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情侣》 第 一 回 玉女展神威 强梁授首 英男显身手 捕目惊魂 话说,四川省西南的宜宾,原名“叙府”,位于长江的上游,又正当著金沙江和泯江的会流地方,水上交通异常便利,川南滇北的货物,多集中在宜宾来转运,所以商贾云集,热闹非常;沿江的几条街道,更是笙歌笙管,通霄达旦地闹个不停。也有不少乳燕流莺穿插其间,虽比不上秦淮河畔的风月无边,但在这西南的边陲,也可以说是极尽繁华,应有尽有了。 这一天的中午,宜宾城里最大的一间饭馆望江楼还只有疏疏落落几个客人的时候,门外人影幌动,走进一男一女。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大;男的生得唇红齿白,肌肤似玉,星目含威,长眉入鬓,一身白色短装,肩上斜插一枝二尺来长的短剑,显得佼佼不群;女的生得杏脸桃腮,眉藏英气,穿著大红紧身,外面罩著一件洁白如雪,茸茸地闪耀著银光的披风,更显得俊秀抚媚。这两人一踏进店门,所有的食客却被他俩的容光和俊美吸引了,个个都对俩投以一种贪婪的眼光;饭馆的夥计,也忙上前答讪招呼著。 那少女朝著在座那些客人扫了一眼,秀眉微微一蹙,说一句:“敏哥!我们上楼去罢!”立刻拔步先走,男的正待跟在后面上去,饭馆的夥计急忙上前拦著道:“公子爷!楼上没有位置了,就请在楼下坐坐罢!” 但那少女已经走上了大半个楼梯,看到楼上摆著二三十张桌子,却门无一人,回过头来娇叱道:“楼上明明有空位,为什么要骗我们?” 那夥计忙道:“楼上的座位,已经被江大爷包了,所以不敢再卖,请姑娘原谅!”你-说出来,那可不成,你姑娘从来不走回头路,不要噜苏!”接著喊一句:“敏哥!我们不管他,先上楼再说,要真是不卖东西给我们吃,看我拆掉他这间楼房!”头也不回,直往上走。 那夥计还想再劝几句,那少年已经道:“别再噜苏了,你这间楼名叫望江楼,正要上楼-望得到江呀,如果要我们坐在楼下,那岂不变成望地楼了!横竖我们吃了就走,也不妨碍你们什么江大爷,海大爷,你著急什么?”也就移步上楼。那夥计见事已如此,只好跟著上去。 楼下那些客人看到这种情形,心里都暗暗道:“这回有好戏看了!”其中有不少人为著那少年男女担心;但也有人认为不是猛龙过江,既然有胆出门惹祸,必定有超人的艺业,或是有不小的来头,倒不必替古人担忧。虽然那些客人对这两少年各抱异见,但也三三两两,窃窃地私议著。 楼上那少女已经坐在靠窗那边一个座上,一见少年上来,立刻叫道:“敏哥!过这边来!这里靠著江岸,看那片片的船帆,就像大蝴蝶般在那边飘荡、飞翔,还有江风吹送,多美的景致,我们该大吃一顿,-不辜负这美景哩!”也不等到那少年答话,立刻吩咐夥计道:“喂!跑堂的!先打十斤大麴酒来,我不知道你们会烧什么出名的好菜,总之,检最好的送上来,钱有的是,不必担忧,要快!要快!”一叠连声催促著,少年接口说声:“快去!”后在桌旁坐下。 那夥计听说要喝十斤大麴酒,已惊得呆了,连忙陪笑道:“客官们要喝好酒,吃好菜,小店里都有,只是不瞒客官说,今天真个不便,请随便点几样,吃了就离开,最好不要喝酒,以免挨长了时间,遇上江大爷的人来了,不是好惹的……” 那少女听开头那几句还可,越听下去越不是味儿,叱一声:“糊涂!你们那江大爷是什么人物?说不好惹,我偏要惹惹他,快点去拿酒菜来,不然,就先给你一个好看!秀目一瞪,目光如刀,吓得那夥计心里直跳,暗想:“这那里像一位姑娘嘛?”嘴里连连说“是!” 心里却暗道:“这是你们找死,可怪不得我!”急急地下楼去了。 那少年见那夥计下楼,笑一笑道:“霜妹!这人倒是一番好意,可惜遇上我们,却不愿领他这一份厚情,看那夥计和这里的人都怕那姓江的,想来昨天所见所闻,必然不假,趁这个机会,替这地方除去一个大害也好!” 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龙卷风于志敏和梅花女侠王紫霜两人。他们自从在酆都破了阴风洞,和酒中仙,一线天各人分手,骑上赤骝驹和青毛踏月驹电掣风驰欲往滇池,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除了溜览风光之外,倒也平静无事。惟有来到宜宾的前一天,他们两人到达南溪的时候,却见到东门的街口围著黑压压的人堆,人丛里又哭又嚷,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于王两人策马上前一看,却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一身重孝,蓬头垢面,扯著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在哭,一面对围观的人诉道:“各位乡亲可得替小妇人评一评理,小妇人的丈夫名叫做白从明,这里有不少叔叔伯伯知道他,也认识他。但是,自从上月起,小妇人的丈夫长了一个大疮在腿上,行走不便,不能做活,只得请这个杀才王阎见医治,当时他满口包医,说要吃什么去毒清火之乐,先把内毒清去。小妇人的丈夫信以为真,花了一两银子向他买药回家,那知服药之后,没有半个时辰,就抽起筋来,再过半个时辰,却眦牙裂眼地死去。小妇人葬了丈夫之后,特地来找这个王阎见杀才,好容易在今天遇上他摆出摊子,-上来和他理论,这杀才竟满口不认赈,反说小妇人的丈夫疮毒该死,各位乡亲看看,天下可有这种道理么?” 那汉子叱叱地笑了几声道:“你这妇人好不讲理,我说疮毒恶医,明明已经写在招布上,你的丈夫心甘情愿吃药,就是死,又能怪谁来?” 于志敏目光往那招布上一移,却见上面横著写:“王阎见包医恶毒大疮”九个大字,眼珠略为一转,已经明白,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望著王紫霖道:“霜妹!你替我照顾照顾马匹,待我教训这狗头!”滚鞍下马,把缰绳递给王紫霜,说一声:“借光!请让!”挤进人丛里面,寒著脸问那汉子道:“你那招布上明明写著:包医恶毒大疮,还有什么说的?”那女人见有人出头,也就愕然放手。 那汉子笑道:“小哥怎么这样没有礼貌?我这招布上的字,是要横读,而且要由左至右读-对呀!” 于志敏星目一横,冷冷道:“应该读成:疮大,毒恶医,包见阎王,是不?”那汉子-点一点头道:“说对了!”话音未毕,“拍!拍!”两声,已被于志敏一连给他两个耳刮子,打得两边脸红肿起来,还戟指骂道:“小爷用这个和你讲礼貌,今天你不负责填人家的命,小爷也就要你见阎王了!” 那汉子挨了两个耳刮,既羞且怒地骂道:“反了!反了!你这个龟儿子……”接连又挨几个嘴巴,气得哇哇怪叫,说声:“有种的敢在这里等著!”回头想走。 于志敏一伸手又把那汉子拉著,顺手又给他一个耳刮道:“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要不解决白大嫂的事情,小爷就拆掉你这几根老骨头,看你还能不能藉这破招布讹人?”这几个耳刮子打得又响又脆,又快又狠,不但围观的人看不到那少年如何出手,连到那挨打的王阎见也不过只见对方的目光一动,自己就感到火辣辣地一阵热风上脸,痛得头晕眼花。心血上涌,气得浑身颤动。 这王阎见到底是凶顽的人物,挨了几个耳光,心头火起,喝一声:“个老子和你拚了!”当胸一拳打到。 于志敏嘻嘻笑道:“老骨头想打么!”觑定那拳的来势,一伸左手把来接拳接个正著轻轻一摔,就把那老汉摔在地上,仍然嘻嘻笑道:“凭你这一点毛手毛脚,也配和小爷爷动手?”一脚踹在王阎见的身上,痛得他杀猪般叫著嚷著,那些围观的人们,都同时轰然喝采。 这时,人丛里挤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来到于志敏的面前拱拱手道:“小侠!不要把这人打死了,先叫他拿钱出来赔了白家大哥的命,然后再把他送往衙门,按照王法上庸医杀人治罪!”于志敏还没有答话,人群里已经起了一阵骚动,疏落落地几个声音喊道:“华大叔也太会做好人了,那些鬼衙门,有个屁用?还是叫这见阎王的拿钱填命,再揍他一顿消消气,来得正经!”群众也循声响应。 于志敏见群情激动,也恐怕闹出人命来,不好收拾,忙道:“各位乡亲,请静一静下来,小子有话好说!”这几句话果然收效,乱哄哄的群众,立刻就平静了下来。于志敏接著道:“刚-这位华大叔说把他送衙门,也是对的,因为用王法来处置他总要此用私刑好些,而且……”这时人丛中又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向于志敏拱手道:“小侠是过路的人,不知敝处情形,在敝处那里有什么王法?这姓王的拜在宜宾土豪江天笑的门下,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到处讹诈,已非一日,以前每次把他一送进衙门,只要江天笑一张拜帖就可以把他保了出来,而且他每经一次又长一智,出来之后,更加变本加厉,绝不肯悔改,所以这一次再也不能放过他了!” 那位叫做华大叔的老人回头斥道:“卢三在!你说没有王法,难道想造反不成?还大胆冒犯江大爷,等一会吃不消还要兜著走,不然,你还不知江大爷的厉害,你也不自己想一想,叙府周围四百里,有谁敢说江大爷半句?……” 卢三在不等到华大叔再说下去,立刻大声道:“你可别拿什么造反不造反这类鬼话来压我,我卢三在也不是怕事的,造反?现在天下那里不造反?赤身魔教勾结了罗刹鬼国的鬼子,遍布在名山古刹,朝里的奸臣石亨虽然是死了,但是,他的党羽仍然被曹吉祥录用,并且勾结外寇瓦刺,培植赤身魔教作为自己的势力。只有那昏庸的皇帝坐在深宫里,做他那清秋大梦,认为恩德远被,四海升平,再过几年连到他自己也要被曹吉祥收拾了,到底是谁造的反?叙府的江天笑正是赤身教的站头,府太爷是石亨生前的猫爪,我卢三在知道得清楚,难道你华树槐是糊涂虫,不知道?” 华大叔见卢三在越说越愤潮,最后还直指自己的名字来说,不由得怒道:“你可真要找死?……” 卢三在冷笑道:“我就死了,你也活不多久!” 于志敏起初看那卢三在长得燕颔虎额,一脸正气,尤其听到他说起曹吉祥的秘密,更是自己爱听的消息,这时见他要和华树槐吵起来,忙拦道:“卢大哥!华大叔!是非自有公断,自己人不必为了地下这名狗才而伤了和气!”回头望那妇人道:“白大嫂!这事是由你而起,你只要说应该怎样办,我们就替你怎样办,不怕这狗才敢不答应!” 王紫霜早把马栓好,站在那妇人的侧面道:“大嫂!你说呀!有我敏哥替你做主!”这一声“我敏哥”,给于志敏听了,心头上真是无比的舒服,这是自从和王紫霜认识以来,从未有过的享受。在已往,王紫霜总是你你我我的乱喊,不然就是先叫一声“喂!”最多也不过是“敏哥”两字,万不想到这次当看那么多人的面前,竟说出“我敏哥”三字,信不使他受宠若惊,深情地回眸望了一眼,浮起无限笑容,那知不看还好,一看了过去,王紫霜却狠狠地瞪他一眼,于志敏心头一震,不由得别过头去。” 那妇人被王紫霜一再催促,-嚅嚅道:“小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是依靠先夫抚养,现在先夫已亡,只好问这杀才要钱赡养了,究竟应该要多少,小妇人也不便说,一切但凭恩人和叔伯们作主!” 于志敏问过各人的意见,-放王阎见起来,喝道:“现在罚你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这位白大嫂过活,你可愿意?”王阎见已被于志敏压得喘不过气,这时虽被放松,还是感到周身不遂,百骸麻痛,那敢再哼半个“不”字?点点头道:“小老儿虽然愿意,但是,钱却放在家里!” 于志敏不暇考虑道:“我跟你去拿来!” 卢三在忙道。“小侠!使不得!他的家不在这里!” 于志敏恍然大悟,就势又是一个耳刮,打在王阎见的脸上,喝道:“狗贼!你敢骗我!”手底一扬,隔空点上王阎见的重穴,又喝道:“限你三个时辰,拿出一千两银子来,然后回到这里,我替你解开穴道,否则,你的命地无法度过今宵了,要死要活,由你自行选择,不能怪我!” 王阎见只看到于志敏一扬手,自己腰间就是一麻,正在骇异,这时听到于志敏的话,更是惊得魂飞魄散,急忙跪下哭道:“小侠高抬贵手,小老儿的家离这里很远,三个时辰无法往返,岂不是害死小老儿?” 于志敏寒著脸道:“这是你自作孽,不关我事!” 王阎见见乞求无功,只得爬了起来,狠狠地盯于志敏的身上一眼,哭丧著脸,朝著城里就跑。 于志敏看在眼里,嘻嘻笑道:“别太过妄想了,我的点穴法任凭你去找谁,也无人能解,三个时辰不来,那么,再来也不中用了,去罢!”由身上取出两锭黄金,走到王紫霜的面前,低声道:“霜妹!烦劳你把这黄金交给白大嫂罢!”当他喊出“霜妹”两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到声音有点发颤,不知是凶是吉,尤其是心里更是紧张万分,深恐把话说错了,后面那几个字更不知是对人家说,还是对自己说。 王紫霜起先听他一喊,心头上也是一震,后来听到那发颤的声音,也就会过意来,心里甜蜜蜜地,轻轻地抬起头来,浅浅地一笑道:“敏哥!给我罢!”接过了两锭黄金,却也发觉自己的心在卜卜地跳,手指在微微地抖,但是,无限的柔情,已牢牢系在敏哥的身上;敏哥的一切,已占据她整个的芳心。 王紫霜接过了黄金,随手递给白大嫂道:“那狗贼不知会不会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大嫂先拿这两锭黄金去,大约可折合银子一千五百两,总够做点小生意-口了!”那妇人抵死也不肯要。王紫霜愠道:“你当这些金子是偷来的么?为什么不肯要?”不容分说,强纳进她的怀里,挽著于志敏的手,说声:“走罢!”两脚微微一点地面,两条人影已越过了人丛的头上,到达宝马的旁边,解下缰绳,飞上马背,一直驰进城里。 那一群观众只见眼前一闪,人已无踪,这-知道这两位少年竟是剑侠之流,都睁大了眼睛望著两人的背影,同声赞叹。卢三在望了于王两人进城,回过头来,仍见白大嫂如醉如痴在地上跪拜著,不由得好笑道:“大嫂!今天也是白大哥的神灵保佑,-遇上这两位小侠,将来你必定有发迹的一天了,快点回去罢!如果需要护送,我倒可以找人送你一程免在路上又出岔子!” 白大嫂道:“不敢有劳大哥,有两位侄辈在此,可以护送。”当下由人丛中走出两位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白大嫂站了起来向看各人说了又谢,然后随著那两位少年走了。 再说于志敏和王紫霜两人并骑进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挥一挥身上的灰尘,洗一洗脸,看看店里夥计喂了马匹,然后一同上街找饭馆。正在小楼上边吃边笑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有人问道:“借光!请问楼上是否有两位少年人在用饭?”那人的口音很熟,王紫霜早就听出来了,轻轻道:“敏哥!那个卢三在来找我们了!”又听到夥计的口音道:“楼上确有一男一女,卢爷要找他们么?” 卢三在道:“烦你上去说一声,卢三在来……”话还未毕,楼梯口已探下头来道:“卢兄请上来!”卢三在一见招呼自己的人,正是惩治王阎见那少年人,心中大喜,只说得一句:“我找你们很久了!”就急步登楼。 于志敏吩咐夥计送上一份食具,替卢三在斟上一杯酒,然后问道:“不知卢兄有何指教?” 卢三在先不答于志敏的话,正容道:“卢某世居此地,平生好客,所以颇有所闻,今天看到小侠的行径,颇似传说中那位小侠,因为事关重大,尚望小侠将台甫见告,以免有乖误之处,卢某这一点苦衷,并请见谅!” 于志敏在处理王阎见那件事时,已看出卢三在是一个正义感的人物,现在听说是因有要事而来,不由得和王紫霜互看一眼,道:“有劳下问,小弟叫做龙卷风……”指著王紫霜道:“她是我的同门师妹,叫做穆然化……” 卢三在惊呼一声道:“穆女侠倒没有听说过,惟有龙小侠确是传说的那人,现在赤身魔教总管处已下令全国各处,找龙小侠的踪迹,悬赏黄金千两作为杀害小侠的酬金,小侠知道这事了么?” 王紫霜望著于志敏微笑道:“这一来,你快变成小姐了!以后我可要叫你做妹妹,或是叫姐姐!” 于志敏愕然道:“你这话怎么讲?” 王紫霜吃吃笑道:“人家常说千金小姐,你现在已值千金了,不是小姐倒是什么?害得卢三在也笑了起来。” 于志敏笑了一阵,-慨然道:“赤身魔教和罗刹鬼教找我,本来是在意中,却想不到我这颗小头颅,竟值得千两黄金,这真是匪夷所思了。卢兄传信的盛情,自当铭感,但小弟行踪飘忽,并不怕他们,因为他们一下子集中不了那么多高手,要是仅有三几个高手,也济不了什么事。再过三几年,小弟把切身大事办完了,魔教中人纵然不找我,我也要找到他那冈底斯山去,甚至于找到寒冰谷去,如果卢兄知道赤身教的详情,说了出来,小弟自当洗耳恭听。” 卢三在老老实实地把赤身教的情形,尽所知的说了,还把赤身教在附近活动的情形,详详细细地绘图说明。于志敏把重要的地方,一一记在心里,沉吟半晌道:“卢兄现在已是身居虎穴,而且今天公开漫骂亦身魔教,难免当场不被魔教中人听去,不知卢兄是否已筹善策?”卢三在略为沉吟道:“小弟早有迁地为良的念头,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再过几天也想一走了之哩!”三人轻松愉快地,吃了个多时辰,-分手离去。 虽然当时距离和王阎见约会的时刻,还有个把时辰,但是,当夜月色如银,夜凉如水,美景当前,谁肯放过?于、王两人也不即回客栈,反而缓步走出东门。这时,两人都靠得很近,在那蛟月清光之下,一个闻到健男的气息,一个却嗅到少女的幽香。彼此都静静地欣赏,谁也不肯说话,好像一说话,就要失去那迷人的气味似的,默默无言地在白昼打闹的那片广场转著、溜著,也不知绕了多少圈子。王紫霜终于忍不住了,缓下脚步道:“敏哥!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为什么不说呀?说呀!” 于志敏不防到她竟有此一问,虽然自己确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只好嚅嚅道:“霜妹!你叫我怎样说,说些什么呢?” 王紫霜娇嗔道:“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这时,两人又已走到一棵大树的底下,于志敏微吁了一声,趁机往树根上一坐道:“霜妹!坐下再说罢!” 王紫霜傍著于志敏坐下,又连声催促快说。于志敏原已打好一肚皮的草稿,被她这么一催,又都丢往九霄云外去了,苦笑一声道:“你让我打起草稿来吧,刚-打好的草稿已经给你弄丢了!”王紫霜嗔道:“叫你说话还要打草稿?”于志敏笑道:“对别人说话不打草稿可行,对你可不行,尤其是要说的这几句更不行!”王紫霜被他搞得糊涂了,张大一双秀目盯在于志敏的脸上,天真地说一句:“赶快起稿!” 于志敏“唯唯!”一笑道:“打好了!”接著道:“照卢三在今天说的那些话看来,我们已经进入赤身教的势力圈里头,前途的祸患,多著哩!”故意停了一停。 王紫霜嘟起小嘴道:“我-不怕哩!凭手上这枝宝剑,不杀他一个逃之夭夭-怪。今天吃饭的时候,你还嘴硬,现在你难道又怕了?” 于志敏笑道:“我也不怕,但我却有另外的理由!” “什么另外的理由?”王紫霜急问著。 于志敏正容道:“你还记不记得酒中仙转述的遗偈?”王紫霜奇道:“你问这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于志敏道:“那遗偈关系你我终生的幸福和事业,怎说是无关紧要?到底你记不记得?” 王紫霜笑道:“有什么不记得,是不是‘琼海蛟腾,寒冰谷破,天南剑合,赤气澄清。’十六个字?” 于志敏笑道:“你记是记得了,试解释出来听听!” 王紫霜微愠道:“难道你要考我不成?这有什么难解?你洗耳恭听著罢!”接著道: “琼海蛟腾,玄冰谷破,这八个字是说,你们离开琼崖之后,就像蛟龙腾空一般地矫健,必然可以摧毁万恶总汇的玄冰谷。天南剑合,赤气澄清,这八个字是说,你我这两枝剑一合……呀!呸!你坏!你坏!我不来了!”这时-是知道于志敏打的草稿,就要引诱她说出心底的话,虽然感于个郎用心良苦,并证实了下山的时候,恩师对自己所说的,半点也不错;但是,个郎兀也太坏,他自己明明是存心已久,偏不肯说,却要用计使自己亲口说出。 那能不又羞又喜又恨,而低下头去? 但是,王紫霜这一低头,恰巧俯到志敏的胸前,一阵发香,冲进脑门,于志敏情不自禁地俯下头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吟道:“霜妹!人若分飞,剑岂能合?这句话我在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 王紫霜狠狠地在他腿上拧了一把,嗔道:“都是你!”于志敏“唷!”了一声,趁机倒下。正是:“心中无限意,尽在不言中。”惟有天上的月儿,斜照在树根上的青年人,并且展开她柔和的笑脸,欣赏她自己的杰作。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传来,惊醒了这一对初恋的娇客。王紫霜悄悄地推了于志敏一把,小声道:“来的人倒是不少哩!”于志敏听一听那脚步声,笑道: “人是有二十几个,只是没有半个高手,而且都是些无谋的鲁夫,我们理他做甚么?”王紫霜道:“还想赖著不起来哩!给人家看到了像什么话?”在他的腰间捏上一把,于志敏-嘻嘻一笑,跃身而起。 这时,来人已经到达前面那块空地,立刻就往四面散开。于志敏的眼光何等锐利,早已知道那些人的企图,轻轻笑道:“这些狗头真想找死,待我吓他一吓!”卖弄起“传音入密”的功夫,沉著气,喝一声:“你们都来了么?”人随声去,两条身形闪电般,降落空地的中央。 再说那些来人,原是南溪土司府的皂隶和捕快,因为王阎见往土司府去蛊惑,而且捕目杨全也是赤身教的党徒,所以率众而来。原想先在空地的周围布好了包围圈,擒下于志敏,迫他解开王阎见的穴道,然后诬以勒索的罪名。却没有想到,刚要寻觅藏身的地方,就听到耳旁有人吆喝,不由得都同时转头一看,却见到十几丈外那空地的中央,已站有两条衣袂飘飘的白色人影。这一来,直惊得那些无知的皂隶,心寒股栗,当场就有几个大呼:“有鬼!”还是捕目杨全比较识货,一连几个纵步上前,一抖手中铁尺喝道:“朋友!好好跟我们往土司府去罢!” 于志敏冷冷道:“跟你去做什么?王阎见难道真要见阎王了?”王阎见恃著人多势众,一跃而出,喝道:“小龟儿子!今夜管教你讨不了好去!”于志敏冷笑道:“你不想要命了?带钱来没有?” 王阎见怒喝道:“龟儿子敢骗你咯老子!老子带个鸡……”话未说毕,已经“扑通”倒地。原来王紫霜恨他左一句“龟儿子”,右一句“咯老子”,立刻用点穴法把他治了。 那捕目杨全见对方那少女的衣袖轻轻一动,王阎见立刻倒地,知道面前这两个少年人都有惊人的艺业,本待率众退去。只是,又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法治倒王阎见,这时已成为骑虎之势,无法下台,只好喝一声:“兄弟们!一齐上!”同来那些皂隶,都各舞兵刃,一拥而前。 于志敏看到四面八方人头钻动,黑影如飞,哈哈一笑道:“统统给我站住!”双肩一幌,身形像旋风般扑往那些黑影,王紫霜也一展身形,同时出动。幌眼之间,王阎见请来二十几个帮凶,统统眦牙瞪眼,装腔作势,呆在原地,半步也无法移动。 捕目杨全见于志敏身法如风,就知道要糟,乘著王紫霜地出动的当儿,拔步就跑。那知还没有跑出五六步,就见眼睛一花,于志敏已挡在他的面前,说声:“你也不用走!”杨全铁尺一举,正待击落。于志敏右手一扬,又给他点上穴道,笑道:“老兄就站到明天这个时候罢,小爷不陪了!”挽著王紫霜迳回客栈。 第二天,于志敏和王紫霜继续他们的行程,这一天的午末时分,就到达宜宾,先找一家清静的客栈,安顿下行李马匹,然后走上“望月楼”,恰巧遇上江大爷包了楼上的雅座。王紫霜灵机一动,料到夥计说的江大爷,必然就是卢三在所说那个赤身魔教叙府站的首领江天笑又想到自己的家破人亡,间接也与赤身魔教有关,而且朝廷里面的大奸贼曹吉祥,竟也勾结魔教、私通外国,竟不能饶他性命,所以藉故强行上楼,占著座位。于志敏也是抱定同一的心意,天文地理,胡扯了片刻,夥计把酒菜送来之后,两人也就大喝大吃,不断地催促夥计添酒添菜,根本就不把夥计后来的劝告当作一回事,而且还商议出一个计策。 看看就到了申末酉初,于志敏一眼看到那夥计慌里慌张地跑上楼来,老早知道他的心意,也不等他开口,立刻喝道:“你又上来催我们走,是不是?” 那夥计吃他这一迫,只好嚅嚅道:“小的上来看爷们是否还要用饭?说实话,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江大爷的人就要到,被他们看到了责怪下来,小的担当不起,只好委曲少爷和这位姑娘,早点用了饭,就立刻离去。”于志敏还没有答话,又听到楼下喊道: “朱老三!你不要命么?还不赶快请那两位客人走?”那夥计大声答应了,又道:“少爷! 做做好事罢!账房也责怪下来了,少爷和姑娘再不离开,小的的饭碗也要打破了!” 王紫霜看那夥计想哭的神情,不由得也有点动容道:“我先问你,你在这里当茶房和跑堂的人,每个月该得多少钱?” 朱老三苦笑一声道:“小的们担任跑堂的一共有十人,每人每月只得三钱银子,如果客人多给小赈,分起来每人每月也不过得到一两多点银子,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王紫霜望著于志敏笑了一笑。于志敏笑起来道,“霜妹!就照你的意思办罢!” 朱老三不知道人家究竟要怎样办,张大起眼睛,急得尽是搓手。王紫霜笑道:“我现在给你二十两银子,请你不要干了,并且把其余那九人也统统给我找来,我也给他们每人二十两,如果你能够连烧菜的师父也叫来更好,而且还加给你十两,你可愿意?”朱老三闻言大喜道:“二十两银子够小的做小本生意了,小的马上去找他们来,只是,烧菜师父每月的薪金是二两,姑娘只给他二十两怨怕不行哩!” 于志敏笑道:“给他五十两好了,快点去说,不要噜苏,只是别给你们东主和账房知道。”并且先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朱老三道:“你说服烧菜师父,再给你十两!”朱老三接过了银子,欢天喜地,诺诺连声地去了。 王紫霜看看朱老三的背影,笑道:“他们这个江大爷,可要变成霉大爷了!”于志敏也嘻嘻地笑道:“如果这店东和江天笑没有来往,那末,这样做确也缺德。但是,他既然和那姓江的是一个鼻孔出气,我们这样做,倒是天经地义,谁也不能怪我们了!” 过了一会,朱老三果然把烧菜的厨师和另外九个跑堂的,陆陆续续地来到楼上。于志敏吩咐了他们一番话,叫他们检好自己的东西,先著一个人送了出去,其余各人俟摆下席位之后,-一齐溜走;然后取出两锭黄金交给朱老三,叫他拿去按照各人应得的多寡均分。望江楼的厨师和跑堂,得到了这些意外之财,个个都笑逐颜开,谢了又谢,分头去办事去了。 这时,楼下的账房又喊道:“朱老三!你下来我问你!”朱老三应了一声,于志敏忙道:“你拿这十两银子去替我结赈,就说我要走了。”朱老三点头笑著,下楼而去,过了片刻,手上拿一把零碎的银子上来笑道:“少爷!这是找回的银子,等一会江大爷就要来了,我们该怎样办?”于志敏笑道:“你们把座位安置好,再给我把江天笑定做的菜搬上桌来,等到看到江天笑来了,你们就悄悄地从后面的门走了。”朱老三会意下楼而去。 到了酉末掌灯的时分,望江楼下人声嘈杂,一阵楼梯响处,走上一批人来。于志敏看那来人倒也不少,竟有三四十个之多,其中,穿长袍的有,穿短袄的也有;老的人有,少壮的人也有;最后却上来几个少年男女,尤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打扮得最为艳丽出色。于志敏心里暗道:“这些蠢物异类之中,怎会有这样人物?” 那一批人物一上楼来,看到一对少年男女坐在角隅上据案大嚼,无不显出诧异的表情,只有最后上来那少妇和少女,朝著于志敏瞄了一眼,就像一阵春风吹了过来,于志敏的心头上不由得就是一震,急忙低下头去。王紫霜看在眼里,心里有气,鼻孔轻轻“哼!”了一哼,暗道:“等一会我把这两个娼妇的脸撕破了,看你还迷不迷人?”望了于志敏一眼,看他一味装著吃菜,不由得笑道,“敏哥!你吃那么多,小心涨坏了肚子!”一双秀目溶溶地盯在于志敏的脸上。 于志敏一抬起头来,看到王紫霜那一双目光,既像慈母爱子,又像贤妇励夫,一脸圣洁的光辉,像神光般照进了自己的心里,心灵上骤然一惊,神智立刻恢复,笑道:“我尽是吃菜,就可以不餐秀色了!” 王紫霜看他那眼睛,知道他的内心已经醒觉了过来,心里暗喜。笑道:“你那几年禅功往那里去了?人家-看你一眼,就不能自持,要是真遇上赤身魔女任可夫,那还了得?这样勉强忍住。还是禅心未静,别上当-好!” 于志敏笑道:“我们年纪还小,定性不够,应付赤身魔教恐非禅功能够奏效吧?听说强哥有一位师叔都被魔女害了哩!” 王紫霜嗔道:“你是你,我是我,话要说清楚一点,别来个我们!你要是给魔女害了-活该!” 于志敏笑道:“她害不了我,我只要再一见女的,立刻就想到你,我的心也就定了,怪不得刘伯温说‘天南剑合’;原来我俩人这一合,你想到我、我想到你,赤身魔教的人就无法引诱。” 王紫霜见他一连串说出这套歪理来,当著那么多人的面前又无法制止,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好容易等到他收嘴,-斥一句:“不要脸,鬼-和你合!”忽又改口问道:“要是你再遇上更美的人呢?” 于志敏毫不思索地,随口答道:“比你再美的人也不会多往那里去找,而且那有比得上你泛著圣洁的光辉?你不看过-上来那两人都十分美,但是,眉梢眼角却都隐藏著无限的荡意?” 王紫霜被个郎说得心里甜滋滋地,妒意全消,噗哧一笑道:“你在那里学到这些油腔滑调,和看相的方法?”于志敏笑了一笑道:“还不是妹妹教的?”双目紧望在王紫霜的脸上,两人轻轻她笑著谈著。 再说那一批人上楼之后,也各自找一个位置坐下,虽然人人觉得角隅上那一双少年很有点碍眼;可是,因为主人还未到来,谁也不知道那少年男女是什么路数,不便发作。那少妇和少女虽是咬耳朵说话,而四只眼珠,不断地朝著于志敏这边窥望,肌丰肉润,春意盎然。 于志敏此时真个是心若死灰,任凭那少妇抛尽媚眼,做尽-态,仍然和王紫霜谈笑自若,无动于衷。朱老三在那些人上楼之后,给每人面前放了一杯茶,也就离去。约莫有牛顿饭的时光,楼下一声喊:“江大爷来了!”接著就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那一摹人物也纷纷站起,迎在楼梯口。 王紫霜“嗤!”了一声道:“好大的臭架子!”话声甫毕,楼梯口已冒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这老人生得七尺身躯,蜂腰猿背,狮鼻虎口,一双鹰目炯炯有神。于志敏从那些人缝里窥了过去,笑道:“好一付英雄相,可惜长了那双鹰目,只能算是枭雄相了!” 来人上楼之后,向各位微微一点头,略略招呼几句,带著四个动装的中年壮汉和两个八字胡的篾片,迳上中席,那少妇和少女也趋往中席坐下,其他各人-又纷纷入座。这一来,于王两人的位置就暴露了,那鹰目大汉一眼看见于王两人,脸上愕了一愕,轻轻对那两名篾片说了几句,那两名蔑片应了一声,同时站了起来,一个朝看于志敏这边走来,一个却朝看楼梯口走去。 当那鹰目大汉说话的时候,于志敏和王紫霜都分明听到他说:“宓师爷去问账房,为什么楼上还要卖座,再找店主程万通上来;董师爷去查问那两名小子,是什么路数?”所以这时一见那篾片过来,于志敏就运用“传言入密”的功夫,对王紫霜道:“过一会出手的时候,不要太露锋-,省得他们看出来!”王紫霜也回他一句:“知道了!”其他的人不过只看到于王两人嘴唇皮微微地颤动,根本不知道他两人做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间里,那姓董的篾片已到达于志敏的跟前,揖了半揖道:“请问小哥贵姓,是初来敝地吧?” 于志敏也略欠半身道:“我姓王,你问我怎的?” 董篾片“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王……”却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下去,一眼看到于志敏背上那枝剑,-又笑道:“原来是王小侠!久仰,久仰!”王紫霜一听,几乎从肚里面笑出声来,于志敏心里也暗暗道:“真是无耻之尤!谁认识你?”当下夹了一块甲鱼放进嘴里。那篾片见于志敏神情落寞,又嘿嘿笑道:“请教这位姑娘贵姓?” 王紫霜见他居然问到自己的头上,心里有气,横他一眼道:“本姑娘姓于……”她因为于志敏把她的姓抢去说了,急切间又说不上来,只好顺口说姓“于”,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急得娇叱一声道:“你问怎的?”舌绽春雷,喝得满座皆惊。于志敏“噗!”一声笑了起来,那块还未咽下去的甲鱼,恰巧坟上那篾片的新衣上,王紫霜气得捶他一下道:“你笑什么?”于志敏吃她这一下,真的不敢笑了,但脸肉还在颤动不止,惹得那边座上的那位少女也吃吃地娇笑。 那篾片被王紫霜这一喝,也吓得一怔,但他到底是奸猾的人物,奸笑几声道:“老夫不过是问问罢!” 于志敏却接口道:“师爷可是姓董?下楼那位师爷可是姓宓?坐在那边上首的大爷可是姓江?”王紫霜不知道他要捣什么鬼,也怔怔地听著,董篾片更是被问得惊疑不定道:“小侠怎么知道贱姓?那边正是江大爷。”于志敏笑道:“我听过我的侄孙子王阎见,曾经提起董师爷。” 那篾片恍然喜道:“王阎见,是、是!是有这个人,那么我们是一家人了,你等一等,我问江大爷一声,再过来请!”夹看屁股走往江天笑那边,一四一十地说了。 江天笑听那篾片的陈述,起先也微微一愕,继而点头微笑,后来,左手微微一摆,那篾片又颠起屁股,走了过来。恰遇著那姓宓的篾片也带了账房上楼,那账房一眼看见于志敏仍然据案大嚼,立即战战竞竞地走过来道:“小客官!你不是已经结账了吗?为什么还不肯走?这回真害苦了小店了!” 于志敏还没有答话,那姓董的篾片已叱道:“胡说!这位公子是自己人,刚-不认识-找你上来,现在没你的事了,下次不可如此,快点吩咐夥计拿酒菜来,江大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哩!”那账房受了叱责,连连躬身打揖,嘴里称“是!”望了于志敏一眼,拱手说一句:“得罪了!”抱著一肚子疑团,下楼去了。 董篾片把账房骂走,陪著笑脸对于志敏道:“江大爷请王小侠和于姑娘过去相见!” 王紫霜闪动乌溜溜的眼睛,望著于志敏逍:“敏哥!我们不便打扰江大爷吧?”于志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恐当场露出马脚,不免难堪,也就对那篾片道:“我们是已酒足菜饱,不便打扰,请董师爷替我们谢谢江大爷的厚意,明天当府上拜谒便了!”那篾片客套几句,也就归座,转达于志敏的意思。江天笑回头望于志敏一下,微微点头笑了一下,立刻吩咐摆酒,当时两个篾片连声呼喝,可是,除了听到赈房在楼下答话之外,并没有听到夥计的回声。江天笑的脸色渐渐来得难看,跟著江天笑来的那些人,先前因为于志敏的事吸引了注意力,到这时也就发觉在各人面前,除了一杯茶和食具之外,什么都没有,无不觉得出乎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音,那赈房满头大汗跑到江天笑面前道:“江…… 江大爷!不好了!小店里的夥计一个也不见,只剩有厨里几个洗碗碟的……”江天笑起先也是一怔,继而一拍桌子道:“你是死人不成?害得我们坐冷板凳!”一掌掴了过去,把那账房打得一个踉跄,歪歪地撞往另一人的身上。 那少妇忙站起拦道:“大爷息怒!料想这事必然有人从中搞鬼,账房师爷如何知道?倒不如找程万通上来问。” 江天笑点头道:“到底是你想得到!”又喝那账房道:“快找你东主上来,我问问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那账房苦著脸道:“禀告江大爷得知,敝东主在昨天因事往犍为去了,大约还要过几天,-能回来!” 江天笑这一气非同小可,又没处发泄,朝那桌上重重一拍,竟把那张大理石嵌成的桌面,击得四分五裂。于志敏笑了一笑道:“好一记铁沙掌劲,可惜白用了!”江天笑“咦!” 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是铁沙掌劲?” 于志敏笑道:“难道我不配知道吗?你江大爷也太小觑人了!”此话一出,江天笑那边的人俱各愕然,一名劲装汉子趋上前来喝道:“你敢顶撞江大爷?”话声甫毕,就听到“拍!”的一声,脸上挨了于志敏一巴掌,打得他脑袋乱幌,王紫霜吃吃笑道:“吃南风不饱,吃排骨面总该饱了吧?” 那汉子也是金沙江这一带的成名人物,这回当著那么多人的面前,吃了于志敏一个耳刮子,已是羞愧难当,再受王紫霜冷嘲热讽,更加暴怒,喝声:“野丫头!……”话没说完,双掌翻飞,同时袭击两人,那知掌形甫动,掌力未发,又听到“拍!拍!”两声,打得那汉子掩面退下,王紫霜冷笑道:“这种狗头,也敢逞威风?” 虽然仅是这样几下子,但江天笑那边各人无不骇然,江天笑忙连呼:“住手!”走上前来,朝著于志敏一拱手道:“小英雄到底是何人?向来未见王阎见说过你们两位!”于志敏笑道:“江大爷这就奇了,难道我那侄孙子要把祖宗三代都背给你听?” 江天笑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忽然楼下一声:“江大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飞奔上楼。江天笑一见那人,忙道:“宗老五!什么事?”脸色上显然有点著急——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二 回 楼上走雏蛟 情思永永 堡中来异侠 血雨纷纷 那人也无暇注意楼上的情形,说一句:“刚才收到南溪那边飞鸽传书,说……”江天笑望了于王两人一眼,打断那人话头道:“不要说了,把书拿来!”那人这才注意旁边站有一对少年男女,心里也是一惊,从贴身的衣底下取出两个小纸卷,递给江天笑,然后退往一旁。 江天笑取过那小纸卷,归座打开来看,还未等到阅完,就喝道:“先把那两个娃子锁起来!”当下那四名劲装汉子就一拥而上,其馀的人也纷纷堵住窗口、梯口。 于志敏听那上来的人,说有南溪的来书,已经明白内容必然是说王阎见的事,但是艺高胆大,也不肯退下。这时,四名劲装汉子已把于王两人围住,原先挨了耳刮那人拔刀作势道:“好小子!刚才你凶得很哪!这回是虾子跳进了油锅,好好束手就擒罢!”另外两名汉子却从身畔取出绳子来。那名少女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一丝着急的神情,显于眉宇,眼角一瞟,似乎示意于志敏不要倔强。王紫霜把这些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暗道:“你地想假装好人,骗我敏哥?”故意紧紧地挨在于志敏的身边,星目流盼,完全不把当前险象当作一回事。 这些都是瞬间的动作,于志敏已接着那汉子的话尾笑道:“朋友!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装腔作势干啥?” 那人喝道:“休得装疯诈呆了,就是要捆你起来!”另外一名汉子,一扬麻绳,就想套上。 于志敏笑道:“没有那么容易!”一接绳子上面的活套,一扯一抖一放,那条绳子反而飞往那汉子的后面。江天笑正低着头读那些纸卷上面的字,并无防备,及至闻到异声,急切间抬头一望,正巧那绳圈往下一落,套进了颈子。江天笑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把绳圈推开,却听到银铃似的声音笑道:“敏哥!套到一只大梅花鹿!” 江天笑是一方之霸,吃了这个大亏,岂肯甘心,怒喝那同党一声,立刻“秦岭横云”朝着于志敏的脸颊斜掴一掌。于志敏待掌风将到,陡然身躯往后一退,他身后的坐椅竟被推出四五尺,站在身后原有一名劲装汉子,一时不及躲避,竟被那椅子撞在他的脚胫,痛得他眼泪直流,“哎呀!”一声倒在楼上。这一来,群凶一声鼓噪,江天笑也暗暗惊心,正待连环进招,却因楼上桌椅纵横,动作不便,刚一移动身躯,于志敏左脚一伸,一张大理石的桌面已飞了起来,桌上的碗碟杯筷统统打向江天笑的身上。接着就听到楼梯那边连呼“哎唷!” 霎时楼上灯火全灭,两条小身影已飞奔下楼,群凶一声惊呼,慌忙把灯燃亮。 江天笑被那桌面压了过来,急忙双手托开,但是,已被淋得一身菜汁,狼狈不堪。尤其是在这瞬息之间,两名少年男女已逃得无影无踪,自己这一方面,枉有几十人,也无法拦截,真个又惊又怒,看到那账房还怔在一旁,顺手一掌过去,骂道:“都是你这无用的东西,弄出来的横祸!”那账房捧着血红的脸,那敢答话,其他各人也因江天笑怒在头上,都噤口无声。只有那二十多岁的美妇,移步上前,轻展匏齿道:“江堡主,算了罢!责罚他们有何用处?依我照那少年出手和身法看来,如果不是‘龙卷风’就是‘宇宙风’,否则绝对没有这般快法。近年来,武当、昆仑、峨嵋各派之中,虽也有几个后起的少年男女,可是年龄没这么小,艺业也没有这么高。至于那少女虽然不知是谁,但她既然能够跟那男的走在一起,绝对不可轻视,刚才我看他们下楼的时候,男的固然其快如烟跑在前面,女的也像风一般紧紧追随着,以他们这种艺业来论,我们这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回头望那少女一眼道:“今后就要看你的手段了!”那少女粉脸上不禁嫣红。 那少妇笑了一笑,又道:“江堡主刚才获知什么新的消息,能否告诉我们一声?也许有点帮助!” 江天笑先看看外面的天色,苦笑一声道:“王阎见被一对少年男女用点穴法治死在南溪,其馀的详情,我们回庄上再说罢!”接着喝令账房起来,并留下两名同党,追查那些失踪的夥计,才喧喧嚷嚷走往街上。 再说,于王两人一逃到街上,于志敏立刻道:“我们再回去,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些什么?”一纵身躯,飘上屋顶,王紫霜也跟在后面,来到后楼外面,施展起“攀龙附凤”的功夫,把身子贴在墙外,把江天笑和那少妇的谈话,一字不漏统统听去。江天笑这群人一走,于志敏就笑笑地道:“今天叫他吃的苦头也够了,我们跟着去,看他们还要说些什么?” 王紫霜却笑道:“敏哥!你看他们带来那少女美不美?”于志敏愕然道:“你尽问这些做什么?”王紫霜不依道:“我要你说她美不美嘛?”于志敏失笑道:“她美也不关我的事,不美也不关我的事,理她呢,快点往江家堡是正经,迟了恐怕追不上听他们的谈话了!” 身形一缩,就腾上瓦面,王紫霜只得跟了上来,并着肩儿直奔城外。那知刚一出城,就看到仅有江天笑带来那四个劲装汉子,两个篾片和那一对妇女,一行八骑在路上奔驰。于志敏暗道:“那些人往什么地方去了?”不由得问王紫霜一声。王紫霜笑道:“你才怪呀!我还想问你哩!” 但是,时间上也不容他两人考虑--江天笑一行人已去得老远,叽叽哝哝的说话声,随风送来,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于志敏心里一急,一把挽着王紫霜的玉臂,脚下一紧,两条身影如离弦的箭般,追了上前,在那一行人后面十馀丈远的地方跟随着,不消多时,已经到达江家堡。 于王两人眼看着江天笑等人进堡,更不犹豫,直登瓦面,扑往大厅,只见灯火辉煌,摆着三棹酒席,都坐满了人,大吃大喝着。那些人一见江天笑进来,全都起立让坐,惟有中席上首一位皓首的老人,只略一欠身道:“天笑办得很好,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双神光十足的眼睛,注意在江天笑这几人的身上。王紫霜把于志敏的大角一扯道:“这人内功不弱,我们可得小心,别让他发现了!” 就在于王两人对话的当儿,江天笑脸红红地朝着那老人道:“不敢妆文憬鹛持鳎今晚我们可以说是栽了!到了现在,小可带去几人还是粒米未进哩!” 那老人惊得几乎要站起来道:“什么?你坐下来,说清楚点!”当下就有几个堡丁搬来三张椅子,给江天笑和那两位妇女坐下,馀下四个劲装汉子和两个篾片,只好退往后面去了。江天笑坐定之后,才把望江楼上的事,剥茧抽丝,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那老人愕然道: “那两个小狗男女叫什么名字,可曾问清楚?” 江天笑惶恐道:“只知道男的姓王,女的姓于,却没有问道名字,事情就发生了!”停了一停,又道:“但是,南溪那边的飞报,却说治死王阎见的人是‘龙卷风’和‘穆然化’,令人有点疑惑。”厅上的人物,也乱糟糟地讨论起来。 于志敏听到江天笑说出这两个名字,心里不由得一惊,暗瞎扯了王紫霜一下道:“霜妹!我们住客栈的时候,登记名字没有?”王紫霜奇道:“一路上,住栈的事都是由你办理,怎么反问起我来?”于志敏眉头一蹙道:“我明明白白地记得住客栈时,并没有登记姓名,而且在南溪的时候,也只对卢三在说过这两个名字,为什么这里也得到消息?难道连到卢三在也是赤身教的眼线?” 王紫霜道:“不会是卢三在吧?看他和那个叫做什么华大叔争论的时候,当众揭破赤身魔教和曹吉祥的阴谋,在酒楼上又把这江家堡的情形告诉我们,如果他是赤身魔教的人,怎肯把他们的秘密泄漏?” 于志敏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叹一声道:“可惜那卷纸条没有偷抢过来,不然,多多少少也可以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获知这个消息!”王紫霜正待回答,却听到厅上那老人一拍桌子道:“好混帐的小子,敢专和我们捣蛋?”厅里的人被他这么一喝都不禁愕然。可是,那艳装的少妇却吃吃笑道:“照这样看来,金老前辈必然知道他们是谁了?”那老人眉毛动了一下道:“不是龙卷风和穆然化还有谁?”那位艳装少妇笑道:“不见得罢?我记得总教那边传来的密令上,说那龙卷风来如闪电,去如飒风,已经是飞行绝迹的人物。今天那少年身法虽然是快,但比起我来也快不了许多,如果有金老前辈在场,更可以把他擒获……”一语未毕,桌上正中一碗肉汤竟自动一跳,接着一翻,泼得那艳装少妇一头一脸。那少妇“哎呀!”一声,惊得站了起来,姓金的老人连看都没有看清楚怎样一回事,就大喝一声,飞身出厅,只见星月在天,凉风飒飒,那里有个人影? 就在这个时候,厅里又是一阵慌乱,金老者心知有异,急忙飞步转回,只见厅里漆黑,立刻亮起千里火,点燃灯烛,却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好好一个江家堡主--江天笑--这时却不知去向。 这一来,连内宅也惊动了,金老者忙呼唤一声:“快找江堡主!”一跃而出,各人也鱼贯般随在后面,乱——地找了半个时辰,把偌大个江家堡找了一个遍,才在后园一个粪窖里把江天笑找到。金老者也顾不得肮脏臭气,一个“海燕掠波”跳下粪窖,把江天笑提了起来,用清水冲去粪便,施行推宫过穴,压出一肚的米田共,又闹了半个时辰,江天笑才悠悠醒转。金老者见江天笑已经没事,嘱咐他几句,然后带了各人回到厅上,问起详情,各人异口同声,都说金老者离厅的瞬间,就觉得一阵烈风吹来,灯烛全灭,至于江天笑何时失去,谁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江天笑也换了一套乾净的衣服,由两名劲装汉子扶着来到厅上,先谢了金老者的拯救,然后叹一口气道:“金坛主!今夜如果真是有敌人来戏弄,那么此人的艺业真个高得出奇,恐怕我们这些人统统算上,也不是人家的对手!”金老者的脸不由得一红道: “你先把经过告诉我们,大家也好商议一个对策!”江天笑也是茫然道:“当时我只知道烈风过处,灯烛全灭,在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我头上一拍,就人事不知了,到我醒转的时候,身体已浸在粪窖里,周身软绵绵地无法使力,以致接连灌下那些粪便,又第二次晕了过去!” 那少女“呀!”一声道:“恐怕又是狐仙吧?” 金老者失笑道:“红姑真是孩子气,那会有什么狐仙?”那艳装少妇接口道:“红姑所说倒也有据,我记得半个月前,酆都松林老怪的家里就曾闹过狐仙,第二天连阴风洞也被人家破去,可见狐仙必然是有,而且闹过狐仙的地方必定不大吉利哩!”金老者笑道:“怎么连秀姑也说起这种话来?松林老怪大概是遇上高手,吃了亏,才诳报军情,怎能算得上数? 如果真有狐仙,只要它遇上我金宣祥,我不把它捕来下酒,也算它走运!”话声甫毕,一团黑黝黝的东西飞了进来,朝着金宣祥那张桌面一落,“吧!”一声震碎开来,一阵臭味洋溢,坐在桌旁的金宣祥、秀姑、红姑、江天笑、和几名苍老的人物,都被那包稀烂的粪便溅得一头一脸。秀姑、红姑两人,天性好洁,都同时叫了起来,掩面而走。 金宣祥吃了这个哑巴亏,那能按捺,双手一按桌面,身形如箭,穿出厅门,直上瓦面,喝道:“有胆的朋友,何不现身和我金宣祥过几招?”可是,由得他冷嘲热骂,咆哮如雷,仍然是渺无人影。这回连到金宣祥自己也怀疑起来了,带着十几个高手在四处搜了一阵,只好快快重回厅里,却儿红姑满脸通红地迎了上来道:“金坛主!秀姐受了伤!”各人都惊了一跳,金宣祥惊问一声:“伤得很重么?”红姑蹙蹙眉道:“要紧是不要紧,只是脸皮上受了外伤,可也要休息几天哩!”各人才略为安心,问起情由,知道当金宣祥和各人追上瓦面的时候,红姑和秀姑也就跨出后院,那知刚要进房的瞬间,忽然一个白影一掠而下,自己的肩上被按了一下,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在耳旁道:“舍不得打你!”接着就听到秀姑一声惨呼,红姑急忙定睛一看,已见秀姑摇摇欲坠。这时,也无暇计及来人,忙扶秀姑进屋,就灯下看到秀姑两边脸颊,布满了指甲伤痕,幸喜没有内伤,敷药之后,休息去了。 红姑说完这段经过,还加上一句道:“今夜这事,如果是人为的话:不见得那人有什么恶意。” 金宣祥道:“怎见得没有恶意?” 红姑道:“如果是有恶意,那么我十个红姑已经死了!”金宣祥斥道:“这正是敌人的阴谋,今夜不知道他还要捣什么鬼呢?你要特别留心,不要上敌人的当才好!”红姑听说,不禁默然。但是,各人由红姑口述,获知来人的身手竟有那么高,心里都各自暗惊,比较胆子小的,反而只希望是狐仙作祟了。 金宣祥看各人的脸色,也知有不少人在惧怕,暗道:“你越怕,我就越要找事给你做!”不动声色地吩咐加强戒备,分组休息,在分班戒备的时候,偏偏就点了那些胆小的人,值子丑两个时辰的班。那被派的人心里虽不愿意,但金宣祥是这一带分坛之主,操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又不敢不依,只好含怨在心,各自准备去了。 再说,于志敏对于穷凶极恶的魔君,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在向涛村杀退海盗时,受了骆中明的责备,犹耿耿在心,再经了紫虚上人几年的教养,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肯贸然置人于死地。这回明知江家堡这一群,都是赤身魔教坛下的党徒,但仍存一线的希望,想找一个机会,劝说他们改邪归正,因为在夜里相搏,很容易玉石俱焚;而且,主要的是想偷听赤身魔教新近的秘密,所以不肯出手。那知金宣祥被秀姑一捧,竟然说出那句--只要遇上我金宣祥,我不把它捕来下酒,也算它走运了--目无馀子,妄自尊大的话来,所以立刻把江天笑丢下粪坑时,用江天笑的衣服包起的粪便摔了下去,捣乱一番。王紫霜也因为气着秀姑先前说,她俩的身法不快,所以也抓破秀姑脸皮,薄予惩戒;至于红姑,则因为在望江楼上示意于王两人走避,反而幸免这场灾难。于王两人在暗中出手捣乱一番,也就立刻离去,等到红姑替秀姑敷药,再回客厅的时候,于王两人已经在客栈里埋首安睡了。 第二天的早上,金宣祥和赤身魔教党徒在江家堡的广厅上,商议着如何进城刺探于王两人来历的时候,一个堡丁匆匆跑了进来道:“堡外来了一男一女,说要找金坛主和堡主!” 金宣祥不由得一愕,旋而笑道:“这真是自动送上门来了!”立即率众出门,已见两人像玉树临风般,站在堡外的空地。金宣祥故意卖弄一手轻功,一个“海燕掠波”已经越众而出,到达那两人的跟前,喝道:“你们就是大闹望江楼的狗男女么?” 那女的粉脸不禁一红,男的却喝道:“金宣祥!怎么连我们也不认识?” 金宣祥不由得大愕,忙定睛一看,吓得连连打揖道:“原来是葛公子和邹姑娘,恕老朽眼拙,一时错认了人,以为是另外一对狗男女!” 那女的冷笑道:“照你这样说来,另一对狗男女?那末我们这一对也是狗男女了?”金宣祥忙打躬作揖,连称:“不敢!”那男的笑了一笑道:“邹姐姐!就此看来,金坛主也是急中无策,忙中有错,也就算了罢!”那女的嫣然一笑,一眼看到红姑,一个飞步过去,挽着她的手道:“红妹!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害得我们一路上好找!”显得亲热异常。红姑双眉微蹙道:“秀姑和我也是才到两天,现在秀姑还伤着哩!” “什么?秀姐受了伤?你们和什么人过招了?”那女的一连三个问。红姑叹一口气道: “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堡去再说罢!”一前一后来到厅上。这时,金宣祥也请了那少年进堡,让了上座,才把江家堡的党徒向那少年引见,各党徒才知道,这少年竟是大凉山分堂堂主铁笔双飞葛泉的儿子,而且又任分堂司炉的职务的葛雄,按照赤身教里的职务来说,这葛雄的辈份就比金宣祥高出半辈。那姓邹的少女,更是总教里面布祥司正监绝龙剑客邹伦的女儿邹素云,虽然没有在教里任职,但因为他的父亲在教里的辈份很高,谁也得让她几分;而且剑术上已尽得乃父真传,在年轻一群中,算得上是有数的人物,所以高一辈党徒对她也另眼看待。但是,邹素云却很看重红姑,一进门就并肩走往后面去。经过了一连串的客套,葛雄忽然问道:“看你们集了这么多教友在这里,到底有什么大事?” 金宣祥虽然老气横秋,不可一世,但对葛雄却不敢当面跋扈,必恭必敬地把前事说了。 葛雄眼珠转了几转,正容道:“既然秀姑红姑两人已经被人家看破了相,也无法再去接近,你们最好暂避其锋,飞报分堂,另外派人接近,只要把他男女两人分开了就容易着手了!如果真是龙卷风,我们也要找他哩!” 金宣祥大喜赞道:“到底葛公子计策很多,一点就中,在未见葛公子以前,老朽还想亲自往叙府一趟哩!” 葛雄笑道:“那样使不得,如果金坛主亲自前往,无形中就是和他打明仗,这样我们就吃亏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奔来,原先那堡丁又进来道:“禀告金坛主!又有两位少年男女,要见你老和堡主,并且说,如果堡上来有新客,也一并请出去相见。”葛雄愕然道:“难道邹姑娘和我都被人家看上了?”略停一停,又道:“还是金坛主前往看看,我和邹姑娘都不便在这时候和来人见面。” 江天笑忙接口道:“既然这样说,小可先带公子往书室去坐一会!”葛雄点点头道: “这样很好!”两人转过厅角,走往书房,江天笑落了门帘、窗帘,然后走出堡外,果然看到于王两人,眉飞色舞,并肩站在广场,金宣祥面含怒火,站在于王两人的面前。又听到金宣祥喝道:“昨夜里是不是你两人搞鬼?快点说,待我金宣祥送你们去投胎去!” 于志敏嘻嘻笑道:“凭你这样一位糟老头,也敢前来顶扛,不顶还可以饶你活命,否则,这一块空地就是你的正寝的地方了!” 金宣祥大怒喝道:“小子胆敢胡说,看我先毁了你!”作势上前,就要动手。旁边却闪过一人,挡在两方的中间道:“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谅有多大能耐,那须坛主亲自动手?”朝着于志敏喝道:“找死的小子,先进招罢!待我曹元许送你去投胎去!”说罢双手作势,单脚跷起,一个“金鸡独立”暗蓄真力,待敌进招。 于志敏一看对方立下这俗不可耐的门户,知道他纵是有三两绝招,也高不到那里去,仍然嘻嘻笑道:“你就想先死,也得留下几句遗言呀!难道怕阎罗王不收你?” 曹元许气得满脸通红,怒喝一声,一招“莲蓬滴水”右掌五指如钩,朝着于志敏的头顶抓来。 于志敏见他掌形如钵,指形如钩,知道这人练过“鹰爪力”的功夫,上躯微微一闪,整个身形已经挪开五尺之外。王紫霜却横里过来,纤掌一扬;曹元许自觉一掌下去,那少年并不回避,心里暗暗喜道:“我这三十年苦练的鹰爪力,你那能禁受得起?”以为那少年必定死于掌下,岂知五指如电快到对方的头上,忽然眼前一花,一股潜力反往上推,把自己的手臂反往上举了起来,身形也倒退两步,还未及看清是什么一回事,又听到那少女的声音道: “凭你也配动手?快换一个上来!” 曹元许这才知道把自己震退的,竟是那位美如仙女,娇艳欲滴的少女,不由得又惊又怒,骂一声“替死的丫头!”脚尖一垫,身形反扑上前,双臂一分,一招“钟鼓交鸣”朝着王紫霜的太阳穴击到。 王紫霜也不闭不避,等待敌招将近,突然把头往前面一低,让过敌人双掌,同时双掌往前一送,一招“天姬送子”一股强烈的掌风,竟把那曹元许推出三丈开外。这时,敌阵一声惊呼:“这是梅花女侠!以前我见她用过这个手法。”王紫霜也微微一愕,往敌阵里望去,却见一个獐头鼠耳的中年汉子,在敌阵里指指点点着,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是梅花女侠又怎样?有种的就出来过几招!”于志敏笑着接口道:“霜妹!他们既然认得你,今天就先让你一个人包打罢!我在旁边看!”王紫霜笑骂道:“我才不要你假装好人,这些人不够我半场打,你还欠我半场哩!” 于志敏笑道:“昨夜里你抓破了人家的脸皮,那半场算不算?” 王紫霜把小脑袋摇得像浪鼓似的,连呼:“不算,不算,不算!那只是一下子,要再有这样的半场才行!”原来自从于志敏和王紫霜离开酆都,并骑南下,在路上王紫霜尽说于志敏抢去阴风洞的生意,以致于打得不痛快,要于志敏赔一场,所以才有这次争执,赤身教的党徒,那会知道?不过,他们听了两人的对话,也知道昨夜里把江天笑抛进粪窖、把粪便摔进大厅、抓破秀姑的脸皮,都是这两人所为。江天笑记起前情,觉得口中仍有馀臭,“呕--”了一下,飞步出场,一招“黑虎偷心”朝着王紫霜的胸前就是一拳。王紫霜见江天笑一拳打来,纤腰微微一闪,已让开两尺,吃吃笑道:“昨夜在楼上吃南风和排骨面,在后园喝木樨汤,那味道好不好?” 江天笑急怒攻心,身躯一转,拔下长剑,喝道:“你江大爷拚了!”一招“毒蛇吐信” 刺向王紫霜脐下的“中极穴”。这一招羞得王紫霜粉脸娇红,杀机陡起,喝一声:“你找死!”身形一闪,已绕到江天笑的右边,右掌一伸,拍正了江天笑腋下的天池穴,同时发出一股掌劲,只听到“蓬!”一声。一个江家堡主江天笑被打飞起三四丈高,斜斜地落往十馀丈外。以江天笑的武技来说,在江家堡这些人的里面已算是上乘,除了金宣祥、红姑、秀姑、和另外几名直属金宣祥辖下的高手外,已无敌手,在泯江、金沙江这一带,更大有名头,无不惊慑于他一手“震天剑术”,那知一招之下,就被王紫霜打死,党羽都同声大哗。 金宣祥看到王紫霜功力之高,为平生所仅见,心知不能讨好,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不想干也得干,喝声:“好狠的贱婢,待老夫来会你!”从腰里抽出多年未用,金光灿烂的一枝短笛,身形一动,已到王紫霜的跟前,更不打话,一招“君山弄笛”只见一团金光,扑上王紫霜的眉心,左掌就势一挥,发出劈空掌力,打向王紫霜的中盘。 王紫霜见对方一出手就是奇招,倒也不敢轻视,一招“玉女投梭”掌形甫动,身子已绕到金宣祥的身后,喝声:“看招!”一招“回龙顾祖”,拍向金宣祥的灵台穴。 金宣祥见自己一招递出,前面的人影已经失踪,自知不好,短笛往身后一掩,同时往前面一纵丈馀,以为总可以躲过险招,那知身形甫定,一阵劲风已随后袭到,迫得他再一按脚尖,横跃三四丈,回头一看,却见王紫霜站在五丈开外,笑吟吟地,似乎根本没有那回事一样。心里暗叫一声:“苦也!”转正身形,筹划再度进招的方法,又听到那少年郎笑声道: “霜妹!你且先说怎样才算是一场?”那少女娇笑道:“你着什么急?谁能够和我过五百招,就算做一场罢!凑凑拚拚,半招一招地够五百招也行,不然,今天就没有你打的份儿!” 那少年又笑道:“要是你这样算法,恐怕要到冈底斯山去。才有我的份了!” 那少女笑得花枝招展道:“就是这样的啊!”那笑声既甜且美地,响澈了全场。 金宣祥这时知道,当前这两位少年男女,竟是要和他总教作对的人物,真是又惊、又怒、又愧、又恨,心想:“那少年站得最近,待我冷不提防,一掌把他打死,赚一个够本。” 暗把周身真力,连聚于左掌,猝起发难,右手金笛灵蛇般指向王紫霜的“璇玑穴”,却以退为进,身形往左边一侧,左掌用尽功力推击于志敏的前胸,这“石破天惊”的一招,蛮以为那少年必然伤在掌下……。 那知于志敏是何等人物,虽然和王紫霜一面说话,而且距离金宣祥还有三丈多远,但是金宣祥那付咬牙切齿的神情,早已落在他的眼底,金宣祥运功蓄力时,骨节上咯咯怪响,也听在他的耳里。这时看到金宣祥明袭王紫霜,而身形反激箭般朝自己这方面冲来,那记劈空掌劲打得飞砂走石,不由得笑道:“我不要你?”右掌平平一堆,只听到“蓬!”一声巨响,掌风交击之处尘埃冲天,金宣祥却被打飞往王紫霜的面前。 王紫霜看到金宣祥被于志敏打得滚滚过来,也不容许他落在自己的身上,立刻纤掌一扬,又把金宣祥打飞回去。于志敏嘻嘻笑道:“这样打五百招,完了这场罢!”一面说,一面把金宣祥像皮球般,打回王紫霜的面前。 其馀那些党徒看到自己尊为神圣的金宣祥,竟被人家踢绣毯般抛来抛去,不禁大哗。当中几个高匹手各拔兵刃,同声大喝,分别杀向于王两人的身边。王紫霜喝声:“狗奴你敢!” 先把金宣祥一掌打了出去,发出强烈的掌打了出去,身躯倏然一转,发出强烈的掌风,来袭的五六名高手,又被打得倒撞回去,然后转正身子,再接上于志敏第三次打来的金宣祥。 再说,袭击于志敏那些党徒,看看就到于志敏的身后,只见于志敏身子连动也不动,左掌往后一拂,掌风如刀,打得那几名党徒哇哇怪叫。于志敏看群贼狼狈那样子,嘻嘻笑道: “谁敢再走上来,这个金宣祥就是一个榜样!”那些赤身教党徒又是一声大哗,其中一人喝道:“把暗器施展出来招呼他!”真个是一唱百和,几十件钉、针、镖、刺、珠、弹、箭、石,挟着:“嗤!嗤!”的破空声,同时袭到。于志敏笑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紫霜恐怕于志敏要动手,忙喝道:“我不准你动手!”人随声起,在空中一个转身,不但把袭向自己身边的暗器打飞回去,连到袭向于志敏那边的暗器,也统统打落。 再说那金宣祥虽然被于王两人打来打去,差幸自己内功深厚,同时也是于王两人并不存心立即取他性命,所以并没有死去。但是,一身外劲却因为身在空中,无法用力,运气的心意甫动,又被人家从这边推往另一边。这时看到几十名党徒冲又冲不上,暗器又打不上,知道要想由这群党徒把自己解救出来,已经无望,心里一急,大叫:“葛公子!快来救我!” 惟有把希望寄托在葛雄的身上。 王紫霜见这样一个成名人物,堂堂一个赤身教的坛主,竟喊起救来,不由得笑起来道: “那里又有一个葛公子来了?就是喊出阎王老子也不行!”一掌又推过于志敏那边嘴里远道:“给你问问-,他说什么葛公子?”但是,这时江家堡里面,却有三女一男,悄悄地、偷偷地出后面跑了出去。 于志敏听到金宣祥连呼几声“葛公子”,又看到他满脸焦急渴望的神情,心知必有蹊跷,立刻喝道:“什么葛公子,麻公子?鬼叫些什么?” 金宣祥在空中奸笑一声道:“你们不快点把我放下来,葛公子和邹姑娘一到,你们就统统死!” 王紫霜笑道:“我劝你少吹些罢!现在偏就不放你下来,看你那麻公子,糟姑娘,能奈我何?” 于志敏也嘻嘻笑道:“金老头!你死期到了还不自知,叫那任可夫和劳斯民亲自赶来,也许我们放你!” 金宣祥暗想:“这男的究竟是谁?竟然把我们的事,知道恁般清楚!”也就喝道:“你到底是谁?” 于志敏笑道:“告诉你,好使你死得瞑目。我就是龙卷风,你听清楚了没有?”说到“龙卷风”三字,特别把内气提足,只喝得响彻重霄,馀音未已。那些党徒先前已被于王两人的功力,震得惊魂未定,这时听说那少年就是龙卷风,联想到梅岭云鹤被逐,酆都阴风洞被破的事件,更惊得魂飞魄散,“哗--”一声,几个胆小的当场散去。于志敏朗声喝道: “你们安心走罢,我不追你;要是改过自新,我也不究;要是仍然恋着方身魔教,给我下一次遇上,你可要倒霉了!”接着说一句:“霜妹!这糟老头要不要留他?” 金宣祥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王紫霜一句话上,急忙高呼:“女侠饶命!”那声音就像嫠妇夜啼,异常凄切。王紫霜心里一凉,微笑道:“你不叫什么麻公子糟姑娘来救你了么?”金宣祥此时那敢强横,连道:“老朽不敢!”王紫霜笑了一笑道:“敏哥!让他下来罢!”于志敏把内功一松,金宣祥已落回地面,把他跌个头昏眼花,怔了一会朝着王紫霜纳头就拜。 王紫霜一纵,回到于志敏的身边,朝着金宣祥叱道:“你这是干什么?”于志敏也立刻补上一句道:“金老前辈,不必如此!只要能改过自新,何曾不可成为知己?” 金宣祥才拜得一拜,忽然眼前一花,抬起头来已失王紫霜的所在,急忙回头一看,已见两人站在一起,朝着自己发话,尤其于志敏竟然称他一句“老前辈”,更觉愧当不起。金宣祥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才站了起来道:“二位小侠武技之高,为老朽生平仅见,此次叨蒙小侠饶恕,细思过去所为,恍如隔世,自必听从小侠指示,改过自新,不负期望就是。”回头见有不少党徒聚集回来,又扬声喝道:“还不快过来拜谢小侠!”徒众轰然应命,黑压压跪做一团。于志敏免不了劝慰一番,各党徒也自发重誓,然后胪列站着,听候吩咐。 于志敏感慨万千道:“各位参加赤身教已经多年,一旦离去,却无安身立命的地方,江家堡既然是叙府的站头,平时谅有多少积蓄,就请金老前辈公平分配给各位,以作谋生的资本罢!金宣祥忙道:“这些琐事不劳龙小侠费心,老朽自会办理!就请小侠进堡,喝几杯水酒。” 于志敏忙道:“吃的问题,倒是简单,我们有地方吃,只是江堡主死了,他的妻小要优予抚恤才好!” 金官祥动容道:“他的妻儿全都安置在大凉山分堂,我们无法替他考虑!……” 王紫霜忽然“哦--”了一声道:“你们那秀姑和红姑,为什么不见?” 金宣祥也愕然片刻,嚅嚅道:“多半是跟葛公子和邹姑娘逃走了吧?”他想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理由。 于志敏见他又提起葛邹两人,不由得问道:“我听你说这两人好几遍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物?” 金宣祥把葛、邹、两人的身份说了。于志敏点点头道:“老前辈揣测的多半不错,我们进去瞧瞧!”跟着金宣祥进得堡来,果然人去楼空,渺无寻处,顺便在江家堡用了午餐,别了金宣祥和赤身教的党徒,转回叙府。在路上,于志敏忽然又想起一事道:“霜妹!你看今天这事,似乎有点突然吧?” 王紫霜怔了一怔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于志敏笑道:“我记得卢三在曾说,赤身教里派有职司的党徒,必然是教里的死硬份子,而且还要有家人作为抵押,像江天笑仅是一个站头,就要拿出全家人放在大凉分堂,而这金宣祥是个坛主,在教里面的地位比江天笑更高,难道他不需要拿出家人作为抵押?既然有了抵押,他又怎敢为他一人的生死而投降?” 王紫霜愕然道:“那么,你认为金宣祥的投降,仅是一时权宜之计了!刚才在堡里面,为什么不问他?” 于志敏苦笑一声道:“我本来老早就起了疑团,后来又想到既然准他自新了,一时不好再翻旧案,问了起来,反显得出我们多疑、小气,所以忍耐了下来。不过,我始终是疑团莫释,才提出来和你说。” 王紫霜鼻里“哼!”了一下道:“这狗贼胆敢骗我,要给我知道了,我才不拧下他的头来哩!只是你说老早起疑,我却不信,难道他一投降,你就起疑了?” 于志敏点头道:“你猜的全对!像他这种人打到急起来,就连声求救,那还有半点骨气?” 王紫霜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在那里学来的歪理?那有人挨打不求救的?” 于志敏也笑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懦弱无能的匹夫,在未遇上我们以前,他是这一带响——的人物呀!如果是小孩子和匹夫求救,当然是另一回事。还有一得性命,立刻就对我们卑辞乞怜,回过头去对那些部属,又是恁般地颐指气使,这类双重人格的人,岂能相信?” 王紫霜笑道:“好了,好了!后面这几个屁还香,我服了你,不要再去说他了,以后小心防备他就是!” 于志敏笑道:“不说就不说!事实上,你们女孩子除了对心上人比较神经过敏,疑云重重之外,对于一切事情总是仅凭直觉……哎唷!……快点放手!……哎呀!好妹妹!我不说了!” 王紫霜星目含嗔,叱道:“我看你嚼什么咀?我不拧下你这只耳朵来!”原来她已扭着于志敏的耳朵,迫到他讨饶,才肯放手,还补上一句道:“以后你再敢胡扯乱说,看我可饶你?” 于志敏的耳朵获了大赦,吐一吐舌,用手搓搓,微吟道:“人静灯烟午夜天,打躬作揖跪床前,群儿不识予心苦,竟谓偷闲学拜年。” 王紫霜嗔目娇叱道:“你又嚼什么出来了。” 于志敏“噗哧!”一笑道:“我读一首怕老婆诗,聊以解嘲啊!”接着还把那首诗的来龙去脉,解释一番。 王紫霜初时觉得好玩,也陪同笑着,及至回过味来,却羞得粉脸娇红,叱一声:“你敢使坏!”扬手要打。于志敏嘻嘻一笑,轻轻一点脚尖,身形已逸出十几丈外,一个跑、一个追,不消片刻已达城根下,并肩缓步回寓。 于志敏和王紫霜为了要侦查金宣祥,是否真正的觉悟,不惜在叙府多住三天。每天两人都趁着黑夜,奔往江家堡,但见到一切归于平静,那些高手和堡丁也少了许多。王紫霜心里暗暗得意,认为于志敏这一回必定是看错了。可是,于志敏始终觉到这一件事,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因为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同时自己又急着要往滇池寻父;王紫霜心里也知道非到滇池拜见于冕,则自己和心上人的大事终是浮萍无根,所以尽催快走,两人也就束装就道,无暇再去大凉山找赤身教的麻烦了。 这一天,于王两人由绥江出发,赤骝驹和青毛踏月驹毕竟是千里神骏,迅速异常,午刻甫过,就到了黑龙山的地界,但见层峦叠翠,曲径通幽,风景异常秀丽。两人都被这山色吸引,缓峦而行,因为山径太窄,两匹马只能够一前一后,衔尾而走,于志敏每次要和后面的王紫霜说话,都要掉过头来,深感不便,乾脆就倒过来骑,由那赤骝驹顺着它的意思走。王紫霜不由得好笑道:“书上只说过张果老倒骑驴,并没有说倒骑马,你这算什么名堂?” 于志敏笑道:“张果老既然能够倒骑驴,于志敏为什么不能倒骑马?” 王紫霜笑道:“等一会摔下崖去,可是活该!” 于志敏身躯一摇一摆地,笑道:“只要这样能够看到你,就多摔几下又有什么要紧?” 王紫霜“啐”一口道:“又来涎脸了!谁和你说这个?”嘴里虽然是这样说,心里却甜蜜蜜地在咀嚼那句话。 两人说说笑笑,也计不清转过了多少山岗,于志敏忽然“噫!”了一声道:“霜妹!你听!”话音一停,王紫霜也听到远处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蛾眉微蹙道:“在这荒山旷野的地方,也有人在这里凶杀?” 于志敏道:“说不定还是我辈中人哩!我们赶去看看,必要时,助他们一臂之力。”身躯一腾,坐正了方向,一抖缰绳,那赤骝驹拨开四蹄一阵急走。约莫半盏茶时,转过一个小岗,就看到山址里面一块几十丈广阔的一块平地,剑气翻腾,刀影飞舞。于志敏一眼看去,已清清楚楚地看到圹地里面,有两名少年男女,和两名五十岁左右的老人在厮杀,旁边还站有三个中年人和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婆婆。于王两人忙催马上前,因为不知应该帮助那一方面好,只好在距离十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些旁观的老壮,见山上有两个少年人下来,似乎出其意外地惊愕一下,后来看到于王两人驻马旁观,才彼此交换一眼,恢复镇静。惟有那老婆婆发出警告道:“新来的小哥和小姑娘,如果不是和场内的少年同党,请即退后一点,免得误伤你们!”那声音就如鹤唳长空,馀音缭绕。 于志敏一听老婆婆的音量,知道她的内功已臻上乘的地步,心里暗想:“在这荒山里面,也有这等人物?”当下不甘示弱,立即提气答道:“小子见猎心喜,想偷学两招,看了就走,请老前辈放心!” 老婆婆听到这位少年内气充足,声音震耳欲聋,知是内家高手,又听人家尊称自己,不由得暗自点头,多看两眼。不料这样回头看看,无意中发现身边各人对于那少年的答话,浑如未觉,这才知道人家竟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迫得一线,进入自己的耳朵。论理,这种“传言入密”的功夫,必须内功气功都臻绝顶,才能够办得到,自己所知道硕果仅存的国内高手,能有这种修养的已无几人,而这少年不过是十六七岁,稚气未除,在那里得来这样的成就?幸而来人并非敌手,否则这一场争斗,有败无赢了。虽然觉得可以放心,仍恐在紧急关头,那少年就会出手,只好暗中戒备着。 此时,场里相搏的四人,都已到了性命交关的地步。和那少女对招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一枝长剑舞成一团白光,把那少女裹在剑光里面,尽管那少女左冲右突,地无法越雷池一步。和那少年对招的五十多岁老人,手上持着一个杵状的兵刃,打得呼呼风声,迫得那少年连连倒退。于志敏眉头皱皱,扯一扯王紫霜的衣袖道:“武当门下这两人小子,竟是恁般不济……” 王紫霜见于志敏竟叫别人做“小子”,不禁“噗”一笑道:“好不害羞,你比人家大多少了?也不看看人家还要比我们大几岁哩!” 于志敏也失笑道:“我说的是武艺呢,以武艺来说,他们不是小子是什么?” 王紫霜见他还要强辞夺理-他一眼道:“以武艺来说?以武艺来说个个都要变成小子了!” 于志敏辩道:“不是这样!你不看那使杵的老人,耍得一手韦陀杵法,全无破绽;那使剑的妇人,使出达摩剑法,也是风雨不透,招招险狠;这两人分明是少林派的高手,如果落败,只能怪力不从心,当然不能叫做小子。反观那两个少年人,虽然都使出武当派的青萍剑,照理来说,应该和韦陀杵、达摩剑,扯成平手才对,但是,他们却破绽百出,似乎是偷师学艺,根本没有把剑法学全。怎不把他们叫做小子?”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说得王紫霜无话可驳。因为他说话时的声音很大,在场外各人都听得很清楚,个个都无不叹服。 王紫霜笑道:“你生就一张利嘴,专会文过饰非,看那天我替你缝起来!……,哎呀……救!”这个“救”字一出口,两道白影就如惊鸿一瞥落往场里,接着就看到四五个身形各滚跌出两丈开外,旁观的人都同声惊呼。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跟来一条黑影,急如鹰隼地进入场中,高呼:“小侠!留情!”——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三 回 强作解销人 巧酬宿愿 投栖寻旅邸 竟遇新知 再说,场里那少年男女原已无法支持对方的猛攻,及至所听到于志敏在场外的批评,更惊得心胆俱裂。那少女更加暗恨于志敏光在旁边说风凉话,而不出手相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拚出最后一套剑术,以求转败为胜。那知对敌的时候,最忌心急气浮,那少女无缘无故地迁怒于志敏,手底自然一缓,就在这一瞬间,那妇人一招“追云刺月”,剑尖如电,已达眉目,要想收招回救,决来不及,“哎呀!”一声,身体往后一倾,一缕芳魂,已飞九霄云外。那知就在闭目等死的瞬间,耳边似乎听到一听娇叱,立刻就有一股潜力推了过来,自己竟身不由主,被抛得如断线风筝,跌在地上,急忙翻身而起,却见和自己对招的那位黄脸山娘解玉英,也是刚刚爬起,在三丈外,拍拍灰尘,在两人的中间,站立着一位风姿绝代的少女。回头一看,又见和自己同来的同伴,与及和他对招那老头,也是才爬起来,两人之中间,也站着骑在马上说风凉话的少年;另外就是那位名震江湖的金河老女侠樊小翠,倚着龙头拐杖,站在场上。 原来,在王紫霜惊呼的同时,于志敏也看到那少年的剑尖已指着老者的胸坎,而老者的韦陀杵正使出“神雷下降”一手绝招,朝着那少年的头顶压下,如不及时解救,势必两人俱死,所以飞纵过去,一掌震开两人,挽救了这一次血溅当场的结局。 老女侠也看出当时的形势不利,一展身形纵入场中,但是,究竟已迟了一步,双方的人都被新来的少年男女用内力震飞。起先还以为双方必然有人负伤,如果伤了对方,则武林中寻仇报复,在所难免,那知转眼之间,倒地的四人都一跃而起,才知道这两位少年男女的艺业,不但是登峰造极,而且已将臻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由得又惊奇又佩服,立邬趋往王紫霜的跟前,微微躬身道:“小姑娘解救了老身一家危难,真不知怎样谢你……” 王紫霜见那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向她客气,一时脸红红地,连呼:“不敢当婆婆大礼!” 这时候,那少女也走上前来,朝王紫霜拱一拱手道:“有劳姐姐解救,小妹终生感佩,他日相逢再图报效了!”望那老妇人一眼,立刻一连两纵,到达那少年的旁边,叫一声: “师兄!快谢了人家,我们就走罢!”那少年原已谢过了,这时又朝着于志敏一揖,对那少女说声:“师妹!走罢!”展起身形一先一后,朝着山外飞奔而去。 原先和那少年对招的老人,喝一声:“小子……”还想追去,老婆婆连忙叱道:“汉明!别追了,还不快点拜见小侠?”那老人果然扑地就拜,慌得于志敏连忙把他扶起来,道:“老丈!折杀晚辈了!”这时,王紫霜也过来凑在一起,于志敏见已经没有事了,也辞别要走。 那老婆婆忙拦道:“你们两位解救我一家危难,连倒茶也不喝一杯,怎能就走!”原先站看观斗那三位中年人,听老婆婆这样说,已一路笑着跑去把马牵了。王紫霜觉得这老婆婆和霭可亲,自己也想多亲近一时,在旁帮腔道:“敏哥!既然婆婆留着我们,就坐上一会吧!反正担搁不了多少时间。”于志敏当然是百依百顺地答应了。 老婆婆带着各人转过一个小树林,就见到几间茅屋,构成一座小小的庄院,院墙是用竹篱围成的,上面绕满了蔓草花藤,环境倒也十分优美。老婆婆引导于王两人进了一间宽广两丈左右的厅里坐下,立即唤一声:“三媳!有现成的茶么?”后面应了一声,就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手里携着一个瓦壶,走了出来,笑道:“婆婆!那两人打发走了么?这两位是……” 老婆婆笑道:“你且慢问着,我还没有请教两位仙侠的姓名哩!今天要不是他们两位援手,打发倒是容易,可说不定惹出灭门的大祸来!” 于志敏的目光锐敏,趁着她们婆媳问答的时候,已把厅里的陈设浏览一遍,发现厅上的陈设,也还简朴古雅,尤其壁上悬着一幅中堂,上面写着:“呼龙耕烟种瑶草”字迹龙蛇飞舞,豪劲非凡,及至看到上下款,更是一惊,原来上款署有:“纲伦姨父指正”六个字,下款署上:“姻侄王千之沐书”七个字,每字都有三寸以上见方,分明不会是眼花看错。这时,老婆婆的三媳已替他两人各斟上一杯茶,于志敏也不待老婆婆开口,立刻站了起来,指着那幅中堂道:“婆婆!请问这个王千之,是不是已故的谨身殿大学士,姓王讳文的?”此话出口,在座各人都同时大愕,尤其是王紫霜更觉稀奇。 原来王文的别号千之,是于志敏从骆中明口中听来的。王紫霜的年纪小,并不知道祖父的讳号,也难怪她愕然。那老婆婆被问得怔了一怔,望望于志敏的脸上,有点怆然道:“千之正是王文,小侠在那里听说过?” 于志敏迫不及待地,又问道:“请问婆婆和王学士是怎样的称呼,事关重大,小子不能先说!” 那老婆婆默然一想,终于惨然道:“千之的母亲,是我的胞姊,算起来我应该是他的姨妈……”一语未毕,王紫霜已扑往老婆婆的怀里,仅喊得一声:“曾……”就痛哭了起来,老婆婆不禁愕然。 于志敏眼圈一红道:“婆婆!她正是你老人家的外曾孙女,她的祖父就是王大学士……”想起自己的身世,眼泪也籁籁地流下。 老婆婆听了于志敏的解释,不由得一把搂起王紫霜,揽在怀里,老泪纵横,呜呜咽咽地,迸出一个“儿啊!”也就说不下去,三媳妇站在一旁,也是惨然垂泪。 经过这样一-,所有的人全都知道老祖母认了亲,一窝蜂似的涌进厅里,大人、小孩、乱——挤做一团。这时,原先和那少女对招的解玉英,走往婆婆的跟前,笑道:“婆婆!你真是!今天见到小妹子应该是喜事才对,为什么哭了起来了?还让那小侠也跟着哭,怎么好意思?” 老婆婆被她这大儿媳一语提醒,也破涕为笑道:“你不说,我倒真忘了!”拍拍王紫霜的肩背道:“好孩子!不要哭了,苍天叫我们能够在这里相会,而且你又学到一身的艺业,你爹娘在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怜恤地抚摸着王紫霜的美发,王紫霜睁大了一双眼睛,注视老婆婆祥和的脸孔,老婆婆一双慈目里,泛着无限慈爱的光辉。这一种光辉,王紫霜在若干年前,曾在妈妈的眼睛里找到,但是,现在,妈妈呢?她一想到妈,更是“哇!” 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把厅里各人哭得无不伤心掉泪。 约莫有一顿饭的时光,王紫霜才抽抽噎噎,渐止悲声,却伏在老婆婆的膝上沉沉睡去。 老婆婆凄然一笑道:“这孩子确也太苦!”把自己一家人略略向于志敏介绍,然后问起于志敏的姓名,家世和师承,与及王紫霜学艺、行事的经过。 于志敏此时已知这一家并非外人,也尽其所知道,一一照实说了,各人又免不了一番咨嗟赞叹。 老婆婆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两人都是一般命苦的孩子,却又有同样美满的遭遇!” 唤了大媳妇去准备菜饭,然后回顾大儿道:“汉明!你去对你爹说,家里来了贵客和亲眷,他如果想来相见,你就-他出来好了!” 于志敏忙道:“怎敢劳动公公,只不知道公公是什么病,晚辈颇知医理,烦大伯引路,一同去才好!” 王紫霜原是静静地伏着,这时却翻了一个身,仰起脸来道:“你别丢脸了,几时见你会治病来?” 于志敏笑道:“不但是别人的病,我能够治,连到你的病,我也同样能治!” 王紫霜一跃而起,指着道:“我有什么病?快说!” 于志敏笑了一笑,慢吞吞道:“我已经把你撒赖病治好了哩!”惹得一屋-然。 王紫霜“啐!”了口,扬掌要打,蓦然记起一屋子的亲人,急又缩手回来,粉脸羞得红红地又连啐几口,更惹得那些女眷,把腰都笑得弯了。连到她自己,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于志敏把握机会又道:“可不是把你的哭,也治成笑了?”气得王紫霜一瞪星目,于志敏吃她这一吓,才噤不做声。老婆婆把他俩的情形,看在眼里,连心花都开了,笑道:“你两口子别闹了!于小侠说能治病,到底是真?是假?” 王紫霜听老婆婆说“两口子”,羞得连颈子都红了,心里暗骂糊涂,可是另一股甜味却钻进她的心坎里,这时听到老婆婆问于志敏会不会治病,不由得吃吃笑道:“听他哩!他那懂得治什么病?只是仗着师公给他那几颗归元丹来卖关子!”扬着脸对于志敏道:“快点把归元丹拿出来罢!别假充什么内行了!” 于志敏一面取出一个小瓶,一面正色道:“你说我仗着归元丹,只是一部份的事实,难道你忘了我曾学过瑜迦法门里面,治病和传艺这两门?而且归元丹虽然灵验,但是遇上五脉一断,地无能为力,仍得仗瑜迦术推动药力哩!”经过这一说明,各人都恍然大悟,老婆婆更是喜得笑颜逐开,仅说一句:“我们现在就去!”站起身来,一手拉着于志敏,一手挽着王紫霜,直往后院。各人从来没有见过瑜迦术治病的奇迹,也都蜂拥地跟在后面,走过了三层院子,快要到达一间小巧的茅舍,忽然柴门一开,冲出一位满面泪痕的妇人,老婆婆忙喝道:“兰珠!怎么了?” 那叫做“兰珠”的妇人,仅喊一声:“阿婆!……”立即大哭起来。这时,于志敏也意会到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只说了一声:“不要哭!”微一用劲,已摔开老婆婆牵他的手,一步就跨进门去,却见一张竹榻上笔直地仰卧着一位白发老人,榻旁也跪着一位长者,另有一位十来岁的小孩,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于志敏迫不及待,脚尖一点,就飞身上榻,伸出右手中指,往那白发老人印堂上心经总穴一点;一翻手掌,又朝那白发老人的天灵盖一拍。这时,跪伏榻旁那位长者已觉得榻上有异,猛一抬头,陡见一位陌生的少年人,一掌拍上已经死去的老父天灵盖,不由得大惊,一时急痛攻心,不暇站起,大喝一声,一掌朝那少年的右胁打去,只听得擂鼓似的一声巨响,那少年动也不动。这长者站了起来再喝一声:“死了的人,你还要来加害?”又是一掌擂在那少年的背上,忽然门外喝一声:“住手!” 原来躺在床上这老人姓黄名纲伦,年轻时,也学得一身软硬的武功,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因为他的内力雄厚,所以江湖上的朋友赠给他一个“虎力大王”的名号,几十年来,倒做了不少的事业。七年前,王文、于谦的冤案骤发,官家查悉他和王文有姻亲的关系,而且身怀绝技,深恐他图谋不轨,所以也就严令追缉归案,以除祸根。黄纲伦吃这一迫,只得携家带眷,远走苗疆,藏身到这穷山绝水的地方。但是,不幸在路上染了半身不遂的怪病,来到黑龙山之后,遣了汉明夫妇回到故里,打探消息,获知留守祖茔的胞弟黄纲常一家人,统统被曹吉祥、石亨,的党徒捕去,并已处决。黄纲伦想起他的胞弟手无缚鸡之力,也要受此酷刑,心里痛悔非常,更加重了他的病势。几年来,都由四对贤孝的子媳,每天轮流服侍着,虽然苟延残喘,却也去死无几了。 这一天,因为那两个少年到来一闹,除了老伴樊小翠带了大儿汉明、大媳解玉英、三儿汉教、四儿汉华、和长孙士材出门应敌之外;二儿汉国和二媳麦兰珠,就守在他的面前,其馀的儿媳、护庄院的护庄院,卫弱小的卫弱小,喧喧嚷嚷,黄纲伦虽然躺在床上,也闻到多少风声。但是,汉国恐怕这位重病的老父,会急出事来,所以不敢将实情告知,那知这样一来,反而加剧了黄纲伦的病势。 黄纲伦身体虽然静静地躺着,但一双眼珠却凝神注视着窗外,一颗未死的雄心,已经飞进了斗场。等到消息传来,说起少年却敌,婆婆认亲的经过,他的心里一喜,就好像油尽灯枯的时候,骤然加进大量清油,反促使它迅速熄去一样,哈哈一声长笑,真气一散,双脚一伸,竟然撒手西归。 再说,老婆婆一进门来,就见汉国一拳打在于志敏的身上,连忙喝止。但是,于志敏像丝毫不觉,仍然运指如飞,顷刻之间,把黄纲伦周身六百六十六处穴道点匀,然后把一颗归元丹纳入黄纲伦的嘴里,并且嘴合嘴度了一口真气进去;接着盘膝枯坐,右掌按在黄纲伦的天灵盖,左手中指顶着他的巨阙穴。 这时,这一间小屋里已挤满了人,但是,谁都不敢轻声说一句话,反而显得异常沉寂。 每一个人都溜着一对眼睛,望望床上死了的老公公,又溜着回来注视于志敏那尊庄严的法像,无不暗暗称奇。 过了一顿饭的时光,黄纲伦的头顶上,冒起一缕白烟,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可是,王紫霜一看到于志敏的脸色,却惊得她芳魂无主,芳心卜卜地剧跳。原来于志敏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孔,此时已是白里透青,形如槁木。但王紫霜也知道这是紧急关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所以任凭心里如何焦急,也不敢惊动一下。又过了半个时辰,黄纲伦头上的白烟渐佥,周身上下汗如泉涌,骨节格格一响,忽然“哎呀!”了一声,但是于志敏却倒了下地。 王紫霜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一握于志敏的手,只觉缩手冰冷,手脚僵直。这时,她也顾不得有无人在旁边,往地上一坐,把于志敏揽入怀里就哭。老婆婆见状也是大惊,各人见于志敏居然舍己救人,无不悲声四起。 这一闹,却把床上的黄纲伦闹醒了,他双手一撑,一跃而起道:“你们哭哭嚷嚷地,闹些什么?” 老婆婆见她的老伴居然能够起来说话,真是一个奇迹,仔细看他的脸色,发觉他病容尽褪,不由得又哭又骂道:“老死鬼!你不死?你看人家于公子把你救活了,他自己却死了,好好赔人家的命来!” 黄纲伦愕然道:“我有什么病?那来的于公子救我?”老婆婆见他连到自己病了几年,都不自知,认为他的记忆全失,忙道:“你认不认得我?”黄纲伦哈哈笑道:“你是我几十年的老伴,怎不认识你?” 老婆婆奇道:“那么你病了几年,为什么不记得?” 黄纲伦仍然笑道:“我并没有病啊!”一眼看到王紫霜抱着于志敏在哭,愕然问道: “老婆子!这两人是谁?”老婆婆嗔骂道:“还不是你这老不死害人?那男的就是于公子,费了许久的时间把你救活,他却变成这个样子。那女娃娃是我的外曾孙女,你还好意思问哩!”黄纲伦“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恍然,急道:“等我来替他看看!”立刻就要下床。 老婆婆骂道:“你下来干什么?” 黄纲伦笑道:“替他诊病啊!”停一停又道:“你说我是他治好的,那末,为什么不把治我的药给他吃?” 王紫霜一听,心想:“你这办法倒是不错!”这时于志敏的身体已渐渐僵冷,更不敢耽误时刻,立即从于志敏身上取出原先救人用的归元丹,以最迅速的手法,擘开他的嘴巴,把一颗归元丹纳入于志敏的喉里,然后替他把嘴唇合拢起来。果然灵丹神妙,过了片刻,于志敏的身子渐渐和暖,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各人知是大事无碍,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但是,王紫霜在芳心大慰之下,却骤然一惊,忙道:“曾祖姨,让我抱他起来!” 老婆婆笑道:“你现在不是抱着?” 王紫霜急得满脸通红道:“不!要找个地方给他憩啊!” 老婆婆笑着道:“傻丫头!先安顿在床上罢!过一会再给你们收拾地方。”王紫霜应了一声,把于志敏紧紧一揽,正待站起,那知于志敏猛然一挣,反而先站了起来,一张嘴唇却无意中碰上王紫霜的脸颊。羞得王紫霜脸红红地骂道:“谁叫你起来的?”此话一出,惹得老老小小哈哈大笑,那笑声几乎把屋面震飞。 于志敏虽然是醒了过来,但是一语不发,朝着床上指指,扶着王紫霜的肩头,爬上床去,立刻盘膝闭目。王紫霜一看他坐的姿势,知道他因为内气损耗太甚,必需休息一阵子,挥手示意各人离开。 各人见状,也都悄悄地退出门外,惟剩老婆婆和王紫霜,坐在榻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于志敏脸色的变化。过了一顿饭的时光,于志敏睁开眼睛,微微“吁!”了一声道:“霜妹!请你找一大缸水来,让我泡一个澡!” 老婆婆忙吩咐家人准备去了,又带同黄纲伦进来。那黄纲伦走到榻前,深深一揖道: “叨蒙于公子救老朽一命……”原来他已经向汉国问个清楚,又在外面试试运气,竟发觉自己一身武功不但还在,而且似乎还强了几分,所以特意随着老伴进来申谢。那知一语未毕,于志敏已截住他的话头道:“老前辈不可如此,小于此时功力未复,不便动弹,还请宥谅!” 王紫霜看他果然除了说话嘴动之外,周身都没有颤动,惊道:“小心点啊!别搞成走火入魔,就费事了!” 于志敏苦笑一声道:“那倒不会,只要把水拿来就成了!”老婆婆待去催要水,却见汉明托了一个大缸进来道:“请问这缸放在那里?”于志敏皱一皱眉头道:“放在外面很好,但是;我却走不动,谁能抬我出去?” 黄纲伦矍然道:“老朽功力已复,可以抱你出去!”他以为自己力大如虎,岂有抱不动一个人之理。那知于志敏却摇摇头道:“晚辈此时重逾千斤,恐非一人之力可以抱得动。但是放在床而罢,不过要把房里怕水的物件,收拾到另一处。并且川流不息地,替晚辈送一百担水!” 老婆婆笑道:“我以为你怕什么?原来是恐怕水湿了东西,试问这些东西值得几值钱吗?汉明!就把缸放在床前罢!”黄汉明把缸放下,出去接两桶水进来,倒在缸里,一连四次,倒满一缸。 于志敏笑道:“霜妹!请替我把身旁那装鳗珠和灵药的袋子,解下来,再把我推进缸里罢,小心别把缸砸破了!”王紫霜只得含羞地替他解下袋子。 黄纲伦笑道:“让老朽先来试试看!”走往土榻的另一边,站定桩子,双手贴着于志敏的腰际,用尽平生之力去推,搞得自己周身大汗,于志敏仍然纹风未动。老婆婆笑骂道: “你这虎力天王别丢脸了,快点让霜儿来罢!” 王紫霜笑着过去,也是用足功力,才推得于志敏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快到床沿,于志敏忙叫道:“婆婆和黄老前辈挽着我的双臂,轻轻放进水里,免得砸破缸,并且叫准备天量的水,一见缸里冒出白气,就陆续地加水,加到没有白气的时候为止。”各人都依照他吩咐的办了。 于志敏身躯一离开黄纲伦和老婆婆的挟持,就一直沉到缸底,缸里面的水,已没过他的头顶。黄纲伦担心道:“水里面没有气,怎么能行?”王紫霜吃吃笑道:“你老不必为他担心,他的鬼把戏多着哩!他能够在水底泡土七八个昼夜不出水面,在水底捕鱼吃,从水里面取气……”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缸里上上一阵水泡上升,接着就见满缸白雾,渐渐白雾弥漫了一室,热气迫人。 王紫霜忙呼:“水来!”外面立刻就把一桶一桶满满的水,传递进来,最后传到王紫霜倒进缸里,把空桶给老婆婆递出窗外。可是,雾气越来越浓,水一进缸,就被迫成水气,永远无法注满。室里的人固然被窒得透不过气来,而室外的三十多值壮年人也忙个不亦乐乎。 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雾气才渐渐淡下来,红水也因满而流了一地,又过了半顿饭时,缸面的雾气才全部隐去。王紫霜还恐怕不够,又接连倒好几桶,然后喊停止送水。片刻,桶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于志敏已跳出屋外,笑道:“这回好了!只是这满屋子水,又该怎么办?” 黄纲伦挽着他的手笑道:“于公于别挤我老朽了!这点点小事算得什么?我们往前厅喝酒去!” 王紫霜看于志敏这次泡水出来,精神奕奕,目射光芒,脸上白里透红,皮肤似乎蒙上一层薄薄云彩,心里暗自喜欢,嘴里却嗔道:“像你这样洗澡,可要把人累死!” 于志敏笑道:“我本来好好的,你却给我吃归元丹,几乎把我害死哩!” 王紫霜气愤愤道:“你这人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给你吃归元丹,你还不早死了哩!” 于志敏嘻嘻笑道:“我那能就死?我死了双剑如何合璧?刚才我手脚冰冷僵直,不过是施术之后,一种反射的现象。因为黄老前辈病得太久,而且五脉已断其三,所以我受的反射也越重,就是你不给我吃药,让我静静睡上一时三刻,也自能复原。当时我佥内气护真脉,外表是死,其实不死,你给我吃归元丹,虽然是好,但是,丹气立刻政心,骨髓如炙,原是假死,几乎给你弄成真死!” 王紫霜才恍然大悟,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于志敏笑道:“当时施术救人,那能够说话?” 王紫霜小嘴一噘道:“好!好!你以后就真死,我也不管你!”装出一脸愁容,更显得娇痴可爱。 于志敏嘻嘻笑着,却不再说。 老婆婆怕他两人闹僵,忙挽着王紫霜的手笑道:“傻丫头!闹吧!多闹一点,才!显得更亲热!” 王紫霜起先是“噗哧!”一笑,却又心里一羞,低下头去,嘟噜一句:“婆婆也要打趣人家!”就这样嘻嘻哈哈来到前厅。 这时,前厅已摆上五张大桌,和四张小矮桌,上面的菜肴,都已冰冷了。原来这些菜肴,还是预备来吃午餐的;因为那一男一女到来一闹,后来又因认亲、治病,所以黄家上下,除了小孩子之外,全没用过午餐。 说起黄家,已经是四代同堂,人口也上了七八十。如果排起辈份,王紫霜只能算是最小一辈。但是,这一家,谁也不当她是小辈,除了黄纲伦夫妇爱把她四成“傻丫头”之外,其他的人不是叫她做姑娘,就是称她为姐姐、妹妹,说起话来,此初时要顺口得多。这是因为坐席的时候,老婆婆就对她说:“傻丫头!我见你把我喊成曾祖姑,曾祖姨的,听起来也蛮蹩扭,她们都叫我婆婆,你也就叫婆婆罢!反正是一家人,叫婆婆更显得亲热些!” 这一天,黄家上下无不喜气洋洋了--第一、是于王两人,替他们却敌消灾。第二、是老婆婆巧遇她的外曾孙女。第三、是于志敏治好了老公公缠绵的宿疾,从死神的手中把他的命夺了回来,而且比未病前更加硬朗。--所以,在欢笑声中,老婆婆笑道:“现在我不恼那两位武当后辈了,我反而要谢谢他哩,如果不是他们把于公子和傻丫头引来,我们那有这么大的喜事?” 于志敏到底是外人,免不了谦逊一番,才道:“婆婆!那两名武当小子是怎样来的?” 老婆婆笑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好问问汉明,才能够说得出来!”于志敏忙转口问黄汉明。 黄汉明皱一皱眉道:“提起那两位小子,确也有点气人--今天中午,我在山上猎到一只梅花鹿,刚一回到院前,就遇上那两位小子,开口就问起爹爹的名号。我当时就觉得很奇奇怪,回问他们姓名,和找爹爹有什么事?那男的自称为向忠,女的自称为贾绿苹,是同门师兄妹,那男的又说,为的是要报爹爹在十年前,杀死他父亲向金堂的仇……” 黄纲伦喝道:“胡说!二十年前,我已经封剑归田,闭门潜修,那有杀过什么人来?” 黄汉明嚅嚅道:“当时,明儿也是对他们解释,争奈那少年向忠一口咬定说有人说的,无论如何也要见真章。我被迫无奈,才约他往空场那边比划,那知一出手,他们就施展起武当派的剑术……” 黄纲伦“咦?”一声道:“武当派?我和武当派人从未结过梁子,他们为什么找我麻烦,你当时问过他是谁的门徒没有?” 黄汉明道:“儿解释也解释过了,问也问过了,但是他们以‘横竖是拚个死活,何必惊动师门?’一语来搪塞一味蛮横无理,不肯说出是谁的门下,所以才想把他擒来问个清楚。 那知他们确存拚命的意志,招招毒辣凶狠,几乎落个两败,幸而于公于及时解开,不然,真个不堪设想。” 黄纲伦脸色凝重,极力苦思,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苦笑一声道:“这真是天上飞来的横祸,从那里说起?” 于志敏道:“依晚辈看来,当时那两人情急拚命的样子,说是报仇似乎不假,也许有人想暗害黄老前辈,故意挑拨那两个小子前来寻仇,也说不定?”于志敏这个揣测颇近情理,但是,这一种看法,后来几乎使他自送了性命。 黄纲伦点头道:“于公子这种说法很有可能,只是,老朽一生来,得罪不少黑道上的朋友,究竟是谁嫁祸东吴,却不易推测了!”言下不胜吁唏。 王紫霜笑道:“公公!那两个小子把一套武当剑法,都还没有学全,就敢来报仇寻衅,正不必怕他!” 黄纲伦莞尔笑道:“我并不是怕他,而是,恐怕这样闹了下去,会引起武当派和我少林派的纷争,将来循环报复,又不知要有多少高手因此而丧命罢了!” 于志敏道:“老前辈先请出几位和武当派有渊源的人,向武当的掌门人解释清楚,那怕他再来寻衅?” 黄纲伦一拍掌道:“你这计策可行!我们也只有这一着棋可走了!” 大计已定,各人开怀痛饮,直吃到戌末亥初,方才散席。当夜,老婆婆把于志敏安顿在靠近自己一间耳房里安憩,自己却和王紫霜同一张床铺,唧唧哝哝说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于志敏梳洗完毕,见老婆婆的房门紧闭,知道她祖孙两人还没有醒来,自己枯坐无聊,顺步走出院外,却遇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喊道:“于家哥哥!你带我打猎去!” 于志敏看那小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惹人锺爱,也就上前牵着他的小手道:“小弟弟!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子道:“我叫黄小权,我都认识你,为什么你不认识我?” 于志敏见他说得天真,不由得失笑,却不好再加解释,只好笑道:“这里的山上我都不熟悉,怎能带你打猎?” 小权指着一个远远的山头一指道:“我懂!我知道那山上有老虎、有梅花鹿、有香獐、还有……啊!还有多多的别种野兽哩,公公和爸爸常往那边打猎,每一次都带了很多野兽回来,就是不肯带我去,说我年纪小,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大嘛?”停一停又道:“于家哥哥! 你肯不肯带我去嘛?”一双渴望的眼珠在闪动着。 于志敏笑道:“带就带,可是,你得听话,不然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小权听说于志敏肯带他,喜得他雀跃起来,满口答应着。于志敏笑骂道:“你这小猴子,把人都闹了来,就走不成了,快伏在我背上!”蹲下来把小权搭在背上,双脚一跺,身形已如一道闪光,飞出七八十丈,接连几个起落,已去得无影无踪。本来院外也有几个黄家的大人,起先见于志敏和小权说笑,认为他年小投缘,也不过来打扰,那知转眼之间,两人都已失去;那些人恐怕有失,急忙回院传说,却遇上老婆婆走了出来笑道:“不用说,我知道了!” 原来,于志敏梳洗的时候,王紫霜和老婆婆都已醒了过来,只是还想在床懒上一会,享受一下家庭的温馨。不久之后,王紫霜忽听到空中起了轻微的啸声,急忙对老婆婆道:“他又不知道往那里顽皮了!婆婆赶快告诉他们,省得慌乱!” 老婆婆惊道:“你说谁顽皮?” 王紫霜笑道:“就是他呀!他往高处飞跃时,就会引起轻微的破空啸声,我听得很清楚!” 老婆婆这回也听明白王紫霜说谁了,失笑道:“尽是他呀,他呀的,叫人难猜,我就去说!” 王紫霜心里一笑,脸儿一红,握起粉拳,轻轻地捶在老婆婆的背上。老婆婆笑了一笑,也不理她,一步一步走出门外,吩咐家人分头办事去了。 再说,于志敏带了小权走到山上,玩了一会,又杀了两只老虎,因为连日来都骑在马上,没有练习过绝顶的轻功。当即把小权放上一棵最高的树梢,叮嘱了几句,然后在附近施展了一会,自己觉得功力似乎又有进步,看看日影微斜,找了小权下来,正待回转,却又被小权磨着他教拳法。于志敏没奈何,只好数了一套猴王拳,一遍又一遍,好容易使他记住,才道:“这套拳法,很有点用处,要好好地练习,别对人家说省得别人来磨我!”小权也很聪敏,一一答应了。于志敏才找了两根山藤,捆好了虎的后腿,-了小权,说声:“你攀紧了,别掉下去,这次我没有多馀的手来抱着你!”待小权把他揽实,说声:“小心!”两手分携着两虎,双脚用力一蹬,“嗤--嗤--”的啸声,电般的身形,迳往黄家院落飞回。 这时,黄家的人已经等得久了,小权的父亲--黄家第三代--黄传泽,与及小权的妈妈卓琼香,更是急得像热石上的蚂蚁般团团转。大家都站立院外,仰望着天空,盼望着这世内高人,突然地出现,果然,王紫霜忽而一笑道:“来了”话声甫毕,各人也听到很轻微的啸声,一个庞大的黄白相间的影子像星丸下坠,眼睛一花,于志敏已笑吟吟地提着两只死虎站在地上,小权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一跳一蹦地投进他妈妈的怀里,笑道:“妈!于家哥哥飞得真快,窒得我透不过气来!” 黄纲伦上前摇着于志敏道:“于公子!你这套绝艺,是怎样学得来的?”言下不胜感慨。 老婆婆笑骂道:“别尽说废话了!快点进去吃饭办事,才是正经!” 黄纲伦哈哈一笑,挽着于志敏竟自进去。 于志敏随着黄纲伦进得厅上,只见四壁挂起不少的书画,当中挂有一幅大红绫,上面贴有斗天的“-”字,不由得一惊道:“老前辈!你府上谁的喜事?” 黄纲伦神秘地一笑道:“喝了酒再说罢!”把于志敏安置在下首坐了。老婆婆也把王紫霜安置在于志敏的旁边,又招了年轻的两对孙儿孙媳,坐在两旁,各人也都在其馀的桌上入座。 此时,厅里静悄悄地,每一人都睁大了眼睛,等待着老婆婆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王紫霜一看到这种安排,回想到先前问老婆婆办什么喜事,老婆婆却不肯说;又回想夜里老婆婆对她说的话,也猜中了几分,心里不断地卜卜跳,惟有于志敏却仍然莫名其妙,看王紫霜那付紧张样子,以为她必然知道多少,嘴皮动了几动,用“传音入密”的方法问道:“霜妹! 他们搞些什么?”殊不知这一问,却问出了毛病。 王紫霜瞪他一眼,嗔道:“不知道!” 黄纲伦和老婆婆只看到两小的嘴唇微动,竖眉瞪眼,不知就里。老婆婆笑道:“你两人且慢着急,我老婆婆总会替你们作主,先喝这三杯酒罢!”旁坐的孙媳立即替他两人筛满了酒。王紫霜因为听出老婆婆话里的意思,更急得满脸通红,如坐针毡,心里却想不出逃席的方法。 酒到半酣,老婆婆才笑笑对于志敏道:“孩于!你们苦了那么久了!你不必瞒我,昨夜里紫霜这孩子把你的事情,已经说了很清楚,你也不必为难,纵然是你祖父在这里,我也还可以替你作主。在昨天,我已经知道你们两人彼此都有很深的情意,所以,在今天,我才敢和你办了这桩喜事……”看到于王两人浑身震栗的样子,又笑道:“不要怕羞!孩于!你们有什么装饰的东西,就交给我替你们交换,就算彼此都有个寄托……” 这一场事,完全在王紫霜的意中,却出了于志敏的意外。王紫霜虽然事前已经猜中,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决定平生第一件大事,也不免显得无限娇羞,把一个头低得几乎贴在胸前,轻轻瞄了于志敏一眼,心想:“在酆都、在南溪、你都说得那么好,这回看你怎样说?” 于志敏一听老婆婆说出来的话,紧张得几乎晕倒,过了半晌,才脸红红地,嚅嚅道: “小子年纪还小,而且尚未禀明家父……” 老婆婆笑道:“你不要腐迂了!我是叫你们交换下定啊!你不是邀了紫霜这孩子一同往滇池寻父么?你两人不正了名份,起居饮食怎样方便?年纪小是事实,但是和定亲并没有什么关系,古时还有指腹为婚的事实哩!至于你父亲那边更加不必担心,有我替你们作主,他也决不会反对。”接着又挤他一句道:“至于你心里愿不愿意,我老婆子就不知道,要是不必过于勉强。” 这一挤,可真个厉害,于志敏本来已经是百万分的愿意,那能说出相反的话来?只好道:“还不知道霜妹的意思呢?”王紫霜听了,心里暗恨,幽怨地瞄他一眼。 老婆婆笑骂道:“你这孩子真会敬刁!别噜噜——,推三阻四了,快点拿信物来,我替你交过去是正经!” 于志敏这不便再说什么,含情地望了王紫霜一眼,从胸前解下一个小小的金锁,双手捧给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了金锁,回头在王紫霜耳边轻轻道:“孩子!我替你完成一件心事了,把这金锁收起来罢!你也要拿一样东西给人家!”正想替她挂上金锁,那知王紫霜“嘤!”一声,离座而起,风一般溜到后面去。隔不多久,她朝厅上探一探头,叫声:“婆婆!你来!” 老婆婆笑着进去,良久良久才拿一尊小小的玉佛出来,亲手把它挂在于志敏的胸前,笑道:“你那霜妹说,这尊玉佛是她小时候妈妈给她佩带的,你别替她弄丢了!” 于志敏忙向婆婆拜谢。 各人都同声对他道喜。 于王这桩亲事是定下来了,王紫霜差人答答地,再也不肯出来,到了第二天偶然见到于志敏,也还是腼腆地,显得生分不少,反使于志敏平添无限轻愁。两人在黄家住了半个月,于志敏再也呆不下去了,不断催促王紫霜向老婆婆辞行;王紫霜也觉得这样呆下去,对自己固然没有什么好处,阻挠了于志敏寻父之志,更会使他伤心,也就答应了。临别之日,老婆婆又对他两人叮嘱一番,要他俩早日完成亲事,不必等待找到于冕而致误了光阴。 这时已经是仲冬季节,山高风劲,雪花飞舞。但是,于王两人仍然马不停蹄地,在重山峻领里走着。因为当天起程太晏,所以走到大关的时候,天气已经快黑,于王两人好找客栈安歇。可是,这里的地名虽然叫做“大关”,偏生又是太小--只有一家简陋的客栈,和三几家龌龊的小饭馆。于志敏皱着眉头,牵着赤骝驹,到达那家客栈的门前,茶房已迎上来道:“客官来迟了,小店已经住满了人!” 于志敏苦着脸道:“难道连一个铺位都没有?” 茶房苦笑一声道:“这只能怪小店太小,一共只有四个小房间,统统租出去了,委实是无法找出空房来!” 于志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请你和那些客人商议一下,如果肯让出一间小房来,我们重重谢他,并且拿钱给你喝一杯酒……”正在游说那茶房的时候,房间里面伸出一个头来望了一望,接着一条人影飞奔出来,朝着于志敏唤一声:“恩兄!”纳头就拜。于志敏一看那人,正是在黑龙山和黄汉明拚命的少年,不由得微微一愕,忙扶他起来道:“向兄!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辈的本分,区区小事,何必多礼?” 向忠正色道:“小弟当日如果不是恩兄相助,已是命丧黄泉,那还说是小事?”回头朗声唤道:“苹师妹!快出来拜见你恩姊!”接着就听到“呀--”一声,另一间房门开处,一个美貌的少女,已现身出来。王紫霜知道她必然又要客套,急忙滚鞍下马,不让那少女跪拜,略略寒喧几句,那少女忽然笑道:“恩姊!你们还没有找到客栈吧?这里只有这间客栈,要想找地方住宿,真不容易。幸师兄开了两个房间,如果不嫌小妹肮脏,就请和小妹同住一起罢!但是,房里只有一铺床,真不好意思!”向忠也同样劝请于志敏。 于王两人虽然心里不大愿意,却想不出另外的办法,王紫霜款款地看着于志敏一眼道: “龙哥哥!既然是没地方住,也只好大家挤过一夜罢!”于志敏一想,确也无法,只好点头答应,卸下行装,略事休息,就邀向贾两人上街进餐,并问起向忠寻仇的经过,才知道向忠是四川西南雷肢土司人民,他的父亲向金堂在十四年前被一个江湖豪客打死。当时向忠才是五岁的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知仇人是谁,而且父死后第二年,母又改嫁,向忠虽然被一个远房伯伯收养,但也受尽虐待;一直到他十四岁那一年,遇上武当派南支高手玄明道长,把他带上娄山学艺三年,遣令下山行道,修积外功三年,才再传授绝艺。向忠下山到现在,已将有一年的时间,他除了回到故乡一次之外,都是在西南这一带江湖上闯,无意中偷听到赤身教毒眼猫鹰几人的谈话,知道他父亲向金堂是被一个叫做“虎力天王”的人杀了。 向忠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查探,才知道‘虎力天王’黄纲伦已经在黑龙山藏身,所以立心前往报仇,却在沐爱土司寨遇上同门师妹贾绿苹,结伴同行,料不到还没有见到虎力天王,就几乎送命在他的门下。 于志敏听完了向忠的陈述,正色道:“向兄!你上了赤身魔教那些魔鬼的当了!虎力天王黄老英雄在二十年前,已经封剑归隐,岂有害你尊翁之理?谅必是赤身魔教和黄老英雄,结有很深的仇怨,又知道向兄苦于不知杀父仇人,才施这嫁祸江东的毒计。依照赤身教下这样苦心来看,说不定杀害令尊的真正凶手,反而是魔教的人物哩!” 王紫霜也把在黄家听到情节,和盘托出,向忠这才渐渐相信。贾绿苹忍不住“哼”一声道:“赤身魔教的狗贼要给我见到,非一个一个把它的头割下来不可!”言下大有目无馀子之概。 王紫霜笑道:“贾家姐姐!话别说满了,到时上了当还不自知,那才冤哩!”又略略说起在叙府和赤身教接触的经过,向贾两人才恍然大悟。贾绿苹更显得无限羡慕道:“要不是姊姊说明,小妹将来真个非吃亏不可了,从现在起,小妹想跟姊姊去见识见识,不知肯携带不?”王紫霜见她说得很甜,谦逊几句,望了于志敏一眼,也就毅然答应下来。 回客栈的路上,王紫霜和贾绿苹两人唧唧哝哝说个不完,稍为落后几丈;将要进入客栈的时候,一个十三四岁蓬头垢面的女孩子上前一拦道:“你可是姓于的姊姊?” 王紫霜愕然道:“你怎知道我姓于?” 那女孩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团塞给王紫霜道:“姊姊看这个就知道了!”神秘地瞬王紫霜一眼,竟自走了——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四 回 雪夜侦奸踪 芳心欲碎 密林寻爱侣 人影如飞 王紫霜接过那小纸团,心知必然有点古怪,进入客栈之后,立即走往茅厕里打开纸团一看,却见上面写着:“莫记旧时仇,谨防身边友!”十个蝇头小楷,字迹端正娟秀,分明是女孩子的笔迹。但是,王紫霜搜尽枯肠,也想不出到底是谁送来的警告,甚至于自己有生以来,似乎也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女孩子。 不过,由那十个小字看来,知道示警的人必然曾经和自己站在敌对的地位,现在已经改邪归正,看到自己处于危险而不自知,所以特来示警。至于后那一句,分明是指出,目前认识这一对青年男女并不可靠,要自己加意防备的意思。王紫霜想到这里,也觉得向贾两人确有值得怀疑之处,第一是他两人为什么不迟不早地,在山凹里厮杀,引起自己前往;第二是他两人武功恁般不济,明知虎力天王名震江湖,而不度德量力,竟妄想去报仇,如果不是遇上自己和敏哥,岂不是白白送命?第三是既然遇了解救,便须趁早回去,苦练几年才对,为什么逗留在这一带十多天不走? 王紫霜想着、想着,目光不由得又移向那张小纸片,“谨防身边友”五个字赫然映入眼帘,心里惊叫一声:“阴谋!”急忙把纸片贴身藏好,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见房里一片漆黑,心里又是一惊,也不进房,立即三脚两步到于志敏寄宿那边一看,虽然房里灯火通明,但已-无一人,一阵浓郁芬芳的香气,薰人欲醉,而于志敏所带的一个鳗皮袋却遗落在地上。 王紫霜顺手捡起一看,里面所装的鳗珠与及灵药,一点也不缺少,急忙收在自己的身边,退出院外,身形一晃,已登上瓦面,纵目四望,却见五六里外似乎有一点身影在雪地里移动。 有了这么一个发现。王紫霜估计自己的脚程还可以赶得及,立刻施展起师门“天马行空”的绝技,身形一起,一道轻微的破空啸声,起落之间已飞纵几十丈。不消片刻,已追及那身形,大喝一声:“贼子敢施暗算!”一个“野鹤盘空”,双掌跟着身形同时击落,这一招疾如鹰隼,人尚未下去,十丈内外已卷起一阵狂风,刮得雪花飞舞。 那一个正施展雪地飞行轻功,朝前面飞奔的身影骤遇此变,急忙俯一滚,高呼:“不要杀我!” 王紫霜骇闻一个女子凄厉的呼声,心里微微一怔,急忙把掌力一收,掌风笼罩的范围缩小了一点,巧巧在那女子的身旁打陷一个三四尺深的土坑,身形也随着掌风落下。 那女子受此一惊,竟然晕了过去。 王紫霜把那女子翻过来一看,心里不由得一震,急忙拍开她的穴道,一见那女子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喝道:“红姑!你们把我们的人带往那里去了?” 红姑才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遇上什么危险,这时看到一双莹莹的目光盯着她,又听到熟悉的,银铃似的声音诘问着她,才惊觉起来,急忙一跃而起。 王紫霜误会以为红姑还想逃跑,嗔目喝道:“你敢跑开一步,我就要你的命!” 红姑忙道:“姊姊休得误会,今晚的事真个一言难尽,你那位姓王的同伴已经被人家架走了,可惜我来迟一步,没有及时揭破他们的奸谋,再则,我的艺业太差,也不是他们的敌手……” 王紫霜忙接着道:“照这样说来,那寄柬示警的人,竟然是你了!为什么你当时不说明白些?” 红姑凄然苦笑道:“这不能怪我,事实上,自从离开江家堡之后,我就秘密跟着那两个魔头,到了今天果然发现你们跟那两个魔头在一起,我急得像什么似的,只苦于无法通知你们,好容易找到那女孩子送了一张柬帖去,以为你们总可以趋吉避凶,事先防范,那知道依然着了他们的道儿,我到你们寄宿的客栈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他们把人架走,只得随后追来,希望先踩探他们落脚的地方,然后设法解救,却不道会遇上了你!他们已奔正西了!” 王紫霜这时全都明白了,忙道:“姊姊!你在这里等一等,我立刻追去,料想他们走不多远……” 红姑惊叫道:“姊姊!你必需携带我,否则我再遇上赤身魔教的入物,就只有一条死路!” 王紫霜略一沉吟道:“这样也好,你爬在我的背上,让我背着你走!” 红姑的粉脸不由得一红道:“我可以跟着你走!” 王紫霜说一声:“少废话!”不容分说,把红姑往背上一搭,同时双脚一跺、一声轻啸破空飞去。 红姑在王紫霜的背上只闻呼呼风声,刮得两耳生痛,鼻孔也透不过气来。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骤闻王紫霜娇叱一声:“好贼子!把人留下来!”就感到身躯猛然随着下沉,一颗芳心几乎跳出腔外。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红姑已脚踏实地,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景物,王紫霜已把一枝短剑往她手中一塞道:“你再见那些人的时候,就用这剑剁他!”身形一晃,又破空而去,一条身影和苍苍的夜色混为一起。 王紫霜走了之后,红姑不由得一阵怅惘,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兴,急忙一拔宝剑,只见一蓬精光随手而出,剑尖前面的芒尾章及六尺开外,这才心里稍安。但是,王紫霜已在半里之外娇叱道:“我看你还能够跑往那里去?” 红姑急忙施展雪地飞行的轻功,随声赶上去,忽见一溜火光落往一座树林,而树林里娇叱连声,树木也纷纷倒下。暗道:“这是怎么搞的?”赶到林缘,却又不敢冒进。过了半晌,又闻王紫霜的口音骂道:“这回看你逃上天去!”又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口音喝道: “贱婢敢再走上来,我就先毁去这个小子!”心里不由得一惊,急使一个“一鹤冲天”纵身上树,直望音源的地方走去,转眼之间,已是到达,刚一落下身形,那男人就骂道:“原来是你这贱婢吃里爬外,竟敢背师叛教,看我可会饶你!”又喝道:“素云妹妹!你把这小子看好,待我把贱婢一发擒了过来!” 红姑粉脸一红,冷笑道:“葛雄!你不要以为能够在分堂烧烧钱纸,我就要怕你,其实,我所以要叛教,还不是你迫出来的……” 葛雄大喝一声:“住口!我迫你什么?我又没有-你……”忽又惊叫一声,倒纵两步。 原来红姑见他口出脏言,气不过飞纵过来,顺势就是一剑。因为葛雄的艺业比红姑要高强得多,所以做梦地想不到红姑竟敢向他发招,等到寒风耀眼,剑已及身,只好倒退闪避;但是,前襟已被芒尾扫断,一股寒风侵入肌肤,吓得他怪叫起来,连到旁立的邹素云也觉骇异。 但是,怪叫由他怪叫,红姑此时恃有大援在侧,下手绝不容情,见一招无功,立刻追上一步,一招“玉燕投怀”身随剑走,又向葛雄的心坎刺过去。 这次葛雄有了准备,那把红姑放在心上?喝声:“你找死!”手中宝剑朝着芒尾一粘。 那知红姑手里这枝小剑,原是圣母峰镇山之宝,差一点的刀剑不说和它的剑峰接触,就是一被芒尾扫及也要被截为两段。犹幸葛雄这枝宝剑也非凡品,同时,所粘的又是芒尾扁平的一面,所以并没有受到损伤;但是,那芒尾却因这一粘,前端刮拐过弯来,戳向葛雄的右肩。 这一来,大出乎葛雄意料之外,犹幸他的艺业高强,趁势往左侧一倒,躲过了右肩,却躲不过头颅,但贝剑芒过处,右侧的头发竟齐根削去,自己感到头皮一凉,急忙倒地一滚,横滚出两丈开外。 红姑见连接两招都迫得葛雄手忙脚乱,心里大喜,娇叱一声,又前往一纵,一招“神蝠横飞”斜斩过去。但是,她这一招使得刁钻异常,并不待招式用实。立即脚尖一点,迳反扑往邹素云的身边,喝声:“看招!”剑如飒风,竟朝着邹素云横斩过来。 这不过是顷刻间的事。邹素云见葛雄连番失招,正想上前夹攻红姑,一时间却未想得妥当安置于志敏的方法,岂知在这转念之间,她不找人家,人家已找上来了,霎时寒光耀眼,剑已临头,只好往侧方一跳。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娇叱随着一道白影冲到跟前,微微一停,地上的于志敏已被王紫霜揽入怀里。 王紫霜把于志敏救回手中,心里顾忌,叫道:“红姊姊!剁她!判她!”一面将两颗解毒的丹药,纳入于志敏的口中。 红姑看着王紫霜已经把人救出,心里也就一乐,当时勇气倍增,娇叱一声,正待进招,忽然一道金光从侧方飞至,接着就听到一声大喝:“贱婢拿命来!”红姑一看那道金光,如是一枝宝剑,此时虽有宝剑在手,也不敢用力去挡,一个“金鲤倒波”退回王紫霜的身旁,那知脚尚未站稳,就听到娇叱一声:“撤手!”红姑微愕之间,已见那道金光斜斜地飞出丈余,又迅如闪电般飞到王紫霜的手中,一个不可一世的葛雄,却呆若木鸡地站在地上。 邹素云见王紫霜距离还在五六丈外,只消玉掌一件就把葛雄制服,而且葛雄自于志敏身上取得的金霞剑也脱手飞去,最后还飞到那女孩的手中,想到人家这份功力,已是飞仙剑侠之流,自己如何能敌?