由此我们又多一同道之交,真乃快事。既与我娄三哥见面,他的事想必知道了?”公明笑道:“寇兄深夜荒山冒险来此,到了里面落座再说不是一样,我料巴贼决不敢伤你三哥一根毫发,何况今已脱身,报仇除害不在此时,忙他作什!” 公遐知道娄公明乃公亮之兄,见他比乃弟还要生得矮小精瘦。方才杀狼,不曾留意他的武功,乍看笑语从容,貌不惊人,说到未了两句,忽觉语声沉着,两目精芒外射,与常人迥不相同,笑答:“听说大兄、七兄所居在谷的中部,还有一段路。我们步月而行,且谈且走也是一样。”随将经过一一说出。秦真听说公亮与虎女并骑而去,似颇欢喜,公明由此一言未发,似在寻思神气。还未走出山洞,公遐便闻到桂花香味,越往前走,香味越浓。等话说完,秦真笑道:“大哥人最精细。方才要我弟兄到家再谈,一半为了寇兄远来劳乏,恐失敬礼;一半是为今夜杀狼,本山几个会武的十九出动,他们俱都胆勇义气,痛恨西山恶霸和手下贼党,得知此事,激于一时义愤,难免赶去,不到时机,生出事来。还有那位骑虎侠女最关重要,想不到竞和三哥投机,真个再好没有。我料寇兄今日来访,本备有薄酒粗肴,等了一日不见寻来。中间命人往探,又未寻见,巴贼终年压榨土人,西山两条出口均有专人防守,方才听说误入贼巢,又非贼党诱去,心还奇怪。后听寇兄一说,才知误走龙泉峡,巧遇每年必发的中秋山洪,于万分危险中越崖而过,恰由通往贼庄的山洞中穿出。那是巴贼藏酒的所在,因其两面出口均有专人防守,此外无路可通,洞口无什防守。没想到寇兄连经两处素无人迹的奇险,绕越到此,无意之中深入他的腹地。妙在助你脱险的青衣女子林蓉乃他爱妾林莺之妹。乃姊本是一个女飞贼,巴贼用了许多心机,请人做媒,才弄到手,宠爱非常。以前便以正室之礼相待,又爱又怕。此女从小便随乃姊,也会一点武功,初到巴家时才十来岁。三年前双方合力打狼,曾经见过她两面。虽在恶霸家中长大,但与乃姊性情大不相同,彼时年已十七,听说巴贼对她本极垂涎。为了此女还有志气,向姊哭诉,宁死不从,方得无事,居然至今未落贼手,能够自保,也算难得。她和小弟见第二面时,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我并不曾理会。新近三哥和她见面,曾听哭诉,想要逃走。万一逃不出去,便借打猎为名逃来东山,我们业已答应。共总不到十天,三哥便被恶霸所困。照寇兄所说,此女暗中颇为出力。最难得是她并没有私心,只是痛恨恶霸,性喜济困扶危,急于脱离虎口,不似恶霸之妹巴柔云还有别的用意。她从小孤苦无依,先寄养在一个友人家中。从八岁起便随乃姊在外流浪,受了不少惊险折磨,身世也极可怜。本来我们想要救她脱出火坑,今夜再听寇兄一说,更非救出不可了。” 公遐闻言心动,对于林蓉越生好感,便把二女相遇情景,以及柔云不听分说与虎女拼斗之事详细说出。秦、娄二人听他口气偏向林蓉,代说了许多好话,互相对看了一眼,公明笑道:“照此说来此女果然不错。可惜她一孤身女子,这里无处安顿。寇兄好人须要做彻,将来为她设法,使有归属才好呢。”公遐脱口说道:“小弟蒙她相助才脱虎口,免去许多危险,将来定必惟力是视,此时却是力弱无能,非诸位兄台相助不可。”秦真笑答:“那个自然。”三人一路说笑,不觉到了谷的中部。前见黄衣人名叫秦萌,乃秦真堂侄,业己赶回,说酒菜业已备齐。主人便请公遐往前面竹林中走进。公遐因提起林蓉脱困之事心情甚乱,沿途风景也未细看,只觉桂花树甚多,到处繁花盛开,人如沉浸香海之中,清馨染衣,沁人心脾。主人所居在大片竹林里面,当地乃谷中最宽之处,约有千亩方圆一片平地。外观一片竹林,翠干捎云,行列疏整,斜月光中满地微阴。月影渐淡,疏星越明,知已离明不远。笑说:“小弟来时业已吃饱,七兄盛筵实不敢当。随便叨扰一些点心,明朝厚扰如何?”公明笑答:“我弟兄都爱饮几杯,今日又忙了一夜,本是杀完青狼回来大家欢宴,不料佳客光临,一见投契,我们还要畅谈。已命他们自在楼前花林中聚饮庆功,我们就在香远楼上对酌清谈罢。”公遐知道这类山中侠士世外高人,豪爽至诚,不作客套,也就不再推辞,便由竹林小径一同入内。 初意主人所居必在这万竿修竹深处。及至顺着竹径石子小路,两三个转折过去,不禁暗中叫绝,心神为之一快;原来来路侧面虽是大片竹林遮蔽,由外走进,仿佛一面是那参天危崖,一面不是松竹,便是桂树,两下对列,合成一条宽大曲折的谷径。沿途花树林中虽有房舍田园隐现,因未临近,又和主人说笑分了心神,看不出它的好处。只觉一路桂花盛开,满地金粟,绵亘不断,香粟村果然名副其实,别的均未在意。等到穿过竹林,面前忽现出大片花田,内里开满千百种菊花,残月光中已极幽艳。前面又是一片微微隆起的高地,上面建着一幢又朴素又坚实的楼房,共只两层。头层上面有一、平台,约有三四丈方圆,所有栋梁均是整株树木建成,不加雕漆。楼侧并立着两株粗约两抱以上百年老桂,上面花已开满,另具一种清香,比来路所闻更香得多。这时残月已快西沉,将圆不圆,一大团白影恰似挂在左侧一株老树干上。枝梢三两仿佛映在月影之中,清幽如画。左侧松林森秀,秋芳满地。右侧大片田野,秋禾繁茂,合成大片清波,因风起伏。 楼后又是大片平地,上面种着数十百株桂花杨柳,大都两三抱以上,疏密相间,甚是整齐。树下许多老少男女正在安排桌椅酒食。有的已就原有大石鼓围坐,旁边用松枝升起地火,好些人正将日里打来的肥鹿、山鸡等野味用铁架挂在火上,准备烤吃,不时闻到一阵阵的烤肉香味。再往前去便是数十亩方圆一片湖荡。小溪萦绕,流水潺潺,宛如银蛇蜿蜒而来,掩映丛林花树之间,与湖相通。水中时见残荷败梗挺出水面,想见夏日荷花盛开,杨柳风来,临流垂钓之乐。再往远望,这大片田亩肢塘的尽头,又是危峰刺天,峭壁排云。有的云气嗡翳,蒸腾欲起;有的白云如带,环绕峰巅。目光所及,无非美景,说不出那么雄丽清旷。最妙是无论何处都是那么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尘土污秽。到处长满了花草苍苔,无论田亩树木,房舍楼台,都是那么整洁鲜明,和用水洗过一般。瓜果之类又多,结实累累,触目皆是。 隐闻楼那面男女笑语之声隐隐传来,仿佛兴高采烈,快乐已极。走近一看,方才那些打狼的壮士已有好些由外赶回,正在随同布置。后听主人一说,才知当地人数虽没有西山恶霸的多,但是大家分工合作,各尽所能。除听为首数人指挥而外,劳逸均沾,无论何事俱都一起下手,苦乐与共,有福同享。为了山狼乃当地大害,以前突然来犯,吃过它不少大亏。自从发现,便集合全村人等商计除此一害,已用了多日心计。除动手的人而外,全村的人都在等候好音。加以离明不远,这一顿庆功宴不过把早饭提前一个多时辰。当日又是村人行猎之期,打来不少野味,狼皮又可运往山外换来许多必需之物,所以大家兴高采烈,如此欢喜。村中虽以娄氏弟兄和秦真叔侄力首,但是出力相等,所得相同,饮食起居的享受也差不多。不过当初入山开垦甚是艰难,到处毒蛇猛兽,遍地荆棘,非有机警胆勇的人领头不可。直到现在也是如此,照例凭公推选村主,遇事聚众集议而行。事前无论何人,只要有理,均可出头主张,全以大众之意为定。可是一经商定,便须遵守,不许丝毫违背偷懒。村规虽是极严,但是全体一心,从无一人犯过。终年过着安乐岁月,又都富足。比起西山那面,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中间娄公亮见西山土人痛苦不堪,恶霸势力大强,暂时还难除他,不到翻脸时候。 有时激于义愤,便将对方全家救往东山,分地耕种。无奈这些苦难的人太多,一时之间不能全救。香粟村耕地有限,再多添人,自己便不够吃。最后同盟弟兄四人集众商计说: 香粟村只是风景较好,地方比西山要小得多,地理也差得远。全仗全村男女老少同心合力,兴修开辟,才有今日。自己刚够吃的,将来人丁越多,还想往外开荒。西山这多土人,如何收容得下?反正双方势如冰炭。恶霸巴永富不说自己万恶,逼得土人走投无路,生死两难;只一有了逃亡,或是情急拼命,便当我们暗中和他为难,故意激诱土人寻他晦气。近来表面不说,心中恨毒,如非我们弟兄难惹,早下毒手。因听人说这里风景既好,出产又多,竟生贪心,打算强占过去,以为新纳爱妾藏娇之所,免得许多姬妾住在一起吃醋争风。已在暗中约请能手,准备吞并本村,杀人放火,一网打尽,早晚破脸成仇。那些受苦的土人也实可怜,使人目不忍睹。将来总须一拼,不如就此下手准备起来,只等他那有力死党回山,便即发难,一同除去,免得留一祸根,将来又是大害。主意打定,公亮便自告奋勇前往窥探虚实。起初公明因听敌人之妹巴柔云钟情公亮,知他常往西山打猎,也借打猎为由前往相会,恐其日久情深,不以为然。哪知公亮借此探敌,别有用心。在上半月弟兄争论,一时负气,说此去不办点眉目出来决不罢休。不料独居两山交界的铁汉罗三打抱不平,被恶霸擒去。因其不是对方佃户农奴,推说是东山的人,前往讨取。双方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公亮本领虽高,敌人也非弱者,人数又多,竟中暗算,被人擒住。虽听公遐方才之言,不知详细,但已料出几分。 说时,宾主四人业已走往楼上。楼那面也有一片平台,并有小亭一角,正对前面远山和那花林湖塘,眼界更宽,酒便设在亭里。刚一落座,便听远远铁笛之声,秦萌方说: “这等时候如何还有人来?待我看去。”公遐笑问:“可是三兄回转?”秦真笑答: “这是外人,三哥用不上这样费事。难道巴贼如此胆大,见三哥被人救走,他还不服,不等天亮便派贼党来下战书么?”公明哈哈笑道:“七弟你也看得他太狂了。”话未说完,铁笛之声又起,只长短不同,似是信号。隔不一会儿,秦萌忽引一人赶来。公遐一看,正是铁汉。见他方才被敌人打碎的一身破烂衣服,业已换掉,穿了一身补了好几片,洗涤却极干净的旧土布短装,下面赤脚,穿一双新草鞋,裤管用草绳绑住。肩上挂着一个包袱、一柄板斧,手提一柄长大沉重的铁锹。头上伤痕还有血迹,手腕上被铁环勒破的伤痕隐约可见。只管在贼巢中被恶奴钉在木桩上面毒打虐待,依然英气勃勃,看去强健多力。除满面短须不曾剃掉,刺猖也似根根见肉,人又生得高大,和画上虬髯公相似,显得粗野而外,头发也经梳洗,通体干净整齐,另具一种威猛之概,仿佛全亭均被他一个人的盛气笼罩,把方才清谈细酌悠闲之景全都变过,一点不像连经多日苦难,受尽毒打,饥疲交加的囚人。这一对面,比方才月下所见越发精神,人更天真热诚,自然流露。 铁汉刚一走进,便对公遐喜笑道:“想不到你也来到这里,比我走得更快。”随朝娄、秦二人扑地便要拜倒。秦真似早防备有此一来,身子一闪,离座抢上,双手将铁汉手膀一拉,刚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快些坐下吃两杯酒再说。”公明插口笑道: “七弟留意,他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呢。”铁汉也笑道:“我真粗心。早听三爷说过,你弟兄不论贫富都是一样。对于能够拿力气换饭吃的土人只有更好。讲究有话好说,有理就做,不论亲疏,更不愿人磕头礼拜那些虚套。也是大爷从未见过,日常想起你待人的好处和那一身本领,今夜居然见到,心里说不出来的欢喜,见面就想磕头,表表我平日想见的心,忘了三爷所说的话。我还未走到,便听这位矮大哥说起你弟兄在此饮酒。七爷我又见过几面,知道你便是我最欢喜想见面的娄大爷。七爷又是我最佩服的人。要是先不晓得,像你们三位,两个穷酸神气,一个像有钱人家的嫩娃,人又生得这样秀气,休说叫我铁汉向他叩头,连他和我说话也都讨厌呢。”还待往下说时,秦真早将旁边椅子拉过,令其坐下。公明便问:“我七弟年少心粗,碰了你的伤处没有?”铁汉笑道: “无妨,我因被驴日的毒打了好几顿,又钉在木桩上面好几天,连拉屎都不许,一身污秽,见不得人。又想巴永富这驴日的恶霸虽然不久遭报,这一走,我那地方已不能再住。 好在家中只我一人,我种的那几亩田虽舍不得丢掉,将来驴日的一死仍可取回。一听三爷叫我来此暂避,高兴得了不得。 “逃出狗窝以后明知危险,驴日的回庄得知必要追来,一则身上太脏,二则我这板斧、铁锹是当初开荒的吃饭家伙,没它不行,急慌慌背了三爷赶回家中一看,真气得死人:新搭的两间木房日前已被驴日的手下恶奴拆去多半。我想讨婆娘三年来积蓄下的三十多张虎皮狼皮也被抢去。用的铁锅粗碗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也被驴日的捣碎毁掉。 七爷上次送我的一匹布连两件棉衣、两只山羊也被拿走。好几年的辛苦,被他闹个家产尽绝。只这一身旧衣服托人洗补,想是人家在我出事后送来,恐怕连累,又恐我回来没有穿的,偷偷塞在小柴堆里,被我无心发现,刚拿往溪旁洗了个澡,将衣换上,驴日的贼党便自追来,实在恨极。可笑这些恶奴以为我不敢回去,稍微看了一看,点上一把火便往回走。我恨他们太毒,连这半间破木房都不与我剩下,烧个精光。最可气是田里高粱业已成熟,不等收获便被捉去。近日天气又干,收成虽好,叶子均已干透。我正想改日抽空回去收割了来,这些狼心狗肺的恶奴索性割走也罢,他嫌费事,又恐我回来收割,临去回头又是两把火。不是小溪隔断,风又不大,几乎连对岸那片野草也被点燃。实在万恶。 “气他不过,衣服也正换好,心想我有的是力气,凭这一斧一锹照样的能够兴家立业,这些驴日的害不了我。实在气他不过,随偷偷掩往驴日的身后一斧劈死,抛向点燃的高粱田里,便往回跑。这时那位骑虎的姑娘正用她那两只老虎引逗恶霸,还想去往贼巢大闹一场。沿途都是贼党人马奔驰喊杀之声,我也不怕,掩到高处一看,我杀了一个恶奴,做得虽然冒失,却替贼党多添出好些麻烦。想因放火恶奴失踪,发现火中尸首,以为对头伏在那里,两三路合成一起,正往火场一带搜索。这一耽搁,虎姑娘平日所骑那只大虎先在远处吼了几声,再掩向一旁。等贼党过去,忽然偷偷掩往家中。我看贼党几次扑空,改了主意,一面分头埋伏,一面命人分朝虎吼之处悄悄掩去。我正张望,三爷忽由身后走来,怪我不该这样大胆,如被发现,休想活命,催我快走。并说,虎姑娘将我们救出贼巢,刚一过崖便单人返身回去,此时还在庄内。三爷为了宝剑暗器均被恶霸拿走,只得先照所说在外诱敌。方才那虎衔了宝剑送来,刚得到手。他功夫好,驴日的这几天虽将他吊起,并未用刑。昨夜刚要拷问,迫令投降讲和,便被虎姑娘救走,因此仍和生龙活虎一样。现在准备里应外合大闹一场,先给恶霸一点小报应,说我周身是伤,不能随他一路。我见他再说快要生气,只得赶来。其实这些浮伤并未伤筋动骨,没什相于。我因身上斑斑点点难看,连袖子也未卷起。大爷刚见面,怎会知道?” 公明笑对公遐道:“此人真不愧铁汉二字,他非但周身是伤,并还厉害,只为性刚好胜,不肯示弱。底子又极结实,故此粗心的人看不出来。实则外表强健气壮,举动行走好些均不自然,因他能够熬痛,大体上看不出罢了。如换旁人,休说这远的山路,十分之一也走不到。不信你看。”说时一伸手,便将铁汉腰间草绳一抽,要解衣服。铁汉意似不愿,力言无妨。公明笑道:“我们和自己弟兄一样。你寡不敌众,受此毒刑,并非丢人之事。这一身伤不先医好,如何报仇除害?三弟强你来此,便为借这一条远路活动血脉筋骨,省得你把血瘀住,一个不巧便成残废,我这伤药又灵之故。照我所料,你已体无完肤,连筋骨也有损害,不给我看过难于医治。酒量如好,多饮为妙。”随命秦萌往取伤药,一面将衣服解开。 公遐起初在恶霸家中远望,不觉得厉害,等到长衣一脱,不由心中惊愤,切齿暗骂,天下竟有这样残酷的人。原来铁汉连经毒打,仗着体力健强,只管虬筋盘结,神态雄壮,身上十九成了紫黑色。胸背等处重重叠叠尽是一条条紫黑的鞭痕,肿起老高。有的地方皮肉业已糜烂,与衣服粘成一片。铁汉人又粗野,脱时一不小心又揭去一片。经过方才冷水洗浴,肉已成了粉红。映着新射进来的朝阳,周身成了五颜六色。手腕小腿和头颈腰腹等处因被恶霸用铁环套紧桩上,性情又太刚烈,连在上面用力强挣,好些地方均被磨伤,现出筋骨。手脚腕均被铁环擦碎,现出一条条的深浅凹痕,粉红紫黑不等,看去惨极。铁汉却是谈笑自如,若无其事。公明劝道:“你休持强,如换旁人早已寸步难行。 因你从小勤劳,体格禀赋均极健强,暂时痛苦还能忍受。但你不该沾了生水,又跑了这一段急路,难免伤风。趁你此时汗还不曾干透,多吃点酒稍微发汗,我再给你上好伤药,就在这楼上静养,睡上几天才可无事。休看此时还挺得住,只一落枕,有了寒热便讨厌了。”铁汉先还嘴强,不甚相信,后见公明炯炯双瞳注定他的身上,所说的话诚恳有力,由不得心中感服,脱口应诺。跟着药也取到。公明先用松油将药调好,将上身伤处大半敷上,用绸布扎好,再同畅饮。铁汉本是周身痛苦,一路飞驰还不觉得。坐定之后便觉奇痛难忍。等到上好伤药,便觉伤处清凉,身上轻快,痛苦减了好些。主人相待又是那么亲切,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这样好人,又是感激,又是高兴,随将公亮被困经过说出。 原来恶霸巴永富仗着财势,城里又有一个同党,官私两面的势力比他更大。双方勾结,无恶不作,又均好色如命。巴永富爱妾林莺虽最得宠,又会武功,无如巴贼喜新厌旧,照样霸占民女,拈花惹草。林莺先颇愤怒,连吵闹了几场,俱都无用。巴贼为讨她的好,将元配毒死,扶林莺做了正室。林莺知道丈夫淫凶残忍,对于元配妻子竟下这等毒手。自己业已嫁他,再如失宠,岂不要遭暗害?乃妹林蓉看出巴贼对她垂涎,更是又急又怕,这日见乃姊背人出神,再一乘机劝说,姊妹二人互相商量了一阵,索性将计就计,不再过问,有时反而就势凑趣讨好。巴贼为了林莺美貌武勇,江湖上有本领的朋友甚多,本带着三分惧意,每次强奸民女多半偷偷摸摸,事过闹上一顿了事,心中还有顾忌;见她做了正室忽然变了态度,不再吵闹作梗,越发高兴,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西山数百家土人十九是他农奴,妇女稍有姿色均被强占了去。好的算是姬妾使女,常年供他荒淫。如不中意,蹂躏些日,高兴时随便赏点衣物,赶回娘家,算是恩典。否则空身逐出,连随身衣物都不许带走一件,不受鞭打还是便宜。被强占的人如其稍微倔强,便被活活打死,家属还要连带受害。端的惨无人道,残酷已极。东山这班侠士早想为全山土人除此大害,未得其便。 这日巴贼听了恶奴金三狼的蛊惑,说起西山风烟崖下佃户张老之女金娃近年长成,十分美貌,便命往抢。张老原是随同巴贼之祖巴春亭人山开垦的老人,上辈还沾点亲,不是山中原有土人。所居风烟崖离村最远,地势偏僻,轻易想他不到。那一带水土肥美,空地又多。张老从小便随父母入山,当初原随巴家共同开垦,后见对方借口上人又蠢又坏,不能宽待,人山以前所约的事俱都不算,每隔些年便要改订一次庄规,到了巴贼这一辈越发成了土皇帝,残忍暴虐,无恶不作,所有山中土人,连同旧日随同开垦的人们,多半被迫成了他家农奴。风烟崖这片田地本是上辈在时亲手开辟,硬说全山是他买下,只能算是他家佃户。总算多少年的上辈交情,不像对付别人那样虐待。夫妻子女全家四口,从小生长山中,又都勤俭。以前虽被剥削去了多半,还能度日。仗着平日留心,没有上他圈套。忍气吞声,委屈下去。后见巴贼越来越凶,山中土人已是终年勤劳不得一饱,断定遇到这类虎狼一类的地主恶霸只有逆来顺受,平日隔得越远越好。父子商量,打好主意,暗中备好租粮相机应付。有时不等恶奴催粮先往交纳,遇到年景不好,却又装着贫苦无力,前往求缓,分几次交上,但是本利不短。对于几个得势的恶奴更能敷衍,虽然例外贴了重利,恶霸主奴只当他胆小怕事,力量有限,人既本分,没有怨言怨色,又是上辈老人,无事难得见面,平日无人想起,也就忽略过去。居然由巴贼做庄主起敷衍了十多年,只一年比一年加多租粮,还未受过鞭打。本年张老父子为了去年庄中起火,分摊太多,眼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终有水穷山尽之时。明明把所交的租省吃俭用备好一旁,惟恐对方疑他富足再要增加,无力应付,先往求说了两次。这日恰值爱女金娃生日,想起日子越苦,种田所得全数给了巴家还常不够数,平日生活全仗山中野产和打猎所得,全家气愤。 张老父子交有两三个好友。一个名叫冯二牛,也是一家尚未逼成农奴的佃户,弟兄二人种着三十亩山田。为了巴贼年年压榨,越来越甚,辛苦上一年,还得不到三两月的食粮,立意逃走,连老婆都未娶,正等机会,和张老长子小山最好。依了大牛已早逃走,二牛从小和金娃一起长大,双方发生情爱。几次想逃,均因不舍金娃而止。每日田里事完,便助张老父子打猎砍柴,寻掘山粮,双方情如一家。另一人名叫罗三,原是山外龙尾坝的猎人,为了失手打伤了一个地保,逃来山中。听说东西两山各有为首之人,以前双方连发生过几次争斗,后经和解会商划好地界。东山为首的人姓秦,也在山中住了两三代,所居香粟村相隔颇远,在一山谷之中,地土不多,轻易不容外人入居,但他那里人最义气厚道,自从两小庄主接位,要将所有田产重新分配,分田而耕,量力而得,各有所业,大家一样过着安乐岁月。谷外田地却是随人耕种,不特不加过问,并肯出力相助备用东西。 罗三人最强健胆勇,人都称他铁汉。本想投往东山,因是初来,那几年西山两条人口还无人把守;黄龙山地域广大,道路不熟,又极难走。第一个遇到的人便是张老。见铁汉强壮多力,又善打猎。想起当地偏僻,共只三四户人家,势子单薄。崖前不远恰巧便是两山交界。香粟村左近猛兽又多,一出便是一大群,种上庄稼难避其践踏,稍微不巧还要送命。双方又颇投机人便劝铁汉在东山境内居住,一面耕地,一面打猎,足能生活。不比自己已受恶霸挟制,便想弃家逃走都办不到。铁汉原无一定主意,心想双方对劲,难得有此好心人交往,先在两山交界之处搭一草房居住。后来发现靠东一面风景地土都好,生产又多,更有大片森林猎场,便搬过去。相隔虽远,孤身无聊,每当闲时也常来张、冯诸家闲谈,并分送一些野味,一晃便是十来年。巴贼妻妾兄妹偶往当地打猎,也曾见过两次,见铁汉胆勇绝伦,强健多力,本想收做党羽。铁汉知他万恶,事前又受张老之教,推说他是东山派来守望的人,顺带打猎,我并未到你地界,别的休提。恶霸自然不快。铁汉更喜打抱不平,遇见附近土人受恶奴打手欺凌,必要出头。为防连累本人,老是将人看准,等对方走人东山境内,设法戏侮,但又不与明斗。日子一久,众恶奴都明白过来。无奈巴贼近年听说东山秦氏弟兄自从老的死后,将所有田产一齐分送出去。老的在日待人本厚,经此一来越发众心如一,越来越富足。秦氏又是家传武功,人人武勇,本就不可轻侮,新近又有关中双侠、娄氏弟兄来此同隐,力量更大。只管心中忌恨,立意吞并已非一日,表面却与和好,平日严命手下恶奴不许生事。猎场在东山境内,如往打猎,对方不来过问已是客气,千万不可和人争斗,否则必有重罚。因此众恶奴受了气还不敢回去禀告,只把铁汉恨人骨髓,无计可施。 九、误伤林莺石牢被困 这日张老之子张小山因见妹子业已成人,父母又极钟爱,老母大病刚起,意欲借着妹子生日,把家中存了半年不舍得吃的麦粉做些面饼,再将仅有的一只老母鸡杀掉,连同冯氏兄弟昨日送来的一些野猪肉,全家大吃一顿,补补平日的苦劳。打算明朝再往庄中送粮,好在限期未过,过了明午不交方算违限,凭着历年老面子也不至于吃什大亏。 心想,这多年来别的土人虽然常受鞭打凌辱,自家仗着谨慎小心,只日子越过越苦,并未受过打骂,就此忽略过去。先命二牛往寻铁汉,恰巧铁汉近年多开了几亩田,庄稼甚是茂盛,算计自吃之外,还可送点与别的土人,一时高兴,想起目前虎女所送大块岩盐,想在收割以前去打两条野猪肥鹿,用盐腌好,一半还送虎女,一半准备到时邀了张、冯两家到他新盖的木房中过中钛节,人已离开,不知去向。二牛因张老全家俱喜铁汉,见天还早,意欲将他找到。不料寻遍平日去处,均未见人。天已近午,快吃寿面,只得赶回。刚走到来路崖上,便见几个恶奴由张家走出。张老和乃兄大牛挑了粮食正往前走,隐闻悲泣之声。知道张家的粮已被恶奴搜走。看神气张家已被恶奴闹个河翻水转,当时还不敢去。等了一阵,见金娃哭啼啼走出取水,忙赶上去见面一问,才知方才恶奴到来先是催粮,后见金娃装扮整齐,人又美貌,动手调戏。张小山怒极发话,被恶奴打伤,将家中租粮连同有限存粮全数搜去,迫令张老、大牛挑走,亲见庄主回话。 等到黄昏,大牛带着鞭伤回转,身后还跟来一个恶奴。刚一见面便喊:“二牛、小山快逃!否则决难活命!”恶奴闻言大怒,动手就打。不料大牛是个血性汉子,因在庄中受辱,张老已被恶霸囚入石牢,迫令献出女儿与他为妾,否则全家杀死,休想活命。 大牛在旁分说了几句,张老又说:“金娃业已许配二牛为妻,收过聘礼。”巴贼越发大怒,先将大牛毒打一顿,再命恶奴押来,假传张老之命,令女儿往庄中去见巴贼。大牛愤悲之极,早已横心,打算拼命。又知张氏父女宁死不从,一到便令二人快逃。见恶奴动手打骂,冷不防纵上前去,掐紧对方头颈,正在满地打滚。小山少年气盛,又见乃母吓死在旁,不由怒火中烧,上前一刀将恶奴杀死。四人略一商量,背了母尸便逃。刚到崖上,回顾后面又有多人追来,乃母人已断气,无法救活,匆匆把尸首藏向附近山洞之中,人也一同藏起。到了半夜,均觉饥渴。先是大牛、二牛相继出外探看,一去不归。 兄妹二人正在洞中忧疑,众恶奴打手忽然寻来,本来小山命也难保,总算金娃机警,见势不佳,哭告乃兄说:“仇人专为寻我。爹爹尚被囚禁,不知如何受苦。我就舍了自己,为他擒去,还能保得爹爹一命。否则东山相隔甚远,那位骑虎的女菩萨只听铁汉传说,天天盼她,一次也未遇见。早晚必被恶奴擒去,全家都难活命。不如由我舍身救父,二牛他们也许因我能够无事。留下哥哥将来里外合谋,还可报仇,”一面又发了许多恶咒。 小山想起父亲所受毒刑,本在忧急,闻言也觉在理。 正在商计日后如何下手,洞口已有人在说话,听出大牛已被擒去,正对恶奴怒说,“四人分路逃走,不知去往何方,逼我无用。方才曾听虎吼,他们兄妹也许被那骑虎的女菩萨救走。”恶奴便说:“人藏洞内。”外面已有火光照进。金娃见势不佳,忙即挺身奔出。恶奴本因巴贼听说金娃美貌,非当夜将人抢到不可。觉着张老如此倔强,乃女已许二牛,未必一喊就来,命众恶奴赶来相助。到后一看,先来恶奴被人杀死,全家逃亡,又惊又急。空手回去,主人凶暴,决不答应,只得满山搜索,好容易将大牛擒到,一路寻来,到了洞前,金娃忽然冲出,当时围住。金娃跳脚哭骂:“要我上路容易,但我哥哥不知去向。他又一身的伤。你们如将他当面放走,我便答应;否则一头碰死!” 恶奴不知是诈,力言:“人未捉到。庄主要的是你,只肯同去,万事皆休。冯大牛杀了我们的人,却不能放他逃走。”金娃一想,事已至此,只得假装委屈,哭啼而去。二牛先出,往寻铁汉未遇,发现火光人影到处搜索,不敢回转。遥望恶奴已走,赶回山洞,小山正在悲愤痛哭,问知前事,自是伤心。因料方才杀了恶奴,金娃此去吉凶难料,小山身又受伤,不能再逃,只得由二牛背了小山往东山境内逃走。初意逃往铁汉家中,有事一样危险,还要连累别人,打算乘此时机逃远一些。不料铁汉当时路遇虎女,代她做了点事,刚刚回转。途中相遇,问明经过,暴跳如雷,气道:“事情也是大巧。要是咋日发生这事也还有救。这位骑虎的姑娘黄昏后恰巧离开,一时无从寻她。所居山洞地势隐僻,常人足迹决不能到。虽有两只老虎,都不伤人,又认得我,一只大的已被骑走,洞中饮食俱全,便住一年也有吃的,莫如到她洞中暂避,由我想法救这老少三人,将来再打报仇主意。”一面说起近半年来所遇奇人奇事。张、冯二人闻言惊喜。铁汉先将人送往虎女洞中安顿,并照虎女所说朝守洞的虎喊了虎名,那虎果然驯善非常。安置停当,天已快亮。 铁汉原因虎女之外并与公亮相识,以为虎女不在,公亮近来每日均往猎场林中走动,当可寻到,匆匆便往回赶。哪知寻了半日均未见人。回到自己家中胡乱吃饱,又往寻找,人仍未来,所居香粟村相隔既远,又未去过,不认得路,急得无法,人又好强,想起昨夜拍了胸脯,如何再去见人?越想越不是意思。心里一急,恰巧遇见一个交粮回来的土人,得知张老见了恶霸甚是固执,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婚事。金娃偏要见过父亲答应之后才肯顺从。如换别的女人早被打个半死,巴贼不知怎的爱极了金娃,居然不忍杀害,一味威迫利诱,想令张老屈服。本还顾忌,不肯虐待张老,只拿大牛毒打示威,杀鸡吓狗,加以威逼。不料恶奴金三狼初意只想强娶金娃为妾,乃至调戏未成,负气禀告巴贼,将事闹大,又生怜意,既不愤金娃送与别人享受,又见巴贼爱极新人,想起双方结怨大深,金娃做了新姨娘定必得宠,必要乘机报复。狗子为人喜怒无常,难免受害。又是嫉妒,又是怜恨,意欲假公济私,将张老害死;金娃性烈,定必怀恨不从,不是被害,就是自杀,这样便可免掉后患。于是背了巴贼常加毒打,张老业已吃过许多苦头。铁汉闻言,怒火烧心,想起前日娄公亮所说巴贼对于东山这班侠士又恨又怕,虽然面和心违,表面上还带几分客气,只不将脸抓破,还好商量之言,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胆气一壮,便往恶霸庄中赶去。初意打算凭着一身本领,由那年暗人后庄的密路途径暗中掩入,看事行事,偷进石牢,先将张、冯二人救走,免其受苦,送往虎女洞中,再作计较。如被贼党发现,便推奉了东山香粟村诸侠士之命,说山中近又发现凶狼,约其合围打狼,也不至于为他所害。自以为主意想得高明,冒失赶去。 所行恰是寇公遐昨日来路,崖洞侧面中间隔着一条山沟和一片湖荡。铁汉本来会水,人又矫健,去时正在深夜。巴贼法令素严,各路山口均有防守,外人休想入境一步。土人更是畏若狼虎,要他命也不敢前往窥探。以前虽发生过土人行刺之事,但都没有深入,只杀了一匹马逃走,并且只有一次,一直无事,谁也没有想到有人越崖游水由庄后侵入。 铁汉容容易易便到了巴贼所居后庄楼下。那通往石牢的地道铁汉以前只听一老土人说过,土牢共有三处入口,内中一个偏在庄桥侧面。为了上有一条溪流,下面地道均是山石建成,甚是坚固,铁汉却不知道。彼时全庄人等十九睡熟。巴贼为了金娃非要父女见面,问明之后,誓死不从,心中气愤,又不舍得杀死,吃了几杯闷酒,便往上月新霸占的一个少女房中安歇。铁汉如其深知底细,只要寻到前面人口,由地道走往石牢,将两个看守的恶奴杀死,救了张冯、二人,径由土山那面另一洞口逃走,照着昨日夜里所行山路越崖而出,天明以前决不会有人警觉。无奈地理不熟,共只来过一次,除庄后地道外别无所知。偏巧这一条人口原供巴贼亲自出入士牢消遣对头之用,照例夜间关闭,无法人内。铁汉在暗影中绕着许多楼台亭阁,窥探了一阵,见到处静悄悄的,不见一条人影。 地道铁门之外还有木栅,万难人内,实在无法。因觉张、冯二人身受重伤,便是救出也难带走。心里一急,忽又想起金娃不知关在何处。难得全庄敌人均已睡熟,正好下手。 何不先将此女救走,到底也好一点,省得空跑一次。心中一动,不愿空回。便贴着墙根一处处窥探过去。 事又凑巧,巴贼爱妾林莺近听妹子之劝,不再争风吃醋。想起丈夫荒淫薄情,心终难过。想起前月出庄打猎,不知怎的由崖上落下两块山石,丈夫马快,没有打中;自己跟在后面,恰被打中腿上。跟着命人满山搜索,并未发现人影,仿佛上面崖石年久松落。 上药时没有上好,伤处至今不曾痊愈。加以天热,胸前又生了一个热疮,稍微有点脓血,由此丈夫便不再进房,口称养病要紧,实是嫌脏,许多薄情之事。当夜为了新抢女子张金娃不肯顺从,反要自己代向致意,越想越气。巴贼去后心中烦闷,彼时天气还早,便将妹子林蓉喊来谈大解闷。林蓉前恐巴贼动强,一面向姊哭诉,以死自誓,求其保护,巴贼总算还有一点顾忌。又听林莺说只不调戏她妹子,任你随意抢人为妾均可不问,巴贼虽然答应,未再调戏,林蓉仍有戒心,除乃姊外又与巴贼之妹柔云交好,并与同居一室,一听乃姊喊她,又在夜间,好生不愿;无法拒绝,只得前往。坐谈了一阵,两次告辞,均被林莺劝住。后听巴贼已在别房安睡,才放了心。姊妹二人这一谈不觉到了半夜,觉着腹饥,又对饮了一阵。林莺还想留她同睡,林蓉知道巴贼喜怒无常,一味荒淫,向不避人,就许一清早赶进房来,执意不肯,于是又多坐了一会儿。走时,林莺忽然怜爱妹子,恐她胆小。想起柔云近日不知何事心神不安,老早上床闷睡,不曾同来,嫌外面冷静,意欲送她回房。因在江湖多年,体惜下人,好在巴贼没有同房,姊妹密谈又不愿被人听去,下人早已分别遣睡。柔云所居相隔颇远,姊妹二人同往前走。 铁汉见几处楼上均有灯光,拿不准金娃关在何处,又无一人可以探询。心正为难,忽听女子笑语之声。上旬天气,月光不亮,忙由暗中掩过一看,见是两个妇女穿花拂柳低声笑语而来,内一少妇手还提有一盏纱灯,携手同行,神情亲密,像是两姊妹。先想上前威吓,继一想身是男子,不应欺侮两个女子,前听人说,庄中妇女都是恶霸强抢而来。休看吃得好,穿得好,实则恶霸喜怒无常,一味淫凶任性,不知体恤。稍不如意,或是日久变心,得新忘旧,便遭打骂凌辱,奴隶不如。她们都是些可怜人,不应欺侮。 何况人有两个,其势不能用手去捉。一个吓她不倒,哭喊起来,惊动敌人,岂不讨厌? 正在盘算,欲前又却,打不起主意,二女已由身前走过。心想跟踪偷听,刚要尾随掩将过去,听出二女口气好似送人回房,一个还要分手回去,少女身旁还佩有一口宝剑。不知林蓉为防恶霸调戏强奸,不分日夜,兵刃暗器向不离身。想起平日所闻,误认少女是恶霸之妹巴柔云。仔细一看,貌又不像,和少妇又是姊妹相称。林莺常出打猎,铁汉曾经见过,但相隔又远,又是一身猎装,本领颇高,不像此时文秀,还没想到是她。 照着土人传说,柔云是恶霸之妹,心肠甚软,每遇土人受罪,必向恶霸力争,存有好感。近和公亮相会,似颇投缘,人也见过。林莺还有一妹却未听说。想等二女分别,挑上一个再行下手,便未跟去。林蓉见夜已深,再三推谢,请乃姊回去。林莺本来还想送到再走,忽觉热疮破口有脓流出,素喜干净,忙着回房洗脓上药,便将手中纱灯交与妹子带走。林蓉笑道:“姊姊病体未愈,前次打猎所受的伤才刚结疤,胸前又生热疮,一点也碰不得。沿途花树太多,姊夫所居正楼还有好些石笋假山,一不留神撞在上面如何是好?今夜虽无月亮,庄中向来安静,各处房中俱都有人,稍有风吹草动全都惊醒。 妹子武功虽差,也还能够自保。姊姊疮还未好,手中无灯怎好走路?”林莺急道:“妹子怎不听话?你是闺中少女,不能比我。你回到云妹房中还有老长一段。休说你姊夫对你存有邪念,他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可不防;便是近来庄中兆头也颇不妙。休看我们人多,倒有一多半的饭桶。你姊夫本领虽高,但他终日荒淫酒色,倚势狂傲,以为照他那样凶横强暴,永远可以太平无事。决不想他虐待土人太甚,早晚必有反抗。东山那些暗对头已极可虑,近又出了一个虎女。连日心神不安,必有变故发生。我嫁到这样丈夫,有何法想?最可气是他将张家金娃抢来,还要我代她拉马,要是以前我早翻脸了。 你看这大一片庄院,单自己人就有好几百,睡得偏是这样死法。要有几个强敌突然赶来,非被人家杀个落花流水不可。刚起秋风,天还未冷,就这等懈怠,要到冬天夜里更不知怎么懒呢!路才走了一小半,我平日走惯,以前奔走江湖,专在月黑风高,夜静更深之时下手走动。目力又好,自己家中哪有这等娇法?我此时急于回房有事,快将灯拿走。 再不听话姊姊要生气了!”林蓉从小跟她长大,向来惟命是从。近因恶霸变心,好容易姊妹情分越来越厚,如何还敢违抗?只得将灯接过,转身走去。 铁汉听出少妇竟是林莺。二女这一立定争论,越发看清,果与前两次打猎时所见面貌相似。一听这等说法,消了好些敌意。知其要走回路,心想,这一带房舍甚多,内里都有人住,这婆娘一身武功,就逼她说,定必不服,她虽嫁与恶霸,听口气人并不像恶霸那样可恨。暗中杀一女人也不光棍。正楼一带四面花木环绕,与别房相隔均远。听她方才所说,楼上共只几个丫头,早已睡熟,这些都是恶霸强迫抢来的土人之女,就是惊动,想也不会帮助仇人。那地方偏在庄后来路,相隔不远便是湖荡,逃走又极容易。何不乘机赶到她的前头,藏往所居房中,等她进门,突然将其打倒威吓,隔着两层楼窗,便是哭喊也听不见,免得杀一妇人,被人笑话。主意打定,乘着二女分手背向自己,往旁边一闪,借着墙根树石掩避,轻悄悄先往正楼掩去,哪知林莺出身绿林,耳目最灵,稍微响动便有警觉。铁汉新近才跟人练了一点武功,全仗天生力大身轻,常年劳苦,动作轻快,但在行家面前仍瞒不过。 开头二女只顾谈话,尚未留意身后有人。分手之后,林莺走不儿步,便听出前面草响,有了动静,忙即立定,静心一听,便知前面归途有人走动。这时左近房中到处都住满了人,多半会武,林莺只一出声,铁汉立时成擒。林莺偏是胆大多心。先当有人夜起,庄中这些教师、恶奴睡时十九赤体,偶出走动只披上一件长衣,必是看见自己想要避开。 后来听出是往正房和丈夫新抢两民女的卧室一面逃去,走得又轻又快,想起妹子平日优急之事,心疑丈夫又生邪念,知道妹子不会留在房中过夜,必要回去,埋伏中途,想要调戏,没想到我会亲身护送,失望溜回,心中气极。又因庄中向无外人扰闹,似此昏黑,身是女子,又未带有兵器,如是敌人,便不乘机下手威迫,也必藏在原处。隐伏之处甚多,庄中的人睡得这死,并无警觉,何必抢先溜走,脚底又不像个夜行人,十九是那该死的禽兽生出恶念,想打妹子主意,因恐撞上,无话可答,情虚溜走。因其素来任性,又在自己庄中,只避自己一人,并无顾忌,因此连脚步声也听了出来。越想越觉所料不错,气到极点,不禁勾动平日妒念,新仇旧恨一齐发作。艺高人胆大,非但毫未惊动,连步法都未改,只在后面照着那人去路,静悄悄从容掩将过去。跟了一段,听出那人走往正楼一面,并未去往新抢民女房中,与所料不符,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平日专向自己讨好献殷勤的两个恶奴。这班小人巴结主母原是惯技,不足为奇;但像恶奴金三狼那样,格外做得过分,人又那样贼眉鼠眼,莫非是这恶奴狼心狗肺,妄动色心,仗着丈夫信任,许其出入内室,知我失宠,想要乘虚而入?如其所料不错,非将这厮擒住,叫丈夫看看他手下养的这班豺狼本相不可。一路盘算,因铁汉计算动作俱都太嫩,全不像个江湖上人。如说土人行刺,休说无此大胆,也必不会这等做法,始终没想到那是外来仇敌。将到楼前,方始越想越怪,觉着所料那几样人均有于理不合之处,便把脚步放快,追将过去。 铁汉脚底自比林莺要慢好些,何况做贼心虚,好些顾忌。楼前本挂有几盏纱灯,虽因夜深烛尽,内有两灯还未全熄。铁汉听出身后已无脚步之声,只当隔远,不知敌人施展轻功,业已迫近,掩在石树之下,想要看清他的形貌,好打主意。因见楼灯未灭,残焰摇摇,为恐被人看破,临时变计,想由侧面绕过,攀着栏杆纵将上去。心还以为想得谨细聪明,这一变计更把全身现在敌人眼里。林莺追离楼前已只两丈不到。前面乃是楼前空地,惟恐惊动来人,特意掩在石笋后面。身刚立定,便看出昏灯影里有一身材高大的壮汉往楼侧悄悄掩去,才知来了外贼。因觉敌人武功不高,没想到会是以前打猎两次相遇的铁汉,当是上人恨极,来此行刺,以为丈夫住在楼上,抢先赶来拼命。因对自己不存恶意,故此方才相遇不曾下手。暗忖:这些苦人所受虐待大深,情急拼命,理所当然,也实难怪。我如惊动人来,此人非但身受奇惨,还要牵连许多无辜之人受罪惨死,实在可怜。好在此人本领不高,莫如抢先上楼,拿了兵器,将其擒住,问明来意。只要真个情有可原,迫于无奈,说他几句,悄悄放掉,免得多害好人,也是积德。心念一转,仗着路熟脚快,由黑影中轻轻一纵,便到对面楼旁;再一纵,便回到楼上。耳听另一面楼板栏杆响动,心还暗骂蠢人,匆匆回房,想拿了兵器再去,以防万一敌人手有板斧,敌他不过。哪知一片好心,反而吃了苦头。 原来笨人也有笨主意:铁汉由侧面上楼时,因楼旁花树太多,林莺无意之中被树枝挂了一下。因觉来贼是个粗人,自恃心盛,不曾留意,致被铁汉听去。林莺本领又所深知,暗忖:这婆娘打猎时往往孤身一人纵马飞驰,不论多么厉害的猛兽都敢上前,所用晴器百发百中。方才不曾听到后面脚步走动,莫要被她暗中掩来,吃她的亏。心念一动,人已翻过栏杆。楼上四面均有走廊,沿廊悬着一排纱灯,每面均有两三盏灯光未灭,心方一惊。瞥见左近窗台上放有一块小木板,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便将木板拿起,打算投石问路,试探敌人可有警觉。忙把木板在楼板上轻轻敲了一下,推了推栏杆,跟着身往前面楼角一闪,藏在一旁,想等探明虚实下手。目光到处,望见对面楼角果蹿上一条人影,定睛一看,正是林莺,知道踪迹已泄,想起对方本领,顿生敌意。料定敌人已有戒备,凶多吉少。照此形势,也许敌党已被惊动。心正寻思,事有凑巧,楼侧花林外恰有两人夜起,因相隔远,看不真切。铁汉只见花林外面有两条人影,在残月昏灯微光之下一闪,便转入暗影之中不见,越料有了埋伏,敌人已在暗中发动。觉着恶霸的老婆有什么好东西。自来贼不空回,就不要她的命,也应给她一点厉害,向恶霸带一个信,好歹出一口气再走。忙将身形隐人楼角小门外面,探头向外张望。林莺一则心急,又料来贼不知地理,必在查探丈夫卧室所在,连房也未进,竟将窗户打开,纵身人内;连暗器都未取,随手拿起一把刀便掩了过来。本意掩在来贼身后,冷不防将其打倒,问明来意,再作计较;做梦也未想到踪迹反被敌人看破,前面伏有危机。铁汉见她贴着墙根悄悄掩来,忙将身子往门里一缩,斧柄朝下,紧握手内,准备一下打倒拖进房去。敌人如未惊动,便将她绑紧,问明张家父女人在何处,前往将其救走。否则便骂她一顿,命向恶霸警告,仍由水路逃了回去,寻到虎女、娄公亮二人,再想法子来此救人。 林莺一时疏忽,因未再听声息,以为来贼业已掩往后楼一带,否则早已过来,忙将脚步一紧加急赶去,借着墙角隐身,探头一看,并无人影。小门紧贴楼角,乃是日里放茶水的小屋,空无一人。门也开着,里面只有茶炉杯壶等零星物件,向不留意,没想到踪迹已泄,人会藏在里面。一见无人,想起侧面正屋乃丈夫平日饮酒望月之处,去冬曾在当地拷打土人,后来放走一个。来贼不由前楼,却往旁边绕来,好似来过的人。只当人已掩进中间屋内,也未细想,仍贴墙根掩将过去。走过小门前,微闻门内微响,便知不妙。因面向外,不及回顾,大喝一声,便往外纵。未容落地转身,铁汉一斧背已朝后肩背打下。瞥见敌人惊呼纵起,心里一急,往前一蹿,跟着将斧一推。林莺本是猿猴献果,一面纵起,一面转身横刀迎敌。不料骤出意外,急怒交加,一声惊呼,用力太猛,胸前疮口立被震裂,脓血四流。平日大爱干净,一路走来,觉着胸前发冷,疮破流脓,本就气忿难耐。震破之后,疮口又痛,由不得心神一分,背又向着敌人,种种吃亏。 铁汉本领不高,偏有天生蛮力,手疾眼快,惟恐一击不中,用力太猛。林莺虽未被斧背打中肩臂,这反手一刀恰巧撩在斧上,哨的一声震得膀臂酸麻,虎口皆裂,刀也脱手甩掉。铁汉上来势子太猛,林莺只再稍微往侧一偏,不必回手用刀来架,铁汉一斧斫空,休说伤人,连身子也必同时蹿出,不易收势。以林莺的本领,无须喊人,当时便可将其打倒。经此一来,反倒吃了身法灵巧,武功大好的亏。虽因耳音灵敏,没有回身便听出敌人来势,气力却差得多。又当疮口迸裂负痛之际,见刀脱手,半身全麻,越发心慌,以为来了强敌,知道敌人斧沉力猛,慌不迭一个旋风脚便朝敌人裆里踢去。为了上来受伤、情势危险,心中痛恨,想用杀手制敌死命。哪知敌人手疾眼快,近从高人学了一点手法,无意之中恰巧用上。上来一斧刚将敌人的刀打飞,想要低声喝骂“狗婆娘快些停手,我不杀你,只间几句话”,未容开口,耳听房中有人惊呼“有贼”,同时瞥见敌人一脚踢来,身子一偏,右腿往后一撤,左手一探,就势抓紧。就这样还无伤人之心,刚用力往回一带,口喝:“不许再强,听我问话!” 林莺伤还未愈,胸前又生热疮,一时轻敌,没有喊人,冒失掩来,被那一斧震得半身酸麻,伤处越发疼痛,还不知进退,一腿踢去,被人抓住,出生以来几时吃过这样大亏?又羞又急,怒火攻心,大喝:“我与你这狗强盗拼了!”话未说完,人已就势单脚纵起,咬牙切齿照准敌人上三路抓去。本意惊龙探爪,一手去抓敌人板斧,一手去抓敌人双目,另一腿便当胸踢去,手法原极厉害;无奈周身伤痛酸麻,起势虽猛,气力不加。 铁汉是个粗人,一心对敌,并无怜香借玉之心。刚把林莺的脚抓住,忽然想起此是妇女的脚,觉着晦气,慌不迭顺手一甩。林莺用力太猛,先随敌人一带之势腾身而起,整个身于俱都凌空,刚纵过敌人的头,待往前扑,还未抓下,瞥见敌人手上那柄又沉又重的板斧映着残灯寒光闪闪,心胆一怯,气便散了好些。本就伤痛难支,误以为敌人找她便宜,情急拼命,万没料到有此一甩。铁汉力气又大,哪禁得住?当时甩出老远,虽被廊柱挡了一挡,不曾甩向楼外送了性命,骤出意料,去势太猛,怒极心昏,身子一挺想要翻转,无巧不巧膝盖骨撞在楼柱上面,受伤越重,骨痛如裂。百忙中一把捞住栏杆,人已痛麻,正在嘶声怒骂“快捉狗强盗”,脚还不曾全落地上。 十、苦斗被擒 流水无情恋落花 铁汉听出楼中喝骂的都是妇女,并未见人,楼下花林外也无敌人赶来接应。想起来意,又生希望,忙即跟踪纵过,正在威喝:“狗婆娘,再喊我就杀你。快说……”底下两字没有出口,林莺已是恨毒心横,瞥见敌人迫来,双手抱住栏杆,左脚刚一沾地,猛起右脚,也不间什地方和敌人板斧厉害,冷不防向后踢去。铁汉只顾说话,见她人尚不曾立稳,差一点没被甩到楼下,一时疏忽,以为敌人只是身法轻巧,力气不济,真要动手还是不行,没想到方才乃是侥幸得胜,样样凑巧,敌人手脚又准又快,冷不防竟被踢中,当时只觉胸前好似被铁棍杵了一下重的,其痛非常。不知敌人周身伤痛,酸麻力弱,如在平日,踢这一脚,一任铁汉筋骨健强,胸肋骨也非被她踢断不可。当时负痛情急,又觉此举又是晦气,怒火上攻,随手一斧。林莺“哎”一声惨呼,腿骨立被斧柄打断,痛晕死去。铁汉见人倒地不动,下面还无人来,胆子越大,正想房中都是妇女,可以威吓。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能够就势将人救出一个多好。就是不能办到,后面湖荡相隔这近,逃也容易,怕他何来?主意打定:正要转身,忽见一使女由别房奔出,见状大声哭喊:“夫人被强盗打死,你们快来!”铁汉大怒,忙赶过去,口中怒喝:“你们也是好好人家女儿,一样在此受害,为何帮助恶霸和我作对?”话才出口,眼前一花,两条套索忽由身旁门内飞出,当头罩下。同时便听楼下来路人声喧哗,知道再不逃走凶多吉少。上身已被人套住。只顾追那前面使女,不曾留意旁边门内有人埋伏,一时疏忽,冷不防几被拖倒。总算天生蛮力,板斧明光耀眼,又重又快,一见不妙,急中生智,知道这类套索越挣越紧,非但没有强抗,忽然一声怒吼,反将板斧举起,改朝门内杀去。 那用套索的原是两名心腹使女。平日无事,随着林莺学了一点本领。本领不高,力气又弱,因见主人被人打倒,似已送命,一时情急,一个抢出喊人,两个匆匆抢了两副套索,本想暗中下手。一见敌人走过,更不怠慢,同发出去,刚将人套住,心中一喜,用力一抖,敌人并未倒地,反被带往门外。想起主母那高本领尚被打倒,心已发慌。另一个想起房中有刀,还有两个同伴刚醒,正在向窗哭喊,口中急呼:“你们快拿刀来杀这强盗!”猛瞥见敌人头上带着套索,手持板斧,凶神恶煞一般回身杀来,不禁大惊。 一个丢了套索便往回跑,另一个吓得嘶声哭喊,惊慌大甚,往回一退,又被门槛绊了一跤。铁汉先颇急怒,及见这几个使女年只十三四岁,看去那么秀气,想起都是土人之女,不忍杀害,口喝:“我不杀你,快些停手,不许乱喊!”随说反手一撕,一面用斧连斫带割,匆匆割断套索,丢向一旁。耳听下面锣声四起,人和走马灯一般。有的还拿着灯火,分好几面潮水一般往楼前杀来。上空又有两枝旗花,带了红白二色火星飞过。不知庄中敌人日常无事,虽然疏忽,被他偷偷掩进,但是防备甚严,四外均有专人防守,一经警觉,全数发动,四面堵截,本领稍差的人插翅也难逃走。一见敌人均由前面赶来,逃路是在后面,并无惧意,人已由后楼纵落,想起后庄还有几处草堆粮仓,心中一动,顺手摘下一盏残灯,一面飞逃,沿途点去。耳听楼上众使女哭喊救火捉贼之声,也未听清,转眼跑到水旁。后庄一带更是黑暗,回顾敌人并未追来,所点两堆粮草也无火烟冒起,心还可惜没有点燃,以为游过这片湖荡便可逃走。这时快要天亮,黑暗之中敌人难于搜索,定难追上,忙往水中蹿去。中途回顾,逃路树林之中火光甚亮,方料火起,忽听喊杀之声,再一回顾,不禁大惊。 原来敌人平日均有训练,想是知道来人要由水路逃走,竟分好几路绕追过来。前见火光乃是争点火把,所放的火似已扑灭。又泅出不远一段,回顾敌人业已赶到水旁。远望过去,好似三四条火龙飞驰掩映于来路树林之中,晃眼会合,相继赶到。内有一路并顺对岸沿湖往前赶去,分明看出逃路,想住前面堵截。湖中一带的水面已被照得明如白昼,心中一惊,忙往前赶,方喜离岸不远,一个猛子便可冲到。刚一上岸,待要援崖而上,翻将过去,相隔那崖还有三四丈,忽听数声断喝,抬头一看,崖上火光照处,敌人突然出现,一个个手持刀箭,各用石块朝下乱打,同时喝骂。再一回顾,方才沿河追赶的一起敌人业已横渡过来。这才看出左侧水面较厌之处还有一条浮桥,不知先前怎未看出。知道原路已难逃走,猛想起崖角那面还有一洞与外相通,虽然越逃越远,不是回路,并还只听人说,隔着一片峭壁,不曾去过,终比落入敌手要好得多,忙又回身往侧一转,顺着崖坡往临水山洞一面逃去。还未到达,眼前一亮,洞中又有四个贼党手持火把纵将出来,迎面先是两支钢镖,差一点没被打中。心里一急,乱了主意。当时怒火上攻,把心一横,回顾后面人多,怒吼一声,手持板斧往回杀去,准备拼得一个是一个。哪知当头数人转身就逃,不知敌人奉有密令,又有好些认出铁汉,立意生擒,故意诱敌,以防水遁。铁汉刚追到崖前空地之上,敌人忽然反身杀来。铁汉看出敌人越来越多,三面围住,只空出危崖一面,立意拼命,也不管是什用意,手中板斧泼风也似乱斫乱杀。 也是巴贼轻敌太甚。闻得警报,赶到搂上,见爱妻刚刚痛醒,一腿已断,哭说来贼就是铁汉,忙传密令,吩咐生擒,那几个有本领的武师到得最快,先和巴贼一起赶到楼上。因巴贼意欲就势与东山诸侠翻脸,近又探知铁汉虽住东山境内,并非香粟村对头手下,知其逃走不脱。怒火头上,一面传令生擒来贼,为夫人报仇,一面集中商计,东山诸侠不去终是大害,用什方法将其吞并。这十多个得力武师全被留住,不曾追去。铁汉本来力大身轻,近随娄公亮又学了些速成的手法,遇见能手虽然不敌,对付几个饭桶打手恶奴尚还将就,又当情急拼命之际。一面奉命生擒,不敢施展杀手;一面却恨不能一斧将人劈成两片,斧沉力猛,纵跃如飞。众恶奴防他突围逃走,人又分散开来。动手的多半轻敌,转眼之间竟被斫伤了五个。内一恶奴额骨也被削去一片,差一点脑浆迸裂,这才看出厉害,纷纷上前夹攻。因奉巴贼之命,虽有暗器,不敢乱打。铁汉偏是怒发如狂,越杀越勇。众恶奴打手虽将他围住,只是虚张声势,闪避招架,如非倚仗人多,乘其转身之间由后暗算,简直无力回攻。时候一久,又有三人的兵器被斧打飞,虎口皆裂。 铁汉也因对敌时一味凶猛,不知运用气力,难于持久。上来用力太猛,打了一阵,便觉气喘臂酸,真力不济。想起前日娄公亮所说,心中一惊,深悔失了机会。这班恶奴并无用处,方才无论杀向何方,敌人俱都让避,突围而逃并非无望,怎会忘却?照此拼斗,早晚力竭倒地,受那惨刑,还是逃走的好。念头一转,正待往山洞一面冲去,不料时机已失,众恶奴打手待久无功,反被伤了数人。平日狐假虎威,大话说得山响,这多的人连一个外贼都难取胜,实在难堪。想起主人仗着自身行家,武功极好,常骂所用恶奴打手都是饭桶,性又刻薄,此时必在所居楼上遥望。庄中十多个好武师一个未到,分明借着敌人要我们的好看。再不将人捉住,非但丢人,少时还受重罚,岂不冤枉?来贼已将夫人打伤,还要生擒,不许杀害,动手时好些顾忌,吃亏甚大,俱都气愤。内有几个狡猾一点的本在旁边没有动手,想出一计,晴约同党掩往洞中取出长索,将火把丢掉,埋伏暗处。正要命人通知同伙诱敌,铁汉已自行投到,立被绊倒。众恶奴一拥齐上,先将板斧打落,绑了一个结实。因恨铁汉不过,就地拖走,还未到达,已闹了一身伤。 巴贼这时旧情尚在,当着林莺拷打铁汉,先磨折了一个够,然后绑向石牢之中吊起。 为了铁汉倔强,骂不绝口,力气又大,手脚稍松立时纵起拼命,又不怕死,看守恶奴连吃了好些亏。巴贼既想拷问真情,又因他伤了林莺,恨之入骨,立意要使仇人多受痛苦,不许杀死。实在无法,只得用绳将他周身缠紧,倒吊梁上,另想法子磨折。忙了半日。 铁汉力也用尽,无可再强。这日在牢中受苦,娄公亮忽然得信赶来,先向巴贼讨人,巴贼非但坚拒,反说了许多无理的话,于是争斗起来。公亮本领虽高,一则寡不敌众,巴贼虽是一个恶霸地主,山中生长,从小好武,家传武功,得过高人传授,何况还有许多得力爪牙。上来公亮虽用暗器宝剑伤了数人,将巴贼最得力的二个武师刺死,结果仍中巴贼诱敌之计,将其擒住,正想为那武师报仇。 柔云因在山中打猎,遇到公亮,一见倾心;又问出是东山娄氏双侠之一,越发看重,爱之更深。不知公亮近在两山交界一带打猎另有深意。觉着对方香粟村人间乐土,附近又有极好猎场。自从两三年前与林蓉出来打猎,见他同一少年追一猛虎,上下山崖纵跃如飞。先不知道来历,只林蓉因追野猪;与同来少年无心巧遇,问出家在香粟村居住,匆匆一见,未说姓名,想不到会是娄家兄弟,由此不曾再见。自从二次再见,连遇数次,才知他常来林中打猎,心疑为了自己而来,虽然心喜,少女娇羞,顾惜自己身份,先还故意矜持,不肯表示,也不每日前往等他。过了些日,见公亮随随便便毫无表示,每次相遇偏是笑语从容,不亢不卑。内有两次并还约同一齐打猎,仿佛极愿同游。仔细察看,有时似在想心事神气,忍不住借话引逗,对方却似不解,自己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就此耽延下来。 日前又往林中寻他不遇,等了一会儿,失望回庄。想起平日均由林蓉作伴,也许当人不肯开口,今日特意孤身到此,偏是寻他不见。行至中途,心正烦闷,忽听林中骚动,山风大作。回头一看,正是心上人骑了一只猛虎穿林而过,猛想起近一两年常听人说,本山不知由何处来一白衣蒙面骑虎少女,长得十分美貌,本领更高,专帮土人和兄长手下作对。土人往往全家逃亡,不知去向。并有几个有本领的武师打手为这一人一虎所杀。 兄长大怒,日常命人满山穷搜,并无踪影。此女非但形踪飘忽,力大无穷,所骑猛虎更是厉害,灵巧已极,说来就来。等你闻得虎啸,带人赶去,已没有了影子。近日兄长因其专和本庄作对,专杀手下恶奴,稍微僻远一点的地方连叫人催粮都不敢去。如非积威之下,土人不敢抗拒,自行送到,好些地方的粮已无法往收。心中痛恨,每日加紧戒备,。命人守望。只一发现踪迹,闻得虎吼,立时带人飞骑赶去,结果仍是徒劳,每一谈起,便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虎乃山中猛兽,这虎看去更是长大威猛。公亮从未说起有一虎骑,怎会骑在虎背之上,仿佛骑惯神气?人又那样高兴。再想起恶奴们曾说虎女长得比画儿上的仙女还要好看,莫要意中人每日到此并非为我,当时一股酸气直冲脑门。 虎行绝快,追赶不上,只得走回。跟着连去两次,均未见人,想起心烦,气得眠食难安。 虽疑公亮薄情,并不爱她,无奈以前相对颇为投机,虽无表示,有时却似等候自己。常见他在当地徘徊,低头寻思,自己一到立转笑容,性情又是那么温和。同猎之时几次试他,也极听话,从不固执成见,怎么看法也不像是没有情意。日前又只见他一人骑虎走过,未见虎女,如何便断定他是爱上人家?心虽略宽,终放不下。 正在每日胡思乱想,心中愁苦,忽听人报,意中人为救铁汉,已被兄长擒住,忙和林蓉赶去,从旁力劝。巴贼竟为所动,觉着东山诸侠,公亮本领不是最高,已有如此厉害,如将他杀死,定必赶来拼命。莫如暂困石牢之内,软硬兼施,如能就此收服,非但少一个后患,还可增加许多威势。就不吞并香粟村,将猎场大片土地要些过来,招些穷人来此开垦,岂不也好?就是公亮倔强不服,势成骑虎,要将他杀死,也应听妹子的话,先将所约那些好帮手寻来,算定一举成功,有胜无败,再杀不迟。此时正好拿他当押头,挟制对头。非但不能杀他,还不可屈辱太甚,免生反感。当下传令造一木桩,将铁汉用铁环钉在上面,把手脚头颈胸腰等处一齐套住,做个榜样。因对公亮劝说不听,改口说道:“你既不肯与我化敌为友,只好委屈些日,等你气平再说。不过老兄本领甚高,稍微疏忽,你便破壁飞去,日后彼此报复,定必互有伤亡,有失东西两山和气。暂时给你带点首饰,不要见怪。”公亮见二女在旁满面愁容,连使眼色,只装不见,哈哈笑道: “娄某既落你手,要杀开刀,决无话说。否则,任你想什方法,我这客人也留不住。几时高兴,说走就走,你却不要后悔。”巴贼虽是行家,只知敌人有极好武功,铁链镣铐未必有用,特意亲自动手,先将公亮双手反铐,双脚腕钉上一副木狗,带上铁镣,再用铁链倒吊地牢铁梁之上,打算饿他两日再说。柔云见心上人受此酷刑,自是心痛,连明带暗每日均往探望,将公亮所带宝剑、铁环、暗器等全数要去,以作准备;又向巴贼苦口力劝。巴贼看出妹子情急,面上常有愁容,先颇生疑。继一想,此人少年英雄,如将妹子嫁他,也算门当户对。想由妹子身上诱其降伏,又恐公亮不肯,平白丢人。表面不说,却令柔云相助防守,暗命恶奴听她指挥,却不好对其明言,柔云一听自己可以出入地道,自合心意。 这日乘机去往牢内,向公亮假作劝降,暗中示意,公亮只是冷笑不理。柔云当他气极,实在无法。因其以前见面曾说林蓉人好难得,想令代劝,又恐恶奴金三狼疑心,假装查看全牢,命恶奴相随在侧,到处流连询问,却令林蓉由上面山洞掩进,代往劝说。 并告以只要公亮真有良心,柔云便冒奇险也必救他逃走。林蓉悄悄掩往上面小洞一看,公亮人已带了铁链坐在梁上,非但不曾受苦,人未倒吊,连双手也由铁铐中脱出,正和铁汉低声密语。大意是说:这一身刑具并困不住他。但他一走,铁汉命必不保,为此想等援兵到来,相助同逃。并说;木狗讨厌,铁镣粗重,又在木狗之上,不将木狗弄碎,不能用缩骨法脱身。如将木狗毁掉,敌人定必警觉,下手必须格外小心。已用内功,乘着无人之时,将脚底木狗毁坏,外表只剩一层木皮,稍微用力便可粉碎,脱身而出。别的不怕,只恐仇敌忽然变计,想先杀我。这里人多,防备大严,宝剑不在身旁,要将你身上所套大小六根铁环弄断,放你起身,不是容易就能办到。这长一条地道,我尚难说,带你同逃更是无望。我单人逃走却较容易。这不比被擒之时,强敌太多,四面包围,周身均被铁链粗绳绑紧,无法脱身。我见人已倒地,任其捆绑,不与强抗,便是为此。否则,绑我那两个恶奴早已被我打死,哪有今日?到了外面,仇敌必将我绑在桩上,万想不到我会逃走。出其不意,我先将双手脱出,稍微一振,木狗立碎。脱那铁镣更是轻松。 虽然仇人多,没有十成把握,凭我一身轻功,多少也有指望。我那朋友再要守候在旁,赶来接应,仇敌任多厉害,也拦我们不住。你如命长,我去不出两日,定必将你救走。 否则只好代你报仇了。你单情急骂人,多找苦吃,有什用处?本来事关机密,方才来那女子不知我自能脱身,前来卖好,我未理她。她不知我心意,因恐恶奴给我气受,假装查看全牢,将其引开,必有些时耽搁。隔壁均是难友,你又为他而来,就被听去也必不会泄露。我恰在此时准备好了十之八九。今夜便是仇敌不下毒手,我那朋友必要赶来。 我不逃出,此人最是心热,就许孤身犯险,累她吃亏。我主意还未想好,万一不能顾你,遇事必须忍耐。这班没有人性的豺狼有什理讲,犯不着多吃他的苦头。 林蓉旁观者清,早就看出柔云片面相思,公亮并非对她真好。偶想心事,也决不是为她。只为面嫩心软,常时相遇,见柔云痴情太甚,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对方一个少女,人又不恶,不好意思使其难堪,稍微敷衍,好在不曾明言,至多同猎,故未坚拒。那日柔云孤身往寻,公亮骑虎走过,以后便不再见。此时想起,非但有心避而不见,连那骑虎走过故作未见也是取瑟而歌,有心表示,使其死心。否则,巴贼多么可恶,柔云对他这样爱护,满面愁容,关心已极,又当患难之中,怎会理都不理,若无其事?断定公亮看不起柔云。无奈身在虎口,姊姊这一残废,以后光阴更是可虑。全仗柔云能处得好,把自己当成心腹,连想嫁公亮的心事都不隐瞒。已贼又常肯听妹子的话,正好互相利用,借她之力,免得受害。自来忠言逆耳,她正情热头上,如照直说定必不快,甚而恼羞成怒都在意中,只得答应照办,带了食物,轻悄悄掩到洞旁窥听。为了洞中黑暗,只有一盏油灯低悬在下,上面有一小洞,公亮始终不曾看出,全被听去,果然平日料得不差,低声喊道:“娄三哥,放小心点,不要说了。你那么精细的人,如何随意出口?幸而是我,要是别人,岂不危险?柔云姊姊对你实是痴得可怜,你便不想要她,能以自身之力脱困,人家终是好意,何苦来呢、就这样,她还命我来送食物,你能坐起,我省事不少。 我姊妹均愿助你出险。我这苦命人的身世三哥想早知道,现在越发度日如年,只有七尺之地容我栖身。我必设法逃走,到时望你仗义相助;终身感德。香粟村道路前已问过,以前当着云姊未便多问,还有一段不大详细,请你明言相告,以便日内恶人逼我太甚,立时往投。只请代向主人请求一声,如其不便相容,指我一条明路,命人引出山去也好。 我不回去,云姊决不许恶奴回来,此时上下无人,但说无妨。” 公亮早知林蓉志行高洁,不是乃姊在此,恶霸还有顾忌,早已孤身逃走。平日几次暗中察看,人甚端庄义气,本有同情,想不到背后说话被她听去,难得看出心事,却不帮助柔云,发生反感,不由感动,便先称谢,将途径详细告知。并令转劝柔云说自己此时尚谈不到婚姻,不必痴心,盛情心领,将来必有以报。所送食物也不肯要。后经林蓉劝说,并将上系丝绳的食物抛将过去,公亮只得接住。因铁汉饿得难受,相隔又远,想令张口,将食物投往口中。林蓉见状力劝,说三哥手法虽准,铁汉粗心,稍一疏忽,落向地上,无法拾起,全都败露。云姊已向巴贼说好,今夜必有食物送来,不妨命他暂忍一时。公亮也觉铁汉量大,这包东西都给他吃也不够半饱,又听林蓉惶急之状,只得停手。吃完,林蓉将包收回,道声:“三哥珍重,不要辜负云姊好意。在此一半日无论如何也必助你脱困,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说罢走去。见了柔云,并未直说。柔云始终疑心。想起庄后湖荡对面有一山洞,公亮由此逃走比较容易,就遇对面洞外把守的人,凭公亮本领也打得过,便拉林蓉和两心腹丫头先往探路。不料寇公遐当日往黄龙山寻访长安城外所遇马上少年,中途遇见山洪,无意之中恰巧由洞中走来。柔云心中有事,并未留意。林蓉眼尖,突然发现舟中伏有一人,像个文士,心中一动。恐被同来使女发现,害人性命,故意把柔云主仆二人引向一旁,偷偷一看,刚看出对方神情狼狈。柔云因听林蓉说公亮把食物分给铁汉,并未吃饱,并还口渴思饮,心中一急,便要同回。林蓉椎说地势还未看好,不能这样疏忽。沿崖一带如有上下之路,以娄三兄的本领必能越过,岂不比穿洞而出遇见防守的人要好得多?柔云信以为真,反倒谢她关心。恰巧旁边有一小舟,只顾回庄强着恶奴准备酒食,连头也未回,带一贴身使女匆匆赶回。 另一使女也是土人之女,初来时取名四喜,先在林莺房中。这日犯过,正受欺打,林蓉知乃姊手辣性暴,看她年幼可怜,代为求情,讨将过来服侍自己,平日待她极好。 知其忠心,特意留下做伴。柔云走后,令在一旁守候,自往窥探公遐,是个正人君子。 当地四面罗网,急切间想不出个好主意。意欲赶回庄去,把衣履食物取来再作计较,一时心慌,先又不好意思明言,刚一上船,便听公遐诉苦求助。既恐对面贼党看破,又不便赶回,只得打桨如飞,向前急驰。回顾公遐竟自己撑船跟来,人又外行,到处乱撞,居然被他撞进庄旁小溪,心中叫不迭的苦。总算凑巧,巴贼闻报虎女出现,早带领多人追去。又当黄昏众恶奴用饭之时,主人不在,各在屋中饮酒说笑,那一带恰是冷僻无人之处,竟未被人看出。林蓉也颇胆小害怕,既一想,此人明是游山迷路,遇见洪水逃出来的好人,既被我看见,便应救他出险。好在云姊和我一党,又正有事用我之际,落得乘机下手,救他一命。念头一转,忙告四喜,速寻一身男子衣履,连同食物,藏放房中,等我自取,千万不可被人晓得,一面去寻柔云商计。 柔云虽然从小娇惯,毕竟少女面嫩。为了痴爱公亮,满腹心事无法倾吐,更把林蓉当着心腹。有时想起,还是不好意思,许多话仍都不便出口。当日更因救人心切,强着林蓉为她犯险,去探心上人的口气,只管心情悲愤,毫不掩饰,终是内愧。巴不得林蓉和她一样,也有一个未来情侣。这时正强迫恶奴,借口庄主之命,令其准备囚人饮食,由内赶出,一见林蓉惶急之状,仿佛对于来人关心到了极点,想起林蓉素来稳重,不轻许可。兄长虽是心情不好,到底有财有势,庄中妇女只要得到欢心,立时平步登天,享受无穷,便那日久宠衰的,只不招他厌恨,口出怨言,也有丰衣足食,过着舒服日子,比那些土人生活相差天地。老早便看上林蓉,用尽心计,讨好勾引,并托自己和乃姊代为劝说,她竟以死自誓,畏如蛇蝎。近日听她背后口风,非但兄长看不起,庄中这许多的少年名武师也一个不放在眼里,并还露出想要逃走之意。人又谨细,不轻言笑,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会改了常态。一个不相干的落难人,就被兄长手下看破擒住,只要不是奸细,至多吃点眼前亏,打吊两日,一经拷问明白,便看来人才能,量力做事,不过不能回去。如有一点本领,还可得到厚待,何必如此惊慌关切?料有原因。 自己对于公亮也是一见钟情,再听来者是读书人,初次见面,便说人家至诚君子,不知林蓉救人心切。因这两日恶霸又当内忧外患心神不安之际,环庄四外防备严密,竟有生人到此,必生疑心。便自己如非看出来人辞色诚恳庄重,与寻常所见这些外面来的武师迥不相同,也几乎生出疑念。放在这些只知贪功讨好,没有人性的恶奴眼里,休想活命。一半情意,一半投缘,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同情爱护之念。柔云恰误会她和自己一样,对于来人生出情爱。本是共心腹的姊妹,闺中少女,自动爱一男子本就害羞,难得林蓉和她一样,也看中这个来人,正好配对。不由同病相怜,巴不得能够助她成功,市恩于人,以后互相帮助,结成两对夫妻。再细细一问,越听越觉所料不错。非但一口答应,并代两次望风,守在当地,遇见来人便想法支开,不令作梗。好在兄长外出,庄中只有她大。恶奴均知巴贼爱这妹子,有时极听她话,并许随便做主。如非柔云性情心肠较软,面皮又薄,从不肯动手打骂下人,照样可使全庄人等畏之如虎。 林蓉知她颇有权力,本领又大,只是不善运用。恶奴对她虽不免暗中轻视,真要发怒,也不敢丝毫冒犯。见她毫未生疑,满口答应,好生欢喜,只顾救人。柔云向其探询,暗示她已爱上来人的话一句也未在意。”先装采藕,迎着来船,把公遐引往土山洞中藏起;跟着赶回,拿了提篮,又装采花,亲身送去。瞥见人在小洞窥探。这一惊真非小可。 只顾抢前喝止,忘了寇公遐下身赤裸,情急匆忙之中脸又被人无意中擦了一下,本是有气,不敢声张,后见公遐惶急蹲地,神情不安,知非有意,气方一消。跟着又在崖后相见密谈,越看越觉公遐少年英俊,谨厚光明,不由加出许多好感。分手要走,忽想起自家身世,心中一热,重又回身探询,由此发生情愫。后来虎女前往盗剑,仗着天生异禀,高人传授,本领极强。将公亮送走之后,偷偷掩往庄后,正遇二女背人密谈,哭诉心事。 林蓉为了安慰柔云,正说:“你说男子多半无良,我对寇公遐也未始无动于衷。看他走时情景和以前相见所谈,我已露出身世孤苦,想要脱离虎口,他竟一言不发,可知男子多顾自己,没有情义,不值为他伤心。何况虎女走时所说,好似她并不爱公亮,就公亮爱她,也是片面相思,日后相遇终有法想。我们只要各尽其心,济困扶危,救出两人也是好事,管他对我好坏作什。方才令兄那样盛怒,见我在旁又作了好些丑态,想起害怕。 姊姊受伤残废,我处境越险,只恐事情稍定,我必难于自护。只有离此他去,才免受害送命。你我姊妹情如手足,云姊如能在日内助我逃走,到了香粟村,我虽不知人家是否收容,云姊这番痴情苦意我必代告娄三兄和他那几位兄弟,以全力作成你二人的美满姻缘。否则,我的心意云姊深知,令兄如再强迫,有死而已。至于寇公遐是否有情于我全不相干,只要逃出令兄虎口,此后便是终老荒山,或是飘泊天涯,能够以力自食,落个自由自在,不受恶人凌辱,于愿已足,别的全未放在心上。” 虎女越听越觉林蓉真好,便是柔云也非不可改好的人,心中颇喜,重又回到树林,坐下猛虎已在彼藏伏等候,敌人也自寻到,先将谢杰杀死,夺回宝剑,再由侧面树林中掩往后庄,二次放火,在柔云房中盗公亮的镖囊,骑虎冲出。快要走出隔崖那条深谷,正遇巴贼带人迎面赶回,差一点没有撞上。本来还想就势掩往后面,再杀他几个恶奴,忽听响箭信号飞来,巴贼人马立时回身迎去,便有大群人马小轿赶到,忙将虎藏起,偷偷掩往一看,双方业已会合。原来那是巴贼平日勾结的一个有财势的死党。连前半年巴贼托他用重金礼聘的方家五鬼也被请到,还有好几个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大盗一同赶来。 事有凑巧,那与巴贼勾结狼狈为奸的城中恶霸南山豹,本是坐地分赃的大盗之子,近因同党被擒,凶谋败露,事闹太大,为了耳目甚多,先得到信,连夜变卖田产,弃了原有家业,全家逃来,准备与巴贼会合。来意便想强夺香粟村,与巴贼分山而治。索性占山为王,拿东山做巢穴,出去打抢。巴贼闻言自合心意,好生欢喜,一同回转。虎女先听公亮之劝,知道这些贼党厉害,也未动手。忙寻公亮告知前事,计议了一阵,也同回到虎女洞中。公亮忽想起铁汉逃时所用板斧恰在场上,被他取走,但是周身是伤,好些可虑,忙又骑虎追去,想要送他回村。不料人已离谷,追赶半里,将其喊住,谈完经过,令其转告娄,秦诸人,并将铁汉送到谷口,和谷口的人说了几句,急于往见虎女,也未回村与众相见,便骑虎驰去。 十一、雪山打围震英威 娄公亮和乃兄公明号称关中双侠,起初家住终南山中,平日专喜济困扶危,行侠仗义,两弟兄均有一身惊人武功,各有一口好剑。公亮虽比公明稍差,但他另得高明传授,所用暗器铁环手箭和七枝金鳞镖,百发百中,无人能敌。十六岁上便名震关中,曾在潼关路上独斗十四名江洋大盗,比乃兄名望更大。弟兄二人均未娶妻,年已将近三十,看去却极年轻。十年前偶往长安访友,遇见秦真之兄秦正结为好友,后便移居香粟村。秦氏弟兄上辈便在山中开垦,家虽豪富,待人却极宽厚。自从父母死后,觉着这大一片产业原是众人之力开垦得来,不应据为私有,互相商定,召集全村的人,按照人口重新分配,下余还有不少,作为公产。一面照旧开发增加财富,以备人口增加时分配之用。村人平日衣食享受本少高低之分,经此一来越发家家富足,生活安乐,劳逸同享。同以秦氏弟兄为首,听他指挥,为众除害生利而外,别的都是一样。村人又是文武兼习,耕作之余不是分班读书识字,便从秦氏弟兄练武打猎,本是一处从无忧患的桃源乐土。娄氏弟兄一来,越发把那深藏山谷中的沃野点缀出无边美景,日常无事,偶然也分头出山,采办山中必需之物,并将山中出产的兽皮、药材带往山外卖掉,多余的用来救济山外贫苦。尤其每年中秋前一两月必要出山一次。秦真年也二十,身量虽不似公明矮小,看去也只像个十六七岁的幼童。因其天性好动,长安城内又住有一位至亲,是个有名望的老武师云天骥,有时将此人接来山中住上三两月,再送回去,还有几个侄子,也都练有一身好武功。本来安乐无事,西山照例难得前去走动,只为数年前恶霸巴永富虐待土人越发厉害,被公亮、秦真无意之中发现,秦真因守先人之诫,虽未出头,却将那两个受害土人全家带走。后被已贼探出一点虚实,心中愤恨,正要带人前往间罪,将那两家土人索回。不料还未起身,便有一好友来访,也是一个本领甚高的独脚大盗,便向来人谈起前事。那人一听大惊,忙即劝止,随说关中双侠现已迁往香粟村,千万不可冒失。 巴贼之父死时原有遗命,向巴贼再三警告,说:“东山秦家当初原和我们一同入山开垦,因见你祖父对本山土人随意鞭打,从旁劝说,争论了一阵。你祖父说,土人性野,蠢而无知,没有威严决不听命。老秦却说,都是一样的人,只要耐心劝教,加以帮助,这类天真浑厚、诚实无欺的土人更容易感化。你此时恩威并用,到时自能多耕多种,在你统率之下,他们将取来的兽皮、药材,也不致被山外来的好人用贼价骗去,闹得他们得不偿失,平白冒险,费了许多力气,所得有限。眼看许多有价值东西不肯出力采取,丢在山里无人过问,山外的人却买不到。因你太喜立法立威,令出必行,样样都要由你做主,以为不将主权取得,土人未必肯服,上来便用许多心计,把他们的田地果园设法买下,引诱他们赌博,转成穷苦,再加恩惠,给他一点好处。一面立下许多山规不许违背。土人只要按时为你耕作,樵采打猎,你过舒服日子。虽然所得被你分去一半,不似以前,过今天不想明天,仗着山中出产丰富,随遇而安,听天由命。便能得到值钱东西,也被外人欺骗抢夺了去。仿佛现在每人都是有家有业,所耕种的田地之外,每家都有牲畜农具,比起以前,只更安定。但是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人力有限,欲望无穷,不劳而获决不能久。自古以来,休说有钱人家,便是公侯将相的子孙,凡是专享现成的子孙,能有几个好的?连历代帝王都不能保子孙长久,何况山中一隅之地?非但待人要宽厚,自家子孙也须共同力作,使知稼稿艰难,或者还能多管得几世。 “如今你辛苦半生,将这片山地巧取豪夺,拥为己有,以为子孙只要把你家传武功学会,镇压得住这些土人,便是万年无优,却没想到大利所在伏有大害。你对土人只想统治他们,用上许多手段,虽将人家终年辛苦劳力所得平空分去一半,因你管理得好,出产增加,反比以前富足。本心也不想虐待他们,便觉德良意美,自己成了大富,子孙千年百世永远享受,便是他们土人也得到你的益处。可是你家子孙从小娇生惯养,除将你那家传武艺学会而外,只会享受。你在,或者相安无事;你如死后,他们从小高高在上,从不把这些土人放在眼里。土人在你家严刑威迫之下,连你家下人也畏如虎,惟命是从,不敢反抗。后辈儿孙觉着他是本山之王,始而作威作福,稍不如意便加鞭打,终于随意生杀侵夺,无所不为。自来尊者愈尊,卑者愈卑,富者越富,穷者越穷。一方是威权日重,贪心日浓,骄奢淫逸,尽情享受,用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旦财力不够他的挥霍,或是富了还要再富,势必尽情搜括,强抢硬夺,无恶不作。手下恶奴定必助纣为虐,变本加厉,决不知众怒难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多行不义定必自毙。忽然变生瞬息,立时家败人亡。与其叫他们将来多养武师打手,清客闲人种种耗费,何不对待土入宽厚一些。使其每人都有田业,就收他一点田租,不要过分,人人安居乐业,不受欺凌打骂,叫他变乱他也不肯。这些田地虽不是你一家所有,照样全山首户,遇事仍可做主,无人敢于违抗。你将雇用打手闲人的钱财省下,算起来还是一样,并还少操多少心,少结好些仇怨,使土人由畏惧变成敬爱,互无疑忌。比那一人自尊自大,除受下人恭维外,这大一片山地,别无余人可以亲近。你看不起人家,人家当面不敢倔强,背后切齿咒骂,岂不要强得多? “你祖父性刚,自难入耳。双方本是好友,为了一时不平,越说越僵,终于反目。 秦老父子三人当时夸下海口,说他不消十天,便带着同来亲属下人去往东山觅地耕种,重新开辟,平日所耕田地情愿奉送。除牲畜农具本他带来必须取走而外,最重要的所差只是人力。明人不做暗事,问我们是不是嫌人多,可否由他带些同走。你祖父和我气他不过,又知东山虎狼之区,只有以前名叫恶鬼峡,现在改名同安谷香粟村内有一片可耕之地。地方既小,又有大片森林,毒蛇猛兽终年出没。初来那年曾和他们去过,事情实在万分艰险。心想,双方近来为了土人嫌怨日深,其势又不便翻脸为仇。二虎同穴,终有一伤,难得他父子负气说这大话,并将所开辟的千亩良田分文不要全数留下,哪里还有这样好事,当时还不过意,除任其带走两百个土人,随去开垦而外,并对他说:我们多年老友,山中土地原是我们共同买下,人力财力也是你出得多,这样分手于心不安。 恶鬼峡不是生人所能常住,请你另换一处。如今与你分山而治,以离此十余里的森林前面为界。以后各听天命,两家子孙各不相犯。无论主仆下人,除却以礼来往,稍有不合,谁也不许过界。土人虽多自愿随行,但也经他暗中挑选,早就说好。全家和所有土人家属已在暗中准备停当。一经议定,当时说走就走,这样危险艰难的地方,竟无一人为难退缩,推托不去,未去的人有些并有羡慕之容。仿佛他家待人太好,此去就是天堂,显得我们父子多么凶恶一样。这个已是气人,临分手时,小秦更是可恶,先在静听一言不发,等我父子话完,才说这东西两山的界线分得实在公平,万分感谢。也极希望两家子孙各遵先人之命,除却彼此情感真好,你们如见我们的法于还行得通,改变初意之后互相来往,平日无事谁也不许过界。但是恶鬼峡业已看定,家父和我都是言出必行,非但要做出一个样儿,双方心志不同,也是隔得越远越好。蒙老伯厚意,将交界这片森林空地留与我们,免得受那猛兽毒蛇侵害。为防下人无知,相隔太近,生出枝节,伤了和气,这片地方至多偶尔来此打猎,决不开辟,以免过近生事,还有好些带骨子的话。 “我们初意他父子定必受尽苦难,一事无成,就不好意思回来,也必另换地方,不知要吃多少苦头。那些踊跃争先的土人伤亡一多,受不住那样艰苦危险,也必相继逃回。 哪知在他父子统率下,同甘共苦,互相努力,冒险开发,不到两年,竟将谷中森林斫伐殆尽,开出大片肥土,还兴出好些湖荡水利,风景简直比画图还好,果然未用一点严刑重罚,人人安乐,越过越好。我们家传武功,不传外姓。他父子反倒常时教与土人,多厉害的猛兽也侵犯他们不了。只地方比我们小得多,不能养活多人是个缺点,余者无一不比我们胜强十倍。始而我和你祖父想起气愤,两下也断了来往。后来祖父病故,他来吊丧,我往谢孝,一看人家真想得到,全村那么多的人简直一条心。他虽比土人田产多,也是他全家亲属自行开发,不过土人感他恩义,遇事全部尽力相助,以致越来越富,从无一点强迫,各耕各田,但全听他指挥统率,每人都有自己田业,他是大富,土人是小富而已。看那意思,也是料定两家世交至好,知我要往谢孝,特意引去,想希我做了庄主,重订山规,学他的样。我也曾经心动,无奈积重难返,心想上人蛮野无知,到底难于驾驭,只要不随便打骂,稍微宽厚一点,不再刻薄他们,一样也保平安,何苦多费心力?起初还好,近年家中人口越多,费用越大,不在他们身上想方法,难免要动每年固定的积蓄,只好把租粮加上一点。此端一开,差不多每隔两年便要增加。我见他们还吃得住,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有那人多田少的格外劳苦一点。既能相安,也就不以为意。 直到生病以前,有两土人全家逃走,方始警觉。 “不久病重,日前半夜醒来,细想前事和你平日性情为人,分明全被秦家父子料中。 对头父子真个谋深虑远,机智绝伦。他一样是用人出力,供他全家享受,不过心机周密,方法巧妙,使人出于自愿,并感激他的恩德。为防子孙不肖,骄奢任性,家规极好,从小便令领头下田,同出打猎,和上人打成一片,亲如一家,又加上许多防患生利的好法子,自然全村一心,越过越好。他那独门绝技其实并未全数传人,可是村中人人武勇,多么厉害的强敌和毒蛇猛兽也侵害他不了。照此下去,就不一定是他家百世之业,怎么也比别人要多过好几辈。我因一时因循,当年明知他想得好,做得妙,没有学他的样,你又独子娇惯,自来任性,从小凶暴,更喜酒色享受,将来非被料中不可。此后还要格外小心,管理全山才好。学他好样,你决做不到;我只望你照我前数年所为。近年土人租粮业比以前加了半倍,所余无几,人口稍多,连吃的都不够。你能照我所说减少一点回到原数,再好没有。否则也要至此为止,不许丝毫再有增加。否则,眼前他们仗着多年积蓄还有一点余财,内里逐渐穷苦,表面还看不出,等到积蓄赔用一完,难于苟全,你再任性鞭打,随意凌辱,他们无法忍受,便非叛变不可了。你要记准,没有油的骨头,多快的刀也无用处。不怕搜刮多凶,第一是要人家本身能够度日,人到急时便要拼命。 竭泽而渔,两败皆伤。莫要叫对头看了笑话。 “还有他父子和我们一样,老的已死,小的已老,两家都是第三代子孙,年纪都轻,难免自傲喜事。休看你小时随我谢孝,他那村中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精神饱满,笑语如春,和气已极,看不出丝毫武气,实则全村上下无一不是能者。你不惹他,还要防他这些后起的年轻人不顾上辈交情,见我们这里土人穷苦,偶然多事,来打不平。再要下人无知:樵猎相遇,口角结怨,一成敌对,我们决非他的对手。就是你本领高强,庄中武师打手颇多,也有几个能者,须知人家大众一心,一旦有事全能拼命,我们只是酒肉之交和金银请来的乌合之众,有本领的先没有他多,全庄土人更是人人怨恨,心腹之患,平日被你威力震住不敢反抗,你和人家对敌,先要防到后路空虚,土人叛变。得胜还好,稍微一败,土人必做内应,群起而攻。休看他们不会武艺,个个都有气力,平日各顾各,随便受欺,自显不出,等到变生顷刻,合成一起,他们业已横心,便是死活存亡关头。 你用的人都有身家,决不肯得你一点俸禄为你拼命,也是能胜而不能败,见势不佳,早已各打主意,剩下你兄妹二人和些老弱妇女,天大本事也打不过人多。你至多仗我家传本领,孤身逃走,闹个家败人亡,财产荡尽,连祖宗坟墓都保不住,岂不悲惨已极? “你妹柔云聪明孝顺,经我常时教训,深知利害。我死之后,你兄妹二人本来友爱,遇事务要和她商量,听她劝告,我才能够瞑目。山中没有好人家,秦家弟兄门户年貌俱都相当,你以后如能设法将两家结为婚姻,非但好极,还可免去许多后患。无奈双方势同冰炭,决办不到,再说也无法使人做媒,我已不做此想,不去说它。你朋友虽多,决不配做你妹婿,此后务要代她在外面留心物色,甚而由她自己挑选均可。满了二十,如无良姻,不妨任她结一有本领的女伴,借着出游,去往山外各州县走动,婚姻听其自主也可。”说时声泪俱下,临断气时,还在嘶声位说:“以后千万不可和秦家为敌,非到真正欺到头上不可妄动。对方就是偶见不平,帮助土人,也是暗中相助,无故决不会公然破脸。我们稍一忍耐,假装不知,便可过去。” 巴贼此时听来人一说,想起乃父临终之言,越发心惊。再问日前来人形貌,内一短小精悍的少年正与关中双侠中的娄公亮相同,越发不敢冒失。虽止前念,心却怀恨。前三年因有青狼大群为害,牲畜、土人伤亡甚多,地方太大顾不过来。忽然想起前事,知道狼群曾往东山扰闹,也伤了些人畜,立时乘机命人下书,约会东山诸侠两下合围,搜杀凶狼,就便看看东山对头的本领。娄、秦等人知他用意双关,又是为人除害、彼此有益的事,欣然应诺。这一对面,巴贼才看出对头的威力。当时来赴约的共总不过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并非全村出动,比巴贼这面少了一多半,还不算随同助威埋伏各处路口虚张声势的那些成千的上人。但是来人都穿着一色白羊皮的密扣猎装,手持刀叉,腰挂弓矢镖囊,精神抖擞,装备鲜明,行列尤为整齐,仿佛久经训练,受过军法部勒的精锐之军。九人一队,看去稀落落十来起,人数不多,不知怎的别具一种威风气概,不像巴贼这面乱哄哄三百多人一拥齐上。先是娄公亮和秦氏弟兄三人同在两山交界的森林外面相待。巴贼后到,和十多个最有本领的武师抢先迎上,见对方共只三人,先觉故意逞能,不带人来,心中有气。及至相见间明,才知人已带到,因来较早,正在附近探望凶狼踪迹,随时可以喊到。说罢,秦真把手中红旗一扬,一声银笛,这老少男女十一队人立由林中和附近山崖上从容走来。看去只觉脚步一样整齐,并不甚快,也未逞能。等到双方说好下手合围,一声令下,立即分途驰去。娄、秦等人道声“静听捷音”,也缓步往林中走进,不知去向。巴贼因未看出对方深浅,上来约好七日双方均有酒肉犒劳,各生了好几堆营火。因想看个就里,正值雪天,忍着寒冷,在山头上搭一帐篷,同了十几个心腹同党日夜守望察看。惟恐比不过人家,还出了许多赏格。 先见对方始终九人一队,终日出没深谷,危崖、森林、雪地之间,仿佛到处都有他们的人往来出没,时隐时现,狼却难得见他真个打倒。自己这面人虽没有他们整齐,但是常有猎获。因气对方神气活现,兵器装束样样好看,事前没有想到不如人家,每当打来青狼,必要欢呼庆功,追起狼来也是喊杀之声震撼山野。对方只是静悄悄的往来穿行,时远时近。第三日想起可疑,正觉事完还有互相庆功,各比所得,不应如此只做空事。 忽听狼嗥之声,遥望斜刺里一条山谷中飞也似跑来三四百条凶狼,都是亡命飞驰,眼看朝着自己这面窜来。忽听几声银笛过处,谷旁峰崖上下突有许多东山来的白衣壮士同时出现,镖箭齐发,晃眼便将狼群杀死一半。下余狼群本顺谷径亡命逃窜,忽然红光照耀,前途火起,将路隔断。凶狼被火惊退,情急反噬。东山的人只有六队,埋伏两旁蜂崖之上,后面还有一队,由秦氏弟兄率领,追在狼的后面。这时凶狠连受伤的看去还有一百多条,前面共只十一人,又当情急拼命之际,形势十分凶险。跟着又是一声银笛起处,两旁崖上的人先是镖箭如雨从上打下,那狼还未与人对面,先被镖箭射中,又打死了七八十条。这些人非但手无虚发,所用镖箭更是厉害,多打中凶狼致命之处。那么凶猛而有长性的白额大青狼竟不堪一击,十九惨号一声,往前一蹿,便自倒地身死,就有那未死的也都受了重伤,自相残杀,乱作一堆。 崖上下七队六十三人加上秦氏弟兄忽然纷纷纵人狼群之中。不知何故,青狼那么凶毒的爪牙,人竟不以为意。那狼只一扑到还未近身,便被对方纵身一刀将头斩落,或是斫成两段。内有几个手持长叉力气最大的更是威猛。叉头一起,便将狼刺个透穿;顺手一甩,便和抛球一般飞起好几丈高远,带着大股鲜血坠地身死。当时只见刀光剑影往来纵横,所到之处凶狼纷纷伤亡。那布满白雪的山谷到处被狼血染成红色。凶狼惨嗥之声山鸣谷应,凄厉刺耳,闻之心悸。渐渐由多而少,由少而无,共总不到半个多时辰,大群凶狼竟被杀光,尸横地上。内中几条乘隙往来路惊遁,箭一般刚窜出没有多远,前面也未见人,不知何故,忽然朝天纵起,仰翻倒地,惨嗥得一两声便不再动。等到狼群杀完,未了一条大凶狼身已受伤,向前狂窜,去势比前更猛。方想前面无人,这一条许能逃走,忽见对面飞来一条人影,那狼见人立时蹿起猛扑过去,人、狼势子都急,眼看撞上,来人身形微微一闪,一声惨嗥过去,狼已由头到尾斫成两片,尸横就地。来人却到了狼的身后,相隔竟在一丈以外,身穿那件反羊皮的白衣一点血渍都无,正将宝剑从容回鞘。定睛一看,正是娄公亮。 巴贼和手下的人正顺山路赶去,看得逼真,才知对头本领真高,休说为首三人,即便带来的九十九个土人也无一个弱者。心中惊奇,自知不如,只得强为欢笑上前庆功,并请打狼的人同往山顶犒劳。到后一谈,才知前三日对方因恐狼群太多,性又多疑,人数一多必往远处逃窜,人去又来为害,仗着大雪,狼行之路照例一条直线,与别的野兽不同,容易发现踪迹。一面探明巢穴,见狼太多,为数有好几百,先派人远远围成一圈,断它道路;并设疑兵,使往一处惊窜;再由大而小包围过来。一面看好地势,抢前埋伏。 可惜中途有人拿狼试手,将其冲散,没有全数除去,虽有人往追,不知能否成功等语。 巴贼才知对方看好形势,谋定后动,并还深知狼性,到了时机方始下手,一举成功,连自己手下所杀的狼也是对方恐自己徒劳无功不好意思故意赶来,但未明说。觉着对方言大而夸,心中气愤,正想回敬几句,忽有两个得力同党由前面赶回,暗中止住,假意尽欢,将人送走。一问那两同党,才知东山诸侠真个厉害,另外还有百多条一群也被其余四队来人杀光,想是不愿逞能,已将死狼挑回村去,没有现出,故此还有四队人不曾同来。这一惊真非小可。由此对香粟村这班人丝毫不敢轻视。公亮与巴贼相识之后,本来不想走动,去年偶由外面回来,想起以前还有一家受苦的土人向其诉苦,为了限期未到,曾允明春往助,前往探看。那土人受苦不过,已蒙猎人铁汉相助,居然脱险。公亮久闻铁汉义气,是个好人,前往寻他,不料无意之中遇见虎女。 要知娄公亮独斗双虎,巧遇虎女云萍,以及本书热闹惊险动人情节,请看下集分解。 十二、森林中的恶斗 前文娄公亮因允助一土人逃往香粟村,回山路上忽然想起前事,绕道西山前往探看。 到后一问,才知那家土人未到恶霸所限缴粮还债日期,恶奴便来追逼。土人陈好和张老一样,也有一个女儿名叫小凤,年只十二三岁,生得十分秀气,心又灵巧。因尚年幼,虽未起什邪念,却想逼去献与恶霸巴永富,先做贴身丫头,大来收房。陈家只此独女,万分不舍。小凤虽然年幼,颇有志气,暗向父母哭诉,宁死也不做恶霸的丫头。总算这两个恶怒不似金三狼那样残酷,当时没有强抢。又知陈家穷苦,无力还粮,行时假传巴贼之命,说了许多狠话,命将限期提前。到日不缴,便将全家老幼捉去吊打,三日之内送上小凤便可暂缓一年。庄主如喜此女,收房得早,连这昔年旧欠都可免交,还有福享,口气凶恶已极。近一二年娄公亮常在暗中救济土人,每遇危急之际,不是周济银米和兽皮药材,代还欠债,便是引往香粟村中分地耕种。无奈村中近来人口越多,再过下去决不够用。不是万不得已;情愿出钱出力,不肯将人引去。常劝土人暂时忍耐,至多一二年内必使他们转危为安。陈氏父女久知香粟村人人安乐,没有贫富尊卑之分,如能往投,无异入了天堂,早向公亮再三哭求。小凤又极灵慧嘴甜,讨人欢喜,强拜公亮为父,见面就喊干爹,亲热至极。公亮见她乖巧可怜,人又生得美秀,知其早晚必落虎口,心想救人救彻,此女美秀灵巧,巴贼将来决放不过,不似别的上人,只要送他一些财物敷衍一时,不使当时受害,等到时机一至,除去这个恶霸,便可转入安乐。好在人口不多,心中一软,脱口答应。恰有要事必须出山,便与约定时期,归途往救。陈氏全家均当不久便入乐土,还在高兴,没想到恶奴不到限期便来追逼。公亮虽常救人,为防土人无知,闻风全数来投,时机未至,人救不成,惹出乱子,两山交界和各处路口均有巴贼耳目,行事均极谨秘,始终未说出香粟村的道路。未走的人只知某人全家逃亡,并不知是往香粟村去。 恶奴去后,陈父一算日期,还有月余救星才来,照此情势,除非把爱女送入火坑,任人宰割凌践,还要讨得巴贼欢喜才保得暂时平安。巴贼喜怒无常,日久宠衰,仍和那些被害人一样。女儿小凤虽然年幼,性刚好强,决不顺从,更非送命不可。全家悲哭了一阵,想起铁汉义气,以前常时偷偷过境,将所得兽皮药材分送左近苦人。那日因受他一点好处想要回报,恰巧那日在山中打到几只肥山鸡,送去寻他,遇见两山交界的张老父子,因和铁汉交情最好,无意中谈起那位蒙面骑虎的白衣少女,与之相议。虎女救人之事土人多有耳闻,人却难得看见。近年一些苦难的人往往全家失踪,先还当是娄公亮救走,后来一问,那些逃走的人并不相识。三爷向无虚言,是他做的当时承认,曾说此事必是白衣虎女所为。可惜两次寻她,均未见到。未次出山绕道来此,也因想见虎女,探她来历下落之故。久闻此女是位救命菩萨,只要发现土人与之相见,定是恶霸逼迫太甚,受苦不过,没有生路,至多两日,那人全家便同失迹,最奇是走时必将房子烧毁,稍微得用之物不论多么笨重必全带走。如有兽皮、药材之类却悄悄送与贫苦近邻,多值钱也不带走,事前事后谁也看不出一点形迹。 日子一久,渐渐试出临去前后左近必有虎吼。为了恶霸手下武功都好,性又凶残,西山界内野兽已绝迹,山居的人都会打猎,见惯无奇。因那虎啸之声特异,威猛非常,知是一只大虎,掩往探看。内有两次发现虎背上骑有一个白衣蒙面、头戴虎皮套的女于,均当她是山神,不敢上前。后来虽知是人,见有伏虎本领,本领极高,均存有敬畏之意。 因其不愿见人,那虎也从未伤过人畜,至多偷偷看上一眼,谁也不曾与之对面。新近因听吼声一起,三两日内必有事故发生,同时看出逃亡的人事前必与虎女对面。内有一人走前又将虎女来意说出,才知她是隐居东山深处的一位侠女,越当她救星活菩萨看待,巴不得见她一面,求其解救。无奈虎女行踪飘忽,来去如电,神出鬼没,休说土人难得见到,恶霸因听本山出了这样一个骑虎的奇女子,屡次和他为难,非但把他农奴常时引了逃走,并还伤了好几个武师恶奴,仇恨越结越深。始而命人查看踪迹,埋伏守候,打算抢去。后见无用,又派人四处搜杀。山中地势广大,森林又多,对头出没无常,前后一两年始终没有伤到一根虎毛,手下的人却时有伤亡,农奴逃走的更是接连不断,每月少说也有一两起。近半年来戒备越严,搜索更紧,每日均有专人守望埋伏,并备了许多快马,稍有动静,立时亲身带了人马,分成几队大举出动,声势比前厉害十倍。非但见不到对头人影,更受戏弄。本人不出来还好一点,这一亲出穷搜,那虎啸之声反而时东时西,怒吼不已,仿佛会分身法一样。明明听见虎吼是在东面,等到追去,连人带虎忽在西面出现;等到追去又是踪迹全无,不时还受到对头的警告,空自怒发如狂,拿她无可如何。土人终日愁苦,最开心指望的是闻得虎吼和与虎女相见。想不到铁汉会是她的朋友,忙即寻去。哪知人已他出,等了一日夜,因听张老说铁汉孤身一人,平日行踪无定,这次走时曾说至多两日必回收割粮食,此外别无救星,限期只得三天,惟恐错过,只得守在那里。 到了第二日黄昏,正在惶急,铁汉忽然骑虎赶回,才知当日早上铁汉因在山中采得许多珍药,自家孤身一人,不能出山贩卖,想起陈好正因欠债为难,前往相赠。中途遇见小凤满面悲苦,来寻父亲回去,商计明日之事。得知经过,本就愤怒,事有凑巧,昨日恶奴回庄,无意中向巴贼夫妇讨好,说小凤灵秀可爱,如做丫头比谁都强。巴妻林莺也是高兴,命来喊去一看。恶奴何等强横,奔到陈家,一见无人,便追了下来。登高远望,见小凤往前面树林中跑进,因恨陈妻不说实话,意欲追将上去,捉了就走。不料前途来了杀星,明知铁汉专和恶霸这面作对,以为此是西山界内,自己又会一点武功,身带有刀,上来先令小凤跟他回庄,跟着便骂铁汉野狗,为何过界。铁汉向以东山的人自居,怒骂:“狗贼奴下奴,你们主仆常往我们界内打猎,老子从来不问;老子偶然高兴到此访友,你便狗叫。”话未说完便动了手。近来为了虎女厉害,每一打手恶奴身边都带有信号响箭铁哨之类,准备发现对头立时报警。相隔庄中又近,恶奴正打之间,想起铁汉可恶,又在西山界内,就将其擒回毒打,是他上门生事,便是东山人来,也有话说。 因铁汉手中板斧舞动如风,无暇发动信号,便将铁哨取出边吹边打。 小凤在旁心惊胆寒,悲泣伤心,先急得要寻死,后见对方动手,恶奴好似打不过铁汉,心胆稍壮。正想主意,一听狂吹铁哨,知道林中地势虽然偏僻,相隔半里都是敌人,一时情急,拿了两块拳大山石掩上前去,故意喊道:“那骑虎的女菩萨来了!”铁汉也知时机危急,敌党一到便难脱身,连小凤也是凶多吉少,情急暴怒,斫杀更急。恶奴虽会武功,禁不住铁汉生来力大身轻,手疾眼快,业已被他逼得气喘汗流,正盼援兵,并想逃出林外诱敌。忽听小凤急喊虎女赶来,由不得心惊手乱,微一分神,没想到小凤悲愤之极,情急拼命,所说那是假话,刚一转身,吃小凤迎面一石打断鼻梁,眼也打瞎一只,百忙中看出小凤暗算,急怒攻心,厉吼一声,纵身一刀往旁斫去。小凤虽是女孩,从小生长山中,家又穷苦,每日劳动手脚轻便,早就防他回手,一石打中,人便往旁纵去,不等敌人纵到,回手又是一石将刀打落。恶奴本是痛彻心肺,满面流血,哪经得起手又打伤,刚开口狂号得一个“救”字,被铁汉赶上夹背心一斧,斫死在地。 耳听林外铁哨之声,不顾说话,方喊:“小凤快逃!”小凤哭喊:“铁叔叔,还有我的娘呢。我爹爹又往寻你,回来撞上,全家都没命了。”铁汉偏头一看,林外已有人影闪动,并听呼喝之声,如带小凤同逃决办不到,忙令小凤掩向侧面树后,准备迎上前去斫杀两个,等小凤绕树逃走,再逃回去,作为恶奴狭路相逢,与小凤无干,正待假装往相反方逃去。林外来敌乃是附近守望的一个武师和三个打手,铁汉一人决非其敌。以前打猎时,铁汉便看出那武师的本领,所用链子锤又沉又重,差一点的猛兽被他一下便打个脑浆迸裂,心正暗中叫苦。那武师金头狮子张豹人最强横心粗,自恃本领,屡发狂言,要将虎女活捉回去,剥那虎皮。方才正在守望,一听恶奴吹哨,循声赶来。同行打手恐遇虎女,请他先发信号,恃强不肯,厉声大喝,口出狂言。打手知他凶暴横蛮,又未听到虎吼,便跟了来。本还有点惊疑,内一打手刚进树林,便瞥见恶奴被人打死在地,凶手竟是铁汉,正往前逃;胆子立壮,同声呐喊,分头追去。张豹正在哈哈大笑,叫铁汉过去吃他一锤,求个痛快。铁汉一想事已至此,怒吼一声回身拼命,目光到处,重又暗中叫起苦来。原来小凤看出敌人追来,形势不妙,悲愤之极,又横了心。觉着铁汉为她而死对不起人,方才那两块石头打顺了手,不由引起雄心,竟想再来一次,拼着一条命不要,能帮铁汉打胜更好;不能,好歹也斫贼人两刀。忙由树后掩出,把恶奴方才打落的刀拾起,偷偷掩来。另三打手为防铁汉逃走,知张豹向来贪功自傲,不许别人上前,武功也实真强,急他不过,便分三面去拦逃路。内中一个瞥见小凤双手握刀,使出斫柴之势,待要暗算那武师,不禁怒喝:“该死狗女子,你敢行凶!”一面赶将过去。 不料人怕拼命,小凤见被敌党看出,并未吓退,反因相隔尚远,抢先下手,照准仇敌的腿横刀斫去。张豹也是狂傲太甚,认定铁汉网中之鱼,一味发狂取笑,没把敌人放在眼里,刚觉着身后有了动静,这时只将手中链子锤回手一扫,像小凤那样的人当时便可打飞,本来非死不可,恶奴这一高声惊呼,又见小凤不曾吓退,越发急喊:“张三爷,留神狗女子暗算!”张豹不知何意,反为所误,心神一分,铁汉又恐小凤为他送命,万分情急,厉声大喝,恶狠狠飞扑过来,声势更猛。两下一错,都是凑巧。张豹只顾看了前头,想将铁汉打倒,竟忘了身后有敌,就这样小凤仍是凶多吉少,一刀斫中,敌人链己扬起,稍一负痛回手,照样打个脑浆迸裂,总算命不该绝,张豹人大粗心,骄狂胆大,因见来路无人,又知铁汉一向孤身往来,没有同伴,打手一喊,还当为了铁汉而发,刚拉好架子,怒吼一声,忽见眼前寒光连闪,前侧面奔来的打手首先惊号倒地。还未看真,猛觉口中奇痛,知中暗器,觉着舌根已被穿透,不由把锤往上一护面门。刚怒吼得半声,说时迟,那时快,那两线寒光相继飞来时,小凤的刀也正斫下,虽因张豹身强力壮,没有将腿斩断,这一刀也斫得不轻,刀锋深嵌入骨。小凤虽是情急拼命,到底年幼胆小,一刀未将敌人斫倒,反被嵌紧。随手一拔,没有拔出,心里一寒,双手丢刀,撒腿就跑。 张豹锤刚扬起,急怒慌乱中又觉腿上中了一刀,越发心慌。本想转身一锤,没想到乱了章法,小凤这一刀又连筋骨斩断了一半,并只一眨眼的当儿,立在那里还不十分觉得,这一转动怎禁得住?只觉奇痛彻骨,断骨再一锉一折,便是铁打的人也难忍受。口中暗器还未拔出,痛极心慌,性又凶暴,初次吃这大苦,再一怒吼,忘了口中还有暗器,大嘴张合之间,那暗器只两寸多长,本由舌底斜穿上去,全数到了口内。不是方才嘴动挡了一挡,业由后脑透出口,这猛力一合,上颚舌根一齐穿透,痛上加痛,周身乱抖,手劲一软,那二三十斤重的链子锤慌乱中被腿一挡,没有往后发出,反倒下沉,一下打在脚面之上,脚趾骨又被打碎,不等铁汉冲到前面,二次惨号一声,。便痛晕过去,倒地身死。 另两打手闻声惊顾,瞥见同党倒地,为首最厉害的一个还受了暗算,只当小凤一人所为,又惊又怒,同声喝骂,追将过来。一个被铁汉截住,另一个往追小凤。铁汉正在急呼:“小凤真是好女子,你不要怕,快些绕树逃走,只不被他追上,这两个驴日的都不是我对手,等我杀完一个再杀一个,立可带你逃走。”话未说完,另一打手正追之间,猛觉一股膻风带着一条黄影猛由斜刺里飞扑过来,百忙中看出是虎女所骑大虎,不由亡魂皆冒,一声惊呼,先是吓死。和铁汉对敌的一个见状大惊,纵身欲逃,刚把铁哨取出要吹,被铁汉脱手一斧斫在头上,当时身死。刚将板斧拾起,虎女已由侧面拉了小凤走来。才知虎女前见小凤斫柴,本就爱她灵慧,当日无意中听人说她父母受迫之事,忙即骑虎赶来。见她小小年纪这等胆勇机智,越发喜爱。打死恶奴之后正想出面,忽见敌人追到,知道来人已见铁汉,如不全数除去,以后非但铁汉不能安身,还要生事,连累好些善良土人。因想看看小凤是否还能拼命,胆勇如何,不料这样胆大,当着好几个敌人,竟将恶奴钢刀拾起冒险行刺,这一刀不问斫中与否,均非送命不可,忙将暗器连珠打出。 瞥见往追小凤的打手手中还拿有一只钢镖,恐其先发,本是双手同发,想打敌人致命之处,不料张豹因见同党惊呼,铁汉迎面杀来,心中一慌,无意中把头一昂,暗器由口中穿入,大嘴一动一咬竟未致命。小凤业已斫中,丢刀就逃,脚底甚快,知已无碍。 那虎早已奉命埋伏在前,小凤一逃,虎女越看越爱,竟由树后绕去将她拉住。小凤早听人说过虎女形貌,非但不怕,跪在地上连呼:“虎姑菩萨,救我爹爹亲娘!”虎女一把拉起,笑说:“你认得我么?我也是人,不是菩萨。有我在此,包你无事。”说不几句,敌人已被杀光。那虎久经训练,素不吃荤,更不喜伤死人。虎女知道这班恶奴打手穷凶极恶,比巴贼还要残忍凶横,便令小凤偷偷速回,引了乃母掩往林后荒崖之下,一同逃走,这时附近土人都知林中有了警兆,巴不得这班助纣为虐的仇敌遇到对头,推了两个胆大的壮汉前往窥探。遥望虎女也在林中出没,料知恶人必已送命,越发心喜。 跟着又见小凤亡命飞驰,偷偷逃回。好在当地只此一处守望,余者相隔均远,乐得装不知道,忙即抢先赶回,迎着小凤一问。小凤终是年轻,虎女又未嘱咐,知道这些都和自家一样的苦难土人,决不会帮助仇敌,见众拦她,急喊:“到家再说!你们不要太忙,虎姑姑还等我呢!”到家便将经过当众告知乃母。众人闻言大喜,一面帮着拿了东西跟了同去,想见虎女求助。到后一看,人已无踪。小凤正急得乱跳,铁汉忽由崖后走出,说:“巴贼不久必遭恶报,此时时机未至,不要太忙,真到危急之际必来解救。你们只见虎女寻到的好帮手几时人在恶霸庄中出现,便是你们翻身之日。快些回去,免被仇敌看破,我们无妨,你却吃苦。” 众人拜谢刚走,虎女便走了来,带了陈氏母女骑虎先走。铁汉照她所说秘径,回到东山境内,虎女已将人送到回转,令铁汉速将小凤之父接往洞中,并将那虎留下,将人接到,骑虎同回。这时铁汉和虎女相识不久,共只见过几次,只知她住在北面深山幽谷之中,当地四面均有森林环绕,一边危峰峭壁,下面是一个崖洞,洞前森林边界上环绕着一条广溪,还有一些空地。这还是上次奉虎女之命往送粮种,登高遥望所见;不等寻到,人已骑虎赶来,将粮袋接去,不曾深入。又知那虎虽极威猛,能通人意,驯善已极,不奉命从不伤人。虽是初骑,并不害怕,闻言好生欢喜。虎女又教了骑法,只消抓紧虎的颈皮,无论多么危险高远之处,任其腾身飞驰而过,决不妨事。铁汉领命骑上,虎便飞驰而去,转眼回到家中。陈好正等得心焦忧急,想要回去,一听妻女已被虎女救走,喜出望外。二人骑在虎背之上飞驰了三四十里,接连穿过两处森林,越过一条绝壑,方始到达。铁汉这才看出那地方山高水急,形势险僻,从来少见。虎女独居深山石室之内,除所骑猛虎外,还有一只母虎,更是雄壮,看去年岁大得多,比所骑的虎更加威猛,一人二虎甚是亲热。洞前也有土地田园,东一片西一片,到处都种满了庄稼,人数似也不少。田里的人正在耕作,互相唱着农歌,神情均颇欢乐。见有生人骑虎到来,纷纷赶来看望。近前一看,多半相识,原来都是那些被迫全家逃亡的土人。各人都有一片新开辟的地土和房舍农具,自耕自吃,日子过得极好。 起初虎女并不知道耕种,专以打猎和掘取山粮为生,踪迹也只在那森林的中心三数十里方圆之内。自从发现西山大片田地,觉着种地好玩,时往暗中窥探,渐渐发现土人生活越来越苦。心想,都是一样的人,他们会耕会种也会打猎,还养了好些牲畜鸡鸭,终年勤劳,人数又多,为何当时愁苦悲泣,放着许多好的田中出产和所养牲畜,还有打猎所得,自己不吃,却去山中采些野菜树根充饥,过得那样苦法。我只一个孤身少女,师父走后更是孤单,因不会耕种土地,全仗打猎,掘取山粮,所得不能预计,全靠运气,不似他们只种下去便生出来,到时准有收获。而这些现成东西都是又大又多,休说吃用,看去都好。我平日又爱干净,最讨厌是打来的野兽多少顿也吃不完,只好烂掉,又可惜又脏,不吃它又不行,有时遇到大雪封山,便有许多困难。可是虽然孤寂,人却无忧无虑,自在逍遥,也没有过分的劳苦。像他们这样劳苦耕作,又有许多方法,应该比我所得要加许多倍,决无中断之虑。偏是有了不吃不用,穿是那样破,连兽皮都未见他拿来做件衣服。吃的更是苦极,有时还以树叶充饥。先还当是树叶好吃,照他那样吃法,几次采了同样的树叶草根,回去一试,竟是又涩又苦无法下咽。可是田场上常时堆满了新收割的粮食,看去十分饱满干净,比平日所采山粮好得多,偶见他们吃上一点,都在夜里无人之际。自己种的东西,吃起来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惟恐被人看见神气。数量并还极少,难得见他吃够。那些儿童多的人家为想吃饱,互相争夺,有时并还受到大人的打骂喝禁。 人立下风,只一开锅,老远便闻到香味。先守师父之诫,不许远出,与人相见,一见那里有许多的人还有一点胆怯。平日见人太少,师父未走以前除教认字,每日静坐,又不大开口,土人的话多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和人家要。见他们难得吃上一回,吃时那么香甜,自己更爱闻那香味。过了大半年,因不愿偷人珍贵的东西,心想:人家费了好几个月的气力,不是晒着太阳,便是冒着风雨,好容易收成下来,出了许多力气,他们都不舍得吃,如何随意给他拿走?但又极想学样试它一试。经过暗中留意,记好方法,见他们随便撒几粒种子,便可生出一大片,并不要多,只有耐心,第一次哪怕只有几粒种子,等它成长再种,不去管它,自会越来越多。打定主意,便在月明之夜往每家田场上取了一小撮种子,回去学样,准备收成之后分出一半还他。哪知种庄稼须看天时,还有许多没看出来的方法,连试几次,不是冻死不肯发芽,便是风吹雨打烂掉,再不只长叶子,结实又少又小,没有用处。好容易凑巧,发现雪化之后地里长出一片青葱也似的小麦,和人家所种一样,高兴得乱跳,每日当它宝贝一样,并命所骑老虎在旁守候,以防乌鲁踏践毁损。眼看长成,每日望着那片快要成熟的小麦,连门都不愿出。不料半夜一场雷雨,崖上雨水和山洪一样冲将下来,冲掉大半。好容易冒着雷雨狂风抢出一些,次日刚换地方种好,太阳一晒全都枯焦,气得无法,因近来日子一多,对方言语已听懂了大半,又看出那许多人本领比她差得多。对于所骑的虎更是怕极,胆子越来越大,心想求教,并用兽皮换他粮食。 刚赶到当地,藏伏在土人打柴的山路上面,等人过来和他商量,忽然发现许多手持棍棒刀枪、穿得极好的壮汉,还未到达,土人已先得信,年轻一点的妇女先就哭喊奔逃,纷纷藏起,来人一到土人材中,便乱打乱骂,只听土人哭喊求告之声,田场上跪了一大片。不消片刻,所有堆积的粮食全被来人命令土人跟着同来的人挑走,一点不留。所养牲畜也被带走。未走的一面鞭打土人,厉声喝骂,往土人家中乱窜。此出彼进,耀武扬威,凶神一样。只要在人家内搜出一点余粮兽皮,那家土人必遭毒打,号哭之声惨不忍闻。虽不知为了何事,但照眼前所见倚强凌弱之状,人家辛辛苦苦收割来的粮食,连同牲畜,随便取走,还要叫人代他挑去。来人白拿不说,一味发威暴打,一点力气不出,越看越有气。怎么也想不出个情理,由不得激动义愤。几次想要发作,均因师父走时再三告诫,多大本领也打不过人多,何况你年纪太轻,不到时候。最好闲中无事,将我以前所教合于实用的书读熟看完,便能明白事理。