当下惊叫一声,一个“蝴蝶穿花”竟窜入浓密的树林,头也不回地逃去。 那知王紫霜恨她们串通行骗,并且不知用什摩东西迷住了于志敏,以致任凭别人摆布,这时看到她想逃,岂肯让她逃去?把怀里的于志敏往红姑身上一放,只说一声:“姊姊!看住他!”身形一起,穿进树林追去。 红姑错愕之间,见王紫霜已走,低头一看,见于志敏软绵绵地躺在自己怀里,不由得又羞又喜,在白雪辉映中,看他那有红有白的脸孔,真是越看越爱,忍不住俯下头来,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几下,还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唤声:“王相公!”又望一望呆立在旁边的葛雄,发出一丝骄傲的微笑。 约莫有半盏茶时,还未见王紫霜回来,连到于志敏也未见醒转,红姑又渐渐担忧起来,望望四周的环境,觉得荒林寂寂,寒风侵骨,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凶险。那知眼光刚一移回于志敏的脸上,就听到一个银铃似的笑声起自身后。 红姑大吃一惊,急忙抱起于志敏往前面一跳,才回头望去,眼前不由得一亮。原来在先前那块地方,一位风华绝代的年轻少妇,已缓步向她走来。红姑惊悸之余,娇叱一声:“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少妇见她惊慌那样子,又吃吃笑道:“一个大傻瓜抱着一个半死人,三更半夜躲在树林里搞鬼,你不是鬼难道我倒是鬼?”又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红姑听那少妇语音朗朗,圭在雪地上也沙沙作响,知道确实是人了,随即叱道:“你既然是人,来这里干啥?” 那少妇边走边笑道:“杨柳树这个地方,是我闵小玲的产业,我不能来,难道倒是你应该来的?你看,一路来你砍倒我那些树木,我要问问你拿什么赔给我?”这时已经距离红姑渐近,妙目朝着红姑的怀里瞄了一眼,“啊”一声道:“好罢!什么东西我都不要,就要你把那个半死人让给我罢!” 红姑见那自称为闵小玲的少妇,越走越近,心知不妙,这时听到她的意思竟要抢夺于志敏,不由得“啐”一声,骂道:“不要脸!还好意思说要人家的男人,你家少了男子了?要出来找野食?” 这一阵骂,骂得好歹毒,但是,闵小玲仍然春风满面,笑眯眯道:“是你的男人?不害羞罢!刚才我还听到你喊王相公哩!”忽改用庄重的声音道:“随你说得天花乱坠,这个人我是要定了!”两肩一晃,已到达红姑面前。 红姑喝声:“你敢!”手中宝剑一横,拦在前面。 闵小玲见那剑光如电,不由得“咦”一声,后退一步,望红姑脸上一眼,又道:“我看在王相公的份上,也不难为你,我只向你要王相公,至于一切东西,我都退还给你,要是再不识趣,我可不客气了,别以为你手上有一枝名剑,就可以欺负人!”又是一纵,上前就夺。 红姑怒喝一声:“你上来找死!”剑花一舞,芒尾向那少妇身上扫去,但是,左手却把于志敏抱得更紧。 闵小玲见状略略一退,避过芒尾,吃吃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且看这是什么东西?”双袖一扬,一阵强烈的袖风,吹出一阵又甜又浓的香气,扑往红姑的面门。 红姑一见闵小玲双袖齐扬,以为她发出什么暗器,此时因为抱着于志敏在怀里,闪避不便,只好一顿双脚拔起身形。那知一落回地面,就闻到那阵浓郁芬芳的香气,心里暗叫“不好!”想再度拔起身形,飞身上树,已是来不及,只觉一缕甘香冲上脑门,自己就支持不住颓然倒地。但是,她的神志倒还清爽,觉得自己的怀里一轻,如是于志敏已被夺去,心里一急,才真正晕了过去。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红姑觉得有人用手在自己身上揉着,急忙睁开双目,却见王紫霜把她缕在怀里,眼眶里仍流着点点的热泪,不由得“哇”一声哭了起来道:“于姑娘!我太不行了……” 王紫霜见红姑已醒,心里也略略安慰,忙道:“姊姊休哭,你先把他怎么丢了的经过,告诉我!” 红姑见她毫无责备自己之意,也大为感动,忙坐了起来,凄凄切切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王紫霜静静地转她缕述完毕,却陷于沉思的状态中,嘴里反覆地念着“闵小玲”三字。 红姑见她如此,也不敢打扰她的清思,双目往左右一溜,却见葛雄和邹素云的尸体已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地散在那块雪地上;心知必然是王紫霜把他两人杀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回眼一望。 这时,王紫霜似乎有点恍然,嘴里又念道:“是她,是她!除了她恐怕再也没有别人了!” 红姑忙道:“于家姊姊!你说到底是谁?” 王紫霜见红姑仍然称她做“于家姊姊”不禁嫣然道:“红姊!我并不姓于,以前是骗你们的,我姓王,唤做王紫霜,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就把我叫成妹妹罢!”说完又叹一口气,这一叹包藏着无尽的心事。 红姑忙道:“霜姊!你刚才说那人是谁?告诉我,也许我也知道。” 王紫霜才道:“我猜想夺去敏哥的淫妇,必然是乌斯藏丹达山丹达塘红花婆婆的传人;……” 红姑不由得惊叫一声:“不好!” 王紫霜奇道:“你也知道此人?” 红姑点点头道:“红花婆婆是马斯藏惟一奇人,而且隐居的地方距离赤身魔教总坛的冈底斯山不远,我怎不知道?听说这个婆婆已过百岁,但因调补有术,表面上看起来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妇人,而且武功高得出奇,连我们的教主任可夫也特别尊重她,并曾邀过她入教,宁愿给她一个副教主哩!” 王紫霜苦笑一声道:“你说的倒是对了,但是却抓不到那老妖婆的痒处。我早就知道那老妖婆荒淫无耻,教出来的徒众也没有几个好家伙,不过,因为她不肯参加赤身魔教,所以认为她行事介乎邪正之间。再则,我的事情太过忙碌,一到中原,就没时间去理会她,否则,我老早把她除去了,想不到我不惹她,她反来惹我!” 红姑喜道:“霜姊说她介乎邪正之间,倒真有那么一点,据说她除了荒淫之外,并无大过……” 王紫霜等不及她说完,就“呸!”一声道:“你真是放屁!古人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一个女人犯了‘淫’字就已经该杀,还要说什么大不大过哩!” 红姑被她呸得莫名奇妙地,睁大双目望着,怔怔地听完了,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姊姊说的也是道理……” 王紫霜又呸一声道:“还不赶快改口,总是什么姊姊长、姊姊短的,我说的那一句不是道理?” 红姑被骂得心里甜滋滋地,忙道:“是、是!我倒有一个利嘴的妹妹了!将来倒要找个厉害的妹夫才行……” 王紫霜起先听她头一句,就忍不住“璞哧”一笑,及至听到后来一句,嗔得伸手过来拧她的鼻子道:“你嘴里嚼什么出来了?看我可饶你?” 虽然王紫霜只是轻轻一扭,而且又是扭在鼻子上,但是,红姑却挣扎不脱“哟!哟!” 连声道:“好妹妹!快点放手,我们还是快点去救救妹夫要紧……” 说起“妹夫”两个字,王紫霜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但也不由得她心里不着急,狠狠地拧她一下,就放开手道:“这回算是饶你!” 红姑摸摸鼻子苦笑道:“那里是你饶我?分明是妹夫饶我啊!”望了地上两具尸体一眼道:“这两人都杀了倒好,但是,女的还有点可惜……” 王紫霜“哼”一声道:“你还说她可惜哩!要不是为了向这贱货拿解药,我也不致于耽搁这么久,以致于敏哥又被那姓闵的贱货抢去!”眼眶不由得一红,狠狠地在邹素云的尸体上蹴一脚,又凄然道:“要是救不出敏哥,我还要把这贱婢碎尸万段哩!” 红姑见她又伤感起来,忙劝道:“妹妹且休烦恼,我想那闵小玲既然说这块地方是她的产业,料必住在附近,也许就在这座大树林里也不定,否则,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她跑来这里做什么?” 王紫霜被红姑一语提醒,连说道:“我们现在就去!”立即把夺自葛雄和邹素云的两枝剑交给红姑,换回自己的小剑,由红姑指点闵小玲来去的方向,二女同时纵上树梢,一步一步搜寻起来。 然而,这座树林确是太大了,而且因为到处都是积雪,树上树下,高处低处,都是一片雪白,在这星月之下更不容易看得清楚。以王紫霜的脚程来说,她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在树顶上飞奔而寻找;但现在却因为身边还有一个红姑,红姑的轻功虽然也可算作好的,可是跟王紫霜比起来,简直就如小孩跟野马赛跑,那里能够赶得上?所以王紫霜只好放缓脚程,来配合红姑的速度,因而苦不堪言。 两人在座树林顶上搜了大半夜,可以说每一丈地方都有她们的足迹,可是,除了白雪飘飘、风声怒号之外,那有半点灯光或半间屋子?红姑不由得怀疑起来道:“妹妹!难道那姓闵的贱妇竟住在土窟里不成?” 说到土窟,王紫霜不由得一震,暗想,搜了大半夜,果然只注意到地面上,却没有留心地底下,万一人家真个藏在土窟里,倒真容易被她瞒过了。也就接口道:“这也真个难说--”忽又改口叫起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红姑顺着王紫霜指那方向看去,原来在百十丈远的林缘外面,却有一株约莫三四丈高的大树,这株树虽然不高,可是覆盖的地面倒有亩许,顶上白雪皑皑,已分不出究竟是土堆还是树木,那个地方分明走过几遍了,这时见王紫霜说起,不由得笑道:“那是一株大树呀!” 王紫霜哑然失笑道:“我也知道是大树呀!不过,这棵树却有点古怪!”双脚一点,迳扑了过去。 红姑跟着扑往那边,还未到半途,就听到王紫霜喝道:“姓闵的贱婢,滚出来!”身形一落,霎时,白光一闪,“哗啦”一声巨响,那树就被劈倒了大半边。红姑心里暗道:“这丫头疯了!” 那知心念未已,忽然树里飞出一金一绿两道剑光,接着就听到一声娇叱:“谁敢来这里捣乱?吃你仙姑一招!”金光一闪,竟朝着王紫霜那白光射去。红姑急忙加紧飞纵上去,又听王紫霜喝道:“你敢偷我敏哥的剑来用?看我不杀你这臭婆娘!”接着又是那人喝道: “鬼才怕你!”金绿两道剑光已冲破白光盘空而上,但是,那白光并不示弱,闪电般又射进金绿两道剑光之中,纠结在一起。 红姑知道两人已经打了起来,也不问自己的功力如何,大喝一声,双脚猛力往树梢上一蹬,身如箭发,看看将到大树的旁边:忽然一股强大的潜力推来,竟把她推出两丈开外,接着即闻王紫霜在耳边道:“姊姊,你别上来,先下去救人要紧!”红姑定睛一看,却不见有人在侧,但又多了一道白光,和金绿两道剑光周旋,红姑错愕之间,又听到一句:“姊姊快去,这贱婢倒有几手工夫!” 这时,红姑才想起王紫霜不知道用什么法术,把声音传进她的耳中,当下更不犹豫,立即飘身下树,朝着大树根处走去。那知将及树底,忽闻一句:“你敢再来!”霎时寒光耀眼,一枝明幌幌的长剑挡在前面。 红姑猝不及防,吓得往旁边一闪,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枝长剑挡在两株树干的中央。红姑此时心急救人,只喝一句:“滚开!”双剑一盘,一招“鸳鸯戏水”斩往那少女左右两胁。 那姑娘也是自恃艺高一等,虽见双剑如龙,仍然嘻嘻一笑道:“怕你不成?”等到剑将及身,才一转娇躯,避开红姑右边的剑锋,乘这一转之便,长剑如虹往红姑的左剑一击,蛮以为对方左手气力必逊,岂有不被击落兵刃之理?那知双方兵及一接,就闻“当--”一声金铁交鸣之后,自己的手里一轻,这才发觉对方使的竟是一枝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由得惊呼一声,拨头就跑。 红姑虽然把对方的兵刃削断,但自己的左臂也被震得发麻,暗自惊诧对方功力之厚;此时见她剑断人逃,也就娇叱一声,一招“龙腾虎突”右剑一护头顶,左剑一护胸前,身随剑走,跃进那树窟里面。可是,自己路径不熟,树窝里枝干纵横,异常黑暗,还没走上几步,已失去那少女的所在。只好用左剑柱地,右剑飞舞,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还没有走得多远,就听到右侧“嗤!”一声,她本能地朝前面一跳,回头一看,彷佛是有一枝剑尖从树隙中刺出,暗忖:“我看不到敌人,敌人怎能看得到我?”以为对方不过是误撞误着的巧合,也不肯却步,双剑盘舞,仍然继续往前走去。 那知才走得五六步,又听到右侧面“嗤”一声。红姑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她仅急跨一步,右剑往后一撇,果然接触处“当!”一声,堕下一段剑头,不由得怒骂一声:“浪蹄子!淫蹄子!有本事就现身出来,暗算怎的?”但是,骂自由她骂,这成排树木的甬道里,依旧寂然无声。红姑心里觉得奇怪,也就对两旁的景象留意起来。 大凡一个人骤从明处走进暗处,必然有目如盲,视而不见。但是,经过一个相当时间之后,两目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只要有很微弱的光线,就能够“虚室生白”看清楚当前的事物。这时,红姑已经习惯在这条甬道里的黑暗,反觉得近身数尺之内,都能看得清楚,心里也就诧异起来,由于这一领悟,仔细搜寻之后,立即发现在树干的里面,似乎有着蛇眼般的萤光。 这时她再也不问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立刻走往那棵树干前面,朝着那萤光就是一剑。 待她拔出宝剑的时候,那颗萤光也跟着滚出来,反把她吓得一跳。可是,因为萤光坠地有声,又引起红姑的好奇心,捡起一看,原来是一颗小小的宝石,不由得低声咕噜道:“原来是这个东西,害得我几乎吃剑!” 红姑既然发现敌人所以能够看见自己,是因自己经过那些宝石的时候,身体掩住了萤光,所以继续前进时,小心翼翼,微俯身躯,果然并未再发现袭击。但因为这样,前进的速度更加迟缓了,而且这树干辟成的甬道,弯弯曲曲,既像八阵图,又像盘丝洞,一时也无法走到尽头。 再说王紫霜搜寻屋子的时候,一时心急大意,未留心脚下的事物,待到红姑一起“土窟”两字,才想到红花婆婆原是住在竹丛里面,如果闵小玲真是红花婆婆的传人,难保她不来个邯郸学步,也住在树丛底下。所以特别留心黑黝黝的树丛,果然她被在那颗覆得像个小山似的大树,发现几个人工造成的树穴。当时也不管它是与不是,先斩下一两枝再说,那知这一斩,就斩出闵小玲出来,而且闵小玲还拿于志敏的绿虹剑和金霞剑来迎敌,由那两枝宝剑身上,用不着问也知道于志敏必然被禁锢在这块地方,更恨不得一剑就把闵小玲斩成几段。 然而,闵小玲在武艺上已得红花婆婆的真传,所以才派她来这苗蛮之区,建立一所歇脚游览的地方。闵小玲奉命带同四名侍女东下,一年多来好容易找到杨柳树这一块原始森林,并且有这株现成的大树,经了个多月的斧削剪裁,这株大树的内部,被她主仆五人整理出一条迷宫似的道路,正当中还有起居室,练功室;建成这所树底迷宫之后,又往远处采购些现成的家俱,秘密搬运进来,这样,又经过了个多月的时间,才正式迁入。安居未及十天,就遇上王紫霜追敌入林,如果她当时看到王紫霜那种功力,倒也不敢出来惹祸;偏是王紫霜伤敌太快,并且穷追邹素云而去,待得她闻到外面响声,带同两名侍女出来查看的时候,现场只有红姑一人照顾着于志敏。 闵小玲自有生以来追随着红花婆婆居住深山,从来没有见过像于志敏这样的美男子,而且他软绵绵地任凭红姑抱持着,似乎是负有重伤或是身罹疾病;再看几丈外站看一位美男子似乎被人家用点穴法制服了,闵小玲同时也看出红姑的艺业不高,所以才立心抢人。那知把人抢回树底迷宫在夜明珠光下一看,发觉于志敏不但是长得如同金童降世,而且身怀登峰造极的绝技,如果一闹起来,自己几人万非人家的敌手,不由得一阵犹豫,再把于志敏随身兵刃抽出一验,更吓得她惊疑不定。 但是,情之为物,最是害人。闵小玲在珠光下注视着于志敏那又甜又嫩的脸孔,简直是越看越爱,沉吟半晌,终而跃身而起,从架上取下一瓶“解毒连环丹”给于志敏吃了几粒,然后吩咐几个侍女退去,自己反而趴在于志敏的身傍,仔细地服侍着。就在于志敏呻吟欲醒的时候,闵小玲就听到树顶上微微一响,接着又闻一个很重的脚步声,分明是有两人从树顶上经过,不由得心里一震,暗忖:“什么人找到这里来了?”因为她用的是红花婆婆秘制的“七情迷窍散”把红姑迷住,必须经过三个时辰以上,才能够清醒,所以并没有想到红姑会引导着王紫霜找来。但是,由前面那人的脚步声听来,分明是武功很高,所以不得不小心加以戒备,装束起来。 过了一会,又听到那两种脚步声第二次经过树顶,闵小玲心里暗笑,却见于志敏在床上睁开一双秀目、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注视看她的脸孔。此时,她真是又忧又喜,忙笑盈盈地上前笑道:“王相公!你中了迷魂瘴毒太深,虽然经婢子替你解毒,但一时还未能恢复,现在上面已来了敌人,暂借你双剑给我一用!” 于志敏试一运气,果然感到头晕目花,耳鼓嗡嗡作响,知道面前这少女所说非虚,只好感激地点点头。 闵小玲见他露出感激的眼光,心里暗喜,忙招呼侍女过来,嘱咐几句,留下一名服侍于志敏,自带三名出去布置。刚一把各重要处所布置完毕,就听到树顶上喝骂声,霎时寒光耀眼,一根很大的树枝,已被人家斩断,这份功力大出乎闵小玲意外,但是,她仗着双剑锋利,也毫不畏惧地一招“旭日升腾”,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大大的剑花,冒着从上面压下的剑光,腾身而起。 王紫霜见闵小玲用的是于志敏的宝剑,一面恐怕伤了自己的宝剑,一面又恐怕伤了于志敏的宝剑,只好略略一闪,让她冲上树梢,还幸闵小玲不知道绿虹剑芒尾的秘密,否则王紫霜还要吃个大亏。但是王紫霜救人情急,一让闵小玲上树之后,立即拔出那枝银霜剑配合手上那枝短白霓剑节节进招,闵小玲虽然艺业高强,也被杀得手忙脚乱,只好尽平生所学奋力抵挡仗着利剑狠狠相拚。 因为两个人的剑法身法都臻绝顶的境界,所以打起来就像四道电光飞舞,只见这些白光、绿光、金光,一触即离,一合即分,根本看不出是人?是剑?顷刻之间,已经是百几十招,王紫霜暗忖:“这姓闵的丫头,能够挡我几十招,倒也难得,如果能收服过来,将来剿灭赤身魔教,却是一个好帮手哩!”心里兴起怜才之念,立刻一纵离开四五丈,双剑一收,叱道:“姓闵的丫头,你打不过我的,只要把人剑送回来,我就饶你!” 闵小玲已被杀得有点气喘,额头也微见香汗,正在心惊的时候,忽然对方宝剑一收,现出一个身躯婀娜,仪态万千的少女,在闪闪的剑光下更显得端庄秀丽。心里也不由得暗自赞美。但是,人家要自己夺来的宝剑及心爱的人儿送还,这那能舍得,而且也不甘心,当即“哼”一声道:“你是他什么人?敢向我要他?” 王紫霜粉面微红叱道:“你管不着!” 闵小玲也叱道:“我就不送还你,你待怎的?” 王紫霜叱道:“你敢不送,就请看这个!”说到“个”字,双剑一旋,但见光华骤起,把闵小玲连人带剑圈在当中。 闵小玲原认为王紫霜的功力最多也不过比自己略胜一筹,进树底迷宫那少女功力比自己的侍女差不了多少,而且迷宫里面有几十个曲折,门户重重,她冒险进去,还不是被困在里面。再过一会自己的侍女上来帮手,还不是可以把当前的敌人赶走?那知她这如意算盘却打错了--敌人剑法一变,自己就被剑光圈住,枉有两只利剑,也无法递得出招,才知道当前这位少女的功力,竟已登峰造极,不由得惊叫一声:“阿珠!你们快出来啊!” 王紫霜见闵小玲心急大叫,不由得吃吃笑道:“我的玲儿呀!你再叫宝儿来也不中用哪!”手底剑招一紧,更迫得她乱跳乱蹦,王紫霜却叽叽地娇笑。 闵小玲被王紫霜笑得粉脸通红,怒喝一声:“和你这丑丫头拚了!”一招“鸳侣双飞” 双剑齐发,往王紫霜的两肩斩去。 王紫霜见她急了起来,竟不分青红皂白用此险招,立即一招“借花献佛”双剑一合,剑尖上指,往左右一分,恰巧把对方的双剑粘住,喝声:“你撤不撤剑?” 闵小玲双剑被粘,心里大惊,知道这时若是想把剑收回,则对方一招“顺水推舟”自己的身躯必然被斩成三段,只好把全身的精力都运在双臂,极力挡住对方的剑,不让它压下,但是,闵小玲的气力那此得上王紫霜?不消片刻,双剑已被压得渐渐下沉,汗珠从额上涔涔而下,心里又惊又怕,惟有咬紧牙龈,以待外援。 王紫霜见自己已稳站上风,又吃吃笑道:“闵丫头,快丢剑罢!否则,我双剑一落,就没你的命!”一语甫毕,一连两个身形从树下冲起,娇喝道:“你敢欺负我们的姑娘!”就见白光一闪当头劈到。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王紫霜并非不能运功迎敌,但是那样一来,则于志敏的双剑又夺不回来。如果运起真气往前一吹,则闵小玲必定当场废命,而且下山时,师父曾经谆谆告诫,这种“吹气成剑”的玄功,非遇上最凶狠的魔头,绝不准用。所以不由得略一犹豫。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形急如旋风般,冲了上来,只叫一声:“休得误会!”就往剑光纠结处一落,就把金绿两道剑光夺在手里,王紫霜反被推开数丈,几乎跌倒。 但是,王紫霜见来人出现,这一喜非同小可,欢呼一声“敏哥!”就一掠而上,握着于志敏的手,怔怔地望着,反而说不出话来。 闵小玲见自己双剑在手,被人家一招就夺了去,这才知道那少女功力比较自己不知胜多少倍,这时又惊又怒,又感到无限惭愧,知道要逃也迷不掉,反而掩面啜泣起来。她这一啜泣,却使王紫霜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叱道:“我又不杀你,尽哭,尽哭!”扬掌作势要打。 于志敏忙挡身在前面道:“霜妹!她是我救命的恩人,算了罢,别打了!” 王紫霜听于志敏竟说闵小玲是他救命恩人,恨得“哼”一声骂道:“不要脸,她救你什么命了?” 于志敏不明就理,不由得愕然道:“我很清楚记得,在大关的客栈里,向忠拿一个很香的瓶子出来,自己先嗅了一下,说是能够提神醒脑,骗得我用力一嗅,当时就人事不知,后来在这里听这位姐姐……”指一指闵小玲,接着道:“说,她替我解了迷魂瘴毒,不是她救我是谁?为什么你们反而打起来了?” 王紫霜听于志敏这么一说,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才是真正中了她的迷魂瘴毒哩!”接着把事实的经过说了出来,才说到闵小玲用迷香迷倒红姑,把于志敏抢走一段,正在啜泣中的闵小玲立即开口叫起来道:“是啊!如果我不把他抢回来解救,他到现在还是醒不不过来哩!” 于志敏这时也明白了多少,不由得“哦”了一声。 王紫霜接着骂道:“哦!哦个屁,红花贱婆门下的人,有那样好心肠,还不怕遭雷打? 红姑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哩!” 闵小玲见王紫霜竟能说出她的师门,也感到意外,嘴唇一动,正要答腔。那知于志敏比她更感到意外,倏然扭转身躯道:“姐姐竟是红花婆婆门下,为什么还要救我?” 闵小玲一腔柔情,那能说得出口?气得泪流满面,骂道:“难道把你救醒,倒是我错了不成?”回身就走。 王紫霜骂道:“你要走就快走!快点把我们的人送出来,别叫我把你这个兔儿窝捣个稀烂!” 闵小玲也回头骂道:“我才不稀罕你们那臭蹄子!”喝一声:“阿珠!我们走!”带着两名侍女飘然下树。 于王两人收起宝剑,闲谈别后,过了一会,一条人影从树下一纵而来,人还未到就笑道:“王姊姊!那姓闵的可是吃亏了?” 王紫霜笑道:“那浪蹄子不吃亏,岂肯放人?”朝红姑一指,对于志敏道:“她才是救你的恩人,还不赶快谢谢人家!” 于志敏果然朝着红姑一揖,揖得她脸红耳热,忙闪不迭,王紫霜吃吃笑道:“难道还不该谢?” 这时已是四更天气,朔风凛烈异常,于志敏和王紫霜功力深厚,倒不觉得什么,但红姑身薄衣单,显然有点瑟缩,王紫霜笑道:“要是这样冻上大半夜,岂不要姊姊冻死?”脱下那件披风,要给她披上。 红姑粉脸一红,再三不肯,但是却强不过王紫霜,只好让王紫霜替她披束停当。于志敏很难得看到王紫霜一身大红紧身的装束,这时因为脱去披风露了出来,不由得看呆了,情不自禁地握紧她的手儿赞道:“妹妹!你真美!” 王紫霜想不到于志敏竟敢当着别人的面前,来了这一手,粉脸娇红地嗔他一目,把手一缩道:“你这是做什么了?”红姑看他两人亲蜜那样子,不禁“噗哧”一笑,把两人都笑得不好意思起来。王紫霜骂一声:“讨打!”一拎红姑的粉臂,双脚一纵已腾出几十丈外。 红姑猝不及防,被王紫霜这样一提,身躯骤然腾空而起,惊得失声大叫。幸亏王紫霜原是用这一急剧的行动来掩盖内心的娇羞,所以一纵之后,立即缓步而走。在路上两人唧唧哝哝说个不停,把于志敏冷落在一旁,心里自觉蛮不是味儿。但是,也由她们的谈话中知道,向忠和贾绿苹不过是两个捏造的假名,事实上男的是赤身魔教大凉山分堂铁笔双飞葛泉的儿子葛雄;女的却是总教布祥司正监绝龙剑客邹伦的女儿邹素云。这一男一女到达江家堡那晚上,也就是于志敏和王紫霜大破江家堡的晚上,因为看到于王两人的武艺神奇,自知不敌,所以乘于王两人戏弄金宣祥的时候,悄悄溜走。 因为葛雄鬼计多端,知道于王两人合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取胜,所以定下计策,装成一对师兄妹,跟在于王两人的后面,待机结纳。那么男拉男,女拉女,两起分开,然后再用迷魂瘴把两人迷住,押解回冈底斯山去。 葛雄这个计策本来很毒,但是,红姑却因为王紫霜在戏耍江天笑的时候,没有抓破她的脸孔,所以感激在心。再则,自从和秀姑被派出山之后,见闻颇广,对于赤身广教所作所为也深表不满,此时看到于王两人正是赤身魔教的克星,更是希望把握时机,脱离魔掌,而且获得保护。 恰巧葛雄因为红姑秀姑已经露面,不令随行,红姑乃有机会借故摆脱秀姑,尾随在葛邹两人的后面,正是“膛螂捕蝉,黄雀在后。”各自被人暗中跟随,毫无所觉,也是因为赤身魔教将走到败亡的命运,而于王两人不致同时落入手中。 于志敏听她两人在路上一席话,真个感慨万千,“吁”然一叹道:“想不到魔教的计划竟是这样周密,连我们都着了他的道儿!”——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五 回 遇旧说群魔 奸谋若幻 探幽搏长蟒 至友逢凶 红姑望他一眼,微笑道:“我如果再说你一件事出来,你更要大吃一惊哩!” 于王两人听到红姑说,还有一件可惊的事,不由得有点愕然,王紫霜忍不住骂道:“别卖什么关子,要说就快点说出来!” 红姑见她性急,笑道:“说,当然要说,不过,我先要问问你们,曾否认识一个卢三在?” 王紫霜见她好不好提起卢三在,奇道:“是呀!我们在南溪的时候,确是认得一个卢三在,你怎么知道了?” 红姑笑道:“这就对了,但是,你们知道卢三在是怎样一个人呀?” 王紫霜愕然道:“我怎不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呀!不但使我们惩治了王阎见,而且使我们痛惩江天笑……” 于志敏本来紧锁双眉,跟在她俩的后面,这时却突然叫起来道:“我知道了,那卢三在必然也和赤身魔教做成一路!” 红姑冷不防备,被于志敏猛然一叫,惊得几乎跳了起来。王紫霜看在眼里,心里暗笑,白了于志敏一眼,骂道:“人家说得好好的,谁要你鬼叫鬼叫来了?那卢三在如果是赤身魔 教的人物,他那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前痛骂赤身魔教,又那里肯指引我们找江天笑的霉气?” 于志敏被王紫霜一连串的连叱带骂,竟插不进嘴去,好容易待她骂停了嘴,正待把自己的见解说出,红姑已抢先道:“姊姊!他猜得对了!那卢三在不但是赤身魔教里的人物而且还是重要的人物!” 经过红姑这一说明,王紫霜不禁愕然,忙道:“红姊,这是什么一回事?” 于志敏这时满怀高兴道:“红姊姊!你且慢着说,先让我猜一猜……”一语未毕,就被王紫霜一声娇叱:“你猜,猜个屁,还不赶快给我闭嘴?”一面作势要打,吓得他吐一吐舌,把头往腔里一缩。 红姑看于志敏那付怪样,不由得“噗哧”一笑道:“看你这付样子也就够了,还是让我说出来罢!”回顾王紫霜一眼,又道:“那卢三在的的确确是赤身魔教的人物,他是赤身教放出去的主要眼线之一,一面是要刺探外人对教内的评论,一面却要在群众中,造成一种恐怖赤身教的气氛,使教务得以顺利进行……” 王紫霜诧异道:“这就奇了!他揭破赤身魔教的秘密,要我们杀掉赤身魔教徒王阎见,岂不是妨害教务推展?” 红姑笑道:“不错!在表面上,他这种行为,似乎是故意扬揭赤身教的罪恶,但是,骨子里却仍是帮了赤身教……” 王紫霜又插嘴道:“你越说我越不懂了,既是揭发罪恶,又说是有帮忙的作用,这理由只有你们赤身教的人才懂!” 红姑脸儿一红道:“姊姊休得取笑,要说起既是破坏,又是帮忙,这个理由倒也很简单,因为尽量说赤身教的坏处,则人民对于赤身教就感到可怕、又神秘,因此,就会自乱步骤,而赤身教乃能趁火打劫从中取利。至于,卢三在公然说王阎见是赤身教徒的事,更是一件小事,因为卢三在是秘密身份的党徒,样样要假装正经、假装好人,才能够取得人家的相信,必要时,则牺牲不重要的党徒而稳固他自己的名誉和地位,这是赤身教义的一条,真正而忠诚的教徒都懂得这一套……” 于志敏和王紫霜听说赤身教竟采取“牺牲别人来稳固自己”,不由得一惊,互看一眼,王紫霜“哦--”了一声道:“你说的我都懂了,但是,卢三在既然是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红她笑道:“他得到的好处多着哩!如果能够说出你们两人的真实姓名和去向,起码也可以记大功一次……” 于志敏叫起来道:“怪不得我们惩治了王阎见的当天就来到叙府,那知在望江楼戏耍江天笑的当儿,南溪飞鸽传书也就及时到达,当时我还以为是王阎见手下余党的飞报,若照姊姊这样说来,反而是卢三在无疑了!” 红姑不断地点头。 王紫霜恨道:“这些狗才竟是恁般惹厌,真是使人防不胜防了,我真恨不得转回去给他一剑才好!” 红姑好笑道:“倒不需要姊姊去收拾他,自然有人替你收拾了……” 王紫霜愕然道:“谁替我把他收拾?” 红姑道:“还不是赤身魔教的人?” 于志敏和王紫霜都不禁露出惊诧的眼光,紧盯在红姑的脸孔上。 红姑看了笑道:“这也没什么值得诧异的地方,因为像卢三在这一类人物,魔教里俯拾皆是,不见得把他当做宝贝,再则江天笑死了之后,他更失去凭依和利用的价值,金宣祥自然会把一切失败的责任推在他的头上,不是说他检报得太迟,致误要机;就是他在外招摇,不服管制。这类罪名往卢三在身上一套,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痛痛快快地自裁,另一条路就是零丁地被宰割。” 于志敏听红姑说起赤身魔教对于他本教的人也是那样残酷,气愤愤嘟噜一句:“赤身魔教都是些该杀的坏蛋!”话一出口,猛然想起红姑就在前面,忙又改口道:“红姊!你已经不是魔教中的人了,我可没有说你!” 红姑苦笑一声道:“就说我也不要紧,虽然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是,谁叫我不明不白地在魔教中混了十几年呢?”自怨自艾地说到后来,声音也有点呜咽。 王紫霜忙牵紧红姑的手,亲切道:“姊姊,他不敢说你,你也别理他!”回过头来骂道 :“你敢胡乱在嘴里嚼蛆、放屁,伤了我红姊,看我肯饶你才怪!”骂得于志敏讪讪地装着傻笑。 一行三人虽是边走边谈,倒也走得十分迅速,还未到五更,已经悄悄地进入客栈。王紫霜携着红姑走回自己的房间,剩下于志敏独居一室,打坐定神,还想调调内气,但是,经了这一次凶险的风波,心情也若江潮起伏,那能静得下来?好容易捱到外面有人走动,立刻也开门走出外面,恰好遇上那客栈的伙计打开院门,一贝于志敏出来,忙上前陪笑道:“客官怎么不多睡一会?现在天色还早哩!” 于志敏含糊应了一声,立即问伙计要水梳洗。 那伙计去不多久,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房里只有于志敏一人,不由得愕了一愕。 于志敏那有看不出伙计的心意?当下笑道:“我那朋友因急事一早就走,当时你们都没有醒过来,还是我替你们开门送客哩,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哩!” 那伙计虽然心里还有点疑窦,但人家说得合情合理,而且看这小客人年纪轻轻地,不像是说谎话的人,再则,于志敏进栈的时候,那姓向的客人亲热招呼的样子,也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是什么歹人,也就陪笑道:“小的怎敢胡想,只是有劳客官开门,反而不好意思了!” 两人对答之间,王紫霜和红姑却吃吃她笑着走出甬道,于志敏灵机一动,扬声道:“贾姐姐走了吗?” 王紫霜吃吃笑道:“假姐姐走了,但是,真姐姐却来了!”笑声越来越近,那伙计未及退出房门,王紫霜已携着红姑进来笑道:“你看!这可不是真姐姐!” 客栈那伙计不由得又是一楞。 王紫霜早就听到于志敏和伙计的对答,胸有成竹地骂道:“你真睡得像死人一样,眼睛又不行,我等你送走向兄回来,我也就送贾姐姐出去,同时又接了真姐姐进来,看那时你回来还没多久,怎么不知道?” 于志敏装着苦脸道:“谁想到你们女孩子在天色未亮,也要开门出去捣鬼?” 王紫霜闻言陡然把脸一沉,秀眉一扬,骂道:“说话可要干净些,你见谁捣什么鬼来?” 红姑见他两人装得煞有介事的样子,肚子里几乎要笑出声来,忙道:“霜妹!饶了他罢!那一个男孩子的嘴里不是拖泥带水的?”做好做歹地劝说一番。 那伙计见客人拌起嘴来,自己立脚不住,只好借故走了。王紫霜等那伙计走远了,才放下脸孔对于志敏道:“从今天起,我们真有一位姊姊了!”往红姑的身上一指道:“红姊姊姓甄,你看这不巧得很么?而且她还要陪我们往滇池去。从这里往滇池的路虽然很远,赤身魔教的眼线虽然很多,但是,有了红姊陪着我们,就能够事先防范,这难道不好么?你还要谢谢我才对哪!” 于志敏听说红姑也跟着往滇池,害得他和王紫霜无法亲近,心里暗暗叫苦,后来说到能 避开赤身魔教的眼线,使他早达滇池,达成寻父的愿望,脸色也就开霁起来。但是王紫霜见他的神情忽而愁苦,忽而微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那猜得出他心里秘密?见自己已把话说完,他不过是点头微笑,心里有气,娇叱道:“你哑了不成?我问你的话怎么不答,在那里出什么神?” 这一叱,把一个聪明透顶的于志敏叱得仓皇失措,慌慌张张道:“甄姊姊好!”朝看红姑一揖。 红姑羞得一摆柳腰躲开去,娇叱道:“你还不快谢谢你的霜妹,难道真个想讨打?” 原来于志敏一心盘算着往滇池的事,只听到王紫霜问一句“好吗?”至于最后一句却因为心神一分,反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她说些什么,这时被红姑一提醒,只好怔怔地望着。 王紫霜噘起小嘴,恨一声:“呆子!”把红姑的臂膀一挽道:“我们走!”一同走回自己的房里。 于志敏见她两人一走,倒真着急起来,急忙在后面跟去。那知王紫霜一进入房门,就“砰!”一声关紧了房门,害得于志敏在外面着急叫道:“妹妹!开门让我进去呀!” 王紫霜“呸!”一声道:“就不要你!” 红姑却吃吃笑道:“我们要梳洗,你进来做什么?快喂马去罢,妹妹已经饶你了!”说罢,两人吃吃娇笑。 于志敏暗忖:“原来女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又笑了,像夏天的云儿那样变幻无常。”但是,他听说人家已经饶他,真个如奉纶音用快步离开原地,叫出伙计带往后面喂马去了。待得喂马回来,却见王紫霜和红姑坐在他的床沿上,红姑手里还拿他那枝金霞剑在赏玩着。 王紫霜一见于志敏进来,就噘起小嘴道:“你这人呀!为什么这样大意?人离开了房间,却把宝剑放在床头,要是被人家偷了,看你拿什么脸回去见师公去,你看,我们连包袱都打好了,一齐带过来哩!” 于志敏被她说得两颊一红,但嘴里仍然不服道:“你们两人都在店里,东西怎会被人家偷了?而且,你还叫我快去喂马哩!” 王紫霜被他一驳,脱口骂道:“我看连你都要被偷……”话一出口,蓦然记起夜里的情形,急忙低头咽语,满脸通红。 红姑盈盈地站起娇躯,扶着王紫霜道:“妹妹!马装好了,我们就赶路罢!今天我们必须赶到东川,才算是离开赤身魔教的威力圈,否则便需在鲁甸过宿,明天再走…”把手里的金霞剑往于志敏手上一递道:“我们替你把行李包好了,背起剑来走罢!” 于志敏接过宝剑,一面背在背上,一面蹙着眉道:“赤身魔教的人,我们要找还找不到哩!”话尾余音未已,忽见王紫霜猛一抬头,一双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不由得就是一懔。 红姑忙接口道:“分做几天走,也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在路上有赤身魔教的党徒,但我昨夜已得到邹素云和葛雄两人的宝剑,我的胆于也大得多了;再则,还有妹妹和你在我的身旁,我还怕他们做啥?不过是为了不在途中处处耽搁,早日到达滇池办理你的正事,所以才这样说罢!” 于志敏想不到红姑才是一个初认识的朋友,竟然对他恁般关心,不由得喊一声:“姊姊……”却不知应如何说起。 红姑一听于志敏那声音,颤颤抖抖地,心里陡然一震,望了王紫霜一眼,才辗然一笑道:“够了!够了!我一夜之间,获得了一位妹妹,你再这样喊我,可真吃不消了,快往账房交付房钱给人家就走罢!”王紫霜也催他快走,只得提起包袱,一起走出前厅。 于志敏交付店租完毕,伙计已把两匹宝马牵出店门,王紫霜微微笑道:“你骑的那匹赤骝驹气力大些,就让给姊姊和我合骑罢!”于志敏笑道:“只要你肯要,我骑与不骑还不是一样?” 王紫霜嗔道:“我偏要你骑踏月驹!” 于志敏知道强不过她,同时也不敢相强,只好扮个鬼脸,一跃上马,纵辔疾驰,刚出得墟外,就听到王紫霜在后面骂道:“你作死吗?人家还未上马,你就跑得那么快,还不快点让开,让我们先走?” 红姑似乎觉得于志敏被骂得可怜,忙笑道:“妹妹!由他先走罢,我们在后面慢慢说话 也好!”那知于志敏对于王紫霜真是百依百顺,已经一提缰绳,把马头偏过一边,让出路来,笑道:“请先走--”故意把走字拉得长长地。 王紫霜不管三七二十一,双腿一夹,马蹄泼刺刺地已抢过前面,还扭转头来朗声笑道: “那怕你不让?” 于志敏被王紫霜那银铃似的笑声,笑得心里又甜又辣,本待回她一句,又有点不敢,就在这一犹豫的瞬间,赤骝驹已跑出几十丈外。于志敏无可奈何,只好连催踏月驹在后面急追。 这一条路虽然是由川入滇的大道,但是,盘回于千山万壑之中,冈峦起伏,忽而上达几百丈的山岭,忽而下临几千浔的深涧,飞雪如烟,松风如涛,地上积雪成冰,更是滑溜异常,只要一个立脚不稳,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确是一条不好走的路。幸而于志敏三人两马恰是“人如仙子马如龙”,每逢遇上险峻的地方,就由于志敏和王紫霜仗着本身绝顶的轻功,连人带马往上一提;两匹灵驹得此助力,也就一跃而登,或是一纵而下。因此,仍然驰骋如常,惹得在山上围猎的苗瑶土着,又惊又羡。 约莫到了已末午初的时分,山形渐渐开旷,再转过两个山壕之后,却见到距离十来里的平地上有一座很大的市镇。红姑微微喘着气道:“你们跑缓一点罢,这一阵蛮跑,已经跑了两百多里,如果不是你们的仙马神骏,恐怕老早就倒下来了,现在连我也有点吃不消哩!” 王紫霜笑道:“这一下我也够累了!”也就缓辔而行。 于志敏却在后面嚷道:“快走,快走!我又追上来了!” 王紫霜回过头来,横他一眼道:“鬼叫什么?要不是为了红姊,我才不理你哩!” 这时,两骑已衔尾而行,于志敏往那大市镇一指道:“这个市镇好大,到底是什么地方?” 王紫霜抢着道:“你是问谁哪?我们还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谁又知道它叫做什么了?” 红姑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那末,我们已经是到昭通府了!” 于志敏接着道:“昭通?昭通是好地方哪!” 王紫霜笑骂道:“你怎知道昭通是不是好地方?难道你曾经来过?” 于志敏道:“我虽然没有来过,但是,也听说过呀!如果真是昭通,我们倒有银耳来吃吃,不过,我们得多找一样东西,不管是兔子也好,鸽子斑鸠也好,把它和银耳一块炖,不但是味道鲜美,而且清凉温补哩!” 说到吃,王紫霜的兴趣来了,笑道:“偏就是你知道那么多,我不管什么银耳不银耳,单单说兔子鸽子这一类已是很甜美的了,可惜很久没有弄来吃。在这荒山里面多的是这一类东西,我们何不找几个带去?”王紫霜这个建议,当下就得到红姑的赞同,于志敏更是喜得一跃下马。 三人商议了一阵,认为这山口距离昭通不远,料必不会有什么歹人,所以只把马牵入林 中拴好,立刻一同上山,分头寻找猎物。那知这时正是隆冬的季节,地上铺满了白雪,兔儿是一种胆怯怕冷的动物,而且又在白天里,那敢离开它那温暖的窝?再则,这荒山里除了有三几只鹫鹰之类的猛禽,在高空盘转之外,小鸟雀们都飞往山下那些耕作地,找人家割剩下来的乔麦去了,因此,千、王、甄、三人找了半个时辰,仍然毫无所获,彼此的间隔距离,渐渐地越拉越远。 本来王紫霜知道红姑的艺业不算是十分高强,所以出发的时候,就和红姑一块儿走;惟有于志敏却如飞鸟一般,身形一掠就是百几十丈,几个起落,已去得无影无踪。王紫霜不由得轻轻地摇头笑道:“这个人真像野马一般,性儿一点都不改,别再被人家抓去,那才冤哩!” 红姑轻喟一声道:“像他这种武功的人,如果不是好心大意,谁又能够把他抓去?就拿赤身教来说吧,他们自吹自擂说什么天下无敌,好手如云,但是,照我看来,那里及得上你们两位……”又叹一口气道:“我要能够学到你们一半的艺业,也心满意足了,只是……” 王紫霜见她又要伤感,忙婉劝道:“姊姊休得伤感,像我们这种艺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说起来不过是一个“缘”字罢,横竖我们情同姊妹,阿敏有一套速成的方法,待到滇池之后我叫他教你,很快地就可以进益……”往怀里摸索一会,取出一颗丹药递给红姑道: “现在你先股下这颗归元丹,经过一周天之后,药力运行及于四肢,也能够抵得上五六年的功力。” 红姑见王紫霜递过来那粒丹药,不过是姆指大小,黑黝黝、香喷喷地,如非凡品,忙谢了又谢,接过来咽了。 王紫霜待红姑咽下丹药,接着又传了“引气归元”的口诀,然后笑道:“姊姊先往石上调息一会,谅在这荒山之内,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你,阿敏去了那么久,还未见回来,我也得走上去看看,顺手检几样东西,别让他回来见到我们两手空空,吃他取笑才好!” 红姑笑道:“贤妹尽管去罢,我就在这块树林里等候你回来……”沉吟一下,又道: “不过,你对阿敏要婉变一点,省得他遇上甜嘴的人,生心外向,那时反而不好了!”原来王紫霜和她一见投缘。当晚就结为姐妹,又悄悄地陪着她离开客栈取行李,却把于志敏瞒在鼓里。 王紫霜听到红姑叫她对于志敏腕变一点,省得于志敏生心外向,粉脸不禁一红,娇躯一扭道:“我才不哩!他敢多心,我才不饶他!”话虽是恁般说,可是,她那慧心灵舌,暗底下也是微微一惊。 红姑看王紫霜那神情,知道她口不由心,也暗自好笑,暗忖:“你这顽皮丫头,我看你能顽到几时?过一会见到了他,你不改变态度才怪!”但是,却不便多说,只笑笑道:“快去罢,当真别让阿敏笑我们!”其实,红姑那又知道二小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王紫霜正是柔情似水。万缕情丝已把于志敏的心牢牢缚住,而且人家还是一对美满无双,完整无缺的未婚夫妇哩! 王紫霜见红姑催她快走,当下叮嘱几句留心珍重的话之后,身影一晃,一连几个起落,直朝于志敏走的那方向追去。红姑望着王紫霜如烟的背影,不由得轻轻长喟一声,心里免不了一阵茫然,又叹息几声,缓步走进林里,找一块树下的巨石,盘膝枯坐,独自调息练功去了。 再说于志敏以流星赶月般的身法和速率,离开王紫霜和红姑,虽然他在那高速的飞腾中,同时也留心脚下的事物,搜寻是否有兔子或其他美味的野兽,不知不觉已翻过了几座山头。可是,不但兔子寻找不到,甚至于在积雪的山坡上野兽脚迹也很少,而且也不见王紫霜两人跟来。于志敏心里纳闷道:“这才是奇怪哪!这些野兽飞禽,难道都回外婆家去了?” 待要转头回去,却因两手空空,怕吃她两人取笑,同时,又不知道王紫霜两人,是否猎获,只好继续不断地搜寻着。 正当于志敏站在一座白雪皑皑的峰顶上,纵目四望的当儿,忽见几百丈远的山凹里似乎有一重雾气,雾气底下彷佛有一条蜿蜿蜒蜒的白线。于志敏天性好奇,有了这个发现,岂有不去看个明白之理?当时一声长啸,响彻重霄,身形几个起落,已到那道白线的所在。仔细一看,那是什么白线?原来是白雪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拖压成一条圆桌粗细的长槽,这条长槽,却蜿蜒进一条曲折的山谷。 于志敏一看这长槽,早知道是什么原因,暗道:“原来是你这东西在这里作怪,而且把我们的兔子吃光了,我非杀你不可!”恃着一身绝艺,施起“踏雪无痕”的轻功。顺看这条 深深的雪槽往前疾走。 不消片刻,飞雾越来越浓,而且其中还来有一阵阵的腥臭。于志敏看这情形,知道快到毒物藏身之所了,虽然自己有绝艺在身,但是,不知眼前这个毒物到底是那一类,也不敢过份大意;立刻停下脚步,把鳗珠挂在胸前,拔出双剑,辨明了腥臭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那知转过了一个山凹,前面的长槽忽然中断,尽头的地方却显出一个方圆及丈的深洞来。那些浓雾、腥臭,统统是由这个洞口喷出。于志敏暗道:“这洞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立即一提真气,把小身子悬在空中,俯视那个洞口,只那洞里隐见白石嵯峨、红光闪闪,看也看不清楚。于志敏暗道:“管你是什么东西,先尝尝绿虹剑的厉害!”立即把金霞剑纳回销里,把绿虹剑的柄套取去,放开二丈四尺的芒尾,用劲一沉,轻巧地站在洞边,身躯一俯,朝着洞里就是一剑,只闻“喀擦”一声,接着是一股巨大的吸力起自脚下。于志敏猝不及防,几乎被吸入洞中,幸而艺业非凡,在上躯微倾的瞬间,竟然双脚用力一蹬,大喝声中,身形已越过洞口,斜斜地飞出十余丈外。 于志敏刚离险地,忽燃闻到身后“呼--”一声,忙回过头来,却见一股血箭喷高数丈,但是,那洞口似乎比原来又大得多了。于志敏想了一想,心里也不由得一惊,暗想: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地方去!”轻轻一跃,又站在那洞口上空二十多丈高处,俯首下视,只闻地底一阵“隆隆”的声音,过了半晌,忽闻“呼”一声巨响,一头独角龙身,浑身雪白的怪物 竟自洞里窜了出来,那股劲风却把于志敏的身子再喷高十多丈。于志敏一亿身躯,正待反扑下来给那怪物一剑,那知附近的峰顶积雪被这怪物一震,竟纷纷崩下,转眼之间,把那怪物头部又埋了起来。 这时,峰顶上一声尖叫道:“敏哥!那是雪蛟,别让它走了!”接着一条白色身形,从千百丈高的峰顶,一掠而下,飘飘然站在蛟窟不远的地方。 于志敏见王紫霜站的位置太近,尖叫一声:“危险!”如飞鸟般掠了过来,把王紫霜一搀,双双跳开几十丈外。就在这一瞬间,天崩地裂一声巨响,一条庞大无比的巨蛟已冲出大半个身子,霎时雪花飞舞,腥风扑鼻,邻近几个山头的积雪,也一堆一堆地下崩,声势十分骇人。 这种雪崩现象,王紫霜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对于志敏来说,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眼见这条雪蛟竟有如许声势,不由得尽是摇头。王紫霜好笑道:“这回可让你当一次土包子了,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杀这千载难逢的雪蛟去!”也不问于志敏是否同意,身形一晃,竟冲进雪堆,手上银剑一闪,朝着雪蛟的头上斩去。 于志敏见状大惊,只叫得一声:“霜妹!”也就随后冲进雪堆,正好贝那雪蛟避开王紫霜的剑锋,迅如闪电般回转头来张嘴作势,要吞噬来敌。于志敏那容得它如此猖狂?仗着绿虹剑芒光,一招“周处屠蛟”朝着雪蛟的颔下横刺过去。 那雪蛟目光似电,在雪花飞舞之中尤其看得分外清楚,起先只见一人前来,倒还不怕。 此时看到绿光闪闪的宝剑,似乎知道不太好惹,立把丈许大小的头颅往后一仰,竟然躲过于志敏一剑。 但是,于志敏立即手腕一翻,正待利用芒尾横扫过去,忽见白影一掠,王紫霜已站上了蛟头,不由得微微一怔,急忙缩手,只把身形往后一拔道:“霜妹!这么臭的怪物,骑它做甚?” 王紫霜吃吃笑道:“你看它大半截身子还在窟里,如果现在把它斩掉,怎把后半段拉出来?”一声甫罢,那雪蛟陡然把头往后一抖,就想把王紫霜抛了出去。幸得王紫霜感到脚下一颤,立即一个“擒龙-虎”左手往下一抓,把雪蛟的独角抓个结实,才不致于跌下来。 于志敏被王紫霜一语提醒,也笑起来道:“我一时急于斩杀这怪东西,反而忘记要引它出来了,好,让我立刻逗它出来玩玩!”身形一晃,横方向由蛟口掠身而过,当身子经过蛟口的瞬间,绿虹剑一拍,剑身正打在那蛟唇上。于志敏嘻嘻一笑,又转回雪蛟前面手舞脚蹈地逗弄着。 这回那雪蛟可吃大亏了,面前一团绿光闪得耀眼生花,唇上被打得又麻又痛,心里也就暴怒起来,反而忘记自己的头上还有一个致命的魔星;陡然周身运力,士躯猛然一伸,朝那绿光的方向冲去。 于志敏虽是在雪蛟的前面故意逗它发怒,使他离洞追来,但也知道那雪蛟之重,何止万斤,如果被它撞上身躯,任凭功力再高,也免不了粉身碎骨,所以双目紧盯着蛟头动静,不 敢少瞬。这时见它果然猛冲前来,急忙一提真气,身起空中,说时迟、那时快,雪蛟这一冲之力,竟把全身都由深窟中窜了出来。于志敏更不犹豫,一声大喝,绿虹宝剑往下一落,一条七八尺径的蛟身已被斩为两段。那蛟身虽断,而余力未尽,前半段竟把王紫霜带出五六十丈远,才瘫直在地上。 王紫霜从蛟头跃了下来,温和地笑道:“这么凶狠之物,被你一剑斩死,真是太煞风景了,倒不如由我来打!” 自从红姑和王紫霜走在一起之后,于志敏整整受了半夜和半天的闷气,这时获到春风般的笑脸相向,反而受宠若惊,微微一愕,旋而嘻笑起来道:“霜妹!你要是有兴趣,就多斩它几剑也行!” 王紫霜噘起嘴唇道:“人家总不愿打死蛇哩!”忽又改口道:“敏哥!你说这雪蛟身上什么地方好吃?” 于志敏皱一皱眉道:“那腥臭的味道已经够呕死人了,还说好吃哩!” 王紫霜“噗哧”一笑道:“你真正是土不堪言,不知道这雪蛟乃天下的奇物,只可遇而不可求,我在圣母峰学艺的时候,曾经听师父说过雪蛟有三宝,第一是角,能够无坚不摧,避寒化冰;第二是肝,能够益气明目;第三是掌,能够解毒除瘴。至于它肉味之美,更非兔子、斑鸠所及,你还说它腥臭哩!” 于志敏吐一吐舌道:“我就相信你说的好处,但是这庞然大物,应该怎样吃法?” 王紫霜笑骂道:“你这个傻瓜,先去割下它的角和两只前爪,然后剖腹取肝,再切下几十斤肉拿回去了剩下来的就让野兽山禽分了罢,难道要拖它回去不成?” 于志敏拗她不过,只好唯唯应命,依照吩咐去做了,待得取出肝来,却把王紫霜吓得一跳。 原来这雪蛟的肝竟有磨盘大小,少说也在百斤以上,连角带爪就有二三百斤,再切百来斤蛟肉,虽然不算很重,然而这几百斤东西携带起来也是一个累赘。二小商议了一阵,只好少要一点蛟肉,抽下一条蛟筋把角爪缚了,王紫霜携肝和肉,于志敏携角和爪,欢天喜地朝着山口走回。 不消多时已回到王紫霜和红姑分手的地方,王紫霜望望地上被踏成稀烂的雪地,不由得连呼“红姐!”但是,惟有山谷反应,却悄无一人。急得王紫霜秀目发红,几乎要哭,看到于志敏怔在一旁,气叱一声:“你不帮我找人,尽钉在地上做啥?” 于志敏皱着眉头道:“我也在寻找红姊的去向哩,着急有什么用处?”指一指雪地上的脚印道:“这里分明是有四个女人在打架,这些人的功力和红姊差不了多少……” 王紫霜忙诘道:“你怎么知道?” 于志敏笑一笑道:“地上有四种不同型的小脚迹,而且参差不齐,步伐凌乱,不是打架,那能有此?再则脚印深浅不一,可知她们的功力参差不齐,谅来红姊一人还可以应付不少时候……” 王紫霜截着他的话头道:“现在半个也不见,难道统统死光……” 于志敏失笑道:“就是死光也要有痕迹呀!”指着另一处道:“你看那边岂不是又有脚印?” 王紫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十余丈外,隐隐约约有一个浅浅的脚迹印在雪上,也就点一点头。 于志敏见她已同意,接着道:“照理来说,凭这几人的功力,虽然能把红姊打败,但绝不可能把红姊无声无息地抓走,也许还另外有高手到来,把她们统统带走,我们只要跟着脚印追去,不愁找不到人回来!” 王紫霜欢呼一声道:“是啊!我们现在就追!”正待起步,忽又“啊!”一声道:“那末马儿怎样办?” 于志敏也愕了半晌才道:“再要马可来不及了,还是找人要紧……”忽又改口道:“我们马上还有重要物件,非要回来不可,我现在先追上去,你去把马儿取来跟这些脚印走,路上我留下暗号给你!” 王紫霜想了一想,除这样做已无两全之法,只好点头答应。 于志敏心急救人,只说一声:“霜妹!我先走了!”一纵而逝。王紫霜怔怔地站了片刻,自怨自艾地走出山口,直往林子里找那两匹坐骑去了。 再说于志敏离开了王紫霜之后,估计劫去红姑的敌人功力不会高到那里去,料定她们跑 不了好远,所以只用几分功力追赶,沿途注意两旁的迹象。那知走了五六里之后,雪上的脚印已越来越淡,甚至于用尽目力,很久很久才看出一点痕迹来,而且脚印的方向很乱,判断她的去向倒也煞费心思。于志敏边寻边走,上树梢,下深谷,也不知走的到底有多远,忽然西风送来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呼,心里一懔,立即循着音源,追将过去,转了两个山坳,却听到一个粗暴的声音在山脚下骂道:“你这贱丫头,敢不从你大爷,我就让你冻死在这雪地里!” 于志敏一听,如是暴客欺凌弱女,也不管那女子是否红姑,大喝一声:“休得强横,龙卷风来也!”立即飘然纵下。 山下那汉子正得意洋洋的时候,骇闻晴空霹雳,不禁大惊,那知头才往上一抬,就见一条白影迅如殒星地落将下来,只见对方朝着自己扬一扬手,自己身上就感到一麻不能动弹分寸。 于志敏用隔空点穴的方法,制服那汉子之后,回头一看,却见一位赤裸裸的少女,抖索索地被绑在一根木桩上,披头散发,头部低垂将及前胸,看那肌圆玉润倒有几分像是红姑,心里不由得犹豫起来。忙问道:“你是红姊姊么?衣服在那里?我去替你拿来!” 这一问,反把那裸少女问得哭起来道:“难女叫做阿璜,衣服在那洞里,我还有一个同伴在里面,请你快救她出来,不然就要糟了!” 于志敏听那少女自称为阿璜,不由得“啊!”一声道:“你且等一等,闭着眼、不要动 !”右手一扬,绿虹剑已飞了过去把她周身绳索斩成寸断。那少女骤然感到身上一松,一抬头,羞得“呀!”一声,急往洞中跑去。于志敏随着阿璜走进洞中,一面道:“你带我去救人呀!” 阿璜娇叱道:“你不懂得跟着来吗?”跑有十丈八丈之后,娇喝一声:“人在那边!” 手往右边一指。 于志敏一偏头就见那边另有一条甬道,毫不犹豫一纵而入,喝声:“淫魔休走!”一声过处,一个赤条条的身影冲了出来喝道:“那里来的野小子!”那知于志敏并不和他答话,手起一掌,把那人打得贴在洞壁,分明不能活了。于志敏一掌打死淫贼,顺步进去,又见一个赤裸少女仰睡在一张石床上,看那样子似乎晕了过去,正待上前施救,忽闻甬道外杀声大起,只好把她的衣服盖在那少女的身上,急步回身,刚一走出甬道就听到阿璜骂道:“我就死,也不让你这些淫魔得意!” 于志敏定睛一看,原来阿璜一手执剑,一手拿着衣服护着前身,在和三名汉子狠狠地拚命。忙喝一声:“阿璜!你去救人,这里有我哩!”左手提着雪蛟的角爪往一名汉子一掷,右掌发出一股强烈无比的劲风扑往另外两名汉子,那三名凶徒骤遇此变,不由得惊呼一声,往左右一让,阿璜“嘤”一声泣着,冲过于志敏身后道:“王相公,阿琼呢?” 这时,甫被于志敏截过一边的三名凶徒又一拥而上,于志敏没有时多说,只回一句: “你往后面找她去!”双掌往左右一挥,又把三名敌人点上了穴道。但是,心里却一阵旁徨, 暗道:“红姊却往那里去了?”立刻又解开一名凶徒的穴道,随即喝道:“你们抢来那个身穿红衣,肩背双剑的女子在那里?说出来饶你不死!” 那名凶徒到此时才看清用隔空点穴,制服自己的人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脸上仍然一团稚气未除,不由得大为惊愕。但是,人家功力是恁般高强,一动手就把自己三人制住了,现在还有两位同伴屹立在自己的面前,又不是看不见,所以连动也不敢动,只有苦着脸道:“我们并没有抢到小侠所说的那女子……” 于志敏没等他说完,即喝声:“胡说!”接着道:“你敢骗我,就叫你得不到好处……” 那凶徒忙辩道:“委实不见有什么红衣女子……” 于志敏看那凶徒年纪不过是三四十岁,目光锐利,音如洪钟,生得蜂腰猿背,知道这些人在内巧上都有相当根基,如果不是遇上自己这种造诣的人物,实在不容易一招就把他们制服,红姑功力此起这几人似乎还逊一筹,而且原先打斗那块雪地并不发现男人的脚迹,似乎不是这几个凶徒所抢。不过,这几名凶徒藏身在荒山绝岭之中,到底不是好路数,再则剥光了阿璜的衣服,意欲何为?在甬道尽头的石洞中,还有被自己打死一个,足证这批凶徒是不折不扣的淫贼。但是,这批凶徒淫贼,还有没有另外的背景,却要急切知道的,当下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喝道:“你们躲在荒山,乱抢女孩子已是该死,我现在网开一面给你一线生机,还不快点把经过和来意说出来,我不打死你才怪!”秀目一睁,就如两道电光射在那凶 徒的脸上。 那凶徒不由得心神一震,颤抖抖道:“小侠息怒,我们四人原是奉总教布祥司邹正监之命,来到这古寨大山建立分堂……” 于志敏不禁“哦--”了一声,又喝道:“快说!” 那凶徒见于志敏“哦”一声,以为他也是教里的人物,脸上喜色一现,接着被一声断喝,不由得窒了一窒,惊望于志敏一眼,又道:“我们来此已经三个多月了,因为布置尚未妥当,还没有正式下山传道。那知昨天却接到飞鸽传书,说有个姓王的少年和性于的少女来到大关,并且命令我们查探两人的行踪,随时飞报。所以,我们就分头在这一带埋伏。却遇这两名少女来到荒山,顺手检了回来,委实没有看到什么红衣少女。” 于志敏看那凶徒的目光,知道他不敢说假话骗人,又盯他一眼,才冷冷道:“看不出你们也是赤身魔教的人物,好吧,暂时保留你一条活命,但是却不能再给你有武艺……”右手同时一指,点破了那凶徒的“玄机穴”。 那凶徒见于志敏说不留他们的武艺,嘴唇一动,正待辩说,已来不及,只觉腰际一麻,颓然倒下。 于志敏用同样手法处置另外两名凶徒,正想移步往洞后搜寻,却见阿璜带了那名女子出来,检衽就拜道:“王相公,你得带我们走!”于志敏灵机一动,忙叫她们起来,问道: “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却被这几个淫贼把你们抓了起来?你们的小姐呢?”这一问,羞得二 女粉脸娇红。 阿璜低下头来,幽幽道:“王相公,你还问哩!自从昨夜你们走后,我们小姐凄凄切切地哭了大半夜,经过我们死命相劝,才收泪吩咐我和阿琼往这条路上追,她自己带了阿珠和阿琪,绕过大关,往那边截,想请你回去!”——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六 回 情急慰相思 娇娥涉险 愚诚殊可悯 侠女施恩 于志敏诧道:“奇呀!她要我回去干什么?” 阿璜和阿琼虽然经历一次九死一生,此时也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王相公真是-子哪!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她为的是喜欢你呀!” 于志敏半懂半不懂地又问:“那末,你们在那里和这赤身魔教的人撞上了?” 阿璜听说这些凶徒是赤身魔教的人,“呀”一声叫起来道:“他们是赤身教的?我们不去惹他,他居然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阿琼因为吃亏最大,已经恨得要哭,这时,一把夺过阿环手上的宝剑,一声不响地朝那倒在地上的魔党斩下。阿璜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阻止,惟有望着于志敏,跟着一声尖叫。 然而,于志敏的眼光何等锐敏?阿琼剑未斩下,他的身躯微微一动,右手一起,已把阿琼的剑抓在手中。 阿琼见于志敏伸手抓剑恐怕伤了于志敏,急忙把宝剑往后一拔,想把它收回去,那知已来不及。剑锋那端被于志敏握着之后,竟是分毫不动,不由得惊呼一声,跟着想起于志敏也有横练功夫护体,所以不怕普通的兵刃,又粉脸生晕,妙目往于志敏脸上一横,叱道:“你这是干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杀?” 于志敏笑道:“对付魔教凶徒,要是一剑把他杀死,岂不是给他便宜了,等我慢慢整治他不迟!” 旁立那凶徒先前见于志敏赤手握着剑锋,已是惊得目瞪口呆,此时听说要惩治他们,虽然不知道人家如何惩治?但意想到必然不是好受的招待,就趁着于志敏说话的当儿,忽然双掌齐发,只听得“砰!”一声,一人倒地。 原来于志敏骤见那凶徒肩膀微动,早看出他必有动作,自己因为有话在先,说要保障他的性命,虽然明知他是赤身教匪,也不便反悔。此时巴不得他发动,好得借口把他除去,果然那凶徒自恃苦练十年的金刚掌,袭击一个于志敏尚嫌不足,左掌一股劲风,迳扑击璜琼二女的胸前,意图一招害三贤,称心如意。 于志敏见那凶徒居然上当,心里暗喜,由他掌风发出,才轻拂一掌,已把袭往二女的掌风化去,接着一招“身后擒妖”反手一掌,正接上那凶徒打来的掌风,把那凶徒震退一步。 但是,于志敏仍然不肯放松,左手中指一伸,一缕罡气朝凶徒身上一撞,那凶徒只好倒了下去。 璜琼二女在前一个晚上,看到于志敏不过是一个美貌的孩子,后来于志敏夺闵小玲的双剑,与及时来到荒山救人,虽然知道他的艺业超群,却不知道他的艺业已臻化境。这时看到于志敏一连露这几手,不由得彼此交换一眼,秀目里泛出奇光。 于志敏治倒凶徒之后,立即骂道:“好个凶贼还要生心害人,本待饶你不死也不行了!”回头对二女道:“你们恨他,就任凭你们打罢,可是,别把他们打死,让他们有一阵好受,我先往后面去搜搜,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说毕回头就走,还没有走了几步,却“噫”了一声,回过头来笑道…“我又忘记一样重要事情了,你们两位可曾看到一位身穿红衣,背着双剑,年记约有十六七八九岁的少女?” 二女见他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不由得同时眠嘴一笑。还是阿琼慧心敏捷,略为一想道:“你问的可是前晚上到过杨柳树,和我们打架那女子?” 于志敏眼里射出两道渴望的光辉道:“是啊!” 阿璜口快答道:“她已经被赤身教下几个婆娘带回去了!” 于志敏惊道:“真的?” 阿璜横他一眼道:“不真的,难道还是假的?我好端端的骗你做什么?” 于志敏被阿璜一驳,才觉得自己说话未及考虑,引起人家不满,忙陪笑道:“是我说得太快了,阿璜姐!你可知道她被赤身教的魔鬼抓到什么地方去了?或是走往那一个方向?请告诉我!” 阿璜未及答话,忽然洞口外传来一声“敏哥!你在那里?” 于志敏忙应了一声,即见一条白影随声掠入洞内。于志敏还等不到王紫霜的身形站稳,立即叫道:“红姊姊被赤身魔教的党徒抓回去了!” 王紫霜惊叫道:“谁说的?” 于志敏往二女身上一指。王紫霜还没有开口,二女已走过来盈盈下拜道:“难女叩见,那位穿红衣的姑娘确实被赤身魔教抓去了!” 王紫霜慌忙扶起二女道:“你两人是那儿来的?怎么知道红姑娘被赤身魔教拿去?” 二女这时才看清了王紫霜的脸孔,只见她年纪虽轻,但生得美艳异常,风华绝代,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自然慑人心魄,敬仰之心油然兴起。阿璜敛手欠身道:“赤身教抓去那人叫什么名字,婢子们当时并不知道。婢子两人奉闵姑娘之命,在这边路上追请王相公……”说到这里,却抬起头来望她一眼。 王紫霜朝着于志敏一横眼,回过头来叱道:“什么王相公不王相公的?快点说下去!” 阿璜接着道:“那知来到对面的山峰,却遇上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妇,身上背着前晚到过杨柳树的少女,那少女昏昏沉沉地,好像不知被人架走,老妇后面跟有三名美艳的少妇,其中有一名叫做璇姑;一名叫做秀姑……” 王紫霜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 阿璜道:“是她们自己喊出来的。因为婢子见这种大雪的天候,居然有一群妇女在荒山里奔走,所以上前去拦截问讯,那老妇说道我们是红花门下,就自说出身份,招呼她们走了!” 王紫霜忙道:“那老妇是谁?她们走那一条路,或是那一个方向,你们可知道?” 阿琼接口道:“那老妇自称为赤身教室女司……”顿了一顿,又道:“她一连串头衔长得很,一时也说不清,反正都是魔子魔孙和老魔!”说得各人虽在愁苦中,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王紫窃笑着骂道:“你不怕那些魔鬼把你吃了?” 阿琼摇摇头道:“刚才可把我怕晕了过去,但是,有姑娘在此,我就不怕了!” 王紫霜看阿璜阿琼二女比起自己大不了几岁,口齿伶俐倒也惹人喜欢,当下笑笑道: “你别尽是阿谀我,我问你两人的话,还没有答覆我们哩!” 阿璜口快抢着道:“那老儿的衔头真是难记,但是名字却是很短,只有李钰两字;他们一行五人从对面那山峰朝西北方起步,到底是不是朝西北走,却不知道,那老妇只吩咐璇姑说:‘回去吧!’一句就走了!” 王紫霜一听说那老妇挟着红姑朝西北走,立即对于志敏道:“我们现在就赶紧追去,省得她们走远了!” 阿琼和阿璜听王紫霜说要走,“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带我们走!”于志敏也说声“且慢”! 王紫霜愕然道:“你们要我带往那里?” 阿璜哭道:“只要姑娘肯带我们,那里都愿意去!” 王紫霜失笑道:“你们不是跟著姓闵那丫头的,为什么跟起我们来?再则,我们住没有一定的地方,走没有一定的道路,那能够携带得你们?” 阿琼见王紫霜不肯携带,竟呜呜地痛哭起来,把一个王紫霜哭得心烦意乱,叹一口气道:“真是冤孽,起来慢慢说罢!哭得人家心烦死了!” 二女一听口气,知道大有转机,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才起来分立在王紫霜的两侧。 王紫霜又对于志敏道:“我们走罢!” 于志敏忙道:“我想在这几个狗头身上,问出那妖婆的巢穴来,既知妖婆的所在,也不难知道红姑的去向……” 王紫霜如大梦初醒,“哦”了一声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赶快问,问完了好走路!” 于志敏立刻遥遥地朝着躺在地上那三名凶徒身上一拂,那三名凶徒穴道一解,都同时跳了起来怔怔地发呆。于志敏双目一瞪,射出两道精光,喝道:“本来你这三个淫贼都在该死之列,但是,这一回,小爷特地网开一面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把近处的分堂、支堂说了出来,并且把妖婆李钰的来历和去向告诉我们,我立即放你们逃生,否则,你们看这个……”右掌朝洞口一扬,凭空地把距离四五丈远一块面盆大的圆石打成粉碎。接着又喝道:“这情形你们都见到了,可是,这样给你们死也太过便宜,我只要手指一动,使出‘雷火蒸肌’的方法,你们就每天要捱上六个时辰的痛苦,三个月后才能够死去!” 三名凶徒见于志敏露出这一手,无不大惊失色,深恐刚刚捡回的小命又要完蛋,其中一名彪形大汉忙道:“禀上小侠!那李钰是室女司东南总坛的副坛主,外号叫做玉面鸳鸯,因为她……”支吾地望王紫霜一眼。 王紫霜骂道:“说下去!你看我干吗?” 那凶徒只好接着道:“因为她一天离不开男人……” 王紫霜年纪还小,男女间的事懂得不多,还不觉得怎样。可是,阿璜阿琼却被这句话羞得粉脸通红到耳根,娇叱一声道:“谁要你说这个?” 那凶徒一惊,望了于志敏一眼,见他双目如雷,紧盯住自己的脸上,看不出是凶是吉,只好嚅嚅道:“其实那老婆子现在只能算是猴面鸳鸯了!”此话一出,逗得于志敏也好笑起来,那凶徒这才放心,接着道:“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也能碎石成粉,尤其是轻功更是高强,身上背着三几百斤的东西,仍能够踏雪无痕,登萍渡水。刚才那位姑娘说她往西北走,这是对的,她的总坛就设在九龙场附近,论起来正是这里的西北,但是,那地方距离这里仍有千里之遥,决不是一天就能走得到。我猜她今天歇脚的地点必然在白发溪……” 王紫霜心急插嘴道:“往九龙场的路怎样走?” 那凶徒忙道:“从这里往白发溪,直朝西北,渡泸水,经过土司大坝、齐锡家、鸡皮马家、冕山、到了尧宁驿再问别人罢,因为小人未到过九龙场,对于那边的情形,也不大清楚!” 王紫霜见已无事可问,望着于志敏道:“走罢!还待怎的?” 于志敏答声“好!”正待毁去三个凶徒的武艺,另一名凶徒却叫一声“小侠!”于志敏不由得一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凶徒道:“小人还有一句话告诉小侠,就是这里往九龙场的路,有很多地方是无路可走的,只能依着方向上去,再则每一处歇脚的地方,都有我们教里的兄弟,还要小心才好!”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其余两名凶徒都同时怒视他一眼。 于志敏一看说话那凶徒,不过是三十多岁光景,面貌果然比其余两人和善些,再听他那口气,分明已存心脱离魔教,当下微笑道:“你叫做什么名字?将来回去好好做一个人罢!” 那人脸上流露着感激的神情道:“小人名字叫做骆时康,乃湖广茶陵人氏,参加赤身教已有十多年了,此次承蒙小侠赦免,自必从头改过做人,再世不妄入歧途了!”又要跪倒磕头。 于志敏忙道:“不必多礼!”双目朝其余两名凶徒一瞪,道:“本来待全部饶了你们,但又怕再恃那三手两脚到处害人,你们现在就交出武艺来罢!”跟着手指一伸,两名凶徒扑地就倒。于志敏治倒两名凶徒之后,朝着骆时康道:“他们两人已经变成两个平常的人了,你得招呼他们出这荒山,送他同家去!” 骆时康自然是唯唯答应。 于志敏处置妥当之后,心里比王紫霜还要着急,一提摔在地上的蛟角道:“我们走罢!”身影一晃,首先冲出洞口,接着一声长啸,已冲上了百十丈的高崖,却闻到一声马嘶,不由得愕然停步,又听到崖下王紫霜在崖下骂道:“你想死嘛!跑得这么快,连东西都不替我拿!”心里一怔,只得把蛟角放在马侧的雪地上,又纵身下崖。 王紫霜见于志敏来到,噘起小嘴埋怨道:“你怎么搞的?看我手上提看那些蛟肉,还要带她们两人,怎么能够上去?” 于志敏一看她手上,果然还提着那一大块蛟肉,不由得失笑道:“霜妹!你也是,为什么不把它放在马背上?” 王紫霜一横目道:“少废话!你替我把人带上去!”双脚一纵,迳自上了崖顶。 于志敏呆了呆,没奈何朝着璜琼二女道:“她把我叫得下来,她自己倒先走了,我把你们带上去罢!”把二女往胁下一夹,喝声“起!”双脚一瞪,几个起落之间,也就上了崖顶,把二女往王紫霜的面前一放道:“霜妹!我替你把人送来了!” 王紫霜裂开小嘴满意地一笑道:“交给我好了!” 于志敏笑道:“但是,我们怎样走法?你和我骑一匹马,让一匹出来给她两人骑?还有这血淋淋的蛟角、蛟爪、蛟肉,又应当怎样办?还有,妖婆李钰走的地方,连路也没有,这些马怎么走过去?” 这一问把王紫霜问得踌躇起来,沉吟良久,才对二女道:“本来想带你们跟着去,但是,我们还要急于赶程去救红姑,不如你们仍然回去跟闵丫头罢……” 二女听说要她们仍跟闵小玲,不禁珠泪涔涔而下,阿琼凄然道:“闵小姐对我们并不坏,红花婆婆近年来已改变了以前的性格,也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们实在不愿回去,宁负她十多年养育之恩,她也不能深怪我们……” 王紫霜奇道:“为什么?” 阿琼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死也要跟着姑娘,服侍你一辈子……”阿璜也接口照样说。 于志敏诧异道:“奇呀!跟我们有什么好处?” 那知于志敏不说还好,这一问,却把二女问得满脸惭羞,啐了一声,往王紫霜的身上挨靠着。 王紫霜看此情形,心里似乎明白多少,横了于志敏一眼嗔道:“大概又是你搞出来的事,还不替我走开!” 于志敏被她这样一轰,果然一个腾步就走。王紫霜见他真个要走,又扬声道:“等一会我还有话问你哩!”于志敏嘻嘻一笑,已经躲往一株大树的后面,不管她们三人的闲事闲非了。 过了一会,王紫霜又叫于志敏回来道:“这事果然是你搞起来的,我已经答应带她们在身边了,你得想个办法安顿她们,我知道你那鬼主意很多,要是想不出主意来,可当心我捶碎你的骨头!” 于志敏被王紫霜这一席话,说得如同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双美目望着王紫霜,也望望琼璜二女,诧道:“你们总说我搞起来的事,到底搞了什么事?我真是不明不白,你说清楚点,也待我……” 王紫霜叱断他的话头道:“少废话,你得想出办法!” 于志敏被她这一喝,果然把话缩回肚里,想了一想道:“办法倒是有一条,但是恐怕你又不依!” 王紫霜秀目往他脸上一瞪,叱道:“快说!” 于志敏心中一懔,缓缓道:“我们为了要加快赶上老妖婆,惟有让她两人骑马先往滇池和哥哥、蝉姐等人会合……” 话未说毕,王紫霜已泼浪鼓般摇头,连说“不好”。 于志敏只得柔声道:“霜妹!这个主意虽然是不好,但也惟有这一个主意可行,她们的功力虽然比不上我们,但已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敌,我可以用化颜丹改变她们的形貌,也不容易惹祸了!” 王紫霜听了,沉默一会,才“唔”一声道:“这样也罢!”立即对璜琼二女指点一阵,又叫于志敏拿几颗丹药给她们服用,拿化颜丹改换她们的肤色,让二女骑上赤骝踏月二驹,飞驰而去。 于王两人目送二女下山,然后提起蛟肉,说声:“走!”依着骆时康指示的方向,直奔西北。没有多久,就看面前一道滚滚的大河挡着,河的南岸却有不少人在围猎。王紫霜一皱眉头,嘟噜一句:“真讨厌!” 于志敏当然知道她这句话的真正意志。因为这条滤水,水势湍急,江岸广润,要想一纵而渡,绝不可能;要想施展轻功,踏波而过,未免惊世骇俗。而且不知此地距离白发溪有多远,万一因为运用绝艺渡江,引起赤身魔教党徒的注意,先发出暗号,使玉面鸳鸯有了准备,反为不好。但是,于志敏心机灵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忙道:“妹妹!我们先往上游走走,找人少的地方渡过去!” 王紫霜说一声“好!”两人又同时转往上游,走约十余里之后,王紫霜偶向北岸一望,却隐隐看到二三十里远的一座山峰上面,似乎有白光一闪,忙道:“敏哥!你看到山那边的白光么?” 于志敏道:“看是看到了,因为没看出是人、是兽,所以我没有说。” 王紫霜道:“管他是人是兽哩!我们渡河追去!”身形一飘,朝着滔滔的激流下落。于志敏只好随后跟去,一连几个起落,两人都飞渡这几百文广润的滤水,同时到达彼岸。 于志敏一上了江岸,就“哎呀”一声道:“不好!” 王紫霜一惊道:“你又看到什么了?” 于志敏道:“我说,这样追上去,如果远处那白光果然是那妖婆,则我们很容易被她发觉,万一她竟先下手为强,把红姑杀害了,我们岂不是要落个入宝山而空回?” 王紫霜见他这样说,一想,知道确也可虑;当下皱一皱眉头道:“依你说,应该怎么着?” 于志敏略一沉吟道:“照我的看法,好像往河的上游直走,然后包了过去,拦在那白光前面,如果它是人,相信无论如何也可以追得上……”一语未毕,江岸边不远一座树林里“扑扑”几声,飞起两只鸽子。 王紫霜说一声:“糟!”身形一动,就想破空追去。 于志敏忙低呼一声:“且慢!”紧握着她的左手。 王紫霜愕然道:“这两只鸽子多半是赤身魔教的传信鸽,为何不追上前去,把它抓了下来?” 于志敏笑道:“要抓它还不容易吗?只是既然有鸽飞出,则邻近处必有放鸽的人,说不定那放鸽子的人正躲在林里看我们的动静,此时敌暗我明,虽然不怕他,但万一被他漏网,使敌方有所准备,就不划算。所以,我们仍然要不显露形迹,先把人救了出来,然后和他们硬打……” 王紫霜吃吃笑道:“说了半天却说出歪理来!难道我们不追白鹄,就不露形迹?要是不露形迹,那末,敌人的伏桩为什么要放鸽子?” 于志敏笑道,“这就是你仅如其一,不知其二,仅知其常,不知其变我敢说,以我俩身形迅速,躲在林里的敌人绝对看不到我们如何渡河的,所以,他放鸽子的原因,无非是看到这一带从来无人行走,忽然来了两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才放白鸽回去报信,我们只要一面装着游山玩水,一面暗中留意鸽子的去向,过一会到了偏僻的地方,然后极力追上去,包可无碍!” 这一席话,说得王紫霜不断地点头道:“我强不过你!”昂起头来望着飞出很远的白鸽,扬声道:“哥哥!你说这条泸水又叫做金沙江,说是到处都有金沙,害得我跟你跑了大半天,石头倒看见不少,你可要赔我的金沙哪!” 于志敏笑道:“人家的金沙是在地底下,你不挖下去,那来的金沙?还好意思说我骗你!” 王紫霜一扭柳腰道:“我才不哪!你专会骗人,我要回去了!”果然转移莲步,如风摆荷花似的朝鸽子飞去那方向就走。 于志敏嘻嘻笑道:“别摔倒了,让我来扶你!”连跑两步追上前去,扶着她的腰肢,踏着山坡的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可是,天空上两只鸽子,已变成一个小白点,渐渐,失去了它的踪迹。 二小这样一步一步踱着,好容易才脱离那树林的视线,王紫霜吁了一口气道:“装这一回假,害得人家腰肢都弯了!” 于志敏道:“我这回才真正得到自由了!” 王紫霜愕然道:“你说什么?” 于志敏讪讪地笑着,却不答话。 王紫霜在他的脸上找了半晌,心里陡然会过意来,娇叱一句:“你敢使坏!”狠狠地在他的腿上扭了一下。 于志敏乘此机会,假装“哎哟”一声,跟着双脚猛然朝地上一蹬,身形破空而去。 约莫经过了半顿饭的时光,却见大江的旁边,有一座小小的市镇。于志敏停下脚步道: “这一段的江面是这样曲,那样曲,以我们的脚程来说,已经走有百多里了,说不定前面这片市镇,就是骆时康所说的白发溪,我们就往镇上弄起蛟肉来吃,顺便打听一点消息也好!” 王紫霜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可是,你说这里是白发溪,那么,那妖婆把人弄往那里去了?” 于志敏一楞,旋而道:“这里既然是赤身魔教的歇脚地方,那怕没有收藏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已经赶过了头前,妖婆几人还没有到达哩!”一面说,又一面扶着王紫霜走上用石板砌成的道路。 王紫霜踏上石板路之后,见于志敏还不肯放手,猛然一挣,离开几步道:“看你像什么样子?” 于志敏起先也微微一愕,旋而会意过来,笑道:“妹妹!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王紫霜把头一扭道:“我就不!你走在前面!” 于志敏奉命唯谨地跨上一步,回过头来朝着王紫霜浅浅地一笑道:“你跟在后面哪!” 王紫霜虽然觉得于志敏的眼神里含有神秘,一时还不会意,跟着跟着又走了一里,将要进入墟口,才蓦然想起这样地走,正合古人说“夫唱妇随”那句话儿,娇骂一声:“你好坏!”就急跨前一步。 于志敏听到王紫霜在后面骂他,转回脸道:“什么呀?”话声未断,背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捶,知道王紫霜到此时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嘻嘻地笑。 王紫霜恨道:“你还笑哩,敢再笑,我就不理你!” 这一来,于志敏果然不敢再笑了,并着肩儿,缓步走进墟口。向旁人一问,这小墟果然就是“白发墟”,二小心中都暗暗欢悦,立即找到一家小饭馆坐下,把蛟肉交给伙计,吩咐把它弄熟。 那小馆的伙计,也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看到二小身上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身背着宝剑,男的手中还提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走进店来,已经吓得一跳。旋而想起人家也许是何处的公子少爷将门小姐出来打猎,所以才略为安心,这时见说要把肉烧熟,慌忙用手来接,满以为那少年既能单手递了过来,自己何难一手提起?那知肉一到手,竟重得出乎意料之外,直往下沉“蓬!”一声,竟跌落了地面。 于志敏见那伙计不济,微微笑道:“你以为这块肉轻么?起码也有百多斤重,多叫一个人来罢,省得打碎你们的锅头!” 那伙计苦着脸儿道:“不瞒公子说,小店里就只有小的一人和小的妻子,等我拿刀来一块一块切进去烧就是了!”望着摔在地上的蛟肉发怔道:“只是这一块肉却像水桶一般,而且又有麟甲,不知道公子从何处得来,是一种什么野兽的肉?小的还不会烧,请公子把烧吃的方法告知小的才好!” 这一问,把个聪慧过人的于志敏问得不知所答,他本想照实说是蛟肉,又恐惊骇世俗,更不能隐藏自己的身份;要说是蛇蟒的肉,可是,这一带汉苗夷獠羌各族杂处的地方,不知有无忌讳。只好装着听不懂,再问一句道:“你刚才说什么?我还没听清楚,请你再说一遍!”藉着这个反问的机会,详细考虑一下。 那伙计笑道:“小的说话太快,难怪公子听不太懂,因为这块是什么东西的肉,小的不知道,也不懂如何烧法哩!所以请公子告诉小的……” 王紫霜看着于志敏还在为难,立即抢着道:“是蟒肉呀!你不见它身上还有麟甲?” 于志敏见王紫霜一开口,已来不及制止,只得由她,心里另作次一步的打算。那知这伙计一听是蟒肉,立即笑容满面道:“好!好!小的会烧了,不是小的在公子的面前吹牛,在白发溪这一带周围几十里,会烧蟒肉的也只有我黄半天一个!” 这个自称黄半天的老板兼伙计,吹完了牛皮,也不知从那里得来的力气,双手往蛟肉一抱,吆喝一声,巅巍巍地竟站了起来。 于志敏笑道:“黄老板且慢!我们一下子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且先把蟒肝蟒肉各切几斤,照你的方法烧好送来,剩下来的请你替我们切成薄片,用香料涂上去,烤熬了好带回去哩!” 黄半天“暧呀!”一声,把蛟肉往地上一放,笑道:“公子爷别和小的开玩笑了!烤熟这几百斤蟒肉,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才行,现在已是申正的时分,再过一会就要天黑了,还要往那里去?” 于志敏失笑道:“难道在你们这镇上过夜不成?” 黄半天也笑道:“公子爷如果肯在小镇上过夜,也是小镇的福气了,不瞒爷们说,小镇上一年当中,也难得遇上公子爷这样的客人来住宿,虽然有像样一点的过路客官经过,却都跑往镇西的侯府去住宿,并不在小镇上……” 于志敏心里一动,忙道:“侯家是个什么人物,他是开客栈的不成?” 黄半天失笑道:“侯家的大官人唤做侯成,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他的老太爷老太太仍然在世,却不愿管家,一家大小事都由大官人、二官人,与及媳妇来管,大官人手头阔绰,又有面子,最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所以,过往客人都往侯家去歇脚……” 于志敏忙追问道:“侯家能有多少屋子,能容得下那么多人来往,难道不怕麻烦?再则,他那有恁多闲钱来使用?” 黄半天笑道:“公子爷又替他担心了,侯府是敝处首富,一座大大的庄院,少说也有二三十间屋子,百来口男妇,听说他还拨出十来间空屋作为过往宾客寄住的地方哩!如果不是因为侯府替小镇上分担客人住宿,那么这些年来,小镇却没有一间像样的客栈招呼人家哩!” 于志敏由黄半天的话里,已听出侯家的一个大概,并也知道白发溪这个小镇未能热闹的原因。心想妖婆玉面鸳鸯李钰那一批魔党,可能把红姑藏慝在侯家庄,但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就是这里既然成为赤身魔教一个山堂,附近的善良为何不受到荼毒?嘴唇一动,正待多问几句,可是黄半天又道:“公子爷在小店用过酒饭之后,如果要往侯府歇脚,小的也可以带你们去,反正侯大官人好客,看到公子爷这样的人物,不但是打开中门迎接,而且还要大排宴席接待哩!” 王紫霜听这黄半天不断地替侯成瞎吹,心里很不舒服,又恐怕于志敏真个答应住在侯家庄,所以黄半天话一完,她就接口叱道:“猴子好他的客,干我们什么事?唠叨半天,害得肚于都饿了!” 于志敏微微一愕,黄半天却脸色大变道:“姑娘说话得小心点,侯大官人不是好惹的,被他手下的人听到了,就给小店带来吃不消的麻烦了!” 王紫霜那里肯服?“哼”一声道:“谅来也不过是几只毛猴子,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怕他,你姑娘才不怕他……” 于志敏和王紫霜相处了几个月,对于这位未婚妻的脾气已经摸得很熟,知道她是越扶越醉,吃软欺硬的,深恐她马上闹起事来,反致查不到红姑的消息,忙道:“黄老板,你快去弄酒菜罢,我们确是饿了,一个饿了的人那得不发脾气!”王紫霜听到末后一句,不由得“噗哧”一笑,瞄了于志敏一眼,低头摸弄看桌子上的碗筷。 黄半天看到这种情形,笑了一笑道:“小的自然省得!”用力抱起蛟肉,走一步歪一步地往后面去了。 于志敏看着黄半天走了,缕才长地吐一口气道:“霜妹!由这黄半天的话里听来,李钰那妖婆不来则已,要是真个来到白发溪,多半是住在侯成的家里,说不定侯成兄弟也都是魔教的党徒。” 王紫霜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猜着,既然你也是这样看法,我们何不在晚饭后,前往探查一番?” 于志敏蹙一蹙眉头道:“这却大意不得,侯家庄有什么人物,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是,就以季钰那妖婆来论,她充其量也不过早走个多时辰,而我们却没有赶上,可见她的轻功并不十分低弱,老聃说:‘良贾深藏若虚’,由这白发溪平静的表面上看来,说不定藏着很大的阴谋在后面……” 王紫霜吃吃笑道:“这回该轮到我说你了!” 于志敏愕然道:“你说我什么?” 王紫霜笑道:“你自负聪明以为样样想得周到,但在这一件事来说,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于志敏见她居然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反击,脸儿不禁一红,做声不得。 王紫霜满意地笑了一笑,又道:“这就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你只想到追赶那妖婆李钰不上,就认为她的艺业高强,却忘记跟着她走的人里面,还有一个弱到不堪设想的秀姑,纵然我们追不上妖婆,为何连秀姑也追不上?” 于志敏被她一语提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是啊!我竟然漏了这一着,也许她们另走一条路,被我们追过前头,而她们还没有到达哩!不论如何,今晚必然要看个明白。” 王紫霜皱眉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但是,我们住的地方呢?” 于志敏道:“看来这里的客栈也脏得很,不如就住在这里罢!等黄老板出来,由我问问瞧!” 王紫霜也表示同意了。二小又议定了不少的计策,恰好黄半天已端上一大盘热腾腾的炒蛟肝,与及两壶酒上来。于志敏趁机问道:“黄老板!请问一下,这镇上有住的地方没有?” 黄半天说道:“公子爷真个想在这里住?” 于志敏点点头。 黄半天笑道:“小镇住的地方倒有,不过,没有侯府舒适,而且房间肮脏,招待不周到。” 于志敏笑道:“我们和侯府的人非亲非故,不愿打扰人家。至于说到房间肮脏,这也不打紧我们兄妹最爱打猎,一年当中,也不知有几次睡在山里面的石洞、或地下,只要能够遮风蔽雨就行了。” 黄半天忙道:“公子爷既然这样说,那末就请歇在小店罢!小的以前也开过客栈,后面还空著有房间,只要打扫打扫就行了,只是,还没有请教公子爷的姓氏哩,再则房要一间或是两间,吩咐下来也好收拾!” 于志敏一面望看王紫霜,一面答道:“我姓龙,如果房间空着,就让两间给我们好了……” 王紫霜脸儿一摆道:“哥哥!我怕!” 于志敏立即改口道:“那么就要一间罢!” 黄半天唯唯应命,欢天喜地回后面去,过了半天,又端出热腾腾的红烧蛟肉。这时,二小已经浅斟低酌,吃个不停,见黄半天出来,于志敏立时赞一句:“黄老板!你烧的蟒肉,真正好吃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尝尝?”黄半天经此一赞,不由得笑颜逐开道:“龙公子、龙姑娘!小人那有这种福份?你俩自己吃罢,不过,这蟒肉一冷,就会起一股腥味,所以没有全部端上来。小人现在烤肉去,公子还需要什么,只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于志敏漫应一声,黄半天答讪着走了,二小又边吃边说起来,但因红姑失踪,心上免不了打有一个疙瘩,笑也没有往时笑得自然。忽然,于志敏压低声音道:“霜妹!她们来了!” 王紫霜倾耳一听,果然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埋怨道:“真烦死人!今天走这么远的路,明天还要走!”另一个接着道:“瑾妹妹!别尽是埋怨罢!给李师婆知道了,你就有一番好受的,再说,明天走与不走,还说不定!” 先前那人似乎不相信道:“师婆说过要走,为什么你又说不一定?” 后来那人道;“也难怪你不相信,因为来到这里之后,侯制令就交给一张小纸片给师婆,当时只有我和秀姑在侧……” 先前那人忙道:“璇姐!那纸片上说什么,竟能使李师婆改了主意?” 被称为璇姐那人道:“原来是江边暗桩的两张飞报,说看到一对少年男女在河边游玩,但他们的装束却不像本地人,后来就不见了。当时,暗桩虽然也出来查看,但是,那布满白雪的地上,并没有半点脚印。因此,秀姑就说恐怕是大闹江家堡那一对男女;如果真是遇上那一对男女,那末,麻烦就大了……” 于王两人听外面二女边说边走,越来越近,此时门外人影晃动,二女已现身门外,其中一人朝里扬声道:“老板!有什么现成熟的?拿出来吃!”联袂走进店里,一眼看到于王两人在对坐欢酌,神态同时一怔——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七 回 闲话室女司 淫魔粥粥 力夺神龙杖 妙女惶惶 说到于志敏、王紫霜两人因为要寻求红姑失踪的确息,追踪玉面鸳鸯李钰一群魔党,来到白发溪,正在黄半天开设的小饭馆里吃着,忽然门外二女现身,见到于王二人对坐欢酌,神态都骤然一变。那个名叫璇姑的经验较丰,虽然惊觉事出非常,但因自己一路叫着进来,此时立即退出,可有点不像话,而且在店里吃东西的少年男女,是否传说上的龙卷风一伙? 是否大闹江家堡的那一对?还不能确定。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喊喊道:“老板!有什么吃的?”却听到后面一声:“来了!”一位壮年汉子,已经由通往后进的小门走了出来。 黄半天一出外间,就见两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站立在一张棹子旁边,忙上前陪笑道: “两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年纪大一点那少妇,辗然一笑,朝着于志敏抛了一个媚眼,才轻启瓠齿道:“随便什么都行!”朝着于志敏桌上一指道:“他们吃的是什么?我们也照样吃吃!”话一说完,又抛一个媚眼过去,恰遇上王紫霜偏脸看见,鼻里“哼”了一声,又盯于志敏一眼。 黄半天听说二女要吃蛟肉,笑道:“龙家公子和龙家姑娘吃的是自己带来的蛟肉,不是小店所卖……”看二女似乎有点失望的神情,又忙道:“小店里最拿手的,还有炖炒牛羊肉……” 年纪大一点那位少妇,见说只有牛羊肉卖,脸上显得失望的样子道:“牛羊肉?我们吃多了哩,谁稀罕这个!”拉着年纪较小那位,回头就走。 黄半天只好恭送出门,然后回来咒一句:“找麻烦呢,天鹅肉吃过了不?”他这一嘟噜,把二小也惹得笑了起来。 于志敏笑道:“你干脆把门关了起来罢,要多少钱,我们给你多少钱,省得又吃天鹅肉的来了!” 黄半天笑应一声:“是啊!”接着道:“我还要烤蛟肉哩!谁有功夫让她们夹七夹八地缠着?”果然跑了上前,把大门关了起来。 但是,当那两名少妇出去未久,于王两人都同时听到被称为“瑾妹”那人的声音道: “璇姐!你好好地拉我出来做什么?”那“璇姐”道:“瑾妹!你不知道,在里面吃饭那对少年男女,不论由服饰上、年纪上、脸型上,都很像秀姑描述的人,虽然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可是,我们既然有此发现,就应该快回去告知李师婆才好!”那脚步渐走渐远,终而至于寂然。 当那璇、瑾两人退出店门之后,王紫霜就对于志敏道:“敏哥!我们跟她们后面好吗?” 于志敏忙止住她道:“这倒不必,由此看来,妖婆李钰这些人必然住在侯家庄无疑了,,谅她们不知道我们的来意,也不会即时逃走,我们现在也不便即时和她们见真章,如果立刻追去,反为不美!” 王紫霜皱着眉道:“你认为怎么着?” 于志敏道:“我们吃完晚饭,就在这里歇一歇,等到夜间再走……” 王紫霜等不得于志敏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头道:“现在不过是酋正,再等候到戌初,岂不等死人?” 于志敏失笑道:“再急也没有用啊!我们不把这里交代清楚,如何能走?” 王紫霜一想,确也无法,只好道:“我们快点吃!”一叠连声地催促吃饭。二小匆匆用毕晚膳,由店主黄半天带往最后面一间小房里,替他点上油灯,就要退出。 于志敏忙道:“你烤熟多少蛟肉了?先送过来罢!” 黄半天应了一声,退出房去,过了一会就提四五十斤的熟蛟肉进来。于志敏推说疲倦要歇,叫他不必再来了,并且给二十两银子作为酒饭店租,待黄半天一走,立即关起房门道: “霜妹!我们现在可以走了!”提起蛟肉,打开窗子,熄灭了油灯。 王紫霜奇道:“你还带这些蛟肉做什么?” 于志敏道:“我们今夜出去,目的是在寻找红姑回来,但我相信这万山的中间,居然有赤身教的山堂,那末,他的一切布置必然很严密,也许我们一到庄上,就被发觉。虽然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来意,但是,因为她们俘得红姑回来,我们跟踪就到,万一她们把红姑藏到另一个地方去,我们岂不要竭力追上去?因此,我就想出这个‘裹糇量以行万里’的办法来,以我们的脚程来说,他们要胜过我们已是不易,再加上我们以熟蛟肉作干粮,路上不需耽搁时间,那有追不上的道理?” 王紫霜大悦道:“对,对!你分一点给我带!” 于志敏笑道:“我们两人永远在一起走,谁带还不是一样?而且这蛟肉被烤出很多油腻,别搞脏了你的衣服……” 王紫霜笑骂一声:“贫嘴!”又接着道:“那就走罢!”首先冲窗而出。于志敏先跃出窗外,从外面把窗关好,也就施展轻功赶上了王紫霜,两条身影,直扑正西。此时虽然白雪反映着星光,大地上微微可以判物,但是二小的轻功在白昼里施展起来,外行人根本就无法看到,何况在这星月微茫之下? 再说,小镇西边侯家庄距离白发溪镇不过是三四里远,二小不须片刻,早已到达,果然看到灯火荧荧,在每一个门窗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于志敏身形一起,跃上一棵树梢,先把蛟肉挂好,然后和王紫霜扑往当中一间大屋,施展出“沧海一粟”的绝顶内功,把身体缩成一块扁扁平平的人皮,平贴在瓦面上,却听到屋里一个壮汉的口音道:“李老前辈!谅那一对少年男女能有多大的本事,值得你老这样躲躲藏藏?”接着就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道:“侯成!你真是糊涂,试看金宣祥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也被人家像抛彩球一般打去踢来,一筹莫展,最后还是迫得伪装输诚,暂保性命,然后飞报大凉山分堂。我虽然不像金宣祥那样脓包,但是,以一敌二,那有不吃亏之理?尤其是,不知道红姑这个叛徒,是否看上那野小子而吃里爬外。如果真是如此,那末,那野小子必然为她而来,说不定还会找上门来哩!” 那老妇话一说完,立即有一个女人的熟悉声音道:“师婆!我看红姑不会一变至此罢!” 那老妇喝道:“阿瑾!你知道什么?如果红姑不是存心叛教,为什么今天找到她的时候,她一味横蛮和你们打了起来?而且,手上还持有葛公子和邹姑娘的剑,说不定葛公子和邹姑娘都被她害了。如果我不看在她那狗牌师父的面上,老早把她当场处置了,省得她累人哩!” 瑾姑受此一吓,果然不敢做声。可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道:“李老前辈!既然红姑如此可恶,而且犯了叛教的大罪,为什么刚才晚辈请求要她陪宿,你老又推三诿四,尽是不肯呢?” 那老妇杰杰笑道:“你们兄弟入门尚浅,那里懂得此中的奥妙?须知我们室女司的女孩子,是从千中选一的孩子。无论在资质上,容貌上都异乎常人,然后再加以十多年的教养,使她变成又娇又嫩,又甜又香的一朵鲜花,用浑身的媚骨去迷惑教外的高手。如果那些高手虽恋而不迷,不肯接受我教的意旨做事,那末,就叫这些女孩子使出浑身解数,吸尽敌人的精髓,使敌人在十分快乐之中无知无觉地死去。所以,我们的女孩子岂是你们能够染指的? 不过,也有两样例外一样是真正犯了叛教、犯上等大罪,从室女司里正式除名之后,就可以任凭教下的汉子轮流使用,另一样就是,等到她立功回来,由室女变成少妇,她就可任意召其他汉子侍寝……” 那汉子拍掌大叫一声“好呀!”接着道:“红姑不是已经叛教了?” 那老妇笑骂道:“猴子性急什么?室女司还未除名,谁敢动她分毫,谁就先得受教规处置!” 侯茂只好长叹一声,那知唉声未已,瓦面上骤然一声巨响,瓦片与灰尘俱落,一根大梁凭空断了下来,打得杯筷与酒菜齐飞。这一群魔党骤遇此奇变,同起惊哗一声,纷纷起立惊退,拥向玉面鸳鸯的身旁。 就在群魔惊乱的瞬间,一条白色的身影从屋破处飘然而降,接着就是一阵罡风往魔党身上一迫,一声娇喝道:“是谁叹气?有胆的就出来吃你姑娘一掌!”纵目睨视,不可方物。 原来,于王二小平贴在瓦面上,把下面这批魔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于志敏听了,不过是感到赤身魔教手段淫毒,用心阴险;但是,王紫霜见魔党竟敢把女孩子糟塌到不成个人样,已经是越听越气,及至听到那男人一声长叹,分明是所欲不达的表现,更引发她一腔怒火,连于志敏也不招呼一下,立即施起“展气成雷”的功夫,把瓦面震裂一个洞,自己也就跟着下降。 于志敏猝不及防,而且和王紫霜挨得又近,竟被她这“展气成雷”的罡气震得他像一个风筝,飞出数丈。 先前因为得不到红姑,满不了肉欲而唉声叹气的汉子,正是侯家庄的二官人侯茂,惊魂未定,已看到来的是一位比红姑更年轻、更美艳的少女,又引起他天生的色心。此时,见对方指名找他,自恃大援在后,一纵上前道:“在下正是侯茂!美姑娘有何指教?” 王紫霜见出来那人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生相颇为英俊,脸色白里透青,眼眶唇皮都有一层黑气,心知此人必然是一个淫贼,当下面罩寒霜,胸藏杀机,冷冷道:“你就是叹气的人么?”劈空一掌,打将前去。 侯茂听到对方问话,还想嘻皮笑脸大肆口头上的轻薄,及至对方衫袖一扬,劲风已到,着着实实地捱上一掌,一声不响地朝后就飞。 玉面鸳鸯见屋梁一断,人随尘落,虽然不知来人用的是什么功夫,却慑于来人的功力。 此时对方轻轻一举手,就把侯茂打飞回来,竟忙一件枯瘦的手臂,把侯茂拦腰一接。那知不接还可,一接到手上,侯茂的两端竟像绳子般折了下来,玉面鸳鸯见此形状,知道对方这一掌用的全是阴劲;所以被打的人外表虽然完好无缺,而皮以内的骨肉五脏,俱已糜烂如饴,想不到这少女的功力已臻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由得大惊失色,顺手把侯茂的尸体往侯成一送道:“接过去!”立即一个腾步上前,戟指王紫霜骂道:“那来的野丫头?一出手就打死人!报上名来,等奶奶送你回老家去!” 王紫霜看来人的相貌,揣摩她说话的声音,已知道她不折不扣,正是所谓“玉面鸳鸯” 的妖婆李钰。当即冷笑一声道:“玉面鸳鸯要问我么?我就是你魔教里闻名丧胆的人,名字不须告诉你了,赶快把红姑献了出来,饶你半死,否则,侯茂那小子就是你的榜样!” 玉面鸳鸯杰杰笑道:“果然不出我的意料,原来是你引诱红丫头叛教,你还想要红丫头么?她已经到总坛做灵鬼去了,你有本事就去找她,现在先吃我一招!”双臂一动,一招“野鹜戏波”左臂往王紫霜腰间一抱,右臂往王紫霜的肩上一搭。 王紫霜虽然艺业高强,却不懂玉面鸳鸯这一招,只感到对方掌动生风,掌形带煞,但是,自恃艺高一着,待那劲风及身,陡然双掌齐吐,喝一声:“去你的!”一招“推山填海”,打正玉面鸳鸯的胸腹。 玉面鸳鸯的艺业虽然高强,但是,王紫霜因为听她说已把红姑送走,所以含怒发招,这一招起码也用出七八成功力,玉面鸳鸯那还能抵挡?只听到“吭!”一声,玉面鸳鸯当场倒地。 屋内余党虽然还有十个八个,可是看到连玉面鸳鸯也禁不起一招,就已废命,这时那敢强横?一声“女侠饶命”竟然纷纷跪倒。但王紫霜杀机已冒到顶端,那肯饶这群淫虫活命? 一掌一个,把屋里一群淫凶的魔党,打得横尸遍地,却听到一声厉呼。 王紫霜定睛一看,原来是在白发溪遇上的那位瑾姑,不由得手底一停,叱道:“鬼叫什么,难道你作孽还不该死?我这样一掌就死,比在魔教里受折磨而死还好得多哩,快伸过头来罢!”此话一出,屋顶上却“噗哧”一笑。王紫霜仰头骂道:“你敢再笑,过一会就撕你!” 瑾姑趁这机会抱着王紫霜的双腿,哭道:“姑娘饶命!婢子已经知道魔教的淫恶了!” 哭得令人肠断。 王紫霜一双玉掌竟无法劈下去,微吁道:“你替魔教立功了没有?” 瑾姑脸儿一红,轻轻地一摇。 王紫霜奇道:“你没有立过功,为什么打扮成这个妇人的样子?” 瑾姑粉脸更加娇红,抽抽噎噎道:“婢子确实没有替他们立过功,姑娘不信可以试试就知道了!” 王紫霜脸儿也不禁一红,“啐”一口道:“该死!当心我捶碎你的骨头!”一眼望见瑾姑震栗那样子,又有点不忍,缓和了口气道:“以后不要乱说,站起来罢!我还有话要问你!” 瑾姑叩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望望身旁那些尸体,又望望王紫霜的脸孔,不禁呆呆地发怔。 王紫霜失笑道:“你做这怪样子干什么?我要问你,红姑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瑾姑愕了一愕道:“红姐确实被送走了,听说是送往室女司的东南总坛,但是,总坛设在九龙场,从这里去有好几条路可走,婢子却不知道她们走那一条路。因为把红姐送走,是师婆的意思,她自从得到璇姑由白发溪回来的报告,知道姑娘和那位少爷来到白发溪,立刻差她们两人押着红姐逃走……” 王紫霜这回是真气了,喝一声:“阿敏,你还不赶紧下来!”因为她再三主张即时来探侯家庄,被于志敏说出种种道理,以致耽搁了时间,这时听说人已送走,心里那得不气?但是,她这么一喝,屋面上却寂然无声。 这种情形,太出王紫霜意料之外了。照她的经验上说,她和于志敏相处了几个月,平常只要略为发生小气,要骂要打,于志敏绝不敢跑,而这次却一反常态,不由得暗想:“这人跑那里去了?”静气一听,遥闻后院有兵刃撞击的声音。王紫霜很少见于志敏使用兵器,这回使起兵器,料必是遇上强手了,本待即时往后院去,但这里的事仍没有办完,同时也知道他不会出岔子,又反问瑾姑道:“你愿不愿替我们立功?” 瑾姑见王紫霜一身艺业,自己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听说要自己“立功”,一时不知所指,暗忖:“我除这身子之外,能有什么?”这一想,却想入了岔路,大喜道:“只要姑娘吩咐,婢子万死不辞,是否要婢子服侍少爷?” 王紫霜起初见瑾姑一口答应,芳心大慰,听到她后面一句,恨得骂一声:“不要脸!谁要你服侍他!” 瑾姑被骂得一楞。 王紫霜仔细朝她脸上望去,见她脸上虽露出正气,而眉宇之间,荡意未除,暗道:“不好,别给她惹上那冤家!”接着又喝道:“你到底愿意立功不?为什么不说?” 瑾姑苦着脸道:“婢子不知道怎样立法?” 王紫霜又骂道:“蠢东西,女孩子难道除了那样,就没有了?我要你再逃回魔教,看看红姑到底在什么地方?觑个方便,把她放了出来,你跟着出来,这就是你立的功,到底去不去?” 瑾姑一听,吓得脸白唇青道:“婢子宁愿死在姑娘的掌下,也不愿再回魔教。因为一被发觉,就要被淫辱个够,然后把大蛇放入裤档里面,缚紧了裤管,再把人绑成一个“大” 字,下面热起火来,让那长蛇在里面乱攒乱闹,这种惨状,有谁能受得了?”说着说着,竟号啕大哭。 王紫霜听得怒火冲天,狠狠地喝一声:“岂有此理!” 瑾姑惊得跪倒地上,哭道:“姑娘要杀婢子,就现在动手罢,婢子委实不敢再回魔教里去!” 王紫霜这才觉到自己这一场怒,发得不是地方,不由得哑然失笑道:“蠢东西,我不是骂你!” 瑾姑诧异地仰望着王紫霜脸孔,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姑娘这一喝,真个吓坏婢子了!” 王紫霜抚摩着瑾姑的柔发道:“起来罢!怕什么?你就回魔教也不要紧,今夜我先教给你一套剑法,并且在路上暗中保护你。你回到魔教的坛里,我们只要知道你住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可以进入你房里去,所以,你不必怕魔党对你下什么毒手!” 瑾姑明白了这个意思,才勉强地答应下来。 王紫霜见她答应替自己担任内间,也喜形于色。略一倾听,知道于志敏仍然在和别人搏斗,暗道:“这个是谁,竟然恁般难缠?”立即一挽瑾姑道:“我们去看热闹去!”脚尖微动,身形已飞上瓦面。 瑾姑见王紫霜已出外面,也就从破瓦处跃出,两条瘦小的身形一前一后,直扑后院。 王紫霜目光锐利,远处就看到于志敏一枝长剑,金光闪闪地迎击一个白发老人;那白发老人手上一条长约八九尺,寒光耀眼的兵刃战来虽很吃力,但也不见得落败。王紫霜一声娇叱,人随声至,骂道:“你不快点把这名怪物毁了,我们还有事哩!” 于志敏笑道:“要毁他还不是容易,可是,这老儿一上来就自吹自擂地说他是什么‘皓首神龙’,又说他这枝‘神龙杖’如何巧妙,因此,我才想到等你来赏识他这根哭丧棒,否则他老早和屋里的人一样了!” 王紫霜被他这么一说,也就端详那根长杖一下,却见杖身闪闪地发出正色霞光,杖头那端镶有斗大的龙头,那龙舌也伸伸缩缩地泛出青光。 于志敏说了之后,不见王紫霜回答,又笑道:“霜妹!他这枝哭丧棒耍得倒还不错,你要不要看哪?” 王紫霜正要回答,却听到那老头儿大喝道:“少废话,看招!”那枝“神龙杖”招式一变,就见一片光华把于志敏裹在核心,王紫霜不由得一愕。就在那皓首神龙变换杖法的当儿,王紫霜又感到衣袂一动,瑾姑在后面轻声道:“姑娘!你去帮少爷把那老儿毁去,此人是魔教巡察副司,不知道怎会到此地来,如果放他走了,婢子和红姐都没有命了!”王紫霜“哦”了一声道:“这样一个废物,那值得两人打……” 果然听到于志敏在光华里笑道:“老儿且慢得意,我不过要你把吃奶的功夫都拿出来罢了,不然,我要你向东倒,你绝不敢往西歪……”忽又扬声道:“霜妹!你要想打,我就让给你!” 王紫霜笑道:“好!让我来捡个死蟹!”身形一掠而下。站在王紫霜后面的瑾姑,只觉到眼光一移,接着就闻到一声朗笑,身旁王紫霜已在下面和皓首神龙打成一团,自己的身旁却站着和皓首神龙过招的那美貌少年。 瑾姑不由得赞一句道:“公子!你们的身法好快!” 于志敏笑道:“你叫做瑾妹是吗?在魔教里立功了没有?”他这一句无心而好奇地问,却把瑾姑问得脸红耳热,“啐”他一口道:“你这人哪!什么话不问,却要问这些,我叫做丁瑾姑,你爱叫瑾妹就叫瑾妹罢!” 于志敏被瑾姑“啐”得有点莫名奇妙,反正他已被女孩子“啐”多了,以为个个女孩子都爱“啐”人,所以也不在意,微笑道:“我听那什么璇姐把你叫做瑾妹呀!……”忽又改变口气道:“快看!迟了就没有看了!”忽又低声嘟噜道:“霜妹就是性急,一下子就想毁人家……” 瑾姑见他末后几句,竟是自言自语,正要说他一句“-子”,那知于志敏话未说完,就听到房下一声娇叱,倏然人影一分,一团光华流星般倒射上来,吓得她失声大叫,又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笑道:“你这丫头鬼叫什么了?”这才知道王紫霜已经得胜,并且夺下皓首神龙的手中兵刃,不由得轻拍酥胸道:“姑娘吓煞人了!” 王紫霜笑道:“胆子那么小,要叫你做那件事情,你不露出马脚才怪哩!”也不等到瑾姑回答,忽又对于志敏道:“这皓首神能在赤身教里已是副司的地位,功力却恁般不济,看来我们两人就可杀它一个落花流水,也不须再找多人帮手了!” 于志敏还没有答话,丁瑾姑已抢着喊一声道:“姑娘!”然后接着道:“以姑娘和少爷的艺业来说,赤身魔教却是没有人比得上,但是,其中好手如云,皓首神龙盛华这种人物,不过是总教各司中三四流脚色。再则,冈底斯山的总教所在,布置周密,明岗暗哨,周围百余里没有一个不是教党,举凡开店的,卖吃的,牧羊的,都是总教的眼线,所以,千万大意不得……”瑾姑这一番话,原是一场好意,但是,王紫霜听了,反而觉得异常刺耳,还不待她说完,就“嗤!”一声冷笑。 于志敏忙道:“且听她说下去!” 丁瑾姑望望于王两人,道:“不知叫婢子说些什么?” 于志敏笑道:“你对赤身魔教既然是那样熟悉,清楚,你就尽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罢!” 丁瑾姑想了一想才道:“婢子虽然在魔教里面整整十年,对于魔教的一切,也不过是知道一个大概。但是,这个大概要说起来,事实上也不容易……”又望望于王两人一眼。此时,于王二小都静静地听她说,忽见她语气一停,王紫霜心急道:“快点说下去呀!” 于志敏也催她快说。 丁瑾姑才又接着道:“魔教的中心总坛,设在冈底斯山,指挥有东北总坛、东南总坛和江汉总坛,但是江汉总坛始终没有建立起来……” 王紫霜截着道:“你这个说法可有毛病,魔教既然只有东南、东北两个总坛,为什么又设有中心总坛?而且,为什么西北、西南、正北、正南、正东、正西,这些方位,都不设总坛?再则,我听说李钰妖婆是室女司东南总坛的副坛主,这是什么一回事?难道室女司也自设总坛?” 丁瑾姑被王紫霜一阵辩驳,好容易等到她停了下来,才道:“姑娘说的都对呀!总教里面一共有室女司、布祥司、行人司、禁治司、巡察司、招募司等六个司,除了行人司不设总坛之外,其他各司都设有总坛,所以说起东南总坛,就包括有五个司的总坛,而且互不统属。至于单单设东南、东北两处总坛,而其他方位不设总坛的原因,据说是西北和正北是玄冰谷那边直接掌管,正西、西南地广人稀,目前起不了什么作用,正南、正东,都可由东南、东北两起总坛兼管……” 于志敏“哦!”一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但是,我听说还有什么分堂、支堂、分会、支会,这些又是什么来历?” 丁瑾姑道:“分堂的地位和各地总坛差不多,不过是一表一里。分堂是事管外务、发展的,总坛是专管教养、派遣的,其中隶属上也各有不同,分堂的堂主对于总坛各司正副司监,都必需奉命唯谨,可是,总坛的坛主除了奉遵本司的号令之外,对于各司,一概可以不卖账。” 于志敏失笑道:“照这样说起来,各地总坛,都各有一个父亲,而各地的分堂,却是众人的儿于了!” 王紫霜笑着骂道:“该死,你往那里学来这些鬼话?” 丁瑾姑笑道:“少爷比喻恰当得很哩,他们的关系正是这样,至于支堂则要受分堂管辖;分会、支会,另是魔教附设作为诱骗童男童女,少男少女,壮男壮女的机关,随处随地都有,说也说不完了。” 于志敏笑道:“那些狗东西,也用不着说了,横竖给我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棒打煞……” 此话一出,惹得王紫霜也吃吃地笑了起来,丁瑾姑更笑得弯腰道:“少爷!你又不是打狗?” 于志敏望着王紫霜抢得“皓首神龙”那枝“神龙杖”,微微笑道:“霜妹!你夺来这枝打狗棒,不是准备打狗,那么要来干啥?” 王紫霜这才悟出于志敏原来绕了弯子,说她手上那枝长杖,不由得娇骂一句:“你知道个屁!”接着又道:“那老儿也是怀璧其罪了,我如果不是爱上他这条打狗棒经得起削,而且还嵌有很多‘金刚玉’,那么,他也不死那么快……” 于志敏奇道:“你要它做什么?打狗?还是挑行李?” 丁瑾姑听了不由得“噗哧”一笑。 王紫霜横了于志敏一眼,幽幽道:“你还要打趣人家哩!人家还不是因为想到将来到达滇池,寻找到阿公的时候,这枝拐杖也许阿公会用得着,才夺了过来的!” 于志敏没料到王紫霜竟然在百忙中想到自己的父亲,此时被她触动了情怀,心里不由得一惨,几乎掉下泪来,急忙吁了一口长气,凄然道:“我不知道阿妹是这样想,才拿来说笑,这是我错了!” 王紫霜见于志敏居然肯当面认错,也婉变一笑道:“你这是干吗了?忽然像个老虎,忽又像个小兔,尽是什么错了,错了的,也不怕人家听去了笑话!” 丁瑾姑虽然不知二小的关系,这时看来,也就明白几分,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把沉缅在往事回忆,和心心相印中的二小惊醒过来,不由得脸泛微红,彼此对望一眼,轻轻一笑。 王紫霜在这一笑之中,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忙道:“这个皓首神龙怎么在这里和你打起来的?” 于志敏笑道:“你进入前面屋里打妖婆李钰,后来又叫……”朝瑾姑一指接着道:“这位妹妹伸头给你杀,我才走来后面……” 王紫霜见他说出她自己那一句傻话,嫩脸一红,想不出什么话来辩,急中生智“哼!” 了一声打断于志敏的话头,才道:“好意思叫人家做妹妹哩,也不问问人家比你大了多少?恐怕人家做你的姐姐还嫌你小!” 于志敏被王紫霜骂得无话可说,眼睁睁地望着。幸得瑾姑接口道:“婢子年纪虽大,怎敢对少爷……” 王紫霜又笑骂道:“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他叫做于志敏,也叫做龙卷风,你知道了没有?” 丁瑾姑一听王紫霜说出于志敏的名号,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呀!”接着道:“龙卷风这三个字,婢子在魔教里已经知道很久了,教主派出很多高手找你们哩!照这样说来,姑娘可就是梅……” 于志敏也俏皮地叫道:“是啦,是啦!她叫做王紫霜,也叫做梅花女侠,还叫做木然……”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紫霜叱他一声,把剩下的话统统叱回他肚子里去,只好扮个鬼脸,一声苦笑。 丁瑾姑这时知道当前这一对少年,竟是轰动总教各司,传命各处党徒特别留意的人物,既是敬慕,又是惊佩,怔怔地想了一想,扑地就拜道:“婢子不知是你们两位,现在宁愿服侍少爷和姑娘一世,也不离开了……” 王紫霜双手一扶,把瑾姑扶了起来道:“你刚才还答应我,要回魔教解救红姑呢,难道又要反悔?……” 丁瑾姑坚决道:“不!姑娘要婢子往那里,我就往那里!”王紫霜从她那口音中,听出坚决异常,也暗暗喜悦。 于志敏不明就里,忙道:“使不得!你既然是改邪归正,岂能再入魔障,而且你的功力又不太高……” 王紫霜一双嘴,嗔道:“你既然知道阿瑾的功力不行,为什么不用那套法宝出来,像教文信儿那样的教她?” 于志敏愕然道:“那样如何使得!我如果运用瑜迦术来教女孩子,那么,我老早不知收了多少徒弟了!” 王紫霜见于志敏仍是推三阻四,心里真个微怒起来,拉长了脸喝道:“你怎么啦?以前就因你不用那套鬼把戏来教我们女孩子,才致蝉姐受辱,红姐被擒,这回你再不教,使阿瑾被擒回去,我可不再饶你!” 于志敏见她强词夺理,把蝉儿和红姑被擒的事,都归罪自己,再看到她那付拉长了脸孔,又不敢分辩,只好叹一口气道:“教就教罢!但是,教什么东西呢?再则,我得事先声明,不论结果如何,你可别怪我!” 王紫霜只要于志敏答应,毫不考虑道:“你就教她一套剑术和柳絮随风的轻功罢,要是教不会,我还要打你哩!” 于志敏笑道:“没有教不会的道理!你们跟我进屋里去,省得在外面受凉!”大踏脚步走往一间大屋。 瑾姑跟着于志敏踏进那间大屋,就见厅上七歪八倒地躺有十几具尸体,不由得“呀!” 一声惊叫。 王紫霜笑道:“这几具废物,也值得恁般惊怪,如果给你见到绳金寺死那几百人,还要吧你吓死哩!”又向于志敏道:“你怎能一下子就找这么多人来杀?” 于志敏笑道:“多?你再去看看那几十间屋子,那一间不有十来个?”忽然用庄重的口气道:“我本来也不肯向这些蠢才动手,只因他们就在今天上午帮忙侯茂兄弟害死父母,还要高谈得意,使我想起阮籍那句话来,才把他们当做猪羊蛇蝎来杀!” 王紫霜笑道:“阮籍一句什么话,使你竟那么狠?” 于志敏道:“本来时间已经不早,要教阿瑾的剑术,不必说这些过去的故事,但是,你既然问起来,说了出来,待你们也狠一点才好……” 王紫霜嗔道:“要说就快一点说,谁耐烦站在死人堆的旁边,听你慢吞吞咬文嚼字来了!” 于志敏嘻嘻一笑道:“阮籍是晋时的名士,有一天他听到别人说某人杀母,他就叹一口气道:‘杀父犹可,奈何杀母?’听的人都觉得奇怪,当时就问他的理由,他才说:‘古之民,与禽兽杂处,与麋鹿同游,只如有母不知有父,所以杀父不过和禽兽相等,并不足怪,但,他杀了母亲,就是禽兽不如了!’你们看这群魔党,帮侯茂兄弟杀母,而且还拿来称赞什么‘大义灭亲’,试问那还有半分人性?因此,我就统统送他们回老家去了!”说到最后,一脚跨进了房门。 王紫霜跟了过去一看,却是枕食俱全,布置得整整洁洁,还有不少女人的用品。回头一看,见瑾姑仍然站在门外踌躇,忙一招手道:“进来呀!没有人吃你,我也还在这里呀!” 丁瑾姑粉脸一红,应了一声,也就进了房里,任由于志敏和王紫霜摆布。 约莫经过大半个时辰,丁瑾姑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了过来,仍然闭着眼睛,回忆那美妙玄虚的梦境,自觉到小腹里面暖烘烘地,周身骨节酣畅,中气充足,竟然舍不得起来。 王紫箱笑着骂道:“傻丫头!还想睡着打赖不成?要等你一起去做多少事情哩,快起来试一试,我们也要一同去救红姑去!” 丁瑾姑忙睁眼一看,于志敏已经不在身边,只有王紫霜仍然满脸堆笑,注视她的脸孔。 忙起床穿衣道:“姐姐……”又急急改口道:“姑娘!我做了一个很长,而且很美的梦,但是,梦里学到的东西,倒底是不是真的?” 王紫霜好笑道:“怎么不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就往外面试上一试,别把它忘记了!” 丁瑾姑跟着王紫霜走出门外,却见于志敏伫立在屋脊上面,凝神远望,似有所思,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狂跳,而且脸上也觉得有点烘热。 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惭和不安,丁瑾姑忙高喊一句:“少爷!”企图以声音来抑住心中的情绪,接着使了一个“羊角风高”身形一盘,就凌空拔起,轻飘飘地落往于志敏的身傍。 这一个羊角风高的身法,正是于志敏用瑜迦术在梦里授给她“柳絮随风”的轻功一部份。 王紫霜看了笑道:“好一个身法,使得恰到好处,接我这一招梢梢,看你到底进步了多少?”脚尖往地面一按,身形已扑上屋脊,左掌一扬,右臂舞着神龙杖横扫过去,一阵劲风打往瑾姑的身前。 丁瑾姑只听王紫霜声音一落,劲风已袭了过来,虽知王紫霜故意试自己的功力,绝不会使自己受伤,但是那劲风的威势,何等惊人,尤其是“神龙杖”的劲风,已把瓦片也刮了起来,丁瑾姑此时赤手空拳,那里敢接这种猛招? 