以后遇事,无论对方善恶,第一是要知道他的底细,估量双方能力,还要联合几个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才能成功,一个人总是不行。因是天性好动,师父因见自己不肯用功,一见书就心烦,虽然想了方法,将书上的字照着平日所见事物分别写出指教,每一个字俱都认得,也能讲解,刚觉有点意思,要照师父所说由自己连起来读,再照眼前所见所知与之相合,看其是否和书上所说一样。 譬如风云雷雨、草木乌鲁的威力成长和它的用处来历之类,务要认一个字明白一个字的意思和用处,是否合于实际,才算认得,有不明白的再向师父辩难。刚读头几篇,师父便有要事回转他的故乡,一去年余,尚未回来。为了发现西山土人时往窥看,无心及此,一直不曾再读。此时想起师言,还是问清再说,不能冒失,只得忍耐下去。 那些正是已家庄来的恶奴,打完人后将粮食全数搜走。又在广场上大吃大喝,把土人所剩的鸡鸭杀了好些。可怜那些土人多半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避向一旁,连哭都不敢哭。内中也有几个未被打的,都是随同家中年轻妻女在旁服侍。男的往来奔走烧饭杀鸡,恶奴稍微一喊便争先赶去,战兢兢诺诺连声。女的却随恶奴同坐,有的还被抱在身上,随意戏侮。女的都有得吃,恶奴并还强劝。可是那些妇女多半神情悲愤,望着在旁服侍和受伤的自家亲人不肯饮食,就是吃也是受迫无奈,十分勉强,面有笑容的极少,看去也不自然。虎女早已怒火中烧,心中不平,暗中掩将过去,藏在旁边树林之后,看得逼真。这些留下的场上土人一个个面容悲苦,咬牙切齿,却无一人开口。妇女都是泪流满面,互相垂头丧气,不言不动。心正奇怪,隔了顿饭光景,恶奴吃饱走去。 有几个土人累得气喘吁吁赶回。见了众人,把扁担往地上猛力一甩,怒吼道,“半年辛苦,总算过了一关,未真将人捉去。这些该万死的驴日狗强盗已走远了。”未句话刚一出口,场上土人立时同声悲号,哭喊咒骂起来。因是热天月明之夜,好些受伤的土人分往各处山沟中去寻药草,捣碎敷治。 虎女本就听出他们是受恶人残害抢夺,终年辛苦,衣食不周。每次恶人赶来还要受他鞭打。明明节衣缩食,准备停当,还没来得及送去,时期也还未到,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奴既想示威,又想于中取利,老说土人藏私狡猾,不定何时一高兴突然赶来,交不够数自然要遭毒打,多了还要加多,更起贪心,认为外快。土人是贼骨头,不尝到皮鞭的味道不肯交出值钱的私房,照样难免。否则,便是哪家妻女长得干净,肯受调戏,甚而强奸。妇女不肯受污的,每到交租还债期近,家家妇女提心吊胆,故意头不梳,脸不洗,周身都是污泥,免被恶奴看中,做人不来。无奈离庄较近,谁家妇女有点姿色,恶奴们多半晓得,遇到兽性发作,竟强迫对方梳洗干净再来陪酒,所以稍有姿色,头脚整齐的女子反倒嫁不出去。虎女先还不知这样万恶,已恨到了极点。等到土人分头前往寻药时,偷偷掩往,择出一人,喊住一问。那些土人知近来出了这样一个骑虎少女,初见时不免疑神疑鬼,胆小害怕,后经虎女说明来意,恰是一个受害最深,再过数日便被恶奴擒去逼索旧欠的苦人,一听虎女答应救他,只是暂时没有粮食供他吃用,山粮野兽却易取得,怎么也比受人虐待要好得多。又见那虎十分驯善,越发敬畏。双方约好,第二日便将那土人全家接走。由此学会耕种之法。过了些日,开辟出了一片土地,问明对方虚实之后,胆智也越渐增加,上来有田可耕,新鲜头上轻易不大出去。这日想起土人所说所为,十九均与师父以前所教的字相同,便将师父亲手抄录的那几本实用书寻将出来。读了几天,越读越有意思,无一句不切合实用,长了不少学问。 十三、雪山初救女灵婴 正在有兴头上,师父忽然回转。那是一个年已九旬,隐居深山的老年异人,见她居然收心,读书智力大增,又救了两家土人,好生喜慰。在洞中住了三月,照旧教她读书习武,并将土豪姓名来历和东山侠士为人一一告知。虎女激于义愤,力请师父除此大害。 老人力言时机未至,你既有此除暴安良的志气,早晚必能成功,但须多寻两个有力帮手。 所救土人并非无用,一则人少,恶霸本领甚高,还有许多厉害同党。非但此时不可轻举妄动,便想救人也须谨慎,不可露出形迹。不是万不得已也不可将土人随便引来山中。 并说本身事还未完,日内就要起身。恶霸业已知道你是他的对头,你年已长,近来已明事理,本领越高,人更灵慧,不似以前一味胆勇,全无心机,济困扶危分所应为,天生智能原为人用,越能发挥越好。今非昔比,我已不再拘束你的行动。你天性义侠,聪明绝顶,我去之后只管随意而行,但要谨慎一点,时刻留心,免得吃人的亏。如有什事想要下手,二虎最好同带出去,以防变生仓猝,可作接应。虎女见师父这次回山口气大变,非但没有管束,反多奖勉,越发高兴。决计非将这几千个土人救出水火,不肯罢休。 这日忽然发现铁汉,想起师父叫我寻找帮手,始终不曾遇上,此人好似能用,便与相见。一谈便觉此人不差,可惜不如自己,人也太少。这时,土人遇救逃亡的已有不少,倒有一多半是被虎女救去。铁汉平日早有耳闻,忽然见面,喜出望外,帮着做了不少的事。虎女觉他能力还是不够,胆勇虽大,机警智慧俱都不高,老想物色两个好帮手,未得其便。虽听师父说东山隐居得有几位英侠之士,相隔又远,素不相识。对方的人又都隐居深谷之中,师父曾有严命,不许随便深入,连恶霸庄中都不许去,只得罢了。前日试出铁汉对她忠实,第三日便救了陈家母女,令他骑虎往接陈好。铁汉初到虎女所居安乐洞,一听众土人生活如此安乐,也想搬去。虎女笑说:“你住在东山境内,不受恶霸侵害,正好代我查探对头动静。我这地方奉有师命,不容外人随意出入。所救土人均是事前说好,各凭力气求取衣食,办不到的均由我出力相助,只管自由自在,决不过间欺侮他们。只有一件,这两三年内来了便不能走,不能离开本地,以防泄漏机密。我如看你不重,你只孤身一人,已然来此,便想回去也办不到。只为对头人多厉害,有好些事我都不便上前,多你一个耳目,将来用处甚大。你仍回到原处,看事如何,将来再定。 好在路已认得,有事寻我,只在来路树林外小峰之上吹我所赠竹管,虎便接你过来。另外还有一条秘径,下次再对你说,先回去吧。”铁汉接过竹管,仍骑虎而去。经此一来,越发胆壮。虎女形踪飘忽,常时离洞远出,无事不令往寻,有事都是自己寻来。铁汉每遇附近土入真个危急,便往求说,虎女也非一说即允,性情甚刚,话一出口,永无更改。 铁汉对她奉若神明,从来不敢违背。虎女经常戴着一个虎皮套,脸有乃师特制的面具,前额钉着几点金星,下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隐蕴英威的秀目和口鼻两处,微笑嫣然,齿白如玉。穿着一身白衣密扣的短装和一件白披风,腰围豹皮短裙,裸着两条小腿和一双胫附丰妍、底平指敛的双足。下穿一双特制藤鞋,有时穿一双虎皮短靴。多冷的天腿仍露出半截,越显得细腰猿背,肤如玉雪,英姿飒爽,清丽出尘。只那面具从来未见揭下,铁汉也未理会。 娄公亮去年已听人说起虎女许多奇迹,一听陈家父女被虎女、铁汉救走,不由勾动前念。因虎女行事向来隐秘,不是小凤走口,决无人知,如换别人也不敢说。匆匆问明经过,便往东山界内寻去。到后一看,人已走开。知她行踪无定,方想回转东山,改日再来,中途忽遇阵雨,望见前面有一山岩,赶往避雨。不料雨后山洪暴发,将路冲断,遍地皆水,只得改由崖上寻路,打算翻将过去。不料将路走迷,越走越远,窜入森林之中。因离家近,又是一身轻功,三数十里的山路不消多时便可到达,没有准备干粮。避了大半日雨业已腹饥,再在森林中乱窜,越发饥疲交加。天早昏黑下来,艺高人胆大,并未觉着危险,心想这片森林以前登山遥望好似见过,占地并不甚大。因其偏在东北角上,中隔危崖,从未到过。身边带有千里火筒,只要看准方向,照直走去,穿出这片森林便可回家,始终不知当地便是虎女所居安乐洞的边界。森林是一大长条,如往北走,早已对穿过去;这一向东,非但急切问难千走完,前面一带林木越密,地上藤蔓纠结,灌木丛生,简直无路可通,连虎女久住在此俱都不曾到过。公亮路早走迷,误以为乎日所见那片小森林,妄想硬穿过去,如何能够办到?等到看出前途形势奇险,无法再进,饥火中烧,人又疲极,方始警觉,业己走了这一大段。以为前途不远仍可穿出,又不舍得退回,只顾绕着树木乱转,时退时进,始终没想到改走南北两面横穿出去。正在心慌着急,忽听远远虎啸,暗忖,此时肚皮正饿,何不朝那虎声来处寻去,将虎杀死,用树枝生火烤吃一饱再打主意、念头一转,立朝虎声来路寻去。又走了不少的路,虎声好似就在近处,并还只有一只。想起手中宝剑锋利,身边又带有暗器,只要那虎不多,决可如愿;真要不行,凭自己这身轻功,也不至于为虎所伤。再看前路林木较稀,路也好走,有的地方还有月光透下,心中一动,忙往一株枝叶已枯的大树上援去,穿出树层四面一望,不禁叫了一声侥幸。 原来公亮目光到处,看出那片森林密压压无边无际,不知多长多宽,离去路这面至多还有两三里便可走出。前面已现出大片峰崖,崖前还有平地溪流,月光之下静荡荡的,虎啸之声已止。心想,只一走出森林,便可设法掘取山粮,打猎充饥。到了天亮,觅路回村,少却许多危机,不比林中黑暗阴森,时刻提心吊胆,防备毒蛇猛兽暗中侵袭,步步皆险。精神一振,看好去路;便跳下来,往前赶去,眼看没有多远便可走出,前面地上已有月光。方幸脱险在即,猛听又是一声虎啸,震得山呜谷应,林木萧萧,声如潮涌。 听出虎在原处未动,但那啸声分外猛烈,与寻常所闻不同,知是极雄壮的大虎。走了这一日夜,饥疲交加,是否敌它得过还拿不定。刚有一点戒心,猛一回顾,瞥见侧面树旁有两团酒杯大小的金光,一闪即隐,离地颇高,不禁大惊。暗忖:这东西是何猛兽,怎会比人还高?要是毒蛇大蟒,必更大得出奇,人力决非其敌。这样亘古无人的森林之中,什么凶毒猛恶的东西部有藏伏,这两团金光必是它的凶睛,不知被它看见没有?黑暗之中万惹不得,慌不迭便往外跑。一路留神身后并无动静,心方暗幸,那东西许是一条难得见到的大蟒,因无伤人之念,故未追来。如是猛兽,不会那样高法。 正在寻思,一面穿林急驰,猛觉身旁不远鼻息咻咻,情知旁有猛兽埋伏,暗道不好。 恰巧右侧是片空地,人也快要走出,还有六七丈,再过一排树林便到林外,月光业已照进。同时瞥见两团金蓝光华由暗影中驰来,看去那东西仿佛是虎,十分长大,也未看清,慌不迭先往斜刺里蹿去。落地回顾,果是一只从来少见的大虎,悄没声掩将过来。林中地厌,光景又暗,打算逃到林外,将其杀死。一手握剑,另一手丢下千里火筒,就势取出暗器,一面往林外纵去,正准备用独门铁环箭照那虎目打去。身刚落在一株大树之下,再有几步便到林外。月亮地里回顾那虎也跟踪跑来,竟比常见的虎雄壮威猛得多,跑得却不甚快,也未发威。手刚扬起,便听林外又是震天价一声虎啸,才知那虎不止一个。 这一惊真非小可,手中剑还未发出,百忙中觉着一股急风扑来,料知不妙;不顾打虎,也无暇回看,一声怒吼,便往林外空地上纵去,准备落地回顾看清何物,以便迎敌。公亮一身极好轻功,动作如飞,人又机警,耳目最灵。稍微警觉便自纵避,做梦也未想到那东西来势如电,比他更快,还未落地,两臂一紧,连人带手均被它紧紧抱了一个结实,和上了一道铁箍一般,力大异常,公亮那高武功竟不能丝毫挣扎。忙中侧顾,瞥见那东西似人非人,目射金光,正是方才林中所见。人是被它周身箍紧,两只手腕又被长爪抓住,无法动弹。那水牛般大的猛虎目光电射,又正迎面走来。暗道:“我命休矣!”正想用什方法冷不防将背上怪物甩脱,只一脱身,便有生机。满拟这样一个怪物,一只猛虎,为了争夺自己,定起恶斗。本想纵起,无如长路奔驰,饥疲太甚,身后怪物力大无穷,不是轻易可以挣脱。 正在暗中运用气力,打算施展内家真力真气,出其不意拼它一下。那虎到了面前,忽然停住,朝着自己注视,初来神态原极猛恶,这一对面反倒驯善起来,低吼了几声便转身往前走去。身后怪物先是抓紧自己,毫无动静,也看不出是何用意。等虎吼完转身,忽然四爪齐松,离身而起。公亮刚把内家真力运足,见虎一走,还当虎怕身后怪物,业已避退,只奇怪这东西怎会没有声息,也无伤人动作。正待施展内家“卸绷”二字真诀,先用缩骨法一松,就势一个前扑,突然发动,将身后怪物甩将出去,再用宝剑暗器和它对拼,不料怪物自会退走。当时只觉身子一轻,忙急纵身回顾,月光之下,瞥见一条形似猿猴的黑影,前头两团金光是它眼睛;脑后长发,凌风飞驰,其急如箭,正往来路林中凌空纵去,晃眼蹿入林中,不知去向。始终未听声息,也不知是什用意。再看那虎并未走远,中途还在回望,好似相待。 公亮人本机智,前后细一寻思,猛想起平日听土人说虎女所骑的虎从不伤人,甚是驯良,比常虎要大得多。方才我被怪物擒住,那虎赶来,非但没有伤人之念,吼了几声,怪物便松手退去。如今又似前途相待,莫非虎女便住此地不成?心念才动,再往前面仔细一看,那条溪流两旁,高高下下、东一片西一片长着许多庄稼。左近山脚崖坡上面还有人家房舍。当地既有人居,那虎却在这里从容吼啸来往,无人惊动,越知所料不差。 但照虎的来路,试探着走去,虎也不时转身回顾,似见公亮追来,方始飞驰而去。前面乃是一列峰崖,甚是高峻,崖前大小山石森列若林,最低的也有一两丈高下,虎便往这乱石丛中绕进。公亮断定不差,越发胆大心细,只管跟踪前行。快要到达,看出怪石森列中似有山洞隐现,虎已进去,无人走出。奔走了一日夜,连遇惊险,不曾休息,又饿又倦。来路曾见人家,忘了先去寻人询问,相隔已远。正在后悔,瞥见路旁有两株桃树,山桃正熟,老远便闻到桃香,仰面一看,甚是肥大,实在饿得难受,饥不择食,采了两个下来吃完,觉着满口甘芳,又香又脆。暗忖:凭自己所练内功,再饿几天也不妨事,只为急于上路,无暇用功。此时夜深,主人不知住在何处,未便惊动。这里想是虎的巢穴,既不伤人,有这两个桃子稍解饥渴,索性连那两处人家也不去惊动,就在附近觅地坐定,用上些时功,先把精神回复,候到天明再见主人也是一样,省得深夜惊动。对方虽是异人,终是女子,好些不便。主意打定,见树旁不远对着那堆怪石,有一丈许高的石笋平地拔起,和前面怪石差不多,相隔较远,孤立地上。因料那虎通灵,主人又是一个奇女子,便朝崖前招呼,通了姓名来历以及遇水迷路误窜来此,还没见到主人。为了腹中饥渴,深夜不便惊动,只得将树上桃子不告而取吃了几个。现在准备坐到天明人起,专程求见,请勿怪罪等语,说完,因那桃子好吃,又采了两个。纵往石上一看,石面平坦,上丰下锐,即便所料不对,有什危险侵害,居高临下,应付也较方便。主意打定,便用起功来。 刚把双目垂帘,运用真气,走完几个周天,忽听笑声哧哧起自对面。忙睁眼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原来对面崖腰上本有好几处突出的平崖和大小丛洞,先在下面被那许多怪石挡住,没有看出。崖上石多土少,无什草木,上下壁立洞穴甚多,形势奇险,表面却看不出,月光照将上去,宛如蒙上一层银霜。初意这样深夜,主人如在,早已出见,不会没有动静。那虎由崖下怪石丛中走进,内里又有一座山崖,以为就是有人也在下面洞内,没有留意上面。到了石顶上,虽见对面崖腰一带形势奇秀,洞壑雄奇,也未细看,急于用功,养好精神,天明去见主人。扫了一眼,便闭目用功,就此忽略过去。及至闻得笑声,方始看出离头不远侧面崖腰上有两三丈长,一丈多宽一条平崖,还有大大小小高低不齐的崖石,上下错立,似可盘旋上升。那片平崖前面一片平石,后面一个大丛凹,头上岩石向前突出,似要崩倒。底下现出一丈多高一个洞穴,一边还有一条天然生就的山石,离地数尺,孤窍玲珑,上甚平坦,偏在洞旁。因那岩洞往里缩进颇深,不细看不易看出。崖旁石上斜倚着一个白衣少女,身材衣服连同腰问所插箭囊针袋均与土人所说虎女相似。石旁还卧着一只猛虎,比方才所见还要雄壮,洞口外也蹲着一只大虎,与前见相同。少女披着一头秀发,面具业已取下,连同虎皮帽套挂在旁边石角之上。身上半披着一件白披风,一手扶着身后山石,一手叉腰,下半身横卧石上,露出一双粉弯玉足,望着自己,笑容未敛,月光之下看去宛如天人,忙由石上起立,长揖说道:“久闻侠女大名,极欲一见,均未如愿。今日因听陈家夫妻连他女儿小凤被侠女救来,想寻铁汉托其引见,不料出猎未归,不知人在何处。想要回去,中途遇狂风大雨,山洪暴发,将路隔断。误窜森林,饥疲交加,好容易走出,又被一怪物由后擒住。幸蒙侠女坐下神虎解救,惊走怪物,引来此地。深夜不便惊动,想等天明求见。没想到侠女就在对面,不知铁汉可在此地?可能容我拜见一谈么?” 话未说完,忽一女童也和虎女一样打扮,捧了一盘食物由内走出,见面便喊:“于爹怎不过来?”公亮认出小凤,心中越喜。说完正要招呼。虎女先见公亮向她说话长揖,态颇恭谨,从小生长山中,从未见到这样温文有礼的人,反倒觉着好笑。后听说有怪物,似颇惊奇,也未回答,先朝小凤低声说了几句,俯身抱着虎头又说了几句。公亮见她不理,正在发僵,虎女忽然抬头笑道:“我从小生长山中,被虎养大。后蒙恩师教养,与山外人从无来往,不知礼节,请你不要见怪。我已知道你是东山来的好人,想和你交一朋友。你还没吃东西,请到我这边来,吃饱再说如何?”公亮闻言,才知虎女生长深山,天真诚朴,并非骄傲,忙即谢诺。正问路在哪里,小凤已放下木盘,顺着上面崖坡山路连纵带跳赶了下来。公亮看出路在对面怪石丛中,两面相去不过两丈,心想:我家住在东山,她怎得知?听说此女本领甚高,又有伏虎之能,莫要被她看轻。好在精力业已回复了些,忙喊:“小凤不必下来,我已看出道路。你在北山崖上等我引路,省得上下跋涉,山路大陡又不好走。”说罢,暗中提气,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两丈高远,轻轻落在前面第一排离地两三丈高的山石之上。虎女已被崖石挡住,小凤也刚跑到崖腰中段,相隔那崖还有三四丈,中间还有几块参差不齐的怪石。正待由石上越过,忽听头上少女笑声赞好。抬头一看,正是虎女已由石上走到崖边,探头下望,满面笑容,丰神越显美艳,人也越发显得天真。既不怪来人卖弄,也无惊奇之容。初次相见,自然亲切,方觉此女真美。虎女已娇呼:“小凤,你引娄三爷由左面石顶上来,省得走累了的人跳纵吃力。” 公亮初次相见,不知对方深浅,所说是否还有用意,面上一红,忙答:“小弟遵命。” 小凤并未过来,只照虎女所说,指点公亮由侧面绕过。这才看出,那些怪石虽是高下森列,宛如剑树,中部却多相连,便有隔开也不甚远。因虎女神态自然,不以为奇,深悔方才那一纵,一个不巧还要被人看轻,只得假装不是成心,从容走过。快到崖前,忽现缺口,相隔却近,轻轻一纵便到对面。小凤已绕走过来,虎女人也退回。小凤低声说道:“干爹今朝往寻铁汉,我师父恰在那里,见要变天,方始骑虎赶回。中途望见干爹人在崖上,料知一个不巧便要遇阻,没想到今来此地,睡前想起那地方中间隔有绝壑,如由崖顶觅路便要走到森林里面,更难走出,命虎往探,半夜醒转没有音信。虎妈大吼,喊小虎回来。后听回音已寻到,正往我们这面走来。又隔了好些时还不见到,师父心急,又叫虎妈喊虎,便听小虎在低声吼啸。师父从小被虎养大”,能通虎语,但未听清,跟着小虎赶回,知道人已引来。又隔了一会儿不见走上,出洞探看,见干爹在对面石上自言自语。师父平日所遇都是粗人,像干爹这样不曾见过,觉着好笑,掩在洞口没有走出。 后见干爹和师祖一样,吃完两个桃子索性打起坐来,越看越好笑,和我说:‘此人甚好。 在森林中乱窜这一日夜,想必又饿又累,快将饮食备好,再去喊他过来相见。’我师父也曾救了不少的人,像今日这样高兴还是初次见到呢。” 公亮闻言心中越喜,越觉方才不该当面卖弄。随着小凤顺山路从容走上,虎女人早回到原处,仍是半倚半卧。这一对面,越觉对方容光照人,明艳绝伦,人更真诚大方,自然端静,见了来人也不立起,把两条玉腿往里一缩,手指身旁铺有豹皮的山石,笑道: “娄三爷请坐。我因从小生长山洞之中,共只师徒二人,没有椅凳,坐的都是现成山石,不知今日有客要来。请先坐在旁边,明日问陈家讨来板凳你再坐吧。”公亮见所卧山石也有丈许方圆,想似经人常年坐卧,石质坚细,看去又滑又亮,上面铺着好些兽皮。虎女这一让,便坐在她的脚前。一则地方颇宽,又知对方是个奇女子,无什嫌疑,生平不喜女色,行年三十尚未娶妻,不知怎的一见投缘,越看越好。心想谦谢,改坐方才小凤放东西的那块山石之上,偏是不忍拒绝,竟照所说坐了上去。方要开口,虎女已先笑道: “娄三爷饿了一天,这要是我决没有这样耐心,你先吃饱再说。好在天也快亮,你先在石上睡些时,在我这里住两天再走如何?”公亮从未听少年女子这样说法,心中未免惊疑,暗中留意,见虎女妙目澄波注定自己,全是一片天真,似无别意,又听小凤说虎女从小是夜眠早起,睡眠甚少。天还未亮已自起身,更喜花月良宵。遇到月明之夜,往往子夜起身,更不再睡。黄昏刚过便和小凤同卧,一面打发小虎往探公亮踪迹,此时刚醒不久,已不再睡,才放了心。好在方才已用过功,不睡无妨。虎女所备食物也颇丰盛,又当饿时,吃了一饱。虎女先劝公亮就在石上安眠些时,醒来再谈,公亮推说不倦。虎女初次遇到这样投机的人,觉着来人言动都对心思,话更好听,极愿同他谈天,便不再劝。二人就在石上对月清谈,越来越投机,彼此相见恨晚。公亮始而因见虎女过于大方,不拘小节,还有一点戒心。及至谈了一阵,始而还妨虎女有什用意,及至看出对方纯然一片少女天真,只是投机,并无他思,反倒生出爱慕之念,由不得堕入情网。虽因初见,素来端整,处处矜持,实则醉心已极,再听虎女身世来历和平日为人,更加敬爱。 原来虎女云萍乃人家弃婴,被一老虎衔到洞中,用虎乳养大。从小生长山中,筋力健强,常吃虎乳和山中果实,未动烟火。先长了一身绿毛,力大身轻,终日赤身露体,也未遇见一个人类。仗着母虎爱她已极,终日同出同进,寸步不离。最奇是那虎连所生小虎均不吃荤,云萍也未吃过生肉和烟火之物。到了九岁上,忽然大雪封山。因这一年雪下太早,全山冰冻,无处求食,实在饿得无法,一人二虎冒了风雪一同出去寻找食物,无意之中连人带虎滑落冰沟里面,无法上来,又饿了两三日。虎女自来胆大,天赋异禀,聪明机警,会想主意,身又灵巧,便叫虎妈等在那里,费了许多心力,好容易攀援上去,又冻又饿,力已用尽,跌倒雪中,再也爬不起来。眼看送命,被本山隐居的一位异人发现,将其救往洞内,先与吃饱。这时虎女不通人言,见救她的是位白须老人,和她形貌相似,虽知感激,依恋非常,但见石上蒙有虎皮,以为他是老虎对头,见虎必杀,又无法说出自己心意,乘着老人不见,偷了许多吃的便往外跑,回顾老人并未追来,心还暗喜。这时雪又下了起来,鹅掌大的雪花满空飞舞。急于往救二虎,加以从小生长山中,老人洞前一带因有森林峰崖阻隔,不曾去过,仗着天生异享和多年磨练,能耐寒冷,目力甚强,所遇又是异人,刚一抱起便被兽皮包住,身子一暖,老人再用手法施救,走不几步便自回醒,雪恰停住,早就留神来去途向,逃走以前老人见她未穿衣服,又将兽皮匆匆给她做了一条围裙和一件皮套披在身上,比前温暖得多。人又吃饱,精力回复,冒着迎面飞来的狂风大雪,一路纵跳飞驰,又听虎啸之声,不消多时居然寻到。刚要往下纵落,忽听人言,与方才老人语音相似,二虎也在连声欢啸,似已遇救。忙探头一看,老人业已先到,腰间虽有方才所见的兵器,并未杀害二虎,反带去好些食物,连忙纵落。 老人便命她骑上虎背,拔出身边宝剑,将那又滑又陡的冰崖开出一条坡道,纵将上去。 老人所带食物,除了两条猎鹿腿外余者都是山粮,见虎不肯吃荤,越发高兴。二虎吃饱,精神立振,双双一纵而上,同到洞中住了几天。 因那地方比旧居温暖得多,山粮食物容易掘取,连人带虎俱都不肯离开。老人本领既高,人又和善,虎女本极聪明,不消几日便学会人言,老人给她取名云萍。因见虎女一身绿毛,又代她做了一身衣服,月民了一些灵药,告以水火用处,虎女这才荤素并用,常吃烟火之物。那虎始终仍是吃那树根野菜和各种山粮,不肯吃荤。虎女问起遇救经过,才知老人姓云,久隐山中,已数十年。成都故乡还有亲属,每隔十年回去一次,平日只在山中静养,常出采药。近日发现有一绿毛少女骑虎出游,因以前不曾见过,心中奇怪,一听虎啸便往窥探。虎女本来不在当地居住,日前无心来此,发现当地山粮果树甚多,停了下来,刚觅到崖洞居住,便遇大雪封山。共总没有几天,老人寻去,恰巧走开,只看出一点虎迹。封冻之后,以为少女由此路过,业已他去。方觉那日手边有事,不曾追去查探下落,到底是人是怪,有无父母师长,为何骑虎出游连衣服都不穿一件?遥闻虎啸之声十分惨厉,忙跟踪寻去,刚看出有两虎落在雪沟里面,相对悲号。偶一回顾,前见绿毛少女正在对岸冰雪中挣扎急走,神情狼狈,忙即赶去,人已跌倒雪中,昏死过去。 知其又冷又饿,忙用身披皮外套将她抱起一看,眉目甚是端秀,未到洞中便救醒过来,知道那虎少女所骑,必有原因,意欲先将少女救回洞去,吃饱之后再往察看,那虎如无恶性,便连二虎一齐救走。不料少女不通人言,看去却极灵慧,正想细心查问,刚一转身,少女便用竹篮偷了一些山粮如飞逃走,料知往救二虎。先防虎不吃素,将洞中两条干鹿腿带去,恐不够用,又装了一些野菜山粮,仗着路熟,走得又快,抢在前面。虎女逃时心慌,雪花迷目,故未看出。老人到后看出那虎十分驯良,虽然饿极,却不吃荤,只将所带山粮吃光。大的一只母虎首先贴向身旁,摇头摆尾表示亲热感激,不时昂首悲啸,并往上蹿,崖势险滑,上下太高,又蹿不上去。另一只虎稍小,也跟着乱啸乱窜,偏是冰雪太滑,蹿上一半便同滑倒下来,急得二虎悲啸不已。知其想寻绿毛少女,随即喊住,告以人已遇救吃饱,就要寻来,并还带有食物。二虎竞能会意,立时住吼收势,回身朝老人低声欢啸起来。跟着虎女寻到,一同回转。 不久,虎女周身绿毛连脚上的厚皮全数脱去,通体玉雪也似,貌更美秀。老人自是爱极,由此人、虎便在洞中住下,不再离开。因老人文武双全,本领甚高,并有两口极好的宝剑和几种暗器、一根极长的套索,善知天时气候和山中出产,不必再愁吃的。虎女再学会武功,知道打猎,又有二虎相助,越发方便。起初打来野兽皮角多半弃掉,老人笑说:“这些东西均有用处。”命全藏起,并用药草石粉洗过,以免朽坏,越堆越多。 虎女只遇见老虎不肯伤害,就是遇上,不必动手,也被二虎吓退,余者无论是何猛兽,遇上决难逃脱。如非虎女喜洁,老人不大吃荤,又不愿多杀,当地猛兽早被这一人二虎杀光,就这样也被吓得望影而逃,越逃越远。过了两年,老人忽然取出几本手抄的书强令识字,并教以做人之道。虎女知识越多,想起老人的恩义,强要拜之为父。老人说: “我不愿再要儿女,拜我为师也是一样。”虎女力请不从,只得拜了师父。那两只猛虎以前乃本山另一异人所养,母虎从小便受训练,没吃过有血的生物。本是雪山异种,经那异人从刚出生便抱来山中养大,性极灵巧,力大威猛,比常虎厉害得多。形态也有不同之处,比常虎头颈较长,腿也较粗,发威奔驰时长尾竖起,差一点的小树只一尾鞭便可打断,钢鞭一样。野兽被它打上更不必说。自来老人洞中,因虎女是虎养大,深知虎性,能通虎语,再奉老人之命,每日重加训练,比起以前越发机警。 起初老人因觉虎女年幼,胆力太大,洞中只有二人相对。自己每日勤于用功,除教她认字习武外,好些事物均不知道。有许多话也未说过,又是一口川音。本山东西两山均有不少土人,还有一家恶霸,恐其言语不通,人又美貌,出外惹事,特意把所藏细白麻布给她做了几身新衣服和一个虎皮帽套。一副面具。出时并令带上宝剑暗器,索性装成一个奇装异服的骑虎怪人,使敌人看见先自胆怯,免得吃人的亏。一面随时告诫,说别的人类多半险恶,稍一疏忽,你便被他擒去杀害,想要回来十九无望,千万不可远出,至多只在东西两面十余里方圆之内走动。第二圈森林和西面危崖决不可以越过。否则,你被西山恶霸和手下的人看破,非但危险,还要给我惹事。东山隐居的虽是几个英侠之士,看破无妨。一则你们还不到见面时候。他们深居幽谷之中,内藏桃源乐土,外人不易走进。相隔又远,中有阻隔,非由西面森林绕出不能前往。遇见恶人也是危险。东山诸侠见你之后,必要跟踪来此,也要扰我用功,最好暂时不去,到了时机自会指点前往。 因此常把西山视若畏途,更伯生人,并不知道师父另有深意。直到老人前年因事回转成都故乡,走时虽然再三嘱咐,以后见人必须小心,二虎更要同出同入,不可离身,并未再提不许远出的话。 虎女人最灵慧,想起自己曾经空手连杀两豹,独斗五狼,并令二虎避开,不令相助,俱都手到成功,全数杀死。师父临走前三月,非但日夜加紧传授武功,并将生平绝技七星针取出,吩咐勤习,练到双手齐发,百发百中,并能连剑一齐使用。凭自己的本领和师父所赐的那口斫石如腐的宝剑,多厉害的毒蛇猛兽遇上就死,决难伤我毫发。从小又将师传手箭学得精熟,双手连发,远及百步之内,连夏夜的流萤均能打中。便师父平日也说这身武功已少敌手,分明防身有余,为何走时还要精益求精,并令下苦功勤习,并未再提不许去往西山的话,只说东山这些好人,如其相遇,不妨联合,结为同道,以为将来除害之计。但要人家自来,或是无心相遇,彼此投机,不可勉强,更不许到他香粟村去。对于西山这些恶人反倒一字不提,莫非暗示不管,随我心愿? 本来洞中人少,老人在时用功时多,难得说笑,有此一人相对,还不觉得。及至老人一走,老虎虽通人意,不会开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来越寂寞,连书也无心再读。暗忖:师父虽说恶人可怕,不许我离此远出。但听平日口气,常说我是天生异禀,又吃虎乳生长,身轻力大,与众不同。再经他老人家全力传授,此后当少敌手,稍差一点的人再多也休想近身,前后之言好些矛盾。师父已走了好几天,昼长无事,实在寂寞心烦。师父还说将来除害,那恶霸见都不曾见过,如何除法?何不前往一探,看看那些人到底有多厉害,便去和虎商量。虎女从小被虎养大,视虎若母,喊它虎妈,人、虎最是亲热。初意虎妈平日最听师父的话,每次想要走远一点它都不肯。有时赌气步行前往,二虎必要抢前拦阻,不放过去。不忍心打虎妈,便拿所骑的虎出气,常时打得那虎乱跑乱叫。结果,不是被虎妈强阻为难,便是老人亲身赶到,迫今回去。满拟师父走前必向二虎嘱咐,和以前一样不令离开。正打算虎如不肯,便想法子,到了森林前面将虎支开,偷偷掩去。再要不肯,师父不在,无人拦我得住。虎妈对我怜爱,假意向它哭闹,也必勉强答应。哪知刚一开口,母虎便令骑上,不许骑那小虎,但令同行,越料师父走时有话。到了西山境内,看出当地虽有多人,都忙着在田地里耕种,一点也不凶恶,与预料不符。而所做的事好些均与师父平日所教的字意思相同,初次见到,觉着新鲜好玩,不舍离去。藏处隐秘,虎也不令再进。一直看到天黑腹饥方始回转。 十四、一见倾心成知己 虎女回到洞中,想起今日所见的人,只觉他们善良勤苦,一点不像恶人。最奇是那一方方的土地里种着大片没有见过的野草,不知何用。他们非但看那野草极重,比自己种花还要勤快,男女老少一齐动手,也不怕太阳,也不嫌泥污,更不怕累,是何原故? 想起师父说的稻米均是人种出来,那一方方的土地和所说的田相似,应该有水。再说也不像稻,心疑就不是稻,一定也是好吃之物,和师父所说的庄稼一类。否则他们所用的器具不会与师父所说农具相同,越想越有意思。由此每日均往偷看,仿佛幼童看戏一样。 渐渐觉着这许多人各有各事,又能吃苦耐劳,从天明忙到天黑,没有停过。偶然抽一点空,还要赶往东山界内打猎斫柴,或在门前织布编席,家家都养有牛羊鸡鸭,跟着便见所种丰收,果然和师父所说的稻米差不多。收割前几天田里一色金黄,山风吹动,波浪也似,又是整齐,又是茂盛,好看已极。收割时更是仔细,仿佛一粒也不肯丢掉。不知怎的,这些好东西都不肯吃,每日只拿野菜野草、树根山粮充饥,穿得又破又脏。因见田中空空,少了兴趣。过了几天往看,非但所收粮食全数不见,连所养牛羊鸡鸭也都不见,人比以前还要垂头丧气,面容悲苦,有的身上还带有伤,妇女往往相对痛哭,不知这许多东西哪里去了,种的人也未见他食用。所居都是土墙草房,小得可怜,也无法存放,心中不解。双方言语不通,也听不出哭些什么。过不两天,又在耕种。只管面容悲愤,做起事来更卖力气,决计仔细察看下去,等到成长之后,看他收割之物怎会无故失去。 这次所种果是水稻。不消数日田中便灌满了水,一根根的秧针青葱也似,穿出水上,越发好看。转眼秋收,稻还未割,先发现几次恶奴扰闹。因来人少,不甚厉害,还未在意。等到收成,便见恶奴大举而来,和前文所说一样。候到土人采药医伤时暗中掩去,问明底细,不禁大怒,第一次开始把人救走。从此每见不平便即出手。因守师父之诫,虽然仗义救人,人单势孤,仍有戒心,下手也极谨细。等到救人越多,恶霸巴永富也把她当成强仇大敌,恨之入骨,戒备越严,搜索更急。虎女只管性高好胜,敌人越凶,她越有气,想尽方法与之为难。一面却时常想起师言,想寻几个帮手,与铁汉相识之后,虽觉此人颇有血气,但是有勇无谋,本领也远不如自己,心中不足。后将小凤全家救去,得知娄公亮是她义父所说东山侠士,并还订有约会,归途相助,救陈好全家逃出火坑,不料恶奴提前发难,几乎全家遇害,并说东山诸侠如何好法,另外还有一些被害土人便是公亮救去。虎女本来听说公亮救人之事,闻言越发好感,极想一见,因守师诫,想看清对方心性为人,再与见面。 这日正在公亮身后窥探,想要上前,见要变天,恐湿了衣服,忙先赶回,打算改日再说。不料公亮误窜森林,迷了归路。虎女回到洞中,忽然想起路被雨后山洪冲断,心中悬念,恐公亮误入森林,被困在内,进退两难,命虎往看,也没想到公亮武功高强,不似常人见虎害怕。如非虎性灵慧,看出对方厉害,又有那猴形怪兽由后掩来,将公亮擒住,虎非受伤不可。可是虎如不去,公亮不听虎啸,不会改道走往森林的北面,不是恃强硬冲,困入森林深处,饥疲交加,遇到里面的毒虫大蟒,不送了性命,便被怪兽擒去。公亮被擒之后必要强抗。那猴形怪兽便是寇公遐在龙尾坝月夜独杀三豹前后所遇,声如铜钟,专杀猛兽的怪物。乃是一只形似猿猴的异种灵兽,臂坚如钢,爪牙犀利,力大无穷,山石树木被它抓上便成粉碎,灵巧异常,无故虽不伤人,性最猛恶,容易激怒,住在森林东面深密之处,另一异人隐居在彼。怪兽名为红-,牛首猿身,其名自呼。公亮就有一身极好内功将其甩脱,当此饥疲交加之际,除非异人赶来解救,不死必伤,至少也有一场虚惊,经此一来,恰巧两全。红-本不知来人善恶,先误认是有心窥探它主人的动静,因有别的顾忌,并非出声吼啸,但和那虎以前相识,一听虎吼,知是虎女之友,惟恐主人知道,怪它不应现出形迹,走漏机密,回去又受责罚,忙即松手,飞身纵起,往来路林中退去。 那虎早就奉有异人密令,回洞只说人已寻来,别的未提。虎女从未见过异兽红-,一听公亮初见时所说,好生奇怪,便向二虎询问,俱都摇头低啸,仿佛没有此事。虎女虽通兽语,虎啸到底简单,知道有许多话无法回答,只能间出是否有无。方才并未听到兽吼,小凤也说虎吼时曾往洞外遥望,虎已回身,干爹刚跟过来,未见别的形迹。心想所骑的虎最是威猛,山中多厉害的野兽均非其敌,从不敢在森林外面走动。如其相遇,虎也决不放过,不会看他擒人,任其走去。真要看出不敌,定必怒吼,求援告警,要自己和虎妈追去,不会这样安静,更不会摇头说是未见,又正劝客饮食,就此忽略过去。 后来双方越谈越投机,公亮因见主人是个奇女子,生长深山之中,这样两只威猛雄壮的猛虎竟肯被其驯养指挥,左近有此怪物不会不知,又看不出与怪物相识,那么厉害的东西被虎吼了几声便自退去。双方相对,并无敌意。那东西身坚如铁,神力惊人,自己内外功均到上乘境地,耳目身法那样灵巧,刚一警觉,飞纵出去,便被擒住,丝毫不能转动。常听人言深山之中无奇不有,这厉害的东西听都不曾听过,以为十九主人所养,至少也知道兽名和它的来历,否则不会被虎吼退,如此听话。二次谈起,虎女业已看出公亮少年英雄,正直无欺,加上平日耳闻,知其决不会说假话。重又想起前事,再向小虎询问,小虎仍是摇头低吼,不肯承认。虎女先当那虎虽是异类,也和虎妈一样亲如骨肉,最是忠心,不会欺骗,心疑公亮被擒在前,等虎赶去,怪物望见虎来已被吓退。但想公亮本领甚高,如何被一小猴子擒住,又有那大气力;将人擒住并未加害,忽然松手退逃,好些不近情理,正在奇怪。 公亮聪明,看出虎女对那怪物实未见过。小凤又说当地因有二虎,主人这类本领,方圆三十里内除却森林深处无人去过,所有野兽早都逃避。来此多日,从未见到一点野兽踪迹。便那先来一两年的人,牲畜家禽随便放在田野里,夜来听其自便,也从未受什侵害。来时明被怪物擒住,并非眼花做梦,那虎既通人言,又曾与之对面,低声急吼,如何不肯认账?其中必有原因。照那东西的凶猛,决非人力所敌,虎女虽然不怕,住在当地的土人难免不受侵害。一面力言怪物擒人时虎正走来,对面低声吼了一阵,怪物方始松手,纵往林内。看那意思双方必定相识。他不知虎语,照侠女所说虎似未见,断无此事。这东西实在厉害,既然以前不知林中有此怪物,还望小心才好。一面又学虎女的样向虎质问。那虎本来坐在洞旁,好似无法抵赖,羞恼成怒,竟朝公亮怒吼发威。虎女看出那虎果是想要隐瞒,刚发怒喝止,不令再吼。母虎先吼了一声,将虎止住,再朝虎女低吼了几声。虎女笑道:“你们是因怪物厉害,恐我知道前往犯险么?这样厉害的东西,我们不去,早晚它也会来。何况还有好些土人在此耕种,如受它害就来不及了。” 二虎同声吼啸,将头连摇,意似怪物不会来此。公亮又将被擒时情景详细说了一遍。二人一面向虎盘问,一面互相谈论,均觉怪物虽极凶猛,也并不是怕虎惊退,看那神气双方一定相识。虎女又向母虎追问,虎终性直不善欺骗,又无法说出自己心意,知赖不过,相继吼啸点头。虎女想起从小和虎一起,并未见到这样怪物,人、虎更难得离开,不知双方怎会相识,见状越发惊奇,料知内有原因。又问出怪物所居甚远,中隔密林,无法通过,但它决不害人,暂时只得放开一旁。 虎女重和公亮另说别事。时候一久,觉着对方所说十九新奇,连师父也未谈过,越听越爱听,相处也更投机。时光易过,不觉月落参横,东方己有曙色,土人起早,公亮早知当地住有三四十户人家,为了石多土少,不在一处。凡是种有庄稼的地方左近都住得有人,因有石树遮住,昨夜来路好些均未看出。这时临高远望,所有人家田亩均在脚下。天还未亮,便听鸡声四起,跟着晓色迷蒙中,到处都有一缕缕的炊烟飘曳林抄坡崖之间。许多上人拿了农具,一个个精神饱满,各去田里耕作。虽不似香粟村中那样整齐,比起在恶霸暴力之下做农奴时,苦乐相形已有天渊之别。方向虎女称赞,半轮红日已由东方天边升出地面。田里的人仰望崖上来了生人,当是新遇救的亲友同伴,纷纷奔将过来,想要探询。小凤知其误会,忙到崖口朝下高呼:“这是我干爹娄三爷,不是西山来的亲友。”那些土人原有几个认得公亮,并还受过好处,闻言大喜,又听小凤说新由西山绕来,均想打听故乡亲友消息和仇敌近日恶行,互相招呼,连那未来的人也都赶过,七嘴八张,纷纷朝上探询。公亮人最和气,虽觉土人有许多话问得好笑,所说那些亲友有的连名姓都不知道,如何知道他的近况;但一想到人情都恋故乡,同病相怜,何况多年土著,非亲即友,本身虽得安居乐业,许多亲友尚在水火之中,自然不免关切,急于探询。正在耐心回答,猛觉身后一股异香袭来,耳听笑道:“娄三爷真耐心。我平日和他们常在一起做事,最是有趣;如与多谈,便有许多话听去心烦。新近想起,这都是他们不会读书认字的原故,正打算照我恩师教我之法转教他们。你看乱糟糟的抢着发问,叫人如何回答?我每次由西山回来,也是这样乱吵,又不好意思怪他,真烦人呢。”随向众人大声笑说:“娄三爷还不走,你们忙些什么?这样乱吵,谁也听不明白,不如和那日问我一样,等下半天事情做完,由娄三爷自己当众开口,尽他晓得什么说什么,免去许多口舌。你们着急,他也麻烦,连我常去西山的人许多事都不晓得,人更认得不多。 他刚由山外回来,共总在西山停了没有个把时辰,人才遇到几个,如何能知那许多的事情?”众人闻言,方始笑诺,分别散去。 公亮回顾虎女立在身后,朝阳光中,越觉她含风玉立,英姿艳发,玉肤雪映,仪态万方,真有驾鹤天人之想。转身笑道:“这也难怪。他们以前终年受那恶霸虐待,见个恶奴便吓得乱抖,哪里还敢开口?侠女这里既无管束,又无禁忌,自然心有什么说什么。 人情思乡,各有亲友,难得故乡人来,均想探询消息,自然急于抢先了。”虎女笑道: “娄三爷哪里知道。我先以为都是一样人,有什分别。后来才知他们虽是诚实天真,没有统率指教的人,非但各顾各,不知互相帮助,连那本身的智能也不能发挥,或是糟掉。 近日我读恩师所留的书,悟出许多道理,如不教导他们,虽然将他救出火坑,也是散漫无力,各自任性而为,将来仍不免于倚强凌弱,自私自利,你抢我夺,生出许多弊害。 惟其以前受人压榨大甚,一旦脱去枷锁,无人教导,决不知轻重高低,甚而发动人的恶性,生出种种危害,结果白救他们一场,反替我们添出许多麻烦。非要细心劝告,去掉他们自私之心,每人都勇于为公众出力,互相扶助,团成一片,只管自由自在,仍能安分守法,不使一人为他受害,都是为公而不为己。众人一好,是出力的当然也在其内,这样才能安居乐业,家家富足,日子越过越安乐了。似这样乱糟糟的像什样子?本来你只消几句话的事,被他们你争我抢,乱成一片,你白费了许多口舌,他还耽搁好些光阴,岂非糊涂?小事可以看大,你以为他们受害太深,关心亲友人之常情,却不想越是这样刚脱苦难而又无知的人,越要注意好好教导他们。否则,日子一久,下手就难了呢。” 公亮只当虎女浑金璞玉,纯然天真,万没想到会有这样议论,不禁大为惊佩,一面称赞,笑道:“侠女如不见弃,喊我名字如何?喊我娄三爷既不敢当,也见外了。”虎女微嗔道:“你觉着喊你娄三爷当你外人,可知‘侠女’二字有多刺耳难听呢?如非恩师以前说过,还当你初次见面便喊我是瞎女于呢(川音‘侠’与‘瞎’同音)。我还没有开口,你倒先怪我了。”公亮见她立在前面,似嗔似喜,笑语嫣然,晨光斜射之下,宛如朝霞和雪,艳光照人,玉立亭亭,丰神绝代,由不得情苗怒茁,心生爱好,忙把心神镇住,停了一停,乘机笑道:“果然怪我不好,蒙姊姊不弃,引为道义之交,此后改作姊弟相称如何?”虎女笑道:“你这又不诚实了。方才我已问过,你比我年长好几岁,为何叫我姊姊?”公亮听她语气亲切,忙笑说道:“既是这样,恕我无礼,以后我就喊你萍妹了。”虎女又笑道:“明明你想做我哥哥,偏要绕着弯说话。当初恩师取这名字,原有深意,但未明言。后来才知连名带姓都是无根之物。那姓还好,又高又干净。萍字实在坏极,随风飘动,永远依附水上,不能出头,经不起一点风浪,沾上污泥便难解脱,我最讨厌它。因我骑虎,以后我叫你三哥,你叫我四妹,或是虎妹。哪怕嫌虎太武,喊我云妹都可,却不要说这萍字。”公亮立时答应,笑说:“我大兄公明,二兄早亡,下面更无弟妹。秦氏兄弟同盟好友,恰又一个行五。叫你四妹和亲骨肉一样,再好没有。” 虎女白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将来真和亲骨肉一样么?我看你这人不大老实。人说话须要算数,真要当我亲姊妹一样看待才好呢。” 公亮闻言,心又一荡,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隐蕴英姿,净如澄波,不时注定自己。无论浅笑轻嗔,折腰背面,无不美绝天人。平生初见,另外更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到哪里,便爱到哪里,渐觉自己堕入情网,不禁心惊,重又镇摄心神,不敢再作刘桢平视。哪知这矜持反倒拘束起来。虎女见他说笑方欢,忽然改了恭谨,头也低下,不大再看自己,心中不解,以为时久人倦,便劝睡上一会儿。公亮此时人已为情颠倒,对方越大方,他越不安,想要一眼不看又办不到。正在自己警惕,暗忖:此是天上神仙,我也堂堂男子,如其醉心美色,忘了本来,非但被她轻视,生出反感,将来传说出去也是笑话。何况此女聪明绝顶,稍一疏忽便被看出,岂不难堪?正在为难,闻言虽不想睡,暗忖不见可欲则心不乱,本来一夜未睡,不如借此静一静心,悬崖勒马,免得一个把握不住,误了自己,还辜负对方的友情。忙笑答道:“我此时果然有点倦意。如其方便,容我稍睡片时,再起来奉陪也好。”虎女信以为真,便令小凤取来几张缝好的兽皮,请公亮卧倒,亲为盖好。公亮见虎女诚恳亲密,亲自下手照料,宛如家人,好生感动,越发加意矜持,处处留神,卧在山石上面,决计管住自己,不令再生遐想。哪知情苗正在怒生,只管平日正直光明,一经警觉,便知克制,无奈这类勉强的事不能持久。男女情欲根于天性,一经投缘,自然发动,越来越盛。古人坐怀不乱乃是暂时之事,所拒奔女,又素无感情,自然容易克制,此时却是不然,一则对方天生丽质,平日早有耳闻,胸怀成见。晤面以后,见对方非但容光美艳,刚柔适中,从头到脚,言语行动无一处不是自然美妙,令人见而生爱。人又文武双全,聪明绝顶,所谈更极投机,相待又是那样亲密大方。公亮本未娶妻,初次见到这样文武双全的绝代佳人,宛如空谷幽兰,雪中冷蕊,逸世出尘,清标独上,由不得使人中情颠倒。 只为虎女天真诚朴,纯任自然,随意言动,没有丝毫做作。虽是一见投缘,笑言无忌,老觉得美艳之中另具一种英姿正气,再为那一双隐蕴英威的炯炯双瞳所慑。上来还好,自从发现心生爱好,有了警觉,越发不敢逼视。这才假装疲倦,托词欲眠。本来打定主意把眼闭上,暗中警戒自己不去看她,少时起身设法告辞。哪知卧倒石上之后,觉着心情甚乱,刚把杂念撇开,对方的娉婷倩影立时涌上心头,虎女的声音笑貌又近在目前,忍不住又要偷看一眼。即此已难把握。虎女偏是生长深山,以前从未见过这样文武全才、谈得投机的英俊少年,本恨不能多谈一会儿,因见公亮神倦欲眠,知其昨夜迷路,在荒山森林中乱窜了一日夜,心生怜惜,不好意思不令他睡。等人卧倒之后,待了不大一会儿,想起许多话还未及谈,心中不耐,便坐在旁边守候,不愿离去。明知公亮刚睡不久,仍恨不得他早醒,好与清谈同游,目光老注在公亮面上。这一睁眼,双方恰好相对。虎女性急,忍不住便问两句。公亮先是不好意思不答,说了几句,刚把眼闭上,不多一会,一听虎女和小凤说笑,便忍不住睁眼偷看,双方目光重又对上。豹皮又热,公亮卧不多时,连偷看了几次,均是如此。只管时刻心存警戒,不知怎的偏会把握不住,心中十分烦乱,渐觉身热出汗,难过已极。 公亮心想,我一堂堂男子,从未做过不能对人之事,今日如何管不住自己?与其躺着这样受窘,又睡不着,倒不如放大方些,起来坐上一会,告辞回去,要好得多。只要心正,相对说笑何妨、这样矜持反而不妙。念头一转,正要开口,虎女见他睁眼,笑说: “我在此扰得你不能安眠,真对不住。我再问你两句话便走开了。你好好养神,睡上一会。他们方才打了不少山鸡,又杀了一牛、一羊、一只肥鹿,还有竹笋蔬菜和去年酿的果酒,大家快活吃上一顿,早点安眠。半夜起来,我们一同赏月。留你住上两天再走,岂不是好?”公亮闻言越发心惊,立时翻身坐起,笑说:“四妹盛意万分感谢。方才本想小卧片时,起去再陪四妹游玩这里景致。刚一卧倒,忽然想起离山已久,还有要事须和家兄他们商量。昨日原是心急回村,冒雨赶回西山,那些上人再三留我雨过再走,我都不肯。不料中途迷路,自吃了许多苦,仍未如愿。平日久仰四妹英名义举,想见已非一日,天明前无心相遇,又蒙四妹不弃,一见如故,以后成了骨肉之交,高兴已极,竟将前事忘却。此时归心如箭,恨不能当时赶回,好在这里我已来过,又和四妹结为骨肉,来日方长,在此一日之聚,意欲午后起身回转香粟村,将事办完再来相见如何?” 虎女人再聪明,先觉他口气神情前后不同,有些奇怪,不愿公亮就走,还想挽留,笑说:“三哥业已耽搁,也不在这一两天。譬如今日尚未回山,或在林中迷路,又当如何?”跟着又间公亮是何要事,如此紧急。公亮随口推说,没有准备,平日不惯说谎,急切间回答不上来。后虽说出,语颇矛盾。虎女心细,再一留心观察,看出公亮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再三要走,辞意坚决,问他何事,语多支吾。对于自己辞色忽转恭谨,但又不是冷淡轻视,稍微假装生气,便自惶急连赔小心,惟恐忤犯,等到一开笑脸,又改庄容相对,神态往往失常,越发奇怪,仔细一想,忽然醒悟,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略一盘算,打好主意,便不再多说,反告小凤:“速令土人杀牛宰羊,提前准备酒食,你干爹身有要事,必须赶回。”一面笑告公亮:“你归途为水所断,须由原路绕越,远出两三倍,还不好走。此时上路,就你腿快,到家也是深夜。近来山中青狼甚多,这类猛恶之物最是讨厌,本领多高,孤身一人也有危险。我虽不再留你,但是这些土人多半受过你的帮助,心中感激。又想听你说那西山近况。方才来说业已准备酒肉款待,特意杀了牛羊肥鸡,还有许多蔬菜,大家快乐一日。因你忙着回家,我命小凤转告提前送行,这算是他们留你,与我无于,少停片时,虽然有点耽搁,吃完少说也是午后。我请虎妈送你,比你自走要快得多,多厉害的东西也必望而远避,不会向你侵犯。你虽不怕,大群恶物到底可虑。吃完再走,你看如何?” 公亮见虎女语声清朗,柔中带刚,好似有气,却不露出,又推说是土人挽留,并不是她,仿佛有什意思,偏是言笑如常,看不出来。恐其不快,忙赔笑道:“愚兄本来是想午后起身,并非就走。不料路被山洪冲断,这样难走。承蒙四妹命虎相送,那太好了,哪有不遵之理?等到事完再来拜望,奉陪同游,前往东山境内打猎可好?”虎女微笑不语,略微谈了几句,走往洞中,未见再出。这时天色高午尚早,虎女自一见面便未离开。 忽然走去,先当有事就回,不料等了一阵并未走出,又不便去往洞中探看,只小凤依依身旁,陪同说笑,甚是亲热。公亮原舍不得虎女走开,正朝洞口张望,那两只大虎,最大的一只母虎自从虎女人洞便跟了去,也未出来。小凤看出公亮盼望虎女,笑说:“干爹想师父出来谈天吗?”公亮微笑点头。小凤立时赶去,隔了一会儿匆匆走出,说: “师父骑了虎妈业已出山,也许饭前回来。”公亮觉着有异,悄间:“你师父走时可有话说?”小凤不知公亮有心试探,略一沉吟,笑答:“没有。”公亮越知有异,心甚不安,又见小凤说时眼望洞内,语声甚低,方自惊疑。小凤业已走去,越等越心焦,回忆方才时刻留心,并无失礼之处,何故得罪,心甚不安。 遥望山下土人正在宰杀牛羊,烧烤山鸡肥鹿,忙成一片。小凤也在人丛中往来,似向土人分别传话。刚想起虎女骑虎远出,如非此洞后门另有道路,可通山外,走时断无不见影迹之理。小凤忽往崖前奔来,这才看出上下两洞相通,上洞后面好似没有道路,心方不解。跟着小凤便自身后洞中赶出,笑说:“他们已快准备停当,请干爹前往饮酒。”公亮忙间:“你师父呢?”小凤低声说道:“师父来否未定,吩咐不要等候。好些土人均等于爹说话,请快去吧。”公亮无法,只得随同小凤由崖上走下,又问小凤: “后洞可有道路?”小凤笑答:“上下相通,此外无路。”说完悄告公亮:“问我的话莫要对师父说,免她怪我。”公亮料知内有原故,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了何事。多半方才不该固执要走,因而得罪,好生后悔。无奈话已出口,难于收回。又有别的顾忌,万一长日相对,言行失检反而不好,只得罢了。一路低头寻思,心情不定,不觉走到野宴之处。当地乃是崖旁不远一片山坡。以前坡上都是合抱不交的多年古木,自从土人越救越多,虎女见近顶一带地势平坦宽阔,南崖的瀑布又有一条小的由坡间流过,风景甚好。 水和树枝均极方便。便将当地开辟出来,外面留出一圈树林,当中还有近百株大树,就着形势去掉多半,由离地两三尺处截断,留下好些树桩,以为夏日众人乘凉,以及每月一次野宴之用。每当风清月明之夜,土人事完,便在当地饮酒歌舞,快乐非常。内中一株大树桩留得较高,以备平日召集众土人发令会议之用。临溪大树多半留下,晴日光中小溪如带。斜埂肢陀之间,上头接着南崖飞射下来的那条瀑布,顺着坡势蜿蜒奔腾而来。 地斜水急,直似一条银蛇飞驰而下。水中又有几处怪石参差挺出,狂流电射,一路冲将上去,到处雪洒珠喷,银飞电舞,映着日光,闪动起万片金鳞,千重霞雨,冰纨雾毅,倏忽百变,凉翠逼人,好看已极。 这时人已到了多半,还有许多土人携儿带女,欢呼说笑,相继赶来。见了公亮纷纷招呼,笑语喧哗,甚是热烈。林中地火业已升起好几堆,上支铁架锅罐之类,旁边放着许多牛羊鸡肉,菜蔬瓜果堆积更多。地方又大,所有土人都穿着自织的整洁布衣,男女老少共有一百多人,分别围坐在火旁不远树桩之侧。一听娄三爷到,纷纷争起围绕上来,小凤抢先说道:“诸位伯叔、弟兄姊妹,请各安坐原处,不要吵闹。师父方才吩咐,说我于爹由昨早起身,还未睡过,人太疲倦。他又有事,吃完便要回去,可能有多的耽搁。 如非今早答应你们,早已送走。现在谁也不要多问多说,由干爹一人开口。只是他知道的事,自会尽量说出。如不听话,师父就要生气了。”说明,那两只大虎也相继赶来,立处却远。内有数人便争取瓜果菜蔬喂虎。公亮方想,虎既来此,人也必回。正在东张西望,小凤悄说:“师父就来,请干爹上去和他们把话说完,吃完要上路了。”公亮见虎女未来,心越烦闷,只得随了小凤走到当中树台之下,纵将上去。先将此去西山所见所闻,以及所遇的人经过详情向众说出。众人听他新由山外回来,共只遇到有限几人,停留不久,有的事还没有虎女清楚,也就不再多问。公亮说完,见虎女仍是未来,好生难过。连问小凤:“你师父何往?可曾回到洞中?”均答不知。跟着土人送上酒肉和生熟菜蔬,就在树台之上席地饮食,由小凤作陪。公亮哪有心情多吃,那些刚烧烤的野味蔬菜只管热香四流,也未吃出味道。先想故意慢吃,耽搁一会,等虎女回来,见上一面再走。后见过了个把时辰,土人多已吃完,田问有事未完的早已走开,下余也都醉饱,纷向自己招呼,相继走去。 日色也自偏西,小凤陪坐在旁,虽未说走,想起前言,不能再留,只得强笑道: “我想等你师父回来谢别。久候不归,要先走了。”初意小凤必有话说,不料未置可否,将手一招,内中一只母虎立时走过。公亮这才看出自己的包袱兵器早已绑在虎背之上,心虽恋恋,又悔又急,但是无可奈何,便托小凤待虎女回来代为道谢,改日再来拜望。 小凤见他不舍,想起师父所说,暗中好笑,心甚不忍,悄声说道:“我师父这人再好没有,但她性情刚直,人又聪明细心,方才她对我说,干爹不愿和她交好来往,不愿勉强,好似有点生气。这里本不许外人出入,听那口气,以后干爹恐不能再来呢。如其真要见她,我想师父常去两山交界树林之中与铁汉大叔相见,窥探恶霸虚实。遇到有人真个受罪。便全家救来。干爹常往等候,必能遇上。这里山高路险,只昨夜来路可通,但有危崖森林阻隔。回去又非原路,虎行绝快,决难记下。又是穿林而出,奉命故意绕越,就能寻来恐也不会见到。方才师父便在附近,我不敢说,今已走开。干爹见人不要谈起。 师父虽极爱我,不会打我,何苦叫她生气呢。”公亮才知虎女还是负气,避而不见。暗忖:此女性刚好胜,已生误会,暂时无法分说。不如照着小凤所教,日后去往两山交界等她,只要见面,便可分辩。如再久留,更生反感。低声谢了小凤,再故意笑道:“你师父真是天人,我对她非但感谢,心更敬佩已极,改日来此,再行领教。身有要事必须回去,只好不辞而别了。”说罢下台,虎见公亮长尾一摇便走过来。公亮先向母虎称谢,刚骑上去,虎便一声长啸,转身驰去,晃眼蹿入森林,由此便在林中飞驰。 森林地方宽大,约走了个把时辰还未走完。所有树木都是千百年以上老树,枝叶繁茂,结成又高又厚的树幕,到处密压压不透天光,暗如黑夜。公亮也不知走了多远,偶听母虎一两声吼啸,震耳欲聋,木叶惊飞,宛如雨落。眼前常是暗沉沉静悄悄的,一路之上只有虎踏落叶奔驰之声,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出;分辨途径自更无望。又奔驰了一阵,刚出森林,见到天日,夕阳业已衔山,快离黄昏不远。山路崎岖,势甚险峻,方觉照此走法,日后必难寻路。正要察看形势,以为再来之计,虎又蹿人前面另一森林之中,由此往前,时人时出。那森林过了一处又是一处,老走不完。最后想起,虎行极快,先听虎女说,双方相隔共只数十里路,就是上下绕越,加上两倍,也应到达,如何还看不出归路?眼前倏地一亮,前面又现天光。山月业己挂向松梢,大如冰盘。夕阳已没,晚烟浮动中四山云雾蒸腾欲起,这才看出香粟村相隔不远,来路这片小森林以前曾经见过,再要越过一条横岭,便到自己谷口。方想,此虎真个灵异,只凭虎女一说,不用招呼,便会把人送到,岂非奇事?虎已往前侧面那条横岭飞驰而上,晃眼到顶。谷口外的小山业已在望,相隔只有两三里路。虎忽停步,伏地大吼。后爪一抬,身上绑索立被抓断,包裹兵刃便落地上。公亮会意,跟着便听谷中竹吹四起,两条信号火花向空飞过,知道村中诸人闻得虎吼,正在聚众出猎,忙下虎背,笑道:“你送我到此为止,不愿下去么? 他们不知来意,有我在此,决不敢对你冒犯。请告四妹,说我对她万分感谢,蒙她结为骨肉之交,平生幸事,请她莫要误会。”那虎似通人言,把头连点,低吼了几声,圆睁虎目,注定谷口奔出的村人,震天价怒吼了一声,方始缓缓回身,往来路纵去。随听山风大作,林木萧萧,尘沙滚滚,大半轮刚升起来的白月光中涌起一团尘雾,风驰而去,晃眼蹿入森林不见。村人也闻声追来,公亮连忙纵身上前,将众人拦了回去。 十五、深林重晤素心倾 娄、秦诸侠因公亮久出未归,本在盼望,见他骑虎归来,听公亮说完此行奇遇,俱都惊奇。弟兄四人聚了两日,公亮苦念虎女,再也忍耐不住,又因西山土人受恶霸巴永富凌虐压榨,苦难越深,便和娄、秦诸侠商计,目前时机未到,还有好些顾忌,谷中地土又少,难容多人。好在近年丰收,所积粮食越来越多,怎么也吃用不完。还有许多珍贵的药材兽皮,意欲釜底抽薪,运往西山,暗中接济那些负债太多,受害太甚,情势危急的苦难土人,暂保一时,免受恶霸鞭打杀害。等到时机成熟,巴贼所请有力党羽连同另一坐地分赃的土豪全数聚齐,然后下手,一面通知土人,使其互相联合,到时里外夹攻,将这一些万恶的凶人一网打尽,重登乐土。娄公明与秦氏兄弟因觉公亮胆大心高,性刚嫉恶,见他常往西山,早防路见不平,孤身犯险,再三劝其慎重。接济土人虽是好事,最好不必亲身前去。公亮本就觉着那些土人穷苦可怜,内有多人非救不可,并还答应过人家,不愿使其失望。又因和虎女见面回来,便时刻在念,如非远道初回,恨不能第二日便赶了去。知道铁汉与之相识,并到虎女洞中去过,急于往寻铁汉,探询道路,托其先容,并往林中守候,如何肯听?勉强又待了一日,执意非去不可。 公明见兄弟这次回来常时低头寻思,闷闷不乐,问又不说。因和虎女英侠异人业已结为兄妹,公亮素来不近女色,先未想到别的。见劝不听,表面应诺,却另打了主意。 公亮一走,公明、秦真便暗中跟了下去。因恐警觉,没有走近。见他果是先寻铁汉,并将所带兽皮药材由铁汉相助,分送一些穷苦土人。又将后面村人送去的食粮藏向东山境内山洞之中,托铁汉和几个胆大心细的土人随时周济贫苦。跟着便去森林打猎,并无异状,也未过界去往恶霸庄中窥探,夜来便由铁汉作伴,同住藏粮食的洞内。秦真觉着无事,便劝回去,或将公亮一同喊走。公明笑说:“你不知三弟的性情。我们连来数日,见无动静,便当无事,我看不然。以他天性为人,决不会守在山洞之中久留不归。我们没有近前,没听出他二人所说何语,还难定准。以我看法,非有事情不可。也许时机还未到达,在此等候,否则,他救济苦人的事业已办完,做得又极干净稳当。既不打算激怒巴贼,还留在这里作什?此时如与明言,非但不说实话,一个不巧反倒激出事来。七弟如其不信,只有耐心,常来窥探,必能看出为了何事。”二人说完,见天不早,也就赶回。恰巧香粟村左近又有猛兽出现,连打了几天猎,二人均未前往。这日谈起公亮守在两山交界不肯回来,必有原因。公明要主持打猎,并教村人习武,无什闲空。又去了好几天,还在当地野宿了两日,看出好些可疑。兄弟又是说到必做的脾气,走时之言多是托词,断定有事,但不知何日发生。三侠弟兄商计了一阵,因秦真年纪较轻,是小兄弟,公亮和他最好,武功也高,话说得进,遇事还能劝解,便改由他一人前往。 秦真最是关心公亮,未去以前早就想到。以前同往打猎,巧遇巴贼之妹柔云,和另一名叫林蓉的少女。公亮回来,曾有这两个女子生在巴贼家中未免可惜之言,可是后来从未提过。中间虽曾去过好几次,看那神气不像有力而去。如何这次山外回来改了常态,莫非为了巴家这两个女子之故?因知乃兄公明性虽滑稽玩世,人最方正,未敢明言,单人前往,正好相机而行。当时起身赶去一看,事真凑巧,公亮这日正和柔云一起,坐在山石之上说笑。林蓉好似有心隐避,去向一旁,在采山果。铁汉也未在侧,不禁生疑。 心中有气,候到人散,仗着双方交情深厚,意欲婉言劝解。大意是说:天下美女子甚多,恶霸家中有什好人,至少也有一身恶习。我香粟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日出而作,日人而息,劳逸相当,分工合作,遇到良辰佳节也是大家同乐,像恶霸那样呼奴喝婢,穷奢极欲,决办不到,看去也不顺眼。三哥英侠之士,何必染此祸水?公亮知他误会,但又不愿明言心事,听完哈哈笑道:“七弟蒙你好意正言相劝,但你三哥还不是那样下流的人。 即便我有家室之想,对方也要是我万分敬爱、除此无二的巾帼英雄。我不过向来面软,人家好意看得我重,这两个女子本性不恶,处境又颇可怜,巴贼积恶如山,早晚玉石俱焚。心想二女无辜,那名叫林蓉的心高命苦,从小孤露,寄居贼家,畏贼如虎,急于自拔,苦于机会。昨日不是因她背人悲哭,向天求告,我听了于心不忍,告以机宜,还不致与贼妹相见。她们常往林中打猎,我也在此有事,自然难免当时相遇。巴贼虽然可恶,双方并未破脸,人家好好说话,不能不理。便是巴贼此时相遇,以礼问答,也无使其难堪之理,何况两个女子。请告大哥五弟,我虽有事在此,想要救济这些土人,不成无归,但还不会给诸位弟兄丢人,放心好了。”秦真闻言,无可再说,半信半疑,在洞中住了一夜,铁汉竟未见面,几次设法探询,公亮正在气闷头上,见他疑念未消,心中不快,二人几乎越僵,秦真知其性刚,当时不便再说,第二日假说回去,暗中偷看,公亮又和二女一起说笑,并还同猎,接连三日均是如此,好生气闷。公亮口齿犀利,前夜话已说完,再往下说必伤兄弟情分,只得负气回去。哪知公亮每日在林中痴心盼望,想见虎女;虎女也常去林中窥探他的动静,但未露面。秦真负气刚走,二人便见了面,只要晚走一天便可看到,少出好些事故。 原来公亮日前先寻铁汉问路,不料去迟了一天,铁汉前一日便得到虎女嘱咐,不令明言,只得如言推托。因知公亮为人义侠,最所心折,虽未照直全说出来,却说了许多难处。公亮那日在森林中骑虎急驰,也知路太难走,又见铁汉口气吞吐,心疑虎女所教,虽然相思甚切,素来性做,不愿勉强自屈,也负了一点气,心中又放不下。暗忖:我如一定设法寻去,未免大无丈夫气骨。她既常来林中窥探,守在此地,早晚必能遇上。因和铁汉彼此投缘,铁汉又是虎女之友,相识在前,爱屋及乌,更想打听虎女为人动静,常留铁汉同住洞中。相思太切,每见必谈。铁汉粗人,虽觉好笑,因想公亮教他武艺,甚是恭顺,并代去向虎女探看何日出来,反被虎女说了好几句,也未如愿。 公亮每日均往林中守候,不料虎女不曾见到,却与柔云、林蓉相遇。柔云以前曾和公亮见过,彼时已觉对方少年英俊,心生好感,匆匆一见便自分手。因是从小生长深山,平日所遇不是那些蓬头垢面、终年劳苦呻吟的穷苦土人,便是乃兄已永富结交的那些土豪恶霸、绿林大盗和所养武师打手,一个个神态狞恶,举动粗野,再不便是獐头鼠目,胁肩谄笑。每当春秋佳日,置酒纵饮,这些人便互相叫嚣,乌烟瘴气,乱成一片,酒肉之气熏人欲呕,休说与之接近,看都讨厌。就有两个年轻生得秀气一点的,也都油头粉面、假装文雅,一见年轻女子便失魂落魄,做出种种丑态。平日以为都是人类,和兄长来往的上上下下人真不少,如何都是这样讨厌?性情又都这样凶横残忍?如其山外的人都是如此,情愿终身不嫁,也不能与这样凶横强暴的人结为婚姻。近年又听林蓉背人密劝,说她从小便随乃姊奔走江湖,虽然年幼无知,所见好人甚多。内中也有不少绿林豪杰,举动只管粗豪,多半极讲义气,不肯伤害善良。对于穷苦的人只有怜惜,尽力救助。 有那文雅安静一点的,表面上决看不出他的来历,哪像姊夫这里的人,恨不能把强盗两字写在脸上,有的看去简直像是恶鬼野兽,好似没有一点人性。在这一堆恶人当中,想要物色一个终身伴侣决办不到。自来物以类聚,好人决不会来此。云姊这样才貌,失身匪人岂不可惜?柔云本就厌恶这些狐群狗党,巴贼先想在这些人当中选一妹婿,柔云俱都坚拒。总算巴贼想起乃父遗命,妹子从小娇惯,才貌又好,所选的人本领虽高,不是年貌不甚相当,便是性情不投,难怪不愿,也就听之。柔云知道婚姻可以自主,决计自己暗中物色。第一次见到公亮这样人品,少女天真,只管这样好人从未见过,并未想到别的,心目中却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及至二次相遇,正值公亮因听林蓉背人悲泣,现身劝解,柔云却追逃鹿回来,见平日所想的人和林蓉一起说笑,女的面上还有泪痕。互相一谈,才知那是东山诸侠之一,越发看重。因见二人相对情景似颇亲切,以为公亮看中林蓉,先还有点妒意。转念一想,至好姊妹各有因缘,暂时想开,回去偏是放他不下,第二日力劝林蓉再往一会。林蓉聪明机警,早知她对公亮存有好感,昨日归来又是闷闷不乐,明已生出误会。暗忖:我此时未脱虎口,全仗此女随时相助,万不可丝毫生什嫌隙。何况此人昨日口气,虽极同情我的身世,并看不出有相爱之意。自送上前也大无耻。初见不久,男子心性无常,彼此尚无情感,性情为人均不深知,如何便可托以终身、云姊才貌原好,又对此人垂青,如能就势拉拢,使双方发生情爱,云姊定必感激,将来对我的事更肯出力,助我脱出虎口,岂不比谬托有情,徒伤姊妹和气,一个不好还有杀身受辱之祸要强得多?主意打定,听出柔云表面是想自己嫁与此人,再三劝走,实则自负才貌,心中不平,既想借此察看对方心意,到底爱谁,并有妒羡之意。当时也不说破,凄然答道:“妹子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从未想到婚姻二字。昨日一时伤感,被姓娄的走来听去,才说了几句话,云姊也就走回。人家固然无什表示,妹子也更没有别的想头。我只觉他对于云姊似比我好,云姊一定料错。不信,再见一两次必可看出。万一此人真对妹子有什意思,妹子与他也不投缘,再说此时也谈不到。云姊好意,万分感谢。但往见人之后千万听其自然,不可露出。男女婚姻最要自然投缘,稍微勉强不得。否则被人看轻,自己还要多受苦痛,何苦来呢?”柔云见她辞色凄婉而又诚恳,眉宇之间隐含幽怨,好生怜爱,已消了不少妒意。 及至同到村中,公亮果在当地,似因昨日听说二女常往打猎,有心等候神气。林蓉早已想好,见面谈不几句便借故走开,暗中偷觑公亮,对自己固是听其自然,无关轻重;对于柔云也似随便说笑,无所用心。虽然有问必答,但极大方自然,目光不时望到别处,旁观者清,觉着男子性情对于所爱的人定必全神贯注在她身上,不应这样客气敷衍,从容自然,行所无事。果然谈了些时,公亮起身,望了望天色,便推有事,告辞走去。走时并颇匆忙,也未和自己说话,只在相隔两三丈处微笑点头,伸手打一招呼,便往森林里面走去。到了林中脚步便快,人影一闪不见,始终不曾回顾。心想:他对柔云如有情爱,不会没有丝毫留恋。自己正想利用这段婚姻,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想起柔云情热性急,不禁暗中代她叫起苦来。柔云偏对公亮一见钟情,非但没有看出风色,反而专往好处去想。因林蓉故意走开,公亮一言未发,也未朝她多看。虽然探询过林蓉身世处境,并无表示,随便一提,不置可否,反无别的话问得详细。对于自己却是有问必答,人是那么安详谦和,落落大方,比平日所见贼党好出万倍。中间两次要走,均被自己留住,一说即允。看他走时匆忙,分明有什急事要赶回去,因贪相见,不舍离开,又耽搁了好些时。越想越高兴,所见恰是相反,误认公亮有情于她,妒念全消。对于林蓉自更同情,认作自己的惟一心腹,先还恐她相形难过,不肯多说,后见林蓉不以为意,才露出自己心事。 林蓉知她人虽还好,不似乃兄凶暴,因是从小娇惯,家庭环境太恶,染了好些刁气。 性情又暴,有她无人,其势不敢说破。虽代愁急,先还想,听柔云所说,公亮口气尚还未婚,柔云才貌均是上选,少年男女也许日久情深,不过对方正人君子,不到时机尚无表示,还可有望。第三日二女商定,林蓉先去查探对方口气,柔云到后再约对方同猎,看其背人时可有话说,林蓉原是借着机会,把前日向公亮求助的话说完,就便查探对方对柔云是否有情。哪知公亮对于柔云仿佛更淡,除力允自己遇机相助而外,并在暗中表示以后必须格外谨慎,不可对人多说心腹的话,事贵机密等语。谈到柔云,微笑未答。 跟着柔云走来,说好三人同猎。林蓉不知柔云昨日因防公亮爱上自己,说了两句挑拨的话,致被公亮越发看轻,才有事贵机密的话,到了中途借故避开。公亮便和柔云一起打猎,始终言动自然,行所无事,柔云见他说什么是什么,既未拒绝,也无表示,始终那么大方谦和,和初见时神情一样。先当对方正直光明,爱在心里,羞于出口。初会不久,又无邪念,故此无什表示,否则不会那样诚恳听话。非但没有看出对方外柔内刚,一向对入谦和诚恳,只以礼来,从不肯使人难堪。因恐她年轻女子一心一意和自己亲近,不好意思拒绝,又非在当地等人不可。始而没想到柔云对他钟情,每日必去。柔云又是初涉情场的少女,未免害羞,自尊心重,惟恐露出轻狂被人看轻。 公亮以前往来江湖,交友甚多,素无男女之嫌,只当彼此投机。又听二女所说,恶霸庄中耳目所及均非善类,休说亲近,连可共谈笑的人都没一个。难得见到自己这样气度端详、允文允武的英侠之士,因而相逢恨晚,极愿常见也是实情。二女貌美温柔,对于自己十分看重,本心并不讨厌。山中风俗男女交往又极随便,烦闷无聊之时,有人来共说谈原是佳事。再想恶霸虚实好些不知,柔云巴贼之妹,正好乘机探听,遇到土人为难之事,力不能及,还可托她解救照应,因此又多一些敷衍。过了几天,渐渐看出二女每来,林蓉定必设词走开,柔云老是满面春风望着自己,脉脉含情之状,对于自己的家世近况,以前往来江湖有无投机女友经过,问得甚详,好似十分关切。公亮何等聪明,自然警觉,知道对方业已钟情自己,心虽暗笑,休说我并看你不上,即便双方愿意,香粟村那样村规,无论何人均要自耕自吃。只有首领,没有奴仆;只有合作互助,从无不劳而获的生活。此女出身恶霸家庭,这等日月先过不惯,如何可以结为夫妇?无奈对方用情颇深,样样殷勤,实在不忍使其难堪,表示拒绝,何况又有用她之处。偏巧虎女负气不肯相见,索性不来也罢,偏又至多隔上一日必来一次,有时并还孤身深入,往西山境内救助那些贫苦上人,虽不与自己见面,每去必现形踪。仿佛童心未退,每天都来,偏不见面,看你如何。听铁汉口气又非始终不见,分明有心相试神气,并还指定相见必在林中,每日均要在此守候,不能他往。没奈何只得敷衍下去。 这日秦真忽然现身相劝,心正气闷。次日又往林中守候,并往虎女常去之处窥探。 刚一入林,便见虎女独坐平日守候的山石之上,似在仰面望天出神。两只大虎卧在一旁,想什事情。二次相见,虎女全身披挂,头戴前有金星的虎皮帽套并加面具,白衣如雪。 腰带针囊弩袋,肩插双剑,脚底一双新制藤鞋。通体净无纤尘,脸被面具蒙住,虽看不见庐山真相,但那星眸炯炯,黑白分明,手脚头颈之间微微露出雪也似白的柔肌。面具制作极巧,又只遮住脸的中部,形如丝网,五官多半露出在外,照样皓齿嫣然,秋波莹澈,琼瑶微露,梨涡欲现。前额上再稀落落露出几根秀发,短才一两寸,迎风披舞,越显丰神。比起那日雾鬓风鬟,长发披舞,斜倚石床,膏沐不施,自然娇艳之状,别具一种飒爽英姿,万方仪态,相思多日,忽然得见,骤出意外,万分惊喜之余,由不得心头怦怦跳动,脱口喊了一声“四妹”,正要奔上前去。虎女本在望天出神,闻声侧顾,只看了公亮一眼,并未回应。公亮想起前事,见虎女没有答理,心方一冷。忽看出虎女口角上似有笑容未敛,朝自己看了一眼,便将手一挥,旁卧一虎便往柔云来路一面轻轻走去,只剩母虎仍卧在她身侧。知其有心相试,忙把气沉稳,从容走近,躬身笑答:“那日蒙侠女厚待,万分感谢。无奈身有要事,侠女又远出未归,以致不辞而别,诸多失礼,望勿见怪。” 虎女竟如未闻,斜坐山石之上,手摸虎头柔毛,仿佛没有见人在旁神气。公亮料其气还未消,有心做作,越看越爱,早把连日所想只见一面表明心意,从此管住自己,互相合力,救人除害的种种打算全忘了一个干净,心想:如非有心等我,她决不会来。二次赔笑,温言说道:“这两日恶霸之妹巴柔云常来此地,请云侠女换个地方,容我负荆请罪一谈如何?”虎女仍是不理,公亮僵在那里,先不知如何是好,仔细察看,虎女一手抚弄虎颈皮毛,偏头看地,虽然不理,并无怒意,忍不住又道:“我已请问数次,自信那日并无开罪之处。真要嫌厌,容我把话说完,告退如何?”虎女方始回眸笑道: “你在和谁说话呢?”公亮见她微笑嫣然,皓齿朱唇,娇艳欲绝,越发心动,断定故意戏弄,接口笑道:“我已说过三遍,侠女均未理我。”虎女笑道:“我好好一个人,叫我瞎女怎会理你?”公亮见她借口挑剔,觉着当日情景比初见时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况味,又看出虎女对他也与寻常不同,由不得心醉神摇,呆了一呆,笑答:“我先喊四妹,你不理我;以为不敢高攀,只好改呼侠女恭敬一点。如其不愿这样称呼,喊你神仙可好?”虎女微嗔道:“你自己居心不良,对不起人,还要怪我方才没有理你么?依我脾气,你既见不得我,第一次见面就说假话,不愿和我一起,这样自欺欺人,真恨不能一辈子都不理你呢!不是昨夜听你和七弟争论,以及每天和痴子一样守在这里,许多可笑的行为,我要见你的面才怪!我见你和我共总见面没有多时,便编假话非回去不可,对于别人却不这样,每天和人家说笑游玩,还同打猎,我还当你和那两个恶霸妹子真好呢。要是真不理你,任你用上许多心思,也休想见我一点影子。不为看你盼望得可怜,还不会在此等候呢。你喊我时,我正想事,又恨你那日说假话骗我,你便改口,当我外人,可见你们这些男子都不是好东西,稍微一试就试穿,还有脸怪人呢!你这样神气我见不惯,快坐下来我们谈天。那两个女子此时还不会来,已命虎往探,不等她来我已得信。这里山石平坦,林木较稀,正好谈天,别处光景太暗。要不谈上一会,到你所居山洞后面小溪旁边一谈也好。” 公亮听出这些日来,非但虎女常在身旁窥探,连铁汉也曾奉命察看自己,因与二女同游,还几乎生出误会。本意对方神仙中人,英侠奇女,如其迷恋美色,行止不检,非但丢人,还有许多害处,因此自行警戒,克制情欲,以免身败名裂,无颜见人。不料虎女竟对自己垂青,二次相见非但格外亲密,口气之中还隐蕴情思,因其天真诚朴,没有做作,言为心声,自然流露,比起柔云又自不同,人品更是高洁,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寻常儿女子态,更比柔云好出十倍。仿佛明珠美玉,奇花初胎,另具一种光艳明洁、清丽出尘之致,使人由爱生敬,不起一丝杂念。看出前嫌已消,好生欢喜,便照所说,一同坐下。 山石也有丈许方圆,上面还有两个石包,二人恰正相对。坐定之后,公亮便将预先想好的话说出,表示那日实是离山日久,急于回山,并无他意。虎女微笑未答,只说: “我还看你不透。我那地方照例不许外人登门,除非和土人一样,去了便须留下。暂时不让你去,以后就在这里相见便了。”跟着谈起将来除害之事。公亮见她非但武勇绝伦,并还长于智计,料事如神,说得极对,越发佩服,赞不绝口。虎女也极投机。二人情投意合,正谈得有兴头上,铁汉忽然跑来,说方才得信,已贼恨极虎女,今日恰巧来了几个得力帮手,打算大举搜山,业已起身,就要寻来。虎又赶回报警,敌骑业已出现。依了虎女,还想等人到后,挫了敌人锐气再走。后经公亮力劝,当时答应骑虎走去。公亮便和铁汉隐身窥探。待不一会儿,便听虎吼,赶往高处一看,虎女刚由西山境内飞驰而过,后面敌人大举出动,满山穷搜,虎声也时近时远。二人不是藏避得巧,几乎被他看出。到了下午,巴贼同贼党才分三路退回庄去。柔云忽然单人寻来,见面一谈,才知已贼带了七八十个徒党和新来能手,分好几路,耀武扬威。刚出庄口不远,忽然两枝弩箭迎面飞来,当头一个新请来的好手首先落马,旁边一贼也受了伤。看出箭由左侧崖顶发下,无奈地方高峻,无法纵上,连忙加紧戒备,上崖搜索,后面人马也闻警赶到。等到四面包围,绕上崖去,还未走到,便听侧面虎吼,知已逃脱,忙又分途追去,中途虎吼又起,换了地方,只得回赶。四面搜索了大半日,再也不见踪影,照着惯例知已逃回,空自暴跳,无计可施。公亮听完,想起方才所见巴贼那样声势,虎女孤身一人实是可虑。 当其逃过之时,刚走不久,敌人便由侧面山谷中冲出,相去还不到半盏茶时。不是虎快,稍微追正一点立被迫上,越想越心寒。照此胆大,稍一疏忽便遭毒手,越想越担心,劝又不听,只得守在当地准备接应。又贪和虎女相聚,越发不肯离开。东山诸侠屡次命人往请,俱都不听,只中间勉强回去了两次。公亮心有专注,虎女又曾嘱咐不令泄漏行藏,业已答应在先,不肯对众明言。娄、秦三侠均误会他看中恶霸之妹,如其强劝,反倒激出别的变故,转使孤行,虽然气愤,无计可施。谁也不便明劝,只得暂时不管。正准备釜底抽薪,相机劝解,以免为一女子伤了弟兄和气,好在柔云虽是恶霸之妹,才貌双全,人并不恶,男女均未婚嫁,真要非此不可,也就听之。谁也没料到公亮心目中所爱的乃是蒙面骑虎的奇女子云萍。公亮因和虎女常在一起,胆也越大,二人合在一起济困扶危,恶霸手下恶奴爪牙常时吃亏被杀,土人更是时有逃亡。巴贼虽不知公亮也是他的对头,对于虎女仇恨更深,一面以全力随时搜山,闻声追逐,一面到处约请能手,准备将人擒去,惨杀泄恨不提。 十六、斜阳红欲坠 蓦地起清吹 公亮因虎女每来只聚半日,余均无事;又听虎女的话,为想打听仇敌虚实,仍与柔云常时相见。这日因听柔云露出钟情委身之意,当时虽装不解含混过去,后来想起,对方一个未嫁人的少女,对我如此情痴,今日居然当面说出,虽是意在言外,不曾明言,照此下去总有使其难堪之时,应付岂不为难?恰巧虎女寻来,笑说:“我已看出三哥果是至诚君子,不再多心了。如愿到我洞中畅快玩上几天,同去如何?”公亮本因柔云纠缠为难,此去正是一举两便,闻言大喜,便要同往。虎女笑说:“你这人真没良心,人家那样痴心爱你,说走就走,好歹也应打个招呼才是。”公亮便将自己为难之事告知,虎女先说,“此女痴情可怜。虽是恶霸之妹,人颇聪明美貌,如真爱你,将来必能变好,志同道合,何必辜负人家好意?”公亮闻言气极,力言:“便是无人看我得起,也不会要她。每日相见,实为了等候四妹,迫不得已。我并未对她表示过好感,说过一句勾引的话,她偏如此死心眼,与我何干?”虎女见他发急,便说:“我原想用她打听仇敌动静,不料害了人家,心甚不安。有什法子使其断念才好呢!”公亮乘机笑说:“我和四妹交厚,此女不知。如蒙相助,不难使其断念。好在贼巢虚实已得,无须再与相见。恶霸之妹就不水性杨花,好得也必有限。只要把我二人交好情景现在她的眼里,此女聪明,必能领悟,你帮个忙如何?” 虎女早知公亮对她痴爱,意欲乘机亲近,也不说破,便令公亮明日藏在一旁,见柔云久候不见,失望回去之时,突然骑虎驰过,由此不与再见,此女定必醒悟。公亮闻言自然失望,便说:“不必忙此一时。今夜先随四妹回山,过日再来也是一样。”虎女笑道:“你这样鬼心思我都明白。无非今日见我虎妈未来,想要同骑回去?我两人本来情好,彼此亲情有什相于,偏有许多题目?以后有话明说,再要藏头缩尾和我用心思,又要和上次一样不理你了。”公亮被她说破心意,红着一张脸,只是赔笑,无语可答。虎女见他惭愧,笑说:“让她先扑两次空再现形迹也好,但我不愿做这恶人。今夜回山同骑无妨,当着此女我却不于。”说罢,大大方方叫公亮坐在她的身后同骑回山。说也奇怪,公亮虽然爱极虎女,恨不能和亲近,一听同行,甚是欢喜,及至骑上虎背,不知怎的竟不敢伸手搂抱,只将臂膀握住。虎女也未拒绝,始终言笑自若。到了洞中,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夜来并还同住洞内,各卧一张石榻,形迹只管亲密到了极点,却似知己深交不舍分离,中间好似并无男女之分。 第三日午后,虎女又催公亮前往。公亮因虎女不愿回去,孤身骑虎前往,急于赶回。 照着预计,等柔云回到林外山崖之上,突然骑虎穿林而过。因虎女令告铁汉将新由土人家中搜集来的各种菜籽花籽连同稻种送去,还有话说。走时,想连铁汉一齐带走。恰巧铁汉也正准备停当,正盼虎女寻来,匆匆一说便同起身。不料第二日恶奴金三狼便将老张、冯大牛擒去,当夜张金娃也被抢走。铁汉在虎女洞中住了两日才回;前往救人,也被擒住,囚入石牢,毒打受罪。公亮贪和虎女相聚,不舍离开,先连森林也不愿去,铁汉走后,虎女同了公亮又留小虎守洞,并骑远游。连游了数日,正要回去,由森林中绕回,虎女忽然想起多日未往西山,不知仇敌有何举动,本来说好同去,连洞也未回。快出森林,忽听左侧密林深处洪钟也似一声怒吼,母虎立时连啸相应,小虎忽由后面赶来。 虎女忙告公亮说:“我有要事,你骑了小虎先到两山交界原住洞中等我。森林中你不能去,连我也刚知道那里已有敌踪,听虎妈吼声你万去不得。”说罢,独自骑虎驰去。公亮从未听说林中有人,虽觉奇怪,以为虎女随后就来,坐下那虎又是奉命先走,各自前驰。一到两山交界森林之中,将人放落,便往来路飞驰而去。公亮等了一阵,不见人来。 因恐柔云寻来纠缠,想寻铁汉。到后一看,新盖木房已被人拆光,东西全被人拿去,心生惊疑。立往西山境内寻人打听,才知张老全家被害。铁汉前夜深入贼巢也被困住。那人并说:他事前还救过两人,由铁汉送往虎女洞中。过了两日,因等虎女、公亮未来,公亮别时又有要回香粟村的话,料知离开安乐洞。有好些话均不便告知土人,心中愁急,方始孤身涉险。土人见他一去不归,便知凶多吉少。今日才听恶奴传说,巴贼恨他伤了林莺,要用毒刑磨折,不肯就杀,正受活罪等语。 公亮久等虎女不来,其势又不能同去,惟恐铁汉惨死或被打成残废,一时激于义愤,想起巴贼自从那年打猎之后,对自己弟兄越发不敢轻视。铁汉平日自称东山的守望人,意欲往见巴贼,将人讨回。没料到口角反脸,众寡不敌,也被擒住。仗着武功高强,心思细密,虽被困人石牢,心并不慌。先想连铁汉一齐救走。去时曾告土人,如见虎女或是东山来人,可将所留的信转交。以为娄、秦二侠约好中秋前两日回去赏月,弟兄快聚。 本心还想连虎女强约了去。又料虎女随后必到,得信必照日前所说暗入贼巢,给恶霸一个警告的计策,出其不意深夜入庄大闹一场。只一听到虎吼,立用缩骨法脱身而出,里应外合将铁汉一齐救走。等回东山想好主意,索性将自己人喊来,大举发难,除此大害。 等那几个有力贼党寻到,再相机应付,一同除去,省得老是顾忌,土人又多受害。万没料到娄、秦二侠误会公亮迷恋恶霸之妹,俱都不快。真要连这每年一度的中秋盛会都不回来,再行质问,就便劝告,事前并不催他回去。加以凶狼又有发现,大家忙着打狼,就此忽略过去。虎女在森林中又恰因事耽搁,没有随后赶来,直到公亮被困三日,久候无音,心生疑虑。中秋前夜乘着巴贼提出拷问,正想脱身,虎女忽然赶来,将其救走。 公亮想起铁汉伤重,香粟村又未去过,还有一个寇公遐人也极好,均是初来,重又骑虎追上,把以前经过说了大概,令铁汉转告众人。到了谷口,得知寇公遐已先赶到,凶狼业已除去。又令村人悄对娄、秦诸侠说恶霸业已破脸成仇,巴贼这面能手甚多,人也到齐,最好出其不意,明夜大举进攻,除此大害。现已想好主意和进攻之策,土人也都早奉虎女和自己的密令,只等到时里应外合。如其准备不及,十日之内也必下手,除此大害。在此期中,谷口和西崖一带必须日夜派人加紧戒备,以防仇敌派了能手来此暗算。但是明夜便是十五,事前千万不令铁汉知道,此人血性男子,性刚好强,虽受重伤,必往报仇拼命,凶多吉少等语。公明等刚和铁汉谈完前事,令其安卧静养。先是秦正由山外赶回与众人见面,谈完出来,另一黄衣矮子乃秦氏弟兄之侄秦成,便将公亮谷口所留的话告知。公明笑道:“想不到老三有此奇遇,以前我们料错了他,并非迷恋贼妹。 那虎女云萍今日多半同来,不过三弟也大胆大,看事容易。今夜中秋巴贼来了许多同党,定必大设酒宴,尽情作乐,动手原是机会。可是贼巢详情虚实以前还听三弟谈起,近来他难得回村,情势已非。今已中秋,共只半日工夫,他还不回,如何准备得及?寇兄昨日饱受惊恐,一夜未眠,先请安息,夜来畅饮如何?” 公遐先想天亮已久,公亮既有夜来除害之言,少时必同虎女回村。林蓉救了自己性命,人又那样好法,如不先作打算,那些土人和巴贼仇恨太深,到时难免玉石皆焚。意欲候到公亮。虎女回来,向其商恳,先为设法,或令暂避,以免遇害。先是推托不倦,公明笑道:“此时尚早,三弟被困数日,刚得脱险,必在虎女安乐洞中养息精神。他方才留话要我准备,便为回村还有半日之故。寇兄还是此时先睡一会儿,养好精神。今夜如来不及,我们赏月饮酒,同作清谈;如往杀贼,人也不致疲倦。寇兄我辈中人,那救你的少女林蓉甚是难得,我们也应设法保全。寇兄全仗她犯险相助,才得平安来此,似也不应置之不顾呢。”公遐闻言,正合心意,立时乘机请其相助,公明笑诺,仍请公遐先睡,等公亮、虎女到来再请起身商量。公遐心始放定,自往房中卧倒。累了两日夜,人本倦极,又知林蓉已得娄、秦诸侠同情,心中一宽,上床便自睡熟。初意村中人人武勇,当夜东西两山又是一场恶斗,此时村人必正准备夜来之事。侧眼一看,只听鸟声关关,日光斜照已上窗纱,楼前两株桂花树映在窗上,满屋均是花影,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息。起身一看,因是中秋佳节,窗外远近田亩中耕作的人十九走开,天色约在未申之间。人家门外男女幼童都各穿着新衣,三五成行,结伴往来,门前桌上堆放着许多瓜果。左近山坡上散立着几只山羊,正在吃草,神态悠闲,看去景物甚是安静,一点不像有什事故发生。正觉奇怪”,回顾桌上手中、面水业已备好,盆水犹温,好似被人喊醒之后人又走开神气。刚洗完脸,秦真忽然走来。公遐笑问:“三哥可曾回村,今夜之事如何?”秦真笑答:“娄大哥因不知三哥是何打算,虽料今夜未必能来得及,照样准备,天到此时还未见他回村,是否动手还拿不定呢。” 公遐一听,村中的人已有准备,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好生惊奇。秦真笑说: “寇兄不知这里的事。大哥三哥实在高明,自他二位隐居本村以来,村人无论老少男女,平日均有训练。常说安不忘危,本山毒蛇猛兽既多,西山恶霸巴永富更是未来大害,双方一善一恶,表面无事,他见我们这里的人这样安居乐业,定必妒愤。本来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平日无事,尚要防他侵吞抢夺,何况三哥又喜多事,常将西山的人全家救来,早晚消息泄漏,决不甘休。故此我们戒备甚严。为了大哥足智多谋,善于教练,常用兵法部勒。一声招呼,全村的人立持兵器自成行列,按照年龄大小各有所司,待命即发。 如非仇敌人多势强,今夜一战关系太大,事前连通知他们都用不着。只消发出信号,片刻之间便可发动。大哥因三哥未回,格外郑重。恐其突然回村,一声说走便要赶去。相隔又远,今夜是否一举成功还拿不定,弓矢食粮应用之物均须仔细准备。寇兄睡时便发下紧急命令,就在前面广场树林之中,照着平日预计演习了好几次。直到方才我请寇兄起身时方始演完。如今都各回家随意歇息,回复常态。好在恶霸庄中地理和当地形势均当有详细地图,号令发出便可起身。便无今夜之事,照近日敌人形势,也应加紧学习,以防万一。今日不过多练了半个时辰,仍和往日一样。他们只知随时戒备,不久将有事故,也并不知今夜就要动手。你看他们不是换了衣服,放下兵器,高高兴兴在准备过节了么?” 公遐再朝窗外一看,果然远近房舍中均有村人进出往来,门前空地上都放有桌椅和瓜果糕饼之类。有的还在杀鸡宰羊,有的好几家人合在一起,地上支着锅灶,旁边放着酒坛,准备夜来赏月。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精神抖擞,高兴非常。秦真因是一见投机,又觉公遐是远道来访,特为寻他的佳客,先睡一会起来,见天不早,想喊他起来谈天,吃点酒食瓜果。已来过两次,刚将人推醒,又被公明喊走。去了一会儿转来,人已起身。 公遐暗忖,照他所说,共总没有多少时候,楼前广场上聚了好几百人,操演阵法,练习武艺,自己竟会没有惊醒,起身之后人已散净。这还不去说他,妙在都是那样安静从容,不现丝毫杀气。连那许多幼童均如无事,主人才能可想而知,心中敬佩,连声称赞。秦真笑说:“小弟井非卖弄。好在寇兄知己之交,也不会笑我骄狂自满。以前愚弟兄虽奉先人遗命,对于村中土人也极宽厚,并教他们读书练武。不知怎的,总觉双方似有一层隔膜。自从大哥、三哥来此指教,知道人都一样,越是同力合作,才能发挥他的本能。 以勤劳得来的衣食享受,比那不劳而获快乐得多,并还永久保有。使这许多的人亲如一家,互爱互助,什么天灾人祸都能抵御过去,寻常毒蛇猛兽更是不在话下。于是醒悟,将先人所留田业重行分配。除全村公选的几个主持的人一经议定均须遵守法令而外,一切均可自由自在。各以其力取其所得,再将所余取出一些归公,以防灾荒和兴利除害之事。经此一来,非但人人安乐,全村的人真个成了一家。无论何事都是大众一心,多么艰难困苦危险的事都当着分所应为。众人的事也是自己的事,公私一体,奋勇争先,人人努力。日月不久,大家都是极好享受,衣食丰足,更用不着像恶霸那样欺凌压榨,抢夺他人以为己有。近年越发相亲相爱,连个口角吵闹都没有。以前无形中的隔膜更早化为乌有。除非老弱妇女,只是有经历的人,遇事都是自己下手。无论花木房舍,是公是私,都当作自己的一样爱护,打扫清洁。人人都肯出力,无须督促,只一见到,便各自下手。所以本村终年整洁如新,不比以前,好的地方太好,坏的地方大坏,贫富相差;当中一片楼台亭阁,只管高大华丽,四面都是土房茅舍,断井颓垣,稍微留意看去都不顺眼,要强得多。听说寇兄也是孤身一人,难得我们一见如故,何妨迁来此地,朝夕同聚不是好么?” 公遐问知除却当地这几所楼房花园因是原有,特意留作公众宴会行乐,并为待客之用而外,以前还有好些专一点缀风景,无人居住的楼阁台亭,为了村中地少,均已拆去,改作田亩果园。所有人家房舍都按人口多少,因势利建。家家门外花树成行,各有优美风景。除因地势兴建,山巅水涯、高低大小略有不同而外,所用材料砖瓦全都一律。便娄、秦诸侠为首数人所居也是一律,并无例外。每人各有一所小房和准备添人进口盖房的空地,至多为了各人能力高低,性之所喜,因所得多少不同,有那欢喜华丽舒服或是性喜琴书的,内中都摆上一些陈设和山外买来的衣物,寻常全都一样。想起林蓉不禁心动,方想这里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乐土,假使天下农民都能有此境地,岂不永享丰衣足食,安乐太平之福?人间哪里还有什么斗争劫夺? 忽听几声清吹,声清而长,远远传来,秦真惊道:“大自日里怎会有事?如是三哥回来不应有此外人来犯的信号。要是敌人大举来犯,又不应这等吹法。既要接应,又不需多人前往,是何原故?大哥、五哥刚刚回房小卧养神,虽然今日为防万一,谷口西崖之下连同谷外两处小山均有专人守望,到底小心些好。寇兄武功不弱,可愿同往一看么?”公遐忙答:“愚兄遵命。”秦真笑说:“寇兄先走一步,小弟取了兵刃就来。事情真怪,相隔尚远,双方还未交手便要接应。如是三哥,以他本领绝无此理,人又好胜,况有虎女同路,至少也是骑虎赶回。如真众寡不敌,定必先发信号,不会且战且退,引贼登门。这是谁呢?”说时,二人已一同赶下。秦真伸手一指出口的道路,便往旁边花林中驰去。公遐走出昨夜竹林,刚到两行桂花树下,跑不多远,秦真已脱去长衣,带了兵刃暗器追来。途中共只见到几个老年男女,并无动静,也无什人赶出接应。心方奇怪,秦真笑说:“这里上去要近得多。”随往桂花树后驰去。跟到崖前一看,原来崖上挂着一个绳梯。秦真说声:“小弟前面领路。”轻轻一纵便上去十好几级。公遐跟踪赶上。 到顶一看,原来那崖前排均是一人多高的灌木矮松,荆棘丛生,藤蔓纠结。靠里一面却空出两丈多宽的地面。每隔一二十步便有两三个手持弓刀的壮汉防守眺望。因有藤树挡住,由外望内决看不出崖上伏得有人。有的山石上还放着瓜果糕饼之类。似因山外传来警号,全部转身朝外张望,神情却不紧张。 公遐走过一间,说是方才警号由两三里外横岭上朝沿途守望的人一个接一个传递过来。公遐见所用警号乃是一个两寸来长的小竹管,名为竹吹,声甚清越。由树隙中隔崖遥望,并无动静。那人说是秦成带了三人赶往探看,也许敌人业已打败,可要传声探询? 秦真方说:“无须,看这神气,就有敌人也是寻常,不必再吹。大爷也忙了一日夜,五爷连夜赶回,都刚睡不久,莫又惊动他们。”说罢,防守的人忽然低头朝面前藤树下一扳,沙沙连声,树开门现,面前现一四尺宽的出口,对面便是昨夜杀狼的小山。公遐这才看出那些藤树种在一个大木槽内,可以移动。但只一处,树上并还寄生着好些有毒的刺藤,木槽做得也极巧妙,忙同纵过,前面竹吹之声又远远传来。秦真惊道:“敌人本领颇高,内中还有一个自己人,偏又不是三哥、虎女。我们的人均已到齐,连铁汉都在此地。长安城内那位老长亲今年说好不来,再说来路方向不对,他也不是一位好欺的,怎会遇敌动手引来此地?敌人如此大胆,竟敢追来此地。巴贼知我们全村无一好惹,就想寻仇,也不会大白日里随便派上几个贼党来此侵犯,并还把我们的人追上门来,实在想不出个道理。两个侄儿虽然武功不弱,专喜滑稽任性,只催我们为首的人快去两个,也不命人送信。相隔这远,万一寸寸中有入偷偷出去打猎,吃亏受伤,岂不冤枉?”说时,二人业已走上山顶,登高遥望。 公遐见前面斜阳影里芳草芋绵,金桂飘香,枫叶已红,野景甚是清丽,昨日来路一带并无人影,也未听有喊杀之声。秦真仿佛急于追去,脚步更快,晃眼越山而去。正想两三里路怎看不见,莫非是在横岭那面不成?心正寻思,忽见一人由横岭上面飞驰而来。 秦真在前,被来人迎住,匆匆低语了几句,刚听出寇兄来得正巧,那人已往斜刺里走去,取出竹吹轻轻吹了几声,手朝小山那面挥了几下,重又转身赶来。那岭又高又陡,山路颇长,公遐刚随秦真赶上岭脊,忽听来路谷口那面马蹄奔腾之声。跟着便见六匹快马飞驰而出,秦正也在其内,都是短装密扣,手持兵刃,肩挂弓矢暗器,如临大敌。不往自己这面追来,却朝昨夜狼逃之处驰去,马行如飞,晃眼转过前面山口不见。忙喊:“七弟,那不是五哥么,怎不往这里来?”秦真方答:“我先不愿惊动五哥,不料还是被他听去。这样也好,他绕路往断敌人归路去了。”公遐话未听完,顺着岭脊刚往左一转,猛瞥见前面树林旁边人影刀光上下翻飞,映着斜阳,寒光如电,纵横飞舞,打得正急,内中好似还有一个女子。敌人似颇厉害,因被树林挡住,看不真切,忙又往前赶出数丈。 相隔渐近,定睛一看,不禁急得心跳。要知来者是谁,以及下文惊险情节,请看下集分解。 十七、避凶淫 弱女窜荒山 前文寇公遐同了秦真正顺岭脊朝前赶去。忽然发现前面转角树林旁边刀光人影,闪动甚急,先未看真,再往前走了一段,忽然看出林旁动手的敌我双方共是八人,内一少女,正是方才优念的林蓉,不禁大惊。还未及告知秦真,敌党又有两个能手赶来助战。 先来两贼因受秦成等六人夹攻,本已不支,救兵一到,忽又势盛起来。看出敌人厉害,秦成等六人只能打个平手,林蓉更是气力不济,比昨夜初见和公亮对敌时要差得多。昨夜虽是假打,手中宝剑纵横击刺,分明得过高明传授,不知怎会如此手法散乱。秦成等又在同声呼喝,似令林蓉退下,无奈内中一贼将其逼紧,无法脱身,如无另一村人相助,几遭毒手,形势十分凶险。心里一急,边走边喊:“七弟请快上前相助,此女便是朝来所说林蓉姊姊。”秦真笑答:“寇兄不必惊慌,此女我曾见过,贼党实在可恶,竟敢如此大胆,大白日里欺凌一个弱女,追到我香粟村行凶,一个也不能放他回去,五哥他们不和我们一路便由于此。此是第一次贼党来犯,必须给他一个厉害。否则巴贼欺人太甚,必定当我弟兄无能。非叫他知道知道不可!”说时,二人一路飞驰,业已追近,相去只有高下之隔。 公遐看出林蓉腿上似受有伤,难怪应敌艰难。一时情急,往下猛冲,人在半山,还未到达,先将身带钢镖取出,口中大喝:“林姊姊休慌!”扬手便是两镖朝下打去。那贼年约三十,武士打扮,穿得十分华丽,手持两枝短戟,武功甚好,纵跃如飞,独战林蓉。另一村中壮汉油头粉面,甚是凶狡,鬓边还戴着一朵绢制粉红菊花,口发狂言,要将和贼党对敌的人全数杀死,生擒林蓉做小老婆,语甚淫秽,一望而知是个采花淫贼。 另一个本领更高,和秦成对敌,双方打个平手。新来二贼力敌这面五个村人,也是趾高气扬,口说大话,不久便要踏平香粟村,杀个鸡犬不留,好好由他把林蓉擒回,还可吃上一回月饼等语。公遐闻言早已气极,离下面还有一两丈高远便将双镖发出,人也跟着纵落。那戴粉菊花的淫贼本来追逼林蓉甚紧,刚由侧面打退敌人,回身朝林蓉追纵过去,还未落地,一见两镖打到,将手中戟凌空一挥,人还不曾落地便相继打落。林蓉好似负伤苦斗,力已用尽,瞥见来了救星,慌不迭乘机往寇、秦二人这面飞纵过来,刚一落地便扑倒地上。淫贼哈哈一笑,手舞双戟,二次又要追上。公遐虽看出敌人厉害,一见林蓉倒地不起,越发气极心慌,大喝一声,便纵将上去,双方恰巧迎个正着。 淫贼早就看出岭上来了两个敌人,因二人俱生得矮小,秦真更似一个幼童,都不起眼,瞥见林蓉倒地,自恃武功,身轻腿快,妄想急纵上去,一把将人抱起,抢了就走,只顾色迷心窍,打着如意算盘,毫未把敌人放在心上。刚将左手戟并在右手,准备乘敌未到以前将人抢走,没料到对于林蓉敌人关心太甚,一时情急,不顾危险,当头纵下,恰巧对面。公遐这等打法原犯武家之忌。贼党骤出意料,百忙中瞥见来势这等猛急,心疑来者必是东山诸侠中的能手,否则不会如此大胆,以自己的本领,敌人竟敢凌空飞扑,全无顾忌,心里一惊,只顾挡那一剑,没有想到就势反伤敌人。公遐来势又大猛急,锵——一声响过,火星飞射中双方兵器相接,各撞了一下重的。公遐觉着右膀酸麻,敌人力大,经这猛力一震,身子往侧一偏,情知不妙,慌不迭风扫落花,往旁一翻,纵落地上。这时淫贼已先落地,公遐后背心全在敌人眼里,其势不及旋转,本来不死必伤,仗着机警灵巧,刚一落地,也不再顾身后敌人,双足尖一用劲,蜻蜓点水便往旁边纵去,未及落地回身,就这危机一发瞬息之间,耳听一声怒吼,忙中回顾,原来身后淫贼已应声而倒,正往后面仰跌过去。同时,又有两三寸长一线寒光由林蓉身边发出,好似打中在敌人小腹之下。那贼原是快落地时被敌人暗器打中面门、前胸,受伤虽重,还不曾死。 刚朝天一仰,待要黄龙转身就势纵起报仇,手伸腰问,暗器业已取出,不料退势大猛,脚底乱石太多,一滑一绊,收势不住,天性强悍,武功又好,就这样也未真倒。正想落地一滚,翻纵起来应敌,不料平日淫凶,害人太多,恶贯满盈,这一枝弩箭恰巧打中腹下致命之处,直透肚内,二次惨号一声,便自身死。 公遐方以为林蓉暗器所杀。内中一贼鬓边也戴一朵粉红菊花,年纪更轻,貌相狞恶,一见同党被杀,忙也挥动双戟飞纵过来。公遐正待迎敌,忽听头上大喝:“寇兄快护林姑娘。她已受伤,许还中毒。死贼身边如有解药,可速搜出,将她抱回村中,迟恐无救。”声才入耳,一条人影已凌空飞落,和公遐下纵之势差不多,身法却较灵活美观,出手也不相同。人还未到,先是两点黑影、一道寒光连珠般照来贼打去。眼看人也纵到,先是头上脚下朝下直射,暗器发完,双手握着宝剑,剑尖一住香似捧在胸前,看去宛如鱼鹰人水,又急又快,快要挨近敌人,忽然双手用力朝前刺去。那贼与先死的一个原是形影不离的师兄弟死党,本领也差不多,刚赶到不久,秦真连发双弹一镖,均未打中。 因那一镖擦耳飞过,那贼觉着耳边痛如刀割,知道厉害。心中一惊,惟恐敌人还有暗器,瞥见秦真剑法奇特,照理只要一戟架开来势,另手一戟便可将其打翻。但是这类双手用剑专走中心的剑法变化最多,来势那样轻灵,决非庸手。又知同党武功甚高,才一照面便送了命,上来又尝到暗器的味道,越发不敢轻视,百忙中打算不求有功先求无过,断定敌人如无惊人本领,决不会行此险招,现出这大破绽。忙将下盘用力,准备先用双戟稍微一挡,立时纵退,等试出对方深浅再行还攻。 哪知秦真在东山诸侠中年纪最轻,因肯用功下苦,天资又好,聪明绝顶,非但得过高明传授,本领竟比乃兄秦正还高。除大侠娄公明外,如论剑法一门,连公亮比他也有逊色。人更机警灵巧,所用纯钢手弹、连珠飞丸连同所用铁手箭均是百发百中,灵活无比。遇见强敌,更能与手中剑同时并用,向无虚发。上来两弹一箭未将敌人打中,便知不是寻常,料定巴贼所约五鬼双恶等大盗之一,并没想到那是老少三个最著名的淫贼凶人。忙将下余两钢丸暗藏手中,长蛇出洞,朝天一炷香,双手握剑朝下刺去,目光早已全神贯注在贼人双戟之上。一见贼人只用左手戟来挡,越知劲敌,不是易与,非出手成功不可。立时剑交左手,单臂用力,拨草寻蛇,就势一翻一绞,后半身刚往下落。那贼本走后退,看出便宜,不知敌人右手虚拢剑柄,另有计算,忙将右手戟就势朝敌人胸前刺去。刚看出敌人剑法巧妙,一绞一翻双戟全被荡开,手法快极,心方一惊,猛又觉眼前黑影一闪,情知不妙,未容转念,秦真随着剑尖左右拨动,铮铮两声双戟往旁一荡之势,右掌反腕一推,手心两粒钢丸已朝那贼头上打去。相隔这近,便是看出也难防御,何况骤出不意,一中左眼,一中面门,连山根也被打断,深嵌入脑,只怒吼得半声便被打死。 这原是瞬息间事,秦真那几句话恰好说完。公遐闻言心惊,正待朝林蓉身旁赶去,瞥见那贼死得更快。同时看出秦真也是险极,连荡双戟全是巧劲,敌人兵器相隔最近时至多不过寸许,看去似已沾身,兵器稍微再长一点便非受伤不可。就这万分惊慌脚还不曾落地立稳,那么厉害的淫贼只一照面便被除去。正在惊喜交集,耳听一声“风紧”,回顾下余二贼似知情势不妙,已各怒吼一声,一纵两三丈,逃出圈外,窜往前面树林之中。和秦成动手的一个最是凶狠,这时业已力敌三人,并无惧色,手中并还连发暗器,内一村人几乎受伤;逃时又反手连打出好几枝暗器。众人呆得一呆,竟被掩护了同党穿林逃走。 秦成正率村人追将下去。公遐因听秦真说林蓉中了毒药暗器,心中优急,正往死贼身边去搜解药,本就不顾同追。忽听秦真大声笑道:“林姑娘危难之中受伤甚重。寇兄不必顾什嫌疑,不问解药搜到与否,均须先抱回去,将大哥喊醒,或等小弟回来取药解救,千万不可迟误。这两个狗强盗虽逃不脱,也许还有余党。成侄他们粗心,来敌本领颇高,我到前面看看就来。”边说边跑,人已走远。搜遍二贼身上均无解药,林蓉业已挣扎坐起,正在娇呼:“寇兄不要优急。我虽受伤,决不致死,只是长途逃窜,心慌太甚,又和恶贼苦斗,身软无力,容我稍微缓气便可起身。贼党虽只四个追来,方才途中遥望,还有几个狗教师跟在后面,要将我生擒回去。巴贼这次请来的恶贼甚多,还有几个最厉害的贼党不约自来。听说日内尚有好些恶贼赶来聚会,许还有人随后追来都在意中。快告他们准备,不可轻敌。”说时,公遐业已走近,见她云鬓蓬松,花容失色,累得香汗淫淫,气喘不已,裤脚上打穿一洞,一手按住,尚在流血,越发怜惜,力说: “姊姊受伤这重,如何走法?秦家七弟说得不差,此时还望从权,容小弟稍微尽心抱你回去。” 林蓉自见公遐,便觉对方是个正人君子,少年诚厚,方才救人时又是那样情急关切,一见自己危急,便冒险猛扑,不是秦真乘隙连发暗器将贼打翻,吉凶尚自难料,可见是个忠实多情的少年。再一回忆初遇时光景,便有委身之意,只是少女娇羞,不好意思任其抱走。后见公遐立在身旁,只管苦口劝说,满面愁容,全是至诚关切,光明磊落,没有丝毫轻薄之意,与寻常所见恶奴狗盗相去天渊,不禁感动。暗忖:我好容易冒着奇险,九死一生,逃出虎口,为的是谁?此后身世越发孤苦。难得遇到这样有情有义、品貌端正的未婚少年,如何害起羞来?方才受伤力竭,人已倒地,因见情势危急,勉强挣起,将身边所藏的一枝袖箭打将出去。仇敌虽死,余力已尽,人更不支。照此伤痛流血,四肢无力,也实无法走动,也不知所中暗器是否有毒。反正想嫁此人,与其勉强挣扎白受苦痛,转不如索性明言心事,把话说完。他如要我,既是夫妻,也无须再避嫌疑;否则,以后孤身一人隐居香粟村,自耕自吃落个安乐自在,也比以前终日提心吊胆胜强百倍。 看他和主人兄弟相称,便秦真口气也是极好。仗他情面这点当能如愿。主意打定,仍是羞于出口,仰望公遐急得脸涨通红,眼巴巴望着自己,因未答应,不敢伸手,不时眼望伤处,神情越发惶急,心中不忍,慨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顾什羞耻了。我还有话要说。”公遐见她忽然停住,不肯再往下说。方才饱受惊险,疲劳苍白的玉颊上立泛起一片红潮,秀发飘风,明波凝睇,无限柔情自然流露。稍一动念,忽然醒悟,无奈平日为人规矩,急切间也答不上话来。呆了一呆,红着一张脸,笑道:“姊姊厚爱,小弟万分感激,求之不得。只说出来无不惟命。”公遐原是心慌害羞,说时话没想好。林蓉先见他沉吟未答,还当不愿,心方一酸,一听说出这样话来,看出满脸都是惊喜之容,立时转忧为喜,微笑娇嗔道:“你既和我两心如一,还要明说作什?多不好意思呢!我周身真个又酸又痛,只好委屈你了。” 不等话完,公遐已是又惊又喜,又怜又爱,早伸手下去,一手托着头颈,一手托着腿腕,将林蓉轻轻捧抱起来,接口笑道:“我要知道姊姊真会对我错爱,早不等招呼就把你抱走,少着许多的急了。你伤重力竭,这样高的山路,好走都难,还有三里多路,你如何能够走去,不急人么?”林蓉见他殷勤诚切,体贴入微,将伤腿朝外轻轻搭在手腕之上,反手拢住,抱得又平又稳,十分仔细,惟恐丝毫颠痛,分明怜爱已极。又见公遐不时眼望自己,似想亲近,又不好意思神气。想起自己幼丧父母,姊姊虽也怜爱小妹,但她性情严厉。由七岁起便跟她奔走江湖,后来误听别人花言巧语,嫁与恶人。此时年已十三,因随同姊姊以前受了许多惊险苦难,姊姊急于嫁人,原为想得归宿,不愿再作绿林生涯,受那许多风波,有时还好,有时遇到官家追捕,或是强敌侵害,往往东逃西窜,受尽寒暑饥渴,危害疲劳,吃了许多苦头。只说姊夫是个富家,又以正室之礼相待,此后衣食无忧,可以过好日子;不料狼子野心,淫凶强暴,无恶不作。初来虽看不惯那样恶行,因是幼女,还未受他侵害。及至年岁稍长,便看中自己美色,几次调戏,强胁威迫。如非姊姊得宠,又得柔云相助,同居一室,早受污辱。刚刚说好不再调戏,姊姊忽又受伤,生了热疮,巴贼喜洁,业已变心。目前再一重伤残废,越发失宠。今日竟为保护自己失节,送了性命。这许多年来从无一人对我这样体贴亲热。柔云虽还交好,但是习气太重,全是自己低首下心结交而来,并非真个知己。想不到无意之中得到这样如意郎君。再想起方才所受暗器,只差一点便为狗盗所害。又是感动,又是伤心,不禁凄然欲泣。 公遐先见她满面笑容望着自己,明眸皓齿,貌美如花,似羞似喜之状,更增娇艳。 正在越看越爱,想要亲她一下又不好意思,不知怎的秀眉微颦,星波一转,忽然涌出两点泪珠,不禁慌道:“姊姊何故伤心?伤口痛得厉害么?”林蓉见他惶急,回顾无人,忙伸一手抱着公遐头颈,嫣然笑道:“痛还无妨。我是想起以前的事伤心,现已想开,你这样愁急作什?”公遐将信将疑道:“姊姊定是痛得难受。山路崎岖,我又不敢走快,恐怕震得更痛。”