百忙中一仰身躯,双脚一蹬,顺着劲风的来势,身形飘过另一座屋脊。 王紫霜吃吃一笑道:“这一招倒还不坏,再看着!”肩膀微晃已追上前去,喝一声: “接招!”玉掌一伸,又是一阵掌风打出。 丁瑾姑忙使一个“月夜移舟”,身形横飘丈余,刚好躲过王紫霜一掌。 王紫霜不由得笑着骂道:“你是怎么搞的?我叫你接招呀!你尽跑个什么?不接招那见得功夫?” 丁瑾姑笑道:“婢子怎敢和姑娘过招?” 王紫霜叱道:“少废话!”一纵上前,又是一掌。 丁瑾姑又闪开去。 于志敏笑道:“瑾姑!她不会打伤你,你就硬接一招罢,可是,你得用足功力才行啊!” 王紫霜叱道:“谁要你多嘴?”单掌一扬,又打往瑾姑的身前。丁瑾姑真个用足功力,双掌往胸前一护,猛向前推,只听得“蓬”一声,自己被震退两步。才一定身形,就听到王紫霜叫道:“再试剑法!” 丁瑾姑忙道:“姑娘!我没有剑哩!”话音未断,就听一声“接着!”两道闪光破空而至,端端正正插在脚尖前端,不由得吓了一跳。 却听得于志敏道:“瑾姑!你就先用这两枝剑罢!这两枝剑虽然不太好,但在你用起来,人家不会认得出是谁的,将来要有机会,再替你找一把好的!” 原来于志敏替丁瑾姑施术完毕,知道她很快就可醒了过来,只对王紫霜说了一声,立即飞身离室,四处搜寻宝剑,然后在屋脊上等候她们出来。这时见王紫霜要考验丁瑾姑的剑术,才把剑抛了过来。 丁瑾姑拔起脚前双剑,笑道:“还不知道能否记全哩?”双剑交叉在胸前,朝于王两人招呼一声,立即依照梦里学到的一套“盘龙剑法”施展开来,但见精光霍霍,耀雪生辉,两团剑光就恍如双龙飞舞,把周身裹定。 王紫霜紧盯着她的剑锋,舞到要紧之处,也忍不住拍掌叫妙。于志敏眼看梦里调教出来的居然有这份功力,也微笑地点头。 约莫经过一顿饭的时光,丁瑾姑已使到最后一招“龙腾致雨”,一声娇叱,身形腾起五六丈,霎时银光下泻,如骤雨下降把那边屋面笼罩起来,又一声娇叱,双剑一收,一个“社燕归巢”身形斜斜一纵,飞回于王两人的身旁,纳头就拜道:“相公!姑娘……” 王紫霜不待她吧话说完,忙扶她起来到:“谁教你那么多礼的?好好一个人偏要学做磕头虫,又有什么意思嘛?” 于志敏看丁瑾姑有点气喘,而且额头见汗,微微笑道:“难为你学得不坏,在剑招上已有几分功力,可是,内力却不行,如果遇上几个像皓首神龙这一类人物围攻,你仍难免吃亏哩!” 丁瑾姑笑道:“相公说得很对,婢子起先还觉得中气充足,但过了百招之后,好像就有点力不从心起来,大概是梦里学到的功力,未免有点不实吧?” 于志敏低头沉吟道:“这是什么原因?……”忽然由秀目里射出两道精光,紧盯在瑾姑的脸上。 丁瑾姑骤然被他这样一盯,心神陡然一震,急忙低下头来,可是,心头上仍卜卜跳个不停。 王紫霜也被于志敏这突然举动呆住了,立刻横他一眼,骂道:“好好地瞪你那对牛眼做什么?也不怕把人吓住了!” 那知于志敏却不理她这一句话,突然又抓起瑾姑的右臂,用自己的食中无名二指往她的寸关尺脉门上一按,丁瑾姑周身就如触电般,感到心旌摇荡,脸红红地望着于志敏,一双秀目透出渴望的眼光。 但是,于志敏一按之后,立即松手笑道:“我以为什么不济,原来你在试剑的时候,竟然勾动了情魔,心存欲火,那得不糟?” 王紫霜不由得叱道:“你简直是满嘴胡说!”还待再骂几句,却见丁瑾姑的粉脸通红,低头不语,心里暗自纳罕,料想于志敏所说未必无因,忙问道:“阿瑾!他说的可真?” 丁瑾姑被这一问,一时芳心紊乱,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点一点头,立即跪下道:“婢子该死!” 这时,王紫霜也猜中多少了,本待喝骂几句,却见她泫然欲泪的神情,心上又有点不忍,叱一声:“起来吧!我看不惯这样子!” 丁瑾姑只得磕了一个响头,站了起来幽怨地望于志敏一眼。 于志敏仿佛没有注意到丁瑾姑看他,只淡淡一笑道:“你学这套剑法已经得到其中神髓,如果对敌的时候不为他事分心,那么对付三几个皓首神龙,也绰有余裕了!”回头对王紫霜道:“你说要救红姑,现在可以走了吧?还有什么事不?” 王紫霜想了一想道:“去救去!”把手里的“神龙杖”往于志敏那边一递,笑道:“你拿这个!” 于志敏嘻嘻一笑,接过-杖舞了一个杖花,双脚一蹬,已去得无影无踪。王紫霜叱一声“走!”拖着丁瑾姑如飞而去。 王紫霜拖着丁瑾姑走了百多丈远,就见于志敏站在一块山石上,手里拿一块蛟肉边嚼边笑道:“我们走往那里去?” 丁瑾姑看他那付滑稽的样子,不由得“噗”一声笑。王紫霜也笑起来道:“看你这付饿鬼样子,走往后面去罢!”由丁瑾姑当前带路,一行三人踹着地上的白雪,继续他们的征程——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八 回 无意入荒山 桑林恶斗 有心援隐侠 剑影横飞 再说,璜琼二女在昭通西边的荒山遇救,别了于志敏和王紫霜,骑上宝马,直往滇池的路上飞奔。虽然那两匹千里良驹,惹起不少路人注目,但璜琼二女涂上化颜丹之后,一改原来娇艳欲滴的真面目,一个脸上赤如珠砂,并且左一块右一片地绝不均匀;另一个的脸上蓝如青靛,长一条短一条地形同泪竹。再则身披长剑,挂着那四只蛟爪,一个蛟头,看起来就像罗刹女再世,鸠盘荼再生,不但不敢接近她俩,反而退避三舍,惟有那开客栈开饭馆的无可奈何,只得招待她这一对宝货。 璜琼二女见人家不来招惹她,倒也落得清闲无事,夜宿晓行,已非一日,这一天午末未初,到达了云南府治,正是街上十分热闹的时刻,那些街上的人士,听到马蹄响处,一对丑怪的少女已来到身后,无不惊哗一声,纷纷让路。 璜琼二女找来找去,好容易才找到一家清静整洁的小客栈安顿下来。卸下行装之后,阿琼望着阿璜的脸色笑道:“我们这半个月来,被这个鬼脸害苦了,虽然免却许多无为的麻烦,可也带来不少烦恼。我们已来到这里,从明天起,我们得替于相公寻找于老太爷,难道还带看这付霉气的脸色出去见人踩探?” 阿璜忍不住笑起来道:“你绕了那么远的圈子,结果就是为了要洗去化颜丹一句话,洗掉就洗掉罢,但我仍然有点耽心……” 阿琼奇道:“在这云南府治的地力,你不见我们来的那条街上都挤满了人,还有不少兵丁,难道还会出什么错不成?再则,我们为了寻找老太爷,不知一个月寻得着,还是半年寻得着,所以,必需有个久居的打算。如果天天这样使用化颜丹,到将来真个需要的时候,反而没有了!” 阿璜扁起小嘴学阿琼说话那姿态道:“呀!呀!呀!呀!你还没有知道我耽什么心,就说了一大串。告诉你罢!我们还照这付样子,阿玲小姐也认不出我们来,如果洗掉了化颜丹,恢复回原来的面目,万一被她带着阿珠那丫头撞上,又该怎么办?还有老婆婆更不好应付哩!” 阿琼果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现在被阿璜问起来,倒窒了半晌,旋而笑道:“才用不着耽心我们闵小姐呢,她不过是为了于相公才拚命地追来,如果遇上我们把消息一说,她了不起也在这里呆等下去。如果说被红花婆婆遇上,我们就骗她一回也没有多大关系,要是红花婆婆和小姐一同来……唔!有了我们就把事情讲个明白,反正婆婆年来行迳,已决心做个好人,再有小姐从中转湾,说不定为了小姐的终身作想,还要帮我们找于老太爷哩!” 阿璜好容易等到她把话说完,才笑着骂道:“你这丫头敢情是想男人想疯起来了?什么终身不终身的,随便给那一位小姐知道,不撕你那两片臭嘴才怪!” 阿琼也还嘴骂道:“我就不像你专会撇清,把话留在心里发霉,你要是不想,为什么前几天还对王姑娘哭啼啼地,啼什么来着?我们周身都被人家看一个够饱,要不趁早打定主意,看你将来又怎么着?” 阿璜被她说得脸红红地,“呸!”一声道:“不要脸的浪蹄子,这种话居然也说出口了,王姑娘要你去替她抱被窝哪?还不快点叫伙计打水来洗那鬼脸?” 阿琼吃吃笑道:“是哪!还敢强嘴,心里都喜得开花了……”气得阿璜举手要打,才一挽裙子,一路笑着跑了。 阿璜独坐房中想了一会,想到阿琼的话,确也是一个道理,不禁又惊又愁,一颗芳心,万分纷乱,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就被庭外吃吃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潮,不由得暗咒道: “野鬼这个笑的癖气不改,终会死在笑的上头……”心念未已,那笑声已达房门,这才看到阿琼提着一大桶水,跟在一个佣妇打扮的中年女人身后进来。 那佣妇一进屋子,就放下带来的脸盆,笑道:“你这位姑娘的心肠真好,竟替我这贱婆子提水……”一面把阿琼提来的水舀在盆里,一面唠叨地接着道:“贱婆子不懂得怎样报答你们,只有天天祈求上苍,保佑姑娘找到好的婆家罢!”这一阵话,说得阿琼和阿璜的脸上发热,阿璜更狠狠地盯阿琼一眼,心里暗道:“这都是你招来的,过一会不捶你才是活该!” 阿琼似乎也嫌那佣妇噜苏了,吃吃笑道:“好了,好了!你放着,我们自己舀罢!”一把夺过水勺子。 那佣妇才唠唠叨叨地,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阿璜等得那佣妇一走,就跃往门边,关起房门来埋怨道:“你怎么的?带这么一人来唠叨半天!” 阿琼却忙着洗刷脸上的颜色,一声不响,顷刻之间,洗得一干二净。阿璜因为七八天来没有看到阿琼的真面目,这时看来倍觉鲜姘,等到阿琼一洗完毕,也抢着洗了起来,互相望着,发出会心的微笑。 琼璜二女这样处置倒不打紧,可是,当她们梳洗完毕,叫那佣妇进来倒水的时候,反把那佣妇吓了一跳,嘟噜着什么天仙般的姑娘,好端端地画成鬼脸啦,害得二女既好笑,又好气,好容易把她轰走,才联袂往街上。 从这天之后,琼璜二女每天都是昼出夜归。白天里,四处寻访于冕的消息,夜里回客栈来,就依着王紫霜所授的口诀,各自练功,不知不觉之中,已是腊尽春回,又届炎夏。几个月来,二女不但是把城里城外的五华山、翠湖、黑龙潭、西山等名胜古迹跑得烂熟,甚至于紧接城南,周围百里的滇池沿岸,所有名山、古刹、市镇、荒村,也遍踏上她两人的足迹。 但是,找来找去,看到卖生草药材的人虽然不少,却没有一个像于志敏所说的老人,不由得焦急起来。 这一天的早晨,二女将要出门的时候,阿璜皱着眉头道:“琼妹,我们别是找错地方了?几个月来,我们总是在近郊的地方打转,如果于老太爷确是遁迹在这里,他那肯往热闹的地方来呢?” 阿琼也苦着脸道:“是啊!我也认为姐姐说的自有道理,只是,不在这些地方找,难道要往深山去不成?” 说起深山,阿璜灵机一动,叫起来道:“对了,对了!正应该是往深山里去找!因为于老太爷既然是隐居采药,说不定只有一小间茅屋,住在群山的后面,不知道多久日子才出山来换点盐米粗布,我们这样乱闯,那容易教我们闯得上?” 阿琼笑道:“往深山里就靠得住可以找到吗?” 阿璜正色道:“不管是否找到,我们总该去找呀!再则,我们练了几个月的内功,没有正式试过,到底进境如何不得而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往人少的地方练练……” 阿琼听说往深山里练习,满心欢喜,叫道:“是啊!这叫做一举三得!” 阿璜诧道:“什么一举三得?” 阿琼笑道:“一举三得都不懂?出去找于老爷是一得,练功是二得,藉这个机会还可以打猎,岂不是三得?” 阿璜笑骂一句:“野鬼!就是想找吃的,那一次少了你的了?”接着又轻叱一声:“走罢!” 二女骑上宝马,沿着滇池的湖岸飞驰,约莫个多时辰,已达碧鸡关地界。这一带,丛山绵亘,小径蜿蜒,二女为了探幽,为了练气,骑马入山,到底不便,恰好近山口处,有几家茅舍,当下把马寄存民家,走进山口,来到偏僻的地方,立即施展轻功,一路飞奔。说起琼璜二女本身的武艺原已不弱,又获得王紫霜指点心法,经了几个月的苦练,更有长足进步。 这时施展起来,轻松如意,心里一乐,早把原订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 经过了个多时辰,琼璜二女都跑出一身臭汗,娇喘呼呼,阿琼的年纪略为小些,真气也比较差些,所以落后几步,忍不住喊起来道:“璜姐!歇一歇罢!我真个有点不行了哟!” 迳自停下脚步。 阿璜听到阿琼在身后连“哟”字都喊出来了,忍不住回头笑骂道:“好意思哩!这一点点的路,就说不行了!”其实,她自己也不见得强好多,嘴里虽是这样说,而脚步也自动地停了下来。 阿琼见阿璜也是臭汗涔涔,但仍强嘴不认账,也顶回一句:“你不看看你自己那付样子!”接着又道:“你以为我真个此不过你不成?不过,我们这样跑法,却把正经忘了,而且,太阳快要当头了,不快点找几只野味,过一会吃个屁!” 阿璜见她拿正经事来压自己,也就笑道:“臭蹄子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动不动就拿大帽子来压人,你以为我真个忘记了正经事不成?像你那样一味闭着眼睛瞎跑,才真正忘记了正经事哩!” 阿琼不服道:“你不是闭着眼睛瞎跑,又看到什么了?” 阿璜骂道:“臭蹄子越学越没样。我非叫你心服不可!”神秘地微微一笑,又道:“你一路跑来,可见到什么没有?” 阿琼被问得一愕,想了一想才道:“我没见!” 阿璜笑道:“是啊!但我见了很多东西哩!” 阿琼奇道。“你看到什么?” 阿璜吃吃笑道:“我见到多哩!云呀!树呀!藤花呀!茅草……”话没说完,阿琼已知上当,“噢!”一声扑上前来,往阿璜的身上就拧,嘴里还骂道:“亏你有脸做姐姐呢,一开口就是骗人!”阿璜忙道:“我不是骗你,实实在在我见了不少的东西,还没有说完就被你打岔了,叫我无从分辩哟!” 阿琼看到阿璜一脸正经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说假,也就停手道:“好!等你说完了,要是没有用处,我可真不饶你了!” 阿璜望着阿琼的脸上一阵,才笑道:“我刚才的确见到那些东西,可是,就没有看到人!”故意停了一停,又接着道:“所以,就一路飞跑来到这里,如果你不叫停,反正我也要停下来了!” 阿琼奇道:“难道你现在看到人了?” 阿璜笑道:“人虽然没有看到,但是,我已经敢断定这一带一定有人……”往阿琼后侧方一指道:“你看看那个!” 阿琼顺着阿琪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处山凹里冒起一缕袅袅的炊烟,喜得她几番大声叫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阿璜笑起来道:“我就没见过恁般性急的猴子,现在就去做什么?去吓坏了人,还是去打架?” 阿琼不明其意,被问得有点愕然道:“你这话怎样说?我就不懂!” 阿璜笑道:“我们两人携刀带剑来此荒山,既不像迷路又不像打猎,贸然走往人家,万一发生误会,岂不糟糕透顶?我的意见是先猎几只兔子或獐鹿之类,装成顺路经过,比较恰当些哩!” 阿琼这才恍然,又商议片刻,立即走往草深林密的处所,呼呼喝喝地闹了一阵,真搞得个山鸡乱飞,野兔乱走。但是,那些山鹤野兔,怎及得她俩的身形迅速,顷刻之间,被她俩用石块、树枝当做暗器,已打倒了十几只山鸡和几头野兔,用山藤把那些猎品拴了,嘻嘻哈哈,朝着炊烟的所在走去。 二女转过了几个山坡,已遥见炊烟之处,一湖曲水环绕着几亩桑田,几间茅舍与山花相辉映,别有一番幽趣。阿琼首先就喝起采来,忽又停下脚步一整脸容道:“姐姐!你听!那边还有人相骂哩!” 阿璜倾听一下,果然听到那边屋后的丛林里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喝道:“想不到你们这些赤身魔鬼,居然找到这个地方来,但是,今天你们来了一窝蜂,到底想对我这老儿怎么着?”又听到另一个老人的声音冷冷道:“几十年来,我邵冲以为你已经死了,那知你却改名叫做什么塞马先生,藏身到这些地方来,如果我不把你的大名联想一下,真要给你瞒了过去……嘿,嘿!……冯寒城!老实告诉你罢!三十年前你答应明因贼尼邀了你们那些党类,把我们弄得无家可归,我们的教主无日不祈求祖师保你们长命百岁,现在居然给我找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要吗,立刻跟我邵冲走,求教主慈悲你一番,也许不会丧命。如果敢倔强反抗,我邵冲虽肯饶你,可是,我这一枝龙齿剑和一袋飞蜈针绝不饶你活命……”这时,却又听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喝道:“放屁!你敢对我师父怎么着?”又听到另外一个中年人喝道:“你可要找死?我就让你先去打开鬼门关,迎接你师父进去!”立刻就是一场混乱。 二女对于双方的人虽然不认识。也没听红花婆婆说起,但由于自己曾经吃过赤身魔党党徒的亏,自然对赤身魔党恨入骨,阿琼更是恼怒万分,恨不得立刻飞身赶去,给那些党徒每人一剑两段。幸而阿璜稍为持重,拖着阿琼的手臂道:“这一场架,我们是打定了,何必急在一时呢?你不见那个什么邵冲说这个塞马先生和明因师太合伙赶走他们?明因师太可不就是于相公哥哥的师父?” 阿琼忙道:“是啊!所以我们更应该急急去接应呀!” 阿璜忙道:“别忙,别忙!料想邵冲虽然有六人同来,谅一时也奈何塞马先生师徒不得,我们先不要动手,躲在一旁观看,如果塞马先生师徒真个抵挡不住,我们再出去不迟!” 商议妥当,二女就掩掩映映地,悄悄走向茅屋,依着预定的计策行事。 再说这个塞马先生原是建文遗臣之一,自从建文逊国之后,他也就流落江湖,狠狠地做了不少锄奸的工作,后来又和明因师太、觉真道人、文亮等龙山剑派会合,联络中原各派剑客,把赤身魔教赶出万洋山,算做除去一半的祸患。后来因为寻找建文皇帝不着,同时,自己年事已高,无妻无室,也就退出江湖,来到蛮荒之地归隐起来,除了至父好友雪庵和尚、玉山樵者、若耶溪渔者几人,略为知道他的踪迹之外,绝无他人知道。可是,在蛮荒隐居,也大为不易,尤其近年来赤身魔教又在冈底斯山重燃死灰,塞马先生也知道赤身魔女任可夫终必侦骑四出,找回过去的仇敌,因此,也想重人江湖连络诸友趁赤身魔教根本未固的时候,给它毁个澈底。无奈他一起这个动机的时候,恰遇着跟他几十年的义仆去世,留下两个孤儿给他抚养,只得继续隐居下去,把浑身武艺教给这两个孤儿,转眼之间又是十多年。 这一天,日将近午,塞马先生正在监督着莫家驹、莫家骥两个门徒练一种“朝元一气功”的时候,忽听到屋后有人喊道:“奇怪!居然有人不怕豺虎,住在这个深山绝壑,我起先还不相信,现在可真看到屋子了!”另一人却用讥笑的口吻道:“所以说你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凭你这点功行,也敢不相信邵坛主的话!老实说,我都不敢哩!你不见邵坛圭在远远地一见这里有烟冲起,就决定它是炊烟,就是你不相信,才害得大伙走到这里来,这回你总该信了?” 塞马先生一听来人说话时的称谓,心中不禁一怔,忙吩咐莫家驹兄弟停止练功,一同走往后园,就见两位生得豹头环目的中年汉子,背着兵刃从小径上飞奔下来。塞马先生忙迎上前去,打个问讯道:“贵客敢是迷失路途到此?这里另无出路!”和那两名汉子对答之间,又见人影幢幢,几名健者竟从树颠一跃而下。 当先一位白发老人端详塞马先生一眼,立即呵呵大笑道:“冯大侠!久违了!” 塞马先生见来人一口就咬定他姓“冯”,不由得略微一怔,忙分辩道:“老兄别认错人了,我叫做塞马先生,并不是什么冯大侠!” 那白发老人也愕了一下,又笑道:“冯寒城!别装蒜了,万洋山的事,你可以忘却,我邵冲绝不会忘掉,大英雄,大侠客,敢作敢当,还要分辩怎的?” 塞马先生见来人提起万洋山的事,就知道是赤身魔教的党徒,再听到邵冲两字,蓦然记起当年魔教中有一位龙齿剑邵什么的,可能就是来人。这时,心知来人必不会善休,忙暗示家骥去取兵刃,自己则用语把来人套住,争取一部份时间。 那知莫家驹见对方那白发老头尽在辱骂自己的主人,已忍不住气,脚尖一按,掠身而出。 跟在邵冲后面的一条汉子,见对方已有人出场,也就抢前一步喝道:“小于我死么!先接我卜云鹏一招!”立即双掌一搓,一招“黑虎偷心”当胸就打。 莫家驹见对方使的竟是“岳家拳”法,拳风呼呼,倒也不敢轻视,忙一侧身形,一个“乌龙探爪”五指如钩,抓向卜云鹏的手腕。 卜云鹏倒也识货,一见对方指形,立即知道对方练的是纯阳刚性功夫,虽不知道对方功力深浅,但是,对方既然敢使出这样功夫,如果没有把握,也不会拿来献丑。所以,急忙一缩右拳,突然一仰身躯,双脚齐飞分别踢向莫家驹的手腕和右胁。 莫家驹想不到对方第二招就改拳为腿,未防下三路的招式,等到发现对方双肩猛然一沉,劲风已临到胁下,不由得惊叫一声,身子一仰,双脚一蹬,一个“金鲤穿波”倒退出丈余。 卜云鹏这一招虽未打上别人,可是见到莫家驹惊慌那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傻小子!你不懂得卜爷爷这蝴蝶双飞腿法,赶快投降过来罢!……哎呀!你真狠!卜爷爷非打死你不可!” 原来莫家驹因为从来就没有实战的经验,所以一上场就吃了亏,此时惊魂甫定,却被敌人笑得心头火起,一声不响,身形如箭扑上前去,一招“饿鹰扑雀”十指齐发,往卜云鹏的头上就抓。 卜云鹏也估不到对方这青年,竟是恁般硬头。此时一觉掌风临头,急忙往后一退。但是,莫家驹因为吃了小亏,更想夺回面子,容不得对方定下身形,立即双臂一圈,化为“童子拜佛”一个“中水并分”用出“朝元一气功”的真气,往前打去。 卜云鹏一眼见到对方仍然隔离三四步远,就双掌作势打向自己的双肩,心知对方必然是用起内功真力。好在自己也练过七八年的内功,立即沉着运气,看准对方来势,双掌猛然一吐,迎个正着,只闻掌风相接之处,“蓬”然一声,双方都被震退几步。 这一来,大出卜云鹏意料之外,略一犹豫,大喝一声:“小子,亮兵器出来,咱们再来几招!”右手往肩上一搭,抽出一口牛耳泼风刀;左手往腰际一抽,抽出一根又长又细的索子。 莫家驹看到对方同时使用软硬两般兵刃,也微微一怔。就存这个时候,场外一声:“哥哥!接兵器!”接着就见一枝明晃晃的宝剑,像长虹般飞到。莫家驹身躯一闪,让开剑锋,一伸手,就把剑柄抓个正着,顺着剑势,手腕一翻,舞成一个车轮般大的剑花,这一“分光捉影”的手法使了出来,敌人那方面除了邵冲和旁立一位老儿之外,全都一怔。莫家驹一剑在手,胆量也大得多了,喝一声:“姓卜的!有本事尽管使出来罢,还呆着怎的?” 卜云鹏喝道:“小子休得卖狂,过一会喊妈都来不及!”身形一动,一个“雪地移舟” 已冲上前去,右刀斜斜地劈向莫家驹的左肩;左手长索一抖,像毒蛇般贴着地面,绕往莫家驹的双脚。 莫家驹见对方同时使用软硬两般兵刃,早料及他会有这一类的招式,此时虽见两般兵刃同时进招,也不慌不忙地等候对方兵刃将要及身,手中剑才猛然一起,只听到很轻微地“摔”一声,已把卜云鹏的泼风刀粘出外门。就在这个同时,莫家驹身形斜斜一荡,借着粘开对方兵刃时的反力,竟然荡开数尺,躲过了脚下的卷索,立刻大喝一声,剑法一变,但见精光耀眼,裹着一条身形朝着卜云鹏冲至。 卜云鹏开头一招两式,本来没有打算能够成功,而寄望于后来一套神妙莫测的阴阳阵,这是他那师父赤身魔教行人司正监毒首神龙蒋光赤采取刀为纯刚,可以服柔;索为纯柔,可以制刚之义,创出一套自相矛盾的东西,自称为“兵刃阴阳阵”,如果不明兵刃的变化,任凭是谁,非上当不可。那知卜云鹏仗着这一套阵法奇妙,一时弄出试探性质的一招,立即被莫家驹抢了机先,招招不离要害的所在。这才惊觉自己失策,挺起手中刀勉强挡了一阵,忽然大喝,身随刀走,手中刀一个“毒蛇入洞”如银丸下泻,刺往莫家驹的小腹。 这时,莫家驹正使出一招“春风扑面”,手中剑削向卜云鹏的颈脖,那知剑招甫施,寒光已将及腹,如果不收招回救,势必拚个两人俱死。这种两败俱死的打法,莫家驹当然大不愿意,倘幸招式未曾用实,急忙一招“画地为牢”剑尖翻转向下,朝卜云鹏的泼风刀粘去。 却不料卜云鹏这一招“毒蛇入洞”,原是以进为退的打法,还等不及莫家驹宝剑粘到,已经突然收招,身形拔后两步。 莫家驹因为用力太过,一招粘空,身形免不了一晃。 卜云鹏招式本来异常纯熟,一见莫家驹力尽失招,立即大喝一声,长索如虹朝莫家驹的中盘卷到。 犹幸莫家驹一身小巧的功夫,惊觉自身失招之后,立即趁势一顿,脚尖向地上一捺,斜斜拔高七八尺,卜云鹏索到较迟,堪堪由脚底卷过去。这惊险的一招,不但把旁边观战的莫家骥吓了一大跳,连到塞马先生见到自己调教十几年的门徒如此不济,也暗暗发愁;躲在暗处的二女,看到如此情形,更是摇头锁眉。 但是,情形并不像旁观各人想像那么糟,也不像邵冲一群魔党想像那么天真。莫家驹连失两招之后,心里也暗惊对方功力沉厚,招式纯熟,知道只要略为大意,说不定就会命丧当场。所以,脱险之后,毫不犹豫地一折腰肢,又反扑了过来,身形还未站稳,立即咬紧牙龈,身随剑走,把一枝宝剑舞得泼水不进,和卜云鹏恰好扯个平手。 这时,剑光如练,刀光似雪,索影如虹,打得难分难解,顷刻之间,已经是百几十招。 莫家驹固然是汗如雨下,而卜云鹏更是气喘如牛,心里暗惊面前之青年人剑法精熟,陡然想起一个恶毒的计策,大喝一句:“小心接招!”左手长索一舞,绕向莫家驹的颈上。 莫家驹先受到一喝,接着见到长索飞来,忙把身子一挫,头部略略一低,正待一翻手腕,斩卜云鹏的双脚。那知卜云鹏比他更加溜滑,看到莫家驹把头一低,正合预料的意思,立即拗膝向前,阔背牛耳泼风刀往地上一插,跟着往上一挑,竟挑起一大堆泥沙泼向莫家驹的脸上。这几个动作迅如闪电,由得莫家驹身形再快,避得过刀锋,则避不过头上的长素,避得过刀锋、长索,也避不过沙泥入目之危,“哎呀!”一声,身形往后一仰,看看就被卜云鹏的长索盘上。 那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一条身形冲进了场中,人未到,掌先发,一股强风从横方向打来,竟把卜云鹏的长索吹歪尺许,莫家驹已趁这机会,一个“平地翻云”身形后拔。 卜云鹏见自己将要得手的瞬间,竟然出此意外的事,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把兵刃抛给敌人的那位青年,虽然背上斜插宝剑,却赤手空拳站在距离不及五尺的地方,不由得怒喝道:“小鬼!想跟你哥哥死在一起么?”一抖长索,攻上前去。 莫家骥原是奉塞马先生之命,解救哥哥一招之危,因为来不及使用兵刀,才打出“朝元一气掌”把卜云鹏的长索吹歪。这时,见到对方索端指向自己,自知功力不够,绝无法用掌力把对方迫退,只得一倒身躯,让过长索,立即一个转身,反俯卜云鹏的身后。 莫家驹见敌人竟使用兵刃,向赤手空拳的弟弟进招,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不道义,长剑一挥,也同时攻上。 这一来,可就把事情弄得更糟了。魔教那边除了卜云鹏出战之外,另有禁治司东南总坛的司坛(也就是坛主)龙齿剑邵冲,和护坛的枭头行者徐来春,以及坛下的赤发鬼曹营、梅花镖蒋护、两头蛇郝江等高手。这时,看见莫家兄弟双战卜云鹏,赤发鬼曹营首先忍不住气,喝一句:“小子敢以多为胜么?先接老子几招!”一震手中三节棍,飞步上前,朝莫家驹的头上砸下。 莫家驹的长剑尚未攻到卜云鹏的身边,已发觉人影一晃,劲风已临自己的头上,本能地一招“秦岭横云”单剑往上一迎,只听得“当汪”一声,震得自己手腕发麻,身形倒退半步。 但是,赤发鬼曹营也不见得讨好;缘因是他这一招“武松打虎”已是用足了功力,不但没有把敌人打得当场倒地,或是击落对方的兵刃。反而,自己也被震得手腕发麻,因为身体悬空,却被震出五六尺开外。 这时,龙齿剑邵冲看到敌人那边只有塞马先生一人仍然鹄立凝视,也就冷笑几声道: “冯老儿!你那两个小子迟早就要毁了,难道你忍心看他们先死不成?不如我们走几招瞧瞧,让他们送你的终罢!”这几句话又尖又酸,任凭是谁也忍不下这一口气,但是,塞马先生听了,反而呵呵大笑道:“邵老儿!你还怕今天不判个你死我存吗?既然你不耐烦等着,就请上来罢!”袍袖一展,身形略见一动,已经进入场中。 龙齿剑邵冲见塞马先生露出这一手“行云流水”的身法,心头也暗自佩服,杰杰笑道: “冯老儿算你有种,倒也干脆,我邵冲就来奉陪了!”正待上前交手,忽然眼前一晃,已有一条身形抢上前去,喝道:“冯老儿!待我徐来春接你几招!” 塞马先生眼看这徐来春出场的那种身法,知道他练的虽是外家功夫,但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以身形一动,劲风就扑面而到。暗忖,自己对付这个姓徐的虽然有打胜的把握,无奈还有一个邵冲眈眈虎视,两个夹攻上来确实不是味儿。可是,徐来春已经叫阵,自己更不该示弱,当下哈哈两声道:“老夫总算有福,得会魔教高人,起先我还不知道尊兄是谁,至今才知道是枭头行者,久仰,久仰!休怪招待不周,请发招罢!”双拳微拱,好像是向对方作揖,气度安闲,又似乎毫无准备。 躲在树林里的阿琼,有生以来还未见过这种冬烘先生的起手招式,几乎要笑出声来道: “阿姐,你看那塞马先生用的是那一门的功夫?慢吞吞地要给枭头行者揍上一拳,岂不把他擂死?”她这几句话的声音虽小,但是,塞马先生却有意无意中,往桑林里一望。 阿璜忙轻声道:“休说得大声了,人家望着我们哩!这种功夫我也不懂,好像叫做什么‘猬甲蜷……’什么的?总之,是一种功夫罢,不然,人家怎会用出来呢?”阿琼被你这么一说,果然噤口不语。 再说,枭头行者徐来春一见塞马先生双拳微拱,待人发招那样子,起先也是愕然不懂,蓦然想了起来,知是“刺猬蜷甲”的功夫,这种功夫端赖他人抢先发招,才能取胜,否则,大家只好僵着不动。枭头行者虽然听人说过这个窍门,无奈向来没见别人用过,加上自己志在必得,根本也不再考虑,喝一声:“冯老儿!你以为用这种刺猬功,就可以吓得倒人不成?我来了!”双脚一按,身如箭发,双掌齐推,一招“风摇竹影”分别击往塞马先生的两肩,端的凌厉非凡。 枭头行者这一招“风摇竹影”不过是一招虚招,意料对方必然要躲开正面,或移身后退。那知塞马先生见他双掌下击,竟然动也不动,像个石翁仲屹立当场。枭头行者心里暗喜道:“你这老儿可真找死了,我这一掌那怕没有千斤,不把你打成肉饼才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枭头行者双掌闪电般朝塞马先生肩上一落,就听到“嗳哟!”一声大叫,一条身影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五六丈外。 在场各人见此突变,不由得也同时怪叫,停下了生死的搏斗,但是,又一声大喝,霎时人影翻飞,兵刃互击。 琼璜二女定睛一看,原来倒翻出场的那条人影,正是恃着两掌厉害,凌空下击的那位枭头行者。这时只见那位行者滚在地上,双手猛搓,连连呼痛。琼璜二女见此情形,都各自暗惊。阿琼扯一扯阿璜的衣袖道:“阿姐!我见那塞马先生双掌仅微微一动,这个枭头行者就伤成这个样子,料想没有什么看头的了!” 阿琪摇摇头道:“那也未必,你看塞马先生似乎已经无法进招哩!” 阿琼留心一看,果然发觉塞马先生那边的两位青年,仍然舍死忘生地跟原来那两名魔党搏斗,一时还未分胜负,惟有塞马先生被龙齿剑邵冲和另外两名魔党围政,好像只有招架之势。虽然塞马先生手里舞着一枝宝光闪闪的短兵刃,但在龙齿剑一片银光笼罩之下,不过仅扯得一个平手,至于另外那两般兵刃的进招,却无暇照顾。阿琼心里疑疑惑惑道:“这是怎么搞的?这塞马先生何不用出刚才对付人家那一招?” 漫说阿琼心里疑惑,就是和塞马先生拚命中的龙齿剑邵冲也越打越疑。因为徐来春的艺业和自己是在半斤八两之间,塞马先生既能在一招半式之间,把徐来春打得呼爷唤娘,可见他的艺业已高到不可测的地步。所以,邵冲一开头就招呼梅花镖蒋护,两头蛇郝江两人一拥而上,企图以多为胜。那知双方一对上手,邵冲虽觉对方功力深厚,却并没有高到自己揣测那种程度,也就安下心来,施展起数十年苦练成名的龙齿剑法,锯、拉、推、撇、斩、劈、削、刺,招招进迫。 塞马先生原是仗着身穿猬甲,才存心使枭头行者上当。枭头行者那知道个中秘密?还认为对方自恃功力深厚,故意以身试力,所以双掌将落未落之际,突然增加功力,使双掌加速拍下。岂知双掌一接触对方的肩头,陡然感到掌心一痛,霎时好比万箭攒心,真气尽散。塞马先生趁着对方真气一散,单掌轻轻一堆,发出二三成的“朝元一气掌”劲,就把徐来春挥出几丈。但是,对付邵冲可就不同了。 邵冲一枝龙齿剑,足足有四尺长短,剑身阔有三寸,剑锋两边如锯,剑尖也有两枝小钩,舞起来,带有劲风,寒光激射。塞马先生功力再高,也不敢空手接招,所以一见邵冲施动剑法,急忙抽身一退,趁机拔出多年未用的玉洞箫来。虽然如此,到底迟了一着,邵冲的龙齿剑法已经发动,剑招所至,隐闻风雷。塞马先生顾前顾后,顾左顾右,也被累出浑身大汗。 顷刻之间,百几十招过去了,塞马先生这边情形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险。邵冲也是老于江湖的一位狠汉,那有看不出来之理?大喝一声,身随剑走,一招“苦海扬波”但见一片寒光,冲破了塞马先生玉萧的光幢,直取双脚。同时,两头蛇郝江三节豹尾鞭一摆,由下往上,点向塞马先生的风府穴。 塞马先生因为心急拚命,可因悬念着桑林里面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以致于偶一疏神,俟他骤惊失招时,龙齿剑已荡开自己的玉萧,豹尾鞭也乘虚而入。但是,塞马先生功力艺业确是不凡,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竟然运起周身真气进入丹田,一声长啸,身形凭空拔起两丈,敌人两般兵刃都从脚底下一扫而过。 龙齿剑邵冲见塞马先生在危急的生死关头,竟能凌空起步,避过一剑之厄,不由得又惊又怒,喝一声:“冯老儿!真有你的!再吃我一剑!”人随声起,一招“后羿射日”龙齿剑往上一指,直刺塞马先生的下阴。 塞马先生此时身形下坠,看看就被削上,百忙中双臂一扬,身躯一仰,一个“大圣翻云”又倒翻出丈许。 龙齿剑一连两招都被塞马先生巧妙地躲过,更加大怒,喝道:“姓冯的!别跑了!”双脚一跺,身形又起。忽然后面一声娇叱,两条纤影由桑丛里一掠而出,其中一个纤掌一扬,喝声:“照打!”数缕银光分袭两头蛇和梅花镖两人。这梅花镖蒋护也是一位打暗器的能手,他正跟龙齿剑追敌的时候,忽闻娇叱一声,身后也有“摔,摔!”的声音,就知后面来的正是细纤的暗器,头也不回地火速往前一冲,竟穿出三四丈外。 惟有那两头蛇略为迟了一步,虽然也往前一冲,但是他快暗器更快,只感到屁股上一痛,三枝纤细如发的梅花针,整整齐齐地钉在他的臀上,当中一根更是穿进了肛门,痛得他当场倒下。 这一个突变,在塞马先生这一方面当喜出望外,而赤身魔党诸凶徒无不大惊失色,龙齿剑邵冲“恨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喝一句:“好狠的丫头!”舍了塞马先生,翻身迳奔二女,身如枫风,剑如匹练,朝二女的身边卷到。 琼璜二女躲在桑丛里面偷看了半天,早知邵冲的艺业高出自己很多,但是心恨他以三人次攻塞马先生一人,阿琼已沉不住气,抓起小撮“锈云针”待机而动,阿璜看到她这一举动,知道挡也挡不住了,惟恐她独行有失,才约定一同发动,正在二女准备就绪的时候,塞马先生已被邵冲三人逼得缓不过气来,所以才双双飞出。阿琼更因为在昭通那些荒山里面,吃了魔党一个大亏,恨不得把魔教党徒个个杀绝,因此,下手便不留情,一撮“锈云针”洒了出去。 说起这“锈云针”原是“梅花针”一类的暗器,与梅花针的形式大致相同,只有六七分长而且纤细如发,专打人身穴道,破去金钟罩、铁布衫这一类横练的外功,尤其是被锈云针打实了之后,遇血即行,除非用红花婆婆独创的“玉龙吸引膏”就不能毫无痛苦地取出。因为这种细针,乃红花婆婆隐居马斯藏丹达塘之后,恰巧丹达塘里产有一种磁砂,而磁砂本身则含有剧毒。红花婆婆想到丹达山距离赤身魔教的所在不远,虽然她本身荒唐淫乱,却不齿魔教所为;又知道魔教中高手如云,自己独木难抗,乃尽各种方法利用磁砂练制成这种细针。因为制练的方法困难,使用时威力绝大,所以替它取了一个“锈云针”的名字,赤身教徒知道红花婆婆有一种极厉害的暗器之后,果然不敢肆意滋扰。 再说琼璜二女针伤两头蛇郝江的一瞬间,忽见人影一晃,剑光已将临头。二女艺业虽高,也不敢冒险接招,娇叱一声,一双人影倏地中分,躲开龙齿剑邵冲的扑击,趁这个时机,阿琼已把剑交给右手,叱一声:“赤身魔狗,看剑!”身形一晃又反扑上前,一招“穿针引线”点向邵冲的右肩。阿璜看到阿琼已经发动,更不怠慢,脚尖一点,身随剑走,一招“横塘渡鹤”斜削邵冲的左胁。 邵冲因见二女走避他一招,以为琼璜二女不过恃身经小巧和仗着一点暗器,正待选定其中一人作为首先摧毁的目标。岂知心念未已,一名十六七岁娇艳欲滴的少女,已扑到跟前,立见寒光如雷,冲肩点到,不由得心中一震,暗想:“看不出这小妮子倒还迅速……”忙略偏身躯,手中剑往外一封,以为纵然不能削断对方的兵刃,也得把对方的长剑磕飞。 那知双方剑锋将要接触的瞬间,阿琼倏然一转娇躯,剑走偏锋竟变成“野渡舟横”剑势如电,反削邵冲的脑袋。 邵冲见对方来招迅速,急忙往后一跃,避开来招,立即大喝道:“小贱婢,报个名来!” 阿琼笑骂一句:“待本姑娘杀了你再说!”一招“灵犀分水”剑尖左右一晃,立即回转中宫,倏地进刺,直射邵冲的眉心。 邵冲看到阿琼这一招“灵犀分水”,不由得“啊”一声惊叫,又往后跃开,喝道: “贱婢可是红花婆婆的门下?” 阿琼被他一口点破,心里也是大惊,但是,她眼珠一转,喝一声:“放屁!”身形一进,一招“流水无情”迳斩邵冲的双脚。 邵冲心里暗忖:“这贱婢的剑术,分明是红花婆婆门下,为什么又不肯承认,难道偷学来的不成?”那知沉吟之间,剑光已到,只好跃起丈许,避开“流水无情”一招,由空中一个翻身下来,龙齿剑立即一招“吴刚伐桂”斜斩阿琼的右臂。 阿琼见这龙齿剑邵冲双脚还未踏实地面,剑势已如风雷般劈将过来,心知这种凌空发招,沉重异常,再则自己的武器不过是平常的钢铁打成,更不敢和人家赖以成名的兵器硬砸。 当下打定主意用小巧的轻功缠着龙齿剑,让塞马先生那边得手,则邵冲也讨不了好去。 所以使一个“移形就影”,双肩一晃,已绕过侧面,喝声:“接招!”虚递一剑。 龙齿剑邵冲只见对方娇躯一扭,人已无踪,心里也暗暗称赞。喝一声:“有你……”话还未说完,侧面已叫他接招,急忙一偏手中剑,往发声那方向,一招“孽龙翻身”宝剑回头一护。 那知阿琼用的竟是虚招,长剑一递即收。邵冲那招孽龙翻身虽然精妙异常,可是,却没碰上对方的兵刃;自己反因用力过分,庞大的身躯跟着剑势转了过去,几乎打一个踉跄,羞得满脸通红。 阿琼更是刁滑,一见龙齿剑邵冲那付尊容,又在他身后吃吃笑道:“糟老儿!可要姑娘饶你?”忽又喝一声:“接招!”但仍然袖手不动,以静观变。 邵冲身形刚刚一稳,耳边又听到阿琼的喝声,以为这一次对方必然真个进招,忙大喝一声,身随剑转。岂知转正身躯,却见那小姑娘仍站在一丈开外,瞪着自己嬉笑,这一来,把一个气焰万丈的龙齿剑邵冲的脸也气黄了。大喝一声:“贱婢!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宝剑一盘,取势攻上,却又听到身后一声:“照打!” 龙齿剑邵冲已亲见二女针伤两头蛇,此时真个以为有暗器打到,百忙中不暇细想,双脚一跺跃起数丈。及至往下一看,才看到另一位小女朝空中一扬手,数以百计的闪光朝自己身上打来。 原来阿璜自从避开邵冲那一招之后,就见阿琼连番戏耍敌人,自己也不禁技痒。所以当邵冲追赶阿琼的时候,她也依样画葫芦,在后面喝了一声,但是手上一把“锈云针”却扣着不发,等待邵冲身起空中,她才用足腕力,发出暗器。 此时,邵冲身在空中,而且身形已开始下坠,照理说来,非被那一大把“锈云针”打个正着不可。但是,龙齿剑邵冲毕竟不同凡响,猛然一提真气,身腰一折,双臂一划,身形竟荡开丈许,堪堪脱出暗器的范围。 在场各人眼看邵冲居然有此身法,不由得同声喝采。阿琼更嘻嘻笑道:“糟老儿!真有你的?再接这个?”赶上前去又一扬手。 这时邵冲的身形还未落到地面,急忙一舞剑花,护着周身,脚一沾地立时大喝道:“我不毁这两个贱婢,誓不姓邵!”展开龙齿剑法,但见一团白光,往阿琼那边滚着过去。 但是,阿琼已猜透他的心思,知道只要被对方缠着,自己必难幸免。因此,把长剑一抱,专用小巧轻功在敌人的剑光里迸跳,一面笑着叫道,“阿姐!你说我们会怕这糟老儿么?” 阿璜和阿琼相聚多年,那有不明白她的心意之理?也就嘻嘻笑道:“你不看糟老头像一头疯狗哪!他在四处发威,找人来噬哩!” 二女这样一唱一和,两条身形尽在龙齿剑邵冲的剑光外盘旋,把个龙齿剑气得半死,龙齿剑法看看已施展了一半,仍然奈何二女不得,心里又急又怒。俗话说:“情急智生”,龙齿剑这么一急,倒被他急出一条计策来,立刻放缓剑招,故示力乏,几乎连招式也递不出去。 阿璜到底是有点实心实肚肠,误认为邵冲真个是久战力衰,心里暗喜,此时眼看对方连招式也递不出,那肯放过机会?喝一声:“杀!”身随剑走,一招“长蛇封豕”点往邵冲的心窝。 那知剑尖将到的瞬间,邵冲忽然哈哈一笑,上躯略往后一顿,龙齿剑如闪电般往上一封,就听“当!”一声,阿璜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去。 邵冲这一招“平地雷声”把阿璜的长剑震出了外门,立即一翻手腕,龙齿剑匹练般倒卷而下,直斩阿环的柳腰。 这时,阿环的长剑已高举过头,胸腕以下全部暴露,要想收招回救,已来不及,惊得“哎呀!”一声叫了起来,百忙之间斜斜地往后一纵。 邵冲眼见面前这女娃儿难逃一命之危,那知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忽闻喝一声:“拚!” 立即感到金刀劈风的微声已到身后,同时一股强烈的掌风也横打过来。这时顾命要紧,那顾得伤敌?但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也无暇考虑,迫得一缩上躯往前一窜,乃巧地从阿璜的胯下攒了过去。回头一看,原来又是先前和他正面过招那少女,一枝长剑遥指着自己。 原来阿琼当时配合阿璜从侧面攻敌,料不到阿璜竟轻敌冒进,要想解救已来不及,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却想出围魏救赵的主意,劈空掌力和红花剑术同时并进。打算邵冲要是伤了阿璜,那么自己这一招两式也可把邵冲毁在剑掌之下。却料不到一个魔教里的成名人物,在生死的界限上竟肯攒女孩子的裤裆,以求活命。因此,又惹动她好谑的天性,长剑一指,吃吃笑道:“好一个攒裤裆的邵冲不要脸!” 邵冲危中避招,原不知道自己攒的是什么?这时听她这么一说,财想起那女孩子一跃,自己一攒的那幕情景,不由得羞个面红耳赤,怒喝一声:“祖宗要你的命!”飞纵过来。 阿璜原是闭目等死,岂知阿琼及时解救,这时身形已经落地,听到阿琼一骂,邵冲一恼,自己也不禁有点害羞,正巧邵冲飞扑过来,陡然记得先前一剑之恨,也等不到他来到身前,一把“锈云针”已打了过去。 邵冲虽然狠毒,但眼看对方一扬手就是几十点寒星,迫得一停身躯,舞起一团剑花,把“锈霎针”统统打落地面。趁这时机,一纵上前。 二女见邵冲来势汹汹,娇叱一声,双双跃上,两枝钢剑分别进招。 邵冲怒喝一声,龙齿剑往下一沉,左臂一扬,先打出一股强烈的掌风,右腕一翻,宝剑反往外撇,横斩阿璜的玉腿。 阿琼见掌风袭向自己胸前,正待运掌相抵,忽闻一声大喝,一股烈风从侧面吹来,已把邵冲的掌风化去,接着又听“当!”一声,龙齿剑也被荡开二尺——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九 回 两撮绣云针 连伤恶贼 数楹旧茅舍 谠论惊人 邵冲和二女骤然遭此意外,不由得同时往旁边一让,一看来人,原来正是塞马先生冯寒城。邵冲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冯老鬼!你这是干什么?不要脸的就一齐上来罢!” 塞马先生呵呵笑道:“邵冲!你别以为你能够,我就不能,不过,你们是冲着我来的,犯不着和人家姑娘拚命,这两位姑娘连我也不认得,料必是她们贝你们以多欺寡,才出来打抱不平,现在,就只我们两人各以实学相拚,谁死了也不能怨谁……” 阿琼却一掠而至,抢着道:“冯老前辈!让我再见识这老儿几招!”那知话音仍在空间嘹绕,侧面一声“丝”已到达身旁,阿琼知道受到暗袭,娇躯往后一仰,一个“倩女离魂”趁势一翻身,左手微微一扬,接着猛然一翻玉腕喝声:“还你!”一枝亮晶晶的暗器已朝着来时的方向激射出去。 塞马先生见她毫不费力地,在一瞬间竟把梅花镖蒋护的暗器倒打回去,而且身法手法美妙异常,不由得也喝一声“好!” 阿琼见有人赞赏她,也就嫣然一笑道:“老前辈!这个龙齿剑姓邵的留给你罢!我找那狗头去!”说完,娇躯一扭,又飞扑梅花镖,骂道:“想不到你倒有几件废铜烂铁,来,来!我们试试瞧!” 梅花镖蒋护眼见两头蛇郝江痛停在地上打滚,早已怒气填膺,这时又见阿琼居然要和自己此暗器,反而呵呵大笑道:“贱婢真是想讨死了,你大爷包管服侍你得到一个痛快!”把接回的梅花五瓣镖一翻手,就朝阿琼中极穴下打去。 阿琼见对方接连两次发镖都是一声不响,而且此次更朝着自己最重要的部位打来,真个又羞又气,满脸发青。 但是,蒋护这一镖可真歹毒,因为“中极穴”的部位太低,俯接不易;如果对方跃起避让,那么这镖如水蛇般从胯下攒过,也可造成一阵笑料。 不过,阿琼身手确也不弱,待梅花镖距离胯下不到二尺的时候,身躯猛然往前一扑,那枝梅花五瓣镖就从她的胸腹下方打往后面去。 因为阿琼扑起的时候,双脚往后一蹬,身形就如箭般向前激射,趁势一招“孤雁排云”,长剑往蒋护的胸前一划。 这一招,大出蒋护意外,他总以为自己这一镖打出,对方非跃必躲,想不到对方竟敢在不及三尺距离,镖力最强的时候,使用这种险招。 尤其是对方竟然把身躯当做飞镖猛冲过来,只好“青蟹横行”往旁一挪以避开来势,手中鞭一招“象卷蛇飞”打往阿琼的身上。 那知阿琼的来速太快,梅花镖蒋护身形甫动,长鞭还未展开,阿琼已经到达,剑光闪处,蒋护的左袖已被割开长约二寸的口子。 梅花镖蒋护一时大意,遭此挫折,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反身扑上,长鞭一挥,就如几十条毒蛇飞舞,条条都在搜寻对方的穴道。 阿琼见对方运鞭如风,虽然心里不敢大意,但是嘴里偏不肯让人,一面展开长剑,沉着应战,一面吃吃笑道:“看不出你倒会耍蛇儿嘛!”剑光鞭影,打得风声呼呼,沙尘滚滚。 梅花镖蒋护寻瑕抵隙,想找出对方剑上的空隙,可是红花剑法到底也是武林一绝,眨眨眼就是百几十招,仍然分不出胜负。耳听着对方不断地嘲笑,心里愈急,愈想迅速杀死对方,但是心里愈急,招式也愈形散乱。 阿琼也看出对方心意,知道他急于取胜,越发加以嘲弄,把一个梅花镖蒋护,气得咆哮如雷。 再说阿璜看着阿琼接上蒋护之后,知道她一时不会落败,因为各人都有了对手,自己不愿以多欺少,只好捧剑旁立,静观情势。这时日已过午,阿璜的肚子已经有点饥饿,可是,场里各人仍然功力悉敌,无一败象,心里暗道:“像这样打法,要打到什么时候?”正想出手帮助阿琼,解决一面。 那知心念甫动,劲风忽起自身后,阿璜心知被袭,就势往前一纵,冲前三丈,落往阿琼那边,手起一剑先朝梅花镖斩下。回头一看,才知暗袭自己的人,就是掌打塞马先生的时候,自己反痛得就地打滚的枭头行者徐来春。这时,徐来春的手上已持有一枝明晃晃的短刃,追到阿璜的身后。 原来枭头行者徐来春被猬甲所伤,同时被塞马先生一掌挥出场外之后,趁着各人都忙着与对方拚命,没有谁注意他的时候,把自己双掌一看,只见自己一双肉掌被扎穿百几十个小孔,每一小孔都津津地流出鲜血,如是被猬刺伤,忙取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点药末涂上,静坐一会,已是血定痛止。 但那两头蛇仍在那边痛得打滚,枭头行者见没人理会,只得把他扶了过来,仔细地替他起出钢针,涂上药末,叮嘱他静静息养,自己虽然血定痛止,却因血痂初结,不便使气用力。也蹲在一旁抚摩着双掌,暗地发气。 一直到这时候,眼见后来下场那名少女背向自己,认为有机可乘,暗忖:“你这回可是该死了!”悄悄拔出兵刃,腾身上去,蛮以为那少女留神观斗,心无二用,这一招那怕不把她刺个对穿。 岂知枭头行者徐来春因为喜欢过度,心急求助,所以右刀左掌同时发招。这样一来,就不免带起劲风,使阿璜惊觉起来,及时走避。 这时,阿璜发觉连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竟也不顾廉耻,遽施暗袭,心知和这群魔党讲不来什么仁义道德,立即放弃邵冲,一个反身扑向枭头行者,长剑一指,叱骂道:“你这老不死的枭头马,到底想怎么样?还要不要脸皮?” 枭头行者眼见那少女年纪轻轻,居然能躲过自己偷袭的猛招,不免微微一愕,这时却被骂得脸上有点燥热,脸色一沉,冷笑几声道:“你说我想怎么样?明年此日就是你的周岁到了!” 阿璜笑骂道:“凭你这糟老头,能把你家姑娘怎样了?”长剑一挥,寒光闪闪攻上前去。 枭头行者嘴里虽然那样说,但这时看到对方剑招伶俐,确也不敢轻视,手上短刃一翻,此来彼往,打做一团。 这一场酣战,打得双方都暗暗惊心,但是,阿璜到底因为功力不足,对付枭头行者确有力不从心之感,几十招之后,微见胸膛起伏,略有娇喘。尤其肚里面饥肠辘辘,更是有苦说不出,招式也有点凌乱。 阿琼单独迎战梅花镖蒋护,虽然游刃有余,但也不能速胜,百忙中看到阿璜这边的情形,不禁心里大惊,暗道:“这是怎么搞的?”她年纪虽然此阿璜小几个月,但是人小鬼大,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即装成久战力衰,招式一招缓似一招,梅花镖蒋护暗喜道:“你这回可要服大爷了!”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腕底一紧,长鞭更舞得呼呼风声,逼使阿琼连连倒退。 坐在场外那两头蛇郝江看到自己人得势,满心喜悦高叫道:“蒋老二,真有你的,把那浪蹄子抓过来,等一会好好受用……”那知“用”字刚一出口,就见一蓬针雨如几十条银线当面罩到。 两头蛇想不到人家在酣战当中,竟用暗器向场外招呼,等到发现,已无法避开,只叫得一声“嗳呀!”就被几十枝绣云针钉得满头满脸,咽喉上也中了两枚,一跤栽倒在原地上。 原来阿琼见久战梅花镖不下,也就学起邵冲那种办法,装出后力不继的样子,引诱梅花镖蒋护一阵猛攻;自己却一步一步朝两头蛇这边后退,并且暗取了一撮绣云针藏在左手。 梅花镖蒋护把阿琼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只以为她因力弱不胜,所以要凭暗器取巧,除了暗中防备之外,还加倍猛攻使她缓不出手来。 那知阿琼捏着绣云针尽是不肯打出,害得蒋护一双环眼盯住她的左手不放。阿琼心里暗自好笑道:“我不气死你才怪哩!”待退到距离两头蛇不满一丈的地方,陡然反手往后一掷,用足手劲发出这撮绣云针。 蒋护做梦地想不到阿琼竟然恁般狡猾,眼看两头蛇郝江死在当场,心头怒火激高数丈,喝声:“你也吃这一镖!”左手一扬,镖已发出。 阿琼打出绣云针之后,也不管两头蛇究竟是死还是不死,又探手入囊拈了一撮绣云针。 那知手未出囊,对方大喝之下,两枝亮银镖已奔到胸前。此时阿琼一手握剑,一手探囊,右腿微向外分,立即一扑上前,大喝一声,手腕一抖,那枝七尺长鞭就像毒蛇般百点对方的“会阴穴”。 大凡和妇女过招,最忌使用“双掌推山”、“猴子偷桃”这类招式,在点穴上更不可点丹田以下的重穴。可是蒋护接二连三地,不是打“中极”,就是点“会阴”。阿琼见这恶贼屡施轻薄的招式,把脸都气青了,一个“鱼跃龙门”横里一翻,巧巧躲过这一招。 蒋护眼见阿琼气成那付样子,反而杰杰笑道:“贱婢!这个味道好不好受?”一招“长蛇入洞”仍然由下往上,倒卷脚根。 这回阿琼已经把绣云针取在手上,一见鞭梢卷过来,脚下用力一蹬,小身躯已扶摇直上,等到高有两丈的时候,突然一个“-斗翻云”头朝下脚朝上,同时喝一声“着!”左掌猛然往下一撒,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把绣云针撒将下去。身形也猛然往下一沉。 蒋护确不愧为暗器名家,适才一招“长蛇入洞”被对方往上跃起避过,也就心知不妙,猛然看到对方左手已经抽出囊外,更想起对方针形暗器,急忙把长鞭往上一舞,护着头顶,接着往横里一跃。 阿琼气在头上,那肯让他逃脱,娇叱一声,人随剑到,左手一扬,把最后留在手上的三枝绣云针发出,同时喝一句:“再接这个!” 蒋护猛一回头,已见寒星数点迫在身后,此时身形仍在空中,只得侧身倒下,只觉屁股上一凉,知是中了对方暗器,“嗳呀!”一声叫了起来。那知余音未尽,阿琼的长剑已到,寒光过处,蒋护双脚齐断,“扑通”就倒。 阿琼利用暗器配合剑式,连伤两名魔党,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不但是群魔大惊失色,连到塞马先生也暗暗惊奇,莫氏兄弟更是又羡慕又佩服。 经阿琼这样狠狠地给魔党重大的打击,任凭龙齿剑邵冲再厉害些,也不敢恋战下去,一招“斗转星移”把塞马先生逼退一步。立即翻转身形扑向阿琼,人未到招先发,一股强烈的掌风打往阿琼身上。 阿琼见邵冲像一头受伤的痛虎,以为他存心拚命,急往侧边一纵,避开来势。 龙齿剑客得此便利,略一俯身,就抓起蒋护上半截身躯,喝一句:“暂留冯老儿狗命!”双胸一顿,身形落上桑树顶。 枭头行者见龙齿剑客已走,自己独力难支,也朝着阿璜的面门虚晃一剑,哨哨一声飞身跟去。 琼璜二女以及塞马先生都没想到这群魔酋竟然脚下抹油,连到尚有两人被困也置之不顾。阿琼因为几乎吃龙齿剑客的亏,更不肯放他就走,喝一声:“留下命来!”脚尖一点身子腾空。 枭头行者走在后面,见阿琼紧接不舍,喝一声:“贱婢接招!”左手往后一扬。 阿琼以为枭头行者真个打来什么暗器,急忙一折身形,跃过别枝,可是除了旭日照桑枝之外,一无所有,却听到枭头行者在远处呵呵大笑。阿琼娇叱一声:“老鬼!你姑娘来了!”双脚一点地面,腾身追去。 阿璜见她单身追敌,防有失陷,也忙起步急追,约莫走了四五十丈,却听到身后一个老腔老调高呼:“姑娘慢走!由他去罢!”回头一看,原来是塞马先生跑得气喘吁吁地跟来。 阿璜只得扬声呼道:“阿妹!快点回来,不要再追了!” 阿琼略一停步,却见枭头行者已窜入林中,知道再追上去也不济什么事,只好走转回头,刚遇塞马先生和阿璜迎上。 塞马先生笑容满面,深施一揖道:“请姑娘先到蜗居,再……”忽然闻场那边一连两声惨呼,塞马先生面色骤变,来不及客套寒暄,拨头就走。 二女也因事出意外,猛忆起尚有两名魔党未除,说不定那两位青年已遭毒手,急忙紧跟塞马先生后面。那知到达近前,却见那两位青年笑吟吟地站在当场,卜曹两具贼尸横在地上。 塞马先生引莫氏兄弟到二女面前,彼此通道姓名,又深施一揖道:“若非遇上两位姑娘援手,愚师徒都不堪设想了!请进蜗居待茶!” 二女跃开笑道:“老前辈请莫多礼!晚辈消受不起!” 塞马先生微微一愕,旋而笑道:“请问尊师是谁?” 二女被问得一怔,原来她俩的艺业,既非闵小玲所授,也非红花婆婆所传;而且红花婆婆教闵小玲学习的时候,她俩人在旁陪着学到的。红花婆婆虽然知道她们偷师学艺,也并不禁止,这时如果说是红花婆婆教的,则红花婆婆的行为为正道所不容,如果说是闵小玲所教,那么闵小玲还未在江湖闯出名头,说了人家也不会知道。塞马先生一看她两人犹豫的脸色,以为她两入不便说出师门,当下笑笑道:“不说也不要紧,请进蜗居待茶罢!” 阿璜见主人一再肃容,正待举步。阿琼却“噗哧”一笑道:“说真话,晚辈两人都已经饿透了……”阿璜忙用手肘撞她一下,可是阿琼仍然接着说:“我们还带有一点东西哩!” 双脚一蹬登上树梢,一连两个起落进入原先藏身的所在。 塞马先生因为阿琼露出这一手,以为她故意炫耀,不由得轻轻摇一摇头。阿璜心细如发,忙笑道:“阿琼妹就是这样野性子,想怎么办立刻就办!也不肯关照人家一声,所以到处碰上钉子!”塞马先生这才冰释,微笑道:“这也难怪,年轻人谁不是跳跳蹦蹦的?” 寒暄几句,一条蔚蓝的身影,如烟一般从树梢飘来,吃吃笑道:“这些东西比那几名恶魔可重得多了!” 阿璜笑骂道:“你就像鬼魂似的,说走就走,以后再是这样,看我可带你出来?” 阿琼见她居然拿出做姐姐的口吻来教训,手指往脸上一划,噘着小嘴道:“我怕哩!我自己没有腿?” 阿璜忙使一个眼色。阿琼半懂半不懂地停下不说。塞马先生往阿琼手上一看,原来她手上提有十几只山鸡,还有几头野兔,忙接了过来笑道:“琼姑娘!你一个人提那么多,那得不重?你们对这屋里的情形不熟悉,还是让我两个徒儿拿去烧熟罢!”顺手递给莫家驹,然后一同走进草庐分宾主坐下。 塞马先生一面拿起茶几上的茶壶,一面笑道:“老朽寄居此间有年,并无内眷,一切只好亲自动手,请你们不必见外!”他原是恐怕二女不好意思在这没有女人的地方久留,才说出一番客气的话,那知此话一出,呵琼已一声娇笑,跑往茶几那边,一把抢过茶壶笑道: “不敢劳老前辈,让我们自己动手!”塞马先生呵呵笑道:“这如何使得?那有客人招待主人之理?” 但是,阿琼已抓紧茶壶不放,阿璜也跑上前去夺了几个茶杯,塞马先生无可奈何,只好任凭她俩闹去,二女在草堂里和塞马先生倾谈一阵,莫氏兄弟已把炒好的兔肝鹅肠之类送了出来,连同五付杯筷放在一张方桌上。 塞马先生笑道:“刚才被那妖魔闹了整个中午,现在大家都有点饿了,难得佳客临门,也难为你两兄弟炒熟那么快,就先坐下来吃罢?” 莫家驹笑道:“师父!锅里还有未熟的兔肉和生的山鸡肉,应该怎么办?我们等一会再吃也不迟!” 塞马先生笑道:“先炒熟两三只山鸡肉上来,其余的让它在锅面炖熟就是了,弄好之后,就一起出来吃饭,现在先把那坛甘露酿拿来!” 莫家驹笑着招呼家骥往后面去,过了片刻,家骥独自抱了一个大坛出来,一打开坛口的封泥,一股酒香先溢满屋。阿璜不禁赞一声“好酒”,塞马先生笑道:“璜姑娘知道这是好酒,可见对于酒这一方面也是内行了!” 阿璜脸儿一红道:“晚辈从来不会喝酒,不过见别人喝酒时,好酒有一股清香,次等的是一股浓香,下等酒却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刚才打开坛盖时,那股酒气是一股清香,所以知道是好酒!” 塞马先生呵呵大笑道:“老朽痴长将近百岁,天下的名酒也不知喝过多少,评论酒的酒经、酒谱也不知读了多少,但是,那里有像璜姑娘这样一针见血的好评?来,来!老朽非三浮大白不可了!”一把提起莫家骥才从坛里倒满的大酒壶,一连斟满了桌上的大酒杯,顺手举杯笑道:“二位姑娘!请尽此杯!”酒往嘴唇一靠,只听“咯”一声,已是杯底朝天,涓滴无存。 二女从小就和红花婆婆蛰居深山,所见多是女性人物,后来虽随闵小玲下山设舍,也没有和江湖人物往来,那里见过这种喝法?此时不由得彼此对望一眼,发出会心的笑,怔怔地看塞马先生长鲸般把一杯一杯的酒往里面吸。 塞马先生连喝了三杯,一看二女仍然是一只纤手搭在酒杯沿上微笑望着自己,诧道: “你们为什么不喝?” 阿璜略一欠身道:“晚辈酒量很浅,实在不敢饮这种烈酒!”塞马先生笑道:“一个会武功的人,那有不会喝酒之理?喝罢!慢慢地喝,酒里面的道理多哩,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一切往事都浮上心头,当歌即歌,当哭就哭,有美满,也有缺憾,有快乐,也有悲伤,一切都是真情流露,没有半点虚假……”看到二女脸上流露着又羡,又疑,又不敢的表情,接着又道:“不过,酒也有它的坏处,万万不能喝到烂醉如泥的地步,再则,当你悲歌笑哭的时候,更要警惕自己别让那些故表同情的奸徒乘虚而入……” 阿琼想不到喝酒还有这样一番大道理,插嘴道:“什么样的奸徒会故表同情,乘虚而入?” 塞马先生又“咯、咯、咯!”把刚筛满的酒,连尽三杯,夹了一块兔肝咽了,接着道: “所谓喝酒时容易遇上的奸徒,就是见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故意奉承我们,见我们悲哀伤感的时候,又故意同情我们……” 阿琼忍不住又插一句道:“人家同情我们不好的遭遇,难道也算是奸徒么?” 塞马先生笑道:“琼姑娘问得有理,但是老朽的意思是说‘故意同情’啊!本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奸徒的同情,并不是由恻隐之心发出,而是利用别人当时的悲哀,而施以情感上的诱买。尤其是烂醉如泥之后,只有任凭别人摆布,而不自知了!” 阿琼仍然半懂不懂地,轻碰阿璜一下道:“奇呀!情感也可以买得到哩!”这句话说的音调虽低,塞马先生已听得很清楚,又笑道:“琼姑娘!买到感情的事多着哩!历代来最会买别人情感的人倒有好几个……” 此时,阿璜也沉不住气了,插口道:“有那几个?” 塞马先生先望她两人一眼,又把酒-里的酒筛了出来,接连喝了几杯,才叹一口气道: “你们年纪还小,本来不该把这些话告诉你们,但是,江湖道上波涛险恶,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譬如蔡伯喈、张君瑞、王魁、王昌这一类专门骗买别人的情爱的人物,不是男女尽知的例子么?” 阿琼奇道:“张君瑞和崔莺莺不是感情很好么?为什么老前辈把他和王魁并在一起?” 原来二女读书很少,对于蔡伯喈中状元弃妻的故事并未知晓,但是王魁、王昌薄幸的事实,流传很广,所以她倒听来耳熟,虽是会真记里面说到张君瑞和崔莺莺才子佳人的事迹,一般人看来结局都很美满,二女有时还幻想自己是一个崔莺莺,希望有一天能够享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幽情。这时见塞马先生竟把一个多情多义的张君瑞,列入薄幸的一群中,那得不使他愕然发问? 塞马先生望了阿琼一眼,见她脸上微带醉红,暗叹道:“这小妮子陷入情网尚不自知,可惜,可惜!”阿琼见塞马先生尽是沉吟不答,又催道:“老前辈!请你把张君瑞如何负心的事说出来,好吗?” 塞马先生笑了一笑道:“要我说出来倒也容易,但我先问问你,张君瑞和崔莺莺离别后,莺莺寄给他一首诗怎样讲?” 阿琼不防有此一问,而且她不过跟着闵小玲念过几年书,也没有读过整本会真记,那知道里面说些什么?想了半晌,默然不答。阿璜知道她装神扮鬼,“哼!”一声道:“还是让老前辈说出来罢!” 塞马先生笑道:“张君瑞和崔莺莺分手之后,渺无音信,莺莺为了自己的终身作想,写一首很幽怨的诗,央人千里迢迢带给张君瑞,但仍然得不到下文,后来莺莺郁郁而终,君瑞才猫儿哭耗子般跑来吊丧,那首诗就是他负心的真凭实据,一般人不了解真象,还只赞美君瑞多情多义多才哩!” 阿琼有点动容道:“老前辈把那首诗念出来,让晚辈见识可好?” 塞马先生微一蹙眉,然后吟道:“弃掷今何道?当时只自亲,请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人!”接着道:“这首诗的首句,就说明君瑞负心把她弃掷,第二句说明当时君瑞如何骗她的爱情,第三句第四句的意思就说,如果又有新相好,千万要始终如一,不要再骗别人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阿琼气愤愤把桌一拍,叫道:“我上当了!” 塞马先生一愕。阿璜红着脸骂道:“你这野丫头,好端端地鬼叫起来做什么?” 阿琼这时才惊觉自己失仪,羞得把头一低嘟噜道:“我一向来都以为张君瑞如何多情,却不知道竟有此一幕好戏,天下男人个个负心,还是那几句话好些!” 塞马先生失笑道:“那几句话好些?” 阿璜也不知道阿琼说些什么,暗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能说出什么新鲜的道理来?”只见阿琼朱唇微启,吟道:“春日掩罗袖,愁深懒化妆,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诗一吟罢,阿璜脸红红地“啐”一声道:“闭你那臭嘴!这种话岂是女孩子该说的?” 阿琼不服道:“鱼玄机难道不是女孩子?为什么她又能够说,而且流传至今仍然传诵?” 原来这首诗是唐代女冠(即女道士)鱼玄机所作。说起鱼玄机此人的身世倒是十分可怜她生长在一个中等的家庭,环境倒也不错,却因为美艳绝色,学问又好,无数的王孙公子甘拜她的石榴裙下,鱼玄机也以此自负非常,周旋于那些王孙公子之间,岂知那些王孙公子不但骗去她的爱情,更进而骗了她的身体。照道理来说,第一次受骗之后,第二次不该再受骗,但是,鱼玄机总抱有一个美丽的希望,认为未必个个如此,所以她的身体与及真情接二连三地被别人用最少的假情假义所诱买。她一气之下,竟投入玄门当起女道士来,从此之后,生活是更浪漫了,她向男人报复,呼男作妾,唤女为郎地着实玩一番够。 红花婆婆的身世和鱼玄机差不多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玩弄,到了中年,才遇上一位异人教她一种“媚术”与及上乘的武功。可是,那时的红花婆婆已经恨透了男人,她正想步鱼玄机的后尘,那肯让一人独占她的身体?觑定一个机会把异人杀了,然后挟技横行江湖,也不知多少男人贪恋她的美色而销骨丧身,但仍恐怕一个人报复不够,又收了几个千娇百媚的女徒,传给周身媚骨,浑身解数;更以鱼玄机作为先例,把那首诗详细解释给女徒诵读,以转变下一代对于贞操的观念。 当阿琼吟诵那首诗的时候,阿璜已知不妥,可是阿琼诵得像流水般又快又密,无法加以制止,只好待她吟完了,才说她一句以儆将来,那知被阿琼反口一驳,一时也无话可说。 塞马先生也料不到阿琼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居然诵出那样一首诗,不由得就是一怔,旋而微笑道:“琼姑娘说的虽然不错,但是鱼玄机到了后来因为心理大变,以致于杀了贴身的侍婢,结果自己也免不了一死,这种人岂是我们效法……” 说到“效法”两字,阿琼心中蓦然一惊,忙辩道:“我不过是说那些男人恁般可恶,总是欺负女人罢了,谁要效法那不要脸的女冠子?” 塞马先生见她已自我否认,只微微一笑,正待拿话来岔开,却听到后面啊哟一声,另一人骂道:“你这是怎么搞的?”塞马先生愕然,喝道:“阿骥又在里面做什么了?” 莫家驹由厨房里扬声道:“没有什么,只是把饭煮焦了哩!”塞马先生见说是焦了饭,倒不在意,却见莫家骥脸红红地端了两盘红焖山鸡出来,轻轻责备一句:“偌大的人了,做事还不小心,怎么会把饭弄焦了?” 莫家骥把饭煮焦,已是很不好意思,此时被师父责备下来,只有红着脸站在一旁,那敢回话? 阿璜看到莫家骥尴尬那付样子,笑笑道:“大概是因为烧的菜太多了,一时照顾不过来,以致饭烧焦了?”莫家骥不由得望她一眼,却微微点头。 塞马先生笑道:“这话也是,不过仍然是不小心所致……”面向着莫家骥道:“另外放米下去煮,然后和你哥哥一起出来吃饭罢!”莫家骥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迳往厨房,过了一会,莫氏兄弟联袂捧着几只大盘出来,摆满了那大方桌,然后在二女对面挨序坐下。 阿璜一瞧后来这几只盘里,满满的都是山鸡,兔肉和一些竹笋,香茹之类,笑道:“我们今天吃的全是山珍,可惜就没有海味,如果把云南府的东西搬一点来,把这里的东西搬一点往云南府去,那就尽善尽美了!” 塞马先生笑道:“天下事那能够完满无缺?实在说,那滇池虽然叫做湖海,但它并不是海,说起来也许就只老朽一人见过了海罢?” 阿琼愕然问道:“既然叫做湖海,为什么又不是海?我们在云南府的馆子里,还吃到很多海鲜哩!” 塞马先生失笑道:“听琼姑娘这样说来,你们可真是没见过海了。湖海虽然名叫做海,也不过是几百里的水面,那有真正的海那样烟波浩荡,茫无涯岸?你们在府里吃到的海鲜,无非是由滇池钓网起来的鱼类贝类罢了,真正的海里面的鱼不知比这里的大多少倍,那能够以人唤出来的地名,就认为它是海?广西人把渡河叫做渡海,难道我们也相信河就是海?” 阿璜看到阿琼被驳得脸红耳热,暗道:“你就爱多嘴,让老前辈教训你也好!”可是到底同门情重,不忍见她局促那样子,塞马先生话一说完,她立即接口笑道:“海真个有那样大,那末晚辈在此把事办完了,一定要海里去见识见识!” 塞马先生笑道:“海里有什么好见识的?不说是你我,任凭武功再高的人,掉下海去也准会淹死!”忽又“哦”一声道:“姑娘说在此地办事,到底要办什么事?能否告诉老朽知道?” 阿璜柳眉微微一蹙道:“正想向老前辈查探一个人……” 塞马先生愕然道:“姑娘要查问什么人?请说!”一双神光十足的眼睛,牢钉在阿璜的脸上。 阿璜看这情形,恐防误会,先叹一口气才道:“说起此人,也是一位隐居多年的前辈,他的名字叫个于冕,未知老前辈曾否认得?” 当阿璜说到于冕的名字时,塞马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待她说完才道:“于冕这名字似乎听过,是不是干尚书于谦的儿子?”此话一出,无异是承认知道有于冕这个人,二女寻访数月料不到在荒山茅屋获知消息,这一喜非同小可,阿琼更跳起来道:“正是!正是!老前辈既然知道,请快点告诉我们好吗?唉!真急死人!” 塞马先生见她得意忘形那样子,心里暗暗奇怪,正色道:“老朽还未请教琼姑娘和于冕有仟么瓜葛呢?” 阿琼被他这样一问,眉头皱了一皱,旋而坦然道:“晚辈和于老先生并没有什么瓜葛,因为他的儿子托我们来找,所以必须要得一个确信回去!” 塞马先生奇道:“于冕的儿子?于谦的孙子?”皱起眉头沉吟着,忽又问到:“那么,他的儿子为什么不亲自来找?” 阿琼见塞马先生问三问四,心里暗怒道:“不干你什么事,尽问个屁!”正想发发一点小性儿,呵琼已看出塞马先生疑惑的表情,抢先道:“老前辈所问的倒也不错,不过于老先生的小儿子于志敏确实托我们来滇池找于老先生……”接着把于志敏的艺业如何高强,和王紫霜如何追踪敌人等等说了,把一个于志敏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塞马先生听得不断地掀髯微笑。 这一节故事说了不少时间,塞马先生才欣然一笑道:“你们两个人幸亏是问到我,不然,任凭是谁也不知道有于冕这个人,更不知道他的住处。”停了一停,又道:“我们先吃个酒醉饭饱,再去找他不迟,反正我这里已被赤身魔教的人知道了,要隐居也隐不下来,趁这机会和你这两位小娃儿下山去罢!” 阿琼听说肯带她们去找于冕,已是喜出望外,及至听到塞马先生把她们叫成小娃儿,不由得“噗哧”一笑道:“我们本来就小嘛!” 塞马先生笑道:“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因为你们说的那个于志敏,他的祖父于谦于廷益还要把我叫成伯伯,你们既和于志敏是平辈,那么,不是小娃儿又是什么?”又哈哈一笑道:“这样一来,你们平白地小了三四辈,你可愿意?” 二女不由得相望一眼,阿琼最是顽皮,咬阿璜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阿璜也笑着点点头,两人同时避席而起,朝着塞马先生纳头就拜,同声高呼:“老祖公在上,璜儿琼儿拜见!” 塞马先生原也看出二女必然搞鬼,却料不到她两人人小鬼大,搅出这一套来,倒给二女搞得他手忙脚乱,连呼:“你这两个娃儿……”惹得莫氏兄弟在旁想笑又不敢笑,阿琼见他两人那付苦笑像哭的样子,又朝他俩一躬到地唤一声:“叔祖!”害得他两人一跃跑开。塞马先生呵呵笑道:“别闹了!我们快点吃饭才是正经!” 经过了这一阵闹,各人更不陌生了,吃吃谈谈,直吃到日斜岭顶,塞马先生才匆匆收拾一点衣物、丹药、书籍,带了琼璜二女和莫氏兄弟,向山口走去。 这一行五人的轻功本来卓越,不多时刻已出了山口,二女招呼塞马师徒一声,迳往寄存马匹那家牵回骏马。塞马先生一见那两匹骏马,赞道:“这真是千里马哩!”刚才你们说志敏的艺业高强,我还不大相信,现在看到这两匹马,却不由得不信了,如果不是艺业已到了神化的地步,岂有舍去千里良马而徒步追踪之理?”接着“咳”一声道:“驹儿、骥儿!你两兄弟更要虚心向人请益了!我看璜琼两位姑娘的艺业就此你们高得多……” 阿璜忙道:“璜儿那赶得上两位叔祖?” 彼此谦逊一番,塞马先生就催璜琼两人上马,二女见各人都没有马骑,自己也不好意思骑,只好把塞马先生和莫氏兄弟的衣物拴在鞍上。边走边说,约莫走了十多里路,转过一个山坳,塞马先生指着几十丈外一排竹林道:“到了!”各人加紧脚步赶往前去,却见一座小小的草庐隐在竹林的后面,可是,双扉紧锁,阑无一人。 塞马先生望望门楣上悬挂那个小小的天香插座,讶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扭脱了门锁,进去一看,却见蛛网尘封,分明屋主人离去已久,回头见二女紧跟身后,只好苦笑一声道:“我们先赶回云南府去罢!过几天再来看看!” 阿琼急得想哭,哑声道:“祖爷爷!这里可是老先生的寓所?” 塞马先生道:“如何不是?只……” 阿琼急道:“那末,我不回城里去了,在这边住着等于老先生回来不是好?”阿璜也拍手赞成,塞马先生拗她们不过,只好道:“这样说,我们今夜就统统在这里住下来,明天再回去搬点东西来用………”略一沉吟又道:“恐怕他已知道此地不可居,才搬走了,你们看看,他走得多么匆忙?”朝着屋角一张竹床上一指。 二女顺着方向看去,果见竹床的被枕积满灰尘,而且堆得很乱,确像是仓惶出走的样子。 阿琼目睹这样情形,秀目里原来孕含着的泪水竟自夺眶而出。 阿璜看了又好笑,又伤心,也不禁黯然道:“难道哭就能哭出人来了?还不赶快收泪,免得惹人笑话!”——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 十 回 有意寻人 克林逢恶斗 无心赏雪 绝壁听奸谋 上回说到塞马先生率了莫家骥、莫家驹两弟兄与及阿璜阿琼二女来到于冕所住的草庐。 那知越墙进去却空无一人,竹床上的枕被依然,但已积满灰尘,一看就知这屋主人仓皇出走。 阿琼虽然明知于志敏和王紫霜这一对爱侣不可能分开,却因自己被于志敏由赤身魔教之手救出的时候,自己是一丝不挂,再则看到于志敏一脸稚气未除,人又长得绝美,武艺又高得出奇,所以一缕情丝作茧自缚。她本来有个打算,希望能够找到于冕之后,尽力供奉于老太爷,觑定一个机会,恳求允许她和于志敏的婚事,那么,纵然王紫霜心里不大乐意,但有公公作主,无论如何也可以分到杯羹,那知扑了个空,大失所望。 但是,阿琼毕竟工于心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提议走访不如坐待,马上就得到阿璜赞同。 塞马先生拗她不过,只得吩咐莫氏兄弟斩来大捆毛竹,把这间茅庐隔成两间,架了几张竹床,暂时住下。 次日,琼璜二女骑着快马回转云南府城取行李,顺便买了不少鱼虾油盐来。由这一天起,琼璜二女托根有地,后顾无忧,也就天天骑着快马在汕海的周围绕圈子。想在汕海边缘找 找到塞马先生描述于冕那样子的人,不知不觉又是过了半个多月。 这一天,琼璜二女照例骑马闲游,顺着马意渐渐接近云南府城。阿璜失笑道:“这两匹马儿把这条路跑熟了。每天都把我们带来这边,好像这城里有好东西给它吃似的!”目注阿琼,等待回答。 阿琼听她自说自语,细细咀嚼她开头一句,忽然笑起来道:“马跑熟了,人也跑熟了,只是我们跑了几个月,都是出了南门就兜圈了,城北那面到底如何?却从未去过,我们趁这机会,往城北走走如何?” 阿璜蹙一蹙眉道:“城北城南还不是一样,可别遇上出事,又要帮别人打架才冤枉哩!” 阿琼不依道:“你说什么?上次如果不是帮别人打架,那能找到于老爷的居处?”又吃吃一笑道:“我的心里最灵,上次一打,就打出于老爷的居处;这次要是再打,说不定就打出于老爷来了哩!” 阿璜听她说得天真,不禁“噗哧”一笑。 阿琼骂道:“你笑什么?难道不是?你去不去由你,我可要走了!”粉腿一夹,坐下那匹青毛踏月驹就拨开四蹄,“刺喇!刺喇?”地冲上前去。 阿璜骂一声:“野丫头!”也纵缰追上,不消片刻已进入了云南府城,但是,阿琼果然马不停蹄,一直驰函北门,才回头笑道:“我说你当真不跟着来呢?”气得阿璜扬起马鞭要 打。 二女并骑而行,不知不觉又走了几十里,一阵清风过处,微闻兵刃相击的声音。阿琼微“噫”道:“来了!今天可得打出于老爷来了!”往发声的方向望去,却被一座树林挡住了视线。 阿璜皱一皱眉道:“说起曹操,曹操就道,去罢!还待怎的?”一催坐骑,和阿琼绕过树林,就见一块空地的中央有两条身形在狠狠地相搏。等到近前一看,原来相搏那两人中,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另一个却是彪形大汉,比起那少女还要高出一个肩膊,再看旁立那些人中,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少的少年男女和二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一边;另一边却是十几个大汉,其中有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和两位中年妇女。个个神情紧张,注视场里的变化,一见两骑到来,不知是敌是友,都投来诧异的眼光。 阿琼把这些人看了一遍,低声道:“阿璜姐!你看那边旁立的少年,多么像于公子?” 阿璜点头道:“脸型确实是很像,就只少于公子那股稚气,更缺乏于公子那种甜味!” 阿琼“呸!”一声骂道:“不要脸!于公子怎样甜了?你吃过嘛?还像个女孩子说的话哪?唷……呀呸!” 原来阿璜话一出口,已自知失言,被阿琼抓住她的痛脚,呸了过来,直羞得粉脸通红,不容分说,伸手就拧。骂道:“臭蹄子!我看你敢乱说?” 阿琼虽被拧得“唷”了一声,仍然不输口反驳道:“我才不知道是谁乱说哩!好个香蹄 子!” 阿璜气得要打她,她却一抖马缰跑开了。这一来,倒给场里所有的人都暗暗奇怪,谁也想不出这两个骑马的少女闹些什么鬼。 阿琼故意说话呕阿璜使她追个好玩,可是,跑了将及一圈,不见阿璜追来,反而觉得有点乏味。只是弯转马头,缓缓走近阿璜,还离开五六丈远就扬声道:“阿姐!饶我这个妹子罢!” 阿璜恨得一咬银牙,横她一眼。 阿琼浅浅地笑一笑,两人又并辔看着场里的变化。只见那少女年纪虽小,手上那枝宝剑却舞得不弱,她的对手是使一对李公拐,虽然也舞得风声呼呼,仍然无法占得半点便宜,而且好几次差一点儿失招。 大凡任何人都有护小护弱的心理,璜琼二女初见那庞然大汉竟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已经大为不满,现在眼看那少女可能获胜,更是喜形于色。阿琼更忍不住道:“阿姐!你看那小妹妹会不会打胜?” 阿璜本待不理她,但她却嘻皮笑脸地向着自己,迫无奈何地点点头道:“那小妹妹当然会胜!” 阿琼又道:“她一定是和那些少女一同来的吧?” 阿璜恨道:“怎么不是?你看她和站在旁边那位小妹多么相似?也许人家还是一对姊妹 哩!你要看就快看,别纠缠我!”一双秀目瞬也不瞬地注视在场内两人身上。 阿琼眼了旁立那两名少女一眼,又嘻嘻笑道:“阿姐!他们也在看我们哩!” 阿璜被她叫缠得心烦起来,没好气地嗔道:“你是怎么搞的看又不好好地看,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阿琼见她发急,越发要逗她玩,吃吃一笑,又要发话,却听到一声娇叱,霎时场里面两条人影一分,那彪形大汉已退往人多那边,抱肘呼痛。那少女也一跃而到达另两名少女的身旁,只听她嘻嘻笑道:“蝉姐!想不到引气归元的功夫竟有恁般奇妙,才练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越打越好,一点也不觉得累!” 琼璜二女听那少女说到“引气归元”四字,也就微微一愕。阿琼压低声音道:“阿姐! 王姑娘传给我们几句口诀的时候,可不也说是什么‘引气归元’的内功?而且还说这种上乘的内功,在中原懂得的人并不多,为什么那小妹妹也懂?” 这一问,阿璜哪能解答?嘟起嘴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懂得问问她去?” 阿琼还没有答腔,已见一个彪形大汉跃往那块空地,喝道:“宇宙风小子!有种的出来领受你家庞大爷一招!可别叫那些-尿上不了墙的出来领死!”那人话音未已,少年那边一条白影一掠而出,就听到“拍!拍!”两声,那人已一连几个踉跄,歪出十几步。那较大的少女已站在当场戟指骂道:“赤身教的狗头,有本领统统上来吃你柳姑娘一剑!”白色的衣裙临风飘荡美得像一个仙女。 阿璜见这少女一出手,那自称为庞大爷的就吃了大亏,不由得脱口赞一声:“好身法!” 那少女听到场外有人赞她,也就回眸一笑道:“两位姐姐等我杀绝了这些魔党,再和你们相……” 一条身形从魔党那边一掠而出,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口音冷冷道:“说得那么容易,我赵云飞不抓你回去,也枉为小黑山主了!” 那人身形迅速异常,琼璜二女忙往场里一看,已见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站在少女的面前。可是,又一条身形从魔党那边一掠而到,一位徐娘半老而打扮得风骚异常的妇人站在老者的旁边笑道:“这个野丫头还要你来服侍?”斜抢一步,挡在老人的面前。阿琼低声道: “阿姐!才上来的两人身形迅速,恐怕那位姐姐要吃亏哩?” 阿璜道:“倒不一定……”突听那少女喝一声:“滚!”玉掌双推,一招“麒麟献瑞” 打往那妇人的胸前。 那妇人肩膀一晃,已横移数尺,喝道:“野丫头!报个名儿过来,你家大娘不和没名号的人交手!”自称为小黑山主的赵云飞却喊一声:“寇大娘,这场让给你罢!”脚尖一垫,就退往一旁。 在这时候,场外一条人影疾如流矢般往老人面前一落,喝道:“老废物休走,我于志强领教几招!” 琼璜二女听那少年自称为于志强,喜得几乎叫出声来,相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旁立的两位少女见她们这一举动,也觉到有点突然,附耳窃窃私议着。可是,在场外各人各抱所见的同时,场里那名少女已喝一声:“你姑娘的名字岂让你这些淫魔知道?接招罢!”一个“雪地移舟”已欺身而过去,掌形一动,一招“叶落花飞”一上一下分击那妇人的面门和小腹。 那妇人只听到一声“接招”,就感到劲风扑面,心里也暗惊这少女进招迅速,急忙横移三步避开掌风,喝声:“今天不杀你这贱婢,我也不叫曹小青了!”双掌一搓,身形猛然一跃,十指如钩朝那少女的头上抓到。 那少女吃吃一笑,等到劲风已吹动她的秀发,才猛然一仰身躯,同时,莲瓣双飞踹向曹小青的小腹,双掌一沾地面,立即翻身跃起,这一招奇妙异常,旁观各人只觉眼光一花,曹小青的身形就斜斜地跌出丈余。那少女更加朗笑道:“老淫婆!你可叫成曹大红了哪?”琼璜二女既佩服那少女身法的轻巧,又惊叹她词锋的凌厉,不禁吃吃一笑。 但是,曹小青到底也是一个武林中成名人物,先前因为过份轻敌,料不到对方年纪轻轻,招式竟然有恁般精巧,以致吃了那少女一记“仰观北斗”踢中了大腿根部,只差两三寸就正中幽门,幸得顺势翻身,所伤不重,真个又羞又恼,红脸喝一句:“你敢行凶!”同时拔剑在手,一个“饿虎扑食”飞纵上前,一招“毒蛇寻窟”点向那少女脐下的“中极穴”。 那少女眼见曹小青被自己一脚踢翻出去,但是着力之处竟是软绵绵地,也知她受伤不重,拔剑在手,暗中留意。此时见她像只母老虎似的扑上前来,剑风带劲,微闻嘶声,倒也不敢大意,左腿往后一退,右手剑一招“画地为牢”把来剑粘出外门,一翻手腕,宝剑斜走腰间,削往曹小青的腰际。 曹小青自也识货,自己那一招“毒蛇寻窟”已用上七八成功力,却被对方轻轻化开,暗喊一声:“不好!”那知心念未已,骤觉对方粘力一松,剑锋已到达自己的腰部。此时,自己的剑被粘往外走,人家的剑从内侧反削过来,要想收剑抗挡,万来不及,只好双脚一蹬,一个“倒跃龙门”后退丈余。 那少女娇叱一声,双脚一跺,身随剑走,“刷!刷!刷!”一连几剑,更迫得曹小青手忙脚乱,进招不及。 但是,场外一声高叱,另一名中年妇人已扑进场中。 那少女娇笑道:“统统上来罢!刚才我不是叫你们统统上来吗?”剑招突然一变,只见一团光影在两枝宝剑当中滚来滚去。 场外又传来一个少女的笑声道:“蝉姐姐!不必费力,我来帮你………”余音袅袅,场内那少女已骂道:“谁要你帮?还不留点气力过一会杀尽那些狗头?” 阿琼再也忍不住了,喊一声:“阿姐!我们过去!”一拾缰绳,放马跑往旁立的少女身旁,叫一声:“妹妹!我们是自己人!”立即滚鞍下马。 那两名少女突见阿琼跑了过来,不由得惊疑不定,听到阿琼说是“自己人”,仍然有点愕然。 阿琼很亲切道:“妹妹!你们叫什么名字?场里是不是蝉儿姐姐和志强哥哥?骆伯伯和明因师太为什么还不来?” 较大一点那少女笑道:“两位姐姐的姓名还没有告诉我们呢?我叫做秦玉莺……”指着那小的道:“她是我的妹妹玉鸾,场里正是阿强和蝉姐,骆伯伯和我祖姑都有事不能来。请问姐姐怎么知道?” 琼璜二女由秦玉莺口中证实了自己的臆断,场内两人果然就是于志敏请她俩人在云南府滇池一带等候的人,立即喜上眉梢,阿琼忙道:“我姓郭,名叫丽琼……”指着阿璜道: “这位是我的谊姐管丽璜,是于公子于志敏告诉我们在滇池这一带等候你们的!” 秦玉莺喜得“哦!”了一声,张大双目道:“阿敏兄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阿璜接口道:“说起来话长呢,他和王姑娘要救什么红姑,追赶几个赤身魔教的党徒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转滇池来!”秦玉莺听说到于志敏的消息,就羞得小脸一红,注视场里的变化,默不作声,这时听说于志敏和王姑娘追赤身党徒,不由得转头望琼璜二女一眼。 阿琼对于秦玉莺小小年纪竟打败那彪形大汉,心里早就叹服,这时见她回过头来,小脸 上有红有白,鲜艳得像一朵娇花,着实惹人喜爱,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赞道:“鸾妹妹! 你刚才打得真好!” 玉鸾见阿琼赞她,嫩脸上更加娇红了,忸怩道:“琼姐姐!不要取笑我,我打得不好哪!” 阿琼还待和她答讪几句,陡然听到场里一声大喝,赤身魔党大哗一声e急忙回头一看,就见七八个魔党冲入场内,另外还有几人向这边飞奔过来。忙道:“璜姐!把马给我,你帮她们一阵!”接过阿璜的缰绳,飞步往一株小树旁边把缰绳往树上一套,立刻拔出长剑,几个起落飞奔回来,已见秦氏姐妹被两名魔党围攻,阿璜和于志强、柳蝉儿等三人竟还受多些,同时,又见三名魔党朝自己奔来。阿琼怒喝一声,迎上前去,还离开魔党丈余,就左臂一扬,一把“绣云针”已经出手,接着纵身过去就是一剑。 上来那三名魔党里头有一个功力较弱,而且不防到这个女娃儿一出手就是歹毒的暗器,以致发现闪光的时候已来不及躲开,郭丽琼这一把绣云针已经有十多根打在他的身上,其中有三几根打中了要穴,只叫得“吭!”一声就倒了下去。其余两贼起先看到那女娃儿一扬左掌,还以为是装腔作势,及至看到几十点寒星,才知是暗器来袭,急忙往侧里纵身。但是,他快人家更快,左边那贼刚脱出暗器的笼罩,脚下还没有踏实,就见寒光耀眼,一剑飞来,还来不及招架,就被斩成两段。 阿琼杀这两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她心机灵巧,知道和这些魔梵恋战,纵然能够 取胜也要大费气力,说不定还要上魔党的大当,所以一上来就使用暗器,并且算准了必然有魔党向左闪避,所以自己直扑右边,及时一剑,又多杀一名魔党。剩下那名魔党见状大惊,急呼:“哥儿们快来,这贱婢手下好辣!” 可是,此时所有魔党都被于志强一干人缠着,谁也不敢先撤出来,尤其是于志强、柳蝉儿两人已施展起“鹄鹚夺蝮”的功夫,各把四名魔党中的高手围困起来,不但进招困难,而且外面压力愈来愈紧。 阿琼见剩下那一名魔党情急起来,竟然乱呼乱叫,不由得笑骂道:“你跪下求情,饶你一死!”一个“黄莺出谷”一纵数丈,拦在那贼的面前,长剑一挥,喝道:“怎么样?到底想死想活?” 这本来是阿琼童心未泯,要开那魔党的玩笑,认为那魔党再贱,也不会向自己屈膝。那知话一出口,那魔党居然“扑通”跪倒,高呼:“姑娘饶命!”这一着真个出了阿琼意料之外,愕了一愕,一步上前喝声:“快滚!”莲瓣一起,把那贼人挑开数尺。 那贼人得回性命,爬了起来,立即拔脚飞奔。 阿琼处置了最后一名魔党之后,纵目一望,却见各人仍然和魔党打得翻滚,一时不知帮谁是好?眼珠一转,轻身两纵,已到蝉儿那边,喊一声:“蝉姐姐!我来帮你!”剑走轻灵,点向曹小青后背的“灵台穴”。 寇大娘曹小青原是和蝉儿单独过招,看看不支,幸得同党风火妖娘栗秀芬上来帮手,那 知打得五六十招之后,仍然险象横生。站在场外的魔党群呼一声,纷纷拥进场中,立刻成为群殴之势,曹小青获到另外两位同党来援,精神为之一振。那知对方那少女一跃而出,占了优势,施展一种从未见遇过的功夫,但见一睹光墙把自己四人围在核心,身外劲风呼呼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才知道少女的艺业绝难抗御,正筹谋脱身之术。忽听劲风一缕,从身后袭来,竟忘了外面仍有一堵剑墙挡住,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正巧遇上蝉儿一剑削来,只喊得“呀”一声,竟被从胯骨之处斩成两段。 寇大娘这一死,对于其余三个同党倒有一点好处。因为蝉儿斩断她的身躯的时候,剑锋。遇上骨头一档,就不免略为一缓,余下的魔党同时跃出圈外,那知旁边还有一个郭丽琼却不肯饶他们活命,左手一扬,喝声:“着!”一大把的绣云针又脱手而出。但是这几个魔党的艺业,确有独到火候,一听到后面“嗖嗖”的破空声,立刻往上跃起三四丈,郭丽琼发出方圆丈余的绣云针全都落空。 蝉儿身形如风,娇叱一声,人随声起,趁着那些魔党闪避绣云针往上纵起的时候,已跟在一蓬针雨之后一个“孤雁穿云”斜斜一纵,朝着后面那名魔党一剑。那魔党已经跃到顶端,身形下落,料不到人家竟跟着暗器齐到,及至听到金刀劈风的声音起自身后,已来不及闪避,剑光过处,双腿齐被斩断,痛得他滚在地上连声惨呼。 余下两名魔党脚下甫粘地面,立即拔步飞奔。 蝉儿喝一声:“留下命来!”,脚下略一缓,就见一条红影掠过身旁,认出正是帮自己 杀一名魔党的那少女,又引起她好强的个性,一咬银牙,脚下一紧,身形又冲前七八丈,却听到前面大喝:“野丫头,真个赶尽杀绝么?”那少女已追及一名敌人打在一起。蝉儿心里暗道:“好哪!你又抢先,可得捱骂一句野丫头!”但是她的身形并不缓下,猛然看到另一名魔党仍在五六丈远的地方没命地奔跑,急忙赶上前去,娇叱一声,手里宝剑已如惊鸿越野般朝魔党的后心点去。 那名在逃中的魔党正是风火妖娘栗秀芬,身手本也不弱,一闻身后叱声,脚下斜里一跨就横移数尺。这时,风火妖娘栗秀芬心知不能跑脱,也就不肯再走,身形一停,回头骂道: “贱婢!老娘怕你不成?”一招“快刀斩麻”朝着蝉儿头上乱劈。 柳蝉儿先前因为听那汉子骂郭丽琼做“野丫头”心里暗乐,这时自己被一个半老徐娘骂成“贱婢”此起“野丫头”又低了一等,不由得大怒,已存非杀这支魔不可的心,见对方一剑劈来,也不答话,身形一挫“举火撩天”剑往上拨。刚把对方长剑粘开,立即一翻手腕,变成“孟嘉落帽”反削栗秀芬的颈子。 风火妖娘已经和四人合斗柳蝉儿上百招之多,当然知道对方的功力,此时见寒光耀眼,急忙把头一低;但是,也已迟了一着,躲得过六阳魁首,却躲不得万缕青丝,自觉头皮一凉,一头乱发也就垂了下来,吓得“哎呀”一声,一个“懒驴打滚”由蝉儿的剑下滚出丈余。 柳蝉儿吃吃笑骂:“准你用出懒狗打滚,本姑娘也不饶你!一步上前宝剑往下一划一个妖娆尤物半老徐娘还未站得起身,就被刹成两截。偏头一望,却见那少女仍然和哪名魔党打 在一团,立即叫一声:“我来助你!” 郭丽琼忙喊一声:“姐姐?你先去帮他们忙罢,不要过来,省得这蠢怪死了还不服!” 柳蝉儿听她喊“姐姐”的时候,那声音又软又甜,心里已是一喜,又看到于志强和秦氏姐妹那边尚未分出胜负,另一位不知姓名的少女格着一枝明晃晃的宝剑,也是以一敌四把敌人围在核心。看她那种剑招和身法,分明不是“鹄鹚夺蝮”的功夫,而是全靠轻功飘忽,这里一剑那边一剑的拦截。蝉儿知道那少女这样打法最耗真力,而且已看到她额头见汗,暗忖:“你们有那种绣花针,难道我就没有?”立即掏出十几根鳗骨针在手,叫一声:“姐姐!我来助你!”人未到,针先发,一阵强烈的破空声音过处,魔党中已有两人倒地。 管丽璜功力虽然此起阿琼略为厚些,但是以一枝钢剑圈着四名魔党,真个累得汗流夹背。这时骤得外援,而且人家一出手就除去两名劲敌,虽说是暗器收功,可也是人家的手法奇准。心里一愧,立即一咬牙龈,朝着对面那敌人狠狠地劈下一剑。 那敌人不知道管丽璜气在头上,这一招“迅雷轰顶”已是含怒发招用足全力。所以仍然用“托梁换柱”将手中剑往上一架,只听得“当”一声巨响,兵刃接触处迸出一溜火光,震得虎口破裂,手臂不由得往下一软。 管丽璜一枝长剑顺势往下一落,此时那敌人想撤剑后退已来不及,一个好好的胸膛被一剑下来剖成两半。管丽璜杀了敌人回头一看,剩下一名已被那少女替她杀了,只得喊一声: “蝉姐姐!我们帮她们去!” 柳蝉儿听那少女竟能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微微一愕,望一望四周,笑道:“她们已用不着我们帮了!”轻轻一纵来到管丽璜的眼前笑道:“那两个小鬼已把我的名字告诉姐姐了?我还没有请教姐姐的名字哩!”两人答讪几句,郭丽琼、秦玉莺、秦玉鸾也先后过来聚在一起,唯有于志强却来得最慢。柳蝉儿盯他一眼道:“你是怎么搞的?对付几个废物还要费那么多劲儿?” 于志强对于这位小师姐着实有点惧怕,而且她又是未来的弟妇,一切也得容让着她,这时见她当看两位新客埋怨下来。怯怯地望了管丽璜一眼,才陪笑道:“三师姐!我确是来慢了一些,因为我刚才见到这位姐姐……”又望了管丽璜一眼,接着道:“她和魔党对招的时候,没有好的兵器来用……” 管丽璜被他这么一评,粉脸上不禁一红。 柳蝉儿嗔道:“你怎见得人家没有好兵刃?” 于志强笑道:“我从迅雷轰顶那一招里看出的呀!因为那贼人拼上一招的时候,兵刃上迸出一溜火星,恰巧和我对招那老贼手里使用一枝好剑,我不想毁他的剑,所以只好避实就虚,好容易夺得这枝剑来赠给这位姐姐!” 柳蝉儿“噗哧”一笑道:“哟!说得那么好,连人家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哩……”猛然看到管丽璜和于志强都脸红红地低下头去,才惊觉管丽璜还是新见面的朋友,不该使人难堪,忙接着道:“你既然有此好意,剑呢?给我替你赠人罢!” 于志强只好把夺来的宝剑连鞘递给蝉儿,满脸上流露出蛮不好意思的样子。 柳蝉儿笑了一笑,替他引见二女,当面把那枝宝剑递给管丽璜道:“我这位师弟最爱开兵器店,拿到手上就送,姐姐就拿去罢!” 秦玉莺见蝉儿说于志强爱开兵器店,忙辩道:“他那行?还是敏兄弟的本钱多些,赠的又多又好!” 柳蝉儿笑着骂道:“就只你会护着阿敏!”又见丽璜还没有伸手来接宝剑,又笑道: “接过去呀!” 管丽璜连呼几句:“使不得!”才接着道:“于大公子把剑给了我,他岂不是就没有了?” 柳蝉儿吃吃笑道:“你还耽心他哩!他那把蒙天剑此我的还要好!”又喝于志强道: “还不快点亮你那枝软剑出来,往腰间一摸,一枝软绵绵的兵刃,已拿在于志强的手上,由那耀眼生花的光-看来,料知不是寻常的宝物。又见柳蝉儿趁机再把剑递了过来,也就含笑收下。秦玉莺眼珠一转,忽问道:“奇呀,阿敏那么会做顺水人情的人,为什么不送一两样好兵刃给两位姐姐?” 郭丽琼吃吃笑指套在小树上两匹健马道:“他要我们来找公公,已经赠了两匹千里马,这才是好哪!”一时口快,却把于冕当成了“公公”说了出来,阿璜不由得狠狠横她一眼, 但她面对着玉鸾,丝毫不觉得,仍然照说下去。在场各人除了阿璜知道她朝夕幻想,甚至于做梦也喊几句“于公公”之外,其余各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公公”,而这个“公公”又是什么人? 秦氏姐妹虽然知道她两人是奉命找于冕,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把于冕叫成“公公”。但,玉鸾朝两匹马一望,立刻嚷起来道:“那马不是他的,而是玉大姐和凤姐姐的,我在河间府的时候,曾听到文师伯和霞姐姐说过。谁知人家借马给他骑,他却拿来赠给姊姊!” 经过秦玉鸾这样一说,于志强才知道面前这两位少女,竟是受了于志敏的请托而来,忙道:“两位姐姐在什么地方见我敏弟?他自己为何不来?” 郭丽琼粉脸一红道:“说起来话长着呢,在这里到底不便,还是先回云南府再说罢!不然,就边走边说也好!”秦玉鸾首先就表赞同,拍掌叫一声:“对!”又转向蝉儿道:“蝉姐姐!你快点化掉那几具臭尸,让我们就走!” 蝉儿笑骂道:“你就会麻烦我!”到底也是去了。 阿琼见秦玉鸾年纪最小,举动活泼天真,稚气未除,着实惹人喜欢,不禁嫣然一笑,走往小树那边把马牵来,微笑道:“小妹子!给你骑着走罢!”阿璜也把自己的马交给玉莺,恰好蝉儿已把那十几具尸体处理完毕,一同收拾起程。秦氏姐妹因为“年轻不识愁滋味”,骑在马上临风飘飘,倒是十分快乐。 惟有于志强和柳蝉儿一个急于要知道生父和胞弟的消息;一个要知道公公和夫婿的去向 ,各抱心思,有点惶然。走了一程,于志强再也忍不住了,正容道:“璜姐姐!我敏弟和王姑娘往那里去了,你们可知道?你们找到我爹了没有?要知道我的性儿最急,弟弟也是这样说,你再不把他们的消息告诉我,可要把我的心都呕出来了!” 阿琼听到最后他那一句话,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阿琼为人比较老实,想了一想,才瞒起自己在山洞里几乎被辱的事实,只说刚被赤身魔党擒去的时候,忽遇上于王两人为了追寻红姑,顺便解救。但王紫霜为了追踪魔党的玉面鸳鸯,以便搭救红姑出险,才要她们先骑健马南来守候,因为于志敏知道于志强一知生父仍在滇池,必然南来会合,惟防彼此错过,只好依着王紫霜的意思做了。最后,还把自己和阿琼寻访于冕的情形,以及人去楼空的事说了。 于志强和诸女听完了这段经过,各回想自己千山万水从河间府来到这蛮烟弥漫的地方,以为纵不能寻到生父,公公,最低限度也可以和于志敏相见,那知仍然扑空,于柳两人更是忧形于色。 原来,于柳各人自从大破绳金寺,明因师太主持他们缔婚大事之后,就由秦方夫妇带他们直回河间府,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达潴龙河畔,西碇湖边的秦府,这已经时近中秋。 于柳两人本系师姐弟,而且又和秦府上下拖亲带戚,没有什么不便。不时指点秦氏姐妹的内功,同时也交换各自练成的艺业,所以进步迅速,几个月的功夫,蝉儿已把于志强的“ 鹄鹚夺蝮”练到青胜于蓝的地步,秦氏姐妹虽因没有灵药补助,内功方面无法赶上于柳两人,但在剑术方面和在绳金寺的时候已不可同日而语。 几人除了练功就是游湖,和和乐乐就快到了年底,秦方夫妇预算老父将回,于志强和秦玉莺的婚期也快到了,也就天天为他们添制新装,还恐怕他们害羞不敢彼此见面致显生分,所以也不让他们知道。但是,蝉儿因为是女孩子,而且心机又巧,年龄较大,眼见秦方忙着买东西,龙啸云忙着缝衣服,早就明白几分。但是,想到这桩喜事,自己也有个份儿,不但不敢打趣别人,连到自已也害怕和别人说话,恐怕别人拿她来做打趣的对象。 这一天已是腊月初七,蝉儿眼看着距离新正也不过是二十多天,不但是于志敏没有消息,连到秦寒竹、骆中明和自己的师尊也都没有回来。蓦然想起于志敏离开绳金寺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和自己定下姻缘,他又怎会来到这里?这时,恐怕自己的美梦成空,也就坐立不安起来,顺着脚步慢慢踱出院外,看那大雪飘飘,群山白首,也心旷神怡。那知出得门来,还没有走上十几丈路,就听到秦玉鸾在后面喊道:“蝉姐,到那里去?等等我!” 蝉儿回头一看,见她一身簇新的衣棠,打扮得像花蝴蝶般飞跑过来,忍不住笑着骂道: “小鬼头,你急什么?这套衣裳是留待你当新娘子穿的,怎样现……哎呀!你敢!”急忙双手连推。 原来秦玉鸾被她说得羞了起来,一纵上前,把她的粉头抱的结实,还伸出小手来呵吱她。蝉儿最是怕痒,急得又笑又骂,玉鸾对这位姐姐倒也不敢过份,吱了两下,也就一纵开去 ,直往外跑。一跑一追,不一会就到达河岸,玉鸾走往一棵落了叶的柳树下面,停下脚步朝蝉儿一拜道:“阿姐!饶了妹妹罢!” 蝉儿在她一停步的瞬间,已扑了上前伸手要拧,猛然见她这一动作,美得像观音座傍的侍女,倒不忍心拧她,反而在她的柔发上一拂,替她拂去雪花道:“那么大的雪,你偏要跑这么远!” 玉鸾闪动一双大大的眼睛,笑了一笑,依靠在蝉儿的胸前。两人都缄默了下来,只有朔风摇落柳枝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过了半晌,玉鸾觉得头发上似乎有一缕热气透到心里,不由得奇怪地抬起头来往上一望,却见蝉儿的脸颊挂着两条泪水,惊得她几乎跳起来道:“姐!你哭了!你为什么要哭?” 此时,蝉儿心乱如麻,那能够回答半句?被她这么一问,泪水竟簌簌地猛向下流。玉鸾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见她哭得那么伤心,自己也就哭了起来。可是,她俩人本来是提气站在白雪的面上,这一哭,真气不免一散,那二尺多深的积雪倏地一软,竟把她两人同时摔倒。 这一来,大家都哭不成了,蝉儿首先跳了起来,一把拉起玉鸾,替她扑去残雪,揩干眼泪,凄凄地一笑道:“痴妹子!你也哭什么?我们回去罢!” 但是,玉鸾却把她揽得紧紧地,不依道:“阿姐!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闪动眼睛渴望着。 蝉见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好道:“痴妹子!你要听,也得找个地方避雪呀!难道让雪盖在头上不成?” 玉鸾听她肯说,眼珠一转,指着离开不远的河岸道:“那边有个小石洞,我们到石洞里躲雪去!”不容分说,拉了就走,到达那地方一看,却是一片断崖。 蝉儿诧道:“石洞在那里?” 玉鸾指一指脚下的断崖道:“断崖下面就是石洞,本来有路从那边下去,但是,我们现在用不着了!”双脚一纵,就跳往崖下,蝉儿来不及看那断崖究竟有多高,不由得“哎呀!”一声,低头一看,却见玉鸾在下面招手道:“来呀!”小身子往山石上一钻,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蝉儿看那山崖不过是五六丈高,料想玉鸾钻进去那地方必然是她说的石洞,也就跟着下去,果然和自己所料的不差。这石洞可容纳七八人而且十分干燥,前临江水,后枕江岸,倒也异常隐秘,不由得笑着骂道:“小鬼头故弄狡猾,吓死人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一边说,一边傍在玉鸾的身边坐下。 玉鸾吃吃笑道:“这地方是我还没有跟爷爷离家之前,每天和阿莺姐捉迷藏的地方呀!”还没有等到蝉儿再问,就闪动眼睛道:“姐姐!你刚才为什么哭了?赶快告诉我哪!” 蝉儿先被她一阵乱闹,已经暂时收下愁怀;此时被她这么一问,又勾起无限伤感。怔了半晌,才凄然道:“小妹子,我问问你,你有爹爹没有?” 玉鸾被她问得有点愕然,暗忖:“你明明知道我有爹,为什么还要问我?”但是,看到蝉儿那怆然的神情,却把话忍住不说,只点一点头。 蝉儿又道:“你有妈没有哪?” 玉鸾仍然是点点头。 蝉儿鼻尖一酸,一缕冷气从丹田里直冲上来,忙忍住将要流出来的泪水,哽咽道:“是的!你有爹、有妈、有姐姐和爷爷,也有很多亲人和一个融乐的家。但是,我呢……我什么也没有……”说到这里,凄泪夺眶而出,呜咽半刻,才道:“我爹娘死得多惨,而我不但不知道仇人是谁,甚至连爹娘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玉鸾见她说得凄凉,也情不自禁地伤心泪落。 两人像同命鸳鸯相依相偎在这个小石洞里,谁也想不出话来安慰对方,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蝉儿才收泪抚摩玉鸾的柔发道:“小妹子!好了吧,你哭得阿姐伤心死了,姐没有爹娘才哭,你有好的爸爸妈妈,也要哭什么哟?” 玉鸾抬起头来,睁开那双泪眼仰望道:“你先不哭了我才不哭!” 蝉儿见她温顺得像一只小羊,不由得化悲成笑道:“我现在可不是不哭了!”最后还嗔上一句:“你真会磨人哪!” 玉鸾也璞哧一笑,揩干了眼泪道:“姐!我们将来总会找得到仇人的,虽然现在不知道他是谁,但还不是那些魔党和贼党?等到敏哥回来了,我们跟他在江湖上行走也不用耽什么 心,杀绝了恶人,那么仇人也自然在内!” 蝉儿想不到玉鸾年纪小小也有那么多计较,一时无话可说,苦笑一声道:“话虽然说得有理,可是,你知道天下有多少恶人,那能杀得许多?”说完了却不见玉鸾回答,又推她一下道:“你在想些什么?” 玉鸾笑道:“我想起你先头说爹娘的事,现在我的妈可不就是你的妈?我见妈对你还要亲热些呢!”原来龙啸云自从由明因师太口中得知蝉儿从小就没有父母之后,对于这位可怜的少女着实表示了同情,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对她另眼相看,把一份母爱也加在她的身上。 蝉儿被她这样一提,果然就想到秦方夫妇沿途来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事实,连带着从小跟在明因师太身边的情景,一幕接一幕地展现在眼前,怔得一言不发,只有微微地点头,眼眶里又孕着两泡泪水。 玉鸾眼睁睁地望着她蝉姐,现在见她的秀目里又含着泪光,心里蓦然一惊,忙道: “姐!是我说错了,你不要哭,妈………”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蝉儿的泪水竟如断线珍珠般往下直落,揽过玉鸾,把自己的脸儿偎在玉鸾的脸上,呜咽道:“妹妹说得很是,妈对我很好,但是,因此更使我想起我的亲娘,可怜她老人家竟不能让我再见一面………梦里,人家说梦里常可遇上自己的亲人,而我却命薄到连梦也不曾做………” 玉鸾年纪虽小,但眼见蝉姐说得恁般凄凉,想到当一个人受到现实抑制而想在梦里寻求慰藉,连梦也做不成的时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不禁也呜呜地痛哭起来。这一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两人都渐渐收泪叹息,各人的心上都像是被压上一方沉重的铅块,彼此都无法说些什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怔怔地发呆。忍了片刻,玉鸾却“噗哧”一笑道: “姐!你眼都哭肿了,要是给人家看到,不知多少笑料哩!” 那知话刚一说完,蝉儿柳眉倏地一蹙道:“莫笑,莫笑,真个有人来了!”急忙揩去泪痕。 玉鸾正想问问是什么人,但自己也已听到那结冰的河面上,似乎有很轻微的步音。再看蝉儿已经藏起身形,由山石后面探一探头,嘴里还“咦”了一声。 此时,玉鸾也心知有异,急忙伏在蝉儿的身旁往外窥探,却看到六七条高大的身形,在风雪迷蒙之中涉水过河,朝着这边河岸飞跑。虽因雪花飞舞,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冰面平滑异常,平常人要想在冰上举步,纵然不跌个屁股开花,也得跌个四脚朝天。然而,几条身形在那平滑如镜的厚冰上,竟使起轻功,一掠数丈,看来绝非庸手。 不需多时,那几人已不先不后到达石洞的崖下,蝉儿因为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同时也不愿被人家发现自己藏身的地方,当那些人低头赶路快到岸边的时候,已招呼玉鸾把头缩回山右后面。这一来,那几个人固然看不到二女,而二女也同样看不到来的是什么人物。 却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道:“高老哥!我们先在这里躲一会风雪罢!横竖距离老华约定 的时间还早,我们一面躲风雪,一面也可以商议怎样下手?” 另一名老人沙哑的喉音道:“毕老儿!你也不必尽来问我,其实,我高崇武又知道什么?连到这次为什么被你拖来这里,我仍然搞得莫名其妙!” 先前那老人呵呵大笑道:“这也可以说是一个死约会罢!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太强,我们恐怕人手不够被他漏了一两个,将来又要死灰复燃的话,也不会请出你这位白日丧门神来!”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步音,麇集崖下。 蝉儿由那两名老人的口气中,已听出这些人居心不善,包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不知道要向什么地方下手?忙轻声问道:“阿妹!你们这里还有什么人习武的没有?” 玉鸾刚一摇头,就听到那被称为白日丧门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不可一势的赤髯龙也捧起我来了,这倒值得我高崇武卖命!但是,对方到底是什么硬生?值得你们这样重视,而且连到九天飞鼠也要邀起别人来?”玉鸾一听有人被称为赤髯龙,又听到九天飞鼠的名号,浑身不由得一震。 蝉儿忙一握她的纤掌道:“我也知道了,正是这一批恶贼!又听到赤髯龙沉着声道: “说起这对头,也许你老哥也知道多少,在十八年前天都剑秦寒竹你总会知道吧?” 白日丧门神似乎惊叫一声,才道:“是他呀!久闻他已封剑归隐,你怎么说起他来,难道他和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过节?” 赤髯龙桀桀一阵奸笑道:“岂仅是过节,而且我们还毁过他这一个狗窝,说起来也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和华老大在河曲做一批买卖,看看得手的当儿,却被秦寒竹这老儿横来架梁,当时我们不是艺业比不上他,而且他那枝天都剑厉害,连毁了我们的兵刃,迫得我们一走了之。我和华老大吃了那次大亏,才苦练了十年的十灵掌,三年前才找到他这狗窝来,一下子就给他挑翻了!” 白日丧门神“哦”了一声道:“那不就行了,还来作啥?” 赤髯龙接着道:“窝是翻了,但秦老儿并没有死,只杀了他二十多口,我们老五老七也把命陪上。那次之后,秦老儿就不知逃慝何方,听说最近几个月他家里的人又回来了,华老大在曹公公那里先得到消息,接着我也由教里获到飞鸽传书,要我们特别留神明因贼尼,和她门下几个小鬼……” 白日丧门神似乎不等到赤髯龙说完,就“嘎”一声道:“明因贼尼又在江湖上走动了? 好,好!我也要找她……” 赤髯龙用诧异的口吻问道:“高老哥!你和明因贼尼也有过节?她俗名叫做秦寒梅,正是这里天都剑秦寒竹的姐姐啊!” 白日丧门神冷笑几声道:“管她是谁,只要有明因贼尼在内,她不找我,我也非找她不可!” 二女听到赤髯龙和白日丧门神这些对话,彼此又相互笑了一笑,玉鸾因为练了几个月的劈空掌和剑术,此时更跃跃欲试,悄悄道:“姐!过一会我们又要杀个痛快!”——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一回 决志报仇 双掌战师伯 深闺计议 万里访夫君 上回说到蝉儿寄迹秦府,眼见腊八已届,于志敏和明因师太等人一个也未见回来,一时心情紊乱顺步出门,却被玉鸾追上一同在潴龙河畔的石洞里倾谈心曲,无意中听到赤髯龙和白日丧门神的阴谋。玉鸾因为练的武艺没处用,马上就想出手,蝉儿忙道:“且慢!今晚上还怕没有来杀不成?”话音未已,又听赤髯龙道:“高老哥!这真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了,但是,你和秦寒梅在那里有过节,能否说给我们知道?” 白日丧门神好像是勃然大怒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十五年前闹江龙白道生和我在洞庭君山安窘立寨,虽然比不上现时贵教好手如云,可也是人才济济,盛极一时,那知就在蒸蒸日上的时候,却遇上一桩令人丧气的事……” 赤髯龙已插嘴道:“凭你老哥这一身艺业,还有谁敢在老虎头上扪虱子?难道明因贼尼竟敢欺到你老哥的头上?” 白日丧门神冷笑道:“明因贼尼她敢?不说别的,贼尼自从和贵教在万洋山闹大了之后,她那些同门已各奔一方,倒也不敢在江湖上惹祸。老实说,我高崇武虽然不算是怎样了不起,但明因贼尼要是找到我的头上,她也讨不了好的回去!” 赤髯龙诧道:“除了她,那还有谁?” 白日丧门神冷笑道:“毕老儿!你也太看得起她了,不过,你猜的也有一半对,先不要打岔,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停又道:“十四年前,君山事业鼎盛的时候,我忽然记起十八年前和柳家岗清风剑客柳鸣秋一段冤仇,怡好查知柳鸣秋护卫他哥哥柳仲元一家人由金陵南迁,途经洞庭,被我率领弟兄暗桩埋伏,扮成客船接他们上来,然后杀得落花流水,连柳鸣秋也给毁了,但是,正待毁他那些小贱种的时候,却被明因贼尼把一个不足周岁的小女孩救去,而且杀了我们三位弟兄………” 赤髯龙不禁叫起来道:“难道你就罢不成?” 白日丧门神怒道:“那得就罢了?事后我派出弟兄到处搜寻贼尼的踪迹,却因为她贼滑得很,一连几年都打听不出她的脚迹。那知年前忽然获到岭南梅岭云鹤的通传,说冲霄剑客因为门徒受那贼尼的气,请他邀同几位同行前往琼崖寻贼尼报复,厉老儿知道我恨死贼尼,所以问我去不去,却巧遇上峨嵋老怪要和我捣蛋,只好搁了下来,反而被老怪毁了我安身立命之所。现在,贼尼既然藏身在这里,真是天假其便,一举两得了!”说毕竟哈哈大笑,那笑声震撼了这一带江面。 当白日丧门神高崇武在崖下说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蝉儿听到自家这一段惨事,不由得玉容惨淡,目露凶光,银牙一咬就想现身下去。 玉鸾伏在她的身旁,感到她的身体一阵颤抖,心知那段惨事必然与她有关,惟恐她急晕过去,忙按上她的背后,附耳道:“阿姐!大仇人就在跟前了,但是,强人太多,我们又没有带兵刃,还是等他们自动送上门来好吗?” 蝉儿也知道大仇人就在自己的脚下,心里早就怒火焚烧,要现身拚命。但是,回想起白日丧门神口气那么大,说不定真是个辣手的人物,自己赤手空拳,还有一个火候不足的玉鸾在身边,万一照顾不来就得死在一起。自己为了报复亲仇,死了倒不足惜,然而秦府那边竟连送讯的人也没有,岂不带累多人惨死?所以强忍着眼泪,点头道:“我们找一条路先回去告诉他们!” 玉鸾料不到这位火撩毛性儿的蝉姐这一回竟然听人劝说,倒把自己怔怔尽闪动一双大眼。 蝉儿一看已知鸾儿的心意,轻轻在她的背上一拍,惨然道:“痴妹子!你以为我不着急么?大仇人就在下面,我也知道,不过,没有回去报信是不行的,今晚上必然有机会给我了!”双手抱在胸前,又长叹一声“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才又轻说一声:“走罢!” 北国的冬天,昼间本来最短,二女出门的时候已是午未交分的时刻,再经这半天的折腾,夜幕已渐渐下垂。天上的大雪未停,北风呼呼,更显得有点惨黯的景色。二女冒着风雪,朝着来时路上飞奔,那知将及家门,忽听侧方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蝉儿因为先已偷听赤髯龙一干人的奸谋,知道仇人方面尚有一拨人马未到;此时骤闻奔马,以为仇人已经发动,粉脸上倏然变色,深怨自己回得太迟,不及告知秦府上下准备,不由得又悲又怒,杀机大起,忙叫声:“阿妹!你赶紧进庄里告诉他们出来接应,我先挡这群恶贼一阵,省得被冲过来!” 玉鸾也是年轻不经事,骤逢此变,更无考虑的余地,只说一句:“姐!我先走了,你小心啊!”一连两个纵落,飞奔而去。 蝉儿把玉鸾支走之后,也没听清楚她怎样回答,一展身形,朝那马蹄声晌处奔去,转眼之间已看到当前两匹骏马背上,骑着两个长髯飘飘的老人,后面还有六七匹坐骑,其中似乎有一位少女和一个蓬头小孩。但是,蝉儿眼见情势危急,也不暇看清对方到底是谁,大喝一声:“狗贼敢来!姑娘和你拚了!”双脚一蹬,身形急似流星冲前十几丈,一招“风摇烛影”双掌分飞,同时打向马背上两名老者,真个是声到人到,迅速异常。 马背上两人不防有此突变,只听到娇叱声中,劲风夹着人影飞来,要想出招抵挡,万来不及,惊得“哎呀”一声,双双离鞍跃起,只见两团飞雪,竟被掌风打往马后丈余,翻翻滚滚,声势可惊。 骑在那匹黑马上的老者惊险万状之中,避过了这一招,身形已不能再回马背,所以脚一站地立即怒喝道:“小妮子是谁?怎么不明不白动手打人?” 蝉儿见来人在仓卒间竟能施展“一鹤冲天”的功夫,避开自己全力的一招,也暗自骇异。此时虽见来人发话,但恐中他奸谋,又喝一声:“奸贼!以为你那些鬼计较能骗得你姑娘不成?接招!”双臂往胸前一抱,立即往左右一分,一招“鸳侣分飞”又分击刚落回地面的两名老者。 站在左边那身躯高大的老者急往旁边一跃道:“秦老弟!你先教训这妮子几招!”这一跃已离开七八丈远,但对方那股掌风卷着飞雪打来,仍然刮得他衣袂飘飘,长髯翻动,不由得暗惊这少女的功力,可是一看那位同伴,更使他惊异非常。 原来骑黑马的老者见来人竟不听劝说,反而欺身进招,也就激起了怒火,立即沉气一喝,双掌一堆,恰巧与蝉儿的掌风迎个正着。只听得“蓬!”一声,掌风交击之处,雪花向四周散开,连带地面的积雪也被掌风夹击,打成一个两尺来长的一道深沟,自己的双臂也被震得隐隐作痛,不由得暗呼一声“厉害!” 蝉儿被那老人硬接一掌,自己的左掌虽也有点发麻,但是,她眼前仿佛看到十四年前毁家的一幕,和再过片刻秦府起火的情形,知道非把敌人打败,自己这方面必然就全都被毁,银牙一咬,厉喝一声:“老儿!再接一招!”双掌一拍,震得雪花乱舞,突地朝前一堆,原是两股掌风合为一股强烈无比的力量打出去。 那老者见状大惊,急忙一个“雪地移舟”斜奔两丈,只见掌风过处,雪地上已划成一条长五六丈的深槽。 就在这一瞬间,后面一个小童的声音叫道:“秦伯伯!让信儿接这一招!”一条小身形随声而到,落在蝉儿的面前,叱道:“你敢欺负我秦伯伯?” 蝉儿定睛一看,站在面前这位小童,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生得唇红齿白,但一头蓬发好像从来不经梳洗的样子,由这蓬头僮现身的时候那种身法看来,分明经过很高的传授。这时,后面的来敌俱已纷纷下马,蝉儿略一顾盼,就看到除了先前两老之外,另有四名七八十岁的老人,另外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连面前这位蓬头僮一共有九人之多。那些虽团团围定自己,但并不急于动手,当下因为激于义愤,也不觉得可怕,喝道:“小鬼!快给我滚开,我不伤你!” 蓬头僮嘻嘻笑道:“凭你这个样子,也想伤得到我?小爷不教训你几招,也未免让你目中无人了!”两肩微微一晃,已腾身跃上。 蝉儿目光锐利,见眼前一晃,一条小黑影已到跟前,仓卒间喝声“滚!”劈空一掌打去。 蓬头僮未上来之前已看清少女掌劲非凡,此时身在空中,接招困难,可是他身形矫捷,竟然一折腰肢,斜斜地弯过一边。 蝉儿眼见蓬头僮居然有此身法,心里又赞又妒,喝声:“小鬼,算你有一手,接招!” 身步微移,已换过正面,一招“推窗望月”双掌由胸前分别往外一堆,两股烈风就形成丈许方圆打出。 蓬头僮身形未隐,烈风已到,他自知功力不及,却也不肯硬挡,脚尖微一沾地,身形已,斜斜滑出,立刻一折腰肢,反扑上前,一招“轻舟搏浪”掌心向上就势一伸,戳往蝉儿的面门。 蝉儿双掌正待递出,忽见眼前一晃,小身形已穿隙进招,这才惊觉蓬头僮实不易与,急忙一声娇叱,掌形一变。施展起“猴王掌法”“扑,扑,扑!”掌风凌厉,掌形翻飞。 蓬头僮嘻嘻一笑,喝声:“这倒好玩哪!”也立即一翻身子,先退后丈余,双掌一搓,一招“范蠡游湖”先打出一掌,然后施展出于志敏教他的第一套“蝴蝶掌”,配合“旋风舞絮”的身法,节节进攻,企图把对方困在自己的掌风里面。 蝉儿看到自己掌法甫施,对方的身法已变,小身形绕着自己乱转,满眼尽是掌形朝自己的面门、身、腰拍来,也不知那一处是实,那一处是虚?急忙加紧提起内气,每一招都用劈空掌劲发出,把蓬头僮迫退两三丈。 但是,蓬头僮的身法确是非凡,由得蝉儿用足功力相拚,也不过迫得他在三丈之外乱转,却无法伤他毫末。转眼之间,就是百数十招。蝉儿心里暗惊道:“这么一个小孩子也赢不了,如果那几位老贼一齐上来,那就更糟了!”立时娇叱一声,一个“孤鹤腾空”纵起数丈。 蓬头僮原是招招进攻,只因蝉儿的掌风凌厉,所以不敢接近。此时蝉儿身形一起,掌风骤然一敛,蓬头僮身形就猛然冲进圈内。可是,蝉儿身形已飘出外圈,立即施起“鹄鹚夺蝮”的身法,反把蓬头僮困在核心,任凭蓬头僮掌法严密,也只能护身自保,不由得叫一声: “这个厉害!”大喝一声,又变了另一套掌法。 蝉儿用“鹄鹚夺蝮”的功夫困住蓬头僮之后,见他竟惊叫起来,不由得又犯了戏谑的天性,忘了尚有强敌窥伺,也就笑起来道:“小鬼!你能逃脱我这鹄鹚夺蝮就算你有种!” 旁边那位身躯高大的老人一听蝉儿说出“鹄鹚夺蝮”四个字,急忙高呼一声:“住手!” 蝉儿那里肯听?反而大喝一声:“我就不肯上你这些奸贼的当!”掌风更加猛烈地打进圈里。 蓬头僮听到那少女笑他不能冲出,嘻嘻笑道:“你看小爷出来了!”右掌一招“寒犀回首”虚接对方一招,左掌如梭往外一伸,身随掌走已冲出三四丈,还笑道:“这可不是?” 这一来大出蝉儿意外,急忙一盘莲步,仍想用鹄鹚夺蝮的身法困住对方。这回蓬头僮也不傻了,一见对方身法如风又卷上来,急忙施起“旋风舞絮”的身法,反卷上去,两人身法都快,看得场外各人眼花撩乱。 这不过都是瞬间的事,那喝叫“住手”的老者被蝉儿回答一句之后,还没有再说什么,已见三条身形一先两后飞驰而来,远远就叫一声:“那里来的奸贼,吃我一剑!”话音未歇,一道白光加长虹下泻,朝这老人的头上斩来,一条身形随着落下。 老人骤遇此变,也无暇说明原委,急忙一步纵开,喝道:“来人是于志强么?” 后来这人见对方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有点愕然,喝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一对答之间,另外两条身形已到,一个高呼:“不要上当!”另一个高叫:“蝉姐!你的剑在这里!”剑拔弩张,快成乱杀。 老人忙高叫道:“统统给我住手!”又喝一声:“我是一线天文亮!”轻身一纵拦在三人的面前。 于志强见老人自称为“一线天文亮”,不由得愕然。 牵着黑马那位老者也笑呼一声:“志强!你见了三师伯为什么还不拜见?我们是从酆都来的?” 说到“酆都”于志强有点相信了,但仍恐有诈,又道:“你们从酆都来可见到我敏弟?” 文亮温和笑道:“你还恐怕有假么?志敏、紫霜、文玉、凤英,我都见过了!” 于志强这总相信了,一眼看去了见蝉儿和那蓬头僮还打得异常激烈,不由得笑呼道:“师姐!都是自己人,住手了!” 蝉儿“哦”了一声,双脚一顿已纵了过来,一双妙目溜向于志强身上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于志强脸红红地说一声:“先拜见三师伯!”双膝一屈,朝文亮跪倒,蝉儿和秦氏二女见状,也忙着跪下叫道:“师伯!弟子该死!” 文亮这时心花怒放,呵呵大笑道:“不知不罪,快点起来罢!雪上凉得紧!”双手扶起于志强。 蝉儿和二女见状也磕了一个头,自动站起来了。可是,一条小身形如飒风地走了过来,朝着于志强就拜道:“师伯!信儿叩见!” 于志强一看,正是和蝉儿打得难解难分的蓬头僮,这时竟把自己叫成师伯,因为不明就里,愕然道:“这是为什么?”待用手扶起,文亮却在一旁笑道:“你就受他一拜罢!他是你敏弟的门徒,而且今天所用的全是你敏弟教出来的功夫!”于志强这才扶起他来,笑道: “算了罢!拜个什么?”却看到蝉儿在一旁偷笑,心里暗道:“我吃你的苦头也够了,且看你怎么下台?”顽皮地往蝉儿一指道:“只是你怎么和师娘打起来了?快点过去领罪!” 信儿愕然未答,可是,蝉儿已羞得粉脸娇红,碍着师伯在场,又不便放刁,恨不得立即钻到雪里面去,银牙咬得咭咭怪晌,却惹得在场各人一阵大笑。 文亮听于志强这么一说,猛然记起戴文玉曾经说过四师妹明因乱点鸳鸯谱那一段事情,不由得“啊!”一声,喝令信儿快拜,又对于志强道:“你还有一位弟妇呢?” 于志强一听,料想必是罗凤英已经把话说明了,忙回头对秦玉鸾笑道:“请出来吧,你的徒儿要叩见哩!” 玉鸾脸红红地嗔他一眼,信儿已在蝉儿的面前拜了四拜又飞步过来,在她的面前跪倒,大模大样地拜着,更羞得她心里暗恨。 玉鸾看这情形,不能不说话了,在志强的身上拧了一把道:“还有多少正经事待办,你却有闲情来捉耍人家!” 于志强被她这一提醒,忙连声“是,是……”回头喊声:“三师伯!这几位前辈是……” 文亮已知其意,忙带群小到各人面前一一指引,这才知道老的几个是:云中龙秦平、雪里寒犀孟开先、排云剑客武隐真、老书生盛凌如、屠龙手鲍逸志,少的几个是:盛凌如的女儿盛逸芳、秦平的女儿秦浣霞和文亮的孙儿文信儿。 于志强和蝉儿追随明因师太已久,对于几个老一辈的成名人物都已久闻,这时一旦见到而且又在强敌将行发动之前得此意外的大援,无不欢喜欲狂,惟有蝉儿因为一开头就用重手法几乎打伤师伯,而且还和信儿打个胜负不分,此时不免有点-腆。 文亮何等的练历?一看蝉儿的神情,早知她的心意,微笑道:“蝉师侄!我看你刚才一出口就骂奸贼,必定另有隐情,何不趁此时机告知我们?” 蝉儿粉脸一红,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于志强笑道:“请师伯和各位前辈进庄再说罢!仇人已经在四周埋伏着,再则此地雪大风寒,也不好说话!” 文亮和诸老听说附近有仇人埋伏,回想当时蝉儿情急拚命的情形,知道不虚,彼此交换一眼,然后道:“好罢!你先行带路!” 于志强应一声“好!”刚一回步,蝉儿和秦氏姐妹已旋风般走往逸芳和浣霞的面前,手牵手儿“姐姐”“妹妹”一阵乱喊。 再说秦方夫妇命玉莺姐妹正商议如何度过“腊八节”,那知打个转身已失去玉鸾的踪影,起先还以为她找蝉儿玩耍去了,但是,到了夜幕低垂,还不见她和蝉儿回来。龙啸云爱女情深,急得六神无主,忙叫过志强和玉莺分头去找,就在这忙忙乱乱的当儿,“刷”地一条身影已降落中庭,就听到一声:“妈!赶快准备兵刃啊!仇人快打上门来了!” 各人无不大惊,还不待问及详情,玉鸾已加上几句道:“蝉姐已和敌人打起来了,敌人很多,我们赶快拿兵刃去救!”也不待各人答应与否,一溜烟似地飞步奔回自己的房间。 秦方见状,知是时间急不容缓,也就说一声:“快取兵刃!”四人立时分散。 于志强和玉莺取得兵器出来,已见玉鸾捧着两枝宝剑,焦灼地站在厅上,忙问:“蝉师姐在那里?” 玉鸾的樱唇一启,才说得一个“在”字,秦方夫妇也出到厅上。玉鸾忙道:“仇人分两路来攻,家里也需要有人守哩!” 龙啸云只得道:“那么你们三人快走,让我和你爹在这里好了!” 于志强和秦氏姐妹转身纵出墙外,由玉鸾指点着方向,急急地趋援蝉儿,远远就听到蝉儿喝骂的声音,这才脚下一紧,奋身上去。 龙啸云看看他们走了,立即和秦方率领家人分头埋伏起来,并且把所有的灯火尽行熄灭,提心吊胆地恐怕蝉儿四人敌不过仇人,又恐怕仇人漏进来毁了这个新建不久的家。约莫过了顿饭的时光,龙啸云从墙头的上端看到远方十几条黑影奔来,而且还隐闻马蹄驰骋的声音,因为知道自己这方面并没有马,不用说也知道果然是仇人来了,顿时紧张起来,暗作准备。 那知就在紧要关头,忽见一条黑影超出其余的黑影前端,转眼之间已距离自己这边不过十几丈,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叫道:“妈!三师伯文亮他们来了!”说到“了”字,于志强已现身来到。 龙啸云这一喜非同小可,先叫唤家人点灯,又忙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志强也欢天喜地笑道:“我也闹不清楚,师伯们快来到了,还是开大门接进来再说!” 几句话的工夫,果然人声马嘶,已到墙根。秦方夫妇忙带了于志强开门迎接,自有家人把马匹带往后厢,安置去了。 秦方夫妇肃容进厅,经过一一引见之后,忙问蝉儿说的仇人是谁。蝉儿才把和玉鸾在潴龙河畔窃听到赤髯龙谈话,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秦方一听说赤髯龙又再度寻仇,想起前情不由得又悲又恨,切齿道:“文师伯和诸位前辈请坐一会,晚辈去去就来!”站起要走。 文亮忙道:“你想到那里去?” 秦方双眉一竖道:“杀这赤髯龙去!” 文亮笑道:“要杀他何必忙在此时?蝉师侄既说他们要分两路进攻,迟早也必然发动,我们现在有十几人在这里,赤髯龙那群狗党能有多大本事?” 老书生盛凌如耸一耸眉峰,笑道:“文老哥!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若仅是毕江平那种人物,倒不必惧怕,但高崇武这人却不可轻视。听说他一双地煞掌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正步内的岩石也可打成粉碎,不知打败多少成名的高手,连到飞马神廖昭民都曾经败在他的掌下,我们遇上还得小心哩!” 在座各人听老书生这样一说,无不默然。 惟是蝉儿先已由丧门神的话里,转出他正是杀自己的父母叔叔的凶手。这时见老书生把白日丧门神高崇武的地煞掌说成恁般厉害,又看到老一辈的英雄沉吟无计的样子,不由得暗暗有气,立时杏眼睁圆,冷笑一声道:“盛老前辈!也许姓高的地煞掌没有恁般厉害呢?晚辈不自揣功力,倒想和他较量一番,就是死也要劈他一剑,届时还请老前辈接应一二!” 说起蝉儿的功力,在和文信见对招之前,一掌同时袭击文亮和秦平;后来和文信儿又打那么久,各人都已见过了。这时听她说出这种话来,无不愕然望她一眼。 盛凌如自然也听出蝉儿话里的意思,虽觉得措辞不恭,可也原谅她年幼轻率。微笑道: “蝉姑娘好说!老朽行将就木,能有多少力气?不过,蝉姑娘既然这样说,我也只好认命就是!” 蝉儿一听老书生这几句话,分明就带有责备的口气,心里暗说一声:“糟!”腆腆地不好意思也怔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盛逸芳心有急智,吃吃一笑道:“蝉妹妹!我爹一晌来说话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我被他说三天也还没有说完哩!” 盛凌如竟呵呵大笑起来道:“这小妮子又来排暄我了!”排云剑客武隐真最是朗爽,白了他一眼,掀髯笑道:“那还不活该?别人怕你,你自己的女儿不怕你,这叫做现世报!” 各人都被排云剑客这几句话惹得笑了,笑声直达户外,几乎忘了四周尚有强敌环伺和立即展现在眼前的凶险。 秦方虽也惊慑于仇敌骤然而来,但也因这些前辈到来而感到高兴,趁着各人笑声未已,忙对龙啸云道:“大妹!你往后面叫他们备酒去罢!” 龙啸云应了一声,移步要走,瓦面上也哈哈两声道:“你们有何好笑,待我也来听听!”同时“刷,刷,刷!”落下几条身影。 玉鸾因为坐在门侧,欢呼一声:“爷爷!”翻身扑出门外,又叫一声:“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 秦寒竹哈哈笑道:“回来过腊八节呀!” 厅里各人错愕之间,已见玉鸾牵着一位老人的手,走进厅来,后面也跟着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和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壮汉。因为玉鸾那样高叫,各人也就知道来人必然是天都剑客秦寒竹,也忙起立招呼。 秦寒竹骤见厅上黑压压一群,也微微一怔,旋而呵呵大笑,抱拳当胸说一句:“难得! 难得!”立即大步向前,将跟来的一老一少向各人引见。 于志强眼光锐利,秦寒竹一现身的时候,他已看到骆中明跟在后面,当即越众而出,很亲热地握着骆中明的手;到秦寒竹引见各人,才知道跟进来的壮汉竟是自己的师兄,急忙跪下磕头。蝉儿见状,也急忙过来相见。 飞云燕吴征信在路上已听秦寒竹说过:“到达河间府就可见到一位同门师弟和师妹,所以一进门来,就对那几位少年男女留心。但是,因为于志强动作太快,还没等到吴征信把人看清,就已跪倒。此时,看到另一位同门师妹又将跪下,忙搀起于志强目视柳蝉儿笑道:“柳师妹!你快别下跪!”然后对志强道:“你还是那么俗套,你敏弟却不像你!” 蝉儿一听吴征信说到于志敏,也不管吴征信这时是否需要和别人招呼,立时问道:“大师哥!你在那里遇上了志敏?” 吴征信也知道这位师妹就是于志敏未过门的妻子,但料不到她竟恁般朗爽,当那么多人面前也敢着急发问,不由得微微一愕,才点点头道:“我们在酆都见上一面,可是,他和王女侠都往滇池去了!”说完又急忙和各人招呼。 吴征信说那几句话倒不觉得什么,可是,却把蝉儿气苦了。玉鸾听了也蛮不是味儿,轻轻一拉她的衣袖道:“阿姐!他们两人去滇池做什么?” 蝉儿没好气道:“鬼知道他们?” 这时,各人忙着纷纷招呼对方落坐,虽见蝉儿和玉鸾在门侧低语,也不过认为是她们商议些什么,没有加以留意,真正是“梁园风暖,独寒孤鹤,修水月明,单照鳏鱼。” 秦方见老父已回,招呼人客的事自有老父作主,所以见过各人之后也就和龙啸云往后面张罗吃的,由得一群老老少少暄暄嚷嚷,坐在厅上。 文亮待各人落坐完毕,双眉微蹙朝着秦寒竹道:“老弟!你这里再过一会就见凶杀,你可有什么打算?” 秦寒竹愕然道:“文兄此言从何说起?” 文亮朝着站在门侧的蝉儿一指道:“我知道的不详细,你还是问她去!” 秦寒竹忙叫她两人过来,蓦见蝉儿满脸凄惶之色,误认为她听到什么凶险的消息,而替自己一家人耽心,不由得大为感动道:“蝉师侄!你不必耽心,快点告诉我们准备!” 蝉儿只得把经过再说一遍,最后还加上一句:“要是阿敏在这里就好了,可是他偏偏要往滇池!” 秦寒竹听了蝉儿的话,才知道三年前的仇敌竟又要寻上门来,已恨得双目乱转。最后听到蝉儿有责备于志敏之意,还不知道文亮一行来后,未及把于志敏往滇池寻父的事说出,不禁愕然道:“你怎能怪志敏?他正需要往滇池去找他的生父哩!而且,他还托文师伯来叫志强赶去,你们为什么还不去?” 文亮忙笑道:“秦老弟,你也不能怪她,因为我也是刚到,只忙着听她说的凶险,还来不及把志敏的话对她们说………”接着把于志敏如何清扫阴风洞,和王紫霜一同往滇池寻父,托自己来河间府告知于志强,要于志强暂停婚事先往寻父的话说了出来。 蝉儿这才知道其中竟有这般曲折,然而念及自己的婚事又茫茫无期,将来变化如何,真难臆测,一只峨眉,蹙成了“一”字,默默无语。幸而秦方夫妇已从后院出来,指挥仆妇摆上酒菜,她才趁着时机把玉鸾拉回房里说体己话儿去了。 待到摆好酒菜,秦寒竹请各人归座的时候,却不见蝉儿和玉鸾的踪影,忙问于志强道: “你师姐往那里去了?” 玉莺却抢着答:“我看见蝉姐和鸾妹往后面去了!” 秦寒竹笑道:“你去找她们出来吃饭,过一会还要对付那些魔鬼哩!” 于志强心急,没等到秦寒竹把话说完,回头就跑。 龙啸云忙道:“强儿回来,让莺儿自己去!” 于志强一听龙啸云的口气,似有轻微责备的意思,不禁愕然止步,玉莺已越身而过,给他划个羞脸。但是,于志强一时还回不过意来,怔怔地发呆。 秦方看他那付样子,拉他往一旁笑道:“你怎么恁般糊涂,难道连到‘闺房之内,防闲三尺之童。’这句话也不懂,妹妹长大了,做哥哥的都不可以进她的闺房,何况她两人都是你的弟媳,做大伯的你更不应该和她们开玩笑哩!” 这一套礼法,于志强因为学武之故,从来未听到人说过,被秦方数说下来,一张薄脸竟从头上红到脚跟。 龙啸云到底真喜欢这个女婿,眼看于志强怔得不知所措,心里又怜又爱,笑道:“算了罢!下次不再这样就行了!”可是,这么一句,更把于志强说得羞不可仰,低下头去。 秦玉莺却从后厢跑来,在龙啸云耳边轻轻道:“妈!蝉姐和鸾妹都说肚子很饱,正在房里装束哩!” 龙啸云嘟噜一句:“傻丫头,难道还要出去打?”吩咐一声:“你们吃饭去罢,我自己去找她们!”迈开莲步,自往后厢,快到房门就听到玉鸾的声音在劝道:“阿姐!你别哭了,这边的事一完,强哥哥如果不走,我也和你一起找他去!”龙啸云心里一惊,放轻脚步贴耳倾听。 只见蝉儿抽抽噎噎道:“阿妹!你这样的情意,阿姐永远记在心里,但是你的处境和我不同,你有亲的爹娘和快活的家,那能够抛弃爹娘出走惹人家笑话?不像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到处可以流浪,自从绳金寺那一天起,我就默算我自己的命,知道这一天终会来的,阿敏绝不会回来,这只能怨我的命……” 又听到玉鸾也抽噎起来道:“阿姐!你别说下去了,我们两人都共一条命,只要能够往滇池去找到公公,不怕他不为我们作主。强哥哥不敢去,因为他也应该去寻他的爹哩!” 龙啸云在房外听了蝉儿的数说,自己的鼻尖也是一酸,后来听到自己的女儿竟也要不顾一切,想离家出走,不由得既可怜,又可笑,也有点可恨,一时天人交战,盘算半刻,自己也滴下泪来,暗忖,自己遇上这种事,又应该怎样处理?茫然地身躯往板壁上一倒,发出轻微的晌声。 虽然那响声异常轻微,但已惊动房里的人,双双喝道:“是谁?”就听到有人从床上跃起。 龙啸云心知自己一退,必致引起她两人疑虑,忙道:“你这两个丑丫头,在房里说什么?” 蝉鸾二女一听是妈妈的口音,惊得互相望一眼,急急忙忙地揩泪,玉鸾更喊一声:“妈!你不要进来!” 龙啸云听到房里——苏苏一阵乱响,明知她俩必然要揩眼泪,但见她俩忙成那样子,心里暗笑,嘴里骂道:“丫头越大越没样,连妈也不给进来了,快点开门!”用手轻轻敲着板壁。 玉鸾只得把房门打开,却不敢探头出来。 龙啸云一面跨进房里,一面笑道:“哭!就懂得哭!要是好好和我商量,我还让你们走,现在可就不给!” 蝉儿一听,知道自己和玉鸾所说的话,全被龙啸云听去,更觉又羞又愧,背转身子,一语不发。 玉鸾却听出妈的口气虽嗔而不怒,反而上前一步,双臂环着龙啸云的脖子,娇声道:“妈!你最坏,听到人家哭了,还不快点进来,却在外面偷听,现在又要来笑人家啦!” 龙啸云被这个小女缠得没有办法,轻轻拍她的屁股道:“快点下来!那么大的人还像孩子一样,不怕你蝉姐笑你!” 玉鸾仰脸凑上龙啸云的脸孔道:“妈!让不让我们往滇池去?” 龙啸云笑着骂道:“痴丫头!要去也不是这时候呀!” 玉鸾急道:“不!我要你说让不让去。” 龙啸云又笑又嗔道:“让!让!还待怎的?” 话音未歇,蝉儿倏地一个转身跪下,“妈!”一声,泣了起来。慌得龙啸云把她拉起道:“你这干什么?” 玉鸾却俏皮笑道:“这是蝉姐姐谢你哩!” 蝉儿被她惹得“叹”一声笑了起来,又把头埋往龙啸云的怀里啜泣,一掌把玉鸾推开去。 玉鸾现时虽然眼泪未干,也趁势一让,在一傍拍掌笑道:“啼啼笑笑,猴子-尿!” 龙啸云嗔她一眼,轻喝道:“痴丫头!你自己呢?” 蝉儿由龙啸云的怀里一挣,抬起头道:“是啊!” 龙啸云被二女逗得啼笑皆非,没办法,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被你两人闹够了,横竖要去也不急在这时候,再过一会,我不知能否活着,快点揩掉眼泪,一同出去吃饭,不然人家要来笑你了!” 这时却听到一听“大妹!”秦方的步音由远而近。原来秦寒竹见龙啸云进来那么久,仍然未见带二女出去,只有玉莺一人陪着秦浣霞和盛逸芳,未免过于冷漠,所以命秦方来催促。 秦方走尽了回廊来到后厢,才见自己的爱妻领着二女走出房门,当下笑道:“你们女人尽是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半天地出不了门,害得人家……”却被龙啸云用眼一瞪,把话缩了回去。 玉鸾看到这付情形,心底却是暗笑。惟有蝉儿想到将来和于志敏又是何等结果,自觉毫不是味儿,默默地跟在后面,由秦方夫妇领头走出外厅。 这时厅上已经设好两桌,上首一桌坐的是:一线天文亮、雪里寒犀孟开先、排云剑客武隐真、云中龙秦平、老书生盛凌如、屠龙手鲍逸志等六位武林前辈,由天都剑客秦寒竹和骆中明亲自作陪。下首一桌坐的是:飞云燕吴征信、于志强、秦浣霞、盛逸芳、秦玉莺、文信儿等晚一辈的人物,应该由秦方夫妇作陪。 秦方夫妇领着二女在厅上一现身,下首桌上各人也就同时起立招呼。但是,蝉儿却怕别人看到她哭肿的双眼,只在远处裂嘴一笑,点一点头,立即把头一低,迳自跑往主位坐下,回头向龙啸云一招手道:“妈!来呀!” 她这一举动,当然是不合武林的规矩,反而招惹起别人的留意。秦玉莺往她脸侧一看,眼见泪痕犹新,脱口笑道:“阿姐!你哭了呀?” 蝉儿虽然苦在心头。却不愿让别人知道:被玉莺这一说穿,反而不好意思,“呸!”一声道:“你才哭哩!”但是,这样一回头,双眼都已被桌上各人看个明白。浣霞、逸芳两人因为师门渊源不深,和蝉儿又是初次认识,倒不好说她什么,惟有文信儿却刁钻透顶、仰着小脸道:“大师母!谁敢欺负你?待信儿去打他!” 这一声“大师母”,叫得蝉儿心上一凉,暗忖:能够找到公公作主,还不是我大?嘴里却骂一声“胡说!” 文信儿倒是顽皮得紧,捱了一声骂,不但不怕,反而扮个鬼脸,惹得几位女伴都笑了。 蝉儿拿他没奈何,只好嗔着喝道:“快点吃吧,省得回头又嚷肚子饿!”拿起筷子说声“请!”首先夹了一夹菜。各人听她居然用师母的口气,叫信儿吃饭,不由得都低下头来暗笑,进到后来蝉儿请各人用菜,都没有听得清楚。秦方见各人只顾笑,不顾吃,只得装成一脸正经劝请,首先邀吴征信对酌,才算是抑住了这一场的讪笑。 下首这一桌,一边说着路上的风光,一边听上首桌那边的老一辈英雄高谈阔论。蝉儿心里虽觉得闷闷地,但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能不强解愁怀,殷勤地和逸芳、浣霞两人搭讪。 各人吃着说着,不知不觉之间,已是二更将尽。 文亮忽然打断了上桌各人的谈锋道:“照我看来,时间也快到了,我们得准备一下,以免被人家杀个措手不及,反而跌翻到阴沟里……”那知话未说完,房顶上已传来一声冷笑,有人扬声道:“是啊!快点滚出来罢!” 蝉儿一听那人的声音好生耳熟,知是潴龙河畔崖下那仇敌,立即骂一声:“你姑姑等着你哩!”一个“燕子穿帘”首先纵了出去。却听到对屋瓦面上喝一声“打!一数点寒星,劈面飞来。蝉儿曾经好几次交手,心知魔党中人个个心狠手辣,所以去势虽急,确也暗底留神,此时见仇人一出手就是暗器,就势一翻,身躯倒往上提高几尺,双手往下一捞,已接了两枝飞镖。对面那敌人见灯影一摇,已有人纵出大厅,急忙一抖手,发出五枝飞镖,以为对方身在空中,必然无法躲开。那知来人竟能借势翻身,轻轻巧巧地不但躲过,而且还接去两枝,心里暗惊,喝一声:“下去!”一招“单掌推碑”发出一股劈空掌中,企图一出手就把来人打往檐下,省得耗费时间。 蝉儿虽是就势接镖,但身形并没有停下,看着要踏上房檐,忽感到一股潜力推来,如是对方用的是劈空掌,此时要想再上屋檐万无办法,一咬银牙喝盘:“着!”双掌同时发力,用劈空掌力打出两枝飞镖,身子却藉掌力反弹回来。 那人做梦也未想到对方在虚空中能发飞镖,而且还来着劈空掌劲,待到发现眼前一亮,急忙一个“横移竹影”想避过飞镖,已来不及,只听“嗤”一声,左肩已被自己的飞镖擦了过去,霎时寒风透衣。 就在那人这一避镖的时间里,蝉儿的脚尖已经轻点积雪,一个“鹄雀升空”又飞扑瓦面。这次因为在雪地上起步,身形更是矫捷;那人在错愕之间,未及拦阻,已被她抢登瓦面,拔出宝剑,一招“鱼跃三更”剑尖由下反挑往上,想一招就将敌人削个对穿,以泄胸中怒火。 那人被蝉儿空中发镖,打穿了他肩上的衣服,已知来人甚不易与,立即在腰间抽出一根长约丈余的金鞭,正遇上蝉儿的宝剑进招,急忙一招“长蛇卷象”鞭梢下卷,想卷上对方的兵器,凭着自己的气足力雄,不难扯脱对方的兵刃。那知蝉儿这枝宝剑却是断金切玉的珍物,因为双方兵刃的来势都迅速异常,“当”一声,宝剑果然被长鞭卷上。那人心中大喜,腕底用力,喝声:“撒手!” 蝉儿见自己的宝剑被长鞭缠上,就知道那人要上当,立刻腕上加力,喝声:“你过来!”宝剑往怀里一收。 那人霎时感到手下一轻,鞭梢已被截断尺许,自己也因用力落空,踉跄后退丈余,才稳得住身形。 蝉儿刚一起步追去,忽然劲风起自身侧,迫得往旁边跃开丈余,让过掌风。就在此时,一条小身形疾如飒风,一掠而过,喝声:“打杀你这狗贼!”原来文信儿已提了宝剑跟着上来,和那人打在一起。 蝉儿再回头看袭击自己的人,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气得她嘟起小嘴来骂道:“老不死的废物,敢暗袭你家姑娘,快报上个名儿,待你家姑娘送你的终!” 那老人冷笑一声道:“你也配问我,进招罢!” 蝉儿见那老人不肯报出名字,嘴里骂一句:“打也要打出你的名字来!”双脚一蹬,身随剑走,一招“冷电飞虹”竟刺老人的前胸。 这时两人的距离不过丈余,蝉儿身形迅速,一闪就到。老人虽然功力深厚,也暗惊对方身形飞快,急忙斜里一移,避开来势,侧面一掌朝蝉儿的背上拍去。 蝉儿如果被他这一掌拍实,那怕不当时死于非命。但是,蝉儿在起招的时候,已预算对方必然有这一手,所以宝剑刚一走过老人的身侧,立即一招“回头望月”翻转过来,顺势就是一剑。 老者掌形甫动,忽见寒光一闪,宝剑已到自己的腕底,急忙缩手移形,虽然避过剑锋,不致受断腕之危,但右手边宽敞的袍袖已被剑锋割去一大块,这时真个又惊又怒,身形一稳,立即喝道:“我不立时毁你,也枉负冥天无极掌的威名了!”左袖一扬,掌从左胁下打出,“呼”一声掌风,朝蝉儿这边打来。 蝉儿见他掌风厉害,也不硬接,娇笑一声横移数丈骂道:“不知羞呀,受不了姑姑一招,连字号都叫出来了呀!还敢在人前吹牛哩!” 说起这冥天无极掌倒也是个厉害人物,他原名叫做冯镇西,武功得自庐山海会寺的万缘和尚。艺成之后,横闯江湖十余年没人敢招惹他,只有一次和静虚真人较量几天,才输了一掌。从那次之后,知道江湖上尚有高手,他就隐居在大兴福善庄附近,苦练掌法,倒不招惹是非。这次因为九天飞鼠华清风听说秦寒竹已回河间府,深知秦寒竹不回则已,既然敢回河间,必有高手相助,恐怕自己人手不够,乃顺路骗请冯镇西出山。冯镇西也想顺便会会江湖上新兴的人物,也就收拾同行,那知甫一出手就遇上蝉儿削破他的衣袖,还要加以嘲弄,老眼一瞪,杀机渐起,喝一声:“你找死!”双掌一挥,劲风又自袖底发出——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二回 鳗骨建功 柳蝉填恨海 宝功亦老 仲甫几伤身 蝉儿虽然不懂得昊天无极掌法,但见对方每招都从袖底发出,劲风凌厉,倒也知道厉害,立即施展“雷霆剑法”配合“鹄鹚夺蝮”的功夫来对抗。 昊天无极掌冯镇西一招“阴阳二气”发出之后,自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必然是横闪躲避,自己再来一个“横行扑兔”把对方置于掌底。那知掌形一动,掌风骤发,对方仅微微一移,左臂一伸,霎时寒光满眼,身外骤感到压力加重,掌劲竟被迫退两尺;对方的身形,像风车般绕着自己的身子急转。自己的掌劲一发,立时被对方轻巧地化去。 蝉儿眼看对方掌法被自己的“鹄鹚夺蝮”所制,又加以嘲笑道:“糟老儿!你这回可叫做入地有限掌了!” 文信儿对付使断鞭的汉子蛮觉轻松愉快当中,忽听到蝉儿把人家的昊天无极叫成入地有限,不禁嘻嘻笑道:“师娘,是啊!他最多不过是入土三尺罢,再不然就用化骨丹把他化去,那么就入土不到三寸了!” 蝉儿被他师娘长,师娘短一阵乱喊,心里感到又苦、又甜、又酸、又涩,正待骂他几句。那知对方被她讥为“入地有限”也正想找话还击,这时呵呵大笑道:“哦你这点点年纪就做起师娘了么?师父的味道如何,好不好受?”这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把蝉儿听得又气又恼,索性老起脸皮骂声:“老儿!看你家师娘可饶你!”左手一撤掌形,右剑如虹朝圈里直落。 冯镇西听着蝉儿回骂当中,忽见宝剑光-当头罩到,不由得吃一大惊。幸亏蝉儿使用这一招“苍龙取水”的时候,掌形同时后撤,“鹄鹚夺蝮”的功夫不免微微一停,被冯镇西一个“倒跃龙门”冲过另外一所房顶。 蝉儿被那老人说她一句“好不好受”,已经气恼在胸,这时那里肯放?娇叱一声,追将过去,却看到横里十几丈外人影幢幢,白光闪烁。但是,因为气恼当前这老人,又喝一句: “先毁你再说!”剑走偏锋,身随掌动,一招“野渡舟横”斩往老人的腰际,那知“当”一声,自己一枝宝剑不知被什么东西震开二尺。 原来这冯镇西虽说是掌法厉害,对敌时不用刀剑,但他到底诡计多端,在那次败于静虚道长之后,自忖若遇上静虚那样人物,自己的掌法不能击伤对方,而对方又使用兵刃时,自己岂不是要吃大亏?因此在闭户潜修的时期,偷偷搜购很多白金细丝织成一双三层手套,再涂上赭色的漆料,戴上手去倒也软硬合度。先前因为慑于蝉儿身法精奇,招式凶猛,所以趁着后退的时候,就把它偷偷戴上。 但是,蝉儿被他一掌震开之后,立刻又展开猴王剑法,只见寒光万缕,冷线千条,又把冯镇西罩在核心。 这时冯镇西有一双手套可恃,竟然运掌如风,迎夺宝剑。十几招之后,蝉儿也看出对方的异处来了,暗忖先前你碰也不敢碰,这回却专来夺,看对方滑得发光的手掌,不由得吃吃笑道:“原来你掌心里还有名堂哪!” 冯镇西被她这么一叫,心里暗惊道:“这女娃儿倒是厉害,不把她结果,老夫也无颜为人了!”喝一句:“老夫掌里有什么东西?”欺身进招,双掌并发,急如骤雨般猛政上前。 蝉儿宝剑横拦直刺,重斩轻挑,专找对方掌隙进招,一面吃吃笑道:“你师娘以为你真是用掌哩,原来是一付假掌!”左手却暗探腰间取出一撮“鳗骨针”,喝声:“缴过来罢!”左手一扬,一蓬针雨作为前躯,双脚一顿,身形横起,随着宝剑如激箭般冲上前去。 冯镇西准备那付手套原不让人知道,这时一被揭穿不由得微微一怔;再因为存心夺剑,欺身太近,及至看到对方一扬左掌,无数白点飞来的时候,想避已是过迟,忙横里一跃,却被蝉儿一剑刺中小腹,“哼”一声倒了下去。 蝉儿一剑杀了冯镇西,立即往他手上一摸,触手之处凉冰冰、软绵绵地,知是套在手上的物件,顺手扯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这个我倒有用处!”斜眼看文信儿仍和断鞭那人打个不停,不禁喝道:“阿信快点毁他!” 文信儿却嘻嘻笑道:“师娘不知道啊!因为师父没有教我用鞭,我见这人鞭法怪异,才向他学几招哩!” 蝉儿被他这句“师娘”,喊得心里甜滋滋地,暗忖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嘴里却骂道: “废话,快点把他毁了,好过去帮手!”一折腰肢,紧过外厅的瓦面,却见中厅的屋脊上文亮一枝宝剑正在苦斗两贼。 蝉儿高呼一声:“师伯休慌!”飞纵过去就是一剑。 夹攻文亮这两贼,其中之一就是杀过信儿父母的弓箭塘毛水西。如果仅是毛水西一人,那么必然败在文亮的剑下;但是,文亮一上来就认出他正是毁家的仇人,猛然想起亲儿与儿媳临死的留言要信儿亲手报仇不禁心神一震,所以一枝宝剑仅是把他缠着以等信儿来到。 那知刚打得三四十回合,毛水西正要弃剑救腕的当儿,斜里突来两枝飞镖,文亮只得回招自救。 在这时间,又跃出一名使单刀的汉子夹攻文亮,这一来,情势顿形改观。因为文亮单独迎战毛水西的时候,自己的功力比他高得多,杀得对方缓不过手来,这时则要多迎战一种兵刃,同时又要防备毛水西使用“追魂化骨针”,所以吃力异常,还没有打到四五十招,就气喘吁吁,险招屡见。 蝉儿飞来这一剑恰到好处。那使单刀的汉子正一招“毒蛇寻窟”点住文亮的腰际,忽闻脑后风声,急忙回刀一撩,“当!”一声,单刀已被震开半尺。 这也是贼人该死,他只听到一声“师伯休慌”,以为来的不过是小辈,有何功力,所以头也不回用刀来撩。 那知蝉儿功力已非寻常,趁着对方单刀荡开,身子还未转得过来的瞬间,一翻玉腕,剑锋直落,竟把对方劈成两半。 蝉儿一招得手,身形一矮,剑锋直削毛水西双脚。 文亮忙叫一声:“不要杀他!”但是已来不及,蝉儿剑光过处,毛水西双脚齐跌而断,一个高大的身躯倒在瓦面上,文亮却满面流泪,叹一口气,往毛水西身上一摸,又笑道: “这人还没有死,天哪!”立刻探囊取药。 蝉见被文亮这一个奇怪的举动怔住了,以为自己杀错了人,焦急地问道:“师伯!这人是谁,为什么还要医他?” 文亮叹一口气道:“这人是信儿血海的仇人,要待他来杀,否则要抱憾终身了!你快点过去帮骆参将他们罢,我还得看这具半死的废物,省得被贼人盗去,可惜信儿不知什么时候才来?” 蝉儿才明白就里,回念自己也有仇人在此,可别让人家杀了,自己没有来杀,忙道: “师伯!我也找高崇武去!”也不待文亮回话,双脚一顿瓦面,急如啸箭往人丛中扑去。 屋后一块空地,与及最后一排屋面上,约莫有三四十人在那里舍死忘生地搏击。蝉儿远远望见,心里也发起愁来,暗道:“这么多魔贼,叫我往那里找仇人去?要是一个一个来杀,被别人把仇家杀了,我岂不要遗憾终身?”眉梢一蹙,计上心来,高呼一声:“白日丧门神高老前辈在那里?”那声音像银铃般,又尖又锐划破长空,直进每人的耳膜。 高崇武正和排云剑客武隐真以一对一各拚掌功,忽闻有人叫他“老前辈”,因为忙于对敌,无暇考虑是谁在呼唤,顺口答一句:“我在这里!” 蝉儿循声望去,在雪光反映中也看出在十几丈远有两人相搏,不用说也知道其中之一必然是杀父毁家的仇人。此时心里又恨又悲又喜,银牙咬得格格怪响,双脚猛然往后一蹬,身形就带着轻啸激射出去。将要到达,即看清其中一人是排云剑客,大喝一声:“高崇武!你死期到了!”一剑劈下。 白日丧门神高崇武因为一上来就自夸地煞掌高妙,激怒了排云剑客赤手对招,此来彼往打了百几十招。排云剑客武隐真虽自觉掌力稍逊,但一时还不致落败,及闻空中呼声,以为又有敌人到来,急怔定睛一看,却见蝉儿纵身上前,不由得叫一声:“不要你帮!” 但是,蝉儿的剑已劈了下去。 白日丧门神高崇武正在拚命的关头,忽闻脑后金刀劈风之声,急忙就地一滚,翻出数丈,站起身来怒喝道:“你懂不懂比武的道理?” 蝉儿眼见仇人当面,恨不得把他刺个对穿,也就冷笑一声道:“我身担当血海深仇,和你这老贼比什么武?快点亮出兵刃来纳命罢!” 此语一出,武隐真和高崇武都同时一怔。 高崇武翻翻眼睛,喝道:“我和你有什么冤仇?快说!”目光炯炯注视在蝉儿的脸上。 蝉儿被他这么一问,立刻想起父母家人横死的惨状,真个悲愤填膺,酥胸间微微起伏颤动,当时秀目瞪圆,寒霜罩面,剑尖往前一指头声喝道:“老贼!你可记得十四年前,杀害柳家岗……清风剑……客……柳鸣秋一家人的事?”她因为急怒过份,竟然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 一提起柳鸣秋,高崇武和武隐真都同时“哦”了一声,又同时问道:“你是柳鸣秋什么人?” 蝉儿大喝一声:“我就是他的亲侄女,你死了总该服吧!” 排云剑客不禁叫起来道:“你是我义兄的侄女呀!” 蝉儿骤然听排云剑客说出和自己的叔父是结盟兄弟,心中也是一喜,但斜眼一看,仇人就在身侧,又勾起满腔怒火,大声道:“叔叔让开,先杀仇人再行相见!”一抖手腕,剑尖绕成一个光圈,喝声:“高老贼!亮兵刃罢!” 高崇武见这少女说是柳鸣秋的侄女儿,知道必是当年被明因师太救去的女孩,看来这场狠斗在所难免,此时见她再度要自己使用兵刃,不由得冷笑几声道:“柳鸣秋号称清风剑客,倘不免一死,老夫就凭双掌送你往地下相会罢!”凝立横视,目中无人。 蝉儿因为他是杀父母的大仇人,那管他用不用兵刃?一咬银牙,叫声:“爹妈!你来看啊!”大奋雌威,“刷,刷,刷……”横斩、上劈、直点、斜削,一连就是十几招,但见剑光如匹练飞舞,杀得高崇武接连移步避开,绝无进掌之隙。排云剑客也拔剑在旁,暗中保卫,但见到她招式精奇,也暗暗喝采。蝉儿杀得性起,又是一声娇叱,立即改变剑招,展开“鹄鹚夺蝮”的身法,把高崇武围进核心。 高崇武本来老奸巨猾,明知蝉儿挟恨而来,开头几招必然勇不可当,所以故示以怯。那知蝉儿虽然心急报仇,开头几招乱劈乱削,除了表现一个“勇”字以外,也自知毫无用处。 所以过了十几招之后,立施至艺,到这时候,高崇武满身是劲风,满眼是剑影,才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地煞掌劲,矮身发招,从中心地方打起一阵阵灰砂,抵挡外面压过来的劲风。 约莫打了一顿饭的时光,蝉儿的雷霆剑法已快要用完,仍然未能占得分毫便宜,反而自己的中气略感浮动,暗惊道:“这名贼倒守得可以,如果这样打长下去,我岂不要落败?” 所以身形也渐渐缓下,一方面运气换力。果然,这样一个改变,不消片刻,真气也调和不少。 但是,核心内的高崇武也感到对方招式渐缓,身形渐显,原来只看到一睹光墙把自己围住,现在已看出一个一个人影在那里奔走。高崇我心里暗喜道:“生姜可还不是老的辣,再过一会我就一招把你打死!” 尽管高崇武打着如意的算盘,但事实并不尽如他的理想。蝉儿一面运气调元,一面却暗思取胜的计策,暗想:“我何不依样画葫芦,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立即伸手入囊抓出一大把鳗骨针。 高崇武眼看她伸手入囊,知道她必然想使用暗器,更因为蝉儿手一入囊,“鹄鹚夺蝮” 的功力无形中就减少一半。高崇武骤感身外压力大减,暗道:“此时不发,更待何时?”大喝一声,双掌并力向蝉儿打去,却闻一声娇叱,自己身形被震得连晃几晃,另一条身形斜斜地飞出丈许。 原来蝉儿那时已取出鳗骨针在手,正待机会发出,却听到高崇武大喝之声,知道他骤然发难,急忙之中也用力打出鳗骨针相抗。那知高崇武是蓄势发力,自己却是被迫应招,功力上下大不相同,所以高崇武不过被震得连晃几下,而蝉儿却跌出丈多远,如果不是发掌迅速,消去对方一部份掌劲,已是被内力震裂肺腑了。 排云剑客见蝉儿被打飞丈余,心里大惊,也顾不得拦截敌人,大喝一声,就飞纵过去,想把她扶起。那知人还未到,蝉儿已一跃而起道:“叔叔别让他走!” 排云剑客还来不及回头,蝉儿又一掠而过,喝一声:“老贼休走!”宝剑如箭,直射高崇武的“灵台穴”。 高崇武见一掌虽把蝉儿打飞,但有排云剑客在旁,一时也难取她的性命,近前还有赤髯龙毕江平和秦寒竹打得难解难分,就想趁空过去助他一招。那知刚走不到两步,身后又闻矫叱与剑风齐全,迫得他横跃丈余,回头一看,却是柳仲元的遗孤。怒喝一句:“你还不死么?”双掌平推,当胸打去。 此时柳蝉儿哑口不答,一个“雪地移舟”移开数尺,避过掌风,立即展开猴王剑法配合鹄鹚夺蝮,转眼之间,又把高崇武困到核心。 高崇武这一回看蝉儿竖眉瞪眼,含嘴蓄怒,好像是一只疯了的乳虎,剑法招招进攻,而寒光万点神奇莫测,还没有二三十招,自己就几乎被剑尖刺上,不由得大惊失色。高喝一声:“让老夫取兵刃!”右手往腰间一掏,想取出多年未用的玉龙剑,来决个胜负。 那知蝉儿仍然一语不发,左手用劲一掌打往高崇武的面门,头往下一低,只听到“扑!”一声,右手剑横斩过来,同时喝一声:“倒!”高崇武果然真个被她一剑斩成两段。 但是,蝉儿相反地因为敌人一死,自己想念起父母不能亲见,鼻端一酸,却嚎啕地大哭起来。把排云剑客惊得莫明其妙,忙上前道:“贤侄女!快别哭了,现在还打斗着哩!哭起来会分了伯伯们的心,更不好了!” 蝉儿听说只好收声止泪。 排云剑客望高崇武那两段尸体一眼,又道:“贤侄女!这个宇内十三凶的第三位人物,功力兀是不弱,怎能被你一剑杀了?你用什么法术?” 蝉儿不禁破涕为笑道:“那里是什么法术?适才老贼一掌把我打飞,连带我的暗器也打了回头。我身在空中顺手捞了几根噙在嘴里,他因为没看到我伸手入囊,不作防备,才被我用‘含沙射影’的方法,把暗器送进他的小腹,后来那一剑倒是多余的了,就没有那一剑,他还是要死哩!” 排云剑客这才明白后来这次搏斗,蝉儿尽是噙着嘴巴,任凭高崇武如何辱骂,总是还他一个不开口的缘因。暗想这个侄女倒也刁得可以,接着道:“这种含沙射影的方法不大光明,还是少用为妙!” 蝉儿秀目一斜,噘嘴道:“叔叔!对付这种凶徒恶贼,还要顾什么光明不光明哩!他杀我爹娘的时候,到底怎样?”话未讲究又“哦”一声道:“叔叔!你们有几人和我叔叔结义的?快点告诉我知道!” 排云剑客这时真是感慨千端,老眉一皱道:“说来话长着哩,现我只能告诉你有孟开先伯伯、盛凌如和鲍逸志两位叔叔,别人统称我们为山河五义……” 蝉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头,仰脸道:“那么叔叔们为什么不替我爹妈和我叔叔报仇去?” 排云剑客长叹一声过后,老眼里竟滴下几点眼泪来,啾然道:“十四年来我们四兄弟无日不在找仇人的踪迹,也无日不打听仇人的姓名。可是,不但踪迹没有找到,连姓名都打听不出来,虽然有几个凶徒行事很像,到头来仍然不是,如果我知道杀我义兄的凶手就是这位老贼,我怎肯和他空手印证?如果不是你来得快,恐怕我现时已丧身在他的掌下了!只不知道你从那里获知老贼是元凶?” 蝉儿气愤愤道:“是老贼亲自说的,却被我听到了,这可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武隐真长叹一声,啾然道:“贤侄女!你父母之仇报了,连带你叔叔的仇也报了,惟有我却对不住你叔叔!”停一停又道:“这恶贼虽然厉害,但一个人也杀不了你叔叔,你可知道还有些什么人?” 蝉儿想一想道:“有!有黄面病虎邵麟生、鸭舌袖箭曾宗年和十几个小喽-,可不知道他们在那里?” 武隐真“哦”一声道:“有了名字就容易找了,我们先去帮他们杀了!”叔侄两人立时分手。 蝉儿走没有几步,就听到玉鸾在骂:“贼婆娘!吃姑娘这一招!”急忙一连几个起落,飞奔那边,喝声:“让我来杀!” 玉鸾听了急道:“姐!不要你相帮!” 蝉儿在吃吃笑声中,已经到达近前。一看和玉鸾交手那妇人不过是三十上下年纪,生得粉脸桃腮妖冶异常,手上一双长剑使得风雨不透,在功力上似乎比玉鸾还要高出一等。不禁脱口问道:“这就是九尾妖狐寇道蓉么?” 玉鸾吃吃笑道:“这是十尾龟鸨!” 妇人怒喝道:“你才是龟鸨!吃我这招!”双剑一挥,一斩一劈同时进招。玉鸾觑准来势,单剑往上一撩接着朝下一拨,只听到“当当”两声,火光迸裂,两人都同时跳开数尺。 蝉儿不禁失声道:“你为什么不用‘落雁沉鱼’一招?”玉鸾银铃般笑道:“我竟忘了!再来!”单剑一指道:“贼婆娘!有我姐姐在此,你就认命了吧!”猛冲一步,剑尖直指心坎。 妇人接口一句:“你们一齐上来,老娘也不怕!”斜行一步,左剑往外一粘。 蝉儿忙喊道:“黄龙缩首、狮子摇头、拨地寻金、孟嘉落帽,啊,使对了,狠一些,斜月三星……” 玉鸾果然依照蝉儿所喊出的招式,宝剑往后微微一吞,一翻手腕抖成一个剑花,接着往妇人脚前一撇,正好和妇人的右手剑碰上,“当!”一声,妇人的剑已被荡开。玉鸾更猛翻手腕,宝剑闪电般倒卷上去,斜削妇人的脑袋。妇人见状大惊,右脚往后退一步,左剑往上一撩;那知玉鸾的宝剑突变为弧形往下走,果然一招“斜月三星”从妇人的左腋下,斜斩到右胁,把一具丰满的肌肤斩成两段。 但是,那妇人一死,玉鸾反吓得丢掉宝剑一纵过来,抱住蝉儿的身子尽抖,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蝉儿也被她吓得一呆,急道:“你中邪了?” 玉鸾摇摇头指着那具尸体道:“她……她……” 蝉儿也是一惊道:“不是!你看她多可怕?” 蝉儿这才知道她只是怕那具尸体,却害自己为她耽惊着急,气得“啐”一声道:“在霸王庄杀了那么多人,你都不怕?” 玉鸾忙辩道:“那次我并没去呀!” 蝉儿又道:“那么绳金寺呢?” 玉鸾这时比较定心了,笑道:“那不是我杀的呀!” 蝉儿不禁失笑,一连啐几口才道:“肥小鬼!第一次杀人都那么害怕,我第一次杀人时候,还嫌不够杀呢!赶快捡剑起来跟我走,迟了人家都杀光了?”推她一把,要她取回宝剑。 玉鸾怯怯地望了蝉儿一眼,缓缓走往尸体前面,捡起被她丢在地上那枝剑却望那尸体一眼,又是一声尖叫倒撞回来。 蝉儿不由得骂道:“你这该死鬼!在这打斗的时候,被你一叫,不知要害多少人失手哩!”果然话刚一完,就听到十余丈远有人“唷!”了一声,接着又喝一声:“我同你拚了!” 玉鸾惊叫道:“那是爷爷!” 蝉儿只说一句:“都是你搞出来的!”立即架起玉鸾的左腋,一掠数丈。 玉鸾急得直嚷道:“阿姐别闹,我自己会走!” 蝉儿那管她嚷不嚷?接连两三个起落,已到秦寒竹那边,高叫一声:“爷爷!鸾儿来了!” 原来这一次来的敌人,除了九天飞鼠华清风、赤髯龙毕江平、九尾狐寇道蓉、白日丧门神高崇武几个主凶之外;还有昊天无极掌冯镇西、龙蛇鞭沈耀武、追魂针毛水西、飘萍浪子鲍清涛、玄铁塔魏忠、琅-剑客王纯禄、俏娘子卢文倩、秃都头石可信、老牛怪汪川波、搏命灵官李耀林、七宝刀胡达、雌雄鞭郝轩、矮金刚邓虎臣、青面骷髅任珩与及他的妹子水花蛇任花等一十九名之多。 其中除了高崇武、冯镇西、王纯禄这三人不是魔教党徒之外;其余凶徒既是魔党,又是曹吉祥的走狗,更是江湖上的盗匪,可谓一身兼三职,无恶不作,有善不行的淫虫恶贼,尤其是俏娘子卢文倩更是“呼男作妾,唤女为郎。” 这些人一路浩浩荡荡,沿途啸聚,直到容城才分为两路,一路由毕江平、高崇武为首,率领五名高手下安新、高阳、奔旧城。一路由华清风、冯镇西为首,率领一群男女老少渡过西淀湖,并约定由这一路首先发动。 来到秦府附近的时候,天气已是三更,冯镇西想知道秦寒竹这边究竟右些什么高手,值得九天飞鼠这样小心行事,乃自告奋勇带了龙蛇鞭沈耀武先来踩探。这时候秦府外面二三十丈的地方,危机四伏,但秦府里面因为秦寒竹回来,又有那么多成名人物聚首,虽明知凶险的事就要发生,也乐得杯酒尽欢,不把他放在心上。 冯镇西的轻功造诣很高,所以上屋的时候不为秦府家人所觉。同时,厅上各人正在高谈润论,声音很高,十丈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必过于接近。冯镇四一数厅上济济一堂,单是老的那边就坐满了一桌。默算还是自己人多些,倒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听到文亮发话散席,他知道时机已到,才由龙蛇鞭发话叫阵,那知一上来就遭遇蝉儿和文信儿两人,这两人功力虽然不高,然而一个得金芝之助,一个得名手亲传,同样是刁钻狠辣;因此,不可一世的冯镇西,还没有打上百招,就横尸瓦面,沈耀武也被文信儿顺手杀了。 再说蝉儿和文信儿一先一后上了前厅瓦面,于志强也就要跟踪而出,文亮忙喝止道: “前院敌人不会多,后院才是敌人的来路,不过,你们还是护院要紧,外面让我们几个老的应付也就够了!” 这话说出后,于志强倒也听从,惟有玉鸾白天里和蝉儿商议如何如何应战,这时又眼见蝉儿在屋上打得闹热,心里已跃跃欲试。所以听到文亮后面一句有不让她们出手的意思,恐怕真个不让她见世面,竟悄悄溜往后门,轻身一纵,登上后院的瓦面。厅上各人因为要听文亮和秦寒竹如何分配御敌,没有留心到这个走私者,于志强虽然看到,却不敢招惹这位又顽又刁的小弟妇。 等到文亮发觉背后衣带风声,猛然回头,已见一条小身形直上瓦顶,只得叫声:“不好!”也翻身出了后门。 众人一见文亮已追踪上去,除了秦方夫妇和于志强,秦玉莺这几人被文亮示意守院之外,余人也拥出厅外。 秦平身法最快,所以才获得“云中龙”的绰号,再则他就站在文亮的身侧,这时一马当先,冲出后门,已听到文亮在屋上喝道:“哦原来是你!不要走了,这回是不死不分了!”双脚一点追将上去,侧面突然一声:“着!迫得身形一腾,荡过另一栋房子。” 此后各人全搭上了对手,在屋上屋外打得“叮叮咚咚”,秦寒竹身为主人,那肯坐视客人为自己卖命?立即吩咐秦方夫妇道:“你们看情形上来接应,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来贼毁了!”没待他答应就走了。 天都剑秦寒竹一上瓦面,就看到文亮和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打得异常猛烈。因为文亮已是成名的人物,而且还是自己大姐的师兄,在未显败象以前,不便上前相助。纵目一望,却见屋后的空地上大伙儿捉对厮杀,忙顺步走去意图待机下手。那知身形刚落到地面,一条捷如飞鸟般的身形从斜里一株大树上扑来。 秦寒竹忙拔剑在手,喝声:“报个名来!” 那人身形一落地面,就冷笑一声道:“秦老儿!你瞎了不成?” 秦寒竹听那人口音好熟,定睛一看,已认出来人正是九天飞鼠华清风,不由得怒火万丈,喝声:“姓华的!我秦寒竹和你有多大仇恨?三年前你乘我封剑归隐,却纠合多人杀害我家二十余口,今夜又纠党寻衅,难道真想赶尽杀绝?” 华清风却桀桀笑道:“秦老儿!你说的对了,姓华的如果不乘你封剑,不纠合多人,那能够毁你的家口,今夜所以纠合多人,还不是和前次一样,要给你毁个澈底?秦老儿如果是怕,最好跟我到总教里去,不但饶你不死,并且还赏个不大不小的职司,别看你现在的人倒不少,到头来总是死数。” 秦寒竹想不到这个九天飞鼠不但厚脸无耻,承认技不如人,而且还想招自己入他的魔教,那肯再听下去?大喝道:“少说废话!不是你就是我!”一抖天都剑,一团剑花直扑上去。 九天飞鼠的艺业毕竟高强,仅见他身形一栽,已横移数尺,让了一招又冷笑道:“我话还没有讲完哩!如果你真个不愿入教,也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投入曹总管的门下。” 秦寒竹喝声:“放屁!”拦腰就是一剑。 九天飞鼠仍然闪过,又道:“秦老儿!过去我确实打你不过,而现在却要反过来说。不过,我不会乘人之危来打你。只要你肯参加我们或是曹总管那边,我也绝不计既往的仇恨,让你带罪立功,并且只记你的功,不计你的过,还可以保你家人平安。这是一个好机会,是教主要我转告你们……” 这一段颠倒是非,以曲为直的话,把一个天都剑秦寒竹气得须髯俱张,一连给他几剑都被躲过。最后这一剑几乎划破九天飞鼠的头巾,才打断了他的话头,纵开丈许,从背上取下一枝长剑朝秦寒竹一指,喝道:“古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你为何还不觉悟?” 秦寒竹见这个杀人如割草般的凶徒,居然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他自己杀了人不算,还要说别人不觉悟,急怒在头上,也不计措词工拙,喝声:“觉你妈悟!”展开剑法,一阵急攻。 九天飞鼠边打边笑道:“好一个成名人物,也开口骂人,岂不闻‘君子决绝,不出恶言’么?” 秦寒竹知道和这些匪徒斗嘴无益,弄得不好倒给抓住话柄来反击,所以噤口无声,一味 “进招”。 九天飞鼠还逗了几次话,后来见秦寒竹毫不理会,自知无功没趣,也就老老实实地剑来剑往,打做一团。 可是,两人功力相捋,打了三四百合仍然不分胜负。却因为鸾儿一声尖叫,秦寒竹心里一震,招式一缓,被九天飞鼠乘虚而入。秦突竹惊觉失招,虽然收剑回护,到底还是缓了一着,仅能把对力的兵刃击出数寸,仍然被刺伤左臂。奉寒竹被伤,更加暴怒,情急拚命加紧猛攻。 九天飞鼠华清风知道秦寒竹这时存心拚命,招式虽然有点凌乱,然而功厚力沉,抵挡不易,也就以守应变。 就在此时两条人影并肩而到,秦寒竹听说鸾儿来了,老怀大慰,说句:“鸾儿!你没伤着么?” 鸾儿忙道:“没有!我看爷爷杀人哪!啊!爷爷你伤了哩,让鸾儿来罢!”这时她已看出秦寒竹左臂不灵。 秦寒竹呵呵笑道:“娃儿不要来,这个是杀你叔叔的凶手,我要亲自动手杀他,伤不要紧,看啊!”一招“横塘望月”剑光如匹练般横斩过去,剑锋将到华清风的面前突变为“数指寒星”,剑尖点向敌人双目。 九天飞鼠一见奉寒竹那边来了援手,心知要糟,及至听爷孙的对答,暗道:“单凭你这老儿,还不是被我毁了。”那知心念未已,天都剑已斩到身前,急忙往下一格,兵刃还没有粘上,忽见寒星耀眼,忙又一偏脑袋,宝剑往上一撩,只听“当!”一声,虽然粘上,但也不过把来招粘开两寸,自己就觉得耳朵一凉,知是已经受伤,一个“倒跃龙门”抽身就走。 秦寒竹喝一声:“往那里走!”腾身追去。 九天飞鼠的轻功本来就已到了巅峰,尤其情急逃命,飞奔更速。那知刚到树林的边缘,就觉得头上一阵劲风飘过,又一股劲风由他的前面袭来。九天飞鼠冷不提防,却被打一个踉跄。 急忙定睛一看,却见面前五步远处,站有一个劲装少女,冷冷对她喝道:“快点滚回去!” 九天飞鼠认得那少女正是后来到达二女中较长一位,此时秦寒竹已距离身后不及五丈,那肯闭目等死?喝一句:“贱婢你敢……”当胸一剑刺去。 原来蝉儿看九天飞鼠要跑,也就移步追来。她的脚程比秦寒竹和九天飞鼠更快,三几个起落已越过秦寒竹,紧追在九天飞鼠身后。但她知道秦寒竹恨极九天飞鼠,故意留给他杀,,所以仅纵身飞越,顺便给他二记劈空掌,然后拦在华清风的去路。此时九天飞鼠情急进招,手起一剑化开来势,笑道:“我不杀你,杀你的人来了!” 九天飞鼠见面前这位少女轻轻一粘,就把自己的招式化开已是一惊,忽闻喝声与劲风齐来身后,急忙纵高三丈,在空中一折腰肢,一个“蝙蝠投林”就想逃遁。却又闻一声娇叱,面前人影一晃,劲风已到,只好落往后面,这一落,竟然落到秦寒竹的身后,定睛一看,打落自己那人,又是原来站在自己面前那位少女,不由得怒喝道:“贱婢你待怎的?” 蝉儿还未答话,秦寒竹已反扑过来,打个照面喝道:“姓华的,别想走了,我们再来三百招!” 九天飞鼠知道逃生无望,索性把心一横、喝道:“怕你么?”话声甫毕,身后一声娇叱:“还有我哩!”忙回头一看,认出是那位更小的少女,不禁怒道:“你也配和祖宗过招!” 秦寒竹因为别后数月,不知道这小孙女数月来艺业倍增,还怕她有失,忙道:“鸾儿让开,你打不过!” 玉鸾娇笑道:“爷看我打!”一招“虾窟寻珠”已点向九天飞鼠丹田,端的进招迅速。 九天飞鼠眼见她被那较长的少女,叉掖飞纵,认为她技业平庸,那把她放在心上?心想“我先毁这个,倒也够本。待对方的剑尖离自己的小腹不及二寸,才突然往后一收,一招“横刀跃马”想先格开来剑,再进左掌。 那知右剑甫动,少女的身形竟然往前一探,这一来招就要急进尺许。九天飞鼠过份轻敌,此时要想格开来剑,已经不及,只好改格为刺,拚个两人俱死的打法,此来彼往看看非刺个对穿不可,秦寒竹更吓得一声尖叫。 秦玉鸾却把身子猛然往右一倒,斜腿用力,一招“床前望月”只听“噗!”一声,剑尖已直透九天飞鼠的左胁。秦玉鸾借势一勒,把九天飞鼠的肚皮切成两半,哼也没哼就伏尸地上。 秦寒竹麓骇之中,见小孙女不但化险为夷,依然无恙,而且还一招成功,元凶授首,喜得他一纵过来,把玉鸾抱个结实,老泪纵横道:“鸾儿!你比爷爷行了,可是别用这种险招!”在她的脸上香了又香。 蝉儿也走过来笑道:“阿妹!你这一招床前望月用得真好,先前我还以为你要移宫换步哩!” 玉鸾从爷爷的怀里仰着脸道:“姐!真个好吗?”却又低低吟道:“我现在不怕杀人了,尤其这些魔教党徒,我更要多杀,杀了他才可以保卫我爷爷,我见爷爷身上流着血……” 忽大声道:“爷爷!鸾儿替你裹伤!” 秦寒竹哈哈大笑道:“血么?伤么?不要紧!孩子!爷爷看到你成人了,你就像一只小白鹫一样地凶猛。你说得对,杀了敌人才可以保卫自己,杀啊!杀啊!我们过那边再杀!” 再说,院后的另一个角落,秦平、孟开先、武隐滇、盛凌如、鲍逸志、吴征信、骆中明,都各自和他的对手狠狠相拚,秦浣霞也和一个妖娆的女贼打得难解难分。惟有秦玉莺、于志强、文信儿、盛逸芳和一线天文亮都在袖手旁观,呐喊助阵。这时另外有三条身影兔起斛落地飞驰而来,人未到就呵呵大笑道:“快点杀,让我们回去喝酒呀!” 秦玉莺叫一声:“爷爷!”迎上前去。 玉鸾见玉莺迎上前来,忙道:“姐!你杀了几个!” 玉莺秀眉一扬道:“两个呀!” 玉鸾一语不发,双脚一点,已越过她的身旁。 玉莺觉得妹妹的举动有点突兀,回头一望,早见她扑进打斗场中,舞起一枝宝剑在里面滚了几滚,霎时连声惨叫,十几条黑影疾如鹰隼地在夜幕中消失。 蝉儿见玉鸾追敌,恐防有失,也跟着追去。 秦寒竹说一句:“这妮子也忒心急!”牵着玉莺的手往现地,却见鲍逸志、吴征信、骆中明三人怔怔地站着,每人身畔都横有一具尸体,吴征信的跟前还多了一具女尸。 秦寒竹拱拱手道:“有劳各位拔刀相助了!”又望吴征信一眼道:“到底是英雄出在壮年,若侄台竟然独除二贼!” 吴征信脸皮一红,苦笑道:“秦老侠别捧我了,我正在发愁,不知日后怎能在江湖上行道哩!”往那女尸一指道:“这个九尾狐是莺大妹杀的,那名飘萍浪子鲍清涛却是鸾小妹上来杀伤,才被我补上一剑!” 鲍逸志倏然转过头来笑道:“那就算是半个罢!我这边也有半个,不过是我先把他打伤,才给鸾姑娘杀的!” 骆中明苦笑一声,才道:“你们别说了,说起来你们都还有半个,惟有我差点儿被人家找一个去!”一看被矮金刚邓虎臣用五行轮割破的前襟,颇有英雄垂暮之感,不禁又是苦笑一声。 原来各人都出外交手之后,大厅里仅有骆中明、秦方夫妇、于志强和玉莺等五人,当下由骆中明分派他们各上屋顶,守着一方以防敌人漏进来放火,这一个分派,可给玉莺有打的机会来了。 因为玉莺眼看着各人都能够自由地找他的对手,连到自己的妹妹地出去了,只剩下自己陪着爹妈,心里急出火来。她并不像于志强那般老实,原因是于志强经过多少大的场面,而她,自从学艺以来总没有机会出手。所以骆中明一分派她上屋,立就喏喏连声,飞身纵起,连到龙啸云叫她小心,也充耳不闻。 本来玉莺上屋之后应该守住西偏院才对,但她一上去就在瓦而上跑来跑去。骆中明见她那种举动,就知要糟,因为过去完全没见她出手,几个月前打霸王庄的时候,她两姐妹还被王紫霜把她们藏在松林里哩。再住三方而一望,见秦方衣妇和于志强都按指定的方位居高临下;只得亲自暗暗跟在她后面,以防万一。 果然过不了一会,东北角一株高树上忽然无风自动,一条黑影疾如鹰隼朝玉莺的身后扑下。 骆中明从后面看玉莺浑如未觉,不禁大惊,此时两人距离还有三四丈,万难相救。只得喝系:“莺儿后面!”同时纵身过去。但是,这却是多余的,自己身形还未到达,忽见白光一闪,接着一声娇叱,那扑下来的黑影已斜斜荡开丈余。这才知道玉莺老早发现敌踪,故意以身诱敌,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 但是,那黑影一闪之后,就嘿嘿笑道:“料不到小鬼……”好像认出玉莺是个女的,又改口道:“贱婢倒会使诈,接你祖宗这一招!”一个“猛虎扑食”扑了上来,兜头就是一掌,掌风凌厉异常。 骆中明此时已经到达玉莺的身后,听出那人掌风,惟恐玉莺不敌,忙跨前一步挡在玉莺面前,双掌齐吐,一招“推山填海”,虽然不是劈空掌劲,倒也气充力足,只听“蓬”一声,震得自己晃了两晃。但仍勉强忍住,喝道:“那里来的老贼?欺负人家的孩子!” 那人嘿嘿笑道:“凭你这样一个宝货,也敢呼名叱姓?快点走开,我赤髯龙不杀你这无名之辈!” 骆中明见来人自称“赤髯龙”,倒真出乎意外,不免有点愕然,忽然身后衣带一响,玉莺已拦在前面叱道:“你姑姑是屠龙使者,快拿命来!”剑走偏锋已欺上前去,一枝精光夺目的宝剑,已点向赤髯的小腹。 骆中明眼见玉莺抢先发招,不禁大惊,想拦也拦不及,只得退过一旁,暗忖:小妮子不知厉害,看你怎么得了? 那知事情并没有他预想那样糟。相反地,玉莺一连几剑,又快又狠,竟杀得赤手空拳的赤髯龙连番闪避,十余年苦练的十灵掌法,一灵也不灵了。 骆中明见此情形,真是又愧又慰。但见赤髯毕江平闪避十几招之后,突然大喝道:“贱婢还不丢剑,就是找死了!”忙定睛一看,赤髯龙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有一把软绵绵的细刀,骆中明心里一惊,忙道:“莺儿小心!” 玉莺是初生犊儿不畏虎,格格笑道:“毕老儿!你以为那块走江湖的铁皮刀能吓人不成?看姑姑的罢!”宝剑一偏,一招“钱王射潮”直取小腹。 骆中明暗道:“怪哉!这小妮子那来这怪招?”却不知玉樱学了猴王剑法之后,发觉里面多是出人意外的刁钻怪招。她本来家学渊源有一套天都剑法,因为人小身矮,好些招要纵身起来才用得上,所以把它改编过来,骆中明如何能识? 赤髯龙毕江平见面前这少女一出手就是怪招,倒也不敢轻视。身形一偏,弯起缅刀往剑身弹去。 玉莺微噫一声道:“你这是怎样打法?得教教我!”宝剑一吞,招式立发,猴王剑法已施展开来。 赤髯龙被她占了先看,自己又不懂这套剑法,只好见招拆招,异常费力。把一个骆中明看得连声喝采。 那知骆中明喝采声中,身后忽然有人喝道:“你在这里鬼叫什么?又不是你打的?要打,咱们俩人往下面大战三百合!”骆中明回头一看,身后已站有一个矮如肉团,不及四尺的老人,手上持有一对五行轮,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暗惊道:“这人如果施行暗袭,我老早就没命!”忙转过正面喝道:“矮鬼是谁?” 那矮人看骆中明转过头来,又冷冷道:“到底打不打?不打就滚出去!连矮金刚也不识,还配走什么江湖?” 骆中明怒道:“怕你不成!”跃退丈余,拔出鳗骨鞭又扑上前。 矮金刚双轮一碰,发出“锵”的声音,喝道:“做龟孙子就不跟我来!”不待答话就先跃下地。 骆中明虽知来者不善,但恨“龟孙子”三字,骨鞭一挥,也跟了下去,一时鞭光轮影,纠结不分。 三四十招过去之后,骆中明感到矮金刚双轮有绝大的威力,竟把自己一条鳗骨鞭迫得递不出去。因为这地方太近墙根,长鞭的威力自然大为逊色,只得使一招“龙蛇起陆”挡开双轮,立即两个起落,走往较为宽广的所在。喝声:“矮冬瓜!有种的往这边来打!”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矮金刚已一掠而前,双轮一滚,一招“上下交征”同时向小腹以下进招。 骆中明不防这矮鬼一声不响就突然进招,急忙又倒跃寻丈,立即使出猴王鞭法,鞭风所及,飞沙走石。矮金刚双轮虽然厉害,一时也无奈其何。 百多招之后,瓦面上一声惨叫,接着格格几声娇笑,一条小身形已随声下来。骆中明忙道:“得手了么?” 玉莺笑道:“骆伯伯,我已把龙给杀了,你还不快点做个冬瓜汤?” 矮金刚听说赤髯龙被杀,而且杀赤髯龙的人竟是未成年的女孩子,心里又惊又怒,吼一声:“没那么容易!”双轮一台,“锵”一盘巨响,身形一挫,又矮了半截,竟然贴地滚来——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三回 残舌绽而花 老尼入世 妙笔藏逆计 少女知机 上集说到蝉儿在腊八的前夕,自悲身世顺步出门散心,却遇玉鸾随后赶来,这一对同襟姐妹在石碇湖边,潴龙河畔的石洞里,絮语心曲的当儿,忽然有仇人赤髯龙意图暗袭秦府,也在这石洞下面的山崖议定计谋。 蝉儿因此获知自己的来历,急忙回去报信,可巧三师伯文亮和秦寒竹邀来老一辈成名侠客来到,正在欢宴当中,强敌已到,打得惨烈异常。骆中明一枝鳗骨鞭应战矮金刚,双方已杀将近二百招,矮金刚一双五行轮虽很厉害,一时也无法奈何。 后来矮金刚知道赤髯龙被玉莺所杀,心中暴怒,施展起“法轮常转”的贴地功夫,滚往骆中明的身前。 骆中明见矮金刚像一个肉球般,挟着双轮滚来,一时不知道如何破解,只好把骨鞭舞得风雨不透,护着一丈以内的地面,不让对方冲进来,但已无力还手了。 可巧秦玉莺对于鞭法是个外行,尤其使这种一丈开外的长鞭,就像长蛇在那溅翻滚更少见过,这时就想学学几招,所以任凭骆中明打得汗流浃背,她仍若无其事地袖手旁观,反而不断地叫好。 骆中明是一个长辈,虽然被矮金刚缠得一筹莫展,也只好咬紧牙龈,拚力苦斗,不好意叫她协攻。 秦玉莺正看到紧要处,忽然听到侧方三四丈的地方有人叫道:“贼婆娘也一齐上来,看吴大爷怕你不?”忙纵目一望,果见一男一女夹攻吴征信。急叫:“师兄休把贱婆娘杀了,让我来学学几招”丢下骆中明,飞赶过去。 那知她这一走,骆中明就迭遇险招。 原来矮金刚获知在傍观战那少女,就是杀死赤髯龙的人,心里既惊且怒。以赤髯龙的艺业来说,比起矮金刚还要强得多,所以矮金刚虽然攻势猛烈,但内心惶怯,深恐秦玉莺会猝然下手,而不敢尽量施为。秦玉莺既然走往另一边,矮金刚心里已没有顾虑,立即一阵急攻,把骆中明迫得手忙脚乱。 秦玉莺三脚两步赶到吴征信那边,手起一剑就指往那女贼的后心。同时喝道:“贼婆娘!报个名来!” 那女贼的身手倒也不弱,一闻脑后风声,单刀往下一撤,身形却纵起丈余,直飞越吴征信的头上,落往另一边骂道:“贱婢敢暗袭你家寇娘子!” 玉莺听妇人自称姓寇,心里暗道:“我的运气不坏!”嘴里喝道:“九尾狐!你死期到了!”轻身一纵追了过去,一招“金鸡啄食”剑尖直朝九尾狐的天灵盖插下。 九尾狐身形才一站稳,忽见叫骂声中剑已临头,而且对方一口就叫出她的绰号,更使她大为惊愕。急横跨一步,避过剑锋,手中刀一招“横扫千军”,朝落下来的小身形斩去。 吴征信看到玉莺身在空中,遇上这招实难幸免,自己又被敌人缠着,无法分身施救,只急得“嗳呀”一声。 玉莺却叫声“不妨!”说时迟、那时快,九尾狐的钢刀像闪电般已到玉莺的肩上,任凭是谁也认为玉莺非伤在刀下不可。那知玉莺恃着祖姑明因师太给她那件刀枪不入的鳗皮衣,躲也不躲,让也不让,顺手一剑刺向九尾狐的肩井穴。 这一招大出九尾狐意料之外,要想收招回救,已来不及,只好拚个两败俱伤,果然“噗”一声,钢刀已砍上玉莺的肩头。可是,玉莺除了外面衣服砍破之外,丝毫无损;而玉莺一枝钢剑已由九尾狐的“肩井”直入肺脏,哼也不哼,就倒了下去。 九尾狐一死,飘萍浪子鲍清涛也就慌了手脚。吴征信一阵猛攻,迫得他节节后退,正打算如何逃跑。却苦于被吴征信缠着,越着急越不成功。玉莺一剑杀了九尾狐,就站在一旁观战。 这时,秦寒竹、蝉儿、鸾儿都已到来,玉鸾听说玉莺杀了两个,数目上和她一样,立即犯了好胜的性格,一语不发展剑上前。 飘萍浪子鲍清涛没防到这女孩子疾如飒风给他一剑,等到发觉风声,已经过迟,这一剑刺在他的臂上,痛得他往上一跳。吴征信顺手一招“直捣黄龙”,长剑如虹,刺进了他的心窝。 玉鸾见敌人已被吴征信杀死,斜眼一看,却见和鲍逸志对招那敌人已是摇摇欲坠。她连想也未想,又展起蝉儿给她那枝宝剑,一声娇叱,声到人到。正巧鲍逸志一招“流星赶月”,刺上那贼的小腹,贼人往后一跃,刚好跃到玉鸾的跟前。这好的机会,玉鸾那肯轻轻放过,顺手一剑,那贼的斗大脑袋,就糊里糊涂地被搬了下来。 正在和骆中明交手的矮金刚邓虎臣,已把骆中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猛然看到一团剑光冲到,自己的同党就有两名相继倒地。心知大败之局已无法挽回,惟有拚掉当面的敌人,才可逃脱性命。低吼一声,双轮一摆出耀目的精光,左轮一招“湿畔擒龙”,套上骆中明的鞭梢;右轮一招“赤鸟衔镜”,平取骆中明小腹。 骆中明本来已难于支撑,那经得起这样一式两招?一个疏神,鞭梢已被套上;大惊失措的时候,又见一轮飞来,慌忙往旁一闪。可是,飞轮到处,前襟已被划开一条裂缝,凉风丝丝透进。 矮金刚一招得手,身形趁势往前一探,意图使轮缘的刃口在他这一探之间,再进半尺,那么,对方必然要丧生轮下。 那知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忽然寒光一闪,只闻“当!”一声,矮金刚的五行轮已被荡开尺许。 矮金刚骤然遇此意外,不免微微一愕,百忙中看出又是连杀自己两名同无的少女,急收轮换招。但因左轮已被鳗骨鞭上的横骨钩住,右轮才一回头,就见寒光耀眼,一个大好头颅,被劈为两半。 原来玉鸾养精蓄锐,以捷打疲,两招之内杀了两名贼党,觉得毫不费力,一时性起也就欺身过来,一剑挑开矮金刚的五行轮,趁机反手把他劈于剑下。 其余贼党见玉鸾猛得像一只乳虎,转眼之间,就已杀了三人,真惊得心胆俱碎,一声大哗,纷纷逃跑。 这时,蝉儿、莺儿和秦平等追贼未回,场上只有秦寒竹、玉莺、志强、信儿、逸芳、文亮和鲍逸志、吴征信、骆中明,说起前情,几位老侠都抱了一肚子的委屈,眼看遍地横尸,不胜感慨。 过了一会,云中龙秦平和秦浣霞首先回来,接着武隐真、盛凌如、孟开先也随后就到。 孟开先一现身就嚷道:“罢了!罢了!今夜算我们老一班的人都倒透霉了”秦寒竹愕然道:“孟老哥!你这话怎讲?” 孟开先哈哈笑道:“你看!今晚上杀了那么多魔党,都是几个娃儿杀的,我们这些老骨头一点都没沾上!” 各人也不禁齐声朗笑,却把几个小的笑得讪讪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志强忙上前道:“孟老前辈!我还没有杀到哩!” 孟开先听他说没有杀到,也觉得有点意外。各人也不明白其所以。 骆中明却笑道:“你不过是没有机会罢!如果不是防在那边屋角,恐怕十个也给你杀了!” 孟开先仍然不明不白,问了起来,骆中明才把如何分派于志强和玉莺守西南两面,秦方夫妇守东北两面的事说了。孟开先不禁脱声叫道:“骆老弟!这回你大错特错了!” 孟开先这样坦直地指责骆中明,不但骆中明动容含忿,就是在场各人也无不骇然。可是,他自己也似乎发觉把话说重了,接着又笑笑道:“骆老弟!你得知道我这厚皮象生就是直性子,说话不会转弯的。因为今晚上这样一个生死关头,只要是好手都应该派出去迎敌,像我这种老弱无能的朽骨,才只好派来守屋。你却舍本逐末,把一位年轻力壮,敢作敢为的少年拿来守家,让贼人从从容容地逃去,这不是大错特错是什么?难道还怕秦老儿这几间破房子被烧不成?就是被烧精光了,我们也可以在庙里住上几夜呀!” 骆中明开头被孟开先自称为“厚皮象”,知道此人胸无城府,倒已化去不忿的气,可是,越听越不是味儿,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人家这篇大道理,只好装着点头,表示孟开先说得很对。 秦寒竹看在眼里,恐怕骆中明沉不住气,引起无谓的争执,忙笑骂道:“孟老儿从来就没存好心眼,我三年前被这群恶魔毁了这个家,好容易才起回几间瓦房,你却想给我毁了!” 孟开先被他这样一骂,倒也好笑起来。 文亮用话岔开道:“孟兄说的虽然也是至理,但是骆老弟安排的也没有什么不对。虽然被逃去几个,也许是他们命不该绝。佛偈上说:‘东也好逃,西也好逃,在劫者难逃’如果他们在劫,那怕不自动送上门来?” 那知语音还在嘹绕,几个黑影如飞而来,其中有人呵呵笑道:“好一个劫者难逃!”在各人微愕当中,两位老尼已现身在眼前,身后却跟着蝉儿、鸾儿和另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秦寒竹已走上前去,唤一声“大姐!”志强和莺儿也忙上前去拜见。 文亮却念一句:“阿弥陀佛!”接着道:“四师妹!二十余年来未曾相见,你还认得我么?” 明因师太忙上前几步,合十稽首道:“十载同门勤习艺,几回生死斗奸徒,岂敢相忘,不过因为远处琼崖。音书难寄,不得不以明月清风松涛海浪自解耳!”接着又道:“三师兄!我引一位好友与你相见!” 秦寒竹忙道:“阿姐!我们先往屋里去,再行引见罢!今夜要见的人很多,省得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明因师太笑道:“你不要说,我倒忘了,各位先请!”回头对蝉儿道:“蝉儿!你去把那些废物收拾了!” 蝉儿应了一声,望鸾儿一眼道:“就是你杀的最多,快帮我收拾去!” 鸾儿笑了一笑,扮个鬼脸,正待要走。 文亮忙喝信儿道:“你也赶快帮忙去!”这一喝,却把于志强和莺儿也提醒了,五小分途走往各处拖过那被杀的贼尸,堆在一起,正待施用化骨丹,蝉儿蓦然想起一事,说声: “且慢!” 于志强愕然道:“还有什么事?” 鸾儿也道:“快点办完了,好往听祖姑讲故事哩!” 蝉儿笑着骂:“偌大的人还要听故事!我们先搜搜这些废物身上,看谁搜寻到宝?” 莺儿和于志强同时愕然道:“宝?那有什么宝?” 蝉儿格格大笑道:“是啊!阿敏不是常在死人的口袋里寻出纸条上消息?我们也要搜搜瞧啊!” 这回大家全懂了,于志强笑道:“你何不早说清楚?却说什么宝不宝的,使人家听不懂!好!现在就搜!”蹲下身躯,就要动手。 蝉儿又喝道:“且慢!” 于志强诧道:“这又要干啥啦?” 蝉儿不答他的话,却道:“莺妹、鸾妹!我们把这三具臭婆娘拿往那边搜去!”顺手提起一具女尸,朝于志强道:“剩下来的,由你和阿信收拾罢!” 于志强看到他们提着三具女尸走了,剩下来的是十几具男尸给他两人,不禁皱皱眉头,只得动手慢慢搜查。 却说秦寒竹请各人回到屋里,经过一阵引见,各人才知道随同明因师太到来那老尼,却是三十年前名满中原的绿鬓老尼,不由得都对她肃然起敬。 因为绿鬓老尼的岁数已经逾百,说起辈份,在座无人能及,但她却不以辈份自居。她在艺成之后,五十年间盛名不衰,三十年前突然由江湖上隐去,有人说她被一群绿林健者用计毒死,也有人说她隐居起来修持上乘妙谛。传说纷纭,莫衷一是,却没有人能够说出绿鬓老尼究竟有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明因师太在三十年前已和绿鬓老尼订交,所以对于老尼隐居始末都知道很清楚。 此次因为要扑灭赤身魔教,需要海内外的高手很多,所以特地赶往陕西老君谷请她出山。 绿鬓老尼已经隐居了几十年,本来不愿再惹是非,却被明因师太把后起人物中,功力如何高强的话,打动了她的心,老尼最小的一个门徒叶萼华听说山外竟有那么多人物,更磨着要师傅带她出山练历。绿鬓老尼只好叹一口气,说了几句“冤孽!”嘱咐大弟子慧绿掌管门户,然后带了萼华重入江湖。 明因师太用尽了莲花妙舌,请得绿鬓老尼出山,夜宿晓行已非一日;这天来到河间府治,已是太阳衔山,理应歇息。但是,明因师太卸认为离家不远,毋须歇息在城里,绿鬓老尼也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她走。 那知明因师太最后一次离家,已是三十一年之久,沧海桑田,地形上已经不少变易。一个疏神,本来应该朝西北走,却误走东北,等到看见西淀湖,才发觉方向错误,急忙沿湖边走往西端,已走冤枉路好几十里。 明因师太发觉这个错误,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答讪自怨道:“真糟透了,如果不是走错路,这时早该到了!” 绿鬓老尼却微“咦”一声道:“这时还有人打架哩!”停一停又道:“他们向这边走来了!” 明因师太一听,却闻蝉儿在远处骂道:“奸贼!你不留下命来,姑娘就追你到阎王殿去!”不禁愕然对老尼道:“那是劣徒蝉儿的口音,看样子又是有魔党进犯了!”话一说完,就见几条高大的身形,疾如奔马般跑着过来。明因师太大喝一声:“什么人?给我站住!” 那几名贼党想不到已逃出十多里,仍然遇上埋伏,此时逃身要紧,当先一名贼党呜哨一声,朝斜里纵开数丈,余贼也四处逃散。那知还没有走出多远,绿鬓老尼喝一声:“还不肯站下来么?”只见她缁衣一舞,身形已登上树梢,像风一般追上一名贼党,还隔有丈余就摇摇一指,喝声:“站住!” 这名贼党倒也听话,竟应声动也不动站在那边。绿鬓老尼治倒那名贼党之后,身形并没有停着,旋风般又追上另外一个,也以同样方法给他治了,却见两条小身形捷如飞鸟般,在距离不及四五丈处一掠而过。 明因师太忙叫一声:“蝉儿!停步!” 那边身影“呀!”一声,折转过来,在“师父!”“祖姑!”声中,两名少女已现身在眼前。 明因师太挽着玉鸾的手,笑道:“几个月不见,你艺业又进境了许多,我先前还以为是莺儿哩!” 蝉儿接口道:“她现在凶得很哩!今夜头一次杀人,就是她杀得最多,一口气就杀了五个!” 明因师大惊道:“那些是什么人?” 玉鸾抢着道:“就是赤身教的魔鬼和曹吉祥的奸党,连带蝉姐的仇人也都在内!” 蝉儿一听说到她的大仇,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哭泣。 明因师太又是一惊道:“仇人走掉了?” 玉鸾道:“统统给杀了,只有我们追了四个下来!” 明因师太不禁笑了起来,抚摩蝉儿的柔发道:“痴儿!大仇已报,你还哭个什么?快点起来谒见绿鬓老前辈!” 蝉儿只得渐止悲声,突又扬起脸儿颤声道:“师父!蝉儿的生父是柳仲元还是清风剑客柳鸣秋?” 明因师太只知那艘贼船,是受柳仲元所雇用,却不知柳鸣秋也在内,此时被问了起来,不禁沉吟片刻才道:“你怎知道清风剑客也在里面?” 蝉儿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地把听到高崇武的话说了。 绿鬓老尼原是静听明因师徒说话,及至听到柳仲元柳鸣秋的名字时,嘴唇微微在动,似乎在念些什么?待到蝉儿把话一说完,她已忍不住一把抢过蝉儿,揽入怀中哭道:“我苦命的孙儿啊!你知道你还有一个祖姑么!”两股泪泉,暖烘烘地淋在蝉儿的柔发上,直哭得各人陪着伤心泪落,宿乌皆惊。 良久良久,还是明因师太首先收泪,劝慰道:“大师,别伤心了,今夜得遇侄孙,该喜才是!” 绿鬓老尼老泪纵横地问问蝉儿的年纪,艺业,又凄然道:“儿啊!你也不必查问仲元鸣秋两人谁是你的生父了,总之,你叔叔伯伯父母都被恶魔杀了,两家的香烟都要由你一人承挑!”又对明因师太泣道:“蒙你收容教导我侄孙十四五年,请受我一拜!”果然拜了下去。 明因师太听老尼说话时,知道必然有所举动,此时急忙一步跳开,叫道:“大师别折杀晚辈了!”因为明因师太一向对老尼都很尊敬,这时竟自称“晚辈”起来。 老尼苦笑一声道,“师太你别走开,我还有话说!” 明因帅太忙道:“请大师吩咐就是!” 老尼沉吟一下,才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明因师太见这情形,早明就里,忙道:“大师是否说令侄孙将来的事?” 老尼苦笑道:“你一猜就中!贫尼正想向你要过侄孙,亲自教导,但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和你商量一下!” 明因师太笑道:“大师关心骨肉,人之常情,有何不可?而且她已获得晚辈亲传,现在已没有什么东西教给她了,能得大师教施,对于她与及本门都有莫大的好处,不过……” 老尼着急道:“不过什么?你说出来我必然答应你!” 明因师太见老尼竟然为了一个从未见而的侄孙女着急,足见人非太上,不能忘情,即指一指鸾儿道:“晚辈也有一个要求,就是请大师连晚辈这一侄孙女也一并教导……”眼一看到绿鬓老尼错愕的神情,又笑道:“因为她们两人已是不可分开!”接着把她如何联婚,共事一主的因果说了出来。 老尼一知自己的侄孙女已由明因师太作主,与罕世侠紫虚上人的门徒缔婚,一时大喜过望,连道:“好!好!我都依你!” 玉鸾被祖姑把她的婚事当面告诉人家,粉脸已经通红,这时听老尼背教她本事,当下又心花怒放,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然后再和旁立的师姐叶萼华相见。 经过了这认亲收徒,彼此间更加热络了。老尼对明因师太喟然叹道:“想不到我隐居几十年,古佛青灯,不问外事,而横祸仍然找上我家里来。还是你说的对,我佛如来管不了那么多人间事,只好自家来管,否则,只要有赤身魔教存在一天,我佛如来也不能安寝了!” 明因师太也叹息道:“斯人不出,其奈苍生何?倘若大师不隐居幽处,以大师的功力不难消弭横祸于无形。倘若紫虚上人伉俪多管点世事,大明又何致如此多难?这也可说是苍生浩劫,这次得大师再入江湖,也是众生有幸了!” 老尼也不禁吁唏,望一望左右,发出一声清啸,才对蝉儿道:“那边有两个已被我用真气打穴制住了,你过去看看,要是该杀的,就把他杀了,快去快回!” 蝉儿身形幌动两下,已到那魔党跟前,手起一剑,把他斩成两段,顺手给他一点化骨丹。又扑到另一名魔党面前,喝声:“你也该杀!”一剑由前胸穿透后背,两名可怜的魔党连想辩也不能辩,就这样死了。 老尼见蝉儿飞快地回来,笑问道;“都该杀么?” 蝉儿吃吃笑道:“这些魔党那有不该杀之理?我都给他每人一剑,使其再也不能欺负了!” 老尼到底心肠慈悲,闻言轻斥道;“也不要过份乱杀,魔党之中未必没有悔悟的人,被你这样一杀,岂不可惜?” 蝉儿见祖姑威严凛然,只好连声称“是”。 明因师太笑道:“我们走罢!这叫做在劫者难逃,如果不是鬼使神差,令我们走错了路,而早一步回到家里,恐怕这群魔党半个也不想活,现在还给他跑了两人呢!” 老尼也不禁失笑,一同朝着秦府走去。 这时,在座老少两辈侠义得会高人,又知老尼和蝉儿认亲,而且还是清风剑客的长辈。 和清风剑客结义的孟开先、盛凌如、武隐真、鲍逸志四人,忙重行见礼,盛凌如的女儿盛逸芳更加叩拜不迭。 就在各人忙乱着客套的时候,屋檐上又飕飕飕落下三个人影,原来是蝉儿和秦氐姐妹。 明因师太一见,忙问道:“阿强和信儿呢?” 蝉儿笑道:“他俩人收拾那些臭男子去了!” 孟开先哈哈大笑道:“蝉姑娘!你这话也太毒,却给我们都给骂上了!” 蝉儿是无心说,各人听了也不留意,经孟开先这么一提,各自回头一想,不禁哄堂大笑。甚至于绿鬓老尼那样年纪,也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顽皮撤娇的情态,脸上的皱纹里也挂上丝丝的笑意。 明因师太边笑边骂道:“你这小猴儿,没有你师姐在这里撕你小嘴,却给你越学越厉害了!” 叶萼华却遥遥地朝着蝉儿点点头,招招手。 蝉儿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忙走往跟前道:“师姐!你叫我干吗?” 那知叶萼华并不答她的话,捧过她的脸蛋,朝着她的小嘴就拧,一面格格笑道:“这回给你学个好样?”惹得在座各人又是一阵哄堂。 蝉儿没有防备,所以被她拧了两下,给各人笑得脸红红地,跳了起来噘着嘴道:“也要找个厉害的人儿来管管你才好!”话一说完,急忙跑开去。叶萼华会过意来,追上要打,她却躲往老尼身后,边笑边嚷:“祖姑救我!师姐要打人哪!” 萼华见她那么大了还要撤娇,不由得画脸羞她道:“羞,羞!要撤娇哩!过一会再拧!” 蝉儿躲在祖姑背后,好像有天大保障似的,一点也不怕,看到萼华羞她,她也扮起鬼脸,又羞又笑。 老尼笑道,“别闹了罢!你还未和几位谊叔伯们相见吧?”立即指引她和孟盛各人相见。 这时候,门外人影一幌,于志强和文信儿已经进入大厅,文亮看他每人捧着不少烂纸片,暗器和几件兵刃,不禁好笑道:“你们往那里找这些东西来干吗?” 于志强笑道:“是蝉师姐叫我搜的,因为夜里看不出纸头上写什么,只好一古脑搬回来哩!” 明因师太“哦!”了一声,吩咐把那些破铜烂铁摔往角隅,引他两人拜见绿鬓老尼,然后摊开纸片,一一检视。秦方夫妇趁机收拾菜肴,拿回厨里热去。 明因师太检视那些纸条的时候,只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就摔过一边,玉鸾童-心重,却一张一张地检起,看了又看。明因师太边看边摔,倒也十分迅速,看看就摔到最后一张,不禁叹一口气道:“白费精神!”想连手上这一张也摔了出去。 玉鸾却叫一声:“奇呀!”接着又听她叽哩咕噜在说:“敢情是这些贼人还要捕鱼?种田?卖水果?……” 老尼见她说得奇怪,也觉得好笑道:“鸾儿!你在说什么?”见她仍然未答,又追问一句。 玉鸾正在攒眉苦思的时候,猛然被吓一跳,仍然有点茫然道:“我真不懂,这些奸党要这些东西干吗?”手里还握着十张八张小纸片不放。 明因师太笑道:“你把手上的纸片给我看!” 玉鸾顺手送了过去。 那些纸片本来也就是明因师太看过了的,这时又接过手来一看,却见这十张八张纸片里分明写有广东柑五十,湖广稻谷二千担,秦中香橼一千……地方名产的字样。但是,每一张纸上都有“明年端午在午门交货”等九个字,不禁皱皱眉道:“要这些东西干啥?” 各人百思莫解,想不出其所以然来,偌大一座中厅,十几二十个老小竟然鸦雀无声,可见每人都绞尽脑力,想打开这个谜底。却见龙啸云带了两名健仆,捧着托盘,上面热腾腾的菜肴,走出来道:“两位祖姑和叶姑娘!你们来得久了,东西还没有入肚哩!先将就吃一点罢!” 玉鸾突然叫一声:“有了!” 龙啸云被她吓了一跳,骂道:“什么东西有了?大惊小怪吓我一跳,我还没打你哩!” 玉鸾仍然吃吃笑道:“妈!这才好玩呢,我以为奸党真个要做什么米量、水果、鱼、盐的生意,现在却被我拆穿了他的谜底……” 各人听玉鸾说已经想通了,都同时用怀疑的眼光,注视在她的脸上。雪里寒犀孟开先有点不信道:“鸾姑娘!你先说说看!” 玉鸾见这位伯伯专在人家头上拨冷水,心里很有点不自在,小嘴一噘,可是仍然笑吃吃道:“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啊?”各人见她半吞半吐,忙催她快说。龙啸云要听小女儿解谜底,摆好菜肴,也在一旁听着。 玉鸾望了孟开先一眼,然后把纸片统统摊平在桌上道:“这些纸条,虽然各有不同,但是每张都写有一样到两样东西,它的关键好像就在端午这个日期上……”又扫各人一眼,接着道:“而且为什么要在午门交货?午门是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 孟开先心直口快,叫起来道:“午门就是朝臣要朝见皇帝的时候,聚集等候的地方呀!” 玉鸾大喜道:“那就对一半了,我先以为是埋葬皇帝的地方哩!”“眼睛一扫,见有不少人在暗笑,又道:“你们笑我什么?” 孟开先忍着笑道:“鸾姑娘!你快点说罢!皇帝死了的埋葬地方叫做孝陵,又叫做寝陵,怎么搞到午门来了?” 玉鸾听了也不禁失笑。 武隐真却点头道:“像英宗皇帝这种……” 孟开先急于要听玉鸾说下去,忙白他一眼道:“四弟!你别打岔好吗?听鸾姑娘说下去啊!” 玉鸾笑了一笑,又道:“既然午门是朝臣等着见皇帝的地方,那么,万无让人家挑了几千担米,上千个香橼去摆米摊的道理!” 孟开先拍掌喝声:“说得对啊!” 盛逸芳笑道:“这回可是伯伯打岔了!” 孟开先呵呵笑道:“你说得对!伯伯打岔该罚!”端起酒碗就想灌下喉咙,却看到绿鬓老尼面前的酒还没有动,又不好意思起来,慌忙放下酒杯,说声:“请!” 老尼笑道:“你管喝你的罢!贫尼不用荤酒已久!” 蝉儿忽又叫起来道:“我也猜到了!” 玉鸾笑道:“姐!你先说看和我的相不相同?” 蝉儿笑道:“相同倒是未必,反正米粮和香橼这类数目多的,不是说人就是说马。如果说是马还不大像,因为午门能有多大?容得下几千匹马?至于数目少的,说不定就是指明要来多少高手。总括一句话,奸党必然是约定明年端午那一天,在午门举事,是可以断定了!” 玉鸾拍手笑道:“姐猜的和我想的一样!”喜得张手过去一搂蝉儿的纤腰。却不料正搔到蝉儿的痒处,格格一笑,挣扎起来几乎打翻了桌上的酒菜。 经过蝉儿和玉鸾这样一解释,各人心里都已明白,除了老尼还是保持缄默,几个小的仍然无忧无虑,有说有笑之外,都七口八舌各舒己见,有的认为应如何给朝廷送个消息,有的主张如何迎击奸贼的高手,有的认为应该消弭祸乱于无形,有的却认为待奸贼发动之后,才加以制裁。 武隐真见各人闹哄哄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禁好笑道:“照我看来,如果有那样糊涂,连到奸贼在他的身边举事,而自己还不知道的皇帝,那就由他去罢!我们喝酒吃菜可不快活多了,还杞人忧天做啥?” 孟开先笑骂道;“谁像你那样乐天知命的?” 武隐真笑道:“你不肯乐天知命又能怎的?事情还在明年呢,你急出什么来,如果你这时去告发,曹吉祥那奸贼不把你下天牢才怪哩!” 孟开先被驳得无话可说,一连就是几觥。 老尼笑笑道:“诸位檀樾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一时也难想得周到,不如各自安歇,经过一夜的思考,明天也许发现更好的妙计哩!”站起身躯向各人告退。 明因师太知道老尼要歇,忙叫龙啸云上来带路。 蝉儿却吃吃笑着过来道:“祖姑安歇的地方蝉儿知道!”就要动手来扶,玉鸾和萼华也要争先。 老尼笑道:“你这几个娃儿真是无事忙,几时见过我要别人扶来?快点在面前带路,我自己会走!” 蝉儿不禁失笑,忙当前带路,一直把她引到自己的房里。她这个闺房,却是和莺儿鸾儿两人共用的,所以也有三张炕床。 老尼进房一看,笑道:“这房原是你们的,今夜你们睡在那里?” 蝉儿笑道:“本来打扫有一间净室留给我恩师来时住的,今晚也有两张炕床,但是那边没有什么用的,倒不如在这里歇,秦家姐姐和盛家姐姐合睡一床,莺鸾两位妹妹合睡一床,师姐和我睡在你老人家脚旁可好?” 老尼起先听一句点一点头,听到未后一句,不由得笑起来道:“你别尽来缠我,我要练禅功,你快点带我往静室去!” 蝉儿和鸾儿听说,只好引路往静室。 老尼进去一看,果然四壁悬罄,除了一张方桌,两座土炕,和必需的被褥之外,可说是一无所有。但是室暖如春,清净简朴,正适打坐参禅,忙道:“这才是好地方哩!二蝉儿忙爬上炕去拂拭一番,又把被窝笼好,然后请老尼上去。玉鸾和萼华也把另一座炕床拂拭了,等待老尼吩咐。老尼看这情形,知道她们都累坏了,笑道:“你们都往那边睡吧!不要再来扰我!” 玉鸾和萼华道了晚安,接着喊蝉儿一起走,那知蝉儿反而赖在炕上,不肯起来,同时笑道:“我就睡在祖姑的脚旁,不走了!”话一说完,竟俯睡在炕上,学起懒睡虫打鼾的声音来。 老尼见她居然放赖,慈祥地抚摩她的背脊,柔声道:“乖孩子!你妈要是还在,还不知多疼你哩!”良久良久不见她做声,以为她真个睡着了。及至俯身一看,却见她紧闭的眼角噫着两粒晶莹的泪珠,由得老尼禅心再净,到此时也是泫然欲泪,微呻一句:“痴儿!”抬起头来,见玉鸾和萼华仍然站着,又笑道:“你们还不去睡?” 玉鸾是打蛇跟棍上,答一声:“鸾儿也在这边睡!”一屁股坐上炕沿。 老尼拿她没办法,索性招了萼华过来,教她三姐妹睡在自己的身后,统统替她们按上黑酣穴,替她们盖上被窝,让她们呼呼熟睡,自己也在炕上打坐禅息。 当夜,谁也不知道蝉儿做个什么梦,粉脸上时时显出神秘而天真的微笑。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等到一觉醒来,太阳的光辉已经照在炕前的地面,被窝里却有“呼呼”的声音。 蝉儿还以为是老尼定禅太晚,以致于还未睡醒,轻轻揭开被角一看,触眼之处却是两头青丝柔发;忙把被盖一掀,原来是萼华和玉鸾两人仍然沉睡未醒,暗道:“这两个妮子怎么睡得这么死?”立即在她们身上一阵撼动,想把她两人摇醒。 玉鸾睡眼惺松,也许是做梦吧,略一转侧骂道:“你敢?姑娘打死你!”果然玉臂一扬。 蝉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略一用劲就她拉坐起来,骂道:“野丫头敢情是疯了,还不睁眼看看是什么时候?” 玉鸾被蝉儿七拖入拉地闹得睁开半眼,又“唔”一声,扑回蝉儿的怀里又睡。 蝉儿知道她在装痴扮呆撤娇。索性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啪,啪!”一连几掌打她的屁股。虽然打得并不算痛,可是,玉鸾却故意“唷,唷!”连声怪喊,惹得萼华也笑了起来。 华、蝉、鸾等三女在嬉笑中梳洗完毕,联袂走出外厅待向各人请安。绿鬓老尼已笑吟吟地摆手道:“免了罢!太阳已快下山了,才起来喊早,跟我往外面走走!”朝各人打过招呼,站起来身躯。 三女随老尼甫出大门,却见老尼双肩一晃,身形已沿着雪地滑出十几丈外。 蝉儿急叫一声:“祖姑等我!”脚下却毫不停留地一滑十几丈。可是,老尼似乎存心考较她们的功力,只笑说一声:“来呀!”头也不回,笔直往前走,害得三女拚力追赶,在寒风刮面的天气里仍然跑出一身大汗。 约莫是跑了十多二十里,老尼才缓下脚步。 那知脚步一缓,后面两条人影也一掠而到,老尼一眼看去,认出是蝉儿和萼华两人。老尼对于萼华的功力如何,当然了如指掌,因见蝉儿轻功和萼华不分上下,不禁微微一“咦!” 就在老尼这一“咦”,和回头的瞬间,玉鸾已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一滑而到,说起来,她也不过是落后丈许。 老尼大愕道:“华儿的轻功倒也罢了,你们两人的轻功和内气是从那里学来的?照今天这样看来,别的姑置不论,就轻功这一层来说,已经有我五六成功力,将来履空蹈虚倒是不难了!” 蝉儿和鸾儿听老尼问她的轻功那里学来的,都不禁愕然,老尼说话一停,蝉儿立刻抢着道:“我的轻功是恩师所教……”朝玉鸾一指道:“鸾妹却是她爷爷教的呀!” 老尼摇头笑道:“我那不知你们的身法是谁教的?不过,你师父和天都剑客艺业虽好,短短十几年间也无法调教出你们目前的功力来。必然是另外得到什么秘法,在无形中增长了功力,试想想看,曾经有人教你们做过什么?” 蝉儿和玉鸾想了半响,仍然迷惘地摇摇头。 老尼更觉得奇怪,忽道:“我先问问你们,今天是谁先醒过来的?” 蝉儿一愕,旋而笑道:“是我先醒,然后摇她们两人,华姐一摇就醒,鸾妹却在赖皮!” 老尼格格笑道:“照理来说,你们三人要醒就一齐醒,绝没有先后之分。因为我点了你们的黑酣穴,想待快吃午饭时才叫醒你们,那知你却能够自己爬起来?”仔细朝二女的脸上端详片刻,只见蝉儿皮色晶莹如玉,皮下隐透宝光,玉鸾虽然也晶莹洁润,琅少那层宝光。 老尼的艺业已非寻常,对此已心中雪亮。笑道:“看起来你必然吃过了什么芝丹仙药,还练过绝顶的内功,何必瞒我?” 说起芝丹仙药,蝉儿顿悟起来,“哦!”一声道:“祖姑!你早不说是吃的?我曾经吃过金芝,也练过引气归元的功夫。” 老尼大喜道:“你的缘法不小!金芝怎样得来的?谁教你学引气归元?”原来明因师太和老尼虽是几十年故交,但老尼比她要高出半辈,不肯在老尼面前炫露所学。可是,老尼知道她并不懂“引气归元”的功夫,此时骤然听蝉儿说起,那得不问? 蝉儿一五一十地,把引气归元和服食金芝的经过说了,跟着问道:“祖姑!像阿敏那样功力,能否算是上乘了?” 老尼失笑道:“他能够御气行空,还不能算上乘,那么我们算什么了?”接着又微喟道:“三十年前我偶然遇上天山长者,授我几句口诀,要我自己闭关苦练,好容易摸熬了引气归元的门路,正想拿来传给你们两人,那知你们却走在我的前头,倒教我不好意思再多事了!”说完又一声长叹。 蝉儿、凝儿和萼华都因老尼忽而喜,忽而愁,忽而笑,忽而叹,搞得她们莫明所以,不敢做声。 老尼长叹几声之后,老眼里忽然闪出奇光,坚决道:“你们现在已有上乘的内功扎稳根基,我再传你们一套身法和一套防身的方法,省得被人家看轻我这付老骨头了!” 立即站了一个式子,笑道:“你们三人同时进招打我,好试这种身法!” 蝉儿吐吐舌笑道:“孙女儿怎敢!” 老尼笑道;“你们但打不妨,而且要用大力,包管打不到我的身上!” 蝉儿不信摇头,笑说一句:“祖姑!我打来了呀!” 老尼笑道:“尽管打罢!”忽又向玉鸾和萼华招手道:“你们一齐来!” 蝉儿看这样子,知老尼必有所恃,也不再客气了,欺身上前距离五步,叫声:“蝉儿打了啊!”单掌一堆,发出五成的劈空掌力。虽然仅是五成力,可是,蝉儿此时功力在距离二三丈已可把一名高手打飞,其劲道不可忽视。蝉儿对于自己发出的力,当然清楚;以为老尼要避这一掌,不外乎:闪、挪、腾、退,的四字诀。 那知掌风一到老尼身旁,也不知老尼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见她仅被肇风刮得身躯滴溜溜一转,这一掌当然已是白打了。 老尼又笑道:“我是叫你们一齐来呀!” 玉鸾却高嚷道:“弟子没学会劈空掌!” 老尼笑骂道:“你不会抓起雪团打来?” 玉鸾嘻嘻一笑,果然依法泡制。这时,蝉儿已知道这位祖姑的功力高强,不怕打伤了;也就施展全力,配合萼华、玉鸾两人进招,只打得雪花漫天飞舞。老尼的身形转得如同一条短柱,看不清人影;掌风、雪花,一接近那根短柱,立被反激出去,竟无法沾上老尼的衣裳。 蝉儿打得兴起,叫道:“华姐!鸾妹!你们快退!祖姑!蝉儿的真功夫来了!”玉鸾知道她又要施展“鹄鹚夺蝮”,急道:“华师姐!我们快点走开,省得被她困在阵里!” 老尼却笑道:“什么阵那般厉害?” 蝉儿见玉鸾已把萼华拉走,立刻笑道:“祖姑!我这套功力厉害多啦,祖姑!你还不还手?” 老尼笑道:“你尽量施为就是,我一还手那怕你这小黄鹂不被打杀了?”身形仍然团团转个不停。 蝉儿叫一声:“来了!”左掌发出一股劈空掌劲打往老尼那边,立即一变身形,随掌势走动,绕着老尼急转。前次她用出这种功夫对敌,不过是左剑右掌,已是威力惊人,迭败高手。这次空手对招,而且没有敌人的顾虑,双掌更可以交换使用,更是声势汹汹。瞬息之间,就被她把积雪打成一堵雪墙,围住老尼所形成的短柱,而蝉儿的自身反隐没在雪墙里。 萼华见状,大为惊诧,拉过玉鸾轻轻问道:“玉师妹!你蝉姐这套是什么功夫?” 玉鸾才答得一句:“叫做鹄鹚夺蝮……”就见绿鬓老尼的身形如烟柱般冉冉上升,同时听到一声:“住手!”场里两条身影倏地分开,烟柱和雪墙都同时不见——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四回 万里走荒烟 同心早结 一朝闻异讯 分道长征 就在这一时间里,绿鬓老尼已紧握蝉儿的手道:“孩子!真难为你学这鹄鹚夺蝮的功夫,能有那么精纯!” 蝉儿听老尼竟能认出她这门功夫,不由得愕然道:“祖姑!这门功夫是志强师弟胡绉的,祖姑也会知道?” 绿鬓老尼闻言一怔道:“什么?你师弟自创的?” 玉鸾也抢先道:“是!我们都是向他学来的哩!” 老尼听说,又不禁喟然一叹,才道:“怪不得前人说过,文武虽然殊途,但是到了最高境界的时候,却是彼此相通。我因为胡绉乱创,创出一套‘柔钢绕指’的纯柔身法,不论敌人从那一个方向来攻,都可以随势化解。那知巧遇鹄鹚夺蝮这种至刚的功夫,却是一筹莫展,这套功夫虽说是志强自创,但前人已有发现,至于是否完全相同,就不可知了!” 蝉儿姐妹听老尼这番既像勉励别人,又像有感而说的话,因为不知道她真意的所在,都不敢出声。 老尼望望她们脸上,又道:“其实我这套柔钢绕指的功夫并非无用,特别是和高手对招,打不过,逃不了的时候,施展起来总可以捱得一两个时辰等待外援。像阿蝉刚才用那种鹄鹚夺蝮的功夫进攻,也不过仅能把我的身形迫往上升,而分毫无损,如果我上升之后,即下煞手,立可当场取胜。” 蝉儿自从见到这个祖姑之后,惟想依依膝下,撒一撒女儿娇痴,享一享亲情抚爱,倒不要学什么功夫。这时听说“柔钢绕指”能够捱打,心想技业自己此不上于志敏王紫霜两人,如果学到这种捱打的功夫,倒是一件好事,粉脸上显露笑容道:“祖姑!柔钢绕指是怎样练成的?请赶快告诉我们罢!” 老尼微笑道:“小妮子也忒心急,我当然要告诉你,不过,这种功夫你自己就会,何必问我?” 蝉儿见说她自己会,不禁愕然。萼华和玉鸾更是张大眼睛望她。 老尼又笑道:“她们尽望我做什么?其实是你们自己不能领悟罢!古人说得好:“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在几十年前,我就因为不能定,以致武学毫无进境,练来练去也不过是一点外门功夫,我以此制敌,敌也以此制我,打起来却一榻糊涂,全无章法……” 三女见老尼把自家的武功,贬到“全无章法”的地步,不由得笑了起来。萼华蹙起蛾眉道:“师父!我们本门的功夫精妙得很,如何能说是无用?而且还无用到那种地步?” 老尼正色道:“你年纪还小,经历又不够,当然以为我们这一套可以天下无敌。但是,在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就不是这种想法,如果不能修为到最高的境界,则我们懂,敌人也懂;我们用,敌人也用。甚至于敌人懂得此我们透切,比我们还要精妙。所以古人说:“行年五十,始知四十九年之非。’就是这个道理。” 萼华被老尼这番大道理说得无话可答。 老尼目光向她三人脸上一扫,又道:“所以我获得天山长者指点之后,立帅心如止水,潜身求定。由这一定的结果,就觉得身外皆虚,形神幻影,渐渐就悟出‘百炼精钢可化为绕指柔’的道理来!” 蝉儿首先就叫起来道:“祖姑说得妙极了,好钢真个个是柔的,就像志强师弟那枝蒙天剑一样。” 老尼以为她真个懂得绕指柔的道理,起初也喜形于色,最后却不禁失笑道:“我那是说这个?” 看到蝉儿脸上一红,又道:“我说的是柔可制刚,静可制动。不过,我所说的静,是位置的静,而本身仍然在动。这个道理你们一时不易明白,但你们可以想想;在大雨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雨里面,手上拿一把雨伞不停地转动,那雨水就纷纷朝外射出去。可是,人仍就站着不变动,伞仍然矗立着不变动,而他的本身无不在动,这就是柔钢绕指的功夫……” 玉鸾“哦”一声打断了老尼的话头道:“师傅!照这样说,把鹄鹚夺蝮的功夫不用作进招式,仅在一地转动身法,岂不就成为‘柔钢绕指’?” 老尼大喜笑道:“徒儿!你悟了!” 玉鸾欢悦得难以形容,立即叫起来道:“鸾儿来试试看!”就想即时施展。 老尼笑道:“且慢!没有人对打也显不出这功夫的妙用,不如阿蝉照样施展起来,让华儿鸾儿两人打你试试看!” 蝉儿笑应一声,立即纵开两丈,正待把鹄鹚夺蝮的功夫在原地施展,不料玉鸾已手起一个雪团打了过来。蝉儿那防到自己人也施暗袭,待闻到身后异声,同头一看的时候,那雪球已打正她的屁股,化成雪花被朔风吹散。气得她嗔道:“小顽皮!你这是干吗?” 玉鸾吃吃笑道:“我试你的绕指柔呀!” 蝉儿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还没有施展出来呀!” 玉鸾更加大笑道:“没有见过敌对的时候,要等你施展了再打的道理,高老儿不是要兵刃,才给你用‘含沙射影’杀了?” 蝉儿一回想,倒也好笑,知道说她不过,身躯一转,袖风已起,喝声:“这回你来罢!” 玉鸾应声又是一个雪球,只见那雪球还距离蝉儿还有尺许,就被她身形旋转时的风力荡开去。 萼华看了兴起,叫一声:“蝉妹当心!我也来了!”上前几步,双掌齐发,一股掌风,已打往圈里。 蝉儿看萼华双掌齐施,心里也微微一惊,那知掌风将到身前,却自动散去。不禁大喜叫道:“师姐!你的无用!再来狠一些!” 萼华和玉鸾听说,立即用足内劲手劲,雪球掌风都呼呼成音,打了片刻仍然半尺也攻不进去,反而累出一身臭汗。 老尼哈哈笑道:“你们不必白费力气了!就是用刀剑都劈不进去,何况掌风暗器呢?快住住手另学一种罢!” 萼华三人停手上前。蝉儿笑道:“祖姑!我练得对不对?” 老尼笑道:“有什么不对的,要是不对,雪球已打上屁股了哩!”玉鸾和萼华听了都吃吃笑了起来。 蝉儿噘嘴不依道:“祖姑也要打趣人家!”扑往老尼怀里,埋首乱攒,乱磨。 老尼抚摩她的柔发道:“别闹了,我再教你们一种‘回风荡柳’的身法,这种身法既能够进攻,也能够自守,练得熟了,就能够分光捉影,把对手戏弄个够……” 蝉儿不等到老尼把话说完,就抬头叫声“教我!” 老尼笑道:“你别心急,而且捉弄别人也不是女孩子做的呢,难道你要学那些野孩子,在人家大腿上拧一把,屁股上打一下不成?” 蝉儿一扭腰道:“那我不学了!” 老尼笑道:“为什么不学?虽然女孩子不便作耍别人,难道抢夺别人的兵刃也不行么?” 蝉儿抿嘴一笑。老尼这才知道她是故意撒赖,使别人对她关心,不禁好笑道:“真是野丫头!看着吧,不过,你们可别让我接近啊!” 老尼把话说完,只见她双肩微动,身形已飘出十五六丈,倏地一折腰肢,宽敞的僧袍被风揭起,就形如一只大鹤飞来。 蝉儿因老尼有话在先,候她身形离自己头上只有丈许,突然喝声:“打!”双掌一扬,劲风已发。只见劲风到达老尼身前,老尼却飘荡荡地后退三四丈;忽然又更迅速地冲来,蝉儿忙又再打,老尼的身躯就橡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 经过了好几次之后,老尼才在远远停下来道:“你们三人要各打一套掌法护着自己,我要来耍你们了!” 玉鸾听说老尼就要上来,首先就把猴王拳打得呼呼风声,密如骤雨。蝉儿见猴王拳已被玉鸾使出,自己当然不便再用,也就施展明因师太的雷霆掌出来。惟有萼华一切艺业都是老尼所授,施用那套掌法,却打不定主意,眼见玉鸾蝉儿两人打得连身形也看不清,而她仍怔怔站在原地发呆。 老尼知道她心里难以抉择,笑道:“你就用那套薛荔掌罢!” 萼华笑道:“师父不说非遇危急关头,不准用薛荔掌吗?” 老尼笑道:“我叫你用,你用了就是!” 萼华只得依言使出薛荔掌法。 原来这套“薛荔掌法”是绿鬓老尼晚年所创,名虽叫做“掌”,但掌形如梭,五指拼拢成鹤嘴状。利用掌心发出掌劲,利用五指作点穴;如果是近身过招,还可以截啄对方的身体,端的厉害非常。尤其下手很重,一给这种掌法点上,就非死必伤,无一幸免。所以老尼虽拿这种掌法授徒,却严诫慎用,这时由萼华施展开来,功力虽嫌不足,然而掌形起处,就如巨雹下落,威力十分猛烈,和蝉儿玉鸾的掌法迥有大异。 老尼见三人已经展开掌法,哈哈一笑道:“你们小心啊!我要过来了!”话声甫毕,“啪!”一声已打了萼华一掌。虽然打得很轻,到底也是被打中了。但老尼身形橡旋风般在掌林当中打转,不消片刻,蝉儿、玉鸾、萼华,每人都被打五六掌,连呼:“吃不消!” 老尼这才停下身法道:“我所以要先和你们试试,就是要你们知道这种‘回风荡柳’妙用无穷,不论敌方人数多寡,只要功力和自己差不多,都可以用这种方法取胜。回风荡柳口诀不多,只要记熟了,再演一两遍就行!”接着把口诀传授,又要三少女们演上几遍,看她们都演得十分成熟,才对蝉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急于传这种身法给你么?” 蝉儿被问得摇摇头。 老尼望望她和玉鸾的脸上,忽现一丝戚容道:“本来我祖孙才初次见面,鸾儿也才是新近入门,理应多呆几天指点你们才是。但是,今天一早起来,志强已对他岳丈说要往滇池寻父,寻父是一件大事,谁也不能阻挡,玉鸾也吵着要去,她妈迫无奈何只好答应了!” 蝉儿听到这里,望了玉鸾一眼,玉鸾微笑点头。 老尼看在眼里,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人也必定要去,这个我并不拦你们,但是,由此地往滇池,却是万里迢迢,山河阻险,出没强梁很多,你们四个少年人走在路上,不能不加倍小心……” 蝉儿叫起来道:“祖姑和华姐送我们去!” 老尼笑着摇头道:“我起先也是这么想,但事实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曹贼既已勾结外邦和赤身魔教,虽说是端午举事,也难保他不随时发动,做出弥天的大事,使万民陷于水火,所以京畿方面,必须有人去暗中查看,才不致动摇了根本。” 蝉儿急得想哭,忙道:“那也只要两三人往京去就行了呀!” 老尼苦笑道:“这未尝不是,但这里的人个个和敌人对过面,名头又大。武功虽然过得去,但要对付曹贼手下那群高手,仍然寡不敌众,再则,他们也要在这附近,会齐被邀而来的侠义。所以各人推举我和你师父稍华儿前往,骆参将也自告奋勇同去,你师父和骆参将虽也露过面,但我和你师父可住在尼庵里,骆参将对于京师情形熟悉,打听消息却是方便。这事有关大明的国运,我们不能因私而害国!” 玉鸾望蝉儿一眼道:“我们要妈陪着去好了!” 老尼听了笑道:“你妈也不能去,不但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动,而且还要多找几个人来。因为昨夜曹奸党一共有十九个人到来,却跑了两个,难保不卷土重来。再则,曹贼不举事则已,一举事必然是人多势众,朝里忠奸难办,全靠我们抑制这股洪流,所以各前辈要暂住在你家里,你妈那能够离开半步?这就是我要急传绝艺给你们,好让你们安心南下!” 三女知道分袂在即,不禁相视愀然。 老尼也凄然一笑道:“去罢!不要紧,年轻人也要练历才好,我出师闯练的时候,还没有你们懂得多哩!” 望望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赶紧把刚才所学的功夫再练上一遍,立即回去,省得他们等着吃午饭!” 蝉儿三人花了几个时辰,学到“柔钢绕指”和“回风荡柳”两种身法,走起路来轻飘飘地,勉强跟上老尼。所以回程迅速,不多时已经到达秦府,那知才进大门,就见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由得大愕。 老尼看情形却微笑摇头道:“好倒是好,未免急了一些,那有在中午就办喜事的?” 蝉儿正想问明什么一回事,秦浣霞一看见她们,立即喊道:“三位妹妹快来,我们看新娘子去!” 玉鸾童-心重,一步跳过去,拉着秦浣霞的手道:“霞姐!那里来的新娘子,快点去看?” 秦沅霞笑而不答,把蝉儿和萼华都拉往后厢去了。 厅上各人一见绿鬓老尼进来,纷纷起立,含笑招呼。 绿鬓老尼忙笑道:“各位这样对待贫尼,反使贫尼坐立无地了。请便就坐!”移步走往明因师太面前。 秦寒竹已春风满面,上前欠身道:“晚辈的长孙女今日于归,敬请大师赐福!”明因师太也侧身微笑。 绿鬓老尼先是一怔,旋而笑道:“好!好!我们坐下再谈吧!”揖让各人坐下,又道: “今天倒是吉期,只是时间上未免仓促一点吧?” 明因师大代答道:“时间上确是仓促,但是也因为小徒志强急于南下,为了使他们在路上住食方便,彼此照应;再则,难得大师莅临,想借用大师的福缘。为他俩讨个吉利哩!” 绿鬓老尼这才明白,问道:“那也罢了!什么时候是吉时?” 明因师太笑道:“吉时是申正,但怕过一会布置来不及,所以事先把喜幛喜联排起来,难为老书生盛大侠一下子想得那么多,写那么多。可笑他们两口子一见挂起喜幛,就拔脚开溜,到现在还赖着不肯出来!” 绿鬓老尼大笑道:“你现在要他们出来干什么?” 这时,秦家仆妇端上菜肴,各人草草吃过午餐,说说笑笑,已到申初,忙把桌椅抬开,让出一座空厅。秦家也就在附近屯里请了一班吹鼓手到来,吹吹打打,顿形热闹起来。 转眼之间,吉时已到。老书生盛凌如含笑登场,权充礼生,一时间赞礼声,鞭炮声,鼓乐声,说笑声闹成一片,直到盛逸芳和秦浣霞两人挟了玉莺出来,在热闹场中行完大礼,才算略为平静。但是,接着又是搬桌椅,摆碗碟,上酒菜,请就座的一阵喧闹。 各人候新郎新娘劝酒退去,也就开怀痛饮。所说的无非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如何如何的事,那知各人欢乐声中,却见于志强走出前厅。孟开先诧道:“你这新郎官不在后面,又走出来干什么?” 于志强惶惑道:“我被她们几个挤出来了哩!” 各人往四处一看,秦浣霞、盛逸芳、蝉儿和玉鸾等四位女大将一个也不在厅上,知道于志强必然是被一班女眷赶了出来,都不禁微笑。盛凌如把他拉过桌来坐下道:“于小侠!说武功,你可此我高些,说起这些事故,你倒是个外行哩!这时是你应该陪我们喝酒的时候,谁教你一进去就舍不得走,那不给人家赶你出来?来吧!先陪我们喝酒,再告诉你!”各人听了更是哄堂大笑。 于志强被各人笑得两颊飞红,怯怯地望明因师太和骆中明一眼,似乎怪自己的师父和骆伯伯没教他似的。 明因师太这时也凑趣说句:“骤子!坐下来吃罢,盛伯伯不是答应教你了?尽望我怎的?” 于志强只好擎壶筛酒,然后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正待夹菜。盛凌如又笑道:“吃倒是要吃,可别吃饱了,也别喝醉了!”说别喝太醉,于志强倒是屡次听到师父和骆伯伯说过,至于“别吃饱了”一句,真是闻所未闻,不禁茫然道:“为什么?”这一问,更便各人大笑不止。 盛凌如知道于志强对于男女间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忙拦各人道:“别笑!别笑!恐怕你们年轻时候,比他还要不懂!”也不管别人对他这句话反映如何,转过来对于志强道:“你别管他们笑,也不要问为什么,今夜是你的吉期,在新房里有一桌酒专给你两口子吃的,现在吃饱了,过一会谁陪你那新娘子吃?” 经过这么解释,于志强懂倒是懂了,可是脸儿更红了,生怕别人笑他,低下头来猛吃。 厅里这边桌上各人除了残云燕吴征信是于志强的师兄,算做平辈,文信儿是于志敏的门徒,是个晚辈之外,个个的辈份都此于志强高,还不好意思过份笑他。惟是隔邻两桌,坐的是左邻右舍,什么辈份的人都有,尤其是挤在后门窥看新郎的女眷,听说这样一个玉琢香堆的少年郎,竟是中看不中吃,连这浅显的事都不懂,无不指指点点,窃窃私议。 过了个多时辰,后院里传来秦浣霞几人的格格笑声,盛凌如向桌上各人笑道:“时候到了!”朝于志强打个眼色道:“我们往外面散散去!” 秦浣霞和盛逸芳出到中厅,却找不到于志强,不由得“咦”一声道:“难道新郎逃了?” 秦平笑着骂道:“你真是胡说!” 秦浣霞笑道:“爹才胡说哩!他不逃,却往那里去了?”惹得各人各自暗笑,却没人告诉她。半响、才见盛凌如常了于志强回来,秦浣霞忙道:“新房里的人找你哩,快跟我走!” 于志强经过盛凌如一番教导,已不再是傻瓜了。秦盛二女把他送入新房之后,也就立即退出,让他们浅斟低酌,娓娓絮语,一夜风光,不必尽述。 三天之后,于志强、玉莺、蝉儿和玉鸾同时拜别了各人,整装出门。秦方夫妇尤其是龙啸云因为爱女远行,心如刀割,但是,女儿大了终归要飞走,倒也无法可想,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几十里外的石门桥,殷殷叮咛,眼看她们的背影消失,才啼啼哭哭地回转家门。 自从那一天起,蝉儿的心里早已南飞,走了几个月,昨天来到了兔目关,却遇上几个魔党在同一客栈里住宿。蝉儿几人在河间府的时候,已由秦浣霞一干人口中知道魔党的行径和特征,所以一经接触;立即判明。 不过,因为自己的人数不多,而且目的不在于寻斗,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意,尽量避免麻烦。那知次日起行,那群魔党却跟前跟后,一路上疯言疯语说个不停。别人忍得住,蝉儿可忍不住,尤其到了这座树林的时候,听到后面一个魔党道:“我们可以动手了,再过去就没有地方了。” 蝉儿回头一望,看到那三十多岁的魔党仍然色眼眯眯地注视自己几人,不由得怒喝道: “狗头!你待怎的?” 那魔党还未答话,鸾儿已经使一个“蝙蝠投林”,反身扑往魔党。结果引起一场血战,直到琼璜二女加入战团,始迅速结束这场邪正之争。但是,蝉儿由二女口中获知于志敏并不在滇池,反而追踪一个什么红姑,何日相聚,未敢断言,那得不芳心着急,忧形于色。 管丽璜也已看出于志强和蝉儿的忧急表情,一面将自己和塞马先生冯寒城寻找于冕的经过告诉他们,一面极力用话安慰他们不要心急,最后远道:“大公子!你们现在来得恰到好处,我们人多在一起,要找老太爷也方便得多哩!” 于志强和蝉儿见二女恁般热心,也只好收起愁肠,答讪说笑,不知不觉已到达云南府治。 琼璜二女对于云南府城已是老马识途,一直把于志强等囚人带往最出名一家“来鹤楼” 的酒楼坐定,叫酒唤菜。于志强几人经了半天打斗,肚子实在也饿了,而且对于云南府地理不熟,只好任凭琼璜二女摆布。 这“来鹤楼”位于城的中心,前临翠湖,后枕五华山。因为地势很高,而且又是三层楼宇,所以上了第三层的时候,俯瞰城南,景物历历在目;远望城外的滇池,更觉烟波浩荡,令人心旷神恰。 蝉儿向四周凝望一会,忽对玉鸾道:“阿妹!你看看这四周的景物,倒底像在那里见过的?” 玉鸾应口道:“就像南昌的滕王阁!” 蝉儿也叫起来道:“对啊!你看城外这条江水,就像南昌城外的赣江,前面这个湖,也像南昌城里的东湖。惟有城外这大池子南昌却没有,看它长得蛮秀丽,可惜不知道叫做什么地方?” 阿璜因为于志强一见面就赠剑给她,所以和志强答讪的话也就多些,对于蝉儿和玉鸾的谈话倒不十分留意。 惟有阿琼却是一个鬼灵精,眼看在路上的时候,于志强和秦玉莺两人事事照应亲切,知道他两人必有不平凡的关系。自己初次见面,不便问人家什么,所以反和蝉鸾二女谈得十分欢洽。现在见蝉儿问起城南这大池子的名字,忙接口道:“这个就是滇池呀!滇池也叫做洱海,你看它烟波浩荡,一望无际,多么像个大海?璜姐和我还时常在这里吃海鲜哩!” 蝉儿见阿琼竟把一个大湖叫成了海,不禁“噗哧”一笑,正待把海的样子描述一番,却听于志强在笑道:“琼姐!你把地名叫错了!” 琼璜二女都同时愕然道:“为什么叫错了?” 于志强笑道:“滇池是滇池,洱海是洱海,从这里到洱海恐怕还有一两千里哩!这可不能搞错!” 琼璜二女粉脸不禁飞红。蝉儿忍不住骂道:“你那敏弟不在这里,该有你说嘴了,你又没来过,怎知道这里不叫洱海?” 于志强不免苦笑道:“师姊也要让个理呀!滇池就是滇池怎能叫成洱海?洱海是在南诏大理那边,要从这里往西偏北走,有苍山雪,沿海月,上关花,下关月的四景,我怎么不知道?” 蝉儿失笑道:“奇呀!这人可是在梦里来过?” 于志强笑道:“梦是没有梦到,在书上读到是真?” 说起在书上读到,蝉儿有几分相信了,但嘴里仍然不服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偏要把它叫成洱海!” 于志强见她强词夺理,不由得笑笑道:“只要偏得来,倒不妨一偏,可是人家并不和你偏哩!譬如说:你明明要往滇池,却偏要问路往洱海,别人不指引你往南诏走去才怪?” 师姊弟两人这么一辩,阿琼可越听越羞。阿璜心里暗忖:“我们错了,难道塞马先生也错了?”可是,当于志强把洱海附近的特景说了出来之后,也暗叹服这少年渊博,慨然道: “照这样说来,真个是我们把地名叫错了,幸有大公子给我们指正,否则还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 于志强虽已成亲,可是脸皮还嫩,被阿璜这一恭维,竟不知所措,脸红红道:“我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呢,不过是照书上说的罢!” 玉莺眼看于志强和阿琼说话的神情,也不知从那里攒出一股酸气,白了他一眼道:“这时又要客套起来了,刚才还恶狠狠地不让别人哩!” 于志强被玉莺一阵抢白,只好苦笑一声。猛一回头,却看到邻座一位额高目陷的壮年人和一位塌鼻子的老人斜望这边桌上,嘴角旁边还带有些微笑意。心里一懔,忙向诸女打个眼色,把话题说往各地风光去了。 其实,阿琼因为面对着于志强,对于邻座两人边吃边说,四只眼珠不时溜过这边桌上的情形,早就看得很清楚。心里还暗道:“你这些狗头不知厉害,敢存三心二意,姑娘叫你不得好死!”这时见于志强朝自己人打眼色,立即对蝉儿道:“蝉姐!你要不要看呆雁?” 蝉儿一时还没有会意,笑道:“那来的呆雁?” 阿璜虽然比较老实,但和阿琼同在红花婆婆门下已久,对于阿琼刁钻古怪岂能不知?她也老早看出邻座两人有异,觉得自己这方面有五人带着明幌幌的刀剑,而对方居然还敢评头论脚,如果不是艺业超人,就是另有所恃,此时见阿琼把人家叫成“呆雁”,深恐惹出事来,急忙扯她的衣角。 那知阿琼反而吃吃一笑道:“姐姐如果想看呆雁,今夜我们就住在城里好了!” 阿璜忙道:“那怎么行?” 阿琼笑道:“有什么不行?回去才不行呢,现在已是太阳衔山了,要回去,这百多里山路怎么走?” 经阿琼这样一提,各人不由得同时举目望楼外的日影,果然满天红霞,太阳已落在山的后面,看样子已是申末酉初,心里都暗暗着急。 蝉儿忙问道:“琼姐!你们究竟住离多远?” 阿琼眼了各人一眼,才道:“远着哩!在山凹里,少说也有百多里,就是马儿也要走上半天!” 蝉儿因为阿琼那么一瞟,又不知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忙问阿璜道:“璜姐!可是真的?” 阿璜只得微微点头。 在这时候,邻座那塌鼻子老人,喝一声:“伙计!算账!”坐在楼梯口接应客人的伙计应声而到。塌鼻子老人付账之后,和那壮年人起身离座,经过于志强这边座旁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望了一跟,才踏下楼梯。 那两人背影一消失,于志强立刻低声道:“琼姑娘!我们难道真个住在城里么?照我听那两人的说话,恐怕你们那边已出了事情哩!”原来于志强背向那两人,可是距离较近,自从他发现那两人有点神秘性之后,立即静静听他们的谈话,倒给他听出些微破绽。 玉莺愕然道:“你听到什么了?” 于志强道:“我也听不清楚,好像他们说什么‘大青山’、‘冯老儿’、‘妮子’、‘神龙杖’这些怪名目,一时地想不出是什么一回事。” 阿璜着急道:“大青山正是我们住的那地方呀!” 阿琼笑道:“大青山是我们住的地方又怎么样?塞马先生虽然姓冯,但以他的功力来说,应付几个魔党也绰有余裕,还用着你来耽心呢?” 阿璜道:“你这人倒是死心实脑地不识好歹,万一来的是个强手,像上次那些魔党一样岂不要糟?” 阿琼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罢!我也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因为我老早就看出那两个狗头不怀好意,才故意冤他,让他快点走。不过,这百多里的路确也够走,我们只有两匹马,骑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分成水陆两路赶程,我们两人一个带陆路,一个带水路,每一路都是三人,但是,我的水功不行,只好走陆路了!” 阿琼笑骂道:“你到会出主意哩,谁的水功行了?不过,你既然要走陆路,我只好走水路,水程近些,说不定还赶在你的先头……”又笑对蝉儿道:“姐姐!你们几位谁愿意坐船的?” 于志强知道几人里面,要算自己的水功最好,忙道:“璜姑娘!我愿意坐船!”玉莺见于志强乘船,自己当然也不例外,只笑道:“阿强!我的水功行么?” 蝉儿接口道:“去罢!有人护着你呢!” 玉莺被她这一句话,羞得粉脸娇红,啐一口道:“你那狗嘴,永远长不出象牙来!” 阿璜却不留意蝉儿和玉莺斗嘴,却“呀!”一声道:“可是船呢?我们往那里找船?” 阿琼又笑骂道:“你才实心得紧呢,人家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难道重金之下,倒弄不出船来?” 议定之后,忽忙又饱了饭,一直走出城南,这时已是灯火万家的时刻。一行六人来到滇池的北岸,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一艘渔船愿意连夜开船往大青山的海口。 阿琼、蝉儿和阿莺目送于志强等登舟启碇,离岸好几十丈,蝉儿和玉莺也就跨上了赤骝驹,跟在阿琼的踏月驹后面,沿着湖岸南驰。这两匹异驹确也迅速,不消半个更次,已到达碧鹅山下。 阿琼缓辔对蝉儿道:“蝉姐!鸾妹!过了碧鸡山,再走二十多里,就可以到大青山了。 不过,从这里进山之后,路狭林密,你们两位要特别留神才好!最好是把兵刃取在手上,以防万一。” 蝉儿赞一句:“难为姐姐想得周到!”立即和玉鸾宝剑出鞘,捧在手上。阿琼虽不拔剑,可是握了一把绣云针在手。 约莫又走了二三里,山道渐渐徒急,忽然三四十丈远的地方一声断喝过后,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冷冷道:“小妮子还想走么?赶紧下马跟你崔大爷去罢!” 阿琼听那人说话时中气充足,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可是月黑林黑,却看不见人影,心里也是暗惊。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更不可示弱于敌,立即回喝一声:“姑娘知道你是人是鬼? 有本事的敢现身出来,姑娘立要你狗命!”腿下一夹,坐骑直往前冲。 那知才冲上十几丈徒坡,就听到一声冷笑,那笑声之冷峭,使人毛骨悚然。这一声冷笑之后,立即见衣带飘风,马头前面不到一丈之处已站有一个瘦长的身影;在密林里面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见离地五六尺高处闪着两粒小小的蓝星,料是那人眼珠的所在。 三女艺业高强,而且看到对方只有一人,也不觉得害怕。阿琼一提马缰,又冲前四五尺,喝道:“姑娘要回家去,干你屁事?你敢挡在路上不让开,看姑娘冲上来压死你可不填命!” 那人哈哈一声道:“小妮子倒会骗人哩!你骗得旱天雷,可骗不得我!你说要回家去,你家在那里?不是在大青山那边么?老实跟你说罢我们找不到姓于那老头,却找到一批替死鬼,姓冯的老儿也许到阎王殿里去了,你还想回那狗窝去哩!要想活命,乖乖地跟你崔大爷走,你崔大爷有地方藏你起来,包你能够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要是想逃走呢,在崔大爷手下可没那容易的事,把你抓送室女司去,更有你乐的呢!到那时就想跟崔大爷也不行了!” 阿琼听那人说“于老头”自然指的是于冕了,但不知那人怎能知道自己那么清楚,及至听到塞马先生遇险一节,还说起“室女司”的事,料知这人必定是魔教里的人物,大喝一声:“魔狗!想抓你姑娘没那么容易!”左掌一扬,一蓬针雨已打将出去,一心想把对方打穿几十个小洞。 那知对方只哈哈一笑,手臂微微一抬,就有一股烈风把阿琼发出的绣云针全部打飞。又哈哈笑道:“小妮子!别想和你崔大爷强横,过一会你更吃不消!”话声甫毕,一条身影已越过阿琼的头上,但见白光一闪,那人就“呀!”一声又喝道:“贱婢真不知好歹,我夺命神梭给你一点厉害!” 原来,蝉儿在后面马上听那人越说越不像话,立即离鞍跃起,起手就给他当头一剑,不料那人竟轻轻闪过,心里也暗惊那人身法不凡。