林蓉见他面容还是愁急,故意气道:“你怎不相信我呢?”公遐慌道: “相信相信!姊姊不要生气。”林蓉转嗔为笑道:“你比我大好几岁,如何叫我姊姊? 快改过来,也显得亲热一点。”公遐见她一手勾着自己头颈,紧贴怀中,柔肌相偎,吐气如兰,发间隐有香气透出,一看额骨上还有一点沙土,忙代用口吹开,就势在前额上亲了一下,故意问道:“一样姊妹兄弟,为何改了口就显亲热呢?”林蓉佯嗔道:“原来你这人还是不大老实,我偏不说。”公遐低声笑问:“可是要做哥哥的多疼爱一点?” 林蓉笑道:“既知道还要问,说你不老实,没有冤枉你吧?还不快走,被人看见有多羞呢。”公遐惊道:“我真该死,忘了蓉妹伤痛。只是不能走快,山路崎岖,到了山下就好走了。”林蓉见他目注自己,越挨越近,大有爱极情不自禁之势,一经警觉自己有伤,重又面现愁容,一面稳抱自己,一面顺着岭脊前行,更不再多说笑,越发感动,再三笑说:“此时伤未发作还好了一点。那狗贼原想将我生擒回去,所用决非毒药暗器,放心好了。”公遐见她腿上虽然不再流血,但是方才血流太多,半边裤管连衣襟均被染成红色,料定伤重,哪里肯信,巴不得当时赶回村去。 公遐一路急驰,已到尽头。且喜是片山坡,路尚倾斜,比对敌之处好走得多。试探着把脚步加快,看出林蓉还能忍受,连忙抱稳急驰而下。绕着小山到了谷口,并未遇到一人。方想,强敌压境,谷口无人,莫非也和崖上伏兵一样,人全藏好不成?刚走进不远,忽听身旁有人低呼:“寇大叔快走,后面敌人来了。不要开口,防被看出。此贼不知怎会单身来此犯险,快些抱了伤人回去,免得妨碍我们。”说时,公遐瞥见地上放着一片细绳,互相交叉铺在地上,料是绊马索之类,忙即走出。回头一看,原来口内两旁伏有十多个手持兵器的少年。内有数人并还握有绳索。藏伏之处极巧,不是有人招呼回顾,便是走过当地也看不出。谷口原是一洞,谷里崖顶形如满月,两边崖石奇险。上面也有八九个壮汉,正和下面少年互打手势,神情紧张。可是由外入内一里多长一条宽阔的谷径都是静悄悄的。天已将近黄昏,两旁浓荫交覆,桂香流溢,寂无人踪,景甚幽静。 沿途树后却有小人影子闪动,定睛一看,乃是村中一些男女幼童,年纪至多十一二岁,照样拿着兵丸暗器,藏在几株大树之下,朝外探头张望。再看谷口来路已暮云平野,瞑色欲收,也是空荡荡的,并无敌人踪迹。因防林蓉伤痛,意欲早到,无心多看。稍微看了两眼,连步也未停,重又往前急驰。 忽听林蓉惊呼:“哥哥快看!这便是贼党中一个最厉害的老贼。听说力大无穷,不知怎会来此。”公遐闻声一惊,未及回顾,忽有一条黑影由身旁崖顶宛如玄云飞坠,朝身后越过。双方上下来去势子都急,等到公遐偏头回望,人已纵落三四丈外,正是为首大侠娄公明。同时,又听众声呐喊,目光到处,瞥见一个瘦长的贼不知怎会突然冲进,手持一柄长约五六尺的八角锤形兵器,箭一般纵将进来。刚进谷口,还未落地,随同人声呐喊中,由地上飞起一片白影,崖顶也有同样白影飞落。跟着便听怒吼之声,来贼已被网紧,凌空吊将起来。这才看出地上放的乃是一面大网,不知用什方法将贼网住。刚刚凌空吊起,娄公明也自赶到。随又听到两声虎吼,方疑公亮、虎女赶来,林蓉惊喜道: “这虎吼之声不是常虎,我已听出,定是那位蒙面骑虎的侠女。最厉害的贼党已死了好几个,东山诸侠本领真高,况有这位骑虎姊姊相助,狗强盗死得这样容易,便是都来也不怕他,我们放心多了。看完再走,你不要忙。”公遐也因公明应敌未归,人家正当杀贼之际,不便请人医伤。 刚一立定,便见谷口外尘沙滚滚,前段现出三四团金蓝光华,定睛一看,正是公亮、虎女各骑一虎飞驰而来,快要到达。网中的贼本来吊向崖顶,离地三丈,网中之鱼一般,在里面乱挣乱吼,众人也未理他。公明长衣佩剑,立在相隔三四丈处,正向身前十几个少年男女一群前见幼童指点说话。因来贼业已落网,高吊起来,剑早回匣,也未过去。 网中之贼本应越挣越紧,不知怎的那么坚韧的双层细网竟被弄破,脱网而出。只听沙沙两声,一条人影凌空下落。众人骤出意外,同声呼喝,正要拥上,公明哈哈一笑,左手一挥,止住身旁少年,右手长剑刚一出匣,看神气似要纵身上前擒那来贼。就这一眨眼的当儿,那贼原是闻得狗子、恶徒惨死来拼老命,先在谷外石笋后面朝里窥探,打算天黑动手,掩到里面行刺,寻到仇人,报仇之后,仗着力猛锤沉,乱杀一阵,再冲杀出去,不能脱身便拼得一个好一个。没料到那柄八角铁锤是记号,娄公明方才闻惊起身,去往崖上眺望,瞥见谷口外飞也似驰来一贼,一到便掩向洞侧石笋之后,以前见过,认出来历,知非小可,忙即传令戒备,并命众人不可轻敌。料知必乘黑夜掩进,谷口崖旁两道木栅还未被他看出,正好等其深入,以免逃走。后来瞥见埋伏谷口的少年男女竞将那两面大网暗中张开,知道老贼厉害,一个制他不住难免伤人。此是有名凶贼,父子师徒三人淫恶滔天。好些正人侠士想要除他,均未如愿,有的反为所伤。近年踪迹最为隐秘,断定父子师徒三人同来,正好借此全数除去。那网虽有用处,一则只擒一人,同来小贼难免惊走,不知二淫贼已为秦真所杀,本意等他父子三人到齐之后将出路遮断。二秦兄弟此时回来更好,否则便卑人上前分别除去。各处埋伏均是虚张声势,专用暗器乱箭断他逃路,并不真与动手。方才忘了招呼,将网张起。又见公遐抱人赶来,恐有疏失,忙即纵身赶来想要阻止,沿着柳荫遮蔽往前飞驰。 来贼先没想动,正坐石笋后面隐僻之处运气养神,微闻男女笑语之声,起身一看,见一少年抱一女子正往谷中走进,认出新由庄中逃来的林蓉,不是为了此女,爱子、爱徒何致惨死,不由怒从心起,当时便想追去。这时公遐夫妇危险已极,便不受伤抱人也非敌手,非死不可,幸而机缘凑巧,老贼力大无穷,凶狡绝伦,又是久经大敌,深知敌人厉害。到时看出谷中是条直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生了疑心。又因方才受伤几乎送命,想要养息片刻,候到天黑,偷偷掩进,略一迟疑,人已走远。无如心中恨毒,眼看林蓉罪魁祸首,安然走进,心中不甘,本就怒火烧心,越想越气,后又看出对方抱了仇人朝内急驰,中途两次朝后回顾,神态慌张,仿佛怕人追赶神气;又是朝前直走,不曾停步。内中如有埋伏,双方必要停立问答说上两句,口外又极安静,来时并未被人看出。 想起方才敌人个个厉害,分明为首诸敌全数出动,谷中空虚,毫无防备。听说里面地方颇大,住有不少土人,想必都是老弱妇孺,何不乘此时机冲将进去,冷不防先将这两个小狗男女一锤打死,然后杀他一个爽快。乘着天黑觅地藏起,敌人只当已走,决想不到孤身一人有此胆量,到了夜来再相机报仇,杀得一个好一个。念头一转,立动杀机。仗着力大身轻,悄没声冲将进去。虽然自恃,上来仍有戒心,手中铁锤一路舞动护着面门,以防万一。心正后悔方才不该在外耽搁,否则早冲进去,人已杀了不少。也许此时一锤一个,打个落花流水,杀得哭声四起,尸横遍地,岂不痛快已极? 哪知刚将谷口前面山洞跑完,走近里面人口,因见口外两旁均有石崖,形势险恶,忽然心动,防有伏兵。看准正面一段不能藏人,打算冷不防纵将过去,只要冲过两旁危崖,便有敌人也不妨事,做梦也未想到敌人正在等他人网。身子还未落地,人已落在网中。底下的网往上飞起,上面又有一网罩下,当时凌空吊起。老贼也真机警,情知这类特制的大网,多猛恶的野兽被它网住也难脱身,越挣越紧。猛生急智,双脚并拢,踏着网眼上绳格,再用那尺许见方的大铁锤抵住对面,故意连锤带人一齐转动跳掷,口中怒吼喝骂,作出挣扎跳蹦之势。那网本大,又是两网合用,乱糟糟一大团,天又昏暗,月光还未照到,下面的人均看不出。老贼却在里面暗做手脚,拔出身边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割那网绳。那网专网猛兽之用,虽极紧韧,网眼颇大。老贼力大刀快,转眼便割破了三四个网眼,约有尺许见方,当时裂网而出。急于脱身,下得大快,那柄铁锤却举在手中,急怒交加中忘了人已下落,网便中空,往里一收,那柄八角铁锤立被网眼挂住。又知强敌厉害,没有这柄铁锤万难转败为胜,心中一急,用力硬拉,老贼也真力大,嚓嚓连声,网眼竟被拉断,人也随同下堕。 洞口恰巧驰来两只大虎,虎女所骑母虎最是力大凶猛,恰又当先,一蹿就是十来丈,来势急如雷电,其猛无比。老贼面朝洞外,锤头一落,还有一格挂住没有拉断。未容转念,猛瞥见迎面两团金光,带着一股急风,朝着胸前猛冲过来,不禁大惊,用力更猛。 那虎也未想到上面有人落下,身已凌空纵起,因听虎女说时已不早,必须在月上以前赶到,来势比飞还快。等到瞥见上面有人,一手拿着锤柄悬空下落,离地还有丈许,百忙中无法收势,刚一声怒吼,猛认出是方才逃走的敌人之一,如何能容,就势前爪一探,连身硬冲上去。虎女坐在虎上,还没看清那是方才逃走的老贼,瞥见有人悬空下落,谷中众声呐喊,方恐误伤。念头还未及转,虎爪已抓向那人前胸,耳听一声惨号,立时撞飞出去。暗影中瞥见一根铁棍往下一歪,由肩头上擦过。随听叭嚓一声大震,虎已蹿进谷口,落在地上。谷中少年虽已看出虎背上是一个白衣蒙面女子,身后还有一人一虎,事前得知公亮、虎女当日必回的信,虽无敌意,见此威猛,也都吓得纷纷惊退。公亮也相继纵到,二人这才看出方才漏网老贼业已腹破肠流,尸横就地。那铁锤斜飞出去,竟将地上山石打碎了一大片。如非老贼情急拼命,用力一甩,锤头大重,往旁倒垂下落,那虎纵得又猛又急,连虎女也非重伤不可。众人见此厉害,俱都惊奇。公亮见老贼已死,不等和公明等人问答,先将旁人肩上所插旗花信号要了三枝,朝地上一掼,触动机簧,咝咝咝三声急响,冲空直上,凌空爆炸,发出一串火星,朝西南两面刺空飞去。跟着取出竹吹又吹了几声。众少年知道事完,纷纷学样,有的并往谷口奔去。 公明笑问:“三弟你催五弟、七弟回来,事完了么?”公亮笑答:“今夜已无须动手,我白忙了一天,便宜这些狗贼多活好些日。我同四妹赶回过节,同赏中秋,并与寇兄快聚。途遇群贼,一时疏忽,被这老贼逃走。五弟他们还在穷搜,不料这样大胆,竟敢来此送死。”公明还未及答,虎女先朝公遐奔去,见人受伤,回身高呼:“大哥、三哥,你们快来,这位寇大嫂受伤了呢。”林蓉见虎女这次见面格外亲切,方才高兴,一听这等称呼,又羞又急,低声急呼:“你快放我下来!”公遐急说:“蓉妹伤势甚重,又耽搁了这久,如何能够走动?”虎女耳尖,在旁听去,笑道:“这有什么希奇?你二人本应结为夫妻,像你这样女子我真欢喜。事前已听七弟说起,如不为你医伤,我和三哥也不会这样心急,老贼也不会死得这快。七弟怕寇兄不肯惊动大哥,你们脸嫩,怕羞着急,多受痛苦,特意赶来。你们不好意思,由我来抱大嫂如何?”林蓉连说:“妹子万不敢当。”一面急呼:“寇兄放我下来。”公遐偏不肯放。林蓉无奈,只得连呼得罪,任凭抱过。虎女笑问:“蓉姊多大岁数?”林蓉笑答:“二十一。”虎女笑说:“我真欢喜你。难得你一个孤弱无依的少女,巴贼那样淫凶,竟能守身如玉,没有受污。昨夜冒着奇险救人,今日又在群贼包围之中出死入生,脱离虎口。你昨夜和贼妹所说的话已全被我听去。柔云虽非恶人,但她样样只顾自己,又生长在恶霸家中,染了一身习气。 她比你脱离火坑最是容易。你那样苦口婆心,劝她借着贼父遗命出外选婿,由你作伴,一同出山,免得将来玉石皆焚。她又有的是金银珠宝,常时出山打猎,无人敢问,随便多少均可运走,何等方便?就是过惯安逸日子不能受苦,又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脱离她那万恶的家庭终可办到,偏是恋恋不去。昨夜你还劝她来寻娄三哥,她却不肯。你真比她胜强十倍。你比我年长两岁,从此便按年岁大小称呼,再要侠女姊姊乱喊,莫怪我不理你呢。”林蓉知她豪爽诚恳,不喜虚套,闻言越喜,连声应诺。 娄氏兄弟也赶了过来,公亮接口笑道:“四妹,你不是说要医伤么,怎还不走?” 虎女笑说:“我正等你呢。这里初来,又不认路,大哥也未拜见。还有虎妈它们向来随便游行,无什拘束,并不吃荤,我既要在此住几天,也须请大哥告知这里的弟兄姊妹不要害怕才好。”跟着又喊:“公明大哥,妹子抱着蓉姊到了里面,脱下面具再行礼,恭敬一点,这是师父所教,我先还不晓得呢。”公明见她天真,又看出公亮和她情厚,估量将来必成夫妻,好生欣慰,笑答:“四妹不必多礼,我们都是自家人,尽可随便。早知四妹、三弟要来,业已通知村人见虎不要惊慌。你看那些小娃不是在和虎同玩跟来了么?”说时,公亮业已应声向前引路,并向公遐赔话,说:“昨夜实是危机四伏,小弟兵刃暗器不在手中,敌势大强,全仗四妹一人,又要助我脱险,又要应敌。巴贼带了许多贼党,正在庄外穷搜,只凭虎妈在谷口外诱敌牵制,情势万分紧张。寇兄初来,地理不熟,必须快走。四妹一向心直计快,口气太直,诸多失礼,还望寇兄原谅,不要见怪。”公遐见他诚恳谦和,便虎女今日相见,对自己和林蓉甚是亲切,也与昨夜初见大不相同,越发高兴。 正在谦谢,忽听公明、虎女在后说笑。回头一看,原来那两只大虎竟通人性,初到时那样威猛,这时驯善得和家养牛羊狗猫一样。那些幼童,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初次见到这样灵巧威猛的大老虎,又听娄氏兄弟先后说起虎不伤人。村中幼童俱都练过武功,颇有胆勇,见两虎将人放落,立定之后,各将前腿一伸,抖了抖身上虎毛,长尾便拖将下来,一坐一立,甚是驯善,渐渐围拢过去,先是指点窥看,还不敢立得大近。后有两个胆大的试探着去摸虎的头颈,虎也不动,于是争先上前抢着抚摸。二虎非但没有发威,大的一个反朝内中两个年才八九岁的身上微微挨挤,表示亲热。等到宾主双方走出一段方始起立,缓步跟在后面。幼童好奇,爱极两虎。一听虎吃蔬菜,有的拨头跑去,想取蔬菜喂虎。下余还有十来个不舍离开,便围有虎的身旁,跟着走来。内有两个年长胆大的看那大虎更驯,竟骑了上去,虎也若无其事。这班幼童见虎善良,纷纷抢上虎背。另有两个年小一点的抢扑稍迟,大虎已被骑满了人,便朝前面小虎赶去。二虎均是雪山异种,小的一只也有水牛大小,只比牛矮一点。第一个纵上虎没有动,第二个当它也好说话,不知怎的纵得猛了一点,人虽骑上,虎却被他踢了一脚。哪知幼童武功较好,力气又大,大约踢重了一点,虎虽不曾发怒,却将身子一晃,全数滑落下来。后面追去的还有三个,当虎发威,想起此是山中猛兽,不由胆怯起来。前面两个刚一惊呼,母虎恰在后面吼了一声,越发胆寒。正在纷纷惊呼,纵身逃窜,前虎忽然蹲下,后面众幼童不知何故,又听母虎低吼,都害了怕。有两个胆小一点的竟逃窜下来。后见母虎吼了一声,仍是从容前进,似未发怒。虎背上还有四个比较聪明胆大,看出二虎没有怒意,前虎仿佛特意蹲下让人上骑,正在喜呼:“你们快上,这大老虎真好,情愿让我们骑呢。”正喧嚷问,众人也正回顾,虎女笑说:“你们只管骑上,不会咬人。”随呼:“黄毛不许吓他们,放温和些。你是来客,他们有好东西请你吃,以后便到冬天,也不会叫你吃干菜了。”众幼童先拿不定虎的心意,又都胆大好奇,巴不得有这一句话,全都宽心大放,抢上前去,分朝二虎纵去。刚一坐稳,二虎重又缓缓前行,喜得众村童哗笑不止,高兴已极。 众人见了好笑,公明笑道:“四妹,这二位山君来者是客,如何让这些小侄随意戏弄?”说罢,正想叫众幼童下来,虎女拦道:“大哥莫管。村中妇孺太多,以后二虎还要常来常往,免得他们害怕。我那里冬天气候寒冷,常下大雪,每到冬天,虎妈它们便吃不到新鲜东西。它又向不吃荤,全仗封山以前存些山粮菜蔬。只一两样山粮可存放些日子,至多也只两三月,日子大久不干也烂掉,每年终有个把月受罪。妹子天天烤吃山鸡野兽,到了冬天打来的野味只更肥嫩好吃。每见虎妈它们吃那枯草一样的野菜草根心便难受。由去年冬天起种了不少田地,比以前虽好得多,虎到冬天才有吃的。听三哥说这里一年四季鲜果不断,虎最爱吃的笋和红言之类冬天更多,风景又好,也许今年九十月封山之后我便同虎来此,住到春暖花开才回去呢。让这些小娃和虎亲热一点,彼此方便,拦他作什?”说时,业已转入竹林,回顾虎未跟来。公亮转身出村一看,原来先奔走的幼童已纷纷取了瓜果菜蔬正在喂虎。二虎也不客气,立定大吃起来。幼童均己下了虎背,一个个争先抢了菜蔬往虎口中乱塞,互相说笑欢呼,吵成一片,高兴非常。村中男女幼童俱都得信纷纷赶来,连守谷口的那些少年壮士也夹在里面,指点说笑,惊为奇事。崖顶上防守的人也都探头朝下观看,人是越聚越多。便笑说道:“虎虽量大,也吃不了这许多东西,好在客人还要住好几天,不必这样抢新鲜。它们虽不伤人,但均威猛无比,你们千万不可随意戏弄。这里地从人多,可引到天香楼平台前面空地上去,好好款待人家,今日来贼虽已全数除去,防守的人仍是不可怠慢,等五爷、七爷回村,速将谷口封闭,轮班防守。我多日在外游荡,没有随同出力,少时我和五弟也许到崖上来陪同诸位弟兄防守,就在上面饮酒赏月也是一样。这时天还刚黑,月亮未上,光景昏暗,最要留心。”崖上下大小人等一听公亮发话,立时肃静无声。听完前言同声谢诺。 公遐因方才当着众人捧抱林蓉回来,被虎女抱走,不好意思凑近。又听说公亮身边藏有新由长安带回的极好伤药,双方又正并肩说笑,公亮一走,也跟了出来,见此情景越发敬佩。公亮随令二虎跟着众人由别路绕往台前空地,以免竹林地厌,花木太多,伤折虎毛。二虎低吼了一声,刚随众人由那许多男女幼童前呼后拥往侧面桂花林中穿进。 公遐担心林蓉伤势,方想探询,请公亮速往医治,忽听谷外竹吹之声四起,音甚清越,似由远处发动,一个接一个互相传递过来。空中又有一枝响箭在近侧谷外飞落,疑有敌人来犯,心中一惊。 十八、华灯明璧月 俪影各成双 公亮忽然喜道:“五弟、七弟业已接到我们信号,今日非但大获全胜,七弟并还赶往前面救了几个土人。得知前面已无敌踪。大约今日是由巴贼庄中来的贼党,连那不等交手便先吓退的一个恶奴,均被七弟他们追上除去。否则不会发出这样圆满信号。不多一会便全数赶回来了。我们弟兄昔年结拜正是八月中秋,因此把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看得最重。为了救人除害,我几乎不能回来。照此形势,我们又可赏月痛饮,快乐这一夜了。虽然林姊姊受伤,美中不足,毕竟今日她也脱了虎口,寇兄和她患难知己,情分深厚,彼此又未婚嫁,照四妹昨夜所听口气,对于寇兄似颇钟情,方才救她回来时可有什话说么?”公遐先还不好意思,既一想,这里的人都是光明磊落,意挚情真,没有一毫虚伪做作;方才抱着未婚爱妻回来,又被众人看去;看公亮和虎女也是天生佳偶,这样亲密情厚,定必订有婚约,虎女见面时又是那样称呼,不如照直明言,免却许多顾忌。 念头一转,便将前事大概说出,一面探询公亮和虎女可是未来佳偶,公亮笑答:“我们先不知寇兄为人,便是林姊姊也只以前听她哭诉,同情她的身世,没想到会这样有志气。 方才又听五弟说起寇兄才能心志,这真是一双好夫妻,我们都代你二位高兴。至于四妹和我虽好,但她志行高洁,小弟真当她神仙中人,万分敬爱,此时尚不敢存有非分之想,将来再看吧。”说时,二人业已走到楼前,公亮想把话说完再上去,刚把脚步放慢,忽听平台上面虎女探头朝下笑呼:“三哥,怎去了这大一会,还不快来!蓉姊伤还不轻呢。”公遐早就担心忧急,只为要等公亮,身边又无伤药,更恐外人看见自己情急不好意思,未便催快。一听林蓉伤重,忍不住噫了一声,身不由己,当先便往楼梯抢上。 公亮跟在后面,一同赶到,见虎女面具业已取下,只虎皮帽套未脱,白衣如雪,丰神绝世,玉立亭亭,站在对面带笑望着二人,刚升起来的月光与楼角明灯对照之下,越觉美如神仙。公遐见她笑望自己,猛想起自己上来并无用处,又不好意思多问,呆得一呆,公亮已先笑道:“七弟和我说蓉姊伤并不重,只是血流稍多,力用太过,未受内伤,便不妨事。先说暗器有毒,乃是知道寇兄关心,情痴大甚,故意淘气,并想作成这段婚姻,要寇兄亲自抱她回村。否则,我们的人均在近处藏伏,一声信号立可派人用山兜接回,何必费事,我是想你同我早点回村,故意那等说法。到后一看,血已稍止,伤果不重,到时业已托人准备,至多两三日便可复原。因要开水洗伤,还未冷透,应用之物又在我和大哥房中,不会来得这快。因见看虎人多,地方大厌,防守的人也都好奇,招呼了他们几句,来得稍迟。我曾见那伤处部位决不妨事,四妹如何这样心急?开水稍凉就下手了。” 公遐见他还和虎女对谈,不曾走进,正在惶急,偷觑窗内又只林蓉一人斜倚榻上,公明不知何往,不便单人入内。正在发急,闻言心才略宽,又恐林蓉真受内伤,正想设词探询,虎女已先笑道:“还用你说,真当我不会医么?我师父那药只有比你更好,骨头打碎都能生长复原,不像你们伤药费事,还要什么开水冷水的。要是山中遇险,哪里找开水去?我一到,便代寇兄把他的未来夫人医好了。方才我不过抱着蓉姊多说了两句,你便嫌我耽搁,到底看是哪个手快。我那伤药当时止血定痛。大哥想似准备酒食,早由前楼走下。蓉姊服药之后,应该稍微调息养神,吃了此药,便有内伤,六个时辰之内也必痊愈,何况你老又不见来,我一个人无趣,才走出来。见你二人不知说什背人的话,声音既低,又走得慢,想催你们快来,试试寇兄对于蓉姊是否真个关心。大约再有个把时辰蓉姊便可随意饮食起坐,明朝脱疤。至多新肉不曾长好。三五日之后包她干干净净,还与寇兄一个好人,腿上连伤痕都看不出。”公遐闻言大喜,不禁连声感谢。 公亮原知虎女有师传灵药,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多么厉害的伤毒均可医治,其效如神,但未见过。因自己伤药也好,未被巴贼搜去,恰在身边。虽是新由长安城中得到,并不甚多,也可救四五人之用,没想到虎女已先下手将伤医好,笑说:“四妹真有本领,样样都比我强。”虎女见公遐满面愁容转忧为喜,知其情发乎中不由自己,笑对公亮道: “你看人家真是好夫妻。寇兄何等至诚,真比你好得多呢。”公亮听出她意在言外,隐蕴深情,好生惊喜,正要开口,虎女接口说道:“我们只顾谈天,还不进去,虽然此时不应惊动,蓉姊并未睡着,方才还说无须静养,恨不得当时和我谈天呢。我们不去吵她好了。”说罢同往楼中走进。公遐见林蓉半卧半坐,靠在自己方才所卧榻上,正在闭目养神。灯光照处,气色业已回复,面上并有喜容。身上泥土也都去净,神态甚是安和。 下半身盖着一条薄被,并无痛苦之容,越发宽心大放。 三人防扰林蓉,坐在侧面,语声甚低。谈不多时,忽听窗外笑语喧哗,人数甚多,仿佛有什欢喜之事。虎女起身往看,公亮笑说:“那是两只老虎被他们引到楼前空地之上,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通灵猛虎,均觉奇怪,村人想都赶来看新鲜呢。那虎我已招呼,四妹和虎妈可有什话说么?”虎女忽然惊道:“铁汉人呢?”公遐答说:“昨夜见他伤势真个厉害,亏他受的。天明前到此,彼时五哥还未回来,大哥、七弟把他送往那旁小屋之内,上好伤药,又吃了两粒药丸,劝令静养,不可见风走动,他还不以为然。我们谈了一会分手,小弟睡到下午刚起,便听谷外竹吹警号,忙和七弟赶去将蓉妹救回,还不曾与他再见,也许未起身呢。”虎女大惊道:“糟了,照他为人最是刚强胆勇,休说方才这样热闹他不会不出相见,便是睡熟也应惊醒,怎会听见我的虎吼没有起身探望? 定是伤重病倒无疑。幸而恩师留的灵药还有好几粒,否则,照三哥所说,这里伤药也极灵效,不会睡上这一整天没有起身,我们快看看去。”说罢,同了公亮忙往外走。 公遐也要跟去,虎女回顾说道:“蓉姊也是受伤未愈,要人招呼,你又不会医伤,早晚见面,你不陪伴蓉姊,同去作什?”公遐方一迟疑,忽听身后林蓉似有声息,又见二人并肩同行,神情亲密,暗忖:这也是一双好夫妻,和铁汉又熟,也许有什话说,我跟去作什?回顾林蓉眼已睁开,意思是想自己不走,只得老了脸皮,就势应诺退回。回顾无人,平台侧面花林空地上二虎正在大嚼,身旁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圈,笑语如潮,均甚欢喜。遥望山巅水涯,人家门前,花树之上都有红灯点起。一轮明月已上松梢,比起日间所见更显得富裕安乐,景物清丽。那些灯光虽是高高下下,灿如疏星,没有富贵人家所点花灯来得繁盛豪华,但是分布极广,凡有人家之处均有个十盏八盏,到处喜气洋洋。笑语之声远近相闻,好生赞美。因顾林蓉,也无心多看。 刚到榻前,林蓉手指榻旁笑道:“哥哥请坐,还有几句话说。”公遐见她伸手,方想就势拉住,林蓉业已缩回,低声笑道:“这里人多,我们和他们新交,你本来老成,我已是你的人,何必现在人的眼里。”公遐面上一红,强笑问道:“听云回妹说,蓉妹还要静养些时,不宜劳神呢。”林蓉见他脸红,笑答:“你不要担心,这位四妹待我大好了。我平日怕红,受伤之后先是吓得心跳,血流又多,只用手按住衣襟,没敢多看。 虽觉不甚要紧,到底不知轻重。因我向能忍痛,恐你愁急,越发不敢露出。后来血止,痛也轻些,并未麻痒,料知无毒,才放了心。可是腿稍一动,伤口还是痛得厉害。四妹又没有你细心,进门时在门上碰了一下,伤口迸裂,痛得我心里都抖。因防她不好意思,只得咬牙忍痛。她竟看出,见我头上有汗,忙将我放向榻上,将伤药取出,用刀来割裤管,手脚极快。大哥说是有事,我一上床他便走去,走时要取温水,她说无须,桌上恰有一壶冷茶,半盆面水,她先用冷茶将新流出来的污血洗去,彼时伤口越发疼痛,人家好心,又无法说,也不敢看,正不知伤有多重,是否动了筋骨。哪知她那药粉刚由小葫芦中倒出,洒将上去,腿上热痛立时转为清凉,只微微有点发麻。转眼血止痛定,她将裤管撕下一条代我绑上,又用手中将头上汗污洗尽,拭去身上灰尘。再由胸前贴身小丝囊内取出一丸黄豆大的九药,说是看我神气虽无内伤,为防万一,又喜欢我这人,特将她师父所留青灵丹送我一粒。此丹乃昔年青城派前辈长老所炼灵药,专能起死回生,多厉害的伤病至多六个时辰均可痊愈,常人服了并能益气轻身,多活好些年岁。令我服后,照她所说调息养神。只觉腹中清快,便是药性发动方可睁眼。她不知我学过一点内功,不用这样费事,多延时候。 “说完,她往寻找你们,我便运用气功,果然灵效无比。本来我受群贼追逼,上下山崖,狂窜了半日;又和恶贼苦斗,心惊胆寒,力尽筋疲,四肢绵软,不能转动。开头便觉人口清香,当时溶化,随同津液咽下,料知不是寻常。彼时运气还是勉强,不到半盏茶时气力逐渐加增,疲劳大减,内功已能随意应用,身心轻快异常,从来无此境象,连你们进来这一会,不过一顿多饭工夫,人便复原。这等灵效的药听都不曾听过。现在精神甚好,想起这里主人对我两人颇为看重。四妹更说我好,将来在此同隐自无话说。 但是四妹这人最是爽快。我听他们口气,村中人都一样,既无贫富之分,也无男女之嫌,我们本是患难夫妻,不妨实话直说。否则,他们都喜真实,不愿掩饰,你太面嫩,又是个读书人,心中存有大家规矩习气,难免故意矜持,故此和你商量,把话说成一样,索性明言在先,反免别人取笑。看你方才听四妹喊我一声,那样窘法,我比你更爱害羞,实是没有想开之故。你看三哥、四妹,我们虽只见到两面,人家何等亲热大方。看去非但不显轻狂,反令人生出一种亲切而又说不出的好感。我们以后也学他们,只不要当人肉麻好了。”公遐此时越发爱极林蓉,诺诺连声,并将和公亮所说之言告知。 林蓉想谈由虎口中逃出经过,公遐因她方才那样伤痛竟能忍受,表面上看不大出,以为那药多好,也无如此神速。虽知无妨,心中仍有疑念,不愿林蓉劳神,笑劝道: “蓉妹出死人生,今日经历定必奇险。虽是已过之事,听了也是令人难过。少时主人回来,必要谈上一次,何不并在一次去说,少劳点神?我想蓉妹逃窜了这一天,必还未进饮食。主人今日似有盛宴,大家欢聚,娄大哥不知何往,如何未见动静?”林蓉原是从早起身,饱受惊险,连水也未吃过一口。先还满肚浮火,不曾觉着。此时伤痛已止,又服了灵药,精力回复之后,腹中空虚,被公遐一提,便觉饥饿,笑答:“果然有点腹饥。 天已黑透,也许要等秦家两弟兄回来同过佳节。桌上放有月饼水果,你代我把苹果取一个来。”公遐这才想起,起身时秦真还有果饼端来,因那桌子偏在旁窗,不曾留意,笑说:“我真粗心,现成的食物竟未想起。”忙要往取,林蓉忽然低说:“有人到来,不要取了。” 抬头一看,正是娄公明同了两个村女抬一藤躺椅走进,上面还放着几件干净衣履。 笑说:“今夜中秋佳节,全村同乐。我们弟兄照例是和他们一起,同在平台侧面广场桂花树下共赏中秋。本来早该开席,因人未回,先想留下两桌,等五弟、七弟他们回来同吃。后来想起寇老弟和蓉妹早已腹饥。蓉妹更是饿了一日。村中的人又因每年旧例,全村男女老幼同时举杯,非要等人到齐同饮同吃不可。经我再三分说,佳客远来不应久候,便是三弟。四妹也是有点饥渴。只为铁汉连受巴贼毒刑,饥渴伤痛,元气大伤。昨夜负伤飞驰,用力太过。快到以前三弟不合用虎送他,汗后伤风,事前自恃大甚,伤处沾了风水,上好伤药之后,内外伤毒一齐发作。下午伤虽结疤,人却病倒,昏迷不醒。幸我早料及此,知其性大刚暴,连日再受闷气酷刑,深热内伏,病在里面。如不容它发泄出来,毒一攻心,休想活命。虽有一点准备,也要熬上几天苦痛才能转好。今日事又大忙,方才抽空去往取药,为他医治,不料人已发狂。幸而四妹来得凑巧,身旁带有灵丹,才保住他这一条命。上来制他不住,又不忍硬来,或是点他穴道,使其增加痛苦。最后由我将他擒住,上好伤药,用棉被周身裹紧,绑在床上,才稍安静。因那青灵丹珍贵非常,最难得到,四妹共只几粒,不舍糟蹋。正想捏脱下巴硬灌下去。他原是日前所受刺激太深,病中昏迷,以致发狂。刚要跳起,恰巧三弟、四妹同去看他,进门看出神情不对,将其按住,我也送药赶到。否则,他颇有蛮力,非出事不可。等将人绑住之后,他挣扎不脱,出了一身急汗,居然明白过来,这才将药与他服下。他身后背伤本已糜烂不堪,刚结好疤人又被擦破。先不忍他受那痛苦,难于下手。经此一来,正好发泄伤毒。和他说好,先服灵丹,过上一会儿再将身翻转,背脊朝上,四妹小葫芦中药粉也极灵效珍贵,可惜为数不多。铁汉满背心的肉皮差不多快要烂完,地方太大,不比蓉妹所受弩箭,只一小洞,恐洒不过来,无什大用。后将他痛得脸都变色,实在不忍,我才想法倒出小半,用温开水和好,再用鹅翎轻轻和它敷上。不料药粉妙用如神,见水就化,只是一点淡青色,没有丝毫渣滓,清香扑鼻,敷向伤处,当时生效,烂肉里浸出来的淡血水也全不见。 水还不曾用完,痛已全止,又隔了一会儿,青灵丹药性发作,人更舒服。除非伤势太重,看去便起床都能够了。现在楼下酒筵准备停当,请老弟、蓉妹先饮几杯,随意点心,等人到齐畅饮吧。”说完转身先走。公遐想要跟去,公明回身笑道:“我们这样都是性情中人,没有嫌忌。蓉妹是你未婚夫人,理当照应。我还有点闲事,稍微一转就来,请代我陪蓉妹同去好了。”公遐自从初见,便看出公明说一不二的性情,只得谢诺。 林蓉早乘公遐跟出和公明谈话之间,揭开薄被一看,伤口早已包好,肿也全消,试一用力,竟和好人一样。只裤管去掉半截,袜上有血,好在主人均有准备,二村女正含笑送过。知道村中人都一样,无什高低,笑道:“多谢二位姊姊,我如能够走动,便不敢奉劳了。”说罢,朝公遐使一眼色往门外等候,先将夹裤和袜换好,见那布鞋甚是舒适合脚,尚是新的,间知内一村女所赠,忙即称谢。穿好下床并无苦痛,只是腿稍发麻,没有平日走得快。正向二女推谢,公遐闻声回顾,见她下床走动,忙往劝说:“蓉妹刚上伤药,如何可以下地!”林蓉见他力劝不已,嗔道:“我分明没有丝毫痛苦,偏要当我病人看待。主人全村同乐,共赏中秋,大家高兴的时候,却叫一个病人坐在那里,既煞风景,自己也不好意思。你再强迫,请你婉谢主人,我不去了。”公遐见她似真生气,又见林蓉果是行动从容,并非勉强,并说再不相信便要跳纵几次,以示不假,哪里还敢再劝,只得帮助辞谢。二女看出林蓉伤好,也代高兴,同说初愈不宜劳动,要扶了去。 林蓉固辞不允,只得称谢,由二女扶了同行。 公遐跟在后面,刚下平台,便见下面灯月交辉,大片桂花林中生起了好几十处行灶地火,到处都是酒席。桂花树上都有纱灯。男女老少十九坐满。那两只老虎业已吃饱,一只坐在一株大桂花树下,一只蹲伏在临水一座高约两丈的怪石崖上,仰首望月,威猛如画,四外还有好些男女幼童环绕不去。当中空着一张大圆桌,席已摆好,公亮、虎女刚由身后绕来。虎女见面笑说:“蓉姊果然好了。这灵珠散药粉只听恩师说它灵效,初次应用,没想到好得这样快法。”公亮接口笑道:“我早看出伤势不重,寇兄关心太切,虽未明言,恐还不甚相信呢。”虎女笑道:“你晓得什么,蓉姊伤虽不重,也被打穿一洞。因狗淫贼彼时还想生擒,未下毒手。所用暗器还没有小指头粗,像是一枝两头粗细相同的弩箭,恰打在小腿肚上,终算运气,没有伤筋动骨,稍偏一点,便不残废,也决好不到这样快法。”公遐、林蓉早商量好,一同重又举手称谢。虎女笑说:“这有什么,不值多提。”随即走过,笑对二村女道:“我扶蓉姊走吧。”林蓉又向二女称谢,并请同往入席。二女笑答:“我们今夜都是每家人各自一桌,只有大爷。五爷他们几弟兄没有女眷,弟兄叔侄六人同坐。今天又添了几位佳客,怎坐得下?我姊妹另有坐处,恕不奉陪了。”说罢作别走去。林蓉见二村女年约十六七岁,各穿一身新布衣,虽然朴素,但都天真直爽,对人亲切。想起恶霸庄中那些土人家的儿女,不是形容枯瘦,面有愁色,终年劳苦,受那活罪,稍微顺眼一点便被恶霸主仆强抢了去,供其蹂躏,两下一比,真有天堂地狱之分,像这样天真活泼,面上常挂笑容的,自到巴贼家中将近十年,一个也未见到过。似此万恶,焉得不败?心正寻思,公亮已引三人去往席上坐定,依旧对对成双分坐两旁,上下首全都空着。跟着公明走来,四人刚一招呼,便听马蹄奔腾之声,公亮笑说:“五弟、七弟他们来了。蓉姊脱困经过我们还只知道大概,等人到齐再谈,省得说两遍吧。”说时蹄声已近,似已停止,隐闻来路竹林那面众人欢呼问答之声。这时,各处花树下男女村人均已入席坐满。每三五家人合有一处行灶。所有酒食均已准备停当,分别摆好,只有一些热炒,照例轮流掌管,分班人席。 娄、秦诸侠平日原是照样轮值,并无例外,惟独中秋佳节,因是昔年诸侠结盟,全村分配田产最高兴的纪念日子,人情格外兴奋。村人想起为首诸侠,一是将自有大片产业全数分配众人,一是由山外带来许多有用必须之物,按人分赠。由此领头,共同力作,兴利除害,将这一条山谷全数开辟出来,成了人间乐土。四人文武双全,本领又高,终年和众人一样劳逸相共,出力却是最多。近年经众请求,方始专教村人读书习武,不常亲身下田,但是一有闲空,照样动手,难得休息。否则便去西山窥探恶霸虚实动静,以防未来之害,反比众人更多劳苦,俱都万分感激,心中不安。几次聚众请求,无论如何中秋这一天不要诸侠再做粗事,率领全村的人快乐一日夜,纪念这宝贵的佳节。遇有远客来访,除诸侠作陪外,照例应由空闲无事的老弱妇女随同招呼待客,做些杂事。因此每年中秋这一天,尤其是在月明宴会之时,诸侠必受全村的人礼敬,赏月赏花,安然坐享。并还特备有一个小行灶,选出两个善烹调的好手掌管。菜虽一样,味道较好。因为人多,除几佯现炒现吃的菜面外,不是蒸在火上,便是早已制好现成之物。因这一顿酒原为花好月圆,大家快乐,共庆秋收,使全村的人借此一会增加情感,多赏玩些时,与寻常酒肉豪饮不同,历时甚长。好些菜肴俱是野味,冷盘居多,荤素俱备,早已满满摆了一桌。 娄氏弟兄知道虎女、林蓉早已腹饥,公遐从天明后也未吃过东西,略微表示歉意,一声招呼,远近席上的人立即起立,同声欢呼,正向双侠致谢,互相庆贺,说那勉励庆祝的好话,秦氏弟兄叔侄连同十多个壮汉业已兴冲冲走来,村人重又欢呼了一阵,各自归座。当中圆桌加上秦氏弟兄叔侄共是九人。下余少年多有父母家属已各分头走去。主人随向新来男女三人举杯相劝,在座都是少年男女英侠,只公明年纪最长,也还未满五十,除秦正外年纪都在三十以下,少年豪爽,又不拘什俗礼。秦真两次向着公遐、林蓉想要开口,均被公明止住,说大家都饿,吃点东西再说。转问:“谷外防守的人今夜恰巧有事,不能回来加入盛宴,可曾见他换班?”秦氏弟兄笑答:“他们都说香粟村终年太平安乐,何况仇敌人多势盛,事关全村人的生命财产,就多出点力也是为了自己和公众的利害,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反说夜景更好,今夜云白天青,月华朗洁。知道这里吃上一半,便要派人换班,他们这四处十四个人异口同声再三托我带话,叫换班的人不要去,只将酒菜送些前往。他们业已商量停当,就在那几处山崖上登高赏月,一面把守眺望,以防敌人暗中扰闹,非但不肯换班,并说两头往返吃不舒服。我看就由他们去吧。” 公明笑说:“这几位弟兄果然真好。难得我们全村的人都是一样心思,不论何事都比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尤其关系公众的事,哪怕一草一木也都用心爱护,当成自己所有,遇到难事,抢先出力。三弟可曾对他们把话传到没有?”公亮在旁插口道:“我方才还想到西崖顶上和他们一同赏月防守呢。”虎女笑说:“我崖上没有去过,和你同去如何?” 公明还未及答,秦真道:“你、位都不要去,我保贼党今夜决不会来,至多半夜里见他出来的人全数失踪,无一生还,派些贼党满山搜寻踪迹,也只在两山交界方圆十里之内。他离这里有好几十里,相隔大远,虚实不知。听说内中新来两个老贼,最是多疑,行事慎重,力主巴贼暂时以守为攻,只在贼巢山谷内外设下埋伏诱敌,非但不到我们这里生事,连两山交界都不许下人越过。并劝巴贼将隔远一点的土人全数移往庄前山谷之中,非等探知我们虚实,估量一举必胜,方始下手发难。巴贼为了所约请的一些恶贼狗盗全数赶来,并有好些闻名多年的凶险人物,因听东西两山这等富足,不请自来,并不一定投靠巴贼。本意是想将我香粟村强占了去,将为首诸人和有点本领的全数杀光,由他们来此霸占,作为永久盗窟,居心狠毒。巴贼一听既可去掉他的眼中钉,并还多上好些同党,以后东西两山合成一体,势力越大,更可为所欲为。来的贼党又多,今夜还有几个最厉害的人物许要赶到,因此大设酒宴准备接风,到十八才完。巴贼庄中方圆好几顷的地面到处张灯结彩。来贼中又有一个土豪,日前本想召集同党庆赏中秋,忽听有一同党犯了大案,将他这窝主交出。省里知他名为武举富豪,实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正调官军追来搜捕,风声万分紧急,恰巧巴贼上半年为了我们两次求他相助,双方早已勾结,交情又深,因此连夜变卖田产,带了多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连家属和同党一齐偷偷逃来山中。为想结纳巴贼,日前准备的许多花灯也全数带来。可笑官府无能,只会贪污,虐待人民,这样凶恶的大盗非但事前走漏风声,被贼党得信,有了准备;行动更极迟缓,贼党前数日已得到风声,表面不动声色,暗中下手,直到所有财产卖完搬光,连那许多花灯俱都从容运走,只剩下大片没有卖的房舍园林。因其走得巧妙,便城中官府地方均未惊动。贼党因防引鬼上门,并还设下疑兵,故意分出些人打了他的旗号一路招摇,大队人马往僮关方面驰去。到了无人之处再行分散,轻装简骑往黄龙山绕来,不是一齐上路。四姊昨夜所见,只是那坐地分赃的土豪和为首有限几贼,余者三三两两和许多车马衣物金资尚在后面。听恶奴口供今日陆续到了不少,还有好些要黄昏前后才能赶到。巴贼对那几个老贼最是恭敬,此时忙于接待。当地花灯甚是豪华,已成了一片灯山火海,比哪年都好。照此情势,贼党绝不会来,我们何必多此一举?何况寇兄和二位姊姊刚来不久,还有许多话说,等我把话传到,将酒食与谷外防守的人送去之后,大家吃个酒足饭饱。天色如早,好在虎行极快,新收那两匹野马也还神骏,长力甚好,我们同去贼巢附近看那花灯到底如何讲究,就便察探敌人虚实,把那几个死贼人头挂在西山交界树林之中,叫他晦气扫兴,省得骄狂太甚,目中无人。诸位兄长姊姊你看可好?” 虎女刚含笑点头,秦正首先说道:“七弟真喜多事。我们在此赏月清谈,良友远来,一见知己,又遇花月良宵,岂不有趣,何苦半夜三更远出惹事!”公明笑说:“其实两山交界高峰危崖甚多,专看花灯原是无妨。贼党今日欺人太甚,乘他聚众行乐之时给他一个警兆,挫他锐气,也是快事。他将三弟。铁汉擒去吊打,一看铁汉体无完肤、周身糜烂的惨状,我便恨透。既已破脸为敌,便我不去惹他,早晚他也必来,怕不了许多。 不过,打入一拳须防一脚。仇敌人多势盛,我们虚实还未尽知。那些死贼人头如挂西山交界,还嫌稍差,至少也将方才老贼人头与他送去,才使他知我们厉害。但是此举做得太凶,巴贼仇恨越深自不必说,便那新来贼党也必因此激怒。由明日起从此多事,转不如暗中戒备,来贼就杀。巴贼见所派贼党一到东山便即失踪,空自惊疑,却不知我虚实,暂时越不敢动,我们却可从容布置。这样做法比较稳妥省事得多。”秦正方说:“大哥之言有理,我们此时不宜轻举妄动。等我明日赶往长安城内,请云老先生代约几位能手,连他老人家一齐请来,多几个帮手要稳当些。”秦真慨然说道:“五哥虽不怕事,就想寻人帮忙。我们全村的人哪一个不是帮手,何必寻什外人?照恶奴所说,贼党虽多,最厉害的只有二十多个,余者都是那些饭桶武师恶奴,算在一起也不过一二百人。而西山那许多土人无一个不是他的仇敌。别的不说,单我东西两山这许多人的怒火,烧也把他饶死,何必多虑,大哥方才所说,乃是目前秋收还未全完,反正贼党万恶早晚消灭,在未探明虚实一击必胜之前不愿激怒,浪费我们人力,并非怕事。其实三哥此次和他仇并不深,我们还是吃亏的一面。只有四姊和他为敌最是厉害,又都现在表面之上。要是我们在天明前赶到,乘着贼党酒色荒淫作乐狂欢之后,巴贼人已疲倦,新来贼党不知地理,出其不意,将那十几个人头一齐给他送进庄中,挂向树上示众,再请二位山君怒吼几声,当时赶回,非但大快人心,给他一个大晦气。他必当是四姊所为,心虽恨毒,无奈安乐洞森林阻隔,绝壑前横,山高路险,贼党多大本领也无法进去。由此见一个杀一个,杀完不令看出一点形迹,我们人、虎也不再露面,使其疑神疑鬼,以为四姊天人,这个强敌比我们还要可怕,暂时决不会来侵犯。我们却可待时而动,岂非绝妙?四姊虽非外人,我们闯了祸却给她树敌,太不好意思罢了。”公亮方说:“四妹与我们情同骨肉,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何况她和巴贼仇怨已深,本不两立,顾忌也没用。不过事情大险,还须从长计议,就是要去,也不应在今夜,以免扰我们一年一度的盛会。” 公明见虎女那样心直口快的人,坐在一旁静听秦氏弟兄争论,微笑不语,忽然心动,笑说:“大家先不要争,好在贼党花灯要过十八才收。现有蓉妹知道一点虚实的人尚还未问,何必这样忙法。”林蓉凄然落泪道:“妹子总算死里逃生,保得一条性命。家姊为护妹子想必也被狗禽兽惨杀了。”公遐见林蓉泪随声下,向其劝慰,想等酒后再说。 虎女接口笑道:“反正都要说出,转不如痛痛快快听她说完再行畅饮,了一件事。我们大家也可知道贼党虚实。”公亮接口道:“我们本意,大家忙了一日未吃东西,打算吃完再请蓉妹谈说经过。不料大哥随便一问勾动伤心,事已过去,不必悲苦,请蓉妹和我们先吃一点东西再说如何?”林蓉强笑答道:“多谢诸兄好意。妹子先实有点饥饿,方才上菜时业已吃了不少。此时想起家姊虽死得惨,也是咎由自取。诸位兄弟姊妹急于知道贼党虚实,便妹子也想此事不是寻常,理应先说,以便早作准备。我们且吃且谈也是一样。”虎女首先赞好,林蓉经公遐和众人一劝,也将悲怀收起,详说前事。 十九、飞身行树杪 独力斩三凶 原来恶霸巴永富淫凶强暴,一向任性,毫无忌惮。自从虎女大闹巴家庄,将公亮铁汉救走,想起未来隐患,急怒交加,正率同党满山搜索逃人。不料虎女机警绝伦,又有两只通灵猛虎为助,吼声时东时西,始终捞摸不着,空自急得暴跳如雷,无计可施。刚命人埋伏,假装搜敌,暗中察看虎女动静,忽然接到山口信号,又有守山的人来报,同党花五大爷同了刘二相公率领大队轿马来此拜望。 巴贼起先为了东山诸侠是个未来强敌,自知党羽虽多,照着那年打狼所见,非但东山诸侠未必能敌,便香粟村中许多壮士也非易与。既防后患,又贪香粟村物产丰富,多年积蓄,村人都有余财,想要惊夺,特意赶往城中,约请以前勾结的两个有力同党,意欲把人请到,突然发难,大举进攻。不料花、刘二贼本是郎舅内亲,一向狼狈为奸。花贼更是老好巨滑,平日自往山东路上做那强盗生涯,却令刘贼假装绅士,隐居澄城做他窝主。另在中原诸省设下许多黑店分寨,终日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其狡猾异常,形迹隐秘,为害行旅虽有多年,从来不曾失风。江湖上有名的恶贼巨盗都通声气,心思刁巧,从不肯做那犯险的事。刘贼和巴贼交往多年,一听东山那样富足,本来动了贪心,加以情面难却,虽然满口答应,无奈花贼听说有关中双侠在内,知道难惹,不敢冒失。 刘贼觉着答应人家,不好意思反口,始而推说敌人太强,人未约齐,非有把握不便下手。 巴贼知对头厉害,并未勉强,就此拖延下来。依了二贼本心,近年声势越盛,杀人太多,惟恐一击不中树下强敌,不敢造次。到了本年,巴贼几次亲往约请,刘贼推无可推,乘着花贼回来避风,互一商量,觉着交代不过。正打算乘着刘贼八月十七生日做寿,平日所交同党均要赶来,到时巴贼约上几个能手去往东山一试。作为外来强敌,成功更好,否则也不致使巴贼受累。主意打定,正命人准备大放花灯,接待这些江湖同党,大举庆贺。 忽接同党密报,省城官府因接山东、河南紧急公文,说:大盗花五和刘贼同党,一个纵横江湖杀人放火,一个坐地分赃勾结官府,无恶不作。新近济南府捉到花贼手下徒党,供出真情,特请发动官兵会同捉拿,归案严办。并说二贼是两郎舅,武功甚高,同党极多,厉害非常,必须多调官兵,出其不意,方可成功。已在暗中准备就要发难等语。 二贼闻报大惊,正要命人往探,又接省城所勾结的官吏密函,说是本来早要发动,只为听说二贼势力太大,官府庸懦,不敢冒失,意欲挑选一些强兵健卒假扮商人暗中下手。 事前连地方官也不令知道,这才延缓下来。二贼知事紧急,无法挽回,只得连夜召集同党分头行事。一面通知各路同党不要前来;一面变卖田产晴中成交,并将多少年来所抢劫的金银财宝偷偷运走。因料各地官府俱都接到公文,并还调动官兵,事已闹大。手下的人太多,还有许多妻妾不易隐避。想来想去,只有黄龙山巴贼庄中隐藏最好,并还可以照着巴贼心愿,将东山香粟村强夺过来,做一根基,便把人分成几起,往黄龙山偷偷绕来。除花、刘二贼和僮关路上有名大盗方家五鬼而外,还有南山豹唐同、淫贼双菊花父子师徒老少三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凶人。后面另有二三十个有名人物也要陆续到达。 巴贼得信大喜,刚把信号发出,花、刘二贼已带领大队人马随后赶到。当时连敌人也不暇搜索,竟将群贼迎进庄去。次日天才刚亮又有二十多个贼党赶到。巴贼觉着声势大盛,高兴非常。只顾款待群贼,彻夜劝宴,连所抢民女张金娃也无心逼好。宾主双方都是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准备等人到齐,商好下手之策,便去攻打东山。 林蓉见庄中来了许多贼党,内有不少年轻淫贼,甚是担心,日常守着柔云藏在小楼之上,本不敢在人前走动。不料乃姊林莺自从受伤残废,卧床不起,头两天已贼还往房中看望了两次,后来便不再见面。昨夜一场大火,不是解救得快,几乎葬身火中,就这样,后来还被烧去一角,除林蓉事后同了柔云前往慰问而外,巴贼面都不见,越想越伤心。天明之后听说来了许多贼党,内中还有不少熟人。如照往日,巴贼必请自己下楼与来客相见,几个带有家眷的老友还要陪上楼来说笑叙阔。眼看将近中午,人影皆无,想起以前思爱情景,万分悲愤,想将林蓉喊去询问来者是谁,以及昨夜追敌经过。林蓉得信不敢不来,刚由花林中悄悄绕到楼上,姊妹相见,谈了几句。林蓉见乃姊人已憔悴不堪,满面悲苦,流泪不止,心正难过。忽听楼梯响动,因乃姊正谈到伤心之处,知道巴贼在前面陪客,只当所用下人,一时疏忽,没有留意。等到警觉,来人业已走进,正是巴贼同了男女老少五个贼党,忙想退避,已自无及,只得分别招呼,心中愁虑,连姓名也未听清。因见内一油头粉面的少年鬓边插着一朵粉红菊花,不时贼眉鼠眼朝她注视,正自气愤。林莺看出妹子窘急,借故将其支开。林蓉刚一避往后房,便听内一老女贼要代贼党作媒,乃姊正在设词推托。正急得心里怦怦乱跳,巴贼便陪来客走去。心想这里都是豺狼,不可久居,再不设法脱身,性命难保,勉强陪着乃姊谈了一阵,打算试探着明言心事,乘着夜来观赏花灯,假装陪了乃姊下楼看灯,稍有空隙便同逃走。 巴贼忽然走上楼来,先朝林蓉上下打量,看了又看。林蓉料知不怀好意,方要告辞回去,竟被巴贼拦住,笑说:“妹妹这样美貌,真比你姊姊还要好看,如肯嫁我,连你姊姊老来也有照应。如其看我不上,嫁我的好友也是一样,由你自己挑选,你看如何?” 林蓉闻言心胆皆寒,正想拼命,忽听林莺朝着巴贼急呼:“你这样逼她不行,须要听我的话。快些过来,我有话说。”巴贼原因平日为林莺所制,不敢动强,又经双方言明,只不逼他妹子,以后随便纳妾不再过问,觉着从此可以随意行乐,耳根清静,林蓉又随时戒备,难得与之对面,这才保得无事。可是巴贼的心始终未死。林蓉平日都是粗衣粗布服,脂粉不施,虽然容光不掩,不加修饰到底也好一点。当日因是八月中秋,柔云心中烦闷,打算夜来赏玩花灯,再三劝说:“今日中秋佳节,我们又不往人前走动,有何妨碍,如何连衣服也不换一件?”林蓉知她一向任性,不愿人家违背,只得勉强答应。 柔云强着她换了两件新衣,刚刚穿好,林莺便令人来唤去,致被巴贼看在眼里,不由勾动前念。加以林莺重伤残废,业已变心,哪还有什么顾忌?本想客去之后向其调戏,不料会被同党淫贼看中,姊妹二人这一推托正合心意。将人送往前厅,立时赶回,因欺林莺残废,竟不由分说,当面调戏起来。 林莺本党丈夫无良,常时悲愤,再说这等淫凶狂暴,越发咬牙切齿,心中痛恨,知道妹子天性贞烈,外和内刚,对这姊夫畏如蛇蝎,屡次以死自誓。照此情势,早晚难保。 想起幼丧父母,在江湖上奔走多年,受尽艰难辛苦,因觉苦乐不均,杀人太多,当时优疑。仗着容貌,打算嫁一圈外的人,免得将来事败,身受官刑,所以许多绿林中的英俊少年向其求婚均未答应。后来遇见巴贼,百般献媚,虽然是个二房,但以正室之礼相待。 心想,对方富家公子,这样情深,可以终老。所居又在深山之中,样样合意,便嫁了过来,没想到上了大当。丈夫虽非绿林中人,所行所为竟比强盗还要狠毒,贪淫好色,横暴已极。心虽不免悔恨,无奈木已成舟,不能挽回。总算巴贼爱她美貌武勇,还不敢十分任性,强抢民女都是偷偷摸摸。先还勉强相安,后见丈夫无法管制,再要吵闹下去必生恶感,又听妹子苦口力劝,只得认命。双方说好,任凭丈夫抢人纳妾,不再过问,但不许对妹子无礼。初意自己这一生业已拉倒,同胞骨肉只剩这个小妹,正打算遇机借故带往山外,为她物色一个佳婿。不料打猎受伤,跟着又遇刺客,重伤残废,早就料到丈夫昧良,以后光阴更加苦痛,意欲求死,哪再见得巴贼当面胡为、不禁怒火上攻,把心一横,决计拼了性命保全妹子清白,忙喊巴贼过去商量。 巴贼色迷心窍,以为林莺自知残废,不能再得自己欢心,想拿妹子讨好。又料林蓉网中之鱼不怕她逃上天去。以前不过受制悍妻,不敢妄动,此时已可为所欲为,就被溜走,也寻得到。闻言便把房门一关,走将过去,哈哈笑道:“你早就该答应我姊妹二人同事一夫。你如劝她好好答应,以后待你还是一样;如另娶一人,你就打入冷宫,就吃苦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林莺见巴贼答话那等凶狂,业已气得心里都抖,表面却不露出,从容笑道:“你坐到床边来,她年轻怕羞,照我所说必有指望。”巴贼初意林莺不会答应,必要吵闹,虽然欺她残废,色胆包身,到底前面来客好些均与林莺相识,还有一点顾忌。及见事情顺手,心花怒放,又见林莺下半身盖着一条薄被,伤处业已遮没,斜倚枕上,笑语如花,还是那么美艳,多日未见,也自勾动旧情。暗忖:连日追敌待客,连新抢来的美女均未成事,已有两日不近妇女。可惜她一腿已断,臂已受伤,否则,此时先拿她杀一杀火。心中寻思,便往床边坐下,心想安慰几句,稍微与之亲热,以便为他出力劝说林蓉答应。刚把头一低,往脸上亲去,哪知林莺死志已决,身虽重伤不能行动,一身武功尚在,自备伤药又极灵效,已养过好几天,除腿断不能跳纵而外,别的多快复原,和好人一样;又是立意拼命,想要保全妹子,一动手便是辣的。巴贼往前一凑,正合心意,口方喊得一声“亲亲”,猛瞥见林莺玉容惨变,两条臂膀往上一抬,冷不防便将巴贼连肩带臂一齐抱紧,口中急呼:“蓉妹,我与这禽兽拼命,你还不快些开门逃走!”巴贼闻言知道上当,暴怒如雷厉声喝骂,一面挣扎想下毒手。无奈林莺是个行家,上来没有防备,用的又是死力,一开头便将巴贼双手封住,宛如上了一条铁箍,口中喊完,便张口乱咬。巴贼空自急怒交加,被其缠紧,无法脱身,一个闪避不及,竟将面颊咬碎了一块,由此便在床上扭结起来。 林蓉气愤头上,先听乃姊口气,还当真个没有骨肉之情,想讨巴贼的好。悲愤情急,也横了心,情知逃走不脱,一手伸入腰间暗取弩箭,准备拼命;行刺不成,立时反刺咽喉自杀。一见巴贼走向床前,正在乘机下手,拼着一条命不要,为土人除此一害,等贼党追到,再行自杀,忽然起了变化,才知乃姊好心,方一迟疑,忽又听林莺厉声急呼: “妹妹再不逃走来不及了。不要管我,也不要杀这禽兽,自有他的恶报。你如行刺便宜了他。柔云得知决不帮你,怎能逃走?”林蓉心中一动,慌不迭开门逃走,走出不远,想起姊姊命必难保,正自忧急,打算回去杀死巴贼再逃。忽见柔云寻来,知已无望。略一寻思,忙即抢上,急呼“姊姊救我!”柔云从小爱武,又喜江湖打扮,平日兵刃暗器难得离身。当日又听林蓉劝说:“今日来客多非善类,我姊妹最好不要出去,否则兵刃必须带上。”方才因在楼上遥望,各处张灯结彩,甚是繁华富丽,意欲不等天黑,先往湖荡两岸无人之处看上一会儿,顺便指点恶奴将那许多花灯分散开来,不要密层层聚在庄前一带,显得俗气。约好林蓉同行,忽被林莺喊去,久等不耐,便寻了过来。一见林蓉气极惊慌之状,料是受了乃姊欺侮,惊问何故,林蓉忙拉柔云绕着树林,走往山口一面。先不开口,后来柔云边追边问,已快生气。林蓉四顾无人,方始忍泪说道:“你哥哥又来逼我,正和姊姊争吵,被我逃了出来。此地已无法再留,如念平日姊妹之情和今朝所谈心事,便请放我一条生路,将你这口宝剑借我一用。”柔云对于公亮虽是满腹悲愤,恨他薄情,因双方并未明通情愫,林蓉再把虎女昨夜走时口气代为解释,井说: “虎女虽和公亮同骑而去,以后公亮并未同来,只虎女一人骑虎来此,大闹了一夜。照此情势,决非公亮爱侣,至多是个投机的女友,否则不会那等说法。自来心坚石也穿,烈女怕郎缠,何况是个男子,姊姊又生得如此美貌,想是本来有情于你,因恨你哥哥,双方已成仇敌,不能再作婚姻之想,不便向你求婚。他不肯误己误人,累你兄妹成仇,正是他的好处。以前不肯向你表示意思便由于此。这一翻脸自更无法开口,怎能怪他? 虎女要是他的情人,患难之中冒险来此救他,怎会一句亲热的话都没有?姊姊年已成长,好容易遇到这样英俊少年,不问对方如何,到底没有对面开口,好歹将人见到,索性明说心事,问出真意,再作计较。这样负气,万一真是为了你哥哥,岂不冤枉?你如不好意思,我情愿代你前去,也是一样。” 柔云不知群贼到后,林蓉看出形势紧急,豺虎穴中难与同群,想要借此脱身,不由又活了心。本来商定过了十七来客寿辰,看完花灯再去。林蓉虽恨不能插翅飞走,但非柔云相助万难脱身,再说恐生疑心,暗中叫苦不迭。打算这两三天不往人前走动,柔云偏要叫她同看花灯,乃姊又命人来唤,心中愁烦,连兵器也忘了带。此去东山长路跋涉,又有森林猛兽之险,身边虽有暗器小刀,决难应付。正在惶急,恰巧柔云寻来。因料乃姊伤重力弱,久必难支;巴贼心恨意毒,决无夫妻之情,必将乃姊惨杀。只一脱身或将同党恶奴惊动,定必追来,此时危机瞬息,丝毫不敢延迟。柔云虽和自己一路,向来心情不定,如知真情就许当时翻脸,帮助巴贼同来加害。这才假装惊惶,逃出一段,再说经过。巴贼被林莺抱住拼命之事都未提起,柔云一向心软,果被说动,先将宝剑连同镖囊一齐解下。林蓉遥望谷口,快要绕出,宝剑暗器业已到手,总算过了一关,前途不知藏有许多危机,越发加急前驰。路上虽遇恶奴打手走过,因二女常同出山打猎,又是主人之妹,均未在意,只看了两眼,便对面错过。林蓉惟恐走得大慌引起疑心,每一遇人便故意说道:“我们今日非将这东西打到,回来待客不可!”一面又用声东击西之策,人往东山,故意说往别处,以便事情泄露,好引贼党扑空。 等到走出谷口,想起巴贼行同禽鲁,惨无人道,恐柔云为她受害,又防踪迹被他发现,假说逃往山外龙尾坝,走往长安寻人,不说要往东山,力催柔云回去。柔云本想托她带话,闻言失望,忙说:“你不去东山,如何代我探询?”林蓉知道把话说错,想了想,把心一横,答道,“昨日我和公遐本约长安相见。为报姊姊对我情义,先往东山一行本无不可,我这是为你去的,万一令兄与家姊反目,随后追来,你却要帮我到底呢。” 柔云忙答:“那个自然,莫非你还不相信我么?”林蓉哭道:“并非不相信你。那禽兽总是你的哥哥,你如能有决心,这样万恶之地就此脱离,便不肯大义灭亲,随我一同逃往东山,公亮便是铁人也要感动。我看他对虎女虽好,和你一样并无成约。姊姊这样美貌多情,弃家出走,冒险相从,事情十九有望。不怕姊姊多心,此时实是你的重要关头,还望打定主意才好。”柔云想了想,答道:“万一这薄情人没有良心,和那犄虎丫头有了成约,我以后如何做人?再说我好些贵重东西也未带走,还是等你回信再说,我决不坏事便了。”林蓉知其习气大深,心志不坚,听平日口气虽想嫁与公亮,成婚之后还要想劝对方移居城市,度那富人生活,连香粟村那样同力合作的安乐岁月都非所喜。当日明是她的机会,偏生顾虑太多,又想着那些身外之物,仍是不舍有钱人家不劳而获的豪奢生活。就这一样,公亮先就不会要她,何况还有一个虎女在前,自己到了东山,任多为她用心也无用处。想到这里,知其无可挽回,只得先顾自己再说。 一见柔云还在追随不舍,想要多带一点缠绵凄怨、表示爱情的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忖:你说得多么情深,人家与你心志不投,一句也听不进去,不能共患难劳苦,专想恩爱欢乐,哪有此事?当面不便说破,又听庄中来路已有信号发动,越发情急,慌道:“姊姊当局者迷,我见人之后自会相机行事,只比你说得更好,还不会失你身份。 后面己有人追来,再不回去你也受累,如蒙全力相助,请不要回去,假装打猎,先往北面树林一带为我诱敌,耽延他们一会便感恩不尽了。”柔云也听信号连连发动,一见人已送到两山交界,前面只有几处散居的土人,有一处守望的恶奴也可绕道避开。因对林蓉尚是好意,当时应诺,便照所说行事,往北面树林中驰去。柔云一走,林蓉如释重负,仗着路熟,绕过恶奴守望之处,径由树林中加急往前驰去。林蓉按理本难逃走,总算机缘样样凑巧。 林莺所居楼房又高又深,伤病避风,门窗紧闭,楼前一带又偏在庄后,平日不许男子往来。所用使女虽多,一见夫妻打架,全都胆寒心跳,没了主意。巴贼急怒攻心,只顾厉声喝骂,想下毒手惨杀林莺,始终忘了喊人,众使女全都守在房外不敢走进。林莺自知不能活命,用足全力将人箍紧,死也不放。先还没有想伤巴贼性命,只想拖延一点时候,放妹子逃远一点,再行自杀。后听巴贼毒口咒骂,要将她碎尸万段,判骨扬灰,想起平日仇怨,不由生出恶念,才想与之同归于尽。冷不防一口照准咽喉咬去。哪知巴贼先被她咬了一口,看出双方拼命,早已防到,猛将头颈一缩,用下巴对准脑门猛力一击,林莺立觉头脑昏晕,气力也自不支,知道一落毒手,所受定必残酷,用足全力,就势把头一抬,双手一松,往前一推。巴贼本在用力强挣,骤出不意,只听吨嚓叭哒连声响过,床栏杆竟被压折,人往床外翻跌,床也坍倒。刚要负伤纵起,林莺更不怠慢,回手由枕旁拿起平日准备自杀的一柄小快刀和一筒弩箭,方觉手软,巴贼已怒吼一声纵扑过来。知道报仇无望,左手弩筒颤巍巍往外一扬,刚发出了两枝,右手业已横刀回刺咽喉,一声怒吼,便死在床上。总算手软没有准头,否则巴贼也是不保。巴贼恨毒林莺,劈开林莺的手将刀夺去,在死入身上乱刺了几下,匆匆敷好伤药,方始赶出。到了楼口,想起当着许多远客,事太丢人,重又回身,用被单将死尸盖好,喊来几个心腹恶奴,令其备棺掩埋。忙乱了些时,忽然想起林蓉,初意不会逃走,必是往寻妹子暂时躲避。又耽搁了一阵,方始命人往唤,先听回报二女不在楼上,因听林蓉宝剑衣物均在,仍未想到人会逃走。过了一会,那向林蓉求婚的淫贼托人来讨回音,二次命人寻找二女,四下一问,才听另一恶奴说在谷口遇见二女往外飞驰,一算时光业已走远,不禁怒从心起,忙发信号,传令各处山口不许有人通过。一面向众声言说林蓉刺杀乃姊,抽空逃走,自己也为所伤。正要亲身追赶,不料伤口进风,肿起老高,还要医治,当时急怒交加,暴跳如雷,二次向众贼党发话,无论何人,只将林蓉擒回,任凭心意处置。 那求婚的淫贼正是双菊花中最厉害的一个,忙和几个贼党连同恶奴追将下去。这几个耽搁,林蓉虽然走远,暂时未被追上,无奈东山不曾去过,地理不熟,未了仍被迫上。 本来还可无事,巴贼先未想到人会逃往东山,只为柔云途中被恶奴追上,说林蓉行刺,巴贼受伤甚重,误信为真。又知兄长性暴,如有误会,难免反目,一时胆怯顾虑,竟将林蓉逃路说出,并还推说先并不知此事,因和林蓉约好打猎,中途被她溜走等语。恶奴立时追上贼党,指点途向,一面命人回庄报信。贼党脚程本快,内有数贼无意之中又抄了一条近路,竟先追上。总算林蓉机智,武功颇好,先追上的三贼本领均不甚高,苦斗了些时,竟将三贼用暗器打伤了两个,方得抽空逃走。当地已离香粟村不远,贼党原分几路相继追来,头一起三贼刚刚打败,后面的又追了过来,人数更多,武功也强。林蓉一路闪避逃窜,且战且逃,业已饥疲交加,路又走错,等绕到香粟村外横岭左近,贼党也由别处乱窜追来。总算遇见救星,发现前面岭上有人喝间,料是香粟村中防守的壮士,忙即大声求救。后面贼党恰巧追近,再一喝骂,所说都是污秽不堪的下流言语。防守的人不等林蓉说完,业已看出,一面发动警号,一面上前迎敌。跟着寇、秦诸侠随后赶到。 另一面,秦正、秦萌等叔侄数人同骑快马,绕路前往兜截。刚到前面,便遇见好几个恶贼正在动手,虎女、公亮同时赶到,将所有贼党全数杀死,把人救进村来。林蓉虽因畏惧贼党,不曾出面,连名姓都分不清,但听柔云说过,当日来的除花、刘二贼、方家五鬼和双菊花师徒、南山豹唐同之外,还有洛阳白马寺凶僧瘦弥勒法象、铁指僧显空师徒和山东济宁州桃花庄主恶阎王金抓无敌阴十五、小猴王龙天秀等有名人物。有的是由刘贼家中起身,有的是来此避风,并想将香粟村强占了去以作巢穴,定在八月十九过了刘贼生日人齐之后再行大举。此时还有许多恶贼尚未赶到,至少要到明日夜里才能到齐。 娄、秦诸侠听林蓉说完前事,知道贼人能手甚多,不是易与。公明首先笑道:“今日总算便宜,将他内中一个最厉害的老贼连他两个狗子恶徒一齐除去,动手时要少好些顾忌。否则他们人多,一旦寻上门来,村中的人如与单斗,未必能是对手,岂不讨厌? 今夜我们同度佳节,不犯为了贼党败我清兴,明日就不大举也要使他知道一点厉害。” 虎女笑道:“大哥之言有理,否则,他人未到齐偷偷下手,还当我们怕他呢。”公明知她性做好胜,闻言才放了心,随又谈起解救张老和乃女金娃之策,商计了一阵,便谈以后重新结盟,一同开垦隐居之事。虎女始终不曾再提前事,快要吃完,虎女忽说要和众人步月游玩全景,并想寻一好地方,自己动手,和众人一样,盖上一所小房子,以为将来随时下榻之用。众人都巴不得她常住香粟村,与公亮结为一双佳偶,闻言全都赞好。 当地风景本来清丽,又当中秋夜月,碧空澄霁,月光如昼,到处花影扶疏,桂香浓郁,一路观赏说笑游玩过去,全都兴高采烈,相逢恨晚。正走之间,公遐回顾,公亮、秦真忽然不见。众人在席上业已重叙年庚,分了长幼,暂时仍按年岁大小以兄弟姊妹相称,等到公明另一好友到来,再行正式结拜,公遐自是欣慰。一见二人忽然退去,笑间: “三弟、七弟何时走开?”公明笑答:“他二人一向行事言出必行,想是方才答应崖上防守的人,去和他们同饮赏月,后被大家拦住,此时前往应典也未可知。”秦萌接口道: “我们只顾赏月说笑,忘了去看他们。今夜杀死许多贼党,巴贼未必甘休,难免派人来此生事。虽然各处山头有人守望,照方才蓉妹所说,敌人党羽甚多,内中颇有能者,尹大哥屡次说来,日前七弟和萌侄去往长安曾与相遇,虽有中秋前后来此之言,今夜未见赶到,只恐还有数日。我们这里会剑术的只大哥一人,万一白马寺两个凶僧提前赶到巴家庄,就许热锅炒栗子,当时来此扰闹。前在长安曾听云老前辈说起凶僧师徒厉害,比今日所杀老贼还凶得多,不是精通剑术的人恐非敌手,我们小心些好。” 说完,正命秦萌、秦成兄弟二人分别去往谷中探看,一面传令众人,贼党如来侵犯,正是时候,务要小心守望,发现来人,速发信号报警,不可轻敌。秦氏兄弟还未转身,虎女忽然笑道:“三哥真个气人,他是主人,说好和我同游赏花玩月乐上一夜,如何中途溜走,我寻他去,就便去往前途,察看有无贼党踪迹。莫要我们今夜不去惹他,贼党反来寻我晦气。”说罢,张口一声清啸,跟着便听山风大作,一只大虎飞驰而来。公明笑问:“四妹,你和三弟连日劳累,莫非今夜都等不及,就要去往贼巢动手么?”虎女随口答道:“我倒并不一定今夜赶去。阿黄已被三哥、七弟骑走,如我料得不差,只恐他们比我还想多事呢!实不相瞒,本来今夜我想去寻巴贼晦气,后听还有许多恶贼未到,意欲等他到齐一网打尽,或是先给他报一个信,将那十多个人头挂上。又见这里风景甚好,打算将来随时来此住上些日,业已打消前念。不料他二人抢先下手。分明三哥日前被巴贼擒住吃了点亏,心中有气。方才路上我无意之中说笑,又认了真,意欲前往一试。 他常对我说:‘都是至好弟兄,只七弟一人和他最是情投意合,年纪最轻,本领又高。’方才席上便见他们低声耳语,后来同出赏月又走在后面,十九去往贼巢犯险。休看三哥久住本山,贼巢地理恐还不如我熟,事情大险。最好由我追他回来,要去明夜大家一同前往,索性闹他一个大的。”说时,那只大虎已然赶到,虎女不等公明回答,纵身一跃便上虎背,朝着众人扬手微笑,说声“我去追他二人回来”,回手一拍虎颈便穿林而去。 只听林木萧萧,花叶翻飞,一路烟尘滚滚,一人一虎晃眼绕着湖岸柳林,连闪几闪,便往谷口一面飞驰而去。 公遐笑说:“这位云四妹真个奇女子。我想三弟和她情分甚深,有事应先商量,不会为了两句戏言,一时负气,约了七弟同往贼巢犯险。方才见四妹席上神情好些可疑,莫要乘着三弟不在,单独赶去。她本领多高到底寡不敌众,巴贼恨她入骨,稍有失闪,凶多吉少。大哥剑术已臻化境,成了剑侠一流,还望早打主意,为她接应才好。”公明眉头微皱答道,“此女天性刚强,不听劝说;所骑的虎其快无比,人力决难追上。可惜尹公超兄师徒今日未来,否则也好一点。尹兄在此固不必说,他那爱徒伊萌与秦家二侄同名,天生怪相,也有惊人本领,能够先来也好得多。我料四妹此去,不问三弟、七弟是否如她所料,均非前往犯险不可。贼党人多势众,都是强敌,休说白马寺凶僧,便南山豹唐同和方家五鬼也都有名凶人,她一人多大本领也难得胜。虽有灵虎为助,到底可虑。非但我要前往接应,便是诸位弟侄也要分出数人同去,才够分配。人是越多越好。 这里防御虽严,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一点武功,内中颇有能手,无人主持也是不行。我意欲请五弟和寇贤弟夫妇代为主持,以防贼党万一连夜来犯。我和秦萌、秦成随后赶去。 三弟、七弟如尚未走便与同路。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公遐一则初来,村中形势人力俱不深知,又见林蓉暗中以目示意,令其同去,心想,村人尚武,最重遇事出力,以后还要在此久居,强敌当前,如何在此坐守?虽然本领不如娄、秦诸人,也须随众出力才合情理。忙接口道:“小弟初来不熟,留守在此毫无用处。虽然本领不济,随同大哥同去奉命而行,许能稍效微劳,不知可否?”林蓉忙接口道:“此言有理。你在此并无用处,妹子如非伤还未愈,人未复原,也跟去了。这口宝剑乃柔云所借,十分锋利。力气稍大,寻常刀剑均可斩断,何妨带去一试。”公明略一寻思,笑答:“贼党人多,不少强敌。此去全凭智取,本无须和他明斗,公遐弟同往无妨,可照我所说行事,带上几个村人骑马赶去,快到两山交界,如未发现四妹、三弟他们骑虎赶回,可将马藏起,照我所说埋伏待机便了。”随将计策告知,改令秦正主持,将全村好手召集拢来,分头埋伏,加紧戒备,封锁人口。一面准备镖矛弩箭,择险防守。 居高临下,敌人多大本领也无用处,只不被他攻进,至多天明,去的人也必赶回。如能借此一举寒了敌胆,把昨日所杀敌人都推在虎女身上,使其疑神疑怪,由明日起再设下几道埋伏,使这些恶贼来一个死一个,有两三次来贼失踪不归,便可将他镇住些时,自己也好相机准备。今夜所为看似行险,实则反客为主,深合兵法虚实相生、以少胜多之妙,可惜还差两个能手,不够分配,是否能如人意还拿不准便了。 众人原是边说边走,脚步甚快,业已走到方才湖边桂树之下。秦正取出竹笛一吹,便有两名壮汉当先迎来,说了几句转身驰去。跟着,又添了三人六马一同赶到。公遐业已领得机宜,匆匆和娄、秦二人作别,并劝林蓉早点安息静养,要过宝剑镖囊,骑上马背,一声招呼,同往谷口驰去。出口时,听防守的人说,公亮。秦真先并不是探敌,只为秦真童心未退,强着公亮月下骑虎出游,本意去往前途岭上稍微眺望,和守望的壮士谈上几句便赶回来。不料刚走不久,虎女忽然骑虎欲出。防守的人只说三人一路,便将谷口开放。跟着公亮、秦真赶回,听说虎女前往寻他,料其借故犯险,不禁大惊,连谷口也未进便追了去。双方正说之间,忽听远远传来虎啸,公遐料知三人两虎尚未走远。 见马甚快,忙率同行五壮士纵马赶去。 公遐平日好武,到处访求名师,人既聪明,又最虚心,肯下苦功,比起娄、秦弟兄四侠虽然不如,武功颇有根底,更打得一手好暗器,善于骑马。平日也颇自负,少年气盛,昨夜想和公亮一路,被虎女、公亮拒绝,心中未免不快。因是初交,自知本领不如人家远甚,只得退去。后在途中回顾,虎女、公亮虽然不如,像柔云那样自信能够应付。 后来睡足起身,接到前山传来的信号,随同秦真赶去。因见林蓉受伤,为贼党所困,一时情急,抢先出手,虽然将人救下,仗秦真相助,将淫贼双菊花杀死。事后想起,觉得秦真尚未成年,这样高的本领,东山诸侠本领都比他高,处处相形见绌,好生惭愧。后来双方订交,非但彼此投机,诸侠对他又极看重。公明在盘问学业时更毫不客气,先后指点两次,长了不少学问。听公明说,师传本领无论多高,均须实地演习,所遇敌人越多越好,越强越长见识。应敌之际,第一是要心眼手合成一体,手无虚发,气要沉稳,才能以弱敌强,以柔克刚,以虚御实,以静制动。公遐人本机智,立被点醒,公明再一尽心指教,越发感奋,悟出好些道理。初意初次结交到这类英侠之士,既是知己之交,遇见强敌当前,便应惟力是视,不该畏难胆怯,袖手旁观,才告奋勇,想要同去。及听公明指示机宜,虽命随同前往,只作疑兵诱敌,暗中观察形势,表面相机而行,实则无须真个动手。先还觉着无事可做,不能出力,既一想,娄、秦诸侠全部至诚义气,必是看出自己不行,又不愿露出轻视之意,才命自己做这无关轻重之事。良友好意不便强为其难,旦等到时再说,好歹也把力量尽到,免得形同虚设。主意打定,到了路上暗中留意,同去五人武功暂时虽看不出,马都骑得极好,地理又熟,所行全是山僻小径,蹿山过涧其急如飞,那马经过训练,到了险地也不必用人费力,辔头稍微一拎,相隔两三丈,轻悄悄便纵越过去。不消片刻便绕走了三四十里。 因那虎啸只初上路时听到过两三次,好似二虎前后呼应,相隔颇远,以后便无声息。 初意马行绝快,多少能够望见一点影子。偏生沿途均是肢陀平野,再不绕山而行,前面多有崇山茂林遮住目光,不能看远。走时公明曾说,最好能够追上虎女、公亮等三人,告以计策,途中如未发现敌人,便照方才所说计策,在天明以前乘着敌人纵酒荒淫、醉饱人倦之际大闹一场。稍得彩头,立即回村,一样冒险,却要稳当得多,并说,此时月斜不久,离明尚远,贼党虽有多人追敌未回,巴贼以为新来贼党都是能手,东西两山相隔尚远,也许去的人自恃本领,乘机赶往香粟村窥探,一试身手。计算时间没有这早回去,此时必在等候,想不到会全数伏诛,一人不回。非到天明之后不致忧疑。中途如未遇敌,便不会有贼党大举来犯,至多派上几个恶奴沿途探望。此去务要留意高处,如见有人,十九无能之辈,可速掩将过去将其杀死,最好一个不留,将人头挂在两山交界森林前面。如迫不上虎女和娄、秦二人,那马只能骑到贼巢左近松林为止,过去便是一片峰崖,可将马放落,翻越过去,路近得多,并可遥望巴贼庄中虚实和两山交界仇敌动静。 正走之间,一见前面松林和那峰崖,心想坐下的马一口气飞驰了好几十里山路,也该缓气歇息。前面便是公明所说峰崖,骑马无法上去,何不赶往崖顶一望,便和同行壮士商计。为首一人名叫赵翔,笑答,“本来还可绕往崖旁下马,这里下马翻山虽然较远,但可顺着崖顶,走往前面山头翻越过去,道路更近。稍微费点手脚攀援也不相干,还可就着今夜月明,先看贼巢动静。”说罢,留下一人拿了信号旗花,将马藏起,觅地埋伏等候;随引公遐穿出树林,翻山过去。一路攀援纵跃,刚到崖顶,目光到处,遥望西方贼巢业已成了一片光海,到处火树银花,五光十色,灿如繁星,西半天业被映成了一片红色。相隔还有十来里,看去灯火已是这样繁盛,再如近前更不知如何富丽,正在观望,暗中察看左近山头上有无敌人埋伏,忽见侧面半山崖上有一条白影,映着月光银箭也似往两山交界一面驰去。定睛一看,那人甚是矮小,身法快极,因相隔远,看不甚真,正不知是敌是友,打算暗中追去。忽听同行壮士惊喜道:“娄大爷怎的此时方始走过,他比我们的马按说要快得多,莫非中途遇见什事不成?”公遐一听白衣人是娄公明,看他孤身一人飞驰在山腰危崖峭壁之间,如履平地,其快无比。别的不说,单这一身轻功已是惊人,心中万分佩服。忙照所行途向翻越过去。到了侧面山腰一看,上面怪石磊-,哪有道路?先想走往山顶,顺着山脊往前驰去,忽听同行壮士低声急呼:“山顶不能急走,须防敌人看见!”公遐只得提气轻身,连纵带跳往前赶去。走不多远,先听铜钟也似一声兽吼,听去仿佛耳熟,声却不大。急于赶路,也未在意。等由山腰绕出,纵落地上,绕过一条小溪,便是两山交界的森林猎场。想起同来还有四人尚在后面,看神气武功不弱,步法更稳,似想让自己先走,故意落后,如何还不见到?心中寻思,人已走出林外。因见四人不曾跟来,觉着不应离开这远,这一面山脚又是一条广溪,只尽头一带可以纵落,越溪而过才可穿林而出,此外无路,如何离开这远? 正在奇怪,猛觉疾风扑面,眼前人影一晃,哈哈笑道:“无知鼠辈,竟敢来此送死。”公通知被敌人发现,忙即往旁纵避,刚将宝剑拔在手中,看出对面来了三个贼党。 为首一贼手持钢刀,正在笑骂,口发狂言,未了一个“死”字还未出口,忽然“嗳呀” 一声翻身跌倒。同来二贼见状又急又怒,也未看出那贼怎么死的,各将手中刀一晃,同声怒喝,追扑过来。公遐也一横手中剑,准备迎敌。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双方刀剑快要接触瞬息之间,当头一贼忽又翻身仰跌,连声也未出,便倒卧地上,似已死去。公遐心方惊奇,还有一贼跟在那贼身旁,见同党又倒了一个,当是公遐所为,但又不曾看出敌人动手,心方惊疑,稍微呆得一呆。所行恰在一株大树干下,微闻头上树枝微响,公遐也正一剑朝前刺去,忽听敌人噎了一声,前面树枝起伏晃动中,贼党突然悬空离地而起,双足乱蹬。事出意外,收势不及,手中剑恰巧刺向敌人膀臂之上。那贼当时松手落刀,手舞足扎,略一颤动便没了声息。公遐人已受惊纵退,定睛一看,头两贼山根好似被人用暗器打穿一洞,鲜血正往外涌出,死在地上。后一贼死得更怪,仿佛上吊一般,凌空吊在树林之上,动手的人却不见影子。 先见公明在前飞驰,当他所为,低喊了两声:“娄大哥,杀贼的可是你么?”未听答应。那树又高又大,枝叶繁茂,急切间也看不出上面藏得有人,心方惊奇,忽听树枝响动,一条白影突由树上飞起,也未落地,直朝前面一株树干上蹿去。手脚并用,疾如飞鸟穿枝,飞腾树梢,接连几个纵落,一闪不见。看去身材十分瘦小,面上好似蒙有面具。先见公明山腰行走,穿着一身白衣,也是这快身法,忙即跟踪追去。快要追出树林,忽听头上有人喝道:“前面有敌,快些回去,等你同伴来了再走,免得打草惊蛇。”听去好似江南口音,像个幼童,心更奇怪。低间:“兄台贵姓?”也无回音。只得照着所说,回转原处一看,不禁大惊,原来三个死人已变了无头死尸,首级不知何往。心想,此人真个异人。就这转眼工夫,方才还在和我说话,贼党人头竟被斩落带走。同来四壮士忽由后面赶到,见面笑说:“寇二叔,今夜忽来异人相助,不必再照预计,我们不久便有热闹可看了。”公遐问故,四人答说:“此时无暇多言,大约云四姑和三爷、七爷他们业已入庄,这里正当敌人来往之路,虽有异人相助,到底讨厌。此时正好乘着他们未动手前,观看巴贼庄中花灯,大约两山交界守望的恶奴已被杀光,我们可由谷外绕到昨夜二叔所走的那条路,隔着山崖登高一望,便有热闹可看了。” 二十、火树银花 香光如海 虹飞虎啸 草木皆兵 公遐闻言大喜,便由四人引路,顺着左近一条山谷,穿越丛莽乱石,往昨日去香粟村那条险僻逃路走去。沿途野草丛生,灌木甚多,众人虽有一身轻功,走起来也颇费力。 又见月色偏西,天已不早,遥闻庄中笙萧鼓乐之声尚在热闹。头上似见流星火炮隔着山崖朝空升起。公遐还不以为奇,同来壮士均是村中土人,贪看花灯,争先向前抢去。公遐见路上荆棘太多,惟恐刺破衣服,走起来比较留心,不觉落在后面。一看前面四人业顺斜坡峭壁攀援而上,掩往崖顶,正朝下面偷看,交头接耳,互相指说,知道他们初次看到这样豪华富丽之景。敌人正放花炮,鼓乐未息,娄、秦、虎女诸人想必不曾发难,贼党尚未警觉。正想走上,相隔约有十几丈高远,沿途稀落落生着几株盘松都不甚高。 因见山中地暖,野草石穴到处都是,恐有毒蛇蹿出伤人,手持宝剑,正在低头戒备,往上走去。 忽见路旁矮松后面白影一闪,心中惊喜,又当是娄公明晴中掩来。心想:娄公亮和秦真的本领己是从来少见,想不到乃兄本领更高,真个形踪飘忽,来去无踪,我这样留心都察看不出他一点来踪去迹。心念一动,忙即往旁纵去,暗中留神察看,是否公明亲来,为何不肯对面。因那白衣人比前见杀死三贼、穿行树梢的白衣蒙面人身材稍高,和公明差不多,断定是他。打算看明了人追上再喊。还未赶到,树下一条白影已箭一般往侧面崖上蹿去,上下相隔也有好几丈高远。那人身法之快异乎寻常,月光之下宛如一道白光,这才看出那人身材矮短,但比公明稍胖,面目虽未看清,好似生着一脸络腮胡子,长约两寸,根根挺立,刺猬也似。目光发亮,精芒外射,动作轻快。只听一股疾风吹过,人已朝上飞去。所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白衣,和公明打扮差不多,颜色却是纯白,映月生光,不知是什材料。知道公明所穿是件淡黄色的葛衣,月亮底下像是白色,实则不是,此人一身纯白,与之不同。料是同来壮士所说异人,不知何故跟在自己身旁。心正寻思,忽听隔崖一声炮响,满空都是火花,忙朝上面赶去。到后一看不禁怒从心起。 原来左侧不远,便是昨夜巴贼拷打土人的庄前广场。这时场上设有十来桌盛筵,做半环形排列,数百亩方圆一片庄院到处花灯密布,灯光灿烂,明如白昼,五色缤纷,富丽无伦。凡是花灯最多之处都有酒席,所有贼党恶奴全都面向广场而坐,酒筵业已吃残,桌上杯盘狼藉,残肴之外堆着许多瓜果,看去乱糟糟的,到处充满酒肉之气。当中席上坐着巴贼和几个老少贼党,似是为首之贼。对面一座供月亮的香斗,高达一丈以上,宝塔也似,上面点缀着许多各式各样精巧细致的小花灯。虽然点了一半,那香斗还只去了十之一二。左右两旁搭着两座木架,上面挂着两幢烟火花炮盒子,早已点燃,正在一个接一个放出各式奇异烟火。两旁立着二三十个鲜衣花帽、背插钢刀的恶奴,分头点那各种零星花炮,一面等那木架上的烟火放完,便将新的花盒继续吊将上去,未放过的花盒还有十好几架。别的大小花炮成捆扎好,由庄院中流水一般抬来,不知多少。脚底土山侧面已用木珊隔断,栅内聚着两三百个土人,正在制造花筒,准备应用。大小竹筒土坯堆积如山,旁有四个手持皮鞭的恶奴监督。当烟火放得最繁盛时,土人稍微停手,望上一两眼,恶奴便持长鞭赶过,刷、刷、刷接连就是好几下,隔得稍近的土人虽未停手,也遭波及。不时打得那些土人连声惨号,看去已令人发指。 中间每一席上都有几个装饰华丽的少女在旁陪酒,有的正在吹弄笙萧鼓乐。除却奏乐的二十来个像是受过训练,习惯自然而外,那些陪酒的少女只管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一小半随同说笑,在旁斟酒,一任群贼搂抱调戏,神情自若。下余二三十个不是满脸愁惧之容,低着个头,动作生硬,坐立不安,连花灯也不敢看。群贼见她羞惧,越发引以为乐,争相引逗调戏,吓得那些少女头都不敢抬起。有的更和木头人一样,看去还带好些土气。这等残酷而不调和的纷乱俗恶之景,群贼却当作极快活的赏心乐事。除中座一个年约六旬的驼背老贼和有限六七人外,都吃了大半醉。不是强抱着一个坐在身上,乱摸乱亲,满口秽语,说之不休,便是搭在旁坐妇女的身上,不住调弄。还有数贼业已大醉,但又不舍去睡,内中两个竟伏在桌上呕吐起来。 花灯繁密,烟火迷空,大片庄园已被红光布照,那花炮烟火一蓬接一蓬,大大小小纷纷往上升起,越来越多。大一片广场已被硝烟火气笼罩在内。群贼再一拍手欢呼,喧嚣叫好之声嘈成一片,越显个乌烟瘴气乱哄哄的。那音乐之声听去也觉刺耳,不成节奏。 暗忖这样好的中秋佳节,花月良宵,山林胜地,被这一群恶贼糟蹋得这等俗恶不堪。除后庄和两旁无人之处灯光上下,花月交辉,看去还有一点意思,像这样乱放烟火,乌烟瘴气,看去只有令人厌恶,平白糟蹋无数人力物力,一点也不好看。可恨这些恶贼不是巧取豪夺压榨侵占,便是杀人放火抢劫而来。这里面不知含有多少血腥气,却在一夜之间将其随意糟掉。别的不说,单这一座大香斗便够穷人数年之用,真个万恶已极,越想越气愤。又见那些连夜赶制花炮的土人被众恶奴打得鬼哭神号,和那花灯音乐之声嘈成一片,相形之下更加不平,不由激动义愤,怒从心起。方想当地相隔太远,否则先给巴贼一个厉害也好。 忽听嚓的一声,前面那丈许高的大香斗忽然从中折断,上面原有不少花灯香火全都点燃,何止千根,因其制作精巧,像一株火树插在当中斗柄之上,突然齐中折断,打得粉碎,立似一蓬火雨照准当中席上飞射过去。这时下面花炮正在纷纷点燃,火花四射,那香斗供在一座小木台上,相隔中席不到两丈。群贼多半贪看烟火,一面又在调戏妇女,一时星花如雨,飞舞缤纷,相形之下香斗上面那些小花灯连同千百枝点残的香头已为花炮所掩,谁也不曾留意到它。来势又是极快,连响声都未听见,便似迅雷爆发,一大蓬火雨带着上半段斗柄朝着当中席上打下。为首诸贼高兴头上,想不到有此杀风景的事突然发生。这一惊真非小可,当时逃避不及。除老贼花五和另一少年贼党闪避得快,只身上沾了一点,不曾受伤而外,余者全数被火烧伤。巴贼和另一中等身材的贼党更是满头满脸都是,急得暴跳如雷。众人都在高兴忙乱之中,旁座贼党连同前面放花灯的恶奴急切间还未看出,直到巴贼厉声怒吼了两声方始看出,停手赶来,才知那座大香斗业已齐中折断,纷纷爆散,前半两尺多长海碗粗细一段点残的斗柄残香上面,还带着好些零星小花灯,落到席上,将桌围点燃,又烧了起来。当时又是一阵大乱,众恶奴纷纷上前,将其扑灭。巴贼和同座数贼已是满头鳞伤,头发也被烧去好些,急得暴跳如雷。因那地方四面皆空,环绕广场的树上又点满花灯,明如白昼。香斗虽是平空折断,并无别的动静,以为制造香斗的人暗中闹鬼,里面放有炸药,正命恶奴去向下半段香斗查看,有无别的异状。内中一贼忽说香斗是他定制,决无他人闹鬼。正在七嘴八张纷纷议论,事前事后均无动静,在场人多,又都是自己同党,均没想到会是敌人所为。 公遐虽未看清当中大香斗如何折断,又将敌人烧伤好些,此举都是快心之事。正在暗中称快,忽见首先纵起的驼背老贼自从出事之后立在一旁,手伸腰问,目光觑定对面,一言不发,似在暗中留意察看神气。心想,这大一座香斗平空将其打断,决非容易之事。 场上地方广大,到处灯火通明,敌人甚多,并无藏身之处。如由崖顶下手相隔又高又远,小的暗器决打不断。如用弓箭之类必要现出形迹,被人看出,如何事前一点声影皆无? 正在寻思,心中不解。那驼背老贼正是花五,忽朝巴贼耳语了两句,巴贼立时传令烟火暂停,群贼便同聚在当中桌旁交头接耳,已发现疑窦,商计应付之策。花五忽然同数贼退席,往庄后走去。余贼也三三两两分头走开。 公遐刚看出敌人是在暗中布置,相隔太远,人语喧哗,听他不出,照此形势,必有动作。因见崖上一带形势奇险,并无道路,虽有一道秘径可通东山,路甚险峻曲折,敌人决想不到藏伏之处。又有许多怪石,野草丛生,比昨夜所经还要隐秘,敌人便是走近,也未必能够走出。正想悄告同伴留意戒备,说:“方才驼背老贼目注崖上,虽是正面,不曾留意我们这里。这是一条整崖,昨夜巴贼曾由中间一带越崖而出,去往山外追敌。 老贼坐在当中席上首位,决非寻常人物,也许就是林蓉所说花、刘二贼之一,既已生疑,就许偷偷由别处掩来,不可不防,还是小心的好。稍有警兆,我们便退,免得贼党人多,众寡不敌。” 说时,回顾身边只有赵翔一人,下余三人不知去向,忙问:“他们三人何往?我们还是聚在一起,不要分开。”赵翔笑答:“二叔莫管他们,老贼正是花五,方才来时已有人指点。当中香斗便是那位异人暗中打断,只未看出所用何物。小侄如其料得不差,这位老人家要是赶来凑趣,休说他那独门剑术,便那内家罡气恐也无人能敌。有他出手,加上娄大爷,贼党再多一倍也不妨事。由来路山崖上起,我们已见过他三次,命我随了二叔在此埋伏守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因第一次和他对面,形貌与平日所闻不同,是否是他还拿不准。只奇怪他老人家的内家罡气业已练到摘叶穿石,飞花碎木,粒米可穿钢铁的绝诣,下面这些贼党决不够他一击。就是人多势众,他那惊人武功任何兵刃暗器都伤他不了,如何不肯公然出面,是何原故?这里地势我以前曾随娄三叔来过几次,土山下面还有石牢地道,老贼也许由地道中绕来。虽不知如何走法,但是不来则已,如来崖上搜敌,乃是必由之路,实比正面崖顶处境更险。他老人家方才突在身后出现,将他们三人悄悄引走,却令小侄陪了二叔留在这里,内中必有原因。二叔可将暗器取出,以防万一敌人掩到,冷不防先赏他几镖也是好的。”公遐见赵翔在同来人中年纪最轻,生得短小精悍,人甚机警。背上插着一对月牙双钩,业已取在手内,腰问并还插着一排长约七寸的飞刀,正以全神贯注下面土山。想起前见白衣人,笑问:“你说这位异人可是娄大爷所说姓尹的好友?”赵翔方答:“这位老前辈本领极高,天性奇特,此时还不敢断定,反正不是外人。娄大爷这类好友并不止尹老前辈一位。” 二人正谈说间,忽听群贼在广场上怒喝咒骂,纷往西南方虎女昨夜逃路飞驰赶去。 跟着又听远远一声虎啸,巴贼本在当中席上发号施令,指挥群贼和手下恶奴,一面取出火箭信号往山外发了两枝。两旁席上男女老少二三十个贼党已在事前分别走开。那些奏乐陪酒的妇女也被恶奴引退,纷纷避往庄后房舍之中,无一存留。剩下的还有十多个,刚将各人兵器拿在手中,结束腰带,西南方树林中好似发现警兆,不等号令,已有好几个随同原有教师恶奴赶将过去,共总还有五六个外来贼党和十多个恶奴立在一旁听令。 巴贼口中发话,一面敷药医伤。想是恨毒虎女,一听虎吼越发暴怒跳起,扬手一刀先将桌子斩去一角,厉声大喝,匆匆说了几句,意似仇敌欺人太甚,与之势不两立。传命召集群贼分头出庄搜索,非将虎女擒到,斩为肉泥,决不甘休。一面命人去喊先走老贼和众贼党,一面带了场上这班残余的贼党恶奴,朝西南庄口虎声来路追去。因是高兴头上忽然被火烧伤,刚觉出仇敌暗算,忽又发现好些丢脸之事,一时怒火烧心,倚仗人多势盛,纵起身来往外飞驰。新来诸贼不知底细,留下的又是几个草包,又当酒后,越发冒失。还有一些教师恶奴一见巴贼暴跳激怒,连催追敌,自然跟了就走。因那广场上除却花灯并无别物,地方既大,灯火通明,急切间谁也不曾留意。巴贼只想到昨夜被人放火,烧了不少房舍,恐怕又中诱敌之计,只顾吩咐众教师恶奴分出人来,去往庄后埋伏把守,以防仇敌放火。以为广场是片空地和一些点满花灯的树木,也未想到别的。经此一来,广场上人全都走光,方才走去的几起贼党,才是奉了老贼花五之命,分由庄后绕出,掩往对面崖上搜敌,一面加紧戒备,分途行事。本来断定那香斗是强敌打断,也许人尚藏在崖上。忽然闻得虎吼,又接到巴贼紧急信号,忙中有错,以为主人久居本山,形势甚熟,料敌必有几分,纷由中途折转,跟踪赶去,连广场都未回。人虽分成三四面,走马灯般穿林而过。除老贼花五和最先走的几个贼党不曾再见而外,连同庄中原有贼党为数有好几百,到处都有贼党隐现,只中间广场空无一人。 公遐先往西南方树林中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前列大树上一排挂着三个人头刚被贼党取下。想起来路所遇三贼被异人杀死,内有一个人头正与相似。那一带地势虽较偏僻,场上这多的人,灯明如昼,稍有动作便被贼党看出、来人当着许多贼眼,竟将所杀贼头悬在树枝之上,挂得那样整齐。自己居高临下,全景都在眼底,事前竟未看出丝毫影迹。 这等胆大神速真个从所未见。虎女、娄、秦三人应该早到,此时才听虎吼,也许看出庄中到处灯火通明,无法掩进,又想用那诱敌放火之计,声东击西,暗中下手。但是今夜贼党人多,内有好些强敌,准备更严,人都分头防御搜索,有守有攻,比昨夜情势大不相同,想要照着预计抽空下手岂非万难?心正寻思,忽听赵翔在耳旁急呼:“二叔快看,这位虎姑娘真个胆大。如何三叔、七叔之外还有一个帮手?人又这等小法。”公遐先因场上无人,专向西南方挂人头的树林前面注视,不曾留意。闻言往下一看,果是虎女和公亮。秦真三人,每人手上提着几个人头,由土山那面突然出现,越过木栅,赶往场上,东面土山之前原有四个恶奴守在当地,监督土人制造花炮,不曾离开。虎女等三人走过时,并向众土人低声说了几句,那四个手持皮鞭的恶奴不知怎会全数倒地。三人动作如飞,晃眼便贴着一列扎满花灯的树下走往广场中心。先将五个昨日所杀死贼人头,四下一上放在中桌堆放瓜果的大银盘上;再将下余人头往空抛去,挂向放烟火的木架之上;再各把手一挥,往正面崖脚驰去。三人身后跟着一个白衣蒙面人,正是方才公遐途中所见,手里也提着几个人头紧随在后,动作轻快,灵警非常。三人先似不曾留意,等将人头挂好,赶到崖脚,待要援崖直上,方始发现小人却未跟来,手提人头掩在东面木架之下,公遐方觉那白衣蒙面小人似和虎女等三入并非一路。三人业已手脚并用,援上崖顶,白衣小人忽然手脚并用,和壁虎一般,顺着木柱晃眼到了顶上。 这原是转眼问事。西南方那些贼党恶奴已将树上人头取下,正在咒骂,纷往庄口一面赶去。只剩六七人留在当地,拿了人头似要回往后庄。因那放烟火的木架相隔当中客席有七八丈,众恶奴由侧面绕来,先未留意场上。走到庄桥附近,因听木栅那面众土人同声急呼,甚是惶急,内两恶奴忽发凶威,扬着手中刀棍厉声喝骂:“该死驴日们,今夜庄主们在宴客高兴,被外贼来此扰闹,怒火头上,连我们都害怕,你们还不安分,作死不成?”边骂边往前赶。刚听出土人说在旁监督的四恶奴被人打死。略一停顿,忽听头上有人笑骂,刚一回顾,两大团黑影已当头打下,二恶奴躲避不及,一个打得脑浆迸裂跌翻在地;一个打中后背也是筋断骨折,一声惨嗥,死于非命。前行还有五贼,正打算把那三个人头送往房中,一听同党惊呼倒地,赶出一看,木栅内外六个恶奴打手全数被人打死,地上还有两个人头,业已打得稀烂。也未想到上面有人,正在辨认死人是谁,内一恶奴回顾当中桌上,大盘水果已被人倒掉,散了一地,大银盘中端端正正堆西瓜一般堆着五个人头,认出昨日追敌的诸贼,双菊花师徒全在其内,这一惊真非小可,当时大乱。放下方才取下的三个人头,朝西南山口一面大声疾呼报警,分头追去。一个赶过庄桥取出一面锣来乱打,一个像是庄中武师的,便由身后取出信号火箭朝空发去。 公遐正看得起劲,见虎女等三人业已上到崖顶,同时瞥见那两只大虎不知何时掩到崖后陡坡之上,潜伏深草里面,四只虎目亮如明灯,正朝上面注视。公亮似知自己藏在当地,借着崖石掩避,将手连招,令往会合。正要过去,想拉赵翔同行,回顾人已不见,心中奇怪。又见秦真也在连连招手,示意单独前往,不必再顾赵翔。虎女业已退到崖后,快要下去,只得借着崖石隐蔽掩将过去。因不放心赵翔一人独留当地,离正面崖顶又远,正在边走边往回看。就这转眼之间,下面群贼已被锣声惊动,刚走的十多个贼党正由庄口一面飞驰赶回。庄后原有好些贼党恶奴防守,闻声也分人赶出,均快到达。猛想起那白衣小人尚在东面木架之上孤立无援,手上还有两三个人头不曾甩落。此人本领虽高,胆更大得出奇,但是孤身一人,四无攀援,离崖顶有二十来丈高远,毫无退路,只被贼党发现,多大本领难逃毒手。休说火攻,便是一阵乱箭也必射死。方才退走本极容易,不知何故守在上面,眼看贼党人来越多。正代他发愁,忽听公亮急呼:“寇兄留意,后面有贼!” 公遐人本机警,更不回顾,一个斜柳穿鱼之势便朝公亮身前纵去,人还不曾落地,先是秦真手朝自己一扬,便有三线寒光由身旁往后飞去,同时便听身后丁、丁、丁三响和贼党喝骂之声。虎女本往崖后走下,闻声重又赶上,娄、秦二人同立对面,公遐这一纵虽有两丈来远,双方相隔还有三四丈,公亮只喊了两声,人并不曾走动,秦真也只朝身后来贼发了三枝弩箭便即停手,面上均有笑容。虎女也被公亮摇手止住,并无与贼动手之意。百忙中不知何故,等到落地,持剑回顾,正是方才退去的驼背老贼,身后还有两贼相继赶到。不知由何处援崖掩了上来,离开方才纵起之处虽然还有丈许远近,因那来贼身法十分轻快,当头老贼长衣业已脱下,双手拿着一对太极圈,看去更是一个劲敌。 自己先防贼党看出,掩身前行,又恐白衣小人寡不敌众为贼所害,心带忧虑,边走边看,未免分神。不是娄、秦二人发话警告,必遭毒手。 老贼因由地道中偷偷掩来,只顾觅路上升,被土挡住,非但上面的人不曾看出,连白衣小人藏身木架用人头将恶奴打死均未看见。快要到达,闻得锣声和众恶奴奔走惊呼方始得知。回顾下面,打死数人,桌上地上堆放着好几个人头,敌人不见踪影,料知来者必是强敌,上时也极谨慎。仗着一身轻功,手足并用,贴崖而上,并不知道人在何处。 快要到达,方用全力,身子一挺,纵将上去。目光到处,瞥见前面果有敌人,正借崖石掩避往前行走,不时朝下观望,先未看出前面还有两个敌人。因觉当日之事奇怪,敌人藏伏崖顶朝下暗算,虽被自己料中,但是上下相隔这样高远,一出手便将当中香斗打断,并未发现暗器;跟着又杀了好些同党,并将人头斩下,挂向树上,连伤数人,不见影迹,动作神速,来去无踪,断定敌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上来先有戒心。并还约了两个最得力的同党,以为人藏正面崖顶,打算由东面掩将上去,看清来敌强弱,激令下去,分一高下。好在自己人多,不少能者,怎么也不至于被其打败。如不肯下,凭自己三人和手中暗器,也能应付。一声信号,各路同党便可分头包围上来,不怕他跑上天去。为料对方不是易与,上来先打滑头主意,相机行事,可进可退,并不轻易出手。就是动手也用暗招,先放冷箭。及见敌人只得一个,急切问虽看不出对方深浅,但是方才打断香斗,悬挂人头,连杀数贼,稍差一点的人休说无此本领,也没有这大胆量。误认公遐剑侠一流,平日刁狡,过于把稳,非但不敢冒失出手,反倒示意后面二贼不要轻举妄动,意欲看准敌人深浅虚实再作计较,始终认为来人是个极厉害的对头,因此不曾先发,公遐无形中却占了大便宜,否则,这老贼正是山东道上成名多年的大盗飞贼双太极、妙手飞蝗、又外号笑面无常的花五。一向心狠手黑,凶险无比。除手中一双太极圈外,所用晴器双手飞蝗弩,打将出来宛如两股流星,一蓬银雨。每根只有寸许长短,百发百中,相隔一二十步以内透骨穿肌。最厉害是专打人的五官七窍、咽喉致命之处。公遐如何能是敌手? 不等闻声纵起,早吃大亏了。 同来二贼,一个便是南山豹唐同,手持一对纯钢流星,力大无穷,硬功最好,轻功也自不弱。还有一贼便是纵横黄河两岸水旱两路的有名恶贼方家五鬼中的第五个,外号追魂夺命小游魂恶鬼方炳,在五鬼中最是凶狠,一身极好软硬功夫,左手一口鬼头刀,右手一根链子抓。上来这三个恶贼各有专长,厉害已极。老贼胸有成见,见公遐人又生得秀气,越生疑心,不敢冒失下手。既想再看一看,又想借故后退,让唐同这个粗人去挡头阵,试他一下,掩身石旁,方一迟疑,行家眼里毕竟容易看出,方炳首先看出公遐武功虽有根底,照他双手分持宝剑暗器,边走边看神气,不似有什过人之处,正笑老贼狡猾多疑,过于谨慎。南山豹唐同性情凶暴,业已忍耐不住,轻轻往前一纵,刚打手势,还未发难。老贼见唐同由后纵来,前面敌人竟未警觉。再一细看,身法步法并无异处,心胆立壮。因欺对方孤身一人,正想轻悄悄纵上前去,用那独门兵器太极圈将敌人双臂夹住,生擒回去,拷问明白,再行惨杀,刚将唐同止住,由石后闪出,手中太极圈往外一分,抖开圈口,待要由后掩纵过去,冷不防猛下毒手,忽听一声断喝,前面山石后突又现出两个少年。敌人也极机警,身法颇快,更不回顾,一纵两三丈,便往前面纵去,身前恰有崖石阻路,地势高低错落,骤出意料,不及纵身追逐。又见敌人业已警觉,三贼立时同声呼骂,口打呼哨,一面老贼当先,刚想先发暗器,试上一试再行追去,猛瞥见崖坡后面又有一个头戴虎皮帽兜,手持一双长剑,白衣蒙面的少女在残月斜照中纵将上来。 虎女威名早听巴贼说过,因巴贼本领颇高,是个行家,手下这班教师并非庸流,多少也有一点名头。觉着虎女只得一人一虎,常把巴家庄闹个河翻水转,屡次大队人马前往搜索,非但没有将人擒到,有时反为所伤,前后死了好些同党和恶奴打手,屡受巴贼埋怨,实在不是意思,只得把虎女说得神出鬼没,比什么都厉害,意似仇敌太强,又有神虎为助,不是寻常人力所敌,并非真个无能。老贼和这班人多半相识,知道他们本领虽不算甚高,并非无能之辈,如何这样胆怯?分明此女厉害非常,存有先入之见。方才曾听虎吼,巴贼又曾传令吩咐,只由旧人把守庄院,请新来各位有本领的英雄豪杰急速同往搜杀。对方共只一个女子,这样发急,劳师动众,不是真个厉害不会如此。料知对面崖上还有敌人,决不止虎女一个,又多了一点戒心。及见突然发现,装束面具正与巴贼所说一样,再见对面两少年从容并立,并未把自己放在心上,虽在警告同党,人却从容不动,越料都是强敌,也许来了不少能手,不禁心动,呆得一呆,想要看清形势谋定后动。 他这里微一迟疑,公遐业已纵往前面,同时瞥见对面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把手一扬,便有三点寒星电掣飞来。老贼久经大敌,武功甚高,相隔又远,本未放在心上。方要开口笑骂,哪知敌人暗器非但又准又快,内中并有变化。头两枝弩箭还未飞到,第三枝又打将过来。仿佛算准敌人闪避招架的尺寸,打得再巧没有,不是武功精纯,差一点没被打中。发出来的力量更大更猛,内中一枝来势特急,一时疏忽,没想到有这猛急的劲头,地又崎岖厌小,无法闪避,百忙中用太极圈后段铁柄一挡,丁、丁、丁接连三声响过,头两枝打在半边太极圈上,当时打落,射出老远,还不怎样;未了一枝打在钢柄之上,打得火星迸射,手几震得生疼。才知敌人年纪虽轻,本领甚高。唐、方二贼随后赶到,早忍不住怒火,同声喝骂,一个往前便纵,一个取出暗器,想等追近再行发出。眼看越过前面怪石,相隔已近,公遐人早落地,回身一看,三贼纵身追来,当着娄、秦等三人,想起昨夜之事,明知敌人厉害,少年好胜,觉得再不动手不是意思,便不再往后退,一挺手中剑,大喝一声,便要迎上前去,双方相隔有丈许远近。老贼终是狡猾,追时故意装着察看形势,口喝:“鼠辈来人颇多,恐有余党,还有那个骑虎贱婢尚在下面,千万不可放她逃走。”借着发话,身子往旁微微一闪。唐同性急,已就势赶纵过去。 公遐看出劲敌当前,娄、秦等三人不知何故袖手旁观,一言不发,方觉奇怪,忽听一声惊呼,当头一贼手持两柄流星锤,舞动起来银光闪闪,风声呼呼,最是凶猛。公遐惟恐不敌,左手三只钢镖待要迎头打去,敌人好似一脚踏空,身子一歪,随同惊呼怒吼声中,忽往崖底广场上手舞足扎斜飞下去。那么大一个人,仿佛一个木偶玩具,被人凌空甩落,断线风筝一般,带着手上两柄寒星,飞星乱转朝下坠落。百忙中瞥见广场上那些贼党因听崖上有了敌人,正在动手呐喊,手舞兵器纷纷抢上,有的连发信号,乱成一片。忽见有人由高崖顶上凌空甩落,内有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党认出是自己人,妄想上前接住,以免跌死。没想到唐同头下脚上乱转飞落,骤出意外,又被敌人捏伤脚筋,本就晕头转向,离地又高,自知必死。急怒心慌之中妄想死里逃生,快到地时情急过甚,想起手中双锤大重,又是两件软兵器,百忙中想将它甩落,就势一个反跟斗落向地上,或者还能保命。无奈慢了一步,等将双锤用力甩脱,头离地面目近。加以力猛锤沉,一个用力大过,非但不曾翻起,反被双锤带快许多,势子更急。等到瞥见地面离头只得尺许,情知不妙,双手又被锤头带向后面,连想用手撑地俱都无望,只怒吼得半声,头已撞向地上。当时脑浆迸裂,连颗人头也一齐撞进颈腔里去,尸横地上。所甩两柄钢锤因是情急拼命,用力太猛,一锤离地四五尺,做一弧形横扫过去,恰巧二贼党迎面赶来,一个扫中肩膀,筋断骨折,锤头稍微一歪,又打向另一贼的胸前,连人也被打飞,甩出两丈多远,只微闷了一声,便因重伤死去。一锤由几个贼党头上飞过,总算没有伤人。无巧不巧恰巧打中在当中那盘人头之上,纷纷飞起,脑骨碎裂滚了一地。 群贼固未看出唐同怎会突然凌空飞落,甩得这高这远;便后面花、方二贼见唐同舞动双锤正往前纵,忽然往旁斜飞旋转而下,急切间也未看清,还当敌人会什邪法。方贼在后,人较矮小,虽然骤出意外,只吃了一惊,还没想到别的。老贼却是早就多疑,见公遐左手一扬,人便甩落,误以为用法术将人甩往崖下,当时心胆皆寒,慌不迭一声暗号,往后便纵。方炳也自警觉,正在惊疑,猛觉脚上一紧,目光到处,瞥见侧面崖口贴着一个白衣怪人,右腿腕已被捉住,又惊又急,忙用手中链子抓朝上便打。耳听哈哈一笑,腿腕被人扣紧,半身酸麻,不能转动,一抓打下,人还不曾打中,身已凌空飞起,朝下甩去。老贼瞥见那人一脸络腮胡子,形貌丑怪,忽然想起一人,不由心惊胆寒,口中急呼:“七大爷饶命!”那人哈哈笑道:“你自有你恶报,用不着污我的手。”话未说完,公遐手中钢镖本要发出,忽然看出二贼全被异人甩落,百忙中刚看得一两眼,忽见老贼纵身欲逃,口中还在急呼,忙将手中钢镖连珠打去。如在平日,老贼耳目最灵,本不易打中;无奈遇见对头克星,心慌太甚,刚逃出不远,忽又瞥见对面现出三个少年壮士,知道杀星在旁,就打得过也不敢用毒手伤人,何况想逃,越发心慌意乱,惊急万状,不知如何是好。虎女本被公亮止住,没想上前,因听老贼出口伤人,不禁大怒,刚刚回身赶上,也将暗器从后打去,双方恰是同时发动,老贼也真机警,耳听身后咝咝连声,知有暗器发来,往侧一闪。本意避开来势,仗着一身轻功贴崖翻落,只不遇见杀星便可活命。不料心慌大甚,二人手法又准,虎女三枝暗器倒打中了两枝,公遐头一镖先被老贼躲过,二三两镖跟着发出,老贼恐伤头部,往上微微一纵,忍着伤痛正待就势翻落,吃公遐未了一镖打中肩窝。老贼知道不妙,慌不迭一个风扫落叶贴着崖口往下翻落,咬牙忍痛,连镖也未拔出,就势提气轻身,手脚并用,滚落下去。公遐和对面三人追到崖口,连发暗器,只有一镖打中。还想再发,忽听崖口下面有人喝道:“转眼便有强敌到来;我那胆大妄为的徒弟还躲在木架上面想要淘气。新来贼党甚是厉害,你们还不快些退回!”话未听完,下面贼党已分两三路喊杀上来,同时空中信号火箭满空飞舞。隐闻庄口外人马奔驰,喊杀之声。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二十一、小空空孤身戏群贼 前文寇公遐在巴家庄前面山崖上遇见三贼从后掩来。当头一贼手舞流星快要追近,忽被异人甩落崖下死于非命,方炳跟着也被异人由崖口一把抓住腿腕朝下甩去。老贼花五一见大惊,忙即纵身飞过,不料迎面又有三人阻路,正在惊慌忙乱之际,公遐、虎女同发暗器,老贼连中了好几下,知道遇见克星,凶多吉少,不敢回手,咬牙忍痛往下翻落,虎女恨他方才骂人,心中有气,不听公亮招呼,正和公遐追往崖口,同发暗器,朝下乱打,老贼又被打中一镖。二人还想将其打死除害,忽听崖口有人警告,催众人急速骑虎回去,跟着便见群贼蜂拥而来,空中信号响箭往来乱飞,庄口外又有人马奔腾之声,公亮也在大声疾呼:“寇兄、四妹快走!”公遐忙和虎女退下,对娄、秦二人道:“木架上面还有一位异人,年纪好似不大。贼党甚多,又有强敌赶到,我们如何舍之而去?” 公亮笑答:“无妨,此是尹七兄的高足小空空伊萌。有七兄在此,大哥又在这里,决可无事。我们踪迹居然未被群贼看出,寇兄又是生脸,今夜业已大挫贼锐气。乘凶僧未到以前见好就收,回到村中再作计较为是。听七兄口气,新来贼党必非寻常,我们弟兄差不多全数来此,只剩秦五弟一人留守,村中空虚。来贼俱都凶狡非常,须要防他乘虚而入。村人虽多勇武,毕竟敌人太强,微一疏忽,被其侵入,损伤太大。好在虎快,有尹七兄和大哥断后,少却许多顾忌,我们快些去吧。” 说时,众人已由崖坡驰下,前面三人也先后赶来,方知土人张老因在背后咒骂,又将恶奴得罪,被其告发。巴贼因已答应乃女金娃,虽未动刑毒打,当夜大会宾客,恐其口出恶言,命恶奴引往土山洞内,虽未囚禁,并还给了许多酒食,但却不令走出。后被异人尹公超师徒发现,将其救出洞外。四个恶奴也被伊萌用暗器杀死。张老虽然年老,从小劳苦,尚还强健,又未受什毒打,伊萌引到东面崖脚僻静之处,顺着昨日公遐逃路掩上崖去。公超在上面望见,恐被贼党看破,便打手势叫伊萌退下。暗中告知赵翔,命将张老接上,急速护送回去。张老逃路一面地势偏僻,没有花灯,月光又被崖角遮住,贼党无一警觉,竟被赵翔容容易易引了逃走。另三壮士先正朝下观望,公超深知老贼花五凶险狡诈,必由东面地道绕出,贴着崖角背阴之处偷偷掩上。为防贼党人多厉害,难于兼顾,暗命三人藏伏,留下公遐一人诱敌。等到来贼势败,已有贼党甩落,方许出斗,人并不曾走远。一听招呼,便全赶过,一同顺坡驰下。因这三人还要守在两山交界,等候公明将张金娃救出虎穴,送回村去,另走一路,所行全是险径,并不同路。匆匆说完便自走去。 当下四人同骑两虎,穿行林野陂陀之间,绕着山径往前飞驰,走出不远,遥闻来路庄中喊杀之声。虎女和公亮同骑一虎,两次想要登高回望,均被公亮劝住,说:“尹七兄剑术高强,人更机智,有小诸葛之称。他师徒为人向不怕事,既催我们回去,新来这些贼党决非寻常。我们村中又太空虚,还是回去,等大哥和他师徒回来,见面之后再打主意。贼党实在太多,内中大有能者,休看尹七兄武功高强,神力惊人,方才三个恶贼全被甩落吓退,有好些厉害的敌人尚未对面。如非巴贼狂暴无谋,我们成功决无如此容易。并非怕他人多,看清形势虚实比较稳妥。”虎女便说:“伊萌小小年纪,这等胆勇,此时守在烟火架上,不知闹什花样。