此时听对方自称为“夺命神梭”,知是有名头的人物,也不敢大意,娇叱一声道:“什么神梭不神梭?看姑娘来夺你的命!”一招“金龙镇柱”横斩上去。 夺命神梭哈哈一笑,脚尖一点地面,已倒退几尺。路旁的树上“刷!”一声落下一条身影,挡在两人的中间。 那人一现身,立即叫声:“崔前辈!让我来吧!” 夺命神梭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心急,小白龙!就先让你尝尝甜头!”一按脚尖,退往一旁。 被称为小白龙那贼人看夺命神梭已退,立即上前一步道:“姑娘!我来怎么样?年轻、力壮、功夫好,而且边叫做小白龙……” 阿琼先前被夺命神梭一抬手就打飞她的绣云针,心里已暗惊敌人艺业高强,尚喜只有一个人,还不觉得怎样。这时树上又下来一个,看来身手也是不弱,究竟树上或暗里躲有多少敌人,却不敢想像。因为要筹划退敌制胜的方法,对于小白龙喝些什么,竟是去耳不闻。 就在阿琼这一沉吟,敌人吆喝的时候。阿琼的头上一个小身形捷如飞鸟般掠过,接着就听到“啪!”一声响,那条小身形已倒纵回来,发出一声娇笑。阿琼知是在瞥眼间玉鸾已赏给敌人一巴掌,心里暗奇道:“这真是邪门,这种是什么身法?” 小白龙因为只顾满嘴轻薄,朝着蝉儿调笑,没防备玉鸾竟越过两人的头上过来袭击。等到发觉白光一闪,眼前一个黑影飞来,急忙往右一挪,因为山路狭窄,只避开玉鸾右手剑的“当头棒喝”,却避不开左掌的“春风拂面”。小白龙的右脸颊已捱上一掌,虽然劲力不大,可也打得他眼冒金星,半脸火辣,待发招还击的时候,玉鸾已借力使力倒纵回头。 说起这小白龙原是赤身魔女任可夫的义子,可是义母义子之间,却有一段不平凡的孽缘。因为这段孽缘的关系,小白龙在魔教里虽没有地位,而实权却此什么司什么坛还要大。 可以说,他在魔教里除了任可夫和劳斯民之外,就和一些受宠的男妾相同,为淫妇淫魔的禁脔,没有谁敢去惹他,这次居然捱了巴掌,岂肯甘休?喝一声:“小贱人!”立即一纵身躯,意图追将过来。 但是,蝉儿就站在小白龙面前不满四尺的地方,那容他这样做作,看到他身形纵起,也就左掌一扬打出一股劈空掌力,同时喝一声:“滚!” 这次小白龙吃亏更大,距离既近,身形又在空中,蝉儿的掌劲又大,而且掌风正打在他的丹田,竟把他打得连翻两个-斗,飞往夺命神梭那边。 夺命神梭见小白龙轻敌失招,不禁大惊。忙一舒猿臂把他接下,问道:“伤在什么地方?” 小白龙摇摇头道:“没有什么重伤,崔副监!你得拿下这个小贱人,让我们快活快活!” 夺命神梭道:“你放心!她们决逃不了!” 两贼一唱一和给蝉儿听了不禁气结。蝉儿一向就心高气傲,那听得下去?喝一声:“少吹牛,多看招!”剑光如练,一招“云绕茂林”平削夺命神梭的双肩。 夺命神梭这时仍把小白龙抱在怀里温存,一看那剑光卷到,忙倒纵丈许,把小白龙往路侧一放道:“你暂憩憩,待我收拾这三个贱婢!” 蝉儿那肯让他有缓手的机会?夺命神梭刚把小白龙放下,一片寒光已经卷到,迫得他抱起小白龙又跑。一退三追,不消片刻已走尽这段徒坡,到达一块约有五六丈宽的林间甬道。 夺命神梭忙把小白龙一放,同身喝声:“着!” 蝉儿只见他右掌一扬,就有一股劲风带着金光闪闪的东西,向自己的胸前飞来。因为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样歹毒的暗器,不敢用手去接,仅喝一声:“后面留神!”立即纵起身形。 阿琼和玉鸾骑马追上蝉儿的后面,忽听蝉儿一喝,急忙把马匹往侧面一带。就在这一瞬间,一枝金光闪闪的暗器已打往后面,“蓬!”一声巨响爆炸开来,只见火星四射,映得附近草木通红,不由得暗呼一声:“好险!” 但是,夺命神梭这一梭,原不打算能够伤敌,不过想藉此机会,迟滞对方的攻势,以便挣回主动。所以梭一发出,立即身随掌走,冲上前来。此时,蝉儿的身形正由空中堕下,如果真个落将下来,必无幸免。 那知夺命神梭满心喜悦,想生擒对方的当儿,一条人影从前面掠过,还未到达就感到劲风扑面。夺命神梭艺业虽高,但也知道这种劈空掌风凌厉无比,急忙沉声一喝,单掌舒开,一招“闭门谢客”往外一推,只听“蓬!”一声,不但来人荡开二三丈,而且原来将堕下的少女也荡开几丈,反吓得他惊疑不定。暗忖:“我只推一掌,怎能打到两面?” 原来阿琼避过夺命神梭的暗器之后,眼见夺命神梭冲了过来,蝉儿的身形又将落下,恐怕夺命神梭乘蝉儿身悬空中的时候猝然发招,一时情急智生,立刻飞掠上前,右掌拒敌,左掌反而朝蝉儿的脚下打去。 蝉儿原已获得绿鬓老尼传授武功,能够利用敌人的掌风荡来荡去,这时被阿琼一堆,竟然乘风逸出身形。 阿琼见蝉儿已经脱险,叫一声:“蝉姐!对这些魔党可别讲什么道义,我们合力毁他!”拔出宝剑一招“深山探宝”抢先发动。 夺命神梭嘿嘿一笑,身形略略一偏,突然双掌齐吐,喝声:“打!”两股强烈的劲风,分别打向阿琼的长剑和身形。 阿琼见对方双掌也有恁般厉害,知道他的内劲与及气功都比自己强得多,急忙移宫换步,避开掌风。 夺命神梭又嘿嘿一笑,喝道:“先擒你!”那知余音未已,脑后金刀劈风的声音和掌风齐到,迫得往侧方一纵。回头一看,袭击自己的人正是小白龙要找她过招那位少女。不禁怒道:“难道员个以多为胜不成?” 阿琼见这些魔党习惯以多为胜,此时因为人单势孤,反责别人以多为胜,也就冷笑几声道:“要命的就赶快跪下求饶罢,你们这些魔鬼以多为胜难道少了?姑娘今天不过是那邯学步罢!”长剑一抖,又要上前。 蝉儿却抢过来拦在前面道:“琼姐!这老贼说我们以多为胜,打死他也不心服,让妹子和他走几招瞧瞧,不行的时候,琼姐再来!”莲步一移,脚下不丁不八,喝声:“老贼!姑娘先让你三招!” 阿琼闻言大惊,暗道:“先发招还怕打不赢,还要请老贼发招,这回糟了!”只得捧剑当胸,相机助战。 夺命神梭听蝉儿说先让三招,不禁呵呵大笑道:“小妮子真个不知死活,我崔明鬼一双分光掌,一双连环锁,一枝流火梭,打尽天下无敌手,谁人不知,那人不晓?你真个不要命了!”忽又改口喝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我分光掌下不打无名之辈!” 蝉儿等他把话说完,格格笑道:“衰命鬼!你吹够了吧?你姑娘叫做铁面无常,专吃衰命鬼背时鬼,要是不相信,就上来试试看!” 夺命神梭崔明鬼被蝉儿胡绉一个绰号搁在他的头上,又把他的名字叫成“衰命鬼”,编成“背时鬼”,几乎气炸了肺,怒喝一声:“看你祖宗送你去投胎!”一招“推窗望月”打往蝉儿的胸前。 那知后面的小白龙突然一声惊叫:“崔副监!你别伤她!” 夺命神梭被小白龙叫得心神一震,微微错愕之间,一条小身形从侧面飞来,“拍!”一声清脆的耳刮,打得夺命神梭怒火直冒。定睛一看,却是最小那名少女站在离自己不到五步的地方,而且还背向自己道:“阿姐!我已售出两个烧饼了!”夺命神梭怒喝一句:“你找死!”脚下一移,一个“滑冰寻雪”冲上前去,朝玉鸾的后心就是一掌。这一掌要是给他打实了,玉鸾艺业再高也得当场废命。 但是,玉鸾却是有恃无恐,候掌风已吹动衣襟,才突然转过正面,双掌一迎,又借力荡开。吃吃笑道:“阿姐!你得先让我打几招!” 阿琼看见玉鸾竟然不自量力,不知何时宝剑入鞘,冒昧进招,虽是取巧打了人家一记耳刮,也是暗暗皱眉,还以为蝉儿必不让她单独出手。那知蝉儿却接口道:“你爱闹就由你去闹,我才希罕哩!”再回头看打斗中的两人,却见玉鸾的身形像风车般绕着夺命神梭乱转,由得夺命神梭掌风凌厉,也无法伤她毫末,不料斜睨了蝉儿一眼,见蝉儿也聚精会神在看着——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五回 双骑渡荒山 神梭失魂 群魔优良夜 后辈争能 夺命神梭仗着自己数十年深厚的功力,认为一个“亭亭袅袅十三余,萱蔻梢头二月初” 的少女能有多少艺业?尤其是少女仅凭双掌进招,那有不败之理?所以,夺命神梭沉着应战,想缠到她筋疲力尽,才把她生擒过来作为人质,然后再捕捉那两位较长的少女。 那知几十招已经过去,夺命神梭已耗去不少真气,而少女的身形不过是在掌风的圈里飘荡。其中有好几次,自己的掌风稍缓,少女已乘隙急进;如果不是及早收回救兵,真个要捱上耳刮子。百忙中看到场外那两名少女气度安闲,心里更是大惊,心知以一敌一已不能取胜,万一两名少女同时夹击,岂不更是糟透?到此时更不计及面子不面子,大喝一声:“野丫头接我这个!”猛然双掌推出。 玉鸾以为他又要发出什么“神梭”,急忙乘势荡开。那知夺命神梭这一招发出,立即倒退丈许,双手往怀一探,却听“锵”一声,夺命神梭手上已分别握有一件亮晶晶的兵刃,喝声:“快点就缚!”玉鸾见对方取出兵刃,急忙一拔背上的宝剑,但是,侧方一条身影已挡在面前道:“鸾妹且退!” 原来阿琼眼见玉鸾年纪比自己要小得多,却能凭一双小手打得夺命神梭动起兵刃,自己本来有点好胜,而且兵刃正在手上,所以一掠上前,身形甫定,两道长虹般的银炼已拦腰卷到。此时更不犹豫,手中剑一招“雷鸣射瀑”反朝上削,这时双方来势均速,贬眼间,两般兵刃已缠在一起,对方却大喝一声:“撒手!” 阿琼只觉手中一紧,宝剑几乎脱手飞去,同时,另一道银虹略吞微吐,直指向左乳下的“胸乡”要穴。 蝉儿旁观者清,早已看出夺命神梭使的是长索般的兵刃,心知这类兵刃专卷别人的兵器,再见阿琼未看清楚对方兵刃厉害,反而贸然迎击,就知道要糟。果然心念未已,夺命神梭已得意洋洋高声呼喝,心里一急,一个“饿虎擒羊”疾如脱免般到达夺命神梭跟前,一招“子陵垂钓”当头劈下。 阿琼自知失招,要想收回宝剑,必被夺命神梭另一根银虹点中,仗着身法灵便,腕底略一用力,竟利用对方卷剑的余劲,翻身倒竖,让另一根银虹从她的头脸下飞过,而且在此电光石火的瞬间,脚尖一落,迳踢夺命神-的双目。玉鸾也因被阿琼抢先,小心眼不服气,错肩而上,一招“云海浮日”左掌往头上一护,右掌由下往上,从左臂下打往夺命神梭的咽喉。 三女同时进招,端的又疾又狠,左手一根连环锁还未伸直,骤觉眼前一花,金刀劈风的异声已临头上,黑黝黝一对脚尖朝眼珠飞来,强烈的掌风已及胸际。 夺命神梭在这一对连环锁上浸淫几十年,确也非同小可在这种危急关头,大喝一声,一个“爹底抽薪”身形竟后退两丈,不但避过蝉儿和玉鸾的一剑一掌,而且连阿琼的身子也拖了过去。 阿琼的脚尖本已落下,经夺命神梭一拖,更加快捷,右脚尖往兵刃索上一踹,左脚尖却往他的鼻尖踢去,双掌也同时下击。 夺命神梭原以为自己这么一退,不但避开对方掌剑进招,还可以把当前对招的少女甩了出去;却不道人家牢握宝剑不肯放手,身形反扑了上来,只感到鼻端一痛,知是捱了一下,劲风又临到头上。因为双手都握有又长又软的连环锁,要想收招回救,万来不及,只好把左边的连环锁朝前一掷,把蝉鸾二女身形一截,空出的左掌一招“盘龙致雨”反击阿琼的身形。 阿琼见他掌风凌厉,只得放松宝剑,一个-斗翻落夺命神梭的身后。 夺命神梭一招无功,大喝一声,连环锁一个“横扫三军”劲风远及三丈,身形往前一纵,想夺回掷出去的连环锁,然而一条身形拦步上来,一声娇叱,就贝寒光耀眼,只得略为往后一退,长索如虹,飞击而出。 原来蝉儿被夺命神梭掷来的兵刃一拦,立刻双脚一纵,越过了那条长炼,正好夺命神梭上来夺锁,才顺手给他一剑,叱道:“你敢上来?”毫不犹豫地施展出雷霆剑法:飕飕飕,一连几剑。 夺命神梭见她剑法一展,不由得怒火上升,喝道:“原来是明因贼尼的门下,这回你别跑了!”单锁一挥,舞得呼呼风响,锁上的钢炼在星月之下闪闪发光,声势确是非凡。 蝉儿才施展三四招,就被对方喝出她的师门,心里不禁一惊。蓦地悟出夺命神梭敢情和师门有过节,当即粉脸含怒,喝声:“再看这个是谁的?”立又展开猴王剑法,接连几剑。 这套猴王剑原是于志强兄弟胡绉出来的,而且使用未久,只见寒光霍霍,招招险狠,夺命神梭心里暗自纳闷:“刚才这贱婢用的分明是明因贼尼的雷霆剑法,现在又在何处绉出这套奇怪的东西来?”因为心存惊疑,更加不敢怠慢,忙把单锁的长炼一折,忽见锁端一片闪光,原是阿琼那枝弃剑,灵机一动,喝句:“你也看看这个!”一抖锁键,那枝弃剑竟由蝉儿的身后倒插过来。 蝉儿前后受敌,只得一跺脚,拔起身形,却听脚下“当!”一声过后,鸾儿娇笑道: “这下子有耍了!”余音未尽却又一声“哎呀!好狠!”百忙中往下一看,玉鸾的身子已歪歪倒倒地被夺命神梭扯近身前。急忙喊一声:“鸾妹休慌!”身躯往下一沉,朝夺命神梭的右肩就是一剑。 原来夺命神梭为了解救阿琼给他那一掌,而掷出锁键,玉鸾空着双手,刚巧把它接着。 一时不忍舍弃,就用了上来。这时遇上蝉儿拔起身形,她立即依照单鞭的用法,一招“百步飞虹”朝夺命神梭的单锁打去。 这一着倒出乎夺命神梭意料之外,所以两根长链竟缠在一起,两人竟你拖我扯地争夺起来。 说起两人的真力,玉鸾如何能敌?可是她好胜心切,咬紧牙龈,也拚力往后拉。繇得她这样拚命,但夺命神梭力气大得出奇;一扯之下,玉鸾身躯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不过夺命神梭也无法换手收链,而被暂时僵持着。 夺命神梭正和阿琼争夺长链,忽闻颅上喝声,剑风已到,此时惊得亡魂直冒,急往侧方一跃,避过来剑。但长链因为纠结太紧,竟无法抖脱。 蝉儿因是下堕身形,神速已极,一剑斩在绷紧的长链上,只闻“锵”一声,一条两丈来长的水磨钢炼,竟被斩成两截,夺命神梭和玉鸾两人骤觉腕底一松,真力失凭,各自摔成一个“四蹄倒悬”,蝉儿在紧急关头看到她们狼狈的样子,也忍不住“吃吃”几声娇笑,竟忘了向敌人进招。在此瞬间,又听到阿琼在黑夜里叱道:“狗子!休得伤人!” 夺命神梭跃起身躯,见手中所握的钢炼已不及二尺,却闻身后骂声,知是小白龙和人家已合上手,急忙把手里断炼朝玉鸾身上一摔,喝道:“接这个!” 玉鸾刚一站起身形,就见寒光挟着劲风打来,以为又是什么奇形暗器,只得横移丈余。 蝉儿知道玉鸾的趁手兵刃尚未取出,深恐她失措受伤,急纵过来,朝那断链一拍,“当!”一声,断链落在地上。玉鸾这时才知道夺命神梭竟用断链当作暗器打来,嫩脸不禁一热,喝一声:“贼奴敢骗我!”把接在手里的长链一扔,拔剑飞步上前。可是,夺命神梭已经纵过小白龙那边助战去了。 阿琼虽在夺命神梭的鼻端踹了一脚,却被迫丢剑,眼见蝉儿和玉鸾把魔党缠住,心知暂时不会落败,打算找那受伤的魔党,夺一枝兵刃来使用。那知走往小白龙坐处一看,却不见半个人影,气得嘟噜一声:“狗头倒是溜滑!”刚一回头,就闻身后“嗤”一声,一缕寒风,已到达脑后。 红花婆婆是当今宇内打暗器的能手,阿琼在她门下耳濡目染,对于诸般暗器也练得十分到家,此时身形略为一挫,轻舒右掌抓住暗器尾端,立刻翻转身躯,朝暗器的来路一纵。 小白龙先受蝉儿一掌,无法提起丹田真气,眼看藉为靠山的副监不过和那少女打成平手,如果另外两名加了上去,势必落败无疑。 要知道像小白龙这般娈童姣女,能有什么人情道义可讲?他一念及自身的安危,立即躲在树后,只要看出苗头不对,就实行溜之大吉,那知刚一躲起身形,即闻兵刃撞击的声音,知道夺命神梭已把不轻用的“连环锁”出手。 他知道夺命神梭的连环锁是刀剑的克星,曾经横行江湖,也曾打败魔教里面若干高手,谅当前这些少女使用寻常刀剑如何能敌?所以又前走两步,却见一条苗条的身影如飞而来,知是特意来寻自己的霉气,此时自己的小腹下仍隐隐作痛,不敢当面过招,急又躲后树后,后来阿琼寻不到他,回身想走的当儿,他想起时机不可再失,立即一声不响地发出一枝三梭镖,满以为再偌近的距离,必可一镖得手。 那知人家并不像他想像那般脓包,飞镖刚一出手,少女的身形已反扑过来,此时要想再躲,已来不及,只好硬起头皮,右手一枝长剑“朝天进寿”护在胸前;左掌“屏障江干”扶着丹田要穴。 阿琼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心胆俱怯,喝一句过后,一招“泉穴星罗”双臂如环,先向怀里虚抱一下,立即分一上一下往外推出。 小白龙虽是提气不便,内功打了一个折扣,但剑法招式并没有忘记,一见对方掌风凌厉,立即横里跃开,喝声:“贱人找死!”剑走偏锋,反削阿琼的左肋。 阿琼见他身法迟滞,那里把他放在心上,莲步一移,绕往他的身后,左掌打出一股劈空掌力,右手中指直点他的“精促穴”小白龙只见眼前一幌,身后劲风已起,急忙一招“奇虹映碧”长剑往后一撇,身躯往前一跃。 阿琼事先也算准他会有这么一招,此时略一斜身子,改点他右手的“曲池穴”,触手之处,其软如绵。 小白龙只觉得手肘一麻,长剑已脱手飞出数尺。 阿琼见一招得手,娇叱一声,双掌齐推,用尽功力再打出“深山纵虎”一招,想把他立毙掌下。那知在危机一发之间,对方一声大喝,一股强烈无比的掌风袭来,只得后退一步。 在此瞬间,一条高大的身形已经落在两人之间,喝声:“小龙快走!”却把小白龙一挟,接着纵起身形,走入漆黑的林里。 阿琼慑于夺命神梭那枝流火梭,而且夜黑林密,恐防遭受暗算,略一犹豫,已被他走远了。只得捡起小白龙丢下的长剑,却又见一条小身影走过来道:“琼姐!你的宝剑在此!” 阿琼接了过来,双剑一比较,觉得还是小白龙那枝剑好一些,心里大悦,忙道:“照情形看来,我们的住所敢情真个出事了,得赶紧回去,别让那些魔党过份惬意了!”蝉儿接口道:“是呀!我们得快点走!” 三女上马飞奔,约莫半个时辰,却见大青山那边火光熊熊,杀声隐隐。阿琼“呀!”一声道:“他们真个打起来了,还要烧我们的房子!”匆匆把塞马先生师徒的面貌服饰脱了,又策马疾驰,一上了山坡,只看见火光掩映里有十条身影在奔驰飞逐。 蝉儿眼尖,早认出有于志强在内,喊一声:“琼姐!他们先到了,你安顿马匹后再来!”招呼玉鸾一声,双双离鞍跃起,展开绝顶轻功,直冲下去。 阿琼忙把两匹良马赶进树林安置妥善,也就展开身法赶去。 再说这一天,琼璜二女出门不久,塞马先生也率同莫氏兄弟畅游滇池,希冀在滇池的近处发现于冕的踪迹。 在塞马先生来说,是这个想法倒是对的,因为在滇池附近只有他能够知道于冕的游踪,虽然前此曾经找了无数次,但仍不肯放手不找。师徒三人租下一艘小艇,荡着荡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晋宁地方。 塞马先生望一望艇尾那边,嘴里微“唔”一声,立刻吩咐移舟泊岸。 莫家兄弟对于塞马先生这一个举动,都觉得有点诧异,不期而同地顺着那方向望去,却见一艘大船在半里外游弋着。那艘大船已经游弋很久了,自从塞马师徒离开大青山不远就看到一艘大船,但它一直跟了几十里水程,不知是什么意思,莫家骥嘴唇动动,就想发问。 塞马先生忙用眼色制止。 不久,艇已泊岸,塞马先生付过船钱,率领他们登岸,找到一家傍着滇池的酒楼,靠窗坐定,却见那艘大船也迅速移来岸边。 莫家骥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从窗口瞥那大船一眼道:“师父!那船兀是古怪的,好家故意跟我们似的?” 塞马先生正色道:“如何不是?不过人家的来意未明,我们也不必理他,同时也不必怕他……”见酒楼的伙计走近前来,又忙改口点了几样菜,两壶酒。 莫家兄弟瞬也不瞬地盯着那艘大船,却见船一泊岸,就有五位彪形大汉走上岸来,其中两人还带有发亮的兵刃。但是,上岸之后,被街上的房屋遮着,不知道他们究竟走往何方。 师徒三人还说不到几句,就听到楼梯“蹀蹀”的脚步声,一位脓眉大眼的中年壮汉首先走了上来。随后又是三位武林装束的人物,但一位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那位白面书生上得楼来,有意无意瞥了塞马师徒一眼,那清秀的脸上却泛起一丝笑意,然后随着各人在靠窗的另一边坐下。 这几人上来之后,也就呼肴唤酒吃喝起来。 塞马师徒一面说些滇池景色,一面留意那些人的谈话,可是,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只听到“大青山”,“民夷河”,“青龙哨”这些地名,后来才听到那中年壮汉嫣然笑道: “我们只要把鸢线儿放长一点,那怕一个老头儿飞上天去?而且………” 书生打扮那人似乎嫌他说话泄了机密,忙用眼色制止并且道;“放长鸢线是另一回事,但我们得留心那批翁里欧儿,要打听出他的支鸣尸鸣以伊不因尸亚手,要不是辣椒儿不好吃,头儿也不教我们放糖了!” 莫家骥听他忽然说起什么“批翁里欧”,咿咿哑哑的无法了解,不由得诧异地朝那些人投了一眼。却巧那边武林装束的壮汉也望了过来,恶狠狠地盯他一眼,莫家骥年轻好胜,立将发作。 塞马先生忙制止了,立刻叫伙计上来算了酒账,带他两兄弟匆匆下楼,来到街上即轻轻说声:“快走!” 莫氏兄弟不明就里,只得默默跟着。出到街口,塞马先生四顾无人,才道:“我们今天被人家掇上了,虽然并不怕他,到底也是讨厌,现在我们从路上走,赶回去看看两位姑娘回来了没有,也好通知她们一声!”嘴里是这样说,而脚下并没有停着。 莫家驹道:“怪呀!他们说些什么?我一句也不懂!” 塞马先生道:“起初我也不懂,但是他们说多了,也就可以听得出来……”回头儿见莫家骥瞪大了眼睛,又笑道:“其实这种双音切口,只瞒得过不懂反切的人,你两兄弟学过反切,为什么还悟不起来?” 莫家驹听说反切,不禁嘴里又覆吟着“批翁里欧”莫家骥听了一会,却笑起来道:“师父!他们在说你老哩!” 塞马先生点头道:“是呀!批翁的谐音是冯字,里欧的谐音是老字,合起来就是冯老儿了……” 莫家驹“呀!”一声抢着道:“那么,支鸣是住,尸鸣是处,以伊是衣,不因是边,尸亚是虾,这个住处衣边虾又怎么讲?” 塞马先生失笑道:“那有这样读法?” 莫家驹脸儿不禁一红。 塞马先生又笑道:“问题在那手字,你只要把虾手的谐音读了出来,就是下手两字……” 莫家骥笑道:“那么这句话应该是:‘住处以便下手’了!” 塞马先生道:“正是如此,可见还不知道我们的住处,说到下手,他们这时也可以下手。所以不这样做的原因,料必是想一网打尽,天幸给我们遇上,也可以早作准备!” 本来从大青山到晋宁的水程,不过是四十余里,但陆路沿着滇池的边缘,弯弯曲曲,却有一百多里,寻常人可要分为两天来走。塞马师徒轻功虽然很高,然而在这日正当中,光天化日,行人如鲫的路上,也不敢过份施展,所以一直走到夜幕低垂,才望到大青山影。 这不过说是望见而已,因为山脚下峰回路转,也还有十余里远近。这时因为行人绝迹,塞马先生施展起轻功,竟是飞山越谷,急急忙忙赶到那间茅舍,倘幸并无任何动静。 塞马先生见琼璜二女未归,又督促两徒淘米煮饭,那知炊烟一起,门外就有一个苍老的口音喝道:“姓于的,滚出罢!难道还等我雪山神豺烧你的狗窝?”塞马先生闻言不禁一愕。忙扬声道:“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并没有姓于的!”提了兵刃,掌灯开门而出,却见一个黑影,站在两丈开外。 那人先闻塞马先生说没有姓于的,此时又见他掌灯而出,也觉得有点意外,旋而看到塞马先生手中那枝宝剑,在灯光下闪闪生辉,却又嘿嘿两声道:“你姓什么的?是姓于的什么人?” 这两句话问得塞马先生大感为难,因为他数十年从未改名换姓,可是隐居之后,又不愿以真姓名示人。此时被问起来,明知一说出认识于冕,立刻就要惹祸上身,要是不说,却不能违心胡绉。在这一犹豫之间,那人又冷笑一声道:“老儿你想死么?别以为你手里那枝废铜烂铁能奈何我雪山神豺,要是不说出姓于的去处,只要我一举手,立刻叫你葬身此地!” 大凡一个练武的人,最可恨别人看不起他的艺业、此时塞马先生被雪山神豺接连讥诮,已是怒起心中,寒霜罩面。恰好莫氏兄弟闻声而出,如果还再容忍下去,岂不是示人以弱? 当下也冷笑一声道:“说到姓于的是谁,我冯寒城可不知道,要说必要比划一番,谅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几句话是塞马先生用丹田真气发出,内力充沛,声震林表。 雪山神豺听塞马先生自报姓名,眉目张合几下,似是极力想从记忆“冯寒城”到底是谁? 但塞马先生一语未毕,十余丈远的树顶上却哈哈几声狂笑。笑声甫止,飞鸟般一条身影,已飘落面前。 塞马先生不禁后退一步。 那人一现身又哈哈几声,突然一寒脸道:“这回叫做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灵珠剑客久违了!”立刻转脸对雪山神豺道:“黄老哥!你不认得当前这位,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灵珠剑客冯寒城吧?我文若武三十年前领教了一剑,幸而未死,今天本来想找于老儿嘱复十年旧恨,却料不到找到冯老儿,这一剑之仇,终该有个了断了!”又回身对塞马先生道:“冯老儿!你总该记得了吧?”说完了又桀桀一笑,情态骄横已极。 塞马先生原已记不起来了是谁,及至听到他自己报姓名,才知道是三十年前,在湖广白路岭劫掠少女,被自己路见不平,苦战两个多时辰,仅伤他一剑的中年汉子。这时他仍记起前仇,料必苦练有素,心里不由得暗惊,必想对付文若武一人尚不致于落败;惟是旁边尚有一个雪山神豺虎视耽耽,莫氏兄弟功力不足,至为可虑。但人家既已找了上来,岂能示怯? 当下淡淡一笑道:“我道是何处光临的好朋友,原来却有这样一段情节,既然说开了,只要文兄吩咐一句,老朽无不舍命奉陪就是!” 文若武明知塞马先生一笑之下,藏有不少危机,三十年前自己还吃过一场败仗,此后自己虽也苦练多年,然而对方未必荒废,不得不小心应付,口气反而略为温和道:“冯老儿! 你可别以为我们有两人在此会欺负你一个老儿,这场过节只由我文若武自行了断。” 塞马先生见说只有两人,心中略定,微笑道:“既是如此,请进招吧!”顺手把油灯交给身旁的莫家骥。 文若武把脸一沉,说声:“好!”取下背上一对流金铛。 雪山神豺喝声:“文老弟慢着!”接着道:“这场过节当然是要找回,可是于冕这老儿究竟在何处,也总该查个清楚!” 文若武道:“既然冯老儿住在于老儿的窝里,少不了他身上问个水落石出,还怕他不说不成?”喝道:“冯老儿接招!”流金铛左右一分,一招“西天拜佛”从外打回来,立刻有一阵狂风扑往塞马先生的身上,莫家骥手中一盏油灯,已被这一阵狂风卷灭。 塞马先生见对方兵刃之下,竟挟劲风,急喝:“骥马速退!”自己也就一个弓步往侧里一偏,左掌发出一股劈空掌力,朝流金铛的劲风劈去,两股风力一接触,就闻“蓬!”一声,自己反被震得幌了两下。 名家对招一经接触,心里各自有数。文若武见自己的铛风虽把对方的身形撼动,但这是兵刃上面占的便宜,对方既能够以掌风抗拒,不能不佩服人家功力深厚,喝一声:“有你的,再接一招!”双铛平推,更强烈的劲风朝前打出。 塞马先生这回可不敢硬接,嘴里一声轻啸,人已拔起丈余。文若武的铛风从脚下” “呼”一声打往后面,莫氏兄弟站在三丈开外料不到对方恁般厉害,给风尾一扫,身影也幌了一下,俱各大惊。 经过这么两招,塞马先生对于文若武的功力已了然在胸,知道他目前的功力最少增加一倍以上,如果不抢先发动,只有败绩下来。所以在空中一声大喝,宝剑盘空飞降,但见寒光耀月,如银河倒泻下来。 塞马先生这一招,乃用尽功力以争先着的一招,剑势一动隐含风雷,文若武功力虽高,也不敢大意,一个移宫换步,身形跃开寻丈,仍然双铛齐挥,发出劲风进击。塞马先生因为脚下尚未站实,被他铛风一卷,竟翻出一丈开外。 文若武一招得手,立刻双铛翻飞,如蝴蝶穿林,如雪花飞舞,每发一铛都挟有无比的劲风。 塞马先生原认为一招抢先,谁知对方功力太高,铛风雄劲,不但未能硬抢先着,反而落在后手。 只得施展起全付精神,沉着应战,但这般打斗最耗真力,数十招过后,塞马先生已是微微气喘,额头见汗,心里希望琼璜两女来援更急。 文武若越打越勇,还冷言讥诮道:“冯老儿,认命了罢,再打下去也还是白耗力气,不如气械认输,说出于老儿的去处,我文若武也不为已甚,可以饶你半个活命,不然……” 侧方忽然一声大喝:“接着就听到莫氏兄弟那边一声“啊呀!”两条人影也同时分跃开去。 塞马先生正在拚命之中,骤闻一喝一叫,知是莫氏兄弟为了想救援自己,不惜冒险进招,被虎视耽耽的雪山神豺一招击退,此时不知道他兄弟是否受伤,心里更急,忙喝一句: “你们别上来!”手中剑一招“凌云射燕”点往文武若的肩前,立即倒步一纵后退丈余。 文若武呵呵笑道:“姓冯的,还想走么?快拿出命来罢!”急步一纵,一招“横云抱月”双铛横拍出去。 那知“罢”字刚一出口,树梢上一声清笑,接着就有人叱一句:“只怕未必!”一条小身形像轻烟般飘然而落,正挡在文若武的面前,双掌朝流金铛一推,只闻“当!”一声,文若武双铛不但击不下去,反被震得后退几步,才稳得住身形,不禁大惊喝道:“什么人横来架梁?” 树上飕飕两声,又落下两条身影,一个少女的口音欢叫道:“冯老先生!于大公子来了!” 文若武连来人身形还未看清,就被一掌震退,暗惊那人功力之高,此时听那少女说是于大公子,暗忖:“难道是于冕的儿子?”忍不住喝道:“你是于冕什么人,快说好让我送你回老家去!” 塞马先生见阿璜带回一位陌生少女到来,又知先下来的少年竟是于冕的长子于志强,但看他一双空掌迫退文若武,功力艺业之高,确非虚传,已经大喜过望。此时一听文若武喝问,深恐他不明底细,轻易放走敌人,忙朗声唤道:“于贤侄!当面的人正要寻你令尊过节,别把他放过了!” 于志强已知发话的老人是谁,忙应声道:“冯老伯放心,他决逃不了!还有一个是谁?” 文若武由塞马先生口中,听出站在面前的少年就是于冕的长子,喝一声:“小叛逆你敢抗拒?” 于志强原先不知面前这人为什么要寻自己的慈父,然而由“小叛逆”三字已知来人身份,不由得气往上冲,立时面罩寒霜,目光如电射在文若武的脸上,喝一声:“贱狗!你可是曹贼派来的?” 文若武怒喝声:“叛逆敢骂……”连“人”字都未曾出口,于志强身形一动,一招“踏雪寻梅”右手食中两指如钩,已直截他的双目。文若武不防对方突然进招,身躯急往后一仰。 在这瞬间,侧方骂一声“小贼!”一条身影已掠空而至,掌下一阵劲风打往于志强的身上。 原来雪山神豺旁观者清,一见于志强适间落下的身法捷如飞鸟,如果猝然发招,文若武必定受伤。 所以,暗中蓄势以待,果然文若武一骂,于志强就立刻发动,自己急忙劈空一掌及时打将出去。 于志强指迅如电,将及文若武眼前,忽然劲风袭来,不得不拔起身形,避开一招。此时身在空中,看出袭击自己那人仍是身形未定,又大喝一声,一招“苍鹰扑兔”双掌压下。 雪山神豺那知道于志强能够腾空进招?此时感到劲风罩下,急忙猛力往侧方一跃,然后双掌往上一堆,掌风相接只震得手臂发麻,惊呼一声:“这是龙卷风!” 于志强身形随掌风落下,闻呼笑道:“贱狗!你要遇上龙卷风,包你半招就死!”却见一条身形掠过,并且叫道:“这个留给我!”于志强认出是玉莺抢了过来,只好说一声: “给你!”自己又扑向文若武。 文若武先被于志强一招震开双铛,一招几乎连眼珠都挖去了此时见他再来,那敢等待别人发招? 所以还不待于志强身形停下,立即用尽功力一挥双铛,一招“风卷玄沙”逼起强烈劲风,迎击上前。 于志强一声轻啸,拔起身形立即当头下击。但是,此次文若武已有准备,每发一招都险狠异常。任凭于志强连番进击,也无法冲近身前一丈之内,另一边秦玉莺和雪山神豺也打得,沙飞石走,兔起胡隼落。 旁观的塞马师徒由阿璜指指说说,知道新来这对少年身份,再看他们打得凶险异常,也深自庆幸五行有救。 塞马先生到底是阅历超人,省得于志强那掌力和身法,心知他单独对付文若武绝不会不胜,而秦玉莺对付雪山神豺不免有点耽心。所以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专心望在秦玉莺身上。 果然二三十招过后,秦玉莺吃亏在气力不足,招式渐缓,一招“梅雪争芬”双掌分击雪山神豺胸腹两处。那知纤掌伸出未及一半,雪山神豺已一招“巫峡横云”掌形如刀反击过来。 秦玉莺收招不及,一双玉臂看看就被截上,塞马先生一纵而出,大喝一声双掌一推,恰把雪山神豺的掌力卸去。 雪山神豺见是塞马先生现身夹击,怒喝一声:“叛逆以多为胜么?”倒跃丈余,从背上取下一柄奇形长刀,又反扑回来,叫声:“文老弟!把他们人头带回去也是一样!”一抖刀身金光闪闪,又喝一声:“谁先上来受死?” 莫氏兄弟在于志强三人未到之前,被雪山神豺一掌之击几乎受伤,早已含恨在胸,再看于志强和玉莺都能对敌人打了几十回合,更是又羞又愧,恨不得立把敌人斩成数段以挽回多少面子。这时乘机双双跃出,双剑同时刺往神豺胁下,看着剑尖将到,才喝一声:“你先受死!” 本来莫氏兄弟剑法也十分精妙,而且这样沉声发招,剑势更是迅速。可是,雪山神豺成竹在胸,待敌刃将及,倏然一个转身,但见金光一闪,接着就闻“当!当!”两声,莫氏兄弟两枝青铜剑几同时被斩断。 雪山神豺一招得手,顺势一招“霜桥折柳”刀锋往前一吐,截往莫家驹肩尖的“天泉穴”。 莫家驹只觉手底一轻,眼前就是金光一闪,惊得他一声尖叫,倒退一步,慌得莫家骥也一步跃开。在此瞬间,两条身影疾如鹰隼一掠而前,娇叱一声,两片寒光已双双进招,接着就闻到金铁交击之声。 塞马先生一看,却见玉莺和阿璜仗脸上前,并已和雪山神豺交手,恐怕她们的长剑被削断,忙道,“姑娘小心兵刃!奸党用的是宝刀!” 玉莺笑说一声“不妨!”宝剑一挥。 雪山神豺冷笑一声道:“冯老儿,你也知道宝刀?一齐上来罢!尝尝我金光断刃刀的厉害!” 阿璜听说是“金光断刃刀”精神为之一振,忙呼道:“莺妹妹!他刚刀锋利得紧哩!” 但她呼声未毕,玉莺一招“织女投梭”已点往雪山神豺的胸前,骤然又往怀里一吞,再一招“雷火穿心”指着雪山神豺右胁的“章门穴”,却凝视剑尖,并不进刺。 雪山神豺见秦玉莺一连施出这两招,立即倒退两步,同时“哦”一声道:“我以为是那里来贱婢,原来是天都剑的门下!”宝刀在胸前抖开一团金光,轻啸一声,人随刀起,由空中一个翻身下来,只见金光、劲风、身形,同时朝着秦玉莺的头上压来。 秦玉莺虽不识这是什么招式,但也知道是厉害的一招,仗着身形灵巧,在吃吃一笑声中跃开丈余。 阿璜久入红花婆婆门下,曾听说过“金光断刃刀”的厉害处,就在凌空下击,刀光如一蓬金网的时候。所以,雪山神豺身形一拔,她立即跃出两丈开外,待他脚尖甫一沾地,又一纵过来,一招“周处屠蛟”横斩周去。 雪山神豺见她使出这一招,而且恰到好处,急忙一个“倒跃龙门”纵开丈余,脸色微变,喝道:“你是何人门下?” 阿璜笑道:“杀了你再说!”却见一条白影掠过,叫声:“我来领教好刀法!”一片银光已迎上前去。阿琼见于志强舍了文若武过来接战,而文若武也追了过来,只得和玉莺回身迎敌。那知未及十招,树顶上一阵骚动,飘落几条身影,当前一人喝道:“冯老儿束手就缚罢…” 塞马先生一看来人竟有七八人之多,心里暗道:“这回可是完了!”一时悲愤填赝上前喝遣:“来者何方朋友?我冯某在此!” 那人呵呵笑道:“何必多此一问?抚仙湖总坛主亲自来请,还不够你光彩么?” 塞马先生闻又惊又怒,大喝道:“原来又是杀不尽的赤身魔党!冯某难道怕你不成?” 文若武听说抚仙湖来人,也朗声叫道,“萨坛主!小弟文若武和黄全麟在此,这里有龙卷风在内!” 那人又欢笑几声道:“原来是文黄两位大侍卫,这倒好了,还有几名小贼,我已请崔副监带小白龙前往,必定手到擒来!” 于志强一面和雪山神豺对招,一面听那人狂妄已极,仿佛不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内,也是既惊且怒,暗忖:“怪不得师姐和她们未来到,原来被他们截住了!”思虑未已,后院里忽然“哔哔剥剥”一阵,浓烟和火光俱起。 那人又呵呵笑道:“冯老儿!你看到了吗?再不弃械就缚,这几间茅屋就是你的榜样!” 塞马先生料不到这群奸贼竟先放火,大喝一声:“和你拚了!”宝剑一展,攻上前去。 那人喝一声:“没那容易!”身旁已窜出一人接上塞马先生,立刻引起一场混战,可是,还没有二三十招,莫氏兄弟已双双被擒。 于志强被四名高手围攻,虽然时而荡起身形,时而寻隙进招,左掌握紧几根鳗骨针却因混战中虑及误伤自己人,所以没有机会发出,看看危殆之间,双条身影飞落。于志强欢呼道:“师姐!尽力毁他!” 这句话也是多余的,蝉儿身形一落这宝剑如虹已朝近前一位敌人连进几招,玉鸾却冲往玉莺那边,叫声:“姐姐休慌!”又迎战一名强敌。 阿琼最后赶到,身形一落,就赏给当面那名敌人一枝“绣云针”,那名敌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被她一脚踢飞,喜得她叫了起来道:“璜姐!用绣云针呀!” 那姓萨的坛主原是配合其他三名同党围攻于志强,骤听阿琼一呼,心里大震,忙高呼道:“兄弟们留意啊!有红花婆婆门下的贱婢在内,把她擒住看老妖婆有什么话好说!” 那知话音刚断,树梢上却有银铃般一个声音道:“公公!你缓一点下来,待媳妇替你出这一口气!” 在拚斗中的各人,不知是何方的帮手,都不禁愕然,惟有阿璜阿琼两人听那声音,却是暗喜暗惊。 只见银铃声音一停,一条白色身形临风飘下,阿琼早呼一声:“小姐!于大公子在这里!” 各人闻此一呼,都几乎愕然停斗。 那人只说一声:“鬼丫头!过一会事完了,找你算账。”又见她莲步一移,就到了萨坛主的身旁,说一声:“萨镇海!你说红花婆婆门下怎样?”接着一扬衣袖,一个赤身魔教的总坛主已被她一个耳刮打得叫了起来,群魔急忙停手。 在这同时,一条纤影随一条一高大的身影飘下。 高大的身形一落地面,就往塞马先生面前一拱手道:“塞城兄!请恕小弟来迟!”——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六回 父子喜相逢 孝媳绕膝 宝驹惊被盗 少女追踪 上回说到于志强,柳蝉儿、玉莺姊妹,塞马师徒,阿璜,阿琼诸人和赤身魔教抚仙湖总坛萨坛主带来一群魔党舍死忘生恶斗中,一条白色纤影临风飘下,只见她长袖一挥,萨坛主已捱一个耳刮子,惊得各人都愕然停斗。 在这同一时间,另一条纤影随一条高大的身影飘落。那高大的身影一落地面,立即走往塞马先生面前拱手道:“塞城兄!恕我来迟!”琼璜二女一见跟着来人的纤影,喜得一步上前道:“珠妹!是你?” 塞马先生往来人一看,喜得叫起来道:“于老弟,令嗣请两位姑娘来找你好几个月!” 说毕一指璜琼二女。 于冕才“哦!”得一声,宫廷侍卫文若武已认清他的面目,喝一声:“这就是钦犯于冕!” 雪山神豺闻声腾步过来,“金光断刃刀”就势一挥,只见红霞似的精光,平削于冕脚下。 于志强见后来的老人酷肖自己的父亲,但想到并没有这么老,一时尚不敢相认,及至塞马先生一呼,文若武一喝,才知分毫不假,正待过来拜谒,却见雪山神豺抢先动手,立即飞纵过来,大喝一声:“敢欺我爹!”蒙天剑抖得笔直,一招“画地为牢”往金刀削去。 雪山神豺先前联合三名高手,围攻于志强,仅仅拉个平手,此时独立应战,自知不敌,忙呼:“一齐上来!” 于志强笑骂一句:“还要脸么?”飕飕连进几招。 群魔经雪山神豺厉声疾呼,心知非死拚不能求生,齐喝一声,蜂拥而上。塞马先生脸色骤变,喝一句:“不是你就是我!”于冕忙道:“且由他们闹去,看看我这位儿媳功力如何!”正说间,诸小侠已挥剑挡住群魔,霎时间,金铁交击的声音,响成一片。 塞马先生心知于冕所说的儿媳,必是那位白衣少妇,顺眼看去,只见那少妇长得如玉女下凡,杏脸含春,看起来不过是破瓜之年,却偏是少妇装束,这时她正在强手围攻之下频挥双袖。那些魔党被她一挥长袖,就是螂跄几步,塞马先生见多识广,知道是一种铁袖乾坤的功夫,不禁惊喜道:“你替那一位哲嗣收的好媳妇?” 于冕掀髯微笑道:“说起来倒也奇怪,几个月前,我往海口墟卖药,无意中知道曹贼仍然不肯放过我,派遣几位大内高手到滇池来搜我的行踪,所似我匆匆赶回来。本拟收拾往你那边去,岂知刚一着手收拾,立即看出不对。原来那些鹰犬已密布在附近,一见我回来,立刻封闭各处通路,幸亏屋后的竹林救我一命……” 塞马先生“哦!”一声道:“怪不得我们来找你的时候,床上的被盖与及各种药料都凌乱不堪。” 于冕笑了一笑,又道:“那时谁还有心情来收拾?我出了后门,顺手把门关闭,就在这时候,已有鹰犬发话,我只得跃进竹林,一路落荒而走,后来想到鹰犬们只留意滇池附近,其他地方必然比较疏忽,所以我索性远走入川。” 塞马先生又哦了一声。 于冕接着道:“那知我到达兜子山,却一病数月,不能动弹,幸得那好心的樵夫照应,不然就饿死荒山,作鸟兽的粮食了,后来记起你深明医理,而且事经数月,谅那些鹰犬不会守株待兔,所以扶病回来找你……” 塞马先生失笑道:“你自己就是医生,何必找我?” 于冕笑道:“当时我也这样想,那知我自身抱病,六脉不和,自己切脉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准……” 塞马先生连说几声“是!”接着道:“倒是我忘了,做医生的不但切不准自己的脉,而且也医不好自家人的病,要是他能医家里人的病,他家里岂不是个个长命百岁,一个也不会死?” 于冕不禁哑然失笑,又道:“或许我因为风霜劳顿回到杨柳树这一带,又倒在路上,幸遇上这位闵姑娘救我,及至听说我是于冕,竟笑逐颜开,求我准她嫁给敏儿,并且还说敏儿的艺业如何高强,在路上对我敬奉备至,处处不忘自己媳妇的身份,只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敏儿那样的痴情?” 塞马先生奇道:“她怎么知道志敏是你的哲嗣?” 于冕笑道:“这个我倒问过她,据说是她和敏儿失散之后,找遍昭通一带,不但没找到敏儿,而且连身边的侍女阿璜阿琼也走失了。后来在深山里发现有赤身魔党住的石洞,石洞附近有女人的脚迹、血迹、马迹,和被削断的兵刃,所以料想二女被魔党掳去。她带了阿珠立意找魔党讨人,随着那凌乱的脚印方向走去,那知误打误撞,竟走往叙府的路上,却遇到几个魔党押解一名汉子。这闵姑娘当下把押解的魔党打散,才知被押解的人叫做卢三在也是魔党之一,从这魔党的口中知道强儿叫做什么宇宙风,敏儿叫做什么龙卷风,强儿似已北上,而敏儿却来滇池寻找。她得知这个消息,立即赶来滇池,一连寻了数月不见,只得回杨柳树,无意中遇上我倒在路旁。” 塞马先生不禁叹一口气道:“璜琼二女早就被你哲嗣遣来这里找你,却不料救了我数次危难,可是闵姑娘也在这一带找了几个月,彼此都不相遇,反而回去救你,这是天公有意作成这一奇缘,但是,将来演变如何,倒未可臆料哩!” 于冕听出塞马先生话里有因,忙道:“你认为有什么演变?” 塞马先生微一皱眉道:“过一会再说罢,先看看你这位贤媳和令郎志强的艺业要紧!” 于冕凝神注视片刻,但见于志强身形悬空,一枝宝剑舞成一片银光尽在他脚下四名魔党的头上盘旋,那四名魔党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手中挥动双钹,于志强每次进击,都被双钹发出的劲风迫退。另一位年纪较长的少女,长剑闪闪生光,身形飘忽异常,两名魔党已被迫得节节后退。算起来还是闵姑娘打得最出色,她腰间仍然跨着宝剑,但凭一双玉掌竟把四名围攻她的魔党,迫出掌风之外,禁不住扬声道:“闵姑娘!擒两个活口问问,其余的宰了算了!” 闵小玲一声娇笑道:“姓萨的听到了吧?我闵小玲若不是等候公公吩咐,老早就把你们统统劈死,现在到底谁愿意留下,快点报个名来,待我把剩下的送回老家去!” 这些恶魔功力虽然比不上闵小玲,但也是成名人物,闵小玲这几句话,那不把他们听得怒火万丈?萨镇海首先怒喝一句:“好狂的丫头!”乾坤索一挥,长蛇般贴地卷上,左掌也运足功力打出一掌。 其余三魔,各挥动兵刃,由三方面进招,其中一名更发出一蓬火星,朝闵小玲的后背打到。 闵小玲娇笑一声,反手一掌,把那蓬火星统统打飞;右掌一推,却把萨镇海打出一丈多远,旁边两名功力较逊,竟用不着打,被她一挥一拂的袖风,带歪了身形,各自螂跄几步。 于志强和柳蝉儿两人听到后来这名少妇,口口声声呼唤公公,心里暗自骇异,柳蝉儿更加着急,这时见人家赤手空拳尚且打得有声有色,自己一枝宝剑反而奈何不了敌人,发起狠来一声:“着!”一把鳗骨针同时出手。 琼璜诸女见状,无不奋勇争先,“绣云针”“鳗骨针”全朝着当面魔党招呼,打得群魔惨叫连声,甚至于看管莫氏兄弟的党徒也顾不得伤人,丢下莫氏兄弟朝竹林里面飞奔。 闵小玲转眼间,掌劈四名敌人,回头看到一位雄俊的少年和那五十多岁的老头打得风声呼呼,错眼间觉得那少年和自己心上人有几分相似,她本来聪明透顶,眼珠一转已知那少年是谁,在这种情形之下,必须争取心上人亲友的好感,莲步一移,身形已转过来,纤掌一扬,一股柔和的掌风直扑双钹。 说起来也十分奇怪,那老头一对钢钹屡次把于志强震得无法上前,可是一遇上闵小玲这股掌风,竟压得他双钹贴胸,无法推出。 那老头也是一个识货的人物,心知只有“春风化育”这一类的柔劲,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拚出丹田余气大喝一声,双钹勉强推出几寸,一个“燕子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 闵小玲一闪身躯,已赶上他的身后,叱一声:“那里走!”玉臂一舒,擒住他的算盘珠骨,顺手往后一抛,竟把一个庞大身躯摔了回来,双钹也在此时跌落地面。 于志强功力固然不弱,无奈所遇上的敌人偏是魔教里的高手,斗了半天,也不过略占上风,这时只见面前白影一晃,敌人就倒飞丈余,急一抖宝剑,起步追去。那知自己的身形刚一离地,一个庞大的黑影已迎头扑来,急切间,蒙天剑往上一撩,一蓬血雨竟洒得他满头满脸。 闵小玲一闻身后异声,知道自己抛掷的敌人已被杀害,猛一回头,看到那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少的少女,手上一枝宝剑仍然苦斗两名敌人,她为了要早点结束这场战事,娇呼一声:“姐姐让我来!”一闪纤腰,人随声到,长袖一拂,当前一名敌人就感到袖风如刀,惊叫一声,横里一纵,闵小玲一掌推出,已把那名敌人打飞丈余。 蝉儿本来心高气傲,尤其是听到于志强对后来现身那老人呼一声“爹”之后,已知来人就是自己一干人走遍万水千山寻找的“公公”,为了使公公赏识自己这未来媳妇,一上来就施展绿鬓老尼教给她的“回风荡柳”,想先捉弄敌人一下,然后再施展“鹄鹚夺蝮”或“柔钢绕指”,把敌人一一制服。 却不料这样就犯了孙子那句:“兵闻拙速,未闻巧久者也”的话,鳗骨针刚一出手,就见眼前白影一闪,一名敌人已被打飞,气得她娇叱一声:“谁要你帮啦?”犹恐那白影又来抢功,左掌发出一股劈空掌劲,立刻身随掌转,施展起“鹄鹚夺蝮”的功夫,把剩下这名敌人困在奇妙的身法里面。 闵小玲好心没好报,料不到替人出力,人家并不承情,当着公公面前又不便发作,只好横她一眼,又赶往于志强那边,气愤愤地一挥双臂,把两名魔党同时打飞。 于志强独战四人尚且略占上风,此时以一对一,更显他的威势,蒙天剑一挥,把仅余一名活口劈成两半。 闵小玲只得苦笑一声,来到于冕面前道:“公公!连最后一个也被那一位公子杀了!” 于志强一腾步上来;丢下手中剑,跪在于冕膝前哭道:“强儿不能随侍左右,罪该万死……”恰好蝉儿和玉莺姐妹也已尽歼魔党,一听于志强的哭声,知道那人就是朱经见面的公公,急忙过来跪拜。 闵小玲也叫琼璜二女过来,下拜道:“这两人就是媳妇苦找不到的侍婢。”并叱二女跪拜。 于冕家破亲丧,一时父子相逢自也悲喜交集,老泪纵横,但那么多少女拜在他面前,又使他手足无措,急道:“强儿快请各位起来……” 于志强只得招呼诸女起来,然后一一向老父引见。 闵小玲听于志强说蝉儿和玉鸾是弟媳,心里不禁一惊,默默地望蝉鸾二女,偏是蝉儿也因听闵小玲对于冕自称为“媳妇”,更急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嫂嫂?所以也闪动秀目望她一眼,这时四目交投,都不禁粉脸一红,低下头去。 于冕听了志强的话,也感到十分突然,急道:“这两位姑娘为何也是你的弟媳?”此话一出,惊得于志强“扑通”跪倒,蝉儿和玉莺姐妹也花容失色,跪在于志强身后,低头不语。 于冕愕然道:“强儿你且说来!” 于志强只得硬起头皮,把前事一一说明。 于冕一面听着,而一双寿眉越锁越紧,待于志强把话说完,才轻喟一声道:“敏儿有什么好,难得三位贤媳都对他这般倾心……”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也罢!我统统替你们作主!” 蝉儿被于冕开头两句话说得粉脸娇红,尤其于冕顿那一顿,不知是祸是福,一颗芳心几乎沉到海底,这时听说公公肯作主,不由得大喜过望,连拜几拜,爬起来轻唤一声“公公!” 玉莺姐妹也拜毕起来,站在于冕的面前。 于冕掀髯一笑,回顾身后的闵小玲道:“贤媳也过来和大家见见面罢,以后还得多多亲热才好!” 闵小玲自从于志强开始说出蝉儿和志敏的缔姻始末,一双含情的秀目就瞬也不瞬地盯在蝉儿几人身上,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是妒是恨?竟然呆了半晌,此时因于冕招呼她,才算醒觉过来,低答一声:“是!” 但于志强几人仍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人家替谁答应的婚事,只听到于冕道:“闵姑娘是我替敏儿作主的媳妇,算起来你就是大伯了,做大伯的有什么见面礼给你弟妇?”这一问,把于志强问得嫩脸羞红。 闵小玲却敛襟低唤一句:“大伯!”接着朝蝉儿唤一声:“姐姐!” 于冕却呵呵笑起来道:“你们先叙叙年庚再定称呼罢!” 塞马先生先前因为于冕一家人团叙,自然不便过来插嘴,这时见告一段落,也引见莫氏兄弟并笑道:“于老弟!你这窝儿已毁,今夜落脚何处,难道就让你一堆儿媳站着过夜么?” 于冕哈哈大笑道:“这倒不要紧,我和闵姑娘本是租船同来的,船上有酒有肴,不见得饿坏你,只是恐怕坐不了那么多人?” 于志强忙接口道:“强儿也是租船来,要是分成两船,倒还坐得下。” 塞马先生笑起来道:“好!我们今夜是游湖饮酒,庆贺你们一家团圆,待我收拾收拾就走!” 于冕失笑道:“老哥哥还有什么收拾的?难道火烬里西还有宝物不成?” 塞马先生笑道:“那有什么宝物,不过可惜我那玉洞箫还在里面罢!” 于冕诧异得“咦”一声,两眼却注视在塞马先生手中的长剑上道:“奇呀!你怎么抛弃数十年的玉萧不用,反而用起长剑来了?” 塞马先生长叹一声道:“这话说起来很长,因为我在数月前用玉洞箫和邵忡过招,竟无法胜他那枝龙齿剑……”又一指琼璜二女那边,接着道:“后来见那两位姑娘剑术精奇,一时见猎心喜,想再把早年所学淬练一次,那知今夜这群恶魔一个比一个厉害,要不是令郎来早一步,我这位老哥哥和两个拙徒都得归天!” 于志强见塞马先生竟当老父面前称赞自己,觉得蛮不好意思,急接口唤一声:“伯伯!……” 于冕却笑起来道:“你该叫祖公才对!” 于志强和诸女都不禁愕然。琼璜二女虽记起初晤冯寒城时,冯寒城对她俩所说的话,并不觉得十分奇怪,可是,仍然不明白他两人为什么“老哥哥”“于老弟”地乱威,却不让于志强叫一声“伯伯”,不由也怔了一怔,张着秀目望在塞马先生的脸上。 塞马先生哈哈一声道:“于老弟!你也别难为孩子了,我不是老早和你说过,我们这些山林里的人,还要拘束什么?以令郎这种功力来说,叫我一声伯伯,我还觉得当之有愧哩!” 于冕笑抢着道:“老哥哥这样护着强儿,不怕折煞他的草料?我们还是先往船上去罢!” 塞马先生在哈哈笑声中说一句:“待我先找回玉洞箫!”急步走往火场,拨动那熄去的余烬。 闵小玲却在这时候朝于冕深施一礼道:“公公!媳妇有话对这两个丫头说!”说完又朝琼璜二女一指。 于冕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随口道:“你们尽管说去!” 闵小玲得到公公允许,立刻回头望琼璜二女一眼,脸色骤然一寒,冷冷道:“你这两个鬼丫头好啊!长得多长的腿,害我和阿珠到处找你们,我还没剁下你们这四条腿哩,好好跪下来吃阿珠几个耳刮子再说!” 本来自从闵小玲现身,琼璜二女就知道事完后自己必然有一顿排头好吃,所以打斗的时候心神不属,及至于冕认亲,二老对答,她俩两双秀目不停地在眶子里乱转,早就想定了该如何应答,尤其是阿琼更是成竹在胸,半点也不害怕。 蝉儿几个和琼璜二女缔交在前,对于二女早存好感,这时虽知二女同是侍女的身份,但在这群少年侠义心目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这时见二女被责,一时间想不出劝解方法,几对眼珠全投在于冕身上。 莫氏兄弟对于琼璜二女虽也敬慕十分,但人家有主仆的名份,再则闵姑娘的艺业太高,与自己并无渊源,加上男女有别而无法劝解,只好彼此对望一眼,神情上颇有几分尴尬。 惟有于冕事先由闵小玲口中,知道她为了寻找于志敏和二女婢而奔波数月,这时见面,免不了要数说几句,所以嘴角旁仍是微微笑着。 可巧闵小玲刚一把话说完,塞马先生已由火场取回玉洞箫,一步纵了过来笑对于冕道: “于老弟!东西已找到了,走罢!” 阿琼灵机一动,惊呼一声:“哎呀!”接着又叫一声:“不好!”各人被她这一呼一叫都显得愕然。 闵小玲气得骂道:“鬼丫头!我还没打你哩!鬼叫什么?” 阿琼扳起苦脸道:“真个是不好嘛!我们统统坐船走了,于公子给我们两匹马又该怎么办?” 闵小玲惊道:“你说那一位于公子?” 阿琼见她急成那样子,心里暗自好笑,缓缓道:“就是我们要找的于公子呀!那一天璜姐和我一找到于公子,就被他和王姑娘叫我们骑了马儿,带了蛟角蛟爪先来滇池……” 说到“王姑娘”,闵小玲一张原已喜孜孜的粉脸上霎时又显愁容,忙截着问道:“那一位王姑娘?”其实她何尝不知道王姑娘是谁?不过因为自己遇上于冕后,一心想恳求于冕答应她和于志敏的婚事,所以把卢三在对她说的话瞒起一部份,这时听说于王两人先叫二女来滇池,心里那得不急? 阿琼望望各人一眼,才道:“就是和我们在杨柳树遇上的王紫霜,王姑娘呀!” 闵小玲煞有分事地“哦!”一声道:“说下去!” 于冕听到阿琼忽然说出“王紫霜”的名字,不禁有点愕然,正待问问塞马先生,却见他招呼莫氏兄弟赶往火场后面,只得回过头来问于志强道:“强儿!你知道王姑娘又是什么人?” 于志强一听老父的口气,心里一懔,忙跪答道:“王姑娘是已故大学士王文的孙女,和敏弟是同门异师的师姊弟……”话没说完,又听到阿琼在那边道:“于公子和王姑娘原是追寻红姑娘,却无意中把璜姐和我由赤身魔徒手中拯救出来,又在魔党口中知道红姑娘被赤身魔教东南总坛李钰带走,匆忙地叫我们骑马赶来滇池,他自己又和王姑娘追李钰去了……” 于冕听到自己的大儿子说王紫霜是王文的孙女,心里倒不觉得怎样,因为阿琼对闵小玲说话的声音很大,一句一字都进了老人的耳朵,连听她好几个“红姑娘”,不禁老眉皱皱,此时见塞马师徒由那堆灰烬里抱出几个庞然大物走过来道:“于老弟!刚才你问我挖什么宝,我只记起我的玉洞箫,要不是琼姑娘说什么蛟角蛟爪,我倒把这人间异宝忘记了!” 各人同时向他师徒手中望去,只见塞马先生手里提一条大腿粗细,五尺长短的东西;莫氏兄弟两人各提两个三尺长短,小腿粗细的鸟爪。虽然明知就是蛟角和蛟爪,但已被火烟薰得漆黑,无法看出它的真面目。 塞马先生见各人奇讶地注视在蛟角蛟爪上,当下微笑道:“现在夜了看不清楚,到船上再看罢,而且你们的话说到天亮还没个完的。” 阿琼忙接口道:“那么于相公的马呢?”她这一句说得很响,好像故意说给闵小玲听似的。 闵小玲那会不明白她的心意?只因为自那一晚上由红姑娘手中抢得于志敏(事见本书第四回),又被玉紫霜追踪找回去,自己回树底迷宫后越想越舍不得,还等不到天明就率侍女追着下来。 那知几个月的辛劳,只找到心上人的老父,而侍女阿琼两人反先找到心上人,并获他赠马代步,此时话一讲明,心里不由得有点恼恨,可是嘴里面却不肯说出,轻咬一下牙龈道: “刁丫头!罚你和阿璜守着马儿!”话一说完又觉得还有事待问,又改口道:“不!还是由你独自照顾马好了!” 阿琼跟随这位姑娘多年,见她说了又改,早知其意,笑应了一声“是”,却又道:“璜姐!我一人照顾不来两匹马哩!” 阿璜还未答话,闵小玲已接口叱道:“就要你自己去!” 塞马先生不明就里,笑笑道:“一人兼顾两马,在这荒山里面确也不便,不如由我两个劣徒去罢!只不知琼姑娘把马藏在那里?” 塞马先生这一个主张,正是阿琼求之不得的事,忙接口道:“我立刻带莫兄前去!” 闵小玲这回不便反对了,眼看看阿琼带了莫氏兄弟走进了树林,自己则带了阿璜阿珠,跟在各人后面走往泊船的所在。 虽然人数不少。但因闵小玲身怀高艺,一路来为了侍奉方便,所以租用的船也比较大些,这时又因少了莫氏兄弟和阿琼,这艘船面倒还坐得下。于冕一回船上立刻吩咐于志强着舟子把船移来并在一起,这一个意外的相逢,竟化悲伤为喜悦,黄酒谈瀛,各说别后的遭遇,免不了时而欷吁,时而鼓掌。说到于冕这方面,才知道他在傍晚发现有船在这一带游弋,当下吩咐自己的船远远跟着,后来又见一艘小船由云南府方向急驶而来,以为是官府发现了他的行踪,只得退往湖心回避。 要是依照闵小玲的意思,那管什么官府不官府,要杀个落花流水,但于冕到底念及先父身受国恩,虽不幸被英宗杀害,而这些无辜的鹰犬却不应该为赎罪美羊,所以温词劝说,才算暂告无事。 不久,就见小船似朝大青山方向驶去,于冕心想大青山只有自己在里面隐居,而且离开数月,任凭鹰犬如何搜寻也搜不出人来。但是,自己在那块地方隐居多年,不无眷恋之情,也就吩咐拨转船头,缓缓移岸,那知船刚转向,立即看到大青山火光冲起,这才着急起来,更不料是塞马师徒已鸠占鹊巢,被敌人寻到发生这场险斗。 各人边喝边说,不知不觉间已是斗转星沈,看来已交四更天气。照理说,阿琼带莫氏兄弟去后,是应该回来的,而这时依然不见声息,闵小玲耽心地问阿璜道:“你们把马放在什么地方?” 阿璜愕然道:“这个要问柳姑娘才知道!”这句话,蝉儿已听到了,接口道:“马是琼姑娘安置的,我们谁也不知道,看来离打斗的地方不会太远。” 闵小玲更加耽心了,柳眉一皱,脱口道:“奇呀!这刁丫头为什么还不回来?” 各人一听,全都感到诧异了,塞马先生想了一想道:“敢情是你们不知道琼姑娘拴马的地方,而琼姑娘也不知道我们泊船的所在,要得上去找一找。” 蝉儿忙接口道:“我和鸾妹找她去!” 闵小玲经过塞马先生那样一说,知道确有几分道理,忙笑道:“用不着了,这刁丫头最会捣蛋,也许还躲在什么地方和我们捉迷藏哩,让她喝足了南风,终会自己回来。” 璜珠二女被闵小玲一说,回忆起自己几人确是经常捉迷藏,让别人干着急,不禁笑了起来。 各人见她主婢笑容满面,分明不把这桩事放在心上,也就岔开话题。玉鸾因为年纪小,坐在闵小玲身旁,闻到闵小玲身上阵阵幽香,见她美艳动人而武艺又是那么高,人又那么温顺,不由得在她耳边轻喊一声:“姐姐!”接着问道:“你们常爱捉迷藏么?” 闵小玲被她问得“噗哧”一笑道:“妹妹你爱不爱?我们将来捉捉看,看谁捉到谁?” 玉鸾点点头道:“爱倒是爱捉,但我捉不过你啊!” 闵小玲诧道:“你还没有和我捉过迷藏,怎知道捉我不着?” 玉鸾怯怯地痴笑道:“我知道姐姐的功夫比我好得多,跑得飞快,我怎能赶得上?” 闵小玲想不到学武的人能有这样虚心,而且还出于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口,不由得对她大起好感,轻轻握她的手,亲热道:“妹妹!迷藏是捉来玩的,难道是逞功力来跑的么?” 玉鸾也不觉哑然。 蝉儿见闵小玲和玉鸾两人说得亲热,也凑趣答讪着,顷刻间,诸女已经有说有笑,把于冕听得直乐原顾虑蝉儿和小玲争大争小的心事,已消除了大半。 天甫黎明,在曙色微茫中,忽然发现三条人影。闵小玲眼力最好,早认出是阿琼和莫氏兄弟,只见她垂着脑袋跟在莫氏兄弟的后面,看情形似乎是出了事。 阿琼三人出了山口不久,敢情已看到这边有船,脚步也就加快起来,不消多时,已到达近前。 闵小玲不待阿琼上船,就急忙问道:“阿琼,你们的马呢?” 塞马先生一见莫氏兄弟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忙问道:“怎么了?” 阿琼只答得一句:“马丢了!”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闵小玲又急又恼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光是会哭,还不快点把经过说出来!” 阿琼只得收泪道:“婢子和莫家两位公子赶往原来拴马的地方,本来那地方并不太远,只要几个纵落就可到达,那知到达一看,两匹宝马俱已失踪,还有几堆马粪遗在当地。婢子还以为是拴得不牢,宝马没有人喂,迳自寻吃的去了;所以和两位公子四处寻找,并没有看到马,唯有一路马迹直走西北……” 闵小玲急道:“你就该一路追去看看啊!” 阿琼苦着脸道:“谁说不追呢?追到一座很大的森林,连马迹也没有了,只得回这边来。” 闵小玲听了沉吟不语,各人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倒是于冕恐怕闵小玲仍然要斥责阿琼,忙劝道:“贤媳也不必深责琼姑娘了,两匹马儿走失地无甚紧要,反正天色已亮,我们遣回船只,一同去找,找到当然是好,找不到也就算了,回到云南府,那还怕买不到好马?” 塞马先生和诸女当即没口赞同,闵小玲只得改容道:“媳妇那还责怪她,不过觉得两匹千里良驹无故走失,总觉得有点可惜罢!”各人也着实婉惜几声,立即付过船钱弃舟登岸,由阿琼当先带路,来到系马的地方,天色已是大亮。 塞马先生略一审察系马的地上,却见不少男人的脚印杂在凌乱的马迹里面,不禁望了莫氏兄弟一眼道:“你们昨夜里到达这一块地方了?” 莫氏兄弟点一点头,说了一声:“是!” 但于志强却叫起来道:“这里却有四种不同的脚印呀!” 各人忙往地面一看,果然发现有四种不同的男人脚印,莫氏兄弟此时穿的是圆头布底鞋,布底鞋的针线痕清晰地印在那些败叶上,两另外有两双大小不同的尖头鞋印,浅浅地印在地上。 闵小玲心里一惊,脱口道:“难道在三更半夜,竟有人到荒山偷马?说起来也不像呀,昨夜来的敌人虽然跑脱两人,但他们跑的方向也不是向这边呀!” 说到敌人,蝉儿蓦然记起因为在船上说的多半是于氏父子过去的事情,至于和夺命神梭与及小白龙打斗的事并没有告诉各人,这时急忙把自己和于志强在云南府分手后,如何被夺命神梭半途拦截,结果和小白龙负伤逃去,后来在茅舍前面迎战群魔,却看不到夺命神梭出现等情说了。 于冕点点头道:“这就是了!看来那夺命神梭救走小白龙后,并没有逃得太远,反而往这边来看他那些同党是否得手,不料看到的是一败涂地,只好回这里盗去两匹马逃走了!” 这个解释倒很合情理,各人都点头称是。 闵小玲秀眉一扬道:“我们追他去!” 于冕笑道:“魔党已走了大半夜,如果两匹真个是千里马,那怕不走出五百里外,往那里追去?” 闵小玲嘴唇动动,待说些什么,却又强自忍住。 于冕看了笑道:“贤媳但说不妨。” 闵小玲嚅嚅道:“我不知你老人家今后要往何处?”这一问,把于冕问得沉吟半晌,仍无法回答,他曾经想到回家,可是家老早就被抄了,自己又是钦犯不能回去,要是另找地隐居,未尝不可,但拖着这一堆儿媳,终究是不方便,而且志敏知道自己是隐居在滇池附近,将来寻找不到,父子岂不又要相失?要是往河间府去,那好意思启齿?幸而秦玉莺见公公尽在沉吟,陡然触动灵机,轻轻扯一扯于志强的衣袖,打一个眼色。于志强见状大悟,急唤一声“爹!”接着道:“到河间府岳父家里可好?” 于冕顺口“啊!”一声道:“真的!我怎一时想不到这里?”到河间府去,即可见见亲家的面,又可和各路侠义欢聚一堂,对,对!还是先去河间府再议……”又转头问塞马先生道:“老哥哥!你在这里也隐居不得了,不如一同往河间府看看情形如何?” 塞马先生微笑道:“夜里听令郎说希贤老友已在琼崖自立授徒,而且梁良玉昆仲也在琼崖出现,程济、史仲彬这些老友都遁迹岭南(事见拙著“琼海腾蛟”),我这几根将朽的骨头,倒也想迁到海外找块清净的泥土埋了就算,但看到赤身魔教这样嚣张,朝里奸党这样跋扈,又想看看他们是怎样死法?既然老弟有亲家处去,做老哥哥的跟去看个热闹也好!” 于志强和秦氏姐妹甚至于柳蝉儿见两位老人都答应北上河间,都不禁喜得笑逐颜开,连到琼璜二女,也喜形于色,但闵小玲秀眉皱道:“公公要往河间,恕小媳不能一同前往……” 于冕愕然问道:“肾媳想往何处?” 秦王鸾以为闵小玲不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形,所以不愿同去,忙道:“姐姐!我们一同回去,我妈见了你一定喜欢哩!”琼璜二女连带阿珠也觉得闵小玲有点蹊跷,虽不敢劝说,但也愕然望着。 闵小玲见她说得天真,不禁深情地望她一看,回头朝于冕嚅嚅道:“小媳想先找找阿敏!” 于冕眉头一皱道:“你往那里找他,难道怕他不会回来?”这句话把闵小玲说得粉脸通红,忙摇首道:“小媳不是这个意思!”于冕忙又问上一句。 闵小玲接着道:“小媳认为阿敏既然是追寻红姑,照理说经过这么久时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总该回到滇池这一带来了。现在仍然没见他们来到,说不定魔党以红姑为饵,把他引往冈底斯山魔教总坛里去而遇上诸般凶险。再则,恩师红花婆婆隐居在魔教总坛附近,因为弃邪归正,授徒不多,算起来也不过是三位师姐和几位侍儿在她身边,近年来赤身魔女屡次相邀入教,恩师只是婉词拒绝,魔教也知道恩师不太好惹,所以暂时相安无事。此次,阿琼阿璜为了应付强敌,不惜施用师门独有的绣云针,已被魔党看出,要是魔党统统死绝,也不致于惹祸,偏是被他逃去只要再遇同党,必然用信鸽飞报魔教总坛,魔党也必兴师问罪,恩师艺业虽臻化境,到底好汉敌不过人多,也没有不惨败之理?所以,媳妇才想赶回乌斯藏说明经过,使师门上下有个准备,万一寻到阿敏,汇合师门力量毁去魔教根本,也是一举数得哩!” 于冕把闵小玲所说的话默默想了一遍,愁容满面叹一声道:“贤媳说的也是,但那信鸽飞行迅速恐怕你人未赶到,那边已凶杀过了!” 闵小玲接口道:“媳妇也想到这一层,所以想禀过公公之后,立刻就走!” 于冕见她说的是师门大事,不好拦她,略一思索道:“那么你就去罢,要是见到阿敏,就叫他把事办完了来河间府见我!” 闵小玲答了一个“是”字,就拜了下去,蝉儿却呼一声:“公公!我也跟闵姐姐去!” 秦玉鸾也嚷着要去。 于冕对于秦柳二媳的艺业,在夜里对敌的时候已看得清楚,此时见他俩要去乌斯藏,不禁默然。 还是闵小玲望她两人一眼道:“蝉姐和鸾妹应该服侍公公,如何去得?而且我走得快,你两人怎跟得上?” 蝉鸾各人都曾见过闵小玲的艺业,心知所说非虚,蝉儿更想到于冕虽有志强夫妇服侍,但自己也该争个好感,被闵小玲一说,已是默不作声,惟有玉鸾年小不懂事,反而道:“琼姐姐能够跟得上,我也可以跟得上。” 闵小玲被她这一提醒,不禁笑起来道:“亏妹妹提醒了我,但我不叫她们去啊!”各人还不知道玉鸾提醒她什么,已见闵小玲吩咐道:“阿琼跟公公到河间府去,替我尽子媳的份儿,阿璜和阿珠赶紧回杨柳树去帮阿瑛看守门户,别让她单独一人急疯了!”回身朝于冕一拜道:“公公保重,媳妇去了!”又朝各人招呼一声,身形连晃,只见一道白影眨眨眼间已去了老远。 璜珠二女目送闵小玲远去,也就向于冕等人拜辞,和阿琼诸女道别,也迳自走了。 塞马先生喟然道:“我老朽这回可真开眼界了,像闵姑娘这种艺业,分明已臻化境,传说上的令郎志敏,还不知究竟高到那里去哩?” 蝉儿虽因不能前往乌斯藏有点心苦,见有人称赞她心上人,也还觉得苦中有点甜味儿,秀眉一舒,脸颊上显出两个笑涡儿。志强虽知道志敏的艺业不知要比闵小玲高出多少倍,但也不好赞扬自己的胞弟。惟有玉莺听了塞马先生的话,却笑起来道:“敏弟的艺业高得多哩,他飞行起来只见淡淡一线掠目而过,气功方面可以束气成钢,展气成雷,王姑娘虽然较逊一筹,但那夜空手夺下静虚道人的宝剑,把静虚道人气得要自刎,也可知道她艺业和敏弟不相上下了!” 塞马先生“哦”了一声道:“静虚道长是宇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久闻他在武功山虔修上乘功夫,不问世事,那知还到江湖上惹祸,被夺剑受辱,真是不可思议了!”各人也嗟叹几句,取道经云南府北上河间不提。 再说于志敏和王紫霜夜袭侯家堡,诛却赤身魔教室女司东南总坛的副坛主玉面鸳鸯李钰,立即以丁瑾姑为先导,搜寻押解红姑的魔党行踪,蛮认为自己三人脚程迅速,押解红姑的魔党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多远,而且瑾姑对于这一带的总坛,分堂,都了如指掌,不怕搜她不出,所以电掣风驰,直往前奔。 那知走到东方现出一片红霞,脚下的云海也被映成一片红绫,而三条身影仍然在荒山穷谷里飞奔,看看四面不但渺无人迹,而且连一条像样的大路也没有,于志敏略为一瞥邻近的山形,不禁脱口说一声:“不好!” 王紫霜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声息,急忙招呼丁瑾姑停步,并回头问道:“你见什么啦?” 于志敏苦笑一声道:“我们走了这么大半夜,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看这里俱是人迹罕到的荒山,没有一条是人走的路,魔党押解红姑,行动不便,怎会走上这种地方来?” 王紫霜经他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点古怪,忙问丁瑾姑道:“丁姑娘!我们会不会是走错了?” 丁瑾姑苦着脸道:“婢子也不知道错与不错,只知道往九龙场的东南总坛有好几条路,不知道他们押解红姐走那一条,因为从白发场到九龙场以这个方向为最直,所以才笔直往这边走,也许因为抄近路,反而先到九龙场哩!” 于志敏忙道:“你说九龙场到底有多远?” 丁瑾姑道:“走直向不知道有多远,要是走在路上,最少也有二千里……” 王紫霜脱口“呀!”一声道:“你这蠢丫头!带我们走一千多里的荒山,在我们来说倒不见得要紧,可是,以你这点点道行来说,纵然不累死你,饿也要饿死你!”几句话说得丁瑾姑满脸通红。 于志敏笑指杖头挂着的烤蛟肉道:“有了这个,饿死倒是不会,只怕是累死和给毒蚊咬死是真!” 王紫霜急在头上,见他还悠哉游哉在说笑,不禁猛睁秀目朝他一瞪道:“谁有空听你说笑了?还不快点想出办法来?” 于志敏笑脸一收,诧道:“你叫我想什么办法?” 王紫霜嗔道:“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快说!” 于志敏又嘻嘻一笑道:“你叫我说什么啊?” 王紫霜见他一而再地装傻,真个有点怒意了,叱道:“我要你说应该怎样走?” 于志敏那里是不懂王紫霜的意思?而是因为从大破绳金寺之后,两人形影不离,经过多少次月谈心,耳边絮语,早已心心相印,到了黑龙山获得金河老女侠作主,系定红丝,自以为此后更多亲热机会。那知横里杀出一个铁咬金,才离开黑龙山头一天,就被魔党用计掳去自己,幸得红姑告知王紫霜驰救。从那时起,红姑就插足于两者之间,一连几天没有夜半私语的机会,早就十分气闷,所以故意装痴歪缠,无非是要找说话的机曾,一慰心灵上的空虚。这次被叱,不但没有惧意,反而喜洋洋道:“见有路就走呀!” 王紫霜见每次只要自己稍为大声,于志敏始终不敢不像绵羊般温顺,惟有这次却是例外,虽然并不顽抗,可是所答的丝毫不着边际。王紫霜也是慧心人物,略一思索,就知道于志敏是故意做作,并且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个故意,此时可说是“喜在心上,怒在嘴里”,拉丁瑾姑一把,佯怒道:“别理这个疯子,我们走!”起落之间,已走出数丈。 于志敏见她们真走,这回可有点着急了,边跑边呼道:“霜妹!你们走错了,快点停下来!” 王紫霜嚷他追喊了一阵子,才停下身形道:“我们那里走错了?你不是说见路就走吗?” 于志敏被她抓住话柄来问,不由得楞在一边。 王紫霜见他呆若木鸡,也不由抿嘴一笑。 丁瑾姑年纪较长,而且在魔教室女司薰陶已久,男女间的事早已司空见惯,这种打情骂俏更是家常便饭,岂有不明白之理?只得打个圆场道:“于相公…你知道我们走错,那么又该怎样走呀?” 于志敏笑笑道:“我并不是说走的路不对,而是说我们不该这样走法……” 丁瑾姑笑道:“该怎样走?” 于志敏略一思索道:“我们该走上正路……” 王紫霜反诘道:“你说正路在那里?” 于志敏道:“朝什么方向走才是正路,我可没有把握,不过,我们可以朝北偏西试试瞧,因为我记得来白发溪的时候,要渡过一道河水,河这一边有不少道路,如果走北偏西,纵然走不到正路,也可以到达一条大江,到那时再问,总比较在这荒山荒岭里面找不到人问路强一些,而且……” 王紫霜更不及待,又道:“快说呀!”——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七回 小憩为私情 翻莲舌底 孤栖孕遐思 绘影形声 于志敏笑道:“你先别急,我当然要说,不过,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聪明的女孩子和男孩子走在一块的时候,处处总要男孩子出主意?” 话音未歇,王紫霜一声娇叱,柳眉一竖道:“鬼才要你出主意,说就说,不说就拉倒!”说完举步要走。 于志敏忙得一连说了几个“说”字,才接着道:“我说的是,红姑既然被魔党架走。难道她还背在背上,抱在怀里不成?……” 丁瑾姑一听,已等不得于志敏把话说完,就说一个“是啊!”接着道:“我们教里抓到自己人。开头总是把他背走,后来则装进麻袋,当作货物来运;或是用长绳捆紧他的上臂,当中留下长长一段让他手能够摆动,然后给他披上长袍或披风,胁迫他自己走。” 于志敏笑起来道:“这就和我猜的全对了……” 王紫霜诧道:“你猜对这个有啥子用?” 于志敏道:“怎说没有用?要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走路,无论如何也走得不快;要是当做货物来运,必需要有船、车、骡马之类才行;如果是胁迫别人自己走,虽然能够快些,但在路上必然有点碍眼。刚才我想了一下,魔党要把红姑解回总坛,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这三种方法,而以后面一种方法为最可能……” 王紫霜不服,笑道:“你亲眼看到了?” 于志敏道:“看虽然没有看到,但什么事也要有个理呀!由白发溪往九龙场即是一两千里,看这一段路尽是不尽的山峰,溪涧纵横,树木扶苏,悬崖削壁,积雪未融,道路崎岖……” 王紫霜笑起来叱一声道:“你尽念些什么东西?放着正经话不说,到底是吟诗还是作文?” 丁瑾姑听了王紫霜一骂,也不禁失笑。 于志敏惶惑地看她们两人一眼,又道:“我说的不是正经话么?正因为道路崎岖不好走,魔党既不愿背人,又舍不得花钱买马,所以只有迫红姑走路,如果我们横着过去,在通九龙场的路上打听有无像红姑那样装束的少女和几个男人走在一起,岂不是很容易查得出来么?” 这回王紫霜心里可服了,但嘴里仍嗔道:“谁叫你不早说,却要吟诗作赋来耍人,走罢!” 于志敏又笑着道:“还不能就走!” 王紫霜愕然道:“不走在这里干啥?” 于志敏道:“让瑾姑拿着神龙杖先走,我们两人在目力所及的后面跟着……”一看瑾姑脸上已经惊得变色,又笑道:“你不要怕,因为有了这枝杖,万一遇上魔党问起,你就可以把昨夜的事情照实告诉他们,只说你因躲在内室才没有遭害,反正那些人都死光了,再也查不出来。我们的眼力可把二三十里外的东西看得清楚,而且你已学会了柳絮随风的身法和盘龙剑法,对付几个皓首神龙一时也不致于落败,我们赶上救援总可以来得及。如果我们和你走在一起,只要遇上认识你或认识我们的魔党,你就无法分辨,虽然并不怕他,可是万一被漏网一两人,以后的事就十分讨厌!” 王紫霜疑惑道:“以后还有什么事讨厌?” 于志敏道:“因为红姑的事也许在东南总坛也无法处置,而必需解往中心总坛去,这样一来,瑾姑还得回到中心总坛设法援救,如果给魔党发现瑾姑已经叛教,魔党岂肯饶她?只要我们稍一疏忽,不但是害了红姑,连到瑾姑也休想活命?” 王紫霜恍然大悟,丁瑾姑更是心服口服,待于志敏把话一说完,立即道:“于相公!请把神龙杖给婢子罢!” 于志敏笑道:“倒不忙在一时,我们走了大半夜,肚子也饿了,杖头挂有现成的蛟肉,不如饱吃一顿再走,这一别倒有好几天才能大家聚在一起哩!” 王紫霜皱皱眉道:“难道住栈也不在一起?” 于志敏笑道:“这个叫做近在咫尺,如隔关山。住栈的时候,瑾姑虽可在店门外做记号让我们好找寻,但虽同在一栈也不便说话,就连我们两人也要把面貌略改一下,才好上路哩!” 说到改装容貌,王紫霜笑啐一口道:“谁还愿意画那种蓝色鬼脸,走在路上多么难看!” 于志敏嘻嘻笑道:“你以为我还要用易容丹来涂么?你先看看这个!”一面说,一面从百宝囊中,先掏出几种小玩意来。 二女一看于志敏掏出来的东西,不由得暗暗称奇,原来是十几个小小的蚌壳和四五枝长约寸半的毛笔,笔杆只有稻杆粗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弄来的?王紫霜忍不住笑起来道: “你这鬼灵精!把小孩子时候摆咖咖酒的东西也搬来做什么?” 于志敏笑了一笑,又从囊里摸出一个高约寸许小指头大的瓶子,一把小的不像样的剪子,和一个蚕豆大的小晶镜。王紫霜见他煞有介事般一件一件掏出来,早已笑得捧腹,待于志敏掏出那面小晶镜,才知道他确是另有用意,忙止笑问道:“你在那里搞来这些小东西? 可是要办嫁妆了?” 于志敏笑道:“谁要办嫁妆?” 王紫霜说道“嫁妆”自己脸红,再被于志敏一迫,不由得娇叱一声,扬手作势要打。 于志敏忙一偏头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话没说完,王紫霜一只柔夷之掌已拍在他的颊上,还骂一声:“你敢涎脸?”竟忘记还有一个丁瑾姑在场。 待王紫霜自己抬起头来看到丁瑾姑抿嘴偷笑,才感到十二分不好意思,哼一声道:“要吃就快点吃,还要玩哩?” 于志敏明知她是说要吃蛟肉,但仍装傻笑道:“这个那里能够吃,你们在这里吃,我往林里画去!”说完把神龙杖往地上一插,捧起那些小零碎走进林里。 王紫霜也不理他,招呼瑾姑往杖旁的雪地坐下,用白霓短剑由杖头割下两大块蛟肉,分一块给瑾姑道:“我们吃我们的,别理他,看他捣什么鬼?” 那知两人还没有咽下几口,就见一位黑衣劲装的少年从山脚下奔来,眨眨眼已达到近前,二女慌忙立起朝那少年一望,却见他目似朗星,长眉入鬓,鼻如悬胆,层若涂朱,肤色略为黝黑,但仍掩不住脸型上的美。 那少年敢情也因为发现二女而感到惊奇,在二女前面五六尺处骤然停步抱一抱拳道: “两位姑娘好大的胆,这山上虎豹毒虫多着哩!”一看到二女背有宝剑,又“哦”一声道: “原来两位姑娘都会武艺,恕在下饶舌了!” 王紫霜注视片刻,倏然一声娇叱道:“又是你来捣鬼!”身形一动,一掌掴去。 那少年略退几寸已把来掌躲开,却嘻嘻一笑道:“偏是你眼尖,还认得出来是我!” 王紫霜也笑起来道:“你样样都变了,本来难认得出,可惜猴子尾巴还没有变哩!” 这时瑾姑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走上来笑道:“于相公变得真好,连声音都变成暗哑,婢子就认不出来!” 王紫霜笑指于志敏肩上道:“你不见他的尾巴?” 于志敏往后一摸,却摸到金霞剑的剑柄,不禁也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待我再过几天,弄一个布套来连剑柄套起,看你往那里认去?” 王紫霜见于志敏这一次改变容貌,并不像初次相见之时,那种又蓝又晦的脸色,虽然少了原来那股稚气,却多了几分英俊,而面貌却和原来完全不同,要不是因为剑柄和上面的丝穗,真个连自己也认不出来,心里打算自己也变他一变,所以吃饱肚子,立即道:“你现在就替我画上几笔好吗?” 于志敏笑道:“我只会替别人画眉!” 王紫霜叱一声:“贫嘴!”脸儿已自红了起来。 于志敏笑道:“谁说不是?因为脸型的肥瘦,是用小毛笔化一点颜色点在脸上,然后用手指轻轻擦匀,我的手指又粗,用力又重,那怕不把你的嫩……” 王紫霜听他说要用手指轻擦,想及那种情景已羞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他还要说下去,急忙横他一眼道:“你给我自己画去!” 于志敏笑着把那些用具交给他,传授了用法,让她独自到林里去画。过了一会,王紫霜回到面前,果然是另一付更甜的脸型,喜得于志敏和丁瑾姑盯着她的脸上直笑。 于志敏边笑边道:“霜妹!你可把这付脸型记好了,因为涂上去的油彩,只能保持一个月,在一个月里面,不论你怎样洗,也是越洗越发鲜艳;过了一个月,它就渐渐剥落,那时候就要用另外一种药把它完全洗去,然后再画下去,要是记不清原来面目,岂不糟透了?” 王紫箱笑道:“你忙什么?还有长长一个月哩!到那时候还怕找记不着不成?快点收拾好走吧!” 于志敏笑了一笑,顺手割下一块蛟肉递给瑾姑道:“这块蛟肉够你吃十天了,如宋今天的申刻还在荒山里,那么、你就把手帕展开来摇几摇,让我们再聚在一起!” 丁瑾姑应了一声,说了一句:“相公!姑娘!婢子走了!”话声一停,人已逸出数丈,冲着缤纷的风雪,朝着于志敏所说的方法走去,没有多久,就只剩一个小小的绿点,在风雪中蠕动,使寻常人看来,已分不出是人是物? 于志敏待丁瑾姑走远了,才深深吐一口气道:“这些曰子来,我也苦够了,且让她苦苦去!” 王紫霜斜倚在于志敏的身上,听他这样自叹,不禁仰起脸来问道:“敏哥哥!你有什么好苦?” 于志敏略低下头来,脸颊磨在王紫霜的鬓上,深情地看她一眼道:“霜妹!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自从离开黑龙山,我俩就该多亲热些,那知怯遇上葛雄这狗头和邹素云贱婢的作弄,以致红姑横插在我俩的中间,这时又引出一个瑾姑,要不把她支开,可真要把我急死,恨死!” 王紫霜见不过才是几天没有说体己话,于志敏就急成这个样子,想起个郎情重,自己不该冷落了他,真个是既感且愧,把头依靠得更紧,幽幽道:“敏哥!你怎么这样痴?我俩将来的日子还长哩!” 于志敏觉到一缕幽香入鼻,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里,两片脸儿熨在一起,在她的耳边微吟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霜妹!这时是这时,将来是将来,古人说: ‘濯足江流,举足复入,已非前水。’这时的亲热缠绵,正是他年的甜美回忆,怎能叫我不痴呀?” 王紫霜当年被抄家的时候,那如虎如狼的宫中侍卫吓得王学士府中鸡飞狗走,她幸被乳母背走,刚一奔出后门,立即就被侧面包围过来的禁卫军撞上,当先那位百总一眼看到有女人背孩子走出王府后门,立即大喝一声:“站住!”那乳母被那人暴雷般一声大喝,已被吓个半晕,竟然不知何方有人,反而冲向禁卫军的队前。那名百总见对方不听命站住,反而朝自己这方面猛冲,误认为对方情急拚命,更激起他的怒火,钢刀一拦,已把那乳母斩成两段,王紫霜也被摔落地面。 那百总虽不知妇人背上的小女孩是什么人物,但由服饰上也料知事不寻常,喝一声: “替我把那小鬼抓来。” 王紫霜虽跌在地上,人尚未晕厥,这时见有人要抓她。吓得她爬起来就跑。但是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才拐过两个墙角,就被两名兵丁追上,一把抓住她衣后领子,明晃晃一把钢刀往她面前一晃,大喝一声:“贱婢敢走!”这一声喝得她灵魂儿飞上半天,人也晕了过去。 待得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身上暖烘烘地,还以为是在妈妈的怀里,但是四面漆黑,外面呼呼风响,忙喊一声:“妈!外面刮风了?”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口音道:“孩子!我不是你妈,我现在带你往仙山学艺,这时外面风大,不要探头出来!” 王紫霜辨别那口音,果然不是妈妈,蓦地记起自己是被乳母背出来,后来乳母被杀,自己又逃不过人家,现在这人是谁?自己又在什么地方?虽然外面的人叫她不要探头出去,可是为了明白这梦一般的景象,仍然用小手摸摸索索,居然被她摸到一条衣缝,由那衣缝里透进来一线银白的光辉。 王紫霜一只小眼,由衣缝往外一瞥,但见群峰林立,白雪皑皑,片片流云,悉收眼底,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感到平稳异常。丈余的前面,有一个高昂的圆球,那圆球时起时伏,时而往左右轻摇;圆球的下面,一条粗逾儿腿的白色长柱,几乎伸到自己的前面,正待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忽听适才答话那女人在头上笑道:“你这妮子倒也爱惹事,还不快点闭起眼睛,待罡风把你眼睛吹肿了,不是玩的!”接着衣缝一合,又是一片乌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紫霜忽觉身躯一沉,一颗肉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吓得她叫出“哎呀”一声。 外面却一声朗笑道:“傻丫头!到了!”果然身躯一动,落了下来,那人解开衣襟,一道强烈的光,射得王紫霜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好半晌才恢复原状,睁眼一看,原来自己站在一座白雪的峰顶,四周积雪盈丈。 王紫霜回头一看,却见一位比她自己妈妈还要年轻,神采照人的艳妇,一双柔和的眼睛正流露出慈祥的光辉,注视在它的脸上,一只高有丈余的大鸟,就站在那妇人的身侧,另外还有几个高有数丈的人形怪物,站在那妇人后面。 王紫霜此时福至心灵,回忆最近自己的遭遇,知道这妇人必然是把自己由恶人手中夺下,而带到这里,看四面银色世界,并没有半棵树儿,除了这只大鸟和几个人形怪物之外,并没有别样东西,连马儿也再看不到半只,心知这妇人非神必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说,只好跪倒磕头,一连喊几声:“仙姑!” 那妇人抚摩王紫霜头上的柔发,一只手挽她起来道:“我并不是什么仙姑,这里很冷,你虽然服下两片“温犀糕”,但时间久了,仍然禁受不起,我们到屋里再说罢!”说毕,朝那大鸟一挥手,那大鸟立即迈开大腿,前趋十几丈,回头“嘎!”了一声,双翼一扑,冲霄直起,把它身边的积雪卷成一条雪柱直立数丈,才又缤缤纷纷地拨落下来。 王紫霜见飞起那白鸟,双翼张开竟有十余丈长短,而且去势惊人,不禁脱口呼一声:好大的鹰!” 那妇人笑道:“这不是鹰,这叫做鹫,在这周围数百里的峰顶上,惟有这种雪鹫、大鹏、青鸾、孔雀才能够飞得上来,这只雪鹫最少已有千年,所以长得那么大,再经前辈仙师点化,已通人性,将来你还可以骑它出去玩哩!” 王紫霜见说可以骑鸟在天上飞,不禁满心欢喜,想了一想,又好奇的问道:“它长那么大,吃些什么呀!” 那妇人笑道:“天生万物,各得其所,你漫看雪峰上,外面十分宁静,其实万古冰原下面,危机重重,上古遗下的翼手龙,恐龙、雪蛟、飞蛇,这些凶物都潜藏在雪洞里,还不时出来互相残杀,还怕它没东西吃?”挽着王紫霜的小手,朝那几个人形怪物的近前走去。 王紫霜见那妇人竟带她走向怪物跟前,吓得“哎呀!”一声,往怀里就挤。 那妇人又笑道:“不要怕!这几个雪人虽是长得高大,却是十分善良,不像山下面那些人类专讲阴谋、残杀,并且早已收服过来,替我看守山峰,如不去犯它,自然无害。”一面说,一面挽着王紫霜往前走。 话虽是这样说,但那雪人的身躯确是太高大了,王紫霜的身子远比不上雪人的腿肚子粗,高也不及雪人的膝盖,全亏那妇人挽着她,才战战兢兢的走过去。但是王紫霜刚走过雪人身后没有几步,又好奇地回头看看,却见那几个雪人已腾开一边,各用比葵扇还大的手掌去推开那些积雪,这才知道自己所以在雪峰顶上,还能脚踏实地的原因,就是有雪人不断扫云的缘故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佩服,默默无言地张大好奇的眼睛,望着一生来未见的景致。 没有多久,就走到一个圆穹形的玉门,那妇人打开玉门领了王紫霜进去,一面道:“本来在这雪山绝顶,决无人能够上来,但是风雪太大,不能没有一个门来挡它,这山峰是一块整玉生成,前辈仙师开凿这间玉室,倒要大费精力哩!一面走,一面指点室内的陈设,又经过一条狭长而弯曲的甬道,才到达另一间大厅。王紫霜看这间大厅,并没陈设寝具,料必另有睡觉的地方。但是那妇人进入大厅之后,已拉她傍着自己的身边坐下道:“孩子!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用意么?” 王紫霜只是摇头。 那妇人又道:“我带你来这里,当然是要传授你武林的至学,不过这个还不是主要的原因……” 王紫霜这时忽然问道:“仙姑!我的妈呢?” 那妇人怆然道:“你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了,倒底你妈的情形怎样,问我也不知道……” 王紫霜见说自己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连仙人都不肯说出下落,蓦地记起妈妈常说皇帝的权力如何大,如何能生人,能杀人,他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又记起在书里面读过‘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那些话。同时又亲眼见乳母被人家一刀两断那种惨状,心想:“一家人都被皇帝抓去,料必是犯了什么大罪,那会不死?”心里一酸,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妇人只得温词安慰她,并劝解道:“你家里人虽然都被抓去,未必就会死。我当时见你立刻就要丧身刀下,才把你救出来,原没有带你来这里的打算。后来见你姿质和筋骨都不差,又因我这次往女贞采药,遥望玄冰谷那边妖光隐隐,中原各地怨气冲天,料想大劫将临,生民涂炭,才决意把你带来这里,把我所学传授给你,以挽救将来劫运。艺成之后,放你下山,报仇犹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消弭大劫于无形,这才是我的真意哩!” 王紫霜对于仙姑所说什么“女贞”、“玄冰谷”、“劫运”,这些事情,听了也不懂,只听说爹娘和爷爷等人未必就死,倒是喜欢,并听出仙姑肯传授绝学,艺成后就放她下山,喜上加喜,待仙姑吧话说完,也不把眼泪揩干,立即跃下玉几,纳头就拜道:“仙姑在上,徒儿给你磕头!” 那妇人笑道:“起来罢!我一生来没有收过门徒,而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哩!” 王紫霜捣蒜般叩了十几个响头,刚刚站得起来,就听到仙姑说一生没有收过门徒,好像并没有收徒的意思,心里一急,又忙跪下道:“好仙姑!你就收徒儿王紫霜罢!徒儿再给你磕几个头!”当真连连叩头不已。 这一下子可把那妇人惹得笑起来了,忙把她拉起来道:“顽皮的妮子!你这几个头,倒害我辛苦几年哩!” 王紫霜一听,暗道:“这可不是说收了?”迳依靠在那妇人的膝前,闪动一双秀目望着脸上。 那妇人笑道:“你尽望着我做甚?我先带你去起居室整理一下,不然,连你要睡的地方也没有哩!可是,你得记住道路,省得过一会要走也走不出来!” 王紫霜暗道:“这玉室里,处处透亮,还有什么走不出来的?”那知被她的师父带着左转右转,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曲折,沿壁的玉石屏风林立,虽然有亮光射进,但是里面望不到外面,外面更看不到里面,试用小手往屏风上一摸,原来光滑的玉石已被磨得粗糙,怪不得只有光而没有影,忙把走过的路默记在心,时时回头看看有无叉路。 约莫有半盏茶时,忽然感到一股热风从前面冲来,王紫霜正待询问,那妇人已道:“到了!那些热风是由温犀角发出来的!”又拐了一个弯,映在眼前的又是一个大厅,厅的中央摆有一张长长的玉桌,两旁有好几张椅子、凳子、茶几,可是都凿连在地上,看来无法移动。 大厅两壁,有一扇一扇的小门,那妇人把右边的门一一推开,告诉王紫霜那间是读书室,那间是练功室,那间是寝室。进入了寝室,可把王紫霜楞住了。原来那寝室里面,不但有床有枕,连到梳妆的用具样样俱全,就是缺少被褥,心里暗道:“这怎么睡法?深夜里岂不要冷死人?” 那妇人察形观色,早知其意,微笑道:“这就是你几年中应该睡的地方,你认为没有被褥么?其实这里并不冷,温犀角虽挂在厅上,但暖气仍然透进房里来,你初来真个怕冷就把厨房一里的元阳石拿来房里,恐怕还热到你要出汗哩!我刚才说要收拾,只是因为你太小,睡不了这么高的枕头,得替你磨矮一点罢了!”说毕,从衣底抽出一把冷森森的短剑往床上那方大玉枕一削,立即削下一块厚约寸许的玉版,然后用剑把玉枕的棱角仔细磨平。 看来宝剑削玉倒是容易,只要一剑就行,但要磨滑那些起棱的地方,倒是不很简单,刨了好一会,才算竣事。 那妇人收剑笑道:“霜儿上去躺着试试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我再把它刨矮一点。” 王紫霜漫应一声,爬上床去一躺,觉得那玉枕虽略微高了一点,但想到自己还要长高,刨矮容易,垫高却难,而且又不愿让师傅劳神,所以说一声:“霜儿睡得正好!” 那妇人看在眼里,笑道:“刁丫头的心意,当我不知道?现在虽略微高些……”指一指削下来那块玉版,接着道:“待将来你要加上这一块的时候,你的艺业也差不多可以下山了!”接着叫她下来,把刨下的玉屑和那块玉版收过一边、走出卧房,直往厅后。 王紫霜随着师傅一到厅后,就见锅、炉、碗、铲、杯、筷、盘、碟,无一非玉,而且晶莹夺目,一个大玉柜旁边,还有半缸清水,暗道:“这真是邪门,有炉没火怎么煮东西吃?” 那妇人望着她笑道:“你总觉得这里奇怪吧?可笑世人为了‘金玉满堂’四个字,争得你死我活,而这里的金玉,却毫无用处。千丈高峰整个是玉,峰下一个深谷的雪层下面,真是遍地黄金,那些东西又笨又重,又冷又硬,又不能当饭吃,反而此不上这块石头有用。” 说到这里,朝炉里一伸手,就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黑石在掌上,继续道:“这种就是元阳石……” 王紫霜看那黑石,不过是圆滑滑,黑黝黝地,毫无出奇之处,不由得笑起来道:“这种石,河里多着哩!” 那妇人失笑道:“你当这是河边捡来的鹅卵石么?” 王紫霜心里暗道:“不是鹅卵石是什么?”却听她师傅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元阳石。当初混沌初开,鸿蒙始辟,天上十个太阳并行,不分昼夜,晒得树木起火,江河枯竭,人兽禽虫不但没有东西吃,还要被晒得焦头烂额,以致于引起箭神后羿愤怒,自己跑上不周山顶,观望了很久,才看出原来十个太阳里面,除了一个真的之外其余九个都各有一只金乌衔着飞翔,后羿一怒之下,把那九只金乌统统射死,它们所衔的太阳同时散落在地上而变成这种元阳石,说起来,天地间也不过只有九个……” 关于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一类故事,王紫霜倒也听自己的妈妈说过,此时点点头道: “那不过是传说罢,难道竟是真的?而且这故事里面也有假。” 那妇人愕然道:“你怎见得故事里面有假?” 王紫霜蹶着小嘴道:“怎么不假?明明是乌鸦,卸偏要说是金色的,要真有金色的乌鸦,那也该有白色的乌鸦了!” 那妇人也不禁失笑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还有点鬼心思,先不管乌鸦是黑的是白的,但这块元阳石难找是真。这还是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因为还要吃人间的烟火,而这里却无法找到火种,每天只好挖点雪莲、雪藕、雪芝来填饱肚子。但是,这些千年灵药,上古奇珍,起先没有人去吃它,当然遍地都是;到有人吃了,却无法再生,所以越吃越少,越找越困难,幸得快到绝粮的时候,我蓦地记起对面那个深谷里有一潭沸腾腾的清水,不受冰雪的影响。” 王紫霜诧道:“天气冷的时候,也不结冰?” 那妇人笑道:“那会结冰,连到天山飞雪落到潭面的上空,也化为雨水落下,所以,我开始猎一些雪狐、雪鼠,剥净之后,把它放到潭水里面,果然过不了一会,就有熟的来吃了!” 王紫霜“啊”一声叫起来道:“那倒是好哩!” 那妇人笑道:“好倒是好,可是,由这里走到那边,要翻越两座雪峰,而且削冰千丈,上下也不方便,连那只白鹫也不敢直飞下去,但它却帮助我得到这个宝物,要是没有它,才真个不行哩!” 王紫霜见说白鹫竟能帮助自己的师傅取宝,不禁抬头一望,但是,这座石窟已在玉峰的腹心,上面还有千载的积雪,望不到什么东西。 那妇人望她脸上,又道:“孩子!你看什么?这里离开峰顶还有好几十丈哩!鹫儿已经飞往对崖去了,你那能够看得到它?” 王紫霜笑道:“我想那白鹫怎能帮助师傅取宝?” 妇人笑道:“痴丫头!这还不如我告诉你来得快呀!因为我看了那潭沸水,想到潭底必定有什么宝物,所以,我骑着鹫儿由上空仔细看下去,幸亏潭水清澈见底,一目了然,惟有这一块却是黑的,而且滚滚翻腾的水泡,就由这块黑石的旁边往四周扩散。我看出这种情形,心知这块黑石有异,联想到宣古奇珍元阳石来。我决心要把这块异宝拿到手,只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冰蚕丝结成一张鱼网。由鹫背上抛下去,把这块元阳石捞了上来,你这时看这块异宝和黑鹅卵石一样,但你一用水泼到它上面,立刻就冒起白烟,所以我特地做这个储水的炉来用它,只要把水放进炉里面,元阳石立刻起作用,上面再架上玉锅,炒菜煮食不都很方便了?要像你说河滩里的鹅卵石就是元阳石,岂不把河里的鱼虾统统煮熟?” 王紫霜听到后面两句,不禁脸红。 当天、那妇人又拿出几种丹药给王紫霜吃了,一面告诉她在雪峰上如何找到吃的,一面传授练功的口诀。 王紫霜住在圣母峰上,练功、读书,暇时便和雪人追逐,骑鹫遨游,倒也十分快活。岁月如流,转眼间已是三年。仗着自己聪慧用功,各种艺业已学了十之六,那妇人见她进境神速,也着实喜欢。 这一天,王紫霜见师傅练功未毕,不敢打扰,独自走出外面找雪人打架,却是半个也找不到,只好默默地练了一回剑术,正练到紧张的时候,忽听到身后“噫”了一声,还以为是师傅到来督率,忙加紧练下去,那知还不到三招,后面又一声:“孩子!你错了!”而且是个男人的口音。 王紫霜记得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圣母峰头,无人能达,自己在上住了几年,果然不见半个人迹,这时忽然陌生人到来,而且凭自己的艺业竟不能察觉,直惊得急忙转过身躯,却见一位神情清逸,飘飘欲仙的中年书生站在面前不远,忙叱一声:“你是谁?”那中年书生也不管她的问话,反而道:“孩子!你那一招‘衣袂生塞’用错了,应该是上挑才对,但你却是平削,你师傅在里面吗?” 王紫窃听那中年书生竟能说出她所用的招式名称,已是十分骇异,但女孩子到底好强些,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物,只问自己师尊,还要批评自己的剑法,不由得有点羞恼,“哼”一声道:“你是谁还没有告诉我哩,问我师傅干啥?你知道我师傅是谁?” 那中年书生好像故意呕她似的,微微一笑道:“你师傅不是白衣姑吗?只要对她说有人来找她,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其实王紫霜虽然学艺数年,然而她的师傅到底叫做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平日只是“师傅,师傅”喊着,白衣姑也只是“乖孩子”、“孩子”、“刁丫头”、“痴丫头”这样呼唤她,这时见那书生说出“白衣姑”三字,骤然想到自己的师父日常穿有一套白色的衣裳,敢情真是“白衣姑”,但她仍摇摇头道:“我师傅穿白衣是不错,可不是白衣姑,而是白衣仙姑!” 那中年书生笑起来道:“管她姑也好,仙姑也好,你只需进去告诉她一声罢!” 王紫霜对于自己的师傅,已敬佩到极点,此时听来人的口气,似乎对她的师傅并不见得十分尊敬,心里大为不满,把剑捧在胸前,冷冷道:“你要不说你是谁,我就不替你进去说!” 那中年书生笑道:“那么我就自己进去!”果然移步往玉穹门走去。 这一来,王紫霜可急起来了,娇叱一声,双脚一跺,身形如激箭般平射过去,把穹门挡住,手中剑往前一指道:“你敢再来,我就给你一剑!”她知道师傅给她这枝白霓小剑,带有长长-尾,锋利异常,寒森森的银光四射,料定那中年书生必不敢上前,迫他说出姓名,然后替他传报。 那知中年书生反而哈哈一笑道:“你试试看我进得去进不去?” 王紫霜气得直瞪双目,待上前进招,却因摸不清来人底子,恐怕师尊见怪,那知道一犹疑间,眼前骤然一花,头发上似有微风拂过,再看面前那中年书生,已经不知去向。她仍然疑疑惑惑地又走出几步,挑上被雪人堆起的雪峰,纵目四望,仍然看不到什么异象,只得走回玉室,待把所遇的事,向师尊禀告。 那知人刚踏进第二进大厅,就听到师傅的口音在房里笑道:“你这个人呀!几百岁了,还要捉弄我的孩子!”心里骤然一惊,急忙停步。 白衣姑已在房里扬声道:“霜儿到房里来!” 这又是一件奇事,王紫霜进入师门习艺三年,从来就没有进过师傅的卧室,这时破例见召,不知是祸还是福?应了一声,战战兢兢推门进去,一眼看那玉榻,只惊得她几乎发怔。 原来那榻上坐着的,正是在玉室外面自己不给他进来,而遍寻不着的中年书生,只见他神态悠然,微笑望着自己,而自己的师尊反坐在榻旁的玉椅上。这时心里虽明白那书生必是师尊的至友,但不知应当怎么称呼,只好朝师傅轻唤一声,就垂手侍立。 白衣姑见她局促那样子,不禁好笑道:“霜儿!你觉得奇怪么?其实这也难怪,我原打算再过几天,就要把我的来历告诉你,料不到他却来早了几天……”朝中年书生一指道: “他是我的老伴,外号紫虚上人,我们都是南宋时人,因为眼见像岳王那种叱吒风云的功业,到头来仍落得一家冤死,我们不过是他手下的蚁卒,能够有什么了不起的气候?所以联手行道,专诛奸恶,后来无意中在一位垂死的老前辈手中,得到一部‘紫府金匮录’,才想到红尘十丈尽是些淫恶奸邪,不如觅地隐居,还我自由自在,幸而苗山炼道,略有小成。百多年前,我夫妇两人为了修炼至高无上的紫府道业,求鲍葛双修,才各自分开,我便来到这寰宇最高的圣母峰,他则隐居在琼崖的蒙天岭,一天一海,各自潜修。百年前因看到红尘下妖氛渐起,弭劫无人,才动收徒的念头,不时下山行道,在太华绝顶正邪两方骤众决战的时候,我夫妇为了保持正派元气,赶到当场,以余子虚和白义姑的假名应战,双剑合璧,把当时正派人士最强的对头九凶十恶同时诛戳(事详拙著“天南双剑”一书),因此,江湖上就以讹传讹,把我们叫成紫虚上人和白衣姑………” 紫虚上人见自己的老伴,话盒一开,说个没完,王紫霜一双秀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忙道:“怡妹!你叫这孩子坐下来再说罢!” 白衣姑失笑道:“我真个忘了………”指一指身边另一张玉椅道:“霜儿就坐着罢!” 王紫霜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师尊竟然也有丈夫,而且又偏是自己阻拦不给进门的人,此时见命她就坐,不但不敢坐下,反而“扑通”跪倒,磕头叫道:“师公!徒儿不……” 紫虚上人不待她吧话说完,哈哈一笑,袍袖一拂,竟把相隔数尺的王紫霜凭空捧往玉椅上,并还笑道:“不知不罪,我是故意和你闹着玩的啊,不过,你那一招‘衣袂生寒’手劲上确是偏了一些,还要小心改正哩!” 王紫霜被紫虚上人露出一手“虚空接引”,把她送上玉椅,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必恭必谨地应了一声:“是!” 白衣姑却笑道:“他在这里还有十天住,你尽磨他教你几手好了,省得将来遇上于志敏,被人家欺负你!” 王紫霜忙问道:“师傅说的于志敏是什么人?” 白衣姑笑道:“就是他的徒弟,年纪和你差不了多少,可是比你还要刁钻鬼怪,不知道被你师公纵成什么样子?” 紫虚上人笑道:“我何曾纵容过他?”彼此相视一笑。 由这一天起,王紫霜一颗天真纯洁的心,起了一种无名的荡漾,时时把于志敏描成一种顽皮型的人物,盘算着将来要是遇上,应该怎么较量,怎么应付。但是,紫虚上人在峰上十天小住,她确也得到不少好处,因为白衣姑授给她的是至柔功夫,紫虚上人授的是至刚功夫,刚柔相济,艺业也就日新月异,待两年后奉命下山的时候,她的各种艺业已臻化境。 这一天,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王紫霜抱着凄惶的心情,拜别五年来朝夕相处的师尊,离开了大雪飘飘,罡风凛冽的银色世界,在白鹫的背上,贪婪地不断回头看看五年来游息的地方。然而,鹫飞神速,还没有看上几眼,那高耸的雪峰,已经显得有点微茫了。 忽然,那白鹭“嘎”一声长鸣。头部往下一低,竟一泻千丈,双翅一敛,已落在地面上。 王紫霜知是师尊所说的地头到了,但是,四面还是重山叠叠,峰际横云,白鹫所降落的地方,不过是一块方圆一二里的小盆地,这时日正当中,连东南西北都不易辨别,只得跃下鹫背,摸一摸它的颈子道:“鹫师兄!请你在上面引着路,待我走上道路,你再回去好吗?”那白鹫果是千年灵物,闻言“嘎!”一声短鸣,王紫霜知道它是答应了,慌忙一跃跳开,让开前面。 那白鹫敢情是见王紫霜对它亲热而感到高兴,侧着头望过王紫霜这边,喉里咯咯两声,又“嘎”一声长鸣,冲霄直上,在空中飞了两个回旋,然后一直飞去。 王紫霜知道这是白鹫指示她应走的方向,立即施展师门绝技,急速飞奔。不消多时,到达一条樵径,立即闻头上鹫鸣,抬头一看,已见它打了一个回旋,笔直朝西南飞去。 王紫霜站在当地,目送鹫影消失,才轻叹一声,循着樵径下山,刚一出得山口,就见有一座竹篱围成的院落,院里面还有数楹竹舍,一座竹楼,看上去倒还整洁,可是却不见有人走动。 王紫霜心里纳闷,走往竹篱门前,扬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半晌,仍然没有人答应,她急于找人问路,见没人答应,又提起真气再问一声,这一声铿锵如玉磬金钟,远近可闻,历久不辍。 但是,这一声过后,仍是寂然无闻,王紫霜气得咒一句:“难道死绝了?把竹篱门一推,侧身进去,却见室内破烂的桌椅七歪八倒,再走几间也无不相同,而且间间除了破烂桌椅外,并无他物。王紫霜心里奇怪,缓步通过第一排竹屋,直走往后面那座竹楼,将到达竹楼下面,忽听到里面仿佛有很微弱的呻吟,但那声音低沉,恍如鬼哭,吓得她反而倒退两步。过了半晌,王紫霜见并没有什么异状,不由得暗自好笑道:“枉自学了那么多的功夫,难道还要怕鬼?”立即右掌护胸,准备万一真个是鬼,就给他一记劈空掌,同时提高噪音再问一声。 这回有人答应了,可是声音异常微弱,凭王紫霜那样敏感的听力,也听不出那人说些什么,只得踏进门去,举目一搜,原来角隅间一张竹榻上,躺着一个半人半怪的老头儿,因为头朝着外面,所以王紫霜还可以看出那人双目还有一点光芒。 王紫霜看清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心里不禁一怔,转念及这人和自己虽然非亲非故,也不知那人是好是坏,横竖救人一命总是好的,急忙打开绢囊,由小玉瓶里倒出一颗“归魄丹” 走进前道:“老丈!你把这粒丹药服下去!” 那老头敢情是看到一位像天仙般的少女来临而觉得奇怪,目光也随之一亮,旋而摇摇头,用那有气无力的嗓音,吐出:“我不行了!”四个字来。 王紫霜知道这种“归魄丹”是师尊采集多种灵药炼成,对于奇难杂症虽然收效不大,而对于一般疾病与及严重的内伤,确能起死回生,惟因炼制困难,此次奉命下山,也不过只带十多粒,因为这老头已达死亡边缘,自己又不知身在何处,要救此老人以便问路,固然是一善举,而自己也有所求,这时见老人不肯服药,急得她一跺脚道:“老丈!你真个讳疾忌医么?” 这句话本年是王紫霜心急而发,说了之后,反觉得言之过重,正待道歉,却见那老人双目猛然一睁,敢情是急怒中精神也要兴奋一些,竟清清楚楚喝道:“你说对了,我正是讳疾忌医,希望早死!” 王紫霜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被老人一喝,也就怒道:“你要早死,我偏不给你死!” 右手一托,扳开老人的下巴,强把丹药纳入老人口中,然后双手一压,把老人的嘴巴合上。 那老人病得已经半死不活,那有力气抗拒?而且灵丹入口即融,液化生津,已经沿着喉管进入肚里,要想不吃也不行,只好鼓起怒目,瞪在王紫霜的脸上。但那灵丹奇效,那老人只觉得一缕暖气,行攻五脏六腑,处处血脉偾张,顷刻间,暖气已行达谷道,一连几个响屁放了出来,数月的宿瘳,全都随屁而失,这回想死也不成功了。 王紫霜强迫老人服药后,一面注视他脸上的神情,一面暗想:“这老人忒也太怪,空有偌大一个家当,病了不愿就医,反而想死,人家替他治病,还要遭一顿骂,看他横眉怒目,谅必另有苦衷……”想着,想着,忽然一个响屁放出,急忙一步跃得远远地,赶紧掩起鼻子。 那老人几个响屁一放,宿瘳已愈,除了身体虚弱以外,一切恢复正常,眼见王紫霜已远远跃开,自己的身体虽无法坐起,而嘴巴已恢复自由,浓眉一竖,扬声骂道:“谁要你这些魔党来医我?” 王紫霜听出话里有因,诧道:“谁是魔党?” 老人似觉意外,两眼透出奇光道:“反正我不怕死,早死一点更好,你难道不是赤身魔教的人么?” 王紫霜这才知道老人误认自己是赤身魔教的人,所以拒绝服药,赤身魔教的情形,上次师公来时曾经说起,但是不详,这老人对赤身魔教既是恁般愤恨,料必知道详细,正好问个明白,当即上前几步,正色道:“老丈认错人了,我初由西方来到这里,因为不认识路途,想来问一下,那知室空无人。进来后,见老丈病重,才立心施救,那里认得什么赤身魔党?” 那老人双目瞬也不瞬地,注视在王紫霜的脸上,待她把话说完,竟流下眼泪道:“这样说来,小老儿倒错怪仙姑了,蒙仙姑救小老儿这条残命,且容小老儿一拜!”说完就要挣扎起来。 王紫霜见老人尚知感恩,先前不满的念头也就冰释,忙按住他的上躯道:“老丈现在虽然大事无碍,但身体仍然虚弱,一时不便劳神,请问老丈,就只有你一人在这里么?” 老人长喟一声道:“小老儿本来是一家人,融融乐乐过日子,但现在只剩小老儿和一个小孙……” 王紫霜听说还有一位孙儿,急问道:“他在那里?” 老人凄然道:“木来小老儿祖孙两人相依为命,最近几个月来,都是我这位十二岁的孙儿照料小老儿,但是他年纪小,不耐劳苦,小老儿见他日形削瘦,曾经多次叫他得歇便歇,不料他倒孝顺极点,仍然每天挑柴换米回来养我这垂死的朽骨。但是,大前天他换了几升米回来说是往厨里煮粥,到现在还不见回转,不知道出了什么祸事,虽然在后面不远,但老朽病倒已久,不能动弹,更无法去查看,现在不知道究竟怎样?老人说着说着,又掉下几滴老泪。王紫霜忙道:“老丈不要起来,我替你去看看!” 老人被王紫霜按着上躯,不能起来,只把头乱点点道:“仙姑救小老儿一命,已经生受你了,不敢再劳你往厨里………” 王紫霜低眸一笑道:“我不是什么仙姑,我名字叫做王紫霜,你老人家行动不便,我去去就来!”一个转身,出了后门,直奔厨房,刚一踏进里面,就见一位蓬头散发的小童,直挺挺躺在灶门外面——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八回 立意破金汤 功成名立 温辞慰情侣 语出鸳惊 王紫霜不知道小童是否还活着,见状大惊,反而愣在当场,忽然间,那小童腹际微微一鼓,这才惊觉小童未死,忙取出一粒“归魄丹”纳入他的口中,静待他服药后的变化,趁机一瞥厨间,却见灶冷炉残,四壁萧条,惟有灶上一口小锅盖着,敢情是煮有什么吃的。 王紫霜顺手揭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小半锅稀粥,敢情是小童正在煮粥的时候,猝然晕倒灶前,以致久病的老人复受饥饿的煎熬,只剩奄奄一息,如果不是自己为了问路,无意闯了进来,那老人在饥病交迫下,势必丧失生命,而这小童晕倒之后,加上几天没有东西吃,纵能自己醒了过来,也无力爬起取食,终归要饿死在灶旁,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恻然,回头望那小童一眼,重把锅盖盖上。 那知这小童原本没有什么大病,不过因为爹娘和姐姐哥哥被掳之后,只剩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小童为了服侍这个重病的爷爷,斩柴、挑水、煮饭,都已极尽辛劳,几个月来没有真正睡过一个好觉。 那一天,这小童挑了一担重达百斤的干柴,爬过几十里的山路,到小墟换得十多斤米回来,高兴到了不得,连歇息都不歇息,就来厨房煮粥,不料因为失力过甚,再被烟火一薰,人已晕倒,这时得到王紫霜施救,灵丹入腹,人也醒了过来,还茫然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待听锅盖一响,猛睁眼见到一个白衣人影站在灶旁,急切间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跃而起,指着王紫霜喝一句:“敢动我的东西!” 王紫霜见小童已醒了过来,心里也自是高兴,此时见他情急拚命的样子,不禁好笑道: “娃儿,快拿粥给你爷爷吃罢!” 提起爷爷,那小童倒是着急了,可是仍然“哼”一声道:“你又多大了?”急步跑往竹楼。 王紫霜在后面叱一声:“快拿粥去!”但那小童心里惦挂着爷爷,头也不回,一直跑进竹楼。王紫霜只得退出厨房,刚一回到竹楼,就见那小童跪在老人的榻前。 那老人一眼瞥见王紫霜的身影,急忙对小童道:“雷儿!你还不快拜谢仙姑?” 休看那小童在厨房狠成那股劲儿,现在只要他爷爷一说,立即高高兴兴膝行过来拜道: “仙姑在上,雷儿给你磕头!” 王紫霜有生以来,只有她向别人磕头的份儿,这时见有人向她磕头,直乐得心花怒放,连呼:“不必多礼!”双手作势一搀,发出一股罡气把小童凭空扶起。 那小童眼见人家还未到达近前,自己就被一股气流扶起,更相信面前这小姑娘真是仙姑无疑,被扶起之后,竟呆在当地不敢动弹,只剩有一对发亮的眼睛,凝视在王紫霜的脸上。 王紫霜笑道:“你尽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点把锅里的稀粥热起来给你爷爷吃,和服侍你爷爷把脏衣服换掉?” 那小童见说,“呀!”一声,直跑回厨房。 王紫霜趁机问起老人姓名家世,才知道老人姓许名飞鹏,本是书香之后,原籍大名府,避元祸迁居到大雪山紫石坪已历五世,因为历代单传,到了老人这一代才兼习武艺,才生下四个儿子,各讨一房媳妇,所以也有二十余丁口,不料此地距离赤身魔教总坛太近,而且老人几个儿孙又都有几分力气,竟被大雪山分堂知道,立刻派人前来强征入教。 几个月前,魔教大雪山分堂辖下的金汤支堂堂主阴思恭忽然派入持了自己的名帖到来,强要老人的儿子和媳妇往金汤支堂供役,老人当然不肯接受,当下吧话说僵,那派来的人也就悻悻而去。 许飞鹏固然知道赤身魔党既然看上自己这一家,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手,本想迁地为良,但二十几口人扶老携幼,行动不便,只得想出一个计策,准备待魔党再来的时候,以个别较技的方法决一胜负,能胜固好,不能胜再叫几个儿子去应应卯。 到了第四天,金汤支堂副堂主雪里螭螭薄梦一亲率了十多名魔党到来,许飞鹏还算机警,先请这群魔进屋献茶,前后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薄梦一却说他自己不须动手,只要许飞鹏能胜他手下任何一名,就准许家安居乐业,互不侵犯,如果许飞鹏输了,那么,不但四对儿媳要随往支堂,而且十二岁以上的丁口,也要听支堂的差遣。 许飞鹏当时也不加考虑,认为自己的艺业虽然不行,但自己一口腰刀,也已练有三四十年以上功力,山里面的黑狼恁般狡猾,还不放在自己心上,难道连一个魔党也打不过?再则比试的时候,还任由自己上前挑选一人,难道还不挑一个功力较差的来做对手?所以立即没口答应,并且在魔党里面挑出一名瘦小的汉子来过招。 那知那瘦小的汉子,名叫丁奉时,功力确是不高,而轻巧却是卓越,还没有打到十招,许飞鹏一个疏神,就被他施展擒拿法抢去腰刀。这么一来,许飞鹏自知如要再叫儿子上前,也是白送性命,反不如纳降服输,暂时苟存下来,待有正派人士扫荡魔窟的时候,一家人也得再见天日。因此、只好遵守诺言,让儿子媳妇随同魔党回去,只留下这十二岁孙儿许武陪着自己。 本来事已至此,应该是乐天安命,告一段落,无奈许飞鹏眼看融融乐乐一家人,转眼之间,冰消云散,待送得子媳出门,回头一看,不禁悲自心涌,郁抑在胸,没有几天就一病缠绵。 王紫霜听许飞鹏说出这一段往事,心里已经明白几分,忽又想起他已病了数月,为何不找个医生诊治,不禁问道:“老这这病,本属易治,当初为什么不找良医诊治,难道本地竟没有个好医生么?” 许飞鹏怆然道:“不瞒王仙姑说,此地的良医怎样没有?只是寒舍遭遇魔劫之后,四壁悬罄,一切皆空,家贫地僻,有谁愿意来此荒山为老朽诊治?再则、不诊治还能够强捱几天,万一诊治来是个绝症,一时又无钱医治,岂不是连仅余一分求生的念头也消损净尽?所以只好捱得一天算一天,明知道讳疾忌医不是良策,但除了讳疾忌医之外,更是一筹莫展,眼看武儿累出了大病老朽也说不出一句话使他安慰,要不是仙姑经过这里,老朽爷孙两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 王紫霜想不到这老人讳疾忌医,竟是为了保持求生意思,一幕祖孙破家扶病图像电光一闪,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也不禁妙目孕泪,莹莹欲滴。 忽然,后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武的身影刚一进门,就喊道:“爷爷!烯粥已经热了,幸亏这几天天气寒冷,粥还没有馊,爷爷和仙姑先吃一点暖暖身子,武儿再去煮来!”一路喊着来到榻前,把两个陶碗放在榻前,另外放下一小碟腌酸的青菜,就要往锅里掏粥。 王紫霜一看那粥,原来是青稞掺合小稻米煮成,连带那腌菜都是黑黝黝地,尤其是那碟腌菜更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中人欲呕,如果不是饿了三天五夜,那能吃得下去?忙道:“你陪你爷爷吃罢!” 许飞鹏愕然道:“王仙姑!你能断人间烟火了?” 王紫霜不禁笑起来道:“我那是断烟火?而是要赶办一桩事情,附近的小镇在何处,请老伯指点一个方向,我去去就来!” 许飞鹏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要办,只得把方向说了。王紫霜走出门前,一声:“回头再见!”双脚一跺,人已拔空而起,许武随后送出门来,只见白影一闪,人已失踪,更是疑神疑鬼念佛不已。 许飞鹏凄然笑道:“武儿!你也饿了,快点过来吃罢,真难为你那小小的年纪……”本待着实夸奖两句,无奈说到这里,心里反觉凄凉,喉里一哽咽,更加说不下去。 许武见爷爷眼泪盈盈,自己心里也是一惨,哭起来道:“爷爷别说了,武儿自当侍奉爷爷!” 许飞鹏正在饮泣,见许武一哭,忙又止泪道:“爷爷不哭了,乖儿也别哭了,我们快吃了收拾收拾,洗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王仙姑还要回来呢!” 爷儿两人互相慰藉,匆匆喝下几碗稀粥,沐浴更衣,精神也焕发得多,不需多时,已经把楼上楼下打扫干净。 许飞鹏凭栏远眺,眼看山形依旧,人事已非,真个不胜今昔之感,忽然看到远处白影一闪而逝,正疑自己眼花,身旁的许武已叫起来道:“那是王仙姑!”许飞鹏愕然道:“当真?” 许武又叫道:“王仙姑又跑过来了!” 许飞鹏果真又见白影一闪,不由得暗暗佩服小孙儿的眼力锐敏过人,忙问道:“你看清仙姑做什么不?” 许武摇摇头道:“看不清楚……”忽见一颗白点渐来渐大,忙改口道:“仙姑回来了,她两手都拿有一个很大的东西!”,其实这回许飞鹏自己也看到了,眨眨眼,王紫霜已来到近前,还相隔十余丈,只见她身躯微微一躬,身形已激射上楼,吃吃笑道:“这只瘟鹿倒也够刁的,害我追了许久,现在它的血还未冷去,你们两人先喝几口,补补弱了的身子!” 许飞鹏在王紫霜说话的时候,已看到她一边手携着一头死鹿,一边手携有一个大布包,此时见说生饮鹿血,心知这鹿一僵,就没有血流出,忙逊谢几句,立即吩咐许武取刀拿碗。 王紫霜笑说一句:“那要这么麻烦?”寒光一闪,短剑出鞘,朝鹿角根下剌进去,又道:“老丈见我找剑的时候,立即把嘴凑上去吮吸,别让鹿血元茸走失了!” 老人许飞鹏喏喏连声,王紫霜把剑一拔,一缕血箭随剑射出,许飞鹏连忙把嘴凑上,幸是事先有备,竟然涓滴不漏。王紫霜依法炮制,叫许武把另一只鹿角的血吮吸了,才掷鹿笑道:“本来我可以用丹药助你们两人恢复元气,无奈那些丹药是师门至宝,此次下山,所带不多,恐怕前途还有用处,所以没有再给老丈服用,不料我往小墟买米买衣服回来,却见这鹿独自逡巡,我当时还想捉个活的,那知它刮刁滑的很,见人就往密林里攒,我恐怕那些-棘勾破我的衣,只得在顶上叱它出来,不道一下子出手过重,竟把它打死了,现在老丈服用鹿血过后,身体上可觉得好一点么?” 许飞鹏静静地听她说出捕鹿经过,才知道她在半个时辰来往二十余里的小墟,并且为自己祖孙两人身体复原的一事,擒来这只鹿,真感激到不可名状,这时听她问起,忙躬身道: “仙姑在上,小老儿已经好得多了!” 王紫霜笑道:“我不是仙姑,而且名字都告诉你了,还是仙姑长,仙姑短,多么难听!”顺手把携来的大布包递给许武道:“这是你爷儿的衣服和被盖,快拿去收藏好了!” 许飞鹏忙又称谢不已,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忙问道:“刚才听女侠说起由山上下来,敬问女侠可是红花婆婆门……”突又觉得自己猜想的不对,急忙把话咽住,又摇摇头道:“女侠必定不是!” 但是,王紫霜已转出老人话里有话,忙道:“老丈说的红花婆婆是谁?我并不认得她,请再说下去!” 许飞鹏先前认为王紫霜必是红花婆婆门下,后来又自觉不对,已是脸红,此时被王紫霜追问下来,更是钠讷不便出口,当不住一再追问,只得吞吞吐吐地说一个大概,一面留意王紫霜听话的神情,最后还道:“因为红花婆婆所居的丹达山距离这里并不太远,而且她门下女弟子又多,也不和赤身魔教同流合污,所以才疑心女侠也是她的门下,这是老朽的错!” 说毕又深施一礼。 王紫霜起初听说红花婆婆的行径时,确也羞不自胜,待老人施体时,反而笑道:“这倒没有什么,她是她,我是我,风马牛不相及,那能混淆?