贼党业已全数赶回,还添了许多生力军,好些可虑。 我们就不回身动手,也应留意察看,万一被人追来,也好接应。”公亮知她性强,只得答应。前面恰是贼巢外面的一条山谷,崖壁甚高,往香粟村那面又是一片斜坡,树林甚多,容易藏伏,便招呼寇、秦二人连虎一齐上去。因由崖后绕来,只隔着一条山谷,相去不远,看得逼真。虎女说:“这里山路实是讨厌,中间阻隔太多。归途本应往东,反朝西走,绕出西南谷口再往东北方上正路。不是我们虎快,同来那几个村人如照此走法,贼党稍微警觉便被追上。你看新来贼党刚由那旁走过,还未入庄呢。”公亮笑答:“这里虽与贼巢相隔大近,但他决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窥探虚实。以前我们来过多次,竟未看出这里地势如此好法,非但贼巢虚实全在眼底,贼党如往东山侵犯也可望见。我们先不回去,索性看清大哥他们动静,等待人救出再同回去也好。真有贼党此时赶往东山扰闹,我们也可骑虎赶往前面堵截,杀以除害。只不知大哥他们何时成功罢了。” 虎女、公遐正同声赞好,遥望场上,众恶奴正在收拾死尸,准备安埋。已贼同了一伙新来贼党刚由庄口走进,内中还有三个和尚。老贼花五似已伤重身死,被人用门板抬了进去。旁边跟着几个妇女似在哭泣,神情并不悲苦,年纪都轻,料是老贼强抢来的民女。巴贼看见满地狼藉,正在暴跳,指挥了一阵,便陪来客往里走进。方才曾见群贼朝崖顶扑上,不知怎会全数退去,有两中年贼党刚由崖顶走下。天光快亮,残月西堕,东方已现红霞。晓风甚凉,远近树上的花灯俱已凌乱不堪,还有好些未点完的灯烛在晓风中飘动,残焰荧荧,色作暗红,鬼火也似。到处烛泪成堆,花炮残屑散了一地。昨日那样繁华富丽的花灯,天光一亮全变成了一片凌乱荒秽之景,许多恶奴正在分头打扫。有的刚把新花灯挑来,押着男女士人正向树上重新悬挂。内有许多未损坏的仍挂原处。方才连连失意,死了好些人,巴贼只向众人暴跳指说了一阵,便陪新旧贼党走进屋去。广场上的死尸人头,连同许多酒席残肴,不消片刻全被撤去,重又收拾干净。众恶奴既要掩埋死尸,又要添换花灯,更换灯烛,准备夜来欢宴。只管昨夜得到那样厉害的警兆,照样狐假虎威,压迫土人代他做那粗笨之事。稍有不合,非打即骂,一个个趾高气扬,呼来喝去,仿佛没事人一般。秦真笑说:“这般恶奴虽无人心,如何也不知道厉害?” 公亮笑道:“他们终日醉生梦死,只图有势头上任性妄为,无恶不作,暂时得享受便享受,哪还管什么来?就是明朝必死,未死以前照样还是害人。我常来西山,看得最多,这禽兽一样的奴才实在可杀而不可留。看他们方才受到那样重创,还是照旧行凶为恶,得意洋洋,当有自信之处。也许新来恶贼还不止白马寺几个凶僧,定必另有能者。你看表面安静,各处庄口连同东南方田野偏僻之处,以及各处树林之中俱都伏有贼党。分明来人厉害,看出庄中还有敌人潜伏,表面装着无事,暗中戒备,稍有警兆,立时四面夹攻。伊萌藏在烟火架上,下面这多的人,他师父不知何往。照此形势,还真可虑呢。” 说时内中几个恶奴正在烟火架下打扫纸灰残屑和那些烧过的花筒,忽然有人惊呼道: “这里怎会有人拉屎?”一声惊呼,众恶奴便同赶过。原来那花架高约三四丈,用整根杉篙搭成,因刘贼未来以前准备做寿,手下贼党又有几个制得一乎好花炮,所制烟火花盒约有丈许方圆,因此花架搭得又高又大,上面系着长绳辘轳,可使花盒上下,本已打扫干净,不知怎的地上多了一条人屎,仿佛刚拉不久,还有热气。先没想到会由上面落下,昨夜放完的花盒业已取下,只有一点索头悬在那里,谁也不曾留意。等到恶奴赶过越多,觉着事情奇怪,场上井未断人,怎会有人在此拉屎?内中一人猛一抬头,不禁大惊,原来那挂花盒的索钩上不知何时挂着一个人头,仰望上面又无藏人之处。旁边埋伏的贼党得信,立有数人赶去。因那木架顶上也有丈许见方一块木板,下面用四根杉篙撑住,当中除辘轳外空无一物,四边只有数寸边沿,无法藏人,原准备未了一夜放那特制花筒之用,虽甚平坦,人立其上一望即知。看了一看,想不出个道理,正在惊疑,纷纷议论。崖上公亮等四人虽听不见所说何语,业已看出伊萌淘气,急切间却看不出人藏何处。后经仔细留意,这才看出伊萌缩成一堆,身子凌空,贴在架顶木板背阴一面板角之下。因那花架虽是木制,从上到下扎有许多花草,伊萌仗着身体瘦小,将身弯转,围在侧面角上,每面不过尺许长短,不知用什方法,头脸手脚均未露出,远看只有两三尺长半隐半现的白影,齐中折断,紧贴木板下面杉篙之上,花草再遮蔽一点,看去决不像人。 贼党恶奴俱都留意顶上和可以着脚的叉柱上面,没想到对方会用气功凌空倒贴,身材又是那么瘦小,故此不曾看出。 虎女正说:“这小娃真胆大得可爱。”秦真笑说:“此是人家弃儿,被尹七哥救去,从小生长山中,力大身轻,本领甚高,已得乃师真传,天生这么身材瘦小,其实年纪比我只小两岁。贼党不少明眼人,他方才如不淘气,守在上面,也许不致被人看破。他偏不安分,比乃师还要轻敌,当着这许多耳目和敌人开玩笑,早晚必要泄露踪迹,真不知他如何下来呢!”公亮道:“七弟不必代他担心。我们这位尹七哥固是神机妙算,机警绝伦,他这心爱的小徒弟更是青出于蓝,既敢这样作为,不是奉有师父暗示,便是胸有成竹,照此形势必可下来。按说他师父和大哥尚在庄中,不会吃人的亏。就是暂时被人擒住,这小鬼也有脱身之策。我料他见巴贼同了新来贼党均往里面,外面人多,他师父和大哥的本领贼党虽拦他不住,但是还有一个张金娃必须救走。大白天里带着一个女子同逃岂是容易?大哥和他师父又都是言不轻发,一经出口,任何艰难危险都要做到。此举想是调虎离山,把贼党诱往前面。我如料得不差,大哥和尹七兄均善登萍渡水的轻身功夫,必将张金娃救出,改由后庄水路来此。不消片刻必有动作,大家看吧。”话未说完,忽见一枝响箭由庄西飞起,直上云空,群贼和众恶奴见有警兆,又见花架上面并无人影,庄中本有七八个贼党拿了兵器赶出,看出武功均非寻常,因众一乱,也往西追去。 跟着又听西南方树林中一声炮响。这时庄中自从已贼发令之后,各地均有专人埋伏,林中本伏有几个贼党,不知何故未见动静,往西追的贼党连喊数声也无回音,知道出了变故,立时分人往林中追去。随听呼哨之声大作,原来林中几个贼党不知怎会被人点了穴道,一个个倒吊起来,敌人却不见踪影。经此一来,远近埋伏的那些贼党虽因来了能手,奉有密令各守原地,多半不曾离开,一见连出变故,离得近的目光全被吸住,离得远的几处便照方才密令,各向防守之处四下张望,暗中观察。因料敌人声东击西,中心广场是片空地,庄桥对面不远便是群贼聚会之处,均料敌人决不会在正面出现,谁也不曾留意。 四人见群贼行动与昨夜大不相同,只初发现警兆时稍微乱了一乱,分头往西、南两面赶去,余下的人全都未动,神情却是紧张已极。方想花架离正面危崖较近,伊萌轻功甚好,场上恶奴业已走光,此时逃走正是机会。再往架顶一看,目光到处,瞥见伊萌手挽两个人头突然现身,一手抓着上面木板,足登杉篙,身子平伸向外,忽然用力一登,便和箭一般由东面花架纵往西面花架顶上,动作绝快,其急如箭。这两座花架相隔少说也有三丈左右,伊萌脚登杉篙横蹿过去,单手往前一探,恰将西面架顶木板抓住,身子微微一翻,人便平卧其上,好似方才倒贴板上有点吃力,稍微歇了一歇,重又翻到木板下面,用双脚钩住杉篙,探身往里,将中心竹竿捞住,把人头解开一个坠将下去,任其悬在当中。手中还有一个人头不舍丢去,便系在腰带上面。重用前法,环着一角,贴着上面木板,掩隐在架角花草之中。众人这才看出伊萌藏时身子往后弯折,脸往下面,上身衣服往上拉起,将头蒙住,只露双目在外,一手抓着上面横梁,两腿向后倒拳,人便减少一段,两边算在一起还不到三尺,再往头上一蒙,内衣恰是一色,人又那么瘦小,再吃架板上花草遮住了些,看去白一团黑一团随风稳现,日光影里便四人如非事前知道,急切间也看他不出,比起方才藏法巧妙得多。 正不知还要闹什花样,当中庄桥上忽有几个贼党由林中走出,群贼已将树上倒吊的人放落,因被敌人点了哑穴,失去知觉,无法解救,只得抬了回来。西面一起贼党也扑了空,还在搜索未回。内有几个恶奴正在奔回报信,迎头遇见新走出来的几个为首贼党,见面一说,内一装束华丽,鬓边插着一枝绢制桃花的中年壮汉立时发令,吩咐群贼和众恶奴不要妄动,西南树林中重新派人防守,但要分开,不可聚在一起,受伤诸贼送往大厅解救,再朝同党说了几句。因听东面架下有人拉屎,上面悬着一个人头,正是昨日追赶林蓉一去不归的同党之一。方才算过人数,昨夜去的那些人无一生还,人头均被敌人送回。后来敌人又在本庄先后杀死了好几个,死人又是他的多年同党,不同怒火上撞,料知对头还未退去。出来这几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淫贼巨盗,全都激怒。为首鬓插桃花的正是山东济宁州桃花庄主,又号桃花双煞的恶阎王金抓无敌阴十五,人最骄狂,本领也高,首先赶到东面架下,朝上面仔细看了一看,并无人影,问知方才也是如此,心中奇怪,忍不住开口怒骂了几句,都是激将的话,说完不听回应。 两边花架相隔颇远,群贼俱都围在东面花架之下,不会留意西面。阴十五暗中观察,上面并无藏人之处,也无可疑形迹,心中纳闷。暗忖:敌人神出鬼没,莫非会什隐身法不成?因听众恶奴所说情形,敌人非在上面不可,如何不见、猛一低头瞥见地上落了两朵带有小枝的残花,仿佛是由上面刚刚折断落将下来,仰望杉篙中部也挂着一些残花断叶,心中一动,料定人还未走,不知用什方法隐伏。再走往东北角上一看,四边所扎花枝竟有一蓬散落未断,倒了一些下来,随风飘拂,内中隐现着一个人头,身子却看不见,好似人隐草花里面,阳光射目,离地又高,看不真切,便绕到前面故意说道:“这不要脸的鼠辈不知逃往何方,花架居高临下可以望远,既在本庄藏伏,多少可以看出一点形迹,我到上面去去就来。”说罢当先援柱而上。因料敌人孤身隐藏在上决非易事,一路戒备,朝上援去。快要到顶,忽听众恶奴同声呐喊,说是西面架上也有人头挂下。同时又听一声断喝,回顾正是同盟死党桃花庄二庄主小猴王龙天秀,由花林中飞驰而来,双脚一点,便纵过庄桥,直往西面花架下飞驰过去,相隔还有两丈,飞身一纵,便到西面花架之上,跟着手脚并用往上急蹿。正赞二弟轻功真好,身法快极,人也到了顶上。正想去往东北角上查看,目光到处,瞥见木板下面草花堆中哪有敌人影子,乃是一个人头。 拿起一看又是同党熟人,知道上当。 正自暴怒,耳听龙天秀怒吼,定睛一看,对面顶上忽然现出一个白衣蒙面的小人,手指自己大喝:“你这大个子没有吃到苦头,这大太阳,我先送你一个西瓜做见面礼吧!”声才出口,一团黑影已迎面打来,忙用手中板刀一挡,落在木板之上滚落下去,又是一个人头。再看小猴王龙天秀似已受伤,但不肯退,伏在杉篙后面,一手拿着兵器护着头面,东掩西避,厉声喝骂,还想一步一步援到顶上与敌拼命。敌人偏是居高临下,连用暗器朝下乱打,龙天秀微一疏忽,腿上好似又中了一下,裤子已被划破一条。总算伤势不重,急得咬牙切齿,厉声咒骂,还在与敌相持,手舞半截仙人担,想要冲将上去,下面已是一阵大乱。隐闻东南方有人清啸之声,高亢入云,半晌不绝,群贼见状全部暴怒,各用暗器朝上乱打,无奈相隔太高,由下打上没有准头,偶有几枝打到,吃小人伸手乱抓,双脚乱踢,不是踢飞便被接去,反手朝下乱打。连龙天秀那样性烈如火的人,连吃两次苦头,也知厉害,藏在杉篙里面不敢冒失再进。另有几个轻功好的同党见不是路,便舍了暗器不用,各将兵器插向身旁,扑向架底,纵将上去,援着杉篙往上抢去。 那白衣小人却在对面跳脚大骂,连用暗器朝下乱打,虽又打伤两贼,无奈贼党人多,后面的还来之不已。厅中群贼也得了信,又有几个好手赶到。白衣小人好似四面包围,没有退路,相隔太高,下面的人又多,无法纵落。正在东张西望,手中暗器也似打完,肩上插着一件奇怪兵刃,刚刚取下,看神气似想拼命。 这原是转眼同事,双方动作都快,不消几句话的工夫,下面人已布满。厅中群贼听说花架上伏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劲敌,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被他暗中连杀数人,又将人头挂起,有意戏弄,武功甚高,胆更大得出奇,俱都惊奇。经此一来,除巴贼连累了两日夜,新来这些凶僧恶贼也是长途跋涉,不曾睡过,又料庄中虽有敌人潜伏,日里人多,不会公然出面,两个能手再出主意暗中布置,罗网周密,戒备甚严,敌人本领多高,到底人少,尹公超不曾现形,老贼花五身上连中暗器,受了重伤,由崖上滚落时又被公遐未了一镖由肩窝中打进,伤了心肺,本就难免一死。当时心慌太甚,略一疏忽,将崖腰一块断石扳落,连人下坠,正压在老贼的身上,连头带胸腹打得稀烂,遭了恶报。只他一人认得公超,未见贼党先就惨死。方家五鬼中的方炳年纪最轻,出道不满十年,非但不曾见过公超,连公超名字也未想起。公超师徒近十年来行迹越发隐秘,形貌常时变易,方炳自然认不出是谁。只知上有强敌,虎女也在其内,还有几个同党全部厉害。想起南山豹唐同那样身高力大,被人抓住,像抛球一般甩落崖下,自己不是练就一身极好轻功,机缘凑巧,被人甩落时,落地以前旁边有一大树,急中生智,用链子抓搭了一下,略微援势,就势翻落,差一点也送了性命,此时半身还在酸麻。惊魂乍定,见群贼正往崖上扑去,知道这些人决非敌手,敌人不止一两个,崖后还伏着两只猛虎,几个有本领的已随巴贼前往追敌,上去只有送死,连想以多为胜都是无望,忙打呼哨,大声疾呼,令速退下。因此群贼还当虎女为首,至多有东山的人在内,连娄公明都不曾来;又添了好些生力军,自觉戒备严密,敌人任由何方出现均难脱身。分派停当,只留桃花双煞为首,同了二三十个有本领的新旧来贼主持,连巴贼一齐分别安息。打算睡上半日,养好精神,夜来照样大放花灯,款待来客,并与刘贼暖寿,以示不把敌人放在心上。等过了十七刘贼生日,大举搜山,先除虎女,再寻香粟村晦气。 另外一些贼党教师全都奉命轮班去往各地埋伏防御。起初未离原处,后听信号告急,跟着又听敌人业已出现,乃是一个白衣蒙面的幼童,竟有这样胆勇。江湖上人十九好奇,遇到这样异人不问敌友均想见识,全都惊动。连那些远方望见的也纷纷赶来,人是越来越多。虎女和公亮、公遐、秦真四人同在隔壁暗中窥探。遥望伊萌年纪轻轻,这样胆大泼辣,孤身一人,独斗群贼,下面贼党越来越多。伊萌始而还用接来的暗器守在一处,朝下乱打,转眼人往上爬的越多,相隔最近的不到两丈,虽被连伤两贼,无奈敌人太多,眼看就要追到顶上。对面架上还有一贼,挨了一人头虽在暴跳,并未回手,只在上面厉声怒喝,指挥群贼进攻,四面包围。伊萌一手拿着一柄寒光映目的奇怪兵器,先环着顶上木板朝下乱挥,不时发出暗器,等到环着四面急匆匆走了一圈,似见敌人越多,快被抢上,忽将兵器插好,暗器也不再发,环绕木板四面乱转,大有惊惶之势,都代他捏着一把冷汗。 虎女、公遐更是情急,均说:“贼党以多为胜,这里离他山口颇近,骑虎赶去还来得及,不能看着一个小娃被群贼所害,袖手不管。”公亮深知他师徒本领,力说:“尹七兄和大哥不会不知此事,形势虽然险恶,我们不可冒失。”忽听东南方起了清啸,立时化愁为喜道:“此是七兄啸声,就是伊萌胆大不曾奉命,七兄既催他离开,必有脱身之策。”话未说完,贼党原分四面抢上,因防伊萌暗器厉害,只一探头便往里缩退,人去再上。伊萌这一停手,都当暗器打完,一声呐喊,同往上拥。为首三贼背着阳光已由东南扑到顶上,两个手搭木板正往上蹿,一个业已蹿将上去,伊萌立在西北角边上,相隔只得数尺。因脚底也有两贼拥上,离顶也只数尺,忽然取出暗器,先将脚底的贼打伤,几乎坠落。一看对面三贼蹿上,左手一扬,同时右手拔出兵器,看去似想与敌拼斗。当头一贼到了顶上,刚怒吼得一声,首被暗器打中,翻身仰跌下去。另外两贼闪避得快,一个没有打中,一个将额骨打碎,负痛怒吼,差一点没有跌下去。下面人已围满,以为快要成功,将敌人擒住,忽听上面惊呼怒吼,有人翻身仰跌,等到冒险接住,一看前额被人打穿一洞,血如泉涌,已无生理。当时又是一阵大乱。 正在同声咒骂,将小贼擒住,斩为肉泥,为同党报仇。说时迟,那时快,就这转眼之间,下面接到死人还未看清,有两个由侧面抢上的又受了伤。对面桃花庄主阴十五看出敌人厉害,手中暗器发时一点黑影,其大如豆,又小又准,专打人头,不死必带重伤,知其情急拼命,方喊:“众弟兄留神暗器,快取火箭。”声才出口,忽听吭嚓一声,叭咻乱响,当时尘土纷飞,整座花架突然拆散坍倒下来,好些逃避不及的恶奴打手都被压倒,同时一条白影箭一般由顶上飞起,已往对崖乱石树林中飞纵过去,星丸跳掷,其急如飞,一晃便是老远。群贼骤出意外,木架一倒,纷纷惊呼纵避,竟无什人留意。虽有几个看见的,因是受伤人多,断木碎板坍了一地,互相惊呼逃避,乱成一片,将路隔断,急切间听不出语声。略一停顿,人已逃远。那一带草树乱石又多,中间还有几条小溪,等到众人警觉,敌人已逃到崖下,快要上去。正气得双脚乱跳,援着杉篙赶将下来,庄中忽有火起。 原来伊萌真个机警灵巧,胆大包天,心思更是促狭,早把主意想好:先用暗器朝下乱打,暗中下手将木架拆散,只留一点蔑条不曾割断,下面木架方才挂人头时又做好手脚。因所用暗器有好几种,最厉害是那纯钢打就的铁豆,能一发三四粒,百发百中,为数又多,身边带有好几百粒,只得黄豆大小,专打敌人五官要害,厉害已极。伊萌还不舍得多用,先将敌人暗器接去朝下乱打,表面惊惶,暗中准备。看见敌人四面抢上,快要到顶,故意退到东南角上,冷不防连发暗器,连上带下又打伤了五贼。跟着身子往外一翻,左手抓住顶上木板,右手接连几粒铁豆,照脚底来贼连珠打去。跟着再拔出身后兵器朝木架接榫之处一下斩断,同时左手一松,登着脚底杉篙,双足用力,身子一挺,便和箭一般朝正面崖前射去,身法轻快,巧妙已极,人已纵出好几丈,快要落地,身子一挺,凌空一个反跟斗,又蹿出丈许远近,越过前面一条小溪,方始落地。更不怠慢,脚刚沾地,人便纵起,蜡蜒点水一般朝前纵去。 那两座花架虽然搭得坚实,因是暂时应用,下面不曾打桩,全凭一些横木支架,另用箴条绳索扎牢。虽极坚固,但经不起暗中破坏,上层丈许的结口早被伊萌暗中弄断,仗着扎得牢固,又有一些联而未断。后经群贼纷纷抢上,受了震撼,好些地方均已松散,表面却看不出,实则已快坍倒。伊萌逃前再将上面几个榫头连同所扎蔑绳全数弄断,就这样还恐不倒,又在上面转了一转,暗用内功劲力将木板下面连接之处震碎了三面,只留东南角一面逃路。再发暗器打退下面群贼,突然往外一偏,脚登杉篙,左手抓着台板,右手把未了一角榫头斩断,手足并用,就势用足全力,横踏篙竿,朝下面斜纵出去。那三四丈高的花架本来就快松坍,哪再经得起把未了一点联系全数斩断,再用力一登,群贼事前不知底细,用力又猛,自然倒得更快。伊萌入刚飞起,整座花架唏哩哗啦全数拆散,纷纷坍倒。上面十来个贼党纵避不及,随同下落,多一半受了伤。内有两个伤势更重,几乎跌昏过去。群贼纷纷奔避,惊惶忙乱成了一片。 等到全数警觉,随后追去,伊萌已早援崖而上。跟着前房舍又有两处火起,巴贼和几个为首凶僧恶贼全部惊醒,纷纷赶出,情势大乱,不知先顾哪头是好。场上群贼因为受伤人多,对头业已看清,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竟被闹了一个河翻水转,连伤多人,全都愤急,同声喝骂,急追过去。凶僧得信也被激怒,一同追将出来。无奈敌人身法大快,还未追到崖下,人已逃上崖顶。先是扬手几粒铁豆打下,当前数贼又伤了两三个。 敌人偏是胆大,并不逃去,立在崖顶,手指下面哈哈大笑,拍手跳脚,口中笑骂,还扮了几个鬼脸。那一片崖势又滑又陡,形同壁立,敌人虽是幼童,身轻手快,所发暗器更是厉害,已有多人受伤,吃了大亏,急切间还真不敢冒险上去。耳听后面呐喊怒吼,回顾为首凶僧恶贼率众大举追来,已快越过庄桥。阴十五正令众人分头上去,先断他的道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小狗擒住。话未说完,又有两点寒星当头打到。阴贼不知伊萌看出他是贼头,逃时不顾伤他,还在后悔错过机会。一见率众追来,在下面指挥发令,知道此贼狡猾,恐打他不中,故意先用两枚金钱刀朝下打到,跟着又发了三粒铁豆。阴贼只见两道两三寸长的寒光,不知内中藏有三粒铁豆,那豆甚小,又是黑色,势急如电,极难看出。只顾用兵器去挡那寒光,没有留意,总算久经大敌,练就目力,百忙中瞥见黑影一闪,忙即纵避,业已无及,虽未打中要害,左手指骨也被打碎了一段,痛得乱抖,还不好意思退下。仰望崖上敌人喜得乱跳。正在怒发如狂,无计可施。旁边贼党得到号令,业已分往两头赶去,想要觅路上崖,三面堵截。方想小贼休狂,后面的人一到,不怕你飞上天去。猛瞥见崖上小人身后人影一闪,耳听上面笑骂:“你这小鬼真个淘气。 这些毛贼业已够他受用,莫非真要全数杀光才称心么?我昨夜到此还没有吃东西呢,快跟我走,不许闹了。”声才入耳,后面那人已将敌人拦腰一把挟了就走。看去身材也极短小,一身不长不短的白衣,左手拿着一柄芭蕉扇,因崖太高,那人由后面突然掩来,脸被扇子遮住,只上半身略微一闪,便将方才连伤同党的白衣小人挟走,不见踪影。未两句语声渐远,似已退往隔崖坡后。 想起崖顶本来派有两起贼党,埋伏隐僻之处,暗中守望,如何不见人影?料有变故,忙即率众纷纷援崖而上。后面为首群贼也自赶到,二凶僧和两个本领最高的当先上前。 等到相继赶上崖顶一看,四下静荡荡的,哪有人影?谷外山崖顶上虎女等四人见伊萌在危机一发之际连伤群贼,飞身脱险,全都惊喜非常,心中大快,正在互相称赞。瞥见尹公超突由崖后掩上,将伊萌挟走,退往崖下,往侧一偏,人便不见。公亮、虎女均知当地形势,看出人尚藏伏崖后乱石堆中不曾远去。忽然醒悟,公超师徒不肯离开,必是公明尚在下手,还想调虎离山。回顾巴贼正在率众救火,这面凶僧等为首诸贼已相继赶往崖顶,中有数人居然飞行峭壁,上下危崖如履平地,连长衣也未脱,才知内中果有能者,不止二凶僧和双煞五鬼等人。 公亮便告虎女不可轻敌,仗着伊萌一个小娃,孤身一人,大闹贼巢,得胜而去,全仗机警胆大,突出不意,机缘凑巧。稍慢一步,为首诸贼赶将出来,仍是凶多吉少。他那暗器固是厉害,但这为首数贼一身极好硬功,刀斧不伤,除非打他双目两耳,哪有这样巧法?凶僧更会劈空掌,还没近前先被打伤。照此形势,我们再来便须留意,不可大大胆了。虎女气道:“我又不是呆子,你老担心作什?以前没和你在一起,我只一人,常时往来贼巢,将土人全家救走。内有两次已贼带了许多贼党正追过来,相差也就几句话的工夫便被撞上,我照样连老带小带了回去。要照你这样说法,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公遐接口笑说:“三弟原是好意,四妹不必认真。”秦真也说:“不是关心太切,怎会这样说法?三哥并非胆小怕事,不过他看四姊大重,知你女中英侠,胆勇过人,巴贼又恨你入骨,恐四姊随便涉险,不大放心便了,别人他怎么不管呢?”虎女更气道:“我不要他关心。分明看轻我是女子,不如你们。”公亮忙分辩道:“四妹真冤枉我。忘了我的命还是你救的么?”虎女见他惶急,忍不住笑道:“我只随便一说,你急什么?你说的先是冤枉话,前夜我便不来,你也自会脱险,不过我来相助方便一点,如何算是救你的命?”公亮笑说:“我说的是真话,就算前夜我能脱身,兵刃暗器全都不在手内,巴贼已非庸手,还有许多有本领的爪牙恶奴,就能脱身,也被追上,我如打他得过,先就不会被擒,后来你说我被困日久,难免力乏,不许我再上前,由你一人出入虎穴,孤身应敌,我何曾对你说个不字、如其对你看轻,怎会这样听话?实在好汉打不过人多,你还无妨,这两只老虎虽然勇猛通灵,到底没有敌人狡诈,万一受了暗算,岂不可惜?” 虎女原知公亮爱她已极,关心太切,恐受敌人暗算,全是好意。只为来时二人同骑一虎,因见路太崎岖,不时上下翻腾,恐坐不稳,平日大方已惯,一时疏忽,令其抱住自己的腰,以防万一。公亮以前虽曾同骑一虎,坐在自己身后好几次,至多拉住自己衣角,或用双手轻轻搭在肩膀。因觉公亮手搭大轻,虎行震动,痒酥酥的,令其将手放开。 后恐骑坐不稳,令其将腰抱住。不料公亮情不自禁,就此怀住纤腰,偎在身后,走不多远,觉着公亮胸前怦怦乱跳,心中又好笑,又好气,话已出口,不便收回,令其放开。 公亮偏又看出敌人厉害,关心过甚,只管絮聒,劝说不已。到了崖上,当着人不知怎的不好意思说他,本是借题发挥,及听公亮这等说法,想起双方遇合,以及那日助他脱险,同回安乐洞倦极并卧,无意中翻身滚在一起,由一边一个变为互相接抱,还是自己先醒,公亮并不知道,以及梦中之事,不由面上一红,气愤全消,笑说:“多谢你的好心,从此由你一人上前,我只旁观如何?”公亮方说:“不是四妹昨夜孤身一人,也不等我回去商量,便带了那多人头来寻群贼晦气,我也不会这样说法。”虎女还未及答,秦真忽然喜呼:“你们快看,张金娃已被救走,另有一个少女不知是谁,莫非巴柔云真个痴心妄想,竟能弃了巴贼帮助大哥救人同逃吗?” 二十二、美侠女虎背缔良缘 虎女闻言首先抢往高处往回路一看,果是两个穿着华丽的少女刚刚同骑一马,由方才和公遐同来的四人护送,往东山驰去。当地离开两山交界藏马之处,如朝直看,只有两里来路,中间隔着好些沟壑峰崖,由下面走,却须绕越八九里的山路方可到达。由上望下,四人目力又好,只面目看不出来,人马行动全在眼底。虎女侧顾公亮,嫣然笑道: “你看是巴柔云想寻你么?真要这样痴心,却不应辜负她呢。”公亮对于虎女近来越发情深颠倒,只为心上人女中英侠,人虽大方,向无男女嫌忌,但是英姿飒爽,容光照人,不可逼视。心虽爱极,惟恐触怒,仿佛一朵有刺的鲜花,不知怎的爱极生畏,不敢亲近。 方才忽听虎女叫他抱腰同骑,这一亲近越发情热如火,爱到极点,正想回去设法试通情愫,心中七上八下,回忆前情,如醉如梦。无奈同骑之后虎女始终神态自然,行若无事,看不出她真意所在,也打不起主意少时如何说法。对方性又高洁,一个说不好,婚姻无望,还要翻脸,由此生疏。正在心乱,忽听这等说法,知其心口如一,既出此言。求婚多半无望,再想起柔云以前纠缠不舍,以及林蓉昨夜之言,忍不住气愤愤说道:“此女一身习气,又是仇敌之妹。以前为了等候四妹,无处躲避,彼时未和巴贼翻脸,她苦苦寻我,那是无法。后来被困石牢向我殷勤,并未理睬。此女不是蠢人,定必知我心意。 她就弃家逃走,也是看出巴贼恶贯将盈,惟恐同归于尽,与我何干?我真不愿再见此女,少时回去,我到安乐洞暂住两日,等除了巴贼再说便了。”虎女笑问:“莫非柔云长住香粟村,你便久居安乐洞,不回去么?我也和你讨厌她一样,不容你住又如何呢?”公亮气道:“我并不是怕她,实在厌烦。素来不肯与人难堪,又是一个女子。要是四妹尚肯容我下榻,好在巴贼除去之后有的是地方,我领了这里土人一同耕作,也是一样。” 虎女又问:“香粟村许多弟兄姊妹,风景又好,每日事完,大家随意游玩说笑,多么快活热闹。你孤身一人独居西山,不嫌孤单寂寞么?” 公亮见她说时笑语嫣然,一双明如秋水的秀目看着自己,好似隐蕴深情,比起平日迥不相同,别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越看越爱,不禁心中一动,故意沉着个脸答道: “无人和我一起,不能勉强,有什法子呢?”虎女笑说,“有人要你,你偏讨厌人家。 看你说得可怜,真要无人作伴,我……”公亮见她眉妩春生,阳光之下,宛如朝霞和雪,娇艳绝伦,本已醉心,爱到极点。一听不往下说,回顾寇、秦二人不知何往,由不得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往前一凑,刚一伸手,虎女便将手递过,公亮方问:“四妹,你你你什么?”瞥见一只又白又细、春葱也似的玉手微伸过来,忙即就势握住,偷看虎女浅笑不语,无限深情业已自然流露。当时喜出望外,将手捧起,放在口旁亲了又亲,颤声说道:“想不到四妹对我这样好法,真令我感激无地。少时还有好些话说,我们归途先往安乐洞一行如何?”虎女见她捧着自己的手连亲不已,说话语声都抖,爱极欲狂神气,也由不得玉颊红生,身上发热,忙把手挣脱,低声笑说:“幸而寇兄、七弟早已走开,否则叫人看见岂不笑你?你那心中的话不用说我也晓得。你真当那骑马走的女子有巴柔云在内,想往安乐洞避她么?”公亮忙答:“此时我是四妹的人,避她作什?我是另有话说。”虎女答道:“到香粟村去说不是一样?那里都是自己弟兄姊妹,还有背人的话不成?” 公亮知其天真直率,明知心许,终未拿稳,还有许多话商计,就是至好弟兄姊妹,求婚之事也不便当面明言,无奈平日爱之过甚,不便争执,又见虎女亭亭玉立,面带娇羞,更加光艳,忍不住又想握她的手。虎女微嗔道:“你们男子就是这样厚脸皮,再要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公亮连忙缩手答道:“四妹不要生气,快些请说。”虎女笑说:“我看你全副心神都在我的身上,连我说的话什么意思也未听出。实对你说,方才骑马逃走的决不是巴柔云。此女前夜曾和我动手,颇有本领。方才那两个女子同骑一马,并不敢走快,两面都有人照应,尚且不能一同骑稳。走不几步又换了一匹马方始好些。这大一会还未走进树林,如何会是巴柔云呢、寇兄、七弟好似故意避开我们,本来立在那边树下,不知何故,七弟忽拉寇兄往那旁崖后走去,至今不见回来。 贼巢现在是何光景也不知道。你简直成了我的影子,专门看我,走一步跟一步,连人走开俱都未见。大哥业已将人救走,你说那尹七兄师徒不知有无下文,我们再看一会儿也该回去了。” 公亮闻言,自知心神专注一人,好些均未顾及,不禁脸上一红。忙朝前后仔细一看,方才二女果然并骑一马,由同来四壮士围护,往东走去,果然马走不快,刚刚走进树林。 寇、秦二人不知何往,料其有事走开,必要回来。再往贼巢一看,火势已快救灭,只拉倒了一幢楼房。巴贼正在庄前暴跳,凶僧等为首诸贼早上崖顶,指挥群贼分成三面往东搜索。另有几个贼党似在崖上埋伏,被人打倒,半死半活,由崖坡下面和东南角上僻静之处被人搜了出来,刚刚抬往下面。虎女忽然惊道:“群贼往东追赶,难免绕来此地。 崖后一带贼已布满,尹七兄师徒定必藏在崖后乱石堆中,如何能够脱身?他师徒想是远道而来,大闹了一夜,此时连我都有点饿,何况伊萌一个小娃?何不用虎诱敌,将敌党引开,我们去往两山交界,等虎绕路寻来再同回去准备接风,请他师徒吃上一顿好的,有多妙呢?” 说罢,正朝小虎赶去。寇、秦二人忽由崖后跑来,匆匆说道:“方才大哥来此,他将张金娃救出,并还救了一个孤女,乃贼党途中抢来,定在明夜送与刘贼为妾,做生日贺礼。此女全家被杀,颇有烈性,假意答应,并还装扮陪酒,准备明夜刺杀刘贼,再行自杀。因听人报张金娃闻说父亲失踪痛哭寻死,自告奋勇代往劝说,正在背人暗中商计。 事机也巧,金娃所居本在庄的中部,又是白天,难于下手。只为庄中连出变故,巴贼心绪不佳,未等逼奸,便有大批贼党赶到,好些房舍又被烧悼,来贼太多,所有房舍都要用来待客,手下恶奴都住地洞之中,房于仍不够用,便将新房腾出待客。先想放在林莺所居后楼,后因凶僧等五十多个贼党昨夜赶到,无处居住,天明时重又分配居室。因觉男女不便,临水恰有一座凉亭,上下两层,本是林莺生前夏时纳凉赏荷登临之地。上层本只一座空亭,因巴贼夫妻享受奢侈,性又荒淫,那亭建在上层平台之上,后面角上有一小间碧纱橱,准备夜凉人倦在里安眠,旁边还有半间专放瓜果酒食的小房,大只方丈。 巴贼日夜应酬接待来客,疲倦忙乱之中一时疏忽,把金娃安置在那碧纱橱内,另命两个使女住在旁屋,轮班看守,并为服侍。 孤女名叫杨筠贞,昨夜席上便和巴贼说好,要与主人妻妾相见。夭明后听说金娃哭闹索父,假意代往劝说,群贼一个也未疑心,当时答应。众恶奴不知她的身世,只当她是同来的贼党。筠贞本来会点武功,言动之间故意放纵,越像一个女贼。抢她来的二贼又因追赶林蓉被东山诸侠杀死。刘贼见她全家被杀,身受惨祸,毫不在意,言笑自若,虽然有点生疑,但未对人提起,人又倦极卧倒。筠贞等巴贼一睡,见在座都是新来的贼党,和自己同来的不是睡熟便是分布在外,立时乘机走出,命恶奴引往凉亭。初意想劝金娃暂时忍痛,双方勾结,与仇敌拼命,表面不要露出,以免白受苦痛侮辱,到后不令恶奴同上,掩到房外偷听,金娃和二使女正在抱头痛哭,诉说心事,才知那两个使女也是巴贼强抢而来,思念父母,悲伤欲死,觉着不必再费口舌,便可结合三个同伴,忙即走进。正在互相商计行刺拼命之事,公明已由后面寻来。因张老已先救走,逃时再三向娄、尹二侠哭求,请救金娃一命,业已答应。本意也是要救金娃而来,只觉男女不便,自己并无成见,这类天真少女俱都害羞,男女之见甚深,救她容易,不用双手扶抱如何走这长路?想不到还有一个受难的孤女,又问出学过一点武功,颇有力气,只是不善骑马,但比金娃要强得多,心中一喜。先还想将二使女一同救走,后经盘算,二女年小,群贼尚不至于强奸,好在这些苦命人不久全可救出水火,因防双方恶斗之时误伤无辜,昨夜如此与众商计,尚无善法,留下二女正有用处。便和二女说好,将其捆绑,口里塞上一角衣襟,作为筠贞勾结金娃一同逃走。一面令二女随时探明庄中许多被巴贼强抢来的妇女心意,暗中告以机密。只等双方动手,所有土人起了行动,便照所说道路赶往避难,自有人来接应保护。 “说完,又下楼去暗中用计,将对面守望的几个贼党全数点倒、也是巴贼粗心,新来恶贼不知地理,只听庄后是片大水,对面又是峭壁危崖,不知还有山洞。巴贼因来敌都在前面出现,急切间没有想到湖塘对面那条道路。虽有几个照例防守的教师恶奴,还是日前铁汉想由当地逃走被擒之后才派的人,以前从未出事,虎女前夜大闹巴家庄均在前面,忙乱头上不曾想起。防守的人又都埋伏洞中,前面来贼太多,众恶奴既要招呼许多来客,又要打扫各处花灯,全在前面忙得不可开交。新来群贼只知照主人所说之处分头埋伏,谁也不曾想到后面还有出路。 “公明将人点倒之后,已经寻一扁担,施展渡水登萍轻身功夫,将二女挑将过去。 后经察看,已贼睡后众恶奴无人主持,俱都散漫,乱无头绪。又听前面呐喊喧哗,后庄一带静悄悄的,昨夜又是通宵未眠,虽有一些妇女,均已入睡。水边又有两条小船,便上楼去将二女引下,公然坐船渡往对岸。刚一到达,便听空中信号飞过,又听炮响,前面喧哗之声嘈成一片,料是公超师徒所为,忙引二女由山洞穿出,绕上崖顶,到了东面,再用套索把人缒下。因嫌二女走得大慢,仍用扁担一头一个挑起飞驰。仗着一身轻功,所行全是直路,翻山而行要近得多,一面发出信号火星。还未到达两山交界,前面埋伏的村人,除赵翔护送张老另走一路已先回村,全都聚在当地等候。登高望见,赶了过来,公明匆匆嘱咐了几句,因在谷旁经过,望见二虎隐伏崖上,知道四人尚未回村。贼党厉害人多,这些都是人民大害,必须一网打尽才免后患。此时许多土人尚未通知,还不到动手时候,事非人多不行。惟恐四人冒失,或是与敌动手,忙于赶往。见公亮正和虎女并肩低语,神情亲密,心中越喜。看出双方情爱已深,此时正在亲密之际,不愿惊动,只将公遐、秦真引往崖后,谈完前事,令告公亮。虎女急速回村。公超师徒必是防备自己救人为难,留在当地诱敌,少时自会脱身。贼党虽多,脚程先追他不上,何况另有异人灵兽暗助。今日虽还不致出面,但他师徒决可无虑,必能大胜而回,无须在此观望。” 公亮闻言大喜,正要起身,忽听南崖后面迫敌的那些贼党分路奔回。同时崖腰上纵起两条白影,正是公超师徒,一声长啸,便往侧面山谷蹿去。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其急如飞,所行之处并无道路。群贼正有两路由旁边绕来,闻声一同追扑过去。本来快慢相差太多,等到绕往谷口,公超师徒略一隐现已同飞上崖顶。另一起贼党由横里奔回,内中还有一个凶僧,一见二人横飞而过,已上崖腰,纷纷怒吼追杀。先见伊萌回手一扬,便打倒了两个。凶僧大怒追去,刚纵上崖腰,公超猛一回身,也未见怎动手,凶僧便翻纵下去,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只见两条白影在崖顶草树丛中飞星跳掷,晃眼成了两个小白点,跟着便无踪迹。群贼还要追赶,被凶僧喊了下去。公超回身时似和群贼说了几句,料知双方已是势不两立。公超面具虽多,师徒二人常时更易,此次所带面具似是新制。 那样惊人武功江湖上没有几个,连好些在绿林中混了数十年的老人,往往都听传说,不曾目睹。虽然师徒同时出现之时极少,外面还不知道凶僧是否看出是他。如被看出,他和公明还有两个强敌大仇,难免因此引动。虽然不怕,但这两人业已洗手多年,公超更有隐情,曾向好友答应,只不再犯前非,决不与之为敌。可是对方恨极刺骨。公明还是为了公超好友连带怀恨,对于公超却是势不两立,只一发现踪迹,定必寻来拼命。公超和公明弟兄不愿对好友失信,又想与人为善,始终委曲求全,望即远避。伊萌得知此事,心中不服。去年听说伊萌为恨对头欺人太甚,仗着师门嫡传,心思灵巧,背了师父,想给对方看点颜色。后被公超知道,本来最爱伊萌,从未打过,这次竟着了急,将他禁闭三月,还打了一顿。常说:生平从不怕事,也未遇到敌手。独此一个对头,因看老友份上,受欺受气不能与之计较。也是平日好强大甚,才有这类难题,闹得另一个对头一齐沾光,与此人勾结一起,拿他无可如何。照此情势,须在最近期中须将这些贼党全数除去,公超才能同隐香粟村,长久相聚。否则不久仍要起身,这样一个多年知己之交,为此两个对头,不能长在一起。他师徒终年在外,又无家可归,平日想到便代他烦闷,这一现身,弄巧就许惹出事来。 虎女见公超师徒业已不见,公亮遥望前面,还在寻思,似有什事光景,便问:“你方才还在催走,尹七兄想似往寻我们,还不快些回村,呆在这里作什?”公亮闻言惊觉,又见另一凶僧身旁有两贼党正朝公超去路一面急驰。虽是一上一下,并不同路,脚程甚快,方向相同,不是往追公超,便是往探自己这面踪迹,忙指前面二贼说道:“那两贼沿崖急驰,我料他决不敢往追七兄师徒,便是想探我们虚实。所行乃是寇兄昨夜途径,与我们虽不相同,比较路险而近,我们仍可赶到他的面前,将其除去。由今日起必照昨夜所说,决不使敌人深入东山境内。一过两山交界,再进二三十里,便要叫他把命留下。 这些恶贼平日欺压良民,奸淫杀抢无所不为,多去掉一个民间便少一害,杀之不多。我们走吧。”四人随同分骑二虎,公亮故意结束腰带,等寇、秦三人骑虎先行,方始骑上虎背。虎女见他又将自己的腰抱住,故意嗔道:“你真脸老,方才算我自己不好,多了几句嘴,现在我说了么?”公亮将头伏在虎女肩上,低声笑说:“四妹容我再抱你一次,忙了一夜未睡,实在有点疲倦,虎妈纵跳太急,万一翻跌下去岂不丢人?”虎女笑说: “这大一个人,亏你说得出口,快将头抬起,我伯痒呢。”公亮就势在虎女头颈上亲了一亲,虎女道:“我不知有什好处,弄得人痒酥酥的,我真不惯,以后不想和你亲近了。”公亮见她并无怒意,喜得心花怒放,口中连说好话,下次不敢,手却抱得更紧。 虎女也不理他,朝虎娇叱道:“虎妈你怎不走?故意落在后面,想帮三哥欺我吗?”公亮方说:“虎妈真好,我真感谢它的好意。”虎已连跳带纵顺坡而下。 公亮见它走得极快,忽然想起两山交界山崖高地巴贼设有守望,听公遐说已被伊萌杀死,不知是否添人防守,意欲随便除去。如其贼党忙碌,没有想到换人,便往土人村落中绕行,令其转告远近土人,只等东山的人大举进攻,便照以前所说里应外合,将群贼一网打尽。贼党武功虽然厉害,有这几起受害多年、恨之入骨的土人两下夹攻,内中几个最厉害的又被自己这面分头敌住,必能一举成功。便和虎女商量,虎女连声赞好,笑道:“我已数日未寻他们,听说巴贼每次失火,或是庄中有什损失,必令他们赔偿分还,失一取十。前夜被我放了两次火,今朝又被大哥他们烧去一幢楼房,不知是否连累他们受害?这次秋收,安乐洞收成甚好,本年决吃不完,目前又种了冬粮,昨日传令吩咐包扎,只等蔑篓草袋制成,便由二虎轮流送往你以前藏身的山洞之中,由他们暗中来取,挨家分送,多吃几天饱饭,养足精神,以便合力除害,昨夜途中和你谈起,正好通知他们早做准备。今夜如其无事,便叫二虎连夜运来不是好吗?”那虎本通人言,不等招呼,先往前面绕去,二人看出无人防守,寇、秦二人业已走远,便赶到土人村中。那些土人平日常受虎女、公亮帮助,感恩谢德,奉如神明,中间又听铁汉传话,只要发现虎女在庄中公然出现,便是巴贼恶贯满盈,土人脱离水火之日。昨日听说虎女大闹已家庄,并将公亮、铁汉救走,料知前言将验,好生惊喜,正在盼望。内有多人未和虎女对面,只偶然望见一点影迹,更把她当作神仙一样,均说只要面见本人;便可求她救苦救难。忽见二人一同骑虎赶到,同声欢呼,拜伏在地。虎女、公亮便向众人明言来意,令其晴中通知全山土人,但不可向贼党有关的人泄漏。众土人同声谢诺,欢喜非常。 公亮问出快天明前曾有几个轮班防守的贼党好似来此接替,在林中发现三个无头死尸,认出是自己人,曾到村中扰闹了一阵。看出土人十九刚起,老弱妇女尚未离床,听说庄中失火,恐要分赔,连昨夜那么热闹的花灯都无心看,又点不起灯,老早便睡。死人血已流干,被杀已久,土人又极穷苦,无可勒索,狐假虎威乱骂了一阵,问不出一点头绪,只得强迫几个土人将死尸抬往庄口放下,把人赶回,不许在当地窥探。彼时只听庄中呐喊喧哗之声,天已大亮,由此暗中留意,贼党似已胆寒,两山交界便不见有人来等语。公亮、虎女料群贼深知利害,派人守望,离庄稍远,遇上敌人只有送死,并无用处。一心一意守住全庄,不再分散人力。想等过了刘贼生日,会集同党商好计策再行发难,已不再虚张声势,做那无益之举。此与巴贼平日举动不符,分明庄中除二凶僧外还有足智多谋的巨贼到来,否则不会以守为攻。便命土人准备,明日夜里去往前面洞中接粮。说完同往回路赶去。 虎行绝快,晃眼便是二三十里,虎女方说:“寇兄人倒忠厚,你那七弟却不老实,共总一会工夫,他们便跑得没有影子,分明是看出你对我那样神气,生了疑心,故意避开。阿黄也真气人。都是你不好,我们好在心里,为什么露在外面,真想打你两拳才消恨呢。”公亮看出虎女已不似平日相对情景,爱极忘形,忍不住把手一紧,将头凑往肩上,红着一张脸,吞吞吐吐低声问道:“四妹,我真爱你。我二人情投意合,求你嫁我为妻肯答应么?”虎女只顾催虎前驰,一言不答。公亮看出她少女娇羞,并无怒意,心更拿稳,欢喜到了极点,二次又央告道:“四妹天真磊落,女中英侠,从无儿女之态,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怎不答应一声?”虎女觉着公亮前胸紧贴背上,果在心跳,想起好笑,故意问道:“你方才想和我同回安乐洞一谈,就是这些话么?”公亮忙答:“正是,但我还未说完。我早就爱极了你,但恐配你不上,无此福气。你人又刚直,一个看我不上,定必生疏,因此不敢。今日实忍不住,大胆说出。我已看出四妹不会生气,你不开口答应终不放心,四妹还是答应我么?”虎女笑道:“你哄谁呢?既然爱我,为何第一次见面时,我因山中无聊,难得遇得你这样文武全才、谈得投机的人,想要多谈一会儿,并无别意,出生以来也从未想到婚嫁二字,你一双眼睛老在我的身上。不知何故,忽然装睡,连人都不敢看,说什么也非走不可,当时气得我几乎要哭,至今想起还在恨你,分明彼时当我一个野人,心中轻视。如非你在森林中苦守那许多天,这辈子也休想理你。你们男子真不知是什么心思,为何这样前后不同,你说出个道理,我便答应,否则休想。”公亮便把慕名已久,见面之后越发惊为天神,敬爱到了极点,只为对方女中英侠,性情高洁,人太天真大方,惟恐言行不检,情不自禁,使对方怀疑自己的人品,因而鄙薄,从此无法亲近。虽然设词求去,对方答应之后心中难舍,好生悔恨,回去梦魂颠倒,这才往求铁汉相助,彼此解除误会,双方情感也越来越深。再经过这次患难,越发看成性命一样,决无丝毫看轻之意,请勿多疑。虎女笑说:“我要不是暗中考验,肯容你和我这样亲密吗?”公亮看出心上人已有允意。 正在聚精会神想听下文,忽听隔山洪钟也似传来一声兽吼,方想上次森林中听过。 虎女惊道:“红-怒吼必有原因,我们快走。”公亮听出虎女似知那日安乐洞前所遇怪兽来历,正要询问,虎已如飞往前驰去。公亮见它一路蹿山跳涧绕山而驰,并未走向回路,想起那日在安乐洞被怪兽抓住经过,虎必能通兽语,走得这急,也许贼党人多,尚在动手,正告虎女留意,说新来贼党颇有能者,既敢出来窥探,必非寻常,四妹还要早做准备。一面又问怪兽来历。虎女笑说:“你真讨厌,对面山风正大,偏要逼我开口,吹上一嘴沙土多难受呢。红-来历我也是新近才得知道,暂时还不能对你说。但知这东西力大无穷,爪利如钩,再多几个贼党也不会被他逃脱,用不着我们出手,贼党不死必受重伤,我因要见红-,托它带两句话回去,要你这样大惊小怪作什?”说时公亮见虎女坐在前面,手朝虎颈连拍,催其快走,虎也连声低啸,走得更急。方要再问,前面便是前夜寇公遐所走逃路。虎由一条溪涧越过,脚步便慢了下来。虎女气道:“这东西真个可恨,只知奉命行事,毫无通融,稍微等我一等它都不肯。” 话未说完,虎已蹿进一片疏林之内。入林不远,便见林中空地上倒着两具无头死尸,树上地上散钉着好些暗器。虎女纵身下地,拾起两枝一看,那暗器共有四种,内中一种形如半条毛虫,附在一根三寸来长的短箭上面,笑问:“这是什么东西?从未见过。” 公亮仔细看完,惊道:“这是大行山萧家门里特有的暗器蒺藜手箭,上有倒须毒刺,被他打中,除却当时把那块肉割去,或将伤处斩断,万无生理。二贼人头虽然不见,看这死尸年纪不大,不是女贼婆萧五姑的嫡传弟子,便有她独养贼孙在内。这女贼年轻时最是淫荡,专吃绿林中人,手狠心黑。大哥十五年前曾在河南嵩山路上与之相遇,业已将其打倒,快要杀她,被一老友止住,说女贼虽然凶恶,但她极少在外打抢。以前仗着美貌风骚,勾引绿林中的淫贼,等到日久生厌,所抢钱财巧取豪夺也全骗到手内,对方如肯认命或者无事,只要看出她不怀好意,稍微反目,必遭毒手。否则便成附骨之疽,万事挟制,对方再如迷恋她的美色,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抢来多少,都要双手奉上,由她挥霍,性又豪侈骄狂,都是淫贼前往就她,从不亲身去寻男的。所居太行山中贼巢,楼台亭阁有一二百座,富丽胜于王侯。老来虽不再以色迷人,比前还要强暴,相识党羽又多,无论哪路贼党每年均要前往进贡,稍微侮犯便有杀身之祸。本领既高,暗器更是凶毒。所生两个无父之子业已先后病死山中,只有几个男女贼徒和一个比性命看得还重的贼孙。常说这些江湖上的盗贼专以抢劫为生,所得均是他人之物,取来归她享受也不为过。对于淫贼更是不肯放松,只要被她知道,立即派人寻去,先请到她山中款待住上些日,由那几个长得美貌的男女徒子徒孙勾引成好,从此来贼便受她挟制,永无脱身之日。虽是一个女淫贼,但她所杀十九都是淫贼巨盗,向不欺软怕硬。越是名望高、本领大的她越不肯容让。正好留她以毒攻毒,何必杀死,反使群贼称心、一面便要女贼立誓永不再伤好人,便放她回去。 “这女贼倒颇有骨气,当时答应,可是回到山中立即洗手关门,非但未再在江湖上走动,连平日往来的贼党一齐断绝,也不再向人讨那常例岁贡,专在山中苦练,专授门人本领。彼时她那贼孙年才九岁,从三四岁便下苦功,小小年纪跟她出道,大哥擒她时便藏在旁边树林之内。女贼婆今年少说也有七十多岁,前听人言,她把大哥恨如切骨,表面虽未露过口风,看她洗手以后那样苦练,早晚还来报仇。大哥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因其闭门不出,一晃十多年,仗着家财豪富,山中良田千顷,花木连云,洗手之后连手下男女徒党均无一人在外走动,也就不去管她。方才我们崖上遥望,曾见二贼贴着崖壁朝东驰去。初意贼党真个胆大,刚吃大亏,同党好些伤亡,还敢大白日里派两个贼党窥探我们虚实。所走的路又与尹七兄去向相近,决非寻常人物。今见女贼婆的毒药暗器,才知他的来历。我料她师徒怀恨多年,必是听说我弟兄隐居本山,恰巧贼党前往寻她,意欲就便来此报仇。但盼女贼婆也同来此,日内往攻贼巢,全数除去,否则还要惹出别的事来。 “女贼婆有名凶人,死贼如有她贼孙在内,人头又被人拿走,再照昨夜我们所为,送往贼巢警告,或是挂在两山交界示众,老贼婆只此一孙,爱之如命,定必怒发如狂,弄巧今夜便要赶往东山生事。休看女贼年老,听大哥说,昔年和她对敌,曾费好些手脚方始打倒,为这二十年来所遇有数强敌之一。她知大哥本领剑术不是好惹,又经过十多年的苦练,既敢来此寻仇,必有杀手。听说她那几个女徒弟无一不是本领高强;男徒稍差,也多不弱。这次多半全数赶来,今早不曾看见新来贼党有老年妇女在内。也许男贼徒先到,自恃本领,去往东山窥探,为红-所杀,送了性命,老贼婆还在途中未到。就是她的徒弟被杀,也必不肯甘休。这许多暗器是精钢打造,凶毒无比,连那两口刀也都锋利非常,可同拾起,急速起身,告知大哥他们,好做准备。虽然我们不怕,又有尹七兄这样好帮手,决无败理。女贼婆天性凶残,杀人如草,双方仇恨又深,特意拼命而来,早点防备,免得村外守望的人不知厉害,突然相遇,被她杀害。可惜红-不曾寻见,否则,有此猛兽相助守望,要少好些顾虑。”虎女笑道:“它连我的话都不听,如不奉命决不伤人,就是遇上它它也不肯,杀此二贼必有原因,我们走吧,”说时,二人已将地上兵刃暗器拾起,同上虎背。 公亮途中笑说:“那两具贼尸,一个似被红-拗断头颈,一个前胸被爪撕裂,头颈伤口却似用刀切断,极像有人同来,可是他的主人么?”虎女答说:“他主人已三十年不曾亲手杀生,怎会同来?这东西比虎妈还要灵巧,手脚和人差不多,又会用兵器,多半将人抓死,再用贼刀把人头切下送往贼巢。三哥不必多问,过不多日便知道了。”公亮笑说:“寇兄、七弟跑得没有影子,此时想已到家。这两只老虎一向和你形影不离,今日怎会离开这远,连吼声都未听见。方才忘了叫虎妈喊它一声。”虎女不好意思说二虎多半奉命行事,日前有人嘱咐,特意将寇、秦二人引了避开,故意嗔道:“你这人真个不好,明明愿意他们走远一点,好和我亲热,说些讨厌的话,乃今又是这样说法,我真不想理你呢!”公亮慌道:“我是想起贼党厉害,不知冠兄、七弟是否与贼相遇,随便一说,四妹不要认真。”虎女见他口中赔话,一面偎在身后不住温存,自己不知怎的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想要拒绝心又不忍。念头一转,回眸笑道:“你看你这人,得不到一点颜色,老贴在我的身后又热又痒,多么讨厌,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随意说笑有多好呢?”公亮见她眉妩春生,似嗔似喜,平日英威已为柔情蜜意所掩,看去越显娇艳,不由爱极,更加抱紧不放,二次把脸凑上前去,虎女装避不及,被他亲了一亲,觉着虎走越慢,气道,“你和虎妈分明暗中勾结,有心欺我。坐在你的前面痒酥酥的难过,我不这样坐了。”公亮央告道:“这里离香粟村只二三十里,转眼就到,我听不出虎妈的吼声,如何勾结?像你这样巾帼英雄谁敢欺你?我实爱你不过,又知四妹心中业已答应与我偕老。我二人心志相同,以后成了夫妇,更可同心合力,帮助这两山土人同登乐土。 然后一同出外周游名山大川,专管人间不平之事。就是我夫妻人少力薄,救得一人是一人,到底也是好的。此时离家不远,好妹妹容我亲热一会儿更感谢了。”虎女日前常听公亮说起各地通都大邑、名山胜景文物风景之美,早就心动,约好除暴安良之后同往山外游玩,以开眼界,并可随时合力救济贫苦。闻言勾起前念,又见公亮对她热爱光景,也颇感动。想起前日森林中所闻之言,虽然心许,表面上仍不露出,随口笑道:“你真不怕羞,老是夫妻夫妻的,我答应嫁你了么?”公亮看准虎女心情,越发宽心大胆,一面抱紧,口中说道:“四妹天人,我也知道配你不上。但我自从一见,便梦魂颠倒,如不得你为妻更无生趣。每想和你明言心事,恐你看我不上。难得今日天假之缘,我又忍无可忍说将出来,知你天真刚直,一言不合,此生便人苦境,连以前的友情都恐难于保持,急得心里乱跳。后来看出四妹对我深情,真个感激万分,此时已无异登仙,几疑身在梦中,生平从未有此快乐。四妹如其真个不愿,早已翻脸,怎会不允?不过还想亲口答应我一声,就更放心了。” 二十四、花好月圆人似玉 惊斗来敌去如飞 公明听完前言,一面安慰请罪的村中壮士,令其转告防守诸人,此是我们事前忘了招呼,越崖而过的并非敌党,并还是个异兽,不是他们过失,不必介意,来人领命走去。 林蓉笑问:“这位老前辈这高本领,手下又有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通灵异兽,既然有此好心,肯代我们杀贼除害不更好么?”公明早听尹公超说过异人来历,方要开口,虎女已先接口笑道:“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常说一个人遇到艰难危险的事,须要自己战胜,不能依赖别人。虽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人相助,也认为是出于偶然,所重仍在本身能否有此毅力勇气、坚忍不拔之志。如其事关大众,更要把来人的心力团成一片,只能发挥他的力量,断无不成之理,他对我们这里的人全都看重,也极愿暗中相助,但他仍要我们自己成功,并不一定靠他帮忙才对心思。再者这位老人家已在三十年前说过不再出手伤人的话,连他那个红-俱都不准轻易出手,怎会自己上前?听他口气,虽极愿我们成功,并还亲对我说:抚助善良的人固应无微不至,有十分力量,便施九分都不应该。对于那些危害人民、恶行昭著的极恶穷凶,如真看出他能痛悔前非,重新做人,还可给他机会试上一试;否则便须当机立断,斩草除根,一网打尽,不可丝毫姑息,免得留下祸根,又为未来大害。贼党人多,巴贼盘踞山中业已祖孙三代,根深蒂固。非但巴贼本人,便他所养恶奴打手都早养成凶残横暴的恶性,无可救药,平日害人又多,逃走几个便留后患。新来这些贼党为了仇敌太多,风声紧急,预防泄漏踪迹,手下徒党入山以前多半遣散。来的都是那些积恶如山的心腹死党,著名凶人,早已没了人性,而江湖上所勾结的恶人党羽又多,如被逃脱,势必卷土重来,永无宁日。本山土人受恶人压榨残害已数十年,真有出生以来便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直到老死短命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的,真个惨到极点。好容易我们冒着危险,以全力与恶贼拼斗,使其同出水火,还没过上几天安乐日子,又受余孽危害,岂不冤枉?为了这许多善良人民的安危,也不应再使他们留下祸根。到时就是手辣一点也说不得了。 “恶贼人数颇多,连新带旧少说也有二三百人,许多可以暂时容留,不许离山一步,专在当地随同耕作,看其能否改悔的和许多妇孺还不在内。稍一疏忽,休说贼党长期报复,便被那些贪官污吏知道,听说山中发生械斗,又有这多财富田产,也必来此生事,为害更烈。可见事关重大,不是容易,必须把西山大众苦人全数发动,才能成功,单靠几个为首英侠之士决难一举成功。所以他老人家只管暗中出力,遇事提醒,想不到的随时指点,决不违背昔年誓约,井使我们多生倚赖侥幸之心。他那兽皮又软又细,的确刀斧都斫不进,穿在身上更是好看。我想和他要一段做衣服他都不肯,因其性情古怪,尚未开口,忽然连送几件,并代我们配解毒灵药,必是看出女贼过于凶毒,方始破脸相赠。 想他出手决办不到。”公亮想讨蕉叶来书,虎女不肯,笑说:“不久自知,你不要忙。 他那奇怪的字你也未必能识,所说还没有我详细,看他作什?”众人知还有事,便不再勉强。 跟着,公亮便拉虎女走往台前,领谢全体村人厚意。说起婚期,虽还未定,但必不远,只等除了西山恶贼便行婚礼。一面答应村人,当夜谁也不出走动,再往贼巢犯险,同吃村人所备接风贺喜的盛筵。村人见虎女答话时粉面微红,还有羞意,及至双方问答说过几句,谈到将来大家同心合力,除暴安良许多作为,便兴高采烈,从容说笑,人态极美,言动又那样大方自然,天真诚恳,没有丝毫虚假。觉着这两对夫妇各有各的好处,尤其这两姊妹的人品武功更是村中从所未有,异口同声赞为从来未见的好夫妻。说完,知道众人过午才回,这两对未婚夫妻急于与众相见,还未饮食,便各告退,纷纷赶往平日议事的公所广堂之内,商计夜来置酒设法庆贺不提。 公亮等四个未婚夫妇等众退尽,方始归座。因是大家腹饥,夜来还要畅饮通宵,与众同乐,并防贼党万一大举来犯,都不肯尽量。只伊萌一人拿着把酒壶自斟自饮,一面大口吃菜,虎咽狼吞甚是香甜。虎女见他师徒面具业已脱下,公超方才戴着面具那样丑怪,这时现出本来面目,非但眉清目秀,人甚文雅安详,面上常带笑容,对人也极谦和。 虽比公明年长三岁,看去不过四十左右年纪,如非对面,决想不到此是年近六旬,威震关中和黄河两岸成名多年的一位怪侠。伊萌却是丑怪已极,年已十六,看去像个十一二岁的幼童,身材瘦小,天生猴头猴脑,披着一头黄色短发,火眼圆睁,闪闪放光,骨瘦如柴,但是短小精悍,动作轻快已极,双手生得鸟爪也似,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因公明也最爱他,知其饮食兼人,酒量更大,两次劝令随意吃喝,不要拘束。他也真个听话,起身一谢,便口到杯干,手不停著,小小年纪,吃得比谁都多,虎女、林蓉一个看他生相滑稽好玩,一个恐其拘束,隔着又近,每上一菜便挑好的大量布将过去。虎女更把他孤身一人大闹贼巢,连犯奇险,视如儿戏的经过当众说出,赞不绝口。伊萌听二女夸他,也不回答,不时睁着一双火眼朝二女看上一下。后来林蓉见他提壶斟酒,壶中已空,只剩了半杯,一口喝下,意似不足。娄氏弟兄正和公超叙阔说笑,秦正弟兄叔侄又不善饮,还有事情,业已分别走开,只秦真后到,尚未吃完,也正和公遐低声密谈,无人理会,忙取另两酒壶一看,所剩也都不多,酒坛就在旁边,正要提壶往取,伊萌忙说:“不敢劳动师叔,我自己来。这酒味道真好,从未吃过。” 公亮闻声回顾,笑说:“此是前年所制桂花酒,内用各种果子酿造,虽然香甜,后劲却长。”公超接口笑道:“徒儿又想闹什么花样么?吃这许多酒作什,夜来还有一顿呢。”虎女见伊萌对敌时那样淘气,刁钻厉害,对于师父却奉命惟谨,当时应诺,便要退回,忙劝说道:“七哥不必拦他,多吃两杯无妨。好在今日大家商定,吃完各人睡上一会,夜来畅饮同乐,无人出去,怎会多事?”公明接口笑说:“四妹,你不知道娃儿天生别肠,人家酒一吃醉,不是昏睡如泥,便是闯祸。他却不然,非但吃得越多人越清醒,反更长了心计。常时奉了师命出山有事,遇见敌人,哪怕两三夜不眠不休,只要一顿畅饮,精神立即回复,此是天生异人特性。每当遇敌以先,照例都要畅饮之后方始出手。七哥料得不差,伊贤侄你可有什意思么?”伊萌躬身笑答:“小侄真爱这酒,此时还未想到别的。”虎女早将酒代取来,劝其再饮。公超见二女再三劝说,伊萌眼望自己不敢开口,笑说:“要吃你就吃吧,看我做什?这样胆大,早晚碰上钉子,吃了苦头,悔无及了。”伊萌也不答话,笑嘻嘻谢了二女,重又大吃起来。二女:公遐见他酒量真好,那么芳醇的美酒,先后共吃了五六大壶,面不改色,众人快要吃完离席,又将半壶残酒一口气饮光。大家帮着收拾,又有几个男女村人抢上将席撤去,设在下面湖堤花树之下。 这时,湖堤上众村人正在纷纷抢先,安排夜来席位。又在树上挂上好些纱灯,伊萌悄对二女道:“贼巢花灯比这里要好十倍,可惜白便宜他们享受;又不会挂,乱糟糟聚在一起,只觉浊气,看不出它一点好处。”林蓉笑说:“那些花灯果然精巧。本来挂得更乱,差不多全堆在庄前一带,风景好的地方反倒一盏没有。这还是巴柔云再三力说,才在后庄和各处花林挂上一些。我走得早,不知后来什么样子。柔云虽然私心太重,没有决断,我总蒙她相助,少掉好些烦恼危险,逃时又蒙她送出庄外。只为虚荣心重,贪图她家享受,不肯同逃,转眼玉石俱焚,岂不冤枉?方才我间公遐,大家均未见她,不知光景如何,我真代她担心呢。”伊萌便问柔云面貌,住在庄中何处,着什衣服,林蓉随口答了。公遐在旁接口:“我还忘了说起,回时我们虎快,大哥所救二女,因张金娃不会骑马,另外一个也不内行,山路难走,总算还有点力气,稍微会点武功,中途没有坠落。但是她们马走极慢,我们竟先将她追上。七弟无意中问知柔云送走蓉妹,中途听说蓉妹行刺,已贼受伤,正在暴怒,忽然后悔,竟将蓉妹逃路说出。回到庄中又向巴贼编了一套假话,巴贼因其和你素好,事出不知,只埋怨了几句。她却因此气闷,老早便吃了一个大醉,连花灯也未出看,中间好些贼党均要见她,柔云推说人不舒服,酒醉头晕,没有出来。这样卖好背信的人,你还担心什么?”林蓉笑说:“话不是这样说法。 便多不好,我总仗她脱难,只没法子救她。昨夜你们走后,我才想起写有一信,日内如有人去,能带与她才好,不问如何,总要尽一点心。以前我事事恭顺,讨她欢心,如今知其将临绝境,置之不问,算什么人呢?就她中途变节,泄漏我的机密,也是巴贼性大凶残,胆小害怕,不能十分怪她,本心未必想要害我。将来千万看我面上,能够救她脱险才好。” 伊萌接口笑问:“信在何处?怎不寄去?”林蓉方答:“信在我的桌上,此时如何送法?”虎女闻言,心中一动,笑说:“你这娃儿老打听这些事作什?你师徒在贼巢中大闹了一夜,至今未睡,莫非还不够累,真想闹什花样么?你胆子真比我还大得多,难怪你师父说。贼党经过昨夜重创,越发痛恨,戒备更严,又有萧五姑师徒许多男女恶贼随后跑来,连我们全都小心,不去尚且防他来犯,你孤身一人如何可以冒失?我真爱惜你才说这话呢,不要生气。”伊萌笑道:“诸位师叔待我和师父一样,说的都是好话,怎会生气?我是想起那许多花灯扎得又精细又好看,钱和人力一定用去不少,白让他们糟蹋实在可惜。林师叔的信无人送往,想等过上两日就便带去,劝那女子两句。贼党人多厉害,昨夜乃是出其不意,一时侥幸,并非真打得过。就是要去,也和师父各位师叔一起,我哪有这大胆子?方才酒吃太多,人又疲倦,我如偷去,恐还未走到半路人便睡倒。听说山中野兽甚多,以前还有青狼,我又胆大粗心,在野地里睡惯,不以为奇,一个不巧,做了青狼口中之食,叫我去我也不敢。师叔放心,只等师父一睡我便睡了。那桂花酒真好吃,今夜还想吃它一个够呢。” 这时娄、秦诸侠因和公超久别重逢,均想劝他同来山中隐居,享点清福。并说,村中一律公平,劳逸苦乐相同,照样力作,为众人谋福利,并非不劳而获,与他平日心志相同,何必要在江湖上东飘西荡,常度穷苦岁月,公遐因见众人密语亲切,恐还有事,便走了过来。连二女和伊萌四人立在左角一面,观望湖山美景,领略桂花香气,一面说笑谈论前事。林蓉最是热心,对人周到,闻言笑说:“方才大哥回得最早,刚一到家便令收拾客房,安排床铺。因这楼上共只几间敞厅和两套间,我和四妹同住东敞厅内,西首还有两间楼房,现有铁汉在内养病,张老到后便与铁汉同住。跟着张金娃、杨筠贞两位妹子赶到,因其长途跋涉,周身酸痛,饥疲交加,大哥要等各位弟兄姊妹到后同吃,已命她们住在铁汉外问房内吃饱养息。上层楼房业已住满,你师父又喜清静,特将你师徒安置在那旁湖边隔崖竹楼之上。大哥自和三弟住在一起,将所居竹楼让出待客,可要我领你前去?”伊萌笑诺,三人俱都喜他。 虎女、公遐连日劳乏。林蓉因众人同往西山犯险,心中悬念,也是一夜未眠,都有一点倦意。夜来还要欢宴同乐,均打算就便在湖边绕上一会,回楼午睡,便和娄氏弟兄说伊萌想要安息,领往竹楼一行。公超朝伊萌看了一眼,微笑说道:“我不管你,随你的便。到前所说的话却要记好,人家好心,单那年纪也应敬重呢。”伊萌笑答:“弟子晓得,恩师不必多虑。”说完,跟了三人就走。虎女看出公亮想要跟去,不好意思,笑说:“三哥你也睡吧,我去去就来,也要睡了。”说完,四人下楼,沿着湖堤正往前走,二女见伊萌走着走着连打呵欠,忽往沿河所设供人闲坐的石条凳上卧倒,等三人走近重又起身,边走边说:“弟子随恩师山行野宿已成习惯,这里风景既好,石条平滑,睡在上面多么爽快,竹楼床榻大概还困不惯,也许随便寻上一个凉爽所在睡它一个舒服,天黑再起来了。”三人看出他最敬师长,同居竹楼之内,人又那么疲倦,均未想到别的。 林蓉笑说:“这座竹楼是你娄大师叔所居,方才我曾去过,非但地势幽静,还有凉亭和一座赏月下棋的高台,这地方我真喜欢,睡在里面只有舒服,何必睡在野地里面。”伊萌笑答:“师叔不知我师父的脾气有多奇怪呢。和他睡在一旁,反难睡稳。我睡相不好,打起呼来和牛叫一样,恐怕吵他,离开越远越好。只要领到地方,我自会想主意。”跟着又问虎女,红-来时崖上的人如何未见,莫非另有来路。虎女随口答道:“红-来时,我正穿好衣服,走到外间,看它来路决非正面越过。我见东面危崖更加高险,听你娄三叔说,崖外是一无底大壑,人决无法上下,再走过去又是一片古森林,内里蛇蟒毒虫甚多,自来没有人迹,因此不曾命人守望。方才席上你没听大师叔说,事变之来常出意料,大敌当前,须要格外小心,吩咐再选两个机警胆勇的弟兄守在上面以防万一么?”伊萌便未再说,人又连打呵欠,好似急于去睡。林蓉将他领到林中小楼之上,说:“外间大床留与你师父,里间有一藤榻已为你铺好。这等疲倦,还不快睡。”说罢,又将暖筒中热茶代他师徒备好,方始同回。转身时隐闻伊萌道:“这两位师叔待我真好,从来不曾遇过,如何报答呢?”众人听他语声含糊,舌头已短,知其酒吃太多,业已发作,再想起他对敌刁钻,当着长辈又装得那么老实,形态滑稽,许多好笑,互相谈论夸奖。 正往回走,公亮己迎面走来,见面笑说:“大哥和尹七哥良友重逢,一时高兴,犯了棋瘾。两老弟兄三数日不眠原是常事。现正同往湖边对怦,不再睡了。五弟、七弟他们本来约好轮流主持,他们日班,要等大哥醒来换人。经此一来,都去午睡,我恐你们只图游玩,夜来又是通宵,想请你们睡上一会,养好精神,夜来更有兴趣。”虎女知他设词寻来,看了他一眼,抢口说道:“你不要说了,我们早有商量,你和寇兄快找地方安息,我和蓉姊就要睡去。”林蓉也对公遐道:“本来你睡在铁汉外房,今被张氏父女占去,暂时还没地方,你和三弟同榻吧。”公遐、公亮同声答道:“我们本意如此。送你姊妹回到楼上,稍谈片刻也去睡了。”虎女悄对林蓉说:“这两弟兄难怪一见如故,亲逾骨肉,你看他们都是一样心思,都愿做我二人影子,顶好片刻不要离开。难得说的话也相同,一字不差。我那三哥刚催我早睡,却要跟到楼上,还不舍得分手,我不知多谈这一会有什好处?”二人闻言面上一红,同声又答:“现在分手,睡起再谈也是一样。”林蓉听二人无意之中所说又都相同,想起虎女所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虎女又道:“我说如何,你看他二位难兄难弟,说的话不是一样么?”二人闻言越发不是意思。 公亮假装负气,低声悄说:“她两姊妹见我二人讨厌,我们走吧。”林蓉因虎女心直口快,公亮已不好意思,恐其不快,刚喊得一声“三弟”,虎女拦道:“管他呢,一会儿就好。男人家的脾气我先还不知道,既成夫妻便是终身伴侣,恩爱不在一时。好在我们两姊妹都有一位,彼此情分又深,不怕笑话,似他们这样形影不离,看在外人眼里什么样子。” 林蓉不便再说,回顾二人业已走远,公遐也正回顾,含笑点头,知其人最温和,不会介意。公亮性情较刚,虎女人更天真刚直,男女双方俱都好胜。公亮正在低头直走,不曾回顾,正恐负气,公亮忽然装着立定看花,回过头来,虎女也正回顾,双方成了遥对,虎女首先微笑挥手,公亮也挥手作答。分明二人日常相见情爱极深,这种口角负气已成常事。想起双方年均不小,平日那么英武豪爽,人又稳重方正,一旦发生情爱,便这样稚气。再想起公遐何尝不是如此?自己幼遭孤露,受尽苦痛难危,日前还觉前途茫茫,到处黑暗荆棘,不料三日之内,出死人生,脱离虎口,永登乐土,并还得到这样好大夫,不禁又是高兴又是好笑。虎女问她为何这样欢喜,林蓉也不瞒她,便将心事告知。 二女本来情投意合,一见如故,加以彼此都有快意之事,情分越深,回到楼上同榻而卧,互相商谈了一阵心意,便各睡去。 二女武功虽好,到底连累了两三日,睡得十分香甜。等到醒来,天已黄昏,公遐、公亮和秦氏弟兄均在湖边观弈,人已早起。二女稍微梳洗便赶了去,因都不会此道,看了一阵无什意思,正在湖边闲步,忽想众人都在,不见伊萌,先当还未睡醒,也未往看。 后见山月已上,村人已将纱灯点起,各处行灶、锅勺乱响,正准备炒菜,整只小猪业已烤起,酒席也都摆好,快要人座,虎女正想拉了林蓉前去喊他,忽见秦真、秦萌叔侄二人沿湖跑来,见面便说伊萌不知去向,一面告知公超、公明,待要去往谷口询问,可曾有人见其出外。公超闻言,竟如无事,随口拦道:“七弟不必多虑,这娃儿生来性野,也许嫌竹楼床大舒服,他睡不惯,另寻隐秘之处睡足再起。他向来能睡能熬,三两天不睡是常事。睡起来往往连日连夜,我们无须管他,到时必来。这娃儿虽然天性疾恶,心地为人最是公道,可惜年轻,比我还要性做,向不服人。我有一位新交好友也最喜他。 此老乃是我忘年之交,就隐居在附近山中,年纪比我大得多。来时往访,他说此子天生异禀,应让他发挥本能,叫我对他不要拘束,非但没有告诫反更奖励,以致胆子更大。 昨夜大闹贼巢,虽然和我同去,那样胆大妄为事前我并不知,后来见他到了花架顶上,虽代愁虑,一面也想借此警戒。及至贼党包围,形势危急。我一面长啸诱敌,催他下来,一面掩到正面崖上,正想上前接应,他竟在上面弄好手脚,连伤好些贼党,将花架拆散,飞身纵下。小小年纪有此胆智也颇难得,想起我幼年所为,也未怪他。此子曾得好些老友怜爱,学会许多软硬功夫,就遇贼党也不妨事。他又占了人小的便宜,诸位老弟放心好了。” 众人均觉伊萌本领虽高,总非红-之比,这样峭壁危崖决难飞渡,方才又未听到守望的人吹那有人出去的信号。公超只此爱徒,口气如此拿稳,伊萌本有野睡之习,以为人未走出。先还想命人往寻,公超说是不必,由他睡去,好在通宵,到时自会前来。村中地势广大,连问了几个村人均说未见,也就罢了。二女虽然心细,想起伊萌睡时之言,好些可疑。但因秦真说是去往谷口和崖顶守望的人问过,均说未见,暂时无处寻找,也就丢开。跟着人席畅饮,村人纷纷举杯,为两对新人贺喜,并向远客接风。欢呼说笑了一阵便安定下来,同坐明月花荫之下一同欢宴,彼此浅斟低酌,吃了个把时辰。月光渐高,月华分外皎洁,二女正越想越生疑心,林蓉忽然想起昨夜公遐走后和柔云写的一封信放在桌上,醒来不曾看见,莫非真个被他送往贼巢?忙即往看。 秦真忽又来说:“二虎不知去向。最奇是守望的人也未见虎走出,直到方才主人想起,当日中秋,虎也是客,应该犒劳,特意备了许多瓜果笋蔬,命人往寻。秦萌说是二虎先在对湖山崖之下蹲伏,当地还有一小片未开辟的小森林,娄、秦诸侠因林中树木多半骈生巨木,长得极密,刚好将那一处缺口补上,共有一里多深。外面环着一条大壑,宽达十丈,对面又是一座危崖,夏秋之交林中蛇虫颇多,更有瘴气,全村只此一角比较荒凉,相隔人家又远。开头还有许多幼童拿了菜蔬引虎为乐,后被大人知道,说二虎日夜劳乏,来此僻静地方必是想要歇息养神,各把幼童喊回,由此无人再去。饭后有人遥望,虎已不见,以为避往崖后静卧,也未往看。直到方才命人往寻,才知虎已走去。” 虎女闻言惊奇,想起二虎平日和自己形影不离。睡起之后只顾和众人闲谈,跟着入席饮酒,不曾理会。按说不应无故离去,忙作长啸,并无回音。林蓉业由楼上赶回,说: “信已不见,定是伊萌故意装睡,暗中取了书信,赶往贼巢去见柔云。他小小年纪,孤身行险,二虎和他并不相熟,不会被他骑走,如何一人两虎全都不见?”虎女觉着二虎均有灵性,善知人意,不奉命不会离开,除却自己和公亮有话招呼,别人也支它不动。 日里红-曾经来过,也许林中异人命红-将其唤去,以为少时仍要回来,自己未走,决不会同被伊萌引走,赶往贼巢犯险。倒是伊萌可虑,再看公超闻报,竟如未觉,仍是那么安详,丝毫不以为意,忍不住问道,“七哥,你说伊萌不曾离开,如何七弟到处查问寻他不见?”公超方答:“他自有他去处,四妹放心,少时自会寻来。”众人除公明外全都将信将疑。西山路远,急切间无处寻找。虎女又当二虎由红-引走,只伊萌一人可虑,公超偏是声色不动,好生奇怪,悄间公亮:“伊萌是否溜出村中?”公亮悄答: “我们这位七老大哥行事难测,听他师徒日里口气,伊萌此行好似得他允许。方才秦萌来此送信,跟着推说那虎也许由别路走往谷外,要去崖上眺望,神色不定,好些可疑。 本村虽是防御周密,外人无法侵入,但是另有一条出路,隐秘非常,只我和大哥、二哥、七弟四人知道,又极难走。因其形势奇险,能出而不能入,便是武功真好,如由里面走出也是极难,由外进来更办不到,稍一失足休想活命。伊萌也许由此出去,他新来此,怎会得知?秦萌年纪最轻,也最胆大淘气,因和伊萌同名,本领不如人家,日常肯下苦功,他和伊萌最好,我看他形迹可疑。你且在此,等我赶往崖上背人盘问,必能问出一点虚实。”说罢起身走去。 虎女见公明也似有些明白,村中连走一人二虎,守望的人毫无警觉,一点不以为意,依然谈笑自若,问都不问。等了一阵,公亮还未回来,月色已上中天,公明忽和公超低语了几句,公超突然起立,笑道:“这娃儿大约是往西山探敌,顺便去拿儿盏花灯,不知用什么方法,连师妹两只老虎也同引走。因由森林那面秘径纵往对崖石梁之上绕路赶去,故此无人看破。昨夜他和我同往贼巢,无意中发现花、刘二贼带来的各种花灯堆积如山,但都灯坯、绢料,灯架好些还未扎成。他当时便想用火烧掉,被我止住。那地方偏在土山旁边新搭席棚之内。还有各种花灯,地势僻静,只有两三个恶奴指挥土人在彼装扎,极易下手。知道自己人小拿不许多,故此将二虎一齐引走。此去并不伤人出面,至多将那两个恶奴除去,将灯取走,由二虎一同运回。我因当地离南崖甚近,上下方便,今夜所用花灯贼党均已挂好,所剩全是坯子、灯面,贼党决想不到有人往取。另外还有一种原因,听出他的意思,未加禁止。依我计算,他到以后天气还早,如骑虎去往来更快,必乘黄昏前后翻崖过去,至多把信送到,杀死一两个恶奴,取了花灯立即赶回,此时应该赶到才合他的心意。如今尚无音信,再等片刻人不回来,我去便了。”虎女一听二虎也被引走,想起红-蕉叶传书,越发忧疑,正想赶往前崖探望,忽见秦萌飞驰赶来,满面喜容,一见便说:“各位伯叔哥哥不要担心,连人带虎都回来了。三叔、七叔因见前面岭上号灯闪动,似有别的可疑之迹,连信号也未吹,命我回来送信,二位叔父业已带人赶去。”虎女一听也要赶去,林蓉忙说:“四妹兵刃暗器尚在楼上,我也陪你同去。 既是人虎同回,如何未听虎啸?”虎女边走边说:“此事奇怪。蓉姊腿伤初愈,可能跳动?”林蓉笑答:“那药真灵,方才睡起一试竟如无事,同去无妨。”二女边说边走,公遐也跟在后面,各人拿了兵刃暗器,匆匆赶到崖前,上面早将绳梯放下,三人一同走上。 到顶一看,谷外山风大作,那两只老虎身上堆了不少东西,走并不快,虎旁跟着一个小人,一手拿着一盏花灯跳纵而来。遥望岭上静悄悄的,谷外只这一人两虎对面驰来,更无别的人影。一问守崖壮士,才知自从日里众人回来,得到女贼萧五姑师徒要来的警号,所有守望的人格外小心,藏处越发隐秘。另外备有特装的号灯,灯光如豆,互相传递,敌人由对面来决看不出,相隔五六里还未走到,全村早已得信,此时人都藏起,故看不见。公亮、秦真先向秦萌问出真情,伊萌果由森林缺口越崖而出,迎头遇见红-,因在中途相识,人又胆大,一人一兽竟套上交情,随由红-将二虎引出,秦萌恐受责罚,没有跟去。因听伊萌行时曾说,月上中天以前必将花灯取回。后来久无音信,方始急愁,又不敢公然说出。正在为难,被公亮间出真情,在崖上遥望了一阵,忽见两团彩光贴地飞舞而来,忙用崖上原设的望筒仔细一看,正是伊萌。两虎也由林中穿出,身上堆着许多东西,走得却不甚快,那两团彩光乃是伊萌盗来的花灯,看那一路持灯跳舞神气,又极高兴,不似受伤情景。刚想起虎背上物必是由贼巢中取来的花炮之类,恐其弄碎,故此不能走快。眼看相隔只三二里,最前面一处守望忽有红白二色号灯朝下闪动,知道前面有了警兆,跟着沿途守望的号灯相继闪动传达过来,二人看出那是前头发现可疑形迹,并还不是寻常,恐信号之声被来敌警觉,吓退回去。如有敌人必是偷偷掩来,决非庸手,又正掩在一人二虎的后面,相隔只一二里,伊萌还不知道。月光既明,手又有灯,一个不巧,难免被贼暗算,忙令秦萌赶回报信,自率几个有本领的村中壮士越崖纵往小山,一路掩将过去。此时业已赶过伊萌来路前面,快要到达前途守望之所。 正说之间,忽见前面又有号灯闪动,一闪即隐。崖上壮士惊道:“前面来敌必已现身,三爷、七爷也正赶到,想是看出敌人正在埋伏,恐被看破,连号炮也被止住。照此形势来敌决非小可。”话未说完,虎女瞥见一人二虎相隔渐近,伊萌忽然纵身一跃蹿往树林之中。跟着便见灯光摇动,人却如飞驰出,追上两虎,好似说了几句,岭上立有数人突然出现,飞驰而下,帮着将虎背上的东西取下,贴着山脚迎面奔来。虎女看出伊萌似要骑虎回身,方想喊他,虎已望见主人,不听伊萌招呼,飞驰而来。伊萌便由虎背纵下,如飞往来路驰去。三人连同秦萌越崖而出,刚到半山,虎已赶上二女,便令公遐、秦萌同骑阿黄,二女同骑虎妈朝前驰去。目光到处瞥见伊萌在前,业已纵上岭去,身法真个快极。回顾四人骑虎赶来,立定扬手,令众缓进,四人也骑虎赶到岭上,见面低声说道:“我往贼巢偷了许多花灯,那封信也代交到。井还探出女贼萧五姑快到以前忽然生病,去时正发寒热,连花灯都未出看。同来十个男女同党也病倒了一半,都说病得奇怪,从来未有的事。就这样还派了两个女贼、一个男贼和原有两个贼党,五贼分成两路,一东一南往探云师叔和娄师叔兄弟两处虚实。东山这面一男一女听说本领最高,我因他那用葵花针的几个多半病倒,一个未来,来这三贼两个贼徒,一个徒孙,另两贼党乃是方家五鬼中的大鬼方黄、四鬼方鸿,同一中年女贼。我将花灯运往崖后,接连三次,贼还未走,本意赶回报信,不想和他动手,不料那些花灯骨子和扇面又脆又弱,虎走太快必要弄破,费了好多事才得到手,岂不可惜?两虎不能走快。快到以前沿途留心贼党,并无踪迹,随便取了几扇灯坯扎成两灯,将烛点好,一路走来。我知离村六七里便有守望,沿途不见一人,方想他们藏得真好。七叔忽在暗中发话,说前面来了敌人,命我留意,把灯灭掉。我想此灯可以诱敌,将它挂向树林之中便赶了来。来贼只得两个,至多五个,今夜贼巢防备更严,恶贼更多,有好些虚实都不易于窥探,正好生擒拷问。这五贼奉有严命,只许窥探,不许随便动手。他见我们人多,又有这两个老虎,定必吓退。 内中一贼乃女贼徒孙,是个小人,比我生得还要丑怪,满口大话,实在可恨。我还想斗他一斗,四位师叔最好暗中掩去,命二虎到前面埋伏,断他归路。听说来人轻功甚好,逃得极快,莫要被他逃去。” 四人刚刚答应,纵下虎背,忽听树后有人低语道:“下面业已动手,诸位快往接应。”随听伊萌噫了一声,转身便往后面岭下飞驰而去。四人目光到处,瞥见贼党共是两男一女,已和公亮。秦真还有同去的两个壮士动起手来,忙即跟纵赶下,快到半山,离地还有好几丈,忽听一声怒啸,声如狼嗥,甚是凄厉。目光到处,斜对面一片高约七八丈的断崖上突又现出一男一女,女贼手持一双护手钩,月光之下身材甚是俏丽,男贼形态装束均极丑怪,比下面两个敌人还要短小,一手拿着一根寒光闪闪,两头有刀的铁棍,身上穿着一件形如刺猖的短装蓑衣,一条短裤,只叫得一声,便先离崖纵起,宛如一个毛人朝下飞落。公亮想是看出厉害。对面又有一个强敌,刚刚往旁纵起,来贼扑了个空,一声怒啸,双脚一点,又是好几丈高远,待朝秦真扑去,身法轻快已极,手中铁棍再一舞动,周身都是寒光,看去猛恶已极。对崖女贼也手舞双钩跟踪纵落,本领也非寻常。最奇是来这五贼轻功都是那么好法,貌相丑怪的小矮贼更是厉害。公亮、秦真都差一点没有受他暗算。虎女当先,见状大怒,刚喝得一声,离地还有三四丈,矮贼纵跃如飞,连扑三次均未扑中。闻声仰望上面有人,哈哈一笑,飞星跳掷一般,竟不等人下去,凌空纵起,飞扑上来。虎女正要举剑迎敌,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敌人一纵好几丈,业已高过虎女六七尺,急如飘风,连人带棍当头扑下。就这时机瞬息之间,又是一股急风由身旁脚底带着一道寒光突然飞过,双方势子都是万分猛急,只听锵——一声金铁交鸣,双方兵刃撞得一撞,眼前人影分合,寒光电闪,映月生辉,当时一东一西各被弹出好几丈,宛如两点飞星随同两条人影凌空飞落。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二十五、月光中的恶斗 前文虎女因听前面有警,赶到谷前横岭前段,发现敌人已与公亮、秦真动起手来,对面断崖忽又现出男女二贼,本领轻功俱都高极,矮贼当头相继纵下,星丸跳掷,朝娄、秦二侠连扑三次,虽都扑空,因公亮、秦真每人都有一个劲敌与之相对,一见矮贼扑到,各自往旁纵避,无力反击。矮贼更是猖狂,满口怒骂,声如狼嗥,凄厉刺耳,人既矮短,貌相奇丑,又穿着一身形如刺猖的奇怪短衣,纵将起来那半尺多长的硬毛根根倒立,凌风飞舞,不知何物所制。矮贼好似自恃轻功高强,骄狂到了极点,正看着有气,想要赶下,矮贼闻声仰望,一见上面还有敌人,一声厉啸,恶鬼也似纵身朝半山崖上四人立处飞扑上来。虎女看出来贼身法轻快,急逾飞鸟,这一纵竟有几丈高下,业已高过四人,手中拿着一件两头尖刀,似棍非棍的奇怪兵器,就要当头连人扑倒,不禁怒从心起,一声清叱,待要举剑纵身迎敌,将其打落,心念才动,脚还不曾离地,忽听呼的一声,一股急风带着一道寒光和一条小人影子,突由侧面脚底相隔丈许之处凌空飞起,朝那矮贼猛扑过去,双方势子都是又猛又急,只听锵——连声,两下业已撞在一起,兵器相触,用力都猛,人影微一分合之间便似飞星下坠,一东一西各震出三四丈,带着一溜寒光朝下落去,看出后起小人正是伊萌,方喝:“此贼真个可恶,我们不可放他逃走!”忽听女贼在下面朝同党厉声大喝:“上面便是主人所说头戴虎皮帽套的骑虎贱婢,原来也住东山,和仇人是一党,我们已无须费事,路也不曾走错。本来我想将这几个小贼的人头全数带回,顺便再擒一个活的回去。如今对头已被惊动,他们人多,方才所说不可忘记。 我们不必太贪,每人杀他一个回去给主人看看,能够交代便了。”话未说完,伊萌已接连几纵飞扑过去,矮贼也似知道遇见劲敌,各由旁边纵起,仗着身法轻巧,连地都未沾,竟用下面陡坡接脚,喜鹊登枝一般一点便起,接连两三纵便由坡上绕过下面众人斗处,双方又对面撞上,各用兵刃略一招架,同声怒喝:“和你前面空地上打去!”随同双双纵起,伊萌当先,身于一翻,一个飞燕穿云往来路山下空地上纵去,还未落地,矮贼也似怒极,厉吼一声,跟踪追上,双方相隔只得丈许。 虎女见来敌本领真高,伊萌身法也快得出奇,第一次见到这样棋逢对手的恶斗,双方全是身轻手快,一个心狠手黑,一个疾恶如仇,稍微疏忽,不死必伤。因恐伊萌人小胆大,容易吃亏,不由一呆,也忘了下去。正看得紧张头上,瞥见矮贼在后,手伸腰间,料是要取暗器冷箭伤人,忙喊:“伊萌,留神矮贼暗器!”声才出口,敌我双方业已首尾相衔。刚看出矮贼由腰间解下带有一条细链、其大如拳的小流星锤,待要朝下打去,手中尖刀棍也作势想要朝前刺到,心方一惊,微闻锵当两声,伊萌突然凌空翻转,随同双足落地之势,反手一道弧形寒光闪得一闪,双方兵刃相接,矮贼两件兵器均似被他打开,同时伊萌脚底一弹,人也倒纵出去,敌我双方仿佛都知遇见劲敌,谁也不敢大意。 矮贼本想棍锤齐施,两下夹攻,凌空下击,身法也极特别。本是头前脚后向下微斜,离地已近,人还不曾翻转,全神都注定在敌人身上。伊萌忽在危机瞬息之际,人未落地,身已翻转,反手回击。双方兵刃刚一接触,矮贼那样快的去势,竟会借这一挡之势身子一侧一翻,便往后倒纵,一个反跟斗,手中兵器舞起一团寒光,将人护住,随同倒翻回去,轻轻落在地上,双方重又分开。刚一落地,伊萌忽然口发长啸,又朝矮贼扑去。啸声甚长,与贼巢公超所发相同,其音清越。只管与敌动手,打得那么紧急,并未停歇。 所用兵器甚是奇怪,前头像个树枝,一长一短斜伸出两截,仿佛一口短剑,旁边斜对着一个尺许长的月牙,中间半段形如两面开口的铁锯,上面锯齿一反一正,柄上还有一个铁环护手,通体铮亮,寒光闪闪。昨夜曾经见它在花架上,取出使用,用完插在肩后,好似还有两个皮圈套住,后来村中相遇便不再见,不知藏向何处。只腰间插着一柄长约一尺三四寸的短剑,剑匣甚宽,形制甚奇,匆匆相见,因正忙于梳洗,吃完午饭便各分睡,忘了问他。来时只见背上兵器映月生光,因有两圈皮套遮住,也未细看,这时见他对敌,方始看出它的妙用。原来所用兵器非但制作精巧,上面那些东西各有各的妙用,舞动起来周身都被寒光裹住,并还能够随意收缩,时长时短。矮贼那高本领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微一疏忽还要纵身逃避,略现手忙脚乱之象。不是身法灵巧,避得又高又远,内有一次几乎还要受伤。伊萌一样也有两次险极。二人都是快极,就这略一停止观望之际,业已十多个照面过去。偶然舞到急处,只听丁了当当金铁交鸣,密如贯珠,看去猛恶惊人。 正替他捏着一把冷汗,急听林蓉娇叱之声。定睛一看,原来林蓉、公遐、秦萌三人已先纵下和敌人斗在一起,公亮、秦真连同两个村中壮士先敌男女三贼,早就打了个难解难分。因来敌太强,二壮士双战一个男贼已是勉强,公亮。秦真分敌男女二贼,急切间也未占到丝毫便宜,双方都打在紧急头上,谁也无力兼顾。不料又来两个强敌,本领更高,差一点没有吃亏。矮贼刚被伊萌引开,手舞双钩的女贼便朝二壮士扑去。虎女因见公亮、秦真决不会败,只顾担心伊萌,稍微观望,二壮士已有一个被女贼杀了一个手忙脚乱。公遐恰巧由侧面飞驰纵落,敌我五人刚刚混战一起。林蓉、秦萌看出来敌太强,不暇招呼,跟踪赶下,这才打个平手。林蓉看出后来女贼厉害,两次抽空连发弩箭,均被打落,仰望虎女呆在上面,惟恐有人受伤,忙呼:“四妹,怎不下来!”虎女方始警觉,暗骂自己真个胡涂,如何忘了下去。共总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虎女看出来敌大强,闻声惊觉,心念一动,不顾再看伊萌,忙将飞针暗中取出,一面朝下纵去。正在凌空下落,瞥见秦真与一女贼对敌,双方连发暗器,虽然均未打中,但被各人手上兵器打得四下乱飞。公亮和另一男贼打得正急,相隔较近,忽然一枝小梭镖飞来,由耳旁擦过,不是公亮机警闪避得快几乎受伤。镖虽躲过,手法略一散漫,对面那贼使得一手好地趟刀,正就势旋风般卷将过来,公亮不及兼顾,又几乎被他斫中。等到用剑一挡,敌人另一手的钢拐又扫过来。同时和秦真对敌的女贼看出便宜,抽空又放了一技冷箭。总算公亮眼快,偏头避过,上下受敌,看去形势险极。虎女一时情急,扬手便是两枝飞针,分朝男女两贼打去,人也随同手中剑花纵落。一见秦萌由斜刺里纵到,叔侄二人同敌女贼,秦真己有帮手。那两枝飞针并未打中,只有未一枝打向男贼胁下,未见落地,男贼照样回手,也不知打中与否。一声清叱,先朝男贼扑去。 公亮见虎女赶到,忙喊:“四妹,此是方家五鬼中的四鬼方鸿,最是凶狡。我已和他约好单打独斗,一分死活,你不要管我。倒是那两女贼不说名姓,必是萧五姑女贼婆的徒子徒孙,最好将她生擒回去拷问。使护手钩的一个更是凶狡,寇兄、蓉妹恐还制她不住,你快上前相助才好。”虎女见矮贼方鸿也似觉着秦真这一对双方暗器乱飞,恐受误伤,业已且战且退,往旁滚去,口中还在怒骂公亮无耻,两打一,说了不算。公亮又在连声催走,一任敌人满地乱滚,始终剑走中心,注定敌人,业已回复原状,手法一丝未乱。知其应敌之际最是沉稳,剑术得有乃兄真传,向不轻发,时机一到,一举成功。 照此情势分明以守为攻,待机而动,日前所见好些剑法妙用尚未施展,敌人也未看出,料知不会为贼所败。再看持钩女贼果是越杀越勇,一双护手钩上下翻飞,独敌公遐夫妇甚是勇猛。两壮士合斗一贼业已打向一旁,内中一人似已受伤,正在与敌拼命,心中一惊,连忙纵身赶去,知这几个来贼均极狡猾,自己飞针平日百发百中,方才连打男女两贼均未成功。此时敌我六人分成两起,如顾林蓉这面,两壮士难免为敌所伤;如往相助,又恐林蓉、公遐不是女贼对手。心中一急,便想了个主意,见这两起人相隔约有两丈,正在互相喝骂拼斗,持双钩的女贼稍微偏向前面,忙往侧面一纵,和这两起敌人成了一个品字,再追过去,一面故意喝道:“寇兄、蓉姊,此是老女贼萧五姑的徒子徒孙,不可放她逃走。”边说边往前追,表面去助公遐夫妇,人由当中驰去,对那男贼好似不曾理会,等快追过,再用手中暗器反手回击。 那贼正是方家五鬼中的大鬼方黄,方家五鬼,只么、四、五三鬼是亲弟兄,内中五鬼方炳本领最高;大鬼人最淫凶,好色如命,年已不小,虽有一身武功,多年酒色,身子早已淘虚,如在十年以前,两壮士已遭毒手,就是这样,似被大鬼逼得手忙脚乱,内中一人还受了一点轻伤。村人尚武,最爱体面,见自己两打一还吃了亏,一时气愤情急,怒吼一声,各以全力拼命,受伤不退,反倒越杀越勇,这才勉强打个平手。大鬼看出二人不是他的对手,有点骄敌,正想另两敌人厉害得多,看神气想要全数杀死决办不到,不如将这两个本领稍差的先行杀死,回去有点面于,省得被人说嘴。忽见崖上来了四人,内有两个少女生得极美,当头一个身着白衣,头戴虎皮套的更是好看,与巴永富所说虎女形貌衣装全都一样,只未戴着面具。萧五姑原料这两起敌人必是一党,先还以为另有巢穴,想不到在此相遇,敌人定必同住一起。可惜没有深入香粟村探到虚实,埋伏骤起,被他发现。敌人甚是扎手,想要全胜决办不到,乘着村中敌人还未惊动,只要同党将那两个本领高的打倒,再将此女生擒回去,非但奇功一件,面有光彩,还可先抽个头快活一阵。久闻此女神出鬼没,本领甚高,所骑猛虎也极厉害,如何未见出现,也未听到虎吼?心正寻思,忽见虎女纵落,死星刚照,又动色星,因被敌人绊住,不能上前交手就便调戏,正想卖一破绽,猛下杀手,将敌人杀死,赶上前去。忽见虎女追来,这一对面越觉美艳无比,便那一身好看的装束也是从所未见,下面又露出半条玉腿,粉光致致,映月如霜,不由淫心大动,妄想仗着腿快身轻,丢下前面两敌跟踪追去,手中单刀拐略一招架,大声笑喝:“小乖乖,快和我来做一对,不要到前面去了。”左手用足全力朝敌人一拐打去,右手刀将另一敌的枪荡开,紧跟着一个浪里翻身,身子一扭,由斜刺里纵起,朝虎女飞扑过去。一心打着如意算盘,想冷不防用铁拐上面钢钩将虎女钩倒,就势擒住。乘着前面没有敌人,后面敌人无力兼顾,自己腿快身轻,当时抱起逃了回去,先寻无人之处快活一阵再说。哪知虎女本就要用飞针打他,人朝前纵,实则全副心神都在他的身上。 大鬼色令智昏,非但没有防备敌人未安好心,正要反手伤他,反想冷不防猛扑过去占点便宜。虎女飞针得过异人传授,端的穿杨贯蚤从无虚发,先打男女二贼,一则对方轻功极好,手疾眼快,看出有人凌空纵落,先生戒心,虎女又是双管齐下,不是专注一处,原是一时凑巧,没有打中。虎女却因两针打空,觉着从来未有之事,料定来贼厉害,伤他不是容易,生了戒心,下手格外郑重。所以上来不曾先发,故意人往前追,等到追过大鬼的头,再用师门心法反手猛击,照理已难防御。大鬼再一凑上前去,势子又急,自无幸理。身刚扭转纵扑过去,方觉手到成功,心中得意,猛瞥见寒光映月,闪得一闪,敌人脚刚沾地,突然转身,还未看清,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际,猛瞥见眼前似有两点寒星一闪,身子凌空正朝敌人猛扑,无法收势,情知不妙,忙用兵器去挡,一面偏头躲避,已自无及。头不偏还好,这一偏未一技飞针恰巧打中左眼之内。另一枝已先打中前额,仗着武功精纯,稍微觉痛,忙一鼓劲,只穿进寸许,没有透脑而过。在忙中偏头,却将左眼打瞎,不由痛彻心肺。同时,人也朝前扑去,急怒交加,妄想拼命报仇。一声怒吼,刀拐并举,意欲就势打下。哪知虎女早已看出来势猛急,两枚飞针相继发出,刚一离手,人便往旁一偏,就势倒纵回来,双方恰巧错肩而过。大鬼痛极心昏,也未看清,虎女见两飞针一齐打中,敌人手舞刀拐,怒吼前扑,连忙就势反手一剑横扫过去,紧跟着腾身一脚踹去。可笑大鬼色迷心窍,连人也未看真,等到百忙中觉着身旁急风,似有敌人闪过,想要回刀去斫,无奈势子大猛,收不回来,强睁着未打瞎的右眼,看出前面已无敌踪。猛想起人说此女厉害,果然一照面便为所伤,深悔不该轻敌。心中一惊,念头还未转完,虎女剑已拦腰斩下,当时一挥两段,再踹上一脚,一声惨号过去,前半段死尸凌空窜起,飞出老远,下半段残尸也横滚出去老远,了当叭哒连响声中,各带着一股鲜血,连同手中兵器一齐落地。后面二壮士正赶过去,几乎洒了一身血迹。 持钩女贼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虽是一双小脚,身法轻快,动作如飞,手中双钩更是精奇,舞动起来宛如两道寒光裹住一条人影,在场上滚来滚去。公遐如非林蓉再三警告不可轻敌,只等自己人来自会除她,因此没有贪功犯险,只是二人合力守多攻少,方始将其敌住,否则早已吃亏。女贼原是萧五姑关山门的女徒弟,外号玉美人凌波一技花黄幺妹,性最淫荡,虽然年过四旬,还是那样风骚淫荡,不知自量。见公遐年轻文秀,又问出是姓寇,山外新来,敌人之友,贼党并未提过,以为双方无什仇怨,也不想还有一个少女是他什人,竟将林蓉当成公遐之妹,妄想卖弄风情勾引。一面动手,一面眉来眼去,仗着身法轻盈,扭着细腰,不住纵前跳后,使出种种解数,不时将那一双菱角一般的小脚在公遐面前晃来晃去。公遐平日最恨小脚,先还不以为意,后见敌人出言挑逗,意似我师徒与你无仇,何必这样拼命?你们无非倚仗人多,真要动手,和你同到林中无人之处说完再打,包你还有好处。跟着话便露骨,不由越听越有气,偏是无奈她何。林蓉也是气极。二人不约而同正在互相示意,打算再用各人暗器冷不防试她一试。公遐先在暗中将镖取了两支在手内,想等林蓉取出弩箭一同下手。林蓉人最谨慎,因看方才所发暗器全被敌人相继打落,知道厉害,存有戒心,惟恐女贼看出,不肯冒失,也正打着主意,想乘女贼往旁纵起,卖弄轻功之际,暗将弩箭取出,等公遐发镖,敌人用钩去挡,冷不防用弩箭打她下面,只将那双小脚打中便可成功。 二人这里还未发动,女贼见公遐始终一言不答,女的面有怒容,大骂自己无耻,男女二敌互相照应,口气亲密,渐渐看出这是一对夫妻。年貌那么相当,看去情分极好,不由羞恼成怒,心中妒愤,顿生恶念,怒喝:“不知死活的小狗男女,不听老娘好话,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刚把手中双钩一分,待用杀着猛下毒手,先将林蓉杀死再说,猛瞥见方才立在半山崖上头戴虎皮帽兜的白衣少女持剑追来,似要助战。想起来时所闻虎女装束,心中一动,大鬼方黄突然大声笑骂,转身朝虎女扑去,因和敌人打得正急,也未看真。只觉两条人影微一分合纵扑之间,大鬼方黄接连两声怒吼惨号,再抽空偷眼一看,业被敌人腰斩两段。虎女同另两壮汉跟着飞驰而来,已快临近。遥望四鬼方鸿已为敌人所杀,同党女贼和一年约十五六的少年对敌,双方暗器似已打光,本来没有胜意,四鬼一死变成两打一,看去业已现出不支之势。自己这面本领最高的一个,来时满拟他天生怪人,身轻如燕,必少敌手。有他同来,便遇为首仇敌也可无虑。谁知刚一出手,便遇一个幼童由崖上飞起,将其凌空撞落。由此越打越远,转眼无踪,不知被敌人引往何处。此人本领虽高,人最骄狂,容易上当,如受敌人暗算,姊妹二人凶多吉少,眼前敌人又越来越多,虎女更是名不虚传,方黄那高本领,才一对面竟被腰斩,可知厉害已极,心中一慌,念头似电一般还未转完,对面三敌业已赶到,忙打哨招呼同党女贼准备逃走,一面手舞双钩旋风般纵将起来,口中大喝:“来者可是骑虎贱婢?闻你孤身一人去往巴家庄几次大闹,如人无人之境。是好的无须倚仗人多,敢和老娘黄幺妹一对一分个高下?我如打败,情愿束手受绑,任凭你们送老娘归西,连孝都不必穿,你看如何?” 虎女等先见女贼舞着一身钩花,一纵便是两三丈高远,又听后面公亮、秦真同声大喝: “我们已将男贼杀死,休放女贼逃走!”恐其想逃,连话也未听清便追杀上去。林蓉正好乘机将箭取在手内,因恨女贼不过,又添了三个生力军,越发壮了勇气。方想公通用手示意,虎女已当先抢在前面想拦女贼逃路。女贼原想逃走,因还有一共性命的同党女贼,平日亲逾夫妇,被两个强敌绊住,想等同逃,发话激将,以为虎女本领多高,只要单打独斗,凭自己手中双钩,便不能胜,也无败理,举棋不定,暂时没想就逃。不料外乡口音敌人不曾听出,照样围攻上来。看出虎女果是劲敌,那四个也都不弱,料知不妙,立时变计,又打了声呼哨,厉声大喝:“你们这些小狗男女真想欺负老娘一人,以多为胜么?快些拿命来吧!”说完,手舞双钩恶狠狠反身杀上前去。 林蓉听她连打呼哨,料其招呼同党想要逃走,忙喊:“诸位留意,女贼想要逃呢!” 话未说完,女贼已转身杀来,林蓉首当其冲,女贼又是最恨她,竟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 幸而虎女反身赶回,女贼见势不佳,双方刚一照面,瞥见另两敌人也同杀到,忙卖一个破绽,怒喝:“贱婢是好的,和你一对一那面打去!”声随人起,小脚一登,上面双钩将敌人刀枪宝剑挡了一下,就势一个鹞子翻身,化为黄鸽冲霄,一纵三丈多高远,接连两三个起落,往前面树林中蹿去。公遐、林蓉见女贼这次纵得又高又远,惟恐逃走,同时又听后面娄、秦二人呼喝之声,好似另一女贼已先逃走,不顾回看,忙同追去。公遐立得较前,见女贼忽然拔地纵起,抢先往前急迫,双方相隔已达三两丈。女贼宛如蜻蜓点水,落地便起,轻快已极。眼看女贼快要逃入林内,照此快法,必难追上。心中一急,忙用全力追纵过去。林蓉稍微落后,方想:女贼是个大害,四妹身法轻快不在女贼之下,如何不见追来?又恐公遐冒失涉险,受了暗算,一面追赶,口中急呼:“二哥留神暗算!”忽听女贼一声惊呼,慌不迭由林内倒纵回来。目光到处,那两只大虎正由林中冲出。女贼好似刚到林内便遇那虎,手中双钩已只剩了一柄,肩上衣服也被虎爪撕裂,慌不迭亡命一般由林中纵逃回来,口方急呼:“你们不要动手,我有话说!”人已单手舞钩纵起。公遐正往前面急追,一上一下恰巧对面错过。 女贼原是刚纵到林中,便遇那虎悄没声迎面扑来,总算女贼武功甚高,猛觉膻风扑面,一条壮大黄影,带着两团金光电射的虎目,已当头扑下,慌不迭一钩斫去,同时脚跟用力,细腰一扭,飞身往林外纵逃出来。虽未被虎抓死,右手钩已被虎爪扑落,虎口崩裂,衣袖连肩也被虎爪撕裂了一大片,疼痛已极。当时心惊胆寒,知难逃命,求生心切,只顾大声疾呼,想将敌人止住,不曾留意下面还有敌人追来,惊慌太甚,竞未警觉。 公遐正追之间,瞥见女贼由林边纵起,将由头上越过,更不怠慢,连忙纵身一剑斫去,无意之中竟将女贼一双小脚连腿斩断。女贼也是以前淫凶太甚,该遭恶报。纵时瞥见虎女和两个壮士已回身驰去,面前只有前斗少女,知道林蓉一人不是她的对手,右侧又是林尽头的一片陡坡,现成逃路,何必这样胆怯求降?心中一动,又生恶念,方想落地先将林蓉杀死,再往右侧坡上纵去,凭自己的身法,那虎又不会上下山崖,照样可以逃走。 就这心念微动之际,猛觉脚底奇痛欲裂,好似撞在钢铁上面,跟着下面一飘,大惊低头,一条人影带着寒光刚由脚底闪过,惊慌忙乱中看出小脚连腿斩断,一声惨号惊呼,不等倒地,人已痛晕过去。落时又是头重脚轻,撞在石地之上,脑浆迸裂,尸横就地。 公遐、林蓉回头一看,才知方才颇险。原来另一女淫贼乃黄幺妹的师姊赛飞燕弓玉香,双手能发五六种暗器。这次因老女贼萧五姑报仇心切,挑选门人甚严,嫌弓、黄二女贼平日荒淫太甚,恐其对敌之时没有长力,不曾入选,心中愧愤。当夜见女贼师徒快到以前,无故病倒了好几个,又听巴贼说起,东山诸侠之外还有一处强敌,便自告奋勇,同了老贼婆最看重的徒孙,三年前新收服的怪人飞天夜叉刺儿神石野儿,连同方家五鬼中的大鬼方黄、四鬼方鸿分成两路窥探仇敌虚实,虎女下落,二女贼天性淫荡,又是喜新厌旧,年都不小。弓玉香更是美恶兼收,精粗不择,本定东山诸侠深仇劲敌,由黄幺妹、刺儿神石野儿两个最厉害的暗往香粟村中窥探,自和方氏弟兄往探虎女巢穴。一路调笑而来,无意之中把路走错。等由森林里乱窜出来,忽然发现前面形势与巴贼所说东山仇敌所居相同。虽不知岭上有人埋伏,但这男女三贼久经大敌,均极机警,并未公然现身,正轻悄悄背着月光一路试探往前掩去。岭上守望的人瞥见对面崖下有黑影闪动,忙用号灯传信告警,一面暗中戒备。本来还想动手,用弓箭镖枪朝黑影中打去试他一试。 三贼觉着沿途无人,越看地方越好。同时望见前面天空红光隐隐,知道香粟村在横岭前面,以为岭后无人,打算越过岭脊,察看好了地势,有无敌人守望,再打主意。刚由暗中纵出,便瞥见前面岭脊上似有火星一闪即隐,料是号灯,忙又退回暗处。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仍由背阴一面悄悄掩去,并没想到踪迹已被发现,敌人业已悄悄迎来。另两同党也由别处绕到,转眼就要恶斗。守望的人见有妇女在内,想起公明严令,遇见妇女不可轻敌,便不再动。跟着,公亮、秦真因见号灯,来贼不多,恐其逃走,一面命秦萌通知公明,匆匆带人赶到。问知来贼藏处,刚用石块一打,三贼知道隐藏不住便纵了出来,另外两贼相继赶到。女贼比黄幺妹更是贪淫,最喜幼童,一见秦真看去年才十五六岁,少年英俊,月光之下越觉英姿飒爽,美如冠玉,竟动色心。此时敌人又少,妄想连人生擒回去,自知双方年岁大差,勾引无用,只想将人打倒抱走,不曾施展杀手。不料秦真年纪虽轻,本领却高,人更机警灵巧,双手均能收发暗器。女贼越看对方越爱,无形中现出许多丑态,秦真自看不惯,边打边骂:“你这女强盗如何眉眼乱动,鬼头鬼脑,也不照照镜子,偌大年纪,还做出许多丑态,怎不怕人恶心?看你这样老不要脸,必定是老淫妇女贼婆萧五姑的贼徒了。”女贼不知秦真嫌她讨厌,故意激怒,暗器业已取到手中:素性凶恶,立时恼羞成怒,刚厉声大喝:“无知小狗,敢对老娘无礼!”话未说完,秦真已经就势卖一破绽,纵向一旁,回手就是两支弩箭,被女贼用如意护手钩打落,哈哈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嫩鸡还有一点门道呢。且叫你尝尝老娘的厉害!”跟着,也将暗器发出,秦真才知女贼凶险厉害,一面持剑应敌,一面连发暗器,双方都是手疾眼快,武功高强,各用暗器乱打了一阵。女贼暗器虽多,比较厉害,秦真剑术却高,目力更强,只听丁丁连声,寒光如雨,随同人影纵跃,寒光四射,纷飞如雨,谁也不曾受伤。 后来女贼见刺儿神石野儿被一幼童引走,四鬼方鸿施展地趟刀,正在满地乱滚,越来越急,对面敌人却是声色不动,始终剑走中心,注定方鸿,挑拨招架,也不回攻,便知敌人剑术精奇,料定不妙,方喊:“老四留意!”隔不一会,忽听一声怒吼,再看方鸿已仰面朝天死在地上,敌人宝剑脱手飞出,由方鸿当胸刺进,刚刚伸手拔起,心方一惊。公亮脱手一剑,将方鸿钉死在地,拔起宝剑便飞纵过来,变成两下夹攻。一个秦真已够应付,何况又来一个劲敌,两三个照面便手忙脚乱,自知不是对手。同时耳听前面女贼呼哨告急,催令速逃,刺儿神石野儿又被敌人引走,不知去向,心中一慌,更不怠慢,纵身便逃。女贼人既凶狡,本领不如黄幺妹,轻功暗器却是好极,轻轻一纵便到半山崖上,等到二人飞身纵上,又往下面纵落,端的身轻如燕,灵活已极。二人看出女贼身法轻快,恐其逃走,一面大声呼喝,招呼前面分头堵截,一面一上一下穷追过去。女贼暗器原未发完,上下乱打又准又快。二人一面急追,一面还要防备她的暗器,正恐被她溜脱。 虎女本在追贼,忽然瞥见前面林中有金蓝光华一闪,知道二虎埋伏林内,已将贼的逃路阻住。又听公亮后面急呼,忙即回身迎去。遥望女贼逃路,知道来路人多,又有二虎,决不敢由下面逃走,必须越岭而逃,便朝同行二壮士打一手势,身子往旁一掩,就势纵身上崖,朝岭那面翻越过去。到了岭上一看,不禁大喜,原来那身如刺猖的矮贼似已除去,连公超也惊动出来,知道女贼决难逃走。女贼翻山越岭,正往下面连纵带跳,如飞逃走,一见岭下有人说笑前行,人甚矮小,先还不甚在意。忽听一声清啸,内一小人突然纵起,箭一般朝前蹿去,抢在逃路前面,身法快极。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个小人,料知师门最得意的徒孙刺儿神石野儿不死也必被擒,不由胆寒心跳。虎女等三人由上赶下,还未看见,因见伊萌业已赶向前面,身后敌人转眼追来,又想改由岭上觅路逃窜。忽听一声清叱,跟着急风扑面,忙即纵避,一看正是虎女,身后还有两个壮士,由岭上飞驰赶到。暗道不好,不敢迎敌,忙又转身顺着山腰陡坡连跳带纵亡命往前逃去。 忙中偷觑,幼童已不知纵往何方。回顾后面,和幼童同行的一个矮子也不知去向。前敌两少年已越过岭脊追来。明知下面这老少二人必更厉害,转眼不见,多半埋伏在前。但是此外无路,前面山势已断,尽头岭崖高起,势甚险峻,半山腰上还有一片平崖通向前面,意欲赶到前头,仗着轻功朝下纵落。耳听身后敌人笑语喝骂之声相隔渐远,自恃腿快身轻,只要赶到尽头断崖腰上,不被敌人追上,下面一老一少能够错过,便可活命。 等到赶近,下面空无一人,月光甚明,相隔不远便是大片乱石堆,高低起伏,林木野草甚是繁茂,惊喜交集,自幸转眼可以脱难,那老少两个强敌也许可以避过。忙施全力双足一蹬,鱼鹰入水往下蹿去,快要到地,敌人并未出现,来路岭上也无动静,心方略宽,准备凌空翻落,脚一点地,蹿向草树丛中便有生机。忽听虎声怒吼,目光到处,先瞥见两只大虎由岭后飞驰而来。心方一寒,忽又听头上有人大喝:“伊萌且慢,暂留活口!” 声才入耳,猛又瞥见前面树下阴影之中纵起一条小影子,正用双钩招架,猛觉双目一黑,奇痛攻心,人也跌向地上,晕死过去。 那小人正是伊萌,先见所斗矮贼身轻力大,厉害非常,惟恐被其逃脱,一面口发长啸,向师父告急,一面引逗。双方都是身法轻灵,伊萌更是刁钻,暗取一把铁豆钢丸藏在手内,不时乘机发将出去。矮贼虽是天赋异禀,又经女贼萧五姑苦心传授,身如钢铁,刀斫不进,本领极高,无奈伊萌手法灵巧,又急又准,稍一疏忽,五官要害虽未被他打中,腿和两膀却打中了两下。如换常人,早已筋断骨折,石野儿一身坚皮,未被打穿,也是疼痛,身上那件奇怪蓑衣的刺针也被打断了几根。石野儿这件奇怪衣服大有来历,未从师以前仗它在山中吓人,强抢山民衣物,平日最是珍爱、不料那么比铁还硬的刺针竟被敌人内家劲力所发铁豆打断,不由怒发如狂,非将敌人惨杀不肯甘休。伊萌本意防他逃走,想要诱往谷日,等谷口中诸人追出合力除去。见已激怒,正合心意,边打边退,不觉到了岭上。石野儿以为敌人想逃,追迫更急。伊萌看出矮贼发了野性,再一引逗,二人已由岭后打到岭前,越过岭脊,到了下面,石野儿正追之间,忽然想起来时师祖之言,又见当地形势与已贼所说香粟村人口一样,谷口里面又有好些敌人正在追赶,离开同党已远,料知中了诱敌之计,便是杀出重围赶将回去,这样冒失粗心也必要受师长责罚。女贼婆法令又严,不禁心慌起来,怒吼一声,将身侧转,想往岭上纵去,口方怒喝: “小狗和我回到原处打去,免得二位师叔回去告知师祖,害我挨打。你如不敢去,我便骂你一世!” 正在厉声怒吼,一路纵跃往上蹿去,忽听头上急风扑面,哈哈一笑。目光到处,一条人影已由明月光中凌空飞落。野儿哪知厉害,见来人身材不高,空着双手,忙举手中尖刀棍横扫上去,满拟自己力大,这一棍还不把人打飞?棍才打出,猛觉手中一紧,虎口生疼,棍已被人抓住,方觉来人力大无穷,方才所用铁流星因敌人兵器厉害,连锤并用,反易吃亏,业已挂向腰间。正要回手取下,朝敌打去,同时眼前人影乱晃,再也立足不稳,心仍不舍将棍丢去,还待强挣。不知怎的一来,连人带棍凌空甩起,转风车一般往来路山下落去。方想敌人这样矮小,如何力气比我还大?且喜棍未松手,凭自己的本领,再高一点也跌不伤。到地以前,稍微一翻便可安然纵落。念头才动,离地已只两丈来高,猛又听有人喝道:“伊萌不许伤他!”紧跟着又是一股急风,带着一条瘦小白影,由斜刺里飞纵过来。因被人用巧劲就势由半山之上甩落,凌空急转而下,身子还未及翻转,无法迎敌。正自情急心慌,猛又觉后面一紧,被来人夹颈皮一抓,钢钩也似抓起。还未落地,便随手往上甩去,身子和抛球一般,正一路打滚,昏头转向往上飞去。 几次用力挣扎,想把去势顺转,以防撞在山石之上,腿上猛又一紧,左腿腕被人抓住,当时半身酸麻。刚怒吼得一声,举棍打去,耳听哈哈笑道:“公明老弟,快些接住,这厮已只一半狠劲了。”话未听完,身子又被人甩落,这次势子更急,又被敌人在腿上抓了一下,半边身子好似失去知觉,连想打挺挣扎都办不到。当时只觉天旋地转,耳鸣眼花,有力难施。方料必死,耳听前遇幼童哈哈大笑,说:“想不到大师叔和我师父一样大的力气。”同时,腰间好似被人打了一掌,人便贴地横飞出去,跌坐在地上,只屁服在地上擦了一下,仗着皮肉坚强,人并不曾受伤,只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纵不起来,手中兵器早已松落,也未听到声息。略一定神往前一看,面前立着两个中年矮子,微笑望着自己,一个问道:“你这野娃儿心服了么?可认得我是谁么?”方才对敌的幼童拿着自己兵器刚奔过来,闻言立现惊奇之容,朝那人问道:“师父如此说法,莫非这个便是你老人家以前所说太行山龙爪崖采野草吃,能够手捉飞鸟的那个小怪人么?”野儿始而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准备稍一缓劲,立时施展本能,猛下毒手,与敌拼命,无奈头脑昏晕,两眼直冒金星,急切间没有力气。正在怒发如狂,刚想起山上那人的笑声好似哪里听过,想他不起。闻言心动,觉着白衣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看,不禁惊喜交集,放声哭喊道:“你便是八九年前连救我两次性命的恩人吗,想死我了!” 二十六、寻怪鸟 巧援石野儿 公超笑答:“你还有点眼力。听说今夜来了好几个贼党,我近年曾往太行山寻你两次,俱都未见,只说又为毒蟒所害,或是误服药草送命,不料会投到老女贼的门下。我只问你愿跟女贼还是跟我,再说别的。”野儿已挣扎着跪伏在地,鸣呜哭道:“野儿做梦都想恩人,既然相遇,打死我也不会离开了。以前原和他们说过,只要遇见恩人,除非将我杀死,做鬼也要跟去,不能怪我。要叫我再打他们我也不肯。”公超笑道:“如此甚好,也用不着帮我们动手。你们共是几人?后面可有来贼?”野儿说了。公超便指伊萌道:“他是我的徒弟,你两个不许再有斗争,别的话少时回去再谈。以你天赋本能怎会拜贼为师,其中必有原因。待我擒到来贼问明再说。本村人们不认得,你先莫进去,一同走吧。”说完,手往野儿身上擦了两擦,人便复原纵起,笑说:“恩人本事真大,我也知道他们不好,无奈得过师祖好处,不能和她作对。”伊萌便将尖刀棍递过,正往前走,公明忽说:“前面号灯闪动,有贼党逃去,我们快迫。” 公超忽然转身对公明说道:“你将野儿领回村去,我师徒少时就来。”女贼也由岭上越过,公超知其决难逃走。公明走后,忽然想起野儿多半上了女贼的当,否则此人山居野宿,以野草果实充饥,荤都不吃,平日不与生人相见,怎会受女贼好处?但是此人性虽凶野,人却天真,知道好歹,能分善恶,不将贼党擒住问出真情,不易相信,连忙赶去,方喊“要留活口”,伊萌手快,已用铁豆将女贼两眼打瞎,透脑而死,只得罢了。 虎女和众人也由上面赶下,匆匆谈了几句,便命村人掩埋贼尸,不必再将人头送去。只令贼党知道,只一过界人便失踪,使其心中惊疑,不敢冒失来犯。暗中乘机布置,通知西山那几千个受苦土人暗中准备,时机一至便大举发难,里外夹攻,一网打尽,救众土人同登乐土。边谈边走,回到府中一看,伊萌带回来的花灯坯子竟有好几百盏,另外还有两大篓花灯。这时众村人均在湖边等候好音。一见花灯送到,纷纷动手,照着原样装好扎绑停当,业在湖边各处张点起来。公明已带野儿先到,同坐席上,正在问话。众村人听说大获全胜,欢声雷动,争先把残肴撤去,重新换上,并为野儿添了一座,备了许多生熟蔬菜。众人坐定之后,见野儿貌相丑怪,从所未见,和伊萌已打成相识,并肩坐在下首,甚是亲热。 等到换上热酒,吃上几杯,公超说起前事,才知公超昔年偶然经过大行山,因听山民说起山中出了一个怪人,生得雷公一样尖嘴缩腮,一双突出的火眼又圆又亮,看去像个十几岁的幼童。上下山崖比飞还快,形态凶恶已极,手里拿着一根两头削尖的长棍,不知是什树木所制,锋利无比,多么厉害的猛兽被他用棍尖脱手一掷,便打个透穿,猛恶无比。以前并不出山扰闹,他不和人对面,偶有人山樵采的人与之相遇,均颇害怕,当他怪物,望见远避。后有两个胆大的猎人曾用了弓箭火枪想要打他,没有打中,反被凌空纵来,将所用枪刀折断,人也几乎被他抓死。因此入山的人全有戒心,不敢深入。 上前年忽然不见,只说离去,后来发现他藏在后山龙爪崖顶石洞之中。又遇见了两次,渐渐看出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与之招呼也不回答,只不似以前见了人就避开。他住那地方却不许人走近,地形也极险峻,无人能到,谁也不再惹他。一直无事,见惯不以为奇。不料第二年秋天,山中忽降大雪,气候寒冷,封山既早,到了来年春天还未解冻,山中草木好些冻死。那怪人想是无处求食,突然赶来山外,看见食物便明偷暗抢,打是打他不过,看意思虽似不肯伤人,但那来势十分凶恶。身量不高,力气大得出奇,稍微抗拒,被他随便抓上一把,推上一下,便痛不可当,一个不巧受伤更重,好多天不能痊愈,有的并还成了残废。村人对他恨毒,想了种种方法想要伤他,都未办到。 正在忧急无计,忽听人说怪人常去附近扈家屯走动,非但从不伤人,每次前往照样也拿人家粮食,但他去时必定用那木棍挑上一两只野兽,手上还要拖上两只,到后放下野兽,便挨家轮流去拿粮食,用人家麻袋竹篓挑了就走,其急如飞,谁也追他不上,那野兽却不带走。每次都有带来,至少也有两只漳鹿野兔之类。几次过后,人看出他的来意,是用野兽来换粮食,也就不再惊慌。因其送来之物所值较多,有时还有贵重值钱的兽皮,反倒愿意他去。知其挨家交换,周而复始,上次去过的人家非等轮流过来决不再取。又知其不肯与人相见,问也不答,拿了就走。每天都将食粮装好等他自己来拿,彼此虽无交代,也颇相安。不似本村一物不送,来了就乱抢一阵,简直成了一害。山村中人又多穷苦,实在恨他不过,也不想他何故对这两村的人一厚一薄。仗着全村二十五户人家倒有多半打猎樵采为生,种田只是副业。多半年轻力壮,善于爬山,恨他不过,上月将人约好,想往山中除害。寻到当地一看,那崖在一孤峰之上,形如一只巨爪突生天半,下面便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壑,实在无路可上,便将所用火枪镖箭准备停当,埋伏在下面几个崖洞之中,准备只一见人,便同放火枪镖箭杀以除害。等了一日夜,天已大亮,还未见他形迹。因在崖下发现野兽毛血,草里还有一只刚死不久的土獾,树上又挂着一条破麻袋和一竹篓,断定人在崖上,尚未下来,一算时期,至迟第二日一早必去山中抢夺扰闹,因此不愿离去。天亮之后,越料少时必要下来。众猎人往往一人山就是好几天,不以为奇,身边带有干粮水壶,早已吃饱,正在互相商计,暗打招呼,隐闻崖顶有了响动,越发聚精会神准备下手,等了一会不见下来。 众人原因前年人山打猎,忽见上空有一从未见过的大乌飞过,因觉那鸟大得出奇,宛如一片银灰色的怪云飞空而过,地上日光竟被遮黑了一大片,草木全被扇得呼呼乱响,起伏如潮。心想,这样大的怪鸟从所未见,看神气,便是只牛也要被它抓去。惟恐行至山中骤然相遇,为它所伤。一见乌由侧面飞回,离地并不甚高,飞得也不甚快,便借崖穴隐身,各用鸟枪朝上打去。那鸟不知下面有人,竟被打中,猛扑下来。落处是大堆乱石和一些矮树,怪鸟伤痛暴怒,朝地上乱扑乱抓,好几尺方圆的山石,被它抓上立成粉碎,许多小树也被折断,连根拔起,方圆数十亩一片野地,不多一会竟被闹了一个草木无存,碎石沙土纷飞如雨。尘雾滚滚,随同两翅风力高涌起十好几丈,狂风大作,天日为昏。相隔一近,这才看出那怪鸟约有七八尺高,生得似鹰非鹰,一身银灰色的羽毛油光水滑,非常好看。由头颈起直到尾部生着一条硬毛,钢刺一样,两只刚劲有力的粗腿坚硬如铁,鸟爪极大,还能把握。上来负痛,差一点的石头被它用力一握便成粉碎。两翼横张开来门板也似,少说也有两丈来宽,看去猛恶无比。在野地里腾扑起落了半个时辰,方始怒啸飞去,并不曾死,但是起时似极艰难,连将双翅展动,飞扑起落了八九次才得飞起,飞得比前更慢,又隔有半盏茶时方始勉强腾起,掠地飞过,往后山深处一路鸣啸,由低而高斜飞上去。众猎人先见来势那样猛恶,随同鸟爪飞起来的碎石又和暴雨一般,相隔只十数丈,不是崖石遮蔽,差一点没被打中,全都胆寒,恐被看破,连大气也不敢出。以为受伤甚重,等它把野性发完,力已用尽,再行下手,不料仍被飞走。 内有两个胆大的觉着这大怪鸟从所未见,如能打到,非但免去后患,送往城市之中,单那一身乌毛便可得到善价。和众人一说,均觉可惜。又防鸟伤不重,痊愈之后定必记仇,以后遇上必难活命。互一商量,便追将下去。最后追到龙爪崖下,拾到几枝鸟羽,均有尺许长短,银光闪闪,甚是好看。遥望崖顶洞内黑茸茸一团,好似搭有鸟巢,但是四面壁立,无路可上,鸟也不曾再见。跟着发现怪人由绝壁上面攀援纵跃而下,均料那鸟不会藏在上面,否则怪人已被抓死。内两猎人见其匆匆走过,相隔颇近,便放上两枪,人未打中,反被将抢夺去,还受了重伤。总算怪人手下留情,没有送命,被同伴背了逃回,因此更恨怪人,那鸟似已伤重身死,许是落往深山绝壑之中,从此不曾再见。众猎人想起前事总是胆寒。自从前冬大雪之后,那一带山中野兽又极稀少,难得遇到,许多顾忌,多半不敢深入,偶然结伴大举同往,所得也是不多。以前野兽最多的龙爪崖前树林之中已不敢轻易走进,去往别处打猎,往返太远,好些不合算计,本就愤恨,觉着怪人并不吃那兽肉,却和野兽作对。以前曾经见他抓裂猛兽为戏,猛恶无比,近一年多野兽绝迹,定是被他吓逃,断了我们的财路。还来村中抢夺食粮,不问包谷麦豆,尤其瓜果之类,见了就抢,无论藏得多好均被搜去,稍微对抗还要伤人。最可气是扈家屯他也照样去拿粮食,偏是善取,非但拿起来挨家轮流,并不多取,每次还要送上好些值钱的野兽作为交换,所种粮食比拿到集上去卖所得更多。不似本村说来就来,不论谁家,穷搜乱抢,非搜到手决不退去,一不遂意连房也被拆去,稍不如意见物就毁。身坚如钢,刀剑不伤,有火枪打他,不等瞄准,先被夺去,性更机警狡猾,防不胜防。都是一样的人,两村索性一律乱抢也气得过,偏是一敌一友,把本村当成仇敌,对于人家那样好法,越想越恨。 这次又是前两猎人为首提议,暗中掩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只听崖顶响了一阵便无声息。正在心焦,忽听上面呼呼风响,眼前日光立暗,仰望上空正是那年所遇怪鸟由崖顶往下飞落,看去没有上次羽毛丰满,飞得仍不甚快,似由崖顶斜飞下来,离地二三十丈,盘旋了一转又往崖上飞去,才知这一人一鸟住在一起。想起前事,分明火枪打乌之事怪人业已得知,故此对于本村的人存有敌意。又料怪鸟伤刚养好,正在试飞,也许还要寻人报仇。这一惊真非小可,总算来得较早,久惯打猎,又有经验,藏处崖洞地势隐僻,各有草树山石遮蔽,未被警觉。越想越担心事,如其回转,被这一人一鸟老远望见,追上前来,万无生理。互相传话,密计了一阵,都觉此鸟比人还要厉害十倍,不早除去万无生路。内有多人正主张非拼不可,乘其初愈,羽毛未丰,飞尚不快之时,用火枪将其打杀,或者还有生路。如等复原飞快,上年所见发威情景,本村二十几户草房连同人畜只被寻到,不消片刻一扫而光。何况怪人常往扰害早已知道,祸发必快。刚将主意打好,那乌果是上下试飞,并不远去。始而只在半山以上飞翔起落,因离太高,恐打不中反为所害。后来为首二人见鸟越飞越低,势也渐快,心正愁急优疑,忽想起崖下洞穴甚多,好些都是洞口极小,内里却相通连,地方甚大。就被看出,追到下来,当时缩退入洞,这样大鸟也钻不进;还可诱它上当,在洞内用镖箭鸟枪打它前胸要害,当时便可成功,何必胆小?自觉有理,立令众人准备。同时那鸟也似听出下面声息,两翅一偏飞将下来,离地只两三丈。众人见它来势绝快,越发惊慌,仗着所用鸟枪火筒均经特制,火力甚强,内中还有好些铅子,人又藏好,一声呼喝,十多枝鸟枪火筒连同镖箭同时暴发。 那鸟原因怪人一去不归,心中悬念,恰巧伤刚养好,意欲飞出寻找,但又衰老太甚,气力不济,正在盘空试飞,打算练习上一阵,飞往山后各地寻找。忽然听出下面有了动静,以为怪人和小时一样,被什东西困住,正在挣扎,飞下察看。那鸟虽极灵警,年岁大老,目力不佳,上次被猎人打伤便由于此。一时关心太切,中了猎人暗算,比上次受伤更重。虽因离地较高,当时未死,前胸也连中了十几处鸟枪镖箭,怎禁得住?众人见已打中,还恐它凶威暴发,又和上次一样乱抓乱扑,纷纷往后倒退。那鸟竟未飞下,一声怒啸,两翼一侧便往上高飞,带着重伤连声悲鸣,盘空一转,便往上面崖顶投去。鸣声凄厉,响震空山,甚是刺耳,闻之心悸。到了崖顶也未腾扑,底下便无声息,也不知它死活。等了一阵不见动静,试探着走出一看,崖前地上到处都有血迹飞洒。崖太峭削,高险入云,无法上去。想要回转,又恐被它发现追来。等到半夜,又朝空放了两枪,呐喊了两阵,均未见乌飞下,料知怪人尚未回来。守在当地,被它回来看破,凶多吉少。 内中两具特制的枪筒火力太猛,业已炸裂,还伤了两人,不能再用,下余不能打远。一个不巧便被追上,不死必伤,两头害怕。只得乘着月黑天阴,悄悄掩了回去。走到中途,天已大亮,登高遥望,崖上静悄悄的。回到村中,虽料怪乌必死,怪人仇恨更深,再往杀他,一则无此胆子,除为首两三人外全都想起胆寒,不敢再去。又因等了两日怪人未来扰闹,也许还不知是众人所为,恐往触怒,打算过上些日再作计较。一面重制枪筒,想把人埋伏山口,等怪人走过下手。 公超到日,村人正在日夜戒备,如临大敌。问知前情,仔细一想,便告村人:“此是天生异人,并非怪物,你们千万不可行凶暗算。速将扈家屯的人寻两个来,等我问明经过,代你入山,相机行事,决可永无后害。否则,这一人一鸟必有关系,怪人如知怪鸟是你们所杀,决不甘休。就能将他杀死,照他那样厉害,定必伤亡多人,能否如愿还不一定,何苦来呢?”公超人最义侠,以前常时往来当地,帮过村人不少的忙,又周济过两次旱灾,彼此情感极好,两村的人全都感他恩义,自然惟命是从。公超还恐怪人来此报仇,先不离开。等将扈家屯村人喊来,问出怪人特性习惯和来往的道路,才寻了去。 到后一看,那崖高出天半,前临绝壑,险峻非常,两旁都是危崖峭壁,怪石如林,景物甚是荒凉。后面虽有好些峰崖,均不相连,孤单单一座高峰拔地直上,上下如削,只稀落落由石缝中挂着一些草树,休说上升之路,常人连想援崖上去都办不到。公超内外武功已登峰造极,并还精通剑术,上下危峰峭壁如履平地,也因那崖离地大高,峰腰还有云雾浮动,又听猎人说起怪鸟那样凶猛高大,惟恐重伤未死,记着人的仇恨,走到半山猛扑下来,难于抵御。先察看好了形势,万一遇险,如何施展轻功,凌空飞落,方始提气上升,手脚并用,贴着崖壁一口气往上驰去。相隔崖顶两三丈,侧耳细听,天风浩浩,别无动静。人已穿出峰腰云层之上,料知怪鸟受伤之后,村人常时登高遥望,不曾再见,顶上又无声息,便是不死也差不多。为防万一,近顶一恰有一条斜坡,忙由旁边绕将过去,暗中戒备,掩上崖顶。 仔细一看,那崖约有三数亩方圆,前半向外生出,除旁边来路有六七丈长一片斜坡而外,全是壁立如削,直插到底。前面左侧并还内凹,离地太高,崖顶并不平坦,怪石甚多。三四月里,背阴之处冰雪还未消化。靠里一面有一大洞,偏在右侧洞口约有五六丈高大,经过千万年风日侵蚀,好些地方均已剥落,仿佛人家园林中人工造成的假山,嵌空玲珑,大小洞穴不下百处,日光穿洞而下,照得洞中甚是明亮。先未看出怪鸟所在,等由乱石丛中越过,走进洞口,方觉洞与峰腹相通,内里甚深,左角平地上有白色光影闪动。定睛一看,好生惊奇,原来右侧平地宽约亩许,地上铺着两尺来深的茅草,上面毛茸茸蹲着一只怪鸟,本是头斜向内,尾上翎毛临风摇曳,方才误认草花便是此物。怪鸟两翼并未收拢,半垂地上,看去越显大得惊人。刚把宝剑拔出,想要过去,那鸟忽然偏头回顾,叫了两声。公超见那怪鸟目注自己,呜声悲颤,并不猛厉,也未转身,动作颇慢。再看地上血迹甚多,业已被风吹干,有的已为灰尘所掩。听出那鸟临死以前哀鸣,此时定必苦痛万分。照猎人所说口气,此鸟以前并未见过,又和怪人住在一起,可知并不害人。心方一软,同时看出那堆茅草乃是鸟巢,当中山石上放着好几堆粮食,还有黄精野菜草根之类甚多,上面并有鸟爪啄食之痕。右洞角堆着一些麻袋竹篓,分明人、鸟同居,以此为粮。鸟如喜欢杀生吃肉,这样大鸟决不会吃这类东西。又听村人说,近半年来怪人至多隔上三五天必往这两处村中夺取粮食,一个人怎吃得下那许多,可见人、鸟都是素食。便改前念,暗中戒备,绕往前面。怪乌见人走近,二次悲鸣了几声,把头伸出,朝人乱点,又作势往地上撞去。 公超看出鸟甚灵慧,知其身上伤处苦痛,意欲求死,温言试问:“你和一个人同居在此处么?”那鸟似通人言,将头一点。公超手比口问连试几次,问出那鸟果是苦痛求死,又想怪人回来见上一面,便将宝剑还匣,笑说:“我先当你生得这样高大猛恶,难免伤人,特来除害,不料你竟如此驯良灵慧。我虽带有极灵效的伤药,可借日子已久,血流太多,你年龄想已早过百岁,药又不多,未必能够医好。杀你固可免你多受苦痛,事也容易,但和你同住那人必有来历,这样高的危崖能够上下也非容易。这样天赋异禀的怪人不加收服,难免为害世人,早晚为人所杀,也是可惜。此时杀你,被他看出定必成仇,不肯听劝。我意欲留你三数日活命,能够救你更好,否则也等将他寻到,当面言明,如能就此使其改行归善,等我事完,回来带走加以造就,也不在你对他一番好心,你看如何?”怪鸟闻言竟流下泪来,又朝公超颤声悲鸣,头伸向前,大有亲热之意。公超看出它没有恶念,身大伤重,转动都难,便走向前去,用手抚弄鸟颈柔毛,并将身边灵药取出放入鸟口。怪鸟低着个头,贴向公超胸前,将药咽下,神态亲热,仿佛什么话都懂神气。双方言语不通,正想不起往何方去寻怪人,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隐闻异啸之声甚是尖锐,方疑狼嗥,又觉不似,不应这样声长,怪鸟忽然头朝公超胸前连推,猛想起村人所说怪人啸声,忙问:“这啸的就是他吗?”怪鸟点头,泪又流下。公超连问两次都是一样,忙说:“你不要动,我去寻他。” 说完出洞,仔细一听,已无声息,再查风向啸声来路,似在西方。匆匆下崖,一路留心查听,翻山跳涧往前寻去。这后山深处山高谷深,峰岭回环,素无人迹,地方又大。 公超那快脚程,上下飞驰,搜查了大半日,井无影踪,啸声也未再起。正打不起主意,遥望侧面两崖壁立如门,当中一条深谷,内里草木甚多,阴森森的甚是幽险,两崖之间好似搭有一条彩虹。定睛一看,乃是一条大蟒,相隔也不甚远,身子还在颤动,首尾均看不见。因由午前起寻到日色偏西,未将怪人寻到,觉着路走不少,听那啸声不应隔得大远,想必还在近处,又退回来。因恐开头匆忙,不曾细看,似有两处也未走到,特意做一弧形绕回,到处穷搜,察看怪人下落,果然发现当地还有一条山谷不曾寻到。正往前走,忽见崖上有蟒,立即拔剑赶去。临近一看,那蟒只得三丈来长,后半身搭在两崖之上,正在上下挥动,不时打得山崖叭叭乱响,碎石纷飞;上半身不知怎会钻在对面崖上石洞之内,好似进退两难,正在挣扎,精力已快用尽,又似痛极,周身乱抖。有时横在两崖之间停上一会儿,猛一尾鞭打向崖壁之上,接连几下将崖石打碎一些,缩退回去,盘成一堆,随又舒开搭向两崖。看去猛恶,动作不快,仿佛下面还有东西将它制住,此时余力将尽,身又痛极,无可奈何光景。先还存有戒心,想由崖后绕上杀以除害,后来看出伎俩止此,乍看声势猛恶,实则连后半长身都抛不起来,知道杀它容易。但料下面洞中还有恶物,双方正在拼死相持,为防冒失,去了一害又来一害,仍想绕到对面崖顶,看清下面还有何物,再行下手。忽听又是一声厉啸,声锐而长,半晌不绝,与前闻相似,并还听出那人用足全力长啸了一声,啸完还在喘息,声音就在崖后。连忙寻去,一看崖后乃是一条长满草花的山沟,黄精、首乌、拘祀之类灵药异草甚多,崖势极险,上下并不甚高。崖腰有一洞穴,十分光滑,纵将下去,还未入洞,便闻到一股异香。靠近洞顶漏光之处,下面好似趴着一人,身材短矮,像个十二三岁的幼童,面色却甚苍老。石旁生着一丛红紫二色的草花,业已折断,异香扑鼻,花中心结有两枚果实,形如人心,颜色鲜红,约有酒杯大小,一枚业已跌碎。斜卧石上的幼童和土人所说怪人形貌打扮全都相同,卧在那里不动。一手向上好似抓着一根横挂洞顶的木棍,离身不远垂着一蓬鸟羽,与怪鸟身后长翎相似。无意之中居然巧遇,心中一喜。方要走近,忽听怪人颤声急呼,也听不出所说何语,看那神情好似筋疲力尽,勉强挣扎,声已发抖,听去仍极猛厉,空洞回音嗡嗡震耳。同时又听吹竹之声更是凄厉难闻,令人心悸,那丛长的鸟羽也跟着颤动起来。 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原来怪人卧处是一片斜长及地的怪石,又光又滑,一头相隔洞顶只得尺许,旁边便是那羽毛下垂的洞穴,穴旁怪石磊-,宛如钟乳丛生,但都不长,石窍甚多。方才所见大蟒的头便由洞顶钻进,约有一两尺。那丛羽毛本和钢针也似,最长的竟达三尺以上,一齐插在蟒口之内,地上还跌落了几根。怪人手下乃是一根带有绿锈,两头各有尖刀的铁棍,一头紧握手上贴向洞顶,一头径由蟒的头颈要害对穿过去。 对面洞顶恰有一个石窍,那穿过蟒颈的尖刀棍便插在内。看那怪人早已力尽筋疲,那蟒稍往洞中一冲便可冲入,幸而手拿这头有一突出的石角,离洞顶只得数寸,将它挡住。 蟒又急于脱身,只顾用力向外猛挣,不曾往里猛冲,怪人心思灵巧,开头不知用什么方法守在洞旁,等蟒探头钻进,冷不防用那尖刀棍穿中它的要害,此时人、蟒相持,定必猛恶惊人,怪人先是奋力抗拒,无奈那蟒性长力猛,快要支持不住,怪人才着了急。恰巧前有突石,急中生智,用力往上一推,借那石角把棍缩住,才得稍微缓势,免去一死。 可是上面一段怪石又滑又陡,难于用力,本要滑溜下来,不能持久,又仗那蟒负痛情急,往里硬冲不行,便用力往外猛挣,想要缩退回去。铁棍长达六七尺,洞穴只有两尺方圆,横亘在下,自难脱身。经此一来,怪人手抓铁棍吊住全身,反更省了力气,才得支持了这多时日。 蟒虽猛恶多力,无奈洞壁坚厚,所伤又是要害,日子一久,其力已衰。只管洞顶外面崖石被它打得粉碎,始终无法挣脱。怪人似知那手一松便难活命,避在蟒头侧面,相去虽有两三尺,但是那蟒毒气甚重,腥涎四流,不是那股异香能够解毒,人早昏死过去。 蟒头先被大蓬鸟羽遮住,洞又黑暗,只蟒头旁边略透两线天光,公超初看还不觉得,及至走往侧面一看,见那蟒头差不多有尺许方圆,比身子要小好些,两腮奇大,作三角形,目光如电,通体密鳞,五色斑斓,蟒口毒牙长达两三寸,钢锥一样,甚是锋利,一条红信拖出在外,似被鸟羽钢翎连下巴一齐钉住,不能缩转,舌尖两歧拖出尺许,垂向下面,似被乌羽所制,失去知觉,蟒口已被鸟羽钉满。见有生人进洞,凶睛闪闪,注定来人,不住摇晃摆动。那吹竹之声便是蟒的厉啸。这一对面形态越发狞恶可怖。因见怪人一手吊在铁棍上面,全身拖卧斜石之上,只有一脚登着洞壁,急叫了几声,喘吁吁望着自己。 左手乱挥乱指,似不令走近,并恐毁损地上香花神气。情知那结有果实的奇花必非寻常,又见蟒头正在花的上面相隔不远,蟒头一,腥涎飞洒,惟恐滴在花果之上。刚顺手拾起,又听怪人怒声厉吼,便将宝剑拔出,笑道:“这花有用处么?我来救你杀这毒蟒,此花虽好我并不要,放心好了。”怪人竟通人语,吼声立止,目注公超宝剑,面现喜容,又朝那花和公超的头一指,再指了指蟒头,公超会意,料知蟒毒甚重,花能解毒,见花已快干枯,只中心果实尚极鲜红,忙将身边丹药取出,衔了一粒在口中,以防万一。试举香花一闻,果然异香扑鼻,心清神爽。因知那蟒伎俩已穷,不能为害,先纵向石上,把花朝怪人鼻尖拂了几拂,再交怪人手内。怪人将花接过,神情越发欢喜,把头连点,露出感谢之意。公超方说:“你且留意,等我杀蟒之后再说。” 那蟒似知无幸,忽发凶威,头颈连拱两拱,先朝穴外猛挣了两挣,忽然往里冲进。 公超一听铁棍磨石之声,对面插刀棍的石窍碎石粉裂。怪人好似骤出不意,手中铁棍往下一歪,蟒身便蹿进了两尺。怪人只顾上头示意,未及防备,石角竟被错开,没有挡住,人也随同滑下。公超见状,知道蟒身特长,死前余威只更猛恶,如被全身冲进,被它长尾扫中,人便粉碎,不禁大惊。惟恐来势大猛,蟒头斩断,上身仍被冲进,忙运真气,一脚踏住那又滑又溜的怪石,左手抢过怪人手中铁棍,猛力往上推进,以免对面石窍被其轧碎。右手一剑先朝蟒眼刺去。公超手中剑原是干莫一类的奇珍至宝,寒光如电,冷气森森,那蟒虽是情急拼命,一晃寒光耀眼,也由不得往后惊退。铮嚓连声过处,那蟒左眼立被刺瞎,负痛急退,蟒身立时缩回。耳听外面叭叭大震,蟒头立时带同铁棍紧贴洞底,回复原状。另一面怪人力已用尽,一声怒吼,人便顺坡滑倒,被中途怪石挡住,不曾倒地便昏死过去。对面石窍虽极坚厚,吃那蟒连日冲轧,早有裂痕,再被这最后猛力一冲,那带有尖刀的铁棍坚逾精钢,又极锋利,业已冲成粉碎,不是下手得快,非被全身冲进不可。公超看出危险,更不怠慢,见蟒还在负痛猛力往后缩退,不顾先救怪人,便乘那蟒用力猛缩之势,手起一剑,齐铁棍穿处一剑斫去,只听上面崖顶呼的一声宛如急风扫过,同时叭的一声大震,蟒头下落,跌在地上,连蹦了好几蹦方始停止,蟒口乌羽多半折断。总算怪人被石块挡住,没有落地,否则蟒头滚离落处甚近,也难免于受伤,跟着又听隔崖山谷中奔腾跳掷以及崖石粉碎滚落之声,甚是惊人,半晌才住。知道那蟒性长,死后余威尚有如此厉害,端的猛恶无比。 再看怪人业已醒转,手中花果仍然高举,并未毁损。暗忖,此人失踪数日,照此形势,和这大蟒少说也相持了两三日夜,竟然有此长性,天生异禀,真个难得。忙赶过去,怪人好似高兴已极,颤巍巍想要挣起,被公超按住笑道:“你已脱力,并还中了蟒毒,不是这株奇花异香解毒,命早不保。此时非但不能行动,不遇见我仍有性命之忧。我不知此果来历,是否能够解去你的毒气虽不知道,定必有些灵效,你先将它吃下,我再给你两粒丸药把气提住,免得饥疲大甚。我再抱你回去加细调养,至多两三日便可痊愈了。”怪人将头连点,一面把公超所给丸药咽了下去,却不肯吃那香果。公超不知何意,又不知此果来历是否能吃,先未强劝。等到抱起要走,怪人忽指地上跌碎的香果急叫,公超知他想吃那果。低头一看,那枚香果业已跌碎半边,只剩小半没有腐烂,内中果瓣似橘非橘,色如银玉,仍有异香。记得方才蟒头曾由果旁滚过,恐其有毒,笑说:“果已跌碎,你吃这枚好的如何?”怪人一面摇头,一面急叫,公超仔细一听,内中还有几句与土人口音相仿,仿佛初学人语,甚是牵强,声更尖厉,又像狼嗥,又像鸟鸣,说得更急,不细心一句也听不出来。听过两遍忽然醒悟,笑问:“你是和那大鸟住在一起,想将这枚好的香果与它送去么?”怪人将头连点。 公超虽知怪鸟伤重,血流太多,无法挽救,但想深山荒谷之中每有珍奇难得的灵药,也许怪人有人指点,知道此果能够将鸟救活也未可知。同时看出怪人貌相虽极丑恶,心极灵慧,自己的话和意思全能明白,只是暂时还不能回答。因恐染了蟒毒,笑问:“方才蟒头曾经滚过,恐有毒气,你吃了我的灵药不久仍可痊愈,这半枚残果不要吃了。” 怪人将手连比,意似无妨。公超先用身带试毒银针细一察看,果然无毒,果碎之后浆汁流溢,拿在手里香气更浓。为防万一,又将外皮和碎的半边仔细削掉,喂与怪人吃了。 怪人意似不舍糟弃,还想连皮吃下,公超不许,四肢无力,不能自取,只得罢了。公超见他非但花中香果连那枝叶也极爱惜,恐其手拿不稳,途中跌碎,便要过来,代藏囊中,抱了起身。出洞绕往谷口一看,那条无头大蟒业已不再跳蹦,身子盘成一堆,后半长尾斜搭地上,虽已死去,身上皮鳞还在不住颤动,满崖上下到处腥血狼藉,淋漓遍地。两面崖石先后打碎了好几大片,崖角一幢怪石连同好些小树均被打断,连根拔起,想见死后的凶威不知如何猛恶。怪人见了,只嘻着一张大口怪笑,并无丝毫惊惧之容,知其天性凶野,胆大异常。看了两眼,便往回路赶去。相隔本不甚远,到了峰脚,施展轻功直走上去。怪人见公超踏壁直上,一手还抱着人,走得这样快法,喜得连声怪叫,面现惊佩之容。公超早看出他貌恶心善,异禀奇资,意欲乘机收服,走得更快,一会儿到顶。 走进崖洞一看,经过这多半日工夫,那只怪鸟越发不支,伏在草堆里面周身乱抖,头都无力回转,公超的药甚是灵效,走了这一段怪人体力渐好,已能勉强走动。一到洞中便要下地,公超笑说:“不忙,你先吃点东西。”怪人将头连摇,刚一放手,便朝怪乌身前抢跑过去。鸟见人来好似出于意外,急叫了几声,把头往前一探,公超听出鸟鸣比前微弱得多,怪人已猛扑上前,抱着鸟颈连哭带说,一面把公超囊中香果要过,想喂鸟吃,人、鸟亲热已极。那鸟先将头低向怪人怀中,任其搂抱,偶然也叫几声,及至将果递过,忽然将头连摇。怪人正朝鸟口乱塞,那鸟忽似激怒,长颈微一屈伸,往前一送,怪人本是饥疲交加,力已用完,被乌猛力一送,不是公超接住,几乎仰面跌倒。乌见怪人被公超扶住累得喘气,忽然连声朝着二人低叫,悲鸣甚急。怪人筋疲力尽,方才一抱本极勉强,吃鸟猛力一挣,越发立足不稳,不能再扑上去,那枚香果也跌落地上。公超听人、鸟相对鸣啸,知他用意,便将怪人扶坐一旁,自将香果拾起代喂乌吃。怪鸟目视公超,摇头流泪,坚不肯吃,后来悲鸣越急,头向旁边石笋上乱撞。公超看出鸟不肯吃,刚刚退回,怪人已一面急叫悲号,强挣着往鸟身前爬去。公超一手扶起,怪人便将香果要过,又悲号了几声,放在口中吃了一半。公超看出他仍想与鸟分吃,这才明白人、鸟亲如母子,互相推让。料那香果决非寻常,心正感动,怪鸟又朝二人分别叫了几声,公超听出乌呜越发悲厉,方想此鸟非但灵慧绝伦,并还能通人意。怪人和它久处,这样关心亲切,真个奇事。 忽见鸟头一昂,周身一振,极悲壮凄厉的长啸过处,怪人也在连声悲号。同时那鸟周身银羽钢翎根根倒竖,随着全身振动之势,纷纷脱身而起,箭雨一般四下迸射,再看那鸟从头颈起直到尾部那许多硬如钢针、银辉闪闪的长毛铁羽全数脱尽,只剩全身柔毛未脱。乌颈高昂,双目圆睁,两翼也自收拢,挺立乱草堆中,不呜不动,形态比前更加威猛,知已死去。怪人也倒在身旁不再吼叫,侧顾人已晕死,忙又抱起,放向洞旁铺有细草兽皮的平石之上救醒转来。怪人厉声悲号,又要挣起,公超知其性情刚烈,平日与怪鸟相依为命,此外更无亲人,见鸟已死,悲痛太甚,忙用好言劝慰,并将半枚残果喂他。怪人先不肯吃,想让公超,公超笑说:“我用不着这类东西,你死里逃生,精力疲乏,吃了正好。”一面按住强他吃了,再三好言劝解,怪人方始安静下来。不时又悲号一阵,哭上些时。公超问知他平日多是生吃各种野菜果实和山粮草根之类,极少熟食,从不吃荤,知其饿极。又料香果必有灵效,来时又吃了两粒丹药,只要有人照应,吃饱一点,不久便可复原。好在洞中食物甚多,便取些来喂他吃下,果然体力渐渐回复,已能坐起。公超见他想看死乌,不听劝解,只得扶到鸟前。怪人一见,便哭了个死去活来,几次要扑上去,均被公超强行止住,等他尽情悲号发泄了一阵,方始扶他归卧。天色早已入夜,月光甚明,正照洞口,洞顶还有月光下漏,甚是明亮,便和他同坐洞前,耐心劝解,教以人语。 二十七、巧杀毒蟒 独斗三凶 怪人初次得到人的温情爱护,又有救命之恩,万分感激,倚在公超身边十分亲热,笑口常开。偶然想起那鸟,又悲号几声,都被劝住。一会又将所存各种山粮山果取出与公超吃,连说带比。公超知他心意,笑说:“我和那些土人不一样,一两日不吃东西无什相干,山粮生吃甚好,无须煮熟。暂时我不会走,就走也是稍去即回,等你会说人言,我再和你细谈,并作未来打算,免你伤害土人,强抢人家东西。独居山中,人和蛇蟒猛兽都是你的仇敌,早晚难免受害。”说完见他先喜后怒,料与土人结怨甚深。事由怪鸟而起,又用好言劝解,并将那些鸟羽收集拢来。因怪鸟太大,离地太高,无处存放,怪人还不肯舍,暂时未必听劝,只得听之。由此每日便和怪人守在洞口,教以人语。公超见他天性纯厚,越发喜爱,决计教好再走。等到访友归来,办完自己的事再作打算,彼时已有收徒之意。但恐野性难驯,决计先令隐居山中,以后考验明白再定去留。怪人也真聪明,不消多日竟能问答。这日午后,公超遥望峰下好些土人拿了弓剑刀枪掩来窥探。 知道土人见他一去不归,入山探望,忙即迎去对来人说,崖上并非怪物,实是人类,那乌也不害人,因被你们误伤,方始成仇。如今怪人已被收服,成了我的徒弟,以后相遇,他决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也须看我面上随时照应,万一缺什东西只管与他,由我加倍奉还。或向北山二林村寻我好友荆氏弟兄讨还也可。众人均知荆璞、荆琏乃隐居山中的大侠,人最好善,远近土人十九得他好处,闻言俱都喜极,同声应诺。公超遣走土人,回到崖上,又过了几天,峰顶高寒,山风又大,怪鸟全身已成干腊,怪人寻常语言已全学会,人甚忠诚恭顺,双方情感亲切,言无不听。这才劝他将怪鸟火葬,离开当地,另觅住处。 一面查问他的身世,才知父母姓名均不知道,只知他是人家弃婴,被怪鸟发现抱来,仗着从小强健,随同怪鸟生长。先由怪鸟双爪抱住,飞行上下,后来无意中吃了一种药草,越发身轻力大。又过了几年,因见怪鸟身有两翼,飞行轻快,忽发奇想,打算学样。 那鸟长尾钢翎连同颈脊间的硬毛每隔三年必要脱下一次,所积羽毛甚多,平日当作玩具随手抛弃。心想做上两只翘膀绑在身上便可学它飞行。连做几次没有成功。仗着性情刚毅,不成不止,用了两年心力,鸟又教他飞翔之法,最后怪鸟不到脱毛时期,将身上翎毛自行脱落了好些交他应用。又寻到一种山藤的细筋结成了线,将鸟羽编成一件形似披风的毛衣,披在身后,使与两膀相连,前胸扎紧,再由低而高日常演习,果然两翅兜风下落容易,无论多高均能由心飞落;想往上飞仍办不到,有时还没有怪人自己跳纵轻巧。 前数年悟出羽衣缺点,又在土人家中发现缝纫衣服,编制草帽蔑席之法,偷了人家许多针线,几次试过,将它学会,正想拆下重制。这日去往左近攫取山粮,忽见大小野兽纷纷逃窜。怪人并不吃荤,性却凶野,专喜擒杀野兽为戏。因其力大身轻,多厉害的猛兽均被打死。日子一久,吓得山中猛兽闻声心惊,望影而逃。这次竟不怕人,当地又是大片山崖上的平坡,刚刚怒吼,待要选那大的猛兽打它几只,暗中送与前山猎人,看他们高兴欢呼好玩,忽听林中风雨之声,跟着便见一条大蟒昂首飞驰面来。 蟒首高昂,约有丈许,前半身已现出两三丈,后半还未看见,来势绝快,猛恶无比。 想起小时被怪鸟抱着出游,曾经见过两条大蟒横亘两崖之上在晒太阳,看去又粗又长。 听鸟语警告,说这东西遇上必死。不久怪鸟独自飞出,隔了一日夜方始回来,身上带有腥涎,甚是难闻,嘴中衔一日前所得香果,令其吃下。这类事本来常有,因觉那果甘芳无比,以前怪鸟常由外面含些草根花果回来与他吃,像这样好看好吃之物第一次人口,心想再吃。又见鸟身羽毛凌乱,好些长翎均已折断,鸟甚疲倦,从来所无,便向鸟探询。 才知出时发现山谷中生着前见奇花,花心包着一枚香果,想含回来。不料下面便是大蟒巢穴,恶斗了一日夜,方将蟒打败,逃窜入洞,刚将两枚香果吞了一枚,将另一枚含起,洞中又有一条大蟒猛蹿出来,未敢再斗,方始含回。这类香果极少,难得发现,专解奇毒。过了一年,鸟又飞出,发现谷中还有几条小蟒,乘大蟒不在,全数抓死,并令自己见蟒速逃。这时一见蟒来知道厉害,大惊逃走。那蟒本是追杀猛兽,怪人身上恰巧披着那件羽衣,被其看见,误认仇敌,立时掉头追来。怪人仗着身轻腿快,急切间未被追上。 正慌不择路亡命飞驰,急啸求救,忽见前面现出崖口,知道那崖壁立千丈,下面是片平野。一时情急,仗着羽衣兜风便纵了下去。刚刚盘空飞落,还未到地,忽听头上风声,回头一看,那五六丈长一条大蟒已如长虹飞射,当头蹿将下来。总算心灵身轻,没有送命。 那蟒原因认出鸟羽,想起前仇,凶威暴发,跟踪追逐,来势侍急,全是一个猛劲。 怪人见要当头蹿到,凌空一侧一翻,当时错过。那蟒一下扑空,又不能凌空飞翔转折,急怒交加,一尾扫去,怪人虽然闪躲得快,却被蟒尾扫中肩胁,不是蟒比人快,抢前错过,相隔又远,已被拦腰打断,万无生理。就这强弩之末也极厉害,仍被扫出老远,肩骨奇痛欲裂,那件羽衣的右翅也全折断。咬牙忍痛,正和断线风筝一般,带着半边残羽飘飘荡荡往下落去,蟒已先落地上,转风车一般盘成一团,凶睛闪闪,注定怪人,身子一躬,箭也似急斜蹿上来。情知凶多吉少,万分惶急之中,待要避开来势,往旁翻落,头上倏地一暗,一阵急风吹来,地上日光,立被遮黑了一大片,同时又听一声鸟鸣,知道救星飞来,心中一喜,人已落地,惊慌忙乱中几乎跌倒,窜出好几步方始立定。耳听怪鸟厉啸之声,催其速逃回去,毒蟒并未追来。定睛一看,原来怪鸟横空穿云而来,到了当地,两翼一收,急钻而下。毒蟒只顾朝前直蹿,势更猛急,没有顾到后面,蟒身笔直,长虹一般,正朝上面斜蹿,吃怪鸟由后飞射下来,两只钢爪抓紧蟒尾,更不怠慢,两翅一扇,便凌空直上,势急如电,晃眼起在空中。 那蟒骤出不意,被仇敌制了机先,身又长大沉重,只凭一点尾梢,急切间翻侧不起。 方才由危崖上面朝下面蹿又受了一点震伤,更难反噬。怪鸟此时只消用力抓紧蟒尾,猛力一抖,便不将它脊骨抖断,也占好些上风。因前与蟒恶斗,两败俱伤,双方仇恨甚深,又知此是未来大害,百忙中瞥见前面有一危崖,突出峰顶,忘了相隔太远,又恐当地恶斗伤了怪人,只顾抓住蟒尾急飞,意欲由那峰顶越过,就势借那危崖将蟒头打碎。没想到蟒身又长又重,初上来时因见怪人在下,危机瞬息,一时情急,全凭一个猛劲。等到飞出一段,便成强弩之末,渐觉不支,再要高起已办不到。那蟒被仇敌抓起,更是情急暴怒,再一猛力挣扎,越发加重,索性松爪也罢,偏是不舍松落。蟒又岁久通灵,凶毒狡猾,早将力气运足,等鸟飞过头,冷不防就势夭矫而上,径由身后朝鸟背反击上去。 这时情势危险异常,只被毒蟒一口咬住翅膀,翻落地上,鸟便非死不可。总算那鸟心灵机警,彼时目光敏锐,竟在危机一发之间,双爪一松,两翅一折,回头便啄。那蟒蹿得大猛,不料仇敌松爪,蹿过了头,虽由鸟背滑过,斜蹿上去,毒口没有咬中,后半身就势一卷,鸟身恰巧翻转,竟将鸟腿连身缠紧,刚同落地。怪鸟身被蟒缠,见蟒回头反噬,立时乘机一口朝蟒目啄去。蟒也知它厉害,一口毒气没有将鸟喷倒,蟒头一偏,怪鸟就势猛张大口,冷不防将蟒的七寸咬了一个结实。鸟被蟒尾缠紧腿股本立不稳,蟒一负痛,不往下缠,反朝鸟背缠去。怪鸟立将左腿立稳,抓紧地面,右爪便将蟒颈连头按住,不令转动。蟒虽长大凶猛,无奈要害之处被敌制住。虽仗皮鳞坚厚,抓咬不断,蟒力又大,对方不肯放松,要想反噬伤敌却办不到。怪鸟也是上样受制,被毒蟒后半身缠紧,一丝不放。几次想要用爪去抓蟒目,稍微一松,蟒便强挣欲起,只得罢了,双方自此相持,谁也不敢丝毫松懈。彼时怪鸟威猛强壮,两腿树干一般,一双鸟爪钢抓也似,那么长大一条毒蟒被它抓紧,咬了一个结实。始而毒蟒周身颤动,还在猛力挣扎,几乎立足不稳。 后来咽喉软骨要害被鸟越咬越紧,只管暗中蓄势用力,想要待机发难,表面却不敢动。 怪人在旁却着了急,手中又无兵器,鸟又厉声连哼,不令走近,急得无法。先寻了些石块树枝朝蟒身乱打乱刺,费了好些事,只伤几片皮鳞,毫无用处。鸟声越发凄厉,想起上次乌和蟒斗,回来狼狈之状,隔了多日方始复原,照此下去,至少也是两伤。更恐另一条大蟒赶来,连人带鸟均难活命。万分情急之下,猛想起前山猎人所用枪刀,只要取来一两样便可将蟒头斩下。念头一转,立时赶去,不料前面隔着一片危峰峭壁必须越过,急匆匆正往上走,快要到顶,脚底都是野草,心慌意乱一脚踏空,跌在一个石穴之内。石穴深约丈许,几乎跌伤,性又刚暴,正气得乱跳,急于救鸟,想要纵出,一不留神又被绊了一跤,跌得生疼,仿佛那东西比石头树根要硬十倍。急怒交加中,刚看出洞口碎落的石土中有一两段寸多粗细的黑影,忽又瞥见左首有物放光,过去一看,像是一柄尖刀,伸手拿起,竟似一根六七尺长,两头均是尖刀的铁棍,上面花纹斑斓,虽然生满绿锈,两头刀尖却是明如霜雪,锋利无比,山石树木一挨立碎,竟如腐朽,比平日猎人所用仿佛要好得多,不禁狂喜,哪还再顾前后所受伤痛。因觉那件破羽衣碍事,随手脱下,抛向山下,连纵带跳飞驰赶回。 这对鸟、蟒相持已有半天光阴,怪人在返也有个把时辰,还未赶到,便见前面尘雾飞扬,涌起老高,滚成一大团,定睛一看,原来那乌性本猛烈,先被喷了一口毒气,又被毒蟒缠绕多时,知蟒凶毒,还有一条雄蟒以前为它所伤,仇恨更深,如被寻来,人、鸟都难活命,一时情急,想用利口将蟒七寸磨断。那蟒本就蓄势待发,被它连磨带咬,自更奇痛难忍,先是装死不动,冷不防突然蹿起,怪鸟嘴微一松,竟被挣脱。虽仗一爪抓紧头颈,并未松落,再想似前去咬七寸要害已是艰难。蟒更凶狡,把全身气力运向头颈,当时鼓胀,坚如钢铁,比方才粗大得多,鸟嘴已咬不住,一面还须防它翻腾反噬。 由此一蟒一鸟扭结一起,满地腾扑翻滚,搅得尘雾飞扬,涌起三二十丈高下。只见两对凶睛明灯也似,在雾影中飞舞闪动,跳掷如飞,风声大作,呼呼乱响,声势越发惊人。 怪人一看越发情急,也不顾什危险,飞驰赶去。怪鸟恐它为蟒所伤,正在厉声急叫,怪人理也未理,冒着奇险冲向尘雾之中,照准蟒头猛力扎去。初意原是恨极,棍上刀尖虽是两面开口,长约尺许,并不甚宽,蟒颈又被鸟爪抓紧,无法用刀去斩。恰巧怪鸟情急,只顾厉啸警告,微一疏神,那蟒猛力一挣,便将鸟爪挣脱,头颈皮鳞也被抓裂了一片,痛极发威,回头便咬。怪人见势不佳,更不寻思,照准蟒头就是一下,用力又猛,当时将头扎穿。蟒受重伤,头脑透穿,猛力把头一甩。蟒虽失去知觉,怪人虎口立被震裂,人也跌出老远,铁棍却被随手拔出。蟒因伤中头部,知觉全失,转眼便死;又被鸟爪抓紧前半身,接连两嘴啄去,不再动弹。但是死前负痛太甚,凶威暴发,猛力一挣,下半身缠得更紧。蟒死之后,怪鸟连腿带背被蟒缠了好几圈,无法解脱。怪人也差不多跌晕过去,略一定神,二次挣起,赶到前商,仗着棍上刀尖锋利,那么厚的皮鳞稍微用力一划就破。恐鸟受伤,仍费了好些事才割断了几圈。鸟又爪喙兼施,方将最后一圈解脱,怪人业已累得通体汗流,身又有伤,等鸟脱身,人已行动皆难。乌受的伤更是不轻,因恐雄蟒赶来报仇,勉强驮了怪人飞回洞去。怪人不久复原;鸟却受了内伤,逐渐衰老,又被喷了一口毒气,目力也渐昏花,本就不大飞出,经此一来越发难得出外。 怪人喜动,不忍枯坐,一任怪鸟怒鸣警告,照样出去。这日想起那件羽衣,意欲寻回重做,到后一看,已被雄蟒撕成粉碎,洒了一地残毛,旁边尽是蟒迹。等到回洞,怪乌偶出飞翔,又为猎人火枪所伤。怪人久居山中,知道好些药草妙用,到处搜掘,好容易将鸟医好。跟着天降大雪,山中绝粮,怪人先并不知伤鸟的土人住在何处,从小鸟便不许伤人,不许报复,心却愤恨。这日偶往前村去偷粮食来与鸟吃,无意中听人说起,人言虽全不通,因喜观看打猎,从小便伏在旁边偷看,性又聪明,意思却听得懂,当时便想行凶,抓杀土人。因偷过人家几次粮食,觉着不好意思,又听出放火枪的两个他出未归,忍气回去。和鸟一说,怪乌立发怒啸,非但不许结怨伤人,连前山也不准去。无奈前山冰冻,无处求食,鸟的食量又大,实在无法,仍冒奇险援崖下去,赶往村中盗粮。 渐渐听出凶手所在,由此常往扰闹,见了粮食就抢,对另一村的上人却是极好。打到野兽,便送了去以作交换;打不到野兽,便向仇家骚扰。洞中粮食越积越多,怪鸟拦他不听,也就听之,终于闯出祸来。鸟伤多有铅毒,伤口始终未合。 等到春暖雪化,想起前食香果能够解毒,到处搜寻,无意之中发现那条雄蟒洞中生出一株刚巧开花结实的香果,还有许多鸟羽,心中狂喜。因已去过两次,守了好几天,看准毒蟒出游晒鳞,方始掩进。洞中形势也早看清,一时淘气,想由洞顶石穴钻出,便将花果采下,鸟羽插向腰间,沿着穴旁崖石走上。刚一探头,便见毒蟒蜿蜒游上崖来,忙即缩退,已被看见。知道蟒行如风,跑得多快也被追上,心中一惊。忽然急中生智,立时闪向穴旁怪石之上,双手握紧铁棍,比准穴口,蟒恰探头钻进,连忙用足全力,用棍上刀尖照准蟒颈七寸扎去。初意并未想到将蟒卡住,无意之中把一头刀尖恰巧穿向对面石窍里面。那蟒负痛,把头一缩,颈当中横着一条铁棍,怎退得出?锵的一声立被卡住,无法脱身。怪人看出便宜,耳听崖顶外面毒蟒奔腾跳掷,长尾乱挥,打得崖上粉裂,叭叭之声震动山谷。正防那蟒挣不出去又往里冲,果然往里冲进,幸而事前防备;所穿又是七寸要害,事前又发现洞中散着好些鸟羽,长短都有,疑是怪鸟所落,想带回去,随手插向腰间。得香果时嫌洞中奇腥,将花瓣塞了两片在鼻孔里,当时觉着心清神爽,腥气全无。后见那蟒往里冲进,知道鸟羽前端十分坚硬,并还有毒,差一点的猛兽刺中必死。连忙用力朝上猛推,一面将鸟羽长翎朝蟒口中猛力刺去。那蟒负痛,二次往外一退,恰巧被洞顶石角挡了一挡,连忙就势往上一推,恰将铁棍拦住。急切间蟒自无法冲进。可是那蟒力大无穷,冲得又凶,石角偏在洞顶,不用手挡住,一个不巧便被滑脱,又要费上许多力气才能归槽。就这样,如非刺穿蟒的要害仍是无用,全仗有此一来才支持了三日夜。那蟒始而血口怒张,红信吞吐如电,厉啸连声,凶威怖人,先插鸟羽也被喷流。后来长翎刺进越多,好些刺穿舌根,照嘴钉满,蟒舌下垂已收不回去。双方相持三日,眼看同归于尽,救星忽然赶来。 被公超救回洞去,别的来历身世都不知道,经公超连日教导,明白好些事理,便想拜师。公超嫌他野性未驯,令其先在山中隐居,考验上两三年再定。并答应他以后常往看他。因其平日以乌音自名鸦尔,从小便住石洞之中,便以石为姓,照那本名谐声取名石野儿。所迁居的山洞地更隐僻,深藏山谷之中,四面都是危峰峭壁包围,只有一条人口,并无通路,谷口形如半条弯曲狭厌的崖缝,内里生满藤蔓杂草,外面又有大片林莽,外人决看不出内藏一条险径,便是寻到也难通行。前段峭壁排空,差一点的禽鸟都难飞越。谷尽头恰有十多亩方圆一片土地,旁边一条小溪,接着半山崖上一条瀑布。山崖甚高,由上到下虽是石多土少,野生花树颇多,气候温和,到处繁花盛开,灿如云锦。有瀑布的一面还有大片斜坡,千百株乔松华盖亭亭,苍翠如染,都是千百年以上大树,风景甚是幽静,临溪平地本来生满野花,经公超指点野儿开辟出来,并将旧居崖洞中的粮食陆续运去,又代向土人用兽皮换了一些农具种子,教以耕种之法。并令日常无事,打来野兽分别送往前山,偿还那些受过抢夺的土人。一切安排停当,业已三四月过去。公超所访友人荆氏弟兄早已抽空去过两次,并还约了同来为野儿引见。等到秋收之后,用所产粮食换了许多应用必须之物。看出野儿除天生野性尚未全驯,性太刚暴,喜杀生物而外,余者都好,对于躬耕自给也极勤奋,怪鸟所脱长翎甚多,经公超细心指点,一同编制,又做了大小两件羽衣。野儿以前把怪鸟当成父母亲人看待,情分极深,又见新制羽衣比前合用得多,又是怪鸟羽衣所制,平日十分宝贵。内中一件最好的轻易不舍得穿。 对于公超自是感恩戴德,敬服到了极点,由初见不久便想拜师,公超执意不肯,非要看准他的性情,变化气质之后才肯答应,只管由他师父、恩人乱喊,始终不肯正式收徒。 这日野儿见师父要走,业已苦留了好几次,不能再留。近又越发明白事理,知道师父尚有要事去往云贵一带访友,相隔甚远,少说也要一两年才得相见,终日号哭不舍。 公超见他热诚依恋,也颇感动,笑说:“你如能早把恶根去尽,照我所说变化气质,定必收你为徒,随我出山救助贫苦,修积善功,此时却是不行。你在我身旁自是听话,只离开我,稍有不合,仍要激发凶野之性。此时跟我一起历练并非不可,一则难免闯祸生事;二则我孤身一人,闲云野鹤,行迹无定;为了除暴安良,专与恶人作对,强仇大敌颇多,有你一路,必多顾忌。为此令你暂住山中,自耕自食。有余之时,送往前山,分与苦人,借此磨练你的心志,实是一举两得。我云南归来再来看你,只要试出真有恒心毅力,转入驯善,立时带走。如换别人还不放心。因你天生异禀,从小便受猛禽抚养,自然练就许多本领,身轻力大,儿中猛兽非你之敌。这里不比蛮荒,像以前那两条大蟒并非常有,谷中地势又比旧居隐僻得多,外人走不进来。所居崖洞离地又高,休说山中猛兽,不是轻功极好的人决难上下。只你不出多事,决不至于有什危害。地土肥美,所种食粮蔬菜连同野生山粮再加多少人也吃不完。风景气候又好,每日有事可做。除却土田收成按时送住离此三十里的火树岗,由前山守候的土人拿去分配,并托他们代办一点衣物而外,常年见不到一个生人,连前山也不用去。日前我已嘱咐他们到时来取,公平分配,不许对人泄漏,每日照我所传静坐之法,只有恒心,将来必收大效。你以为我不肯传你武艺,心中难过,实则我对你期望甚深,这便是扎根基的功夫。因你生具异禀,欲以耐心格外成全。除非秉性难移,恶根不化,自暴自弃,我便由你永做野人,早晚遇到对头送命了事。如再出山行凶为恶,被我知道,由救你变为杀你都在意中。否则将来必能传我衣体。吉凶祸福,能否成就,全在你肯不肯学好而已。”随又分别细心指点,命做许多劳苦的事,如开荒伐木之类,使其常年劳动,免得出山为恶,就便考察他的心志。野儿一一答应,一直送出老远,公超再三催促,方始悲泣停步。途中遥望,隔了两座山头,野儿还未回去,知其依恋已极。想起他虽异禀奇资,身轻力大,从小和怪鸟一起还不觉得,忽在难中遇救,得到自己这样一个亲逾骨肉的师父,自更感恩亲切;一旦分手,剩他一个幼童独居空山穷谷之中,形影相吊,也实可怜。恐其留恋追来。一面把手连挥,假装发怒,催其回去,一面向前飞驰,穿入树林之中,不使望见,心中却是万分怜爱,放他不下。 哪知机缘凑巧,中途收了一个人家弃儿名叫伊萌,年纪更小,但是气禀极好,从小便有兼人之力,父母均极穷苦,业已病死途中,貌又生得丑怪,谁都不爱,天性却厚,自救到后一步也不肯离开,急切间又无人可托,暂时只得带往云南。初意寻一好友代为管教,等将野儿收来,师兄弟两人一同从师习武,不料伊萌比野儿更要恋师,一听师父转交别人教养,竟恨不得自杀。公超又因他年幼灵警,从小便知用功好强,尊敬师长,多么难学的功夫一学就会。心更驯良。虽然疾恶大甚,做起事来比大人还要细心,胆更大得出奇。为了事情耽搁,在云南点苍山住了两年方始起身。伊萌小小年纪,前后不到两年工夫,竟将师传轻功练成十之七八,从未犯过师规,只得带在身旁。回到陕西故乡,又有要事耽延,住了半年,方去看望野儿。伊萌正练内功,又知师父不久必回,没有跟去。 公超寻到谷中一看,野儿已快病死,大惊问故。原来野儿因师父走时曾说此去只有一两年工夫,归期虽还难定,至多差个三五月,不会回得太晚。自从公超一走,日夜盼望,眼看春去秋来已过了两年多,到了第三年的春天还无音信。屡向土人探询,均说乃师以前至多隔一两年必来山中访友,有时一年还来两三次,像这样久的日期从所未有。 野儿想起师父行时所说江湖上强敌甚多的话,心更忧急。荆家所居二林村相隔既远,中间又隔着两处山洼,均有村落。师父严命,除原认得的土人外,不许再与生人对面,至多走到大树岗为止,余者不许远出十里之外,不敢违背。正急得无法,这日听土人说,大侠荆璞刚由山外回来,便有仇人寻到,约定后日午前在大树岗旁决一胜负。他们都受过他的好处,欲往相助。荆大爷说是敌人厉害,虽有三人,凭他弟兄多半能够应付,土人决非其敌,不许上前,否则平白送命,并无用处。野儿听出荆氏弟兄少一帮手,又想打听师父下落,当地又在大树岗旁不远,不算违背师命。次日一早便拿了兵器赶去,候到黄昏敌人方始走来,野儿性刚好强,人又冒失,不知听错日期,一见来了三个生人,先守师命,还不敢与生人对面:正在为难,打算候到荆氏弟兄到后问明再定。那三个强敌原是江西有名大盗,本领甚高,内中一人因在湖口行凶为恶,被荆氏双侠路见不平,将其打败。新近约了两个得力同党赶来报仇。开头只知人在太行山隐居,并不知道地方。 正在访问,荆璞忽与相遇,不愿引贼上门,推说家在大树岗附近,原约第三日相见。不料野儿心急听错。 三贼心意狠毒,既想窥探敌人虚实,又想杀他兄弟全家,知道荆氏弟兄光明侠义,约定动手以前就被遇上也有话说,不致当时动手。对方如其人多势强,便去离此百余里的女贼萧五姑那里求援,竟在前一日黄昏前寻来。到后一看,当地甚是荒凉,并无人家,正在觅路窥探,想要寻人打听。一面互相商计,口出狂言,要杀仇敌全家,鸡犬不留,被野儿伏在一旁听去,业已激恐。正在勉强忍耐作难,三贼偶听草响,看出有人坐在树后野草地里。野儿虽然形貌丑怪,身量不高,羽衣又未穿出,三贼只当他是附近村童,想问敌人住处是否在此。内中一贼最是凶横,开口便厉声喝问,口出恶言。野儿守着师命,虽恨来贼强横可恶,只是气愤不理,并无动手之意。那贼见他翻着两只怪眼,一言不发,同声喝骂:“如不开口便要打杀!”因野儿兵器比人还长,先放草中,没有拿在手上,内中一贼没想到此非常人,边骂边伸手去抓。野儿本就怒火上攻,心想师父虽不许与生人对面,我并不曾违命远出,是他无故欺人,不能怪我。心正寻思,那贼手已抓到。野儿再也忍耐不住,左手一架,当胸就是一掌。那贼本领虽高,不料有此厉害,骤出不意,没有防备,来势又猛又快,也未看清便被打中。当时只觉敌人手和钢铁一样,撞得手腕奇痛发麻,才知不妙。闪避无及,当胸又中了一掌。如非武功高强,身法轻快,几被打个半死,就这样受伤也是不轻。刚怒吼得一声,拔出刀来,野儿已随手拿起尖刀棍纵向树前。旁立二贼见幼童伤人,不禁暴怒,又因荆氏双侠约在当地见面,一来便遇到这样厉害的野小孩,疑是敌人门下,故意在此埋伏,卖弄他师徒的威风本领,竟把野儿当作仇敌看待。 先见敌人年幼,惟恐荆氏弟兄埋伏在旁,借口讥笑,还不好意思三打一。虽在同声怒骂要杀野儿,只由被打的贼上前动手。后来看出敌人虽然年幼矮短,力大身轻,手疾眼快,也看不出是何传授,间话不答,一味蛮打,看不出是何解数,兵器也未见过,凶猛非常。打了一阵,同党几为所伤,只得命人替下。又打了一阵,渐渐看出敌人并无一定手法,全仗手疾眼快,纵跃轻灵,棍沉力猛,不像有何传授神气,未动手的二贼几次登高查看,附近既无村落田园,又无人影,渐生疑心,二次同声喝间来历。野儿业已连战三人,不知敌人见他力大,想用车轮战法杀他。又因第一次用兵器对敌,山月已高,三次换人,无一被他打伤,不由犯了野性,脱口怒骂:“狗强盗,我是一个人,师父早去云南还未回来。因听人说你们人多一个,心中不服。姓荆的是我师叔,我才见过两面,哪知他住在什地方,快些由我一棍一个打死,免得好人费事。”三贼听出他是独居山中的野人,便改了主意,先是一对一轮流打到半夜,再改为两个动手,一个休息,轮流接替,避向一旁分别吃饱,然后合力夹攻。 野儿虽是身轻力大,能耐久战,无奈天明到此只在谷中吃了一顿,从此未进饮食。 事前未带于粮,毫无准备,正觉腹饥,想取食物再来守候,三贼便自寻到。由黄昏动手,空着肚皮打到半夜不曾停手,三贼却是轮班吃饱,忽然一拥齐上,立意以全力取他性命。 苦战了这些时,只管饥疲交加,仗着本能仍能勉强应付。打到天明将近,力已用尽,方觉头昏眼花气喘汗流。贼党又在笑骂,一味软困,准备熬到对方力乏倒地,拷问明了虚实来历再行惨杀。野儿正在急怒攻心,累得心头乱跳,纵跃之间已觉天旋地转,恨到极处,妄想拼命,忽奋神威,脱手一棍,照准内一本领最高的敌人横打过去,打算一棍将贼打死,纵身逃回谷中吃饱再来,不料年幼无知,初经大敌,只打如意算盘,哪知敌人厉害。一棍打去,只听叭啮地琅琅连响,中杂一声惨号,人和铁棍落地之声。同时又听两声断喝,也未看清,人已纵起,自知不逃必死,因和三贼苦斗了大半日夜,不曾丝毫休息,不比前年和毒蟒相持,虽经三日夜之久,但是人卧石上,只用一手猛力握棍将蟒推住,无须纵跳。毒蟒又是往外挣扎之时居多,真个用力时少。三贼武功又强,早已累得力尽筋疲,起势又猛,强弩之末一纵好几丈高远,人虽纵逃出去,脚刚站地,猛觉眼前乌黑,口里发甜,脚底一虚,“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人便扑倒地上,几乎晕死过去。心中仍是明白,自料必为敌人所杀。等了一会儿:耳听喝骂喊杀之声,二贼好似与人动手,打得甚急。勉强挣起半身,回头一看,心中一喜,一声“大叔”没有喊出,心血往上一涌,人便昏倒地上。 二十八、追逃鹿 喜得绿萼衣 冒严寒 陷身冰雪窟 原来三贼也是该死。打到天明将近,野儿早已饥疲交加,手法散漫,三贼此时杀他本非难事。只为心肠狠毒,又见野儿力大棍重,内中一贼微一疏忽,连手中兵器也被打飞,幸有同党接住,拾回兵器合力夹攻,才得无事。想用车轮战法将他活活累死,杀以出气,就便逗他着急取笑,索性不下毒手。哪知害人害己。他这里恶斗方酣,那些土人因与野儿约定次日来取粮食,知其心急,往往早到,心想,白拿人家东西不应叫人久等。 照例都是连夜赶来,到时都在天明前后。正走之间,忽听远远喝骂之声,有他在内。登高望见,想起荆氏弟兄警告,不敢过去,忙即分人去往二林村送信,事有凑巧,荆氏弟兄与贼定约之后,想起野儿山谷相隔当地甚近,听村人说连日又是送粮之期,难免与贼相遇,不该把约会订在岗上,恐其多事,与贼结怨;又想就便看望,打听公超是否来过,如已回转,多上公超一个好帮手必胜无疑。因此未明起身,老早赶来,打算先和野儿见面再来赴约。正在山中飞驰,被土人望见,迎前喊住。一说前事,急怒交加,当时改路赶来,快要到达。野儿危急之中忽然拼命,先是一个风卷残云,单手握棍,转风车一般,连人带棍朝三贼拦腰横扫过去。三贼知这一棍力猛无比,被他打中万无生路,纷纷纵身闪避,做梦也未想到敌人会脱手将棍飞出,内中一贼刚刚纵向一旁,还未立稳,两团寒光带着一条黑影已如风驰电掣飞将过来,再避已自无及,吃那一棍打向头颈,“嗳呀” 一声,倒地身死。 另两贼见同党倒地,野儿纵身逃走,又惊又怒,忙同怒吼追去。忽听侧面有人喝骂,随有两条人影由树林中飞纵出来,认出荆氏弟兄,只得分头迎上前去。双方都是又恨又急,一言不发便动起手来。二贼本领虽高,无奈弄巧成拙,先和野儿苦斗了半日一夜,中间虽经休息,到底吃力,又死了一个得力同党,未免情虚,哪经得起荆氏弟兄这样生力军,斗不多时便觉相形见绌。跟着众土人知道荆氏弟兄赶到,纷纷寻来,见野儿昏倒地上越发有气。又看出三贼死了一个,二贼不是对手,全都眼红胆壮,纷纷抢上前去,将铁棍拾回,一面扶起野儿施救,一面同声喊杀助威。虽被荆氏弟兄喝住,不许上前,二贼见来多人,不知深浅,只当荆氏弟兄手下的人,越发心慌,正想逃走。先和野儿动手的因昨夜刀被野儿打飞,虎口酸麻,带得有伤,无形中减却许多功力,首被二侠荆琏一剑刺死,另一个情知不妙,刚刚纵出圈外想要逃走,被大侠荆璞飞身一剑刺中左肩,那贼受伤不重,忍痛纵逃,旁边恰巧立着几个猎人,早就跃跃欲试,两枝火枪同时发动。 那贼不曾防到旁边山坡上伏有敌人,当时打死。荆氏弟兄一个招呼众土人掩埋贼尸,一个便朝野儿赶去。看出人已脱力,不是体质坚强,稍差一点早已送命,便令众土人暂时回去,弟兄二人抱了野儿想要回家医治。野儿说什么也不肯,非要回谷不可。荆氏弟兄问出他不肯违背师命,又恐师父来了不能见面,意甚坚决,只得送回谷内。一面取了伤药,分出一人在旁照料,不许丝毫用力行动。在尽心调治之下,过了两月方许起床,荆璞本想守到百日之后复原再走,忽听家中急报,说前来三贼还有一个同党,因与女贼萧五姑相识,本领较差,没有同来。等到去往女贼家中看望回来,到了约定所在,听说三贼未回。人山打听,竟由土人口中骗得真情,连夜赶往女贼家中,请派贼党相助,不久恐来报复等语。荆璞深知老贼婆的厉害,只得赶回防御,行时再三劝告不可用力,至少也要经过四个整月才可随意行动,说罢匆匆走去。 野儿天性喜动,在床上卧了一个多月早就不耐,心又盼望师父,荆璞刚走,第二日便出山探望。山势奇险,上下飞驰纵跳已不免于用力,本就内伤复发,又连遇两场大雨,感冒甚重,前后不到十天便病倒洞中,四肢绵软,周身寒热。空山之中无人照应,所居危崖离地又高,公超走前本为他备有一架竹梯,野儿自恃身轻,从未用过,也不知道爱惜。等到生病,连上下崖洞俱都无力,想起竹梯,业已损坏,前两天还能勉强挣扎下崖取水,后来病倒洞中,寸步难行。荆璞又是一去不来,心又着急,盼望师父,未了两天饮食皆断,眼看奄奄一息,命在旦夕之间。公超忽然赶到,一见病势如此沉重,不禁大惊,忙代医治,日夜照护调养,好容易才死里逃生,转危为安。又经过两个多月方始痊愈。自身有事,必须他去,便对野儿说,“你病虽愈,还是用不得力。本想将你带走,因你没有复原,既恐长途劳顿,我又行踪无定,没处安顿。送往关中和你师弟一起原好,偏又因你病中耽搁,无暇回去,你这身体又非照我所说内功静养不可。我已决计收你为徒,暂时仍须在此静养。等我把事办完,不过明年今日必来接你同行。上次我走之后,你能听话,不曾违命,甚是可喜。这一年的静功于你关系颇大,你和贼党对敌不能怪你,只是冒失一点,不知量力,以后不可轻易和人动手。机缘如巧,明春也许提前赶到。洞中粮食足可够用。在我未回以前连大树岗也不必再去。好在只有一年光阴,转眼就到。 病后不宜多劳,田十只种一小半,我和土人去说,暂时不送他粮,等到明年我来,再将这些不能带走的粮食用具全数分送他们也是一样。”说完起身,野儿虽极依恋,又听师父收了一个好师弟、恨不能当时跟去。无奈病未痊愈,师命不敢违背,心想师父业已收我为徒,并还传了好些内功,三年惧已等过,何在这一年光阴,不如照着师父所说,把功用好,讨师父欢心,明年便可随同出山,不再离开,岂不是好?主意打定,便用起功来。 荆氏弟兄因公超走前曾与相见,托他常来看望,并许野儿明春自己如还未回,不妨去寻二位荆师叔,求其先为指教。山中日用之物俱都齐全,野儿又最信服师父,开头一步也未离开。因有公超灵药医治,又传了内家口诀,不久人便复原,更比以前身轻力大。 野儿守着师命,一步也未离开,加上谷外大雪封山,甚是寒冷,不比谷中气候温暖,更没想到出去二字。 这日独个儿在洞中做完功课,去往侧面松林中去采获苓,以备明年师父回来,连那几种稀有的药材一齐带走。刚到坡上,忽然回顾谷口那面有一只大梅花鹿,口里衔着一枝形如松枝,颜色碧绿,上开红花的药草,认出此是昔年怪鸟未死以前曾采过两次,具有好些解毒治病灵效的灵药麻姑参。先不知道,后被师父由蟒洞中救转,离开故居时火葬怪鸟,在草堆里发现了十几片残花败叶。师父见了甚是珍奇,分别拾起藏入身边,并还到处搜寻,说起药名妙用。两次走时均曾嘱咐,随时留意,如经发现,无论花叶草根都有用处,务要好好保存,最是难得。此药可遇而不可求,只有深山穷谷之中偶然发现,遇上不可错过等语。记得怪鸟两次采那药草都是隆冬大雪封山之际,谷中向无野兽踪迹,谷口弯斜,怎会被鹿蹿进,忙即追去。如照以前凶野之性,那鹿不被迫上抓死,也为他尖刀棍所杀。因奉师命,近来静坐日久,性情变化不少,想起师父所说,这类从不害人的野兽无故不许伤害。本心只想夺那药草,未用刀棍石块去打,不料那鹿逃得飞快,起步相隔又远,野儿先未追上。后见那鹿逃时惊慌,口中未嚼完的药草业已落在地上,忙即拾起。 本意不想再追,隔不一会儿,又见一鹿由斜刺里蹿出,口里也有几片药草,与前鹿一同逃去,未等追上业已吃光。拿起残枝一看,这枝药草竟是木本。前随怪鸟只吃过两片花叶,因嫌味苦,只尝一次,不曾留意。这时见那残枝粗如人指,弯弯曲曲形如野参,外面包着一层紫皮,内里和山药差不多,又白又嫩,用口一尝比叶更苦,一会回甘,清香扑鼻。想起怪鸟为他嫌苦不吃,还曾怒啸发威,看得颇重。照这枝叶形式应有半人多高,前见药草连根不过两尺,枝更细弱,料知师父看见定必惊喜。同时想起第二逃鹿蹿出之处是一又深又黑的山洞,洞外生满野草,内里地势低湿,苔薛甚厚,并有暗泉伏流。 生来喜洁,嫌它阴暗水湿,从未走进。逃鹿身旁带有大片绿痕,明由洞中蹿出,心疑那名叫绿萼衣,又叫麻姑参的灵药生在洞内,忙即赶回,绑了两支火把走将进去。越走越远,看出内里地势平坦,旁边还有一条溪流,不似洞口那样污秽。一时好奇,想要走完。 接连几个转折上下,不觉走了三四里路,居然寻到出口。原来外面也是一座山洞,洞外三面危峰峭壁环绕,只西北方横着一条大壑,以前从未到过。北风凛冽,四面山峦林木均被冰雪布满,银光耀眼,奇寒彻骨。正要回去,忽然发现雪中留有鹿的脚印。素来胆大,忘了谷外寒冷,身上衣有单薄,便照鹿的脚印,冒着寒风往前寻去,一心想将药草连根掘回,献与师父。 一路察看飞驰,不觉又走出好几里路。忽然发现前面一片山坡上面稀落落生着数十百株松杉古木,枝头冰花灿烂,绮丽夺目,侧面还有两条瀑布交流,前面碎冰被水冲积,已成了一座玲珑嵌空、高约丈许的小冰山,发源之处仍是活水,并未结冰,耳听泉流与碎冰相融,铿铿锵锵十分悦耳,寒泉清彻,水中还有碧苔飘浮,与白石相映,又是悦耳,又是美观,方觉这地方真好,可惜太冷。猛瞥见树林深处有一小树,高只及人,苍针繁茂,上开红花,比山茶还要鲜艳。树上没有一点雪影。方圆丈许以内都是土地,仿佛有人把那二尺多深的冰雪全数去净,当中种着这样一枝红花绿叶的小树,整齐已极。先并不知这生长深山,历时百年的大麻姑参,极难得的珍药,性最避寒,所生之处冰雪全消,并非人力所为。心中狂喜,正想连根掘取回去,不料那根又深又长,同时看出根茎肥壮,味更甘香,知道师父见了定必喜爱。一时发掘不完,一不小心将根掘断,但是上面还附有大蓬茎须,只得先拿回去。因嫌洞中黑暗绕远,看出隔着一片峰崖过去不远便是所居谷口,仗着手有利器,力气又大,坚冰一扎就穿,一手用棍开路,一手把树根连枝托起,越崖而过。回到谷内,人已冻僵,匆匆把树种在森林之中。因觉根茎尚多,师父说过根的功用更大,晒于一样有用,恐被鹿吃掉,同时又见树林深处还有一株小的,不舍丢掉,生了一堆火稍微暖和,披上那件羽衣又寻了去。还未到达,便见雪花飘浮,越下越大。 天性刚强,想到就做,只管风雪交加,照样前进,非要全数取回不止。不料那树生长百年,越往下茎根越肥大,不舍弃去。到前,又见五六只大鹿由林中惊窜出来,多半口中大嚼,方才露出土外的好些根茎已被吃掉,越恐延误,只顾拼命发掘,别的全未理会。 掘了好些时,耳听四外树枝纷纷折断下坠,连同冰裂之声,地下积雪仿佛加高了好些,四面一看,不禁大惊。原来当日风雪竟比那年封山还大得多。就这不到两个时辰光景,雪又加高了三四尺,树枝本已冻成了冰,禁不住大雪重压,纷纷折断。因在麻姑参根穴之中发掘,那雪落将上去不能久留,虽因雪大,积有不少,但随积随消,逐渐溶化,一心掘那树根,不曾留意,等到看出;人已行动艰难。始而仗着身轻力大还不害怕,走出不远,到了坡下,渐觉新雪松浮,脚稍一重便陷进一两尺,头一脚刚刚拔起,第二脚又陷了进去。所采树根又极累赘,事前疏忽,未带东西,做一大束背在身上越发碍事。 加上北风如剪,雪花迷目,冷气攻心,连气都透不转。先在穴中发掘太急,出了点汗,吃寒风一逼,透体冰凉,越走越冷,越急越不好走,终于心慌意乱,只顾避那迎面来的西北风,竟将路走迷。再在风雪中挣扎前行,有力难施,勉强走了个把时辰,想起那两条归路均未走对,心更发慌。那雪早下得伸手不能见掌,天又黑了下来,雪光反映,茫茫昏白,除脚底积雪外什么也看不见。一时情急,连声怒吼,卧亿归路似与风向一正一反,专走一面总要寻到。不知雪中转折,早已错过,等到觉出,无论走得多慢也该早到,重又回寻,方向越发走错。如非近来练了内功,早已冻倒雪中,为雪所埋,送了性命。 正冷得周身抖战,手足皆僵,忽然一脚踏空。顺坡滚落在雪坑里面,心里一迷糊就此昏死过去。 醒来觉着周身温暖,睁眼一看,满屋皆人,男女老少都有,房中陈设华丽已极,卧处尤为温暖舒适,从未经见。对面坐定一个老妇,身旁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准备汤药,炉火熊熊,温香扑鼻,身上衣服全被换去,好似还洗了一个澡,外面盖着一床棉被。 心中惊奇,先疑是梦,想要坐起,四肢无力,被人按住。一说经过,才知老妇便是当地主人萧五姑,昨日看见天晴雪住,命男女两贼徒冉恭、仇香云去往左近山中猎取山鸡、肥鹿回来烤吃。二贼本是夫妇,带了几个小贼党同出打猎。因知老贼婆一向任性,穷奢极欲,想尽方法享受,令出必行,向不喜人违背。见到处冰封雪固,寒林萧疏,乌鲁绝迹,打了半天连山鸡也未见到一只,无法交差,只得把人分开,四面搜索。夫妻二人自走一路,后来越走越远,正在发急,忽然发现鹿迹,遥望林中有鹿隐现,自然不舍,加急追去。心想,身后带有滑雪的器具,回去容易,只顾穷追,哪知鹿已逃远,不曾追上,天却下起雪来。因见风雪大大,天又太冷,奔驰了半日,饥疲交加,惟恐雪中迷路。恰巧旁有崖凹,可避风雪,并还发现里面伏有几只山鸡,挤在一堆,尾上附有冰雪,不能飞高,毫未费事全数打到。附近又有几株枯树,身边带有干粮美酒,正在生火,烤吃鸡肉,忽听雪中厉啸之声,时远时近。心想,这等大雪,怎会有人在雪中奔驰。野儿啸声又极凄厉,先还当是怪物,暗中戒备。等了一阵,啸声忽止,雪住之后便寻了去,见有一个未成年的幼童倒卧雪中。先见身穿羽衣,还当是个怪物,后见所用兵器,想起方才啸声约有个把时辰才止,身上穿得这样单薄,兵器沉重锋利,从未见过,料有来历。只顾把人救回,那许多麻姑参业在途中失落多半,后又跌碎埋入雪中,二贼也未留意,便将人救了回去。 老贼婆原是内行,知其中了寒毒,醒来还有一场重病。先用冷水浸了些时,再换温水洗浴,穿上于衣,搭向房内。本来不怀好意,疑心野儿必有来历,多半仇敌门下,本定救醒拷问。野儿人虽粗野,却极灵慧,对于师父所说奉如神明。因听公超前说平日专喜除暴安良,结有不少强仇大敌,以后如遇生人,除非将来师徒一起,未拜师前万一对方探询,只说身是孤儿,从小隐居山中,别无所知,早就记在心里。又见室中五光十色,样样华丽无比,与师父平日所说土豪恶霸、有钱人家相似,连荆氏弟兄的姓名住处也未泄漏一字。本来还想当时谢别回去,后觉周身寒热,四肢无力,知已病倒。老贼婆见他粗野天真,随口而答,所用兵器又是出土之物,独居鸟巢之言不似虚假。那一只大鸟年轻时又曾见过两次,外披衣服又是鸟羽结成,自更相信。同时试出野儿生具异禀,力大如虎,越发惊奇,欲以恩情收服,令其拜在二贼门下做一得力徒孙。野儿自然不愿,始而觉着命是人家所救,又在病中,心想,你只不是我师父对头,嘴上叫你师父师祖也不相干。便说昔年为蟒所困,蒙一恩师解救,将蟒杀死,收我为徒,住了些日一去不归,曾说明年必回。他如不来,我便做你们的徒弟,话说在先,以后一见恩师,无论如何也必跟他回去。 老贼婆何等好狡,再三盘问,野儿的话始终如一。虽是半信半疑,野儿病好之后一试武功,果然乱打,没有传授。野儿又守师父之诫,从不肯说练过内功。老贼婆师徒见他没有师传,如此威猛,越发喜爱,决计便是敌人门下也要将其收服,表面样样答应。 到了明春,野儿寻回故居,看出师父未来,赶往二林村一看,荆氏弟兄业已全家迁走,不知身后跟得有人,也忘了去往前山告知土人,在谷中照师父以前所教的字,用刀尖划在山石之上放向洞中,请公超一到速往寻他,便赶回来。走时匆忙,不知去年荆氏弟兄迁居以前曾经来过,到处寻找野儿不见。只发现松林中的珍药麻姑参,心中惊疑。知其不会他去,隔日又往察看,还是无踪,见麻姑参已被野兽吃去好些。知道公超到处搜寻这类珍药已有多年,别时还曾谈起,说在鸟巢见过,也许附近还有,请其留意。恐被吃光,只得连根掘走,一面派人四处搜查。这时正是天暖雪消,山洪暴发,寻到第三天,再隔两日便要上路,心正愁虑。忽然发现野儿平日所着旧鞋和好些腐烂的花茎树根,又有两根折断的鸟羽,一根野儿平日用来束腰和捆扎山粮的藤索。这类细藤十分坚韧,只谷中才有,以前还来采过。当地不远便是那条绝壑,料知野儿雪中失足冻倒,春雪一化,被山洪冲入壑底,否则不会失踪。细问土人,也无一人见过,料其凶多吉少,只得慨惜而去。 野儿先疑师父来过,将所种花树拔走,又气又急,匆匆寻了一块平石,划上些字,守了数日,回转贼巢,心中怨望悔恨。贼党早已看明他的住处,归告老贼婆,领有机宜,造了一封假信放在洞中,又将所留石块弃掉,以防乃师寻来。野儿果然上当,过了些日又往探望,见有一信,因知师父形迹隐秘,虽未具名,并未疑心。为了字迹太草,好些字不认得,回去与贼一看,信上大意是说:本人看破世情,业已入山修道。上月来此分别,因未见人,留此一信,令野儿照所说方向另寻师父,必有遇合。对于新师更要恭敬,不可再犯野性,方可成就等言。公超以前原有出家修道之意,口气好些相同,不由不信。 这时老贼师徒正在暗中窥探他的神情,野儿一点也不知道,竟痛哭起来。于是一个固是信假为真,又因信上所指方向正是贼巢一面,对老贼师徒从此恭顺,一面也因信未具名,与野儿所说相符,加了信心,双方越处越好。始而野儿不知怎的,老觉这些人性情不投,只管衣食起居十分舒适华美,终觉没有以前爽快,人更不如恩师远甚,还觉不惯。后因老贼婆师徒善于笼络,恩威并用,一面细心教导,对他好似怜爱体贴,无微不至,却对别的贼徒立威行法。野儿天性好武,觉着老贼婆师徒武功甚高,想起以前独斗三贼吃亏之事,用功甚勤。虽然老贼婆防他万一反叛,无人能制,不肯全数传授,仗着天生异禀,灵慧多力,一学就会,日子一久,竟将老贼婆的本领学去十之八九,又练了一柄铁流星,在贼徒中本领第一,老贼婆自是爱极。又试出他人甚忠实,决不至于背叛,非但放心大胆,并想用他相助报仇,看得极重。日子一久,野儿也就相安,对老贼婆师徒虽极忠心,对于以前的恩师尹公超仍是念念不忘。因老贼婆师徒惟恐他那前师与之相遇,想尽方法不令去往后山走动。野儿偷偷去过两次,均未发现师父来过的痕迹,田里已长满了野草,只得罢了。 公超先后寻他两次,均未见人,因听土人说他雪中失踪,还不甚信。第二次寻到荆氏双侠,方始相信。因见谷中田地荒芜,剩下一点余粮业已霉烂,又正有事,也未回转,一晃好几年,常和伊萌谈起,叹息伤感,以为人已失足送命,否则野儿的为人忠诚,决不舍得自己,必向前山土人打听。自己留得有话,如在人间,早已寻来。虽然伤感,因荆氏弟兄已走,一直不曾再去。 老贼婆老想野儿日久断念,防备甚严,从不令其独自出山。野儿口里不说,心却想念。这日女贼师徒要往黄龙山寻人报仇,因公超从未谈起,也不知娄氏弟兄何等人物,到得又晚,和公超不曾遇上,只知奉命行事,哪知一到香粟村外横岭后面,便遇伊萌动起手来。先见对方一个幼童,并未放在心上,打了些时才知是个劲敌。本来伊萌比他年纪较小,力气也没他大,全仗身法灵巧,得有师门真传,人又机智,这才打个平手。后来伊萌看出敌人身轻力大,纵跃如飞,第一次遇到这样怪人,当时也未想到此是师父平日所说太行山中收服的奇童石野儿。双方又未问什姓名来历,上来便是恶斗,都是急怒交加,恨不能一下便制敌人死命。伊萌虽极胆大,心思灵巧,几个照面过去便知敌人厉害,凭自己的本领,非但难占上风,稍一疏忽反为所败,立时变计,不再勉强,边打边退。一面发话引逗,激令穷追,一面长啸求援。公超、公明也同赶到,一见便认出是他。 因有多年未见,人又投向贼党一面,虽料他为人不致违背师训,从贼为恶,内中必有原因。心终疑虑,恐其从贼日久,人更凶野,想起他以前为人忠义,仍不舍伤他。便和公亮说好,将其制服,擒到之后查问明了真相再定去留。二人全都爱才,刚一打倒,说不几句,见他认出自己,悲喜情急之状,越知受人愚弄,人性仍和前一样。 回到村中,公明拿话一问,野儿才知上了女贼师徒的当。虽然悔恨万分,因受贼师救命之恩,仍不愿与之为敌。公超等到后问知前情,再细心考察,还是那么天真,只比以前猛恶了些。因老贼婆不令出山,从未亲手做过恶事,恩起前情,越发喜爱,野儿当时便要正式拜师,不肯再走。公超见他意诚,公明又在一旁力劝,说:“野儿心直性猛,必须好好教导,改变他的气质,非随七兄一起不能学好。像他这样凶野的人,又在贼巢之中多年,难免染有恶习,你不收他为徒,定必在外逞强行凶,做出许多恶事。他那从贼情有可原,便无以情分也不应该杀他。我看今日就应拜师,使他心定,连你所说考察些时俱都不必。”公超本爱野儿,听公明一说立时答应。众人见他收此异人为徒,以前双方又有极深情义,俱都欣喜,同声庆贺。野儿见众人对他看重,人都真诚相待,不像贼巢中老贼婆师徒待他虽好,极少责罚,但是法令极严,令出必行,又喜立威打人,犯过必死。尊卑之分又严,自己还好,别的同门见了师长,非但不敢随意说笑,满口应是,连个大气也不敢出,师徒之间一点也不亲热,对于自己全都妒忌。除却房舍衣食极端华美,并无意思。终日除练功外,便由老贼婆为首领头作乐,再不便是男女荒淫。自己固然看不惯,那些女贼嫌他身相丑恶矮短,也无人与之亲近,平日不甚合群。因是从小孤单,还不觉得。及见村人同坐,长幼不分,对月饮酒,亲如一家之状,由不得生出许多好感,觉着这里有趣得多,何况朝夕盼望的恩师无心巧遇,又收他做了徒弟,越发喜出望外,兴高采烈。伊萌见无端得了这么一个师兄,非但没有妒忌,反更高兴,二人恰坐在一起,越说越对心思,亲热非常。 尹、娄诸侠等人到齐,便即当众商计大破巴家庄之事。先防女贼师徒仗着毒针突来侵害,后听女贼婆病倒,还有几个会使毒针的贼徒也在途中生病,少去好些顾虑。依了虎女、公亮和秦氏弟兄,均想乘此时机暗中赶往巴家庄,将女贼师徒这个大害先除了去,兔她病好之后要多好些手脚。公超、公明却大不以为然,同说:“我们此举志在扫平贼党,将这些为恶多年的凶人一网打尽。为了时机紧迫,许多土人虽已得信,如不联成一个整的,他们到时难免各自为政,人心不齐,必多伤亡。贼党又多,不发动这两山土人必难如愿,须要通盘筹计,准备停当方可下手。一个疏忽,不是手忙脚乱,使要留下后患,单杀掉女贼师徒济得什事?贼党原以女贼和那几个凶僧恶道为主要帮手,忽被我们刺杀几个,定必胆怯。又去寻人相助,胆小怕死的也许还要偷偷溜走,岂不又留异日之患?并且好些恶贼尚还未到,万一因此发难,提前动手,伤亡既多,还不免于漏网。此举非但有害,还被敌人看轻,说我们畏惧女贼,乘她有病下手暗算,太已不值。女贼既是指名要寻我们,便应和她当面决一胜负;这等做法也是小气。既是大家性急,索性派人照着预计,先向西山边界那些土人送信,令其传知全体土人暗中准备,过上十天半月,时机到来,他们接到我们信号便同下手。今夜所杀的人也无须再与敌人送去。贼党见他是来的人无一生回,定必惊疑,也许日内不会有事,时机一至,立刻进攻。好在西山地势业已查探明白,到时四面合围,决不怕他逃上天去。大家都忙累了好几天,我们不必再作长夜之饮,早点安息,明朝便可准备起来了。” 议定之后,因料仇敌防御必严,除向西山土人暗传密令而外,无论男女诸侠,在公明指示之下,谁也不许再往巴家庄走动。一面派了虎女、公亮、林蓉、公遐男女四侠带了两虎,埋伏在西山交界森林东面。借着安乐洞前大片森林危崖掩蔽藏伏,以防万一贼党又来偷袭,将其杀死,务使一到东山境内人便失踪,以为疑兵之计。另外再由公超、公明各带十几个得力的壮士,分成两起,轮流在后接应。刚刚议定,又听竹吹信号,先似发现来了敌人;正要分人赶往察看,竹吹之声忽变,众人听出远客到来。秦氏兄弟当先迎出,公亮因二虎出去了多半日夜未吃东西,正和虎女拿了许多瓜菜在喂,一听来客,心疑长安来的老侠云氏师徒,便要骑虎出行,虎女也要跟去。二人同骑一虎刚走,公明笑说:“来客相隔尚远,天已夜深,长路跋涉难免饥疲,方才忘令二弟他们骑虎赶去还快一点。”回顾另一虎也空身追去,伊萌闻言连忙赶上,纵上虎背跟踪飞驰。野儿笑问: “师父,这里老虎真大,并还能骑,几时我也擒它一只试试。”公超笑说:“此是大雪山中异种猛虎,从小便经高人驯养,你当容易,什老虎都这样灵慧听话的么?” 野儿还未及答,公超忽又惊道:“有人来了。此是何人?这样大胆?”公明方答: “这里防御严密,如有来人多少有点警觉,方才听到接客信号,来者决非外人。”说时,二人一同翘首回顾,席上诸人方觉无什动静,如何说有人来,随听二侠哈哈笑道:“原来是你们么?真个意想不到之事!怎不下来,上面无人欢迎远客,还不下来先吃几杯再说!”话未说完,楼上平台已有两人笑道:“想不到你两个耳目这灵,我们原是走错了路,中途遇见凶僧的恶徒口出恶意,想要来此行刺,被荆氏弟兄杀了一个,擒了一个。 刚到前面岭脚,便见他们先用号灯晃动,我们初来,不知底细,老三掩往一听,说方才来了女贼,奉有严令,不曾动手,这里三个男贼,等其走近不妨试他一试,跟着便吹信号。因气他们轻视男贼,我们三个又未被他看出,特地绕路,由你们东南方崖后绝壑偷偷越过,崖上虽有防守的人,因我三人掩藏得巧,先未看出,后来警觉,人已到了崖上。 老三想起此举不对,忙即抢上说明来意,不令他们再发信号便走了来。因听说人在楼后饮酒,先当你们都在楼上,便走了上来,不料仍被你们看见。”边说边往下纵落,共是老少三人,两男一女。老的一个身材高大,名叫蒲芦。一个中年女子,乃他久共患难的妻子女侠卫青娥。那叫三弟的是三四十岁的矮子,生得又黑又瘦,猴头猴脑,二目神光炯炯,名叫侯元,由平台上一纵便落席前,相隔十来丈高远,宛如飞星电射,落地无声,黑影一晃便立在公明面前,当先手指二人哈哈笑道:“你这两个还在装模作样。远客到此,不早出迎。我们如是你的对头不糟了么?”众人一边让座,互相请教,只公明一人微笑答道:“侯三弟,你大小看我们两位老大哥了。我们在此饮酒说笑,外面防守的人远近有好几起,就是楼上有人走动,也必当他是自己人,怎会留意?何况你和蒲老大哥夫妇的轻功剑术均到上乘地步,多好耳朵也听不出半点声息,又是悄悄掩来,不比应敌急走,纵跃之间还可听出风声,不是有人指点,如何晓得?此言你必不信,好在你们人在台上,这里形势当早看出,你看许多的人均在饮酒,无一离开,报信的人就在对面,他那装束可和崖上防守的人一样,身边并还带有兵器,可要喊来一问么?”说时把手一点,对面树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装束与防守的壮士一样,肩插钢刀,腰挂镖囊,恭恭敬敬走将过来。 当众一说,才知少年名叫杨武,本是山外贫苦孤儿,被公亮救来山中,爱其聪明用功,收了徒弟,在全村少年中本领最高。当夜随众防守,发现来了老少三人越崖而过,先当敌人,正告同伴留意,看出来人剑术甚高,本领惊人,既恐不敌,又因山外来客,忙先赶来报信,比来人还要先到一步。侯元方说:“我早看出这娃儿隐身树后,和你做眉眼,说句笑话,你也认真。不过此人脚底真快,人也灵巧,我真喜欢。你们这里决无坏人,既然学会一身武功,必是你弟兄的门下,叫他做我的徒弟,跟我出山历练可好?” 杨武闻言方一迟疑,公超已接口笑道:“侯三叔向来看不起人,至今没有徒弟。他平日自负行迹飘忽,动作如神,不料被你看破,自觉丢人,想收你做徒弟遮面子。在他另有私心,你却得了大便宜。他们几位都和我们交情极深,做谁徒弟都是一样,还不快些拜师?”杨武闻言忙即拜倒。来客业已坐定,蒲芦一面拦住侯元不令开口,笑道:“你们三人还是当年童心未退,老弟兄多年不见,不说正经的话,只管取笑作什?”公明笑说: “什么叫取笑。他自己要说收徒,莫非还不算么?”侯元笑道:“老娄无须多口,我既说了,决无反悔。”随将杨武拉起,匆匆问了几句,令向各位尊长行一总礼,少时公亮回来问明他的心意再定。 随由蒲芦谈起来意:原来蒲氏夫妻均是江南成名多年的老侠,和尹、娄诸侠至友旧交,便是侯元也和尹、娄二人差不多年纪。这次侯元因侄儿小铁猴侯绍在外树敌,幸蒙独叟吴尚相助(吴尚即苏半瓢,事详《云海争奇记》),才得无事,心生感念。知其十年前在云贵深山中受到瘴毒,虽经治愈,始终不曾复原,每到春天便要发作,全仗内家功力每日苦练方能忍耐。一面服药,每犯一次旧疾要受十来天苦痛,不能随意走动。江湖上仇敌又多,惟恐静养期中受人暗算,本人又无子女,当年春天前往看望,欲为照料,聚了两三个月辞别回转。偶往嵩山访友,无意之中发现一株大构祀,乃三百年以上之物,想起这类成形灵药正好医治吴尚的病,忙向采药人买到手中,并还给了重价。正要送去,不料那枸杞的很大大,形如一狗,侯绍自恃本领,胆大身轻,一向独往独来,没有同伴,中途被人在客店里偷去,无法送人,并还丢脸。问出有两个客人像黑道上朋友,刚走不久,便追了下来。跟着便将二贼追上,因是人单势孤,对方还有不少同党,虽然打伤两个,东西并未得回,被内中一人腿快的抢先拿了逃走。后访出偷枸杞的乃是大盗花五手下。二贼因花五年老荒淫,目力日差,知道百年以上拘祀有明目益气之功,服了还能长寿,曾命手下徒弟随时留意。二贼无心相遇,明知对方不是好惹,贪功心盛,偷了就逃。 侯绍因那店家也是江湖出身,双方相识多年,常时来往,店伙全都极熟,以为自己无什行李,名望又大,寻常小贼不敢到店中窥探,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就不认得也能看出几分,不会无故相犯;那拘妃像个树根,常人又不认得,何况还有店家照应。想起附近苦人甚多,欲往周济,出去半日回来便被贼偷。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类事,不由急怒交加。 但知老贼花五人多势盛,人更凶险无耻,此去一个不巧还要丢人。 正打主意,事有凑巧,乃叔侯元新由川西回来,想起蒲氏夫妇和尹、娄诸侠多年未见,欲往寻访。刚出潼关,便听人说蒲氏夫妇因有多年未来湖北诸省,又和荆氏弟兄是连襟至戚,爱妻卫青娥早想看望荆家两个妹子。新近得信业已移居嵩山附近山林之中,打算先寻荆氏弟兄,聚上些日,再寻昔年那些老友叙阔。还未走到嵩山,便在途中相遇,谈起娄氏弟兄隐居黄龙东山香粟村业已多年,上月遇见公超师徒,曾说不久便要往访。 自己正要寻去,都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又听两个姨妹均往戚家小住未归,于是连荆家也未去,便同起身往黄龙山走去。三方先后不期而遇,谈起前事,花贼恶名久著,蒲、侯诸侠本想除他,未得其便,再听侯绍一说,便往贼巢,借着讨还枸杞,想为世人除害。 路上访问,得知花、刘二贼因受官军追逼,业已逃往黄龙山中。同时间出贼党这面还有几个极厉害的异派人物,本是辗转勾结去往刘贼家中赴会看灯,中途得信,改道入山,人在后面尚还未到,并有洗杀香粟村以作根基之言,知道贼党人多,后面两个异派凶人更是厉害,娄、秦诸侠不会人多,公超师徒是否已到也还难定,越想越不放心,便赶了下来。中途遇见两个贼徒,擒到一间,贼党连日虽极失利,但是未到的厉害同党还有好些,多半自己寻来,出于巴贼意料,本领无一寻常,内有几个还是娄氏弟兄的多年对头,专为报仇而来。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二十九、鸣镐渡流星 天外长虹飞剑气 前文公超、公明正说笑间,蒲芦、卫青娥夫妇同了侯元等三位大侠忽然来访,荆璞、荆琏弟兄双侠和侯元之侄小铁猴侯绍尚在后面,也快赶到,宾主相见大喜,随谈起巴家庄强敌太多,除众人知道的凶僧恶道、女贼婆萧五姑师徒之外,还有两个异派中人和一些有本领的贼党均要相继赶来。不多一会儿,公亮、虎女、伊萌三人也引了荆、侯长幼三侠分骑两虎跑来。多年好友久别重逢,自是高兴已极。因都远道而来,又要互说这一别多年的经过,当此花月良宵,不舍去睡,村人一向忧乐与共,早将伊萌由巴家庄盗来的花灯分别张挂在各处山巅水涯,花木茂盛风景之区,并还就着村中现成材料仿制了许多,点缀得到处花光映月,灯火通明。香粟村人全聚居在四山包围的盆地之中,不似巴家庄只有恶霸全家连同手下爪牙恶奴的家属。村中湖面又阔,地也较广,虽没有巴家的花灯繁密火炽,但是村人全部识字,为首男女诸侠胸有丘壑,善运巧思,长于布置。伊萌所盗全是成捆灯坯扇面,虽不甚多,装上灯架之后也有好几百盏。村人为了庆贺娄、寇二侠婚事,又连夜仿制了数百盏,并还别开生面添出好些花样,陆续点起,高高下下,疏疏密密相间,配搭极巧,别具一种清丽高华之气,反比巴家庄乱糟糟聚在一团,乌烟瘴气,好看得多。村人农隙嬉游,多是打猎游山比武欢饮一类,难得遇到这样盛况。本来就想快乐一个通宵,忽又来了几个奇侠异人,为首诸侠这样兴高采烈,越发不愿散去,推出几位长老去向娄、秦诸侠商说,玩到天明再睡。 公明笑说:“强敌当前,日内还要与远客接风,庆贺公遐、公亮两弟订婚喜事,大家睡眠不足,万一有事难免精力不济。好在来日方长,我这几位老友暂时都不会走,秋收事完有的是游乐日子,何必这样流连忘返!”侯元笑道:“我说娄老大就是这样胆小,巴家庄区区几个鼠辈狗男女,何值放在心上!听说村中父老弟兄终年勤于耕作,难得遇到这样好的秋月佳景,方才你们曾说贼党不曾到齐,明夜又是刘贼生日,贼巢正在大放花灯;我们这里虚实强弱他尚不知,老贼婆病还未好。这几日内就是鼠辈胆大包天,也不会来此多事。即使有贼来此扰闹,凭我们弟兄几个也能代主人打发回去,何必多虑。” 公明笑道:“我说侯老三行事欠通。我一点没有说错,自来安不忘危,就算贼党怕我,不敢来此窥探,我们村人一向勤俭朴实,风俗良美,像这类奇巧奢侈的花灯从未见过。 我因伊萌费了许多事,冒着危险,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将它盗来,不愿辜负他的美意。心想已成之局,这类东西除供一时赏玩全无用处,不点也是糟蹋,大家又如此高兴,随口答应。不料他们当时仿制,仗着村中灯料齐备,连夜赶扎了许多,照着往年旧例,就这沿湖一些纱灯他们已极高兴,今夜添了几百盏精巧花灯,反觉不够应用,可见人心不足,穷奢极侈没有止境,喜逸恶劳人之常情。村中虽出产丰富,年有积蓄,此端一开,难免坏了风俗,乐不可极,重在防微杜渐,便无强仇大敌,也不宜于放纵大甚,你当我全是为了敌人大强么?”虎女在旁插口道:“今夜花灯果然有趣。好在天已离明不远,我们也都未睡,何必拦他们的高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如何?” 公明刚含笑点头,公亮、秦正相继发话,命众村人天明之后必须安眠,明夜更须早睡。虎女最喜热闹,方要开口,林蓉已先笑道:“其实大哥三弟多虑。以我推测,贼党连遭失利,派来的贼无一生还,大白日里决不敢有什举动,如来必在半夜。这几日不妨以昼作夜,既可防敌,又可作乐,岂非两便?虽然我们日夜有人分班防守,到底夜来人多要好一点。”公遐首先附和。公亮刚说得一句:“大哥意思防敌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人的欲望无穷,恐村人习于安乐,染上骄侈之风。天明之后稍微安眠,我们便去两山交替分段守望,贼党来犯决不致使其深入,还是照着原样的好。”虎女娇嗔道:“单你一人不肯听我的话,你看寇兄、蓉姊多好,他们就是一条心,你老和我相左。大哥原因伊萌盗灯不易,又不愿已成之物白白糟掉,难得这样好的秋月,索性照着蓉姊所说使大家多赏玩几夜,以后不许再制不也好么?”公明见二人争论,接口笑道:“其实我们村人都明是非利害,只是大家日子过得大舒服,不可不防而已。你两姊妹所说也颇有理,巴家庄离此六七十里山路,贼党来此扰闹,必在黄昏起身,三更前后赶到。他知村中人人武勇,日里窥探与否虽不敢保,还是夜来居多。他决不料我们会以昼作夜,这样以逸待劳,大家还可借此赏玩灯月,果是两便。不过须请村中父老弟兄、诸姑姊妹格外警惕,此举一半为了对付敌人,防有劲敌能手偷越各层关口来此扰闹,意欲以逸待劳将其除去,一半还是为了佳客登门,又有婚姻之喜,不愿拦阻大家高兴,格外从权,借着敌人花灯快乐上几夜,照此耗费人力物力却是可一而不可再。非但将来年节佳时不许仿造,连方才席上传闻,准备贺喜将要制造许多的花灯也须停止。除先前所说进攻贼巢的机宜原样不变而外,由今夜起索性将日夜稍微颠倒,连贺喜接风之举也全改在十八夜里,过了十九敌人如无举动,我们应办之事已差不多。本来时机还未十分成熟,难得佳客远来,平空添了六个好帮手,只要贼党到齐便可发难。如非事关东西两山土人安危祸福,必须发动众人之力才能完满,随时均可出手,不必再等重阳节了。” 虎女笑对公亮道:“你看还是大哥体贴人情,不似你这样照本画符,只知奉命惟谨,有什意思。”公亮微笑未答,侯元转脸笑道:“想不到娄老三那么刚强的人,也有四妹这样的管头。”虎女自一见面便不喜侯元叔侄那样猴头猴脑,说话尖丑,又和公亮情爱极深,只管常有争论,外人说她却不高兴,闻言装听不见,把头一偏,自和女侠卫青娥说笑,也不搭理。侯元原和娄氏兄弟至交,天性滑稽,说笑已惯,每一见面定必互相取笑,因见虎女天真豪爽,又知公亮未婚妻,女中英侠许多奇迹,不由生出好感,随口说笑。不料虎女天真,像伊萌、石野儿一个古怪刁钻,一个天生怪相的人虽极喜欢,像侯元叔侄那样形貌既丑、话又尖刻的人却不投机,闻言理都未理。林蓉谦和温良,恐他发僵,方接口笑说:“我这四妹人是再好没有,就是天性刚直,不善说笑。她和三弟天生佳偶,互相敬爱,又都有一身惊人本领。四妹人更灵慧,三弟有时还说她不过呢。”侯元哈哈笑道:“蓉妹真个好人,你怕四妹不理我,我就不好意思么,你问娄氏弟兄我脸皮有多厚就知道了。”公明笑道:“你不用巧语遮羞。你是三弟老大哥,当着未婚弟妹言动轻浮,难怪四妹不肯理睬。谁还不知你是有名的小心眼,向例不能容物,你不过自知理屈,无法发作罢了。”侯元把怪眼一翻,怒道:“我们不远千里而来,老友登门,当主人的先是大模大样,装腔作态,如今又对我这样怠慢,分明轻视,欺人大甚。你弟兄无非小气,嫌我吃了一顿白食,莫非除了你们便无可扰之东不成?我侯老三出生以来不曾受人闲气,也决不白吃人的酒食,迟早奉还。老蒲你老没出息,只管在此吃那闲饭闲酒,我却不受这一套,谁要拦我,他是混蛋!”侯元越说越怒,说完,把桌一拍,离座而起,身形微扭,人便一跃八九丈,跟着接连两纵,便由平台楼顶越过,端的疾如飞乌,身法快极。 众人见状大惊,纷纷起立,回顾伊萌、石野儿方要追去,被公超拦住,笑说:“人家业己发话骂人,你们还要追去,莫非想做混蛋不成?”虎女先听公亮说过,知这新来六人都是成名多年的英侠,虽和侯元叔侄不大投机,却没料到这大火气,想起身为公亮未婚妻子,也算主人之一,不应得罪来宾,何况对方又是娄氏弟兄多年好友,老大不是意思,心中发急,不知如何是好。林蓉人最聪明心细,先见侯元一怒而去也颇惊慌,觉着宾主多年至交,不应为此小事反目,正在留意察听,见为首诸侠无一起立,秦真、公遐似要往追,刚同喊得一声“侯三兄”,便被公超摇手止住,微闻蒲芦笑道:“侯老三多年不见,还是这样狂怒故态。”公超接口笑道:“我想无妨。方才我说那位老前辈他也认得,老大哥放心好了。”小铁猴侯绍坐在一旁声色未动,忽然起立躬身说道:“诸位伯父叔父多饮两杯,小侄往追家叔去了。”公超便朝侯绍耳语了几句,侯绍连应“小侄遵命”,拿起方才放落的兵刃起身追去。公亮随取竹吹吹了几声,众村人也全归座,不再谈论。 林蓉见状忽然醒悟,回顾虎女面有愧容,正在埋怨公亮,便凑过去悄声说道:“四妹不必在意,这位侯三哥此行必有用意。他和大哥、三弟老友至交,怎会为此小节发怒? 否则诸位兄弟怎会无一劝阻?”卫青娥接口道:“话还难说。侯三弟虽是滑稽玩世,疾恶如仇,但他人颇小气,一与结怨便难化解,本领又高,就是此行别有深意,将来相遇也难免要开点小玩笑。四妹以后不可与之计较就无事了。”虎女见公亮在旁暗使眼色,也自明白过来,笑答:“我因口拙,见他说话刁巧,惟恐被他取笑,虽未理睬,并非轻视。他比我年长,我想不致见怪。倒是天虽快亮,这里深山之中无处安眠,新来远客被我无心得罪,大哥,七哥又不令追,妹子无心开罪,心中不安罢了。”公亮见爱妻那么刚直的性情,居然说出这样好听的话,不禁喜道:“侯三兄和我多年至交,当年分手时节我才二十来岁,我是他的小兄弟,决不至于怪你。”虎女嗔道:“都是你闹的,不然怎会得罪三兄?远客新来还没多时便被我们得罪,就是三兄不和我一般见识,也丢人呢。”蒲芦接口笑道:“侯老三就是这样猴脾气,一向无事生风,惟恐天下不乱。四妹好人,一见即知。他是老大哥,如和未过门的弟妹闹花巧,那成什么人呢!”公超笑道: “他两叔侄都是那么猴头猴脑,由他去罢。东方已有明意,我们有酒量的每人再吃两杯,各自安眠些时,养好精神,便照方才所说分头行事吧。” 荆氏双侠同说:“公明大哥三军主帅,必须坐镇,指挥全局,不可轻离根本之地。 不如将人重新分配,由我弟兄带上几个本村能手去往中部一带守望接应如何?”公超笑说:“方才原因人少,惟恐来敌太强,万一三弟他们应付不到,被他冲过,才由我和公明带上点人轮流接应。难得蒲老大哥夫妇和二位老弟不期而至,再妙没有。虽然地理不熟,好在本村也有好些能手同去,只请二位老弟作主便了。”公明随令公亮、公遐、虎女、林蓉夫妻四人埋伏两山交界树林之中防守;荆氏兄弟和秦氏兄弟带了十来个本村壮士防守中部;公超师徒和蒲氏夫妇随时分班接应。石野儿因受萧五姑师徒救命之恩,又恐泄漏机密,被人认出,先还不愿露面,因和伊萌越谈越投机,再听敌人那样淫凶骄狂,不由激怒,人本好动,伊萌再一激将,便改了主意,也要跟去。公明始而不许,后来一想也就答应,只嘱咐二人小心,不可贪功轻敌,深入重地。分配停当,随意吃了两杯酒,天已亮透,客房已早命人布置,公明发令各自安歇。陪了四位远客去往客房,安置之后也同归卧。各处守望的人本有一定班次。 已家庄群贼虽因往探东南两山的五个贼徒又是一去不返,又失去几大捆纱灯,心中惊疑愤怒。一则刘贼生日,所有好帮手都是花、刘二贼引来,格外看重,老早便准备大举庆贺,就便欢宴来宾。内中几个老贼看出兆头不佳,再三劝说:“敌人虚实未知。我们虽人多势盛,戒备周密,去的人无一生还,昨夜又被人偷去许多花灯,在未探得敌人虚实以前最好以逸待劳,不可轻举妄动。”巴贼也觉强敌可虑,当日又有几个辗转勾结来的凶人得信赶到,须要接待,本就无心他顾。萧五姑一看天已过午,昨夜奉命探敌的五个得力门人杳无音信,情知不妙。自己病未痊愈,不宜出手,只得强忍怒火,把巴贼喊去,再三叮嘱不可妄动。巴贼对女贼婆最是恭敬,越生戒心。新来几个极恶穷凶听说主人吃亏,虽极忿怒,欲往一试,经过已、刘二贼力劝,过了十七再打主意,又听说有两个异派中能手要来,均想大乐一日夜,索性等人到齐,探明敌情,女贼婆病好起床再打一举成功主意,于是安静了一天。 香粟村这面没有丝毫动静。诸侠傍午起身,各人吃饱,奉命出动的人早准备好了应用之物,分别上路。公亮、虎女、公遐、林蓉埋伏在前,分骑两虎往两山交界驰去,虎行如飞,到时天才早初。公亮见天气尚早,正好暗向西山土人传令,为恐敌人警觉,先将两虎藏好,掩往土人村中一看,已是十室九空,只剩一些老弱妇女尚在苦力耕种。问知巴贼昨日发下严令,稍微年轻力壮一点的土人全数暂移西山境内深谷之中,井还选去好些壮丁入庄服役,但又不给吃的。入庄服役的土人还可得点残汤剩饭,避往深谷的两千多土人均要自备饮食。旁有恶奴分班监督,代巴贼开辟谷中道路和所设埋伏,打磨石块,不时鞭打辱骂,所受苦痛一言难尽。四人闻言大怒,互一商计,一面暗告上人家属,令借送粮为由,暗中通知,到时内应,里外夹攻。一面分出一人带了两虎赶回安乐洞,命当地土人将先准备的粮食暂时停送,日夜赶制各种大小锅饼蒸馍之类干粮,外用菜叶草汁染成青黑色,以防恶奴看破,由两虎轮流运送,藏入山洞之中,分别接济那些土人。 到了夜里,秦真带了伊萌、石野儿赶来探望,问知前情,也极愤怒,商量回村去选弓箭、刀枪,暗交土人,到时应用。伊萌笑说:“这样做法太费事。前夜往探贼巢,无意之中发现巴贼的兵器库,内中家伙甚多,大可借用。否则这几千人用的家伙要由香粟村送来,岂不讨厌?” 公亮也觉此举费事,一个不巧还要泄漏机密,可是深入虎穴去盗兵器也非容易。好在为时尚早,不如想好万全之策再作打算。正告秦真等三人留意,忽听来路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兽吼,公亮、公遐听出前遇异兽红-吼声,方疑有什变故,跟着又听红-吼了两声,声音不高。二虎本在运送干粮,忽然飞驰而来,见面低吼了两声,便转身蹲伏地上,似要众人上骑。虎女忙道:“红-催我们离开这里,并命二虎来迎,必有原故。七弟可坐在你三哥身后,伊萌、野儿人均矮小,同骑寇兄身后也挤得下。等我寻到红-,问明之后再作打算,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公亮知道虎女胆勇过人,一听红-吼声,神色匆遽,料知有事,忙令伊、石二人快些骑上,到了前途再说。长幼七人分骑二虎刚刚坐定,二虎不等招呼已朝红-吼声来路驰去。众人见它所行并非正路,上来便先绕越丛莽,蹿人树林之中,走得极快。公亮首先警觉,笑问虎妈:“你走得这样匆忙,莫非有什强敌要来么?”那虎将头连点,越走越快,晃眼穿出树林,顺着一条斜坡驰向半山之上。 虎女笑说:“我们此来原为防备敌人越境。有了敌人反倒退避,如被越境深入岂不丢人?无奈红-奉命警告,不敢违背,这里居高临下,正看来路又有林木山石掩蔽,相隔已远。等我将虎唤住,看看是否敌人来犯,有多厉害,红-这样大惊小怪。”公亮还未及答,石、伊二人在前也似想要察看来敌,忽同纵下,往旁边山崖上面驰去。此时相隔山顶不过数丈之遥,公遐、林蓉在前,早就听出身后二人谈论,想要下虎观敌。未及拦阻,人已一同纵离虎背。那山不高,上下只得三四十丈,树木甚多,满山秋草已渐枯黄。石、伊二人往旁纵落,二虎并未停止,仍往山顶驰去,看意思似要越山而过,跑得甚急。寇、娄等五人均料来敌决非寻常,石、伊二人全都胆大,恐其冒失犯险,正在同声急呼:“你两个先不要忙!”一面打算将虎唤住时,忽见侧面大树上飞落一条黑影,石、伊二人正由树下驰过,吃那东西一爪一个抓住,双手平分,星丸跳掷,比飞还快,往山后一面驰去,虎女首先认出那是异兽红-,又见石、伊二人手舞足扎,均想拔取身后兵器。无奈二人兵器全是插向肩后,吃红-夹背心一把,连人带兵器一齐抓住举了起来,二人那大力气竟挣不脱。 虎女忙喊:“伊萌、野儿不可乱动,此是红-奉命而来!”说时,因下面山势陡峭,又有许多灌木矮松,路甚险阻,二虎正顺山顶往旁飞驰,待要觅路而下,身了侦,林蓉便朝来路遥望。目光到处,瞥见一支流星火花由山口外面飞起,往贼巢上空飞去,跟着便见贼巢那面也有两支信号飞起,各带着大串流星横空而过。知是巴家庄来了贼党,巴贼业已传令大举出迎,忙朝公亮等三人指点招呼,二人也相继发现。同时红-已到山脚,将石、伊二人相继放落,拦住去路,不令再上。二人只一往上纵起,必被红-抢前挡住;再不将人抓起,朝山下抛去,二人空有一身本领,竟拿它无可如何,气得乱跳,说,“红-昨日那样好,今日如何这样欺人?”野儿已将兵器拔出,想要硬冲。虎女恐有一伤,忙要赶去。二虎跑到侧面大树之下忽同停止,野儿也被伊萌拉住,和红-说了几句,便各停手,一同走上。上下相隔十余丈,也未听清。红-虽未再拦,一双怪眼却注定在二人身上,似恐二人突然纵逃,暗中戒备神气,知有原因。因有强敌新由西山口赶进,巴贼已在率众出迎,便同纵下虎背朝来路察看,下面二人一兽转眼赶到。红忙不等开口,先打手势,虎女看出事关重大,不可显露形迹,便不再多间。一面悄告众人不可高声走动,须照红-之意留神戒备。看完,跟到山后隐僻之处再行细问,伊萌、野儿尤其不可离开。 众人均觉当地偏在巴家庄的东北面,地势虽较偏僻,正对西山口贼党来路的中间一段。公亮、秦真身边又有望筒,贼党往来均可望见。但是相隔颇远,就是直接看过去,不由下面山路绕越,也有七八里,贼党决听不出这里语声。红-如何这样紧张,心正奇怪。忽又见西山口和贼巢两面均有信号流星相继飞起,林蓉从小生长贼巢,深知底细,忽然惊道:“来人只得两个,巴贼为何这等重视?非但大举出迎,还有鼓乐。巴贼从来对人无此恭敬。听四妹说,红-奉了异人之命赶来警告,相隔这远,又有沿途树林山崖阻隔,虽有中间一段可以遥望,不用望筒也看不真切,贼党更看不见我们,何以红-神气这样紧张?莫非那两个异派中的凶人已赶到么?”话未说完,便听庄中鼓乐之声隐隐传来,当地山头离西山口较近,相隔贼巢却远,又有两重山崖阻隔,遥望贼巢那面只是灯光照耀,把天映红了一大片,仿佛庄中灯花比前夜所见还繁盛,别的却看不出。隐闻鼓乐之声在庄外山谷之中震动。约有顿饭光景,巴贼先后发了三次信号流星,来人尚无动静。虎女笑说:“西山口离贼巢共只十多里路,新来这两贼党真有惊人本领应该早到,如何不见?”忽又听马群大队飞驰,踏地奔腾,顺着前面那条山谷往西山谷驰去。隔不一会儿便见二三百个贼党,多半骑了快马,手持花灯,有的还拿了乐器,由前面山谷中部缺口驰过,远望过去恰似一条火龙,顺着谷径蜿蜒飞驰。后面还有许多手持火把的壮汉跟踪赶去。众人出时均分带有一管竹吹,望筒只得两个,仗着目力都好,敌人不论马步手中都有灯火,秋月又明,看得逼真。转眼人马跑过,林蓉由望倚中看出巴、刘二贼在内,另有几匹马上均是女贼,忙将望筒交与野儿一看,说女贼婆萧五姑师徒全在其内,分明病已痊愈。 公亮心想:女贼萧五姑师徒业已痊愈,巴贼迎客如此郑重排场,女贼婆又是一向骄狂自大,刚刚病好,竟会亲身出迎,来的这两个凶人决非小可。照此形势,贼党发难必快,石、伊二人年轻喜事,胆又大大,莫如命他二人回村禀告,使大哥、七哥他们早作准备,并免二人冒失犯险,心念一动,立催石、伊二人速回送信。二人先不想走,后来伊萌见公亮力说:“异派凶人均精剑术,不是常人所能抵敌,便女贼萧五姑也极厉害。 野儿昨夜来时还说她寒热未退,卧床不起,如何好得这快?我们原定这里事完,如无警兆,便回村去与众同乐。如今贼巢来了强敌,不能分身回去,知你二人腿快,还不早点赶回?反正今夜不会与敌动手,更不许你二人深入虎穴,只管守在这里作什?”伊萌素敬师长,不敢违背,野儿又听伊萌之劝,改了前念,只不与老贼婆师徒为敌,别的贼党全是对头,早想立功明心。来路途中又经伊萌怂恿,说他受了女贼愚弄,几乎忘恩负义,不是昨夜巧遇恩师,几乎被人欺骗一世。又说贼党如何淫凶万恶,非杀他除害不可。野儿天性刚直,竟被激怒,打定主意:到了贼巢,除女贼婆萧五姑和拜过师父的男女二贼外,无论是谁,见了就杀。原本不想回村,因和伊萌一见投机,最听他话。伊萌又在暗中悄说:“娄三叔是尊长,不应违背,何况红-力大可恶,如在此地决不放我弟兄过去。 自来斗力不行便要斗智。好在我们都跑得快,且先回去把信送到再赶回来。我们多留点心,不要被它看破,万一撞见,你往东我往西各走一面,任它多大力气也顾不过来。只不被它迫上,便可照我所说方法去往贼巢一探虚实,就便杀他几个狗强盗,立点功劳回去,岂不是 野儿一想有理,刚刚答应,便见西山口一面有两条红光飞驰而来,在沿途山崖林木之间连闪几闪,其急如电,忽似长虹飞坠,不曾再起。跟着便听乐声大作,方才过去的人马灯火重又回转。众人由望筒中仔细一看,为首五骑乃是巴、刘二贼和女贼萧五姑陪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道上,肩上各横着一条火红似的亮光,马后还有几个原有的凶僧恶道和一些装柬华丽的男女剧贼,在众贼党鼓乐花灯前后簇拥之下,一路指点说笑,往庄中从容驰去。