我们先吃饱鹿肉,再寻魔教金汤支堂的晦气,把府上各人救离魔窟如何?” 许飞鹏闻言大吃一惊,连呼:“使不得!” 王紫霜愕然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老丈甘愿让你的子媳和孙儿,永居魔窟,随同毁灭?” 许飞鹏长叹一声,眼角噙着莹莹的泪珠道:“女侠有所不知,父子夫妇骨肉天性,谁不愿意团聚在一起?谁愿意永远分离?谁甘心让骨肉永沦魔窟?但是,要想救他们出来确也太难……” 王紫霜奇道:“有什么难的?凭着我一枝宝剑,不把它这小小的金汤支堂杀个落花流水才怪哩!”说时星目含威,神光四射,大有尽扫妖氛的气概。 许飞鹏见她说得豪气凌云,心里大为感激道:“女侠误会老朽的意思了,老朽并非不知女侠的艺业足以毁灭魔教的支堂,甚至于分堂总坛也找不到像女侠这样的好手来……” 许武本来听得出神,这时却打岔过来道:“爷爷说的是,刚才我还看到仙姑会飞,但上次魔教来的人没一个会飞,光是会跳,就是跳也没跳多高,就掉下来了!” 王紫霜见这小童说得天真,不禁“噗哧”一笑。 许飞鹏也被小孙儿引得笑意盎然,轻斥一句:“你连跳也不会哩!”接着又朝着王紫霜道:“虽然魔教里找不到像女侠这样的好手,但是魔党太多,分怖密迩,外来人无法辨别谁是谁不是,再则毁去它一个处分堂支堂,也没有多大用处,惟有连它冈底斯山的老巢毁去,才可以发生效果……”略一停,又看主紫霜一眼,接着道:“要想毁它的老巢,除非来一个武林大联合之外,谁都没有这个力量!” 王紫霜由老人的话中,再记起下山时白衣姑对她说,赤身魔教虽属可恶,但不可轻视,必须待和于志敏会合,绿虹白霓双剑合璧,再利用各武林正派进攻的机会,才能够一举成功的话,不禁微微点头,并且希望越早遇上于志敏越好。 许飞鹏见王紫霜默默地点头,心知她已同意自己这句话,又喟然道:“至于老朽的子媳,并不是不想托女侠把他们救出来,但是,救出虽易,安居却难,魔教中对于叛教的人势必追踪到底,任凭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他搜出,到那时,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不如让他们暂时寄居魔窟,吃口苦命饭,半饥半饱捱一天算一天,还比较合适……” 王紫霜想不到初次下山,就遇上这惨绝人寰的事,明知魔窟不能居,却有人在无可奈何中,在魔窟里痛苦地捱过日子,这种“饮鸩止渴”的心情,看来比直截了当的自杀还要痛苦几万倍,心里一酸,又几乎掉下泪来,忙道:“难道老丈在远处竟没有亲友可供投奔么?” 许飞鹏怆然道:“过去的亲友,那说没有?只是老朽先世搬来这里已是五代,上几代的祖先长辈,物故已久,由家谱上未尝不可查出,那知道他们的情形怎样?远的暂且不说,就说这几个儿媳,也各有亲人在近处,自从老朽一家遭此横祸之后,他们也不敢再上门来,甚至于眼见武儿鹑衣垢面,也装个不认识,这也难怪他们,因为魔党猜忌本深,一见有人-济,那-济的人也就变成他第一个敌人!” 王紫霜听完老人这些话,真是怒愤填膺,喝一声:“看你横行到几时!”重重地跺一跺脚,却把楼板跺成一个脚印,直透到下面,才惊觉自己失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力气太大了,踩坏了老丈的楼板!” 许飞鹏原已知道王紫霜的轻功出神入化,却不道她的硬功也登峰造极,虽被她吓了一跳,但也笑道:“这倒没有什么,女侠这一手,正好永留下来做个纪念哩!” 王紫霜笑了一笑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还有什么值得纪念?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我们把鹿宰了,大吃它一顿,今夜就暂借老丈的竹楼往上一夜,明天要往湖广走走,还得请老丈指个方向哩!” 许武听说要宰鹿,首先就叫起好来,一老两小同时动手起来,王紫霜那枝白霓短剑大才小用,不消片刻,已将一头几十斤重的大鹿分成数不清的小块,及至生起火来,待把鹿肉下锅,许武却“哎呀!”一声,急得尽是搓手。 许飞鹏微微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许武一脸着急的样子,瞟了厨房外面的王紫霜一眼,悄悄道:“爷!我跟你说,我们没有多少盐了!” 许飞鹏愕了一愕还没有说话,却听到王紫霜在外面笑道:“什么都在那布包里,你自己找去!” 许武本想低声和爷爷商量,不料反被人家听了去,自己小脸也就红得发热,没奈何应了一声,急步跑往楼下,解开布包,果然里面油、盐、酱、醋,样样俱全,另外还有几套新衣,和两床被盖,喜得他欢呼几声,含着感激的眼泪,把应用的油盐酱醋,抱着跑回厨房里,又转回去搬来一袋子米和一小坛酒。 许飞鹏看看孙儿搬出那么多东西,不禁又老泪纵横,哑声道:“老朽生受女侠的了!” 立刻又要下拜。 王紫霜忙道:“老丈不必多礼!这倒不算什么,可恨墟上的人,见我这套装束,有东西也不肯卖,好容易才买到这一点点,临走时还得从他们的头上跃过,不然还无法走开哩!” 许飞鹏由那话意听来,心知她在小镇上必然是露了一手,忙道:“那墟上的人原不是这样,只缘魔教管辖下,一切都不得自由买卖,再看到女侠是外人,不知来历,更加不敢卖给女侠了!” 两人随意说了有关魔教的事情,和附近的人情风俗。王紫霜也趁这时候,问清了该走的路和附近墟镇的情形。没有多久,许武已经把鹿肉煮好,连同米饭一同搬了上来,各人说说笑笑,吃个酒尽肉饱,才各自安歇。 这一夜,王紫霜独自一人睡在竹楼的上层,星光映着雪光由竹隙射进,寒风也从墙穴里吹来,旅馆孤灯,最易引人遐思,她翻来覆去,不但是睡不着,而且前尘往事,一幕接一幕飞掠过眼前。 她从离家之时想起,接着就是家人分散,自己学艺师门,和鹫猿雪人追逐,师公到来授艺,一直到这次奉命下山荡魔行道,访旧寻亲。当地想到那未曾见面的师弟于志敏的时候,她由师公师傅口中描述的形状在胸里耽搁最久,时而耽心自己所描的轮廓,不知是抑不是? 时而耽心将来和人并肩行道,不知合得来,合不来? 所谓“荒村无鼓柝,夜尽不知更。”王紫霜抚枕长思,倾刻之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展现了多少悲容笑靥。忽然,一阵强风吹过,把一大竹编成的楼顶吹得格格怪响。 王紫霜心里一动,暗忖:“这间竹楼几乎四面透风,他们一家人如何睡得;敢情是因为魔党骚扰过后,祖孙两人住不了那么多,日久失修,才落得这破败的样子……”一想到魔党,再忆起昼间老人的话,不禁恨得牙痒痒地,心想一个小小的金汤支堂,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反正路已问明白,倒不如连夜赶往金汤,把魔党的支堂破了,替这地方除了大害,还省得明早要走,老人又要送行。 小姑娘初出茅芦,并没有什么惧忌,想到就做。当下悄悄起来,把自己应用的东西,带在身上,把带来的东西,打成原来那小包袱,背在身上。再跑往厨里取了一段木炭,在楼上留下几个字叫老人小心保重。上用宝剑切碎了几两金子留在床上。这些工作做完了,轻轻一跃,已登上楼旁一株大树,略一审视,就展开身法,朝西北方奔去,真个是轻如飞絮,翩若惊鸿,眨眨眼已去老远。 由紫石坪到金汤,不过是百多里远近,以王紫霜这种超凡的轻功,只需半个更次,就可以到达。她是着走着,已见远处有灯火闪烁,料想距离金汤不远,忽然一阵清香扑鼻,沁入心脾。 王紫霜停步一看,原来左侧有一座梅林,盛开着红的,白的花朵,在星月之下,相映成趣。 这是多年来王紫霜没有见到的景致了,回忆小时和姐姐哥哥在星月下踏雪寻梅,偶然折得一两枝插在瓶里,已是清香满室,这时见偌多的梅花,那肯轻易放过;只见她轻身一跃,进了花林,顺手折了一枝茂枝,又朝灯光的所在奔去。这一回,她边走边嗅,敢情心里快活已极。 约莫又走四五里,忽听侧方百十丈远处有人大喝一声:“朋友!留步!”王紫霜心里一震,脚尖一点树梢,身形已激射出二三十丈远暗忖:“这厮眼力好生厉害。”那知朝那边一看,却见十几条身形分成两拨,正朝发话处走去,这才知道暗中发话的人并不是发现自己,不由得也暗自好笑起来。立刻把自己的身形藏好,旁观那边的动静。 王紫霜刚藏好身形,就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烦下面的朋友传报,说是水火沟舵主搏天雕杨人方率舵下弟兄拜山来了!”接着又听有人道:“容待传报!”一溜红绿相间的火箭,由林里升入半空。 这边的火箭发出不久,灯光闪烁那边,也升起一道红色的火箭,立即听到有人道:“拜山的朋友跟我来罢!”十几条身影缓缓地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王紫霜对于江湖上的称谓,虽是不懂,但由那些人的口气听来,也知道双方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需要当面解决,暗道:“这倒是好啊!我还找不到路,倒要谢谢你们哩!”立即蹑手蹑脚,远远地跟着。 才走不到两三里,十几座大房子中骤然灯火通明,照得那块宽广十余丈的广场如同白昼广场那一头已有二十多个高矮不齐的汉子,列阵以待。前面一人看到拜山的人已到达,立即越众而出,拱拱手道:“杨舵主真是信人,星夜前来,倒出兄弟意料之外,请先进里面待茶!” 王紫霜看得暗“呸”一声道:“原来两边竟是朋友,有啥看头?”那知心念未己,拜山这边一名汉子一个腾步,跃进广场中央,也拱一拱手道:“阴堂主请了!我杨某和舵下兄弟的来意,就是不说,谅你阴堂主也会明白,敝舵与贵堂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三天前,敝舵不明不白走失了五位弟兄,几经查问,才知道是贵堂把他们留了下来。照江湖上道义来说,贵堂已将人留下,纵然不把人解送敝舵处置,也应当把事实经过通知敝舵,求个合理解决才是,那知敝舵一连等了三天,贵堂不但不放人,而且一声不响,我杨某今夜到来,就是要请问阴堂主对于这件事到底想如何解决?”说毕,回目四顾,等待答覆。 当杨人芳越说越激昂的时候,王紫霜看看魔教那边除了出来答话的阴堂主阴思恭外,其余魔党含有怒意,暗道:“这才好啊!这回有好戏看了!”只见阴思恭接下杨人芳的话尾,冷笑一声道:“不错!水火沟那五名小子确是我阴某叫留下了,谁叫他不开眼,胡闯乱闯,过了地界?” 阴思恭这话一出,水火沟的来人全都骤然色变,在灯光下个个凶睛毕露,似乎就要出手。 杨人芳敢情尚有顾虑,脸色微微一变,立又恢复正常,冷冷道:“阴堂主这意思,是阴堂主自己的呢,还是贵教的惯例呢?贵堂和敝舵多年来互不侵犯,别因些小事件,把亲家变成冤家……” 一语未毕,阴思恭身后一名中年的虬髯矮子已一跃而出,站在阴思恭的身旁喝道:“胡说!难道我赤身神教还怕你不成?” 杨人芳动也不动,微笑道:“这位兄弟高姓?谁不知贵教手下,布遍川藏,但是,像老兄这种逞强欺人,难道就能够使宇内武林心服么?” 虬髯矮子被杨人芳说得脸红过耳,大喝一声道:“姓杨的休得用话损人,能够胜得我一对金槊,就放你的人回去!” 杨人芳一声长笑,接着道:“我以为阁下是谁?原来是雪里蛟螭……”又望旁边的阴思恭一眼道:“阴堂主!你这位姓薄的说话可算数么?” 原来那虬髯的矮子正是金汤支堂副堂主薄梦一,此时见杨人芳语含讥诮,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反而找阴思恭问讯,不由得气往上冲,自恃他是分堂直接派下的人,也不待正堂主阴思恭答话,就抢着道:“你敢欺我?”一个箭步上前,双掌一推,扑击杨人芳的胸腹。 杨人芳见他来势汹汹,急忙一步跃开。 阴思恭敢情因为薄梦一喧宾夺主,而有点怒意,也就一跃上前,扬声喝道:“薄兄弟不可如此!” 薄梦一见堂主亲自出面,倒也不过份跋扈,进了一招,立即停下身形,气愤愤道:“不教训这姓杨的,谅他也不知道厉害!” 因为薄梦一说话的声音很大,全场都听得真切,水火沟这边的来人,听他说话轻视,全都激怒了,一条身影疾如奔马般跃到簿梦一的面前,喝一声“你教训谁?”一招“卧虎扬尘”朝他面门打去。 薄梦一料不到竟有人比他还要不讲理,此时声到掌到,急切间无法应战,只得倒跃丈余,堪堪避过。 那人见一招无功,突然身形一转,一招“横行扑兔”朝站在旁边正堂主阴思恭的身上就打。 本来那人这一招“横行扑兔”又疾又狠,而且双方距离又近,照说阴思恭万难避免。那知阴思恭的艺业也非凡响,一闻身侧掌风袭来,略一偏身子,一个“金丝缠腕”已反扣那人的右腕,再往后一带,竟把来人摔一个踉跄。 就在这一瞬间,杨人芳扬声喝道:“英兄弟不可无理,各位兄弟也不要乱了章法!”然后朝阴思恭拱一拱手道:“杨某固知今夜必无善休,但是敝舵来人统共只有十五位,贵堂却有二十余人,还请阴堂主划出道来,敝驼这边要是败了,自然无话可说,听从贵教指使,万一幸胜,倘望堂主把我们的人释放,杨某就拜领盛情了!”这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不亢不卑。 阴思恭仰天大笑道:“好,好!我一发成全你们,要讲以一对一,谅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既然有十五人,我也就找十五人和你们对招好了,总之以一场为限,谁死伤得少,就算谁胜好了!” 杨人芳明知自己的功力,还不及阴思恭深厚,可是人有脸,树有皮,见他当众说不是他的对手,心里也已怒极,待他吧话说完,也就冷笑一声道:“杨某是舍命陪君子,倒要见识见识阴堂主几招绝学!” 阴思恭又是一阵桀桀怪笑,笑声难听之极。薄梦一又跃到杨人芳的面前,喝道:“我金汤支堂那一位不比你强,凭你也配和阴堂主过招?”双槊往杨人芳面门一幌,又喝一声: “亮兵器罢!” 杨人芳这回可被他激得无名火冲起三丈,仍然强按怒火道:“杨某诚意拜山,照例不带兵刀!” 薄梦一微微一愕,浓眉往上一耸道…“好!就是空掌也要把你擒下!”双槊往肩后一挂,说声:“来罢!” 阴思恭趁着薄梦两人应答的时候,已迳回自己阵上,挑了十四名,鱼贯出场,分立在薄梦一两旁。 杨人芳见对方俱已准备完成,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回头说一句:“兄弟们守着武林道义!”见薄梦一仍然蓄势未发,心知他要等候自己先发招,略一拱手,说声:“有僭!”身形一坐,一招“碧海扬波”打往丹田。 薄梦一人虽暴戾,武艺却是不弱,还没等杨人芳掌风打到,略一偏身形,已避开来势,顺手一招“博浪淘金”只听“咯”一声,两人下臂已自碰上。 双方这一接触,功力已分高低,薄梦一不过感到手骨微微一震,杨人芳却是骨痛欲折,忙一步跃开。 薄梦一一招得势,追上来问一声:“如何?” 这一句在杨人芳听来,真比杀他还要难受,大吼一声道:“且休得意!”舞动双掌,反扑上前。 薄梦一见他居然存心拚命,也不敢过份轻视,连环拆招,只闻“咯!咯!……”骨骼交击的声音。 在此时间,水火沟剩下的十四人,也和魔教的党徒捉对儿厮杀,只人影追逐,积雪飞扬,那些飞起的雪花雪块被场外的灯光火把一照,竟幻出五光十彩,恍如万点流萤满空飞舞,瑰丽无比。 王紫霜藏身在距广场十几丈远一株蜡梅树上,仗着衣白、雪白、花白,隐遁身形,看那人为的奇景,几乎要拍掌赞好。 但是、水火沟这边的人虽也存心拚命,无奈武势太劣,没有一顿饭的时光,已被魔党打得落花流水,连到身为舵主的杨人芳也被薄梦一打到难以发招,而魔党一方,不过只有少数几个受了轻伤。 阴思恭一声朗笑道:“杨舵主!你们已经失败了,还不投降,要想怎的?” 杨人芳怒道:“剩下一个还要打!” 薄梦一随声道:“我决不饶你!”乘着杨人芳说话分神,一招“黑虎偷心”朝对方心坎抓去。 杨人芳一招稍缓,瞥见对方五爪箕张已到胸前,惊得“哎呀!”一声,自分必死。那知错眼间,半空中一声娇叱,场内各人耳膜都像有芒针猛剌,隐隐作痛。接着又听到一声“滚!”只见白影一闪,薄梦一已像断线风筝直被抛出十几丈外,撞在庄墙上发出“蓬!” 一声巨响。 双方遇上这突然的意外,全都被吓呆了,定睛一看,原来场内已多出一名披着银白色披风的少女,由身形上看,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仪态万方,容光照人,美艳清纯,最奇的是;若无其事地捻着一枝盛开的红梅,还在嗅那梅花的清香,望着几对厮拚中的人,微展笑靥,任凭场里场外几十对眼睛,既不知这少女由何处飞来,也不知薄梦一如何跌出去。 原来王紫霜听阴、杨、两人对答,早知双方不但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还因为金汤支堂抓了水火沟的人,以致引起纷争。同时也看出两方都不是什么好路数,打算让他们厮拚个彼此不活,自己要毁灭赤身教这处支堂也省点力气,但是薄梦一一现身就盛气凌人,骑横凶狠,再加上杨人芳一再谦逊,更显得两方作为上不大调和,所以小姑娘改变了初衷,决定出手。 恰巧王紫霜心意一决,杨人芳已性命垂危,小姑娘毫不犹豫,一掠而下,人未到,掌先发,薄梦一不过是有兼人的武功,那能抵得住王紫霜神奇的绝学?而且小姑娘心急救人,初次出手又不知轻重,这一掌已用出七八成功力,竟把一个副堂主打出十几丈的墙上,撞得脑浆裂出。 守院门的两名魔党只听到墙上“蓬”声怪响,急赶过去一看,认出是副堂主曲做一团,死在当前,不由得惊呼一声:“副堂主死了!” 王紫霜反而愕然道:“死了?兔子都不那么容易死呀!” 守院门的这么一喊,把场内各人惊醒过来,阴思恭一纵而出,骂声:“好贱婢敢逞凶伤人?”一个“猛虎离山”迎着王紫霜面门就是一拳。 王紫霜身形一晃,已离开两步,吃吃笑道:“你想打我,那还早哩!”手中梅枝一拂,万缕劲风挟着清香直奔阴思恭身上。 阴思恭倒也识货,见小姑娘身形一晃就逝,身旁已有劲风袭来,急忙就地一滚,避开丈余,翻身跃起,就背上拔出一把薄刃钢刀,喝一声:“这是硬点子,兄弟们一起上!”一舞刀花,纵跃上前,群魔也各拔兵刃一拥上前。 王紫霜娇笑道:“一齐上来也好,省得姑娘费手脚!” 就在这一句话的时候,魔党已拥到近前,刀剑枪棍齐施,还分出一部份,迫近惊魂甫定水火沟的来人。 王紫霜一声娇笑道:“不给你吃点小苦,谅也不知道厉害!”把梅枝往地面一插,竟然空手上前,一抓一摔,鹤氅盘飞,那些魔党不是被她摔出数丈,就是被她那披风卷飞半空,被摔的,被跌的,个个头破血流,手断脚折,还有几个跌在自己人掉在地面的兵刃上送命。 转眼间,这群魔党被她摔伤了几十个,只剩下阴思恭和三几个快腿的魔党,拔步就跑。 王紫霜正想跟踪追进庄里,看看里面的情形,忽听身后还有兵刃撞击的声音,不由得回头一望,却见水火沟的人个个拔出兵刃,和几个残余魔党打做一团,气得她鼻里“哼”一声,咕噜一句:“不要脸,还说不带兵刃哩!” 就在她这一回头,脑后却闻“吱”一丝风声,王紫霜知是敌人暗器袭来,此时正气在头上,没处发泄,顺手一接,也不看是什么东西,立刻朝来路一摔,喝声:“还你!”话音未落,那边已“哎呀”一声,有人倒地。 王紫霜赶往一看,原来是阴思恭被一枝袖箭穿进他的心坎,心知必然是阴思恭趁着自己回头的时候,想捡个便宜,反被送命,不禁骂声:“该死!”追进庄门,却是寂静异常,恍如鬼城,一连走了几间房子,都找不到人影,料是魔党恐怕被杀,统统跑光松起来了。 这时,她想到一个耀武扬威的金汤支堂,竟是恁般不堪一击,心里只觉得一阵轻躲,猛又记起水火沟的舵主,暗藏兵刃还要骗人,不由得又有点气,嘟噜一声:“我不管啦!”轻轻一跃上了院墙,又看到水火沟的人正在杀害那些受伤的魔党,忙大喝一声:“给我住手!”立刻飞掠下去。水火沟的人愤恨赤身魔党骄横已非一日,这时正杀得快意,忽闻一声娇叱,急忙停手,一条白影已随声飘落。 杨人芳认出正是救自已的性命,使自己转败为胜的少女,忙上前一揖道:“恩人在上,这些都是该杀的凶徒!” 王紫霜“哼”一声道:“你们也不是好人,带了兵刃,谎说不带,现在还要杀这些残废的人,你看他们手断脚折已是多么可怜,难道杀这毫无抵抗的人也算做英雄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你的同伴,刚才我进庄里一看,鬼都没有一个,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找找看?” 杨人芳被小姑娘骂得又羞又愧,半晌不敢做声。 王紫霜见偌大一个人,被自己骂得又诚惶诚恐,其余同党也悚然低头,不禁“噗哧”笑道:“趁着我在这里,快去找你的同伴罢,省得我一走开,你们遇上赤身党徒,就轮到你们该死!” 杨人芳心里一惊,连说几个“是”字,带了手下进入庄里,一直寻到马厩,才找到五位同伴被捆得四蹄倒悬,人已晕了过去,急忙把他们解救下来,经了不少时候,才缓缓苏醒,看到是舵主亲来,急忙拜倒。 杨人芳叹一口气道:“罢了!我自救的能力还不够,那能够救你们,外面有一位女侠,我们一齐去拜谢便了!”那知颠颠蹶蹶出到广场,那还有女侠的影子?连到原插在地上的梅花,也不知去向,杨人芳大惊道:“女侠已经离开,我们得快一点走,省得再遇上魔党!” 这伙人扶着负伤的同伴,急急忙忙走了一程,刚一出了金汤支堂地界,其中一人就叹一声道:“今夜要不是女侠及时赶到,我们这些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奇怪她人那么小,武功却那么高………” 另一人道:“她敢情就是芙蓉女侠?”又一个口音道:“我敢包管她不是芙蓉女侠,据说芙蓉女侠已是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有这么小?” 原先发话那人道:“果然不是芙蓉女侠,你看这小女侠来的时候,手上还拿有一枝盛开的红梅,临走的时候,还重把它带走,敢情她是梅花女侠吧?” 后来发话那人道:“怪不得你姓胡,原来竟是满口胡诌,我萧二麻子走遍了江湖,还没有听谁说过梅花女侠的名号,就是你会诌得出来!” 那姓胡的笑道:“萧二麻子也不害羞,你连下江都没到过,还说走遍江湖哩,说起绰号,本来就是别人给起的,难道是自己封的?要不相信,请你问问我们舵主大哥,看到底是抑不是?” 杨人芳受了这一次挫败,虽幸得王紫霜协助,在生死关头,转败为胜,终觉得愧对舵下兄弟,所以默默无言地压在后面,这时听胡霖竟用自己来做挡箭牌,不由得笑道:“你们抬你们的杠子,怎么又扯我来?梅花虽然超绝凡尘,女侠当然消受得起,但是,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再则那女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容得你胡诌一通,给她听到了不恼才怪!” 那知话声未毕,树帽上一声娇笑,越去越远。 杨人芳不禁愕然,忙呼:“女侠留步!”声过寂然,只有宿鸟惊飞,煽得雪花洒落,知道人已远去,不由得埋怨道:“你们什么不好说,偏偏说到女侠身上,谁知道她竟是一路跟来,还好没说什么坏话,不然、我们就是死路!” 说话那几人被埋怨得不敢做声,惟有被俘去那五人不明底细,忙追问起来。各人只得七嘴八舌地说上一遍,顺着大道走回水火沟。 再说王紫霜原是恐怕杨人芳进庄之后,还要放火毁庄,所以暗中跟随进去,及至看到人家在马厩里把人救出,自己反而感到一种无名的惭愧,急忙回到广场,拔起插在地上的梅花,一连几纵,隐身在水火沟的来路近处,一面是暗中保护杨人芳诸人撤出,一面还打算偷听水火沟到底是什么所在,那知听来听去,人家说的全是关于自己的话,听了又开心又烦恼,只得现身示警,趁着晨光微曦,直朝东去,沿途又锄诛几处奸恶,“梅花女侠”这个盛名,也就由水火沟传出,一而二,二而三,不出几个月的时光,已传遍了江湖。 但是、她对于女侠不女侠并不在意,想起湖广一带是富庶的地方,并且听得师傅说过于志敏不久也要出山行道,湖广一带正是南北交通要冲,也许可以遇上,同时暗示她和于志敏将来功成身退,共隐名山,所以她就暂时流连在湖广首善之区,果然冤家聚首,宿愿已偿。 这时被于志敏拥在怀中,吟着杜牧“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诗句,还要说“这时的亲热缠绵,正是他年的甜美回忆………”本来人共患难之中,最易增进情感,于志敏虽然短短几句,但情深义重,荡气回肠,王紫霜情不自禁地伏在个郎怀里,感激得流下两行热泪。 于志敏见自已把话说了半天,她尽不肯答话,心里又惊又急,轻轻扳过她的肩头,却见她一双妙目孕着泪珠,自己的胸前也湿了一大块,更是焦急无状道:“霜姐!你别恼,敏弟不敢再说了!” 王紫霜见他急成那样子,不由得“噗”一笑道:“谁恼你啦?”又一蹶嘴道:“一会儿喊妹妹,一会儿喊姐姐,将来还不知道要喊出个什么………”心里一羞,粉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又把头埋进于志敏的怀里。 于志敏拥着自己心上最爱的人,却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不禁呆了半晌,才俯下头去,轻轻亲她的脸颊。 此时的王紫霜,身若柔绵,娇慵无力,一任于志敏恣意温存、抚慰。 良久、良久,王紫霜忽然星眸半展,柔声喊一声:“敏哥!………”于志敏妙目含情,俯首凝视,把她的身子更搂紧一点,轻呼一声:“霜妹………”自觉心如鹿撞,卜卜跳个不停,竟说不下去。王紫霜流波送媚道:“说呀!”于志敏摇一摇头,又给她一个热吻。 王紫霜待他吻得粉颊发热,才吁一口气道:“敏哥!你待我这么好,但………我终觉不是一个好预兆……”望着于志敏惶惑的眼光,又道:“我这时总觉得你好像不仅是我的………”猛然把头往于志敏怀里一攒,同时“唔”了一声。 于志敏诧道:“我不是你的,难道是谁的?” 王紫霜仰脸看他那坚定的脸色,心里更是十分感动,幽幽道:“还有多着哩!蝉姐姐就是一个,还有姓闵的丫头………” 于志敏忙打断她的话头道:“蝉姐是强哥哥的师姐,闵小玲对我虽然有一点恩惠,可是已被她自私的心遮盖了,我对她等于陌路,怎会找到我身上来?而且我俩经了婆婆作主,已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下山的时候,师父还说过,我们两人一在天之巅,一在海之涯,海天一色,地久天长,你还要耽心这个,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王紫霜道:“你的心我是知道,但你不找别人,别人偏要来找你,而且又有大援在后,不像我这样孤苦无依,你又怎样呢?” 于志敏叹一口气道:“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真遇上那种事,我俩难道不能………”一语未毕,忽有一银铃似的笑声道:“你看这人在冰天雪地里调情,竟然不怕得伤寒夹色的绝症!” 两人骤然一惊,同时跃起,回眸一看,两位妙龄少女,衣袂飘飘,站在十丈开外——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十九回 妙语竟伤情 惟愁永别 夺门强治病 且喜扬名 上回说到于志敏偕王紫霜两人,在荒山雪地,情话绵绵中,忽闻有人嘲笑,急跃起一看,原来乃两位妙龄少女,衣袂飘飘,站在身侧十丈开外,于志敏见来的竟是少女,自己虽然感到脸上发热,还不便说什么,王紫霜正沉缅在心上人的怀里,尽情享受温存的滋味,骤被外人惊醒,真个又羞又恼,霎时粉脸飞红,秀自含怒,纤腰一挺,已飞跃到二女面前骂道:“那来的野丫头…………”及至看到二女春山微蹙,妙目含情,风吹得破的脸庞儿,宜嗔宜喜,似惊似怯,真个是“我见犹怜岂独卿”,又不忍再骂下去,只微含怒意道:“我们说话,干你甚事?” 于志敏见王紫霜飞身上前,深恐她多生枝节,再看瑾姑已不知去向,心里着急,也就跟了上去,那知到达近前,眼睛骤然一亮,只见面前二女美艳异常,清一色打扮,并肩站在雪地上,真个是飘飘欲仙。于志敏虽是一瞥间,已看出二女肩后露有一点点儿剑柄,再一端详,已知道二女的武艺比起蝉儿,瑾姑几人全高几分,一听王紫霜开口就骂“野丫头”,心里暗唤一声:“糟了!” 那知王紫霜忽然改变了口气,这倒出乎于志敏意料之外,一双朗星似的秀目,忍不住朝这个溜溜,朝那边望望,似乎有点明白地,微笑着点头。 就在这时候,对面两名少女四只眼珠也溜着过来,霎时六目交投,二女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王紫霜话已说出,却听不到对方回答,心里也有点诧异,侧脸一看,却见于志敏目光灼灼,凝视二女那边,不由得鼻里“哼”了一声,嗔道:“你到底发什么疯?敢情真个痴了!” 于志敏忙陪笑道:“走罢,管这闲事怎的?” 二女耳听王紫霜朝于志敏发威,又抬起头来,朝于志敏嫣然一笑,更显得温婉娇丽,百媚丛生,左边较高一个低声道:“何止是痴了?要是看到玲师妹,还要入魔了哩!”较矮那一个,不禁“噗哧”一笑。 这几句话,虽然声音很低,但于、王两人的耳力何等敏锐?自从二女一开口,他两已一字一句听进耳里,于志敏不禁望着王紫霜苦笑一声。王紫霜把脸一别开,朝二女骂道:“你们说什么,当我不知道不成?” 较高那少女也反唇相讥道:“也不知在那里弄来一个汉子,说起话来就咄咄迫人,诚怕人家会把他吃了似的,你放心罢!我们还不致于像你这些赤身魔女门下,个个都是馋鬼,连到调情也不找个地方…………” 那少女恃着自己武艺高强,越骂越起劲,可是,王紫霜却越听越有气,由口音上辨出正是先前嘲笑的人,听到这里更加忍耐不住,娇叱一声:“闭你那臭嘴!”立即人随声道,扬起纤掌就打。 双力相距不满一丈,王紫霜身法如风,那少女骤觉眼前一花,接着就是一暗,忙往侧里一闪,但粉脸上已捱了一掌,只痛得她半边粉脸发麻,眼泪夺眶而出,不禁老羞成怒,反手一绞,就想进招。 那知王紫霜左掌一扬,“啪!”一声,又打在她的右颊上,较矮那少女看势头不对,忙双臂交叉一封,挡住王紫霜的右边,同时叱道:“你这人怎么毫不讲理,一动手就打人?” 王紫霜被那少女这么一封,觉得她的劲力不小,但她自己把人家打了,气也消了,趁机退后数尺,叉手喝道:“谁叫她开口骂人?”接着又“哼”一声道:“讲打,你们两个齐上,姑娘也不怕你!” 较高那名少女,捱打那肯甘心,喝一声:“臭丫头,你敢动手!”肩膀微幌,欺身直上,双掌一吐,竟有一股烈风,扑了过来。 王紫霜喝一声:“四脚朝天!”身子往边一闪,一推右掌,一股罡气推出,看去无形,出手却重,那少女劈空掌力本非小可,但被这股罡气一迫,已经散过一边,王紫霜顺势一拨,那少女骤感一股气流像飓风般往她上躯压来,果然站立不稳,跌个四脚朝天,滚在雪地。 这一手把旁立那较矮的少女也吓呆了,那被跌的少女爬起来后,也怔在当地,不发一言。王紫霜笑笑道:“怎么啦?还要不要打?”那少女被她这样一说,竟然犯起凶性,霍地拔出背上的宝剑,怒喝一声:“姑娘和你拚了!”纵步上前,刷,刷,刷,一连几剑。 王紫霜见她那枝剑,寒-四射,倒也不敢轻视,连闪几招,心里倏然一动,忽地一步横移丈余,喝道:“你可是和闵丫头一路的?”话一出口,那少女不禁一怔收剑道:“你也认得我闵师妹?” 于志敏也看出那少女的剑法,和闵小玲是同一路数,想起彼此无仇无怨,犯不着呕这闲气,此时一掠而前,到达王紫霜的身边:“霜妹,饶她们去罢!我们追上瑾姑要紧!” 王紫霜朝瑾姑的去向一看,只见雪花飞舞,人影毫无,忙说一声:“走!”理也不理捱打的少女,双脚一蹬,一缕白影已穿入飞雪中,笔直追踪下去,于志敏朝二女略一点首,身形一幌,也随后追去。 于、王两人奋步急追,也不知走了多远,看看日影中天,雪花已霁,仍然没有丁瑾姑的影子,却见一条被白雪封迷的山径,蜿蜒在自己的脚下。王紫霜不禁邹眉道:“这丫头走左还是走右,可恨雪掩脚印,看不出来?” 干志敏往两头各走几丈,略一审察,摇摇头道:“她竟然没有发现这条山径,而是照直走了!” 王紫霜道:“你怎么知道?” 于志敏道:“如果她发现这条山径,而且循山径走的话,不论如何也该在两头留下记号,可是现在却没有。” 王紫霜不信道:“万一留下的记号,被雪埋掩了呢?” 于志敏解释道:“以丁瑾姑这样美慧的姑娘,不会连这一点也想不出,刚才雪确下得很大,但是路旁还有不少小树没有被雪湮埋,她如果折枝指向,我们不会找它不到,现在既然树枝仍然是好好的,当然可说她不在路上走。” 王紫霜这回没得说了,只好傍在于志敏身边,踏雪行空,又走了一里,忽地问道:“敏哥!你说刚才那两个女孩子美不美?” 于志敏被她没头没脑一问,怔得不知所答。 王紫霜失笑道:“你说美不美嘛?我又不打你!” 于志敏这回听出话意,知道这位顽皮姑娘又要搬弄醋罐子了,微微一笑道:“她美不美,与我何干?” 王紫霜竟然停步撒赖道:“不!我要你说美不美?” 于志敏笑道:“那就是美不美罢!” 王紫霜愕了一愕,旋而会过意来,狠狠地拧他一把,叱道:“你说,你坏不坏?” 痛得于志敏“哟!”一声道:“坏!坏!” 王紫霜又叱道:“美不美?” 于志敏脱口道:“美!美!” 王紫霜“哼”一声,把手放开道:“我当你真敢不说哩!”说毕,又“噗哧”地笑了。 于志敏苦着脸道:“其实,她美不美,与我何干?却一定要人家说!”一只手尽搓被拧的地方。 王紫霜笑起来,先问一声:“痛么?”舒开玉笋,也帮他搓着,接着又道:“我看那两个女孩子,对你倒蛮有意思哪!”一双秀目又紧盯在他的脸上,敢情是要套出于志敏心里的话。 于志敏对于这位未婚妻的心里,那会不明白,笑一笑道:“管她哩!你难道忘记我们是画了脸的?” 王紫霜也失笑道:“要给她们看到你真面目,那怕不把你一口吃了!” 于志敏笑道:“我的肉是酸的,有什么好吃?” 王紫霜诧道:“怎知道你的肉是酸的?” 于志敏嘻嘻笑道:“我的肉要是不酸,你又那来那么多的酸话?”这话才说一半,立即拔步飞跑。 王紫霜一面追,一面笑着骂道:“看我这回可肯饶你!” 这“对情侣,竟把荒山当戏场,一走一追,替这荒山平添不少春色。走了一程,于志敏倏然停步道:“在这里!”王紫霜本来落后不远,于志敏一停,她已一掠而过,正待伸手去拧,被于志敏一呼,忙又缩手问道:“什么在这里了?” 于志敏朝一棵小树上指着道:“你看这个!” 王紫霜瞥眼看到那根横枝,已被拗折往另一力向,心里也就明白过来道:“瑾姑已朝那边走了!” 于志敏点点头道:“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正是一条大路哩!” 王紫霜俯首审视,果见脚下的积雪较平,两旁树木丛生,分明是一条官商大道的影子,忙道:“我们快一点走,瑾姑的脚程慢,我们一定可以追得上!” 于志敏失笑道:“我们追上她做什么?” 王紫霜“咦”了一声,脑子一转念,自己也不禁失笑。 转过了几个山坳,立即看到十几里外,有一处不少的房屋,虽然屋顶上已被积雪掩成一片银色,像一座一座大的雪堆,但仍可看出黑黝黝的墙壁,王紫霜喜道:“有了这个所在,我们不怕没有地方住宿了,瑾姑一定是住在里面!”一展身形,人已脱出十数丈。 于志敏忙叫起来道:“霜妹且等一等!” 王紫霜见他在后面忽喊,不由得停步回头,惶惑不解道:“怎么啦?你为什么还不跟上来?” 于志敏略为加急步法,趋到近前道:“霜妹!这里距那些房屋不过十多里,到底是一个市镇,还是赤身教的堂会所在,无从知道,我们这样飞跑过去,万一被魔教的暗桩看到,岂不起疑,反而害了瑾姑。王紫霜蹶着嘴道:“谁像你想得那么多?”说罢,又抿嘴一笑。 于志敏这时也知道她在故意撒娇,朝着她温和一笑道:“我们慢慢走罢,走到那边也该是投宿的时候了!” 王紫霜“唔”了一声,傍在他的身旁,缓步下山。 这是一个名叫“王坪子”的小镇,距白发溪也不过是八九十里,只因夜里走岔了路,所以八九十里的路程,不但走了大半夜,还要再走个大半天。这时进得镇来,已是日影衔山,夕阳西照。 这一带清静的山间小镇,居民本有晏起早眠的习惯,尤其是在这大雪飘飘的天气里,因为屋外朔风凛冽,侵肤如刀,一到夜间,更是虎啸狼嗥,惊心动魄,所以家家户户,老早就关门闭户,围炉取暖,任凭于王两人巡遍街头,也没有人出来招呼,惟有一行脚迹,虽已被雪花卷埋,仍然清晰可辨。 于志敏人本细心,一见那行脚印,就联想到可能是丁瑾姑所遗,循迹而寻,居然找到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的招牌上,仿佛有人用指甲画了两道交叉线,这正是和瑾姑约定的住宿暗号,当下敲门扬声寻宿,不多时间,门开处,一个戴着风帽的店伙,露出半个脸儿,敢情是看到这一对外乡打扮的少年男女,而有点惊愕。 但于志敏却不待他开口,已发话问道:“伙计!你这里还有空房间么?” 那店伙见是来投宿的,忙喏喏连声,开门请进,随手就把大门关上,店里面也有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子,过来招呼。 于志敏略一问讯,知道那老者姓吕,名家征,是这店里的管账,自己也捏个假名并把投宿的意思说上一遍。 吕老者闻言,先朝于、王两人身上打量一眼,捻着八字胡,点点头道:“空房倒还剩有一间,不过,隔壁却有一位病人住着,客官如不嫌弃,尽可以住下,至于房租方面,小店也无定例,由客官酌量情形,随意给多少便了。” 于志敏逊谢几句,才和王紫霜随那店伙直往后院,那知房门一被打开,那股霉气直冲出来。 王紫霜不自禁地“唔”了一声。 于志敏忙轻扯她的衣角。 但是,那店伙已经警觉,回头笑道:“这房间确是不适合姑娘住宿,但小店只剩这一间了,客官要是来得早一个时辰,还有一间清静的,现在已被另一位姑娘租下了,偏是这几天小镇来往的客人很多,别家客栈也都住得满满的,要不然,小的也还可以常客官去找!” 于志敏忙接口道:“不必找了,我们出门已不止一回,只要能蔽风雨,什么地方都可以住!” 店伙裂嘴笑道:“公子既然这样说,就请回前厅稍坐,待小的把房间打扫好了,再请进来罢!” 于志敏忙笑道:“不要紧!你尽管打扫,我们在这里站上一回,也不要紧!”朝王紫霜瞟了一眼,敢情要征求她的同意。 王紫霜自幼在雪山长大,雪山顶上,纤洁无尘,年来行走江湖,虽也遇上不少肮脏的地方,仍然受不了打扫房间时,那股乌烟瘴气,把于志敏轻轻一拉道:“我们往前厅坐坐再来!” 于志敏因为来时,没有把话想好,深恐在前厅聊天,被别人问起来历,无法答覆,此时被王紫霜一闹,不由得一阵犹豫,又因那伙计就站在身旁,不便施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加以解释。 幸而那店伙十分伶俐,听出王紫霜不愿站在外面,忙接口道:“这里也有小厅可坐,待小的带路好了!” 于、王两人都同时点一点头,跟在店伙后面,七弯八拐,到达那座小厅。 这里是另外一进房子,所说的小厅,就在房子的中间,也不过此起房间略为大一点。那伙计把门推开,厅内熊熊的火光,已映入各人的眼帘,于志敏眼力最尖,早见到炉边生有几个女人的身影,不禁愕然停步道:“伙计!这是内眷住的地方,我们方便进去么?” 店伙笑道:“不打紧,这里虽是老板内眷住的地方,但厅里任凭别人来坐,而且我们随风易俗,学这里苗人起居的习惯,对于男女也不十分忌讳,客官尽管随我进去,烤火喝茶就是!”说毕,又招呼两小进去。 至此,于志敏心中忽地一动,暗想,看这伙计说话倒斯文了一点,不知道店主又是什么人物?虽然他在心里起疑,脚下已经跟随王紫霜跨进门槛,一眼瞥见小厅的中央,安有一个炭火盆,另外一张神抬上,点燃着一盏油灯,坐在盆侧烤火的妇女,看到店伙带有人客进来,都同时站起身形,招呼来客,惟有上首一名老妇,仅微微领首说一声:“烤火!” 那店伙忙搬过两张矮凳,请二小坐下,并给他俩各倒一杯茶,才告退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于志敏和王紫霜此时也不客气,告了一声:“搔扰!”也就围炉取暖,和室里的人答讪着。 敢情“主人不问客人事”是这里的规矩,室内各人说的都是些天气,风雪的事,并没有问起于王两人的来历,惟有那老妇一双怒目,却在二小的身上溜个不停,另外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也在二小身上不断地打量,而且时时附耳低语。 她们这种举动,当然早就被二小看在眼里,而且还把她们说话的内容,听得十分真切,只因那少女和小童所说的只是评论他俩带有兵刃的事,再则,为了瑾姑作想,也不便炫露己能,反而假装听不到,由他们尽说下去。 过了一会,那店伙走了回来,于王两人向女眷打个招呼,随即出门,刚走未及几步,于王两人都清晰地听到那小孩在问道:“奶奶!你看那两人的武艺还行吧?”老婆低喝一声: “小声一点,省得被人家听了去!”二小心知他们在谈论自己,料无恶意,也不置理。 原来那间霉气薰天的房间,这时已被店伙收拾得窗明几净,焚上一炉好香,木床的前面也安置有一盆炭火,真个是“室暖如春”,王紫霜随后进房,闻到那上好藏香的香味,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好,可是,一眼瞥见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床棉被,又不禁芳心一跳,粉脸羞红。 于志敏吩咐店伙准备晚餐,待店伙走了,立即关起房门,望望王紫霜,又望望床上苦笑一声道:“敏妹!我今夜就睡在地上罢!” 王紫霜被他这么一说,脸儿更红了,薄嗔道:“谁不让你在床上睡?先说这话,可见你没安好心,要是睡得不老实,当心我把你推下火盆去……”又温婉一笑道:“把蛟肉放下歇一歇罢,今天你也够累了!” 于志敏深情地望她一眼,顺手把蛟肉放在几上,笑道:“还是妹妹提醒我,不然,我还忘记手上还有东西哩!” 王紫霜“噗”一声笑道:“你终日失魂落魄似的,那得不忘记?”瞟他一眼,迳自走往床边,卸下披风。 于志敏也把身上的包袱和“金霞剑”卸下,放在床头,坐在椅上暂歇,默默地盘算如何与瑾姑连络的方法。 王紫霜卸装甫毕;倏然柔声唤一声:“敏哥!” 于志敏不禁一惊,猛一抬头,见她水溶溶一双秀目在注视自己,因为猜不透姑娘心里想的是什么,也就柔和地还她一句:“霜妹!” 这一对爱侣,款款深情,竟四目交投,怔了半晌,王紫霜才开口问道:“看来瑾姑也住在店里,我们怎样能够找到她?” 于志敏被她一问,反而把适才未想通的事解决了,喜道:“过一会,我们装着往各处走走,一面说些无关重要的事,顺便看她留下来的暗号,她听出我们的口音,必然在房里有所举动!” 王紫霜见自己一句寻常的问话,也使心上人喜溢眉梢,不禁诧道:“看你喜洋洋地,又想到什么了?” 于志敏又是一惊,旋而会过意来,嘻嘻笑着,把原来苦思莫展,被她一问而觉的事说了,最后还笑说几句:“霜妹!我单独走动的时候,什么事也可以想出来,现在可不行了,惟有你的暗示,才使我获得灵机!” 王紫霜深深感动,幽幽道:“敏哥!我能算做什么值得你那样遐想,现在不是天天都在见面么?只要你将来不抛弃我就心满意足了,目前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你要运用你的聪明去想,别因为我害得你灵机阻塞了!” 这一番话,说得于志敏又感激,又心惊,待她吧话说完,立即柔声道:“霜妹!你尽管放心,我俩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话未说毕,王紫霜一双柔夷玉掌,急掩住他的嘴巴,反而泫然欲泪道:“别再念下去了,你念这两句,已不是好兆!” 于志敏骤然一惊,仍然莫解。 王紫霜凄然道:“说穿了,也许恶兆就破了!敏哥!你怎么恁般痴骀?在地愿为连理枝下面两句,岂不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么?古今多少有情人,以善起,以凶终;以爱始,以恨终,还不是只懂得前面两句,害得他们沉沦孽海?”又长叹一声道: “反正自古红颜多薄命,将来变化如何,只要你有几分良心,我纵是死了也不怨你!”说到末后,两行清泪竟随声下滴。 于志敏虽然心思玲珑,但对于女孩子这两把眼泪,仍然无法应付,尤其听她自怨自艾,更使人伤心,自觉鼻尖一酸,一缕凉气直透脑门,也不禁陪同洒泪,拥抱对泣。敢情他俩说话与及哭声,都被邻房的人听去,邻房里“咳!”一声,接着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道:“我这么老了,还不想立即死去,年轻人怎么恁般没出息,死呀,活呀,乱说一阵,也不先问问看,死得了还是死不了?” 那人虽是在隔壁说话,看不到这边的情形,但女孩子到底怕羞,王紫霜一跃离开于志敏,坐回床沿。 于志敏反而跑过去,傍着她身边坐下,俯耳道:“霜妹!难道我们像那老儿说的,真个想死不成?” 王紫霜轻“啐”一声道:“谁想死了?你好没良心!”心里一羞,索性往床上一倒,侧身向内。 于志敏趁机躺在她的身旁,轻抚她的柔发,温词慰藉,经了好一阵子,才轻扳她的身子过来。 王紫霜“噗”地一笑道:“休得缠我!” 此时,两人脸儿相对,吹气如兰,于志敏那还由得她卖弄娇痴?索性把她的粉颈,搬上自己的臂弯,喁喁私语,在这种蜜意如丝,柔情似水的温馨美梦中,两人尽情享受,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门外忽然“笃,笃!”两声轻敌,王紫霜半展星眸,就想爬起,急把于志敏一堆道:“你压绉我的衣服了,还赖着哩,快点起来,送饭的人已经来了!” 于志敏刚一下床,就听到店伙在门外扬声道:“公子!你们的饭菜来了!”急忙开门让进,待伙计把饭菜摆在小桌上,然后给他五两银子道:“这算做一天的食宿用度,够了没有?” 那伙计睁大眼珠,“哎呀!”一声道:“公子爷太花费了,一天食宿,那用得完几两银子?” 于志敏笑道:“多余的就给你罢!” 那店伙笑道:“这虽是公子好意,但敝店老板管辖很严,我们绝不敢领受客人的银钱!” 于志敏笑道:“不是你问我要的,有什么打紧?” 那店伙只是摇头不肯,彼此推让再三,才迫不得已道:“本来在敝店的规矩,是待客人离开的时候,才收账的,公子既是如此,待小的替公子拿这锭银子给吕先生当作按金罢!” 说完话,微微一躬,迳自走了。 于志敏不禁愕然,待那伙计去远了,才想起还有事情要问,此时已来不及,只得关门一叹道:“古人说:‘礼失求诸野。’真个非虚,如果是在中原及江南一带,这一锭银子那怕不令店小二谄媚带笑,跪地磕头,称个千恩万谢?那知在苗蛮之地,竟有这种昂藏的汉子,视金银若粪土,看他自甘屈居厮养,这店主人必也非常人所及了!” 王紫霜不由得笑道:“几两银子就要人家磕头称谢,也未免太过了吧?” 于志敏正色道:“休说几两银子,连一两分银也有人为他磕头哩!”心里一动,又抑低声音道:“霜妹!我看这店里一家人俱非比寻常,连到那些女眷孩童,都有武艺的底子,住店的人客,个个关起房门,虽说是天气很冷,但终觉有点出乎常理之外,我们得快点找到瑾姑才好!” 王紫霜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着,不料反被你先说了,我们快点吃饭,一齐找瑾姑去!” 于志敏道:“你先吃罢!我写一张字条就来!” 王紫霜那肯单独进餐?只挨在于志敏的肩头,看他把字条写完,才一同进食,不多时候,两人用毕晚餐,跨了宝剑,轻掩房门,装着饭后散步,走过每一房间的前面,并且恣意说话,静听房里面的动静。 这家客栈,前后共计分为四进,进与进间,隔有一个天井。后面一进,住的是店东的家属;前面一进,分出一段作为客厅以及账房,其余都是租给客人歇息的房间,房门相对,留出当中一条过道,倒有三四十间。 敢情那些房里的客人,因为听到过道上有少年男女说话,所以二小经过的时候,都发觉那些房门轻轻打开一线,旋即关闭。于王两人都是身怀绝艺,尤其是处处留神,房里人诸般做作,都一一收入眼底,于志敏更看到靠他这边一扇房门微开之后,竟不立即关回,一瞥间,又见那门上有那指甲画成的叉线,同时见到绿影子在灯下一闪,知是瑾姑所居,手掌微一用力,那纸团已如箭般射进门隙。 王紫霜因为走在另一侧,对于于志敏的动作,并无所见,直到打个转身,走回头路,才诧道:“敏哥!看来这店里没有我们的熟人吧?”这话的意思就是说,瑾姑并未住在店里。 于志敏挽着她走过几个房门,才悄悄道:“我已见到她了!”就在此时,后面的房门忽然打开,王紫霜闻声回头,恰巧和瑾姑打个照面,但是,于志敏却见甬道的尽头,人影一闪,忙扬声道:“是吕老先生么?” 那人正是老账房吕家征,敢情他在临睡之前,要查察各处灯火,所以走过甬道外面,被于志敏眼尖看到,发言问讯,只得停步现身,把挂在鼻梁上眼镜,推了两推,陪笑道:“王公子!夜深了还未歇息?” 于志敏忙趋前几步,邹着肩头道:“拙荆一时内急,却找不到地方,老丈能否指示小可一下?” 吕老者“哎呀”一声道:“沙广田真岂有此理!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告知公子,请跟老朽过去罢!” 于志敏忙道:“待小可招呼拙荆一声!”回头扬声道:“大妹!快点过来!厕所有了!” 王紫霜见于志敏上前跟吕老者说话,自己还要察看这边动静,所以背转身躯,这时听他招呼,又说厕所有了,不知道他捣什么鬼,只得急步走来,吕老者已先走几步,于志敏在他的耳边把话说了,恨得她狠狠地在于志敏臂膀上拧了一把,没奈何,只得跟他们走往厕所,还得把宝剑交给于志敏拿了,自己跑上那又臭又脏的毛坑蹲上片刻,算是替于志敏圆了谎言。 于志敏完成了他的杰作,回房时笑个不已,惟有王紫霜恨死他叫自己去蹲臭毛坑,关起房门,给他一阵乱扭。于志敏恐怕惊动邻房的病人,再则爱侣扭来,又不便运功抵御,只好逆来顺受,啧啧呼痛。 当夜,二小就和衣同睡一床,可是,两人都心潮起伏,转侧床第,连眼皮也未曾真正合过一下。 于志敏见无法成眠,打算起来静坐运功,却见爱侣鼻息均匀,以为她以熟睡,轻叹一声:“你到底太累了!”情不自禁,探起上半身躯,亲一亲她的脸颊,却闻“噗”地一声轻笑,这才知爱侣也未能成眠,不由得怜恤地道:“霜妹!不要想了,好好地睡罢!” 王紫霜轻声道:“敏哥!你呢?”一手揽上他的脖子。 于志敏道:“我想起来做一会功课!” 王紫霜也探起半个身躯道:“我也陪你!” 于志敏微吟一句:“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接着道:“天涯海角长相聚,我们起来罢,别扰醒邻房的客人!”两人都同时爬起,各在床的一头盘膝打坐,调匀呼吸,引气归元,霎时百骸酣畅,疲劳尽失。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隔壁的病人房里,忽传来轻微而悠长的嘘声,接着又是几声短嘘夹着一声长嘘,周而复始,往复无间,于志敏不禁愕然,自己试行调息相应,却发现那人竟是行“洞玄子”九浅一深之数,深知此类调息方法,如果不是练习采补,就是藉以疗伤。 蓦地记起吕老者曾说那人是个病人,那么,他行这洞玄子的功夫,自然为的是疗伤了。 心知这种九浅一深的方法,非内功外功均臻上乘,决不可轻用,否则一旦走火入魔,必致不可收拾。 再想起自己与爱侣拥抱对泣的时候,那人虽然发言示警,但不含有恶意,有心帮他的忙,又无从起齿,而且那人已经开始练功,也不便逞能打扰,只好暗地盘算一番,仍觉毫无良策。 这时,王紫霜也发觉到了,伸直粉腿轻触于志敏两下,即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问道: “敏哥!那人练的,是不是洞玄经?” 于志敏嚅嚅说一声:“是啊!” 王紫霜敢情是粉脸羞红了,气愤愤说一声:“该死!”接着又道:“看我用隔山打牛的功夫,取他狗命!” 于志敏忙道:“不可…他是为了治自己的伤啊!” 王紫霜只得默然,停一会又道:“什么方法不好用?偏要学这种不能见人的功夫!”显然在心里仍然气愤。 于志敏只得婉劝道:“功夫倒不论邪正。用之为善,虽邪亦正;用之行恶,虽正亦邪。 这人用以疗疾,非专事采补的淫魔可比,待明天查出他的底蕴,如果是淫魔一类,我们再下手把他除去不迟!” 王紫霜是明白人,只因身为女子,最恨采补的淫魔,这时经过于志敏的解说,心知爱侣必已成竹在胸,只说一句:“要查知确是坏蛋,你得让我打发他!”说毕,又盘膝枯坐,独自运气。 于志敏默计那人调息将有半个时辰,才轻叹一句:“要给我还有一口气在,七煞魔君也休想活命!”由那人的口气听出,他和七煞魔君仇深似海,敢情那人就是伤在七煞魔君的手里,虽然不知道七煞魔君是什么人物,但由那绰号看来,必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不由得对那受伤的人起了几分好感,正要筹思如何和那人交谈,忽又听到一个老年人的口音道: “师兄,今夜打通九窍了么?” 老人叹一口气道:“打通九窍,谈何容易,半个月来,我尽力虔修,仍然是一窍不通,本来洞玄经另有捷径,但需求美质炉鼎,伤害多少无辜的少女,也非我修道人所应为,七煞魔君的功力高深,他那七煞透阴掌专破阳机,受伤的人,多半在七天之内丧命,我幸有师弟给我这间静室疗伤,仗本身功力护住一点元阳,才能够捱过这些曰子,能够迟几天死,已算万幸,更不敢妄想复原了!” 于志敏任侠成性,此时听得血脉偾张,满眼里尽是一个垂死老人的影子,正待扬声答话,却觉得王紫霜轻踢他一脚道:“敏哥!这老人的伤,你能不能救?”嗓音里显然有点嘶哑,敢情他也认为那老人值得怜悯了。 于志敏答一声:“可以去试试看!”立即扬声道:“隔邻的老前辈何人?小子颇知医理,能让小子过去看看么?” 出乎意外地,邻室竟然缄默片刻,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道:“是王公子么?段前辈的伤恐怕不易救哩!” 于志敏一听那人口音,竟是店伙沙广田,毅然道:“让我过去看看!”立即燃起油灯,由衣袋取出一瓶“七宝除毒治伤丹”对王紫霜道:“霜妹!我去去就来!” 王紫霜忙道:“连我的归魂丹也带两粒去!” 于志敏忙又讨了两粒“归魂丹”开门出去,一看邻室还未开门,不由得怒道:“你们怎么搅的?难道由你师兄死去,竟无动于衷么?”轻轻一拍那门扇,竟“卡!”地一声,震断门内的横木闩,立即大步跨进。 这一手隔山打牛的内劲,震骇了室内几名高手。 于志敏一瞥间,看到侧面一张短榻上,端坐着一位白发长髯的老道,脸色已变得青黑,距魂游太虚的期间,已是不远。旁边站有两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老者的后面,各站有两名精壮的汉子,其中一名正是店伙沙广田,各捧着手中兵刃,敢情是为那老道人练功时的护法,见自己进屋,个个都惊疑满面,不禁好笑道:“沙兄!你去把门关起来,段老前辈的病,我敢说是包医复原!” 那老道闻言,失神的眼珠不禁一亮,朝来人略一打量,只见这少年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除了一双秀目闪闪生光之外,毫无出奇之处,几乎使人连到震断门闩那一手武功,也要怀疑起来。但人家既然敢于毛遂自荐,敢情真有一两手好戏,略一沉吟道:“小英雄肯为贫道治伤,固是感铭五内,无奈贫道三台已绝,六府俱伤,而且元阳之气,散而不聚,恐非药石能疗,小英雄适间那一手隔山打牛,虽已出神入化,但要用来驱除透阴掌的蕴毒,缔造体内的生机,恐怕仍有未能把?”说毕,一双回光返照的眼睛,又复下视,旁立各人,个个耽忧。 于志敏慨然道:“老前辈的伤势固非小可,但灵津未绝,心气犹温,事尚可为,请先服下灵丹,晚辈再用三花聚顶的方法,帮助老前辈五气朝元,便无妨了!”立即倒出两粒“除毒治伤丹”连同两粒“归魂丹”递了过去。 那老道先听于志敏说出一番治伤的道理,双目又大放光彩,立即接过灵丹,正待服用。 边立一位老者忙道:“师兄!他这些不知道是什么药,能够服食么?”那老道丹药到手,早闻清香入鼻,忙道:“服得!服得!相信小友不会骗我!”张口仰吞,四粒丹药同时下咽。 旁立两名老者,见老道服下丹药,全都又喜又忧,既希望丹药有灵,又恐怕丹药出了乱子,因为每一人对于这少年,俱不知道他的来历,更莫测其高深,不得不全神戒备着。 于志敏也懒得理他们,只淡然一笑。 老道服下丹药,瞑目片刻,忽然睁目问道:“小友适才说起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一类功夫,俱是道家性命双修的绝学,除了全真派的重阳子与及本派张道陵祖师,曾修到这种绝学之外,至今尚无一人,因为这门绝学,修为非易,没有百几十年的功夫,实难望其有成。令师何人,竟使小友练成这种绝学,能否告知贫道俾能景仰?”这名道说话时,双目大放光彩,与前回异。 于志敏知道药力已行,老人暂时并无大碍,见老道问起,略一欠身道:“照老前辈这样说来,竟是天师派西支掌门段化鹏老前辈了,晚辈虽受恩师紫虚上人几年教导,无奈资质愚鲁,三花聚顶的功夫仅学得一点皮毛,为了情急疗伤,不惜班门弄斧,反惹老前辈见笑了!” 老道被于志敏一口说出他的来历,已不胜惊讶,及听到这少年自称为紫虚上人门徒,更是十分景仰,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令师绝代奇人,恨我无由拜识,传闻他兼修儒释道三家之长,已是道证仙班,小友艺出仙传,岂能有错?就请施展妙手罢!”立即后移几尺,让出空位。 于志敏登榻笑道:“晚辈施术,颇需时刻,请着人在房里四周,严密护卫才好!” 右边一位老者忙道:“小侠尽管安心施救我掌门师兄,小店里的客人全是本门弟子,只有中院一名少女是外人,早经着人看着,不会有人打扰了!” 于志敏点头道:“是不是一位穿绿色衣裳,身背双剑,手里拿着一枝龙头杖的少女?” 那位老者讶道:“小侠怎么知道?”——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回 急护廊下人 掌歼魔崽 先除世间患 剑劈妖鞭 于志敏先望各人一眼,才笑道:“那绿裳少女和我们是同路人,只是不便相见,倒不必费事了,现在诊治段老前辈要紧!”接着朗声道:“霜妹!请你过来护法好吗?”余音未已,门外已一声娇笑道:“我早就过来了哩!” 沙广田忙走出开门,那知房门甫启,一阵轻风过处,灯影轻摇,志敏身侧已多站一位神采夺人的少女,天师派三老四壮全面向门外,竟不知道人家怎样进来的。段化鹏忙道:“这位姑娘……” 于志敏知道自己在隔厢又哭又闹,全被段化鹏听去,忙抢着道:“这位是拙荆,老前辈尽管叫她做王姑娘便了!” 这话一出,各人不禁愕然。原来那时候同姓不婚,于志敏既然谎报姓王,自己的妻子就不该姓王,难怪各人面面相觑了。但于志敏何等乖觉?话一出口,立即发觉说溜了嘴,忙更正道:“恕我在住店时谎报姓氏,其实我姓于,拙荆姓王,是把我两人的姓掉换过来使用!” 各人经他一解释,全都笑了,惟有王紫霜被他当在大家面前,竟把她说成了妻子,虽然心里甜滋滋的,终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又不便提出来反驳,气得咬紧牙龈,幸而各人全神贯注在于志敏说话上头,没有留意她的神情。 站在右边那老者,灵机一动,脱口道:“小友自说姓于,女性又是姓王,莫非江湖上竞传的龙卷风于志敏,和梅花女侠王紫霜不成?” 王紫霜见这老者居然“对着如来问老佛”,不禁嫣然一笑,于志敏点头道:“晚辈正是于志敏,拙荆也正是王紫霜……” 那老者不禁“啊!”一声道:“怪不得小侠有此功力,我们心仪已久,竟不料在此地相逢,足慰三生了!”上前两步对段化鹏道:“师兄!你的痛决可治好,听说于小侠还在梦里授艺哩!” 于志敏见自己梦里授艺,只对文信儿和丁瑾姑施用过,而天师派竟然探悉,不禁微微一怔。 那老者已经发觉于志敏神情有异,又笑道:“于小侠不必多疑,老朽开这家客栈多年,每日客商云集,小侠梦里授艺这一件奇事,据称是由一位成名的女侠传出,现在已传遍武林,惟小侠独来独往,所以不知道罢了!” 于志敏经老者一说,才知道他是客栈的主人,同时料到所说的女侠,必是戴文玉无疑,只得微笑逊谢道:“又是芙蓉女侠哓舌了!” 王紫霜见他们尽在你谦我逊,说个不停,反把治病的事放在一边,不由得瞟于志敏一眼道:“你要替段老前辈治伤,为什么又不啦?” 于志敏唯唯称是,立即赤足登床,在段化鹏的面前坐下,微笑道:“请问老前辈,贵派壬癸成金的至艺,未知你老能用达第几重?” 段化鹏略一沉吟道:“大概是六七重之间吧!” 于志敏喜道:“能有第五重就够用了!你老只要发觉掌心冰冷的时候,立即施起壬癸成金的内功,护定心脉,待晚辈驱尽贵体内的蕴毒,待到脚底冰冷一阵,即是一阳回复,冬尽春来,暖气也渐渐升起,头上也昌起白烟,白烟过后,伤痕尽复。不过,这一冷一热,痛苦异常,尚望老年辈能极力忍耐,千万不要出声才好,晚辈施术的时候,也不能分神说言哩! 段化鹏自从服食灵丹之后,真气跃跃欲出,此时对于于志敏已是敬佩万分,闻言急道:“贫道自信还能忍得下诸般苦恼,小友尽量施为就是!” 于志敏又吩咐各人小心照应,立即和段化鹏掌抵着掌,脚抵着脚,调息呼吸,双目低垂。约莫有半顿饭时光,于志敏的头上开始冒起白烟,看得天师派各人个个面露喜色,可是,王紫霜知道,这不过才是运功开始,而且用三花聚顶的方法治伤,需时很长,万一不慎,不但受伤者无法再治,而施术人也要受到危险,所以芳心剧跳,一双秀目紧盯在于志敏的脸上。 各人看到王紫霜面带重忧,也不禁连带忧虑起来,脸色也渐渐凝重,约莫再经半个时辰,于志敏头上的白烟已由浓而淡,逐渐隐去,但段化鹏此时却周身震栗,上驱跟着微微摆动,脸上的汗珠,颗颗有黄豆大小,敢情他此刻已到了最紧要的关要,左边那老者见状惊得脸色惨变。 王紫霜急忙朝他摇一摇手,意思叫他禁声。 那知既在此时,远处传来喝骂的声音,王紫霜不禁勃然作色,急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话传达那老者耳中,要他率领门人出去拦截,决不可让敌人走进来搔扰,致分他两人的心神。 那老者只见对面的姑娘嘴唇微动,自己就一字一句听得十分清晰,心知人家用的是上乘气功,传音入密,急忙移步上前,回头朝各同门点手招呼,轻启门闩,鱼贯而出,迳向声源来处奔去。 王紫霜待老者率众出门,立即把房门关紧,凝神静待,目睹段化鹏双脚大震,心知已是一阳回复,大事完成七八,只须待他头上一冒白烟,纵使有人到来破坏,也不致伤害到于志敏,耳听原先喝骂的声音渐去渐远,芳心正在窃慰,忽闻第二进瓦面上,一个苍老的口音扬声喝道:“鸡毛老道!你还不死么?有本事就出来接我几招!”声音如鸱鸺夜哭,难听之极。 王紫霜因为于志敏施术紧要关头,也不理会来人,轻呼一声:“敏哥!不必分心,有我在此!” 于志敏庄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时,那边瓦面却有一个中年的口音,喝道:“那里跑出来的妖儿,三更半夜扰人清梦,看道爷来擒你!”敢情是天师派的弟子,以捉鬼为业,出口成章,确是三句不离本行。 苍老的口音喝一句:“凭你也配!”接着就闻“噗通”一声,已经有人被摔下瓦面。但是,又有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喝道:“我俏钟馗来也!”敢情是那人自知功力不敌,又喝一句:“这妖儿来头很大,我们布坛擒他!”霎时间,四面人声骤起,王紫霜恐怕妨害到于志敏行功,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声:“该死的脓包!还想以多为胜,过一会还不是多送葬几个!” 果然心念方已,就听到一个老妇的口音道:“祁总坛主!这些小鸡毛布什么天坛大阵,让我和萧副坛主来见识见识,你尽管去找那些鸡毛罢!” 旋闻先前苍老的口音接道:“夏总坛主!他这天坛大阵虽不成什么气候,到底也束手束脚哩!” 另一老人朗笑一声道:“祁大哥放心干你的罢,有小弟和夏总坛主在这里,还怕接不下几个小杂毛不成?” 王紫霜在室内听那三人的对话,不禁愕然暗道:“究竟来了多少个坛主?”蓦然想起丁瑾姑说过,魔教的总坛各司互不统属,心念又急转直下,揣测到来人可能是魔教东南总坛的首脑,不由得斜睨段化鹏一眼,暗道:“看不出这老儿,也有胆惹来这些厉害的人物……” 就在王紫霜思索的顷刻间,七煞魔君祁总坛主已飞步过这边瓦面喝道:“段老道!你躲在那一个龟洞里?再不走出来,我就要放火了!” 说到放火,王紫霜心中大怒,斜睨段化鹏的头上,发现已经有很轻微的白雾,只得强按怒火,暗恨道:“再过片刻,包有你好看的!”那知七煞魔君却在屋顶上雷吼一声,喝道: “谁敢暗袭老夫?”王紫霜又不禁暗暗称快。 说时迟,那时快,七煞魔君吼声甫毕,一个老妇的声音已在瓦顶上朗笑道:“祁一鸣! 这一梭打得不坏吧?你找人找到我屋子来了,这回叫你讨不了好去!接招罢!” 王紫霜辨出那口音,正是在后厅烤火时所见的老妇,心知她必不是敌人的对手,但眼前的情形,自己决不可离开,而且身在室中,看不到外面的变化,更加暗自着急。却闻那老妇骂后,“呼”地一声杖风过处,竟震得瓦片格格怪响,声势倒十分威猛,谅能挡住一段时间,才略为宽心。 敢情那七煞魔君有意避开老妇一杖,此时在屋角上桀桀几声怪笑,接着道:“我以为是谁敢横来架梁,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虔婆,二十多年没听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倒意料不到你竟藏在我的脚下…………”又一连几声怪笑道:“好吧!我姑让你三招,再送你的终!” 老婆子喝一声:“谁要你让?”接着又听到一声娇呼道:“婆婆!让青儿和这老头子打!”王紫霜一听,正是烤火时见到那十六七岁少女,不禁暗唤一声:“这丫头可是找死!” 却闻老妇喝道:“青儿快点下去!” 七煞魔君桀桀笑道:“辛婆子叫她留下来罢,这女娃儿才合用哩!”接着朗声道:“夏总坛主!这边有个上好的娃儿,你如果说要,我就给你一个活的!” 那少女气得娇叱一声,飕飕飕一连攻了几招。老婆子见青儿,不知厉害,冒险进招,深恐有失,也挥杖上前,联手夹击。七煞魔君步走轻灵,只凭一双肉掌发出劲风,迫使婆孙两人无法近前,一面高呼道:“夏婆子!你说要不要活的嘛?” 姓夏的魔党接口道:“我没说不要呀!” 原来天师派的弟子已发动“天坛大阵”,把姓夏的老妇和姓萧的老魔围在核心,仗着天坛阵法变化玄妙,功力此消彼长,而夏、萧二魔因欲窥探阵法玄妙,一时不用全力相拚,但也不敢大意,所以夏魔到这时才能答话。 七煞魔君听到夏魔的答话,只说一声:“好!”就听到青儿一声娇呼道:“恶鬼砸了姑娘的手啦!”同时又听到老婆子喝骂的声音。敢情是七煞魔君为了要活捉青儿,所以没有骤下煞手,所以青儿娇呼之后,仍然娇叱连声,她那沉重的脚步,踩得屋瓦粉碎,发出格格的声音。 约莫有半盏茶时,七煞魔君陡然一声大喝,接着就听到“当!”一声重铁击在瓦面上,分明是老婆子的铁杖,已被击落。王紫霜错眼一看,段化鹏头上白烟已浓,喜说一声:“敏哥!我先上去!”轻启房门,单脚一点,身躯已经扶摇直上,喝一声:“姓祁的,过这边来打!” 七煞魔君一招打飞辛老婆子的铁杖,正要施展毒手取她性命,幸得青儿眼见婆婆失招,一步纵前,朝魔君背后刺了一剑,七煞魔君虽然功力高强,但青儿这一剑正点向“脊心”要穴,不容他不回身接招。 青儿自知艺不如人,一剑递出,立即跳开。 七煞魔君一步追上,又被青儿往侧方闪开,正待上前兜截,却闻娇叱起自耳边,急忙回身一掌封出,那知定睛一看,一条白色的身影,仍然站在一丈开外的屋檐上,心里不禁大惊,勉强喝一声:“你是谁?” 王紫霜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吓得七煞魔君以为人在身旁,手忙脚乱,已经暗自好笑。这时见他色厉内荏,问姓道名,不禁冷笑一声道:“知趣的就快点滚回去罢,惹得姑娘火起,立刻要你的狗命!” 说起七煞魔君本是宇内十三凶之一,功力与静虚道人不相上下,因为不知道对方练就传音入密的功夫,以致认为敌人已来到身侧,闹个手忙脚乱,已自脸红,此时被姑娘发言嘲笑,不由得犯起凶性,心知来人是个劲敌,也不敢像对付青儿一样,先朝夏魔发言,立即喝骂道:“那里的贱婢,才学得几天传音入密的功夫,就拿来卖弄,待我七煞透…………”话未说毕,只见眼前一花,仓皇间急跃数尺。 但是,由得他避得再快,王紫霜身形一展,如影随身,喝道:“不给我好好打一顿,就想逃么?” 七煞魔君不禁大骇,急一停步,就想发招,那知掌形甫动,王紫霜一个左右开弓,“啪啪”给他两掌,只打得他一个斗大头颅,朝两肩直幌。 王紫霜打了七煞魔君两记耳刮子,立刻又飘回屋檐站着,防有人侵入室内,一面笑问道:“大肉面好吃么?” 辛老婆子铁杖虽已跌落,人仍站在屋角,青儿也仍留在瓦面,所以王紫霜掌掴七煞魔君的情形,都一一看在眼里,青儿听王紫霜一问,还不知道她在嘲弄七煞魔君,忙拍掌赞道: “当然好吃呀!” 七煞魔君气得七窍生烟,暗恨道:“待我先毁这贱婢,再找你这野丫头的霉气,谅你也飞不出那里去!”看到王紫霜独立檐沿,似乎毫无戒备,也就存幸胜之心,暗蓄掌劲飞扑上前,一招“玄天降煞”带起一股烈风,打将过去。这一招,七煞魔君已用尽功力,认为对方艺业再高,在这种疏神大意之下,非死不可。 那知王紫霜因为前一进屋面上,格斗正殷,恐怕天师派弟子一个抵御不住,被魔头乘隙入室害人,再则,存心给七煞魔君吃更大的苦头,故意示骄诱敌,其实已暗将员气布满周身,待魔君掌近,才倏然横里一挪。 七煞魔君见掌风已到,敌方无防,喜得他几乎笑出声来,不料在这一瞬间,敌人身形已隐,却闻身后娇叱一声,一股劲风打到,自己也因为收势不及,身躯竟脱空抛出,独幸功力高深,就这一沉之势,双臂尽力朝上一抖,身形又上升数尺,巧抓着对面的屋檐,一个“猿猴翻枝”爬上瓦面,还恐敌人追来,从背后袭击,急忙站起身形,却闻敌人一声娇笑道:好一个野猴翻-斗!” 七煞魔君被王紫霜连番羞辱,真个又惊又怒,眼看着夏、萧二魔仍被天师派的弟子围困,禁不住心头暴怒,喝一声:“先毁小杂毛!”一个双推掌,把近前两名天师派的弟子打飞。 敢情夏、萧二魔过份留心学那玄妙的阵法,或许是天色太阴暗,看不到这边的交战情形,更不相信七煞魔君竟败得那么快,所以夏魔一见阵法被七煞魔君扰散,立即呼道:“祁坛主你…………”忽见七煞魔君身形猛然往侧里一闪丈余,另有一股劲风迫着过来,也忙往旁边纵开,这才看到一条白衣身影站在瓦面,并闻娇叱道:“天师派的人统统给我下去,省得误伤!” 天师派的弟子在雪光掩映中,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和听到银铃似的声音,却认不出来人是谁。虽由来人说话的口气听出站在自己这一面,但让人家呼呼叱叱,倒也十分不乐意。 夏、萧二魔的艺业,决非天师派弟子所能比拟,这时已看白衣少女眉目如画,妩媚动人,夏魔因为没有尝过厉害,先前又几乎吃了大亏,心头火起,喝一声:“野丫头留下!” 上前就是一掌。 恰巧王紫霜见天师派弟子一个也未走,叱一声:“还不走么?”双臂往外一拨,那些弟子只觉得一堵气墙迫来,纷纷滚落天井,夏魔功力虽高,到底也被这一股气墙推得她踉跄几步,发出一声尖叫。 这一手,把三个魔头全吓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各自估计己方任何一人上去也是白饶,就是联手抢攻,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夏魔老羞成怒,念头一转,喝一声:“我们一起擒这丫头!”像一头疯狼,首先扑上。 王紫霜吃吃笑说一声:“这才像话!”娇躯一闪,双脚在瓦面的积雪上一滑,已抢过萧魔面前,叱一声:“你发呆么?”劈面就是一掌。 萧魔连人影也未看清,面门上就捱了一掌,直打得眼前金星乱冒,百忙中“啊呀”一声,双掌往外一封。 王紫霜打了萧魔一掌,身法如风,已窜到祁魔面前,喝一声:“你怎么样?”纤掌一扬,迎门推出。 这回祁魔早作准备,一听对方喝话,立即“白虎冲头”“丧门入户”双掌一上一下,同时打出两招。 王紫霜已知道七煞魔君的绝阴掌十分歹毒,自己是女儿之身,要是给他摸着一下,也是终生遗憾,急又一步闪开,娇喝一声:“你真个不让打么?”又已转到夏魔那边,伸手就是一掌。 夏魔吃过小亏,长了大智,一见王紫霜先打萧魔,后打祁魔,第三个必然轮到自己,这时只见白影儿一闪,也不管是人是鬼,先打出护身一掌,一股劲风,卷得雪花飞舞,把王紫霜来招接个正着。 两股掌风交击,只听“啪”的一声,夏魔已震退一步。王紫霜却顺着掌势,飘到萧魔面前,说一声:“这回轮到你!”掌随声至。萧魔虽也发掌接招,无奈功力比起夏祁两魔尚差一着,仍然被打得上躯摇幌,跄踉两步。 夏魔刚才接了王紫霜一掌,虽用上六七成功力,自己也不过是被震退一步,认为对方的艺业纵能胜过自己,但合三魔之力必可取胜,喝一声:“这贱婢内力不行,我们休怕她!” 却暗蓄真力,候打对方一个下马威。 原来王紫霜这般戏弄,却另有用意因为觉得三名敌人,个个的艺业不弱,如果以两魔缠着自己,一魔专管杀人,自己也无法照顾多处;再则,心上人行功未完,打算待他出来,才施展绝艺,以一敌三,让心上人看个乐意,讨个喜欢,还恐三魔不肯联手,所以索性把三魔激怒,好待自己全接下来。这是少女的痴心,三魔不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那能知道姑娘的深意? 祁,萧二魔经夏魔一喝。重新又提起勇气,各大喝一声,施足功力,由三方面同时进招,这一来,局面顿形改观,只打得狂飙卷起,雪花漫天,不但天上的雪花坠不下来,甚至于瓦面上的积雪,都被打飞回天上。 王紫霜见三魔同时进攻,掌力千斤,朝里夹击,也不敢过份大意,娇叱一声:“来得好!”身形一矮,娇躯滴溜溜一转,身上披着的雪蚕丝绒氅就往外一扬,三魔都觉得自己发出的劲风,倒撞回来。 因为三魔所练的功夫,都是十分歹毒,如果敌人被打中,固然必死,万一被敌人把掌劲原封退还,自己中了也必定受伤,这时只惊得魂魄直冒,各尖叫一声,跃起四五丈高,让回击的掌风,掠过脚下。 但是,王紫霜发出的余劲未衰,屋顶上的积雪全被扫落,洒得仰脸观战的天师派弟子一头一脸,同声大哗。 萧魔身在空中,心念一动,暗道:“先杀两个够本!”一个“苍鹰搏兔”从空中直坠向天井。 那知魔爪将达观战老头上的瞬间,屋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少年,对他一扬手,轻喝一声: “回去!” 萧魔身躯高大魁梧,平常过秤也右二百来斤,这时凌空下击,何止千斤?竟给那少年一挥,就倒撞上去。 那名天师派弟子正在仰脸观斗,忽见一个黑影如星丸下坠,劲风临头,急忙往雪地一滚,自分必死。旁立几个同门,也成为滚地葫芦,自顾不暇,那知耳边一盘清叱,劲风骤敛,睁眼一看,眼前却站着一位白发长髯的道人,虽然雪光微弱,仍然认出是掌门师尊,不由得喜呼一声:“师父!”争先围拢过来。 段化鹏一脸严肃道:“先谢谢小侠!”回头一看,于志敏已经失踪,却闻屋上的少女笑道:“死的我不要!”这边屋上有一少年接口道:“他在装死!”急抬头一看,却见于志敏站在檐上观战,这才问诸弟子道:“你们的师叔呢?” 沙广田超众而出,抢着道:“弟子跟着师父师叔出门之后,师父就叫弟子通知各位师兄留心敌人,他和五师叔带了三位师兄追往那边去了!”说毕,朝那方向一指。 段化鹏见说两位师弟追敌,恐有失陷,急说一句:“你们小心照应!”一拔身形,落往于志敏身旁道:“恐防师弟有失,贫道先走一步!”也不待于志敏答话,一展身形,如夜鹤行空,朝沙广田所指方向奔去。 于志敏见段化鹏独身前往,急忽道:“段前辈!等-等我!”王紫霜叱道:“我要你在这里看着!”叱得他愕然止步,旋而明白爱侣的心意,不禁心笑道:“你不要把他们弄死,待我回来再看罢,那边还有老前辈遇险哩!” 王紫霜想了一想道:“把你的剑带去!” 于志敏笑道:“用不着!” 王紫霜嗔道:“用不着也要你带!” 于志敏还待回话,已见两道光华破空飞来,只得连剑带鞘接了;说一声:“霜妹!像猫耍老鼠一样耍魔头!” 王紫霜娇笑道:“你把我说成猫了!” 于志敏一声长笑,身形已落在段化鹏的旁边。 屋上屋下观斗的人,见王紫霜回答的轻松,竟忘身在斗场,全都笑了,直把三个魔头,气得发昏。 当那萧魔凌空下击天师派弟子的时候,夏、祁二魔也同时飘落,脚下还没有踏实瓦面,立即朝王紫霜进招。 王紫霜早就料到群魔必然有此一着,但一对眼睛只能顾到前面两高手,见他双双坠下,立即双掌往上一迎,竟把夏、祁二魔打回空中,忽闻身后风声,以为萧魔偷袭,急回头一看,瞥眼间,只见黑黝黝一团朝她臀后冲来,也无暇看清是什么东西,手起一掌兜头劈下。 可怜萧魔暗袭敌人未退,被于志敏一掌打得他糊里糊涂往上飞,又被王紫霜一掌劈个脑袋开花,死在瓦面。 王紫霜看出萧魔被自己一掌劈死,心知除了于志敏之外,没有一人能够把萧魔一声不响抛了上来,待闻到于志敏那一声轻喝,已见他的身形纵上对屋的檐前,心里一喜,忙把这笔账赖在心上人的身上。 于志敏把萧魔打飞,同时也就拔起身形,看不到爱侣把人打死,还以为萧魔自己装死,那知萧魔真正糊涂死去。 王紫霜本意要心上人看她表演功夫,那知他却急急要走,女孩子本来惯习娇嗔,这是天性如此,不论任何成名女侠,也摆不脱天然的约束,见说要走,气得她立刻想哭,及至回头一想,救人确是要紧,只得忍痛把他放走,因为于志敏的双剑被她带在身上,恐怕心上人遇上劲敌,急把双剑也抛过去。 夏、祁二魔听说萧魔竟已死去,不由得愕了一愕,敢情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萧魔死得那么容易。所以身形落下之后,不期而同时朝躺在瓦面上的萧魔注视片刻,发觉他动也不动地伏在瓦上。瓦上的积雪虽被王紫霜衣风扫落,还有多少贴紧在上面,在夜里看不出萧魔头顶流出什么东西,只见他把白雪染成一片殷黑,敢情是脑浆搀和了血水,流在残雪的上面。 萧魔本是祁魔座下第一个能手,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祁魔眼见萧魔死状厥惨,不由得哀痛愤怒纷沓而来,悄悄向夏魔使个颜色,往衣内一探,把多年未用的薄背缅刀握在手中。夏魔见此情形,心知不动兵刃,绝无法讨好,也探手衣底,紧握了龙须蛇首鞭。 二魔虽然暗作准备,但兵刃尚未取出,外行人看来,只见他两人哈腰捧腹,还以为是肚子痛。 可巧二魔准备完成,也正是众人轰笑的时候,王紫霜回头瞥见二魔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想吃几粒巴豆么?”原来巴豆、大黄,是一种极厉害的泻药,吃了巴豆更是大泻不止,用来医治结肛、肚痛,确是最妙不过。 祁魇以为王紫霜死到临头,倘不自知,虽然背插长剑,顷刻之间,那能取得下来?为了报仇雪恨,也不管什么道义不道义,总是胜者为高,大喝一声,左臂猛然往前一挥,一片银光从衣底飞出,朝王紫霜纤暖斩去。 夏魔也同时跃起空中,一条怪鞭暴长,绕向王紫霜的粉颈,一股令人难耐的腥风,冲入鼻端。 王紫霜虽知二魔装腔作势,必定是要动起兵刃,却不知恁般厉害,尤其是怪鞭带来的腥风,更令人心神为之一荡,急忙一蹬脚跟,倒纵回后一列瓦面,探囊取出心上人给她那一串鳗珠挂在颈上,霎时光华大盛,照得邻近十几丈如同白昼,清香入脑,精神振奋异常。 祁、夏二魔万不料想及敌人在千钧一发的危机中,一闪而逝,及至看到对屋光华大盛,敌人恍如仙女临凡,凛然难犯,颈上十二颗明珠映得目难凝视,祁魔不禁气焰化冰,长叹一声道:“我们走了罢!” 但是,夏魔仍恃着“龙须蛇首鞭”另有妙用,坚决地说了一声:“不!”正待飞身过去,忽见光华一闪,那少女已站在面前,长剧一挥,-尾一闪,喝声:“你手上的兵刃快放下来!” 祁魔却“呀!”一声,叫起来道:“那是碧眼大师的剑!” 王紫霜瞪他一眼道:“还算你识货!”又朝夏魔吆喝一声:“把兵刃给我!” 夏魔格格怪笑道:“你要这个么?再过一会,你就喊吃弗消了!”嗔眼大喝一声:“给你!”那绵软下垂的怪鞭,忽然昂头怒起,笔直直地点向王紫霜的“中极穴”。 王紫霜粉脸骤然一红,横移一步,喝声:“你找死!”银霜剑一闪,反削夏魔右腕,端的是速如雷电那知夏魔别的功夫虽然较差,而使用这枝怪鞭却是独具心法,只见她腰肢一扭,怪鞭后撤,右脚轻移,那枝怪鞭竟沿着剑势一游,仍然指向“中极穴”。祁魔一把雪亮的缅刀,也从右边抢攻。 王紫霜对于祁魔那柄缅刀,并不在意,惟恨极夏魔用那怪鞭点穴,立时秀眉上扬,寒霜罩面,杀机起自心中,怒意形于色外,左掌发出劈空掌力,把祁魔迫开,左剑走偏锋,探幽隐,专向夏魔进招。眼看夏魔虽是身形被迫得节节后退,可是她手里面那枝怪鞭,却伸伸缩缩,时而鞭梢点地,时而翅若怒娃,势若游蛇,急如惊鳝,握手处一团乱发,不知到底有什么作用,立心要看个明白。 转眼之间,双方已过了十几招,王紫霜一招“赤帝斩蛇”削正怪鞭的中段,满以为这口银霜剑削铁如泥,一条软鞭还不是一剑两段。那知鞭剑一接,只感如祈柔绵,那枝怪鞭不但不断,反而倒卷回来,朝脸上点到,如果不是收招后退迅速,真个要被点中了粉颊。 夏魔见王紫霜仓皇后退,又格格笑道:“娃儿好受吗?”怪鞭就势一挥,抢步上前,又点“中极穴”。 王紫霜没有听懂夏魔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这条长鞭怪得出奇,心里还在暗想:“敏哥这时要来就好了,看我打得多么有趣!”她一想到于志敏,芳心不禁一动,喝一声:“我先毁你这条怪鞭,让你心疼!” 夏魔格格笑道:“你能动我的怪鞭,今生休想!” 王紫霜喝一声:“你走着瞧!”把剑交给左手,舒开右掌,一招“曼倩擒龙”竟抓正了鞭梢,那知鞭梢入手,却是又软,又坚,又湿,又腻,竟然滑不留手,被夏魔轻轻一夺,又倒缩回去,害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观斗的人只觉得她们打得惊险,激烈,惟有那老婆婆功力较高,看出那怪鞭的来历,不禁皱眉,眼见姑娘不懂,空手夺鞭几乎上当,忙扬声叫道:“姑娘不要夺,赶快把它毁了!” 夏魔却朗声笑道:“老婆子!你不要么?” 王紫霜正苦于不知道那怪鞭来历,暗想:“还没有遇上这样难缠的兵器!”原想夺它下来,此时被老婆婆一语提醒,忽而念头一转,暗想:“毁了也好,省得留着害人?”正遇上夏魔答腔,鞭势略缓,急把于志敏换给她那枝绿虹剑拔出,只见绿光暴长,几乎映得珠光失色,喝一声:“老妖婆且休得意!”轻轻一抖,二丈四尺的-尾如游龙般往二魔面前一掠。 祁魔早尝过王紫霜的苦头,这时一见绿光一闪,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也知道最后出手必然厉害,急一俯身躯,滚出数丈。夏魔却因为自恃怪鞭,距离又近,竟无法躲避,只见绿光连闪两闪,连人带鞭斩成数段。 王紫霜不费吹灰之力,剑斩夏魔,立刻宝剑入鞘,还待再找祁魔,蓦地听到远处一声清啸,于志敏已落在面前,忙嚷道:“你来迟了!只剩下一个,没有看的!”满脸娇嗔,深怪心上人回得太迟。 于志敏笑道:“有一个也强过没有呀!” 祁魔一步纵前,大喝道:“小子!赶尽杀绝,算什么英雄,有种的就往九龙场去!”他这以进为退,居然生效。 于志敏略瞥他一眼,嘻嘻笑道:“你那儿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不成?别说是九龙场,连同冈底斯山的魔窟我也敢去,快点滚罢!省得你少爷生气!” 王紫霜也接口喝道:“快滚,下次不饶!” 祁魔冷笑一声道:“小子!量你也没有往冈底斯山的胆!” 于志敏瞪他一眼道:“骗你不成?快回去向任可夫报信罢!” 祁魔桀桀一声奸笑,说声:“等着你!”身形一直,纵开七八丈,只见他接连几纵,身形已隐入茫茫夜幕。 祁魔一走,王紫霜迫不及待地指着夏魔那具尸体和断鞭道:“敏哥!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连我的银霜剑都削它不断,最后只好使用绿虹剑了,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你得快点告诉我!” 于志敏略一审视,只见那怪鞭被斩成几段,但每一段还津津流出一种青色的浓汁,而且腥臭异常,如果不是鳗珠的光辉罩着,恐怕还要腥臭,再看那怪鞭的形状,不禁皱眉,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是铁筋蛇皮做成的!” 王紫霜仔细端详一会,又道:“怎么做成这怪样?” 于志敏摇摇头道:“这个我怎知道?” 王紫霜看于志敏的脸色,心知他是明明知道,却不肯说,不禁有点怒意,蹶着嘴,正要发嗔,老婆子和她的孙女却一纵过来,朝她一揖道:“今夜婆子算栽了,当初只知道姑娘会武艺,却不料有恁高的艺业,要不是姑娘及早伸手,老身和青儿都要毁在恶魔的手里!” 王紫霜忙谦逊几句。 于志敏笑道:“前辈也不必自谦,我们也同样看走了眼哩!” 王紫霜灵机一动,忙笑呼一声:“婆婆!”接着道:“刚才你老还提醒我毁掉这根怪鞭,你老一定知道它的来历,赶快给我也知道,好不好?” 辛老婆子看了她一眼,仍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叫做什么,只知道它里面灌满了毒汁,如果给溅上一点半滴,也必然无幸,所以叫你赶紧把它毁了,你尽问这个做怎?” 王紫霜满意的笑了一笑,却横于志敏一眼,敢情心里在说:“你不肯告诉我,我也是知道了!” 于志敏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不禁暗中好笑,却闻墙外唤一声:“小友!都打发了吗?”知是段化鹏,忙笑应一声:“放走了一个!” 段化鹏听说放走一个,忙纵过来问道:“放了谁?”往瓦面上一看,不由得失声叫道: “走了七煞魔君,又是留下祸胎!”一脸愁容,还带有几分惊悖。 于志敏笑道:“段前辈不必忧疑,他还约我和拙荆往九龙场去,到那时终究要还他一个公道,至于说到祸胎,倒不止七煞魔君一人,不把赤身魇教澈底清除,才是留下无穷的祸患哩!晚辈明天就要往九龙场去,现在只好告辞了!”说毕,就要和王紫霜纵下天井。 段化鹏忙拦住道:“小友真个往九龙场践约么?” 于志敏点一点头,还未答话,却听到瑾姑在下面叫道:“姑娘!你下来,婢子有话和你说!” 王紫霜应一声:“来了!”身形一落,瓦面上就是一片漆黑。 段化鹏道:“小友真个要往九龙场践约,贫道也不便置身事外,即敝派弟子也要见识见识九龙场东南总坛的大阵,虽说敝派弟子多不能派真正的用场,但是替小友伉俪作个鼓吹手,也还可以吧?再过一会,贫道两位师弟就要押送那名魔党回来,何不往厅上小坐片刻,待问清九龙场的情形,以便事先有个准备。” 于志敏见爱侣已被瑾姑请去,知道她两人自有一番商量,自己横竖是独守空房,百无聊赖,倒不如多听一点消息也好,只是段化鹏误认为自己因为替天师派打抱不平,才惹得要往九龙场践约,仍得对他解释一番,待得段化鹏把话说完,立即道:“晚辈要往九龙场,并不全是因为七煞魔君的约,而是有一位朋友被魇党擒获,料她必定送往九龙场,所以要去打救!” 段化鹏忙道:“既是如此,问被擒的魔党必定知道!” 于志敏略一沉吟道:“魔党如果不知那人是敝友,尚可无害,要是给他知道,事更麻烦,倒不需向魔党打听敝友的事,只打听有关他总坛内部布置的情形便了!”其实,红姑被魔党掳回,那还敢再向魔党打听? 段化鹏见多识广,心知于志敏必有难言之隐,也不便再问,漫应一声,挽着于志敏一同跃下。 这时,客栈的第二进,重门洞开,有几个房间的板壁,已被打通,变成了一个广厅,里面灯火辉煌,坐满了道家装束杂有十几个俗家打扮的人物,连那账房吕家征也在其中,当然尽是天师派的门徒弟子。那些人见段化鹏走了进来,全都肃然起立,躬身迎接,鸦雀无声。 于志敏看到这种派势,知道人家有要事商议,自己不便侧身其间,忙道:“段老前辈请便!晚辈告退了!” 段化鹏急挽他的臂膀,拉往上座,强按他坐下,才面对诸弟子道:“今夜,我们天师派幸得四位义侠解救,才免去一场浩劫,不但使我绝处逢生,反而重创敌人元气,甚至于永远免去浩劫,也非无望……”立即朝于志敏一指道:“这位小友伉俪,就是本派的第一个大恩人,王女侠刚才力诛巨魔的情形,你们都亲眼看到,至于这位小友,他的名字叫做于志敏,乃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龙卷风……”说到这里,各人不禁同时轻“噫”一声,上百只眼珠发出喜悦的光辉,朝着于志敏身上投射,并还有轻微的骚动。 于志敏听到段化鹏说着自己的时候,已慌忙站起身来,此时忙微微躬身道:“晚辈何能,敢叨谬赞?” 段化鹏一脸正经道:“小友不必再说!”接着又朝各弟子道:“他的尊师是紫虚仙师,现在的仙龄已经三百多年,仍然健在,可见修道人欲求长生,并非无望,本派遢邋遢祖师的余荫,我们只要多修功德,依丹籍苦练,也可以寿享高龄……”神情凛然,扫各弟子一眼,又道:“如果说起辈份,我把小友称做祖爷爷尚嫌僭越,但是,承他看得起我,反把我叫做前辈,我更加不敢从命,现在,我要你们叫小友一声师叔!”霎时诸弟子轰呼一声:“师叔!”竟把于志敏连说“不敢当”那句话压低下去。 就在各人欢呼声里,厅里又有几个人走进。前面几人,正是段化鹏约二位师弟,和三名弟子,并还把擒来的一名魔党挟在中间,后面两人,却是于志敏和王紫霜在山上遇着的两名少女。 那两名少女瞥眼看到于志敏像一个木偶,脸红红地站在段化鹏身旁,不禁朝着他嫣然一笑——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一回 幽室叙柔情 同谐一愿 危崖施巧智 比翼双飞 于志敏被二女笑得讪讪地,低下头去,幸而诸弟子一发觉有人涌进,全都回头看着,段化鹏也离座迎接,所以没有谁去留意他的神情。 段化鹏安排后来到达的各人坐定,随又站起指着二女道:“这两位女侠是救援你们五师叔,七师叔的大恩人,你们务必对两位女侠执行晚辈的礼节,要是两位女侠有什么派遣,也就和师门长辈是一样……”敢情是说了半天女侠,还不知道人家的姓名,又补上几句道: “但是女侠的称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请她们自己告诉你们好了!” 二女敢情是有生以来,未见过这般隆重的场面,所以段化鹏一开口,就全站起来,几乎把面前的茶杯打翻,已是羞得脸红,十分尴尬;偏偏上首的座次排列时,两翼向前,成了一个弧形,二女正和于志敏坐成斜对面。 别人看到他们尴尬的情形,犹可忍得住,惟有于志敏生来就捉狭惯了,年纪又小,不管别人叫他晚辈或长辈,所以看到二女那付糟糕相,竟对他两人微微点头,扮出一付神秘的笑脸。 天师派诸弟子俱在江湖上阅历有年,不论看相、算命、卜卦、拣日子、选风水、画符、捉鬼、做法事,都有一套本领,早就看出新来这位小师叔专会捉狭,这时见他一做作,上百只眼光,全都望过二女那边,害得个个笑又不敢,只好咬紧嘴唇皮,让脸肉抽搐不止。 二女被各人看红了脸,只得低头暗恨,矮一点那位少女还比较老练,听段化鹏把话讲完,连忙几句“不敢当”,才嚅嚅道:“小女子名字叫做容小佩,师妹名叫蒋小玫,同是红花婆婆门下!”那声音低到只有上座的人才听得出,段化鹏只得替她们把名字和师门传布下去。 但是,这边传话方毕,厅门外人影一幌,王紫霜已现身进来,狠狠地盯二女一眼,二女的脸上也微微作色。于志敏见爱侣骤然现身,情知她又要摔破醋罐,只怕她当面闹翻,害得大家下不了台,忙站起身形,并运起“传言入密”的气功,叫“霜妹!别闹啊!”这几个字传进她的耳朵。段化鹏见她进来,慌忙离座招呼。 王紫霜微微一笑,露出一脸喜容,朝各人点点头,款款莲步,带着婀娜身形,走往上座,傍着于志敏之身边,又朝对面的二女,笑了一笑,才缓缓坐下。她这一套好戏,表演得高贵、大方、从容,在座各人无不暗中赞叹。 段化鹏待王紫霜坐定,然后对诸弟子道:“这一位就是力诛巨魔的王紫霜女侠,也就是江湖上竞传的梅花女侠……”天师派诸弟子不禁又“噫”了一声,所有的眼光都向这边投射,王紫霜从容站起朝各人微笑点头招呼,随又坐下。容、蒋二女也不禁向她多看几眼,敢情见到人家雍容华贵的风度,自己内心中也起一种无名的惭愧。 引见已毕,开始审讯被抓来的魔党,由这名魔党口中,知道一个多月前,段化鹏在马房沟附近,被七煞魔君和夏瑶珠用透阴掌打伤,当场倒地,夏瑶珠还想立刻把段化鹏置死,还是七煞魔君说段化鹏既中了透阴掌,必定是六阳尽绝,任何人也撑不过七天,不必费事。夏瑶珠暗想,让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死期,敢情还要多痛苦几分,这才不再来下毒手。 那知事隔几天,忽接获马鞍山方面的飞鸽传书,说有两名老道直往东走,其中一名老道被背在背上,敢情是身受重伤。七煞魔君看对于两名老道形像的描述,受伤的老道正与段化鹏无异,这才觉得事情出了变化,立刻派出很多同党先往马房沟附近搜寻,然后挨站南下。 到了前几天,才发现王坪子这家“广来客栈”形迹可疑,原因是广来客栈虽说是人客住满,却不见有多人出入。 出来踩探的魔党,得到这个线索之后,一方面邀集很多同党,扮成各种客商把其余的客栈统统住满,一面飞鸽传书禀告九龙山东南总坛,请示方针。恰巧总坛方面在最近几天接到永善方面的传书,说是大凉山分堂葛堂主的公子和总教布祥日邹正监的姑娘被人家杀死在杨柳树的林子里,七煞魔君正是布祥司治下,对于顶头上司的女儿被杀,那不惊慌万状? 所以立刻飞报中心总坛,并邀同室女司东南总坛坛主夏瑶珠,禁治司东南总坛副坛主萧景明,联袂南下,一面调查邹姑娘和葛公子的死因,一面来看看未死的段化鹏是否藏身在王坪子。 由于赤身魔教人多势众,办起事来也格外容易。在短短的几天工夫,居然探得“广来客栈”是天师派高手白云通所开,而且这一段街道的前后,都是天师派的信徒,七煞魔君问起情形,知道段化鹏除了躲在“广来客栈”养伤,决走不出眼线的范围,乃派出高手伪装在镇外打架,以吸引天师派的高手追出,自己和夏、萧二魔却藏身暗处,待机渗进,骤下毒手。 那知魔党把白云通等人引往十余里的山凹,群殴狠斗,白云通五人正在危急间,容小佩和蒋小玫忽然来到,把那一群魔党打得七零八落,三个魔头也被王紫霜杀了两个,可说是全军尽墨,一败涂地。 段化鹏刚一把话问完,于志敏立刻接着道:“把这人杀了!”段化鹏微微一怔,那魔党却惊得大哭。 王紫霜愕然道:“人家辛辛苦苦说出来真话,为什么要杀了!” 于志敏道:“如果不杀这人,被他把情形回报给魔党,岂不是把红姑、瑾姑,连带红花婆婆也给这厮害了?” 容小佩“呀!”一声道:“是啊!我们原是奉师命到杨柳树找四师妹,那知却只剩一个阿瑛看守门户,据说是我四师妹还和别人打了一场,被人家打败了,哭了大半夜,天未亮就带了三名侍女追去,至今未回,魔党既然有人在杨柳树被杀,当然是四妹干的事……” 王紫霜不禁“噗”地笑出声来,见佩、玫二女同时看她,又笑问道:“你们和你四师妹的武艺,谁高?” 容小佩被问得一怔,到底是心地和易,笑道:“说起来我们做师姊的也真惭愧,四师妹聪明伶俐,独得师尊的真传,论起武艺,我两人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王紫霜陪忖:“对呀!怪不得你师妹还可以接我三十多招,而你两个连一招也接不下!”至此不禁微微一笑。 容小佩见她笑得古怪,又问道:“姐姐!你见过我师妹闵小玲了?记得在山上的时候,你还提起她哩!” 王紫霜当时虽然和闵小玲对敌,但对她倒有几分好感,当下笑笑道:“那一晚上和闵丫头打的就是我,结果她败了,后来就没有遇上,可是,却从魔党手中把阿璜和阿琼救了,现在她两人恐怕已到滇池了,至于死在杨柳树那个男女,是我杀的,与她毫不相干!” 于志敏原是耽心地会和二女闹翻,这时见她说话毫无敌意,也就笑道:“这回你可是栽赃嫁祸了哩!” 王紫霜横他一眼道:“你说什么?” 于志敏道:“你杀了人,魔党还认为是红花婆婆门人杀的,要找红花婆婆过节,这叫做黄狗偷吃,黑狗担当!” 王紫霜笑道:“那就叫魔党来找我好了!” 段化鹏接口笑道:“这件事,我们得详细商议一番才好!”朝座下弟子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歇息,明早再安排本门的事……”又朝跪在座前的魔党一指道:“广田,把这人押去看管,休被他跑了!” 沙广田立即招呼一位同门过来,把那名魔党提出门外,余下天师派的弟子,也纷纷退出。 段化鹏挥退了诸弟子,然后对王紫霜道:“王女侠刚才说要把杀人的事,搅在身上,这固然是不错,事实上,人也是你杀的,但是,魔党惯于欺弱怕强,欺穷怕富,女侠孑然一身,贤伉俪武艺又高,换一句来说:就是又穷又狠,他们找你只有吃亏,赚不到便宜,找你作甚?再说以前两人死在杨柳树,魔党已疑心是红花前辈的门下所为,今夜容、蒋二位女侠使用绣云针打伤不少魔党,更加证实,所以魔党和红花前辈的梁子是结定了,岂能以三言两语解决?” 容小佩满脸愁容,站起来道:“段前辈!小女子该走了!”蒋小玫也站了起来。 段化鹏愕然站起道:“容女侠何须要走?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对付魔党的方法啊?” 容小佩道:“小女子想回去禀告师尊速作准备!” 王紫霜讶道:“回丹达塘去?” 容小佩点点头。 段化鹏笑道:“容女侠不必忙在此时。由这里到丹达塘山,最少也有五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待你走两三个月到达的时候,那边已早出事了!” 蒋小玫也笑起来插嘴道:“我师姊说的不是这个。因为我们带有金眼隼,飞得比鸽子还要快,而且飞的又高,别的大鸟无法伤害它,用金眼隼传书回去,五六千里只需三天,待金眼隼飞走之后,我们也跟着回去。” 段化鹏这才明白,喜道:“有了金眼隼,确实方便得多了,魔教的传信鸽最远也不过传五百里,它们一站一站传递到冈底斯山,最少也要十天,金眼隼既能够直飞丹达塘山,必能赶过它前头无疑!” 各人听说金眼隼能够传信,使红花婆婆早作准备,全都面呈喜色,可是,谁也不知道金眼隼像什么样子。 王紫霜听说金眼隼有那么多灵异,忙道:“金眼隼是什么样子?给我看看,待将来抓几只玩玩!” 容小佩笑道:“本来我们带有两只,可惜今夜没有带在身上,无法应命。说起金眼隼,和常见跟老鹰打架那种黑隼是一个样子,不过身子较小,而且是白色,眼睛里发出金光,休看它身子小,可是敏捷得很,连老鹰的克星黑隼也打它不过哩!”说到这里,又朝段化鹏道:“恩师改邪归正之后,门徒只有我们四人,所以最是护犊,与赤身魔教暗斗已非一日,此次遇愚姐妹出手伤了魔教多人,她也不会在意,也许将来还要帮助灭魔英雄一手哩!” 段化鹏喜道:“我们打算明天就往九龙场去,到时必定有一场好打,两位女侠能否参加?” 容、蒋二女咬了一阵耳朵,容小佩才问王紫霜道:“王家姐姐!你可知道我们的四师妹到那里去了?” 王紫霜不防她有有此一问,竟愣了半晌,才问于志敏道:“你可猜得出闵丫头到那里去了?” 于志敏无可奈何,只得朝二女道:“本来令师妹的去向我也不知道,但是,她既然和阿琼几个追寻我们,我又恰巧救了阿琼阿璜,并请她骑了我们的马往滇池,令师妹见她们失踪,自然利用马迹追寻,敢情也走往滇池去了?令师妹有兼人的艺业,倒也不必为她耽心!” 容易佩虽知自己的师妹和人家相打,打败了又哭,哭了还要追,追又追得那么急,必定另有原因,碍着人多,不便再问,看面前这位少年,貌若金童,风流倜傥,朗星似的双目,摄人心魄,也就明白几分,这时倒不耽心师妹的安全,而是耽心她另一件事了。当下朝着段化鹏笑道:“愚姐妹已知道四师妹的去向,自可安心回转师门,九龙场是必经之路,段前辈在九龙场发动的时候,愚姐妹也就到了,现在时候不早,愚姐妹就此告辞!” 段化鹏知道她两人还要跑十几二十几路程,所以也不再挽留,率领两位师弟恭送出门而别。 于、王,两人也趁机告辞回房,宽衣就寝。 在枕上,于志敏悄悄问道:“霜妹!瑾姑叫你去说些什么了?大半夜你才回来,可能说给我知道?” 王紫霜心神忽之一荡,媚笑地唤一声:“敏哥!”接着道:“我还忘记告诉你哩!她说,我们明天暂时不走……” 于志敏讶道:“不走?为什么不走?” 王紫霜柔声道:“还不是么?她说东南总坛室女司的正副坛主都已经死了,室女司没有人主持,红姑的事必定要到中心总坛才能够解决,再则,红姑是室女司未除名的人有秀姑和璇姑两人押解,别的魔党也休想染指……”心神又忽地一荡,顿了一顿,又道:“所以说早走晚走都是一样,说不定在这里待一两天,还可以把她们截得住哩!”一面说,一面打开秋水溶溶的眼睛注视着于志敏。 于志敏边听边想,沉吟片刻,往爱侣脸上一看,正待回答,无意中一接触她的眼光,只见她脉脉含情,眼波荡漾,眉梢带俏,春意盎然,自己的心神也随之一荡。 王紫霜见心上人尽在沉吟不语,却攀着他的脖子,催促道:“说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呀?” 于志敏被爱侣摇得他意乱心迷,一只右手跨过她的纤腰,轻抚她的柔发,亲一亲她的脸颊,柔声细语道:“不走就不走罢!”臂弯一紧,身躯不禁往前一贴,触胸处,赫然是一对酥峰,虽隔重衣,仍感到坚如鱼背,滑若凝脂,心里骤然一惊,急忙缩身后退,撒手思逃。 那知这时已是迟了。王紫霜被心上人这么一触,周身骤如雷击,万缕春情,按耐不住,霎时血脉偾张,如烈火焚肌,如虫虻啮血,心旌摇动,眼角迷离,娇呼一声:“敏哥!”身子更贴紧过去。只见她指弹股栗,嘘气如兰,腹耸胸隆,吟声若瑟,婉转娇啼,颤呼: “不……要……” 于志敏对于爱侣平日密爱轻怜,嗔娇作态,早就梦莹情牵,这时温玉投怀,暖香送抱,更是魂飞神荡。只顾得欢乐两谐,那管他闲愁几许?及至云收雨散,啮臂催盟,日出东方,窗纸尽白,仍然郎贪女爱,不肯起来。 也不知道再过多久,王紫霜纤指轻推道:“起来吧!别尽赖在床上,给人家来看笑话!” 于志敏把她搂得紧紧地,亲一亲她的脸颊,才轻说一声:“我们一齐起!”抱着纤腰,扶她坐起。 王紫霜英风尽失,娇倩郎扶,回眸看那茵席残红,不禁霞飞两颊,把头攒往心上人的怀里,幽幽道:“你叫我怎能再见我妈?” 于志敏让她撒赖一会,才轻轻捧起她的脸颊道:“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开门出去了!” 王紫霜流波一盼,默默点头,待她走出去梳洗的时候,却遇上几个天师派的弟子站在廊檐下,一见她走近,立刻垂手肃立,微笑说一声:“师娘!你早!” 她本来就心怀鬼胎,一见那几位弟子站在那边,已自心跳卜卜,这一声“师娘”,更喊得她头昏脑胀,几乎晕倒,没奈何,漫应一声,勉强装作大方,款步过去,连头也不敢回,就急急走往后院。 那知刚转过墙角,又遇上青儿带一名十二三岁的女童,端一脸盆水过来,一见王紫霜来到,急停步换一声“师叔祖婆!”这一回把姑娘气苦了,停步叱道:“谁教你这样叫人的?” 青儿被她骂得愕然不解,楞了片刻才道:“婆婆教我的呀!婆婆说于小侠是我的师叔祖,是昨夜里在厅上认的,那你不是师叔祖婆么?我们昨夜睡得很晚,才一起床,婆婆就叫我带着红儿妹妹端水给师叔祖婆洗脸哩!” 王紫霜一想,倒是人家说的有理,谁叫心上人要当别人的师叔祖呢?但那“师叔祖婆” 四个字,确是不伦不类,如果论起年纪,自己当人家的孙子还嫌不够格,还没有青儿的年纪大,犹豫了一阵,只得道:“管他们哩!你我只是姐妹称呼便了!” 青儿吐一吐舌,笑道:“徒孙不敢!” 王紫霜气得又叱道:“别再酸了!快点把水放在家里,我跟你去洗!” 青儿只得接过红儿的一脸盆水,当先带路往梳洗的地方。王紫霜跟在青儿的后面,见所有的人,全对她必恭必敬,笑脸招呼,不胜口舌麻烦,把这一笔账,全记在于志敏的头上,待梳洗完毕,回转房里,劈头就骂道:“好好地要做什么鬼师叔?害得人家出去也难,不出去也难。” 于志敏被她骂得一头雾水,竟怔怔地发呆。 王紫霜见他这呆样,气也消了,噗哧一笑道:“怎么样嘛?你洗脸了没有?” 于志敏道:“你一出去不久,沙广田就端水进来了,还说要向你请安哩!做师叔有什么不好?” 王紫霜“啐”一声道:“你才好哩,还不知道人家在受苦哪?” 于志敏惊问缘因,王紫霜把刚才的遭遇说了出来,惹得于志敏大笑不止,气得王紫霜朝他身上一阵乱拧。 这一对小冤家闹了一阵。于志敏笑道:“又不是我要做他们的师叔,管他喊什么不好? 要是怕人家喊,我们就和他们分开来走!” 王紫霜喜道:“对!我们立刻就走!” 于志敏笑道:“也得告诉人家一声呀!” 王紫霜又催道:“还不快去说!” 于志敏笑了一笑,独在段化鹏那边把要先走的缘因说了,并且约定见面的地点,日期,又找到瑾姑,叫她先走,打打点点,待离开“广来客栈”的时候,已近中午时分,因为事先约定,所以只有吕家征、沙广田两人送出店门,指点他由渡口过河,然后迳自回店。 这一双情侣依吕家征的指点,到达渡口,恰逢大雪初睛,阳光普照,远眺峰头,银波万顷,路上也有疏落的行人,旷野也驰聘几头猎犬,租来一艘小船,在款乃声中,驶登彼岸。 于志敏无意中救了天师派的掌门人,并由他邀请天下武林,共惩魔党,眼看荡魔有日,心情已是轻松;又因与爱侣合欢,了却一桩大事,从此双宿双飞,足慰芳心,更觉非常得意。对此玉人,美景,不由得喜上眉梢,频展笑靥。 王紫霜看在眼里,奇道:“你到底想什么呀?” 于志敏笑迷迷道:“那还用说?” 王紫霜顺手一捶,擂在他的背上道:“就是你最坏,不往好处想!”敢情他以为个郎想着夜里的情景,所以说后又兀自两颊酡红,紧傍郎肩,恍若依人小鸟,轻摆柳腰,化成绕指柔枝。 本来瑾姑先行已远,应该飞步赶程,保持视线,可是,伊人新伤未愈,遍体娇慵,于志敏只好边走边扶,装作闲欢山景,到了日影微斜,也不过是一二十里,回头一看,王坪子仍在眼底,不禁好笑道:“霜妹!如果依照往日的脚程,现在已不知到达什么地方了?今天却好像还未走似的!………” 王紫霜也不待他说完,娇叱道:“你嫌走慢了是不是?”猛然一跃,那知身形刚逸出四五丈,忽然“哎呀”一声,倒翻下来,幸亏于志敏见她一跃,自己也随同纵起,乃抱娇躯,轻身坠下,只觉爱侣身软如绵,翠眉紧蹙,酥胸起伏,娇喘丝丝,情不自禁地亲她一下,在鬓边轻唤一声:“霜妹!”伊人星眸半展,一声娇啼,捏起粉拳,一连敲他几十下,边敲边骂道:“你害苦了我!” 于志敏任凭爱侣敲打,一双俊目仍然无限深情注视他的脸上,暗想:“一夜的光景,也不至于这样呀!看样子,她的武功尽废,我却矫捷若往时,这是什么缘故?”苦苦思索,忽觉爱侣夜来的情景,绝不像往时,脑海里似被电一震,不禁大惊起来,忙唤道:“霜妹,你昨夜里和敌人打斗的时候,曾觉得身体上有什么异样没有?” 王紫霜见个郎沉吟半天,忽然目光惊异忧急,说出这种话来,心知事不寻常,不觉停手追思当时的情形,半晌才道:“好像没有什么呀!只是那怪鞭拂来,腥臭令人作呕,当时我微觉心神一荡,就把你给我的鳗珠挂起,闻到清香扑鼻,头脑更是清醒,后来我还要夺下怪鞭,辛婆子急叫我把它毁掉,我用绿虹剑一扫,就把那妖婆连带怪鞭斩成几段…………” 说到这里,于志敏已逐渐明白,但仍未敢证实,又打断她的话头,问道:“后来你还觉得心神荡漾没有?” 王紫霜粉脸羞红,噘嘴道:“就是你坏!还要问人家哩!我偏不说!”捏起粉拳,敲他几下道:“你赔来!” 于志敏一脸正经道:“说呀!事关重大哩!” 王紫霜看他情急的样子,并不是涎脸赖皮,只得吁一口气,不胜娇羞道:“当我们回到房里,一脱外衣,就觉心神一荡,上床之后,更是此身不由自主,以后的事,你自己已知道,还问我怎的?” 于志敏愀然道:“是了………” 王紫霜一惊,探起上躯道:“什么是了?快说!” 于志敏道:“好在你中毒不深,虽然是这种东西作祟,幸亏发觉得早,只要运气打通任督、两脉,自可无碍,但你现在已无法自行运气,待我抱你找风雪不到的处所,助你驱毒便了!” 王紫霜见他吞吞吐吐,不由得有点着恼,噘嘴道:“打通二脉,我自己就会,谁要你帮助?”打开披风,平铺地上,就想行功驱毒。 于志敏急忙拦阻道:“霜妹不可造次!”不容分说,运人常披风裹起,任凭王紫霜哭骂,一连几个纵落,到达一处山崖,这里正是风雪不到的所在。 王紫霜哭骂道:“你还要欺负人哩!好没良心!” 于志敏知道不把话说个明白,势难令她甘心听从自己摆布,只得把爱侣中毒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条怪鞭,外面确是铁筋蛇皮做成,而里面塞满了海绵,再浸到蛟精毒液里面,让那些海绵吸满了毒液,如果刀剑之类拦截鞭身,海绵一受外来的压力,毒液就从鞭梢前的蛇口射出。只要对方被毒液溅上一点半滴,男的当场丧命倒是小事,女的却是留下孽种,祸患无穷。 因为蛟性最淫,遇上大雷大雨的时候,常常破土而出。出土的蛟,身躯立即暴长,不论遇上什么大的生物,必定要大肆淫虐,待元精泄出,始能升空;要是没有遇上生物,也得踞石盘树,一意行淫,升空之后,地面上便遗下一大堆绿色粘液,如在十天半月之内,人兽跨过,也会受感有娠。 幸而出蛟之地,多在深山大泽,那种毒液又腥臭异常,人兽多闻臭远避,受害不多,夏魔不知在那里找到那些毒滴,配上奇淫的春药,装进怪鞭里面,不说被它沾上,即是嗅进那股腥气,也淫荡不已,尤其是雌性生物受毒后更甚。犹幸王紫霜初闻腥气,就挂起鳗珠,百毒不侵,又急时毁去怪鞭,不让夏魔有射出粘液的机会,才免去一场大祸,但也因此而粗心大意,致嗅入的毒气,通入丹田,鳗珠一离身上,立刻感到心荡魂飞,不能自主。 于志敏把蛟精毒液的情形,对王紫霜一说,只羞得她脸红耳热,恨恨道:“你已经知道,当初为什么不说?还要来害人家!”于志敏正色道:“不是我不说,而是当时我也只是怀疑,并不知道哩!再则你已用油彩绘了脸型,真正的脸色也看不出来,剑光又罩在外面,把毒气全驱入内,如果不是你刚才把经过说出,谁又敢确定就是这种造孽的东西?”说完又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 王紫霜诧道:“还有什么好?” 于志敏轻吻香腮,微笑道:“我俩都少费很多力气,这岂不是好么?不然,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哩!” 王紫霜恨得在他额上拍了一掌,啐道:“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快点替我治好,尽嚼什么臭蛆?” 于志敏才叫她睡成一个“大”字,把几粒“七宝际毒治阳丹”纳入她口中,站起身形,咽灵液,理中气,仰天一声长啸,把胸中浊气,全都清出,然后吸进几口清气,先在自己身上运行一周天,再伏在爱侣身旁,一口真气度了进去,行三焦,攻六府,不消半晌,王紫霜自觉得热气由上而下,舒适异常,那股热气到达丹田分为两路,霎时间,幽门,谷道,全是氤氲,正在闭目领略此番滋味,于志敏已把她拥起道:“这回好了,你自己试试看!” 王紫霜一跃而起,轻笑一声,人已凭空直上,由空中一个转身下来,笑道:“我倒是好了,段前辈那些人岂不是要吃亏?” 于志敏笑道:“那怪鞭被你斩断,毒气已随天风散去,有什么亏好吃,难道那些牛鼻子也会怀孕不成?” 王紫霜脸红红地,纤指往他额头一戳道:“这种话也说得出嘴,亏你是人家师叔哩!还不快点赶路?” 于志敏笑说一声:“那就走罢!”一同走回大道。 因为丁瑾姑起程的时候,比于王两人要早得多,再加上一个走快,两个走慢,又耽搁这一大阵子,此时已是去得无影无踪。这一条虽说是官商大道,其实岔路不少,前面走过的脚印,雪溶后已是一塌糊涂,难以辨认。 于、王两人唯恐把路走错,只得在路上快步前进,到没有人或没有岔路的地方,才敢施展轻功。这么一来,比起贯走山路的苗蛮,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此不上在荒山里走得自由自在。因此,走到红日西斜,仍然在荒山里面打转,路旁也常遇上土著建筑的房屋,一堆一堆傍着山崖,每经一处,于志敏必然查询有无像瑾姑那样的姑娘经过,却因言语不通,得到的结果不是摇头,便是瞪眼。 也不知走了多远,却见红霞满天,已是黄昏时分,西北风呼呼吹来,把山峰上的积雪又吹得漫天飞舞,王紫霜不由得眉梢蹙起道:“今夜,敢情赶不上瑾姑了!”语气里,显得有点耽心。 于志敏忙安慰道:“我沿途留心她留下的暗记,并没有把路走错,而且她必然投宿在前面的墟镇上,还怕找不到她么?” 王紫霜道:“反正时已黄昏,行人短少,不如施起轻功,走快一点罢!”于志敏还未答话,忽见道路弯角处,人影一闪,已看出是一位汉装打扮的中年人,肩挑着一担东西,朝这边飞奔。 于志敏见是汉人,正好打听,一步抢前,换了一声:“大叔!” 那人敢情是跑得太急,竟没有留神前面,被人家骤然一喊,惊叫一声:“哎呀!”猛一收腿,几乎栽倒。 于志敏已抢到跟前,抓住扁桃前端,笑道:“大叔休惊!小可想问一点事!” 那人被他一吓,已含怒意,此时见是一位少年,心神略定,怒喝道:“要问什么?赶快走!”立刻一摆肩头。 于志敏心里暗道:“你叫我走,我偏不走!”微笑道:“大叔有什么急事?待小弟问明了再走,不行么?”仍然抓紧扁挑不放。 那人因为自己这么一摆,起码也有百来斤蛮力,竟摆不脱人家的掌握,不由得心里奇怪,再一看过去,却望到于志敏肩后那枝剑柄,这才“啊!”一声道:“有本事的,就快去救那女娃儿去!” 王紫霜听说救女娃儿,由后面一掠而到,立即抢着问道:“什么样子的女娃儿?” 那人只见一阵轻风袭来,面前就现出一位少女,又吓得他尖叫一声,往后就倒,要不是于志敏一把抓着,真个要跌个四脚朝天,定一定神,一双怪眼朝王紫霜身上直瞪。 王紫霜又好笑,又好气,叱道:“我问你呢?” 那人竟惊得忘记了,疑惑道:“你问我什么呀!” 王紫霜怒道:“我问你,什么样子的女娃儿?” 那人道:“是一个穿绿色衣裳的女娃儿,正和别人打架哩!” 于志敏道:“她在那里?” 那人只说得一句:“在河边。”于志敏已松手说声:“谢谢了!”双脚一跺,已破空而去,骇得他四周望望,悄无人影,连叹几句“邪门”,独自挑着担子走了。 王紫霜只听说“在河边”三字,迫不及待,飞身就走,待于志敏起步的时候,她已逸出百丈开外。 但是,于志敏的艺业,到底要比她高几分,不消多时,也就跟上,笑道:“你知道河边在那里?” 王紫霜愕然道:“你知道了?” 于志敏道:“我也不知道呀!” 王紫霜嗔道:“你不知道为什么问我?你为什么不问明白了再来?” 于志敏笑道:“你走得太急,害我也来不及问,我俩走在一起还好商量,要是把你丢了,岂不糟糕?” 王紫霜不禁噗-一笑,朝他抛个媚眼道:“那么大一个人,怎会丢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于志敏笑道:“其实,也丢不了,偌长一道河,那会找不到,找到河岸,当然也可找到你,不过我是心急罢了!” 他俩并肩飞纵,同起同落,可真像一对比翼鸟,自由自在地飞翔,没有半盏茶时,已见一道大江拦在前面。 王紫霜不禁叫起来道:“谁知道她在这边,还是在那边?”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尤其在峰影之下,更显得格外黝黑,目力再好,也看不出十里开外,同时,这一带尽是些断崖削壁,怪石奇岩,连树木也不多几株,更没有十里平原一开眼界,只见江水呜咽,江流湍急。 于志敏看看四周的山形,略一思索道:“这一带俱是断崖,寻常人那能下去?料定必另有渡口,我们打直走来,并不见有横路,要是朝上游再走,敢情会发现渡口的所在,我敢说瑾姑必定是在渡口附近,遇上敌人了!” 王紫霜点点头道:“那就走呀!” 果然往上游不远,就看到五六里外,江岸的那边,隐隐透出灯光,黑影憧憧,看来房屋不少。 于志敏喜道:“渡口必定在那边了!”招呼爱侣,加速几纵,忽然停步道:“听听!瑾始未落败哩!” 王紫霜道:“待她落败再去,岂不是迟了!”她听到那兵刃交击的声音,虽隐约可闻,但最少也在二三里外,所以有点耽心。 于志敏摇摇头道:“我敢担保不会败,现在先找正路来走,别吓了敌人,到时要见瑾姑快落败了,我们就把敌人耍个够的,要不然,我们就在旁边看个热闹,看她新学那几套剑法,管不管用?” 王紫霜嗔他一眼道:“亏你在这时候,还有这么多鬼心思,今夜不知道有没有地方过夜哩?”一推他后背,叱声:“快走!” 于志敏身形一拐,竟往侧方一纵。王紫霜知道他要找正路来走,也就跟在后面,才走没有几十丈,就见于志敏忽然一停脚步,抢前一看,也不禁一阵犹豫。 原来一条官商大道,就在面前,而自己所站的地方,却是一片断崖,崖高数百丈,蜿蜿蜒蜒,不知多远,敢情直达河岸,王紫霜有冰蚕丝织成的披风,自忖仍可御风而下,但心上人一无凭借,怎能下去? 就在两人并肩而立的片刻,于志敏忽然笑起来道:“霜妹!我真想和你打一个赌,但我又有点耽心!” 王紫霜奇道:“要赌什么?” 于志敏笑道:“赌我们两人谁敢下去!” 王紫霜失笑道:“这回你输定了,我有这件披风,任凭千丈高崖,我也能御风下去,这一点点高,有什么不敢?只怕你自己不敢,倒是真的!” 于志敏笑道:“我只要用两枝剑,舞起鸾翔剑法护着上空,也可御风下去,而且比你下去还要快些,你要是不相信,就先跳下去看看到底谁快?” 王紫霜笑道:“休说歪了嘴,要比过才知道哩,我就先下去,看你怎样快法?”立即把披风一拉,双脚往衣角金环一蹬,“呼”一声,身躯往崖下直泻。 于志敏看爱侣背上的披风,被风力鼓得涨涨地往上直冒,灵机一动,也不拔剑,立刻飞身一纵,疾如流星下泻,将要赶过爱侣的时候,又猛然吸起一口真气,把身躯一提,轻轻巧巧地往被风力鼓满了的披风顶上一站。 王紫霜因为俯身朝下,对于心上人的动作,全然不觉。 于志敏待爱侣身影距地面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忽然嘻嘻一笑,一跃而下,笑说一声: “如何?” 王紫霜见心上人并没有手舞双剑,迳从自己身旁一掠而下,略一思索,已明就里,无奈披风被风力涨满,在空中无法叫它加速坠下,只得眼巴巴看着心上人抢先,待脚踏实地,不禁嗔道:“你这套是什么剑法?” 于志敏边笑边道:“这叫做‘乘龙快婿剑’呀!” 王紫霜又羞又恼,舒掌就拍。 一跑一追,又笑又闹,不消多时,已到了河岸,果见瑾姑一双长剑舞的呼呼风响,把和他对敌的少年,杀的手忙脚乱,忙“噫”一声道:“霜妹!还有人在这里打架哩,我们再看一会!” 王紫霜这时也不再打他了,过来一看,却见河岸旁边有一块十余丈广阔的空地,地上积雪已融,露出一片拳大的砂砾,微微朝河那面倾斜,一艘小小的独木舟,系缆在河边的巨石上。 这一块砂砾地上,除了丁瑾姑和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狠斗之外,另外还有一名中年汉子,和两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袖手旁观。看起来丁瑾姑的剑法,要比那少年高明得多,想不通那少年为什么能支持那么久,尚不致于落败? 再看旁观的三人,对于这边也是凝目留神的在夜里虽看不出人家表情,但那六只闪闪发光眼睛,必然朝着这边无疑。那知王紫霜留神察看旁立者动静的瞬间,于志敏却喝一声: “这一招使得好!”蓦地瞥见打斗中的少年已跃出圈外。 丁瑾姑仍然站在场中,喝道:“你四个一起上来,姑娘也不怕你们,还说用什么车轮战法哩!”说毕,又“哼”了一声,在静夜里听得十分清晰。 那边四人聚在一起,似乎商议些什么,经过了一阵子,那中年汉子忽然朗声道:“新来到的朋友,识趣的就不要助拳!” 于志敏笑道:“你叫我帮谁?” 那汉子道:“当然谁也不要帮啊!” 丁瑾姑叱道:“少说废话!有本事就快点来,让姑娘打个出气!”——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二回 心事难猜 几负深情成怨耦 师恩可贵 奔波万里赠良言 上回说到于志敏和王紫霜在王坪子仗义,救治天师派掌门人段化鹏,打败七煞魔君之后,由段化鹏传檄武林,共除魔党,然后登上征途,赶往九龙场解救红姑,不料行抵江边,却遇上瑾姑与四名不明来历的敌人对敌,当时瑾姑已打败一名少年,耀武扬威,同敌人叫阵。 那中年汉子见自己的人连续败在一名少女的手中,已是气愤异常,此时更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我摩天翅不教训你这贱婢,反使你以为除掉赤身魔教之外便无他人了!”两肩幌动,人已入场,和瑾姑面对面站着。 于志敏听那人发言有异,情知必定误会瑾姑是赤身教徒,才引起这场纷争,正待上前问个明白,加以劝解。 瑾姑已还那个人几声冷笑道:“亏你还敢报名唤号哩,谁是赤身教的人,难道你没有眼睛看?”这几句话,可把那汉子搅得糊涂了,朝于王两人一瞥,又指着插在地上的那枝神龙杖道:“你不是赤身魔教的,为什么拿着皓首神龙的神龙杖?” 王紫霜不禁微“噫”一声,瞥于志敏一眼道:“这人敢情和盛华那厮有过梁子?”于志敏点点头,还未做声,已听瑾姑骂道:“什么神龙杖不神龙杖,难道是捡得来的都不行吗?” 那汉子满脸不屑的神情,冷笑道:“捡的?没那么容易的事吧?你再捡一枝给我瞧瞧!” 瑾姑“呸”一声道:“凭你也配支使人!我说是捡来的,就是捡来的,为什么要捡给你看?” 那汉子怒道:“我偏要看你配不配捡盛华的神龙杖!”一幌肩,又上前数尺,双掌一沉,就要发招。 于志敏喝一声:“且慢!”一闪间,已挡在此人中间,丁瑾姑见是他抢了进来,只得闪退一边。 那汉子只见喝声未已,自己的面前已闪出一条白衣人影,慌忙退后丈余,定睛一看,原来是站在场外的少年,虽觉这少年的身法快得出奇,仍然不肯示弱,嘿嘿几声冷笑道:“都是一丘之貉就一齐上来罢!我诸葛鹏程决不怕你!”双掌朝下一按,气纳丹田,蓄势以待。 于志敏拱手笑道:“尊兄休得误会,并请问尊兄是不是正乙派的门下?” 诸葛鹏程诧道:“是又怎么样?” 于志敏笑道:“段化鹏前辈今天的飞檄,尊兄已经知道了么?”原来段化鹏曾经命门人弟子尊称于志敏为“师叔”,但于志敏自知年纪太轻,而且好端端做人家师叔也不是意思,所以仍尊称段化鹏为“前辈”,这时需要藉段化鹏的名头,与诸葛鹏程化敌为友,自然在说话的时候对段化鹏表示尊敬。但那诸葛鹏程闻言已大愕道:“尊驾到底是谁?为何认得天师派西支掌门段老前辈?” 于志敏微笑道:“既是这样说,大家都不是外人,小弟于志敏今早上由段前辈那边出来,还要赶往九龙场去!” 诸葛鹏程待得话毕,立即一躬到地,然后再拱手道:“原来是龙卷风于小侠!”回头喝那三少年道:“你们快过来拜见于小侠!” 那三少果然飞跑过来,就要下跪。 于志敏忙摇手道:“晚辈不敢当大礼!”一面把真气迫成一堵气墙,把那三位少年挡住。 那三位少年虽已听到诸葛鹏程和于志敏的对答,也曾经听说江湖上新近出现龙卷风和梅花女侠功力高强,年龄不大,却料不到竟是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的少年,特意想拜上几拜,使对方难堪,那怕他不在这边一搀,那边一扶,闹个手忙脚乱?不料正要躬身下拜,却感到一堵无形的气墙在自己前面,要想点一点头都不能够,更休说能够跪下了,这才暗暗惊服。 