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洋洋,笑语喧哗,和大群马蹄踏地之声,震得四山林野均起回音,看去甚是威武。石、伊二人见此形势更是有气,互相使一眼色想往下走。 虎女忽然想起此行往返百余里山路颇远,好在暂时还不回去,想令骑虎前往,方喊: “你们骑虎回去可好?”红牡忽然把手一摇,赶将上前,朝二人连打手势,虎女笑道: “红忙力大身轻,比虎更快,它要你们坐在它的两肩之上送你们回去,这样走法要快得多呢。”野儿出生以来,除师父尹公超和昨夜所遇娄公明外从未遇见敌手,方才吃了红-的亏,觉着前在大行山中多么厉害的猛兽均为所杀,不料被这畜生制住,心中气还未消,又恐被它管住,不能随意走动,方气愤愤说道:“我们不要它送。”伊萌心思灵巧,昨夜盗灯全仗红-相助才得成功,看出它的性情,自知强它不过,又想试试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忙使眼色笑道:“由它送去,更快一点也是好的,师兄不必生气,且看它如何送法?”野儿还想拒绝,红-似知二人心意,已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先用怪手抓住二人小腿往上一端,两臂叉腰往旁一分,二人便一边一个坐向它的肩臂之上。野儿用力一挣,觉着腿腕被怪兽抓住,好似上了一道铁箍,休想挣脱分毫。伊萌又在一旁好言相劝,力说:“红-通灵神物,它的主人是位老前辈,连师父都对它尊敬,又有三叔、七叔之命,我们莫如由它,等见过各位师长禀告之后再说。强它不过,又非仇敌,何苦生气?”野儿无奈,只得听之。公亮等五人见那么力大身轻,刁钻顽皮的两小弟兄被红-一手一个,轻巧巧托向肩上,朝山后来路驰去,月光之下只见一条黑影上面并坐两人,飞驰山峦林野之间,晃眼成了一个小黑点,一闪不见,端的比飞还快。 遥望贼党业已过完,鼓乐之声渐远,偶然随风吹到,不静心察听已难入耳,知这两个异派凶人已被迎进庄夫,虎女两次提议想往两山交界山崖之上,居高临下窥探贼巢虚实,均被二虎张牙舞爪横身拦住。公亮看出有异,忙道:“四妹你看,白这两个异派凶人到后,二虎和红-始终不曾出声吼啸,先前吼声比平日低得多,其中必有原因,我们冒失不得。好在贼党并未越境来犯,何必多事?真要前往,也应退远一些,由你问明二虎心意再说。”虎女答道:“我们枯守在此多么无趣。第一天奉命埋伏,敌人影子还未见到,先就胆怯,岂不被人笑话?方才我只听出红牝催虎来迎,要我们速退,它跑得又快,不等细问便赶到这里,如今我一说走,它便横身拦阻,仿佛前面凶险已极,真个奇怪。不是红-奉命传话,我也不会听它,既这等说,此时天已不早,我们还未吃什东西,埋伏第二层关口的几位尚不知贼党添了帮手,石、伊二人是否通知他们也料不定。好在这里离安乐洞不过一,二十里,虎行极快,我们索性回到洞中吃上一饱,不必向虎查问,由我骑了虎妈,去往森林寻那老人家求教,岂不爽快明白?省得虎妈有许多话答不出来,你看可好?”众人全都赞成,便同起身。赶到中部埋伏之处一看,荆氏弟兄带了十几个有本领的村中壮士埋伏当地,望见众人骑虎回转,纷纷走出迎住一谈,红-和石、伊二人并未走过。众人觉着此是必由之路,否则绕越森林也可回村,但是路远得多,又不好走,均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得把方才所见一一转告荆氏弟兄留意,如见妖道、女贼师徒,先发信号旗花告急,不可轻易出手,匆匆交代,便往安乐洞赶去。洞前聚居的土人正在赶制干粮与西山土人送去,所有饮食也都现成。虎女觉着当夜形势可疑,匆匆吃了一点,孤身骑虎往森林中赶去。公亮前听虎女说林中老人暂时不令往见,连姓名、来历均不肯说,也未强着跟去,觉着秦真和公遐夫妇均是初来,自己乃虎女未婚夫,也算主人之一,算计虎女往返必有个多时辰耽搁,闲中无事,便领三人游玩全景。 公亮刚由崖洞走下,绕往上次吃烤肉的松林之中,偶然回顾,身后跟着两个手捧瓜果的村女相随同行,忽想起义女小凤已三四日不曾见到,前夜和虎女同回香粟村时,走得太急,忘了询问,今夜又未见人。此女最得虎女怜爱,又感激自己救她全家思德,断无得信不出相见之礼,何况月光甚明,天气还早,便是有病,她父母方才在旁也必说起,如何未提?心念一动,见内一少女拿着一筐刚采下来的梨、枣、肥桃来请四人随意吃点,人颇灵秀,便接了几个梨、枣分与三人,笑问:“小凤如何不见?她平日住在崖洞里面,莫非是见四姑不在,独居洞中,胆小不耐,回到父母家中睡熟了么?”少女脱口答道: “小凤福气真好,那日无意之中去往森林采药,遇见毒蛇,眼看送命,不料巧遇老师祖将她救去。听四姑姑说,老师祖业已收她做了徒孙,并还服了灵药,如今正在森林之中学那越女剑法,再有半月不到便可练成,还要去往巴家庄随同杀贼,报她昔年祖父被恶奴活活打死的仇恨呢。难道四姑姑没对你说么?” 公亮闻言才知林中老人竟是虎女云萍的恩师云老人,不由惊喜交集,只不知老人暂时不肯相见,也不回转安乐洞,独居森林深处,是何原故。再一回忆,初来安乐洞时为怪兽红-所制,幸虎来救才得脱险,看神气虎与红-应相识,后问虎女却说不知。日前路上同骑途中忽又听出红-吼声,并还知它来历,分明云老人早就隐居森林之中,还收服了一个怪兽,爱妻先并不知此事。二虎虽知老人独居林中,但是不敢泄漏,直到日前师徒相遇,爱妻才知底细。老人只爱妻一个门人,从小教养,最是怜爱。昨日夫妻订婚,固然彼此均有情爱,老人也在暗中主持,可见意思甚好。这类异人往往神龙见首,不可捉摸。既知是他,何不乘机寻去,向其求救,以免失之交臂?他既肯把爱徒嫁我为妻,当不至于见怪,便和三人商汁。寇、秦二人都是急于相见异人,自愿同往。林蓉笑道: “四妹的恩师对于我们当然不会见外,不过他老人家既有暂时不愿相见之言,红-蕉叶传书和四妹的口气又是那等说法,其中必有原因。去只管去,话却必须想好,以免四妹作难。”秦真笑道:“我们作为久候四姊未来,一时无聊,去往森林闲游采药,无意之中寻到那里如何?”公亮曾向虎女探询过老人所居途向,笑说:“这样说法也好。四人一虎,不比伊萌瘦小身轻,可以伏在野儿背上,恐不好骑,命虎引路好了。”公遐笑道: “那虎大有灵性,如无老人之命,恐未必肯领路呢?”说完四面一看,另一猛虎已不知去向。同行两少女说虎女走后不久虎便走开,以后不曾再见。公亮笑道:“我们就借寻虎为名岂不更好?要去快走,免得四妹已回,途中相遇,被她拦住。”说完,各人回到洞内,拿了兵刃暗器和土人特制的灯火药物匆匆起身,照虎女日前所说途向往森林深处赶去。 三十、昏林森厉影 危岩密莽奔高人 公亮等四人急丁拜见云老人,又因虎女未归,林中终年黑暗,自己带有土人特制的灯火,虎女所骑猛虎目光如电,彼此老远均可望见。万一寻不到云老人,虎女总可遇上。 一味加急前进,并在沿途树上留下标记,以防走迷。因有红-警告不令在两山交界埋伏窥探,西山土人业已通知,所需干粮也经二虎轮流送去不少,香粟村已有石、伊二人送信,虎女未回,反正无事,正好抽空拜见这位世外高人,别的均未在意。四人武功虽有高低,脚程也是公遐夫妇较差,但是林中暗如深夜,到处巨木丛生,极易走迷。既恐失散,又恐走单,遇到毒蛇猛兽暴起伤人,开头一段四人分作两行,并肩同行,相去不过数尺。娄、秦二人惟恐公遐夫妇本领较弱,林蓉又是女子,初走这类森林奇险之区,诸多可虑。公遐心又最热,不便劝他二人在安乐洞守候,为防万一,特请二人在前,每遇险阻之处,不时抢往两旁暗中照护,几次过去,被公遐看出,觉着娄、秦二人固是好友义气,自己比他年岁较长,休说剑术,便是武功暗器也差得多。方才来时不曾细想,照此走法,二人一定为我耽搁,否则虎女刚走不久,以他二人的脚程必能追上。万一此去扑空,或是不等赶到虎女已先迎来,岂不冤枉,越想越不过意,心生惭愧,知道二人热肠肝胆,既然同路,决不肯中途而废,使我夫妻退回;如期同行势必徒劳。悄告林蓉,想什说词,分成两起,各凭运气,以免延误。 林蓉早已想到,本想不来,因知未婚夫婿自觉本领不济,急于寻访高人求教,心志诚毅,不忍劝阻,只得同来。闻言悄答:“遇哥,让他二位先走定必不肯,还是与之明言,我们再走快一点,方免两误。其实此举多余,云老人是四妹恩师,听四妹和我所说口气,这位老人家只不愿我们因人成事,并想激励东西两山土人团成一片,以众人之力,除众人之害,再兴众人之利,各用本身力量战胜艰危,暂时不肯相见,早晚仍可拜见求教,不必忙此一时。方才你第一个要来,本想劝阻,继一想逻哥有此诚心毅力,又肯下苦功,到香粟村才两三天,你只听大哥、七哥稍微指点,定必殷勤求教,虚心请益,丝毫不肯放松,人又正直谦和,老人见你至诚,定必嘉许。我是你未来妻子,义共安危,自应一同上进,不应畏难胆怯,方始跟来。照我沿途计算,三停似已走了两停,可是前途形势越来越险,有的地方据说生人决难通过,到时你不要开口,由我来说便了。”公遐闻言心中感激,刚刚应诺,娄、秦二人忽由后面赶上悄说:“沿途形势越发险恶,时有各种异啸之声远近传来,寇兄、蓉姊必须留意。” 话未说完,前面便遇大片密林阻路,黑暗之中也看不出那是什树木,只见巨木骈生,不是互相挤轧无路可通,便是虬枝蟠结上下纠合,宛如犬牙交错,无法穿行。枝头更有惊蛇乱窜,虽然不甚长大,为数颇多,时有发现,一条条的长短蛇影上下飞舞,惊窜不已,寨寨饵饵之声宛如风雨骤至,势已惊人。所带灯火初人林时也颇光亮,能照十步之外,及至到了密林深处,不知怎的会昏暗下来,绿幽幽鬼火也似,相隔三尺左近便看不出入的面目。残焰荧荧,暗无光华,四外黑影沉沉,一些枯枝断木搓梯挺立,昏灯影里仿佛大小鬼魅张牙舞爪悄悄掩来,想要攫人而噬。林中静得一丝风都没有,所过之处蛇虺伏窜,啾啾卿卿如闻鬼语,各种凄厉刺耳的异啸之声时远时近,相继传来,越显得景物阴森,悸人心魄。有的地方那合抱粗细的巨木石树日久年深互相挤轧倾倒,树枝不往上长,却往横里窜去,见缝就钻,密压压结成老大一片树幕,最低之处快要接近地面,人不能俯身而过。稍微空疏之处,又被这些树枝互相纠结,还有许多寄生藤蔓,比人臂还粗,乱网一般遍地皆是,一直缠到树上。休说是人,便是蛇兽也未必能够穿过。四人绕走了一大段,越走越难,形势也愈危险。偶然寻到行列较稀之处,刚走不远,又被密林藤网挡住,不能过去。走着走着觉着头上树枝飘动,随手一撩软腻腻的,举灯一照,原来是些毒蛇,垂头向下,被灯一照全都惊退,纷纷缩回树上,差一点没被咬上一口。 再加仔细定睛四顾,那一带树上到处都挂有这类毒蛇,一条条红信频伸,凶睛闪闪,在暗影中隐现闪动,才知误入蛇窟。这一惊真非小可,总算这里毒蛇终年生长森林之中,最长的只得八九尺,没见过人,又惧灯光,四人身边均带有避毒药草,否则这多毒蛇,多大本领也非受害不可。最可怕是这里许来路的地面都有毒蛇盘踞。四人先不知道,等到警觉,业已深入,四面八方无一处没有毒蛇倒挂,知其来势如风,为数又多,稍一疏忽,必遭毒口。树枝离地更低,最高之处离头才两三尺,低处还要低头俯身而过。越看越怕,只得四人背抵背,各用手中兵器四面防护,缓步退出,想尽方法躲避,也不敢去撩它。好容易退出蛇林,俱都握着一手冷汗,连说好险,可是谁也没有退志。 正在寻觅途径,林蓉惊道:“这一带林木繁密,毒蛇既多,藤蔓满地,四妹骑着那大一只猛虎如何能够通过?算计来路途程应该到达,可是四妹和我所说那几处地势标记全都不符,定是途中把路走岔,依我之计,不如把人分成两路,一左一右觅路前进,沿途用刀剑在树上留下标记,无论何人,只要寻到四妹所说那几处疏林水塘,便用方才所带竹吹招呼。万一遇险也可求援,岂不比聚在一起乱闯要好得多?时候已久,再与四妹途中相左,累她愁急,更是冤枉,不知三弟七弟以为如何?”娄、秦二人先不放心公遐夫妇自成一路,执意不肯,后来越走越觉不对,休说虎女所说途径,连来路所留记号均寻不到。因想往返没有多少时候,又都吃饱起身,各人只带了一葫芦水,未带干粮,想起森林迷路最是危险,一个不巧,往往十天半月走不出来,甚而饿死在内都不一定。虽然林中住有异人异兽,虎女路熟,又有两只猛虎,回洞得信也必寻来,不致那么凶险,到底可虑。又见那一带离开蛇窟已远,沿途虽然照样昏黑,形势却极安静,方才所闻各种极凄厉的异啸业已停止,偶然听到一两声,相隔也远。互一商量,觉着试上一试也好。 于是四人分成两起,一左一右各自觅路前进,寻到途向便用竹吹通知。娄、秦二人初意彼此方向相差不多,竹吹当可听到。哪知森林之中不比空山,竹吹声音均被沿途大树挡住,稍微隔远便听不到。因防引来蛇兽怪物,上来约定,每走出十来丈才按照所约暗号传声示意,并告所行方向,稍有警兆便即停吹,除非万分危急不许连吹。走了一段,公亮觉着对方竹吹之声沉闷异常,还当隔远,后来听出声音越闷,几听不真。忽然想起大树阻隔,声音不能透远,心中一惊,忙照预定发出信号,要公遐夫妇速往会合,仍作一路同行。连吹了几次竟无回音,知已隔远,好生愁虑,忙和秦真照着方才所闻竹吹来路斜穿过去。本意是恐公遐夫妇遇险,赶往会合,如真无路可通,索性觅路回去。不料这一分路,竟被密林居中隔断,无法通过。料知公遐夫妇必在密林那面向前进发,只得且吹且走,朝前急赶。一口气赶出三四里,公遐始终没有回音。正代他夫妇担心,又悔又急,忽然发现右侧横着一条小山,虽不甚高,形势险峻。刚想起虎女前说老人隐居之处前有池塘,后有小山,但应偏在路左,不应在右,山对面又不见有水源,仔细一想,忽然醒悟,待要越山而过,察看山那面有无池塘,便可看出几分,忽听一声虎啸由隔山那面隐隐传来。听出虎女所骑,忙取竹吹回应,一面朝那土山赶去。那山高只十余丈,做一长条横在林中,从上到下都是树木藤蔓。二人仗着一身轻功,一路攀援纵跃飞驰而上,还未到顶,便觉山那面光景较明,似有天光下漏,虎啸之声也越来越近,连虎女呼声也同听出。二人一面回应,一面飞身往上赶去。 到顶一看,前面忽有白光闪动,定睛一看,果是大片湖荡,相隔约有一两里路,天光由四面环绕的密林高树之中透将下来,照在那数十亩方圆的湖荡之上,宛如一片极大的晶镜,吃四围暗影一衬,更显光明。再看湖对面小山脚下,只有几株大得出奇的古木,既无房舍,又无崖洞,天光反映,看得逼真,不像有人居住神气。虎啸之声己止,连人带虎全都不见。公亮想起未了一次虎啸好似就在前面,相隔湖荡不远,连爱妻呼声俱都听到,按说应该临近,如何不见?以为下面林木阴森,光景黑暗,也许人在山下,虎的目光被树林挡住,故未看出。连喊了几声“四妹”,未听答应,一面同了秦真由暗影中觅路走下。因这一面形势更陡,藤树又密,冒失驰下反易失足,不得不加小心。知道虎女性情,这等昏暗危险之地决不会故意隐藏取笑,如何快要对面,虎、人忽然失踪?心正惊疑,人也快要走到山腰上。二人目力本强,在暗如深夜的黑林之中走了半夜,前面又有天光反映,比来路好看得多,脚底恰是一片草地,那些大树均比小山还高,立处离地只三四丈。秦真心急,又仗着一身极好轻功,一声招呼,当先往下纵去。为防万一,一手拿着特制的羊皮灯,一手舞剑,提气轻身朝公亮在后,瞥见剑光人影,所到之处果是一片平野,野草高只尺许。秦真落处还是一片空地,草都没有,连忙跟踪纵落,眼看离地不过丈许,忽听呼的一声,情知有异,忙喝:“七弟留意!”同时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往旁一侧,随同下落之势,右手紧握宝剑,偏头回望,刚发现一个似狮非狮,比狮略小,血口开张,上面现出两团碧光闪闪的凶睛,后面好似还有一段长身的怪物,由来路山腰上朝人斜蹿过来。晴道不好,一面下落,一面反手一剑,待要凌空挥去,忽听脚底一声娇叱,接连三四点寒星已由身旁飞过,朝那怪头打去。刚听出爱妻口音,忽又闻得一声虎吼,人也落到地上。黑暗之中也未看清那怪兽是蟒是兽,刚脱口喊得一声“四妹”,猛又听铜钟般轰的一声怒吼,震得木叶惊飞,簌簌如雨,两耳嗡嗡,半晌不绝,同时瞥见啸声来处现出两团金光,流星电射,由斜刺里疏林高树之间飞将过来,在暗林中略一隐现,便朝前面扑去,来势神速已极。 那带着两团碧光的怪头似被虎女暗器打中,凶晴连闪几闪,张开血口,一声极凄厉的怒啸,把头一摇,正要朝人猛冲过来,不知怎的忽然电也似急缩退回去,跟着便听虎吼连声,虎女所骑那只大虎已由怪物退路暗影中猛蹿过来,方才怒吼和那两团金光正是红-,同时赶到,由虎身上面凌空越过,朝怪头扑去。跟着便听双方恶斗腾扑和怒吼厉啸之声。 虎女、秦真相继赶到,三人聚在一起。虎女正埋怨公亮:“方才不说同行,人走之后不该冒险寻来,这一带毒虫猛兽甚多,连我到此也须小心,没有恩师和红-接应也不敢轻易越过,如何这等大胆?”公亮一听这等凶险,想起公遐夫妇必还未到,忙喊: “四妹先莫埋怨,快寻寇兄、蓉姊,他二人和我们同来,在离此六七里的树林之中分手,音息全无,如何是好?”虎女正要发急,忽听红-吼了几声飞纵过来,怪物声影皆无,似被红-所杀。虎女忽转喜容道:“他两夫妇居然因祸得福,你们放心好了。”娄、秦二人忙问:“怎么知道,寇兄夫妇遇见了么?”虎女笑答:“我还不知底细,只听红-吼声,它说寇兄、蓉姊已被林中另一位高人救去,那是我的师怕,连我恩师也在那里。 新来妖人已早知道,恐我在此久候悬念,又料你二人既由蛇窟前面与寇兄蓉姊分路,必要误走黑林山,一个不巧,遇到山岩下面藏伏的恶虫,难免虚惊,特令红-赶来送信,就便接应,命我三人随它同去。我和红牦还是上月在森林中巧遇恩师才得见到,相识不久,他那兽语只听出一个大概。虎妈以前暗中和它来往见面,彼此吼声虽能通晓,对我却有好些意思说不出来。好在这两位师伯在森林中隐居年久,恩师和他多年旧交,不是外人。上次来见恩师还曾谈起,久想拜见,未得其便,所居山洞又极隐秘,外人难于走进,离此却不甚远。方才三哥所见狮面蛇颈之物,乃是这里藏伏多年的一条恶虫,形如穿山甲,却生着一个大头和丈许来长一条长颈,虽然猛恶,颇有灵性,只有红-能够制它。恩师因它口中腥涎所结晶粒具有解毒妙用,又最恋家,从不远出伤害人畜,离它巢穴方圆数里之内毒虫绝迹,因此不肯伤它。方才那样急叫,必为红-所制,吃了苦头。 我深知这东西的猛恶,先是恐你二人无心受伤,因其灵警非常,最爱护它的腥涎,便令虎妈绕往它的巢穴激使回斗,一面暗中掩来。不料这东西今日发了凶野之性,连身飞起,竟想伤人,一时情急,连放四枝飞针,多半被我打中。此举虽是急于救人,未免违背师命,也须前往禀告。此行一举两便,我们快走,到了路上再说吧。” 说完,先往虎背纵上,骑向前面,再令公亮居中,秦真在后,仍是三人一虎,由红-在前引路,同往西南方密林之中驰去。公亮贴坐虎女身后,见虎行之路多是巨木密林,最厌之处仅容一虎通过,稍不留意腿便擦向树上,光景又极黑暗,不到临近决看不出。 那虎随着红-绕树而驰,左转右折,时进时退,走得极快,空处极少。先恐虎行大速,一不留神撞在大树之上受了误伤,连呼“四妹将腿盘起,不要垂向虎的两旁,以免磨擦,伤了皮肉衣服!”虎女笑说:“无妨。”后来看出所过之处,无论多仄多暗,均由当中驰过,连衣服也未擦上。一问虎女,才知那虎目力特强,多么黑暗的地方都能看出老远。 云老人和隐居林中的这两位高人交情甚厚,红-当时奉命往来两地,更是轻车熟路。否则,这一带到处巨木密林,形势最险,常人到此,无论走往何方均要迷路,困在里面进退两难,早晚饥渴而死。娄、秦二人闻言才知厉害。再借灯光沿途察看,那些大树多半平地直起,粗达数抱,疏疏密密十九相同,虽有空阔之处,前进不远便被骈生巨木挡住去路,往往进少退多,舍宽就厌。三人两兽在这暗无天日,静如死域,阴森黑暗的森林之中绕越穿行,走了半个时辰还未到达。秦真坐在公亮身后,见久不到,好生奇怪,高呼:“四姊,我们和寇兄、蓉姊分手没有多时,便越过土山遇见四姊,跟着红-便到。 说他二人巧遇高人,命引我们往见,照情理说相隔定必不远,如何走了这些时还不见到? 还有土山前面不远有大片水塘,云老前辈想必住在那里。当地天光下映,仿佛山脚一带既无房舍又无崖洞,令师可住在那里么?”虎女回顾笑道:“七弟,你未看出我师父和红忙便住在湖边两株大树之上,风景颇好,林中许多野兽每日由中午起分班按时去往塘中饮水游泳,内有许多奇怪东西我都不曾见过。至于那两位师伯所居洞府,因和恩师见面不久,一他老人家暂时不许泄漏他的形迹。你三哥又老跟着我,不便丢他前往,前后才去过四次,只知离黑林山恩师树巢才十来里,按说应该早到。看此走法,想是这一带森林太密,须要进退绕越,不能直穿过去,想必也快到了。”秦真又问:“照此说来,红-必还另有走法,否则寇兄、蓉姊和我们分手并无多时,我和三哥沿着一片密林急驰,途中并未停留,红-怎会来得这快,此去又是这多时候还不见到。” 话刚说完,红-忽然轰的一声巨吼,身形一闪,飞入前面暗影之中,不知去向。跟着,便听前途树上枝叶骚动之声甚急,林中黑暗,看不出来,静心一听,那声音少说离地也有二三十丈,虎也同时吼啸起来,走得更快,绕树而驰,和走马灯一般,左旋右转一晃又是老远。虎女笑道:“这东西天性好胜,真爱逞能,原来它另有走法,方才竟是由树枝上面穿越过来,自然快得多了。”公亮惊问:“你说那两位师伯的洞府二虎似未去过,林中昏黑,这一带树木又粗又密,没有红-领路如何过去?再说,这类千年以上的前古森林,上面枝叶最厚之处何止十丈,树枝纠结比帐幕更要严密,休说天光,连风雨都难穿透一点,红-便是异兽通灵,生具神力,也决不能随意穿通上下。四妹所料恐未必有此容易吧?”虎女笑答:“你哪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它非但周身坚如钢铁,力大身轻,并还通灵异常,御风而行,急逾飞乌,树枝只管厚密,仗着心灵,记性又好,目力更强,必有通行之法。它并不需要穿出树顶,只在树枝隙里穿行,省却许多绕越,自然要快得多。它那目力更是好得惊人,那日我曾试过,这样黑的森林,我因不信恩师所说,将三枝飞针分朝三面打去,业已深嵌入木,外面没有一点影迹,命它往寻,晃眼全数寻回。那么坚厚的树干,被它手一抓便成粉碎。这类猛恶的通灵异兽,全仗二位师伯用多年苦心将其制服,又经恩师收容感化,不奉命从不杀害生物,要是任性为恶,便我三人对付它一个也决不是对手。它和二虎均能闻声知意,不会迷路。那日恩师曾说,二位师伯的洞府深藏山腹地底,冬暖夏凉,景物灵奇,外面也是一座小山,前面横着一条溪流,一点看不出来。你看虎行这快,定是快到无疑。” 跟着便听红-吼声由远而近,与虎啸相应。虎女方在笑说:“果然料得不差,前面就是恩师和二位师伯所居。我虽不曾来过,听说溪流甚宽,当中一段无什树木,非但天光下映,溪中还有大片青莲和两种生在水中的花树,终年花开不断,如何不见?”公亮、秦真还未及答,红-吼声已由远而近,虎也吼啸相应。眼看前面巨树骈生,行列越密,方觉难于通行,忽又听左侧树枝骚动响成一串,先是红-由树上纵落,同时又有一个年约十二三岁,身穿一身白色短装,腰围莲花战裙,手持一根似枪非枪银光闪闪的兵器,身后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少年一同赶来,见面笑说:“你是云师姊么,这两人想是娄公亮和秦真二位哥哥了。师父和二位师叔早说你们要来呢。”三人见那幼童生得短小精悍,虽是小小年纪,动作如飞,满脸英锐之气;同来少年比他年长一倍,人却沉稳,立在一旁微笑不语,仿佛幼童行辈较高神气。心中奇怪,知道这类高人奇士并不以年纪来分长幼,入门也有次序,不能因他年幼便生怠慢。公亮更恐爱妻心直计快,说话冒失,忙即抢前答道:“二位师兄尊姓大名、小弟正是娄公亮,此是七弟秦真和四妹云萍。听说师兄洞中共是三位师长,名姓也望示知,以便少时拜见,以免称呼大礼。” 幼童朝少年看了一眼,少年接口笑道:“此是大师伯门下小师兄祖公达;小弟庞浩。 四妹的师父是三师叔,与四妹同姓,听说还是一家,今日才知,详情未便探询。家师铁藜老人,大师伯祝一公。云师叔本意女贼婆师徒毒针厉害,想将御毒针的皮衣面具分数制好与诸兄姊妹送去,事完再行相见。不料大师伯坐关多年。已有三年不曾出洞,今朝恰巧坐关期满,无意之中同了小师兄头往左近林中走动,恰值寇公遐师弟夫妻在林中遇险,为大群毒蛇所困。先是小师兄无意之中与之相遇,后来发现遇险,赶往解救。不料那群毒蛇原和林中特产毒物甲螈恶斗,被他夫妻无心撞上,蛇群虽被小师兄惊退,却将毒螈惊动,正在拼斗,被大师伯闻声赶去,用千年雄精丸将毒螈杀死,救回洞去,问知经过,他夫妻便苦求拜师,人又中了点毒。大师伯生性刚直,对于门下取材甚严,本无收徒之念,听他二人说完经历,大加垂青,非但连他夫妻一齐收下,并对家师和云师叔说:‘像巴家庄这伙贼党,不是多年巨贼大盗,便是为害民间无恶不作的凶人,为首的又是一个土豪恶霸。’敌人声势浩大,能手颇多,照你所说,无论多么困苦艰难,危险厉害,均应以本身之力联合众人之力将它克服战胜,不能依赖旁人。此言虽极有理,但要知道,人都一样,除暴安良人人有份,遇见这类事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我师弟兄三个也是众人之一,如何为了自身本领高强,觉着对方不堪一击,便只暗中相助不肯出手? 你想借此一战团结两山土人,磨砺他们志气,以为异日共同努力转入安乐之计,说来虽是好想,内中仍有毛病:第一,为人虽要以己力去渡难关,但是彼此心志相同的人仍应联合一起,有力量的人多一个好一个,不应有什成见。第二,既是许许多多的人力连成一片,当然越多越好,使其容易成功,还可免却好些伤亡。何况对方还有好些五台、华山两派凶孽在内,不是常人所能抵敌。固然众志成城,终于必胜,多上两个专一应付凶孽的能手,事情便要容易得多,不更好么?” “云师叔和家师经他老人家一说,心意也有一点活动,仍不十分赞同。大师伯见云师叔答话迟疑,自己因守昔年誓言不能远出,以为双方心意不同,笑说:‘我自昔年隐居此问,便一心练我《白阳图解》,不问外事,共只为了一点闲事,在初来第二年去往三原走过一次,无意之中救了一个孤儿。彼时公达年才三岁,急切间无处安顿,我又急于归来,只得在大风雪夜用棉被将他包好带来山中,打算抚养两三年,稍微懂事,顺便托二师弟带往山外,托人抚养。不料三师弟和我一样,奉有先恩师遗命,发现遗书,都要在山中修练,不能出山。跟着二师弟也寻了来和我住在一起,谁也不能远出,山中又无人上门,便耽延下来。先恐公达久居山中,将来不能谋生,从第四年起便教他熬练体力。初意只在空闲时教他识字,学点强健筋力之法,一遇机会便送往山外,托人抚养。 谁知此子聪明非常,和我亲如父子,见什么学什么,一学就会,从小便知用功。八九岁上又巧服了一种强身健力的草根,当时周身肿胀,痛苦非常,一句话也说不出。先还当是中毒,后来看出不是。为他连用了七日夜的心力,方始复原,肿消痛止。由此身轻力健,能够独追逃鹿,手捉飞乌。当他病好能开口时,问出原因,再往寻那草根,共只一株,所剩枝叶已被野兽吃去,至今不曾再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因其年纪越长,心思越灵,胆勇气力也越大,朝夕相处,亲如父子,一听说要送走,便悲哭终日,宁死不去。 我因以后练那《白阳图解》,每一坐关便是两三年,恐他寂寞,又防胆子太大,孤身出外打猎遇险,心中也真怜爱,这才不等《白阳图解》练成便先收徒。事也凑巧,刚拜师不久,先是二师弟寻来;跟着三弟所收骑虎孤女云萍业已长大成人,独自移居林中,日常均可相见;并还收了异兽红-,有事随时均可往寻。此子本极勤奋,二弟来时又收了一个徒弟,用功时多一同伴自好得多。本来我想我们老师兄弟每人均收有一个弟子,大家都有传人。可惜昔年我和三弟奉命清理门户,门人本就不多,剩下一两个也因崆峒斗剑送了性命。如今老来共只三个男女门人,终觉人少,打算练完《白阳图解》开关之后大家留心物色寻找几个,以为将来师徒合力修积善功之用。今早功行圆满,第一次出洞闲游,便遇见这两小夫妇,人虽未伤,但都中了一点毒气,不是当时所能痊愈,如非特制解药,命已不保,须要经过一二日夜才能将毒去净,这才带了回来。难得他夫妻都有这样志气,人更善良,又是寻访三弟而来,先想令他二人拜在三弟门下,现在变计,由我收徒,乘着巴家庄群贼人未到齐以前,一面用缓反之计使其胆寒顾虑,不敢妄动,势必到处勾引凶人,意图大举,我却加紧传授他师兄弟三人的内功剑术。好在他们武功都有一点根底,人又聪明,《白阳图解》我已照先恩师所说,全数领会,只要各人有口好剑,真个登峰造极自办不到,想要速成,用以应敌,如能用功,有个十天半月便可应付。 这类好宝剑我原藏有几口,正好合用。这一来和我亲身出去一样。二位师弟心意如何?” “三师叔天性强固,只是赞好,并说寇师弟夫妇难得,别的未置可否,看意思还是不想改变初意。家师却说:‘大哥所说虽极有理,我弟兄出去要少好些伤亡,免去许多危害。但是这班贼党均非小可,个个机警狡猾。我们稍露形迹,不是把那几个最有名的凶人当时惊走,又留后患,便是看出不妙另外设法搬兵,甚至把那隐迹数十年的老对头也勾引了来。这几个昔年漏网的元凶首恶,本来奉有先恩师的遗命,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除去。我弟兄隐居森林,多年苦练《白阳图解》,全是为此。贼党将他引来,照说一举两得,无如时机未至,好些顾虑,我们准备也还不够。这几个仇敌隐居匿迹已有多年。 三弟前三年出山查探,虽听人说崆峒余孽又在蠢动,但都是他几个徒于徒孙,并非本人。 我们在此苦练《白阳图解》,焉知仇敌不因我师徒突然失踪,想起那年双方斗剑时先恩师所说除恶务尽之言,有了戒心,他师徒多少年的抢劫聚敛所得富逾王侯,本无须再出生事,对外说是隐居海外,并还造出入已老死的谣言,使正派中人日久淡忘,不再注意,他却带了大量金银财主,仍隐崆峒深山隐僻之区,外面装成一片山林,内里建下许多宫室,过那荒淫作孽的岁月,一面再想尽方法打听我们下落,练上许多和以前那样的毒刀毒针,准备拼个死活。照三弟所闻,他门下那些余孽近年虽在外面为恶横行,人都借故招摇,闹上一阵,又往别处,仔细考察,事并不多,看似明目张胆,任性横行,实则东一处西一处,和以前那样,日常任性凶杀,无恶不作,并不相同。也许查不出我们下落,所想阴谋毒计业已完成,故意命些徒子徒孙出山引逗都在意中。我们如不准备停当,探明仇敌虚实,不是重蹈昔年覆辙,便被仇敌看出我们强弱,一面作对寻仇,阴谋暗算,一面重出害人,为祸更大。故此我们行事必须慎重,乐得乘他此时隐居深山,与这班寻常恶贼凶人无什勾结交往之际,由东山香粟村几个少年男女英侠为首,联合两山上人,将这些恶贼凶人全数除去。我们只在暗中相助,以免急则生变,贼党情急心慌,辗转勾结,将这几个极恶穷凶不到时机先引了出来。就是我们稳占上风,他师徒人多,本领多半不弱,事前如无准备,急切间决杀不完。这类淫凶好色,专喜采补的老少妖孽,只一出动,必有许多良家妇女受害,三弟和我暂时不肯露面便由于此。至于贼党人多势盛,还有好些能手快要到来,我们也早防到。动手那日必往暗助,并非置之不问,只不过机密一点,并想借此鼓励这班少年男女和两山土人罢了。” “大师伯向来专讲力行,不多与人争论,又是老年弟兄,同门至交,闻言虽然微笑不语,但我看他对于新来二位师弟妹十分看重。小师兄素爱朋友,当公遐夫妇未遇险时便与交谈,彼此十分投机。因知大师伯脾气奇特,不敢做主,又想看看他二人的胆勇本领,心想,既是来寻三师叔,便是自家人,早晚见到,何必忙此一时、稍谈了凡句,便借故避开,对他夫妇感想极好,早就防他前行险阻,暗中跟去。恰巧蛇群由斜刺里穿过,二人如避得快。毒蛇正在寻仇之际,也可无事。公遐偏是情急太甚,恐伤林帅妹。斫伤了一条大的,致将群蛇激怒,纷纷夹攻,不是小师兄赶来得快,胸前又带有专避毒蛇的药,不等毒蛇追来,人已送命。大师伯本就喜他夫妇,小帅兄又在旁边力求,说香粟村诸仿英侠只他夫妻本领最差,定要帅伯收徙,并还借着一句口风,便将师伯宝藏多年的一对长剑取出,如非中毒未愈,恨不能当时便请师伯传授了。正命红-来接云师妹和娄、秦二兄,忽有一年多未见的老友不知怎会探出三位师长下落,来此寻访。这位老前辈姓棘,老贼婆萧五姑师徒到前生病便是棘老前辈罡气所伤,凶谋才被暂时止住。否则当夜到了巴家庄,问知经过已早发难,去往香粟村行刺了。我们来时,三位师长正与来客密谈,吩咐我们转告三位,暂时不要人见,可先看望公遐夫妇。跟着红-跑回送信,说你三人业已骑虎寻来,小师兄急于见面,又因公遐夫妇刚把腹中余毒下净,想使他们乘此机会稍微歇息,以便夜来赏月,领略月下初开的青莲异香,拖我一同赶来。他因性急,遇见生人不喜多说,命小弟代说经过。你看前有天光下映,和那莲荡斜对面,那几株大树后面便是大师伯所居山洞。洞中终年黑暗,虽然点灯,也颇气闷,前年才和小师兄在水边建了一所敞楼。我们先到楼上稍微歇息谈上片时,等三位师长送客走后再见面吧。” 众人边说边走,由一树缝中绕出,约行半里,便见前面天光下照,现出大片种有许多莲花水树的池塘,闻言连声谢诺。祖公达自从初见,忽匆匆说了几句,以目示意,便由庞浩一人开口,听完笑道:“你比我年长,不愿叫我师兄,原是人情,如何当着外人也是一句一个‘小’字?今天寇师弟夫妇喊我师兄,我比他们年轻得多,已觉不好意思。 莫如由今天起我们照年纪大小把称呼改过,省得一口一句小师兄,叫人听了刺耳。”庞浩还未及答,秦真聪明,早已看出这两人非但小的一个功力较高,庞浩口虽喊他小师兄,神情也颇恭敬,又是大老祝一公从小收来的爱徒,料其得有师门真传,决非寻常,接口笑道:“祖兄不必介意,按理原该以入门先后为序,庞兄想是平日喊惯,又和祖兄同门骨肉之交。我们虽是初见,论起来均非外人。古人倾盖论文,一见如故,便成骨肉知己,往往传为美谈,何况祖兄得有师门真传,听庞兄口气,武功剑术均非我们所及,此后还要常时讨教。如因区区口头称呼心存客气,连公遐兄夫妇初拜师的后进同门也以年纪大小来论,非但于理不合,公遐兄人最谦退,蓉姊更是性情温婉谦恭,也必不肯。还望不要见外才好。”庞浩也在一旁笑说:“果是我平日喊惯,一时改不过来。你比我先入门好几年,又是大师伯嫡传弟子,无论天资学力都比我高,我们不比外人,如其非改不可,便是生我的气了。”公达忙笑答道:“不改也可,口头称呼,本无关系,原是随便说笑,无什关系。当初你刚来时,便觉你比我年长得多,喊我师兄于理不合,你因要学竹手箭,又比我晚来几年,非但不肯改口,还禀明了二位师长,定了名次。在此无妨,便这三位哥哥姊姊都非外人,决不至于笑我;将来出山,当着外人就不好意思了。你为人拘谨,劝必不听,明日禀过师父,索性就此一来全数改过,反正都和亲兄弟一样,谁当哥哥也不相干。我命红-采了一些野生山果,又将塘里的藕掘了两根嫩的。我们同到楼上谈上一阵,再见公遐师弟,从此好友越多,还要杀贼除害,真个有趣。师父如许我到你们香粟村去就更好了。” 说时,主人业已请客登楼,公亮等三人见那水塘也有数十亩方圆,占地颇大,种了两三片莲花,最奇是水中还有好些花树,当中极宽水面,四外古木参天,奇石独立,风景清幽。那楼背倚木林,面临碧水,乃是十几根碗口粗细的巨竹建成。离地三四丈,下面全空,上面只有一层,四面开敞,只用细竹做了一圈栏杆。上面都是各式藤蔓香花饰满,五色缤纷。远看宛如一幢锦绣花塔,上面顶着一大问约有六七丈方圆的平楼,楼下种有高只两三丈,粗约寸许的特产方竹,恰似万竿修竹,千重碧云,簇拥着一幢五色楼台,壮丽已极。上面桌椅均是整块木桩所制,虽然朴实无华,看去更显清洁爽目,古拙可喜。 宾主五人坐定之后,公亮等三人均关心公遐夫妇,虎女对于林蓉更是关切,恨不能当时把人见到,几次想要开口,均被公亮止住,各朝对方暗中留意。仔细一看,庞浩表面谦和老实,貌相也极平常,看不出什异处,人却言动沉稳,话不轻发,隐含英锐之气,乍遇不觉,对谈稍久,便使人无形中生出亲切之感。无论何事都是直话直说,有问必答,诚恳已极。祖公达年纪实在已十五岁,因其身材矮小,粗看虽只十一二岁光景,人更机警沉着,言动都如成人,没有一点稚气,只稍微好胜一些。似因随师山居年久,除同门师弟庞浩外不曾见过外人。听二人口气,这二位师长人虽和善,钟爱门人,管教颇严。 各人每日均有一定功课,有时还要坐关,动辄经年累月,亲近时少。一旦来了几个外人,又都是心志相投,并有师门渊源的平辈之交,不由喜出望外。人还未到,楼上便有了准备,酒食山果样样都备,摆了一大桌,招待更是殷勤,宛如至交老友久别重逢,辞色全都诚恳亲切,也没有什么寻常客套,一点不像萍水相逢神气。心想,高人门下果是不同,难得对方一见如故,人又这样天真至诚,何必再有顾忌? 虎女首先忍不住,间道:“寇兄,蓉姊今在何处,我们前往一探可好?”庞浩笑答: “并非不令三位兄姊前去,只为方才来客出于意外,三位师长只顾接待棘老前辈,同往后洞密谈,不曾招呼,忘了他二位服有极猛烈的下药,一时疏忽,未及安排;又知他二人患难夫妇,无须避什嫌疑,便寇师弟也因林师妹中毒较重,四肢无力,意欲在旁照看,未将他们分开。不料药性发动,周身污秽,幸而上衣业已脱下,不曾沾染。我听公遐急呼方始得知,只得把我师兄的小衣裤拿了两件,又命红-提了两桶泉水进去,我们不便入内招呼。他二人毒虽打下,人却疲乏不堪。又因那是祖师兄以前的卧室,他二人还存客气,林师妹更急得直哭,又走不动。后来还是祖师兄由后洞跑出,听说此事,知道他们下半身业已污秽,如不洗涤干净,就有衣裤也难更换,竟将藏了两三年至今不舍得吃的一粒青灵丸隔门交与公遐,连水递过,令其夫妻分吃,再三劝慰,说洞中石室甚多,休说可以打扫干净,就是舍掉一间也不相干。一面请他二人换好衣裤,移居隔壁房中,并命红-铺好兽皮。我们虽怪自己疏忽,同门至交,这样一点小事自然不足为奇,但他二人毒气太重,臭到极点。祖师兄平日最爱干净,虽命红-相助,等他夫妻服药之后,精力稍复,人也洗涤干净,穿上衣裤,又引往洞外小溪分别沐浴,重新换好一身干净衣服,送往隔壁一间安卧养神。先住那一间也由红-打扫干净,把旧衣带往远处弃掉,那奇臭之气我二人出时还未退净,他夫妻还觉不好意思,再三推谢,要我二人避出。恰巧红-赶来报信,说三位兄姊已在途中,就要到达,匆匆迎出。因恐你们不耐那样腥秽之气,人虽移开,非由当地经过不可。他夫妻连经劳顿,也须养神,才请先来此间。我们谈上些时,吃点东西,他二人一醒,或是来客起身,红-必来送信,我们再往看望,拜见三位师长不迟。” 公达接口笑说:“污秽还在其次,最讨厌是那腥秽之气有毒甚重,虽不至于有什大害,常人闻了头目昏眩,胸头还要作恶,实是难当。我和庞师弟虽有避毒的药,何必多闻臭气?并非我太怕臭,前听三师叔说云师姊最爱干净,故想等上一会再去。好在我住那间屋虽也深藏地底山腹之中,因我从小就恨黑暗气闷,这片森林看去像是大片平地,偶然涌起一些肢陀,实是大片岭脊的山腰,后洞一面便通着一条大壑,离地百丈以上,壑底才与寻常地面相等,走在林中的人却不觉得。内里洞穴甚多,我弟兄常年无事,想了种种方法,开出几间邻近上面的石室和几条通风之路,有的并可望见天光,日里不点灯也能看见。起初我和庞师弟各住一间,后因庞师弟那间较大,又有许多天然生就石钟乳削平的石榻桌椅,庞师弟心思更巧,他那一间伸向林外,无意之中掘通了两处天窗,并还设下两幅花帘,遇到大雨还可关闭,外有山石遮蔽,外人看不出来,比我住那一间要好得多。先想让我,我自不肯,后因各居一室,夜来寂寞,由前年起才搬将过去和他同住。洞中原存有许多兽皮、蟒皮可作被褥陈设,除师父、师叔所居后洞一向不用陈设铺盖而外,几间好一点的石室都铺得有,我偶然也往原住那间读书写字,并不真住在内。 寇师弟夫妇却是难过非常。其实他二人所下污秽,听说均在下衣里面,并非狼藉满地,稍微洗涤便自干净,再经山风一吹,不消片刻臭气便可散尽,我们再谈上片刻前往正好。” 三十一、良友喜相逢 把酒谈心 忽惊警号 虎女闻言才知主人用意。想起林蓉人最谦和恭谨,初次上门便闹得这样污秽狼藉,又和公遐一起,避是无法避,说又没法说,人更四肢无力,不得不要未婚丈夫相助,不知如何窘法。心正好笑,回顾红-自从容到之后朝主人叫了两声便即奔去,忽由林中飞驰而来。方想,这东西真个口紧,这里它常时往来,和主人这等相熟,以前几次相见,竟会丝毫不露。早知还有两位师兄弟在此,与之结交往来岂不也少好些寂寞?心方一动,红-已飞身而上,到了祖、庞二人面前叫了几声,手中递过一簇开有小花的香草,公达随手分与三人。虎女还未接过便闻到一股清香,笑问:“恩师以前说是出山访友,一去不归,近数月来才知他老人家为奉师祖遗命隐居森林。我虽见过红牡几次,彼此均以意会,言语不通,我看它和二位师兄这等熟法,它的吼声听得出么?”公达笑答:“这东西灵巧非常,起初独居森林深处,专采野果草根树叶度日,性虽猛恶,力大无穷,无故向不杀生。只是天性刚直,遇见弱肉强食,以大欺小,便打不平。偶见林中大蟒吞食野兽,激于义愤,互相恶斗了好几次,双方变成死敌。仗着身轻力大,一向都是它占上风。 那蟒又长又大,猛恶无比,山未被它弄死。似这样每见必斗,过了多半年终为大蟒暗算,将其困住,眼看送命。家师和二师叔想收服它曾用过不少心力,早知此事,本想助它将蟒除去,为了用功太忙,未及下手,它已中了蟒毒,被蟒缠在一株大树之上。就这万分危急之际,三师叔恰巧发现本门信号,知道二师叔也隐居在此,赶来寻访,无意之中将它救下,把蟒杀死,连家师和二师叔也不顾寻找,先寻一处地方将它安顿,费了半个多月苦心,方始将毒去净,转危为安。因此,这东西对三师叔最是感恩,忠心已极。不久寻来此地,三师叔因原住之处风景颇好,又在大树上盖了一间茅棚,各人都要用功,并未搬来同住。大师伯又要坐关,每次来往,都是事前约定,或命红-送信。我二人俱都喜它灵慧,每来必要留它半日,或是和它一同回去,彼此极熟。我们都当它同门师兄弟看待。先苦言语不通,去年冬天才经三师叔指教,说这东西通体和人相似,只有一件缺点,它那小舌太大,不能人言,心性却比人还灵巧,人说的话全懂。它的吼声也非没有音节,只是开口音多,所发都是宫商之音,如能耐心领会仍可听懂。相处一久,常时细心察探,果然明白几分,我还学了几句。这东西威猛无比,野兽全都怕它,有时遇到大群野兽,学它的样两声怒吼立时惊退。”说罢便试了几声,果然轰轰惶镍声如洪钟,和红-吼声一样,只没那样震耳。红-也在旁边嘻着一张阔口和公达对吼起来。 秦真便问:“祖师兄你和它吼的什么意思?”公达笑说:“这时是吼着玩,它笑我只会吼这几句吓退野兽的话,吼声大小,不如它厉害。方才是说臭气已退。又听后洞师长说,这位棘老前辈还有一个儿子,定在明日寻来,父子会合便同往别处去。西山的事无暇过问,此来乃是另一要事,打算把话说完,略微商量便要起身。三位师长却因多年老友久别重逢,并说那事情还早,耽搁数日无妨,再三坚留聚上数日再走。来时原在龙尾坝留话,命那位棘大哥到后,去往东山先寻蒲芦、尹公超,就在香粟村等候。恐其好胜喜事,见棘老前辈不在,听了主人之言去往已家庄生事,特令红-与公明大哥和公超。 蒲、侯诸兄送信,令其骑虎寻来,到时并由红-接应,以防第一次深入这样黑暗的森林,遇到大群蛇兽,孤身一人,万一有险。它奉命起身时绕往寇师弟房中,见他夫妇各卧一榻,睡得甚香。照此情势,一醒人便复原无疑。它恐先住那间还有余臭,又是我们必由之路,见天还早,就是半夜起身也不至于误事。此时天还刚近黄昏,特往后洞绝壑之下采了一些避毒清神的香草,要我分送你们。再待一会儿便要起身,可有什言语叫它带去么?” 虎女笑说:“它不会说人话,我们所说它带不到,二位师兄洞中可有笔墨纸没有?” 话刚说完,红-已往下纵去。庞浩笑说:“这东西实在灵巧可爱,它已往取笔纸去了。 公遐夫妇睡得这香,必是青灵丸之力,否则,毒气虽净,元气大亏,非但疲倦不堪,周身还要酸痛,哪会睡得这样安稳。不过祖师兄救人心切,自己藏了数年不舍服用,准备先将内家功夫练够火候,大师伯恰巧功行圆满,准备练那太乙罡气之时再吃的一粒青灵丸就此送掉,至少要多下三年苦功才能抵补了。”虎女等三人均觉公达义气,这样难得的珍药竟能舍己送人,更生敬佩,正代公遐夫妇感谢,同声称赞。公达笑道:“这算什么!实不相瞒,我虽蒙朱太师叔盛意成全,终想一个人的成就必须自己发奋,不能倚仗药力。我到手数年不曾服用,一半固想考验本身功力,一半也是因为此药珍贵难得,能够起死回生。我并不是体弱的人,平白吃掉未免可惜,不如备而不用,遇到必须之时,或是救己,或是救人,均比仗它偷懒少用苦功要强得多。我恐寇师弟知道底细,还曾叫你不要明言,只说助他复原的药九。可惜只剩一粒,因他夫妻情分太深,又防彼此推让,特意分成两半,指明每人只服半粒,不吃不行,多吃无用。你对他夫妻虽未明言,却向新来三位兄姊说了两次,他们骨肉之交,还有不知道的么?一件不相干的小事,休说同门师弟,便遇外人有此危难,也无坐视不救之理,非要叫人知道,听些感谢称赞的话,何苦来呢?”庞浩连忙谢过,停了一停,从容说道:“本来我不想说,后想一个人有什过错,固应明白说出,使自己愧悔,并使旁人听了警觉,如有好处也应表现。此药实是珍贵已极,师兄能舍自己去救别人,非但受的人感佩,连我也自愧弗如。大家以后既是自家骨肉,好坏均不应该隐瞒,这才说出。我看事已过去,空口感谢的话无须多说,师兄这样仗义却是一个好榜样,使大家知道都和你一样存心,比起一时私惠为善,惟恐人知那等浅薄之念,岂不好得多么?” 说时,红-早将纸笔取来,由公亮写了一信,令其带交香粟村诸侠,打发走去。闻言笑说:“庞兄说得极是。”虎女、秦真也觉有理,便不再提。庞浩随说:“话虽如此,寇师弟夫妇一是读书之人,一又寄人篱下,在恶霸家中长大,人虽极好,终嫌客气,如知祖师兄为他还要多用三年苦功,新交不久,心必不安。事情终要知道,暂时最好不要提起,等相处日久,彼此情如一人,再说也是一样。”三人应了。公达便说:“大近黄昏,红-早走,三位师长平日不喜人服侍,今日却有远客,恐要款待。庞师弟暂陪三位兄弟,我往后洞请问一声,就便看望寇师弟夫妇醒未。他们肚泻之后起来定必饥渴,如已复原,或能随意走动,索性连他二人喊来,就在这楼上聚谈赏月,吃上几杯二师叔自制美酒,把红-今朝捉来的十几只山鸡,连同棘老前辈山外带来的食物饱餐一顿,岂不痛快?”庞浩笑答:“我正想往后洞请示,师兄自去也好。”同时请把杯筷多取两份,连那应用的锅架全数带来,就在这楼上大家动手做来吃如何?”公亮便托公达向诸位老前辈请安求见,并请指示机宜。公达笑诺,纵身下楼,飞驰而去。 三人见那楼四外围绕着千百竿修竹,竹梢离楼面约有丈许,看去绿云也似,晚风吹动,宛如一片碧波微微起伏,竹韵萧萧,十分悦耳。本有一副极长的竹梯通到下面,又高又陡,只近顶七八尺露出在外,余均深藏竹林丛中,方才便由此走上。因那竹梯也是整根巨竹制成,又宽又大,主人陪客缓步上升,毫未逞能。走时想是看出天气不早,急于往返,并未由梯而下,径由楼面上轻轻一纵,便到了大丛竹梢上面,蜻蜓点水,疾如飞鸟,就在竹梢上面接连几个起落,便将那方圆二十来丈的一片竹梢走完,纵将下去一闪不见。那么又细又弱的柔枝密叶,走在上面连竹枝也未见有起伏摆动,也未见怎用力纵跳,轻轻巧巧直似星丸跳掷,转眼纵落,身法轻快从所少见,分明内家轻功已臻绝顶。 三人都是行家,娄、秦二人更深知这类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轻功妙处,忍不住同声赞好起来。庞浩笑说:“我这位小师兄无怪师长怜爱,人也真个出众。非但从小便得高明传授,聪明用功,他那为人和天性之厚更非常人所及。小弟便得到他帮助甚多,他那好处一时也说不完,虽受大师伯钟爱,反倒虚心。我和他同门好些年,初来时他还不满十岁,已是一身惊人本领,比小弟强得多。如换寻常幼童,师长如此怜爱,自己禀赋又好,自必难免有些自满,照他那样便是稍微狂傲,本来及他不上,人又年轻,也不至于有什话说,他却始终守着大师伯之戒。这些年来除我有心求教,请其演习指点或是互相对手,从未见他矜才使气,卖弄本领聪明。他平日老嫌同门人少,常向三位师长请求多收几个师兄弟,均未如愿。不料今日忽然来了几位好友,先来两位又被大师伯收到门下,必是一时高兴太甚,只顾说笑谈天,和小弟一样忘了天色早晚。方才回顾,夕阳业已落山,快要黄昏,才想起后洞还有一位前辈远客,无人在旁守侍;三位师长还要待客,恐有吩咐,又想三位兄姊来此师长虽已得知,人早到达,还未禀告,一时心急,竟将他近练草上飞的功夫施展出来,外人不知也许当他逞能,其实这才是他天真之处,该用则用,决不藏私。知道三位不是外人,后洞深居地底,相隔颇远,洞径又是上下曲折,不能一起飞跑,洞那面光景黑暗,又有树林遮住,看不出来。如我料得不差,还许是由地面上穿林而过,索性不走地道,改由绝壑下面后洞口赶进去呢。” 公亮笑说:“便庞兄不说我们也都知道,休说一见如故,二位师兄的热肠高义,真实本领,已见一斑。便这内家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各有妙用,乃各家不传之秘,外行看不出来。我们都是学过的人,虽然功力相差大远,但却看得出来,就这一见也有不少益处。 如当我们外人,怎会毫无掩饰,和练功夫一样施展出来?庞兄轻功虽未见过,来时我也看出几分,实比我们高明得多,以后还望多多指教才好。”随问虎女:“四妹从小便蒙云老前辈收养,爱如亲生,情逾父女,像这类内家上层基本功夫为何不曾学会?”虎女道:“你哪知道恩师的心意?他虽传我不少武功暗器,均是专作防身之用,再三力诫,说我年幼势孤,又是女子,有此二虎,加上恩师所传武功,足能自保,无故决不许我多事。那年山中大雪,亲眼见他踏雪归来,脚底连个脚印都看不出来,再三要学。他说我从小生长山中,吃虎乳长大,自来力大身轻,本是美质,这类轻功不足为奇,学也容易,但是本山住有恶人,学成之后难免远出生事,他不在家,遇到危险无人解救,因此不能传授。其实比这个更高的功夫还有不少,只是不到时候,必须照他老人家的心意,到了时节,便连剑术一同传授。我听了虽然不快,无奈他老人家对正经事说到必要做到,怎么求告也是无用。那日你曾说我内外功都有一点,有的非得过高明传授不能到此境地,有的却又不合章法,令人不解,便由于此。因我性太刚直,胆大好胜,除却应敌防身的兵刃暗器全是师传,另外一些都是无师之学,凭着自己心意练习出来,所以看去好坏都有,参差不齐了。”秦真笑说:“四姊好些本领均是绝顶聪明,自家体会得来。三哥曾说你那无师之学,只比寻常苦练多少年的人还高得多,不过有些地方不是常人所能练到,又不像是有人传授,对你只有佩服,并非说你不济。我想学你那样还办不到呢,”虎女微嗔道:“这些弟兄姊妹只七弟一人嘴巧,专会说好听话,明明是我功夫不够,偏恐你三哥当人说出我不高兴,代他说好听话。我虽性高好胜,真不如人,是我无理,决不护短,何况这里都是自家弟兄,本不如人,硬要面子有什用处?这样柔嫩的竹梢,走将上去连枝叶都未见怎动,岂是常人所能办到。像我这样冒失的人不必走远,只开头一纵便掉将下去,人虽不致受伤,这一身衣服必被竹枝刺个六穿八洞了。”秦真笑答:“四姊错怪我了。我说的是你那好些无师之学,并未恭维你的轻功,论交情,祖、庞二兄虽非外人,到底还是初交,你是我姊姊,又是未来的三嫂,怎么也算自家人,就算一见如故,来此终是客体,哪有当着初见面的主人恭维自家嫂子的道理?三哥和你那深的情爱,他如无心得罪,自会赔礼,说起来他又比我深上一层,也用不着我代他说好听话啊!” 虎女天真大方,秦真年纪最轻,童心未退,欢喜说笑,虽然相见不久,大家都和亲骨肉一样,又都光明磊落,向无男女之嫌。虎女自和公亮订婚之后,情义益发亲密,不似林蓉言动之间还有一点拘束,双方说笑斗口已成习惯,闻言佯嗔道:“七弟好好一个人偏耍贫嘴薄舌,我和你三哥订婚谁都知道,又不是私的,只一说我不过,便要绕着弯喊我两声三嫂,仿佛这便是我短处。可见你们口口声声说男女都是一样,无形中仍不免于轻视!反正贼巢一破,我们四人便行婚礼,喊我三嫂应该,早晚改口都是一样。由今天起索性你就喊我三嫂,看我可会脸红么?像蓉姊那样面嫩易欺,因恐你们拿她和寇兄取笑,样样招呼周到,结果还是不免,她越怕羞,你们说得越起劲,我真不懂是何原故。 索性脸老一点,看你还有什法想!一个人只有一样称呼,以后再要喊我四姊,莫怪我不理你了。”庞浩早听说起这位三师叔门下的奇女子,这时见她非但英姿飒爽,明艳绝伦,人更大方自然,于天真诚朴之中别具一种英仪,丝毫不作儿女之态。秦真原是几句无心之言,少年好胜,借着称呼稍微取笑,便被说得面泛红云答不出来,方觉好笑,公亮已接口劝道:“七弟年轻,你是姊姊,他本好意,为何越扯越远,几时有人轻视你来?” 虎女气道:“这班弟兄只七弟最淘气,专门拿老实人开心,亏你老了面皮还要帮他,你们男的都帮男的谁不知道?连你也是有份。你们虽然不曾公然欺我,我也不怕人笑。人家寇兄、蓉姊多么好的两口子,不过忠厚一点,你们便拿人家取笑。大家弟兄姊妹好好聚在一起谈天,偏要说上几句怪话欺侮人家。他两夫妻偏是软弱无用,明是夫妻,有何可笑?稍微听人一说,或是多看他一两眼,便要脸红,有时还要避开。昨夜蓉姊吓得都不敢和寇兄并坐。我劝她赌气索性放大方些,偏又做不出来,听说像她这样还算是最大方的,像城市里千千万万的妇女,见了人怕头怕脚,一句话也不敢说,还不知多么可怜呢!你自己和影子一样老跟在我身边,照样和我也是未婚夫妇,有时也要答上两句取笑人家,我真替你害羞。七弟这样刁钻说嘴,他早晚必要娶亲,到时我饶他才怪呢!” 公亮知她天性好胜,非说赢不可,当着外人不便深劝,便朝秦真暗使眼色。秦真假装未见,笑说:“我正嫌两种称呼麻烦,喊你四姊显不出我和三哥的交情,喊你三嫂亲热一点又恐挑眼,这样再好没有,回去便对各位兄长、姊妹、师侄和全村的人说,你不愿人喊你四姊,请大家把称呼改过,不是三嫂三弟妹,便是三伯母、三婶子、三师娘便了。至于我将来是否娶亲,此时还谈不到。如其和三哥、寇兄一样,也有这样良缘遇合,我脸皮比谁都厚,随便三嫂怎么称呼取笑,决不脸红怕羞。如违受罚,你看可好?”话未说完,虎女已接口笑骂道:“老七胡说。我只对你一人而言,谁要你叫大家改口?你敢乱说,我不给你苦吃才怪。”秦真还要说时,见公亮连使眼色,想起庞浩和虎女虽是同门之交,毕竟初见,虎女又是向不输口的人,不应这样冒失,心中一悔,连忙改口笑答:“四姊不要生气,怪我不好,幸而庞兄不是外人,否则岂不被人笑话?小弟无礼,情愿认错。连我也等三哥大喜之后再改称呼如何?” 虎女终是未嫁少女,只管天真豪爽,到底有点面嫩,无奈话已说出,无法改口。又知秦真淘气,恐其真个回村宣传,又不肯说软话,刚有一点忿意,闻言立时收风,笑说: “七弟就是这样讨人欢喜,虽喜说笑,从不过分。我们本和亲的骨肉一样,蓉姊人最温柔忠厚,她那身世又极孤苦可怜,先在恶霸庄中长大,终日提心吊胆,受尽苦痛。乃姊本来非人,对她还算好的,偏又忽然残废失宠,无力保护,后更死于恶人之手。眼看不保,好容易遇见寇兄,彼此倾心,在万分危险之中,仗着她的胆勇机智,九死一生,才脱虎口。她武功虽不甚高,人却极有志气,最难得是巴贼家中豪富,那等势迫利诱不为所动,情愿一个人拼着性命不要,逃将出来,嫁与自己所爱的人。这等胆勇志气实在难得,我们理应另眼相看,格外爱护,不能因她以前受恶霸常年胁迫,心志只管坚定,那平日熏染来的女子娇羞习气一时不能去掉,便以她取笑,引使害羞为乐。村中只你弟兄四人为首,偏都不曾娶妻,她一孤身女子,只有一个最亲爱的丈夫,又因大害未除,不曾过门,常被你们取笑,窘得满脸通红,连日又有事商量,一同出入,还不能避开。初来不久,同村妇女她都不熟,每日必须和你们这些男子一起,时时刻刻都要防人笑话,多么难受。我也和她一样身世,如论以前经历,除未受恶人调戏威吓外,前半全仗虎妈喂养,说起来比她只有更苦。总算生长山野,恩师怜爱,除按时耕作外,不倚靠人,也未与恶人同在一起,染那寻常妇女习气,可是这类事看了却是不平。我知七弟人好,原是无心之举,只图说笑热闹,对她夫妇情分更好,没有丝毫恶意,并未想到此是侮辱。 如真把我二人当成亲姊妹,说笑只管说笑,不要再将男女界限分得那清,心有成见,拿此事作题目,我就更说你好了。请想,我们朋友知己尚且亲密,何况未来同甘共苦的夫妻呢!互相照顾关切理所当然,人情如此,如何当成是笑话呢?”秦真方才认错,原恐虎女弄假成真,心中不快,又当外人故意敷衍几句,一听这等说法,反倒觉得理亏,面红起来,忙说:“四姊说得极是。小弟实是年幼无知,不料四姊这样认真,从此改过就是。” 公亮和秦真交情最深,恐他不好意思,方想分说,庞浩笑道:“红-怎会回来这快? 方才那虎往后面林中转了一转,便往回路跑去,先后不过两个多时辰,连小虎也随红-赶来,莫非发生什么事不成?”虎女见秦真脸红,也悔自己说话大直,想要分说两句,闻言乘机接口道:“红-和二虎由何处赶来,如何未见?七弟你看得出么?”秦真方说: “我未看见,那旁树林中有点响动,也许就是。”随听铜钟也似轰的一声怒吼,跟着又是两声虎啸。庞浩笑道:“小弟日常看惯,知道他们来路,红-更是性急,遇到急时每喜纵身树梢,由树顶上飞驰而来。虎行有风,森林中日常幽静,连一丝风都没有,这里地势又颇奇特,隔着这片水塘,十里之内森林中稍有点动静便可听出,红-和二虎走动之声早已听惯,连我尚还未见,你们自看不出。请朝那边土崖谷下一排树林留意,转眼就看到了。”话未说完,三人遥望所指之处,先是一条黑影带着两点金星,由高达一二十丈的大树梢上凌空飞落,正是红。纵到水塘边上,便和箭一般飞驰而来。崖对面树林中又是风声呼呼,有两条黄影和三四团蓝光在暗林中闪动飞驰。红-业已赶到楼下,刚连纵带跳顺着竹梯穿林而上,两虎也由林中相继驰出,上面还坐着两个小人,正是伊萌和石野儿,伊萌手上还拿有一封书信,越料村中发生事故,心中一惊。红-先朝庞浩叫了几声,虎女不及询问,红-已凌空飞跃,朝伊、石二人飞身迎去,刚看出是想引这两人上来,一条小人影子突由下面顺着竹梯飞身纵上,正是祖公达,见面便说:“果然棘老前辈料得不差,来时我听红-吼声,敌人今明日便要派人往香粟村示威。来敌并非庸手,最好不等赶到,和前两日一样迎头打发回去才好呢。”公亮、秦真正要探询,见庞浩笑问:“师父可许我们前去?”公达先暗使了一个眼色,笑答:“我还不曾探师父师叔的口气,就叫我来传话,连寇兄夫妇都未及看望呢。”二人心刚一动,伊萌、石野儿业已望见三人同声急呼,纵下虎背。红-再由竹林上面纵落,会合一起,引上楼来。 因人已到,带得有信,便未再问,由公亮将信接过,大家凑在一起同看,一面听伊、石二人说那来意。才知众人走后,公明恰巧回村与众商计,因料贼党连受重创,仇恨越深,业已势不两立。虽然来贼无一生还,贼胆已寒,但是内中还有好些著名凶人决不服输。女贼婆萧五姑若要病好,更是多年盛名,自从昔年一败,销声匿迹,费了多年苦功,练了好些凶毒的暗器,满拟手到成功,报仇泄恨,不料所投主人连遭惨败,自家师徒还未正式对敌,便先损兵折将,派去几个得力徒党,竟会全数失踪,无一生还,病好起来定必急怒攻心,想起毕生成败,能否挽回昔年盛名只此一战。照女贼婆平日性情,宁死也决不后退,何况还有许多厉害同党,另外几个五台、华山两派余孽也还未到,人又诡计多端,或明或暗必要由她主持,选些本领高强的党羽来此窥探,甚而借此示威,阴谋暗算,乘机杀伤些人都在意中。和众老少英雄商计了一阵,初意只把留守的人再分两个能手沿途接应,仍打着不令入境,迎头堵截的主意。 不料公明同了蒲芦正往换班接应,石野儿忽然赶回,中途相遇,一谈当日经过,才知侯元昨日一怒而去,乃是故意做作。实则侯元叔侄来路途中便听传说,桐柏山红雁岭的几个异派凶孽原是异姓同门,结为兄弟,本已洗手,隐居山中,拥有大片田地,打算享那晚年之福。无奈儿孙徒党众多,又都有一身本领,闲得无事,均不安分。始而还守为首五恶老贼之诫,只在山中打猎,偶然三五为群去往热闹城镇中游玩,也和寻常纨绔子弟一样,除到处饮酒宿娼,浪费金钱摆阔而外,仗着老贼弟兄五人家中豪富,子孙徒党各有大片田产,表面合在一起,内里却早分开,互有界限,每年均有富余,决用不完。 当中一大片为五恶夫妇所有,每年都有不少出产,自家子孙用起来更是方便,无须在外抢劫。除偶因争风吃醋,倚势横行,或明或暗将人打伤以外,并不再作绿林生涯。五个老贼先因为恶数十年,看出许多同辈逐渐伤亡,惟恐恶贯满盈,生了戒心,后又发生两件非常之变,乃师惨死,同类调残,好些比他本领更高的异派中人均被正派中人诛杀,心虽恨毒,越看越怕。自家崆峒山中又藏有大量金银珠宝,这才悄悄离山,暗中偷运出来,隐居桐柏山中,连道装也都换掉,隐姓埋名,不问外事,专享晚年之福。后因五恶每人均有不少妻妾,大半都是民间抢来,年久无事,虽向不许与娘家人通信来往,自己又都还俗,不致走漏风声,但这班姬妾生有好些子女,有的连孙子都快成人,娶了妻室。 后山这片盆地虽极广大,种田的人多是从小买来的穷人之子,从小经过训练,非但耕作勤劳,体力健强,更有极严厉的山规,只把事情做完,一切均可随意,与寻常土豪人家做法不同,但从小到老决不许其离山一步。因是恩威并用,赏罚严明,除对老少主人无论何事不许违抗而外,因不受官差欺凌,山中又不纳粮,所得虽只十之一二,比起山外那些农人的日子反倒好过。加以多年细心教练之下,对于主人畏服已惯,从无一人背叛,有的还更忠心。因为规条极严,别的均好商量,只一私离山口犯者必死。这多年来从无一人敢于私出。只有各家子孙人数越多,少年喜事好胜,又有一身家传本领,只管再三告诫,均是阳奉阴违,最后集众宣说:“我们江湖上仇家太多,难得山中这好地理,经我五人细心密计,把两条山口隔断,另外养上几只虎豹等猛兽,使樵采人不敢涉足。通往全山的要口路上又派了几个心腹,假装山中猎户土人,以作耳目,来人稍有可疑当时杀死,再使虎豹吃上一半,留下残尸以为掩饰,寻常游山樵采的人便设法吓退回去。终日苦心用计,才得多年无事。你们的田产也越来越多,吃用不完的再由地道秘径偷偷运往山外贩卖,换成金银存放积蓄起来,目前业已富逾王侯。你们只肯守成,吃上十世也用不完。这大一片土地不令外人涉足,山中每年这多出产,还要设法运出,去换金银珠宝,事前事后还不使人看出一点痕迹。虽然每年只有一次,其中随机应变,察看来去道路的形势,种种戒备要用多少心力。山外几处大镇市上并还终年开有好些行栈,都是我们多年心腹。自一归隐,看清地理,开张之后,他便算作本分商人,非但平日本领丝毫不露,便有时遇到可恶的官差和左近土豪恶霸欺压,也是一味忍受,表面从不与人争执反抗,就是对方欺人太甚,当时情愿吃亏,一面由我老弟兄五人轮流出去,等事过后再下毒手暗算,哪怕杀个鸡犬不留,外人也决看不出一点可疑形迹,年轻人贪玩,喜欢酒色,在所难免,为此又想下种种方法,使你们读书习武之外各随所喜,都有行乐之道。并且每次运送山中物产出山贩卖,必用重金往远近各地买些美貌少女分与你们,看得中的自己收房为妾,余者配与农奴。所以我们山中无一丑妇,那些农奴也因此感激,对我忠心。另外还教了两个戏班子,随时均可演戏歌唱作乐。像我们这样奢华安逸,便是那些王公贵人也未必有此享受。你们每日饮食起居和种种享受,哪一样不是好到极点,可知这里面哪一样不是五家老人同心合力想出来的百年大计,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伤了多少人命,才有今日。 “这等用尽心计,终年愁虑,有时还要为了防患未然,或是自己人在山外受人欺凌太甚,恶气难消,或是有什难办的事,他们奉命装到底,哪怕无故被人打死也不可露出本相,须由我们五老弟兄推人出去,暗中下手。这类事又要机密,又要本领高强,心细如发,才不致露出破绽。一晃已有二十多年,主要原恐日久疏忽,被人知道,引来仇家,惹出家败人亡大祸。哪知你们过惯无奇,这样好的享受和舒服岁月偏不知足,时常还要瞒了我们互相勾结,去往远近城镇之中游荡。我们业已年老,子孙又多,真要按照家法心又不忍,如今与你们约定,少年心性,喜新厌旧也是常情,山中只管生活富丽,享受无穷,到底都是一群自己人,高房大厦、园林风景以及戏班歌舞声色之好,不是住惯无奇,便是看惯用惯认作寻常,终日无甚事做。虽有几个喜欢种花养乌和调弄丝竹,比较还有耐心的,但居少数,大部子孙均觉山居太没意思。你五家老人年轻时都是这样心理,这也难怪,想要出山游玩。 “我们弟兄商量多次,均觉人多,自家子孙不容易管,已决计不再禁止,但有几件必须遵守。否则,我们老的费了多少年心血,出死人生,结下许多仇敌,方始得到这样多的财产。归隐之后,仗着我们五家虽是异性兄弟,多年同门至交,久共优乐安危,比骨肉还亲。中年之后,备家子女成长,又互相结亲,加上一层至戚,才能同时隐退。一开头便连经密商,彼此开心见肠,同为本身安危和子孙百世之计,又费了多少心血,终年都在操心,才保得这多年来安乐享受,财产也越来越多。各家老少又都分开,每年还要公分一次,怎么也用不完。合在一起固是富可敌国,便是你们各人分开,哪怕一个三岁小孩,也不失为一个大富翁。这样豪富美满的大家,如因你们年幼无知,惹来大祸,非但可惜,也实痛心。你们只敢违背,说不得只好狠狠心肠,把你们这些性喜游荡的人全数紧闭石牢之中,甚而处死都不一定。这几条并非难办,只稍微把老人的话记在心里便可无事。第一,出去的人不要太多,必须分成几起,各走一路。每一处至多四五人,男女均可。出时须先禀告。虽然各走各,暗中却要互通信息,随时暗中相助。第二,多好武功也不许和人动手。钱只管用,不许招摇,与人斗气。遇到心爱的女子不可动强,对方如其心愿,当时用钱买来,不问娼家民女,至多玩上三五天便须离开,不许留恋不去。你们从小娇惯,好勇斗狠,又都好胜,商客你装不来,最好装成路过当地的富贵人家公子。除本人外,可用我们信牌,在各地行栈中选上两个久跑江湖的伙计作为下人。 除游山玩水外,遇到通都大邑,有钱人多的地方,显不出你们,还可多玩几天。寻常一点的州县市镇决不许停留五日以上。还有,便是你们都有一身家传武功,不可向人露出,更不许多管闲事,随便与人结交,只一看出对方是个江湖中人,或经随行下人指点,便须设法疏远,不可亲近,最忌引了外人上门。以上诸条如有违背,轻则三年不许出山,重则禁闭,或受家法处置,命也送掉,不可违背。” 这些小狗男女始而偷偷摸摸溜往山外游荡,因这五家老贼天性凶残,言出法随,决不宽容,最难得是彼此深知利害,人又机警好狡,一向同恶相济,多少年来始终勾结一起。入山以前,早经再四商量,开诚相见,所定山规公平严厉,彼此利害相关,就有一家子女受罚死伤,本身父母尊长决不偏袒。为首老贼色魔王欢喜真人茹本和第五个恶道赛纯阳瞿鸿章,更是阴险淫凶,残忍已极,每次偷往山外都是提心吊胆,玩不几天便忙着赶回,因是不能畅意,只管心中恋恋,去得更勤,心神老是不定,惟恐回家受罚。想不到大、五二恶忽然召集五家老少当众宣示,似因这样禁止出山,一个耳目不周反易生事,自家儿孙又不舍得下那毒手。知道人情得之越难,越觉有趣,索性另定法规,开放出山之禁。经此一来,以后便可随意出入,所说诸条又都容易遵守,并不为难。所虑只恐泄露踪迹,全家生命财产所关,便父母尊长不说也应仔细,全都同声喜诺,力言决不敢违。五恶把话说完,二恶三眼朱锦首先落泪,四恶飞叉手李青龙,三恶粉面真人苟金铭和大恶茹本也相继慨叹。除五恶瞿鸿章始终还是那么阴测测带着一脸鬼笑外,俱都面有悲愤之容。这五家小狗男女,连同一班徒党中的男女少年共有六七十人之多,见五老贼平日那么兴高采烈,笑容满面,忽然这等神气,全都奇怪,再三请问,大恶茹本方始说出原因。 大意他们昔年本是崆峒派二次开山以后第三代有名人物,同辈男女同门共有二十多人。仗着本门这一支师徒同门人多势盛,横行多年从未吃过大亏。直到二十五年以前,为一女同门受了敌人引诱,忽要改邪归正,因此发生内乱,致被敌人乘虚而入,将师父所炼二十六口毒药飞刀盗去,那女叛徒也被自己人暗算逼死。先是师长起初迷恋她的美色,欲纳为妾,在本门中这类原是常事,美貌女弟子初进门立誓时便有献身之条。不料贱婢起初原是迫于无奈,被师父强收为徒,不是心愿,年纪又小,心灵诡诈,对于师长和先进同门均善闪避,居然处女。直到师母为敌人所杀,此女年长,越发好看,被师父看中,立意收她为妾。事前两年她因采药遇险,全仗正派中仇敌解救,心生感激;又经对方勾引劝说,心早摇动。只是深知师门法严,对于叛徒决不容她活命,因此胆小因循。 虽还不敢公然降敌,业已爱上那人。师父再一逼她,便与仇敌勾结,先用巧言欺骗推托,暗使诡计将刀盗去,又愚弄师父,将当初引我五人进门的二师兄和五师兄阴谋杀死,弄得众同门人人自危,对师离叛,她也为了所勾结的情人援兵未到以前,一时胆小顾虑,不敢先逃,被师父强奸。自觉对那情人不起,心更恨毒,竟将师父乘隙刺死。最终她也为我们所杀。 她那情人立志为她报仇,到处约人。由此数年之中将我师兄弟三十多人残杀殆尽。 只剩我们五人比较知机,见本门中人十九伤亡,本派好几位师伯叔和前辈长老也相继为敌人所杀,眼看大祸临身,自知不敌,方始带了本门师徒多年的积蓄隐居本山。听说仇敌昔年曾发大誓,因为逼杀那贱婢时,我们五人倒有三人在内,他自己终身不娶,立志非将我们杀光不可。事隔十年,忽然听说,这厮以前所勾结的各派敌人甚多,近来不知何故,老是独身来往,仗着本领高强,形踪隐秘,常时变换形貌,使我们此时相见也未必认得出来。我们目前一切恩仇早都丢开,本想就此终老。一则此人仇恨太深,想起痛心,放他不过。二则他在仇敌之中武功剑术虽高,我们也并非打他不过,无奈此人手眼通天,机智绝伦,好些正派长老均是忘年之交。他这多年孤身往来必有深意,有时接报,发现踪迹,听了虽然气愤,只在暗中准备将来报仇之法,一直不曾轻举妄动。以前不许你们出山,一半为了此人将来难免与之相遇,这厮专和有钱人为难,何况我们是他对头。 虽然我们准备多年,早晚终要寻他算账,但还不到时候。万一你们在外发现,此人动作如鬼,务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随将仇敌平常年貌装束和各种面具、口音仔细说出,姓名却不肯说。 这伙小狗男女因老贼恐他得知仇人姓名来历,无心谈论,惹出事来。只知父母尊长有这样一个强仇大敌,谁也不知那就是尹公超。起初倚仗钱多在外荒淫,为守老贼之诫,并不惹事,也不与人交往。无奈少年心性,会武的人都喜结交有本领的朋友,本来又是那样出身,日子一多,便有两人偶因一时遇合,交了两个巨贼,彼此本领都高,心性又极相投,互相结纳,一拍即合。对方看出他们并非寻常纨绔子弟,料有来历,再一加意结纳。虽守老贼之诫,不肯明言,江湖上人十九心明眼亮,一听便知对方必是一个成名洗手的老辈子孙,也就不再多问。先是两三人彼此结交,为了双方气味相投,都是这一类人,主人再一虚心下气,优礼相待,自然越交越深,人也越引越多。随去的下人虽是老贼手下徒党,奉有密令,但这班小主人人多势众,本领又比他高,为首五贼年又太老,近年财产越富,为子孙打算之心更切,事必躬亲,样样都要过问,一日到夜为子孙做牛马。又都好色,每人已有不少姬妾,每年还要添人,荒淫乐事又多,好些事都忙不过来。 心想主人这大财势,老的快死,这些小的又非寻常富家子弟,人数这多,都有本领,巴结还来不及,如何得罪?就是禀告上去,老年人心疼儿女,至多骂上几句,自己却结了怨家。当然不肯作这呆子,乐得互相勾结,沾点油水。五老贼还当自己法严,跟去的人都是精明强干的心腹,自己心计周密,样样防到,何况所说诸条均易遵守,只要舍得花钱,决可无事。哪知多么精明的人,只一沾到自家子女和至亲至戚身上,有了许多碍难顾忌,法令难行,便要生出弊病。不消两年,这班小狗男女朋友越交越多,非但江湖上有了名声,有时并还随同出手帮人抢劫。因恐风声大大,仗着钱多,并在河南、山东两省各买了一片田产。园林,立下外家。 因五老贼精明心细,子女秉有遗传,闹起鬼来也都不弱,只比老的更坏。身边心腹均经小贼警告,又见他们虽在外面招摇,并未泄漏自家机密,仿佛两处财主暴发户,一旦有事,只要逃回山中,入便不知他的去向,淮也不愿开罪。觉着法令虽严,全为手下的人而设,这都是他亲生子女,大家全都知道,谁都不说,并非自己一人,就是闹穿,其势不能全体处罚。何况小的又写了包票,于是无一禀告,五老贼始终不知信息。就这样小贼还恐老的偶然出山,故意在外面创了一些牌号以作掩饰。一面在山中布下耳目,随时窥探,私通消息,往往老贼还未出山,他们已先知道,结果派去的人反倒成了这班儿孙后辈的心腹,互相勾结包庇。五恶老贼一直被这班儿孙后辈瞒在鼓里。只管近年胆子越来越大,勾结的人越多,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为了党羽越多,只管家财富有,既恐大量运出,被老贼查问出来露了马脚,再说也不舍得。加上所结交绿林中人日常勾引激劝,觉着这类抢劫他人以为己有,不劳而获,没本钱的买卖,实比耕农所得,土地贩卖的利益要大得多。起初还只偶然尝试,仗着家传本领,人多势众,几次得手均有油水,尝到甜头,越发得意,人也更加骄狂,终于明目张胆。在同类辗转结交之下,巴家庄新来这伙贼党中,竟有多人是他的死党。 自从中秋前日起,巴贼连遭失利,看出形势不妙。内有两贼因和这班小贼结盟兄弟,相交年久,知道对方来历。忽想起五恶生平惟一死对头正是尹公超。休看五恶在家中纳福年久,老来守着大批财产和许多儿孙眷属,越发谨慎,胆怯怕事,对此生死之仇决不忘记,只是顾虑太多,因循下来,此时只要有人前往警告,说他五人踪迹敌人业已知道,只等破完巴家庄便要就着眼前人多势盛,前往寻他五人,扫荡全山,连老带小一同除去,十五后半夜起便和巴贼商定。因新来老贼婆萧五姑性大强做,业已一力担承,如其事前不曾商计,请那昔年名望又比她大的能手来此相助,难免心中不快,甚而作梗都在意中。 再加旁观者清,女贼到后,另一老贼又看出她师徒病得奇怪,认为可虑,便瞒了女贼师徒,暗中密计,想好主意,由那两贼星夜往寻几个为首小贼,照着预计,一面作为贼党和小贼在外面闻得信息,回山告急,先探五恶口风;一面选出几个有本领的飞贼故意去往山中窥探,现出形迹。因去的人都与诸小贼商好,除为首五恶外,早已上下勾结成了一体,即便五恶亲身出探,有这些同党掩护,也是看不出来;一面再想好许多说词,连僵带激诱劝小贼相助。这班五恶的子孙年长的虽然也有四五十岁,因其平日专走上风,享受已惯,又常听父母尊长说起仇敌,心中愤怒,咬牙切齿。再一想到近年声势越大,早晚难免泄露,不如就此机会把事闹明,既可将父母尊长的仇人杀死,永除大害,又可大震声威,名扬天下,加上朋友的交情,自然愿意。 本来这班小贼分居河南、山东两地,相隔颇远,就用火牌急报日夜不停,连信带人一同赶去,往返也有好些日子,不会来得这快。也是事情凑巧,这班小贼因往潼关一个贼党家中吃喜酒并带做寿,事完同游华山,相隔黄龙山不远,妙在几个重要一点的全都聚在那里,本比原处容易寻到。内有数贼因与花、刘二贼也有一点交情,虽因双方办喜寿的日期相差只一两天,憧关这面交情深,不能兼顾,打算把礼送去,能赶得上更好,不然作罢。十五日里忽听急报,说二贼困犯官事,业已全家逃往黄龙西山巴家庄。照着江湖上重忧不重喜的规矩和朋友义气,本应前往慰问,井看看所投主人巴永富是个何等人物,这样仗义,有多大家财田产,能收容这两家老少徒党好几百人,以前怎的未听说起?虽有几个知道的,也只说巴贼是个世居山中的土豪,别的都不知道,一半好奇,一半敷衍朋友,本就动念,打算中止华山之游前往探望,正问:谁有交情?何人愿意同行? 忽有人来贺喜,谈起前事,竟知底细。并还奉有老贼花五之命,到处约人。见此情势,立时乘机游说,先说花、刘二贼和主人巴永富如何义气交深;再说东山比西山还要富足,娄、秦诸侠专和江湖上人作对,如何可恶;山中土地肥美,出产众多,风景如何良好,利益无穷;地势险要已极,官府不敢为难,许多好处。群贼全被说动,本来要去,便不往华山,做一窝蜂往黄龙山来凑热闹。 到了动身这日,山中派出请人的贼党恰与路遇,说尹公超也在其内,东山势盛,只等大破巴家庄,还要去往桐柏山中寻五恶晦气。话未说完,这班小贼全被激怒,竟自告奋勇,一面带了群贼赶来会合,一面分出两个年纪较长,平日最得丑恶老贼宠信而又机警会说的人,照着来人心意回山告密,照计而行。当侯元到这一天,本和蒲氏夫妻同路,为了侯绍有事,想起黄龙山左近有一隐居多年的老友,昔年曾经订约,许久不见,前往访看,就便托他,正好一举两得,无意之中抽空往访。因那友人名叫邵森,所居就在入山路上荒镇之中,相隔甚近,借着步月往访,也未告知同伴。到后非但访问出巴家庄近日虚实和五恶老贼隐居桐柏山经过,一群贼子贼孙已全赶往山中与巴贼相会,并还谈起天寒老人棘荆和爱子棘开相继赶来,老的业已人山,小的今明日也必赶到。侯元以前原是江南著名大侠,一班英侠之士结交甚多。因其人最随和,一般绿林中人只非淫凶极恶,无故向不轻易树敌。这班江湖朋友仰慕他的名望,多半想尽方法与之结交。侯元另有心计,觉着专与这班人对敌并非善策,转不如表面敷衍,暗中分别,遇事相机而行,可少好些枝节,如有事情也更容易。因此多少年来只管威名远震,除那一些极恶穷凶之徒,是有名望的多半相识,至少也是点头之交,对方只知他爱多交朋友,不论是哪一面照例各交各,有时遇事只有从中化解,并不偏向一面,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谁也不知他藏有深心。人又滑稽,没有架子,不问老少辈分一体相待,永远嘻嘻哈哈,因此全都喜他,认得的人多而且杂。 那位隐居山村的老友邰森,更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老人,有两个儿子邰仁、邰义,均吃镖行饭,终年与人保镖,仗着老头子的情面宽广,家传本领,从来不曾失风,因守父诫,对外最是谦和,从不露出丝毫锋芒,前年索性向镖行告退,连镖也不保,带着十多年的积蓄,回家侍父,一同耕种度日。不知道的人都当他父子全家以自耕自种为生,谁也看不出以前有大来历。老的虽早隐姓埋名,绝口不谈江湖上事,小弟兄两个因在外面保镖多年,哪一路人都有交往,人又义气豪爽,欢喜结交,只管隐居山村,不问外事,一班有深交的好友仍在暗中来往。山村地势偏僻,离官道镇集虽远,如由南路去往西山,虽不算必由之路,十九都要由离村半里的一条山径上走过。久跑江湖的人本来眼亮,何况稍有名望一点的人多半相识。由前日起,花、刘二贼带了大批徒党避往西山,二贼虽是形迹隐秘,极力掩饰,一则人马驮轿太多,山中荒凉,忽见有人带了许多行李,三五十人为群陆续入山,从来所无之事,自然一望即知。加以贼党人多骄狂,虽奉为首二贼之命,均以为山民无知,胆小怕事,只把两处较大一点的山镇避过。绕上山路以后,对那藏在山坳中的零星人家非但不以为意,并还准备只要土人生疑赶来探询,或是在后尾随,便加威吓,稍有违抗立时杀以灭口,一点不放在心上。邰氏弟兄第一日就看出路道不对,仗着所居山村共只六七户人家,地势隐秘,外人非要走出好几里登高回望不能看出。连那所耕两三百亩山田都被山崖林木挡住,看不出来。因见贼党过时,前有趟子手,后有断道,形迹鬼祟,似恐人看出神气。知道山脚一带共只二十来家山民,分居在山脚、山洼溪谷之间。只自己这一村,都是老父昔年开荒时招来的亲友,比较人多,余者均是零星散户,恐其无知犯忌,这等荒僻山野一个不巧全家送命,连冤都没处伸。老远望见,看出来势不妙,始而分头挨家送信警告,说有大群刀客人山,最好藏避,不要露面,便可无事。 初意原因西山恶霸巴永富常与江湖上人勾结,东山还有几位侠士,偶然也有朋友来往,料定来人非此即彼,本没想到多事。后见贼党来之不已,全都带有大量金银衣物。 暗忖:娄、秦诸侠只是闻名,连父亲也未见过,只有好些老友与之相识,听说他弟兄四人领头,带了东山土人开垦耕种,就有朋友来往不会这多,怎的来人会带有大量资财,分明想作长久之计。照情理说决与东山诸侠无关,如其往投恶霸巴永富,他乃山中有名地主恶霸,听父亲说,东西两山势如水火,表面虽还安静客气,实则邪正不能并立,早晚必有翻脸之时。忽然两三日内陆续来了多人,又带着这多行李。巴永富一向淫豪荒奢,这类恶霸大都自私自利,就有江湖朋友交往,不是为了好名想要增加威势,便是有什利用之处多,那么田产虽多,也决不肯无故招纳许多的人前往久居。如说为了中秋佳节请客欢宴,或有喜庆之事想要摆阔,来人不应带上这多行李。如因恶霸富名在外,山中地土肥美,出产众多,引使贼党眼红,也决不会连老带小连同家产财物一齐搬来。就是因为山中土肥,想要开垦,也不应事前毫无准备,一来就是好几百口。算来算去,不是来人为恶众多,树下强敌,想投巴家避祸,便是主人有什用意,自己请来,就这样仍觉人来太多,好些不合情理。因相隔远,认不出内中有无熟人。乃父先又不许多事,正在纳闷。 这日早起,又往高处愉看,回顾乃父邵森也跟了来。这时贼党山外来人越多,除花、刘二贼全家老少连同徒党二三百人之外,还有中途得信寻来的刘家贺客,以及各地约请来的能手。入山的人越来越多,不时还有三两人一起,连骑带步由山内赶出,驰往山外,神情动作看去都是那么紧张,走得甚急。偶然遇见对面来人,彼此必定停步招呼,或是抢上前去谈上一阵再分别起身,正料山中必有变故,多半于东山诸侠不利。忽然看出内有两人不走正路,朝自己隐伏的山坡上绕路走来,脚底甚快,知道踪迹已被看破,躲避无用。邰森立命二子迎上,自己避向大树之后,相机应付。不料这两人都是以前相识,和邰氏弟兄颇有交情,此举也非存心。因是二人一路不曾合群,又未多带行李,见三人藏处风景颇好,又有几株大柿树业已红熟,一时乘兴,绕路走上。双方见面甚喜,就在当地叙阔,谈了一阵别去。邰氏弟兄和来人有交,探出巴贼好些虚实,因不知东山这面是何光景,父子三人力量有限,并无多大助力。彼此素不相识,不知深浅,就此登门也觉冒昧。正在气愤,打算分出一人赶往东山香粟村送信,相机相助,力量出到哪里是哪里。邰氏弟兄觉着父亲辛苦一世,近年虽然隐居山村,衣食温饱,无奈老人家性情古怪,终日耕种勤劳,不要子女儿孙服侍,没享过一天福。再要老来为了自己一时喜事,惹出什乱子牵涉在内,问心越发难安。正在劝阻,就去也是两小弟兄出面,不要乃父过问。 忽听身后有人笑声,邰氏父子都有极好武功,老的久经大敌,耳目更灵,有人掩到身后,事前毫无警觉,不禁大惊。邰氏弟兄深知对方能手甚多,不是易与。方才来这两人是否有心窥探也拿不准,心有成见,刚纵起便被邰森止住,同时认出来人正是乃父老友至交天寒老人棘荆,不禁喜出望外。双方一谈,棘荆也说事颇凶险,并且多他父子三人并无用处,连棘老均不必参与此事,随说乃子棘开日内也要赶来。巴家庄恶霸巴永富勾结贼党,准备大举,和东山诸侠一决存亡之事全都知道。四人谈了不多一会儿,棘荆忽说:“女贼婆萧五姑师徒快要赶来,女贼练有极阴毒的暗器,必须上来先挫她的威风,稍微警告,以免娄、秦弟兄还未得信,不及防备,受了她的暗算。二位贤侄如愿看我下手,不妨跟去,但是相隔要远,不可露出形迹,万一同来还有能手,我如与敌人动起手来,你们只作不识,各顾各回家,至多被她看破。她多少人也无奈我何。”三人随即起身,仗着连日天好,月色清明,三人先往西山路上觅地埋伏。 女贼婆师徒苦练多年,又收了石野儿一个异人做徒孙,连同几个得力徒党,得意非常,满拟所练暗器曾下多年苦功,断无不胜之理。本来本领高强,在江湖上行辈又尊,花、刘二贼等所派贼党再一极力恭维,越发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师徒男女十余人连巴家派去的轿马都不要坐,说要踏月前往,千万不使对头知道,最好出其不意到了已家吃完夜饭,冷不防突然赶去,当时便可成功。内中几个男女徒子徒孙更是骄狂任性。入山以前,因听已贼命人来报,说起接连失利之事。女贼固是大怒,力言无妨,不问敌人多少,有什高明党羽,我只一到便给他一个下马威。这几个徒子徒孙连石野儿在内,因见来人面色忧疑,说接连两三次去往东山的人全数失踪,意似敌人厉害不可轻视,心中不服。竟暗中打一手势,当着来人逞能,耀武扬威,推说观察形势,施展轻功,当先赶了下去。女贼婆虽还端着身份,不肯这样轻浮,故意说门人不应骄敌,早晚斩尽杀绝,何必忙此一时?一面同了几个年纪稍长,准备到时师徒合力,各用所练毒针向敌夹攻的心腹得力门人,正在边说边走,满口大话,说之不已。眼看相隔巴家庄只二十来里。 师徒一行连巴贼派来迎客、中途相遇的同党共是八人,正走之间,忽然一阵风过,风并不大,可是女贼婆师徒五人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好似吹了邪风,走不几步,人便有些头昏寒热,不大舒服。又走里许,巴贼和几个为首贼党得到信息,震于女贼师徒多年威名,宛如救兵天降,惊喜交集,慌不迭大举迎来,不料人已生病,好生扫兴。 当风起时,由一列大树底下轻过,左面是片山崖,相隔还有数丈,女贼婆萧五姑觉着这样微风怎会打什寒噤?虽然有点疑心,为了好名心盛,凭自己的耳目本领,敌人竟敢暗算,事前毫无警觉,丢人大甚。心料敌人既敢下手,必要现身,想等发现形踪再说。又见沿途地势均非埋伏之处,并且同行八人,只随行四个徒弟说是和自己一样,打了一个冷战,头脑有点发昏,来接的三人俱都无事,想了又觉不像。后来越走越不对,越想那风越怪,自己体力最强,从未病过,怎会如此?方始生疑,事已过去,当着外人不便再说,非但不好意思出口,更恐对头得了便宜卖乖,突然现身叫阵。此时周身寒热交作,四肢无力,好些吃亏,一个不巧,丢人更大。只得发令将前行门下喊到身旁,假说我们吹了邪风,人不舒服,这里形势险恶,如有敌人,容易埋伏,务要留意察看,免其漏网,小心戒备。同时已贼等也大举迎来,因敌人始终未见一个,也未有什可疑之迹,时候一久便忽略过去。暗中被天寒老人用罡气打伤成病,一点不知,以为事出偶然,真个中了邪风,人虽病倒,照样骄狂。直到几个未生病的男女门人同了石野儿往探东山虚实,一去不归,方始心生惊疑,表面仍不输口,以致已贼等为首诸贼情急心慌,除原约凶僧、凶道外,又将昔年西崆峒五恶的子孙徒党勾引了来。 这里天寒老人暗用罡气打伤女贼婆师徒之后,回到邰家住了一日,便说:“龙尾坝还有朋友,恐棘开寻来,不知路径。此子年虽不小,还是当年那样性如烈火,此次东西两山恶斗,关系重大,难得这许多凶人恶贼聚在一起,最好就此机会一网打尽,免得又留后患。我昨日用罡气打伤女贼婆师徒之后,本可当着群贼臊她的脸,不肯现身,便恐打草惊蛇之故。此外,我还想到东山看看娄、秦诸弟兄,就便寻访两三位一别多年的好友。我儿如来,可令往东山香粟村访问便了。”邰氏父子留他不住,问所寻好友是谁也未明言,只说人家隐黄龙后山森林之中已有多年,不愿人知,新近才在成都和本山附近访问出他的踪迹,所知并不详细。他们不见生人,说之无益,随即走去。因此贼党虚实全都知道。 侯元问出之后,心想,贼党这面我有好些熟人在内,蒲氏夫妻一向说我交友太滥,香臭不分,不问美恶,都与往来,公明更是疾恶如仇,如被知道,定必拦阻。其实他们不知我的用意,这等做法只有不便,便和邰森商计,也觉所说有理。双方约定,一个作为由别处得信寻来,一个作为往寻前遇两贼,同往巴家作为内应。除邰森被二子极力劝住,没有同去,邰氏弟兄当时便即起身。侯元再装和诸侠说笑话,一时激怒,负气而去。 侯绍早和叔父商量停当,借口解说,也追了去。刚到便听群贼说起,五恶子孙徒党业已寻来,看形势,连五恶也必引来。知道厉害,便命侯绍借着往两山交界窥探敌人踪迹,去向东山诸人送信,另做准备。侯元原说自己只是访友,连看热闹,因平日交情太宽,惟恐对方有自己朋友在内,便尹公超、娄公明也是多年未见的旧友。我只住上两日就走,谁都不帮,也许这场热闹我都不看。为了去时假作去往东山访友,路遇西山贼党,再三挽劝,请往庄内,上来言明在先,加往巴家小聚都是极大面子,本领既高,名望又大,人都知他,向来是这样的脾气,又见侯绍已被说动,答应相助,侯元并未阻止,不置可否,辞色神态极为大方自然,老是那么嘻嘻哈哈。又知这人得罪不起,劝其相助对付敌人定必不肯,反失面子,只得听之。侯元打发侯绍走后,故意约了两个素与江湖勾结,行辈较尊,人较方正,为情面所迫不得不来的名武师同往庄外闲游。这时已是公亮等四人去往森林寻访异人的第二天早起。 刚到庄外便见一人,在两山交界去往东山路上飞驰,行家眼里认出不是寻常,忙同追去。侯元腿快得多,当先追上,那人发觉西山那面有人追赶,反身迎来,见面一看,正是天寒老人之子棘开。回顾同来二贼相隔尚远,匆匆说了贼巢虚实,令其转告东山诸侠,另一面侯绍也将伊萌、石野儿寻到。棘开别了侯元,前行不远,恰将伊、石二人追上,会合一谈,因棘开来路得到好些消息,一听天寒老人未往东山,中途推说有事,忽然走去,两小弟兄忙即归告公超。公明、公超等得知前事,知道事闹越大。又听公亮、虎女。秦真和公遐夫妇昨日夜里往安乐洞,一去不回,不知这五人有了奇遇,始终人在森林之中,急于想见三位异人,尚未离开,公遐夫妇均受了伤,刚刚拜师,还在静养。 心疑发生变故,否则这一行五人多半谨细,奉有在两山交界埋伏杀贼之命,怎会一去不归?心中惊疑,使命伊、石二人拿了亲笔书信,照虎女所说途径去往安乐洞,看五人是否在彼,可曾去过;一面传令准备。伊、石二人刚刚横断森林还未走出,便遇二虎同了红-先后驰来。伊、石二人均知红-机警灵慧,互用手势一谈,立即骑虎寻来。 众人看完书信,得知底细,惊喜交集。天寒老人原早料到,命公达传话,令公亮、秦真、虎女三人先同回村,公遐夫妇暂留当地,等人好之后再说。刚由里面赶出通知,红-已引伊、石二人赶到。方才众人闲谈,早就听说伊、石二人异禀奇资,小小年纪都有一身惊人本领,见面一谈,越发欢喜伊,石二人,和公达也极投机。公亮等三人一听形势紧急,公明来信又有贼党今明日必有来犯之言,最好仍照前法,由两山交界起分作三起埋伏,不令侵入香粟村一步等语,这才想起离开防地为时已久。一则林中黑暗,二则良友关心,听说公遐夫妇中毒病倒,虽是绝处逢生,因祸得福,终想见上一面。初意本想拜见虎女之师云老人,不料另两位前辈异人祝一公和铁藜老人也同隐居在此,大老二老的门人祖公达、庞浩,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只顾想由这两人身上拜见三老前辈,当面求教。宾主五人越谈越投机,竟将时光早晚忘记。中间娄、秦二人虽也偶然想起,终因三老前辈和公遐夫妇均未得见,而这三位异人又听尹公超、娄公明以前说过,乃青城派别支,昔年天都、明河二长老的小师弟游居上的门人,算起来还是青城派教祖矮叟朱梅的同辈,另外还有一位隐居本山青砂林的异人猿长老,精通越女剑法,本领更高。昔年公明弟兄为了寻访这几位异人的下落,费过不少心思,苦干森林地方广大,不知青桫林是在何处。另外三位老前辈更只知道铁藜老人一个。还是公超在云南昆明听一老前辈说起,曾见此老两次往黄龙山深处,余无所知。另两位祝一公和云老人连名姓都不知道。连来山中寻访了几次,毫无踪影。正要回去,忽遇秦氏兄弟,彼此订交,再三挽留,觉着一举两得,既可帮助秦氏弟兄改革香粟村,使东山土人同登乐土,就便还可寻访这两位异人的下落,于是成了久居。一晃多年,日常也在留心,始终未遇,直到三年前公超来访,才知青渺林在后山深处密林之中,林中地方不大,险阻甚多,形势尤为高峻。猿长老人也介乎邪正之间,门下除一班门人外,并训练有五只白猿,都精剑术,猛恶无比,常人足迹已不能到。他师徒闭门清修,向不容外人前往窥探,本来无法往寻。 新近猿长老得了一部《火真经》,正在闭关苦练,去了也见他不到。 公明一听猿长老性情刚暴,并非真正端人修道之士。铁藜老人苦寻不见,估量老人既是天都、明河二老的师侄,未必肯与异派中人同居一山,心便冷了下来。前夜公明因听虎女之师是云老人,一问拜师经过,先还疑是铁藜老人化名,后来一问相貌,虎女说是白发红颜,身材高大,声如洪钟,喜着白衣,与铁藜老人形貌不对,也就放开。尹公超师徒寻来,说在途中曾与老人相遇,虽未及询问来历,但决不是铁藜老人,正想见面向其探询,忽然发现老师弟兄三人竟隐居在一起,多年心愿,自是喜极,就此走去决舍不得,又和公遐夫妇交厚,想见一面。觉着西山贼党业已胆寒,先守了一日并无事故发生,连日来了几位能手,武功剑术均比自己要高得多,并还约定在中部一带往来接应,稍迟半日回去当可无妨,因此耽搁下来。及至把信看完,听祖公达说,天寒老人也是料定贼党只管暂时不致全军出动,日内必派能手前往扰闹,暗算行刺,三老暂时无暇相见,令三人可先回去,改日抽空再来。云老人并说,那些皮衣已快制好,不久也许同了铁藜老人往香粟村见面,不必忙此一时。一算天色又是第二日的黄昏,当时惊觉,便向主人商说,打算和公遐夫妇见上一面,告辞起身,并托二人代向四位老前辈致意。庞浩笑答: “我们一见如故,师门又有渊源,以后还要常来常往,既是村中事情紧急,还是早点起身为是。公遐夫妇人已脱险,尚须静养,此时不见无妨。”公达欢喜石、伊二人,知其远来,为寻虎女等五人为时已久,正劝二人饮食,吃饱再走,接口笑说:“庞师弟平日常说我性急,今日如何催起客来?”庞浩笑说:“我因天寒老人向无虚语,既催他们回去,必有用意。寇师弟夫妇又不知醒未。心想,说到便罢,无须多此一见,自家弟兄,正事要紧,故不客气了。”虎女见伊、石二人一听催走,吃得更香,接口笑道:“我那虎快,就有什事,不多这片刻耽搁。看他二人这样吃法,定是离村时久,饥渴交加。此去要由中部一带经过,离两山交界颇近,就许遇敌动手也说不定,莫如让他二人吃饱再走。我三人就此机会看望寇兄、蓉妹,不是一举两便么?”公亮方要开口,秦真噫了一声,忽然起立,虎女、公亮也同时瞥见下面林内走来两人,不禁同声欢呼,赶了下去。 要知大破巴家庄等热闹情节,请看下集分解。 三十二、恶 斗 前文虎女、娄公亮。秦真由红-领路,寻到祝一公等三老前辈异人隐居之地,三老门下弟子祖公达、庞浩忽然迎来,说师父本定与三位兄姊相见,因天寒老人棘荆来访,寇公遐、林蓉两师弟妹又在林内中毒,刚把毒下净,分服了一粒青灵丸,尚在安睡。随引三人同去临水竹林的高楼之上,正在谈论,红-、二虎忽引伊萌、石野儿拿了公明书信来寻众人回去。并说事闹越大,贼党人来越多,连昔年西崆峒五恶也快勾引来此,和天寒老人命祖公达转告的话好些相同。料知事情紧急,又见天气不早,业已耽搁了一天多。三人正忙着回去,虎女不放心公遐夫妇,欲往探看,正谈说问,忽见林内走来二人,定睛一看,正是公遐、林蓉,已和好人一样,只是走得稍慢。虎女当先,娄、秦二人在后相继赶下。公达忙喊:“不要下去,反正寇师弟们昏睡了一日,腹中空虚,也要吃饱。 我命红-引他二人上来不是一样么?”说时,红-和二虎本在楼下,已先迎上,把公遐夫妇引进竹林。虎女等三人也赶到下面,见公遐夫妇只是面容清减,神采反比以前更好。 听公达一喊,庞浩又赶了下来,同将二人接了上去,入席坐定。公遐夫妇原因醒来饿极,在洞中寻了几间石室不见主人,先就听说后洞来了远客,心疑祖、庞二人随侍在内,未使惊动,人又饿得难受,想起洞外生着好些山果,多半熟透,互一商量,意欲出来采吃,见众人都在楼上欢呼,好生高兴。先和公达见面,本极投机,又做了同门师兄弟,知他和庞浩人均率真,也就不作客套,坐定便说腹饥,边吃边谈。一听村中来信,公遐看完才知事情紧急,刚刚拜师,人还不曾复原,自然不能同去,便托公亮等三人代向公明等好友致意。 秦真笑答:“无妨,寇兄、蓉姊在此练成本领再去杀贼,比此时同回只有更好。倒是祖、庞二位师兄为人太好,我们真不舍得离开,今日来了尊客,自然不便同去,少时客去之后可否禀告三位师长,到我香粟村玩上几天,就便凑这热闹,不有趣么?”祖、庞二人同声笑答:“便秦七兄不说,我二人早晚也必寻去。敌人虽然恨毒你们,暂时尚不至于大举进攻,少说也在一月之后。我们原想等棘老前辈走后,和师长说,先往村中与公明、公超诸兄见面,等皮衣制成,二位师弟妹也将剑术学成,那时同去,多少为诸兄出一点力,直到扫平群贼之后再回。由此我们常时来往,三位师长也必允许。如说现在就去,就算二位师弟妹人已复原,无须照看,恐也不许。且等棘老前辈走后,禀过师父再说。我们也不舍得你们,能够早去自然更好。”虎女、公亮正朝公遐夫妇慰问,贺其因祸得福,又问出人快复原,初起时节只觉周身轻快,和没病人一样,饥渴太甚,还不觉得,此时吃饱更觉精神健旺,请众放心等语,越发高兴。三人见天快黑透,就是虎快,还有一大段路。离开了这些时候,便伊、石二人辗转寻来,也有大半日工夫,是否发生变故也不知道,见都吃饱,重又告辞。主人也未再挽留,只说要送一段,公亮推辞不掉,只得别了公遐夫妇一同起身。先定祖、庞二人同时陪送,后经娄、秦二人再三推辞,又恐后洞四老有事相唤,才将庞浩留下。正要六人分骑二虎,伊、石二人先和红-在旁连说带叱,又吼又笑,等虎女催上虎背,忽然跑来同说:“四位师伯叔正好分骑二虎,我们已和红-说好,骑在它的肩上同去,只有更快。”三人还未及答,公达已先笑说:“这样也好,还可早点通知前面的人。万一有事,红-不奉三师叔之命虽不便出手,定必赶回送信。我们走吧。” 当下四人同上虎背,往森林来路驰去。秦真和公达同骑一虎,见红-两臂叉腰,伊、石二人分坐两肩头上,业已当先飞身纵入林内。走不多远,遥闻前途吼啸之声,相隔已远,后刚听出红-啸声似在高处,再过片刻声息全无。公达笑道:“这东西天性刚烈,疾恶如仇,虽因三师叔管教得严,不许它伤生害命,它见贼党淫凶狠毒,又是我们对头,早已恨透,巴不得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业由前面穿出林层,在森林顶上飞驰,免却好些绕越,比起我们要快得多了。”秦真见虎女、公亮骑虎在前,公达业已送出老远,尚无归意,先想请他回去,后来看出公达似有同行之意,暗忖:林中初来,地理不熟,非骑虎不可,如让他一人步行回去,太不好意思。反正虎快,此人本领虽高,人却天真,童心未退,看这意思至少也将这一片森林送完才肯回去。这类异人平日想见面都难,忽然有此奇遇,如能和公遐夫妇一样,由他引进,拜在三老门下,岂非万幸?心中寻思,表面自然格外亲近。正想将来如何说法,公达竟先开口示意,秦真越喜,立时乘机转请公达相助,代向三老请求,并说:“同盟弟兄四人,新近又加上虎女和公遐夫妇,都是志同道合,安危与共的骨肉之交。公遐夫妇本领较差,且喜良机遇合,拜在大师伯门下。 祖师兄如此仗义相助,还望代为力求,使我弟兄姊妹七人全数拜在三位师长门下,最好尹公超也在一起。好在云四姊蒙云老人收养多年,情如父女,业已是你同门师妹,算起来连公超才是五人,贵同门人又不多,每位师长收上一二人,岂不是好?”公达方才曾往后洞,已听师长谈起此事,虽觉秦真对友义气,并不专为自己着想,但是三位师长均有特性,眼界又高,看不中的人本领多好也无用处,听那口气未必肯全数收下,无奈天真面嫩,不便明言,只得含糊答应。秦真听出他口气,前言好似专对自己一人而发,心中忧疑,惟恐有人落选,正待用言语试探,两虎已横断森林而过。公亮、虎女沿途回顾,公达不曾下骑,先想辞谢,后一商量,也和秦真心意相同,恐公达步行回去不便,打算等他送出林外命虎送回,便未开口。到了林外,刚把虎唤住,忽见红-飞驰而来,朝公达低吼了十几声,公达便说:“前面果有敌人,三位快走,我也不再远送,要回去了。” 三人只当公达师门法严,未奉师命不敢多事,同声谢别,听其自去。 因前途有敌,伊、石二人已和敌人动手。想起石野儿初投降拜师时还曾明言,遇见女贼婆师徒只作旁观,此时与人动手,必是西山那面新来的贼党。因听红-说敌我双方正在相持,此去只有里许来路,地在前面崖后,为图早到,连虎也未骑,便同赶到那片峭壁下面,施展轻身功夫越崖而过。刚上崖顶便听喊杀之声,定睛一看,贼党竟有十一人之多,相隔崖下不过半里,看得逼真。初发现时贼势颇盛,都是一色极华丽的江湖短装,所用兵器也都明光锃亮,映着月光,寒辉闪闪,甚是精神。自己这面共只三人,一是秦正,另两个便是新来的荆氏双侠,伊、石二人好似刚刚赶到,敌人先和秦、荆三人恶斗,并未占着上风,全仗人多,武功也还不弱,仿佛势力较盛。石、伊二人一到立时改样,暂时虽未大败,已有相形见绌之势,可是通往西山的一条山径上还有十来个贼党飞驰赶来,老远便互打暗号,发出响箭。石野儿刚刚得胜,打倒一贼,一见来贼发出信号,忽然怒吼,朝伊萌说了几句,也未听出说些什么,忽然飞身纵人原斗贼党丛中,一手拿着双刀棍,一手拔下腰间铁流星,横跳竖纵一路乱打,晃眼之间,来贼还未赶到,便被接连打伤了三贼。跟着又朝伊萌说了两句,不战而退,竟舍敌人往侧面树林中纵去。 公亮、秦真均觉奇怪,方说:“这娃儿真有本事,对面共有十一贼,他和伊萌一到,就这转眼之间便打倒了好几个。石野儿更是勇猛,接连几纵竟将贼党连伤四个,眼看大获全胜,忽然避往林中不战而退,是何原故?”虎女笑说:“你两弟兄也颇聪明,如何忘记此事?野儿因在女贼门下多年,虽遇公超大哥重返师门,但因女贼平日对他不差,他人忠厚,想起前情,不愿倒戈为敌,那日夜里便向他师父声明,本来只随乃师一路,连手都不肯出。因和伊萌交厚,不舍离开,伊萌又再三拉他一起,方同出入。必是另一起来贼有女贼萧五姑门下,与这面贼党互发信号,被他看出,因此不战自退,但又气愤这几个贼党不过,方始这等勇猛,和疯了一般,先后连杀四贼,隐往林中。好在荆氏双侠和秦五哥都是极好本领,本来未败,又被这两小弟兄去掉多半,上风业已占定,我们再如赶上,贼党难免惊走,下面道路太多,难免溜脱。另一面还有一伙贼党就要赶到,看去不是庸手。五哥本来奉命留守,必是因为我们五人一去不归,便他和荆氏双侠代替埋伏,无意之中与贼相遇。我们先不过去,可先赶往前面,去断来贼归路,等二虎相继赶来,前后夹攻,还是不令漏网的好。” 公亮、秦真也看出自己这面稳占上风,只后来这伙人深浅难测,反正一样,不过稍慢一步动手。又见荆氏双侠和秦正各人杀了一个本领较高的贼党,人数反比贼党多了一个,下余只剩三个本领最高的,一个已被伊萌敌住,几次想要逃走均未如愿,另两个力敌秦正和荆氏双侠,手法已有一点散乱。后来这起贼党共是十人,为了山路崎岖,峰崖阻险,由崖顶下望相隔颇近,如由前面峰脚绕来还有一里多路,再要翻山而过,上下更费时候。那只大虎已由崖后绕路驰来,也快赶到,因不知来贼如何走法,自己这面三人以少敌众,未发信号,不知是否有什准备?公明、公超等人是否另有埋伏?前面十一贼死伤殆尽,后来贼党尚未赶到,惟恐万一知机遁走,又拿不准他如何走法,便照虎女所说,先舍左面战场,径朝后来这起贼党迎去,一路连跳带纵,借着沿途石树遮避,轻悄悄抄将过去。刚到崖后,虎正飞驰而来。虎女一打手势,将人喊住,三人一虎轻悄悄掩将过去。刚到峰脚,遥望西北树林中有人影刀光闪动,料是贼党赶来,忙往山石后隐身等候,转眼之间贼党由侧驰过,男女都有,果是十个,看出人数不短。当地两面峰崖矗立,再往东不远便是方才所见敌我拼斗之处,形势险厌,来贼必须到了前面,穿过那片林野,方可另觅道路;想要退回,有这三人一虎决非容易。公亮本定把群贼放过再打招呼,与秦、荆、伊萌四人前后夹攻。不料虎女性急,贼党刚过,立时发难,一声清叱,扬手先是三枝飞针,朝群贼身后打去。内有一贼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和尚,手持两根短铁禅杖,和一女贼并肩同驰,神情鬼祟,看去甚是亲密,正在互相调笑,落向后面,身法颇快,想是自侍本领。耳听前面又有惨呼,知有同党倒地,一声怒喝,回手拉了同行女贼想往前追,做梦也未想到身后伏有杀星。虎女师传暗器又准又急,见那凶僧好似故意落在后面,辞色不正,边追边和女贼调笑,动手动脚,看着有气,那三枝飞针倒有两枝是朝凶僧打去。第一针已快打中,凶僧一面想要行凶逞能,一面又想乘机勾引同行女贼,色迷心窍,早已分神,闻声惊顾,这第二针,恰巧打中嘴里。虎女飞针又小又细,得有高明传授,敌人不易惊觉,纯钢打造,锋利无比,来势如电,第一针又将光头打穿一洞,深陷入脑。凶僧多大本领,也禁不住连中要害,怒吼得一声,人便翻倒。内中一针因女贼乃萧五姑爱徒,年纪轻轻,虽然淫荡无耻,自一上路便和凶僧说笑勾搭,表面还想装腔,又见还有八个同党一齐跑向前面,仿佛有心回避,头都未回。凶僧又是那么毫无顾忌,当着人便乱摸乱拉,心有一点不快。事情也巧,见凶僧又用手来拉,假装赌气,俏骂了一声“秃驴”,把手一摔,往旁一闪,恰巧将这一针避过,虽未重伤,却将袖子打穿,右膀划破了一条血口。 当时又惊又怒,回顾身后赶来一女二男,还有一只猛虎,当头白衣少女的打扮和传说中的虎女一样。想起来时巴永富和另两老贼所说,连日往探东山的同党前后已好几起,不论所去人数多少,不是全数被杀,人头还被敌人送回示威,便是失踪不见,始终未见一人生还,本就存有戒心。只为乃师萧五姑因听几个爱徒和石野儿往探东山一去不回,急怒交加。病势尚未全好,不能亲往察探,特命几个未生病的得力门人连同新来能手同往窥探,相机而行。师命严厉,不能不去,恰巧同行人中有一凶僧,乃五台派门下,会点剑术,人又年轻,意欲勾结,就便多一好帮手。上来也颇小心,刚过西山交界,便见沿途树上挂有大片树皮,或是削去一片,上面写着“入境必死”四字,先颇胆寒。走了一段,一个人也未遇上,两山相去好几十里,到了中部,忽然接到第一起往东山的同党信号,初发现时只知前面有敌,并未看出强弱。相隔不远还有一片峰崖,双方拼斗之处在峰崖那面。这一走近,前面贼党所发信号反被山峰挡住,看不出来。因觉前面信号先是接连发来,快要走近反倒不见,又未看见敌人踪影,去的这些人仗着本领较高,多半骄狂。女贼以为敌人只是虚声恫吓,人并不曾见到一个;凶僧只顾讨好,再一狂吹大气,不由胆壮起来。眼看战场快要赶到,喊杀之声已渐清晰,为首三贼当先绕过峰脚,似已发现,正在大声喝骂,向前追去,只当敌人均在前面,没想到身后还有强敌,又正是巴永富所说比东山敌人还要可怕的骑虎少女,这一惊真非小可。同时瞥见那只猛虎竟比水牛还大,形态威猛,从所未见,俯不迭一面准备应敌,情急心慌中也不再顾伤处疼痛,左手凤尾刀还恐有失,又将腰间飞抓解下,口中大喝:“贼婢竟敢冷箭伤人!你们是好的可到那旁空地上打去。”虎女连发三针将凶僧打死,还不知此是来敌中最厉害的一个,全仗机缘凑巧,手法准快,无意之中除去一个大害。 因觉女贼淫荡无耻,另一针没有成功,有点美中不足。一面飞步赶上,口中大喝: “无耻女贼,既敢到我东山境内,休想活命,无论何处一样杀你。”正在边说边追,前面群贼闻声惊顾,也各回身想要追来。内有三贼业已追过峰去。还有五贼,三男两女,所用兵器多与常见不同,想起石野儿方才避在林内,料这男女五贼必有一半是女贼婆萧五姑的门下,也许还有石野儿受骗拜师的两贼在内。公亮更看出后一女贼所用飞抓形制奇特,似手非手,只得三叉平伸向外,当中凸起一块,抓尖特细,猛想起日前尹公超闲谈所说,女贼师徒每人都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暗器,有的并还藏在所用兵器之下看不出来,对敌时稍一疏忽便为所伤,凶多吉少,便自谨慎小心。因相隔太近,这类藏有机簧的兵器能合能分,随时均可发难,看不出来,凶毒异常,所发暗器多有奇毒,没有他的解药中人必死。惟恐虎女在前轻敌涉险,忙和秦真加急追上,一面大喝:“此是女贼婆萧五姑门下贼徒,诡计多端,专在兵器当中藏有毒钉毒弩,四妹留意!”话未说完,女贼本来心有成见,再见凶僧乃五台派后辈能手,方才吹得那凶,竟被敌人一下打死。对方人多,还有一只大猛虎,越发心惊胆怯,口中叫阵,人却往前纵去,已与前面五贼快要会合,相隔不到两丈。虎女等三人也快追到,隔得较远一点,为了山路太仄,须要追出五贼之前才有平地,敌我双方都有一点戒心。