诸葛鹏程见那三少年已跨在自己前面半步,只是痴痴而立,因为不明就里,又叱道: “为什么不拜下去?” 于志敏忙道:“我们平辈相见罢!”朝三少年拱一拱手,又对诸葛鹏程道:“还请诸葛前辈代我引见!” 诸葛鹏程忙道:“于小侠折煞咱了,我怎敢当前辈两字!这三人都是咱的师侄,理合以晚辈礼晋见!” 于志敏在王坪子被段化鹏弄得他尴尬万分,这时无论如何也不肯居于长辈,还恐三少年因诸葛鹏程之命,仍要下拜,所以气墙并不撤回。 诸葛鹏程为了和于志敏客气,不觉跨前半步,被那无形气墙把他一挡,这才明白他那师侄们并不下拜的缘因,惊佩之余,不禁苦笑道:“于小侠不愿居长,在下也不便相迫,请即收回真气,容在下引见罢!” 于志敏笑道:“尊兄先请!”那边四人骤觉身前压力一松,试一举步,竟是毫无阻碍,不禁更加佩服。 经过了彼此引见,再说起丁瑾姑和正乙派纠纷的缘由,诸葛鹏程不禁脸红道:“说起这次争因,其曲乃在在下,我们刚过这个渡口,即见丁姑娘肩着神龙杖奔来,因为十年前敝派掌门曾和神龙杖盛华有一场过节,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当时敝派弟子多人在场,所以认识这枝神龙杖。后闻神龙杖盛华投身赤教下,以致误认丁姑娘也是赤身教的党羽,一语不合,便打了起来,不道丁姑娘艺业高强,连败敝师侄三人,要不是小侠到来,说不定在下也要惨败涂地了!”言下不胜惭羞。 于志敏笑道:“尊兄认出丁姑娘是赤身教的人,倒也不错,不过,她现在已改邪归正了!”接着把自己和王紫霜在白发溪,诛戮皓首神龙盛华,结识丁瑾姑的经过说了,最后又问一声:“尊兄现在欲往何处?” 诸葛鹏程道:“本来今天中午,敝派掌门就收到天师派传来的飞檄,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乃用‘镜影传息’命在下就近磋商,正想往王子坪去,现在既然遇上小侠,王子坪倒是不需要去了,敝派下院就在河那边不远,就请小侠连同王女侠,丁姑娘,往那边盘桓几天,藉机请指点一二,如何?” 于志敏忙道:“尊兄雅意,本当从命,但因有一个同伴陷身九龙场,急待救援,不便耽搁,好在将来到冈底斯山会战魔党的时候,尚需相见,目前只好心领了;再则段前辈的全盘计划,在下并不十分明白,尊兄还是和他见面磋商,想出一个一举成功的计策才好!” 诸葛鹏程见他说得有理,只好唯唯称是,率领他三名师侄漏夜奔程。 于志敏目送诸葛师徒远去,回过头来又见王紫霜傍着丁瑾姑的肩上喁喁不休,尤觉得她楚楚生姿,英风尽失,自己不禁一惊,深恐她两人又把自己挤脱,忙趋前笑道:“霜妹!让瑾姑娘自己唤渡去吧!” 王紫霜还未答话,丁瑾姑已抢先笑道:“那独木舟上,鬼也没有一个,婢子又不会划,怎样渡得过去?” 于志敏愕然道:“那么,诸葛鹏程一行怎样过来的?” 丁瑾姑笑道:“他们自己划过来,就把渡船系在石上,要不是我请他们野渡,谅他也看不出我带的是神龙杖来?” 于志敏“哦”一声道:“原来竟是野渡!野渡的船,是要过往客人自己划的,只是……” 王紫霜接口道:“只是什么呀?你长大在海边,还和你哥哥杀甚么血鳗,难道连划船也不会?” 于志敏笑道:“划船有什么困难?但是,我们三人又走在一起,万一被魔教的党羽看到,岂不是把昨天的一切计划全部打破?” 王紫霜白了他一眼,嗔说一句:“你那鬼……”蓦地又缩口,改道:“谁说要走在一起了?现在四周都没有别人,只要划船把人渡过去,有什么要紧?” 于志敏笑道:“谁说没有人呀!” 王紫霜闻言一愕,认为他必有所见,不由得朝四周望望。于志敏又笑道:“你看什么? 我说人在对岸那边哩!”王紫霜气得“啐”他一声口道:“还有闲情来说笑哩!再要嚼舌头,看我可饶过你?” 于志敏嘻嘻笑道:“你说的四周,究竟对岸算不算数?”王紫霜被他抓住话柄,无话可说,娇叱一声,转过来就要拧。于志敏嘻嘻一笑,只一幌肩膀,身体已像一股飞烟往近水的山崖边一落,接着笑骂道:“凭你这狗头也配!” 王紫霜怒叱道:“你骂谁?”飞步纵了过去,伸掌要打,及至到达近前,不禁又“啐!”一声。 于志敏苦笑道:“我可没骂你!” 王紫霜被他气得连啐几声。 丁瑾姑也赶了上来,却见那崖石后面,动也不动的蹲着一个男人,那人的身上还背有兵刃,敢情已被于志敏点中了穴道,不由得赞一声:“于相公好耳力!” 王紫霜“哼”一声道:“还说哩!你越赞他,他就越得意了,你不见他的脸正对着这面不成?” 于志敏忙道:“我们且休争论,待我先搜他一搜,看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王紫霜和丁瑾姑听说要搜那男人,忙别过头去,刚一转脸,就听到于志敏笑道:“还有一面竹牌!” 王丁二人同时转过头来,果然见于志敏手上拿着一块长约二寸宽有一寸的东西,在审视着。二女也挤了过去,伸长脖子朝那面竹牌一望,在星光下隐约看到竹牌上雕有弯弯曲曲的蛇纹。 王紫霜悄悄道:“瑾姑上那可是赤身教的东西?” 丁瑾姑摇头道:“不是!婢子也从未见过有这种竹牌哩!” 于志敏敢情也不知那竹牌的来历,耳听丁瑾姑说不是赤身教的,手底一扬,那人的穴道已解,随即喝道:“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是那一路的?从实说来以免受苦!” 那人躲在石头后面,时间已不算短,敢情是因双腿发麻,所以微微一动,却被于志敏发觉,只感到一阵劲风扑来,自己浑身不能动弹,心里明白被人家用隔空点穴的功夫制住了,心里又惊又恨,这时虽被解开穴道,仍是怒目横瞪,一言不发。 于志敏微笑道:“尊兄也不必作恼,因为我以为你是赤身教的暗盘子,所以先点你的穴道,现在已知不是,问你为什么不说?难道和赤身教是同路人么?” 那汉子冷笑两声道:“谁是赤身教同路?快把枯竹令还我,待我赶路!” 于志敏听说那竹牌名叫“枯竹令”不禁脱口“哦”一声道:“原来你是祝融教的! 这一次是事出误会,你去罢!”把手中那块竹牌递了过去。 那汉子听于志敏一口说出他的来历,也微微一怔,接过那块竹牌,飞身一纵,跃上一块山石,沿着江岸,头也不回,朝上游走去。 丁瑾姑忍不住问道:“什么祝融教?婢子还未听过,相公能说给婢子知道吗?” 于志敏笑望着王紫霜,敢情定想征求同意。 王紫霜却叱一声:“快说!” 于志敏这才笑道:“祝融教的设立已有二千多年之久了,教中拜的是祝融神,也就是拜火神爷,所以又称为拜火教,-教,火神教之类,历来都盛行于苗-和野人所住地地方,以活人来祭火神,倒是十分残忍,火神教里的徒众,每人都佩有一块枯竹令,上面雕有一条火蛇作为标志。我本来就对这一块竹牌疑心,但因火神教不涉足中原,所以一时还拿不定,不料那人倒真是祝融教的。” 王紫霜道:“你要早说是火神教,我也就懂了,偏要说什么祝融教,好像故意表示你博古通今似的!” 于志敏苦笑道:“因为祝融的称号比较早呀!” 丁瑾姑接口道:“听说火神教里的人,个个都会吞刀吐火,神奇莫测,怎么只动一动,就给相公点上他的穴道,敢情所有传说都是假的?” 于志敏笑道…“也不全假,但也可说是全假!” 王紫霜嗔道:“你又打什么哑谜啦?” 于志敏笑道:“他们能够吐火是真,至于吞刀,不过是吞的假刀,或凭手法迅速,把刀藏往别的地方……” 丁瑾姑诧道:“人的肚子里真个会冒出火来,这倒是一件怪事!”王紫霜也随着显出诧异之色。 于志敏道:“人身上当然也有先天带来的真火,如果功力臻入化境:也可以把三昧真火迫出体外伤人,但是,拜火教所吐的火,可不是真火,而是用纸卷卷了火种藏在嘴里,然后从嘴里吹出来……” 王紫霜哑然失笑道:“那不又是假的?” 于志敏笑道:“我也没说是真的呀?” 二女都被于志敏这一句话逗得笑了,王紫霜秀目一横,说一声:“走吧!就是你会磨牙!” 于志敏边笑边走,一同上了那艘独木匏成的小舟,拿起双桨道:“你们可要坐稳,这江流湍急,把船闹翻了可不是玩的!”双桨轻划,小舟已向江心荡去。 要不是因为丁瑾姑,这一小小的江面那会在于王两人心上?只是多了一个艺业稍弱的丁瑾姑,使他不得不加倍小心。但是,这一段江面的水势也非小可,人在岸上的时候,不过听到水声如沸,倒还不觉得怎样;待得船到江心,王紫霜无意中朝上游一望,但见白浪滔滔,如奔瀑滚落,骤看之下,似乎江水比小舟还要高出许多,生怕即遭吞没,忙把身子转向船头,正想运用内气催舟,增加小船的前进速率。 于志敏一眼瞥见,早知爱侣的心意,忙呼道:“霜妹!使不得!”王紫霜不禁一惊,忙回转头来,正见于志敏用力一压双桨,哗啦啦一阵水声响起,小独木舟已冲出十多丈,忽然左桨一推,右桨一带,那船头立即斜斜指向上游,接连几桨,独木舟已缓缓泊往渡口。 王紫霜松了一口气,跃上岸来,看于志敏双手把船头拉上江岸,搁在沙滩上,不由得轻轻问道:“敏哥!刚才我想用内力催舟,你为什么说使不得?” 于志敏一边系缆,一面答道:“用内力催舟的方法,在比较平稳的江面上,或是海洋里才好用,如果在这种风涛凶险的江面,单独一人使用也未尝不可,但是,两人同时驾舟,却万万不可。” 王紫霜奇道:“为什么两人就不好用啦?” 于志敏道:“两人同时用力,无论如何也不易完全一致,尤其是,你使力的方向是要直往对岸,我却要船头指向上游,这一正一斜的力道不同,再加上江流横里冲击,这小船就要翻了!”把话说完,缆也系好,回头问丁瑾姑道:“瑾姑娘!你知道灯光那边是什么地方?” 瑾姑道:“我认得好像是土司大坝!” 于志敏道:“要真是土司大坝,那么再往北走就是齐锡家,鸡皮马家;斜往西北,经冕山,马房沟,冕宁,再走西北,不消几天,也就到九龙场了,只是……”敢情又想到什么难题,却又沉吟起来。 王紫霜嗔道:“看你就像丧魂落魄似的,有话也不和人家商量,只是只是什么?瑾姑,我们走!不理这个-子。”说毕当真挽着丁瑾姑的臂膀,移步走上江岸的大道,却闻于志敏在后面长喟一声,忙回头一看,见他仍然痴痴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举步跟来,不禁有气道: “你怎么啦?” 于志敏蓦地重重“咳”了一声,身形一拔,越过王紫霜的前面,牛步也不停留,一味狂奔。 王紫霜怔了一怔,忽地“噢”一声,随后追去,边跑边呼道:“你疯了么?”但因于志敏的功力原是较胜一筹,这时又起步在先,王紫霜虽然拼力急追,也不过仅能保持原有的距离,要想跟上前去,已是无望。 这样可就苦了丁瑾姑,不论在艺业上,功力上,和两小都相差很远,因为听出于志敏那一声“咳!”不知含有多少悲愤哀怨,可不明白两口子闹的是那一代毙扭,不能不拼尽功力跟去排解,但于王两人轻功已臻化境,那是丁瑾姑能够跟得上?只见像两缕轻烟,在夜空里飘失。 原来于志敏由王坪子出发之后,一路上受到王紫霜的蜜爱轻怜,心里已暗自盘算当夜和爱侣双栖,享受温柔的滋味,那知遇上丁瑾姑和别人厮打,已患得患失地恐怕爱侣又和瑾姑挤在一起。 果然诸葛师徒一走,王紫霜已傍在瑾姑的肩上喁喁絮语,心里又惊又恼,屡用暗示要她两人分开,偏是二女不知道他正在“莲心独苦”的时候,王紫霜仍在人前对他不假词色,这一来怎不使他懊恼万分? 大凡任何一个男人,一面喜欢爱侣当着别人面前对自己薄怒轻嗔,显出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却又不愿她伤了自己的自尊心;一面喜欢爱侣在床第间,恣意婉变,更显得她万种风情,却又耽心她会变成荡妇。于志敏敢情就因这种矛盾心里渐渐抬头,却无法向爱侣轻诉,这时一再受抑,直气得一走了之。 但是,他一股勇气猛奔,过了一阵子,心情已渐渐平复,耳闻爱侣在身后嘶声呼叫,心里也自觉有点凄凉,身法一缓,王紫霜已经追上,握起粉拳朝他背上尽擂,还在嘶声骂道: “跑!跑!我看你跑往那里?”说时,秀目中已蕴含着几颗欲滴的泪珠,凄然欲绝。 于志敏停步回头,四目一接,也不禁泪滴衣襟,喟然长叹。 王紫霜听他一叹气,又骂道:“你为什么又跑?”见他仍然不语,又自叹一口气道: “我知道了,东风摇落满枝春,万点飞红独创神,我总明白你的心,再休来缠我!”一跺脚,竟如夜鹤凌空,飞身急走。 这时,轮到于志敏着急了,因为由王紫霜微吟两句短诗,岂不是说自己像东风一样轻薄,使她像飞舞的残红般,惟有自怨自艾?说别的,于志敏敢情还可以忍了下去,只是说到“轻薄”两字,于志敏可不肯戴这个冤,急呼一声:“霜妹!……”也就起步追去。 那知还没有走出多远,立即听到千百丈多一座峰顶,有人哈哈笑道:“这两个孽障,别要真个闹翻了!”另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这都是你纵容坏的,我可要他向我的徒儿赔礼!” 于志敏听到前一个口音,不禁愕然四顾;王紫霜听到后来说话那人,却娇呼一声:“师父!”一肚子的委屈,随着这声娇呼,与及泪水,直淌了出来。 就在王紫霜娇呼的余音缭绕空际,一条苗条的纤影,已朝于志敏的面前一落,随说一声:“还不上去赔礼?” 于志敏但觉一阵轻风拂体,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往王紫霜的面前,腿弯里恰巧一软,站不起身躯,恰是朝王紫霜一跪。由于王紫霜一喊,于志敏已知师傅师娘都同时出现,这时更知道是师娘故意帮着爱侣捉弄他,但既不敢反抗,而且也无法反抗,只好低头唤一声:“霜妹!” 莫说王紫霜平时对于志敏敢提耳朵,扭鼻子,但此时见爱侣当着长辈跪在自己面前,心里可真害羞,斜眼看见自己的师傅就在不远,“嘤”地一声,飞扑过去。那知她看看要到师傅的面前,张臂要抱,倏地眼底一花,于志敏不知怎的又跪在她的前面,自己一双玉臂,正巧搂在爱侣的头上,不禁羞得满脸娇红,嗔着叱一声:“死皮赖活的缠着人家!”急忙松手,一闪身,又绕上前去。 白义姑却格格笑道:“痴儿!你为什么不缠着他?”却见白影一闪,于志敏已被扶起,又改口道:“那不成!你就会护着你的徒儿!” 王紫霜回头一看,原来紫虚上人已经把于志敏拉在身边,不由得帮着嚷道:“师公也要帮他欺负人哩!”身子却朝白义姑挤去。 白义姑笑道:“我正要敏儿替我挡灾,偏是你不肯他下跪,却让这痴儿来缠我,去你的罢!”袖子轻轻一拂,把王紫霜也送了过去和于志敏站在一起,把王紫霜羞得脸儿更红了。 紫虚上人哈哈一笑,牵着他两人的小手,朝他俩的脸上端详片刻,又笑道:“你两口子还有什么好闹的?”这一句话的余韵无穷,不但是说得王紫霜找不到地缝来攒,连带于志敏也被说得低下头去。 白义姑格格笑道:“还羞什么?你们的师父都作了主了,别尽闹些小别扭,却苦了我这婆子要替你们耽心!” 于志敏何等乖觉,早由这两位奇人的口气听出替自己作主了婚事,虽是头低及胸,正好从下面向爱侣偷窥,待白义姑把话说完,慌忙跪下磕头道:“谢谢师娘恩典,但是,弟子…”王紫霜虽也同时跪下,却羞得不敢做声。 紫虚上人哈哈笑道:“有了师娘就不要师父了?” 白义姑笑着骂道:“要你做什么?两个都是我的孩子,不干你事!”随口又道:“痴儿起来罢!你们下山后的经过,我们统统知道,说起来,你们所作所为,并无大错,只是敏儿一生冤孽缠身,霜儿可要看开一点……” 紫虚上人神情倏然一整,喝道:“敏儿!听懂了没有?”两目威-直射在于志敏的脸上。 于志敏心里一懔,磕头道:“敏儿知罪!” 紫虚上人忽又翘首云天,心中似有所感,放声朗笑道:“你有何罪?看来我又是多此一举了!” 白义姑笑骂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不哑不聋不作阿家翁这句话?还要做出那怪样,当心吓坏了孩子!” 于王两人虽是随着这一对奇人学艺数年,并且还十分邀宠,但对于师傅的身世,并不明了,此时只有噤若寒蝉,不敢做声。 白义姑瞥了两小一眼,又朝紫虚上人骂道:“我说的是不?你这下子可不是把孩子吓得不敢作声啦?” 敢情是神仙也不能免俗,紫虚上人被他的老伴责备得哑口无言,仰天一声长啸,啸得积雪纷落,宿鸟皆惊,竟然离巢鼓噪起来。 这时,于志敏可不能再缄默了,先喊了一声:“师娘!”才又嚅嚅道:“弟子要是有罪,决不怕师傅和师娘责罚,实是静待你老诲教哩!”此话一出,紫虚上人敢倩又抓到话柄,哈哈一笑,连说了几个“好”字。 白义姑连“啐”几声道:“好什么?你的徒儿当然帮你!”一伸手把王紫霜扯了过去,说声:“霜儿!我们走!别理他们两个-子!”后面这一句,本来是王紫霜适才对丁瑾姑说于志敏的,这时被自己的师父引用出来,也不禁脸红,而且又不知道师父要她走往那里,心中端的不愿离开爱侣的身边,但师命不可有违,禁不住一步三回首,幽怨地频望在于志敏的脸上,敢情心里暗怪着这多是你搞出来的!于志敏敢情心里也在懊恼万分,默默地目送师娘携着爱侣走去。 二小这样做作,那能瞒得过紫虚上人的慧眼?只听他又哈哈几声,笑道:“真个是多此一举!”接着又吟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阿红!你也是多此一举吧?” 白义姑说了一声:“我不听你那老调!”只见她双肩一幌,携着王紫霜破空而去,幌眼间已无踪迹。 于志敏顿觉得一阵茫然,也不知究竟是忧?是怨?是恼?是惧?心里面空虚处地一无所是,骤觉肩上捱了轻轻一拍,紫虚上人已微微笑道:“敏儿!你在这片刻之间,已尝到人生的苦果了,但是,不要怕,过一会你师娘就要把她送还给你!”于志敏虽是暗喜,却不敢作声。 紫虚上人笑了一笑,又道:“其实,你也算是个-子,那有一个少女不发娇嗔的?你遇上她发小气的时候,就哈哈大笑,你越笑,她就越气;她越气,那样子更惹得你发笑,最后她必然不理你,可是过了一会,又和好如初了,要是你认真起来,那得不终生苦恼?” 于志敏在蒙天岭学艺的时候,紫虚上人确是做到了亦师亦父的责任,但这一种话,于志敏还是初次听到的,禁不住“噗哧”一笑。 紫虚上人又道:“这种夫妇居室,敦伦之道,往古圣人只认为是微行末节,不值得作为言教,其实内中有很大的道理,如果没有先例教导,但凭暗里摸索,恐怕待稍明门径的时候,已是日暮途穷,行将就木了!” 于志敏见紫虚上人说时,神色凛然,并然丝毫戏容,情知恩师又藉机教导一番,唯有躬身受教。 紫虚上人瞥了他一眼,又道:“自从你出山之后,我就无日不在你的身边,今后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跟着你,换一句话说,此后海阔天高任你飞翔,对付赤身魔教的事,更可放胆做去,不过,魔教里除了任可夫和劳斯民之外,还有一个最厉害的魔头,此人年逾百岁,原系中原九凶首恶毒龙剑煞慕容烈的末徒。当年太华决战,毒龙剑煞慕容烈仗着一枝毒龙剑与含元真煞,连续打败湘江派、崇明派、武当派、少林派的四个掌门人,与及天师派卅六名高手布成的乾元天罡阵,如果不是我和你师娘及时赶到,那些正派人士恐怕一个也不能活……” 于志敏不禁“啊”了一声。 紫虚上人微微一笑,又道:“现在这个魔头,当时年纪还小,并没有参与太华决战,所以留得一条残命,那知他这百年来,连续把中原九凶的独门武功学个齐全,并还在玄冰谷潜修多年,锻成一种‘寒锋罩体’与‘荡破魔音’的绝艺,纵使中原九凶和玄冰老魅齐来,也不过懂得他武功来路的十分之一,这次不知怎的,被任可夫重聘,作为赤身魔教的台柱,你们遇上可不能忽视哩!” 于志敏越听越惊,深感并没有十分把握能够取胜,忍不住问一声:“师傅!这魔头叫什么名字?你老人家为什么不先把他除去?” 紫虚上人微笑道:“这魔头的名字倒有十个八个,因为他每到一处就改用一个名字,我多年未履中原,那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一眼瞥见于志敏错愕的神情,又笑道:“不过,他这人倒容易记得,因为他那蓬松的散发和满脸青气,一看之下,就知与旁人有异,你已学成本门绝艺,不必心存畏缩,只有他那‘寒锋罩体’的气功,尚须藉外物来克制,你可带那串鳗珠,霜儿也带有元阳石,正是他那‘寒锋’的克星再加上双剑合璧,魔头更难幸免。” 于志敏心中暗喜,倏地“啊”一声道:“霜妹并没带有什么元阳石呀!把鳗珠分开来带,不知可不可以?” 紫虚上人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了,你师娘已把元阳石带来,因为元阳石是纯阳之物,正适合你师妹携带;鳗珠是纯阴之物,所以要有你常带在身上,这样才能够刚柔相济,-除寒锋侵肌的苦。” 于志敏听了愁眉大展,连先前恳求师尊出手的事给忘记了,一心盘算如何破敌擒魔的方法。 紫虚上人见于志敏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早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脸容一整,又道:“你别把攻破冈底斯山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如果仅凭艺业,则你两人双剑合璧起来,寰宇已无敌手,但是,须知群魔惯于韧性的厮拼,看到自己不能硬拼的时候,必然又分散逃去,要被逃脱三几个党羽,将来也还要与波作浪,闹个四海不宁,一次比一次厉害!” 于志敏惊道:“赤身教的人是那么多,难道统统把他们杀了?” 紫虚上人也失笑道:“怪不得你的妻子说你是-子!” 于志敏不禁脸红,但又因他的师尊竟肯说王紫霜是他的妻子,却感到心里甜滋滋地十分好受。 紫虚上人瞥他一眼,又道:“不但赤身魔党无法杀完,纵使能够杀完,也大伤元气,有干天和,我也不容你那样做……”看看于志敏那惶惑的眼光,又道:“你替天师派办了那桩大事,正好利用他们传信武林各派,分途向冈底斯山进发,遥遥地控制所有出入要道,然后选出顶尖的高手,由德高望重的人率领,直扑魔教总坛。攻破魔教总坛之后,那些艺业较差的党羽必然四散奔逃,控制要道的人设法把他们统统擒下,然后再加以长期的教化,才是万无一失哩!” 于志敏听得连连点头,忽又想到师尊说出德高望重的人出来主持,这人当然不会是自己,那么应该是谁呢?还有自己和爱侣的行动,也未见指示,急忙唤一声:“师傅!”接着道:“弟子……” 紫虚上人不待他说话出口,已笑道:“你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你把我的话转告天师派的人,要他们传知各派之后,由他们自己选出盟主来划分职务,你夫妇可以客卿的地位,在暗中帮忙,千万不可介入漩涡;因为中原这些武林人物,在表面上似乎是互相尊重,而骨子里则彼此倾轧,恨不得别派都死尽灭绝,让他独霸武林,称雄一世。我天南剑派自从徐祖师开山以来,一脉单传,已历六代,至我和你师娘才分开授徒,也不过为了免致绝学失传,绝非与人争胜,更不愿介入纠纷,你上次和郭良称兄道弟倒还罢了,这次却做起天师派门下的长辈,委实不该……” 于志敏不料师尊竟是洞若观火,还幸没说做出什么大错,以天师派这件事来说,自己当时也不十二分不愿意,无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被段化鹏强自套上,推也推不脱,此时被责,那敢分辩。 紫虚上人见他觳觫的样子,又道:“我也知道你当时并不愿意那样做,但我要不及早说你,恐怕你不知道要做多少次别人的师叔哩!” 于志敏忙应一声:“弟子不敢!”话声甫毕,半空中接口笑道:“还说不敢哩!”于志敏还来不及抬头,已见白影子一闪,师娘和自己的爱侣已落在面前,只见白义姑笑道:“你们的话,怎说得个没完的?” 紫虚上人笑道:“你回来了,我们也该走了,两口子还没有歇宿的地方哩!” 王紫霜见师公当着爱侣面前,说个“两口子”,心里一羞,“噢”一声奔了上去,说一句:“还打趣人家哩!”竟然一头埋进紫虚上人怀里,仍是少女的娇痴,并无毫丝少妇的举止。 敢情在圣母峰的时候,王紫霜向紫虚上人一闹,必然多多少少得到点好处,这时只听紫虚上人哈哈一笑道:“你别缠我,我总给你就是!”把她的肩头轻轻推开,从怀里取出两颗丹药托在手上,一股异香,已扑在鼻端。 于志敏虽随紫虚上人学艺数年,但对于这种丹药却未见过,只由那香味辨出,正是师尊不辞辛苦,遍走遐荒,探得各种奇珍灵药所炼的六合丹,据说此丹功能益寿延年,摄精行气,练武的人服后,更能倍增功力,因为自己离山的时候,六合丹还未到火候,不能开炉取用,敢情师尊这次特地带来,还拿不定是否六合丹之际,王紫霜已由紫虚上人手中夺过丹药,一口服下。 紫虚上人笑骂一声:“馋丫头!你连志敏的份,也吃了哩!”于志敏忙道:“弟于用不着吃!” 王紫霜微微一怔,旋而笑道:“师公再给两颗!” 紫虚上人笑道:“你真会算计我的东西,把我辛苦采得来的灵药当做糖果吃,也罢,我再给敏儿两颗!” 于志敏还待推辞,紫虚上人笑道:“我知道你并不需要灵药来增加功力,但念你守炉三年,那能连味道也不尝尝?”仍然取出两粒六合丹交给于志敏,这时于志敏再要推却,便显得作假,只得接过来吞服了。 紫虚上人瞥于王两人一眼,笑道:“你们那同伴快来到了,别再闹笑话,我还得郑重告诉你们一声,将来只要遇上魔头里顶尖的魔头,立即把他毁了,千万则留他再为祸世人。再则,你们自己的行动,应该加倍隐秘,省得魔头有所惧忌,而事先逃去。近来你们名声远播,在你们自己来说,当然事属可喜,但由各方面看来,却是于事有碍,须知成名并非一件好事,你两人能够隐晦一点更好!” 于志敏被说得心里懔然,唯唯称“是”,王紫霜也不敢嘻笑胡闹,兀自低头。紫虚上人话一说毕,白义姑接着一声:“孩子!好自为之!”待得王紫霜抬起头来,只见苍茫飞雪,飘向旷野,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于志敏向四周望望,但见王紫霜的头上仿佛有一股白气冲起,天上的雪花离她头上丈许就纷纷化去,并且变成白雾散在四面,虽知是“元阳石”的功效,仍然答讪着问道:“霜妹!师娘把元阳石给你了?” 王紫霜幽怨地望他一眼道:“都是你害得人家吃了一阵排头,可就不知道师父的耳力竟是恁般灵,我们听不到,她都能够听到!” 于志敏顺手把她一拥道:“这才是师恩深重呀!说起来,敢情这几个月都一直跟在我们的身边?” 王紫霜笑道:“跟在身边,倒也未必,我师傅练过‘蚁泣雷鸣’的功夫,十里内的声音,都能分辨无误!” 于志敏也“哦”一声道:“你不说,我也忘了,恩师练成‘静里生明’的功夫之后,三十里内竟可闻蚁斗时的杀声!” 王紫霜一听,这可不是他的师父比自己的师父要强了几倍?恨得握起粉拳当脑捶下,嘴里还叱一声:“胡说!” 于志敏佯呼一声:“哎哟!”却又嘻嘻一笑。 王紫霜一咬银牙,轻嗔佯怒地骂道:“还敢笑哩!我要把你打哭了才算!”真个重重捶他几下。 于志敏因受教于紫虚上人,真个是装出爱理不理地,嘻嘻地痴笑,看着王紫霜噘着嘴巴的样子,更不禁哈哈笑了几声。 王紫霜见他一味是笑,不禁一怔,旋而,敢情有点明白,略略用力一挣,把于志敏朝外一推,说一句:“鬼才理你!”立刻掉头,缓步走开。 于志敏心里暗自好笑道:“来了!”脚下却跟上前去,嘴里却不断地唤着:“霜妹!霜妹!……” 丁瑾姑却飞奔而到,疾呼一声:“姑娘!……”——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三回 古洞双栖 玉箫经谱三至宝 同根相害 石室幽囚一老人 王紫霜倏地停步,问道:“遇上什么啦?”敢情她以为丁瑾姑必是遇上厉害的敌人,才这样狂奔。 丁瑾姑气喘吁吁,缓步下来,捶捶自己的胸口道:“姑娘和相公都走得恁般快,害得婢子死跟不上了!”说时,一对明眸似笑非笑地,朝着于志敏身上一瞥。人却朝王紫霜靠近过去。 于志敏见她现身的时候,自己正在爱侣的身后央求,本来就有点尴尬,再见她靠近王紫霜,深恐爱侣又被她死缠不休,千般懊恼,又涌上心头,不由暗咬牙龈,恨骂一句:“死不识相!” 但那丁瑾姑岂知这位相公的心意?见他恨恨的样子,还以为是两口子呕气未休,反而回眸低笑,展出一团笑靥,又拍拍王紫霜的肩头,轻说一声:“姑娘!我们还回不回土司大坝去?” 于志敏听她这么一问,心里大为着急,却被他急出一个主意来,竟抢在王紫霜前面,代答道:“瑾姑娘自己回土司大坝找地方歇息,明天再赶路吧!我们还有点事情待办理。”一双秀目紧盯在丁瑾姑的脸上,敢情在心里暗说:“这回我不把你支开,难道还让你缠着她?” 丁瑾姑到底也是聪明的人物,听于志敏抢先答话,心想:“这敢情有假!”又在王紫霜的耳畔问道:“姑娘!你们要往那里去?婢子能一道去么?” 于志敏闻言暗恨,又不便再抢着解释,直气得瞪眼。王紫霜却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被丁瑾姑问起,只得道:“我也不知要往那里,刚才他的师父来了,敢情有什么话吩咐下来,我还没有问清楚哩!”忽地回头问道:“师公刚才对你说什么?” 这一问,几乎把于志敏的撒谎当场拆穿。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做出一脸正经道: “现在可不能说!” 王紫霜却想不到他会搞鬼,看他满脸正经,更不像的搞鬼样子,认为是师公有什么机密的指示,不便对外人说,只得回头对丁瑾姑道:“你先回去罢!我们今夜还不知在何处歇憩,明天你继续赶路,我们会找到你!” 丁瑾姑也是从未单独出过门的大姑娘,看看天色,又有点耽忧道:“这么夜了,叫婢子往那里歇去?” 王紫霜骂道:“你背着双剑,又拿着神龙杖做幌子,凭谁一看,就知你是个会家,你只需藉说急事赶路,错过宿头,难道还有人必定要盘根究底不成?”瞥见于志敏慢慢踱着离开,又补一句:“快点去罢!他等急了哩!” 丁瑾姑只得点点头,唤一声:“姑娘!相公!婢子现在先走了!”朝他两人招呼过了,直向来路奔去。 于志敏原是巴不得丁瑾姑早一点走开,可是人家走了,他自己又觉得一阵内疚,寂立无语。 王紫霜趋步上前,温婉地唤一声:“敏哥!”接着道:“你在想什么?师公对你怎么说?” 于志敏更感到一阵难当的羞愧,嚅嚅了半晌,才吐出一句:“霜!我骗了你!”说毕又低下头去。 敢情白义姑把王紫霜带走之后,也是给她一阵教导,此时瞥见爱侣一脸惭羞的神情,反而怜恤道:“敏哥!你骗我什么了?说给我听听,我决不会作恼!”一双纤掌合著于志敏的柔掌抚摩着,一面静待爱侣答她的话。 于志敏心里大为感动,低声道:“我不该骗你说今夜有事,可是……你知道我的心……”不由得热泪夺眶而出。 王紫霜这时恍然大悟,知道爱侣竟是费尽那么多心机,完全为着要寸步不离,长相厮守,深悔自己早不了解他意思,以致发生了这场误会,幸遇师尊和师公同时到来,不然,可不知道闹得伊儿胡底,说不定要一拍两散,各自抱憾终身,此时也是自愧自责,不由得流下几滴感激之泪,幽幽道:“敏哥!我知道你的心,说起来我也有错!” 于志敏不自禁地把她一拥,在耳边轻轻道:“是我的错!”王紫霜娇慵无力,让于志敏拥着她坐在洁白的雪地上,幽幽地低唤着几声:“敏哥!”两人的眼泪,都交融在一起。 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霁了下来。几颗星星从云隙里朝这一对情侣眨眨眼睛,倏尔又惭羞地隐去。于志敏亲一亲爱侣的樱唇,又亲一亲她轻轻闭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轻呼几声: “霜妹!” 良久,王紫霜忽地觉得小腿一上阵冷湿,不由得骤然惊醒,一跃而起,惊呼一句:“什么东西?”急回头一看,却发现小腿上流下两股清水,狠狠地白了于志敏一眼,正要发话;那知于志敏也在如醉如痴中,被她这徒然的动作惊醒,也觉得自己的臀上,腿上,都是湿漉漉的,忙而手去拂,无意中看到那地上的积雪,已被身上的热度融成了一窝水,不由得苦笑道:“我们把雪都给坐化了!” 原来王紫霜被爱侣拥在膝上,而且还穿有水蚕丝织成的披风,所以身上并没有潮湿,只有一双小腿搁在雪上,初时并不觉得怎样,坐久了积雪溶解成水,再被寒风一吹,自然感到冰冷,此时被于志敏一说,蓦地想起几乎又给他戴上一顶冤帽了,不觉十分不好意思,妩媚地笑唤一声:“敏哥!这时真是山荒风露冷,今夜宿谁家?我们往那儿去住哪?” 于志敏因为忙着拂去身上的水渍,没有看到爱侣先前那付凶相,这时只觉得她温婉可人,虽知她带有元阳石雪花寒风都吹不到她的身上,但为表示爱忱,也忙道:“我们找个破庙,或山洞歇歇罢!” 王紫霜疑惑道:“回土司大坝不行么?” 于志敏道:“不是不行,而是恐怕对阿瑾有碍!” 王紫霜“哼”一声道:“恐怕对你有碍吧?” 于志敏心知她又误解了,忙解释道:“瑾姑已先回去,她的借口是赶过宿头;万一我们到了土司大坝,只有一家客栈的时候,又用什么做借口?再说万一客栈都住满了人,三更半夜又往那里去住?倒不如我们找个破庙、石洞,胡乱度过一宵,还要来得无忧无虑哩!” 王紫霜不禁失笑道:“我看你再过几年,可要变成野人了,要住一个石洞,也有那么多废话来说!” 于志敏知道她后面那句,不过是聊以解嘲,也就笑笑道:“本来我好几年住在洞里,已经和野人无异,可是今夜如果真有石洞来住,静坐参禅,纵观琼瑶般的大千世界,恐怕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吧?” 王紫霜脸儿一红,轻叱一声:“贫嘴!总不往好处想!快点走罢,我看你知道那儿有石洞?” 于志敏笑道:“要说找个破庙也许难些,说起石洞,到处都有。”朝远处的断崖一指道:“我包管那边必然有个很好的石洞!” 王紫霜顺眼看去,原来于志敏所指的是一座黑黝黝的断崖,最少也在十里以外,不由得诧道:“你怎知那边有很好的石洞?难道你是看到了?”敢情她认为自己的眼力,此于志敏差不了多少,自己既然看不到,爱侣也无法看到。 于志敏嘻嘻笑道:“岂不闻山环水绕,必有断崖,断崖之下,必有洞府?我在书本上早就看到了哩!” 王紫霜哑笑道:“休得嘴强,看过便知,走!” 于志敏也道:“看过便知,走!”一挽她的手儿,立刻起步。王紫霜落后半步,瞥见于志敏腰以下的衣裤尽湿,忙呼一声“敏哥!慢着走!”于志敏愕然停步道:“为什么?” 王紫霜怜恤道:“你看你的衣服都湿了,换了再走不好么?”于志敏笑道:“这不要紧,我小时侯,差不多天天都泡在水里还不是一样?”王紫霜说一声:“不!”又道:“雪水不同哩!敏哥!你听我说,换了再走!” 于志敏情知她恐怕自己受凉,虽然自己不怕,但也不忍违拗,只好走开几步,正要打开衣包,蓦地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地面的积雪;王紫霜不自禁地斜眼一看,却见片片雪花贴在他的身上,不由得“呦!”了一声。于志敏不禁一怔。 王紫霜纵步上前道:“敏哥!你把这个拿去!” 于志敏看她手上拿着一颗黑黝黝,鹅卵大的石头,心知必是那颗“元阳石”,忙道: “这如何使得?是师娘给你的宝物,而且只适合你用!” 王紫霜一呆,忽地笑起来道:“那么你背着我走!” 说到背爱侣走路,敢情是另有风趣,但于志敏还没有试过,忙把衣包一抄,笑说声: “来罢!” 王紫霜果然一跃而上,笑道:“敏哥!不怕雪花会飞到你身上啦!” 于志敏哈哈一笑,身形一起一落,己跃开好远。 走不多久,已闻到泉声淙淙,原来是一条两三丈宽的山涧横在面前,水流倒十分湍急,但这一点点的地障,那能挡得两位小侠,于志敏停也不停脚,一跃而过,却把王紫霜放下。 王紫霜笑道:“好舒服!洞呢?” 于志敏笑指左首道:“那不是一个大洞?” 王紫霜一看,果见断崖下,一堆乱石的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个洞口,忙由怀里取出那串鳗珠交还于志敏道:“我师父说把这个借给你佩带着!”于志敏不禁“噗哧”一笑。王紫霜诧道:“你为什么又要笑了?” 于志敏道:“我笑着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还分彼此?” 王紫霜一摆头道:“为什么你把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谁说不分彼此呀?譬如说,我的衣服你就不能穿!” 于志敏嘻嘻笑道:“我正在想穿哩!” 王紫霜“啐”一声道:“休得放赖!我敢说你不能穿,要真个穿起呀,那不变成个唱戏的了?” 于志敏正色道:“这可不是笑话,刚才恩师要我隐秘形迹,我想,最隐秘莫过于化装,但我们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终要被魔党查知我们的底子,就是你改扮成男装,也会被别人看出,惟有由我改扮女装,才比较方便!” 王紫霜笑道:“你那鬼心计真多,看来你男扮女装定了,说起女扮男装,自古有之;易弁而钗,闻所未闻,我马上就要多一个姐姐了,好姐姐,我得先看你的扮相哩!”挽着于志敏的手,往洞口走去。 这一个石洞高约三丈,宽广也有五六丈,只因洞口有好几堆高高的乱石,把洞外的地方,遮掩成一条弯弯曲由的小径,所以从外面不易察觉洞门的所在。于志敏一眼瞥见里面的石桌、石凳,嘴里微噫一声,立即往后一缩。 王紫霜也同样看到洞里面的情形,跟着缩过一边,轻轻道:“里面曾经有人住过!” 于志敏道:“现在也有人住!” 王紫霜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于志敏道:“那石桌上干净得很,不像是久无人住的地方,而且,我还看到洞里面的地上,有长蛇爬过的痕迹,敢情洞里住的是个异人,并且边养有毒物。” 王紫霜道:“有我们两人,不致于怕他!” 于志敏道:“不是怕,而是不知洞主人是邪是正,或是半邪半正,需要小心从事……” 忽又改口道:“你现在先把一套衣服给我换!” 王紫霜道:“明天换都不行么?” 于志敏道:“明天太迟了。要是洞主人是正派人物,给他见了又多一人知道我们的底细。” 王紫霜只得把衣包交给于志敏,由他独自往乱石后面换衣,自己则凝目注视洞口,全神戒备。 过了半向,于志敏已装扮完毕,才行走回,本来他俩的身裁差不多少,衣服倒还适合。 王紫霜见他故意扭扭捏捏地走路,如果是在平时,那怕不把肠子笑绉了,但这时却不便笑出声来,饶是如此,脸颊上肌肉仍不停地抽动。 于志敏只对她点头微笑道:“我们就此进洞去罢!” 王紫霜忍着笑道:“我们要不要先问一问?” 于志敏摇摇头道:“现在的时刻已经不早,而且在荒山里面,应该装着糊涂,省得让对方看出我们武功底子来!” 王紫霜见说,只好手挽着手缓步而走。 于志敏却边走边说道:“妹妹!今夜可倒霉透了,跑了大半夜,不料仍在荒山里面,幸是有这山洞,不然,可得捱上一夜的风雪……”一进洞里,就看到洞里还另有小洞但他仅瞥了一眼,立即装着看到那张石桌,大惊小怪的“咦”了一声道:“这里还有石桌哩!” 王紫霜明知他是故弄玄虚,也不得不装出惊喜的音调,笑道:“累死人了!正好在上面歇一下!” 于志敏又往洞壁一瞥道:“那边还有石床哩!连到睡的地方都有了!”挽着王紫霜的手儿,急步走将过去。 两人这一问一答,全以迷途巧遇石洞的话气说出,心想纵使洞主人听了,也不会起什么疑虑,当下把石榻拂拭干净,为了表示自己两人武功寻常,竟用“双龙戏珠”的方法,和衣就寝,却把佩剑连鞘放在两人的中间。 说起“双龙戏珠”的睡法,倒是十分特别,这是两人头脚互对,手脚互抱。面对着面躺下,各自可以看到对面那人的身后和后脑,构成了一张视幕,不论敌人由那一方面进袭,也必被及时发觉,而且应变神速。 两小侠初睡的时候,并无异状,到了亥子交关的时刻,于志敏忽闻后洞发生很轻微的异声,脚下轻轻在王紫霜的粉臂上一弹,其实,王紫霜也闭目养神,同时发觉有异,也在他身上轻轻推一把,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果然那异声过后,立闻振翅的声音响动,于志敏睁眼一看,即见红光万点由后洞飞出;红点的后面,拖着长约数寸的小身子,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王紫霜已经沉不住气,娇叱一声,翻身跃起,凌空一掌,朝那些红点拍去,那些红点被风力一阻,立帅折返后面。 王紫霜见自己这一掌仅用了一二成的功力,但差一点功力的人遇上已禁受不起,而对于这些蕞尔小虫,竟伤它不得,不禁有点骇异,一把拉起于志敏道:“还赖着睡哩!快说那是什么东西?” 于志敏道:“敢情是金蜈蚣!” 王紫霜诧道:“是专能克制毒物的金蜈蚣?” 于志敏道:“我本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因为你擘空一掌竟把它打回去,而且一条也未伤,再看它一躬一射的样子,才想起敢情是这种毒物。金蜈蚣虽能克制毒物,但它自身也含有剧毒,人兽不说被它咬中,就是被它挨上,也要腐烂见骨,据说常在深夜才出外面吸取精华,修炼剧毒,寻常在外间找一条也不容易,不料在这洞里却有这么多!要不是有人养的,倒应该是它的祖宗窝了!” 王紫霜道:“看来必是那怪人养的?” 于志敏道:“理他哩!待我设法捉几条来玩玩!” 王紫霜诧道:“你也想养?” 于志敏道:“我们要往冈底斯山,说不定魔教中人也养有各种毒物,正好用金蜈蚣去治它一下。” 王紫霜大喜道:“对呀!亏你想到以毒攻毒的方法……”忽又皱起秀眉道:“只是怎样抓法?要说把它杀死,倒是容易;要抓,我可没有这个本领,而且抓来也没有东西装呀!” 于志敏想了一想,忽然笑说一句:“有了!”立即解开衣包,取出他那件鳗皮衣,和一个鳗皮袋子。 王紫霜看了笑道:“恐怕使不得吧?那毒蜈蚣被你用皮衣一罩,岂不咬在衣服上,而且把毒液留在里面,那怕不把你毒死?” 于志敏笑道:“我吃过鳗,那容易毒死我?” 王紫霜喜道:“那就赶快抓呀!” 于志敏失笑道:“到那里抓去,还要等它再飞出来……”忽然改口道:“你听!它快出来了!” 王紫霜倾耳一听,果然闻到一阵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敢情比上一次还要多,还要凶猛几分。于志敏忽然打了一个手势,和王紫霜分别跃开,伏在后洞出口的两旁,果见一蓬光雨,又疾又狠地一冲而出,前头一队敢情因为冲得太急,收不住势,竟直冲出洞外。 于志敏待前队通过,再朝后洞一望,忽见“嗡”地一声,十几僚长约尺许的金蜈蚣,疾如流星般射来,急忙一抖鳗皮衣,把它罩个正着,欢呼一声:“妹妹!统抓住了,可惜没东西来装!” 王紫霜大喜道:“皮袋子呢?” 于志敏笑道:“皮袋子太小,一条也装不下!” 王紫霜听了不禁皱眉,却听于志敏“啊!”一声又吩咐道:“你去把水靠扎好两头,待我把这些毒物装了进去,明天再想办法!”王紫霜忙跑回榻上,取了那件鳗皮水靠过来,让于志敏把金蜈蚣从领子那头装了进去。 那些金颊娱性子倒真执拗,一被鳗衣罩着,立即前后钳并用,百足俱张,牢牢地钳住,抓住皮衣,于志敏闹了半顿饭的时间,才把它们改换了一个新居,松了一口气道:“这该死的东西,只只都钳得那么紧!” 王紫霜拴起水靠做成的袋子,乘机偷窥一眼,只见里面的蜈蚣,每一环节都闪闪地发出金光,敢情是因为十几条挤在一堆,无法展开翅翼,只得在里面蠕蠕而动,不由得笑道: “这些蠢东西环想出来练功哩!”那知话声甫毕,“呼”地一道金光从里面飞出,略一摇摆,又拐过弯来直射向她的身上,纵使王紫霜艺高胆大,也不禁惊呼一声,闪过一边。 但是,于志敏身手何等迅速?一见金光飞来,手中的鳗衣迎头一兜,恰又把这只二尺来长的蜈蚣兜个正着,跟着腕底一翻,那鳗皮衣就像渔网般收拢来,笑道:“这回可没有东西装它了!” 王紫霜道:“和这些装在一起!” 于志敏道:“不行,这只有二尺多长!” 王紫霜敢情因为刚才忙着闪避,没有看清,这时哦一声道:“原来起先的是小兵,中间的是大将军,最后这只才是蜈蚣王哪!敢情里面还有蜈蚣王的长辈,我们往洞里找找看!” 于志敏笑道:“要是还有它的长辈,连网兜都没有了!”稍停又道:“奇呀!照理说,这里石桌石凳和有床都很干净,不该是没人住的地方,但是,我们在这里闹了好一会,仍听不得人声,难道洞主人不在洞里?” 王紫霜道:“管他有人没人,也要探查出一个水落石出,看来他和这些毒物相处在一起,说是好人也有限啦!” 于志敏也同意这个看法,先把鳗皮衣捆好,连同水靠藏在一个小石洞里,收拾衣包、佩剑,一同走进后洞。 这个后洞,可十分深邃,弯弯曲曲走尽了一条四五里长的甬道,才显出一个略为宽广的石室,于王两人既要防备有毒物袭击,又要防备洞里设有机关,自然走得很慢,进了石室一看,仍是空无所有,于志敏不由得“咦”了一声,指一指室中一个石墩道:“看这石墩这样干净,而且当中还凹了下去,分明是经常有人在石墩上打坐,但是仍然看不到人,可真有点奇怪!” 因为这石室漆黑,王紫霜的目力看得十分真切,有点焦燥道:“你真笨!为什么不用鳗珠照照看,有什么可疑的形迹没有!” 于志敏也觉得事已至此,不如索性搜他一搜,鳗珠一出,立刻赌得石室中纤毫毕现,却见坚硬的地面上,隐约看到一条手指大小的凹槽,由石墩笔直伸到石壁,而石壁下面,又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石块塞住一个小穴。 王紫霜失笑道:“敢情见一条蛇儿由里面钻出来学打坐,见我们来了,又跑回小洞里去啦!” 于志敏笑道:“这里有那么多金蜈蚣,那还容得蛇儿存在?”走往石穴,一手扒开杜塞入口的石块,在珠光满耀之下,里面赫然躺有一具赤裸裸的男尸,忙呼一声:“妹妹别走过来!” 王紫霜嗔道:“什么东西值得你恁般怪叫?”反而一步纵了过去。于志敏急迎上前来,附耳说了,并且道:“我看这一具尸体敢情是有假。否则,一个人在里面死了,怎会把穴口塞上?难道他自知死期,塞穴口之后才死?” 王紫霜道:“别人替他塞上呢?” 于志敏道:“有这么多金蜈蚣,恐怕吓也要把人吓死!” 王紫霜道:“我们干吗不被蜈蚣吓死?” 于志敏笑笑不答,走回穴旁端祥片刻,只见入口的地面光,分明有人时常爬行,再看那尸体骨瘦如柴,肤色如铜,髯发蓬松,虬筋毕露,双目紧闭,双掌沾有泥迹,及至探手进去轻轻一摸,却是触手冰冷,可是,脚胫上却捆有一条皮绳,那捆绑的方法,十分特别,他念头一转,反而冷笑道:“你再装假死,我可要点你重穴,让你变成真死!”话声未毕,已见尸上的血脉迅速一溜,不由得暗自好笑,娇叱道:“你敢在真人面前捣鬼,想到转经脉,防我点穴,可没那么容易!” 王紫霜听他学起女人腔,不由得“嗤”一声笑,急又呼道:“姐姐,点他笑穴,先让他笑个半死!” 于志敏笑道:“我自己省得,你先丢一套衣服过来,敢情这野人不好意思和我们相见哩!” 王紫霜脸红红的啐了一声,忙打开衣包,把于志敏一套衣服丢了过去。于志敏一接,顺手抛向那人身上,叱过:“快穿衣服起来,要想装假,可休怪我!”说毕,站过一旁,立待动静。 那尸体得了衣服,叹息一声道:“老朽与两位姑娘无仇无恨,何必苦苦相迫,而且你又不能救我!” 王紫霜远远叱道:“怎见得不能救你?” 于志敏接口道:“前辈先穿起衣服,出来再说!” 那人只得漫应一声,穿好衣服,爬出洞来。王紫霜一见他那付长相,竟惊得“呦!”一声尖叫。那人敢情也为二人的容光所慑,而且对于鳗珠的光辉,似感不惯,把眼皮眯成一条缝,一跳一跳地,走往室中的石墩。 于志敏看了笑道:“待我先替前辈解开这条绳子!” 那人摇摇头道:“姑娘说得好轻易!要是能解得开这条奴才炼,我也不致于被关在这里七十多年了!” 于王两人都不禁同时“咦!”了一声。可是,于志敏又道:“纵然不能够解,待我把它斩断便了!” 那人又道:“天下那有能够斩断精炼过的金蛟皮的刀剑!”仍旧是愁眉不展。 王紫霜道:“我就不信!”刷地一声,绿虹剑已经出匣,只见绿光一缕与鳗珠争辉,敢情她还怕怪老人那付长相,却把剑柄朝于志敏的手上一塞道:“姐姐!你拿去试试看!” 怪老人一瞥那缕剑光,神情上立显愕然,嘴唇皮动动,正待动问。 于志敏笑道:“前辈尽管把脚下分开,待我试一试就是!”那怪老人刚把脚分开,于志敏已纵步上前,宝剑一划,只听“刷”一声,那金蛟皮绳已中分为二。 怪老人脚下一松,喜得呵呵大笑,连说一句谢谢的话都忘了,像疯了一般,乱跳乱舞,嘴里不断地嚷道:“归丽姝呀归丽姝!你这回非死在我手里不可呀!” 这时,于王两人都已由那怪老人怕羞一事中,看出他不是什么坏人,只对于他为什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七十多年?敢情他所叫的归丽姝就是关他的人了,而归丽姝又是谁呢?七十多年来,那人还在不在世上呢?各自用尽脑力去揣测,还是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怪老人独自狂舞了一阵,才停下身形,一拱手,笑道:“要不是两位姑娘到来,我干正明这几根贱骨头,真个要永埋古洞,再也说不上报仇的事了,古人说:‘大德不言谢’,我也没有好的方法报答姑娘的大德,现在还请姑娘赠我一枝好兵刃!” 王紫霜不禁一惊,朝绿虹剑瞥了一眼道:“嘎!你说什么?”敢倩她认为怪老人要打绿虹剑的主意。 怪老人干正明也发觉自己的意思被别人误会了,赪然道:“老朽那敢恩将仇报?”朝地上金蛟皮索一指道:“归丽姝这贱婢,用这皮羁我几十年,我用尽方法无法把它弄断,现在想藉姑娘的神剑,替老朽把这皮索斩了下来,待我找到她的时候,先给她一阵鞭子!” 王紫霜哑然失笑道:“七十多年,你知道她是否仍然活着?” 怪老人道:“我先被她毁了道基,继又被她挑断脚筋,再放在这绝米绝水的洞里,我尚且能够活着,而且练成克制她的绝艺,她是专讲采补驻颜的人,那会比我死得早?再说,纵然她真个死了,我就尽这余生,也要历遍天涯,搜尽海角,找她的朽骨来鞭尸三百泄恨哩!” 王紫霜见这怪老人说时口沫飞溅,牙龈频咬,知他积愤多年,恨到极点,想到他可怜的遭遇,不禁望一望他的双脚。 干正明已自察觉,微笑道:“小姑娘怀疑老朽双脚么?如果不是这石室后面灵药众多,并还有千年续断,老朽这几根骨头真个要又老又朽了!可惜那些灵药被老朽吃绝了种,后来只得吃毒虫,蜥蜴之类,近几天来,连毒虫也没有了,只得吃我自己养的金蜈蚣!” 王紫霜直听得毛骨悚然,脱口叫道:“蜈蚣也能吃?” 干正明道:“饿了什么不能吃?” 王紫霜不由一阵恶心。 于志敏道:“幸得我们要根究个水落石出,否则,干前辈连蜈蚣也没有来吃,岂不活活饿死?” 怪老人讶道:“为什么没有蜈蚣吃?” 王紫霜笑道:“那些大的蜈蚣,已被我们统统抓了起来,只剩下一群小的已经飞跑,那有来吃?” 怪老人失声道:“难怪起先的小蜈蚣飞出又转回,敢情是两位姑娘用什么方法迫它回来搬救兵了,请快替老朽割下皮索,我们去找蜈蚣去!” 王紫霜笑道:“我可不吃!” 怪老人失笑道:“我那是叫姑娘吃?因为这种金蜈蚣剧毒异常,拿来对付归丽姝的金蛟皮恰到好处,大蜈蚣敢情已逾千年,更是毒蛇毒物的克星,既已被姑娘打死,剩下小的可别再失了,老朽要急急找它回来哩!” 于志敏笑道:“大蜈蚣,甚至那条蜈蚣王都没有死,待我先割断皮索,再一同出去看罢!”说毕,立即走往那穴口,俯身一看,见那条皮索牢牢缠在一个金澄澄的石上,那石作“工”字形,皮索缠在竖的一笔上,自然无法脱出,略一审视,却看出那石形有异,用力一扯皮索,那长逾六尺,重逾数千斤的奇石,已被扯到穴口,只因穴口太小,不能整块取出来。 怪老人见他一拖,奇石就被带到穴口,老脸上也骤显诧异之色,赞道:“姑娘的功夫好俊!” 于志敏笑了一笑,手起一剑,把皮索沿着石边割断交给老人,随道:“我看这块敢情是黄金,不然,决没有这么重!” 王紫霜也接口道:“那也是黄金的颜色呀!但是谁有这么多的黄金放在此地,而且还铸成这样子?” 于志敏一连两剑,削下两块石角,丢在地上,果然是铿锵的声音,心念一转,朝崖壁一连几剑,把石穴拓大数尺,拖出那巨形的奇石,笑说一声:“请让开,待我把这金柱搬过去!”双脚轮番踢动,竟把这奇石滚到石室的中心,然后挥动绿虹剑,一点一点地削。 王紫霜已看出这奇石正是黄金铸成,见于志敏慢慢削它,不禁奇道:“你在干吗?要怕搬不走,就剁成百几十块,不就得了?” 于志敏头也不抬,一面削,一面道:“我想这里面,敢情还藏有宝物,中间这一条可能是兵器,两端是兵器的用法,否则,万无这样铸法之理;如果不慢慢削,岂不容易损坏了至宝?” 怪老人听得不断地点头道:“姑娘说得有理!” 王紫霜接着道:“那也得快点呀!天都快亮哪!” 怪老人听说天快亮,“呀!”地一声道:“老朽得先去收回小蜈蚣!”急足直奔往外洞。 于志敏运剑如刨,十分迅速,眨眨眼,已把“工”字的直笔刨成二三寸径,金屑金块,坠满一地。 忽地,黄金色中骤见青光一闪。于志敏欢呼道:“在这里啦!”加速一推,一枝三尺玉萧已显了出来。 王紫霜喜道:“玉萧给我!” 于志敏说一声:“好!”把玉萧交给他,又续刨两端,约莫顿饭的光景,两端的藏珍均已取出,原来是一本“钧天乐谱”和一本蝌蚪的奇书,于志敏仔细辨认,才认出是“无量剑经”四字,都有一个玉厘装着。 正巧这时怪人又走了进来,于志敏把乐谱和剑经递过去道:“玉萧已给我妹妹了,这是一本乐谱和一本剑经,请干前辈选择一样罢!” 怪老人苦笑道:“要不是姑娘来救我,我也就老死荒山,还要什么宝?再说,公不离婆,秤不离铊,玉萧和乐谱自是不可分开?我本来就是学鞭的人,临死改行,也就不伦不类,而且蝌蚪字我也看不懂,倒是平生爱饮几杯,只给我几块臭铜,换来几场大醉,也就心满意足了!” 于王两人听了,都不禁失笑。于志敏暗道:“师尊收藏天下奇书,倘未见过这本剑经,侍奉呈师尊也是一乐事!”当下道谢,把这本剑经揣入怀里。 王紫霜收下玉萧乐谱,朝老人笑笑道:“我谢谢你啦,但你那金蜈蚣,可肯赠几条给我玩玩?” 怪老人诧道:“姑娘们玩这个干吗?会咬死人的哩!” 于志敏接口道:“咬死人倒不怕,我们用它来对付赤身魔教的毒物,却是一件大喜事!” 怪老人沉吟道:“赤身魔教?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魔教的主持人是谁?” 王紫霜暗道:“你被别人幽禁几十年,当然不会知道啦!”于志敏已将赤身魔女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对怪老人转述一番。怪老人倾听时,一双怪目不停地乱转,待听说罢,又喃喃自语,连说几个“莫非是她?” 于志敏笑道:“前辈说的是谁?” 怪老人道:“你先说的赤身魔女任可夫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于志敏想了一想道:“好像还叫什么乐可夫!” 怪老人双目猛然一睁,两道光铓激射,断然道:“那就是了!这个乐可夫正是幽禁老朽的归丽姝!” 于王两人都同时一怔。 怪老人凄然一笑道:“说起这赤身魔女也还是我同门的师妹哩!”于王两人更是惊奇莫置,却听他接着道:“我和她虽是同门,但性情各走一端,自从师尊青松老人物化,归丽姝就愈走向荒淫无耻那条路上去,因而,彼此分子!” 于志敏接口道:“前辈当时要是把她杀了,敢情也不致被她把宇内闹个天翻地覆!” 怪老人苦笑道:“老朽当年也料不到她会成气候,所以留下一手,而且她的艺业和老朽相差甚远,也不把她放在心上,那知分手之后不久,江湖上就失去归丽姝的踪迹,我只道她痛悟前非,闭门思悔……” 王紫霜“哼”一声道:“她这种人要能悔悟,那真是黄河也清了!” 怪老人道:“姑娘说得对!老朽就因一念之仁,反害了自身,原来分手后第七个年头,归丽姝忽然来到老朽隐居授徒的抱犊专,师兄妹多年来未见面,已是前尘如梦,老朽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那知她已不可救药,在酒菜中暗下春药,将老朽迷去本性,和她做出……” 王紫霜不禁脸红,怪老人也就忍不住说。 于志敏竟忘了自己是易弁而钗,为了想听个明白,竟道:“老前辈但说无妨!”却被王紫霜横瞪他一眼。 怪老人望她两人一眼,虽因这年纪较长的大姑娘并不害臊而感到奇怪,但也不便说她,略一厮理话头,又道:“当时老朽尚认为同门兄妹,结为夫妇也没有什么不是,也许她情急出此下策,倘有可原,敢情结成夫妇之后,可使她收心敛性,做个好人,未尝不是师门之幸。那知她早已向玄冰老妖献身,改名为乐可夫……” 王紫霜奇道:“她要改名做啥?” 怪老人动容道:“她的意思是:大凡和她作乐的人,都是她临时的丈夫……” 王紫霜脸红红地“啐”了一口,骂道:“真不要脸!” 怪老人笑道:“她如果要脸,也不致做出那些事来了!”接着又道:“她现在又改为任可夫,也是这个意思!” 于志敏笑道:“若非前辈今天泄了她的底子,我还以为赤身魔女真个姓任,名字叫做可夫哩!” 王紫霜转身在他肩上一拍,嗔一声:“你真是!” 怪老人瞟了她两人一眼,微微笑着。 于志敏又道:“后来她怎么和前辈闹翻的?” 怪老人恨恨道:“那贱人原是奉老妖之命,回中原创立什么罗刹教,是只想利用老朽作为采补用的炉鼎,并且助她在万洋山建立总教,那有一分半点夫妇情义?没有几天,真面目渐渐显露出来,竟敢勾引我门下弟子,做那无耻的勾当,每一人都被她弄得只剩皮包骨,而她则容光焕发,越像一个少年美妇。待我发觉诸弟子身体羸弱,不堪练功,情如有异,暗中严词诘问起来,才明白是妖妇作祟,当时我还念及同门之义,婉言规劝,那知竟迫她反脸相向,约莫打了半个时辰,老朽竟然不敌,被她擒来此间,淫辱个够,然后丢在洞里!在她想来,我在洞中必然会死,那知过了两天,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两条很大的金色蜈蚣,我原在恩师青松老人处,学过豢养毒虫的方法,当即把蜈蚣收服,放在这里,以防贱人再度侵犯……” 王紫霜道:“后来她来过没有?”——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四回 异物司闻 小展奇能歼丑类 兼程涉险 大施巧计救同侪 怪老人道:“她不来验过老朽是死是活,那肯放心?所以,约莫是第七八天的光景,贱妇就去而复返,那知刚走到甬道的中间,立即被金蜈蚣发觉,须知这种金蜈蚣头大尾小,而且周身坚逾精钢,不十分畏惧金刚掌、玄阴掌之类气功,再则身蕴剧毒,咬人必死,由得贱妇艺业高强,也被金蜈蚣追得她魂飞魄散。当时我犹恐金蜈蚣不敌,被她闯了进来,我功力未复,决非敌手,只好爬进葬身的洞中闭气装死。约莫一年之后,贱妇又偕同另一魔头前来,恰好那一对大的蜈蚣,也找来十几条较小的同类,厮拼结果,仍然是妖妇不敌,可惜一条大蜈蚣因为刚生下小蜈蚣不久,身体略欠灵活,竟被妖妇用寒铁磁针伤了环节,后来竟告身亡……”说到这里,敢情大有感触,长长吁一口气,才又道:“现在我虽已练成恩师生前都未练就的绝技,并不怕她卷土重来,可是,因那条皮索无法解开,只好一遇警兆,立即装死,如果是那贱妇或她的同党前来,只要她敢于伸头入穴,我必然施出震天功,把她震死,我这几根老骨头只算做个陪葬!”说毕仍在恨恨不已。 于志敏笑说一声:“好险!” 怪老人苦笑道:“两位姑娘进来所说的话,老朽全都听得明白,知道不是敌党,只因人已装死,索性装个到底,使两位姑娘把这里的情形传扬出去,免得无知乡愚冒险进来,遇上金蜈蚣送命,这也是老朽一点苦心,不料竟是天假奇缘,要姑娘来解我脱困,并还是敌忾同仇,要向贱妇为难,如果不是姑娘说赤身魔女任可夫就是乐可夫的话,老朽要找她可得花费不少时日,甚至还落在她的暗算中哩!” 于志敏笑道:“以前辈的艺业和练历,那会再着她的道儿?” 怪老人苦笑道:“姑娘这句话,可比打老朽几巴掌还要难受,不过,老朽有句不中听的话奉劝姑娘,因为老朽确是看不出姑娘艺业深浅,而那贱妇艺业确也不可忽视,并且诡计多端……” 王紫霜暗想,这老儿可是在自己的脸上贴金啦,先说用震天功可把魔女一下子就震死,这时又说魔女的艺业怎样好,正是:“天下的才子出在三江,三江的才子算我大哥第一,我大哥的文章还给我替他改几个字。”那句话儿来啦,不禁笑出声来,把老人的话头打断。 于志敏却想着老人的震天功是什么样子,默默地出神,却没王紫霜那样多心眼,反而茫然无觉。 老人也自警觉失言了,嘎然收口。 于志敏乘机问道:“干前辈说的震天功,能施展开来,让愚姐妹开开眼界么?” 这一问,可把怪老人问得有点怒意,心想:“你这两个娃儿真要考起我老头儿来了!” 但因于王两人是救命恩人,不便说什么,寿眉略为一动,立即道:“震天功乃用收紧了真气,然后猛然迫出,周围一丈之内,可以把人震死,先师青松老人因是童身练功,丹田真气,只能聚而不能散,所以虽然周身坚如钢铁,却练不到以气震散的地步,我因为受妖妇之殃,破去纯刚之气,练起来倒是容易些。姑娘既是要看,还得先往前洞才行,在这里虽能施展,还恐失措误伤哩!” 于王两人不由得相看一眼,于志敏暗想:“这分明是展气成雷的功夫,偏说是什么震天功,敢情是你们练的方法不对,那有童身练不成的道理?”明知自己两人就在当场,也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不愿显出自己的艺业,也就点点头道:“既是恁般厉害,我们就往前洞丢罢!” 三人鱼贯般出前洞,于志敏一眼看到金光闪闪,那些金蜈蚣全都聚在那张桌上,不禁叫一声:“哎呀!” 王紫霜惊道:“你做什么?” 于志敏苦笑道:“这小东西把我们的蛟肉吃了!” 怪老人也是一惊道:“蛟肉?刚才老朽只顾招它们回来,又不愿放进后洞,恐它伤了姑娘,或被姑娘杀死,才把它们留在这里,急切间,竟没看清桌上的东西,这一回怎好?”说时也急得在搓手。 王紫霜笑道:“这蛟肉被它们吃了当然是可惜,但又不能叫它吐出来,干脆连那条大的也放出来,叫它们吃吃,增加它们的气力也好!” 于志敏说一声:“是啊!”走往藏皮衣的地方,提出那些金蜈蚣,解开捆绳,双手一抖,把十几条大蜈蚣和蜈蚣王全抖飞往那堆蛟肉。敢情这些金蜈蚣已闻到蛟肉的异香,竟顾不得伤人,朝那蛟肉就啃。 王紫霜又笑道:“干前辈!你这蜈蚣肯不肯让!” 怪老人正在想看于志敏抖蜈蚣的手法,到底是源出何方,被王紫霜一问,几乎吓他一跳,“啊!”一声道:“让!让!” 王紫霜见他狼狈,又“噗嗤”一笑。 于志敏因为怪老人自称“震天功”可克制赤身魔女,到底怪老人的“震天功”练到何等程度,自己也想看个明白,将来和赤身魔女遇上,也多几分取胜的把握,忙乘机道:“前辈!往那儿施展震天功去?” 怪老人如梦初醒,哦了一声道:“我们再在洞外去罢!”当先跨步走出,并叮嘱于王两人站在两丈开外,然后扎起桩子,调匀真气,只见猛然一声大喝,右脚同时一踏,就闻“蹦”一响,把地面震凹了一个小坑,附近的积雪带着泥浆向四面飞溅,于王两人虽站在两丈开外,仍然感到一股风力向身上压来,也就相视微笑。 王紫霜暗想:“震天功也不过如此,何足为奇?”樱唇一动,正待发话。于志敏知道爱侣逞强好胜,要让她说起话来,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忙喝了一声:“好!”立即问道:“前辈的震天功施展完了吗?” 怪老人先还认为这两位少女被他的“震天功”吓呆了,这时见她能够出声,才把心收了回来,缓缓道:“姑娘这回见过震天功的威力了,老朽敢说归丽姝那妖妇必定不知我已练成这绝世的武功,再则也不会认得出我这付形相,只要迹她过招,一下子就可以把她震死!” 王紫霜又不禁“噗嗤”一声。于志敏忙连说几个“是”字,省得怪老人多心。 但那怪老人正在得意头上,还认为王紫霜是听说震死赤身魔女才发出的笑声,根本没有什么猜疑。 经了半夜的折腾,东方已微现曙光,三人转回石洞,却见那些金蜈蚣已把蛟肉吃尽,正在满洞飞舞,还有百几十条小的敢情是过份贪食,还蜿蜒在石桌上舐那蛟汁的余味,于志敏眼力最尖,早看出这批金蜈蚣比先前已肥胖许多,而且飞舞也灵活得多,看来是蛟肉增长它们的功力。 怪老人面对看飞舞的蜈蚣,嘬口几声低啸,那些蜈蚣竟然全飞集在他的身上,简直看不出他的身子。 王紫霜又骇又笑道:“这样子走出去,准吓死不少人哩!” 于志敏接口道:“不知干前辈今后作何打算?” 怪老人干正明一时间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被他突然一问,竟愕了片刻,才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这所石洞虽说是不好,而我已居住几十年,实在不愿离开,目前我的飞蜈大陈还未练成,仍要暂住一段时期,再寻妖妇报仇,敢情老朽到达冈底斯山的时候,也正是中原各侠义会战妖妇之时,报仇之后,还要回此洞隐居下去,再也不问江湖恩怨了!” 于志敏笑着点点头道:“干前辈这个打算也还不坏,不过,你带那么多毒物往冈底斯山,那能方便?” 怪老人略一思索道:“确是不便,不过老朽学有豢养禁治之术,可以让它栖息荒林野穴,也不致于伤人,妖妇归丽姝在师门的时候,也学会豢蛇的方法,如果没有这飞蜈阵,恐也不易应付她的金蛟阵哩!” 于志敏道:“金蜈蚣当然要带去,我耽心的是,干前辈和各派人士全未见过面,恐怕混战之下,各派弟子被金蜈蚣所伤,倒不好办哩!” 怪老人“哦”了一声,抓耳搔腮片刻,忽道:“姑娘请在这里等一会!”飞身一纵,带那上万的金色蜈蚣,飞进后洞。 王紫霜笑道:“这老儿倒也怪哩!才学得一半不到的展气成雷的功夫,就拼命自己吹牛,要是任可夫只有这种功力,那怕还不是一剑就把她劈了?”敢情她这句话老早就想说,碍在于志敏尽拉袖子暗示,到了此刻才得一吐。 于志敏一面折起鳗皮衣靠,一面笑道:“他能够无师自通,练成这门绝技,已是难能可贵,那得不沾沾自喜?” 王紫霜见他竟把鳗皮衣和水靠都卷了起来,不由得笑骂道:“你过一会拿什么来装金蜈蚣?” 于志敏笑道:“又不是我要!” 王紫霜拍他一掌,打在他肩上,叱道:“快找装蜈蚣的东西来!” 于志敏笑道:“过一会都不成么?”慢条斯埋地把皮衣水靠放回包袱,顺手扯出皮背心朝她面前一幌道:“这不是可以了?” 王紫霜道:“这个装不下!” 于志敏笑道:“你向人家讨两条玩玩也就罢了!难道要像老儿那样,让金蜈蚣咬满身上么?” 王紫霜忍不住“嗤”一声笑。 稍停,甬道上金光乱闪,怪老人干正明已带了那一大批金蜈蚣出来,手上捧着一束黑里泛红的枯藤。 于志敏迎上去笑道:“干前辈!愚姐妹因要赶路,就此拜辞!请割爱赠两只飞蜈蚣给我们带走好吗?” 怪老人愕然道:“为什么就走?”忽又失笑道:“荒山古洞,无物招待,姑娘们早走也彼此方便,魔教之内,便是见期,倒无须急在此刻了!”顺手摘下两条较大的蜈蚣,双手捧给王紫霜。 王紫霜看到金蜈蚣那种凶相,只吓得往后退走。 怪老人哈哈笑道:“姑娘这样怕它,那能够养?” 王紫霜脸红红地,双目只盯住老人的掌上,见那两只蜈蚣叮在那束枯藤上面,蠕蠕而动,并不像有飞起的企图,略一定神,笑问道:“你手上那束是什么药,能把蜈蚣治得恁般服贴?” 怪老人这才“哦”一声道:“这是千年薯蓣藤,专冶金蜈蚣的伤毒,老朽把这药和蜈蚣奉送,要是有人被蜈蚣咬,就把薯蓣藤由上至下擦他伤口,蜈蚣毒自然由伤口化作黄烟飞散。这金蜈蚣也对薯蓣藤十分留连,但是,它并不吃这个,只要有薯蓣藤在手,它也不自动离去。”随着又传下如何饲养和使用的方法。 王紫霜对于这两条蜈蚣,此时虽已司空见惯,仍然有点震栗。于志敏听完怪老人说了饲养的方法,已经把皮背心铺开,说一声:“给我!”依照老人的指示,演熟了收放的方法,再把金蜈蚣包裹妥当,背起宝剑、包袱,别过老人,手搀着手儿,一个“平地青云”,双双破空飞去。 怪老人干正明看到两小施的竟是“凌空虚渡”的轻功,不由怅望片刻,才暗惊两人武功神奇,咨嗟半向,踱回石洞。 这时虽已东方发白,但荒山里面,绝无行人,王紫霜见于志敏挽着她是的是回头路,不消多时,土司大坝又已在望,不由得奇道:“又走回来这里干吗?” 于志敏笑道:“买个竹篓子装蜈蚣,同时看瑾姑走了没有?”那知距离墟口还有百几十丈,就见丁瑾姑的身形缓步出来。 于志敏忙拖着王紫霜一闪入林。 王紫霜奇道:“难道还怕见她?” 于志敏指着自己身上道:“你看我这样子!” 王紫霜好笑道:“闹个见不得人也好!只是,我觉得奇怪,为十么你竟要扮起女装,才能隐秘?” 于志敏笑道:“还不是有一半为着我们食宿方便?”瞥见爱侣神色显得疑惑,又道: “譬如说,万一再遇上瑾姑,在昨夜那种情势下,不得不同时投宿时,我那能和你在一起宿?但是,扮成女装之后,便可避外人……” 王紫霜“哼”一声道:“不避外人便想怎的?” 于志敏苦笑道:“霜妹!我敢想怎的?不过是聊慰相思罢!”说毕,又凉凉地叹了一口气。 王紫霜被他的痴情感动无话可说,只好把脸儿贴在他的肩上,默默无言地抚着他的肩背,陶醉在银色的世界里。于志敏朝那路上瞥了一眼,轻唤道:“霜妹!你去告诉她一句,该宿就宿,该走就走,不必等我们!”王紫霜“唔”了一声追上前去把话说了,立即赶回林里和于志敏绕过镇口的另一端,进入土司大坝。 土司大坝本来是一个小地方,大清早起,连续出现三个汉装佩剑的少女,倒惹起不少好事之徒,跟在后面评头论脚,因为当地说的多是夷话,于王两人半句也听不懂,也不去管他,寻到了一家卖藤器竹器的店子,买了两个竹篓,再往食店买了不少吃的,装进竹篓里面。 于志敏想起爱侣也只带两套衣服,还想再买两套,那知找遍大街,也找不出一家成衣店。 王紫霜好笑道:“将来我们来这里开一家成衣店,包管赚钱!” 于志敏笑道:“那才不哩!敢情这里人都是自己缝制衣服,或请人家到家里来缝制,成衣店有什么用处?” 两人在镇上胡乱吃了一点东西,立即寻着丁瑾姑所定的路,加速赶程。在路上,于志敏把两个竹篓的东四拼作一篓,将金蜈蚣装进那个空篓,然后找到一条山涧,把鳗皮衣靠冲洗干净。 王紫霜忽然发起奇想道:“那怪老儿给我们这两条蜈蚣,不知道会不会打仗,现在四下无人,何不先试一试?” 于志敏也是好奇成性,闻言笑道:“你要不说,我倒忘记了哩!可惜这里没有什么生物给它试试!” 王紫霜朝远处一只正在剔羽毛的秃鹰一指道:“那只不是?” 于志敏笑道:“秃鹰、乌鸦、鸡、喜鹊;这一类东西,正是蜈蚣的克星,别让它给秃鹰吃了!” 王紫霜不依道:“要是金蜈蚣给秃鹰吃了,这种蜈蚣还有啥子用处?”于志敏强她不过,只得揭开篓盖,依照干正明所说的方法,“吱”一声轻哨,那两条蜈蚣果然跃上篓缘,昂首蠕动,一双短翅,扑扑欲飞。王紫霜这时也不再怕它了,反而拍掌笑道:“大将军快发令罢!你那部下在等着哩!” 于志敏微微一笑,把竹篓朝秃鹰那方向扬一扬,再吱吱两声,但见金光一闪,两条金蜈蚣竟然凌空飞去。 那秃鹰敢情也知道这点金光,是它的致命强敌,不待金蜈蚣飞到,一展数尺长的钢翼,“嘎”一声,身边响起,立即双翼一敛,挟着劲风下扑,钢钩般的利喙,朝蜈蚣头上便喙。于志敏竟耽心那蜈蚣受伤,失声叫了起来。 王紫霜忙道:“休叫!休叫!你再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先上去那条金蜈蚣看着秃鹰的嘴将到自己的头上,倏地一缩一伸,竟从鹰腹下射往后面。于志敏不禁喝一声:“这一招使得好!”另一条金蜈蚣振翅躬身,上腾尺许,然后一个翻身,爬上了鹰背。 王紫霜嚷起来道:“以多胜少,不算不算!” 于志敏笑道:“秃鹰和蜈蚣斗,还不是以大欺小?” 王紫霜才说得一声“不!”那秃鹰已被金蜈蚣在它的秃头上咬了一口,惨叫一声,直往崖下坠落。 于志敏笑道:“这蜈蚣倒懂得武林规矩,你看它并不上前帮手哩!” 王紫霜往空中一看,果见另一条蜈蚣在上面鼓翅翱翔,自由自在,忙道:“还不快点召它回来,待它野性发作,又要跑了!” 于志敏答一声:“好”只见他昂首长“呼”一声,两条蜈蚣一上一下同时飞到,在两人头上打个盘旋,迳自飞落竹篓,立即动也不动地蜷伏着。 王紫霜拍掌赞道:“好呀!这小东西真个灵哩!” 于志敏笑道:“我们今后住栈,也不必耽心了!” 王紫霜眼珠一转,也就明白他的意思,笑说一句:“是呀!一条摆在窗上,一条摆在门上,谁来就咬谁!” 两小你一言我一语,喜不自胜,把这一对金蜈蚣看成了无上至宝,抢着在篓口窥看,过了好半向,才收拾起程。 从这一天起,于王两人晓行夜宿,相依相偎,蜜意绵情,不知赏尽多少风光,不知说尽多少软语,端的是“天上神仙少,人间侠义无。”享尽了人世的仙福。因为丁瑾姑脚程太慢,每天所赶的路程,不过是百里左右;于王两人实在说起来,敢情也不希望她快,所以由土司大坝到九龙场这一段路,竟走将达十天。 这一天中午,于王两人才到达一个小小的墟场,轨发现丁瑾姑留下住宿的暗号。于志敏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但王紫霜因为爱侣在旁,也懒得用脑去想,轻轻“咦”一声道: “今天投宿这么早!” 于志敏不遐思索道:“敢情是离九龙场很近,明天就是分手的时候,在这一段路上,彼此没有碰过头,今夜确实须要斟酌一番哩!”两人继续缓踱街头,没有几步,就看到一家小客栈的招牌上,留有丁瑾姑的暗号,王紫霜不加思考,就想跨进,于志敏忙把她拉开,轻说一声:“使不得!” 王紫霜愕然道:“瑾姑就住在里面,为什么不进去?” 于志敏苦笑道:“看看我这一身衣裳!” 王紫霜“哦”了一声道:“我们找另一家去!”那知话声甫毕,店里已跑出一个伙计出来招呼道:“姑娘要是想在小镇里歇,就在小店里罢!整个小镇上只有小店一家客栈,要往九龙场大地方,还有七十多哩,今天无法赶到了!” 于志敏愕了一愕,他并不是怕九龙场赶不到,而是这伙计既已把路程远近说出,如果坚持赶路,确令别人起疑,只得微微领首道:“既然赶不到九龙场,能在这里暂宿一宵,不知道还有房间不?” 那伙计连说几个“有”字,当先带路,呼喝一声:“又来了两位女客!”敢情他是藉此邀功,但于王两人听他说那“又”字,更确定丁瑾姑住在这里,于志敏虽然尴尬十分,也只得硬着头皮,低头跟进。幸亏丁瑾姑心知这小墟距九龙场不远,明岗暗哨,不知多少,所以关紧房门,不伸头出来探视,虽觉那伙计所说有异,仍然在房里思索,否则,更使于志敏找不到地缝来钻。 这一夜,三更过后,于志敏换回原来的装束,和王紫霜推窗而出,找到丁瑾姑所住的房间,运起“传音入密”的气功,把丁瑾姑引出外面。三条身影,直扑旷野,彼此略述别后情形,于志敏对丁瑾姑道:“明天我们就要分手了,而且这次分手的时间不能算短!” 丁瑾姑一听此言,竟是泫然欲泪。 王紫霜微微一叹道:“你忙什么?又不是永别!” 于志敏接口道:“因为红姑被困已久,虽说魔教各司未能确定她是否叛教,到底也受不了折磨,如果真个幽禁在九龙场,能早一天救出,总比较好些。所以,你一到东南总坛,立即打听一个正确的消息,要是能够觑便把她放出来,更是一件好事,至于你,倒不必急急离开,待我们破了东南总坛,你立即赶回冈底斯山飞报道总坛被破的详情,不妨跨大一点,好待中心总坛调集高手,让我们一网打尽。现在天师派的高手还未来到,虽然他们的脚程慢些,大概明天也能够到达这里,后天到达九龙场,后天的晚上,就是政破东南总坛的时间,你要熟记暗语,善于自处,以免误伤,并防魔党发觉。” 丁瑾姑敢情因为王紫霜开头一句话,使得她喜上眉梢,但于志敏说话时,像连珠炮般,卜卜不停,只好温顺地唯唯称是,好容易待他把话说完,才接口道:“相公和姑娘放心!婢子拼掉一死,也要把红姐救出来!” 王紫霜忙道:“倒不一定要你亲手去救,只要你探知她被幽禁的所在,留个暗记给我们就行了!” 丁瑾姑道:“婢子猜想幽禁红姐的所在,不外乎女司的后杳堂和水牢、蛇牢,这三个地方……” 王紫霜忙道:“这三个地方坐落在那里?” 丁瑾姑道:“统统在九龙场西北十余里的山里面,因为各司的东南总坛全在那山上,所以格外好认……”一语未毕,遥传镇内人声鼎沸,于志敏说一声:糟糕!有人被金蜈蚣咬死了!” 王紫霜倾耳一听,果见在杂乱中,隐约听到有人喊道:“怎会有这种毒物,房里的姑娘敢情被咬死了!”不由得恨恨地咒道:“你才真个被咬死哩!” 于志敏好笑道:“你骂他,他不会听到,多费力气做什么?可恶的是店里的人统统醒了,我们怎样回去?” 王紫霜道:“让金蜈蚣先把他们统统咬死!” 于志敏道:“这样不好,里面还有不少是无辜的人!” 丁瑾姑道:“待婢子回去在店前面放一把火!” 于志敏笑道:“对呀!这一把火放得恰到好处!我们现在就走!” 丁瑾姑有点愀然道:“相公没有别的吩咐了?” 于志敏急急忙忙道:“本来还想说个尽兴,但现在突然起这种变化,也说不得了,好在重要的话已经说完,不重要的留待将来再说!”站起身形,搀着王丁两女朝墟上飞奔,待达墟外,才放松丁瑾姑,让她独自往前院放火,自己反和王紫霜扑往后院。 果然,前院火光一起,围在于王两人房外的人立即起一阵混乱,各去携桶携水顷刻走尽,只留下几具尸体躺在门窗附近,金蜈蚣蜿蜒在窗前和门楣,于王两人看着四面无人,“刷”地一声,穿窗而入,那蜈蚣敢情是闻到主人的气息,只略略昂首,又自己蜿蜒着。 于志敏忽忙换回原来的装束,轻“吁”一声,把蜈蚣召回,装进竹篓,窗门仍然让它开着。 王紫霜诧道:“把它召回做啥子?” 于志敏道:“我们得和这些狗头装个糊涂,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就说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多久,前院的人声渐渐移往后院,一个中年人口音埋怨道:“萧老二真也该死,只要一见漂亮的娘儿,口水就流三尺,三更半夜还要来摸窗口,也不自己想想背刀弄剑的娘儿是不是好惹,反而害死老丁老孟两条命儿!” 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距离窗外丈余,忽然失声道:“奇怪!那条怪蜈蚣飞往那里去了?” 另一人接口道:“敢情那两个娘儿是蜈蚣精,见萧老二要来侵犯,才化身出来伤人?这时见人已散去,它也就归付肉体了!” 又另一人喝道:“你真是胡说!精怪变化,也不过是说说吧,那有这个道理?” 前一人辩道:“谁说没有精怪?刚才前院不是冒出火光么?我听老人家说过,有精怪现身,必定也有火光。”这几人尽在窗外呶呶不休,你争我辩。 忽闻一声断喝道:“阿元!你们还不快打门进去,看那女客死了没有?”来人敢情店东账房之类,所以说话也很有点力量,喝声过后,立即有人应了一声:“是!” 这时,捶门的声音,如雷贯耳,但于王两人反而装着熟睡,给他不瞅不睬,门外的人似乎是槌得不耐烦了,竟然托起门扇,几人一拥而进,把手里的火媒,点燃房里的油灯,其中一人朝床上端详片刻,不禁“噫”一声道:“这两位姑娘,竟睡得这么死?立即伸手摇幌于志敏的肩尖,嘴里连连呼唤:“姑娘醒来!” 于志敏让那人摇幌一阵,才发起谵语道:“妹妹小心!这船儿好幌哪!”这话一出,惹得房里的人全都笑了。 那人敢情因客人未死,已略略安心,吩咐道:“阿元阿年在此守候客人醒来,待我找地保来验尸!”迳自徜徉走了。 王紫霜心里暗唤一声:“苦也!假睡那能装得久?”灵机一动,突然“唔!”一声,蓦地一个转身过来,啪地一个耳刮子打在于志敏的脸上。 店里那两名伙计看了笑道:“睡这么死的姑娘也少见,敢情别人把她脱得精光也不会晓得!” 但是,于志敏何等乖觉?捱了一个耳刮子,已知爱侣心里发急,再一听那伙计出口没遮拦的话,情知一把她惹翻,就是前功尽弃,急忙一个翻身坐起,摸摸脸颊道:“这蚊子叮得好痛!”两伙计听了,不禁哄堂。 于志敏趁机睁眼,装着睡眼惺忪往四周一瞬,“呀!”一声把王紫霜拖起,朝两伙计一喝道:“你两个狗头闯进房来做什么?”顺手找出宝剑,吓得两名伙计夺门逃命。 于王两人做张做智地装着查看门窗,发现尸体,又同时惊叫起来,却又指指点点,窃窃细语。本来有两人守着尸体,因见她们提剑赶来,早已躲过一旁,这时见她俩并无恶意,又回转身来,远远望着。过了半晌,地保跟着店东到来,问起情由,才知店里姓萧的伙计,垂涎于王两人美色,竟想乘两人熟睡的时候,由窗口潜进房里施行强暴,犹恐独力不易得手,又招来另外两名伙计,那知刚打开窗门,一条长有尺余的金色蜈蚣飞出,在姓萧的头上一噬,姓萧的登时倒地。另外两人还不知厉害,还各找木棍帚把上前扑击,被那蜈蚣略一飞旋,各被噬上一口,也就撒手归天,这时已惊动客栈的人众,纷纷出来围观,虽见金色蜈蚣蜿蜒窗上,却没人再敢上前,待到前院发现火光,各人救火回来,已失去蜈蚣的踪迹。 地保遍听店里人的诉说,虽觉于王两人可疑,但于王两人推说生平熟睡之后,纵然迅雷轰顶,也不自知,再进房里审察,于志敏故意打开一个竹篓给他们看,地保见是干粮食物,无关重要,连带另外一篓也没叫打开,只当作意外事件,吩咐店家把尸体自行埋葬,迳自走了。 次日清晨,于王两人结清房租,立即起程,才出墟口不远,就见四五只鸽子飞过前面。 于志敏笑说一声道:“魔党的消息倒也不慢!”立即往旁边的树林一指,道:“我们往那边去!” 王紫霜诧道:“你竟怕上几只鸽子?” 于志敏道:“我那里是怕鸽子?因为魔党这次飞鸽传书,必然说发现两名少女如何如何,我们如果统统装扮成少年,由荒山里打直走,到达九龙场的时候,又绕过另一个方向再进去,看来也不过是晌午时分,那边魔教党羽,岂不是又守候落空?如果在路上慢慢走,最少要到天黑才可抵达九龙场,晚上的事又不好啦!” 王紫霜笑道:“这样也好,但是晚上还有什么事?” 于志敏道:“我们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去救红姑呀!” 王紫霜道:“你知道瑾姑找到她没有?” 于志敏道:“瑾姑最少在天黑以前到达九龙场,相信她连夜赶往总坛,我们只要暗里跟去,听她和魔酋的对答,也可知道红姑被幽禁的地方,我们趁那魔窟诸魔接待瑾姑的时候,把红姑救走,魔党也不致于疑心到瑾姑身上。” 王紫霜喜道:“就这么办!” 两人在林里装扮妥当,那几只鸽子已飞得老远。于志敏迅速取出两份干粮,却把装干粮的竹篓摔入深谷。 王紫霜奇道:“你摔掉它干吗?” 于志敏道:“因为它太碍眼啦!” 王紫霜“哦”了一声,虽口里不说,心里可暗自佩服个郎心细如发。 果然不出乎于志敏意料之中,已末午初,两人已经到达九龙场。这是一处汉夷苗蛮杂居的地方,市面也十分热闹,敢情当日赶正场期,更显得熙熙攘攘,十分拥挤,赶墟的各色人等,瞥见这一处苗墟,居然有两位貌若金童,服饰华丽的少年辱临,无不朝于王两小以奇讶的目光。 于志敏还不觉得什么,而王紫霜却被当地一群土著看得粉脸酡红,忙拉着于志敏急走,好容易找到一家干净的客栈,心情才算安定下来,把房门一关,立即蹶着嘴嘟噜道:“这里的人,真是见骆驼说背肿,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于志敏笑道:“还说不好看哩!我就百看不厌!”真眯起双目,朝她那嫩脸上端详。 王紫霜开头还故意把脸儿朝前一凑,连说:“你看!给你看!”不到半晌,还是忍不住娇羞,“嘤”的一声,往个郎怀里就倒。 两人恣意温存片刻,才往街上进食,并还买回几套衣服,就在客栈里静待着。 温馨的时刻,本来就过得很快,没有多久,已经到掌灯的时分,王紫霜心里一惊,轻推爱侣道:“还不赶快起来,敢情瑾姑已经走过去了?” 于志敏笑道:“那有这么快?”撑起身子,打开窗门,朝街上探望片刻,又笑道:“她现在才到哩!” 王紫霜半惊半喜道:“真的?有那么巧?”也挤了过来,傍在个郎肩头,朝街上翘望,果见她ㄔ亍来到大街,却在一家盐米店前停下,不禁脱口道:“这丫头怎么不我一家客栈?” 于志敏道:“那正是魔党的站头呀!”话刚说毕,果由店里走出一位中年汉子和丁瑾姑交谈几句,就一同进去。过了一会,瑾姑牵了一匹健马出来,对送她出门那汉子略一拱手,就跃登马背,朝这边走来,顾盼间,见于王两人倚窗眺望,立即抛个媚眼,嫣然一笑,一抖缰绳,放开马蹄往镇外疾驰。 王紫霜蹶着嘴道:“这丫头就是眼睛讨厌!” 于志敏笑道:“你倒有恁多飞醋来喝!” 王紫霜狠狠地在他的肩上拧了一下,嗔叱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于志敏“哟”一声,笑着道:“别闹!别忘了你现在是男装打扮!” 王紫霜被他一说,也自脸红,“噢”一声把头缩了回去。 于志敏嘻嘻笑道:“我们收拾收拾,也就好走了!” 王紫霜讶道:“怎么收拾?” 于志敏道:“你先洗掉脸上的油彩!” 王紫霜笑道:“你意思是要我还本来的面目?” 于志敏点点头道:“要还你本来的面目,红姑才认得出是你!因为找到红姑幽禁的地方之后,我得在外面把风,你自己去救人,要是她已受了刑伤不能走动,你还要背着她哩!” 当下两人匆忙收拾妥当,于志敏又把蜈蚣放了出来,把一条放在身边,另一条就让它在房里蜿蜒着,登时灭灯开窗,略一瞻顾,街上冷清清地并无行人,王紫霜一点脚尖,人已斜射出窗,落往十几丈外的屋面上。于志敏先跃出窗外,用“虚空吸引”的功夫把窗门关好,然后追了上去。 于王两小施展出“凌空虚渡”的上乘轻功,像两缕轻烟在夜空消失,不消多时,已追上丁瑾姑,因恐沿途有魔党暗哨,并不招呼,竟由她的头上一掠而过。 但是,丁瑾姑经于志敏授与艺业之后,目力已经加强不少,在马背上一感到两股轻风拂鬓而过,凝神一瞥,已发现两条身影超出几十丈外,心知除于王两人外,谁也没有这份功力,也立即策马飞奔。 由九龙场到魔教东南总坛的所在地,虽说是十余里,但因山路崎岖,繇得瑾姑骑的是健马,也要跑上大半个时辰,实在说起来,马儿在陡峻的山坡上走,比人也快不了多少。 这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峰头,峰下一条深涧上横着一条铁索桥,桥长约有十五六丈。桥那边的峰腰,幢幢石屋分成五起,起看来每幢都有一二十间,灯光闪烁,人语声喧,另外有些零星小屋,散在集团屋子外面,敢情那是岗哨的所在。 丁瑾姑单人独骑刚一到达桥头,侧里呼哨一声,几名劲装汉子已现身挡在前面,她左手持着看神龙杖和马缰,右手装着往下一按,说声:“我是室女司的,请各位大哥让路!” 那几名汉子朝她脸上望望,为首那人一见她手中那枝“神龙杖”不觉微微作色,忽地问道:“姑娘既然自称为室女司的,为何又持有巡察司盛副司的兵刃?” 丁瑾姑道:“盛副司已出了事,这个你们管不着,我急于上去禀告我们坛主,你们难道还不能相信么?”说到后面一句,右手在右股的外侧画了一个虚圈。那人忙说几个是字,一挥手,令党羽散去。 丁瑾姑策马走上那座铁索吊桥,桥身立即一阵摇幌,吓得她一声尖叫,那人急跟上去,笑道:“姑娘久不回山,竟忘记下马过桥这句话了!” 丁瑾姑回头嗔道:“谁要你说?”松镫一跃,竟由马头的前面跃下,牵着马缰缓步走去,那名汉子拍马屁拍在马腿上,本想替她拢住辔头,反捱上一句嗔怪,呆呆地看她过了吊桥,跨上马背,朝室女司疾走,这才苦笑一声,嘴里嘟噜道:“你好强!不知那一天还不要在老子的下面!”又回头怅望一看。 这一段路,丁瑾姑当然十分熟悉,顷刻间,已到达一座大院子的外面下马上前,门开处,两名佩剑的青衣少女同时叱声:“是谁?”及至看清来人,又忙垂手叫一声:“瑾姐姐!” 丁瑾姑笑着骂道:“你这两个小东西忒也古怪,要不知来人是谁,为什么又先把门打开?万一来的是强敌,恐怕不待开口已一掌打死哩!” 那年纪稍长的笑道:“瑾姐姐就喜教训别人,刚才要和你捉个迷藏,让你干着急也好,要是来的是敌人,那有拍门的道理?” 丁瑾姑笑道:“小丫头越来越坏了,还敢和我顶起嘴来,我问问你,坛主在不在里面?” 那少女诧道:“姐姐你难道还不知道?” 丁瑾姑装着不解道:“我知道什么?我正要向他禀告李副坛主和盛老前辈的死讯哩!” 那两名少女惊得玉容变色,年纪稍长那人急道:“我们李副坛主为什么死的?她还叫秀姑姑和璇姐押解红姑姑回来,说是待她回来讯问,秀姑姑前天才回来,到了昨天,布祥司的祁总坛主回山,说起我们坛主和禁治司萧副坛主都在王坪子被人家杀死,我们坛里正盼望副坛主回山主持,怎么她自己也死了?” 丁瑾姑一面静听,一面装着惊容,待那少女说完,急道:“你们替我照顾马儿,我要进去告诉她们一声,现在本坛是谁暂时作主事?” 那较小的少女接过缰绳,随口道:“还不是秋姑姑作主?这几天来,她可得意死了,天天在找人来骂哩!” 丁瑾姑穿过了两座大厅,来到一间精致的小室,就见灯光闪烁下,有几人正在窃窃计议,一瞥间,已认出那人正是秋姑,左首是穗姑,右首是秀姑,下首的是璇姑的背影,高呼一声:“这回糟糕了!”立即飞步进去。 四人正在紧张关头,被她这么一呼,全都惊跳起来。秋姑定神一看,不由得骂道:“瑾丫头大惊小怪什么?”再看她手里持着“神龙杖”,不禁愕然。 秀姑一见是丁瑾姑回来,脸上显出惊喜的神情,忙问道:“夏副总坛主回来没有?” 丁琪姑苦着脸道:“她老人家死了!”此话一出,四女魔全都玉颜改色,急忙追问因由,丁瑾姑把于志敏教她的话对各人说上一遍,随即问起红姑如何处置。 秀姑蹙着眉道:“既然这里正副坛主都不幸身故,我们又和她同一辈份,能对她怎样? 明天就由香堂起解往中心总坛便了?” 彼此商议一阵,决定连夜把盛华和李钰的死讯传知各坛,并挑选几名女贼于明天提出红姑,由秀姑负页押解往冈底斯山,那知所议方定,正待挑拣人选的时候,忽然两名劲装少女仓皇走来,甫跨进门口,就急叫道:“秋姑姑!大事不好!” 秋姑怒道:“冒失鬼!到底什么事?”——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五回 挟技救佳人 魔酋失色 逞能登银瀑 姬妾寒心 上回说到丁瑾姑回到室友司的总坛,和魔女秋姑等人计议间,忽然两名少女奔来惊呼,秋姑怒责诘问,那两名少女已惊悸得转不过气来,反而怔在一旁,张口结舌。 瑾姑忙道:“到底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无妨!” 那两名少女吃下瑾姑给她们这颗定心丸,感激地望她一眼,才道:“看守香堂的人全被人家点了穴道,红姑姑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秋姑惊得跳起来,喝道:“你说什么?”敢情她还以为后香堂固若金汤,所以有此一问。不料那两名少女,先见她像凶神恶煞,已暗里惊怕,这时更惊得一阵哆嗦,不敢做声。 秋姑看到她们这付样子,心里更加有气,一步上前,接看扬起纤掌“啪!啪一两声,已各赏她们每人一个耳刮子,嘴里还在骂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快点说清楚来?” 穗姑敢情心地比较温厚,看到秋姑作威作福,也过意不去,忙笑道:“秋姐让她们慢慢说罢!” 但那秀姑责任在身,那敢怠慢?把两名少女一拖,喝坚:“带我去看!”竟即夺门而出。 这一来,秋姑才如梦初醒,惊觉已被外敌侵入,忙招呼各人道:“取了兵刃再走!”那知话声甫落,自己只觉一阵轻风吹来,眼底黑影一闪,“啪”地一声,己挨上了一个耳刮子,打得她半边脸又麻又痛。 同一时间里,又闻对面屋上一个少年人的口音笑道:“取兵刃怎的?还要不要吃个烧饼?” 秀姑和瑾姑一听那人口音,全知道是谁来了,但是秀姑没有兵刃在手,只好一推瑾姑道:“你上去呀!” 瑾姑不由暗里叫苦,因为她知道于志敏如果不和自己为敌,势必使秋姑这一群人起疑;如果他和自己为敌,那就有得可羞的。没奈何,只得把神龙杖朝秀姑的面前一推道:“秀姐用这个”!立即拔出双剑,叱一声:“有胆的就别走!”一垫步,腾身上房,还没有看到人影,即闻室内连声尖叫,情知于志敏已进屋里戏耍秋姑几个去了。这时如果再回屋里,自己也必然算上一份,心念一转,反朝上面娇叱一声,装模作样一连纵过几座瓦房。 再说于王两人赶过瑾姑的前头,早就来到这一座山峰,只因房屋太多,一时不易找到室友司总坛的所在,所以才待瑾姑赶来,暗里跟着,把瑾姑和秋姑她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及至听到秀姑说起后香堂的事,于志敏心想后香堂不在后面,能在那里?立即招呼王紫霜双双扑奔屋后。那知一连穿过几间大屋子,都不是香堂的陈设,转眼间,到达一座小石峰下,忽闻峰里竟微传人声。 于王两人都是聪明透顶,知道这座石峰有异,静里一听,已辨出声源所在,循声寻去,果然找到一座乱石堆,声音就从乱石里面传出。 于志敏略一审视,就见这一堆乱石,原是人工砌成,而且中间头出有个门形的缝隙,只不知应该如何开法?要想施展神力,又恐红姑在里面遭害,只好教王紫霜在附近暂候,自己却往各方面一巡,恰遇上有人在屋里道:“我们的班快到了,去迟了琏姐又会骂人!” 另一人埋怨道:“那香堂里面别人又进不去,我真不知道秋姑姑为什么还要加人看守? 害得大家睡不好觉!” 原先说话那人忙道:“你尽报怨什么,难道还不知道她手辣?” 于志敏听说话的人全是少女,并还对秋姑不满,也不难为这两个,身形一展,已飞扑回那乱石堆成的洞门,把听到的话对王紫霜说了,要她去骗开石门。 王紫霜笑笑走上前去,敲着石堆道:“琏姐,我们来换班啦!” 里面立即有位少女口音接口问道:“你是谁?”王紫霜格格一阵甜笑。 里面那少女骂道:“你看我敢不敢撕你?”说着已走到近前,王紫霜立即见那石门缓缓朝里面倒下,接着就有一条纤影跃出。 于志敏在旁边看得真切,一举手,已隔空点中那少女的麻穴,王紫霜也趁这时机,一跃而进。 洞里面还有一名少女,朝里面坐着,头还未转正过来,王紫霜纤指一伸,已擒住她的后颈皮,叱一句:“快点说红姑在那里!”左手一敲,把她的宝剑敲落。 那少女被王紫霜顶住她后颈的“对口穴”,一条粉颈无法转侧,只得一指右边洞壁道: “红姑就禁在门里面……”王紫霜不待她把话说完,纤指往下一移,改点了她的“风门穴”。 她这时急奔右边的洞壁,一瞥间,已见门上挂有一把大锁,随手把它拧开,推门一看,却瞥见红姑十分安详地躺在一张床上,床头小桌上一盏油灯,还吐着红舌,不禁暗笑道: “这时她还睡得着?”走上前去,轻轻搔她的粉颈。 甄红姑在睡梦中,感到颈脖不断地痒,而且还像是鳞甲之类触着她的皮肤,只惊得一声尖叫,慌忙不迭地双掌往颈上一握,粉脸也骤流变色。 王紫霜忍不住格格一阵娇笑。 甄红姑忽闻熟悉的笑声,不由得星眸半展,忽瞥见白衣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再一看来人的脸孔,喜得一跃而起,竟忘身在困中,握紧王紫霜的桑掌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招呼我一声,待我去接你?” 王紫霜见一个新结义不久,就遽尔分离的异姓姐妹还有这热烈的情份,也感激得几乎掉泪,惶然道:“我们知道你落在妖婆李钰手里,登时急得像什么似的,当天赶到白发溪,打死那妖婆……” 却闻于志敏在外面埋怨道:“你们过一会再说不好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紫霜娇叱道:“我偏要说完!” 甄红姑骤然自己身居险地,忙道:“妹妹别和他呕气,我们现在就走!”不容分说,拉了王紫霜就走。 于志敏一见她们走了出来,笑声一声:“你们先走一步,我挡她们一阵。”一展身形,迳自遁去。 王紫霜“哼”了一声,正要发话,甄红姑忙道:“妹妹别吵!我的处境不如你们,还是先走要紧!”王紫霜回念一想,如她功力不及,万一于志敏引起全部敌人发动,也确实可虑,只得憋住一肚子闷气,先回住所,待于志敏同来再算总账,才到达吊桥,就闻室女司人声鼎沸。 于志敏几个起落,已回到秋姑几人议事的地方,见她们谈锋正健,还想多听一点私事,那知不多时间,就见两名少女慌慌张张跑来,知道红姑被救的事立被拆穿,果然那少女说不到两句话,秋姑已吩咐各人取兵刃。 于志敏知道室友司正副坛主离开之后,就是秋姑暂理司内一切大事,作威作福,看不顺眼,本想下手把她除去,却又想到让她证明瑾姑忠诚的身份,将来大破魔教,敢情还用得着,因此,仅给她一个耳刮子,便退回瓦面发话。 秀姑自瑾姑手中接过盛华那根神龙杖,心里略定,眼看瑾姑已登上瓦面,忙回头朝秋姑道:“来人就是龙卷风,我们得小心应付才好!”话声甫毕,骤觉眼前一黑“啪!”一声,面门上中了一掌,直痛得她双泪交流,又尖叫一声。 秋姑此时已从壁上取下宝剑,刚把剑鞘丢下,忽地右腕被人家一扭,痛得“哎唷”一声,连宝剑也跌落地上。 这一来,可把穗姑和另外两名少女吓呆了,因为秋姑的艺业比较她们都高了几分,此时人影还没到,就连中两个耳刮子,连兵刃也去了,自己上去,岂不是白饶?但是,秋姑呼痛过后,门边却多站有一位少年。 只贝他修短适中,眉目如画,英风秀气,显于眉宇,安详地圈起两臂站在门槛上,含笑看看室里诸女。 秀姑骤见这陌生的少年,不由得惊疑不定,娇叱一声道:“你到底是谁?”她本来在叙府曾经见过于志敏的真面目,而这时的于志敏已经过化装,除了身段高低外,面貌完全不同,难怪她认不得。 于志敏却朝她一笑道:“宜宾一别,时日无多,怎的连我也不认识?” 秀姑微微一震,听口音,分明是大闹望江楼的少年,看相貌,已经改换了一付面孔,这时虽也知道必是使用改颜丹的结果,然而,那一付是真,那一付是假,煞使人费猜,见他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也就笑道:“你来这里怎的?” 于志敏笑道:“救人呀!” 秋姑因被于志敏赏给她两个耳刮子,已是又羞又愤,此时见秀姑和敌人谈笑风生,全无敌意,心里越想越疑,喝一声:“秀姑!你敢吃里爬外?”同时一伸粉腿,勾住木桌,霎时四壁铃声大作。 秀姑被她一喝,再见她已发出警号,室女司内的好手必定闻声驰来,也就大喝一声,神龙杖一招“懒虎伸腰”朝于志敏的小腹撞去。 于志敏那会把她放在心上?右手一抓,已把杖头抓住,笑道:“秀姑!我们难道真个要打么?”说时故意朝她抛个眼色。 秀姑这回可真急了,明知人家施的是离间计,要是不能分辩清楚,自己今后可有乐的,但杖头被人家抓住,抽也抽不回来,眼见对方笑迷迷地望着自己,真个像千万把尖刀刺在身上那般难受,嘶声喝一声:“冤家!你想把我怎的?”敢情她经常和其他男人打情骂俏,以致不明不白地叫起“冤家”两字。 于志敏嘻嘻一笑道:“看在前一次情面上,我就饶了你!”松开杖头,欺身直进室内,舒开五指,朝秋姑的嫩脸一拍,登时四道血痕留在她那粉脸上。 秋姑可没防到那少年陡然向她进招,这屋子又小,避无可避,粉脸被创,又痛得她一声尖叫。 穗姑喝骂一声:“那来的野小子,到这里欺负人?”一抖剑花,抢先发招,秀姑却背向门外,把神龙杖舞成一团杖影,挡住房门,并连声呼唤道:“秋姐!你快点用剑!”两名少女也同时挥剑上前。 秋姑见她们四人把于志敏团团围住,胆子也略为一壮,俯下身躯,拾起宝剑,喝一声: “有种的往外头打!” 于志敏那想真打?只施起“浮光掠影”的身法,在她们的兵刀锋下左穿右插,捏这个一把,摸那个一下,逗得几个女魔又羞又怒,香汗淋漓,娇喘吁吁。那铃声响后,一裙魔女如飞赶来,又被秀姑一枝神龙杖挡住,无法进屋,先头几个从房门窥进,见此情形,个个既惊且笑,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竟不像是厮拼的样子,于志敏更是刁滑异常,尽管他摸摸捏捏,却一把也摸不到秀姑的身上。 秋姑越打越惊,见属下诸女已到,又喝一声“你们是死的么?还不赶快传锣告知各司坛主?” 于志敏笑道:“告知又怎么样?”左手一起,在那俏生生的脸上,重重地扭了一下,痛得她“咬唷”一声,双泪沿颊流下,恰又流在被于志敏抓破的地方,又一连啧啧几声,于志敏却嘻嘻一笑又向另一魔女下手。 围在室外的魔女,被秋姑一喝,当下已有几人奔往远处,“当,当……”敌起一阵锣声,这是她们向各司传报有警的讯号。此时,七煞魔君正和他属下几名高手商议接战天师教的方策,忽闻室女司这边的紧急讯号,他知道室女司正坛主已死,副坛主又早已下山,只有司坛的秋姑和司炉的穗姑功力较高,其余多是滥竽充数,派不了大用场,急吩咐传报各司,亲率几名高手赶将过来。 于志敏明知锣声响后,群魔必来,但他艺高肥大,成竹在胸,根本不加理会,仍然戏弄不已,待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才哈哈一笑,说声:“少爷不陪啦!三天内再来取你们狗命!”一闪身子,迳扑秀姑,喝一声:“给我!”一抓杖身,轻轻一抖,秀姑只觉虎口一紧,神龙杖已被夺去。 围塞在房门口的一群魔女,只觉得头上一阵轻风拂过,那白衣身影已经失踪,这才一拥而进,七日八舌问个不休,此时秋姑气得脸色铁青,加上那几道血痕,更觉十分丑怪,只见她恶狠狠地瞪了秀姑两眼,立即大喝一声:“把秀丫头拿下!”几名魔女立即拥上前去,要扣她双臂。 秀姑也知事后必有此一着,双臂往外一抖,摔开两名魔女的纠缠,上前一步道:“秋姐!我犯了什么罪?” 秋姑立剑当胸,秀眉倒竖,冷笑两声道;“你犯什么罪你自己知道,还用我说么?”接着又喝一声:“拿下!” 这时室外人语声喧中,七煞魔君已排众而入,刚一跨进门槛,就连声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秋姑见他是布祥司的总坛主,地位比起自己要高得多,只得侧身请进,把经过略略一说,接着道:“秀丫头吃里爬外,引狼入室,不然也不致发生今夜的事来!” 秀姑脸色一变,怒道:“你休得含血喷人,怎见得我吃里爬外,引狼入室?我们往中心总坛理论去!” 秋姑哼一声道:“往什么中心总坛?现在有证有据,我东南总坛就能够处置你!你要不是吃里爬外,勾结那男人,为什么打斗之先,你尽朝别人挤眉弄眼?到了打斗的时候,我们四人都连遭戏弄,而他连摸都不摸你一下?” 秀姑道:“他先前不是打过我一巴掌么?后来不摸我,叫我有什么办法?” 两人争论时,外面又走进别司里几位高手,听到秀姑争辩,全都失笑。秋姑又喝道: “你还敢强辩哩!刚才连冤家两字都叫出来了,后来把神龙杖也送给人家了,这时还有什么话好说?”忽然门外唤一声:“秋姐!”一条纤影已掠了进来。 各人定睛一看,认得是丁瑾姑,此时只见她云鬓散乱,衣衫破裂,原带有一对宝剑也不知丢在何处,但见两个剑鞘仍斜插在背上,脸上也像秋姑一样,多了几道血痕,一看就知道她曾经吃了大亏。 秋姑见状一惊道:“你在外面遇上什么了?” 瑾姑哭丧着脸道:“我一登瓦面,就见一条身影扑往后面,急忙赶去,不料那人竟是故意引诱,我追到后香堂附近,那人倏地回身,原来正是在白发溪杀害盛华老前辈的那名少女……” 七煞魔君一惊道:“盛副司竟然死了?” 秋姑替她答了,接着又问道:“那少女怎么样了?” 瑾姑道:“那少女一个转身,就扑了过来,我自知不敌,但也得挥剑迎敌,那知她却不和我硬碰,只施展身法绕着我转,动不动就捏我一把,好像她自已忘记她也是女孩子似的,我气得骂她几句,脸儿都被她抓破了,临走时还夺走我的兵刃,还说三天内要来破总坛哩! 各人听了她的陈述,再把秋姑的话一对照,知道当夜来人仅是一对少年男女,就闹得天翻地覆,无不暗暗惊心。七煞魔君边听边想,忽然叫起来道:“是了!必然是那一对狗男女!” 话声甫落,对屋瓦面上喝一声:“打”一点马光飞至,七煞魔君虽是闪声急闪,仍然没有躲开,自觉耳轮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立即疼痛难当,用手一摸,原来已被打穿一个姆指头大小的血洞。 在这同时,魔党的一群高手已齐声呼叱,飞扑上瓦面,那知这一瞬间,屋面上已无敌踪,却闻屋里几声尖叫,急又跃了回来,已见一屋里七歪八倒,男男女女躺睡满地,细看之下,知道全被人家点上了穴道。 魔党里面不乏点穴能手,快替他们解开穴道,秋姑醒了过来,朝各人谢了一声,接着就恨恨道:“秀姑那贱人已被那小子救走了,可恨没有把她杀掉!” 七煞魔君长叹一声道:“这也无法!凭我们几人的力量,真个不是人家的对手,恐怕总坛各司也难保存哩!” 旁边却挤出一位须髯如戟,目射精光的老人,接口道:“祁坛主怎么恁般丧气?那小子不过是凭着轻功较胜一筹,而且在黑夜里面,看不清楚,才被他暗袭得手,要是在白昼里,不说你七煞魔君一双绝阴掌足可制他死命,就是我这口大环刀,也不会把他放过!” 七煞魔君知道这位巡察司总坛主武邦的功力,比自己略胜几分,手中一口大环刀更是春秋时代的宝物,端的吹毫立断,斩铁如饴,不由得略展愁颜道:“武坛主所说虽是,但祁某已是惊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到时惟有多仗各坛主与及诸弟兄鼎力周旋了!” 这室里已站满一群魔酋,魔崽子,见一晌桀傲异常的七煞魔君,竟然连番泄气,不禁有些骇异。 丁瑾姑趁机进言道:“适才晚辈穴道虽然被点,却已看清那少年正是杀害盛副司和我们李副司的凶手!” 武邦和另外几名总坛主闻言大惊,急得起缘由,丁瑾姑才把白发溪的事,当众说了一遍,群魔尽皆失色。 七煞魔君似乎有点恍然道:“是了!今夜来的这两个,谅必是在王坪子杀害夏总坛主和萧副坛主的少年男女,敢情他们在白发溪那边毁了盛、李两位之后,意犹未足,竟找到这里来了,天师教的人并不足畏,惟有这一对少年男女,功力之高,是我生平仅见,确是不可忽视!” 招募司的总坛主东干之接口道:“话虽是这样说,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必过份气馁,听说天师教的人,还有两天才能够来到,我们趁这几天的工夫,把一切埋伏重新布置一番,甚至于把索桥收起,难道他们能够插翼飞渡不成?” 武邦忙道:“东坛主收起索桥这方法,太过于示怯,岂不被天下英雄当作笑话?我们总坛的脸,可不能丢哩!” 东干之笑道:“为了一战成功,暂时示怯,是我们一贯的主张,也不见得就是丢脸。而且收起索桥,迫敌人走上后天梯的绝路,更加有取胜的把握,如果两日内天师教不能到达,或到达而总坛未破,我们也可以调动附近分堂的高手到来夹击,如果我推测不差,相信大凉山分堂葛堂主在这两天也该来到了!”一条好汉,但你怎知道他要来?” 祁一鸣愁眉又一展道:“葛老儿一双铁笔,在江湖上确是一条好汉,但你怎知道他要到来?” 东干之哈哈一笑道:“我们招募司终日做什么事,祁兄又不是不知,何必多此一问?本司下三级分坛主金宣祥举报江家堡一事与他大有关连,再则他已知道葛雄和邹素云的凶讯,大凉山分堂人手不够,必定到这里请派人协力,昨天越隽方面的飞鸽传书,说他们一行九人,已经到了越隽,依照里程计算,明天不到,后天也谈到了!” 各人听说铁笔双飞葛泉来在途中,不啻吃下一颗定心丸,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联袂分途往各处搜查一阵,却在后山飞云岗和前山吊桥发现几名同党被人点了穴道,经那寒风一吹,已是僵个半死。 再说于志敏存心要在魔党里面,造成他们互相猜忌,所以先脱身出来,找到瑾姑,教她一套应付群魔的话,再转回来,点了魔女穴道,救走秀姑,把她挟往一间空屋,才道:“经过这一回挫折,你总该知道无法在魔教里存身了,好在你熟悉这里的路径,赶快走罢!” 秀姑心知再见秋姑,决无相容之理,只好长叹一声,凄然道:“我命薄如纸,举目无亲,叫我往那里去?” 于志敏见她莹莹欲涕,倒也替她难过,但自己又不便携带多人,只得说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现在处处和魔教作对,浪迹江湖,并无定址,你只要离去此山,改颜远走,海阔天空,还怕没有容身的地方么?” 秀姑被他数语点醒,一双星目透出感激的眼光,裣衽一拜道:“敬受指教,仍请相送一程!” 于志敏说一声:“好!”把向瑾姑讨来那两枝宝剑交给她,然后把那枝神龙杖一阵转动,不多时刻,那长有七八尺的杖柄,竟全收进龙头里面。 秀姑讶道:“王相公!你这是什么法术?” 于志敏听她叫起“王相公”不禁一怔,旋而记起在叙府望江楼上,自己以王阎见的叔祖身份和群魔周旋,不由得哑然失笑道:“这那是法术?盛华这枝拐杖原有机括可以伸缩,别人不易知道罢!”接着又问一声:“你身边带有钱没有?” 秀姑摇一摇头。 于志敏说声:“你暂候一会!”走往外面,过了一会,又提了两个包裹回来,笑道: “秋姑那一伙人,这回要蚀大本了,这一包衣服和金珠,你拿在路上使用,现在我们就走罢!”把一个包裹推给秀姑,自己却把另一个包裹往肩上一搭。 秀姑见他搭在肩上那包裹,竟是秋姑那条葱绿色裙子,忙唤一声:“使不得!那是女人的裙子,小心猥亵了你!”还想把它夺下来。 于志敏笑道:“女人就不是人么?”若无其事地徜徉出门,又回头说一句:“走哇!跟我出去!” 秀姑没奈何背上于志敏给她的包袱,出得门来,见他又走吊桥那方向,忙赶步上前,低声道:“吊桥上有人把守,到底惹厌,要是他把吊桥收起,就无路可通;我再带你抄一条小路,虽是险-,也还可走!” 于志敏正要多探查几条道路,以便攻山时给天师派的人走,闻言大喜道:“我们快去!”侧身让秀姑走在前面。 秀姑带他绕过后香堂,转过峰后,便是一片松林,进了松林,秀姑停步笑道:“这树林里的路,处处设有埋伏,依照六爻象排列,不懂走法的人,进了树林就休想走得出去,因为险处太多,一步也不能走错,你紧跟在我后面好了!”略一审视方位,轻步一纵,去了一丈多远。 于志敏笑说一句:“且慢!”早赶了上去。 秀姑身形一落,巧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于志敏已笑道:“待我先走,看我走得通,走不通?” 秀姑着急道:“这不是闹玩的,危险得很哩!”忽想起他的轻功已是登峰造极,几乎是脚不沾地,这种埋伏那会被他引发?不禁莞尔一笑道:“你先走也好!可是还得当心哩!” 于志敏知道她的心意,笑说一声:“不要紧!”一纵步,落往三丈外一堆乱石,再一折腰,又飘开两丈,落往另一堆枯叶,忽左忽右地像穿林松鼠在跳跃着,而每一步无不暗合六爻之数。 秀姑紧跟在于志敏身后,见他居然如熟谙一般,并不是仗着轻功而不理会埋伏,不由得暗暗称奇。 不消多时,两人已穿过这约有二里广袤的松林,当前又是一片平地,平地那边,有一个蜿蜒无尽的小岗横挡着,就像一块天然的屏障,于志敏笑道:“这一块地方敢情也有埋伏吧?” 秀姑道:“那会没有?”这块平地名叫太平坡,其实是一片陷人的烂泥淖,泥淖的下面,他们置有“上”字形的木垫,因为底下是一块木板,所以不会沉下去,但顶端琅与泥淖相平,现在被雪遮盖,看不出来,只好施展轻功飞越了!” 于志敏奇道:“难道他们个个都能踏雪无痕?” 秀姑道:“他们走熟了的,自然不会走错!” 于志敏又问道:“那么,木垫放置,又有什么诀窍?” 秀姑道:“那是按照牙牌的点数来安装的,每个木垫相距五尺,红点则死,白点则生,天门就在这没边……” 于志敏笑道:“这也不难!”起步一跨,已踏上第一个木垫的桩顶,连跃两步,立即往左侧面一跨,连走三步,恰是走尽天牌的白点,略一停,却一纵身形,冲前十尺,只见他脚尖轻轻一点,又再度飘起,迳落往鹅牌的白点上。 秀姑本来还要告诉他应该如何走“地”“人”两牌的方法,那知话未出口,他已走到天牌的顶端,又跃起身形,逢双落步,居然安全通过,一时反而呆住,待于志敏走尽了梅花,才举步追去,因为她施展的草上飞的轻功,不踏那些木垫,所以和于志敏同时到达对面树下。 两人身形甫停下来,岗上喝一声:“是谁?”已有几条黑影同时出现,秀姑笑说一声: “是我!”身形一起,纵跃而登,还未走上几丈,于志敏已经抢过她的前面,双手频挥,那几名守岗的汉子已糊里糊涂被点了穴道,到达树上一看,那边竟是一条窄小的栈道,沿着千丈削壁,像长梯般直达山下,于志敏不禁皱眉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因为他知道这条栈道万一被毁,天师派的人决无法上来。 秀姑摇一摇头,却又眉头紧锁,望着那栈道出神,敢情她已想到,一走尽这条栈道,就要独自投入茫茫的人海,而心中起了无限的怅惘了。 但于志敏却不知道她的意思,反而笑道:“没有路也好,这样可以瓮中捉鳖,半个也跑不了!” 秀姑虽在愁苦中,听他一言半语,也觉得有点暖意,深情地回眸望他一眼,恰遇上于志敏的目光,不由得又是一羞,低声道:“我们下山去罢!”移步缓缓而下。 于志敏先看到她那脉脉含情的眼光,继闻她那微微颤抖的低语,心里不禁一惊,暗说一声:“不好!我再不好用这种眼光看她!”默默无言地跟在秀姑身后,一步一步走过了栈道,通过一段平林,上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山径,硬起心肠,说一声:“我要回去了!” 秀姑猛一抬头,已是凄泪满腮,只见她嘴唇紧了一紧,哑声吐出一句:“我也走了”顺着山径奔去。 于志敏茫然凝立片刻,轻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心里也自觉有点凄惶,戛然中止,长叹一声,相准了方向,展起绝顶轻功,奔回九龙场。 王紫霜救出红姑,刚一走过吊桥,立见那几名守桥的汉子横刀拦截,王紫霜这时人已救出并无顾忌,纤手一挥,那几名汉子已被点中穴道,躺在桥头。两女拔步飞奔不消多时,回到客栈里面,剪烛高卧,絮语不休,经过将有半月的生离,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 两人唧唧哝哝,说了顿饭时光,于志敏尚未见回来,红姑眼光触处,于志敏的衣裳赫然映目,忙问道:“妹妹!你们两人合体了?”这一问可把王紫霜问得满脸惭羞,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悄悄道:“他最坏!每个夜晚都要缠死人了!” 红姑又羞又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今夜他又在那里睡?” 王紫霜把她搂得紧紧地,慨然道:“红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自从杨柳树遇上闵丫头回来之后,我早已暗定下一个念头,想……想促成你和他也在一起,那么我们永远也不离开了,我多么喜欢有你这样一位姊姊!” 红姑被她说得芳心卜卜地微跳,连呼吸也短促起来,颤声呼了几个:“妹妹……”热泪盈腮,说不下去。 两人互相慰藉,也不知经过了多久,窗外忽传“卜卜”两声,王紫霜悄悄道:“阿敏回来了!” 红姑听说于志敏回来,更羞得直往被窝里攒。王紫霜走下床来,一开窗门,于志敏已越窗而入,见她只穿着一件红鲛鲔蝉翼的内衣,紧裹得身躯曲线毕露,禁不住把她拥入怀中,亲了一阵。 王紫霜俏骂一声:“涎脸!还不赶快关窗子!” 于志敏嘻嘻一笑,急忙关窗,脱衣,忽地记起红姑,又忙问道:“你把红姑藏往那里去了,为什么不见?” 王紫霜笑道:“上床后再和你说!” 于志敏嘻嘻一笑,爬上床去,那知脚往被窝里一伸,立即触到一团又软又滑的东西,吓得他掀开棉被一看,红姑已被他羞得双手掩脸,“噢!”一声,滚进里面,于志敏也惊得跳了起来,拉过王紫霜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王紫霜格格笑道:“是喜事呀!”接着把自己的意思对他说了。 于志敏连连摇头,连说几句:“使不得!” 红姑在被窝里把他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羞得嘤嘤啜泣。王紫霜见他推三阻四,也有点恼起来了,一沉脸道:“你究竟愿不愿意?休得再来缠我!”揭开被窝,独自攒了进去。 于志敏呆了半晌,终于伏在床沿,把王紫霜轻扳过来,把嘴巴凑在她耳边道:“我没说不愿意呀!但这样一来,你却置身何处?” 王紫霜道:“我问问你,娥皇女英置身何处?” 于志敏被问得语塞,只得跨上床去,王紫霜却把他推进中间,这一夜春满牙床,被翻红浪,不必细说。 次日早晨,于志敏又搬弄生花妙笔,把红姑的脸型重新描画一番,并向她施用瑜迦妙术,到了第三天,红姑的艺业比原来不知增进了多少倍,喜得她心花怒放,终日喜孜孜地看着快婿,乐不可支,王紫霜也着实替她高兴。 这一天,时近中午,于志敏替红姑引真气,度幽关,施术完毕,王紫霜看红姑精神焕发,迥异寻常,乐得笑起来道:“我们躲在房里两天,可闷死人了,今天红姐大功告成,已用不着顾忌那些魔头,干脆出去散散也好!”这个提议,当然为于甄两人接受,当下红姑也换了一套男装,一同外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买了不少吃的东西,直往郊外走去。 这时大雪初晴,远近一片银白色,空气清新,心情爽快,王紫霜喜道:“红姐,这些地方你曾经到过,可知那里有好的去处?” 于志敏笑道:“这也未必尽然,人可分为夷苗回汉,山水风物可不管这些,尤其是夷苗的地方,鸿蒙未凿,处处时天然的景物,足以涤尘去俗,不像山下面所谓八景十景之类是人工雕琢而成,反而俗不可耐哩!” 王紫霜不耐烦地骂道:“就是你一人懂得道理不成?既然说得那么嘴响,现在就带我们去!” 于志敏苦笑道:“我人生地不熟,带往那里去?” 王紫霜道:“那你就别开口!光说有什么用?” 红姑见他两人又要拌嘴,忙笑道:“我记得这里东北角不远,有个地名叫传音洞,敢情是个好去处,但我却未尝去过!” 王紫霜喜道:“管它哩!既有地名,敢情不差,我们打直走去,那怕找它不着?” 于、甄、两人拗她不过,只得一同展起轻功,飞奔东北,几里之后,果然山形愈险,岩石愈奇,远处一座千仞悬崖挂着一道匹练般的瀑布,相隔数里,已闻泉声淙淙,如金鼓齐鸣震人心魄,近前一看,更是冰飞玉溅,彩虹万道。这道瀑布竟然宽有半里,下面是一个深潭,潭水环迥,漩涡无数,向一处缺口急流而出,敢情因为这道瀑布穷年累月从高崖下泻,把下面的击成了深潭。 三人武功虽高,但看到这种自然奇景,也不禁错愕相视,于志敏环顾四周,微微点头道:“这地方如果叫做传音瀑,倒是恰当不过,要叫做传音洞,却未免无稽,我到现时仍看不出洞在那里?” 红姑朝瀑布一指道:“敢情又是座水帘洞?” 于志敏笑道:“是啊!我倒忘了,这是搜远不搜近之过!等我去看来!”说毕,迳朝瀑布扑去,那知他的身躯刚进入瀑布,立被那万钧水力冲得他一个-斗,红姑见此险状,骇得尖叫一声,再看时,他的身形已隐入飞瀑中。 过了半晌,于志敏又破瀑冲出,红姑见他衣衫尽湿,怜惜道:“看你湿成这样子,快生起火来烤罢!” 于志敏笑道:“湿了倒不要紧,瀑布后面确是有一个大石洞,以前曾经有人住过,洞上刻有绝音洞三个大字,我在里面啸了两声,你们听到了没有?” 王紫霜和甄红姑都同时摇头。 于志敏想了一想,哑然失道道:“我怎么恁地糊涂,洞名绝音,那还有声音传出来,但地名却叫传音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忽地引吭一声长啸,直啸得山鸣谷应,历久不绝,啸毕,立刻倾耳静听。 王紫霜不由得笑道:“姐姐!你看他丧魄落魄似的,好端端地怪叫起来,敢情是疯啦,你赶快扯他耳朵!” 红姑笑了笑,就在这时候,已闻远处一声长啸传来,居然和于志敏所啸的一模一样,于志敏笑起来道:“传音的道理原来如此!” 王紫霜笑道:“空谷传音有啥子希奇?” 于志敏道:“这里的传音,和空谷传音有点不同,因为空谷传音是接着这边发出的声音而回响,这里的传音却是待声音停了一会,然后再传回来,你们再听听!”接着又一声长啸,果然他这声啸后,约莫停了一下,才听到瀑布这面一声长啸,再轮到远处的长啸。 王紫霜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道:“我自从得到那枝青玉萧,因为路上没有时间来练习,再则练得好不好,自己也无法知道,这里既能把声音再传回来,我倒要吹演一番了!” 于志敏笑道:“是啊!你们两人在这里吹萧,待我跑往瀑布上面听听这钧天神乐,到底有什么妙处!” 王紫霜笑道:“那你就快去!” 于志敏笑答一声,奔往瀑布底下,一个“壁虎贴墙”竟贴身在那瀑布上面,就如同一匹垂着的白布,上面爬着一只大壁虎。红姑不禁讶道:“妹妹!你说他这是什么功夫?” 王紫霜见于志敏一走,已摘下玉萧和取出乐谱,此时被问,只望了一眼就笑道:“他玩的是银谷天梯的轻功,并没有什么困难,只是他不脱衣服,恐怕真气未充,还要倒泻下来哩!” 果然于志敏由瀑布表面逆游不及十尺,身躯又猛然随着瀑布下泻,他站在潭面上怔了半晌,忽又一拔身躯,力往上爬,这会爬得更高,结果仍被水冲下来,经过了十次八次,继见他越爬越高,渐渐,衣色与水色化成一片,分不出是人还是水。 红姑又耽心道:“他爬上这么高,万一后劲不足,被水冲落下来,可不粉身碎骨啦?” 王紫霜笑道:“他这叫做暴虎冯河,死而无悔,但也不必替他耽心,他的法宝还多着哩!”说毕迳自低头读着由石窟得来那本乐谱。 红姑仍然放心不下,睁大眼睛凝视瀑布那边,过了顿饭时光,才听到如雷的飞瀑声中,夹有一声长啸——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六回 古洞觅藏珍 昔尘俱绝 断桥降小寇 风雨方来 王紫霜本来很专心的研读,被于志敏那么一啸,不由得放下乐谱笑道:“他就爱这样学鬼叫,一点也不懂得乐理,待我吹一首好的给他听听,看他还叫得起来不?”立即把乐谱放在膝,慢条厮理地,一节一拍吹了起来。 红姑听瀑布上面的啸声,心知于志敏已经无碍,此时见王紫霜说要吹萧,也傍在她的肩后,目视那本乐谱,见开头一章是“和鸣之乐”,听那萧音低迥曲节,如鹤鸣九天,如鸾歌高树,确使人心旷神怡,但这萧音里面,却又杂有于志敏的啸声,丝毫不爽地在和着,而且啸声越来越高,最后竟把萧音完全遮盖过去,虽然近在咫尺,竟会听不到萧声。 王紫霜小嘴一噘道:“这人真讨厌!”随手翻过次页“鹤鸣之章”,笑道:“再试一试看!”樱唇往箫上一合,那箫声就如弹丸跳跃,越起越高,越来越急,骤然一降,又如千仞飞瀑,凌空飞射,红姑坐在旁边,低觉得心里剧跳不已,急忙收摄心神,依照于志敏传授的口诀,盘膝枯坐,闭关自守;忽然耳边又响起一丝轻啸,渐渐那啸声越来越宏,竟如一张网兜,不多时间,又把萧声遮没。 王紫霜可有点光火了,嗔道:“他简直和人家捣蛋嘛!”再翻一页,却是虎啸之章”,不禁会心一笑道:“我看看到底是谁狠?”立即依照上面的音阶、节拍,吹奏起来。 红姑先听她吹奏“鹤鸣之章”的时候,自己已有点禁受不起,看来“虎啸之章”更加厉害,慌忙运起禅功,忘却人我,但仍被那萧音吹得她心灵飘忽,意荡神驰。王紫霜兴在头上,竟忘了她这位连床义姐,正用自己的内功真元和萧声苦苦相持,弄得不好,就是真元尽失,,劫数难逃了。但是,在这雄猛震魄的箫声,吹奏了一阵,忽然在瀑布的上空传来几声儿啼,那啼声既凄且切,王紫霜竟被那几声儿啼,搞得吹不成章,停下来气鼓鼓道:“真是作死!”立即一连翻几页,到了“雷鼓之章”笑道:“这可行了!”红姑不禁神情一变。 那知她刚要吹奏玉箫,却见于志敏由瀑布上空飞坠下来,接连几个起落,已奔到二女跟前。 王紫霜一见,立即嗔道:“作死!我还要吹哩!” 于志敏笑道:“你已连败三仗了,再吹我也不怕,其实,你也该好好练习一下才敌得过慕容烈那孽徙的荡魄魔音,不过,红姐可禁受不起!” 王紫霜惊呼一声道:“我倒忘记了!”忙回头朝红姑道:“姐姐!你走远一点,省得箫音震坏了你!” 红姑苦笑道:“现在还不要紧,前三段乐章,我还能抵御得过,后来的敢情是不行了,但往那里躲去?” 于志敏朝瀑布那边一指道:“那可不是?” 红姑骤然省起瀑布后面既然叫做绝音洞,于志敏先时的啸声还传不出来,外面的箫声当然也传不进去,连忙说声“好”,就要朝瀑布走去。 于志敏忙说一声:“红姐且慢!”你还不能走进那瀑布,待我帮你,不然,准有苦头好吃?” 王紫霜骂道:“我要你把功夫传授给红姐,你传授了什么来了?连一个死瀑布也不能进去,当心我撕你!” 于志敏被她唠叨一阵,只得苦笑道:“你那知道用瑜迦法门施教的难处,因为瑜迦利于速成,所以他的结果仅能供受教人得到施教人五成功力,我习艺的时间短,纵然悉心施教,红姐所得不过三成,这瀑布的力量岂同小可?它那水源高有千丈,就是一两水滴了下来,也变作三十九斤的重量,进入瀑布的时候,周身最少要受到五斤的水滴,也就是受了三千一百二十五斤的重量……” 王紫霜一声娇叱道:“谁和你算这些?” 红姑听说进入那瀑布,要受到三千多斤的压力,自己确是禁受不了,忙道:“那么,你怎能带我进去?” 于志敏笑道:“我带你进去就是了!” 二女联想到被他抱着那种情景,都脸红红地同时“啐”他一声。 于志敏笑道:“这还有什么可羞的?空山无人,鸟儿也不会哓舌,还不是和在房里一样?” 王紫霜连啐两口,舒臂就拧道:“不要脸!还要说哩!