贼党虽因来时听了巴永富的警告,为虎女先声所夺,娄、秦二人也因敌人暗器凶毒,人数又多,山径太厌,两旁灌木繁茂,不易闪避,惟恐冒失。只虎女一人素来胆大,一点未在心上,只管公亮在后急呼,毫不在意,仍往前进。 不料那女贼蛇美人凤仙娥人最淫荡,也最凶险,因此最得女贼婆的欢心。每次对敌,开头终是有些胆怯,退多进少,等到看出敌人虚实,或是想出什么阴谋毒计,下起手来却是又狠又快,又凶又辣,并还练就一柄恶鬼抓,表面看似只有三又平伸,实则三明两暗,中藏女贼婆独运巧思,精铜特制的奇巧机簧,非但每根叉尖均可收发由心,中间还各藏有五枝毒药弩箭,两根暗的叉尖更是锋利非常,长只半尺,各带一根极细的钢链,能在对敌之际飞出伤人,远达丈许,弹指便可收回复原,端的凶毒无比,防不胜防。这时因见凶僧倒地死得那快,虽然吓了一大跳,心却恨毒,一面叫阵,往前诱敌,一面早已想好阴谋。本意敌人厉害早听传说,照此形势决非寻常,这只老虎必更凶猛,上来如不除去,稍一疏忽必为所伤。山径又厌,万一不等动手当头扑到,就用毒弩将其打死,也难免于重伤。本意把这几个敌人引到前面空处,假装问话待敌,等其临近,冷不防先发毒弩将虎打死,稍微交手,再将那两枝暗叉发将出去,先杀虎女,再取另两个敌人的性命。 心正寻思,见三人一虎同声喝骂,相继追来,毒药暗器和自己的来历竟被叫破,敌人身法又是那么轻快,同时看出那只大虎紧随虎女身后,并未发威,心中一动,忽然变计。以为自己还有五个有力同党,再隔两三丈便是平地,意欲试他一试,如见不妙,只要脚底明白,稍微一纵便可纵到平地之上,自己一行六人,前面还有五个好手,手还未交,何必这样胆小?念头一转,假装故意往前赶去,暗将脚步放慢,准备敌人追近,冷不防倏地回身,猛下毒手。后面虎女等三人见前面五贼回身怒喝,走不几步,听女贼一说,便同立定,同声喝骂,并未追来。女贼边走边骂,不时回顾,似恐自己暗器伤他,暗中戒备,把人引往平地再打,并无当时动手之意,女贼脚步放慢也未看出。眼看相隔只有一丈多远,这原是瞬息间事。二人正追问之间,忽听女贼一声娇叱,倏地回身,凌空纵起,似要反扑过来。前面五贼也各取兵器,同声喝骂,待要涌到。同时眼前黑影一闪,月光之下似有一片玄云,带着一股急风凌空飞坠,耳听哈哈一笑,夹着女贼惊呼惨号之声。说时迟,那时快,虎女果觉变出非常,又见敌人手上有两三串寒光闪了一闪,想起公亮方才警告,惟恐那虎受伤,忙即舞动宝剑准备防御,忽听震天价一声虎吼,那虎突然四足登地,带着一股狂风,呼的一声箭一般凌空一跃好几丈,朝前扑去,那片玄云已朝女贼当头下压。 就这人影分合,虎跃风生,一眨眼的当儿,只觉着离身数尺多了一个头戴小笠的黑衣人,女贼业已撞跌在左崖灌木丛中,倒地不起,似已身死,心方惊奇。娄、秦二人在后,早看出女贼突然回身,手中一剑一抓同时扬起,正由抓上发出暗器,刚见几点寒光一闪,半峰腰上忽有一条人影飞落,宛如大鸟张翼,来势快得出奇。女贼骤出意外,人也不曾看清,手中铁抓先被来人荡开,微闻叮叮几声,所发毒弩全都打空,落在山石上面,女贼也被黑衣人一掌打飞出去一两丈,一声惨嗥,撞在崖角上面,反跌下来,落向灌木丛中。 前面五贼见女贼一动手,本同喝骂呐喊抢上,也因黑衣人突然飞降,又是这等来势,不禁大惊,刚呆得一呆,心中发慌,那只大虎已发威怒吼,猛扑上去,首先扑倒了两个。 内中一贼最是凶恶,一见虎到,并不害怕,手中连珠锤一横,正待反手朝虎打去,不料黑衣人打倒女贼更不怠慢,跟踪纵到,左手一掌,竟将那贼打翻在地。那贼出手太猛,倒地时又是顺势,锤链套在手上无法甩脱,连人带锤倒跌出去好几步,锤头就势往旁一扫,恰巧打在另一贼党的肩上。那贼党也是能手,本不至于受伤,因见敌人这等厉害,心中一慌,只顾用手中剑想要抵御,不料连珠锤本往右打,吃敌人一掌,连身侧转横扫过来,百忙中刚刚警觉,想用宝剑招架,一面往旁闪避,已自无及,被黑衣人就势往前,右手一掌打翻在地,只怒吼得半声便断了气。那被虎扑倒的男女二贼一死一伤,受伤男贼情急拼命,刚一扬手,待用暗器朝虎女打去,谁知那虎机警非常,将人扑倒之后又回转身来,轻悄悄只一爪,便连头带手同时抓裂,死于非命。 下余还有一个女贼,见此形势心胆皆寒,正慌不迭一面惊呼急叫,拼命飞驰,往前跑去。目光到处,瞥见最前面先来那一起同党业都尸横就地,同来还有三贼,两个被敌人围住,已是手忙脚乱,另一同党原是一个成名多年的能手,对方敌人是个年约十一二岁,生得瘦小枯干的幼童,不知怎会敌他不住,竟朝自己这面逃来。前后皆敌,不过前面地较宽大,左右两旁均有山径。既怒同党不知后面惨败,赶来送命,又觉此人本领甚高,怎会敌那幼童不过?必是看出前面三人是个劲敌,所以如此胆怯,以为幼童欺人太甚,心中有气,又想一人势孤,同党十九伤亡,不如早点见机,二人一路逃将回去,以免同归于尽。正一个劲往前飞驰,忽然看出敌人虽然年幼,武功却不寻常,轻功之好更是少见,非但动作如飞,所用兵器尤为奇怪,看那意思稍微一纵便抢到同党的前面,好似有心戏弄,始终追随同党身后,相去最多时不过三四尺,不时用手中兵器朝同党身后刺去,但不把人刺死,就这转眼之间已洒了一地血水。幼童口中还在“淫贼”“狗强盗” 骂之不已。双方相隔已只三四丈,后面敌人正立山口转角互相说笑,连同那只大虎从容走来,仿佛自己已成网中之鱼,全不在他心上。越料情势不妙,急怒交加,心慌意乱,觉着道路只有一条,偏在旁边,忍不住大声急呼,本意想喊同党侧向北面,翻山逃走。 声才出口,相隔更近,忽听幼童哈哈笑道:“原来还有一个女贼,我不高兴和你这狗强盗闹着玩了。”双方原是对面急驰,女贼见相隔只剩两丈,猛想起小狗如此厉害,如何迎上前去,慌不迭把身子一侧,刚往斜刺里想要逃去,忽听幼童话完,一声惨号过处,忙中回顾,同党业已倒地,也未看清一条小人影已如飞乌凌空,落向面前,暗道不好,忙即往旁纵避,耳听喝道:“我不愿和女贼多打,赏你一镖,挺尸去吧!”同时眼前寒光一闪,一技钢镖已打中面门,翻身跌倒。先后二十多个贼党全数伏诛。这一面公亮、秦真见那峰腰飞落的异人并不相识:中等身材,头戴一顶又高又尖的小斗笠,穿着一身黑色山人服装,神态说话均极安详,方才动手时偏打得那么爽脆,只一照面便连伤数贼,先一女贼竟被连人打飞。二人虽是行家,这高本领却也少见,好生钦佩。见面一问,竟是天寒老人之子棘开,越发惊喜。正看伊萌追贼滑稽好笑,忽见大侠蒲芦之妻女侠卫青娥由侧面翻山飞驰而来,秦正陪了荆氏双侠,各自稍微整理衣服兵器,一同迎上,石野儿也由林中赶出,当先抢到。 众人见面,只卫青娥一人与棘开相识,余均当日初会,略微见礼谈了几句。青娥便向娄。秦、虎女三人道:“方才侯元老弟又命一人送信,说贼党已分三路进犯,内中只有三男两女是萧五姑女贼婆的门下,余均桐柏山五恶的子孙徒党和新来巨贼中的能手,个个本领高强,无一寻常。除这两起二十余人外,另有六贼是最后一起,倒有三个是五台、华山两派余孽,本定随后接应,因为首诸贼觉着近日派来的贼党无一生还,心中惊疑。虽知六贼中有三个会剑术的高手,还是不大放心。又因失踪人多,料定我们这条路上必有埋伏,如与明言恐其不快,特意想了好些说词,请这六贼改由山北乱山之中绕将过来,表面推说敌人机警绝伦,防备周密,人数又多,与其和他混战,不如避实击虚,容易成功。请六贼由向无人迹的乱山中偷渡陈仓,绕往香粟村大闹一场,好歹杀上几个强敌,以消恶气。实则是因来人一个不归,看出厉害,想使六贼避开正面,走上向来无人的路径,不问成功与否,人终可以回去,探出一点虚实,到底东南山中有什高明人物,这样厉害。刚过境时,看见我们树皮上的警告,气得大骂,树也被他斩断。不料公超和我夫妻听说你们失踪,先颇忧疑,后蒙侯绍赶来报信,得知你们并未犯险,去往贼巢被陷,只不知为了何人离开这久。 “村中主持的人又少,刚命石、伊二人赶往安乐洞查探,那小虎忽衔一信赶来,乃云老人所写,得知你们都在三老洞中,公遐夫妇已拜祝一公为师之事,方始心定。因来信说贼党多么厉害,眼前数日之内也决不至于侵入村中。并说村中的人多半会武,有许多好手在内。今日之事须靠众人之力,不论本领多大,得人越多,事越容易。既有不令仇敌过境,来必送死之言,话已说出,便要做到。两山交界一带千万不可离人。并还带来一张地图,指明敌人来路,令我们留意。公明初意是想虚实兼用,连日杀贼甚多,敌胆已寒,暂时人少,索性把两山交界的人撤回,由我们几个为首的带了村中武士专一埋伏中部一带。得信之后互一商量,越想越觉云老人所说有理,忙选拔了许多武士,照着原有埋伏防守全村,命我夫妻和公超去往两山交界西山境内,借着土人掩蔽埋伏,四面窥探。那些土人也真胆勇义气,自从接到娄三弟的通知,便在暗中互相传遍,一个个咬牙切齿,准备拼命。内有几个现做巴贼花匠,颇知一点虚实,以前无人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用处,及至得到我们这边信息,全都喜出望外,并与几个为首土人通连,敌人一举一动只一知道便用口传,由内而外传递出来。巴贼那样机警周密,照样被他们打进,伏好内线。因是分别口传,一家挨一家,由近而远传达出来,信息又快又不显眼,表面上看不出他们一点动静,也未见人离庄远出,贼党平日又看不起他们,毫未在意。他们因是人多,事关未来祸福,格外留心。平时在巴贼全家暴力淫威重压之下无处申冤,连气都不敢喘一口,除却拼命忍受,一无法想,人家都当他鹿象一般,他们也从不敢反抗。 一旦发现生机,有了出头之日,以前所受压力越大,此时反抗之力也是更强。并还众心如一,恨不能当时与之拼命。好些聪明地方都是我们平日意想不到。他们一心盼望我们能去救他,因和娄三弟相识,费了许多心计,把贼党虚实得来,传到边界。本想告知三弟早作准备,不料等了一日夜人影不见,内有几个胆子大的索性带了妻子弃家逃亡。只管庄中传说,想去村中报信,我们境内危机密布,和地狱鬼门关一样;他们非但丝毫不信,反而当作天堂乐土。认定这面的人专和恶人作对,对于大众土人全当弟兄自家人看待,又想通告机密,竟不顾危险,照样过界往我们这面逃来。因苦寻你们五人不遇,心正焦急,我三人恰巧赶到,问知前事。 “说来笑话,侯老弟叔侄那高本领,往探贼巢虚实,所知只有他们一半。除桐柏山五恶要来关系稍重而外,好些要紧的事以及贼党许多阴谋毒计,至少有一半还不晓得。 他们仗着外表老实,心里明白,贼党人多,知其本庄多年土著,没有疑心,闲中无聊与之谈说,有那怀有好心,打算在此久居,向其打听地利出产的,双方谈得更好,连众恶奴见他们与外来贵客说笑以为无礼,想要喝骂,均被来贼禁止。因此这几天,他们连贼党的名单来历,人数多少,甚至本领强弱,都想尽种种方法抄来,有那写不出的便打上暗记,内有两个最聪明的竟是问答如流。我三人大力感动,越知云老人所说用力不如用众的一定之理。正在夸奖,铁汉忽同两个少年土人心急慌慌赶来,说他自昨日伤势痊愈之后,越想越恨,竟借故偷偷溜出村来,途中遇见几个在外打猎的村中壮士,均因秦五弟说来敌大强,轻易不许他们出手,心中不快,开头本说前途危险。想劝铁汉回去,结果反被铁汉激动,做了一路,一同赶来。事也真巧,他们起身在前,早到两山交界,先就遇见侯绍赶来送信,得知有六个能手要由北山绕路来犯。铁汉在当地住过多年,常因打猎采药,在这荒凉无人的险僻山区往来上下,那一带的危峰峭壁、山凹崖洞全都知道,地理最熟。知道明斗不是这六贼的对手,自己共只七人,照侯绍所说,合敌人家一个五台、华山两派的余孽都办不到。多亏他想,胆更大得出奇,竟带了兵器绳索应用之物,连同两个胆子大的土人当先赶去,看准地势,择那最险要的所在上下埋伏,仗着胆子和藏身巧妙,那六贼竟被上面推下来的崖石打伤了两个,内中一贼并还残废。不知怎的,被贼党看出破绽,生了疑心,此时正在那里搜索。那两个受伤的不好意思回去,已将伤处包好,切齿大骂,说有敌人闹鬼,否则哪有前面落下来的崖石刚刚避开,后面又有两块大的坠落,人在山夹缝中本就难于纵避,前面转角又有好些灌木阻隔,并非土生,都是故意堆在那里。料定当地有人埋伏,先用话激将,不听回音,便同上下搜索。其实当地山腹全是空的,内里歧径四出,形如螺旋,人都藏在里面;但只一条出路,恐难逃走。 “后来铁汉见不是事,敌人厉害,这样把命拼掉太不值得,同行村中壮士又不愤敌党叫骂,内中一个业已拼舍一命,在洞中发话诱敌,想把敌人引开,以便众人能够逃出。 铁汉劝他不听,觉着这主意是他所出,害了众人性命,方想一拼,偶由洞口向外张望,忽然发现我们三人在林野中出没飞驰,认出是自己人,相隔又不甚远,竟和同行两土人冒险赶来送信。当他说时,我们话未听完,便同赶去。公超因见贼多人少,虽有两个受伤的,本领仍是不弱,仗着途中问明形势,一到先往洞中钻进。这时六贼已被我们的人引到一条路上,双方和捉迷藏一般正在相对叫骂。贼党先是顾此失彼,不知我们埋伏的人多少,想起巴贼等所说,又不知道洞中地理,多半存有戒心;时候一久竟被看出一点虚实。内中两个最有胆勇的壮士见势不佳,意欲舍己救人,形势十分危险,如非同伴和他同一心意,已早被杀。我们恰巧赶到,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意,上来先对付那三个异派余孽,在敌人骄狂自恃专顾前面之际,冷不防当时先除去了两个。后在众人合力之下由洞内追到洞外,只一女贼见机最早,逃得很快,本领剑术也高,本来可以逃回,偏是多疑,以为前后皆有埋伏,打算穿林而逃。无意之中逃来这里不远森林之内,我正在后穷追,林中忽然纵出一个骑虎幼童,才一照面便由虎背上飞起,将女贼连人带剑一齐斩断。见面一谈,才知他乃当年大孤三老祝老前辈门人祖公达,问知你们在此,以及森林遇见公遐夫妇拜师经过。你蒲大哥说,今日三路来贼全数被杀,我们只将人择地埋葬,不必再露别的形迹。三弟、七弟、四妹和伊、石二贤侄刚回,不必再往西山防守,可速回村,公明兄带了一起人在高处-望,往来接应,归途定必相遇。见面之后,可速回村稍微歇息,养好精神,再和公明商量,明日来此接班。仍由我三人和荆、秦三弟兄带了这些村中健儿,多削去点树皮,划上些字,以作疑兵之计,再分两路埋伏,决不会使敌人入境便了。” 公亮、秦真、虎女三人都是一夜未眠,也未休息,自己弟兄,也不再坚持,谈了一阵。安埋贼尸的村人已经卫青娥命人通知娄公明,由她所带人中选了八个壮士赶来,仗着事前早有准备,附近山洞中均藏有各种用具,业已动起手来。公亮等三人便朝青娥、秦正、荆氏弟兄辞别,蒲芦、尹公超因恐还有贼来,已和铁汉等赶往两山交界,未及见面,便带了伊萌、石野儿往香粟村赶去。走出不远。遇见公明同了数人迎来,双方合在一路谈完经过,因料当夜不会有事,便同回村,一路踏月说笑,重又商汁了一阵,到家便即安卧。 初意敌人又死了这许多同党,决不甘休,尤其老贼婆萧五姑人快复原,来时仗着多年苦心孤诣,练就好些毒药暗器,满拟手到成功,就是不能全胜,也将仇敌杀死,解掉当年之恨,便可收复昔年失去的凶名,从此大张旗鼓为所欲为。哪知连遭失利,还未上场,就被异人暗运罡气打伤;跟着命人窥探,行刺未成,连伤许多徒党,无一生还,连那最心爱的徒孙石野儿也未回转;除配合运用毒药暗器的男女四贼而外,带来的人只是得力一点的伤亡殆尽。如换别人定必知难而退,老贼婆天性刚愎,记仇心重,平日眶毗之怨必报,何况这一次丢人更大,上来被人打伤之事,日子一久也必有些明白。她自昔年隐遁太行山,为了报仇心切,曾下苦功练了多年,只为人太淫荡,只管采阳补阴害人甚多,到底本质已亏,一任怎么苦练,终不能登峰造极,到那炉火纯青地步,如无这件淫荡短处,便是内家罡气也未必伤她得了。论起本领实非寻常,中途受伤,全是骄傲太甚,毫无防备,伤她的人又是老辈剑侠中最有名的人物,否则也无如此容易。下手时相隔大远,又是意在警告,未想致她死命,暂时更不愿显露形迹,所以人虽病倒,并未受到十分内伤。照此形势,就是桐柏山五恶和那几个凶僧、恶道不来,也必单独行动,带了残余恶徒暗中掩来行刺拼命,甚而指名挑战都在意中。还有新来许多贼党,都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人数比自己这面多好几倍。因来窥探的人只一入境便无生还,敌人始终不知虚实,心中惊疑。巴贼和手下徒党全都胆怯,惟恐送死,不敢入境,余人又都不知地理,没有来过,相隔太远,如非好些顾虑,似此仇恨越结越深,早已大举杀来。此时只要桐柏山五恶为首的来上几个,稍一激动,便非发难不可。 自己这面虽有几位异人明暗相助,最后必能成功,但那几个本领最高的不愿众人因人成事,恐未必公然出手,暂时恐连面都难见,比较贼党人少得多,村人虽都学过武艺,内中也有好些本领较高的勇士,要与仇敌单独动手,吉凶便自难料。休说伤亡大多,这类有用的人伤掉一两个也是恨事。力今之计,最好时刻小心,因势利导,使人尽其力而无一人受伤方为上策。经过老少诸侠仔细商计,想出种种方法分头埋伏,暗中戒备,能使仇敌无力深入便即除去,自然极妙,万一对方人多,分路来攻,被其侵入,也可几面兜截,虚实并用:第一不令伤害一人,第二不令逃走。只等约来帮手,时机一至,先用诱敌之策引使落网,一面乘虚反扑贼巢,率领两山土人里应外合,仗着山险,几面夹攻,将这许多极恶穷凶之徒一网打尽。一面召集全村老弱妇孺指点机宜,到了紧急之时;一声号令,便照众人预定的隐秘之处分头藏起,财物衣粮也都分别掩藏起来,以防万一事变仓猝。 因桐柏山五恶把别的异派中凶人全数勾结了来,突然发难,不等动手除害先就吃亏,虽然到此地步,森林中四老决不坐视,总是小心些好。照此说法,就算敌人攻进,至多损失一些容易建造的房屋,人畜财产均可无伤,四老也必随后赶到,仍可转败为胜,就势反扑过去。这些老少英侠都是足智多谋,公明弟兄老早就画好东西两山的地图,比起敌人虽是众寡悬殊,但是井井有条,布置得十分周密。由两山交界起共设有三道关口,两起流动埋伏,另外还有十来处疑兵,都是仗着天险隐藏在深沟大壑、危峰峭壁之间,与各路英侠互相呼应,如手使指,灵活已极。所用各种信号和传递消息的方法更是越来越紧,迅速已极。仗着村人受过长期训练,为首诸侠设想周密,三四天光阴便全停当,中间还演习了两次,觉着无懈可击,香粟村更布置得和铁桶一般。哪知接连半个多月过去,眼看重阳将到,耳听西山土人连番密报,巴家庄贼党越来越多,桐柏山五恶也到了两个,始终无什动静。做内应的土人日夜留心,暗中窥探,自从那日未一次贼党来犯失踪不归之后,第二日便来一老贼,由此起贼党方面便守口如瓶,至多听说来了什人,本领多高,别的均不晓得,诸侠料是来了能者,因公亮夫妇和秦氏弟兄、石、伊二人中间除曾抽空往森林中去了一次,祖公达、庞浩也分别来过一两次,均说云老人传话,不令众人再往西山打草惊蛇,对方业已变计,不久发难,时机一到自然成功。此时除却对方明言叫阵,或是有人来犯,不可多生枝节,只此已足。如其准备停当,敌人久不发难,想要早日成功,也须等到重阳节边方可下手。每日仍要加紧戒备,分班歇息,养好精神,以便随时发生变故均能应付。重阳节前也无须再往拜见,免得万一有事人力不够,因而吃亏等语。诸侠见敌人按兵不动,人数越来越多,知其仇深恨重,正在强压怒火。因见伤人太多,看出厉害,暂时隐忍不发,只一发难,决非寻常。云老人所说固极有理。那几件皮衣毛裤当初原说日内送来,不知何故隔了多日不再提起。虎女云萍前往探询,也未明言何时送到。娄、伊诸侠觉着自身是主体,假使不遇四老又当如何?还是自己当心要紧,也就不再盼望。 三十三、斩红蛟 巧得皮衣 天寒老人棘荆之子大侠棘开和娄、秦诸侠一样都是好量,旧友新知十分投契。自从那日到香粟村转了一转,便往森林参拜父亲和三老。只去了一天,便应诸侠之约回到香粟村,说天寒老人已被留住,特来此间做客。每日饮酒说笑,闲来指点村中少年和诸小侠用功,中间也随同诸侠去往两山交界接班,双方日子一久情义越深。小铁猴侯绍业已回转,只侯元一人形迹无定,有时住在巴家庄,和几个相识老贼一起,中间曾经离开两次,但未往东山这面来,也无消息传达。众人先见他久无音信,还恐露出破绽,吃人的亏,后向西山土人探询才知无事,偏是一面不见,好生不解。棘开原与相识,也颇悬念,这日忽说:“多日未往森林探望父亲,他老人家本来要往江南访友,被三老留住,说我师弟兄三人和你虽不同师,也是多年骨肉之交,难得久别重逢。山中风景物产都好,我们四个老头子何不同隐一处?如嫌森林黑暗,山中有的是好地方,等破了贼巢之后另外觅地同隐,省得知己骨肉之交常时天南地北,一别多年,连音信都不知道。家父本为探访黄龙山青桫林猿长老的踪迹和所得《火真经》而来,目前刚得到一点线索。此去江南也是为了此事,寻一老前辈商计,被三位伯父一劝便答应下来。江南虽还要去一次,但在除害之后,去不多日仍要回来,与三老同隐。我已离开多日,打算前往拜见,就便请示机宜,诸位以为如何?”众人知他来去极快,虽然相隔重阳已近,贼党越来越多,万一有事便要少一好帮手;但想天下事没有这样巧法,这四老前辈多日无人来往,祖公达第二次走时因和大家一见如故,年轻好胜,喜事疾恶,曾有禀明师长,日内约了庞浩师弟来此相聚,畅谈些日,就便相助除害之言,也是一去不来。公亮、秦真对他尤为想念。 还有寇公遐、林蓉夫妇人早复原,日夜都在用功。公达带信,说他二人大蒙师长钟爱,又经公达送了一丸灵药,短短十来天已将师门真传领悟,功力大进,大约月初头上便可回村,候到除害之后再返师门。今已九月初六,还无音信,想托棘开探询,问其是否回村一行。为了连日贼党均无消息,暗中行刺,阴谋偷袭,上次连受重创,来的人全数送命。人少不敢来,人多必被自己警觉,料其不会再来犯险。真要大举,定必命人正式挑战,约期一拼,不会这样安静。棘开来去神速,至多明早必回,共总半夜的事,哪有这样巧法?全都请其早去早回,能将公达等四人约来,加上一个红-更妙。棘开笑诺,匆匆驰去。 已凉天气,秋风萧萧,草木已早黄落,只村崖上的丹枫霜叶分外鲜明,映着斜阳,火也似红,与那五色缤纷的菊花互斗秋光,清艳夺目。瞬息之间,垂阳匿影,晚照颓光,回顾一钩新月业已挂向疏林远峰之间。苍烟四起,暮色微茫中,男女诸侠均在平台之上同吃晚饭。因觉重阳将近,敌人越是安静,越是狂风暴雨将要降临的预兆,表面无事,暗中却有剑拔弩张。自己这面虽然戒备严密,到底要加小心,以防事变仓猝,措手不及。 由棘开走的头一天起便彼此约好,饮酒不许过量。当日留守的又是公亮、虎女和荆氏弟兄、伊萌、石野儿长幼六人,倒有四个酒量有限,石、伊二人虽因禀赋特异,酒越吃多力气越大。一则酒能乱性,二人年轻喜事,酒一吃多越发胆大,又非临敌之时一味蛮杀,当此全副心神戒备还恐疏忽之际,再添上两个小冒失鬼,一旦有事便难应付,师长曾禁多饮。尹公超、娄公明、蒲芦和卫青娥夫妇、秦氏兄弟和小铁猴侯绍、铁汉和五六十个少年勇士,还有新来的十几个好友,俱部分班在外埋伏防守,不在村中,蒲、秦诸人往替娄公明、尹公超,已去多时,尚未回来。伊、石二人对师均极恭敬,事前奉有师命,在数日之内不许贪杯,自然不敢违背。公亮心想:几位能手都在外面,虽是防御周密,层层隔断,不怕敌人飞渡,天下事到底难料。互一商量,连平日照例几杯敬客酒俱都免掉,把夜饭吃完。四面一望,新月光中,村人因恐有事,老早分头吃完夜饭。秋风又凉,山中夜寒,人都归屋,不是奉命轮守的壮士,谁也不出走动,各地防守的人又都埋伏隐处,一人不见。除平台上老少六人而外,到处静悄悄的,连平日夜来灿如繁星的人家灯火俱都少去十之七八,偶然认出几点灯光掩映在林树之间,也不大亮。山风阵阵,落叶萧萧,夜气越寒,秋意已深,景物甚是幽绝。比起上月十五起到十八九那几天,月华如水,满地清辉,火树银花盛开不夜,又有巴家庄盗来的大量花灯,加上村人仿制全数挂起,锦上添花繁华富丽之景,简直相去天渊。 正说笑间,连那一钩新月也被浮云遮蔽,跟着一阵寒风吹来。公亮笑说:“今夜天气真凉。”虎女方说:“这算什么,离冷还早呢!”伊萌接口笑道:“二位师叔,看这天气恐怕要下雨呢!”四人先未留意,闻言忽想起山中久未落雨。仔细往外一看,云暗天低,星光全隐,知已有了云雾,似要下雨神气。虎女笑说:“大哥回来太远,莫要中途遇雨。诸位兄嫂姊妹埋伏之处事前虽曾想好,就近都有崖洞可避风雨,雨势如大到底讨厌,迟上十天八天再落有多好呢!”声才出口,忽听洪钟也似轰的吼了两声。虎女喜道:“红-来了,想必有好消息,我们快些看去。”声才出口,一条黑影已如风驰来,到了前面,果是红-,手中还捧着一大包东西放在地上,朝众人叫了几声,便即转身驰去。虎女想问公遐夫妇日内可能回来,棘开和四老见面也未,在后急呼:“红-回来,我有话间!”业已走得不知去向。一问崖上防守的人均说事前未见一点踪迹,刚刚听出它的啸声,业已越崖而过。虎女迫赶不上,只得回去。中途遇见公亮赶来,见面急说: “皮衣送来了,共有九件之多。林中四老久无信息,天黑已有多时,突在夜间命红-送来,来去神色那等匆促,莫要事情快要发动了吧?”二人边说边走,业已回到台上。 为了时期将近,众人见那平台地势较高,当中一幢楼房,三层楼顶本有一片平台,全境均在脚底,一面又可望到前崖一带,连敌人来路那些山峦均可望见,本是以前训练村人的帅台,由上月起便收拾出来,每日黄昏后诸侠在上聚会,饮食起坐,极少离开,便是日间也在二层楼台之上,无形中成了中军指挥之地。到时荆氏弟兄和石、伊二人正把台上原有的风雨灯点起两盏,一同看那皮衣,虎女见过这类珍贵蛟皮,不以为奇。闻言想起崖上防守人所说,暗忖阴天可虑。我们防备这样严密,红-不叫那两声简直无人知道。它既能来去自若,焉知敌人没有这样本领?就说红-异兽动作如风,不是人力所能练到,这样晦冥的黑夜,多好目力也不能看出数丈之外,正是仇敌偷袭暗算的极好机会。自从四位师长命小师兄送信,不许去往西山窥探,以防结怨大深,使敌人多加戒备,于是成了隔界相持,暂时两不相犯。实则我这一面地方广大,人力分散,香粟村根本之地,又是局促一隅,所有村人都聚在这片山谷盆地之中,一被敌人攻进,来数一多,多大本领急切问也照顾不来,看似以逸待劳,不令敌人人村一步,实则反客为主。巴家庄仗着地利人多,便于防守,我们每日埋伏巡游往返奔驰,虽然腹心重地不易出事,为首诸人却是劳苦非常。可是天下事有利有害不能两全,以前敌人暗中侵犯,连来几次均遭失利。近半月来忽然这样安静,分明有了戒心,不敢轻举妄动。越是这样越可虑,尤其这等风雨将临的阴沉之夜更为讨厌。万一桐柏山五恶和那些异派余孽、江湖凶人仗着他们人多势盛,分兵几路大举来犯,事情再一疏忽,不等发出信号,先被侵入,就是村人武勇,这许多老弱妇女逃避不及,岂不受了伤害?同时想起红忙吼声,手势是要众人将皮衣穿上,不禁心生警惕,便和众人说 公亮刚拿起一身皮衣毛裤,见石、伊二人已当先抢了一身穿上,先觉那东西油光水滑,色作深红,十分好看,制作尤为精巧,但是尺寸均短,最长的通体不过三四尺,并还连上毛套,石、伊二人自然合用,身量高的不说,便自己和公明、公超都难上身。心想、这好皮衣做得如此短小,不能上身,岂不可惜?忽被虎女提醒,心中一动,同时看出石。伊二人所穿两身,伊萌刚刚合式,野儿身子横宽,手脚粗壮,本不相称,下余七套更瘦,先还发急说是大小,及至试了一试,忽然欢呼往楼上跑去。刚刚二次穿好回转,业已周身绷紧,成了一个红人,映着火光周身发亮,火团也似;微一动作便闪动起一身光波,流水也似。妙在从头到脚,除口鼻有两处气孔,双目前面有两片形如水晶的软皮而外,通体没有一丝缝隙,人也仿佛成了裸体,生来就是这样红人,与那皮衣合成一体。 野儿原是赤身穿上,似觉难看,又在腰间围上一片兽皮,穿上原有的羽衣披肩,红白相映,光彩夺目,越发鲜明,羽衣上的鸟毛又和刺猖也似,看去活像一个怪物。伊萌原是合衣套上,方喊:“这衣服可大可小。”见野儿这样打扮,立即脱下,挟了一身最小的往下驰去。 公亮方始醒悟,还未开口,虎女已先笑道:“这东西乃海外飞龙岛特产的一种海蛟,生来水陆两栖,猛恶无比。恩师和二位师伯昔年海外访友,途遇大风吹到当地,见许多未开化的土人正在海边悬崖上哭喊,问知恶蛟行凶,当时劝说:‘你们土人将别族俘虏献与恶蛟,不是善法。照你所说,近年小蚊越大,己由两条变成好几十条,都是自己造成,最好同心合力将它除去。否则恶蛟越生越多,人供给不上,早晚同归于尽。’土人先把恶蛟当龙,奉若神明,不肯相信,内一妖巫更是从中作怪,百般阻挠。无奈土人上来围攻,想擒来人喂蛟,已被三老打败,不敢反抗,最后妖巫也被恩师喝破好谋,将他掼入蛟穴,让恶蛟撕成粉碎吞吃了去。等到那些无知野人醒悟之后,方始冒了奇险,由那好几十丈高的危崖峻壁掩身而下,埋伏通往陆地的出口旁边,当时杀死了一条大的,并用事前准备好的藤索把死蛟吊上,分与众人饱餐,野人方始相信。因蛟太多,大小二十余条,在陆地上走动虽然较慢,但是力大无穷,多么坚固的石崖被它长尾扫上,当时粉碎一大片,两只前爪看去和鹅掌一样,比铁还坚,树木不论大小,当它发威时节一抓就碎。身形粗大,牛头血口,利齿森列,狞恶已极。杀那第一条蛟时蛟头已断,还奔腾跳掷了两个时辰方始毙命。后又试出蛟肉可以强身健力不去说它,如将外层粗鳞皮乘势剥掉,取出里层兽皮穿在身上,刀斧不伤。这东西皮有两层,鳞甲坚厚,除却头颈间有三指阔一圈白线是它致命所在而外,简直无法伤它。连用心思杀了十几条,下余潜伏蛟穴之内,每日怒吼发威。因出口已被堵死,无法人海逃生,日久腹饥,便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撕吃上一两条,安静些时再起争杀。蛟穴大深,又是水眼,人不能进。全岛只此一条水源,不能下毒,再说也没有那多的毒药。三老向来救人救彻,不肯中途而废,蛟又狡猾异常,不再上当。幸而那千百个土人经过半年多的劝告,业已大改常态,居然团成一片,不再随意杀掠,跟着又把双方世仇,附近一座小岛上的野人感化过来。一面教他耕织之法,寻来野生五谷做种子,当年便有收获,野人也都喜极,解去多年宿仇,合在一起,照三老所订公约,耕织渔猎为生,改去以前互相掠夺,终日不是害人便是被害的恶行。人都能够安生,心思也灵巧起来,最后还是邻岛野人试出一种迷人的药草,大量塞在野兽腹内,缒将下去。又想出种种方法,前后一年多,费上无穷心力,方始开辟水源,联合两岛野人,将恶蛟一网打尽,并还想下预防之法,方始离开。走时,土人哭声震野,送了好些蛟皮。 “这东西连针都扎不透,寻常刀剑任多锋利均难伤它分毫,制成衣服穿上,比什么盔甲都好。妙在可以伸缩松紧,就这最小的一身大人也可贴肉穿上,仿佛生成皮肉,灵便非常,寒暑风雨均不能侵,端的防身最妙之物。不过制时极难,针线无用,须用本山特产的树胶粘上,用微火烤上半日,再用铁锤闸板压平,使其连成一片,再将树胶去掉。 穿时先套双脚,再套双手,未了再将胸前这条蛟筋带一拉,戴上头套,将它结好,便全紧绷身上,和没穿衣服一样。因头套下面长出一段,恰将头颈前胸之间的结扣皮带遮住,所以丝毫看不出来缝隙。以前也只听说恩师藏有此物甚多,并未见过。直到那年分手时节,给了我一件紧身背心,没有扣子,要由头上连手套下,通体透明,恩师说是刚生小蛟的内皮,可以防身,别的未提,我也没有多问。日前方始听说得这蛟皮经过和那功用,没想到这等鲜红。想是恩师知我欢喜干净,不爱杂色,那件紧身背心用药制过,我至今还穿在身上,非但洗涤容易,一抖就干,并还冬暖夏凉。可惜我只一件背心,不是全套,这血一样的颜色我不喜欢。这九身皮衣你我如其无份,日后我向恩师还可讨上两件。据说就这薄薄一层穿在身上,便是隆冬风雪天气酷寒,也感不到一点凉意;夏天偏是周身凉阴阴的,不过每天都要脱洗沐浴,免将毛孔闭住而已。” 话刚说完,伊萌也将衣帽穿好,变成一个小红人,连蹦带跳赶将上来。野儿见他学样,贴身穿好,急切间寻不到兽皮,用布系在腰间,方说:“三叔房里有好几张豹皮,当时可以制成围裙。蓝布颜色不称,多么难看。”公亮已将皮衣试过,果是宽紧如意,虎女劝他到下面去,贴身穿上舒服得多。公亮笑说:“我们土人,那等穿法太不雅观。” 虎女笑说:“呆子,你们不会贴肉穿好外罩自己衣服么?无非把脸变成红色,有什难看?”荆氏弟兄也在试穿,发现每身皮衣都有名字,除公明、公亮、虎女、公超,石、伊二人之外,还有三身:一是小铁猴侯绍,自己弟兄每人也有一件。秦氏兄弟和蒲芦、卫青娥、棘开、侯元、铁汉和新由长安得信赶来云老武师的次子云骤。三子云骏和四个门人,几个代约来的能手,夜行侠铁掌孙武功俱都无份。虎女因秦真嘴甜年轻,平日投机,相识在先,又都有些童心,少年天真,比起别位英侠较为亲近,见他和铁汉两人无份;荆氏弟兄人甚慷慨,对人诚恳,不去说他;小铁猴侯绍和乃叔一样,性情古怪,又是那么猴头猴脑,别人一样滑稽,均觉有趣,独他叔侄不大投缘,人又那么心狠手辣,说起话来刁钻刻薄,虽是对付敌人也觉过分,他偏会有一身皮衣。像卫青娥那样好人也都没有得到。这类蛟皮珍贵已极,恩师人素大方,既然注有名姓便是相送,并非借用。 都是一样交情,为何好些人都没有?心中老大不平。虽未明言心意,却代秦真、铁汉、卫青娥三人抱屈。荆氏弟兄觉着这样万金难得的珍贵防身利器忽然得到,心虽惊喜,但想秦、蒲诸人俱都无份,意欲转让。虎女恐他弟兄误会,忙说:“荆兄昆仲这次出力最多,本领既高,人又极好,自然该有一份。家师和二位师伯向来料事如神,既然指名分派,必有深意。也许他们诸位用它不着,所以未送。我是为了共总二十余人,就是前日新来的诸位事前不知,蒲老大哥夫妇和七弟、铁汉他们也应该有一件。那日原说十一件,另两件必是留与寇兄夫妇。我知这类蛟皮家师秘藏多年,为数好似不少。日前听说二位师伯所藏更多。还有蛟爪制成的兵器。不知怎会把这几个出力最多要紧的人遗忘,令人不解。仇敌人多厉害,就是用它不着,每人送上一身,穿在里面也好得多。这一身由我让与七弟,我不要了。” 公亮听她语气不快,知其性刚,和秦、卫、铁汉三人交情最厚,和诸位英侠全都投缘,公遐夫妇交情更深,只侯元叔侄非其所喜。时已不早,公明、侯绍就要回来,恐其话说越多,露出口风,得罪了人,忙说:“云老前辈老谋深算,此举必有用意。红-来去甚急,怎知不是算准地方分头送去,你这样抱不平多么冤枉?万一有人走回,听错了话发生误会,都是同道至交,无心开罪,岂不冤枉?我们快到楼下换衣服去吧。今夜皮衣匆匆送来,我似有些警觉,莫要有什变故,不及更换,那才糟呢!”虎女听完,娇嗔道:“你怎随口乱说,莫非你换衣服也要我同去么?”公亮知道把话说错,忙分辨道: “我是说连二位荆兄一齐都到下面,分别贴身穿好再走上来,黑暗之中红衣看不出来。 大哥、侯绍和公超大哥照理早该相继回村,至今没有信息,夭色如此阴暗,惟恐有事,见你生气,一时话说太急,并非要你同去,这样认真作什?”荆氏弟兄人甚机警深沉,早就看出虎女和侯元叔侄话不投机,见他夫妻为此争执,虎女有话不好出口,公亮更恐别人误会。仰面一望,云雾更低,大有雨意。忽然想起灯光触目,老远均可望见,好些可虑,忙告公亮,命石、伊二人将那两盏风雨灯熄掉。同到下面分别换好皮衣,走上顶层平台,见那皮衣还剩有三身,尹、娄、侯三侠过时不归,无一回转,心方有些惊疑。 因由香粟村前崖起三十里内有好几处埋伏,并有马步两队分头逡巡,往来接应,也未得到一点消息。正在谈论,荆氏双侠更早看出不妙,只未开口,提议去往崖上察看。 刚刚走下,四人都将皮衣贴身穿好,外罩衣服,只是一张红脸还不怎显。伊萌已将豹皮取来,由石野儿用针线匆匆缝成短裙,围在腰间,二人差不多高矮,一胖一瘦穿上这身其红如火的皮衣,虽在暗影之中,人一走动仍有光影浮泛。野儿羽衣如雪,黑地里看去宛如一蓬灰白影子,带着一幢暗光,离地两尺,凌空游行,活像两个怪物。这时刚穿停当,荆氏弟兄一走,想要跟去,公亮方说:“你两个忙些什么?此时防守的人均在外围一圈,内里空虚。你师父他们尚未回转,万一敌人暗中偷袭,掩了进来,只剩我和你云师叔如何顾得过来?”两小弟兄刚刚应诺,猛瞥见崖上信号一闪,知有自己人回来。 隔不片刻,侯绍忽然赶到,见面便问:“皮衣何在?尹、娄二位伯叔现在中部一带守望,本来业已回转,忽然遇见一人,临时变计,并知皮衣送来,命我来取,详情我不深知,只命转告诸位伯叔师弟小心防守,以防敌人侵入,今夜也许发生变故,但是人要分开隐藏,并往环湖一带察看敌踪,无须再发号令,事前不被来敌看出才好。”说罢拿了皮衣,问明穿法,.便如飞驰去。公亮正对虎女说:“侯绍人甚热心,只是天性如此,性又疾恶如仇,所说多是恨话,你听不惯,所以不满。其实你对恶人一样痛恨,不过天性善良,不愿多杀,如因言语之间与朋友发生误会,岂不冤枉?”虎女还未及答,伊萌插口笑说: “二位师叔料得不差,我也这样想法。今夜非有仇敌来犯不可。果然师父、师伯他们业已得信。只要事前得信,知道贼党要来,好办得多,比起方才放心多了。” 公亮笑对虎女说:“大哥和尹兄他们既然得信,有了准备,侯绍来去匆匆,敌人必已发动,就要到来。只奇怪红-将皮衣全数送到这里,上面并还附有纸条,写明何人所有,可见这九个人应在村中防守待敌,大哥他们三人怎会还在中部一带?大哥向来行事机警,令人莫测,他们早该回村,此时未到,却令侯绍来取皮衣,这一往返也有不少时候,于理不合。又有休发信号,隐藏待敌之言,分明想把敌人引进,然后里外夹攻,全数除去。来贼既非寻常,关系也必重大,村中还有许多妇孺不曾藏起,变生仓猝岂不受伤,如何未见发动隐藏信号,休说大哥,便尹七兄也无如此疏忽,是何原故?”虎女四面一看,笑道:“你真呆子,等你想到,早来不及了!你看这样阴黑的天气,听你平日所说,本地出产丰富,灯油更是有好几种,取用不完。每遇阴天黑夜,灯光更多,尤其那些路灯均用石油,照例点到天明。方才灯光虽少,稀落落也有好些盏,此时下面一片漆黑,休说人家灯火,连路灯都不见一点。也许大哥早知此事,已在暗中发令,人都避开了吧?”公亮先未留意,闻言定睛四顾,见环湖村落中忽有号灯明灭闪动,并还瞥见两处持灯的人,身旁似有刀光微闪,动作极快,略现即隐,灯光又小,相隔又远,又当有雾之际,暗影中和萤火虫一样,此灭彼起,分成两路,时隐时现,一路传将过去,甚是迅速。休说外人到此不会看出,便自己久住山中,不用心注视也难发现。回问三人可曾见到?虎女心细,目力又强,还看到两三点微光略闪,两小兄弟竟一点也未看到。转眼全灭。这样阴天,号灯的光如此微细,分明事情紧急,行动机密,敌人业已临近,为首的人已有一二回转,才会有此举动。心中一惊,方要通知荆氏弟兄令同准备,崖上号灯又接连微微明灭了几次,表示前崖上人已同警觉。因料公明、公超必有一人回村,估计敌人不会由前崖越过,多半仗着轻功高强,由侧、后面两处缺口掩进,当地虽有埋伏,先欺敌人不知地理,这两处缺口又有危崖森林遮蔽,除非深知底细的人不会绕此远路。 村中共只两三百个本领较高的少年男女,地方分布太多,人力便显单薄,全仗布置巧妙,呼应神速,虽然一有警兆当时得知,这大一片地方到底难料。 长幼四人略一商量,公亮打算分头查看一遍,稍有动静立发警号,合围上前,将其除去。初意先用号灯通知崖上的人,再分两路环湖查看过去,准备暗中绕上一圈,将那几处隐僻之地看过,回到平台,看公明、公赶是否回转,何以这等机密,回到村中连人都不见,便在暗中传令,发出紧急信号,并命分开隐藏,去往湖边查看。平台乃指挥重地,发号施令,-望敌人所在,如何共只四人还令离开,是何原故,快要起身,虎女忽觉不妥,力说:“你以为大哥和尹七兄此举必有深意,以我之见,平台还是不能离人,哪怕留下一人。我们身边均有信号,遇见敌人也不妨事,全数离开,万一敌人偷偷俺上,岂不讨厌?”公亮笑说:“这伙敌人都是初来此地,休说不知地理,就算以前曾经到过,见此全村漆黑,必生戒心,只在暗中窥探。不问来势强弱,未探明我们所在之地,决不敢公然走往明显之处。我们平日常在平台上面聚会发令,所以看得十分重要。其实我们用以应敌,因离前崖最近,可以望远,自然最好。如以地势来论,敌人拿去只有四面受敌,并无用处。如说高地,比它高的还有,毫不相于。我料大哥他们也许料出仇敌心意,故露破绽,诱使上当,甚而分出一两位能手尾随在敌人身后都不一定。照我心意,恐还不止御敌,也许当夜就势发难,先把这头一批强敌引进村来,一面从中截断,使其两不相顾,等他入伏之后各个击破。除去以后乘机反扑,出其不意,直攻巴家庄贼巢都在意中。好在两山土人早就得到密令,一接信号,当时便可发难,尤其这样阴雨天气,相隔这远,他正派了大队人马来犯,决想不到我们会以少胜多,并还深入虎穴四面围攻。这样好机会大哥决不放过。但他向来机密谨细,只管准备周密,不到时机,除却真有必须,便自己人他也是临做再说,决不老早大惊小怪。我留心他有好几天,近日老是独坐沉思,便早料到快有举动。黄昏前,蒲老大哥和五弟、七弟他们带人前往接替,如在往日,至多黄昏左右必要回转,就是近日天短,也不应天黑不归。又命侯绍送信代取皮衣。此时天已不早,还未见面,分明本心就要发难,忽又得到信息,或是四老命人通知,天色又是这样阴晦,正好下手。想起我们人数虽少,但是计划周详,运用灵活,更有两山好几千个土人愿出死力相助,黑暗之中仇敌连遭重创,胆怯心惊,本不知我们虚实,以为今夜来人均是好手,就不全胜也可探出我们强弱,决想不到我们一段一段消灭过去,到了夭快明前我们恰好赶到,与当地土人里应外合,敌人还在等候同党信息,我已杀将进去,此是形势天成,真个再妙没有。方才两线灯光便是传令老弱妇孺藏避的信号,敌人来的恐还不少,多半分路进攻,本村形势也必知道大概。看这紧急神气,虽未全数掩进,多少总有几个,照大哥所说,沿湖搜索过去准能发现,四妹不信你就试试。” 虎女终觉村中房屋虽多,只这一处上下共有三层楼台,建筑风景无一不好,敌人手狠心黑,只要一个被他侵进,必是见人就杀,见物就毁。这样好一所公众会集的楼台如被敌人烧掉岂不可惜?那几株大桂花树均是数百年以上古木,先就无法寻去,何况楼内还有许多东西,自己和林蓉的随身衣物,连同嫁衣,也在里面。又觉村后那两处缺口地势隐僻,比前面还要险恶,敌人不会绕此远路,要来必在前面。照说崖上防御那样严密,非存心诱敌决难攻进,不等近前业已发现,传来信息。平台地势特高,又与四面相通,必由之路,来这一面又有一路,容易掩藏,来贼一到非往这里侵入不可,越想越可虑。 本来不愿离开,无奈近日和公亮越发爱重情深,公亮一味坚持,说时已早起身,沿着树林低声谈论,且说且走,准备到了前面湖边再行分路,虎女因二人早就约定,大家年轻气盛,又都性刚,夫妻之道理应互相敬爱,相亲相谅,最忌争执破脸,意气用事。为想白头如初,老和婚前一样恩爱,双方订好公约:以后无论何事,一有争执,便看何人先说,只要合乎情理,或是事由两可,第二人便应照他心意,不许各走极端,刚愎自用。 心想,公亮所说非但有理,并还奉有公明之令,话说在前,不应逼他强依自己。如往台上坐镇,公亮必不舍得离开,万一因此误事,如何见人?但又不舍那所楼台和楼中衣物,正恐与敌相左,和公亮并肩密语。 伊萌在旁,见前面已快分手,公亮夫妻还在争论,又看出虎女遇到正事,并不像平日对公亮那样随便说笑埋怨神情,并未坚持成见,只恐扑空,又料定了仇敌是由正面攻进,惟恐错过;不同去,又不愿离开公亮,更恐误事,两头为难。心中好笑,想了一想,凑近前去悄声说道:“二位师叔,前面便是方才所说那几处可虑之地,我们说话容易分神,又恐敌人掩身在旁,偷听了去反而不好。弟于也觉平台地势高显,容易被敌侵入,意欲回去代为留守,就是贼党来犯,孤身一人不是对手,也可发动信号求援,不足为虑。”公亮深知乃兄足智多谋,此举必有深意,但恐爱妻不快,略一寻思,低声笑说: “你去也好。我料你师父和大师叔不是算计敌人将由别路掩进,要我们暗中窥探,分头杀贼,便是故意诱他上楼再行合围,非但他二人至少有一个赶回,便是别位师长也必有人回村晴中埋伏,否则不会先发警号,也不告知我们,最好依他,决无差错。你云师叔恐贼党放火烧楼,也实可虑。你这娃儿机警胆勇,本领高强,又穿此一身皮衣,决不致吃人的亏,如往留守也好。野儿可往西面搜索,到了指定地方再分两路掩回,同往平台会合,相机行事。底下不要再多说了。”伊萌应声飞驰而去。 公亮夫妻和石野儿便分东西两路沿湖搜索过去。公亮、虎女行至中途,忽然想起,那两只猛虎先被公明、公超骑出,黄昏以前忽同回转,吃了一点食物,便往村后森林缺口绕来,一直不曾再见。别的不说,单凭二虎的耳目敌人也难逃过,公明此举是何心意实是难测,心中不解。二人脚程迅速,不消片刻已到对岸会合之处,沿途留意搜索,并无敌踪,也不见有可疑之迹。公亮四顾无人,隐身山石之后,正向虎女低声悄说:“野儿动作如飞,应该赶到,如何还未寻来?”虎女也觉森林就在侧面,二虎目光最灵,照例老远望见自己必要寻来,如何一个不见?又不便出声呼喊。正想转入森林寻找,公亮力阻,说:“林中地势崎岖,树木太多,不用灯筒不能行动;到处都是险阻,如用灯筒,又恐敌人看破。”话未说完,忽见一条黑影沿湖飞驰而来,二人见他身量不高,当是石野儿赶到,刚同纵出,往前迎去。那黑影离身不远,忽然飞起一跃十来丈,朝二人把手一挥,朝来路一指,便箭一般往森林中投去。 三十四、冷雨秋宵 惊来巨寇 公亮、虎女不料来势这等神速,纵得又高又远,落地无声,几乎被它吓了一跳。同时看出那黑影双目金光四射,飞将起来宛如流星过渡,认出那是异兽红-,好生惊奇。 公亮知道红-既然去而复转,去路又在村后险僻之处,分明敌人业已大举来犯,奉命来此相助。有此猛恶无比的异兽,比添十个能手还要得用,单那神力便非人所能敌,心方一宽。虎女忙说:“红-打手势,要我们朝野儿来路驰回,也许有事发生。野儿业已遇敌,因其贪功好胜,未发信号。此人生具异禀,力大身轻,人也极好,只是性暴心直。 老贼婆萧五姑恨毒我们,恩师所赐皮衣本为对付她的毒药暗器,今夜忽命红-送来,必是女贼婆领头来犯,想要行刺。大哥也得了信,知道女贼徒党众多,本领又高,恐其漏网,想先下手除去,故意放她进来,等其会合,方始下手,一网打尽。表面令我夫妻搜敌,实则故意支开,事前也不明言,以防女贼机警,我们先有成见,被其看破。依我猜想,贼党还是前面来的居多,也许分成前后两路。村后这面虽有贼来,决不会多,非但二虎奉命防守,等敌人刚一过崖,便即暴起扑杀,不令逃走,连红-也是为此而来。他们多半埋伏在缺口边界危崖之下,所以看他不见。野儿天真义气,看他心意虽觉上了女贼婆的当,仍以为受过她师徒的恩惠,不愿与之为敌,听说用诡计收他为徒的狗男女尚还未死,莫要孤身走来,狭路相逢,想起前情,不好意思出手,反为所制,我们快些走吧。” 二人一路飞驰,借着沿途山石林木掩蔽,一路查看过去,晃眼走出多半,相隔平台只有小半路程,方觉无什动静,野儿偏是不见。又疑他和伊萌交厚,恐其独留遇贼,寡不敌众,中途折回,前往相助。刚由树林绕出,想顺湖边一列山石往前驰去,忽然瞥见平台上面的风雨灯突然点起十来盏。那灯均是娄氏弟兄巧思特制,非但灯光明亮,不畏风雨,灯杆也是钢铁制成,十分坚固,高的好几丈,最低的也有一丈多高,垂向四外,灯光的高低大小和光色均可随意变换,本是平日全村人众夜间操演作为号灯之用。自和西山成仇对敌,极少点用。偶然夜宴,至多点上两三盏,并将灯光放低,不让外人看出,另用竹吹铜笛和另一种随身灯筒,旗花响箭,传达信号。这时忽然点起甚多,并将当中吊杆上的三盏主灯一同高吊起好几丈,四外还有好些矮灯,照得平台顶上一片光亮,空中云连雾均被映成了红色。风势早止,天空中已有雨点下落。二人心想,此是何人所为、伊萌虽是胆大淘气,但极机警细心,决不会做出这样事来。心方惊疑,忽听前侧面有人喝骂之声,野儿也在其内,似和对方争论,料知方才所说业已应验。又听出对方口风凶恶,野儿似已为人所制,心中一动,忙即悄悄赶去。到后一看,野儿上身所着羽衣业已被人脱去,不知用什方法将其绑在树上,正在鞭打。野儿并不害怕,也未反抗,在对方灯筒光中急口喝骂,并还劝说,要来人急速逃走,否则休想活命,语声却低。对方两男一女,一个手指野儿,咬牙切齿,恶狠狠低声咒骂,一个手持铁鞭朝野儿威吓,拷问虚实,到时刚刚打下,业已挨了一鞭。第二鞭刚刚举起,那贼正怒喝:“忘恩负义的畜生,快说实话,否则休想活命!”野儿挨了一鞭,好似激怒,转口怒喝:“狗贼休要不知好歹,当我真个怕你,不能反抗么?”当地偏在崖后树林之中,地最偏僻,轻易无人走过,虎女最爱惜这两小弟兄,见野儿一件最珍爱的羽衣被三贼剥去,二男贼一个正朝平台那面张望,一个毒打野儿,拷问口供,所用兵器也被那贼抢去插向地上,并把铁流星夺在手里,看意思野儿再不答应,便用铁锤下那毒手。第二鞭也抡将起来。不禁怒火上撞,冷不防扬手就是好几枝连珠飞针,照准男女三贼打去。 持鞭那贼正是野儿受愚拜师的男贼徒冉恭,方才如和伊萌同路,并不至于遇险,也是所穿羽衣在暗中发光惹出来的祸事。这男女三贼徒受一贼党指教,老早便由西山绕走百余里,由东山出口那面偷愉入山,径由村后缺口偷偷掩进。这时二虎业已赶到,因有九个贼党当先在前,分路掩来,恰巧到在三贼前面。刚刚攀援下崖,便被二虎分头截住,当时扑死了五个。下余四贼本领颇高,虎正在拼斗,三贼恰巧赶来。为了贼师萧五姑年纪越老,性更刚愎好胜,连遭失利,心中痛恨,口气还是那么骄狂任性。这伙贼党见她倚老卖老,俱都不服,当夜便因双方互相讽刺,全被激怒,约好分头行事,以暗杀为首敌人打赌。表面同仇敌忾,实则互相嫉视,都恨不得对方丢人现世,身败名裂,自己成功得胜,扬眉吐气。男女三贼徒本领既高,人更刁狡,奉了女贼婆之命两路夹击,乱杀一阵,去分仇敌心神。女贼婆本人自恃名头高大,同党又多,还要装腔作态,登门讨战,表示她的身份,不做偷愉摸摸举动,暗中却把徒党分成几路,用的全是诡计,这男女三贼便是其中之一,刚一上崖,便听喊杀惨嗥与虎吼之声,朝下一看,四人两虎正在相持,记恨前怨,非但没有出力相助,反而想下诡计,说上一套便宜话,假说此是神虎,十分厉害,非人力所敌,不乘此时逃走必为所杀。你们都有本领,我们甘拜下风,无法相助等话。一面看好下面形势,仗着一身轻功,二虎又被下面四贼绊住,用飞抓套索轻悄悄绕着崖顶,寻到下降之处,乘机越过。说也真巧,当地虽是一条急流汹涌的深沟,两面危崖相隔却只三丈,又是一高一低,上面草木繁茂,荆棘丛生,不是秋深木落,连个插足之处都没有。对面危崖又极陡峭,三面森林包围,春夏间毒蛇最多,并有大片污泥,连在当地久居的村人都无一人去过。三贼原是贪功心盛,无意之中遇到巧事,崖壑又极曲折,连那么灵警的两只大虎均被瞒过。早就听说神虎奇迹,知道人虽越过,前途吉凶难定。又见全村黑沉沉,静悄悄,通不见一个人影,静得怕人,越料不是寻常。想起以前几次来人失踪之事,落地之后反倒有些胆怯。后来商量了一阵,决计觅地隐伏,先不发难,等到乃师和同党相继赶到,发出信号,再行下手。正顺湖边树林朝平台侧面掩将过去,天气阴黑,也看不出人家房舍是在何处。行至中途,方始看出人家多在东岸。西岸一带肢陀起伏,不是山石林木便是田亩菜畦。正在加急前进,猛瞥见对面飞来一蓬白影,在暗影中发光。野儿这件羽衣男女三贼见过多次,已有一点疑心;后又看出身材高矮相仿,已快由侧面走过,女贼越看越像,随口噫了一声。 野儿始终不信仇敌会由村后掩进,只因平日公亮,虎女对他关切,心中感激,反正无事,不愿违背,便跟了来。来就觉着侧面林中有极轻微的响动,心已生疑,未容停步,又听声息,当时警觉,自恃胆勇,一紧手中尖刀棍,便纵将进去。三贼自然一见就认识他,知已降敌,先恐倒戈为敌,还不敢冒失动手,特意引往隐僻之处,见他不曾出声呼敌,喊人来攻,心方稍定,转身笑问:“野儿,你怎没有良心投降敌人?”野儿到底人太忠厚,虽经师长同门解说,明白善恶邪正之分,终觉以前受过贼徒冉恭、仇香云夫妇的师恩,当初如非这两人早已葬身冰雪之中,就是受愚拜师,也曾有言在先,说自己已有师长,受恩深重,此时虽寻不到,将来相遇仍必重返师门,不能怪他没有信义,对方也都答应。女贼婆师徒人虽淫凶万恶,对于自己总有好处,不应倒戈相向,与之对敌。 见人之后,越发触动旧情。上来心乱如麻,既觉邪正不能并立,三贼此举关系全村安危,如被得胜,东西两山土人从此堕入地狱,不得超生;但要自己下手杀他,心又难安。正打不起主意,好生为难。闻言脸更发热,心里乱跳,暗忖:对方虽是恶人,我也不应恩将仇报。恩师之命又不敢违背,帮助他的仇敌,祸害两山土人,更是极大罪恶。忙中无计,以为一个人必能明白利害,妄想两全,苦口劝告令其逃走,兔被各位英侠发现,送了性命,总算报了师恩,也不至于危害村人。这两人如能够改邪归正,以后见面仍当师长看待,照样恭敬。否则心已尽到,恶人终有恶报,我不与之为敌,别人杀他也不相干。 念头一转,还当主意想得高明,便喊:“师父,此事不能怪我。我早和你们约好,如遇昔年救我的恩师,不论何时何地,我必随之而去,决无反顾。那日随同诸位师叔来香粟村窥探行刺,不料敌人厉害,全数杀光,只我一人与敌拼斗,彼时怒火攻心,丝毫不曾惜命贪生,正想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利钱,把命拼掉都可,决不丢人。忽有两人先后凌空飞落,内中一个姓尹名公超,正是我昔年救命恩人,曾允收我为徒弟的恩师,我日夜时刻都在想他,不是一年。休说他知我受人愚弄,拜人为师不是本心,仍允收我为徒,便是因我助纣为虐,杀死除害,我也心甘情愿,决无话说。因此来的人只我一个保得活命。就这样,我还向恩师明言受过你师徒好处,二位师父又有救命之恩,休说师祖和你俩夫妇,便是你们手下徒党,我如相遇,也决不愿与之为敌,恩师和各位师长全都答应,事情真假早晚自会知道。当初曾经约定,不能说我忘恩负义,我如没有良心,休看你二位是我师父,真要动手,并不在我心上。何况这半个月来,连经恩师和各位师长指教,已与以前不同,今夜又是奉命搜敌,便我不好意思动手,只消发出警号,埋伏立时发动,怎会到此隐僻之处,连句大声的话都没有说呢?依我相劝,这里异人甚多,还有好几位前辈剑侠在内,巴家庄虚实全都知道。你们未来以前今夜已早得信,有了准备,不是有心诱敌,休说你们这点人,便是桐柏山五恶全家和那几个著名的凶僧。恶道全数发动,也休想走进一步。以前来的几次贼党哪一个不是好手,算计人数,未了可有一人生还,你们想也知道厉害。本来我就不便为敌,也应报警,由他们埋伏的人合围擒敌。只为想起以前救命之恩,只要你们能够听我良言,不在这里生事,我便拼受师长责罚,设法引路,送你三人逃回,免得同归于尽。以后如能改邪归正,我一样当你师父看待,否则我也不与你们为敌,自有别人为众除害,与我无于。话已说完,心也尽到,听不听由你,但要在此闹鬼,我却要发动信号去喊人来了。” 冉贼夫妇已极凶恶,同来那贼名叫张金郎,外号黑心无常小刀鬼,本领虽然较差,人却阴险狡诈,也最得宠,诡计多端,无恶不作,自见野儿早就想好毒计,看出冉恭闻言大怒,气得声音都抖,恐其把话说错。因野儿以前最得女贼婆的宠爱,性又疾恶,看不起这班男女淫贼,对冉贼夫妇还能恭顺,余贼全不放在眼里,也不受女同门勾引。稍摆师长架子,立时发怒,辞色极为难堪,老贼婆偏又宠爱,一句坏话也说不进,心中恨毒。明知处境危险,仍想公报私仇,知道野儿天性忠厚,不忘前恩,正好暗算,一半出气,一半拷问真情,还除去一个强敌。忙凑近前去,暗朝冉贼夫妇拉了一把,抢先问道: “这都不去说他,你师父当初救你性命,为你费过多少心血?姓尹的是否你以前所说那人也不知道,听你所说好像还有天良,就算怕死降敌,借着以前几句谈话推托,谁不惜命,也难怪你。但有一件,当你上次失踪不回,曾有多人说你身轻力大,机警异常,就是敌人势盛,也应逃回,决不至于送命,多半怕死投降敌人,你师父、师娘极口说你忠心义气,断无此事,并还与人打赌,不料果然降敌,大出意外。因你是个怕死贪生,忘恩负义的小人,自然伤心痛恨,你看他夫妻气成什么样子。我们也早看出敌人戒备严密,不用你劝,早就打算溜走,此来本是窥探虚实,共只三人也做不出什么事,只是恶气难消。想你当初,不遇他夫妇早已冻死冰雪之中。你如天良不曾丧尽,容你师父师娘稍微出气,哪怕此后双方成为路人,见面不睬,也不相干,你看如何?” 野儿不知三贼拿准他不会反抗,故意借话激将,想下毒手,虽也料定张贼不怀好意,暗忖:此事左右两难,对方真要打我一顿便算完事,从此各不相干,脱去师徒关系,免得种种为难也是好事。一面又大自恃,以为一身铜筋铁骨,恩师所传内功暗中苦练多年不曾间断,近日连受高明指点,仗着以前根基太好。一点就透,功力越发大进,本来不易受伤;今夜又穿上这身皮衣,方才背人曾用刀斫试过两次,连印子都没有。最奇是两眼冒起两个小泡,好似蒙上一层透明的软镜子,刀剑竟刺不透。反正对头无可加害,胆又大了许多,便怒答道:“你这好恶小人,前在太行山几次害我,我都知道。方才你拉师父的手想要闹鬼,我也看见。你这样无耻狗贼,我不与你多说,只他夫妇愿意怎么都行,这气如何出法,还要我的命不要,却要明言在先。如想阴谋暗算,假话骗人,却莫怪我反抗。”冉恭得到张贼暗示,顿起杀机,冷笑说道:“你这小狗忘恩背叛,本应杀死才消心头之恨,一则当初命是我救你,好歹师徒一场,如其所说是真,重投前师也难怪你。但我夫妻教养你多年,这等结果实是恶气难消,我也不要你帮助,此后更不认你是我徒弟,气却非出不可。因我夫妻以前对你宠爱太甚,从未打骂过一次,转眼便成仇敌路人,实在想不过味,本想打你一顿从此各不相涉,便当我是敌人也无话说。但你天性凶野,我们又在虎穴之中,休说反抗,稍一出声也受其害。你如稍有天良,便容我们将你绑起,放下兵器,打你十鞭,决不伤你性命就是。” 野儿脸嫩心直,旧恩难忘,心想这条命本是拣来,至多被他们毒打一顿,吃点苦头,凭自己的功力必能禁受,就被绑紧,稍微用力,一挣便断。对方如下毒手,再行脱绑而起也来得及。立时改容答道:“二位师父如能听我良言,休说打我一顿,便叫我死也无话说,只不许别人欺我,由你处置便了。”说罢,自将尖刀棍、铁流星放向地上,双手一背,因不许别人动手,张贼先没过去,只发了一个暗号。野儿深知张贼诡计挑拨,想要害他,暗骂:“狗贼,等我挨完了打再和你算账。他二人我虽不会为敌,你却休想逃得活命!”心中寻思,刚把手往后一背,隐闻张贼低声说了一句黑话,以前不曾留意,虽不知说些什么,料其暗中加毒,必有阴谋,还在低喝:“张金郎狗贼,二位师父本无打我之意,你偏要他们做尽做绝,却不想你们此时落在敌人天罗地网之中,转眼就要遭报,还敢诡计害人,你决伤我不了。”话未说完,猛觉手上一紧,暗中用力一挣,勒得甚紧,这才想起贼党所用套索看去又细又长,能够发出五丈以外去套敌人人马,寻常刀斧均难斩断,厉害已极。心虽一动,但因前在山中背人试过,曾经挣断一次,只是费力勒得生疼。暗忖:冉氏夫妇是用套索的好手,铁流星手法便他所教,尤其善于绑人,又快又狠,所挽套结巧妙非常,朝人身上一抖一绕,当时全身勒紧,休想转动分毫,开头颇松,绑紧之后外人却难解开,他用手法一抽一抖,当时自会松落。以前还曾学过,他那手法始终不曾学会。明知脱绑困难,心仍不以为意,一看所绑的树是根半抱粗的杉木,正在估计少时如何挣脱,猛瞥见女贼仇香云已将铁流星拿起,觉出不妙,只喝:“你们说了不算,却莫怪我反抗。”声才出口,张金郎已将腰间链子鞭解下,抢前说道:“你放心,说好用鞭打你,决无二样。”野儿又喝:“我不许你动手!”冉恭接口低喝: “我被你气得手都无力,请他代打,反正十鞭,有什相干?”野儿心中恨毒,暗中还用师传内家真气准备挨这十鞭,打完立时暴起,将张贼撕裂两片,以消恶气,冷笑答道: “师父,你明有生路不走,偏听狗贼谗言,少时逃走不脱反害自己,这是何苦!” 张贼不等话完,便喊:“大师兄,你去观风,我来代你拷问,这厮虽极可恶,总算言而有信,决不至于无耻喊叫,我也只打十鞭为止。他不知这副套索的厉害,也许还在做梦,想等打完和我寻仇呢。冉大嫂,你将灯筒取出,我还有事呢。”说罢,借着女贼灯光刚将上身那件羽衣解下,野儿本是双手被绑,从腰到脚缠了好几圈,一头吊向树干之上,脚跟虽然踏地,上半身却并不在树上,也未连肩绑紧。这等绑法最是阴毒,看似全身不曾离地,手也没有向上吊起,挨打之时却是随同敌人鞭棍左右乱晃,增加许多痛楚,并还不易使力。野儿自不知道,见张贼来解羽衣,井还笑说:“无知小狗,放大方些,我是怕将你心爱的外皮打坏,先解下来,打完仍是你的,我决不要。”话未说完,忽然看出野儿周身火也似红。方才双方相对,已觉对方神情有异,因在黑暗之中,又恐被人看出,只将灯筒稍微一照。野儿上有羽衣,下有兽皮围腰,行前又因伊萌说戴上帽套,从头到脚鲜红如血,又是那么光溜溜的,除却眼睛上面鼓起两个小包,口鼻两耳露出一点气孔而外,通体油光滑亮,像个赤身裸体的怪物。就围上兽皮,上面光头也不好看,匆促之间寻不到红布,便将白布扯了一条扎在头上。三贼黑地里匆匆相遇,自未理会,及用灯筒邻近一照,又将毛衣脱去,不禁大为惊奇。女贼首先喝问:“你怎变成和鬼一样,周身通红,连衣服都不穿?”野儿头有布巾未脱,知道这件皮衣穿在身上,周身紧贴,与肉相连,宛如天然生就,对头尚未看出,心中好笑,方想明言,张贼也在一旁喝问:“是否姓尹的老狗用药变了你的形貌想要闹鬼,快说实话,免得找死,还说我们言而无信。”野儿闻言大怒,低喝:“狗贼,要打快些,你早该遭恶报,莫要耽延时候,等我师叔寻来,累他两人一起遭殃。”一面又向女贼连声劝告,令其速逃。张贼本想拷问了虚实再下毒手,一见不理,扬手就是一铁鞭。野儿挨了一下虽觉厉害,一则还在恃强,二则答应在先,不能不算。正在暗运真气,看准来势,将这十鞭打完再行报仇,一面用足全力想将绑绳挣断、准备相机应付。仇敌单用鞭打,便由他打去;如有别的恶念,立时反击。振了两振,没有挣断,心方有点发急,第二鞭又快打下。张贼正在耀武扬威,和冉贼夫妇低声咒骂,准备先将野儿左臂打断,看准左肘关节猛力打下。 公亮、虎女忽同赶到,看出野儿心粗胆大,被人诡计愚弄,还不肯喊,都是急怒交加。虎女出手更快,这一串连珠飞针打得又急又准。林中黑暗,女贼手又拿着灯筒,虎女由侧面暗中走来,正与张贼相对,灯光照处看得逼真。男女三贼却没想到树石后来了强敌,相隔又只丈许远近,便是知道也难闪躲。张贼恰在喝骂,口正张开,头一针先由口中打进,穿喉而过,右手也中了一针,如何禁受得住?一声急叫,当时丢鞭倒地。冉恭闻声惊觉,握刀回顾,瞥见张贼和贼妻一个倒地,一个也负了伤,急呼风紧,往旁纵开。同时又有三两寒星一闪,骤出不意,惊慌忙乱中忙用手中刀招架,往旁闪避,一针被刀打落地上,一针擦耳而过,将耳轮刺破半边,觉着敌人暗器又劲又急。刚负痛纵起,猛瞥见一条白影带着一道寒光和一股急风迎面扑来,暗中看出是个女子。女贼灯筒已落,还未看清面目,正在心慌胆寒,打算虚挡一刀,稍微招架,往外逃窜。说时迟,那时快,这男女三贼都有一身极好轻功,本领颇高,冉贼更是女贼婆大弟子,虽因多年荒淫,体质亏损,真力不济,没有另外四个男女贼徒厉害,究非庸手,尤其久经大敌,甚是机警,公亮、虎女要想杀这三贼,如在平时并非容易,只为三贼一来便看出敌人暗中有了戒备,形势不妙。初见野儿时冉贼夫妇本心只想对方没有敌意便是好事,再能勾动旧情,探出一点虚实更妙。深知野儿不是易与,只有戒心,并无伤人之念,正在假装气愤,想要乘机探询。被张贼一蛊惑,又看出野儿天性忠厚,不会倒戈相向,虽然勾动杀机,身在虎穴,到底有些胆怯情虚,无奈敌人虚实一点不知,意欲拷间出了真情再作打算,便由张贼下手。正提着心朝外张望,没料到强敌会由后侧面悄没声掩来,扬手就是一串飞针。 张贼首先倒地,贼妻仇香云也连中了两针,右肩骨已被打碎,伤势最重,奇痛彻骨,纵往一旁,冉贼惊慌忙乱中只顾闪避,哪知前面敌人的剑还未及招架,猛又觉着身后飕的一声急风,暗道不好,想往侧面纵逃,已是无及。敌人来势神速,哧嚓一声,后背心已被敌人宝剑透胸而过,一声惨号过处,虎女一双长剑也同时斫到,瞥见公亮赶来夹攻,刺中贼的后心,敌人右膀也被自己连刀斩落,知无生理,忙即返身改朝那女贼追去。耳听身后叭咻两响,贼尸已倒,回顾公亮就势一脚,将贼尸踹翻地上,朝野儿赶去,忙即低喝:“今夜来贼恐不止此,平台上灯光奇怪。我已听出上面有人动手,为何未见信号? 我们暂时不要出声,以免打草惊蛇,生擒女贼拷问要紧。” 说时,女贼业往斜刺里逃去。虎女看出敌人不知地理,前面乃是一条死路,便将脚步放慢,虚张声势,专一留意侧面,防她遇阻改道逃走,想等公亮放了野儿,三面全围,以便生擒,免被情急自杀。忙中回顾,公亮已将野儿放下,轻悄悄掩往前面,野儿也拿了兵器随后赶来,料定女贼无法逃走,刚刚掩将过去,一面取出灯筒朝那尽头峭壁凹中一照,女贼业已被人点倒,料是自己人所为。照此机密,必有成算,否则事前不会连个信号都没有。因那女贼还能开口,虎女正在喝问:“来贼多少?”野儿也由后赶到,见女贼人已不能走动,灯筒照处,肩上鲜血淋漓,神情惨厉,一双凶睛饱含痛泪,苦痛已极,想起昔年雪中相救之情,心中一软,便朝公亮求说:“饶她一命。”公亮还未及答,女贼已先哭喊道:“我身受重伤,肩骨被暗器打碎,痛得攻心,本已难于活命。方才逃到这里,忽由黑暗中闪出一人,来势绝快,一下便点中我的重穴,便是解开,真气已破,至多还有十来天活命了。我已明白过来,恶人终无好下场,何况我丈夫、同党均已惨死,今夜虽有不少人来,看你们的防御这样周密,料也凶多吉少。我并不想求生,只是此时伤痛难忍,受不了这活罪。我虽不好,方才不该听信同党之言想要害你,到底师徒一场,请你念在昔年情义,反正我又逃走不脱,代求他们将穴道解开,囚禁起来,给我一点伤药,容我住上些日,好好死去,保一全尸,再将我备棺埋葬,不要抛尸露骨,我就感激不尽了。” 虎女人本服软,又见野儿天性纯厚,方才敌人还在行凶,对他咒骂毒打,要他性命,转眼之间反客为主,刚刚死里逃生,见女贼向他哭求,非但不记前仇,不等话完,便望着自己和公亮,大有求情之意,神情甚是惶急。拿灯一照,皮套里面业已兜满泪水,女贼说得也颇可怜,越发心动。方要开口,野儿看出公亮面有怒容,恐其不肯,已先跪了下去。虎女因事在紧急,平台上面还有敌人动手,不知胜负,急于问完赶去,一摸身边兜囊中常备伤药还有不少,随手取出,不等开口求说,忙喊:“野儿快起,此时无暇多谈,伤药拿去,当时可以止血定痛,但是解她不得。问她共来多人?有何诡计阴谋?快说实话,我们还有事呢!”公亮看出女贼伤重狼狈,所点又是重穴,知其无力逃走,照眼前形势,虽有自己人在暗中主持,到底是谁,和敌人来意,贼党多少还不知道,事起仓猝,好些可虑,急于探询明了虚实,好往平台对敌,忙喝:“女贼快说实话!”又告野儿,少时将她送往左近崖洞之内藏起,暂保一命,事完再行发落。女贼平日虽极凶恶,到此地步也成了斗败公鸡,垂头丧气,心胆皆寒,一任敌人喝骂,丝毫不敢倔强,连声应诺,只求暂时饶她一命,免去伤痛,有问必答,什么机密都尽情吐露,说将出来。公亮人本机智,问得简单扼要。野儿刚把伤药代女贼上好,话也问完。三人一听贼党果分两起来犯,并还各分三路进攻,用心甚是狠毒,不禁大惊。 原来桐柏山五恶约来一人名叫孔炎,恰与秦氏兄弟之父有交,曾在香粟村住过半年多。事隔二三十年,休说娄氏弟兄未来,连秦正也刚出世。因秦父喜武好友,偶往山外路遇,谈得投机,先叙口盟,拜了兄弟,后来山中相访,友情颇深。本来宾主相得,准备久居下去,只为孔炎天性好色,住了不到半年,便与主人堂妹勾引成好,有了身孕,自觉不好意思;又知秦家财多,于是卷了大批金银细软留书逃走,从此便未上门,彼时孔贼年纪甚轻,最喜打猎,东山地理极熟,好几条险僻之径连主人平日都难走到的山路都还记得。他和桐柏山五恶中的三眼朱锦是两郎舅,乃姊便是朱锦之妻,恰巧秦妹前年死去,便告奋勇赶来。群贼只知几个强仇大敌所居东山香粟村的道路,先还不知虎女所居之处和敌人强弱虚实,也是事情凑巧,孔贼奉命先来送信。人本好狡,未入山前途遇一人,乃是一个常往山内收买药材的客商,因惧怕西山恶霸凶威,东山路远,不曾去过,胆大贪利,知道山中产有珍药,以前只是常时偷偷入山,去向土人收买。后和铁汉相识,照例每去都是先寻铁汉商计,已有一年未来。早就听说虎女许多奇迹,并不知道新近双方发生争斗之事。一个人翻山过岭,冒了危险赶到两山交界一看,铁汉不在,西山那面的土人差不多都走光,剩下一些妇孺老弱。天已昏黑,没有住处,好容易寻到一个相识人家,想要投宿,那家只剩一个老妇和两男女幼童,先不肯留,后经苦求方始答应。 那人见当地一个年轻男子都没有,生了疑心,正想明日试着寻找铁汉,收买药材,不料两山交界有人防守,发现有一生人翻山而来,便命二人往探,内中一人恰是铁汉,知其住在人家,处境危险,万一恶奴走来看破,连主带客均无幸免,忙将他引往东山境内藏起。双方交往数年,本来情厚,铁汉人又口直心快,知道那人也最痛恨巴贼和那手下恶奴,以前曾与相遇,不是逃走得快,过了境边,恶奴守着主人之命没有追赶,几乎被他掳去。就这样还丢了一个衣包,好些珍药,因此恨之入骨,提起必要咒骂。这时,轮值防守边界的正是秦氏弟兄和十多个勇士,为了夜深,每人分了一些酒肉,刚吃了半个醉,双方越谈越投机。那人最喜追根问底,铁汉口没遮拦,又认为是大快人心之事,东山诸侠不知他与外人相识,偏又忘了招呼,便全说了出来,只未提到双方不久恶斗一节。那人一听这等厉害,东山路远,险阻难行,铁汉不令前往;西山境内遇见恶奴,不死也脱层皮。看神气珍药已无从收买,自家采掘到处都是危机,山中猛兽甚多,孤身一人也不济事,天还未亮,便由铁汉指引护送,冒了奇险攀援上下,另外觅路翻山逃走。 回到龙尾坝常住之处,想起此来白受辛苦危险,毫无所得,满肚皮的气愤无从发泄,想在当地养息一日,起身回去。次日早起,觉着偷鸡不着蚀把米,以后恐还没有指望,一时心烦,叫了两杯早酒,天已中午,勾动昨夜怒火,正在咒骂,打算吃完起身。恰巧孔贼和一同党走过,听人指名咒骂巴贼,心中一动,也装酒客坐在旁边,代会酒账,借话套拢,推说也是药客,以前吃过巴贼的亏,已有数年未来,竟将铁汉对那人所说的话全数探询了去。 五恶等贼党到齐之后,连商计了好几天,本来定在重阳过后发难。这日因老贼婆倚老卖老,和那几个著名的前辈凶人分庭抗礼不算,对于五十以下的贼党,不问对方什么来历,均以老前辈自居。除向五恶和有限几个会剑术的凶僧恶道还肯尽情拉拢而外,余贼均不放在眼里,辞色甚是骄狂,群贼俱都有气,当面不说,背后对那几个男女徒党互相讥刺,嫌怨日深。这时女贼门下徒子徒孙先后伤亡了十多个,连后面赶来的还有十一人。不怪乃师骄狂大甚,激动公愤,反觉贼党势利,欺人大甚。先还不敢向师明告,隐在心里,内一女贼徒当日早上听群贼背后议论,说她师徒淫贼无耻,说她所练毒药飞针如何厉害,为报前仇,卧薪尝胆已有多年,此来非手刃仇敌不可,话说得比谁都大,一直都在损兵折将,连尸首都未寻回一个。如今打算勾结桐柏山五恶,借别人的威风壮自己的胆气,已是丢人。实则心胆心寒,上来装病,如今自说人已复原,还是守在这里空吹大气,打算因人成事,挽回昔年虚名,真不要脸等语。贼徒熟透桃花丑无双孙三妹人最淫贱刁狡,骂人的又是日前勾引不成,反被对方嘲笑的两个少年贼党,触动旧恨,越发怒极。有心入内质问,又恐对方说话刻薄,揭发日前丑态,当众丢人,心中恨毒,仗着女贼婆宠爱,前往哭诉。女贼婆萧五姑因手下徒党都是相随多年的能手,相继伤亡,死了多半,并且来时那大声威,主人当她祖宗一样,何等尊敬,偏不争气,无缘无故忽在到前片时之内病倒,虽疑有人暗算,当时粗心,又未发现形迹,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每一想起,便自急怒交加,心生内愧,恨不能当时赶往东山寻仇拼命,无奈仇敌厉害,先去的人不论本领强弱,人数多少,一入东山境内休想生还。形势这样厉害诡异,如何造次?只得强忍怒火,准备探明虚实再行下手。心中有病,惟恐贼党看轻,表面装点架子,心实情虚。闻言当时羞惭成怒,正打算当众发落一顿,就势带了门人与敌拼命。 还未开口,恰有一老贼与五恶说起,今日人全到齐,对头久无动静,好在敌人虚实业已知道几分,地理走法也经商定,索性命人挑战,约期一斗。免得愉偷摸摸,胜败都不光明,伤了人还要被人耻笑。原是无心之谈,老贼婆却认了真,当时吵将起来,双方几乎翻脸。后由主人和为首诸贼勉强劝住,重又商计。 老贼婆越想越气,便说:“你们只管订约,我师徒不怕敌人耻笑,定要偷摸到底,不将仇敌人头愉回我不是人!”双方越说越僵,最后打赌,改作双管齐下。欺对方人少地广力量分散,由老贼婆师徒和平日交厚的十多个老贼,共是三十余人,照孔贼所说途向三路人村,出其不意,能当时杀敌报仇自然是好,否则敌人也被绊住,决想不到后面还有大队人马,五恶等许多能手均在其内。这样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成功。女贼婆因五恶两不偏袒,口气公平,业已答应,只在走时说了几句气话,致将方才和她斗口的一伙刚成名不久的贼党激怒,还得罪了两个异派中人,双方又争论了几句,便明打赌:各带一起人分头下手,先到先算,胜者为强。巴贼五恶劝阻不听,心想双方争功必多出力,更可惑乱人心,分去敌人心神,便不再劝,反想乘机发难,作了中证,双方议定各行其是,就到战场也是各寻自己对头,两不相顾。说好起身。因知敌人必有埋伏,仗着地理天险常占上风。行前并由五恶选了寸来个能手故意引逗,遇敌只守不攻,只退不进,引得对方全神贯注正面来路,以便这两起人各分三路,绕路前进,深入虎穴。五恶看好时机,突然大举发难,带了所有贼党掩杀过去,几面夹攻,杀他一个鸡犬不留。用心甚是狠毒。女贼婆师徒一向心黑手辣,路上谈起前事,越发恨毒。另一起贼党以两异派妖道。 凶僧和一妖妇为首,本就议定,不问胜败,也放这班人不过。初意前去的人无一生还,敌人防御定必周密,哪知一直绕到香粟村侧面森林之内,快要分路,始终未遇一人。冉恭等三贼奉命由村后秘径掩人,一到先遇二虎,又见村中漆黑,静得怕人,才知不妙,跟着又遇野儿,终于送了性命。 三十五、虹飞电舞 喜戮群凶 公亮、虎女匆匆问知大概,好些细情还不知道,便命野儿把女贼带走,匆匆往平台上赶去。到了楼下,正往上纵,忽听一声怪叫,一条人影好似被人凌空打落,由上面石栏杆内倒翻下来。公亮手疾眼快,正在前面,瞥见那人是个贼党打扮,自己人头上都有暗号,更不怠慢,抢先上前就是一剑。那贼凌空翻落,身子一挺,正要落地,不料与敌人撞个对面,下面光影又暗,等到警觉,已自无及,吃公亮手起一剑斫翻在地。二人以为上面既有贼党被人打落,自己人决不在少,心方略宽,忽然听出平台上面双方喝骂之声,自己这面好似只有伊萌一人,余者都觉耳生。暗忖:此时敌已深入,大哥他们不曾发令,不知是否回来、前崖上人不会不知,如何也无动静?心方不解,忽听嗖的一声,一道旗花信号由方才女贼被擒的一面发出,破空直上,到了空中波波连声,散了一天星雨。跟着便听号笛吹动,各路响应,嘈成一片。忙中回顾,沿湖各地突有许多火把出现。 初看时还是星星点点,晃眼合成好几条火龙,照着平日阵法,分成三路,蜿蜒飞驰而来。 同时瞥见湖边楼旁广场上面也有二三十根几条火把出现,并听贼党呼哨之声。循声注视,湖边广场有几条黑影,吃众人火把一照,全都现形,为首一个正是老年女贼。刚一现身便听哈哈笑喝,公明。公超和荆氏弟兄突由左近树林中纵将出来,将那男女七八个贼党截住,动起手来。另外三面也有贼党出现,齐往广场赶过。那几条火龙均是材中壮士,各持弩筒镖箭朝后乱打。贼党似知形势不妙,接到女贼婆的号令,只顾赶往应援,头都未回,有两个落后的已被镖弩打倒,绑将起来。 二人料知就是方才侯绍来取皮衣,先后不到个把时辰的光景。公明、公超已由外面赶回,暗中主持,发下密令。想因时机瞬息,全村的人虽然久经训练,到底事起仓猝,初经大敌,第一次遇到,不得不加仔细。为防万一人心慌乱,刚一回到村中立即分头通知,一面命侯绍来取皮衣,就便传话。因恐仇敌机警,看出形迹,所以连自己人都未通知。女贼婆萧五姑师徒已在下面,台上不知是何贼党?自己这面人有多少?方一寻思,忽见前崖高处信号闪动,表示台上敌人颇多,不能放走。二入觉着自己这面好手只见到四五个,都在下面,天气阴黑,尚在下雨,急切间看不真切,台上只听伊萌一人喝问,是否还有帮手也拿不准,本就担心。一见信号,又听台上喊杀甚急,心想,敌人这多,最好出其不意掩上台去,先用暗器打倒几个再说。这原是转眼间事,稍一停顿观望,不约而同互打了一个手势,便自分开,一个绕往侧面空地纵身直上,一个便顺台梯轻悄悄往上淹去。公亮在后,刚一探头,瞥见台上贼党甚多,有八九个,伊萌业似已手忙脚乱,心中纳闷。觉着上面已打了好一阵,并还打落一贼,伊萌理应得胜,为何现出败象,看出来贼本领均高,手随念动,刚把独门铁环箭照准内中两贼分头打去,人也持剑上纵。 耳听贼党怒吼急呼之声,已有三贼受伤,纵出圈外。原来虎女仗着力大身轻,手中飞针又准又急,先由下面绕到东角空旷之处,纵将上去,人还不曾落地,连珠飞针已先打出,当时打中了两个。内一凶僧本领最高,虽然连中两针,因非要害,均被震落在地,瞥见虎女纵落,一声怒吼,舍了伊萌反身扑去。 伊萌本是中途赶回,刚到楼下,便遇公超由暗中掩出,将其唤住,说:“今夜双方成了存亡之局,敌势甚强,我们真有本领的人太少,幸而东西两山的人都一条心,如能善于应用,非但可将来贼除去,并可乘机反扑,一战成功。为防老贼婆师徒狡猾,万一有贼漏网,我和你娄师叔得到信息,天已不早,因此连娄三叔他们诸人均未先行通知。 一半是恐时机紧急,说不详细反而误事;一半也因他夫妇一个胆大天真,一个又大谨细,二位荆师叔人更谦和,不肯作主。虽然贼已深入,到底动手以前越沉静越好。并且贼党三路来攻,来贼又是两起,必须分别隔断,相继除去,才能成功。村后缺口这面虽有二虎把守,终恐来贼人多,混将进来。因此命他夫妻带你二人沿湖搜索过去。村人业已得到号令,方才全村灯光忽隐,便见埋伏停当。先还恐时机紧迫不及准备,稍有疏忽,就不致败,也必有贼漏网。且喜抢在贼党前面,今夜一人要抵十人的用处,我和你各位师叔还要分头接应,并不指定一处。不多一会,贼党必要分头掩进,业已传令崖上故意放他进来,等其全数入网方始发难。这两起贼党来时暗中结怨,各不相谋,贪功好胜之心更甚,上来便是各存私念,乱了章法,我们必胜无疑。但他初来时倚仗人多,气焰甚盛,你与之相遇,必须以守为攻,专保本身,不可冒险。到了紧急之时自有接应,以免寡不敌众,吃他的亏,现在可往台上等候。你二位荆师叔业已得信,只要发现崖上有红灯微闪,便是贼党快到。方才你们离开时,我和你娄大叔正同回到台上,匆匆将那十几盏风雨灯点燃。此灯外面蒙有铁套,你将那根细绳一拉,灯套立时下落,一同发光,此举原是疑兵之计,想使贼人误认那是发号施令的中心要地,前往围攻,以便分他心力,并将另一起来贼引往送死。万一人来太多,也不必慌,只管仗着你的机警胆勇沉着应敌;就是事情变化不能预定,也必有人赶来相助。你先去吧。” 伊萌一向胆大贪功,闻言听出师父对他重视,以一敌众,心中大喜。刚到台上不多一会,便见对崖红灯一闪。因听公超说,当夜来贼深知地理。虽听人说,只一姓孔的贼党前在村中住过多时,知道好些秘径,终恐还有别情。贼党中也许另有能手,已将虚实得去。兵贵神速,这里事情一完,还要率领全村的人乘虚乘胜反扑贼巢。为此连发急令,非但把人调回十之七八,只留有限二三十个胆勇之士伏在中途各地,以为疑兵,迷乱后来敌人心目,并还抢先赶回村中,将好些信号改过。如何下手反攻,连动手时刻均经通盘筹算,估计停当,相差不会太多,做得十分机密。一见红灯微闪即隐,忙将灯杆上的活套一拉,灯外铁片全数张开落下,大小高低十二盏风雨灯立同出现,照得台上雪亮。 伊萌本极机警,心想贼党如抢平台,来人必多,虽是诱敌扑空,分他兵力,哪有不动手之理?正在寻思,偶一低头,见周身皮肉又红又亮,忽然心动,暗忖:四师叔笑我不穿衣帽像个小怪物。似此又红又亮的小人,来贼必未见过,正好吓他一跳。忙将帽子除去,只腰间兽皮,脚底藤鞋未脱。越想越淘气,竟朝那离地好几丈的当中灯杆顶上援去,仗着身形瘦小,隐在灯的上部,估计贼党决看不出。正在得意,忽见下层平台隐有两条黑影一闪,刚看出头上白羽标记是自己人,内中一个好像侯绍,贼党尚无动静。想要下来探询,忽见楼下暗影中又有几点白光微闪,料是刀剑之类。刚刚停住,来贼已自现身,似由入口那面偷偷穿林而来,未走正路,共是五个贼党。到了楼前,只在暗中闪得一闪,便借楼下树木掩蔽,轻悄悄往上走来。还未到这,后面又来了几个,也是要往平台抢上,来势较急,连身也未隐,便分两路飞上二楼平台,忽然轻轻打一招呼,便相继纵上顶层。似见上面灯光照耀,空无一人,四外又是那么黑沉沉的,生了疑心,内中两贼便持刀朝灯杆斫去,铮铮两声,看出铁制,方始停手。一个取出暗器,想要将灯打灭,刚一抬头,伊萌手中小钢镖已连珠打下,内中一贼首被打中要害,倒在地上,另两贼也受了伤。因是临空下击,力猛势急,虽未送命也是不轻,众贼正在纷纷向上喝骂,用刀招架。伊萌看出敌人本领颇高,再打已难打中。故意尖着嗓子装了一声鬼叫,冷不防手舞兵器飞身而下。伊萌身法本极灵巧,自恃穿有皮衣,寻常刀剑斫他不伤,越发胆大,人还不曾落地,手中兵器已先舞动。众贼瞥见敌人凌空飞落,骤出不意,上来又有三贼两伤一死,未免挫了锐气,除一凶僧和一矮贼喊杀上前而外,余贼见此来势,均误把伊萌当作怪物,由不得纷纷惊避。 后见同党二贼上前动手,看出是个怪人,刚刚上前合围,又一同样红人纵将上来,正是侯绍。先是两对打在一起,二人看出贼党人多厉害,内一矮贼更是生具神力,刀斫不伤,师长一人未来,公亮、虎女。野儿三人已往湖南,相隔颇远,急切问还赶不到,已在急怒交加,相对喝骂,又有三贼赶来助战,勉强支持打了一阵。侯绍忽被矮贼叫破姓名,双方竟是仇敌,互相喝骂了几句打往一旁。侯绍固有不支之势,伊萌如非纵跃轻快,也早寡不敌众,遭了毒手。中间伊萌乱发钢镖,又连打伤两贼,群贼越发激怒,几次奇险,均仗应变机警避将过去。方想这多强敌,我一个人怎杀得光?忽听一声怒吼,矮贼首先被人打倒。回头一看,师父尹公超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照面便连打伤两贼,刚和侯绍反身杀来。心方一喜,忽听空中有人喝道:“七弟,是时候了,还不快走!” 公超便喝:“徒儿,不要忘却方才所说,令夜贼党太多,暂时不顾你了。”说罢把手一挥,连侯绍一同往下纵去。 群贼见公超那样厉害,本还有些胆怯。公超一走,又是这等说法,不知故意诱敌,以为敌人势孤力弱,否则不会令他门人孤身应敌。想起女贼婆师徒还未露面,自己业已伤亡多人,太不好看,一个幼童都难取胜,不由怒火上攻,凶威大盛,同声喝骂,夹攻上去。伊萌知道师父用意,非但一毫不慌,反而提起精神全力应付。伊萌本领虽高,到底吃了人少的亏,如非耳目灵机,也早受伤。方想只将凶僧和内中一个能手除去便可得胜,忽听一股急风过处,眼前一条黑影由头上飞过,一瞥不见。随听一声惨叫,好似有人翻落台下,忙即纵身回顾,贼党忽然少了一人,内一强敌业已失踪。那贼本领和凶僧差不多,人更狡猾,并不正面为敌,专在旁边乘隙而入,几次暗算,差一点没有遭他毒手;必是乘着群贼围攻紧急之际,由身后偷偷掩来,想放冷箭,不知被哪位师长看出,斜飞过去将其打落台下。贼被打倒,黑影也不再见,方自奇怪。群贼也和伊萌一样,事出意外,来势那么猛急,行家眼里一望而知不是常人,料来劲敌,也和伊萌一样纷纷纵开。刚一缓势,瞥见黑影、同党全都不见,台上仍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红人,一声怒吼重又喊杀上前。伊萌以一敌众到底吃力,便照乃师所说改攻为守。群贼不知敌人奉有密令,只当久战力乏,凶威大盛。伊萌知道群贼对他恨毒,各以全力相拼,照此下去,时候一久非吃亏不可,已在盼望援兵。一面暗想计策,打算出其不意,先用所藏两只钢镖将为首凶僧打死,去此强敌,下余群贼就是人多也可无害。无奈敌势太强,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围攻上来。只管力大身轻,得有师门真传,休说反伤敌人,连手都缓不过来。 正急得破口乱骂,忽听群贼惊呼之声,内中三贼相继跳出圈外,当头一贼业已倒地,同时瞥见虎女凌空纵落,两口长剑并在一只手内,左手飞针好似一串寒星朝贼打去,右手舞剑而下。群贼大乱,纷纷纵避,只凶僧一人手持月牙铲反身扑去。知道此贼最是凶恶,比方才黑影打落的贼还要厉害,手中铁铲又沉又重,舞将起来急如风雨,方才便是吃他的亏,以致受敌围攻,难于招架,心中恨极。本来大半心神都在他的身上,见此良机怎肯放过?身法又极轻灵,动作神速,目光到处更不怠慢,双脚轻轻一点,跟着斜纵上去。这时三方面的动作都是又猛又急,虎女由二层台上纵起,越过石栏两丈来高,由黄鹤冲霄化为鱼鹰人水,头下脚上往下猛击。凶僧耳目灵警,自恃一身硬功,寻常刀剑不能伤他,未免骄狂。虎女打这两针虽未受伤,内中一针打在肩骨上面,也颇疼痛,又听群贼惊呼纵退,心中大怒,怪吼一声,身于一扭,瞥见一个红面白衣女子凌空下击。 不知虎女厉害,手中双剑更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以为敌人身子凌空,来势太猛,不易闪避,手中兵器重达八九十斤,一下便可将人打飞。双脚用力一蹬,刚刚纵起,不料一时轻敌,伊萌早就看中了他,所用兵器又非常物,形制奇特,用处甚多,看去像口宝剑,上面还附有锋利无比的钩刺,早就看出凶僧刀斫不进,见他纵起,便如影随形贴地纵将过去,也不由后硬斫,就势手起一钩,竞将凶僧右脚腕钩住,猛力往后一带。凶僧满拟反击,转身得快。伊萌上来只和他两个照面,试出力猛,由此便未和他硬对,一味仗着身法灵巧前纵后跳,利用群贼自相挤撞,在人丛中纵来跳去。别人还当乘机回手,对他却连招架都无,兵器又不能伤他,越发不以为意。这一钩正钩了一个结实。凶僧身刚离地只三四尺,怎禁得住把脚钩住,猛力一拖,当时一个前扑,脚往后退,想要翻身,并将脚上铁钩甩掉,已自无及。说时迟,那时快,凶僧骤中伊萌暗算,身快向前扑倒,急怒攻心,手忙脚乱中还想伤人报仇,手中铁铲刚往上面猛力撩去,准备先将前面敌人打倒,仗着一身硬功,落地滚起,再寻身后敌人晦气,免得腹背受敌。就这时机瞬息之际,头上又是一声大喝,灯光影里,一条带有一蓬红影的怪人突然飞落。一,线寒光过处,当的一声,竟将凶僧八九十斤重的月牙钢铲打飞出去好几丈,坠落台下,人也凌空飞落。 来者正是石野儿。先将女贼安顿好后,闻得信号四起,飞驰赶来。中途遇见卫青娥,说:“伊萌独斗群贼,正在紧急,你师父他们因恐女贼婆和几个为首凶贼漏网逃走,无暇兼顾,我刚将对手两贼杀死,抽空往援。此是另一起恶贼,内有几个凶僧、恶道,十分厉害,业已全数进村,必是赶往平台,单我前往恐不济事,你可和我同去,不必再管别人了。”石、伊二人亲逾骨肉,闻言自然情急,好在二人身法俱都极快,话未说完,便同赶到。卫青娥瞥见丈夫蒲芦在暗中打手势,知道贼党接应就到;又见公亮刚刚掩身上去,伊萌还在怒喝,料已无害。打算夫妻二人会合一起,先放来贼过去,然后现身,两头夹攻,便未再上。来这两起贼党原是同床异梦,互相记恨,虽然各有各的心意,但都知道仇敌厉害,上来都是分成三路偷袭。为了所走道路远近不同,有难有易,并料敌人防御严密,必有一面不易侵入,事前和同党约好,至少要有两路掩进村内,到了预计湖边空地会合之处互相见面,等上一会,能够三路会合更好。内中一路如被敌人发现,必要动手,现出形迹,见有对敌情景,这才开始发难,杀人放火,一面惑乱敌人心神,使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一面里应外合。用心甚毒。双方仇怨甚深,独这一点却是多半相同。哪知敌人早有准备,给他来个分头截杀,来一路断送一路,一面露出空隙,故意放他进来。等到群贼看出不妙,业已全数入网,这且不提。 野儿方才挨了一鞭,更把满心恨毒种在群贼身上,伊萌又是他的好友,一听上面伊萌喝骂之声,越发义愤。因不知公亮、虎女也在此时分两面掩了上去。心想,敌人太多,就此纵上,见人必有防备,何况来贼多半见过,知我厉害,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偷偷掩上,看准强敌伤他两个,再与对敌,便要容易得多。临时动念,轻轻一纵,单手搭住石栏,刚一探头,瞥见凶僧正在耀武扬威,不禁怒火上攻,回手拔出铁流星,刚立在石栏上面,猛瞥见寒星乱飞,群贼纷纷纵避。野儿心急,又知凶僧厉害,连念头也未转,便连人带铁流星横飞过去,正赶凶僧前扑,脚被钩子钩住,人往后退,虽然不曾打中,这一流星却将凶僧铁铲打飞,右手骨也被震断,连时脱骱。本已痛彻心肺,不死也把半条性命送掉,就在这时,虎女刚往下落,瞥见凶僧反手一铲打来,暗骂:“秃贼找死。” 正待施展师传越女剑法,用手中双剑刺去,挑开敌人兵器,拨草寻蛇将人刺死;猛瞥见伊萌紧随凶僧之后,将凶僧的脚钩住,往后拖去。凶僧冷不防身于一晃,朝地扑去。方想凌空提气,跟踪追杀,忽然一股急风,一条上白下红的人影,带着一团银辉闪闪,明如皎月的寒光,电掣而过,看出野儿飞来。心想:这娃儿真个莽撞。念头还未转完,忙将手中剑一撤,头往上一抬,双脚用力往下一沉,人便由前而后,就势一个扬花随地翻落下来。再看凶僧铁铲业已打飞,野儿也由面前横纵过去,凶僧似已受了重伤,口中怒吼,人扑地上,刚把身子一挺扭将过来,脚上铁钩虽未脱落,人已仰面朝天。双脚绞着麻花,待朝伊萌反扑过去。不是伊萌力大手快,就势急拖,业已纵起。恐他身后还有敌人,只顾前面受了暗算,忙即纵身赶过,随手分持双剑,左手一剑刚朝凶僧头上斫去,一溜寒光随同一条红白人影同时飞过,凶僧连未了半声怒吼均未及出口,便被人当胸打穿一洞,鲜血四流,死于非命。原来野儿身刚落地,回顾凶僧想要纵起,伊萌身后纵开的敌人竟有四个之多,两个已朝公亮纵去,还有两个也似想要动手,惟恐伊萌疏忽受伤,心里一急,脱手一尖刀棍朝凶僧当胸掷去,就势人也纵过,将棍拔起。这类别出心裁的手法乃昔年未拜师以前追赶野兽无意之中练成,又猛又准,刀尖更是锋利无比。凶僧休说真气已破,就是铁人也禁不住。何况虎女又加上一剑,连头也被枭去大半个。 最厉害的贼党一死,群贼自然惊慌,又见同时来了三个生力军,一个比一个厉害。 两个平日骄狂性暴的还顾脸面,不好意思就走,余贼全都胆寒,本来已无斗志,想要溜走。刚喊得一声“风紧”,石、伊二人已一人对一个抢将过去,惊慌大甚,欲逃无及,只得勉强应战。虎女和公亮同斗三贼,只一照面便将一个本领较差的一剑杀死,于是一对一成了四对,群贼如何能是对手?又是两三个照面过去,内中一贼首被石野儿追纵上去,一铁流星打了个脑浆迸裂,声也未出便即送命。伊萌杀得性起,乘着敌人手忙脚乱,一刺穿心而过。这时台上死尸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虎女好胜,见对面两贼本领颇高,又当情急拼命之际,杀得甚勇,不愿两小相助,忙喊:“你们快将贼尸丢往台下,莫要管我,这里灯亮好打,也许后面还有不少贼党要来呢。”石、伊二人口中应诺,提起贼尸正分头往台下甩去。 猛瞥见下面来了一伙贼党,约有十五六人,当头一个道士,料是那几个凶僧、恶道之一,来势极快,好似闻得同党喊杀之声,跟踪赶来。二人正各拖了一具贼尸的脚想要抛下,见状立时缩退,打一手势,就势抓住贼尸小腿,一声大喝,用力抡起,猛朝贼打去。贼党骤出不意,楼下花树山石又多,共只当中丈许宽一条小路,闪避不及,当时打倒了两个,为首恶道却未打中。一见上面人影飞舞而下,百忙中竟看出那是两具死尸,把头一偏,就势扬手一掌,打向一旁,落在旁边花丛中,将花树压断了好些。石、伊二人一个回手,抄起一具贼尸,二次想要打下,一个刚往后退,忽听一声断喝,一条人影已由下面飞纵上来。伊萌看出恶道甚是狡猾,本领也高,竟避开正面,由旁纵上,银箭也似,其快无比,知是劲敌,忙即纵将过去。野儿没想到来势这快,刚呆得一呆,忽听下面嗖的一声,知道有贼蹿上,更不怠慢,便将手中贼尸猛力横扫下去。那贼不料上面还有死尸打下,来势甚急,一下撞个满怀,野儿天生神力,怎挡得住?一面未照,便被凌空打落,连同贼尸往下飞坠,下面群贼自然又是一阵大乱,纷纷喝骂,避开正面,纵将上来,只听嗖嗖连响,转眼纵上七八个。先剩下的二贼耳听同党喝骂,知道援兵已至,心方略宽,正在急呼求援。一个先吃虎女一剑斩断一臂,再一剑杀死在地。还有一贼本和公亮拼斗,见同党被杀,恶道纵上,惊喜交集,刚狂呼得一声“道兄快来!”虎女早听伊萌在旁点醒,当夜贼多,杀得越快越好,扬手一飞针,打中那贼面门,公亮就势一剑斫翻在地。贼党也刚纷纷纵上,一见同党伤亡,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各举兵器喊杀上前,又成混战。公亮看出来贼无一庸手,恶道更凶,忙即点醒石、伊二人留意。 正在一同恶斗,忽听侧面哈哈笑道:“贼妖道郝三丁认得我姓蒲的么?”众人闻声回顾,见石栏杆上立着男女二人,正是大侠蒲芦、卫青娥夫妇。群贼多半知这两老夫妻的威名,俱都心惊胆寒。恶道更因昔年结怨大深,多少年来都是闻名丧胆,望影先逃。 为了手下徒党与女贼婆师徒结怨,多了一句嘴,对方说他护短,引起争论,虽经五恶劝阻,心中不愤,仗着会点剑术,还有几个异派余孽,性又骄狂,双方越说越僵,便和女贼婆萧五姑打赌,谁能带人攻破香粟村,将为首诸侠除去,便是高手。满拟萧五姑师徒死伤已多,带去的人有一多半是她师徒的好夫,和平日用财力勾结的淫贼同党,自己却因来得最后,虽有几个先来的并未出手,一人未伤,都是多年死党和门下男女徒弟。内中还有一个女妖道太极仙姑小媚娘武天香,练有毒药迷魂针,本领高强,向无敌手,以为比萧五姑师徒的飞针还要厉害,只一深入虎穴,攻进村去,必能大获全胜。心中打着如意算盘,非但自信极深,并还存有贪功之念,心想抢在女贼婆的前面,使其扑空更妙。 一离巴家庄,便把人分成三起,加急赶来。不料途中遇见疑兵,他这一路受异人戏弄,多耽搁了个把时辰,结果敌人并未遇见。依了武天香,觉着兆头不妙,就是敌人利用天险,不敢明斗,凭众人的本领这样搜索包围,怎会扑空,人影也未见到一个?劝他多加小心。恶道一则势成骑虎,另两路同党业已先到,无法撤退。又知女贼婆年老成精,阴险狡猾,又想抢先成功,又恐敌人厉害,想拿自己这面的人试验仇敌强弱,五心不定。 走时发觉她的阴谋,还曾当众叫破,说了许多大话,中道折回,这人先丢不起。反正没有后退之理。又因敌人只是虚声恐吓,无一出面,仍在自恃本领高强。虽听女贼劝告,说前几次失踪的人虽然不如我们,人也较少,究非弱手,如何无一生还,形势可疑,小心为上;恶道仍无戒心,反恐落单,追赶不上,前两路贼党已先动手,万一中了萧五姑师徒算计,在自己未到以前吃了人少的亏,有了伤亡,还被对头笑话,岂不冤枉,越想越急,便向女贼武天香说:“事已至此,万无后退之理。丢人尚在其次,万一敌人防备严密,先到的人不得入内,或被敌人分头截住,不是敌手,我们就此退回,也大交代不过。”女淫贼虽极凶毒,平日欺软怕硬,不是看准必胜轻不发动,原是受激同来,中途觉着形势可疑,想起以前失踪的人好生情虚。天气那么阴黑,又快下雨神气,虽极顾虑,心中不快,闻言又觉恶道所说有理,只得硬着头皮一同前进。上来恃强,走的是正面。 正备敌人防御如严,便由正面放出响箭,明攻进去,与先来两路同党里应外合。 到后一看,香粟村崖上果有人影和星星火光闪动,好似防守的人不耐枯坐,正在取火点烟,谷口洞开,不知木栅已早撤去,只当本来如此。侧耳一听,石壁内有人说话,似是防守的人一个埋怨,一个口说大话。大意是说贼党业已胆寒,多日不见动静,怎会在这阴雨深宵暗中掩来?再说他们几个好手俱都在两山交界和中部一带埋伏,真有强敌到来也挡不住,偏说什么虚虚实实的话,叫我们每日熬更守夜,受这活罪等语。经此一来,群贼宽心大放,以为村中空虚,就是为首仇敌不能除去,看神气对头师徒尚还未到,正好杀他一个鸡犬不留,到时再夸大其词,也可人前显耀。女贼更是首动杀机,顿起凶心,想擒防守人拷问详情,杀以开刀。无奈只听说话,寻不见崖洞人口。恶道既恐打草惊蛇,又不知同党先到也未,便将女贼拉走。仗着天气阴黑,贴着崖壁往前掩去,暗中窥探,崖上防守人笑语之声不时均可听到。心想,踪迹未被发现,这等松懈,另两路同党必已先到。打算赶到湖边会齐之后,再将出口把住,分头屠杀。 正走之间,忽然望见亮光由前面转角树林中隐隐透出,那一带天上也亮得多,正落小雨,跟着便听号笛齐鸣和喊杀之声,知已动手。方想崖上防守的人怎无动静,人已赶到转角,瞥见前面高楼顶层平台之上灯光照耀。因湖边广场一带被那些楼台树木挡住,还不知道两起贼党均遇强敌。耳听台上喊杀之声,口音甚熟,正是自己这面两个死党中的能手。心里一急,便往前赶。谁知恶贯满盈,刚率同党蹿上台去,回顾十五个同党不知何故剩了九个,妖妇武天香和另五个男女贼党均不在内。就说有人被死尸打落,至多伤了两三个。女贼本领最高,人又机警,久经大敌的人,更不至于一面未交先就伤亡。 虽然心活胆怯,顾虑太多,可是一见非打不可,上得场去便是手狠心黑,活像一个母大虫,猛恶非常。她那毒针尤为阴毒,沾上便难活命,遇者必死,同门多年,情如夫妇,见她只有事前迟疑,决无临场退缩之事,杀人如草,比谁都多,除却被她看中的美男,遇上休想活命,如何不见上来?心虽不解,仍未想到别的,先还耀武扬威,连声喝骂,要为死贼报仇。忽然看出对面四个敌人都是红脸,两个小的更是周身通红,灯光之下血焰也似,本领个个高强。以九敌四,只两三个照面便被打伤了两个,不是自己和另外三个能手见机,将这四个强敌分头敌住,伤的人恐还不止此数。越想越恨,打算卖一破绽,纵往圈外施展杀手,刚朝同党发出晴号,两个死对头忽同现身,料知大势己去。非但自己凶多吉少,便对头萧五姑师徒也保不住。 正要开口,卫青娥已相继发话道:“无耻妖道恶贼,今日恶贯满盈,还有何说?你那狼狈为奸的妖妇武天香独个儿鬼头鬼脑掩在后面,正在作贼心虚,想要溜走,被我点倒在地,业已杀死。另有四个同党也为人所杀。此时你和女贼婆萧五姑两起贼党伤亡殆尽。她师徒只剩十来人,还在挣扎。你们通体只剩六七人,还想漏网不成?”恶道和另一为首同党听说妖妇已死,知无幸免,情急暴怒,把心一横,刚同声怒吼:“我与老狗男女拼了!”话未说完,接连两串寒光已由蒲氏夫妇手中发出,分朝二贼打去。这时双方打得正急,恶道郝三丁虽在厉声喝骂,意欲抽空上前与敌拼命,就势施展所带暗器,死里逃生,试上一试。无奈二贼对手一是石野儿,一是虎女,都是心急性刚,疾恶如仇,本就丝毫不肯放松,蒲氏夫妇一到,精神更旺,均想亲手杀贼,惟恐被人抢去。二贼又是嘴硬情虚,内外相反,虽想拼命,却又怕死,本来自相矛盾,再被敌人一逼,想要抽身纵起,越发有心无力,接连两招未将敌人挡开。蒲氏夫妇每人发了一串小吴钩,长只两三寸,银光电射已自打到。二贼知道此钩厉害,以前吃过大亏,恶道并还负伤,不是同党替死,早为所杀。心中一惊,忙举兵器抵挡,只听丁地两响,恶道手中宝剑和另一贼的板刀先被敌人小吴钩打断,对面二敌又正赶杀过来,想要纵逃如何能够,就这时机不容一发之际,二贼随同兵器断处各中了好几钩,俱都透身而过。野儿、虎女同时夹攻,再各补了两剑一棍。连声惨嗥过处,为首二贼刚刚倒地,下余五贼见状心惊,一个抽身想逃,被伊萌丢了眼前敌人飞纵过去,手起一钩打倒在地。一个被公亮斩为两段。下余三贼一个还在情急拼命,被伊萌接住。还有两贼偏在一旁,仗着一身轻功,口中喝骂,扬手两件暗器,各朝公亮迎面打去,乘着敌人招架闪避,微一停顿,冷不防脚跟点地,往后一仰,想由平台侧面倒纵出去,凌空翻落,再行逃走。本是逃命心切,连下面地势也未看清,冒冒失失倒纵出去,眼看人已纵离平台数尺,快到石栏杆外,虎女杀完恶道赶将过来,口喝:“莫放狗贼逃走!”将双剑并向右手,忙取飞针,未及发出,忽听一声怪笑,一条人影已由下面斜飞上来。二贼恶贯满盈,背朝外面还未翻转,恰巧撞上,吃来人就势一手一个,夹背心一掌,只听叭叭两响和二贼惊呼急叫之声,二贼打落在地。 来人身落当场,刚一照面,便急呼道:“诸位速往下面相助尹、娄诸兄除那女贼婆萧五姑师徒,事完急速冒雨发动全村土人,直扑西山贼巢,越快越好。”要知来人是谁,后来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三十六、猿长老的徒众 前文老女贼萧五姑师徒因在巴家庄和几个贼党负气,激发平日凶野之性,竟横了心,当众声言,自带手下男女贼徒赶往东山报仇。恶霸巴永富和桐柏山五恶并未力劝,反而将计就计,乘着双方打赌,先听其分头起身,再把人分成三路,随后发难,往东山香粟村大举进攻。不料娄、尹诸侠先后得到异人信息和红-报警,公明、公超和蒲氏夫妇几个本领最高的先是往来分头堵截,后又诱敌人伏,女贼师徒首先上套。另外恶道率领的两起,一由村后森林越过危崖进攻,连女贼所派的徒党,均为二虎、红-和公亮等人所杀,并还擒到一个女贼,乃石野儿前师之妻仇香云。一由两个凶僧、恶道率领,也都走入伏地,当时山内外杀了一个难解难分。本来东山诸侠早有准备,又得二虎、红-相助,占了许多先机,只吃了人少的亏。桐柏山五恶父子徒党人数众多,必须先将头两起来敌,急不如快,全数除去,先挫了仇敌锐气,把自己的人聚在一起,再照预计行事,冒着奇险与敌一拼。如其得胜,立时就势发动东西两山土人反扑贼巢,里应外合,给他一网打尽,免留后患。公明、公超两个为首的人当夜得到紧急信息,深知事情不是容易,除却深林中四老帮忙,能否全操胜算,并无把握。表面镇定,往来指挥接应,心情却甚紧张。 后来擒到一贼,匆匆拷出桐柏山五恶因记当年仇恨,又受子孙门人怂恿,看出自己这面不是好惹,又见去往东山贼党无一生还,越发情虚,自知踪迹已泄,此举不能全胜,便有无穷后患,万分情急,恨毒之下,竟由大恶茹本亲自赶往汉中,把昔年五台派余孽两个著名凶人一齐请来,中途无意中又勾结到几人同党老贼,都在当日下午赶到。事情已出诸侠预计之外。公明越想越可虑,先颇愁急。自己还要和女贼萧五姑师徒动手,无暇分身。正想当夜形势有了变化,如何勉力应付,侯元忽然同一身穿草衣的异人匆匆赶来,这时公明、公超正由山外赶回,埋伏林内,还未和女贼师徒动手。一见来人,再听侯元从旁一说,不禁喜出望外,暗称幸事不迭。 原来寇公遐、林蓉自被祝一公师徒救到洞中,服药之后,睡醒起身,将毒打尽,又蒙祖公达送了一粒灵药,共只一日夜人便复原,并还长了精力。祝、云二老本就对他夫妇看重,将其唤去当面一谈,越发喜爱,便令拜在祝一公门下。二人武功原有根底,乃师又因重阳将近,欲令随立众功,为民除害,特意加紧传授。有此明师自然易于成就,妙在天寒、铁藜、祝、云二老四位师长恰巧聚在一起,朝夕指点二人的武功剑术,并还每人赐了一口宝剑,比原有的胜强百倍。二人心志坚定,见师长如此器重,越发感奋,日夜用功,不肯停歇,没有多日功力大进,和祖。庞二人尤为交厚。这日早起,公达笑说:“听师父口气日内恐怕有事,定与香粟村有关。我和尹、娄诸人多日未见,你二人自从来此更从未回去一次。难得今日四位师长闭门人定,方才曾命黄昏以前不要惊动,何不抽空随我同往东山一行,就便打听西山贼党有无动静。、位师弟、师妹你看可好?” 公遐对师最是恭敬,觉着自己入门日浅,又正忙于用功之际,不应随便离开,便以婉言推托;见公达似有不快之容,方想赔话,忽听后洞师长呼喊,公达、庞浩忙同赶去。公遐暗忖:昨夜师父曾说,今日议定老弟兄四人要考验近来功力,不令门人在旁,以防洞中地厌,比剑之时闪避不及,虽不致误伤,也有妨碍,如何此时天色方明,便将二位师兄喊去?心中奇怪,夫妻二人略微谈论也就放开。祖、庞二人一直也未走出,以为二人功力较高,师父令其在旁观摩。公达童心未退,人甚天真,至好弟兄,当不至于见怪,也未去往后洞探看。 隔了片刻,忽有一个身穿黄色草衣的人求见天寒老人。二人入门日浅,见那来人形貌清奇,年约四十左右,穿着一身草衣草鞋,织得甚细,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问他来历,只答姓黄,不知交情深浅,便请暂候,草衣人含笑未答。公遐夫妻因前门已闭,径由后洞轻轻绕进,本意是恐惊动师长,想绕到四老平日打坐的石室旁门之外,将祖、庞二人引出一位,请代通报。到后觉着里面静悄悄的,与平日四老对坐,谈笑风生,或是互相练剑时的光景不同,以为连祖、庞二人也在里面打坐。探头一看,四老只剩祝、云二老在内,天寒、铁藜不知何往,祖、庞二人也未在侧,方才在前洞求见的草衣人竟不等通报自行走进,正坐一旁互相问答。因来人只说姓黄,乃天寒老人师侄,有事求见,未说来意。后洞绕过,到时双方已谈了一阵。公遐恐双方有事商量,人已见面,不敢冒失走进,又想去往别室寻找公达。 刚把林蓉止住,准备回身,忽听云老人回手招呼,忙同走进。二老先令公遐夫妇与黄草衣人按平辈之礼相见。云老人随说:“今日西山贼党全数发难,今夜必往香粟村大举进犯,来势甚强,远出尹、娄诸人预计,连我四人以前也未想到。桐柏山五恶竟将两个漏网多年,大家早都忘记,当他业已伏诛的凶孽勾引出来,中途又约了几个同党恶贼,只是本领稍差,没这两个凶孽厉害。今夜形势已颇凶险。不过这样也好,索性一举全清,把这些穷凶极恶的老贼一齐除去,非但东西两山的土人可以安居乐业,便是各地人民也可少掉许多大害。我们四人因有一种见解,觉着众志成城,只要人心团成一片,多么厉害的恶贼也不经一击,任何困苦艰难之境均须以本身之力克服战胜,不应心生依赖。有人同情相助乃是例外,偶然之事不足为凭,只管锦上添花,增加威势,遇事仍要以本身之力为主。为防东山的人仗我四人相助便存轻敌之念,对那两山土人也不十分看重,以致现在将来都有害处。表面说要他们自家动手,我们只作旁观,即便相助,也非直接动手;实则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除暴安良谁都有份,如何自高身价,不与众人合流?无非是见时机未至,乐得借着目前险阻艰难激励人心罢了。自从昨夜探得信息,今朝便做准备,打算四人分成三起,由天寒。铁藜二位先往东西两山,暗中戒备,随时接应。我二人黄昏后再起身去往东山暗助,以防万一。本来算好万无一失,非但群贼不会漏网,这多善良土人也不至于有什多的伤亡。 “谁知事出意外,方才黄草衣赶来送信,我们昔年为想寻访那部《火真经》下落,隐居本山多年,差不多整座黄龙山均被踏遍,青桫林猿长老师徒和他师徒手下许多猿徒的踪迹竟始终不曾寻到。今朝非但发现他那高出云霄、终年云雾封锁的孤峰绝顶,并还得知他门下大弟子宗德静极思动,加以今年山中秋果成熟,他那峰腰所产却遭了霜雹罡风之灾,准备下山大量采摘,以备那些猿子猿孙过冬之用。他师徒隐居峰顶石洞之中,外人足迹绝难走到。起初我们也曾上去过一次,并未发现一点可疑形迹。绝顶罡风猛烈异常,稍微一看便走了下来。这还是风晴无云之时,否则半山以上终年布满云雾,连山形也看不出。起初以为青桫林是片树林,本山这类桫椤树林有好几片,都不甚大。猿长老本是人与猿猴交配而生,所娶也是大猿,所居必在树林之中,没想到他会住在这等极高寒的绝顶之上。所谓青桫林只是峰脚稀落落十来株桫椤古树。当初见那峰下既无洞府,又无什好风景,就此丢开。他师徒隐居峰上,不与外人来往,每年采办冬粮照例均是那大群猿子猿孙分头四出,又是深夜动手,专选人迹不到之区。近二十年来并在峰腰种了许多果树,已无须再命群猿远出采掘,地势又极高险隐僻,偏在峰后,便当繁花盛开之时,不绕到峰后绝壑那面危崖之上也看不出,踪迹真个隐秘已极,像这类举动从来少有。 “只为今年春夏间峰后崩塌了一大片,所种果树多半压断,再加上两次冰雹罡风,损失殆尽。宗德是他心爱弟子,前三年收了两个同门,也都年轻喜事,猿长老终年长素,却不禁门人吃荤。宗德等门人均想借这采粮之便开荤,打上一些野兽,大吃几顿,往返预定四五日,今日恰是头一天,已快要走到东西两山交界一带,打到野兽便就地烤吃。 这些门人虽非善类,因奉师命,不如他的人向不欺侮,也不强拿人家东西。如有冒犯,出手却是又狠又凶,本领剑术极高,并非常人能敌。内有两个随他多年的门人最喜多事,以前曾和异派中人有过来往,万一无意之中被桐柏五恶遇见,套出交情,立时增加好些劲敌。我们不胜,自然一败涂地,生灵遭殃;如其得胜,必将猿长老引出。此人天性刚猛,感情用事,并非真个恶人,剑术极高,许多讨厌,越想越可虑。南山安乐洞附近有大片果树,近年才经虎女云萍率领土人每年整理上肥,算是安乐洞土人公有之物。你二人本与那些土人相识,今日事情紧急,公亮夫妇无暇分身,可速前往和土人先打一个招呼,再照我的计策行事,在彼等候,如嫌不熟,可将小凤带去好了。”二老随同指示机宜。二人听完,见师长对他如此看重,惊喜交集。因听事机紧急,惟恐延误,小凤本经虎女力请,近随云老人练习越女剑法,武功剑术俱都不弱,就在后洞旁边石室之内,匆匆喊来一说,便同起身,往南山赶去。 二人平日谨细,一面觉着师长垂青,入门没有多时受到这样重任,心中喜幸,一面又觉此行关系重大,稍一失机,不能复命还在其次,最重要是贻误全局。即便东山诸侠仗着四老相助能够勉强支持,东山那几千土人从此沦人苦海,休想救得出来。前途所见的这一伙人虽非极恶穷凶,但都天性怪僻,骄狂任性,不问邪正善恶,专喜感情用事,手下并还带有大群猛恶通灵,好些均会剑术的凶猿,又和异派中人以前多有来往,至少也是彼此闻名,可以因友及友,连类而及,生出同情,因而偏向。自己却与对方素昧平生,谈不上丝毫情感,如论本领,更非其敌。以前还说东西两山人多,经东山诸侠引导团成一片,仇敌虽然势盛,到底敌不过这万众一心的力量,眼看时期到达,大功就要告成,忽然添出这样一个极大的阻力。单是青桫林这十多个精通猿公剑法的异人,如其帮助敌人已是难当,何况手下还有千百个凶猿,都是力大身轻,猛逾虎豹,稍大一点的均学过剑术,手中持有乃师自炼的长剑,削铁如泥,为首猿长老本人尚不在内。万一转向敌人一面,东山诸侠决敌不过,岂非一个大害?必须乘他无心出猎,仇敌尚不知他踪迹,他也没有成见以前,设法与之结交,才可免此一害,这类怪人虽然于人无害,终非正道,也不愿与之亲近,望其相助,只求能守中立两无偏袒,各不相犯,便是万幸。可是对方这一出洞,不算那千个凶猿,单是宗德这伙同门便有十几个,虽不无故欺人,师父曾说他们气焰甚高,可见难于接近。师父。师叔命我夫妻利用南山果林中已成熟的果子相机行事,使其先就受人之惠,不好意思助贼行凶;但又不可低三下四,做出有心讨好神气,对方形貌习性和他往来之处说得极详,如何应付结纳均未明言,全要自己细心打算,临机应变,岂非艰险已极之事?时机偏又这样急促,贼党今夜便要发动。东西两山相隔七十里,大半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险径,好些地方均要上下攀援,东西绕越,才能到达。 贼党行动机密,以前连遭失利,又有了戒心,起身必早,如被抢在头里,岂不大糟?三人互一商计,越谈心越发慌,哪敢丝毫大意。 由森林中部出发绕往南山安乐洞路便难走,休说生人,便是武功多好,这一段路也非短时间内所能走完。幸而小凤恋家,又得四老欢心,自被师祖云老人收到门下,日常用功虽极勤奋,但是每隔些日必要回家探望一次。先嫌森林险阻往来不易,至少也要耽搁多半天光阴,在家还难久留,又恐耽误功课,心情不定;一个人还不敢走,每次回家,都要遇到二虎、红-往来之便,不能自主。老母近又多病,不去心中悬念,去了又恐耽误功课,常时愁虑。后来看出红-往来极快,便设法与之亲近,双方越来感情越厚,便不回家也常在一起。公达、庞浩又极喜她,终于强着红-领她步行,不再由红-背她往返,一面随时留意察探道路。四老所居洞府离安乐洞照直走本不甚远,无奈当中隔着一片密林,必须左右绕越,要多走好几倍路才能到达。以前伏在红-肩上,因其生具神目,能够暗中看物,动作如飞,并不觉着路远。后有一次红-奉命出山探敌,云老人限它当夜回转,小凤因有好几天未回家,便磨它就便带走。红-觉着时间短促,始而不肯,后因庞浩帮着小凤请求,并令改由森林上面树幕踏枝飞驰,不由下面绕越。小凤第一次由红-带了这等走法,片刻之间便自到家。回时格外留心,恰巧夜月光明,天气又好,暗中默算途向远近,共只十来里路。暗忖:每次回家因森林黑暗,伏在红-肩上,只觉两耳风生,时快时慢,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有时遇它不高兴时,或是中途停留,两三个时辰都走过。听二位师伯叔说,即此已是快得出奇,如换常人,就认得路,不会走错,也须走上一整天。中途如其遇到蛇兽毒虫之险更是难料,生人直非迷路不可,休想走得出去。自己全仗红-、二虎往来,始终不知道路,今夜一看,如走直径,路并不远,为何不想法子把路打通,平空费力糟蹋许多时候,岂不冤枉? 小凤聪明灵巧,日子一久,深知红-力大无穷,性情奇特而又好胜,多么艰难的事只要设法诱激勉励,话说得好,便非做到不可。事情虽非容易,肯用功夫和它好说,也许有望。如其将路打通,彼此方便,将来本领学成,便可自家来往,无须靠人。祖、庞二人对她怜爱,庞浩更是体贴照顾,无微不至,不像公达待她虽好,仿佛还有尊卑之分,彼此年纪虽然差不甚多,因是大师伯,人也天真,无形中却有一种尊严之感,不敢随便和他说笑。便背了公达,先将庞浩请到一旁,拿话一试。庞浩笑说:“这件事我和祖师兄早已想到。当初原为云师叔想激励你师父,使其独处空山,由艰难困苦中历练出来,将来照着本门规条,做那除暴安良,救济民间疾苦之事。他老人家日常守在旁边,却不使她知道,全仗当中这片密林和六七处奇险之区将其隔断。否则,休说云师叔所居树巢,便是这里也早被她寻找到了。由此往安乐洞正面走去不足十里之遥,休说红-,便你此时脚程,也极容易到达。起初三位师长不愿人来惊扰,你师祖更不愿你师父知他住在这里。后虽相见,一则无暇及此,又防此路一通,以后出安乐洞那些土人人林樵采,无意之中走了进来。以后土人越多,好些麻烦,因此迁延下来,也无一人提议。 “日前我因见你往返艰难,有时红-还不愿意,使你着急,看了可怜。曾和你祖师伯商量,安乐洞地方虽大,石多土少,可耕之处有限。两面森林都是千年以上古木,就此开荒毁掉未免可惜。好在西山恶霸除去之后他们仍要回去,当地风景甚好。就你师父嫁人迁居香粟村,我们也可前往居住,林中几处险地,最难走的便是当中大片密林和一条绝壑,我们开通容易。就是师长不愿外人来此扰他清修也有法想。好在林深树密,到处皆险,我们并不把路开宽,只开出一条厌小的直径,那最厌之处只容一二人走过,外观仍是一片无法通行的丛林密莽,外人即便走到也寻不见。这样你师徒往来固极方便,便我二人出山也要少费许多时光气力。祖师兄业已答应,并还吩咐红-随后准备,遇机便先下手,近来时常不在洞中便由于此,我们有时也往相助。因它耳目灵警,地理又熟,就这半个月光阴,好些艰险难走之处均被开通。它因此举乃我弟兄二人的意思,未奉师命,格外小心。那些好几抱粗的千年巨木去掉又难,幸它聪明,会想主意,大体不动,只将那树木骈生最密之处开通出一条直径,事前并还将祖师兄的宝剑借去。如今前半段业已打通,那最厌最险之处均是只由一人钻过的树缝树腹,中间还有几处不是直通过去,须照所留标记左右转折。休说外人新来不曾走过的无法通行,便我往前试走了两次,内有一次红-忽然离开,差一点没有被困在那密林之中,左转右折进退两难。便你今日不说,此路早晚也必打通。不过红-性太刚烈,不大耐烦,没有人常时催促鼓励难免中止。 它和你相处甚好,如能日常激动,不消多日便可开通,岂不是好?”小凤闻言大喜,忙向红-求说,一面又请祖、庞二人相助。 本来开通不会这快,恰巧这日天寒老人之子棘开来看父亲,遇见红-手持宝剑在森林中开路,遇到林木太密无法过去之处,仗着宝剑锋利,便在树干上面斫开一条裂缝,手脚并用,甚是忙乱,力气更大得惊人。见了四老,无意之中谈到此事。祖、庞二人原是看出师父心意不会阻止,一个又怜爱小凤年幼孝母,往来不易,虽令红-开路,并未禀告,四老连日有事商计无心及此,师徒双方均未谈过。闻言问知经过,铁藜老人首先笑说:“你们往来途中毒蛇猛兽太多,好些讨厌,尤其是那些毒虫多而可虑,一时之间无法除尽。只这中间这条直径最为干净平安,偏有几处险地林莽丛密,日前我便有意将它打通,开出一条小路,以供门人出入。小凤家有病母,想图方便,怎不早说?”随即约了祝一公,带了门人和红-同往开路。没有几天便可一直通到安乐洞前,开出一条道路,沿途树林太密,草莽灌木又多,中间一段又特意开出两条险径,须要先知走法,认得标记。还有两处须由离地两丈的树缝之中攀援而过,外人到此仍是无法通行。从此小凤便可自行回家,无须红-穿越相助、比起以前近了好几倍不说,走起来也可顺路飞驰,容易得多。 因此,公遐夫妇在小凤领路之下,没有多时便走出森林以外。仰望天色还未交午,离师父所说时光甚早,因料这班怪人和大群凶猿并非同时来到,必是三五一伙,正在分头搜寻猎取之物,少说要到日色偏西才会寻来当地。不过事情难测,所遇是何等人也拿不定,遇见内中两个性最狂傲,又和异派中人昔年曾有交往的更是讨厌,不得不先做准备。师命只作当地居民无心相遇,越随便越好,还不可守在果林之内。最好借一题目,守在林后附近山坡崖洞之间,等它先采去一些果子,方作不知,设法与之相见;或是事前挑选十几个精明一点的土人,拿了采果用具,到时装作入林采果与之相见。端的软了不好,硬了不好,稍微疏忽便要铸错。来人师规甚严,不取有主之物;自己不会与他动强,又是有心拉拢。双方虽觉不至于翻脸成仇,对方只要不肯接受,将所采山果送回,事情便不好办。 三人途中连商计了好些方法,均觉不妥,人已走到洞前广场之上。当地土人早听虎女说过,恶霸巴永富不久便要伏诛,将来西山所有田地财物均要按人分配,永归众人所有,只等大害一除,便可重归故土。但是敌我双方针锋相对,誓不并立,东山诸侠防御甚严,南山又有森林危崖之阻,仇敌不易过来。事情到底难料,对方能手又多,万一被他闯来也极讨厌。走时曾经指示机宜和软硬两种应付之法。近日为了时期将至,人心越发紧张,正在盼望好音,忽见小凤同了上次来过的两个客人走来。因小凤常时回来探母,知道她是虎女爱徒,近又拜在云老人门下做了徒孙,本领越学越高,并有到时出手的信息;公遐夫妇更是虎女好友。大家正赶秋收,刚吃完早饭,各聚在门前打稻场上,一经发现,纷纷赶过。公遐夫妇虽因时候尚早,仍是小心,问知连日秋收还未全完,当年又有重回西山之望。土人祖宗坟墓均在西山,起初因受恶霸侵害,死里逃生,虽料回去无望,心中仍不免于依恋,后来听到消息,全都惊喜若狂,准备西山事完便搬回去。就有少数觉着当地安乐,又感虎女恩义不舍离开的,西山那面祖坟之外还有亲友,森林险阻,平日不易往来,都想就便随众,回往故土探望。虎女又奉公明之命,选出一些少年胆勇之上,令其每日练习武艺,听命行事,以便到时四面合围,作那疑兵,并助众人守望,搜索堵截,免使漏网。这班土人既忙着回转西山探望,又想帮助应敌。当年秋果大熟,恰巧赶到秋收之时,收成又晚了半月,越发忙乱。好在林中果树甚多,暂时不采无妨,不暇顾及,照去年办法大量采下,吃不完的用以酿酒,并制果干,等聚有成数,再照上月预计,运出山去贩卖,换取农具和山中必须之物,为了事忙期近,明知当年大熟,所有山果业已成长,长得太肥大的业已绽裂,只偶然匆匆分出二人前往看上一遍,连寻常采来分吃的也因虎女旧规样样都要公平享受,去的人手太少不能多采,少了不够分配,因而中止。只去的人挑那长得太熟的随便采了两个,好几片成熟的果林直未动过。 三人闻言大喜,忙先命人去往各地山头登高遥望,一面忙将来意和发现来人和凶猿如何应付的机宜仔细对众说了。并命各家幼童守在家中,暂时不许走出,以免大惊小怪,因而误事。一面选出一些老少男女和机警听话的幼童,告以见人如何应付,再分四面散开照常做事,遇见来人速用暗号通知。如其对面,自己尚未赶到,应如何与之问答等语。 说完还不放心,好在两面来路均有专人眺望,重又演习了两遍,去掉两个答话迟钝、不大自然的妇女幼童,方照预定把人分开。公遐等三人便守在果林外面崖坡之上。当地本有两处天然崖洞住有上人,内中一家已被公遐遣走,自己便装作是那两家的主人。一切准备停当,天色已早过午,因登高-望的人始终未发信号通知,惟恐疏忽,三人又亲往察看。分途登高一望,当日天气阴沉,云雾甚多,目光被云遮住,不能看远,只觉到处静荡荡的,非但怪人凶猿不见影迹,连个大小野兽影子都看不到。一面又是森林遮蔽,丝毫不像有什事故发生神气。 看了一阵,林蓉忽由对面峰崖上飞驰而来,公遐当是怪人凶猿业已发现,再看对面峰顶-望的土人已先驰下。恐被对方看破,忙将身旁并立的土人喊下,匆匆迎上一间。 林蓉笑道:“决到下面再说,我们真个糊涂,想错主意了。”公遐大惊,边走边问,林蓉低声笑答:“我并未发现怪人踪迹,但听师父说对方那么高的本领,人在高处眺望,非被看出不可,此举最易露出破绽,被他看出,我们已知他的踪迹来历,定必避去,岂不误事?还有今日这样天阴云多,稍远一点决看不出,如等近前我们看见,已被识破,有何用处?以我之见,还是师父所说,大大方方,若无其事,遇上再说,力”为上策。 如非这里偏在果林之后,他来必先采果,不会看破,连方才埋伏的人均应遣开才是。不过,这大一片田地无人在内,也易使其生疑,留下也好,事前却万不能被他看出。否则,他见这里住有多人,果林相隔又近,必生疑心。他只认那大片果树乃我们所有,不先采摘,事就不好办了。”公遐也觉有理,正说无事可做,用什方法掩饰才好,小凤插口笑说:“我们忙着起身,中饭都还未吃。听说这班率领凶猿采果的怪人终年吃素,以山果、黄精、松子之类为粮,想必有些馋痨。师父侗中存有不少腌腊之物,还有师祖和师父酿的百花果酒,又香又甜又好吃。近年师父酿得更多,为了下洞又深又大,全都藏在里面。 这两样东西必是他们所喜,何不乘他未来以前取上一些,生火烧熟,我们先吃他一饱,就便作为见面待客的准备,岂不是好?今日云多雾重,果林地方广大,偏在崖后,也许他们业已走来,连果子都采了不少,我们还不知道呢。”一句话把林蓉提醒,觉着方才所见云雾景象,天已不早,此事大有可能。同时三人也觉腹饥,便照所说行事。 恰巧那两个登高眺望的少年跟在身旁,说得两句便同往取,不多一会儿取来酒肉。 另一家土人先不知这般时候三人还未用饭,闻言早代把火生起,不多一会儿肉熟饭香,尚无音息。三人想起事关重大,万一错过,便许多出一个大害,师父说对方必往当地来采山果,估计天时已近申初,怎会毫无音信?果树相隔不远,虽在崖后,如有大群猿猴往采果子,怎么也能听出一点动静,如何这等静悄悄的?林蓉见公遐愁眉不堪,连东西也无心吃,正对他悄说:“那日和四妹来此,崖后这一片直到来路,不时发现大小野兽往来奔窜,方才我看踪影皆无,连兽吼都听不到一声,此事大有可疑。莫要我们由森林中来,崖后果树不曾去过,这里土入又都有事,无人往探,对方业已到达,因见林中无人,正在采摘山果,我们还不知道呢。”公遐夫妇因天不早,惟恐有失,心中愁急,又想方才办法还有不妥,连另一家土人俱都遣开,小凤作为林蓉之妹随意往来,暗向附近埋伏的土人传递消息;崖上共是夫妻二人对饮,石桌上面放着许多酒食,语声极低。林蓉刚刚说完,先听出崖后果林内似有树枝骚动之声甚急,相隔却远,仿佛有一群东西驰往别处,其行甚急,心中一动。公遐也自警觉,相对看了一眼,料知怪人带了猿群到了崖后果林之中,也许业已采了不少果子走去,先颇情急。林蓉想起来时师父曾说,对方此次出猎采果,共有好几天才完。今日才第一天,暂时决不会走。尤其这类凶猿都喜月明之夜出动采摘,不愿与生人相见。刚刚听到一点动静,林中果树又多,不是两三个时辰所能采完。就是采了一些走开,仍要去而复转,忙告公遐不要心急,等上一会,他来更好;否则再照师父所说,假装采果入林窥探。对方既来这里,决不至于走得这快。说完又等了一阵,不料从此声息皆无,连林蓉那么沉稳的人也觉事情可虑,着起急来。正在低声商量,暗命小凤通知坡旁树林内假装编结竹篮的二三十个土人,索性同往林中探他一个仔细。 小凤领命刚走,二人便听崖后嚓的一声,好似有什灌木折断,忙即留意戒备。事也真巧,来人本领甚高,如非灌木阻路,性情又暴,随手将它斩断,响这一声,便到面前二人也不至于警觉,因这一声响动自更留意。林蓉更是机警耳尖,并还听出崖后有人走动,那一声响乃是灌木阻路,被他斩断发出来的响声。二人本来井坐山石之上,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故意把脸偏向崖角,不与正对。旁边生存两个人炉、一堆地火,嫩着两大锅腊肉风鸡,还烤着一大片山羊,已快烤透。三人原不须这许多食物,乃是小凤的主意,力说:怪人吃素嘴馋,闻到肉香必要寻来。公遐夫妇虽觉此举天真,对方那高本领,何致为了口腹之欲便动馋吻?但因小凤灵慧,平日怜爱,再三力请,不忍拒绝。又想她也算是当地主人,不应使其扫兴。好在同往林中采果的人甚多,酒食不会剩下,万一对方寻来,也是一种说词,作为这些酒肉便是犒劳土人之物,证明果林乃自己所有,井非全无意义,也就听之。 哪知对方带了猿群业已早到,竟是被这肉香引来。二人正在欲行又止,忽然瞥见身侧走来二人,一高一矮,穿着一身近乎道装的衣服,质料十分华丽,貌相也极清奇,目光极亮,闪烁不停,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之间。见面便问:“你们这些锅炉用具能借我一用么?要什么报酬呢?”高的一个好似闻得酒香,十分垂涎,并还特意走近,朝公遐面前的酒杯看了一眼,笑问:“此酒可是自酿?能否相让?要什酬报?还有多少?”公遐夫妇一见来人开口,早同起立,因听师长说过,知道对方师门法严,不许动那有主之物,除非给酬,还要彼此心愿;可是稍微冒犯,便是一场大祸。对他须要不亢不卑,既不可稍存轻视,也不可露出讨好巴结,使其生疑。林蓉闻言,从容笑答:“今日我们有事,家伙无什富余,二位道长如其要用,匀上一锅一炉无妨,这些东西又用不坏,谈不到什么酬报,多的却是没有。我们说好在先,用完还我,如其损毁,你再设法还我原物便了。”公遐忙接口道:“你说话怎么这般小气,我夫妇为避仇家欺凌隐居山中,约了一伙土人在此开垦,身外之物己用不着。只是山居寂寞,难得二位道长光降,只不知吃荤吃素?如不忌荤,今日我们犒劳这里弟兄,备有不少酒肉,再多数十人也够吃的。只不嫌我夫妻不恭敬,现成的东西请二位一同赏光,就便一谈,尊意如何:至于酬报一节,我们已是世外之人,财物无用,这几件应用的东西,如其毁坏,暂时却是无从购买。我们自耕自吃,劳逸与共,任何享受都是一样,没有什么高低,从不侵犯别人。再说这里山深路险,又有森林环绕,向无人迹,自从隐居来此,并未有人来加侵害,财物人力,任何酬报,都不想要。倒是二位道长依我看来定是高明之士,如蒙不弃凡愚,借这薄酒粗肴,使我夫妇一申敬意,长点见识,得交两位方外之友,真比什么都好。如借东西,还要设法,大约只有一两口锅和一些用具,只管拿去便了。” 矮的一个闻言,方转笑容,高的已先笑道:“这两夫妇倒也难得。果然他们和土人隐居在此,外人不会寻来,他也无求于人,金银财帛他无用处;我们今日也未带在身边,往取不便。至于今早打来的野兽虽多,你看那面广场上晾着许多兽皮,想也无须乎此。 看此光景,本山物产他们都能取到,不足为奇。我们人多,单借一锅一炉用具不齐,又没有作料,和往年一样烤吃白肉有什意思?难得主人这样开通大方,酒香肉美,样样都好;并还现成,无须费事;自愿请客,毫无勉强。不过我们人多,不能白吃人家,无法酬报,怎好意思呢?”公遐夫妇知快上套,同声笑说:“自来四海一家,古人倾盖订交,一见如故的甚多,并还传为美谈。区区薄酒粗肴,更是不值一谈,就算愚夫妇高攀不上,将来终有相逢之日,算是诸位道长今日见了我们的情,将来遇事前往求助,不也一样么? 此有同伴,快同请来,使愚夫妇一申地主之谊如何?”高的一个想了想说道:“蒙你好意,不便拒绝,但我师门法严,素昧平生,无故扰人饮食,实有未便。你只随便说出一样酬报,我们便可借口,不算犯规,照样承你的情可好?” 三十七、巧 间 二人闻言暗喜,公遐故意想了想,答道:“我们实是无求于人,请诸位道长先行赏光,容我夫妇想好所求之事再行回答。既是只要应题便好商量,哪怕随便要诸位道长一样东西或请代办一事,不就交待过了么?”二人同声笑说:“你两夫妇谈吐不俗,人更有趣,没有一点讨厌。既是这样,等我向大师兄禀告一声再定便了。”话刚说完,又一面容精瘦,猴头猴脑,目射碧光,面黑如漆,披着满头白发,形貌诡异,身材却极矮小的麻衣道士由崖角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九个道士,五个身穿白衣的毛人,两苍三白,定睛一看,毛人竟是身材几有人高,火眼金睛似的长臂凶猿。这一伙道士大都羽衣星冠,穿着华丽,肩插拂尘、长剑,葫芦之类,形貌又都清奇古怪,仿佛画图上的神仙一样。 便那五只白猿所穿短装也是非丝非帛,其白如银,通身没有丝毫尘污,除不开口外,动作和人完全一样。只那黑面瘦小道士独穿着一身黑色麻衣,赤足藤鞋,和下余十多个道士装束不同,连人带猿对他均极尊敬,知是为首大师兄宗德,正装不知,想向来人礼见。 猛一回顾,就这转眼之间没有两句话的工夫,崖上崖下忽然来了许多和五猿长得差不多的长臂凶猿,高矮不一,共分黑、白、苍、黄四色,最小的也有半人多高。崖顶上面最多,差不多已被猿群布满,各瞪着一双火眼金睛朝下张望,崖坡下也有百十只,昂首朝上注视,通体少说也有好几百,妙在连上带下都是那么悄无声息。肩背之上并还带有刀剑铁棍之类兵器,打磨得又明又亮,一眼望去,数百条寒光随同群猿的动作一齐闪动,顿成奇观,威势大是惊人。二人见状,正在假装胆怯惊慌,为首麻衣黑面的已先笑道: “你两夫妇不必惊慌,这些灵猿都是我们带来,经过教练,无故决不动你一草一木,你看它们可有一个来到坡上么?只管放心。听你方才口气,好似诚心请客,我们也愿扰你一顿。既出自愿,便不肯要酬报,留下一个人情,以为将来相见之地未始无益,我们今日只算偶然巧遇,人生遇合也只如此。共只杯酒饮食之交,此后除却我们想起前事自来寻你,或是机缘凑巧,决难见到。也无须彼此问什么姓名来历,暂时你也无求于我,就是有求,既然扰你一餐,你又做得高明,我们也无话说。但是我们人多,山中平日长素,难得出来饮食,均想尽量大嚼,你准备的酒食如其只这一点,顾了客人便不能顾自己。 照你方才所说的话,还要犒劳多人,那却不愿扰你呢!” 公遐见那宗德看似中年,二目精光四射,生得那么怪相,虽是满面笑容,所说却有深意,仿佛生有疑心,自家用意已被看出。暗幸小凤此举真做得好,否则必不能做得十分圆满,忙把心神一定,从容笑答:“实不相瞒,这些酒食本是犒劳二十多个出力最多的弟兄之用。因我夫妇欢喜小饮两杯,量却不大。我妹子小凤闲中无事,预先烧熟,偶然高兴尝了一点。我们隐居在此已非一日,酒和熏腊洞中存有不少,像诸位道长再加几十倍人也吃不完。这百花果酒大约也够用的。好在这顿本定半夜才吃,时候还早,诸位道长只管请用。如其中意,走时还可把酒和熏腊带上一些,怎会不够用呢?”这时小凤遥望坡上来了许多道士,料知怪人业已赶到,忙即赶回,闻言立说:“我喊他们拿去,请客人先吃起来。”边走,口中故意低声埋怨,假装害怕,轻手轻脚避开下面猿群,喊了几个壮士,去往洞中抬了许多酒肉赶来。 宗德人最机警,先在林中闻得酒肉香味,一班同门和那五个人猿相配而生,荤素并用的凶猿又都动了馋吻,纷纷请求,欲往赊欠酒食,将来回山再以洞中所存金沙酬报。 内中一人并还暗中来此窥探了两次。回去一说,宗德觉这夫妇两人可疑,所穿并非土人装束,放着风景最好之处不去,却在隔崖后面饮酒,故意烧烤腊肉,好似有心放出香味引人来寻。先颇生疑,以为对方故意如此,事出有因,必有所为。后因山居清苦,长素吃得太久,这班同门均非纯正之士,一个个馋吻大动,便和宗德说:“这两夫妇就是此举有心,至多有事想求我们相助,并无恶意。我们未与交谈,如何能够深知?方才打了许多樟鹿之类,本定是照以前方法用铁棍叉在地上烧烤,这类白肉连盐都没有吃,头两顿还好,吃到后来便无意思。不幸师命又不许往城镇中去,难得出一次门,无意之中遇到大群土人,并非有心寻他,事情巧合,不犯规矩。不如派上两人前往探询,只问他借点用具作料,看他如何说法再作计较。大师兄以为如何?”宗德虽是猿长老最得宠的大弟子,平日极有威严,对于同门和那许多猿子猿孙却是爱护已极。先见众同门都为酒肉香味所动,心虽有点生疑,后想对方如是有为而发,只非恶意,帮他一个小忙,至多送点珍药荒金,也无大碍。何况洞中清苦大甚,休说众同门,便自己闻到这股酒香也是动念,不止一次,难怪他们嘴馋。念头一转,当时答应。先派了两个精明强悍的同门师弟往探,并还教了一套言语,只借东西,不令露出猴急神气。就这样还不放心,暗中掩来。 不料公遐夫妇两次回答均甚得体,口气神情也极谦和从容,不亢不卑,虽以主人自居,想要请客,和自己所料差不许多,但听不出一丝破绽,也无格外巴结讨好的意思,仿佛无心相遇,好客喜友,一无所求,并还不愿酬报,不禁投机起来。疑心先未全退,仍以为是故意做作,想说的话尚在后面,照此形势,开出口来必是难题。 无奈这班同门都为酒肉所动,尤其是那酒香芬芳,极少闻到,如能带些回去献与师长定必欢喜。同来五个凶猿更是不住凑在身旁,挤眉眨眼,用猿语低声示意,格外显得猴急,不愿使其失望,又觉主人心意难测,一面发话点破,一面留意察看。后见主人从容应答,若无其事,只见随来猿群太多,稍显惊奇之容,及听自己一说也就回复常态。 初意对方必定有事相求,受什人的指教,故意在此布置引逗,如其仓猝准备,美酒佳肴必不甚多。先想吃完之后再行说破,随便给他一点酬报了事,不令开口;没想到对方果是当地主人,话刚说完,少女便应声走去,一会儿便带了十几个土人去往正面洞中抬出许多熏腊之物,最妙的还有十来坛美酒,每坛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后面还来之不已。先见猿群太多,布满崖上下,还在害怕,绕路挑来。后经儿个同门招呼,告以无害,灵猿无故决不伤人,并将正面的几十个凶猿喊开,对方胆子一大,越发高兴,来得更快。 斜对面两处山坡田岸上都有土人眺望,手指耳语,纷纷议论,都只带有惊奇之状。 上来均颇胆小,藏在崖角石后和所居山洞木屋之中窥探,后经挑酒土人奔回告知,又引了几个少年土人相助抬送,方始胆大放心,争先出观。内有二十来个讨好的男女土人便拿了柴枝用具相继赶来,帮助生火烧肉。长幼三个主人已请同来人猿入座,一面抢搬桌凳。为了杯筷盘碗不够,又命小凤和两土人往别家去借,连话都顾不得说,只朝自己打了几句招呼,便各分途奔去,忙乱异常,其意甚诚。人多手快,转眼准备停当,自己和众同门连五凶猿也经主人延请,相继入座。好在羊肉已先烤好,旁边还煮有一大锅现成的腊肉。土人得信,听说肉多饭少,恰巧新收割的稻米刚刚烧好,准备要吃夜食,经主人一说,纷纷赶去,每家都热腾腾送了些来,还未近前,先就闻得一股饭香。同来这班人性情大都粗野,主人劝客又勤,分头往来款待,连人带猿谁也不作客套,一顿大吃大喝,没有一个停嘴,全都吃得高兴到了极点。 宗德暗中察看,土人越来越多,先前四面遥望的也都试探着凑将过来。除主人好似见过市面,意在结纳,当时并无所求而外,余者连那少女小凤都是带着惊奇而又想要讨好的意思,不由疑念渐消,暗忖这些人实在不差,就有所求也应帮他。忽见公遐笑指上下猿群说道:“愚夫妇虽不知诸位道长来历姓名,也不敢冒失动问,但知诸位必是世外高人无疑。诸位来此饮酒,却使同来许多猿道友旁观向隅,当主人的问心难安,也于理不合。好在洞中藏酒还有一些,方才听说除这五位白衣的道友而外,余均吃素,暂时没有下酒之物,但我也有法子,只不知一共来了多少位?请说出来,我好作个打算。”宗德因那许多凶猿俱都嗜酒如命,只为猿长老戒律精严,他们辈份又小,为数又多,主人口说无求,如其是真,更不便多扰人家,来时严令嘱咐,不听招呼不许近前。此时凶猿都作旁观,看去都是馋涎欲滴,不敢开口,闻言立起骚动,纷纷交头接耳,挤眉弄眼,知其贪酒已极。暗忖:一客不烦二主,这样美酒难得见到,少时还想讨上一坛与师父带去,不如承他一个整情,等他开口再说,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这些人实在是好,便是有什请求,为他费时出力也是心愿。便笑答道:“我不料主人这样情厚大方,虽是初见,料你夫妇必是好人,便这许多土人也无一不是天真善良。我们隐居在一高峰之上,师门法严,轻易不许离山远出。住了多少年,西南山这面竟只十多年前来过一次,并且还是大风雪中无意经过,走的地方不多。没想到除西山角那片人家田园之外,这里也隐居得有好些土人。先当你夫妇外人新来,现在看出果是当地主人。师规严厉,虽不便轻易与你交往,业已扰你在先、既然藏有这多美酒,人更慷慨,我们也就不作客套了。 他们俱都吃素,再有十坛足够他们四百多个灵猿分用,这里本有六七坛不曾打开,再加三坛如何?” 公遐料知连人带猿均已结下好感,好生欢喜,表面仍不露出。前听虎女说过,洞中藏有云老人在日所藏三十坛美酒,土人移居之后,又照老人所传酿酒之法添了不少,日前本说西山事完运往香粟村,以作犒劳之用。一听凶猿只有四百多个,决用不完。知道小凤方才所取多是土人新酿,只自己所开小坛乃是陈酒。人坐定后,新旧并陈。对方赞不绝口,说是一样芳冽醇美,不过陈酒更浓。内有两人并还悄声议论,想带两坛回去孝敬师长,无奈主人不要酬报,吃了再拿不好意思。当时装未听见,心早打好主意。闻言乘机笑答:“他们四百多位十坛大少,每位还不到两斤。我看诸位道长都是洪量,酒乃花果所制,并非荤物,我意请诸位猿道友尽量,另送四坛乃是十年以上陈酿,请诸位道长自带回山,以供闲来半醉之需如何?”宗德本来不好意思吃了再拿,打算由群猿中匀出两坛,暗中带了回去,正想别的好说,空坛无法还人,闻言越发高兴。当时连人带猿俱都喜极,下面众人纷纷欢谢,上下群猿也喜得抓耳搔腮,不住用猿语低啸表示欢谢之意。 公遐夫妇等酒送到,一面请猿群吃,故意朝小凤道:“我们只顾款待佳客,林中各种果品早已成熟,本定今日采摘,并备酒肉犒劳,也忘了招呼他们。此时猿道友们有酒无肴,不成敬意。快叫他们将果采来,分送猿道友,并供诸位道长醒酒之用吧。”小凤会意,立时走向坡侧大声招呼,方才奉命守候的二十多个男女士人,立时拿了新编好的篮筐、刀剪长钩相继往崖后赶去。宗德不知对方故意使他承情之外还要生出歉意,又因虎女平日样样都要多藏备用,云老人更有远计,洞中所存酒肉甚多,土人事前均经指教,公遐夫妇虽非土人打扮,决不像是外面新来的人,不露丝毫破绽。刚把疑云尽扫,一听土人要往林中采果,想起方才所为,不禁大惊,忙问:“崖后这片果林也是你们种的么?”小凤接口答道:“本是林中野生之物,但是以前无人修理,结果不佳,有的并还只开空花,后经我们用了几年心力,剪枝接种,时常加肥修理培养,才一年比一年好起来。不论哪一种果子都是又肥又大,又脆又甜,今天本定采果,吃不完的一半晒干,一半酿酒,方才忘了,我们还有不少干果和蜜脯呢。”说罢不等答话,便匆匆奔去。不多一会儿,便和几个土人用木盘装了许多干果之类送来待客,放了一桌。 众人业已酒足饭饱,越想越不好意思,宗德情知一时疏忽,以为荒林无人,未往隔崖查看,无意之中将人家有主之物采走二三百挑。因见果实味美,并还准备连夜采摘,全部运回洞去。这等举动非但对不起主人,归见师父也无法交代,又不敢说谎欺骗。主人如其有事相烦,用以交换也好,偏是一味殷勤,毫无所求。暗中留意,众同门也曾几次试探,均不露一丝口气。越想越难处,忍不住便请公遐夫妇坐在一旁,笑间:“我知你夫妇和所有土人忠厚大方,这样厚待我们,多少有点原故。实不相瞒,我们师规严厉,无故受人之惠回山无法交代。你如有事,只管明言。照你们这样为人,任多艰难之事,珍贵之物,我们均必照办。就是被你引来也决无丝毫后悔。如其真个无事,慷慨至诚出于本心,也请你随便想出一件难题或是要什东西”,哪怕本门最珍贵的灵药和自炼的刀剑均可答应,好使我们稍微尽心,免得回去之后师长见怪,你看如何?”正说之间,忽见两个土人如飞驰来,满面愤激之容,把公遐喊至一旁,偷偷说了两句。宗德耳目何等灵警,听出来人说是山果大量被盗,并还毁损了百十株柿树和别的果木。公遐不等说完便即禁止,悄说:“我们本用不了那许多,何况这些都是林中多年原生果树无主之物,我们不过剪枝接种加点肥料,反正每年吃用不完,就算被人取走也是小事一段,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 双方说时相隔颇远,语声又低,如换常人决听不出,决非有心做作,使之闻之。想起那班凶猿性情暴戾,采了人家果子,还要把好好树木毁去,如何对得起人?正在盘算,公遐业已遣走土人归座,一字不提。宗德那么机警老练的人竟忍不住问道:“方才来人可是说你们果树失盗被毁么?”公遐笑说:“自己来此没有多年,林中果树本是野生无主之物,谁发现都有份,此事常有,不足为奇,何况为数太多,我们吃用不完。近年方始晒干酿酒,还往山外去换农具必须之物,所失不过十之二三,不值一谈,方才道长盛意,要我说出愿望,愚夫妇全家隐居深山,躬耕自给,实在无求于人,并非客气。因见诸位道长世外高人,仗着同隐的弟兄姊妹耕猎勤劳,年有丰收,没有官差恶人欺压盘剥,积累日多,吃用不完。难得佳宾光临,空谷足音,分隔仙凡,虽然不敢高攀交友,借此杯酒之敬稍接清光,已认作快事奇遇,本无别意。既然诸位道长师门法严,一介不苟,我急切间实想不出何事可求,但又不敢违命。我想诸位道长必是高明人物,又带着这许多猿道友,无论多么艰险的事均能办到。现有一事奉烦:正面山顶崖壁上生有几十丛垂丝兰,春秋两开,此时正是移植之时。因那地方十分险滑高陡,花时五色缤纷,异香扑鼻,常人无法赏玩。欲请派上两位猿道友,将这数十丛兰花连根掘下,交与我们,移植低崖之上,以便和全山的人一同赏玩。愚夫妇固有爱兰之癖,这类异种兰叶又能医治毒疮,我们十分有用,只是高居绝顶崖壁缝中,愚夫妇和小凤还能走往近处,他们只在开花时节偶有香风飘堕,看都无法看到,取那兰叶更是艰难。如蒙相助,真比送我十斗金沙还要感谢呢!” 宗德虽是人猿杂交而生的异种怪人,因乃父是个富家秀才,偶因游山堕崖,被猿长老手下母猿掳去成婚。生后数岁,乃父思家心切,欺骗救过他命的猿妻,说是思亲念家,回去三两年再来山中团聚。哪知刚一到家便昧了良心另取妻妾,从此把猿妻抛下,以为对方不知他的住处,就此拉倒。事隔十年,猿妻忽然寻到,骂了他一顿,自将宗德带走。 这类母猿受猿长老多年训练,均通人性,并会剑术。宗德又是人猿杂种,更得宠爱。入山之时年已十七,小时生长世家,人又聪明,染了乃父习气,又读过书。一听对方所出题目这等风雅,并且设词巧妙,看似一件不相干的事,偏说得那么重要,又非常人之力所能办到,越发欢喜,忍不住轻轻拍了公遐两下,笑说:“想不到深山之中竟有这样雅人佳士。如非师门规条太严,由三年前起曾发一令,未满年限不许与师门无关的人交往,我真舍不得你这两个朋友呢!你这题目出得极好,暂时总算勉强可以交代,作为你是故意将我们引来,好移植那几十丛兰花以供医药之用;采果之事只算一时疏忽,并非有心取人之物,也不妨事。但是我们心里有数,尤其内中三坛美酒乃二三十年以上陈酿,看主人年纪不应有此,想必还有师长,我虽不便多问,但是此酒大有用处。好在我自到此随时都在留心察看,非但主人好似无心巧遇,便这最好的三坛美酒也似无意之间搬了出来。如非我们看出封口泥团有异,酒坛的烧法明是两样,与新烧的酒坛不同,便内中几坛陈酒也不一样,几乎被灵猿们无心吃掉。就这样还先后糟蹋了两坛:一是方才主人所剩只吃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那坛五角形的,一是最后群猿分饮的那坛有梅花瓣的。怪不得我们先在崖后相隔三四里的果林中,便闻到酒香和花果奇香,后来走近,香气越浓,方始寻来。否则休说常酒,便那十几坛新酒也决没有这样香冽,酒之醇美更不必说。其实,主人的酒无不好到极点,新酿虽然香气稍差,也全是花果香汁精液酿成,如非山中花果树多,也不能到此完美地步。有好些话我不便说,今日真个承情太多,将来我想终有相逢之日,必有以报呢!”随问公遐夫妇姓名,公遐毫不掩饰照实说了。 因觉这些道装怪人虽非纯正一流,性却豪爽,没有什么奸诈恶习,上来尚还骄傲,接谈一久便投了机,改了神态。只为首宗德一人仿佛格外机警精细,听那口气也决非好恶一流,这类人如与结交,非但目前,便是将来也有用处,至少日后少去许多强敌。知其因那三十年陈酒心中不无怀疑,只为他自不肯明言来历,也就不便向人盘问,这等存心便通情理,于是故意借话引话,索性把身世说了一个大概,只隐起入山年月和安乐洞虎女开荒各节,连林蓉乃恶霸家中逃出的患难夫妻,至今还有对头,都隐隐约约露了一点。关于藏酒之事也明言师长所酿,早已隐居他处,不在洞中,否则必出见客。好在云老人是自己的师叔,也不算是骗他。宗德等看出主人辞色诚恳,随口而答,丝毫不像虚假。林蓉、小凤又在一旁随时插口说上两句,也都相合。不知对方别有深意,本来无须说谎,真假相混;假的只是事前一些准备,并无虚情虚语,自然看不出来,越发深信不疑,时候越久越投机。这班怪人量大而豪,凶猿更是到手就吃,各照宗德所说,拿饭碗当酒杯,几十个分一队,转眼就光,吃得都快。等到吃完,兴尽作别。云雾恰巧开了一些,刚沉西的斜阳由轻云淡雾中返照过来,虽似千层绛沙裹着一个大火轮,没有平日那么光芒万道,比起方才初吃酒时天反亮了一些。 公遐等三人知那桐柏山五恶不久来犯,不愿先被这批怪人撞上,也就不再坚留。事前却借小凤提议:当日天色阴沉,把采果之事改在天晴之后,先让大家犒劳酒足饭饱,同往崖那面打猎。林蓉并还故意推说野兽均被猿道友们惊走,此行徒劳,不如改日再去。 小凤故意撒娇力请,先来那两个道装怪人虽未肯说名姓,对于主人最是好感。见小凤年幼天真,又生得那么娇美灵秀,心颇欢喜,看出公遐夫妇爱她,别时见双方争论,忽然插口笑说:“小姑娘想打猎只管前往,包你三人不会扑空,打得大群野味如何?”三人自然明白对方打算暗助,故作不解,仿佛小凤磨缠不已,勉强答应,并还约了十几个年轻土人一同前往。崖顶兰花早由那身着白色短装的五猿连根拔下,丝毫未伤,宾主双方就此分别。公遐夫妇知道这班怪人和凶猿都和鬼灵精一样,难免还要分出两个暗中窥探。 人去之后,先命土人将方才多煮熟的腊肉野味切出,作为正式犒劳大吃一顿。只说这些道长奇怪,这许多灵猿怎会这样听话?内中五个竟生得和人一样,当作奇谈互相议论,不提仇敌一字,也不说什别的。匆匆吃完,天色已近黄昏,好在事前早就嘱咐,谁也不许多说多问,一声说走,便选了十几个壮士,带了兵刃暗器越崖而过,假装行猎,往两山中部迎上前去,宗德等所行也是这一面,事前问出过崖之后便往东北角上寻觅山果,再三劝他当地采摘,均不肯听。不是主人力说,连先前所采也要退回。林蓉料定这班怪人虽不越过前面绝壑,听那口气,非但暗中必有人要跟来,并还要命猿群代将野兽赶往行猎之处。此去如遇敌人再好没有。一行十余人越过绝壑之后,算计西山贼党必有一路要由当地经过,乘着斜日黄昏,把人分成两队,借着打猎暗中窥探,并命几个壮士拿了灯筒登高遥望,稍现敌踪立发信号,以便分头赶上,照师父所说行事。刚刚分配停当,眼看天色暗了下来,面前林野中忽有各种野兽出现,知是先走怪人所为。此时装得越像越好,还可借以诱敌。一路追飞逐走,转眼之间便打到了两鹿一兔和一只野猪。正在故意欢呼,心情却是紧张己极。 公遐夫妻情厚,深知仇敌厉害,自己会剑术的只两三人,小凤年纪又轻,虽然师父不会料差,也许暗中还有安排,事情到底难测,许多可虑。偏生林蓉、小凤一个信师太深,聪明心细,料定无差,一个年幼天真,胆子又大,都是新将剑术学会,每人还有一口挥金断铁的宝剑,便与强敌狭路相逢,师长既说不能得胜,也可防身而退,想必不会吃亏。胆力比前壮了许多,老是借着追赶野兽离开老远,公遐自不放心,不时绕追过去,名为分途搜索,实则时分时合。后来林蓉看出丈夫关心太甚,这等打猎恐露破绽。同来那些壮士只能-望助威,追截野兽,不能正式迎敌。丈夫孤身应战,仓猝之间也觉可虑。 念头一转,索性三人合在一起,虽然少却一路,彼此均可心安,好在两处高地均有土人眺望,不会被人漏过。再说自己这样追逐呼喊,敌人何等骄狂,先就不肯放过。眼看斜阳业已西沉,只剩一角红影浮涌天边,光景却暗将下来。暮色迷茫中,心想,敌人再如晚来,这等阴黑的天气对敌,岂不是讨厌?心中寻思,因是野地里追逐了一阵,恐用力太过,少时还要应敌,恰巧立处便是一片崖坡,山石甚多,便同坐下歇息。 四顾无人,正在谈论,忽听远远有了声息,与野兽奔驰之声不同。同时瞥见两面山崖上守望的壮士均有信号灯光晃动,忙用手中灯筒回应。照着预计,对面又将灯光闪了一下便同隐去。料知来敌人多势盛,被守望的人看出,来势决非小可。这里只得二人,自家剑术刚刚学成,还未试过,初次临敌不知深浅,这一路敌人不是桐柏山五恶,便是所约两个老贼凶人。听师长口气到时虽有解救,自从来此尚未见过一人,连在中部一带往来接应,守望拦截敌人的东山诸侠也未见到一个。再一回忆,这一带地方并且还是公明、公超和蒲氏夫妻凡个好手带了十几个村中壮士和后辈门人轮流埋伏之地,按说踪迹必在这两条险径要道左近,我们在此打猎,往来追逐,不时高声呐喊,他们身边又都带有望筒,方才来时天气尚早,便稍隔远也能听见,何况又追逐了这一大片地方,还打到好些野兽,断无不闻不觉之理,如何声影皆无?心疑当日强敌太多,师父清早便已得信,定必通知,向其警告。出时遍寻红-不见,分明奉命外出,十九去往东山送信,也许就此明暗相助都在意中。 此时自己人一个不见,多半来敌大强,人数又多,不知何处相遇,正在相持苦斗。 照此情景,东山那面今夜时机大是紧急,真有本领的太少,顾不过来。尹、娄诸友虽将两山土人团成一片,断定必定成功。但是这些土人在恶霸巴永富和徒党爪牙凶威暴压之下难免胆怯。只管众心如一,不到时机恐仍不能发挥他的力量。上来如与仇敌硬拼,必有不少伤亡,只能留作后半收功之用。东山这面还好,西山那面土人最多,又都不曾受过教练,十九没有学过武艺,仇敌都是一些极险恶的凶人,稍一疏忽便吃大亏,意欲最后大举反攻贼巢之时再行全数发难。为了爱惜人命太甚,非但西山土人不令轻举妄动,便东山这些久经训练的少年男女都是选了又选,本领之外还要机警心细,才许随同出来埋伏应敌,看得郑重已极。经此一来当然人不够用。而仇敌这面的徒党凶人却是越来越多。四位师长前数日口气还是那么拿稳,今日自从那姓黄的草衣人一到便改了样。虽然师父和云师叔一向谨慎,不似天寒老人和二师叔那样气盛轻敌,也不致与平日口气迥不相同。虽未说出败亡的话,却已明言事情艰险远胜于前,丝毫大意不得。满拟师父所说这条路上必能与自己人相遇,哪知守到现在毫无踪影。照同来壮士信号,分明敌势强盛,厉害已极,否则不会相隔老远,人还未到,便将最紧急的信号发出。三人相对愁虑了一阵,如照信号表示,强敌相隔至多里许来路,并还十分神速,所以号灯刚一晃动便照预计退避隐藏起来,从此便不再见。 最奇怪是,听虎女、小凤说,安乐洞这些土人均感虎女救命之恩,洞中岁月安乐,样样公平,劳逸相当,人心俱都勤奋;对于虎女更比家人父母还要亲热尊敬,个个忠心。 为了小凤乃虎女的爱徒,人又聪明能干,从未持宠骄狂,长得那么美秀,小小年纪便练有那高本领,因此谁都对她看重。公遐夫妇本早见过一面,知是虎女好友,佯样听命,踊跃争先。这等忠义诚实的土人决不会事情未完便自离去。就因事前嘱咐,如其强敌厉害,自知必败,可速避开,不要上前,自己原是一番好意,恐其涉险受伤,特意嘱咐。 可是他们并不以此为然,都说西山恶霸原是他们的仇敌祸根,难得遇到诸位侠士恩人将我们救出苦海,并还出了死力,想将这样恶贼全数除去,永绝后患。口说要我们相助,其实本与诸位无关,全是为了我们,我们自己的事理应出力才是正理,如何一遇强敌便先逃退起来?后经自己力劝,小凤并传虎女之命,令其听命进退,不可轻敌妄动,方始勉强答应。照理就是发现敌人大急,按照预计由崖顶退却,也应隐往指定埋伏之所,去作疑兵,内中几个贪功好胜的必定还要来此相会,告知来敌形势,为何也是一人不见? 正想不起是个什么道理。 林蓉因觉就此守在当地,万一敌人无意中匆匆走过,不曾发现,岂非白等,还有师父所料的事多半必要应验,如等敌人走过,上前拦阻,发生争斗,事情虽是一样,难免少掉许多同情;双方如其再有旧交,无心相遇,更是讨厌;最好能使仇敌先动手,激出对方不平之念,比较又深一层。主意打定,不便明言,因见到后形势,便早看出好些可疑之处。知道公遐、小凤还未十分拿准,故意起身笑说:“我们山中人多,还要多打几只才够一顿吃的,老坐在这里作什?今日天色这样昏暗,少时恐要下雨,早点打完猎回去歇息,明早起来再行分配,大家饱餐一顿岂不是好?”公遐见她说时使一眼色。来时曾经说好,无论何事不可多口,以免露出形迹,师父所料决不会差,越放心大胆越好。 否则一露破绽,即便事前做得好,仍能如愿,到底要差好些。深知爱妻机警仔细,料事如见,比自己灵巧得多,一向言听计从,虽料有事,并不知道是何用意,只得随同起立,连小凤一起同往坡下走去。 刚到下面,公遐也想起同来十余壮士先在两面峰崖顶上守望,自发信号之后便各藏起不再出现;未次虽是紧急信号,发得却甚从容,不像有什变故发生神气,怎会从此不见人影?就说看出敌人来势猛恶,惟恐相遇,换了藏处,不往原伏之地,至少也有一起要由面前走过,如何始终不见踪迹?并且信号发动以前,自己还曾听到敌人成群飞驰之声,估计相隔至多里许远近,信号发动以后反不再有声息,也是出乎情理之外,越想越怪,便向林蓉、小凤说:“此时西面不见野兽奔来,方才曾听声息,也不知是人是兽。 这等深山旷野,太阳业已落山,暮色昏茫快要变天之际,怎会有人走动?也许是什兽类成群经过,莫要发现人迹,被它逃走,岂不冤枉?我们何不同往崖那面探看一次,顺便看看同来弟兄哪里去了,如何这大一会儿不见踪迹?”林蓉本来就觉方才形势可疑,虽说只有片刻之间,照那来势应该早到,同来十余人此时全数不见,虽然人都散开,相隔也均不远,就有紧急之事来不及发出信号,怎么也应有点惊呼喊杀之声,不会这样安静,看去不像遇敌有险光景,到底拿他不定,使人生疑,忙即含笑点头同往崖后走去。三人初意这一路敌人不在少数,共只一崖之隔,如其赶到必有响动,何况崖后乃同来壮士藏伏之处,偏在敌人来路侧面,非但不会撞上,就是敌人赶到,只不与之动手,还可就便藏起,不会被其发现,因此连林蓉也有一点疏忽。时机瞬息,惟恐错过,又不知同来壮士此时光景如何,号灯一闪底下便无消息,心中不解,急于前往察看,走得也慌了一点。 夫妻二人都是心急,同时发现西山贼党来路,暗林之中似有火星微闪即隐,越料敌人就要赶到,一面还要假装订猎,惊动敌人,好引那班异人出面。平日信仰师长太甚,只管那班异人灵猿踪影皆无,自从出猎不曾见到一个,依然断定隐在侧面隐秘之处,匆匆赶去。 三十八、平野中的恶斗 公遐夫妻快要转过崖角,猛觉身后一阵风过,林蓉无意中回顾,就这转眼之间小凤踪迹不见,心中一惊,方想敌人快到,只要寻见同来壮士嘱咐几句,便借寻找小凤为名出声呼喊,一样也可诱敌。念头还未转完,忽听前面喝骂之声,目光到处,正是一伙贼党,约有八九人,僧、道、俗家皆有,不知由何处悄悄绕来,看神气似想由崖后绕过,无心相遇。二人原装打猎,宝剑暗器均在手内,料知贼党快到,更有戒心,随时均可发动。林蓉以前本受乃姊女飞贼林莺之教,练会好几件暗器,上次由巴家庄孤身逃出,一路突围应敌,便仗暗器打得好,否则不等逃到东山,就不送命也被仇敌擒回了。后拜祝一公为师,又经天寒老人这位打暗器的圣手指教,林蓉固是功力精进,手无虚发,连公遐也是今非昔比,出手又准又快。 贼党原因以前去往东山窥探的人全数失踪,无一生还,虽然自恃本领,但听主人再三警告,本就存有一点戒心。走时又想,前往东山的人就算不如自己,也非弱者,去了这多好手,怎会全数失踪?久闻黄龙山猿长老隐居本山青桫林,自己这面的人还有几个与他们人曾有来往,一别好几年,久无音信,交情尚在。对方师徒性情古怪,向不许人上门,猿长老更是自恃猿公剑法正宗祖师,自成一家,又是人猿交配而生,生具异禀,长臂多力,剑术高强,平日狂傲自大,无论正邪各派都不在他眼里,因此无人与之亲近。 异派中人想尽方法和他门人勾结,均因对方师门法严,无故不许多事,一意在山中苦修,只管私交甚厚,不得乃师允许,决不肯出手相助,交他无用,对方又不能常在外面逗留,只得拉倒,以后并未再见。所居青桫林也无一人去过,虽听传说他那洞中养有千百长臂灵猿,均通人性,多半还精剑术,和人差不多高,可是无人遇见。连巴贼住在山中已有三代的人家,以前未和东山成仇时,并还常往各地打猎,也说并无此事,连青桫林的地名都不知道。断定猿长老师徒必还住在本山,定是所居险阻隐僻,无人能到,常人自看不见他的踪迹。自从东西两山成了敌对,去往东山的人便无一生还,对头本领之高可想而知,照此形势,也决非主人所说开头大闹花灯的有限几人所能办到,必有极高明的人物在内。所谓虎女不过生长山中养有两条驯虎的野女子,常人不知底细,虎又猛兽,中了对方疑兵之计,于是互相惊奇。其实虎女只是幌子,另外必还另有能者暗中作对。 以猿长老的为人自然不会出手,否则巴家庄决等不到今天已早全数灭亡。莫要看青桫林便在东山境内,他那门人与香粟村仇敌常时相见,有了交情,为了师门法严,不敢公然出面为敌,专在暗中帮助敌人,这个却是大糟。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寒,锐气大减。恰巧当中一路还未起身,刚把前事告知五恶弟兄,新来的几个异派能手,一名黑水天尊魏神通,一名天台居士蒋逍遥,同声笑说:“昔年曾与猿长老门人相识,蒋逍遥所认得的两个交情更深。听他们说,猿长老决不许门人背他行事,与外人来往结交,欺骗师长更是大忌,帮助敌人断无此理,此去万一相遇,我二人只一与之见面,所遇便非相识的那几个,一提姓名,也必另眼相看,至多不帮我们,也决不会再帮敌人。尤其内有两人因受我们厚待,过意不去,他门中最重恩怨,虽不许门人多管闲事,真要迫于无奈,闪避不开,不论受恩结怨,均须门人自了,只是一次便完,从此拉倒,还情之后立成路人。他不许门人在外结交,便是恐怕承人的情。这两人分手时节曾说我们对他太好,将来必有以报,也许凭我二人情面,将他激将出来都在意中。当时得胜固然是好,万一敌人另有能者,稍微吃亏,他师徒一向感情用事,好名之心更甚,决不甘休。不论事情曲直,哪怕事后再用严刑重罚处置惹事的门人,当时也必连人带猿一齐出动,什么都是占了上风再说,我们乘机下手,敌人多高本领休想逃脱一个。”五恶立被提醒,群贼全都大喜,重新把人分派,又商量了一阵,方始起身。 因党中、右两方最险,森林最多,猿长老所居青桫林必定隐藏在东南深山森林之中。 后又问出三个认得猿长老门人,见过几面没有深交的异派贼党,特地把人分成三路,由大恶色魔王欢喜真人茹本、四恶飞叉手李青龙和天台居士蒋逍遥三贼率领十多个本领高强的贼党和一些子女门人,共有四五十个之多,往东南山路进发。群贼上来便看重左右两路,刚一过界便留了心,一面派出两个得力同党先往前面窥探诱敌,群贼紧随在后。 为防敌人埋伏暗算,遇到形势险恶、旁有歧路和深林密莽之区,便将人分成好几股一路搜索过去。哪知走出三四十里,业已走到中部林野地带,始终未遇一人,连鸟兽都未见到一只,天却黑了下来。遥望前面地势开展,大片森林偏在南面,一轮新月刚挂树梢,光影昏茫中到处都是肢陀起伏。秋草满地,落叶狼藉,深秋景物甚是萧条,静荡荡的没有丝毫动静。如换别人,必已认为当日贼党人多,女贼萧五姑和另两起凶僧、恶道业已先来,也许敌人都被绊住,正在恶斗,所以这等境象。为首诸老贼却是不然,尤其大恶茹本老奸巨猾,久经大敌,两次提醒群贼,力说当此秋深木落,正是兽群出没之时,我们所过之处都是长林丰草,休说人兽影迹,二三十里以内共只见到几次山鸟飞过,又由东南那面往西飞来,分明前途伏有敌人,鸟鲁均被惊逃。照此形势人还不在少数,千万大意不得。第三次到了中部平野之地,正在警告群贼留心,忽然发现几只獐鹿之类,还有两只大金钱豹做一路,由斜刺里逃过。因觉豹性凶恶,见人就扑,前途探路的又只两人,这些野兽竟如未见,反更惊逞,众人业已断定前途伏有仇敌。 刚刚下令照着预计把人分为五起,前途两人忽然归报,说前途有男女二人带一少女在当地往来打猎,两面崖顶上面影绰绰似有人影闪动,天色阴晦,星月昏迷,看不真切,恐被惊逃,特回请示,四恶李青龙最是凶暴,立说:“管他什人,这时在此打猎决非好货,便非仇敌埋伏,也必与之通气,我们擒到之后拷问再说。”大恶茹本听报信人说打猎的虽只长幼三人,业已停下歇息,但那身法绝快,已打到不少野兽,看去本领颇高,所用宝剑寒光闪闪,老远都能看到等语,心疑对方诱敌,也许踪迹已被发现都不一定。 好在人多势盛,意欲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看准前面形势,分途掩上,四恶李青龙领这一路因未发现一只大猿,料知猿长老门人和手下灵猿并未出动。否则,前听对方说过,他师徒对敌说上就上,决不做那掩掩藏藏之事。自己人多,这类灵猿目光敏锐,不等近前,方才走过那片平野时早被发现,怎会一直没有动静?于是放心大胆,未和恶道蒋逍遥一路,当先带了二十来个徒党去打头阵,快到以前,忽又看出前途横着一片林野危崖,旁边还有一条歧径和大片极茂盛的松林,忽生毒计,意欲一网打尽,断定敌人必败。大恶在后,已快赶到,少时左右上下一齐进攻。前面还空着一段,敌人一败,难免逃走,忙又分出十余人,轻悄悄由旁边小路松林那里绕往前途,等左右两翼和当中两路将那两座高崖山顶占住,自己也由这片断崖后面绕出,上下人都布满,将敌人四面包围,方始发难。主意打好,便领头往崖后绕去。 群贼动作轻巧,本领又高,公遐夫妇虽然新近学成剑术,功力大进,远非昔比,毕竟这类异派中的凶孽和江湖巨贼尚是初次遇到,只管上来得到信号,已在戒备,并未看出影迹,无意之中突然撞上。四恶这一起共是八人,个个好手,无奈人太骄狂,又见对面来的只是两个少男少女,一看便知事出意外,无心撞上,越发轻敌自恃。觉着自己人多势强,又想喝问对方来历,未先动手。不料公遐夫妇初经大敌,情急心慌,事前又知来的都是异派中的强仇大敌,得有高明指教,一听开口喝骂,回头就跑。林蓉并还故意高声急呼:“小凤快来,留神强盗!”群贼闻言,自更气壮心骄,同声怒骂,刚刚追杀过去。公遐夫妇原意宗德等怪人和所带灵猿十九隐藏在旁,装得越胆小受欺越好,哪知逃出半里多路,敌人越追越近,并有暗器从后打来,所盼援兵尚无动静,未免情急心慌;又听前面喊杀之声,崖旁松林中忽有十多个强敌各持明晃晃的刀剑夹攻而来。同时,又听来路两面山崖顶上喊杀之声四起,并有好些敌人纷纷纵落,厉声喝骂,甚是凶恶。暗忖,援兵不到,身已陷入重围。师父曾说:今夜虽是众孤悬殊,形势怎么凶险,你夫妻也无须乎胆怯心慌;小凤近来用功,虽可上场,到底年幼,真要看出厉害,不妨令其先退,或是离开。你二人照我所传和这口好宝剑,至多被敌围困,决不至于伤亡,并且时候打得越久越好。此语必有深意。师长平日那么期爱,怎会把门人引入死地不加过间? 看这意思,那些怪人灵猿如其未走,固不至于袖手旁观;便是暗中赶完野兽,见我三人停手休息,只当猎已打完,各自退去,四位师长定必赶来相助。相持一久,使这些怪人灵猿知道,要来此解围无疑。只奇怪小凤不知何往,连那同来众壮士也都没有声音,是何原故?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这里,胆气立壮,正悔方才不该停猎歇息,又担心小凤的安危。身后贼党业已越追越近,相隔只得丈许,旁边危崖壁削兀立暗影之中,对面敌人已快扑到身前,转眼陷入重围,反正前后皆敌,不禁心横起来。 耳听身后群贼喝骂之声,内中两个淫贼看出林蓉身材苗条,年轻貌美,更说出许多不堪之言,意似二人只要反身投降,女的由他带走,便可免死。林蓉早想动手,闻言越发愤怒,暗器本来拿在手上,决计回身迎敌,更不怠慢,冷不防倏地回身,扬手接连七八支飞针,暴雨一般当先朝贼打去。可笑这班贼党骄狂大甚,色令智昏,多半看中林蓉美貌,想占现成便宜,又觉前后皆是自己人,敌人只得两个,心胆早寒,哪里还敢动手,做梦也未想到死在临头。这两人均得过高明传授,非但手法极准,百发百中,身法更是神速灵巧,动作如飞;双方势子又急,骤出意外,同行八九个贼党又做一起往前扑去,均想抢先扑那美女,挤在一起,没有分开。等到瞥见敌人倏地回身,又因二人手中宝剑寒光如电,看出不是寻常,只当情急拼命,不知手中还有暗器,心神略分,刚一照面,先吃林蓉打中了三贼,两伤一死。公遐同样发难,也是随同这转身瞬息之间,接连几枝小钢镖朝贼打去。连四恶李青龙也因骤出不意,双方势子太急,相隔只剩六七尺,又是互相对撞,闪避不及,加以剑上寒光强烈,看出是口好剑,分了点心,微一疏忽,肩臂上中了一镖,几乎筋断骨折。当首群贼当时死伤了五个,自然急怒交加。前后两路的贼党也大群赶到,一见同党伤亡,厉声咒骂,要将二人碎尸万段,擒到林蓉更是先好后杀等语,人多势盛,喊杀之声震撼山野。二人立被包围,暗器已不能再用,眼看形势险恶,凶多吉少。此时贼党这面才只三十多人。另外大恶茹本率领的十来个,和由正路进攻,无意之中走成一路,快来当地会合的一路约有四五十人也快赶到当地。二人虽得师门真传,各有一口好剑,到底功候尚浅,不是事前奉命练就独门剑术,善于防御,在另一路贼党未到以前业早遭了毒手。贼党骤出不意伤了五贼,全都咬牙切齿,厉声咒骂,纷纷倚势行凶,猛恶非常。 二人刚看出来势厉害,寡不敌众,忽听接连两声清啸,旁边高崖上立有两人飞落,手中各持一口长剑,青光闪闪,锋利非常,刚看出那身装束正是猿长老门下,心中一喜。 贼党怒火头上,凶威大发,因崖上来人只得两个,又无灵猿相随,竟误认是敌人同党,不容分说,便厉声喝骂杀上前去。后面十来个贼党恰巧得信赶到,也是急怒交加,不问青红皂白一拥而上。偏巧来这两人性情刚暴,本意只想保护两人出险,没有伤人之念,不料贼党倚势行凶,内中一个要想开口发话,微一疏忽几为所伤,当时激怒,一声招呼便杀上前去。四恶李青龙哪知厉害,为了出手受伤,自觉丢人大甚,刚将毒药火器取出,想要暗算,一见又来敌人,怒火上冲,扬手三团火星照准对面两人打去,内中一个闪避不及,又受了点火伤,如非本领高强,非但周身衣服烧毁,命也不保。经此一来,越发暴怒,忽然一声长啸高唱人云,为首诸贼原听同党说过这类啸声,心方一动,忽又听崖顶上面有一少女喜叫:“师叔不必心慌,打抱不平的人来了!” 群贼一听上面有人,正要飞上纵去,跟着便听人喊猿啸之声。这面公遐夫妇已听出那是小凤口音,刚抽空朝上急呼:“小凤,你在哪里?”一条小人影子带着一道寒光先由崖顶飞落,杀上前去。就这转眼工夫,日里所见灵猿已四面八方飞驰而来。这时新月昏茫,光景阴暗,暗影中看去,只是大小数百条毛茸茸的灰黑影子一纵老高,星丸跳掷,飞驰而来。内中还有许多青白色的剑光,随同黑影闪动飞舞,顿成奇观。先那两人立用猿语呼喝,只喊得两声,群猿来势更急,转眼扑到。一则猿多贼少,又都生得那么高大矫健,内中还有几个道装的人同来,一望而知猿长老门下,这一惊真非小可,忙即大声分说,往旁逃避,并将同党相识的几个门人名姓高声喊出,说双方同道之交,请先停手不要误会。无奈这些灵猿凶野喜事,平日被猿长老管住,连峰都不敢下,本就静极思动,好容易遇到这样机会,都想大显身手,又有先进同门发令,峰上飞落那两人行辈甚高,乃为首大师兄宗德的师弟,与诸异派以前没有交往,先见群贼仗势行凶,业已激动义愤,大抱不平。也曾防到贼党以多为胜,不听劝解,早命同行两只灵猿分头去寻宗德等同门报信,本来还想人到之后,再向对方讲理。就是这样,因恐师长见怪,仍抱着息事宁人之念,没有打算真个动手。这两人原是奉了宗德之命,带着六七只灵猿,分好几面将那野兽赶来,暗助公遐夫妇猎取野兽,人数不多。后来发现贼党,看出来势凶恶,人数太多,如早下去,群贼也必见机知难而退,甚而仗着那几个异派凶孽情面,只不许欺侮公遐夫妇,别的不管,都在意中。就是二人下来之时群贼如不倚势行凶,至多把公遐夫妇和众壮士保住,不令受伤,仍守中立,两面不帮,哪有这场凶杀?只为内中一个年长的自一见面便喜小凤聪明灵巧,又觉主人待人太好,虽然决定遇机还情,不容外人欺侮,总想察看是否事前怀有深意,便在暗中窥探,不曾出面。公遐夫妇如不去往崖后寻找同伴,也必引起疑心,当他以前厚待有为而发,虽然照样相助,便差得多。 也是事情凑巧,贼党凶狡太甚,妄想一网打尽,公遐夫妇又有高人指教,和贼党刚一对面便即惊慌逃走。事前这两个怪人早就看出贼党几路赶来,恐小凤年幼受了误伤,又想探询真相,已由后面现身,把诸壮士和小凤带走。天气阴沉,动作又极神速,公遐夫妇均未看出。因信师父所料不差,只顾向前飞逃,两怪人便带小凤由旁边崖上跟将下去。小凤本极机警,被怪人带着飞驰,非但不慌,跟了就走,反而低声急呼:“那是我的师叔,一个又是我的姊姊,我姊妹以前都在西山,被恶霸巴永富欺压,受尽苦痛,好容易逃往安乐洞,有了安身之所,不料他们竟会寻来。这班恶人厉害已极,我师叔、姊姊今日无意之中出来打猎,被他撞上,决难活命,请快放我下去,和这些恶人拼个死活,要死也在一路。”两怪人见小凤说时声泪俱下,惶急万状,业已心动生怜,贼党偏是骄狂淫凶,所说的话多半污秽难听,有的还在喝问公遐夫妇的名姓来历,迫令降服,听候发落,要将女的掳去。几面一凑,两怪人越认为公遐夫妇无心撞上,先前待客殷勤并无深意。 人情多看不惯强横霸道、欺人太甚之事,何况被害的人又与相识,结有好感,不由激动义愤,忙将小凤止住,说:“你们的敌人太多,好些均是异派中人,本领甚高,你年小力弱,下去大险,好在已派灵猿送信,敌人再多也非我们之敌,真个危急,有我二人下去也可无碍。”话未说完,公遐夫妇业已情急心横,回身迎敌。二人看出贼党越来越多,再不下去凶多吉少;小凤又在一旁哭求;再见为首凶孽耀武扬威之状,心里有气,立时纵将下来。满拟凭自己师徒的名望,这班异派凶孽不会不知,只消几句话便可喝止,间完曲直再作计较。哪知对方骄横大甚,凶焰高涨中竟未看出,刚一照面便下毒手,骤出不意,几为所伤。经此一来,勾动怒火,心想:我因这两夫妇人好,只想从中化解,并无出手之意,不料敌人如此凶横,难怪正派中人都和他们作对,看将起来实在可恶。 敌人已先动手,不算违反师规。内中一个又被毒火烧伤肩膀,将衣服烧去一片,差一点没有送命,不禁急怒攻心,更不再有顾忌。灵猿一到,双双发令,并说,这班妖道恶贼骄狂欺人,我们已遭毒手暗算,容他不得,你们只管下手,如其师长见怪,有我二人承当等语。 这群灵猿学了一身本事,无从施展,巴不得有人作主,好在闯出祸来有这两位前辈师兄承当,哪还有什顾忌?闻言同声欢啸相应,杀上前去。内中好些灵猿均精剑术,力大身轻,纵得又高又远,群贼先被连抓带杀,死了好几十个。后面十来个贼党和中间一路恰分两路赶到,望见前途刀光剑影,纵横飞跃,还当遇见埋伏,敌我双方正在混战,同声怒吼发威,抢扑上去,迎面忽然逃来一个异派同党,刚刚对面急呼警告,说猿长老门下果是敌人一面,现已凶多吉少。群贼闻报大惊,还未听完,一声嗖嗖之声,急风飒飒之中,数十条带有青白寒光的黑影和上百对火眼金睛星雨流空一般飞射过来,不容分说见人就刺,一路乱斫乱抓,当头几个先就送命。大恶茹本看出不妙,正在急呼:“蒋道友,快些上前,寻人分说。”一面瞥见来势大凶,这班灵猿又不敢伤害,急得无法。 正想招呼众人勉力抵御,只守不攻,等那几位相识的人到来再行分说。无如事起仓猝,心神已分,朝他进攻的正是那和宗德等同辈人猿杂交所生的五只灵猿,因感公遐夫妇酒食之惠,怀有好感,又见两位师兄有一个为敌人毒火所伤,越发激怒,凶威大发,风驰电掣,领头追逼过来。 五猿剑术极高,不在宗德等诸大弟子之下,又生就两条长臂,爪利如钩,动作神速已极。四恶李青龙只一照面早先为所杀。迎头瞥见对面一个老贼道,穿着极华丽的道装,正在厉声呼喝,向众发令,身后又背着一个大葫芦,料是为首敌人,更不怠慢,决计先下手为强。大恶茹本心慌意乱,料知猿长老师徒如其偏向敌人,自己再加两倍能手也是白送。再想起前去的人无一生还,分明就是吃这苦头。猿长老人最护短,门下不论是人是猿,向不容人欺侮,伤他一个便是杀身之祸,就有本领也难施展,来势又如狂风暴雨一般,端的重也不好,轻也不好。除却由蒋逍遥等相识的人上前分说,自认晦气,退将回去,还可保全;否则,胜是无望,败则必死,如其拉个平手,不分胜败,双方终难免于伤亡,自己这面死了人活该倒霉,对方却是稍微死伤不得,早晚被他寻到,谁也休想活命。起初只当就是仇敌与这类怪人凶猿有点勾结,至多认得几个,背了师父暗中相助,决不至于公然大举,做梦也未想到凶猿会有这多,成群出动,不是奉有猿长老之命明帮敌人哪有此事?一时心慌大甚,微一疏忽,当头两只苍猿已迎面扑到,百忙中还想用剑招架,一面口中急呼:“就要动手,也等双方说明再打!”哪知恶贯满盈,凭大恶和为首凶孽的本领剑术,就是灵猿厉害,也能应付一阵,偏是心有顾忌,左右两难,老恐树敌,不敢施展杀手,这一来吃了大亏。这为首五猿倒有三猿不约而同认定他是为首凶孽,所背葫芦又与四恶相同,更是激动。贼道刚把当头两只苍猿的三口长剑架开,猛觉一条白影由斜刺里飞来,其急如箭,连忙飞身纵退,已自无及,当时只觉眼前一黑,仿佛被什东西抓了一下,当时成了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紧跟着奇痛攻心,人正往后纵起,身在空中还未下落,猛想起眼珠被凶猿抓去,心中一急,前二苍猿已跟踪飞纵过来,比大恶身法自快得多。大恶觉着急风扑面,料知不妙,一听怒吼没有喊出,人已被二猿一单两双三口长剑,斫成四段,落将下去。 另一旁,二恶三眼朱锦和天台居士蒋逍遥落在后面,一见群贼纷纷伤亡,忙同赶上,蒋逍遥更想卖弄他的交情,正在一路急呼,喊着那两个相识的怪人名字往前走去。 百忙中瞥见大恶被杀,心里一急,也没喊出个道理,去势又急,为防万一,身外还舞起一片剑花,直似指名讨战神气。二恶朱锦看出他心慌意乱,觉着这等喊法不妙,方要提醒,为首五猿已相继扑到,只一照面,二恶先中了一剑,几乎连肩带臂一齐斩断,急怒交加,顿发凶野之性,忙用杀手回攻,不料对方剑术精奇,为首五猿之外少说还有一百多个同类,都经猿长老多年教练,学会独门猿公剑法,一对一已是难敌,何况众寡悬殊,人心慌乱?见机一点的已先逃走,除先后死伤的同党外,两起百来人共只剩了三十多个。 他这里侥幸发出一枝冷箭,打中在内一凶猿的腿上,上下七八道寒光已随凶猿怒吼之声猛扑上来,一个措手不及,二恶连中好几长剑,尸横就地。蒋逍遥本来深知凶猿厉害,又不敢得罪,上来便打着求和的主意,心想只守不攻,遇见相识的或是他的同辈弟兄便可无事。一时心慌意乱,偏又只喊姓名,词不达意,没说出个道理,本来就易引起误会,当他有心寻仇。又见大恶、二恶连好些同党均为凶猿长剑所杀,越发心慌情急,正在惊疑,猛瞥见猿群后面有六七个白衣人飞驰而来,百忙中看出猿长老门人多是这等装束,心方一喜,刚急呼得一声,眼前寒光电闪中七八口长剑已围攻而来,恶道只凭一口宝剑怎敌得住?方想往后逃退,等与来人对面再说,只一照面,所用宝剑先被内一凶猿的长剑绞住荡向一旁,暗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际,接连又是两三口长剑穿胸透脑而过,如何还能活命?下余群贼逃得稍慢的均为群猿所杀,等后面的人赶到,共总没有盏茶光景,贼党业已死了一地。 猿群因听先二人愤急之言,并还乘胜追去,内有几个怪人先见杀伤太多,恐怕回山受责,想要阻拦,为首五凶猿飞驰起来比一般同门更快,除宗德外直无一人能追得上,业已追出老远,宗德也由后面寻来,匆匆闻知前情,觉着事已闹大。公遐夫妇又说这班敌人从未见过,但是以前曾受西山恶霸侵害,夫妻二人几为所杀,自知强弱不敌,一向忍气吞声,并无寻仇报复之意。新近得知,东山有几个好友也正受到恶霸欺凌,欲往会合,尚未前往,久不相见,也未得到真实信息,便与狭路相逢,几遭毒手等语。宗德不知公遐故意说这似是而非的话,使其将来得知真情,也有言语可以回答,心虽不甚相信,觉着公遐夫妇这样好人,就被利用也是愿意,但要说明在前,免得受人愚弄,又朝两个受伤倒地未死的贼党喝问,果然都不认得这长幼三人,只一个说是无心相逢,误认他是东山埋伏的人,所以动手。公遐夫妇隐居安乐洞,今日曾与相见,欢聚多半日,主人神态甚是从容,同在一起的均是土人,后虽选了一二十个壮士来此打猎,不过身强力壮,并非学过武功的人,所用也是一些打猎的兵器,如何能与这些强敌恶斗,来此埋伏?后来如非有两个同门看出形势凶险,设法引走,将其藏起,灵猿到得这迟,早遭毒手。即此已可证明主人待客出于真诚,并非有心利用。 另一恶贼更是情虚心乱,一听对方喝问,不知何意,竟误以为猿长老这班门人本和仇敌一党,恐说出有心为仇,更加危险,竟说有两死人看中林蓉美貌,想抢回去,因而动手。又是异口同声,与公遐夫妇素不相识,也不知道名姓来历。先在场的两人更恐犯规受罚,宗德怪他冒失出手,再夸大其词,说得贼党万恶,休说和公遐夫妇一见如故,日里受过人家酒食之敬,便是素昧平生,遇到这样倚众行凶、倚强凌弱的淫恶骄狂之徒也放他不过。何况本门规条虽然不许门人在外多事,真要遇到万分不平之事,也可上前阻止,主持公道;如将师长说出,对方仍是无理行凶,照样可以反击。不过事后必须全始全终,稍微不合情理便要受罚而已。上来本想劝止,不愿伤人,实因对方凶恶大甚,不由分说,我已打出师长旗号,这身装束异派中人先就不会不知,他们欺我只得二人,上来便下毒手,身上火伤便是明证等语。宗德听完不由不信。暗忖:这类异派凶孽人数甚多,反正成仇,猿群业已追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了众人追上前去,闹他一个彻底分明,代东西两山的人除去一害,就是师父见怪,动了公愤之事也非无话可说。主意打定,便连人带猿追将下来。公遐夫妇和小凤三人想不到有此结果,自然喜出望外,便将两个日里相见、谈得最投机的怪人留住,力言西山恶霸巴永富和同党的罪恶,这班恶人实在留他不得。边谈边往前进。 五恶来时兵分三路,对于东西两山的道路均画有详细地图,这一带正是三路并行,相隔最近之地,须要穿过这片肢陀峰崖方始由合而分,重又隔远,第一路相隔平排算去不过二三里之隔。另外一路恰在此时快要赶到,虽不由当地平野中经过,但有山路可通。 逃的人惊慌太甚,正面道路又有凶猿追赶,正在追杀同党,见靠北一面有一山径,便慌不择路拼命逃窜过去。开头几个识得敌人厉害,逃得较快的本来未被群猿看破,后来逃去的人越多,自被灵猿发现踪迹追了下来。双方快慢相差,转眼后逃的人便被追上,连杀了几个之后,余人自知无幸,有几个本领较高的凶僧。恶道异派凶孽也横了心,相继回身拼命。虽然寡不敌众,终于送死,但都情急拼命。这一应战灵猿暂时自被挡住,内有几个剑术稍差的还受了伤。群猿越发愤怒,都想赶尽杀绝,一个不令漏网。也全仗此一来,先逃的人才未全数送终,可是所剩已不甚多。 内中一人乃异派中有名人物,人最机警,想起桐柏山五恶乃崆峒派前辈能手,久在山中隐迹,苦练多年,这次为了儿孙所惑,全数出来寻仇,并约了许多同道,结果敌人还未遇见一个,便被一群凶猿杀了一个落花流水,空有那么高强的剑术本领和毒药火器,一件也未用上,便因寡不敌众,五恶死了三个,三、五二恶如在一路照样也均不保。最可气是这群凶猿不听分说,来势宛如急风暴雨,雷电交鸣,身法神速,比飞还快,多高本领也是敌他不住。蒋逍遥并非弱者,又与对方几个有权力的门人相识,竟会没有用处。 正在心寒,忽见前面树林中有人影刀光闪动,猛想起此是另一路自己人,忙发告急信号,赶上前去。来者正是三恶粉面真人苛金铭、五恶赛纯阳瞿鸿章,带了三四十个子孙徒党和黑水天尊魏神通。这一路比较人少,五恶又先存有私心,想起以前失踪的人,恐有失闪,借口这一条路山形险恶,敌人如有埋伏必在此地。南路森林最多,看似虎女巢穴,青桫林也在这一面,其实并不相干,敌人多半以虚为实。 再说猿长老法令素严,门人决不敢于公然助敌,定是偷愉摸摸掩在东北一面,四恶李青龙性情凶暴,骄狂自负,不似大。五二恶阴险狡诈,自私更甚,竟被他一阵花言巧语,把那几个认得怪人的差不多全数骗去,只蒋逍遥一人,大恶知他和对方交情最深,又知五恶为人,先已说好,没有与之同路。三、五两恶正走之间,瞥见侧面谷径内有了动静,还当遇见敌人,迎将上来,还未对面,便知不妙,见人以后匆匆听说另外两路几于全军覆没,五恶弟兄已去其三,凶猿还在大群追来,不由心胆皆寒,知道形势危急。 到底还是五恶瞿鸿章诡计多端,机警非常,听出猿群在前,不由分说便动了手,后面并非无人跟来,只是不曾交谈已为所杀,猛触灵机,故意装作悲愤,大声疾呼,说,“这类全无人性,又经猿长老多年教练,学会猿公剑法的凶猿所用长剑,更是乃师得到《火真经》之后重新铸炼成的利器,刚柔并用,厉害已极,此时如逃,多半无望,就是不顾弟兄同道义气,贪生怕死,上来也应以进为退,各以全力和他硬拼,即使把凶猿杀死几个,我们先死许多人,就是猿长老知道出头,也有话说,只要相持到那几位有交情的道友赶来,无论说理或讲交情都可无事。否则人心一散,变成各顾各,凶猿太多,寡不敌众,迟早被他追上,谁也休想活命。” 众人闻言全被激动,内有几个先死三恶的子孙门人更是悲愤。三恶苟金铭虽生得獐头鼠目,到老还在顾影自怜,人却性如烈火,桐柏山五恶以他性情最为残忍凶暴,和地雷一样,一点就燃,常受五恶瞿鸿章利用,至死不悟。闻言首先大怒,厉吼一声,率众徒党杀上前去。这时天已初更过去,迎面遇着逃人警告,连说凶猿厉害,不是人力所能抵敌。三恶急怒攻心,已类疯狂,非但不听,反说逃的人没有义气。后面五恶瞿鸿章一面用恶言激怒三恶上前拼命,去打头阵,一面暗中察看当地形势,推说凶猿有勇无谋,须出奇兵,由两崖侧面绕将上去,前后夹攻,与之一拼,并还可以让过前面大群凶猿,与后面来人理论,或走或退均可如愿,免得全面受制,束手待毙。说罢,便拉了恶道魏神通和另两个与对方相识的异派凶孽故意绕远,由侧面抄将过去。这一来,是动手的人都上了大当,只那先逃来的几个深知厉害,一任三恶怒骂,也不再顾什么同道义气,就此乘机溜走不提,这一来三恶死得最快,也最冤枉。 彼时那几个相识的怪人业已由后赶到,因大师兄宗德未来,心生顾虑,正在沿途喝止,不令群猿穷追杀尽。三恶只要稍慢些时,不要那样急法,便可无事。也是平日性太凶暴,受不得一点激将,此时恶贯满盈,受了五恶之愚,连话也未听完,便率领徒党子孙迎上前去。同行有好几个都是三、五两恶的子孙亲族,一向仗着父兄叔伯的凶威,倚势横行,骄狂太甚。又因桐柏山五恶自从结党背叛,逃往桐柏山隐藏之后,一晃多年不曾出世。起初管教太严,对于子孙徒党任凭他在山中尽情享受,荒淫为乐,如想私自出山却是大禁,直到近十来年方始互相勾结,私自出山走动,所交至多是些江湖上的巨贼大盗,猿长老师徒根本未听说过,由巴家庄起身以前虽听提起,知非寻常,多半仍极自信,以为五家祖父师长剑术高强,另外还有几个异派能手,人数这多,断无败理。就猿长老师徒是仇敌一面,不过事情麻烦,也不见得就败在人家手内。何况对方多年不见影迹,只是一种猜想,自己这面又有相识的人,不足为虑。稍微动念,也就放过。 大恶茹本平日自傲,惟恐惑乱军心,只一些为首的人密谈一阵,并未详言这班灵猿的厉害。快要起身,方始召集众人说了一个大概,这班子孙徒党骄狂已惯,哪在心上。 及至中途得到警报,虽然吃了一惊,被五恶一激,三恶再一领头当先,越发激发平日凶暴之性,非但不知畏惧,反而奋勇当先迎杀上前。五恶瞿鸿章也真阴毒自私,明见内有自家子孙在内,为想保全自己性命,竟听其上前送死,反加鼓励,一个也未劝阻。为首五猿在猿长老门下多年,剑术最高,性情又暴,只为师长法严,不敢随便伤人惹事,空自技痒,无法畅意。当日见有两位有权力而又得宠的师兄一口承当,并还伤了一个。加以当日敌人都是能手,有好几个均会剑术,上来虽极惊慌,后见同党伤亡太多,凶猿斩尽杀绝,无可理喻,凶恶太甚,一半激于义愤,一半也是情急拼命,想要自保,有的乘隙逃走,有的回身应战,均以全力拼斗。这等打法。一任凶猿多么厉害,到底不免伤亡。 自从大、二、四等三恶相继被杀,贼党看出不能善罢,非拼不可之后,也就不再计较将来利害,越是逃走不及的下手越狠。凶猿上来大胜,未免心骄,微一疏忽,竟被贼党拼掉了好几只,死伤都有。为首五猿也有一只被毒火把身上白衣连毛烧去一片,差一点没有送命,疼痛非常。这一来越发激动怒火,凶威大发,非要斩尽杀绝不肯停止。沿途动手的贼党虽因众寡不敌,人心慌乱,自顾不暇,谁也不肯帮助别人,结果全数送了性命。 群猿依然穷追不舍,尤其为首五猿见同类伤亡了好几个,虽有两位师兄做主,仍恐受责,心又悲愤,更抢在猿群之前,不是中有几个盗贼看出凶猿来势神速,无法逃走,打着拼一个是一个的主意,回身恶斗,沿途都有耽搁,早被迫上。三恶苟金铭这一暴躁,恰巧迎头撞上。 三十九、以毒攻毒群猿诛丑类 群贼从三恶苟金铭起,都抱着满腹悲愤的心情,上来声势极锐,气也甚壮。这伙老少群贼原非弱者,人数又有三四十个,对面来的共只为首五猿和零零落落相继赶来的十多个凶猿,一时人多猿少还不甚显。为首五猿的对手又是几个剑术颇高的异派凶孽,居然打了一个未分胜败。匆匆十来个照面之后,三恶方觉凶猿剑术精奇,不是易与。转眼之间瞥见猿越来越多,随同对敌。自己这面本领最高的一子一徒相继为苍、白两猿所杀。 为了天气昏黑,内两徒党立在高处用亮光照敌,火光刚现便接连两声惨号,吃另外两只凶猿凌空飞扑过去,抓瞎双目,一同丧命。正自急怒交加,觉着报仇不是容易,忽听大片猿啸之声后面追来,手舞刀剑的凶猿已大群赶到,看那刀光剑影为数少说也有二三百,不禁大惊,方想非败不可。就这心念微动之间,群猿已纷纷赶到,手中刀剑宛如冷虹寒电,纵横飞舞,上下四外到处都被包围,带去的人转眼又倒了十来个,急呼了两声“老五”,未听回应,才知上当,愤怒如狂,刚厉声喝骂得一句“老五该死!”先杀他徒党的苍、白二猿本在追杀群贼,看出三恶剑术颇高,立时飞纵过来,两下夹攻。本已难于抵御,另外两只苍猿也将对手杀死,为首五猿一同急上,苟贼怎经得住?欲逃无及,手法稍乱,一剑没有避开,身上便连中了好几剑,当时尸横就地,同来那些徒党自更无人生还。 五恶瞿鸿章带了黑水天尊魏神通等几个与对方相识的异派同党和几个最宠爱的儿孙,借口掩往前面前后夹攻之话,由崖侧远远绕出,到一高地之上。知道此时惨败之际,凶猿决想不到敌人逃命不及,还敢绕往他的来路后面,动作又极小心隐秘,暂时虽不至于被他看破,但听下面谷中崖坡空地之间人猿双方喊杀惨号之声,分明三恶这一起已被凶猿围攻,决无生理。想起弟兄五人,平日亲逾骨肉,隐居桐柏山中,何等享受快活,好端端受了儿孙徒党怂恿,轻易出山,来此寻仇,闹得一败涂地。如今大、二、四三人已死,三恶也是凶多吉少,五家子孙徒党只剩自家还有几个,余者伤亡殆尽。三恶固是不免,看对头来势这样凶恶,自己和这几个心爱儿孙能否保全也拿不定。对头偏是一些凶猿,魏神通等相识的人一个未见,万一人还不曾见到,先被凶猿看破,包围过来,岂不是糟?正在惶急无计,忽听长啸之声由远而近,来势甚急,似有四五人由猿群后面追来。 遥望前途凶猿刀光剑影闪动中业已停止凶杀,方才惨号喊杀之声已听不出一句,满山都是凶猿吼啸,听去十分刺耳。看神气,自己这面徒党连三恶已全送命。猿群正往前追,不知何故又退了回来,所伏高地正当猿群归路侧面小径之上,惟恐踪迹被其识破,正在心寒胆怯,进退两难,打是众寡不敌,逃更无望,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来人啸声划空飞驰而至,猿群已往回路迎来,是否看破踪迹,想要斩草除根虽不可知,有了人来比较终可和他商量,何况内中又有同党相识之人,不似凶猿言语不通,不听分说,至多丢脸,性命也许保住。正在惊疑盼望,先是来人啸声与斜刺里大群寒光乱闪的猿影会合,双方当时停住,隐闻来人呼喝之声,心方略喜,觉着有了生机;否则,自己就能仗着剑术心计逃回山去,这几个最心爱的儿孙仍难活命。忙和魏神通等三异派同党悄声商说,问那口发长啸,由后赶来将猿群喊住的几个敌人是否相识?如何与之见面?最好不被看破,等其退回,索性连西山也不再通知,就此偷偷逃回,将来约人再打报仇主意。虽然猿长老师徒和手下凶猿厉害无比,此仇已不能报,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师徒素不管人闲事,如非东山仇敌勾引,怎会遭此全军灭亡之祸!索性把猿长老师徒丢开,专寻东山仇敌拼命比较容易。 话还不曾说完,先是斜对面山谷中人声猿啸忽又停止,暗影中看不清楚,对方不曾过来,也未见其退往回路,正不知闹的什么把戏。魏神通前和猿长老门人相识,又见过几次凶猿,知道这班怪人凶猿的特性,人又比妖道蒋逍遥沉稳,和五恶交情最深,想起他弟兄自在崆峒门下出道起便享盛名,几时吃过这样大亏?不料片刻之间五恶竟去其四,子孙徒党伤亡殆尽,看那惶急悲苦神情也实可怜。如不为他冒一点险,把话说明,休想逃脱毒手。他父子祖孙固是必死,自己与之同路,照样也所不免。主意打定,方说: “五兄不必优疑,小弟情愿冒一点险,索性迎上前去,寻人探询,照猿长老规矩,对方只无敌意,便是前有嫌怨,也只迫令服输了事,不许随便妄杀。我将宝剑暗器全数留下,空手前往,决可无事。只要打听出那几位相识的道友是否同来,稍微分说,便可转危为安了。” 正说之间,五恶耳目灵警,看出前面谷中对头已不知何往,再仔细回顾察看形势,所立高地乃是一片高冈,西面均是险峰峭壁环绕,一面是方才所行险径,斜对面便是对头那条山谷,谷径甚是宽大。两面山崖均不陡峭,冈前围着一圈树林,地势颇低,上下都是怪石林立。众人恐被凶猿看破,都掩在那些怪石后面朝前张望,方才还听人语猿啸之声响震空山,怎会忽然声影皆无?转念一想不禁大惊。“不好”二字刚喊出口,先是冈脚四面草树——乱响,起了骚动,同时瞥见草树丛中刀光剑影,随同无数凶猿的凶睛一齐晃动,往上冒起,但未向人扑来。四面都是,如何抵敌?一时情急,刚喊得一声: “魏道兄,请快上前分说。”先是五个道装怪人由下面走将上来。见面一看,那几个异派同党竟无一人相识,这一惊真非小可。瞿、魏二贼知道怕不是事,迎敌更非对手,忙将各人宝剑还匣。正要开口,又有一人飞驰而来,势更神速,转眼赶到,竟抢在先出现五人的前面,身穿黑衣,装束形貌均极古怪,后面还有男女三人跟在身后,手持灯筒立在冈下,没有同上。老贼见多识广,魏神通更是知底的人,一看那人身材瘦小,双目有光,刚一到达,先来五人立往两旁闪开,想起以前所闻,知是猿长老门下最有权威的大弟子宗德,忙即举手为礼,忙同开口,略微敷衍,便说起那几个相识人的交情。 宗德平日机警老练,不轻言笑,本意有一师弟喜爱小凤,想要禀明师长收她为徒,已答应对方代为出气。又想好人做到底,不问公遐夫妇是否有心利用,也代他将这大群敌人消灭,好歹使那为首的人知道厉害,不敢作对。同时又见伤亡太多,看出这班贼党不是寻常,并还伤了几个灵猿,回山不好交待。想要查明对方来历用意,和公遐夫妇是否以前有仇,狭路相逢,因而动手,特地赶来亲身查问。宗德人颇义气,最得师长宠爱,只要有什为难过不去的事,都他领头当先,性情却极专横,因此众同门连人带猿俱都对他敬畏,从不敢违抗,见他一到,立时退向一旁。宗德和乃师一样,最喜感情用事,问出对方均是西山恶霸巴永富请来的异派凶孽,江湖恶贼,公遐夫妇素不相识,连名姓都不知道,便这样欺人,先颇愤怒,虽无一网打尽之心,却也没有好意,正在带怒喝问,忽听魏神通说起,那几个相识的同门虽然不曾跟来,有的还在青桫林不曾同出,内中两人均是同辈深交,这才减少敌意,笑说:“你们东西两山争斗与我们无干,今夜这场凶杀,都因你们淫凶横恶,欺人太甚,想害那男女三人而起。看这神气,你们恐也不是东山那班人的对手。如肯照我门中规矩立誓,是好的,只管寻我师徒报仇,这三个少年男女却不许着丝毫侵犯,便可无事。你意如何?” 老贼一想,这次为了后辈儿孙喜事任性,桐柏山中子孙徒党是有一点本领的差不多全赶了来,无端遇见凶猿,几于全数灭亡,除却自家父子祖孙和有限几个已逃未逃的同党不过十五六人,再与东山为敌,就算对方不与一党,看此形势也是败多胜少,对方再要逞强暗助,更是一人也休想生还。今夜形势这等凶险,自己这多有本领的人尚遭惨败,何况先走的萧五姑师徒和一伙同党出发之后便未接到信息,也许早与这群怪人凶猿撞上,全军覆没都不可知。主人巴永富还在盼望大获全胜,一举成功。自己走后,敌人今夜明早非大举发难不可,庄中能手十九出动,留守的没有几个。看他平日那样礼敬,原应与他送上一信,好歹令做准备,省得坐以待毙才是道理。继一想,同门弟兄五人多年威名今日全数扫地,这样回去实在难堪,如非巴贼勾引儿孙徒党,哪有这场惨祸?自在山中享福何等快活!于是转为痛恨,决计不往通知,听其恶满伏诛,不再过问。便照宗德所说,低头认过,立下重誓,并还力说事虽出于误会,都是同党淫凶强横,自取其祸,不能怪人,如何敢对猿长老和诸位道友怀恨?说了许多好话。宗德也不理他,只将群猿止住,令各退回,五恶又是愧愤,又是胆寒,看出宗德对那几个异派同党虽然面色转和,颇重情面,但一提到想与那几个相识同门见面,却推师长法令甚严,目前不许私自和外人交往,不令往见。下面却跟来三个少年男女,虽未明言仇敌派来,看那意思明是东山一党。万分无奈,只得忍气吞声,作别上路。 这十多个老少余孽如其仗着各人本领,就此由北面逃将出去,便是森林四老师徒也未必想到当夜有这样结果。自家和东山诸侠手都未出,这许多著名凶孽会为群猿所杀,伤亡殆尽。事情完得又这快,事出意料,等到得信,人已逃走,何致全数死绝,一个都逃不回去?偏是天性凶狡,走在路上互相悲愤谈说,痛定思痛,越想越觉得冤枉,因而迁怒巴贼,把他认成罪魁祸首,起祸根苗。几个老贼首先激发凶野之性,生出恶念,准备改由西山退走,先回巴家庄,不等敌人上门,先就杀人放火,把庄中的金银财宝和美貌妇女全数抢走,使东山仇敌扑空。就是事后赶来,也只剩下一片劫灰,毫无所得,由此逃回山去,一面防御仇敌寻来,设法隐避,一面另约能手报仇泄恨。随行群孽自然同声附和,杀机一动,便往巴家庄赶去。 可笑恶霸巴永富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倚若长城,大家起身之后,便在庄中布置铺张,到处张灯结彩,大设酒筵,以为庆功之用。庄中土人本与东山诸侠早就通连,没想到连日来了这许多有本领的凶孽,当夜忽然大举发难,得信较迟,天色又极阴晦,照着平日经历,夜来必有风雨,两山交界不知有人与否?东山路远,贼党业已出动,这往返百余里的崎岖山路不是当时可以来回。又见恶霸和留守群贼趾高气扬、骄狂得意之状,想起这班贼党平日演习时的本领,还是一些徒党后辈,已看得人眼花缭乱、惊奇不已,为首凶孽想必更加厉害。日常就代东山诸侠担心,得信之后越发悲愤着急。暗忖:东山诸侠万败不得,恶霸一胜,我们西山这些土人从此堕入水火地狱,永无翻身之日,越想越急,先分出两人冒着危险,由庄外谷径加急传递,想往两山交界送信。哪知当日公明、公超得到贼党来犯的紧急信息,知道敌势太强,不是三五人埋伏所能防御,有一吃亏,反更示弱,不如把力量集中,只留少数诱敌分心还好得多。正传急令命人去将埋伏撤回,奉命把守两山交界的两位英侠和十多个壮士已得侯元警告先就赶回,所见正与相同,双方立时并成一起,照公明所说往香粟村赶回。送信土人一个也未遇见。再问附近老弱妇孺,说东山的人方才本在当地埋伏,曾来村中慰问,还送了些粮食。大家正谈得高兴,忽来一人低声说了几句,便各匆匆赶回,已走多时。走前并有今夜仇敌人多势盛,丝毫疏忽不得之言。 去的人听出东山诸侠虽然得信,但是仇敌人多厉害,回去的人神态那样紧张,分明苦盼多日的天大喜事要成画饼,忙即赶回贼巢送信。一进谷口,便向那些内应的人告急,转眼风声传遍。这一往返天已入夜。大群土人自奉巴贼严命,移居在环庄山谷里面,生活更是痛苦。十九露宿,以前天暖,秋阳又极晴美,夜来山风虽寒,还能勉强忍受。等到过了八月十八放完花灯之后,秋风更凉,满山木叶飘萧,蓑草遍地,日里无妨,那没有山洞栖身的人便禁不住夜来苦寒。谷中崖洞只得有限几处,洞穴又小,到处挤满了人。 巴贼更是万恶,上来强迫苦人迁移,还许搭造窝棚栖身,后来亲出查看了一次,忽说庄外这片崖壁风景甚好,土人十九穷苦污秽,到处搭些窝棚大不顺眼,一声令下,非但不许再搭,连先搭好的也迫令拆去。日里代做苦工耕地,夜来便各挤在崖下避风之处,衣又单薄,冻得瑟瑟乱抖,稍有怨言怨色,被恶奴撞见,当时一阵鞭打,逼得众土人空自心中咒骂,敢怒而不敢言。万般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咬紧牙关强忍硬挺,一心盼望东山诸侠早点发难,为他伸冤雪恨。不料得来这样险恶的信息,始而急得心寒胆战,面无人色,一个个握拳透爪,悲愤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黄昏以后,天气越发阴冷,渐渐下起雨来,想起这等深秋,山风夜来已是万难忍受。 谷中地势又低,雨势再一下大,平日避风之处水深二三尺,崖上冲下来的雨水和瀑布一样,如何禁受,由不得异口同声仰望皇天,偷偷咒骂哭诉。耳听庄内正在饮酒欢呼,男女混杂,笙歌之声隐隐传来,想起平日辛苦耕种所得全被对方强夺了去,坐享现成,穷奢极欲,还不饶人。在这样冷天,强迫大家露宿在这阴森黑暗、山风猛烈的幽谷危崖之中。东山诸侠说得好,我们是人,恶霸巴永富并未多生三头六臂,平日只会荒淫作乐,什么事都不做。我们辛劳所得被他平空夺去,闹得这两三千土人衣不蔽体,每年至少要吃三五个月的野草;所居都是土穴茅屋,污秽低湿,全家挤在方丈之地,转折都难。他全家却坐享现成,还要养活许多闲人,代他行凶打入,欺压善良,无恶不作。我们受苦受难,终岁勤劳不得一饱,他却高房大屋,花木园林,占去有用土地,装点成那么豪华富丽,空着那大一片好地方。恶霸全家连手下那多恶奴十分之一都住不完,这次来了那多恶贼狗党住在里面,也都十足够用,还有闲空。平日休说常人不能去住,不是奉命为他白卖苦力,稍往他那花园走近,还未走到那些楼台亭阁,高房大屋的前面,已被凶奴擒住毒打,落下一身重伤,保得残生回去算是便宜。 天底下不平之事莫过于此,不将恶霸和这些帮凶全数去掉,使每一个人都有自家的田可种,再过几世也是不能超生。好容易有东山这班侠士仗义相助,有了指望,不料巴贼手眼通天,凶神恶煞一般的帮手越来越多。东山诸侠近日口气十分慎重,已不似中秋前后数日那样乐观自信。今日群贼准备停当,反倒抢前进攻,看那走时得意神气,分明强弱相差,凶多吉少。照此形势,反正只死不得活,恩人常说多么艰难危险的事均可以众人之力战胜,敌人多么厉害,决不能把人杀光。只要众心如一,连明带暗,随时随地和他硬拼,断无不胜之理。本来约定里应外合,并还商量好了主意,说明下手方法,会有这样变化,实在伤心。今日之事除却和他硬拼或许死中得活,否则坐等贼党成功,受他宰割,更是冤枉。如在贼党不曾得势以前拼掉一个是一个,能够全数成功,报仇雪恨,再好没有;便是和他对拼,也比坐以待毙上算得多。如其天从人愿,东山诸侠早有准备,把这些外来的恶贼照他平日所说两下夹攻,一网打尽,岂不大快人心,从此转入安乐! 就把自己的命拼掉,为了众人安危祸福也是值得。 这些土人自经东山诸侠教导之后,已把平日听天由命,只顾自己苦熬,无力自救,不知团结的私念改变过来。而被恶霸逼往谷中的又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土人,本就不约而同一样想法。起初还因事关重大,自己这等想法不知别人是否赞同,还不敢轻易出口。 后来天气越冷,雨也渐渐飘落下来,人心越发悲愤,内中两个口直胆大的领头一说,初意众人平日畏惧凶威,心胆已寒,只管近来大家暗中咒骂,说得嘴响,在外援未到以前,仇人这等厉害,就算能够成功,除非东山诸侠恰巧赶来相助,也有凶险,未必没有顾虑。 哪知人心相同,一经醒悟都是一样,非但异口同声,问一个几个点头,只多不少,没有一人胆怯忧疑。有的井还自告奋勇,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虽蒙东山诸侠仗义相助,仍要我们自己主动,不能都靠人家,人家不动我便不动。好在双方都是一个仇敌,我们人多,有的是气力,等东山诸侠未来以前,先除完了内贼,再往外面杀去,除那外贼。 东山诸侠如已得信,我便和他前后夹攻。双方如正相持,胜败未分,我们平日得了人家帮助,这时也应还情,何况本是同仇敌忾,义无反顾。那些恶贼见他勾结的恶党连人带老巢根本重地全数失去,已无立脚之地,还能发什凶威?便是勉强支持,也禁不住我们东西两山万众一心的两面猛击。人活百岁终须死,只要死得值得!何况此是我们切身利害安危祸福所关,就算敌人厉害,被他拼掉些人,也是极体面的事,为了自救自保才被敌人打死,就是我们活人的恩人和英雄豪杰,本人从此受我们的恭敬,死后家属也受我们照应,诸位以为如何?”这一番话说得更深,人心越发激动,为防误事和天雨路远,东面来的援兵不能及时赶到,或是外来强敌势盛,正在相持,决计不靠外人,先以本身之力发难,抢他一个先机。此举不论如何,预计就是当时吃亏,结果也必有成功之望。 于是便分头下手,不顾命般发起难来。自来一人拼命万夫难挡,当此群情愤激之下,仿佛无数地雷连成一根总线,转眼一触即发。 巴贼那里却打着如意算盘,只凭自己一点骄狂无理的昏想,便约了一班本领有限的留守贼党和一些恶奴爪牙先就预庆成功,酒色荒淫,欢宴起来。不是内有几个心腹爪牙觉着以前派往东山窥探的人几次失踪,无一生还,心生顾虑,虽也相信五恶和众异派余孽的凶威,总觉敌势甚强,虚实难测,事情没有那样容易,暗中极力劝阻,已贼几乎随后跟去。黄昏落雨之后,估计敌人决想不到会在今夜发难,去的能手如此之多,东山仇敌一个也难活命,同席贼党和手下爪牙再一助兴,乱说好听话,越来越高兴,得意忘形。 哪知东山仇敌还未上门,这大群久受压榨虐待,怨毒已深的全山土人业已悲愤情急,结成一团火药,当时爆发。非但人人都想和他拼命,事前并还早得高明指教,由那被迫做苦力的土人领头内应,就利用这阴天黑夜乘机发难。休看本领稍差,所用兵器也不精良,但都怒火攻心,各人怀着有你无我之念,人数又多,大家一条心,真比那武功高强,器械鲜明的敌人还要厉害得多。 最凶是一方悲愤勇敢,由强弱相差,危急存亡之中生出智慧和无限勇力;一方却是极端骄狂轻敌,把这些土人视为牛马猪狗,只应受那恶毒的鞭打,丝毫不敢反抗,哪里还敢和他作对。如其有人先往告密也必奇怪,认为对方找死,心中好笑呢!土人行动机智勇敢,巴贼开头竟一点不知,连吃了许多大亏。等到发现土人暴动,疑信参半;有的问明之后又好笑又好气;有的更认为强弱相差大甚,乃是手下人的诳报,无稽之谈,断无此理;许是强敌掩来,乘虚而入,暗中捣鬼,惑乱人心,互相猜疑。没有片刻业已一发不可收拾了。这班土人本多不会武功,有的以前连刀枪用法都不知道。自从上月受了东山诸侠指教传授,并有一些会打猎的壮士暗中传授,练习刀枪弓矢用法之后,短短不满一月光阴,所学虽然不多,仗着平日勤劳。常时攀援险阻,上下峰崖,无形中练成力大身轻,动作敏捷。起初只是畏惧凶威,不敢反抗,等到恨极拼命,把死生置之度外,势已不可轻视,下手方法虚虚实实,明暗都来,又极巧妙。这些贼党爪牙虽极凶恶,无奈开始便为敌人疑兵所惑,心慌意乱,又都想起强敌可怕,去了那多能手,音信皆无,敌人反倒乘虚而入,于是互相惊疑,草木皆兵,空有许多好手竟无用处。为了各顾各,只想自私自保,经不起到处皆敌,微一疏忽便把性命送掉。先后不到半个时辰,巴家庄贼巢便自纷乱不堪。 原来巴贼正在高兴头上,人也吃了个大半醉,为了当日阴雨,大群贼党一齐出动,秋寒又重,已贼气闷了多少天,既想开心,又想摆阔,预先大设筵宴,把所有爪牙均以盛宴款待,除有限奔走执事的恶奴外,稍微有点头脑的都聚在前面厅堂之内。巴贼一向豪奢,喜欢夸大,当地本是一所九开问前后两层的大敞所,四面各有走廊和一徘小套房,以前全都打通,专供巴贼宴会徒党和所交结的江湖恶贼之用。房甚高大,百来桌酒席可以同时摆出,用具陈设豪华富丽,达于极点,单是各式各样的宫灯,连内到外便有好几百盏。虽是平房,地势却高,仿佛四围花树环绕的一座大平台,再建上一所高大房舍,四角均有一座望台,以前原作-望之所。建成以后,巴柔云觉着这等建筑不伦不类,扫了巴贼高兴,一直不曾用过,却在上面挂着好些灯彩。四围走廊高大宽阔,檐角点满明灯,遇到年时佳节夜里点将起来,本就上下通明,灯光灿烂,明如白昼。从中秋起贼党陆续到达,人越来越多,铺张更盛。 巴贼庄园房舍虽多,大半俱是楼台亭阁,专摆样子,不合实用之地,后庄园被敌人放火烧去好些,只管强迫土人重新建造,急切间到底不能完工。而这班土人又均心中恨毒,又受了高明人的指教,一面故意怠工,一面暗中破坏,一任恶奴鞭打威逼,挡不住人心如一,大家一样装呆装笨,装没气力,始终坚持不为出力,也是无可如何。先还勉强可以容客,桐柏山五恶率领大群徒党赶到以后,实在住不开来,有许多地方还要留作荒淫行乐、摆阔之用。再说山中天气越来越冷,这些游玩之地又不宜于住人,只得把这座大前厅隔出好些小间,当中留出前后三开间作为宴会宾客之用,不曾隔断。因其房舍高大,名为小间,方圆也有好几丈。除五恶和萧五姑为首凶孽是住在后园以前巴贼所住,新近让出来的一些楼房外,稍差一点的都是两三人一间,住在大厅里面。每日早午晚三顿连同消夜均是七八人做一桌,就在各人房中饮食,吃完再收。巴贼又喜热闹,将人聚在一起,酒色荒淫,任性淫乐,吵得越凶越好,乌烟瘴气,通宵不睡,夜以继日,习以为常。这时为了信赖五恶男女凶孽太深,断定必胜,决无败理,丝毫音信还未得到,便先沉不住气。又因贼党起身得早,提前吃饭,酒未吃好,不曾畅意。天已初更过去,于是传令先在前厅欢饮,预祝成功。准备二三十桌美酒佳肴和大量花炮,只一接到两山交界獠望人的捷音,立用鼓乐花炮大举出迎。这一来,把所有同党武师连那一些心腹恶奴全数聚在前厅里面,酒都吃了半酣,还有不少醉倒。 巴贼兄妹均是好量,柔云自从林蓉逃走以后越发愤激,变了人性,再继乃兄拉拢力劝,孤身一人又太苦闷,满心热情无从发泄,经几个少年贼党包围献媚,百般勾引,再一想到意中人恋着虎女,对她薄情,东西两山又是不解之仇,打算委身如愿决无希望。 念头一左,气极心横,竟把林蓉平日苦口力劝的金石良言忘了一个干净,虽未和群贼真个通奸,终日混在一起纵饮说笑,更无丝毫顾忌。巴贼本巴不得乃妹能够代他应酬贼党,自然不会禁止。柔云人本美艳,这一放浪风流,非但引得那些少年淫贼趋前拥后,魂不守舍,连那几个老贼也都馋涎欲滴。如非柔云不比那些暴力抢来的妇女可以任意作践,因碍着主人情面,否则早已动强,闹出笑话。柔云因群贼对她颠倒,越发放纵,虽然自负才色,暗中得意,一面却又看那许多贼党不起,有时也党内中两个少年淫贼品貌本领都过得去,又肯对她低声下气,尊如天神,殷勤体贴无微不至,未始不曾动念,不知怎的,多么高兴头上,只一想到旧时心上人娄公亮的影子,更觉对方人品高低和那英俊清高、安详自然的光明气度相差天渊,由不得心中悲愤起来。气极之时,直恨不能寻一无人之处大哭一场,才能解却心中烦闷。再想自家才貌双全,哪一样比不上虎女?据林蓉说全是受了家庭之累。此言如其是真,真个放屁!家中豪富与我何干?照理有了财产,成婚以后生活只更舒服美满,就算他说得对,所有财产皆我父兄压榨土人而来,我并不曾为恶,怪我作什? 林蓉走时,又说东山的人无论老少男女,都是劳逸相当,以力自给,公亮虽然极爱虎女,听中秋前夜虎女救他,双方对敌时的口气尚无婚姻之约,如能脱去周身锦绣,换上荆钗布裙,随她逃往东山,对方定必为此感动,非但嫁得如意郎君,夫妻同心合作之下自食其力,照着东山自助助人的良好风俗,决不至于受苦,只有快乐。好的享受也非没有,看娄、秦二人的装束神情便可知道,不过对方人都一样,同得同享,没有十分贫富之别等语。又说他弟兄那样聪明才智,为众人出力得大,所得必多,就想生活再好一点,除却和你哥哥那样荒淫穷奢,于理不合,别的也可办到。大家都好都有,无论何人都是欢天喜地,比那一家欢乐万家愁,一人得意万人出汗,快活的只身边有限几人,耳目所及不是悲苦呻吟,便是愁眉泪眼,岂不胜强万倍?并还免去将来玉石皆焚,同遭恶报,天地相差,要我三思而行,彼时听完也曾动念,一则胆小多疑,不舍放下眼前享受,恐怕吃苦,和这些无知土人平等相交低了身份;又恐情敌厉害,情人薄幸,一个扑空,非但丢人舍脸,进退两难,从此兄妹便成仇敌,永无再回西山之望;再听兄长说,所请外援如何厉害,东山敌人不久便遭灭亡,好些顾虑,因此委决不下。意欲使林蓉探明意中人的真心再作打算,这才将她放走。事后惟恐兄长见怪,并还后悔,从此双方便无消息,后来连往两山交界打猎探看,意中人不说,连林蓉也未见过。 看眼前家中形势,这些老少贼党无一善类,似此淫恶的人如何能有好结果?势力偏又如此强盛,许多人的本领剑术俱都见过,决非寻常所能抵敌,人数又多,按说决无败理。可是去往东山的人竟会无一生还,连为首几个男女凶孽均有戒心,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明明强弱相差,将来胜败偏看不出来,如照自己原意,只意中人真和自己一样情深爱重,便带了家中金珠细软和他远走高飞,从此白头偕老享福一世,管他东西两山死活存亡,岂非美满到了极点?他偏和那骑虎的野女人一条心。以前便露口风,要自己暗中化解,将来助他使西山土人脱离苦海,为了爱他太甚,原曾答应。开头数日说得好好,他人规矩,虽未有什亲热举动,看那意思甚好,每约必到,无话不听,心正高兴,觉着事情有望。不料这日无意中谈起土人受苦,虽然可怜,但是他们也真愚昧无知,只配过那劳苦生活,此是命该如此,就是你我将来能够救他,也只使他有了衣穿饭吃拉倒,不会好到哪里。又谈到东西两山本是历代世交,理应和好,兄长慷慨好交,挥金如土,虽然性暴,并非坏人。你们兄弟不应对他敌视,他日常都想结交你们;最好由我从中拉拢结为兄弟,我必劝他对待土人宽厚一点。 本想双方面和心违,早晚必有冲突。一是兄长,一是情人,意欲从中化解,把东西两山打成一片,并使婚姻速成,原是一番好意。谁知对方先把面色一沉,说我善恶不分,忽又转了笑容,把话岔开。临分手时,笑说:“东山土人一点也不愚昧无知,个个智勇耐劳,日子过得十分安乐。他们当初多是和西山一样,由秦、巴两家先人带来开垦的土人和山中原有的土人,如何相差这远,莫要是令兄暴力压榨变了人性吧?人的本身智能十九相同,如其无从发挥,再为境遇所迫,只好埋头忍受,当然看不出来。但这压力越大,所埋藏的抗力越强,一旦爆发起来,他那聪明才力恐非人所意想得到。你如真爱你的兄长,便要苦口力劝请他改变心计,到我东山住上三月两月,自能看出我们永远和平安乐,没有争斗凶杀,巧取豪夺,互相精诚亲爱,自助助人,男女老少都一条心,对外不受敌人丝毫欺侮。凡是我们同心同德,一样以力自给的人都是弟兄,否则便是对头,决不与之并立。对内一同努力,开发利源,尽量发挥各人智能,一面消除贫富尊卑之见,大家一样,一面却又奖励农商樵猎,开荒掘产,按智能的大小取得他的酬报,并还受到众人尊敬。只不巧取他人所得以为己有,便可任他尽先舒服,虽然没有穷奢极欲,但决没有一个穷苦的人与丝毫怨叹悲泣之声,到处充满一团祥和安乐的景象。我们再把此中利害和他婉言劝说,稍微明白点的人也必回头,只肯改头换面,东西两山当然成了一家弟兄,他也无须日夜防人虑患,苦用心计,不是好么?” 自己当时不曾理会,后来觉着对方见面虽极和气,好似没有以前亲切,从此更不再提土人之事,等到有些警觉他所说都有深意,踪迹已渐疏远。跟着便发生为救铁汉被困遇救之事,双方事情越闹越大,成了仇敌。他当初如不专为这些穷苦土人打算,只顾救人仗义,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哪有今日之事?越想越恨,当日贼党便自发难,回忆前情又是悬念,又是悲愤:既恐意中人为贼党惨杀,又恐对方得胜,自家兄妹受那灭亡惨祸,同归于尽。外表随众纵饮说笑,心情却是悲苦愁愤,矛盾已极。正在以酒浇愁,心神不安,一见巴贼比哪一天都要骄狂自满,所说不是大话,便是残忍无比的狠话,在座群贼也是异口同声把东山仇敌视如草芥。回忆敌人几次大闹巴家庄,杀伤多人,好几起能手一去不归之事,觉着事尚难料,不应这样自满。人已有了七分醉意,巴贼更是气粗量豪,比哪一天的酒都吃得多,人却不曾醉倒。 就这满屋欢呼纵饮,歌舞荒淫,喧嚣声中,先是柔云觉着酒吃太多,显热心烦,偶然走往窗前,瞥见后园一带起了几处火光。为了当夜群贼发难,格外铺张,非但大厅走廊由内到外点满花灯,阴雨中看去宛如火山一样,里外灯光照耀一片通明,远方一点火光看去并不显目,又当酒醉之际,先觉后园一带都是一些建屋的土人,每一处都有几个恶奴监督,方才为了体惜他们,看守的恶奴自然都有极好酒食,便这些土人也乘着兄长高兴头上,从旁劝说,破例发了一顿消夜。由两山交界起设了好几处守望,准备得到捷音立即飞报,便是后园临河一面高楼之上也有人在防守,如有警兆早已来报,不会毫无信息。不是天太寒冷,土人衣单,生火取暖,便是无意之中恶奴失火,乘着人多住在前面,恐受责罚,火又不大,正在自家扑灭,互相隐瞒,不曾来报。土人也实可怜,我只一说,兄长发怒责问,就是恶奴失火也必推在他们身上,何苦害人受罪?反正火势不大,天又下雨,自己心情正乱,略一转念就此丢开,仍回原座,一字未提。 隔了一会儿,忽想起所有的人都在前面,方才还见执事恶奴和穿梭一般往来送酒送菜,此时人数越来越少,除在厅中未走出的外,往取酒食的一个也未回转,好些桌上酒壶已干,只当中这几桌因兄长性暴,样样尽先送上,旁边还烫着十来壶,不曾用完,余者俱都停杯相待。好些人已醉倒,伏卧桌上,内有几个自己人都在低声埋怨,说恶奴们又懒又馋,必是借着取酒之便在厨房中大吃大喝,高兴忘形,连酒菜也忘了送来,如被庄主发现,看他怎样得了等语。柔云毕竟心还明白,见此形势,想起方才所见火光,已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不知扑灭也未?心疑往取酒菜的恶奴也在救火,火势必不在小,心中一动。同时想起,就是他们粗心失火,如何会有三处之多?莫要树林阻隔,火势太大,醉眼朦胧,不曾看出。再想到上次敌人大闹,几次放火的猛烈火势,不禁吃了一惊。 侧顾巴贼,酒醉之后言动神情越发凶暴,惟恐累人受那毒打,先还不敢明言,正待起身往看,忽听接连几声惊叫,鼻端闻到硝磺气味,抬头一看,大量浓烟已由四方八面窗隙帘幕之中钻将进来。当时一阵大乱,怒吼暴跳惊呼之声嘈成一片。要知全书后事如何,请看续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