快把红姐带走,出来陪我练萧!” 于志敏嘻嘻一笑,扶着红姑走往瀑布前面,拦腰一抱,像蜾嬴抱茧,把红姑姑紧胸前,说一声:“闭气,闭眼!”双脚用力一蹬,已平射进洞。 红姑只感到几粒水珠溅得脸上十分疼痛,接着就脚踏实地,粉颊上又被于志敏紧紧地嗅着,睁眼笑道:“你赶快走吧!不然,妹妹不知道还要说你什么哩!” 于志敏笑了一笑把白霓剑给她佩带,自己再往外厢,和爱侣共研箫韵去了。 红姑待于志敏走后,把这座绝音洞一看,原来除了洞门前面两三丈,被瀑布的水珠,飞溅潮湿之外,洞里面竟是十分干燥,清凉;外面虽是严冬,而洞内并无若何不适的感受,这洞高十余丈,宽广三四十丈,四壁如削,地面平坦,不像其他山岩石穴有钟乳石笋阻碍,洞外的光线由瀑布透进,所以前面一段也不见得黑暗,后段虽比较黝黑但,凝神审视,仍依稀看到一块很大很厚的山石,紧靠着洞壁,除此之外,另有几块小山石罗列在前面。 洞里面这些大大小小的山石,看来都很光滑,似乎都经了一番整理,而这人既然能够走进这瀑布构成的水帘子,他的功力自非小可,但这时却空无一人,敢情洞主人已经物化,红姑思忖了一阵,倾听洞外除了雷鸣般的飞瀑,确是隔绝了一切音响,自己觉得静寂无聊,不自禁地取出白霓剑来挥舞一阵,待把个郎所授,全练了一遍,仍不见他进来,自己无法冲出水帘,心里闷得发慌,只好往洞后踱去。 渐渐,她走近了那块大的山石,见上面平滑如镜,不由得往上一滚,那知身躯一触石面,立时遍体生凉,原先闷起来的那股烦燥之气,登时化归乌有,更乐得她舒开柔荑之掌,把那形如大榻的石块,抚摩几遍。 当她摸到石块后面,忽然发现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这时,她恐怕里面藏有什么毒虫,急忙缩手。 但她停了片刻,见并无异状,胆子又大了起来,把白霓剑伸进洞里撩拨,可是这洞虽小,却深不可测,白霓剑太短,纵然伸尽玉臂,仍然探不到底,惹得发起狠来,给它一阵乱削。 这白霓剑比起绿虹剑虽然较逊,可也不是寻常宝剑可比,尤其它那数尺的芒尾,扫在山石上,直如切豆腐般容易,不消片刻,那碗口大的石洞,已被红姑开大了几倍。然而新的困难又来了那石屑石粉反而把下面堵塞起来。 红姑呆了半晌,一不做二不休,竟把石角削下一块,做成一个石瓢,把那石屑石粉,一瓢一瓢地舀了出来,到底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敢情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见她舀了又削,削了又舀,反覆施为,竟开了一个上半身够进去的小穴,这时,她更不犹疑,用丝帕把头发包紧,先伸玉臂,再攒身子,待得把手伸直,触手处即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她又慌忙退出。 她的心卜卜跳了一阵,想到要是藏有毒物,自己早就要受害了,而且石屑石粉落下时,为什么它还不窜出来?愈想愈觉自己的胆子太小,又鼓足勇气,再度攒进,果然那毛茸茸的东西,仍在原处,这次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竟力透指尖,往前一探,忽感手上一凉,似乎碰上了一种铁器,蓦地意会到敢情是先人藏有什么宝物,勇气骤增,捱紧触到的东西,立即抽身退出。 再往手上一看,原来取出来那件东西,软绵绵地长有四五尺,实有三寸开外,乌闪闪发出亮光;手上所握,正是那物的柄子,毛茸茸的东西,却是那物的丝穗。红姑一见这样子,心知必定是一件兵刃,因为看不真切,立即走往洞前,仔细端详一番,再照柄上的揿钮,“锵!”一声,那兵刃已自动弹出数寸,一片毫光,映得面目生寒。还待拔出来看个详细,于志敏已一掠而入,瞥眼见她手上那件兵刃,讶道:“你在那里得来这好的东西?” 红姑笑盈粉脸,笑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哩!你先帮我看看!”说时,把那兵刃连鞘递过。 于志敏接过手来,只觉得轻飘飘地,毫无斤两,已连称几个“好”字,及至拔出鞘来,那灿烂的银光,几乎追得不能开眼,因为这枝怪兵及其薄如纸,一面作剑形,另一面作锯齿状,而锯齿状那面毫光特盛,敢情嵌有不少金刚石。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兵刃该叫做‘璇光铗’!” 红姑笑道:“什么璇光铗?这名字倒也新鲜!” 于志敏笑道:“你说是新鲜,我说是古物哩!” 红姑笑道:“古物?可有个出处!” 于志敏笑道:“怎说没有?大凡作为剑形的兵刃,宽有三寸以上就不叫做剑,而叫做铗,冯欢寄食于孟尝君门下,没有鱼吃,就唱起‘长铗归来兮,食无鱼!’他所弹的就是铗……” 红姑笑起来道:“这姓冯的岂不是讨鱼吃的馋鬼?” 于志敏也笑道:“馋是馋一点,但他那么一弹铗,居然生效,有人一传给孟尝君耳边,孟尝君知道这事,果然叫人在他的菜里给鱼他吃,后来他又连续弹出‘出无车’和‘无以为家’……” 红姑道:“孟尝君后来给他没有?” 于志敏道:“谁说不给?当时人还说他不知足哩!” 红姑太息道:“那时的人太好了,现在的人恐怕由你打破鼓,也得不到一点儿菜吃,休说弹铗啦!” 于志敏不禁纵声大笑。 两人笑了一阵子,红姑又急于要知道她这柄铗的来历,问道:“你既知这种兵刃叫做铗,那么你必定知道它的来历啦?” 于志敏持铗翻覆审视,忽然面露喜容道:“一点也不错,正是那柄璇光铗!”接着指铗柄上的钟鼎文给她看。 红姑凑趣看了半晌,笑道:“我看它就像蝌蚪贴在上面似的,半个字也认不出来,还是你说罢!” 于志敏道:“你这柄铗来头大呢!它正是春秋时代冯欢所弹的那柄长铗,后来不知失落何方,到了汉朝才落到一位名叫王不留的剑客手里,王不留挟了这璇光铗辅佐淮阴侯,替刘邦打下了江山,那知刘邦得了江山之后,为了他万世基业,信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萧何,把那些立下勋业的武将大大诛戮一番,连到淮阴侯韩信也并不例外……” 红姑眼圈一红,微吟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人不为私,天诛地灭,韩信敢情是做错了?” 于志敏道:“说起韩信也是该死,他兵权在握的时候,没有听他手下谋士的劝告而拥兵自立,待刘邦褫夺他的兵权,才懊悔起来着手谋叛,反而带来诛灭九族的惨祸,现在各地姓韦的,就是那时留得残命逃生的人,把韩字劈去半边的结果,也是暗示怀念祖先的意思!” 红姑听得啜泣起来,连说几句:“可怜!”才道:“别人的伤心事,说他作甚?赶快说这柄铗罢!” 于志敏又道:“当韩信被祸之前,王不留早就知道他凶多吉少,曾经再四劝说,争奈韩信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王不留只得独自归隐,老死林泉,这柄璇光铗也不知所终!” 红姑破涕为笑道:“我终于把它找出来了!” 于志敏笑道:“这是你的缘份,这枝璇光铗两面刃口都能削铁如泥,刃口光滑这面利于斩削,锯齿那面利于拖锯,而且舞动起来,精光耀目,使敌人不能开目,煞是厉害非凡,敢情它还另有特别的招式传下,待我替你找找看!”说毕,把璇光铗交还红姑,立即往四面查看。 红姑笑道:“我得璇光铗,是在一个小洞里,你尽往壁上看什么东西?” 于志敏道:“我猜那些招式,敢情刻在壁上。” 红姑笑道:“他绘成小册子岂不是好?” 于志敏摇头道:“汉初的时候,还没有人会造纸,而且纸张也留存不了太久,这洞里没有见到尸骸骨殖之类,谅是铗主人藏铗后,已经死去,后人虽然进来,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只把骸骨埋起来也就算了。” 红姑笑道:“偏是你那么多心眼,我就没想到这些!”边说着,边跟在个郎身旁四处寻找。 忽听于志敏说一声:“有了!”又轻轻叹道:“可惜没带纸墨来,怎样摹得下?” 红姑忙道:“在那里?” 于志敏朝石壁上一指道:“果然刻在上面,是很多汉朝衣冠人物的图形,只有三十六种招式……” 红姑用尽目力看去,却因刻画处太高,而且暗黑,看不到什么东西,忙道:“你记下来教我,还不是一样?” 于志敏出神地看了片刻,才道:“我记是记下来了,但师尊藏书还缺少这一份,仍然要把它摹下来做拓本才好!” 红姑急道:“那你就快去!” 于志敏漫应一声道:“我们一齐往外间去罢!”仍然抱着她的纤腰,跃出水帘。 王紫霜仍然坐在水潭边,悠然吹弄她的玉箫,见她俩出来,立即停口笑道:“我道你们舍不得出洞来了,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却瞥见红姑手上那柄长铗,又跳起来道:“你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红姑忙将前事说了一遍,并把白霓剑还给了于志敏。 王紫霜听完了红姑缕述,忙道:“敏哥!你快回去拿纸墨来,我和红姐在这里等着你!” 于志敏得她一语,急急飞奔回去。 二女在潭畔越说越高兴,王紫霜还说适才较技,于志敏的功力竟能连续击败钧天乐十一个乐章,直到最后一章……薤露之章……才动容采取守势。说后还道:“姐姐!你看他心肠多硬?不管什么鸾翔凤舞,地裂天崩,他都视若无睹,你说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红姑失笑道:“你为什么不使他软下来?” 王紫霜道:“我不懂用什么方法?你得教我!” 红姑笑道:“怪不得他昨夜里,余兴未尽,又来缠我,原来你还不懂得百炼精钢可化为绕指柔的道理!”接着教她恨多方法。 王紫霜脸红红地听着,心仪体会,笑说一声:“原来却有恁多的道理!” 过了半晌,于志敏已端了一篓子东西回来,王紫霜打开一看,原来是些纸、墨、烂布团、刷子,瓦钵子之类,好笑道:“看你尽可开一家糊裱店了哩!” 于志敏笑道:“也差不多了少!待我把那无价之宝拓下来再说!”携着他这一篓道具,独自走往绝音洞,过了一会出来,王,甄,两人争先问道:“拓得怎么样?” 于志敏道:“好倒是好,苦头也吃得不少!” 王紫霜惊道:“难道又出了意外?” 于志敏笑道:“没有意外,因为洞里没有长梯,而且壁上十分光滑,既要糊纸拓图,又要提气贴壁,上上下下,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了!” 王紫霜辗然一笑道:“那还不活该?” 于志敏不禁一怔。敢情王紫霜当在别人面前,给他这种春风似的笑靥,还是第一次,难怪他受宠若惊,深情地呆望着。 红姑暗自好笑,急道:“太阳快要下山了,还不快点取拈本出来看,要是不能用,还得再拓哩!” 于志敏笑道:“我包能用,而且还打有两份,待你练习时纯熟了,我便将多余的一份毁去,世上仅存一份就是无价之宝了!”边说边把一捆纸卷摊开。 王紫霜笑道:“别人不会往洞里自己拓?” 于志敏笑道:“我已把有关重要的六式毁去,谁还得到全部真传?”看爱侣的脸色似不以为然,忙道:“其实那六式是奉王不留前辈之命毁的,并不关我事!”此时纸卷已全部摊开,王紫霜已看到拓本上面,有毁去六式的字样,也就点头无语。 红姑看他展开的拓本,共计有三十六式,而每式并不连贯,苦思不解,忙问道:“怎样才能够把招式连起来?” 于志敏只得一招一式地演给她看,经过了半顿饭的时光,红姑才练熟了,王紫霜却翻那篓底,见里面装有百来个长约一寸,指头大小的白石丸,不禁讶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于志敏笑道:“这东西我也不知道该叫做什么?是在洞壁上一个石穴中找到的,当时我好玩地把两个塞住耳孔,那如雷的飞瀑竟然听不到,我想起你那箫声能够破金裂石,要是吹奏起来,功力较差的人岂不统统受伤?所以一古脑把它挖了出来,也许会用得着?” 红姑大喜道:“我就用得着哩!妹妹再吹箫给我试试!”迳自取了两粒白石丸,塞进耳孔。 王紫霜见于志敏说那小小的石丸,居然也有灵异,到底不大相信,立即调匀真气,开始吹奏“雷鼓之章”,红姑浑如未觉,接连吹奏下去,红姑只睁大眼睛,望着王紫霜摇头,待吹起“薤露之章”于志敏却捡起两粒石丸朝耳朵里一塞,笑道:“我不听啦!” 这一天连获异宝,无不满腹喜欢,趁着日影衔山,缓步归去,红姑心中得意,步履轻盈,走在前面;于志敏见她把璇光铗当作腰带束紧纤腰,更显得躯姿婀娜,再看爱侣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柔绵般偎在身旁,喜得心头荡漾,恨不得立即赶回客栈,可是又不敢催她快走。 好容易走到红霞满天,才到达九龙场,就见红姑倏地退后一步,于志敏忙道:“你看见什么?” 红姑蹙着眉道:“大凉山铁笔双飞来了,我怕他认得出来,幸亏他已和那几人转往山上去了!” 王紫霜笑道:“你也算被他们吓破胆了,漫说你现在的打扮,他认不出来,就是认出来,又有怎的?” 于志敏道:“敢情天师派的人也该到了!”话刚说毕,王紫霜已见一个九梁道冠,由一间屋子往外一探,立即又缩了回去,忙道:“敏哥!你见了没有,牛鼻子住在那屋里呢!” 于志敏因为对她俩人说话,没有留意,当下联袂走到那家门前,已见段化鹏当门鹄立。 于志敏笑着微微点头,过门不入。 到了夜阑人静,于志敏自往段化鹏的寓所,知他已带天师派门下三十多人到来,连王坪子客栈老板白云通也来了,于志敏想到天师派这些人物,除了段化鹏外,没有一个是七煞魔君的对手,虽说有自己和两位爱妻援助,几个魔头决难逃生,但要想堵住两条紧要的道路,不让魔党漏网,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由得沉吟起来。 忽然一个很轻微的异声,落在瓦面上,于志敏举手扑灭灯火,来人已飘落窗外,低声道:“段前辈休得误会!是愚姐妹两人!”于志敏一听那口音,已辨别是容小佩,急忙过去开窗,段化鹏一亮灯光,已见屋里多了两条俏生生的身形,急拱手道:“姑娘远来辛苦!” 即时移椅叙坐。 二女回礼就座,瞥见于志敏仍然站着,蒋小玫忽然抿嘴一笑道:“你坐下来呀!” 于志敏笑道:“站着也是不妨!”接着对段化鹏道:“我刚才还耽心魔党漏网,现在有两位姑娘到来,容易办得多了!”接着把自己的意思说出。 当下商议结果,决定明日由段化鹏领衔拜山,王甄二女分别和佩玫二女各率一路堵死魔党的后路,然后夹攻上去,于志敏先潜进魔教总坛腹地,相机策应,并约定会晤的时间地点,忽然窗外“阁”一声响,于志敏一挥手,接着开窗提进一个人来。 段化鹏笑道:“小友这一手听音点穴的功夫,确是神乎技矣。”再望来人是一位中年汉子,右手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左手拿有一封信,木然并无表情地站在房中,又笑道: “魔党消息真灵通,我们一到,他也立即找到……”随手取下那封信,又道:“这个敢情是来下书的,小友替他解开穴道吧!”说毕,目光已移向那封信上。 那汉子一被解开穴道,立即浓眉上扬,满面怒容道:“我们祁总坛主多多拜上段老英雄,说明天午时在敞总坛里设筵候教,一切都写在信上面,请段老英雄即时答覆……”狠狠地朝于志敏看了两眼,冷笑道:“你这小子把我教下两名叛教的贱婢弄往那里去了?那夜……他话未说完,于志敏叱一声:“住嘴!”手指一弹,一缕劲风擦耳而过,登时痛得一声哀叫,掩耳不迭,想避又不敢。因为他这一声哀叫,店家与及邻室都纷纷惊起,朝这边一拥而来。 于志敏朝那人冷笑一声道:“朋友!放眼睛亮些,你惹出来的祸,自己了罢!还要小爷招呼你不成?” 那汉子敢情也怕店家进来,见他那狼狈的样子,失了脸面,立时大喝一句:“总坛的戈大爷在此议事,谁敢上来,我就拧下他的脑袋!”果然虎死威犹在,附近人民遭受赤身魔教荼毒已久,被他这一喝,都吓得唯唯称是,各自散去。 佩玫二女见他居然有脸自称“戈大爷”,禁不住交换眼色,笑出声来,却对于于志敏这种机智,暗暗钦佩。 段化鹏此时已把信读完,凛然道:“劳这位戈朋友代覆贵坛主,说段某准时到达领教便了!” 那汉子说一声:“好!戈大爷今晚拜赐,明天再见真章!”一个转身,就想越窗而出。 于志敏喝一声:“站住!”接着道:“你回去告诉那些龟孙子,叫他们明天多预备棺材好了!滚罢!”说到最后一声,顺手一挥,登时卷起一道劲风把那汉子推出窗外。 佩玫二女见此,无不啧啧称奇,少女的矜持,已一变而成为爱慕了。 于志敏又和段化鹏商议片刻,便告辞回客栈。 蒋小玫婉娇笑道:“于相公!明天你可能叫王女侠和我一道?”容小佩却笑眯眯地朝她使个眼色。 于志敏不知其意,笑道:“你为什么要她在一起?” 蒋小玫笑道:“待我把一只隼儿赠给她!” 于志敏“哦”了一声,接连说几个“好”字,再朝各人一拱手,一展身形,穿窗而去。 段化鹏叹一声道:“他年纪轻轻,竟有这种艺业,想是天生来制服魔党的了,否则,以赤身魔女那种功力,宇内还有谁能制服她!” 二女虽因段化鹏这一感慨,未把她们师尊红花婆看重,但眼见于志敏的艺业,也不便作声,答讪几句,才作别离去。 九龙场本来地方不大,于志敏几个纵跃,已回到所住的客栈,敲窗进屋,却是红姑挑灯坐候,悄悄对他道:“妹妹生气了哩!” 于志敏讶道:“她生谁的气?” 红姑道:“你真是傻瓜!难道还会生我的气不成?” 于志敏忙宽衣解带,招呼红姑一同上床,身子一挨近王紫霜,就被她一手推开道:“去做你夜游神去,别来缠我!” 于志敏忙涎脸道:“难道真个要把我赶下床去不成?” 王紫霜被他这句话逗得“噗哧”一笑,接着又俏骂一声:“死鬼!” 次日晨兴,霜红二女仍是少年装束,由于志敏带她们往段化鹏那边和佩玫二女相会,段化鹏原已见王紫霜扮成男装,不觉骇异,惟是佩玫二女见于志敏又带了两位美少年过来,不禁目瞪口呆。经过于志敏一一引见,佩玫两人才知竟是同类,也就亲热她笑做一团。 各人匆匆用毕早餐,才由段化鹏命门下弟子三三两两往镇外的林子里会合,由红姑、小佩为首,率了十几名绕道往后天梯;段化鹏,于志敏和白云通几人,走吊桥这条正路;王紫霜和小玫率领十几名天师派的弟子,远远地跟着段化鹏一行,分派完毕,浩浩荡荡杀奔魔窟。 这一段道路,于志敏本是来过,但那时是夜间,除了幢幢山影,并不看到山势的情形,这时看来,竟是峰迥路转,瑰丽雄奇,堪称为一座卧虎藏龙之地,不禁浩然兴叹道:“可惜大好山川,竟成为藏垢纳污的地方,再过片刻,又是腥风血雨,染遍沟渠,山川有知,也大叹晦气了!” 段化鹏笑道:“小友这番悲天悯人的话,山川如果有如,还要自庆有幸哩!”几人答讪闲谈,不知不觉已来到吊桥的所在,可是吊桥却高悬空中,彼岸却有几位魔党守着,一见有人接近,立即放起一个冲天号炮,并且扬声叫道:“拜山的人请走后山,敝坛主全在那边候教!”号炮响后,魔窟里又传来几下钟声。 于志敏见这群魔党,竟是恁般无耻,把吊桥悬起,迫拜山的人走后天梯那条绝路,心中暗怒,估计自己飞越不难,但段化鹏这班人绝无法过去,暗想:“这些魔党,陷溺已深,不给他一个厉害,纵然杀死几个魔酋,仍难令他心服……”偶尔一瞥段化鹏脸上,见他仰头看那高悬空际的吊桥发愁,立刻喝道:“哪有拜山不走正路之理?快点把吊桥放下来!” 那边的魔党笑道:“小子有本事就过来罢!发什度狠嘛?说毕又哈哈大笑,敢情得意之极。于志敏喝道:“你当我真过不去不成?” 段化鹏忙低喝:“小友当心,桥下太深,别失足才好,我们就走后山也是一样!” 于志敏笑说一声:“无妨!”由身边取出“绿虹剑”朝空中一掷,只见一道绿光闪电般朝悬挂吊桥的铁索上一绕,立即飞回手上,挂吊桥的两根铁索已被斩断一根,吊桥也侧过一边。但他跟着又是一掷,把另一道铁索也断了去,就在这一瞥间,铁索吊桥因无铁索拉着,凭空倒压下来,这时如果让它猛然下压,纵不把桥头打毁,而吊桥本身也要断成两段。 但于志敏却待吊桥距离头上不到三丈的时候,大喝一声,纵身下去,两掌朝上发力一推,那上万斤的吊桥竟被他推得缓了一缓,他的身形也如殒星般落回原地,恰巧王紫霜及时赶到,叫一声:“让我试试看!”人随声至,双掌一托,吊桥又缓了一缓,于志敏叉再度发出掌力接上,就这样几次交换,那吊桥竟轻轻往桥头一落,天师派门下诸弟子,不禁一阵欢呼,声震山岳。 段化鹏又惊又喜道:“小友原来竟练就飞剑!” 于志敏笑道:“那里是飞剑?我不过只学到一手掷剑的方法,在这里正巧用得上而已!” 段化鹏认为他故意谦逊,也不便点破,立即挥众过桥,紫霜小玫两人把人数分开,把守在吊桥两端。 原先守桥那几名贼党,被于志敏那套掷剑的本领吓得呆在当场,待各人走过桥来,这才如梦初醒,屈膝跪地,乞求饶命。 段化鹏好言安慰他们几句,着一名带路,其余几名俱留给门下弟子照顾,待破敌之后,再作处理。 自从前几天晚上,魔窟被于志敏人闹个天翻地覆,几个总坛主虽然说得嘴响,心里各慑于来人那种超凡的艺业,所以次日一早,立即把全山埋伏重新布置一番,到了第三天才算竣事,自认为吊桥高悬二三十丈,不放下来,前山已变成绝路;后山栈道奇险,而且崖上遍堆滚木擂石,倘若敌人仰攻,只消放下滚木擂石,就可把敌人连同栈道压成赍粉,虽不能算是固若金汤,最少也是天堑难越了。 当天的下午,大凉出分堂铁笔双飞葛泉带了八名高手来到。湾子、汤古、华邱、白台、八窝龙各地的三级教坛坛主,也接获总坛的飞鸽传书,陆续赶到。群魔聚结一堂倒也有一番热闹,过此不久,又由九龙场坐探报知,天师教来人不过是三十多人,另外有三名少年早就住在悦来客栈,行踪诡秘,两名少女住在泰安客栈,好像和天师教并不同路。 群魔得此消息,立即叫行人管事戈高明星夜投书,在酒酣耳热之余,葛泉认为自己这边高手众多,仅取守势,未免示怯,一再计议,终以前夜闯山的少年武功太强,不能让他顺利进山,乃决定吊桥悬起,让敌人走后山,仅放名帖上有名的人登上栈道,再利用牙牌消寒阵和松林六爻阵分散敌人中一部份高手,纵有三几名最强的敌人能通过那些埋伏,但在围攻轮战之下,不难将敌人歼灭。 魔党这个计策本来也十分毒辣,如果段化鹏一行,不是有于志敏作为前导,而走后山天险,必然无法保全。 争奈于志敏不但技艺过人,而且心机灵巧,一上来就割下吊桥,折服守桥的魔党,反而获得守桥魔党的指引,直扑奔布祥司总坛,途中虽遇几处埋伏的魔党,也被于志敏施以隔空点穴制服,如入无人之境,直达中心练武场。 先时,坐镇总坛的巡察司总坛主武邦得到吊桥这边号炮传警,已知敌人到来,还认为敌人因受守桥人的指示,必绕道往后山,所以仅传出钟声,促使各方面留神,及至守坛魔党远远看到于志敏一行来到广场,急传呼进去,这才大惊失色,急连发钟声,催促七煞魔君祁一鸣,招募司的总坛主东干之,禁治司总坛主应行生等回来,并亲率铁笔双飞葛泉等客卿党羽,整队出门迎接。 段化鹏,白云通,浦云章,凌云洁和于志敏等五人刚一来到广场,就听到院内钟声急响,段化鹏,白云通两人久居夷蛮之地,知道这一带习惯以钟声示警,鼓声示喜,所以一闻钟声,立即停步,待魔酋来接,因为自己是客,纵使转眼间、死活相拼,此时仍然要知礼守正。 果然钟声响后不久,院门开处,四对大红黄星的旗门,首先飘出,接着是一对对赤膊袒胸,肩着大刀虎叉的汉子,后面又是一对对密排钮扣的劲装汉子出场。于志敏默默点数,发觉这些魔党的服饬共有五种,敢情是分为五个阶次,奇怪的是这些魔党出来时,竟然鸦雀无声,静悄悄地分着五队鹄立在大门两边,室女司那群魔女,却半个也不见,不由得暗道: “摆这种臭排场给谁看!” 忽然,一阵云板响处,五面红旗迎风招展,由侧奔来,五队魔女半奔半舞,拥着五面红旗在广场绕了一周,立即像五条长龙骤然一合,站在广场一侧。于志敏忍不住笑道:“段前辈!你看她们这个,走的可是罡步?” 段化鹏笑道:“小友休取笑,本门的罡步禹步,那会给魔女来走?敢情她们走的是魔步吧?” 凌云洁笑起来道:“师兄!你说那是魔步,倒也十分像,那有人走路这般扭扭捏捏的? 可是她这个教,却有点名不符实!” 段化鹏诧道:“怎见得名不符实?” 于志敏笑道:“凌前辈的意思,我倒知道,你必定是说它既称为赤身教,为何除了少数人之外,个个都穿上了衣服?”凌云洁果然微笑点头。 段化鹏笑道:“不穿衣服,那成什么话?” 于志敏道:“他们确是不穿衣服,不过,那是在床上或是开什么舞会的时候,而且女的只穿裙子,却不得穿裤子!” 浦云章笑道:“小友的艳福不浅,竟看得恁般真切!” 原来魔教中,魔女不穿裤子的事,是红姑在枕边对他说的,一时得意,说溜了嘴,被浦云章这么一说,也不禁脸红耳热,急分辩道:“这也不过是听听罢了,要不能知己知彼,如何能够百战百胜?” 浦云章听到未后一句,忍不住“噗哧”一笑。 段化鹏当然明白他这位师弟笑里的意思,“哼”了一声斥道:“师弟修道多年,为何不修口舌?” 浦云章被掌门师兄斥责,急忙恭顺应了一声:“是!” 这边评论魔教的同时,魔党阵势已排列妥当,忽地一声炮响,院门里十几个外穿长袍的人物,缓步而出,当前一名须髯如戟的老人,已扬声道:“段老英雄率贵门下驾临荒山,竟只这五位么?” 段化鹏忙趋前几步一拱道:“恕段某眼拙,不知这位坛主应如何称呼?此次段某是应祁一鸣之邀而来,虽然来的不止五人,但其余悉在山外候命,祁总坛主岂是避不见面么?” 来人正是魔教东南总坛巡察司正监武邦,闻言呵呵大笑道:“段掌门好说!武邦忝为巡察司总坛主,久不在江湖上行走,难怪段掌门不知,祁总坛主以为段掌门必由后山过来,先往恭候,谅闻钟声也要赶来了!段掌门既说同来兄弟不止此数,为何不令入山,莫非有所见外么?” 段化鹏听来人竟是昔年名满江湖,横行西北的大环刀武邦,不禁微微作色,待他吧话说完,才沉声道:“原来竟是名满江北的大环刀武山主!段某倒是失敬了,敝派门下虽多,武技尽不堪入目,何必令他们冒渎青山,污人耳目,所以抵有贫道兄弟五人专诚拜访,未知老山主也肯指教一二么?”原来这大环刀武邦当年纵横西北的时候,曾经安窑立寨,独霸一方,段化鹏故意称他为“山主”,实暗里说他今日寄人篱下的意思。 武邦虽知段化鹏故意在口头上用话羞辱,到底老奸巨猾,不动声色,泰然道:“既是这样说,就烦段掌门先引见贵同门如何?” 段化鹏哈哈一笑,由身上取出备好的名帖往上一举,武邦身后一名劲装汉子立即趋步上前,接过名帖,回身朝武邦唱个肥喏,双手恭呈上去。 于志敏又“哼”了一声,说一句:“好臭的架子!”白云通几个知他不耐繁文褥节,只望着他微微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院墙外面十几个身影电擎风驰奔来,眨眨眼间,已到达广场里面,为首一人扬声高呼道:“段兄来了!恕祁某恭候来迟!”一连几纵,已到段化鹏身边,一双精光四射的鹰目朝五人一扫,立又呵呵笑道:“小朋友真是信人,果然替天师派架起这条梁子!” 另一条白衣身形即跑到于志敏面前,叱道:“好小子!那夜里你也闹够了,今天还要来领死么?” 于志敏的眼力何等厉害?那几条身影奔来的时候,他已认出来有多半见过,此时见秋!” 居忿煞有介事般上来喝阵,当下微笑道:“那些老婆子统统死了,留下你们几个女娃儿更不中用!”——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七回 一招降魔酋 威风八面 群雄迎霜女 叱吒筵前 秋姑被于志敏一语顶撞,羞得她满面通红,急切间无词可驳,只得娇叱一声。忽然那些少女队里一声清叱,接着一条绿衣人影,已随声而倒,骂一句:“中用的在此!”骂声中,一股劲风已袭到于志敏的身前。 于志敏见来的这名艳妇,年纪约在三十上下,葱绿色紧身战袄紧裹着一个丰腴的胴体,胸前双乳高耸,晃荡荡摇个不停,两道秀眉,斜飞入鬓,虽少了少女那种明媚清丽的神韵,却多了一种妖娆冶荡的风姿;再看他身法步法全达轻快之境,那股劲风也十分凌厉,忙起手一掌,把她推过一边,心想:“这个虽仍不行,到底比秋姑那些人强得多了!” 那妇人虽被于志敏一掌挡开,但他由他那错愕的神情,已猜到他的心意,又叱一声: “你说中不中用?” 旁边的秋姑却叱一声:“菱姨且慢,别乱了章法!” 那妇人被秋姑一喝,果然一个飞步,归还队里,于志敏心想:“这妇人的艺业,比秋姑那班人强多了,为何反转她呼喝?”不由得暗自纳罕,竟没回答七煞魔君的喝话,而默默地出神。 秋姑喝退那妇人后,把于志敏从头至脚看了一遍,敢情被他的俊美吸引,使她竟不相信 那夜里屡使自己丢尽面子就是这位郎君,只见她脸上轻泛笑意道:“你到底是谁?前夜里来的是你么?” 于志敏笑道:“是我又待怎的?” 秋姑本来已想好几句话来问,被于志敏这么反话,反讷讷地不能出口,频抛媚眼笑道: “你的功夫好啊!我能对你怎的?可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而且还把秀姑红姑救去,难道她们和你……” 七煞魔君祁一鸣见她竟然如话家常地和敌人聊天,不禁有点怒意,恃着自己是一司总坛主的身份,倏一沉脸,喝一声:“秋姑!”打断她的话头,接着道:“你尽问这些干吗?” 秋姑被这魔头在冷不防中的一喝,心里一惊,再听他口气不善,却不禁薄嗔道:“他大闹我们室女司,抢走我们坛下的人犯,为什么不能问?”原来魔教各司,互不统属,秋姑职掌虽低,但她代理坛主职权,算起来当是和七煞魔君同等辈份,所以理直气壮地挺撞起来。 七煞魔君这时可真有气了,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们贵司单独接下那小子罢!出了事,别再鸣锣求救!” 这一来,不但于志敏一行觉得奇怪,连到听清七煞魔君这话的魔党,也无不动容。巡察司总坛主武邦,见强敌当前,自己人反而呕气,咳了一声,待要劝解,秋贴心骄气傲,已叱道:“祁坛主!这话是你说的么?要不是你一心利用本教的势力,报你和天师教结下的旧怨,何致于闹得满山风雨,鸡犬不宁?你说要我们室女司单独接下这一桩事,可知道已犯了挑 拨同门,分裂团结的大罪……” 七煞魔君气得满脸青,大喝一声:“你敢顶撞!” 秋姑也接口骂道:“有什么不敢?你犯了大罪还不准别人说,这又犯了闭门造车,不认错误的过失……” 武邦见他两人越闹越厉害,要不及早化解,给敌人看笑话还是小事,如果真个火并起来,这个总坛主就立刻瓦解,忙喝一声:“秋姑!祁坛主!你们且停斗嘴,听我老夫一言!” 但于志敏最是机智,秋姑和祁一鸣一闹,他早向段化鹏师兄弟使个眼色,一同退后几步,此时朗声道:“武坛主!贵坛既然另有纠纷,我们也不再打扰了!”他这话本是以退为进,加深魔党内部的纷争,让自己多看笑话的意思。秋姑与祁一鸣呕气,闻言一语不发。 七煞魔君气结在胸,也不待武邦发话,立即怒喝一声:“小子休走!”欺身到于志敏的面前。 巡察司监大环刀武邦也接口道:“段掌门和这位小友都不必走了,适才的事,是本教的小事,段掌门既然不远千里而来,敝教岂有不接待之理?已备了几杯水酒,我们先欢宴几杯,再行请教如何?” 段化鹏朝自己人脸上一看,却见于志敏面泛笑容,微微领首,本来恐怕王紫霜等人在外不耐,而有几分顾忌,此时也便释然,笑道:“武山主既是相邀,岂不从命?” 秋姑却一跃上前,朝于志敏一招手道:“你过我们这边来,这边也有你吃的!”妙目含 情,秋波一掠。 武邦忙道:“秋姑娘!你这就不对了!段掌门和小友持帖拜山,我已收下名帖,自然由我作主!” 秋姑这才无话,即要退回本阵,武邦忙又殷殷相邀,才随同群魔,跟着段化鹏一行来客步入院子。 这是赤身魔教东南总坛布祥司接待宾客的一座大厅,门前白石为阶,朱红漆户,十分华丽壮观,厅长十一二尺,宽四五丈,地面平砌着白石,光滑如镜,几根数抱的楠木柱,雄立厅中,更显得气象庄严,段化鹏见此穆肃的气氛,心里频叹几句:“可惜!” 这座广厅,横列门向院外,右半段,排有一张长桌,上面铺着洁白的白布,居中还摆有三瓶香花。左边半段,陈列有四张方桌,桌上热腾腾的菜肴,还在冒着白烟,几名白衣黑裤,红布缠腰的壮年人在旁侍候。 于志敏虽然心里暗骂“臭排场”,但毕生来尚未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禁叹为观止,步步留神。 大环刀武邦揖客就座,引见完毕,然后自居主位相陪,酒过数巡,忽闻后天梯那边传来三声炮响,在座客人不禁失色。 七煞魔君蓦地记起几位坛主已在厅里,那边高手不多,听那连续的炮声,分明是求援的讯号,不由得着急站起喝道:“姓段的!既然依照江湖惯例,持帖拜山,何得又施暗袭?” 段化鹏也觉事出意外,一时难以置答。 于志敏依然悠哉游找地,把一块上好的烂熊掌塞进嘴里,微笑看着他两人,待吃进肚去,才冷冷道:“你说什么暗袭?恐怕是你们的人欺负我们人少,而首先动手吧?” 七煞魔君经他这么一说,也知道于志敏说的有理,但若就此罢手,情却不甘,戟指大喝道:“就是你这小子倔强!怎知道是我们的人先动手?” 于志敏冷笑道:“那还不简单?你在王坪子大败,仅以身免,还要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了不起就是躲在龟壳里,杖着那些烂泥,竹签,石块作为护符罢!此时见我们的人到达山下,那还会请人上山不成?”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那边又是一连炮响。七煞魔君怒吼一声:一个“跃马檀溪”已离座飞起,立即发出七煞透阴掌风朝于志敏桌上五人击来。 于志敏喝一声:“还早呢!”顺手抓起两个瓷盘子一抛,竟把透阴掌劲化作无形,余劲未息,往七煞魔君劈面泼去。 祁一鸣不信于志敏有这般厉害,以为那两个瓷盘必遇掌而碎,此时不及避开,竟被泼得一头一脸的菜汁。 群魔于引见的时候,已知这少年人就是龙卷风于志敏,未经和他交手的人,俱不相信他有至高的艺业,此时眼见祁魔那般厉害的透阴掌风,竟打不碎两个瓷碟,明白祁魔功力的人,俱皆大惊失色。 大环刀武邦忙疾呼一声:“且慢!我们往外面领教于小侠几招绝学!”群魔闻言,纷纷拔出兵刃。 于志敏笑说一声:“也好!省得毁了天师派这块传道之地!”接着又道:“段前辈先走一步!” 大环刀武邦大喝道:“你说什么?” 于志敏边走边笑道:“可不是吗?我早把这座山头赠给天师派,作为宣扬国教的圣地啦!” 此话一出,群魔轰然一声,白台分坛的坛主哈里佛首先沉不住气,喝一声:“小子!” 一柄小刀已掷向于志敏身后。段化鹏和天师派的人均走在前面,没有看到后面的情形;大环刀武邦刚好回头对于志敏说话,自然是看到,但因想到他艺业最好,能被杀死也好,所以也不说破。 那知哈里佛的飞刀距于志敏不及三寸的瞬间,于志敏身躯忽然一侧,右手一伸,已把飞刀夹住,嘻嘻一笑道:“谁和我开这个玩笑?”若无其事地,把飞刀反手一甩,只见一缕寒光疾如闪电般朝后面射出,群魔不禁惊哗一声,可是在这惊哗声中,却夹有一声惨叫。 大环刀武邦定睛一看,惨叫那人正是发飞刀暗袭的哈里佛,只见他仍在握着耳朵,左颊已被鲜血流得一片鲜红。 于志敏这一手飞刀绝技,在半个时辰之前,天师派来的四人已经赏识,但若说不需回头 ,立即认出飞刀来向,又不把暗袭的人杀死,仅割去他一边耳朵,这种明,快,准,狠的手法,还是仅见,段化鹏虽是一派掌门,也不由喝出一个“好”字,其余魔党更惊得张口结舌。 敢情于志敏不愿在这次要的地方,炫露自身绝学,所以未施“展气成雷”的功夫,既薄惩了发刀暗袭的魔党,仍然若无其事地,和段化鹏几人跨出厅外。大环刀武邦无可奈何,只好吩咐两名同党,替哈里佛敷药裹伤,自己也急忙和七煞魔君,铁笔双飞等人追出门外。 群魔一出院门,就见于志敏五人在广场站成一个环形,八窝龙分坛的鲁夫克金和哈里佛是同族,而且交情最密,今见好友受伤,情急如火,立即飞步上前,喝道:“好小子!先吃我一锤!”身躯一仰,银柄银炼尖头锤已从衣底发出,如一条银蛇出窟,点向于志敏的心坎。 于志敏右手一起,捏着他的锤头,笑道:“你到底做得主么?请说出怎样打法再打!” 一甩手,那锤头带着银炼,直飞回鲁夫克金的身后。 鲁夫克金一出手就被抓住锤头,这是他毕生来未有的事,复被人家一掷,锤便飞回,要不是急忙转身收锤,已把另一名同党打中,在羞得面红耳热,复被对方发言冷落,更是无地自容,幸而大环刀武邦及时飞跃上前,朗声道:“少时总得见个真章,现在逞强作甚?” 因为于志敏连续出手,挫了两名魔党,虽是魔党先找于志敏之故,但段化鹏身为拜山的首脑,也自觉不该让他出手太多,以致自己落个坐享其成,惹人耻笑,忙低声吩咐道:“小 友!对付这些小鬼,只要我两位师弟就得了!” 于志敏笑了一笑,恰遇武邦挺身而出,段化鹏立即喝道:“你们频施暗袭,到底是谁先逞强?” 大环刀武邦被问得语塞,略一瞻顾身后,七煞魔君又一掠而出,冷冷道:“段老儿!我们再分个胜负如何?” 这一来,可难为段化鹏了,人家第一场就找他,要说答应吗,次一场就难以再出;要说不答应吗,七煞魔君确是此中强手,自己三师弟中任何一人,均不能在对方凌厉的透阴掌下,走三十招以上。那知他还在沉吟未已,他那位最小的,功力最不行的师弟凌云洁已笑起来道:“师兄!让我领教他这套透阴掌,看行不行?”说时已踱着天罡方步,走上前去。 段化鹏见是凌云洁抢先出场,不禁微微一怔,旋而瞥见于志敏领首微笑,才恍然大悟,忙嘱咐一声:“七弟当心!”一个纵步,转回本阵。 七煞魔君本意擒马,不意竟是一獐,一肚子不高兴,怪眼一翻,桀桀笑道:“你行吗? 别上来送死罢!” 凌云洁大喝一声:“打过才知!到底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七煞魔君由他那一喝的声中,已知他的艺业不行,当下又冷笑道:“凭你也配我先动手?” 凌云洁也知道掌门师兄还败在此魔手下,自己更非人家敌手,低因于志敏用传音入密的 功夫答应暗助,持有大援在后,才大胆出战,此时见七煞魔君自恃自大,也就笑说一声: “好!”一招“推窗望月”带着劲风打出。 七煞魔君见他掌风带劲,知他曾经学过“七步劈空”这类功夫,心想:“这点艺业也敢出来猷丑,本司监那怕不是一掌就送你的命?”喝一声:“来得好!”双掌作势一堆,一股烈风带起一团飞雪打往凌云洁的身前,那知那团飞雪快要到达敌人面前,忽然往侧方一卷,自己的手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这一掌的劲力尽失,敌人的掌风恰由这边似狂飙般打在身上,虽不十分厉害,却也被打得身躯滴溜溜一个转身,急忙纵步避开。 七煞魔君在这一群魔酋中,也算得是第一流的人物,竟连人家一招也挡不住,不但是群魔失色,连站在于志敏身旁的天师门下也暗暗称奇,段化鹏固知师弟所以得胜,是因有于志敏暗助,而此时的于志敏却真个是袖手旁观,一只手臂动也不动地圈在胸前,仍使他莫名其妙。 凌云洁一招得势,笑说一声:“姓祁的!这一招滋味如何?”马步横里一跨,双掌一堆,仍是那招“推窗望月”。 七煞魔君正在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审视是否被细小暗器所伤,忽感劲风到了身前,急忙双掌一挡,那知掌形刚起,突又感到掌心一麻,鱼跃步走开,争奈此次相距过近,已来不及,只听“砰”一声响,七煞魔君坚坚实实地挨了一掌,还幸练过横练功夫不曾受到内伤,但也一连翻了两个肋斗,才稳得住身形,怒喝一盘,跃起空中,一招“苍鹰攫兔”扑向凌云 洁的头顶。 凌云洁见他朝头顶扑落,不慌不忙地双掌朝上一推,把“推窗望月”一式不变地改成“烘天托月”。 七煞魔君被凌云洁一托,胸口又觉得一痛,急忙收掌护胸,这次竟被打得飘退丈余,才落回地面,呆了半晌,才怒喝一声道:“姓凌的!你就懂得这一招么?”敢情他认为凌云洁这一招,其中必有古怪。 凌云洁哈哈大笑道:“连这一招你也禁受不起,还要那么多招作甚?”双掌又装成“推窗望月”的样子。 七煞魔君大怒,又扑上前来,仍然被一招击退。可是,他连摔几回之后,敢情是看出一点眉目来了,倏地跃后两丈,“锵”一声,拔出缅刀,喝道:“快亮兵刃再战!” 凌云洁蛮有把握似的说一声:“好啊!难道谁还怕你?”取下背上的青钢剑在手上一幌道:“你先请!” 七煞魔君这回再也不敢托大了,把缅刀舞成一片寒光,朝凌云洁节节进攻,奇怪的是自从挥动缅刀之后,掌心那种酸、麻、痛、戳的现象,俱未发生,心里暗喜道:“这回不把你劈成两半,誓不为人!”心意一决,攻势愈形凌厉。但凌云洁在剑法上也浸淫多年,倒也有攻有守,把七煞魔君恨得牙痒痒地,兀目无可如何。 忽然,后山那边,又连鸣两炮,立见几只鸽子在上空盘旋一周,即朝院子里饮翼落下。 群广见此情形,全知道后山那边来了强敌,否则,决无鸣炮报警之后,还用飞鸽傅书之理,果然过了半晌,院子里一名汉子飞奔而来,把手上一张纸片往武邦面前一送。 大环刀武邦接过纸片,略一浏览,脸色已是骤变,忙道:“东总坛主!后山来了强敌,已经攻上天梯,到达牙牌消寒阵的边缘……” 东干之忙道:“来的是什么人物?” 武邦道:“是一对少年男女带有一群牛鼻子!” 禁治司总坛主应行生失声叫道:“那是梅花女侠!” 东干之讶道:“你怎知道是梅花女侠?” 应行生道:“龙卷风那小子已经在这里,那边的贱婢不是王紫霜,还有谁能够攻上我们的后天梯?” 东干之惊道:“我们快去挡她一阵,诱她入伏!”朝各分坛主一招手,立即往后山飞奔。 大环刀武邦忙道:“东正监一人未免力薄,不知那一位愿意前往协助?” 应行生接口道:“我去!” 大环刀武邦见他自告奋勇,点点头道:“应总坛主前往,再好不过,这一仗是我们生死存亡之战,也不必顾忌什么道义了!” 应行生说一声:“当然!”展起轻功,随后赶去。 段化鹏和于志敏虽不知飞鸽书中说什么事,但看魔党走得匆忙,也明白几分。段化鹏猜想后天梯必定是被红姑和小佩两人攻破,而面泛喜色;于志敏刮因红姑等攻上天梯,再见赶往后面的魔党身手不弱,而替天师派门下的人耽心。因为他知道后山两处埋伏,都非寻常,丫 红佩两人艺业高强还可无碍,而天师派门下仍免不了伤亡,自己难两地兼顾,不由得暗里耽心。 那知大环刀武邦因为迭闻警讯,也是心悬两地,希望从速结束一边,好赶往支援,无奈当前敌人尚有四位未曾出战,这边只有自己和大凉山分堂铁笔双飞功力较高;铁笔双飞带来的人,功力艺业如何,自己并无分晓,而且人家是客卿地位,既不自动请求,也不便派人家出战。 这九龙场总坛主原是有五位总坛主和五位副总坛主,除了室女司正副总坛主和禁治司副坛主已死,还有三位副总坛圭在场观战。此时,巡察司副总坛主申名世瞥见东干之带人赶往后山之后,大环刀武邦频频皱眉苦思,他略一忖度,已明就里,悄悄道;“武大哥!我去找一个妖道晦气去!” 大环刀武邦正求之不得速战速决,也毫不考虑,立即答应。申名世一摆燕翼刀,冲进场去,大喝一声;“谁过来接我几招?” 段化鹏一见申名世那对寒光闪闪的奇形兵及,不禁一怔,原来申名世这一对兵刃是一个“个”字形,“人”字内外缘均是锋利的刃口,尖端更闪出寸许的绿光,敢情是喂过毒药的兵器,还未决定派谁迎敌,白云通已大喝一声,一个箭步跃去,叫一声:“我来也!”劈面就是一剑。 申名世右手燕翼刀一起,略一翻转,“个”的两翼“啪”地一声,已把白云通的青钢剑 打得往下一沉;左手一把燕翼刀往前一探,竟点向白云通的小腹,因为燕形兵刃的锋口向外侧斜开,敌方一被点中,不难被切成两段。 白云通钢剑被压沉,已知失招,急忙横里一跃,趁势一勒,反向申名世的腰间勒去。这一招本是两败俱伤,存心拼命,申名世急收招跃开,白云通解了险招,大喝一声,挥剑如风,节节进迫,双方战成一团,搭成平手。 这时,凌云洁大战七煞魔君已是百多回合,到底因为功力不及,渐渐气喘,段化鹏见他一剑缓以一剑,心里暗暗着急,待想叫浦云章换他下来,却因自己人少,恐怕敌方借故说使用车轮战法而来一个混战,情形更加糟糕。在犹豫未决中,忽见凌云洁一枝青钢剑被七煞魔君的缅刀粘出门外,身形悉露;七煞魔君左掌一起,朝凌云洁面门拍来,段化鹏心知七煞魔君的绝阴掌厉害非凡,凌云洁必然禁受不起,自己相距三丈开外,赶援不及,看来凌云洁非死于七煞魔君掌下不可,直惊得段化鹏叫了起来。 不料七煞魔君掌势倏地一缓,反被凌云洁抖起一团剑花,粘开他的缅刀,顺势一招“抽刀断水”竟把七煞魔君拦腰斩成两段。段化鹏骤见师弟得手,喜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凌云洁纵步回队,才叹一声“好!” 凌云洁这般转败为胜,双方都觉得有点突然,铁笔双飞葛泉一纵而出,朝七煞魔君身上一看,立时大喝一句:“谁施暗箭伤人?有本事的就出来接招!”声震全场,气雄力猛,群魔经葛泉这么一说,不禁齐声大哗,兵刃纷纷出手。 段化鹏心想:“敢情真是小友用暗器相助不成?”不自禁地,目光朝于志敏身上一扫,却见他气度安闲,仍然双臂抱在胸前,并不像是什么暗器的样子。凌云洁因是于志敏叫他出战,自己每遇险招,敌人的招式必定一缓,让自己轻易化开,起头几招还疑心是自己功力精进,经久之后,才明白是于志敏暗助,只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能够无形无影挫败敌人,最后还使敌人死在自己的手上,也不由得望他微笑。 葛泉喝话过后,见这边相对错愕,又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天师派掌门竟是施暗算人物,以为我……”那知话未说完,眼前人影一幌,“啪”一声过后,于志敏的身形已站在他身前喝道:“你说有人暗算,立刻拿证据来!” 葛泉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位少年打他的耳刮子,脸面可说是丢尽,大喝一声:“凭你这付凶相就是证据!”说到“据”字,双肩一沉,身形一挫,一招“独腿撩阴”已踢向于志敏胯下。 于志敏存心使他上当,待葛泉的脚尖沾及裤裆,才忽一拔身形,由他头上越过,顺势用脚一踹,把一个成名已久,纵横江湖的一等高手踹个“癞狗吃屎”,爬在地上,群魔见状,更惊得面容惨变。 铁笔双飞葛泉力不从心,被于志敏一脚踹翻,立时滚过一旁,跃起喝道:“你施用暗算,我纵然打不过你,你也不能在江湖道义上讨好去!”敢情他已知这少年人的艺业深不可测,只好搬出“道义”两字来做挡箭牌。 于志敏冷笑一声道:“对你们这些恶魔,用得着讲什么道义?要是讲道义,你那宝贝儿 子葛罗和邹素云也不会用尽方法和我攀交,再施用迷药暗算我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很大,全场都听得清楚,室女司那边的魔女,竟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这正是葛泉积极要探查的消息,现在竟由于志敏口中说出,那肯放过机会?立时面罩寒霜,取下背上一对“阎王笔”大喝道:“我的雄儿和邹姑娘可是你杀了!” 于志敏笑道:“这种人不杀,留来干什么?” 葛泉敢情是气急攻心,竟忘了进招,只见他站在于志敏面前,脸容惨白,浑浑颤抖,双笔竟自垂下。 于志敏瞥他一眼,冷冷道:“算你还有几分人性,今天我饶了你!”背手转身,却要踱回。 群魔中忽然大喝一声:“不要走!”八条身形,同时扑到。 于志敏停步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当面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桀桀怪笑道:“这还用得说么?快点亮兵器罢!”手中双钩一敲,锵然有声。 于志敏认得这老者,是大凉山分堂的巡堂支少元,当下微微一笑道:“你先显出一点本事,再叫我亮兵刃不迟!” 支少元怒道:二小子休得狂妄,若老夫毁你!”话刚说罢,葛泉一个箭步上来,喝声: “且慢!”接着对支少元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老夫为子报仇,死也甘心,让我来罢!” 支少元接口大呼:“我们一齐上!”忽然场外厉声暴喝道:“恶魔想以多为胜么?”两条 身影,飞掠而至。 于志敏见是段化鹏师兄弟进场,忙朗声喝道:“说清了再打!”右手往背上一搭,金霞剑已经出鞘。 群魔瞥见金霞剑一出鞘,-尾竟有数尺,急忙往后一退,连厮拚中的申名世也急收招后退。 大环刀武邦惊呼一声:“小子手里的是宝剑,待我来!”轻身一纵,落在于志敏面前,一挽大环刀,作势欲扑,却又有点不敢。 于志敏笑道:“你说是宝剑倒也不差,但我还不打算用这枝宝剑杀你!”接着又朗声道:“我现在只要问问你们,在任可夫门下曾经作过什么孽?从实招来,我还可以容你们一条活命,否则,休说小爷不肯饶你!” 武邦“哼”一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易!”一振刀身,寒光一闪,已朝于志敏中盘斩到。 于志敏剑尖一垂,已粘紧他的刀身,缓缓道:“我恐怕伤了一件古物,才用剑身来粘,休太过得意,我先问你到底降不降?” 说起这武邦,在大环刀上已有几十年的功力,在东南总坛各坛主中要算他功力最高,那知道才恁般凶猛的一刀被对方一粘,竟然抽不回来,这种内力,不但是未见,而且是未闻,明知无法敌得过于志敏,争奈身为总坛主漫说降不得,纵然降得,任可夫和劳斯民也不会饶他,只好咬紧牙龈,暗蓄内力,大喝一声,左手疾如闪电般,直取于志敏双目,执刀的右手 猛然往后一撇,身子竟凭空飞将起来。 他这一招是“双龙夺珠”,“神龙摆尾”配合“雁字排空”的身法同时使用,料定对方为了保护双目,必定后退一步,自己的大环刀就可以借力抽回,仍恐抽刀时,被对方剑锋所伤,所以同时升起身形,让对方的剑锋由胸腹下平削过去,这本来是万全之策,不是有几十年的造诣,也不能使用出来。 无奈于志敏的艺业何止高他几倍?虽见他双指取目,仍然视如无睹,俟他的指尖将及眼皮,忽然仰脸喷出一口罡气。武邦的手指被这口罡气一喷,登时痛如刀割,“啊唷”一声,真气一散,身躯竟平倒下来,一口大环刀被剑尖一粘,竟飞往于志敏的手中。 于志敏缓缓收剑入鞘,用大环刀朝葛泉一指道:“姑念你丧子在先,留下你一身武功,回大凉山解散你那分堂去罢,要是不服,还可以到冈底斯山再来比剑,到那时候休怪我不饶你!”说罢,又朝群魔大喝一声:“你们到底想不想降!” 群魔见素称雄于西南的武邦和葛泉,都被那少年一招就打翻在地,那敢逞强送命?哗然一声,纷纷逃散。 于志敏朗声笑道:“好狗头,你们不把话说明白就想走么?我要被你逃掉一个,也枉称是龙卷风了!”好整以暇地一指伏在地上的武邦对段化鹏一行道:“这人已被我废去他一身武功,再过一会他就要醒过来,我现在追那些狗头去!”顺手把大环刀递给凌云洁,一闪身躯,已落往一名魔党身后。 铁笔双飞葛泉把于志敏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见说武邦在这一刹那间就被废去武功,还不太相信,他那知武邦当时已运足真气,力贯指梢,想一招就取于志敏性命,不意被于志敏罡气一喷,迫使他真气四散,血脉倒流,以致功力尽失?待于志敏一走,他不屑地望段化鹏一眼,环顾四周,见除了室女司一队仍屹立原地之外,其余同党俱已逃去四五十丈开外,仿佛有一道白影在外间环绕,那些魔党便逐个儿倒地不起,这时才知厉害,念及和武邦共事一场,蹲下身躯把他抱起,那知偌大一个身躯,竟是软绵绵地毫不着力,这才怅然若丧,滴下数行英雄之泪。 段化鹏乘机劝慰道:“葛老英雄也不必伤悲,试想任可夫数十年来所作所为,有那一桩对得住我们黄帝子孙?” 葛泉怒喝道:“我用得着你来说么?” 浦云章哈哈大笑,把段化鹏扯过一边道:“他这种越扶越醉的疯子,你理他怎的?再过几年,他懊悔也来不及了!” 葛泉狠狠瞪他一眼,却不做声。 约莫半顿饭的时光,一条白影飞一般的由后山奔来,转眼间,已到达各人的面前,段化鹏急问道:“那边的事情了结了么?” 于志敏笑道:“那有不了之理?他们收拾收拾,也快要过来了!”一眼看到葛泉抱着武邦,忽又惊叫一声:“不好!”旋又改口道:“这也是他的命罢!但是,葛老英雄可要遗憾 终生了!” 段化鹏一惊道:“小友这话怎说?” 于志敏叹息道:“本来我虽废去他的武功,但仍恐他在江湖上结仇太多,所以留有后手,要是不去动他,让他自然醒过来,再坐关三天,把真气打通,还可以得回原有功力的一半,以他现有的功力一半,也足以防身而有余,不料葛老英雄为友心切,竟把他抱了起来,这一来,他血脉下沉,郁结于腿部,下半截僵直如木,反而形如废人,岂不使葛老英雄遗憾终生?” 葛泉面对着杀子大仇人无力报复,反被他开口老英雄,闭口老英雄,闹得啼笑皆非,心里暗恨,听他说到最后,暗里一摸武邦的腿弯,果然僵冷如铁,鼻端不禁一酸,又簌簌地流下泪来。 于志敏温和地望他一眼,缓缓道:“葛老英雄也不必情急,武坛主这种残废,并非无药可治,不过我们的话倒先要说开了……”接着把自己如何大破江家堡,结识金宣祥,到了大关,遇上葛雄和邹素云用计欺骗,失手被擒,幸有人指引王紫霜追踪解救一节说了出来,仍恐葛泉记仇,只把红姑指引的事,瞒起不说。 葛泉这才明白葛雄和邹素云致死的原因,回心一想,自己的儿子也有不是,只好长叹一声道:“经过小侠这么一说,老朽也自明白,太子罪有应得,也不说了,只请小侠立施妙手,替我这位老友,保全一身武功就感澈不尽了!”说时,词情恳切,段化鹏几人都暗暗称奇 。 于志敏也动容道:“这个当然,只是灵药却在王女侠身边,待她来了才能使用,不过,服药之后,仍得闭关三日,让真气归纳丹田,才能恢复哩!”话刚说毕,两条身影从后山奔来,后面还跟有十几名道装人物,当前那少年一到,立即叫一声:“阿敏!你来到多久了?” 铁笔双飞一听那人的口音,不禁愕然凝视。 红姑瞥见葛泉在侧,也不禁一怔。 于志敏嘻嘻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彼此已是一家,又何必以真面目相见?葛老英雄已经愿意化解了!” 葛泉被于志敏一么一说,反而糊涂了,因为一心想王紫霜来解救武邦,此时见只有一名少女在侧,忙上前一拜道:“王女侠!请你即救我这位老友!” 容小佩羞得满脸通红,连忙答礼道:“老英雄认错人了,小女子不敢冒充王女侠!” 葛泉不禁一怔。 于志敏忙道:“这位是容女侠,王女侠守在吊桥旁边,待这边事完后,请她过来便了!”接着对红姑道:“室女司那些娃儿,请你和容姑娘。去发放便了!” 红姑“噗嗤”一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一点年纪,就敢把人家叫成娃儿啦!”容小佩和段化鹏一行都不禁失笑。 于志敏待红姑走后,立即嘬嘴一声长啸。 王紫霜和蒋小玫带了天师派门下守在吊桥两端,还以为会有一场厮杀,那知连杀声也听不到半点,正在着急,忽闻于志敏的啸声传来,知是战事结束,不由得有点气愤,忙招呼蒋小玫和天师门下,急步赶来。 葛泉见于志敏忽发长啸,正不知他有什么作用?错愕间,已见两条身影如飞而至,定睛一看,又是一对少年男女,料定那少女必然是王紫霜无疑,但一误不容再误,只好静待引见。 于志敏眼力最尖,远远就看到王紫霜脸呈怒色,知她没有厮杀以致不满,深恐她当众给自己吃排头,趁着她还没有开口,就唤一声:“霜妹!”接着道:“这位老英雄就是葛雄的尊翁,现在已经和我们化敌为友,这位武总坛被我杀伤了,正待你来替他医治哩!” 王紫霜果然怀着一肚子闷气,正要对他发泄,不料竟被他制了机先,说不出口,此时秀眉一扬道:“我不会治伤,你伤了人家,为什么反来求我?” 于志敏一听口气不善,正待解释,葛泉可比他更加着急,忙恳道:“王女侠!请你救一救我这位老友罢!” 王紫霜急道:“治伤我真不会,他倒是拿手的本领!”说时朝于志敏一指。 葛泉不知他两人闹什么玄虚,又愕然望着于志敏,脸色上显然有点阴沉。 于志敏忙陪笑道:“我确是治伤的好手,可是,仍然要请你给我一粒归魂丹才行呀!” 说时,左手已伸了出去。 王紫霜暗想:“他有七宝治伤丹为什么不用?”虽是疑他捣鬼,但见他已经伸手,只得交出丹药。 于志敏得了丹药,笑容满面对段化鹏几人道:“我们陪葛老英雄治伤去,敢情各司里面还有不少未曾觉悟的党徒,还请葛老英雄和武总坛主劝告才行哩!”接着又对王紫霜道: “请你过去帮她们去,好吗?” 王紫霜“哼”一声道:“你倒真会支使人!”瞥眼间,见红姑和容小佩被一群喧喧嚷嚷的少女围在核心,又急招呼蒋小玫一同赶去。 于志敏带着各人回到宴客那座广厅,已经闲无一人,知是躲了起来,暂时也不加理会,迳自着手救治大环刀武邦,其实,他故意卖个人情给王紫霜做,那需要什么丹药?所以不到片刻,已把人救醒过来,又把归魂丹给武邦服下,益显得精神焕发,铁笔双飞所以大喜过望,把经过的情形对武邦一说,此时武邦气焰尽敛,感德怀恩,立即偕同葛泉往各司招降,并把所有的党徒一一遣去。 约莫经过个多时辰,武邦和葛泉连袂回来,把处置经过说了,又笑道:“室女司那边已由王女侠和红姑把几个擅作威福的废了,那一群女娃儿自选出穗姑充任司监,于小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于志敏皱一皱眉,旋又笑道:“那才是不知死活,任可夫一得知这边总坛被破,必定派 人前来查看,这班女娃儿岂不重入魔掌?”各人被于志敏一提醒,不禁默然并且替她们耽心。 段化鹏想了一阵,笑起来道:“既是这样,不如把她们也遣走,再把这里的屋子烧了!” 于志敏笑道:“这样美仑美奂的屋子,我真舍不得烧哩!这里有现成的酒菜,何不吃了再议?” 浦云章朝那些酒菜瞥了一眼,笑道:“天寒地冻,酒菜已冰,看你怎样吃法?” 武邦忙接口道:“幸留下几名做厨的,待我叫来!” 于志敏笑道:“围炉煮酒别饶风味,只要叫他们端几座小炭炉来就行了!” 武邦笑应一声,迳自走往后面,过了一会,果然带了几名厨丁挑炉挑菜进来,另外多设几桌,先让天师门下的弟子坐席,然后肃容就座道:“这时老朽还敢冒充一下主人,各位走后,我也要觅地隐居了!” 葛泉也道:“今夜过后,我也得赶回大凉山带出眷口,反正大凉山周围数千里,隐秘的地方正多,我们一同下山如何?” 武邦笑道:“我无牵无挂,那里不能去?明天我和你走就是了!” 各人知他两人除了觅地归隐,另无他法,只好慰勉几句,也就开怀畅饮,席间,于志敏劝段化鹏就利用这座九龙山作为天师派南支根本之地,段化鹏自忖不敌魔教高手,恐怕求荣 反辱,一时不敢答应,还是于志敏说自己几人待天师教下到齐,重新布置埋伏再行离开,段化鹏获得他这种保障,才欣然答允下来,葛、武两人免不了又向段化鹏祝贺一番。那知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一条白色身影一掠而入,立时现出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指着于志敏叱道:“你吃得好香啊!人家那边设席等着你,你到底去不去?” 这位少女的神采风姿,可说是无一不美,但在座各人,除了于志敏之外,竟没有人认得她是谁,只听地敢嗔叱于志敏,都愕然停箸望着。 于志敏见她这时竟洗尽脸上的油彩,显出她的一付真面目,一付娇嗔的样子,忙陪笑道:“去!去!谁说不去啊!”话刚说毕,“刷”地一声,一位满脸油泥的老者在天井呵呵大笑道:“跑这趟路,总算不枉,小师叔,可肯留给我一份?”——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八回 分道扬镳 大地茫茫何处宿 倚门翘首 深情切切带羞陈 上回说到于志敏一群小侠,率领天师教南支弟子破了赤身魔教东南总坛,铁笔双飞葛泉,太环刀武邦等魔头弃邪归正,设宴款待的时候,王紫霜已恢复她木来面目,要把于志敏拉往室女司,于志敏只得暗笑答应,忽然一条身影降落庭中,开口便叫小师叔。 于志敏定睛一看,原来是酒中仙郭良,不由得迎前笑道:“原来是你!你这鼻子真长,赶到这里恰是时候!” 郭良呵呵笑道:“不瞒你小师叔说,郭良别的本事没有,吃酒的本事倒有两套,不过,这一顿酒,我老早就想来叨光!” 于志敏愕然道:“你从何处知道?” 郭良尚未答言,王紫霜已等得不耐烦,叱道,“你过一会再问不行么?” 郭良忙朝她一揖道:“小师娘说的有理!” 王紫霜脸红红地“啐”他一口,骂道:“你再胡说,看我不揪下你的胡子!”朝着干志敏说一声:“你快点过来!”双脚一跺,破空而去。 于志敏忙向各人引见,这一群英侠才知道这位满脸油泥的人物,就是在酆都大战松林老怪,协助于志敏救出藏在阴风洞那些小孩子的英雄,自然肃然起敬,酬-不迭。 郭良忽然记起一桩要事,含笑对于志敏道:“小师叔赶快去你的罢,省得过一会吃苦头!” 于志敏被酒中仙说得脸红耳热,强笑道:“你倒得当心她揪下你的胡子哩!”虽然说得硬嘴,到底也朝各人道别,迳自奔往室女司。 室女司这边又是另一番气象。虽然天色未晚,可是这些女孩子已自张灯结彩,铺毡设席,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一座广厅里面,已设有十多桌酒席,就像做什么喜事似的,充满了和霭喜乐的气氛。于志敏本待降落中庭,一眼瞥见人家这样布置,反而不好意思下来,一折身腰,落往院墙外面,然后大摇大摆,走近大门。 大门外本来有两名貌美如花的劲装少女看守,见空中“刷”地一声,掉下一个人来,不禁尖叫一声,待看清是于志敏,才又欢呼高嚷,连叫几十声:“来了!”由得于志敏脸皮再厚,也不禁趄趑不前。可是,人家却不由得他不走,守门那两名少女呼声过后,一群少女蜂拥而出,霎时抱腰的抱腰,拉脚的拉脚,吐舌的吐舌,亲额头的亲额头,于志敏明知这群少女并无恶意,可不知道这是那一门的礼节,错愕之间,已被这群少女抬头抬脚,像猪八戒进盘丝洞般,把他扛到王紫霜的桌前放下。 于志敏见王紫霜端坐上首,像一尊观音菩萨那么庄严,更加脸红过耳,嚅嚅道:“这是怎么搞的?” 坐在王紫霜身旁的甄红姑笑道:“这是人家的礼仪呀!要不是特别尊重你,谁肯抬你这样一个臭男人?” 于志敏摇头苦笑道:“这样的礼仪,真个有点吃弗消!” 王紫霜笑指她身旁的空坐道:“入国问禁,入乡问俗,上这里来坐罢,省得别人看成笑话!” 于志敏一看他的座位,正设在王紫霜和红姑的中间,虽觉得有点-腆,也得硬着头皮入座。 诸少女待于志敏坐定,然后各自归座,穗姑坐在主位相陪,举杯劝饮,酒过三巡,才说出红姑得侍君子,是室女司的无上光荣,诸女伴无不欲赌于姑爷的真面目,再则,自己虽被选暂充司监,但念及艺业低微,万一总教派出高手卷土重来,一死倒不足惜,连累诸女受祸,于心难安,有了这两层原因,才特请于志敏过来共商方策。 于志敏见穗姑情切乎辞,也深受感动,好在她的心意与自己相同,略一沉思,立将在葛泉那边所说过的话重说一遍。 诸女听说不久就要各奔前程,不禁有点茫然无措,于志敏知道他们久居魔窟,一日叫她们四处投奔,一时间也没有地方可走,而且这么多少女蜂拥下山,更容易使魔教中心总坛早获消息,只得吩咐依照各人故乡分成八个方向登记,每个方向,以路程最远的人充任首领,分批下山,好在诸女各有一身武艺,等闲一点的江湖豪客自非敌手,只耽心魔教中人拦截,所以每一方向又分成若干组,先用改颜丹改变诸女容貌,纵然遇上魔教中人,也未必能认出当时的鸡皮丑妇,就是室女司的窈窕淑女,计议已定,无不满怀欢悦,开怀痛饮起来。 酒至半酣,诸少女又提出要求,要于志敏现示色相。 于志敏好笑道:“一具臭皮囊,有什么好看的?”再三推诿,仍强不遇诸女,只得往后面梳洗,待转回广厅,诸女已分别登记竣事,一见这位宜喜宜嗔,似怒还笑的美少年出来,无不睁亮了含情的秀眼,朝他夫妇身上溜来溜去,交头接耳,说个不停,敢情她们正在又羡又妒,想在于志敏,王紫霜和红姑的脸貌身形上比出一个高下来。 诸女这样贪婪地打量着于志敏,如果在另一种场合,王紫霜早就要赏她们一阵耳刮子,可是,在这新降的人前面,落得故示大方,由她们看一个厌饱,反而是于志敏被这群少女看得他嫩脸娇红。 各人热烘烘地闹了一阵,才重新归座,穗姑正待擎杯劝诸女尽兴,天井里忽然落下一条人影,脚一沾地,立即叫道:“小师叔!我又来闹席啦!”穗姑不知来人是谁,闻声反手一扬,那只酒杯,平射出去。 郭良的艺业本属上乘,一伸手就要接杯,那知于志敏比他更快,右手一招,那酒杯已平直飞转回来,郭良不禁好笑道:“小师叔难道不肯赏杯酒喝么?” 于志敏起立笑道:“郭老!我知道你这时过来,必定有正经事要说,不如进来生着说罢!” 他俩人这么一闹,穗姑才知道来人竟和于志敏熟悉,蓦地想到自己慌急失态,不禁脸红,忙起身让坐。 郭良平生游戏风尘,不论在什么场合,总改不了嘻皮笑脸的毛病,这时朝穗姑望了一眼,嘻嘻笑道:“这位敢情是新的司监了,打得好一手混元飞杯,要不是小师叔伸手得快,我郭酒鬼那怕不被打成一个窟窿,把酒直接灌进肠了,嘴里反而没得吃的了!” 王紫霜忍不住笑骂一声:“馋鬼!” 于志敏忙悄悄把郭良的来历对红姑说了,穗姑被郭良用话挤得她粉脸更红,无奈陪笑道:“郭前辈恕我眼拙……” 郭良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虽说眼拙,手下倒十分快哩!”说毕又哈哈几声。 王紫霜忍着笑道:“这醉鬼不说正经话,你们可修理他!” 郭良笑道:“啊呀!小师娘这是何等的处罚?”一看看到于志敏对红姑说话,又朗上一揖道:“这位敢情是新师娘了,请受郭良一拜!” 红姑虽由于志敏口中得知郭良为人朗爽风趣,但初次见面,也不便肆口夹缠,只得脸红红地还了一礼,说一声:“郭老请坐!” 郭良摇摇头道:“不坐了!我特地来告知一件事情……”又面朝于志敏道:“我们那边已喝得差不多了,葛老儿说他要立刻赶回大凉山,不知小师叔的意思怎样,所以特地过来告知!” 于志敏诧道:“葛堂主原说明天和武邦一起走,为何在这时又变卦了!” 郭良道:“这个我可不知道,只听他对段化鹏说:‘大凉分堂里面有中心总坛派往的人,那人叫做邱衡,外号八步催魂,为人十分狠毒,恐防被他获知这边消息,留在山上的眷口便要首先遭殃。’” 于志敏这才知道葛泉急于离去的缘因,急道:“我现在就过去……”又对穗姑道:“请你吩咐经大凉山回去的人赶快准备,即时跟葛堂主起程,路上也有个照应!”顺手取出一包改颜丹给王紫霜,只说一句:“每人给两颗!”就步田厅外,和郭良腾跃而去。 当天,于志敏和郭良、段化鹏、王紫霜、红姑等人送走葛泉,武邦与及第一批下山的室女司少女,次日又令室女司诸女分批下山,于志敏、王紫霜、红姑、郭良、容小佩、蒋小玫等六名高手,分别穿梭在通往各处的路上,暗中护送。闹到第三天,看看诸女已达安全的地点,然后联袂转回九龙总坛。 这时的九龙场魔教东南总坛,已由段化鹏督率门下弟子,把各处内外陈设重新布置,诸侠回来骤见一派庄严穆肃的气氛,不禁齐声喝采,郭良首先握紧段化鹏的手,笑道:“你们这些牛鼻子可真有一手,但是,室女司那边,可要找几位女牛鼻来住,不然,岂不太煞风景?” 段化鹏脸红红道:“郭大侠休得取笑,本门向来不收女徒,而且室女司那边,还有穗姑和三位女侠未曾离开,也并没有重新收拾。” 郭良笑道:“你们这些牛鼻子真会骗人,说什么没有女的牛鼻子,你们道教里一开始就有什么慈航道人、三霄仙子、金灵圣母等等不一而足,到了唐朝还有鼎鼎大名的鱼玄机,这些难道都是男的?” 段化鹏知道说他不过,只好苦笑一声,陪着各人进厅,恰好穗姑也得知于王诸人回山的消息,率了留下的三名少女赶来,一同入座,由于志敏告知护送诸女的情形,渐渐说到今后的行止。 红花婆婆门下容蒋二女首先就说要赶回丹达塘山,将这边的情形当面禀告,请红花婆婆出山相助,共破魔宫。于志敏听二女说完,忽然问段化鹏道:“前辈可能算出最远的帮手赶到冈底斯山,需要多久的时间?” 段化鹏屈指一算,却皱着眉头道:“说起最远的一派,要算崇明派,我虽然使人传告,恐怕他们也无法赶来,至于湘江派、武当派、少林派、南岳派、苗岭派都在近处,昆仑、天山两派虽在左近,但道路崎岖,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到达冈底斯山附近,我曾请他们顺便邀同奇人异侠同来,在五月十三关帝圣诞那天到札伦寺附近聚齐……” 于志敏讶道:“到和尚庙里去?” 段化鹏怔了一怔,旋而会意笑道:“小友没到过马斯藏,不知那边的情形,札伦寺固然是一座拥有上万和尚的大庙,但附近也有俗家人居住,因为乌斯藏的僧教势力最大,举凡热闹的地方,都有很大的僧寺,便用寺来称呼那地方,到后来反而只如有寺,不知有地了。” 郭良笑道:“这倒也新鲜,要是你不说明,我还以为你们都要改行了哩!”各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于志敏随着各人笑了一阵,才道:“这样也好,有几个月的工夫,我们可以慢慢踱着去!” 段化鹏笑道:“踱着去?以小友这种脚程,说踱着倒是可以,差一点的,只怕爬十天八天还爬不过一座山头哩!” 于志敏道:“一座山能有多大?” 段化鹏摇摇头道:“这一程,我也没走过,只是听别人传说,连到札伦寺也是听别人说起很近冈底斯峰而已,真正在那里,我也是不知道。” 于志敏见说不知,不由得皱一皱眉,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却见穗红姑使个眼色,红姑轻轻摆一摆头,蓦地记起红姑原是中心总坛的人,登时喜孜孜道:“你们两个可别捣鬼,快说一座山有多大?” 红姑笑道:“你这人也奇了!谁知道一座山有多大?难道你不知道山有大有小?还要来问问人哩!” 于志敏被她一阵抢白,只好讪讪地笑着。 容小佩笑道:“这一段路,红姐当然是比我们熟悉,不说山有多大,单就家师居住的丹达山来说,就周围两千多里,由山麓走上山顶,我们也要走一个整天,如果要登上最高峰,寻常恐怕十年也走不上去!” 于志敏闻言不禁吐舌道:“到底那峰多高?” 蒋小玫道:“不过是两千丈左右!” 于志敏诧道:“那也不需走十年呀!” 红姑吃吃一阵娇笑。王紫霜也笑道:“你这驳子,平日里的聪明不知到那里去了,假如那高峰周围如削,寻常人怎能走得上去,再学十年也不行呀!” 于志敏强辩道:“要学十年倒也未必,我五年前还是寻常人哩,现在我敢说一定爬得上!” 王紫霜气得横他一眼道:“谁说你来?” 于志敏也不理会,面向红姑道:“你再说札伦寺离冈底斯峰有多远?” 红姑由他眼里看出他问的是正事,不便再打趣他,回答道:“札伦寺到达冈底斯山的主峰约莫有二百多里,但魔教中心总坛位于冈底斯山北麓,所以两地相距不过是百多里!” 于志敏道:“这样说来,札伦寺岂不是在魔教中心总坛控制之下?” 红姑道:“魔教在札伦寺布置有很多眼线是真,说到控制札伦寺倒是未必,因为乌斯藏人对于和尚十分尊敬,这是千多年来敬奉的结果,根深蒂固,一时改变不过来,魔教虽有吞并的意思,却恐激起民变,得不偿失,所以暂时相安无事,总坛附近没有较大的地方容纳多人,札伦寺正好驻脚,五月以后,冰雪解冻,也是好行动的时候,只怕魔教早知道我们要去打他,事先派遣多人把札伦寺附近的居民全部租赁或借住,我们就只好露宿荒山了!” 于志敏获得红姑说出当地的详情,大喜过望道:“我们这位女军师真了不起,这回必定可以扫荡魔教了,既然魔教对札伦寺附近土著有所忌讳,当地居民又何曾不对魔党心存敌视?只要我们的人一到达,土著必定协助无疑,至于恐怕他们租尽了居民,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赶得一干二净,甚至于还可以使魔党先和土著冲突,待我们坐收其成哩!”说毕又一阵朗笑。 王紫霜对诸女笑道:“你们看,这人一下子不知怎的就疯了!” 段化鹏虽知于志敏成竹在胸,但不说出来终是令人纳闷,忙道:“小友把好办法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乐一乐如何?” 于志敏一指王紫霜道:“办法就在她身上!” 王紫霜愕然道:“好端端地怎的又扯上我来?” 于志敏笑道:“那两条蜈蚣,岂不是好帮手?” 王紫霜这才恍然,可是,除了红姑之外,各人仍是一头雾水,郭良着急道:“小师叔! 你尽和小师娘打哑谜,把我们害苦了,还不快点……” 王紫霜朝他一瞪眼道:“你说什么小不小的?” 郭良吃她一吓,忙把话缩了回去,旋而明白她的意思,反笑起来道:“我只见时下一般人多喜欢别人称他做‘大爷’,‘少爷’、‘大嫂’、‘小姐’,所以我才邯郸学步,称一句‘小师娘’,有什么不好?” 王紫霜“啐”一声道:“你真个讨好?”一扬纤掌,郭良急忙笑着躲往于志敏身后,还在摇头痴笑。 各人儿郭良一大把年纪,仍是童心未改,不禁失笑。 段化鹏边笑边道:“郭大侠也太过快嘴,时下的人固然喜欢别人称她为小姐、小爷,可就没有一个愿意别人称她为小太太的,你怎能叫她小师娘来?难怪你师娘要打你!” 王紫霜被段化鹏这一解释,粉脸羞得更红了,恨声道:“你们没有半个好人,我就不听。”当真用手指塞起耳朵。 于志敏知道爱侣是在做作,也不十分理会,笑着把如何巧得金蜈蚣遇上赤身魔女的师兄干正明的事,说了一遍,并道:“如果魔教真个占尽札伦寺土著的房屋,我们只需放出金蜈蚣给他们捣乱,那怕他不疑神疑鬼,自动放弃?” 王紫霜此时忽然说一声:“是啊!我也这样想!” 于志敏笑道:“你可不是听了?” 王紫霜横他一眼,叱一句:“谁和你说?” 各人略一寻思,知道于志敏的方法可行,并还有干正明带来金蜈蚣相助,俱各心喜,次日一早,容蒋二女作别回山,于志敏、郭良、与及王紫霜、红姑诸女,在山上盘桓几天,指点天师教门下把各处埋伏重新布置,并传授几套不寻常的武艺,连带穗姑诸人也得益不少。 这一天,于志敏夫妇率了穗姑四人向段化鹏告别,临行,把紫虚上人的话择要转述,要他们到达札伦寺和各派会合后,选出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全盘进攻魔宫大计,最好能事先预定是谁,免致临时争执。 段化鹏自然满口答应,惟有郭良却笑着道:“这个人选,我认为还是把赤身魔女的师兄干正明抬了出来,比较合适。” 于志敏摇摇头道:“干前辈久不涉足武林,对于各派人士不熟悉,怎能担当这个重任? 再则,他这人或许早来,或许晚到,我们不能集中上下千名高手,等着他一人,所以还是到达之后再推举为是!” 郭良皱眉想了片刻,忽又笑起来道:“德高望重的人,我倒认识一个,只不知你们认不认得?” 于志敏和段化鹏都同声问一句:“是谁?” 郭良道:“说起此人,在百年前大大有名,近来就隐居在打箭炉附近的贡嘎山,自称为玉山樵者的便是!” 于志敏“啊”!一声道:“原来是他,听说他著有内功诀要一篇,本身的艺业也练到飞行绝迹的化境,上次曾听罗凤英的师姐说过,只恐怕他行踪无定,不易找到………” 郭良笑道:“我正是由他那边来的哩,不是他由邛崃派的人口中听出你们要破九龙场,我还不致于来到这里喝个大醉大饱!” 段化鹏听到郭良说出玉山樵者的名头来,不断地喃喃自语,此时忽问道:“郭大侠!你说的是否在金华东山斩柴换酒的那位老樵子?” 郭良点点头道:“正是他!” 段化鹏鼓掌道:“这样妙极了!据说他是昆仑派老一辈的高手,拿辈份来说,要比起现时昆仑掌门人高了两辈,恐怕已是昆仑派仅存的老人了,只要他老人家肯出山主持大计,何愁各派争执?” 郭良拍拍胸脯道:“这个包在我酒鬼身上!” 于志敏见段化鹏恁般推崇玉山樵者,料想各派既肯应天师教邀请共灭魔教,对于天师教推荐异派前辈出来主持,既非为私,谅各派也必无异议,反正主持人只需德高望重,艺业高低还在其次,有自己夫妇三人加上红花婆婆那边几位,与及酒中仙郭良,金蜈蚣干王明等从中照应,也不致于出岔子。当下对段化鹏说明在未和魔教正式对敌之前,自己只能暗中出手,不便和各派人士见面,嘱咐已毕,立即作别下山。 这一次,于志敏为了要早日到达札伦寺,察看魔教中心总坛的情形。下山之后,立即化装改颜,买了七匹惯走山路的骏马,尽情在这段山道上奔程,为免打草惊蛇,沿途虽遇上魔党作恶,也轻轻放过。 由地魔龙再往西走,尽是些土著人家,忽见来了七名少年汉客,无不投以诧异的眼光,聚集成群,喀喀牙牙地说个不停。乌斯藏的土话、和汉话、苗话完全不同,幸于志敏早就顾虑到语言不通这一层,事先要红姑就室女司诸少女中,选出精通夷、苗、蛮话的小女各一人,穗姑原是乌斯藏着克巴族人,也通晓唐古特、奢母巴……等族的语言,途中有此四人担任通译,竟是通行无阻。 还是红姑眼见穗姑殷勤服侍,念及姐妹一场,好生过意不去,索性和王紫霜商量,要于志敏在暇时指点她们几种功夫,算是酬答她们的辛苦,将来和魔党对敌也多几个好帮手。这么一来,穗姑和阿菩、阿莎、阿萄四女到达札伦的时候,艺业与在九龙场时相比,已不可同日语。 暮宿朝行已非一日。这一天,红姑首先认出山形依旧,再经穗姑一问土著,果然已到札伦寺近郊,红姑吐了一口闷气道:“这回终算是到了,镇里面恐怕没处投宿哩!” 王紫霜道:“管他有没有,先走往镇上再说,要是真没有投宿的地方,再退出镇外,夜里给他们捣个小蛋!” 再走一里,就见白雪皑皑的山峰下,有一列巍峨的房屋,那些房屋依山建筑,或三层、或两层,屋顶扁平,墙上遍涂白垩,如果不是墙上的窗洞像鸽笼般排列,真个和白雪混在一起,分不出何处是山,何处是屋?红她笑指那一列房屋道:“那边便是札伦寺,寺的下面就是民居。”纵马当先,直进墟口。 说起这札伦寺倒建筑得十分堂皇,但那些民居都是简陋得和途中所见无异,大街小巷,尽是泥雪相混,而且十分航脏,反比不上苗夷村落来得干净些。 这时不过是午未时交,生长在苦寒地带的孩子,并不觉得怎样寒冷,此时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打雪仗,不时发出阵阵哗笑,大人嘴里含着一根长长的烟杆,一端燃烧着淡巴菰,悠闲地望着孩子在雪地里嬉戏。 穗姑滚鞍下马,把马鞍交给阿菩,然后走往一位老人的面前,操着流利而纯正的单缀语和那老人寒喧片刻。敢情那土著老儿因为这汉装少年居然能说他们的话,而喜悦,而惊奇,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不时泛起笑容。可是,一说到找歇息的地方,那老儿又皱眉摇头了。 这原在于王诸人意料之中,但为了要明了魔党在札伦寺布置的情形,依然挨户询问。红姑和王紫霜并肩走在于志敏和穗姑的后面,当穗姑和屋主人说话的时候,她便偷窥屋子里面的情形,倒给她看出确有不少魔党在屋内走动。 札伦寺不是小地方,这样逐间屋子查问,自然花费了不少时间,最拨,穗姑和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说了很久,于王诸人本来聪敏异常,三个多月来已学会不少土话,听出那老者在说:“你们不必费事了,这里略为可供住宿的屋子,在两个月前都被罗刹教徒租下,据说是要招待远方到来的朋友,如果客人认得罗刹教徒,向他们商量也许有办法,不然,只好往村上寄宿了!” 晚霞已映得白雪变作金黄,于王诸人只得退出镇外,好容易找到一家民居安顿下来。这一夜,于王诸人第一次吃到青-稻做成的粮粑,因是异味新尝,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于志敏早就把向札伦寺居民请求投宿的时候,所见的景象一一记在心里,俟人声岑寂后,悄悄对诸女道:“魔党的眼线既然如此周密,说不定今晚就会有人到此踩探,我想把我们的人分作两起,一部份守在这里附近,一部份带着金蜈-往札伦寺捣乱……” 王紫霜不待他把话说完,就着急问道:“怎样捣乱法?” 于志敏笑道:“去捣乱只需两三人,守屋子却需要四人,因为来的虽不是魔党里绝顶的高手,容易对付,但不好让他惊动主人,致使我们的行动暴露,无法再住下去。至于往札伦寺去的,倒可以尽情大闹一番,只要不让魔党知道是人为的就行。金蜈蚣咬死了人,不要填命,看起来比起守屋子容易得多,但也有个难处,就是要在有魔党盘据的每一间屋里,必需咬死一人以上,并故意使未死的魔党亲眼看见到金色蜈蚣,自己疑神疑鬼地宣扬出去……” 王紫霜道:“这样不好,如果让魔党知道是金蜈蚣,回报任可夫那贱人,她岂不知道是干正明来找她?” 于志敏笑道:“干前辈被任可夫废了他双脚,困在山洞里几十年,而且她两次进洞,都被金蜈蚣赶了出来,还不是认为干前辈像她一样,也许因为武功尽弃而被金蜈蚣咬死,那还知道他能够活着?纵使有魔党向她禀告,她也是将信将疑,也许她为了探个水落石出,还要派高手来札伦,我们只要分批断路,来一个毁一个,来两个毁一双,给他一个个尸骨无存,疑神疑鬼,结果必疑心到札伦寺的和尚身上,如果相争起来,我们还要捡到不少便宜哩!” 王紫霜听得满心喜欢,即时说一声:“我和红姐去!” 于志敏笑道:“你和红姐去也好,只怕你记不清魔党盘据在那些屋子吧?” 王紫霜被他这一提起,果然答不上来。 于志敏笑道:“还是我和红姐去比较好,在札伦的时候,我见红姐对每一间屋子都详细看了一阵,我顺着她眼线望去,就见到有些异样装束的人在里面走动,才把那些房屋一一记牢,今夜分头行事也要方便些!” 当下,于志敏把一条金蜈蚣分给红姑携带,对王紫霜说一声:“这边有劳妹妹照顾了,要真来了魔党,一个也别放他逃生,最好能抓到一个活口,往山上拷问魔都近来的情形!” 王紫霜见他还在谆谆叮嘱,不由得笑起来道:“去你的罢!这个还用你来唠叨烦死人哩!” 于志敏嘻嘻一笑,和红姑越窗而出,直奔札伦,刚转过几处山堪崖角,就见两条人影向这边奔来。 红姑道:“这两个必是魔党,我们把他截下来!” 于志敏忙道:“这笔账让霜妹算去,我们要在魔党未安睡以前,找到他们,不然就难找了!”拉着红姑避开魔党来路,往札伦飞跑。 红姑虽说跟着于志敏学习几个月,功力比往时进步很多,但此时仍被他拖得喘不过气,待到镇外,于志敏停步放手,已不禁娇喘叫叫,嗔道:“你怎么搞的,把人家拖得累死了!” 于志敏嘻嘻笑道:“待我来搀你!”不容分说,一搂她纤腰,立时跃登屋背,走了几家,倾耳一听,悄悄道:“这下面有了!你先看我耍一耍!”把红姑轻轻放下,立即跃下屋面。 红姑生性温柔,被个郎抱着飞跃,毕生来还是首次,不胜娇羞,待人家把自己放了下来,又惬然若失,正想说话,于志敏已匆匆说了一句,跃下屋去,空有满怀柔情,无处倾诉,只得懒慵慵地跟了过去。 于志敏已用最迅速的手法,揭开装有金蜈蚣的竹篓,这金蜈蚣经过王紫霜喂它灵药,已深具灵性,竹篓一开,它立即蜿蜒而出,于志敏把蜿对正一个小墙洞,经“吱吱”两声,金蜈蚣即以飞快的速度,走进洞去,于志敏回头对跟来的红姑道:“这回有好戏看了!我们快上屋子!”话刚说毕,就听里面“哎呀!”一声,立起慌乱,急拖红姑重上屋面,同时,发出“呼”一声,气如游丝,荡进屋里,立见金光一闪,金蜈蚣已追了上来。 红姑笑道:“好呀!这个我也会了!” 于志敏让那蜈蚣在篓口爬行,笑道:“这一下子,最少也有一个魔党丧生,我们马上分开下手,但必需迅速召回蜈蚣,否则,屋里人死绝了,连回去对任可夫报信的人都没有!” 红姑“嗯”了一声,自携一条金蜈蚣走过三几座屋面,就听到有个男人在脚下谈道: “林歪子!今天那几个小子,我说必定是人家派来的眼线,我们教主真个……”听到这里,已知屋内是魔党盘据,当下毫不犹豫,一个“倒挂金钩”由檐下的气孔把金蜈蚣放了进去,立时听到里面一声惊呼突有一声尖叫,知已得手,急依法召回金蜈蚣,另向别家下手。 虽然于、甄两人昼间已认清魔党所住的屋子,但屋里还有屋主与及家人,为了恐防误伤,不得不仔细听音察语,这样一来,不免耽误不少时间,但也已闹得这宁静的夜里人声鼎沸;因此,魔党更加坐以待旦,更给他们有了不少时间上的便利。 红姑身法较缓,手脚较笨,耳力也不及夫婿来得灵敏,对于金蜈蚣的使用也没有十分纯熟,待听雄鸡报晓,也不过处置了四五十个魔党,心里暗自着急,忽而一道白影,自百十丈远一掠而来,猛然吃了一惊,及至看清是于志敏,才噘嘴一笑道:“吓坏人了!还有多处未去哩!” 于志敏扶着她的腰肢道:“不要紧,明晚再来!”替她招回爬行进屋的蜈蚣,一同奔回寓所。 王紫霜于于志敏离开后,立即分派穗姑四人各守一方,自己居中策应,才布置妥当,守候片刻,就见两条身影由札伦方向奔来,身形倒十分矫捷。这个方向,正是夷女阿菩看守。 王紫霜为了察看阿菩的艺业,急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打她一个招呼。 其实,阿菩也看到两条模糊的影子,由雪地上奔来,只不知到底是人,还是野熊,所以暂时守候,此刻一听王紫霜叫她准备的立即斜走一个方向,然后奔往来人的身侧,用夷话娇叱一声:“站住”轻身一掠,已达来人跟前。 奔急中两人骤间十余丈远一声娇叱,错愕之间,一条白影已凌空扑到,忙退后几步,喝道:“谁敢栏你韩家爷爷的路?”敢情他因为对方操的夷话,认为是近处的土著,才抬出“韩爷爷”的名头来唬人。 那知阿菩一听他操汉语自称为“爷爷”,已判定是魔教中人,更恐怕对方大喝大嚷惊动了居停主人,还不待那人话音歇下,脚下一滑,冲下两人中间。两名魔党身手虽然不弱,那比得上经过于志敏这样高手教导的阿菩?再则阿菩一声不响,要打便打,连阿菩是什么样的人还未看清,每人胸口各中阿菩一掌,立即跌个四脚朝天。 右边那魔党,因为挨的是左掌,受力较轻,还哼得出半个字,阿菩仍恐他未死,鞋尖一挑,把他踢个五脏迸裂,还不满意地骂一句:“这样脓包,也配你姑娘出手!”倒提两人脚胫,-出数丈,又跟上前去,接连几掷,把两名糊里糊涂死去的尸体,抛进千丈深谷。 王紫霜眼看一位仅懂得三招两式的夷女,经过夫婿几个月的教导,居然举手之间就毁了两名魔党,但看她那手掷尸的功夫,已超出江湖上一般“高手”人物,暗喜夫婿多能多艺,却又为他那付好相貌而暗里耽心。在她心思紊乱的当儿,阿菩已弃尸回转,当下着实夸奖几句,飘然转回屋面,还认为死了两名并不打紧,再有魔党到来,才擒个活口审问。 那知空等了大半夜,并不再见有人到来,直到雄鸡三唱,才见两条身影疾如流星般,朝这边飞泻,认出是于志敏和红姑,不由得将一腔怨气,全放在夫婿身上,轻身一掠,迎将上去叱道:“好人哪!害我空等了大半夜,连鬼也不见一个!” 于志敏诧道:“我分明见有两名魔党朝这跑,特地让给你打,怎说不见有人?” 王紫霜恨恨地说一声:“杀了!” 于志敏失笑道:“杀了,你还怪谁?” 王紫霜“哼”一声道:“还好意思说让给我打,两个脓包的东西,连阿菩一掌都受不了,我还待问你要人哩!”说完又加上一句:“你们杀得怎么样?” 于志敏笑道:“你敢情还有看的,我们连看也看不到,更休说杀了!”接着把金蜈蚣伤敌的经过,略说一遍,并道:“叫穗姑她们一齐回屋里罢,天色快亮了,给别人撞上也不大好!” 乌斯藏土著的屋子,大多是依山搭架,分作两层,上层住人,下层住牲畜和堆放杂物,诸小侠借住的这家自然也不例外。住人这一层,本是一排三间,虽说是“间”,可是并无墙板分间,还是于志敏看到和居停主人杂住一起,对于自己行事很不方便,才用几张油布隔成一间小房间,下面铺了铺盖,六位女的挤住在一起,他单独睡在另一方包袱皮上,虽说不受拥挤的好处,却也有他自己的苦恼。 当地土著本来很懒,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还赖在楼板上。可是,这一天,居停主人却起得特别早,虽说是早,但是辰己之交了。 于志敏这七人中间,当然是他的功力最深,略一定息,就已恢复一天的疲劳,不久,就听到路上有犁牛哞哞的叫声,敢情是赶场的人,已经结队登程,本待往外面看看,却因主人尚未有起床的动静,只好睁着眼睛,仰望屋顶,思潮起伏,想着本是一意寻亲,不料中途起了波折,自己陷身魔掌,幸仗红姑示警,指引爱侣驰救,再因为贪口腹之欲,致使红姑被掳,一路追踪过来解救了红姑,爱侣却感她的情,悯她的苦,促成一床三好的韵事。至今,瑾姑谅已回到魔都卧底,度日如年,又不能不早点救她脱离苦难,念及这些往事,只觉每一件都是立意为人谋,到头来反复成为己谋,不禁摇头苦笑。再想及派往滇池,代自己寻父的琼璜二女,是否能把老父寻得着,哥哥是否已经到达滇池,他和琼璜二女是否能够会面等等,又觉有点怆然。 正在他想得没头没脑的当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于志敏倾耳一听,就知来人脚下虽然飞快,可不像是学过武的人走的,断定必是当地土著。果然,那人直奔门前,操着廓尔喀族的土话叫门,于志敏不禁一怔,王紫霜和诸女也齐惊醒坐起。 居停主人似乎是在酣梦中被门外人吵醒,打了几个呵欠,才听到他走去开门,那人一进门,喀喀卡卡地说了一阵,大意是夜来札伦发生了一桩怪事,两个月前租屋居住的汉客中,竟然死了二百多人,据那些未死的汉客传说,只见一条长达几尺的金蜈蚣,把人咬死,奇怪的是那条蜈蚣只咬死一人就立时飞走,现在札伦寺的僧王已知道这件事,恐怕山上那批罗刹教匪借故寻衅,已颁下黄皮诏书,命各族的人联合起来,防备教匪进攻。 这居停主人已经有了六十多岁了,老伴早已身故,一个三十多岁的独生子,在札伦寺充当僧兵,所以才有多余的地方供于志敏等人住宿。此刻听那人把话说完,才冷冷道:“山上那批教匪确也太可恶,自从占住山上之后,就不准我们上山打猎,平白圈去我们多少犀牛、羚羊,还要时时借端生事,听说租用我们人的房屋,是招待什么远方朋友,但是,昨天有七名少年汉客却不受招待,来到我家住宿,看来不是和那些教匪一伙,天幸他们不住在札伦,不然,可要一起遭殃了!” 那人见说有七名少年汉客寄宿,惊奇道:“原来是那七人,昨天我已见过了,他们果然是好人,祝他们好幸运!我还往别处传话去哩!”那人敢情是札伦寺的僧兵,说过之后,迳自走了。 居停主人回过身来,见少年汉客所住的地方,仍是布幔高挂,有心不过来打扰,但于志敏由布幔下面偷窥,见他又要关起大门,心想他这一关,又不知要关上多久,急忙坐起,故意和王紫霜答讪说话。居停主人见他们已醒,才移步过来,于志敏急忙揭幔走出,朝他弯腰吐舌为礼,诸女也纷纷走出外厢。居停主人用焚语祝福一句,立把那人所说的话,一一告知。 于志敏等人早已听得十分明白,仍然装作不知,口头上庆幸自己走运,寒喧数语,老人作别去做晨祷,于志敏却对诸女道:“听这老人的语气,对于赤身魔教倒深表不满,你们先去梳洗,待我去找一点野味回来,请他喝酒,料想他有什么话,都要被我套了出来!” 蛮女阿萄年纪最小,也最轻捷,顽皮,听于志敏说要打猎,急呼一声。“少爷!可让婢女跟你去?” 穗姑忙制止道:“你去了,谁去买酒?” 说起买酒,于志敏不禁顿脚道:“你不说买酒,我也忘了,要买酒,必需往札伦,可是,夜来札伦出了大事,你们这些假男孩子去买酒,要被人家查出,岂不露了形迹?看来还是你们去找野味,我自去打酒来得好些!” 王紫霜“哼”一声道:“什么真男孩假男孩,你尽管去跑你的野马,看我们打不打得酒回来?要是札伦真有人找麻烦,我不立刻叫他倒过来走路不可!”说毕连叱几声“去! 去!”把于志敏直叉出门外。待梳洗完毕,迳带穗姑和阿萄往札伦买酒。 虽然只隔一个夜晚的时间,然而平静的札伦这时以已罩上一重战斗的气息,扛矛佩刀的人,穿梭般在街头上巡逻;商贩店家的脸色,也显得有点紧张而凝重,一见王紫霜三名少年汉客骑马佩剑入市,个个都驻脚凝视,不自主地颠一颠手上的兵刃,待认出来人正是昨天挨户投宿不果的小年,才松了一口气,更有一两位曾被接头求宿的人,上来和穗姑答讪。 穗姑趁机打听镇上的情形,所有的回答和那传话人所说都大同小异,关于金蜈蚣的传说,却是言人人殊,有的说会飞,有的说不会飞,有的说长有数尺,有的说长有丈余,其实这些传说的人,都没有真正见过金蜈蚣是什么样子。 王紫霜并不理会这些紧张得令人发笑的土著,由店里买了几十斤好酒,分装在六个大竹筒里面,挂在三马的鞍侧,另外买了不少笋干配菜,策马离去。待回到居停的地方,恰巧于志敏也猎了一只番獐,二只羚羊回来,立即剥皮刻骨,于志敏更把两付羚羊角送给居停主人,使得他眉开目绽,不断称谢。 阿善三女手脚伶俐异常,此时虽扮的是男装,但本质仍然是女人,顷刻间,已治好一席酒菜,红姑更削了几双竹箸摆在席上,供这位平生惯用手抓食的居停主人,看得惊奇莫置,当下席地而坐,邀杯痛饮,直由午刻喝到酉初,个个吃得酒醺肉饱,居停主人更被于志敏灌得酩酊大醉——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二十九回 灯火辉煌 良夜深宵老来伴 波澜汹涌 毕生宿孽此时休 于志敏安置了居停主人歇息,然后对诸女道:“看来好戏就要登场了,你们不听到居停说这里的土著,个个以食教匪的内,寝教匪的皮为快,只因教匪身怀绝艺,所以土著一时不敢发难。这次魔党吃了暗亏,势必卷土重来,我深恐他们不待到我们的人来齐就打,倒要想个法子缓冲一下才好!” 王紫霜道:“何不把金蜈蚣带往魔教总坛闹去?” 于志敏道:“我也想到除此之外,无法使魔酋相信真个有金蜈蚣作祟,但是,札伦的魔党尚未全部离去,还待再用金蜈蚣驱逐,再则任可夫的金咬蛇阵只有金蜈蚣能够克制,如果事先使她知道真有金蜈蚣,另想出办法来对付,于前辈几十年的辛苦,岂不付诸流水?” 王紫霜道:“你这人说的可就奇了,你既要使魔酋相信有金蜈蚣,又不使魔女相信有金蜈蚣,这是什么道理?” 于志敏笑道:“我正要使魔酋个个见到金蜈蚣,而人人自危,惟不让赤身魔女儿金蜈蚣,使她不相信金蜈蚣会找到冈底斯山来,而自高自大。这样一来,魔女必定认为魔酋知道她惧忌金蜈蚣,而故意捣她的蛋;魔酋则认为连到亲眼看见的东西,禀告魔女尚不肯相信,而个个灰心,如此,则魔党内部士叛亲离,各怀异志,不难一举而将它瓦解!” 王紫霜经他这一解说,不禁笑赞道:“你怎的想得那么多?看来真是再世张良了!” 于志敏笑道:“岂敢,岂敢!连我该怎么办,都还想不出来哩!” 一旁静听的红姑忽然插嘴道:“如果把金蜈蚣分作两起呢?” 于志敏摇摇头道:“那还是不行,金蜈蚣一入魔窟,就难保魔女不亲眼看到,只要被她亲眼看到,我这大谋略就不能得到完满的效果。” 红姑道:“不,我知道那贱人的惯性,自从当了教主,就十分谨慎,一到夜间,外面发生天大的事,也不敢走出玄秘阁一步!” 王紫霜道:“她敢情是怕死才躲在里面?” 红姑道:“谁说不是?说起来也难令人相信,她建好了玄秘阁之后,就把那些工人连带设计绘图的人统统杀死,独自掌握全阁的机关秘密,到底她起居在玄秘阁的那一部份,除了贴身的四名侍女以及劳斯民老魅之外,谁也无法知道,据说阁中步步都是机关埋伏,如果不能得到建阁时的总图,谁也无法尽破她的机关。” 王紫霜皱皱眉头问道:“玄秘阁到底有多大的地方?你进去过没有?” 红姑道:“阁的本身约占有半亩大小,但建得像一座迷楼,不知道的人纵使不遇上埋伏,单就那盘曲的甬道,就迷路无法走出,地底下则有广大的镜厅,那是供魔教里面重要魔酋享受的地方,任可夫有时也在镜厅召集魔酋议事。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司监女周珊曾经带我和几十位姐姐到镜厅参加一个大庆典……” 于志敏突然插嘴问道:“什么大庆典?” 红姑粉脸骤然一热,叱道:“是丑死人的庆典,你问它干吗?” 各人一听也就明白所谓庆典是什么一回事,王紫霜以下,都不禁脸红耳热。 于志敏微微一笑道:“听你这样说来,玄秘阁也不见得怎么了不起!” 红姑知道又犯了好强的性子,急呼一声:“相公!”跟着道:“你休看轻了玄秘阁,自从建阁以来,就没有一人敢在里面乱闯!” 于志敏笑道:“我不是说乱闯。试想,我们这些人已是身轻如叶,决不会触发那些死的埋伏,至于厉害的机关,也要假藉人手去发动,我就不相信玄秘阁的机关一年到头,旋转不息!” 各人听他一说,想来也是道理,红姑也默不出声,于志敏又缓缓道:“不过,进入玄秘阁还不是时候,要紧的是怎样阻止魔党对札伦发动攻势,现在既已知道一般情形,今夜仍然携带金蜈蚣往札伦,明天再把金蜈蚣分开,一条守在魔宫通札伦的路上,一条仍在札伦驱逐不肯逃走的魔党,然后逐天向魔宫进发,相信到那时候,各派的人也可以到达,那群魔酋也只好固守魔宫待毙了!” 王紫霜听他说出这个计策,首先就笑盈盈说了几声“好”,于志敏笑道:“今夜札伦的事,你和红姐去罢,我还要办一桩要事,要先走一步,这里有穗姑四人也就够了!” 王紫霜忙道:“你要往玄秘阁去?” 于志敏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总之,到了明天你便知道!” 王紫霜嗔道:“你不先说出来,我偏不放你走!” 于志敏笑道:“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要去买东西来扎假蜈蚣吓人,难道这也要问?” 王紫霜童心未泯,并且要知道他究竟怎样闹法,忙一连串喝令他快去。于志敏一笑出门,跨鞍上马,到暮色苍茫的时候回来,各人见他携回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的是金纸绿纸红纸,朱漆糊浆,样样俱全,王紫霜忍不住笑道:“你这一篓东西,足够开座糊裱店了!” 于志敏笑道:“此时且慢笑我,要是我事先不说,你明天看到这条怪物,不吓一大跳才怪。我看这老人家要醉卧到天明,这时纵然把他抬走,他也不会知道,所以趁这时候,往竹林削几根竹篾回来,时候已经不早,你们要往札伦也该起程了,省得闹了大半夜,仍然不过是一百多个!”说毕,径自出门。 王紫霜也和红姑装扎停当,嘱咐穗姑照旧安排,看管门户,奔向札伦。 这一夜,札伦方面虽是刁斗森严,可是,对于王紫霜这一类绝世高手,实无能为力。夜幕刚笼罩大地不久,一阵阵尖叫急呼,已由住有魔党的屋里传出;街上巡逻的武士,一闻叫声立即蜂拥上前,但见金光一闪,另一处又发生惊叫,害得这群武士疲于奔命,连真正的人影都未见半个。直到雄鸡三唱,各处的慌乱才渐渐平息,代之而起的却是凄凄凉凉的哭声,到天亮一查,又有二百多个魔党丧命。 王紫霜和红姑在札伦闹了一整夜,回转居停处所,远远就见穗姑上来迎接,一见面就关心问道:“阿敏回来了没有?” 穗姑笑道:“少爷早就回来,但他做些什么,婢子并不知道!” 王紫霜点点头,叫他召回诸女,自己和红姑正待跨窗而进,忽地眼前金光一闪,一个斗大的怪头穿窗而出,吓得她“噢!”一罄尖叫,猛一提气,跃入半空,红姑走在后面,也吓得横里跃开二三十丈。 可是,金光一闪之后,紧跟着于志敏的笑声道:“如何!” 王紫霜定睛一看,那颗怪头,原是用金纸糊成的金蜈蚣样子,于志敏正提着那怪头嘻嘻发笑,自己不禁心里有气,娇叱一句:“还敢笑哩!”降落下来顺势就一巴掌。 于志敏不避不躲,反而转背过去,嚷道:“打我不要紧,可别打坏了蜈蚣!” 王紫霜一缩手骂道:“我才不打你这贱骨头!” 红姑也一纵过来道:“相公!你真要吓死人哪!” 于志敏笑道:“我并不是存心吓你们,因为我刚刚把这东西糊好,正要你带我去安置它,省得天亮被人看到,所以来不及告诉你们当心啊!” 王紫霜见他说得有理,想起自己竟是恁般胆小,不禁莞尔一笑,和红姑凑近前来,看他手提那怪头,真个狰狞得怕人,这假蜈蚣双眼闪闪发光,原是镶上两颗明珠;头的两旁各伸有几十根触须,触须是用金纸和红纸相间糊成,可就看不到身子,不禁奇怪道:“怎么没有身子?” 于志敏道:“没有身子?你看!”右手拿定蜈蚣头的后端,朝前一抖,那蜈蚣头如箭般射出,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响声,骤见金光射目,一条大腿粗细,三丈多长的金蜈蚣已平摊在雪地上,原来蜈蚣的身子原是收缩在头部的里面,这时于志敏把它抖直,接着又笑道:“这是我替我们的金蜈蚣建成的家,如果把一条真的蜈蚣放在假蜈蚣的嘴里,再把假蜈蚣安置在魔党经常走动的路边,他们先见这条假的已吓个半死,再被真的一追,纵使逃得性命,那怕不添油添醋,说得天花乱坠,把任可夫也吓呆了?” 穗姑恰好也偕同三女过来,见这假蜈蚣制作精巧,栩栩如生,都赞不绝口。 红姑端详那假蜈蚣一阵,忽问道:“你打算把这怪物安在那里?” 于志敏道:“只要通往魔窟的路上,放在那里都行,我们现在就得走!” 王紫霜道:“我也去看。” 不久,于志敏夫妇已登上一座高峰,峰腰蜿蜒着一条山道,山道两旁的峭壁悬崖,犬牙相错,更把那条山道限制得更弯曲、更逼-,红姑指着那条山径道:“这便是通往魔教总坛的要道,你看该怎么办?” 于志敏端详形势,忽地奋身一跃,扶摇直上五六十丈上的空中,他本来吃过“蹦空草” 可以悬空而立,略一瞻顾,即沉气降落,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敢情是魔教总坛的所在?” 红姑惊喜道:“正是!你已经看到了?” 于志敏道:“看是没有看到,不过相隔百几十里的山凹上空,红光隐隐,我猜是魔窟的灯光所致!” 王紫霜道:“你快点把要做的事办好了也好回去呀!” 于志敏道:“你知道我这里干啥?” 王紫霜道:“难道不是装设那假蜈蚣?” 于志敏笑道:“装设还不到时候,这时先把它藏在峰顶,到用时再拿出来。我猜想昨天札伦方面的魔党眼线,必已将情形禀告魔酋,魔酋要派人来札伦勘察,总要在今天午后才到达这里,我们回去睡个春秋大觉,然后再来这里唬唬他们!” 王紫霜道:“我就不相信你算得那么准!” 于志敏道:“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反正是这时说来无用,到时便知!”立即四下张望,要寻个石洞藏好金蜈蚣,红姑已笑着道:“我看,我们都不必顶嘴子,大家轮着来守候,好吗?” 于志敏道:“好倒是好,可是,我不愿作徒劳无功的事,我认定魔党过午才到,这时正该睡觉!” 王紫霜一噘嘴道:“我偏说是午前便有人来,你这懒虫想睡尽管回去睡,我和红姑在这里守着!” 于志敏笑道:“我倒要看你们守株待兔,兔儿不来,先把你们急死……” 话音未断,王紫霜已叱一声:“你说什么?” 于志敏一声朗笑,已离开原地百余丈远,说一声:“我替你们赶兔子去!”啸声划破长空,人已去远。 红姑再望过去,只见一点白影一闪而逝,心知他在这一瞥间,已走出十里开外,不由得对着王紫霜感叹一声道:“妹妹!你们这套绝顶的功夫,真不知怎么学来的!” 王紫霜对这位同衿义姐的感叹,真个无由作答,只好一笑作罢。 当下两人趁着天色未亮,把于志敏留下来的假蜈蚣缩了又伸,伸了又缩,演练了好几遍,然后把它盘在崖石后面,只露出半个巨大的脑袋对着下面那条山径,再把一只金蜈蚣放进假蜈蚣的嘴里,又演练呼唤几遍,待金蜈蚣认定方向,来往几遍,才躲到崖下抱膝枯坐,一面运功,一面守候起来。 旭日东升,朝曦把云海峰雪染成一片金黄,这两位恩爱一体的姐妹冥目敛神,体会静里生明的无上妙谛,对于眼前的美景,浑如未觉。这山道既然是交通要衢,自然有不少肩挑背负,甚至于以犁牛作为运输工具的商队来往,只因崖壁如削,且有百几十丈高,那些为生活鞭策得腰弯背驼的人,并没有谁愿意花费一瞥的光阴,望这与他不发生任何关系的山崖,所以这一对姐妹花,连到伸出半个怪头的假蜈蚣,也不为人所发觉。 但是,崖上人的心情可不一样,每逢听到有人登上这一段山路,王紫霜或红姑总要朝下面窥探一次,看看有无可疑的人物,然而每次都增加了一点失望。 失望的次数一多,心情自然难得保持平衡,王紫霜本来就是急性子,眼看着日影中天,晒得积雪成水,不但没有魔教的人经过,连到于志敏也不见回转,真个是望穿秋水,度刻如年,不禁发起狠来,嘟噜道:“阿敏再不来,可要好好捶他一顿!” 红姑失笑道:“他不来,你怎样捶他?” 王紫霜被她一说,也自觉说急了些,不禁失笑道:“回去捶他还不是一样?”说话之间,一阵急剧的蹄声由北端驰来,马背上还有一个白衣身影,王紫霜一眼瞥见,不由得“噫!”一声道:“那可不是他?” 骏马如飞,在这一瞥间又跑近二三十丈,红姑也认出正是于志敏骑着那匹枣馏马,只不知他为什么要骑马而来,还没有开口发问,于志敏已扬声道:“姐姐下来骑马回去!” 王紫霜嗔道:“你作死么?一匹马怎好骑两人?” 于志敏笑道:“我本想走路来,但恐怕红姐走回去时,被人发觉,只得骑马给红姐,并没有算你的份!” 王紫霜暗自叹服个郎心思缜密,推红姑一把道:“你骑马回去罢,他知道你的身法较缓,才骑马来接你哩!” 红姑知道她说的是实在话,当下说一声:“我走了!”奋身跃下,恰好于志敏一马趋前,轻轻把她接上马背道:“你由大路上回去好了!”一踏马鞍,但见白影一闪,人已上了崖顶,红姑只得拨转马头驰去。 王紫霜原是说过个郎来时,要捶他一顿,但这时见了个郎,反觉得万种恩情,轻轻说一句:“这时才来哪?” 于志敏笑嘻嘻由怀里取出两个纸包,放在脚前,笑道:“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迟了,我知道你们必定等不着魔党,而且肚子也饿了!” 王紫霜频然道:“那些魔崽子敢情是没有胆子,这时还没有事!”边说边打开一个纸包,那知揭纸一看,赫然是一只烤熟了的兔子,蓦地想起他原说过“守株待兔”那句话,不禁“嘤!”一声,抓紧于志敏,并捏紧粉拳边捶边骂道:“我看你还敢不敢到处作耍人!” 于志敏嘻嘻笑道:“古人守株待兔,守几天结果是饿死;你们守崖待兔,守半天就有得吃,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再不吃就冷了,想吃也不好吃了!”把另一个纸包打开,拿起另一只烤兔张口便咬。 王紫霜看他那付馋相,不禁失笑,忽又“噢”一声道:“红姐姐没有吃的哪?” 于志敏才说得一句:“家里有……”立时改口道:“听听!有马跑来,大概就是魔崽子来了!” 王紫霜侧耳一听,果然闻到南面山口响起一阵蹄声,神情登时紧张起来。 于志敏忙道:“我们决不能暴露身形,只让这只金蜈蚣来建功!”立即由袋里取出一条细如毫发的丝绳,系在假蜈蚣的尾钩上。 这些工作刚做完毕,山口那边已出现五匹骏马,马背上一色劲装的汉子,不时挥鞭策马,敢情他们心中得意已极。就由他们装束与及神情,都可判定是魔党无疑。 于志敏待先头那人将达崖下,忽地一扬手,那条三丈多长的金蜈蚣就离崖俯冲,同时发出“吱!”地一声,大蜈蚣嘴里飞出那只金蜈蚣振翅疾飞,朝那魔党扑去。 于志敏更牵着系在尾钩的长丝,频频挥抖,那假蜈蚣被他真力牵动,就加真个像活的一般,在魔党的头上飞旋。 前面那名魔党正在洋洋得意,兼程疾驰,不料头上“呼”地一声飞落一条金影,猛然抬头一看,瞥见一条庞大无比的金蜈蚣当头罩下,吓得“哎呀!”一声大叫,倒地不起谅是心胆俱碎,无法再活了。 那条真的金蜈蚣见头一个魔党自行坠马,立一振双翅,奔往后面一个,那人本想拨转马头,不料蜈蚣飞来,一口叮个正着,也只叫得“哎呀”一声便已气绝。余下三名,总算他见机得早,于志敏特意留下他们的活口回去报信才得逃生,可是,他们已是惊弓之鸟,疑曲木而高飞,在飞驰的马背上,但闻得风声呼呼,还以为是怪蜈蚣追在后面,只好没命鞭策坐骑,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才定下神来,倒霉的还算这三匹马儿,待得主人叫它停步,它已是倒地不起。 于志敏召回了金蜈蚣,笑道:“这下子可行了,五名魔崽子死了两个,剩下三名回去报信,魔首必定将信将疑,明天这个时候,说不定魔首会亲自到来查看,到那时我们再走往前面几里,叫蜈蚣咬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紫霜笑道:“你怎见魔首今夜不来?” 于志敏道:“这是由距离上推断出来呀!由这里到魔窟有百来里远近,快马也要跑上半天,现时日已过午,从令魔崽子以飞鸽传书,报信回去,魔首一算再来这里已是薄暮时分,大凡毒物多是昼伏夜出,这山上既然发现金蜈蚣,纵使魔首胆大包天,也不敢星夜赶来啊!” 王紫霜这才恍然大悟,暗悔自己白白着急了一个上午,却也暗地佩服夫婿料事如神,不由得瞟他一眼。 于志敏已猜出爱侣的心意,微笑道:“烤兔子要乘热吃才香,冷了就不好了!”连啃兔肉,边道:“我们这样每天推进几里,到五月初旬就可到达魔窟近处,那时各派会合,功德也就完满,谅那群魔党想飞,也飞不出去!” 两人边吃边说,不觉把兔肉吃尽,于志敏把假蜈蚣的身子套进头里,找个隐秘的岩洞藏好,带了金蜈蚣转回寓所,在路上顺便抢了一只山羊,兴冲冲地回去,恰遇上居停主人宿醉方醒,又见他两人抬着一只山羊进屋。 此后,这七小侠日日夜夜分头捣乱,搞得原住在札伦的魔党,遁回魔窟;魔窟诸魔,人人自危。一一在于志敏意料之中。 居停主人因相处日久,也觉得这几位少年汉客颇不寻常,但于志敏比他聪明得多,每天总猎一两只野兽回来,藉词说是为探金苗,顺便行猎,乌斯藏的地方,不是遍产山金,经常有汉客来探采金苗,一住就是十个八个月,这时因为大雪封山,金苗不易发现,所以推说探金苗,倒也说得过去。除此之外,一到中午,于志敏便邀居停主人喝酒,于志敏是用气功把酒逼出体外,居停主人则杯杯到肚,逢饮必醉,醉必如泥,不遑计及其它了。 积雪尽融,冰河解冻,青山恢复了它的旧貌,转眼间,已到了五月初十。 王紫霜屈指计期,不由得皱皱秀眉道:“距约定的日子还只有三天了,怎的还不见有人到来?” 于志敏略一沉思道:“也许人家已经来了,我们躲在这山村里并不知道!” 苗女阿莎却“啊”一声道:“绍爷不说,婢子倒也忘记了,婢子昨天往札伦买油盐的时候,就听到有几匹马在街后嘶叫,敢情真个是札伦来了新的汉客!” 穗姑斥一句:“死丫头怎的把这重要的事忘了!” 苗女阿莎苦笑道:“我刚买东西回来,就遇上少爷打回那只鹿,我们大伙都忙着剖鹿、烤鹿、烧鹿,谁还记得几声马叫!” 于志敏听她驳得好玩,也随着笑道:“现在说出还不迟,反正今夜我要往玄秘阁踩探一番,回来也有个交待,你们也该往札伦周围走走,若是有些什么人物……” 王紫霜听于志敏说要往玄秘阁,忙道:“这回可要我跟去?”一双秀目流露出渴望的光辉。 于志敏看她一眼,却轻轻摇头道:“你要办的重要事可多哩!需要你看看段前辈来了没有?札伦内部的情形,也要你去详细看个明白……” 王紫霜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呸”一声道:“这些事你不懂得去做?你是人家的师弟还不该去迎接师兄不成?” 于志敏被她一顿抢白,只得苦笑道:“我去札伦也好。但我去札伦,你得和红姐去玄秘阁。” 王紫霜一耸眉道:“玄秘阁就玄秘阁,难道我不敢去?” 于志敏道:“两条蜈蚣和金眼隼儿一齐带去!” 王紫霜诧道:“你不要金蜈蚣了?” 于志敏笑道:“住札伦的魔党都被赶去精光,还要金蜈蚣做什么?红姐现在的艺业虽是很高,但难保魔党里没有更好的高手。金蜈蚣刀枪不入,服食灵药之后,更是矫捷灵异,纵然遇上辣手的魔头,只要放出金蜈蚣,加上璇光铗,便可万无一失。那金眼隼儿能够夜里见物,这些日子已把它调教成熟,如果遇上什么恶毒的小虫儿,它也可以把它一一啄死,不过,魔教里面那位不知姓名的魔头,确是十分厉害,在我们人未到齐之前,还是以不惊动到他为妙!” 王紫霜噘着嘴道:“那来这么多噜苏,你自己去!” 于志敏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没有这份耐烦心,还是由我……”忽然“噫”一声道:“这是什么声音?”伸头出窗外一望,只见金光万点在空中飞舞,映着落日的余晖,构成另一种不可多得的奇景。 王紫霜喜道:“那可不是干前辈的金蜈阵?” 于志敏点点头道:“正是他养的那些金蜈蚣,我们看他究竟住在那里?” 红姑和诸女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蜈蚣,此时极尽目力看去,但见那些光点忽聚忽散,忽而成行追逐,忽而一连串往地面泻下,忽又折往高处,忽而低飞环迥,似乎是演练成某一种阵势,可惜相距总在二三十里开外,看得不太清楚,至于蜈蚣鼓翅的声音,更是半点也听不到。 那群金蜈蚣约莫飞舞了半顿饭时光,忽地纠结成一团,笔直投落山峰的后面。于志敏“哦──”一声道:“原来他藏在那边,大概还是今天才到,不然老早就该操练蜈蚣给我们看到了!” 王紫霜道:“我们去看看他,好不?” 于志敏道:“要去,你可自己去,我可不干,但我认为现在并非时候,那怪老儿说不定要独行其是哩!” 王紫霜一想,当时和干正明相见,原是女装,此时已改作男装而且容貌经改颜后和以前绝不相同,确是不好相见,淡淡一笑,也就罢了。 夜幕已垂,大地变成一片漆黑,于志敏和红姑带了金蜈蚣、金眼隼,直奔魔宫。这时他们虽不骑马,可是在崎岖的山石上施展轻功,再加打直向前走,比起健马还要迅速;未刻刚过,他们已到达建有魔宫的山坡上。但见灯火辉煌,映得满山发紫,当中一座高耸的楼顶,挂着八盏明灯团团打转,明灯的强光,由所有的屋顶擦过,照得屋瓦毕现。红姑招呼于志敏停下脚步,对那些屋宇相了片刻,才指着山坡顶上一座大房屋道:“那便是玄秘阁了!”接着又把魔教各司的位置,与及忠义殿、同欢殿、洗心殿、曙光楼等重要地方一一指出。 于志敏不由得笑道:“听来名字倒取得蛮好,可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干什么勾当?” 红姑道:“忠义殿是聚会议事用的,同欢殿是开无遮大会用的,洗心殿是对付不听从命令的人用的,曙光楼就是那座射出强光的高楼,也是整座魔宫发号施令的中心,夜晚以灯光的颜色来表示一切,日里则用各色的旗帜来代替灯光,休看它只是一座高楼,其实,除了室女司外,其余各司的正副监都得在楼上轮流值宿,经常有二十名第一流高手住在上面,一闻有警实时出动。师公所说那九凶首恶的门徒,在我看来,如果不是住在玄秘阁,准是住在曙光楼,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才适合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身份。” 于志敏摇头道:“这倒未必,也许他为了保持他的身份,反而住在不惹眼的隐秘地方,不和这些人鬼混!” 红姑“哦”一声道:“正是哩!这里有个地名叫做‘寒崖’,听说隐秘异常,就不知道在那里?” 于志敏耳听着她说话,双目仍不断地望那魔宫的动静,此刻却见一条淡影如飞鸟般往同欢殿屋顶上一落,恰遇上曙光楼的强光照得那人身形毕露,不禁暗呼一声:“糟糕!”轻轻一握红姑的纤掌。 红姑忙道:“那人是谁?” 于志敏道:“看来很像干前辈,但他那蜈蚣为什么不带来?”说话之间,曙光楼的值夜魔党已发现有人侵入,楼顶上登时悬起一盏红灯,接着一阵锣声,几条人影已扑奔同欢殿。 在殿脊那人敢情是有持无恐,忽听他大喝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叫归丽姝那贱婢出来见我!” 于志敏一听那人口音,正是被任可夫幽囚七十年的干正明,忙对红姑道:“正是干前辈,我们由暗处再上前去,必要时助他脱险!”一牵她的粉臂,施起“百步登空”的绝技,轻轻一掠,就是三四十丈。红姑发觉得身似腾云,忽起忽落,还没有透气开声,已被搁在曙光楼顶的鸱尾下方。 曙光楼顶层的强烈灯光,虽照得五六十丈内纤毫毕现,却无法照上楼顶;那盏红灯虽高悬在楼顶的上空,而灯下的暗影正便利于志敏夫妇躲藏,这正合了“顾人不顾己”那句老话。 于志敏把嘴巴凑在红姑的耳边,悄悄道:“在这里,别人看不到我们,你且休害怕,金眼隼准备好了,如果见我出手,你千万不要贸然出手,如果有人要登这楼顶,你就叫隼儿啄他眼珠,再不然就叫金蜈蚣给他一口?”红姑偏头望他一眼,作个无言的允诺。两人既在阴影下面,凝视同欢殿那边的变化。 干正明喝话之后,同欢殿里的魔党敢情是从合欢的美梦中,惊醒过来,个个衣衫不整,挺着刀剑跃上殿脊,恰好曙光楼这边的同党也已赶到。 但他们看到这位衣裳褴褛,满脸油泥,满头散发的怪老人并不认识,其中一名魔党鬼头刀一指,喝道:“你是谁?什么人叫你来的?” 干正明桀桀一阵怪笑,笑得庭树上宿鸟惊飞,笑罢,才一沉脸道:“快点告诉归丽姝,说我干正明来找她!” 那魔党怔了一怔,喝道:“这里没有归丽姝,赶快滚!”另一名魔党喝道:“那里来的野人,胆敢来找野食,我们带他往照影台去!”说罢就要伸手一抓。 干正明左臂一拦,喝一句:“凭你也配抓我!”想是他只打算寻赤身魔女拚命,不愿出手伤人,所以连金蛟皮索都没有亮出来。 那魔党一把没有抓住,不禁老羞成怒,大喝一声:“还敢反抗不成!”双臂箕张,作势欲扑。就在这一瞬间,曙光楼这边,有人大喝一声:“且慢!”一条人影如飞鸟般掠出楼外,接连两纵,已到同欢殿脊。 红姑不禁“噫!”一声道:“原来是他值夜!” 于志敏听她话里有因,急道:“那人是谁?” 红姑道:“他就是邹素云的父亲,这里布祥司正监绝龙剑客邹伦。这人一手好剑法,在魔教中心总坛可够得上第一流中的高手,敢情干前辈未必打得过他!” 于志敏看绝龙剑客出场的身法,确比过去所遇上魔教的人物要高得多,但那干王明已练就束气成钢,展气成雷的初步气功,不见得对付一个绝龙剑客不下。当即微微笑道:“这绝龙剑客如果抛弃内功不用,单凭你一枝璇光铗就可送他的命,干前辈更不会落败!” 红姑听夫婿这样赞她,知道决不会错,心里甜滋滋地十分舒服,嘴里却道:“你别在我脸上贴金,将来我要是给人家打败了,可就丢你的脸!”说完又抛个媚眼,低头一笑。 于志敏笑道:“一山还有一山高,谁也没把握保持常胜,只要你不怯场,对付像姓邹的这一类三几个,总可以行了!” 两人说话间,邹伦已在干正明面前抱拳当胸道:“何方高人,辱临敝坛,在下邹伦仅代本教教主接待,请告知台甫,容入殿献茶,如何?”敢情他已看出来人独自闯坛,没有绝顶的艺业,也不敢这样傲,所似先礼后兵,要刺探对方底细,再作定夺。 但干正明已认定赤身魔女就是当年的归丽姝,自己吃尽她的苦头,好容易遇上那两位艺绝天人的姑娘解救,再得到一位改邪归正的魔酋指引,千辛万苦到达此间,岂是邹伦三言两语骗得了?当下打了两声哈哈,接着道:“我干正明和你们无冤无仇,来这里不过要找归丽姝算算旧账,你们只叫归丽姝出来见我,万事俱休……” 邹伦乃是一司的正监,自然要保持自己的身份,闻言仍从容笑道:“干老哥说了半天要找归丽姝,敝坛里委实没有归丽姝这个人,敢情是老兄找错地方了,好在我们并无敌意,如不嫌弃,请入殿侍茶,如不肯赏脸,就此请罢!” 干正明蓦地记起赤身魔女更名为任可夫的事,管她是不是归丽姝,也得见过一面才肯甘心,当下怪眼一睁,两道夺人心魂的目光紧盯在邹伦脸上,喝道:“那么,便叫任可夫出来见我!” 邹伦见他的目光威棱夺人,不禁一愕,再听说要见教主,更是惊奇,忙道:“敝教教主一向不见外客,尊驾与教主有何渊源,说出来容在下禀报!” 干正明像疯一样大叫道:“我是她的师兄,又是她的丈夫,她不见别人可以,怎的连我也不见?” 这件事可就奇了,邹伦加进魔教有年,就不曾听说过教主有夫,但只要她自己中意,随便何人都可成为她的丈夫,自己也曾做过入幕之宾来,这时听干正明说是教主的丈夫,敢情有假,也敢情不假,只觉得事关重大,忙说一句:“尊驾请稍等片刻,俟在下禀报!”回头喝手下人一声:“你们好好陪着干前辈,我去去就来!”一展身形,奔往玄秘阁。 于志敏悄悄道:“这回可有戏看了,你说任可夫敢不敢出来和干前辈相见?” 红姑鼻里一哼道:“那样不要脸的贱人,有什么不敢?只看她……”忽而玄秘阁那边传来二十二下连续不断的盘声,红姑数了一数,立刻脸额惊异道:“邹伦兀是大胆,竟敢用玉盘催更,迫任可夫亲自接见,一个弄不好,他连命也要丢了!” 于志敏笑道:“叫她出来见见前夫,有什么不对?” 红姑叱一声:“贫嘴!”粉拳轻轻捶在他的背上。 那阵盘声过后不久,玄秘阁里又晌起一阵鼓声。红姑轻轻道:“来了!这是教主亲自接见的信号!”果然话刚说毕,玄秘阁大门忽然洞开,两道强光由门内交叉往外间一扫,要不是于志敏敏捷地把红姑上躯往下一按,两人的形迹非暴露不可。 强光扫了几个往返以后,一名艳装贵妇由四名侍婢拥立门内,只见她凤羽披肩,金珠绣带,长裙曳地,高髻朝天,樱唇频动,不知她究竟和邹伦说些什么,又微微点头,两名侍婢立即回身进去,移时,挑出四个灯笼分给另外两名侍婢,再见那贵妇一拂长袖,四名侍婢同时跃登瓦面,朝同欢殿奔来,她自己身形一幌,如流水行云般紧跟在侍婢身后,虽然这五位女魔看来走得轻松,可是那邹伦却在飞步追赶。于志敏微微蹙眉道:“这四个女娃儿,比邹伦强得多了!” 红姑道:“你说她们是女娃儿?你做人家的娃娃还嫌你小哩,她们这套身法,不知羡煞我们室女司多少姐妹,可就没有一个学得上来,你知不知道她们怎样走的?” 于志敏先是被她说得脸红,继而听她问起,随口答道:“蚰蜒的步子,有啥子希奇?” 红姑半惊半喜道:“怎样叫做蚰蜒步?” 于志敏还未答话,就听到干正明大喝道:“贱人可还认得我?”声如巨雷,敢情愤怒已极。 这时,魔宫各处,俱知有人侵入,几十支强烈的灯光,集中照在同欢殿脊,灯光之外,更显出十分黑暗。 任可夫想是真认不出来人是谁了,只见她一再端详,才“咦”一声道:“原来是你,今夜你来这里有什么打算?”于志敏听她那语音,可带有些微震颤,谅是突然想起被自己处死几十年的人,竟然会复活,致有点慌张。 干正明见她还能认出自己,一时间恨爱交集,反而呆了半晌,才纵声狂笑道:“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如果你自认为过去所做的是无边的罪恶,就立刻跟我走,待我把你幽禁七十一年而你还活着的话,我们再加倍亲热。要不……” 任可夫成为一教之主,早已丧心病狂,那容得干正明如此藐视?喝一声:“胡说!”把干正明的话头打断,回头对侍婢喝一声:“玛娜!快替我把这狂人锁起来!”那被呼为“玛娜”的侍婢脚下一移,已绕过干正明身后。 干正明怒喝一声:“贱人!”一个“大鹏展翼”前打任可夫,后打玛娜,端的十分神速,任可夫肩头微动,身形已逸出几步;玛娜却不防在此重重包围中对方居然敢还手抵抗,一时闪避不及,被干正明一掌打飞丈余。 其余三婢见自己人吃亏,那肯干休?邹伦见干正明居然事门欺人,也喝一声:“狂徒敢尔!”一个双推掌,打向干正明的前胸,这一掌是用内力发出,声势非同小可,但干正明俟他双掌及胸,才立掌一拨,巧巧将来招化去,随冷笑一声道:“凭你也配做走狗?”横跨一步,抢到任可夫身前,挥拳就劈。 任可夫登时柳眉倒竖,挡开来招,喝道:“你既是找死,须怪不得我!”右掌推出一半,忽化为兰花手,疾点干正明的血海穴。 干正明双掌一射,随即拍出,同时狂笑道:“我干正明后悔不早把你这淫娃劈死!”说话之间,双方又换了五六招,漫看任可夫长裙拖地,打起来确不含糊,任凭干正明凶猛如虎,也摸不上她一把。 这时群魔已闻声赶来,见是教主和一个衣衫褴褛的怪老人打得掌风呼呼,无不啧啧称奇,又不敢上前帮手,只好远远围着,以防逃走,其中几名地位较高的魔酋,纷纷向邹伦询问真象。 红姑眼见任可夫和干正明打得人影难分,群魔俱已出动,暗暗为干正明耽心,拉一拉于志敏的手道:“阿敏你得替干前辈想个办法,不然他今夜可逃不出去!” 于志敏道:“这个你别耽心,干前辈的金蜈蚣一到,这干人就要逃命,那怕他逃不出去?现在先把来的魔头告诉我,将来再打的时候,省得和他们道姓通名!” 红姑见个郎神色从容,知他胸有成竹,自己也随着放心,立把围在旁边的各司正副监全指点给于志敏,再看厮拚中的双方,已经动起兵刃,任可夫使的是一枝不及二尺长的短剑,干正明使的是一条三丈多长的皮索,约莫打了顿饭时光,干正明的长素虽然挥舞得十分纯熟,但任可夫的短剑已经步步进迫,抢近两丈之内,红姑大为着急道:“干前辈要落败了,你还不快点出手?”不但是红姑替干正明着急,群魔眼见教主步步迫近敌人也认定胜利在握,而发出阵阵欢呼。 惟有于志敏却道:“你少耽心吧,干前辈虽被对方抢近身前,但他仍在从容应付,不见得不是诱敌的妙计……”果然话音甫落,任可夫左手往金蛟皮索上一搭,借刀跃进丈余,右手的短剑朝干正明心坎就扫,群魔也轰然欢叫,红姑不禁“哎……”了半声,却被于志敏掩了她的樱桃小口说一句:“再看!”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干正明的身形忽地往外连转几转,那皮索反把任可夫的左腕绕个结实,干正明一带一抖,任可夫力不从心,竟被摔了几个踉跄。 干正明想是要把任可夫尽情折辱,也不上前进招,却站在原地呵呵大笑道:“贱人以色盗艺,还认得师门这一招‘花子拾金’不?” 任可夫此刻脸色铁青,怒喝一声:“青松老人的艺业不见得怎样高明,我们下去再试!” 干正明呵呵笑道:“贱人道我怕你不成!我倒要叫你死得心服!”径自跃下屋面,任可夫却朝侍婢打个手式,当下有一名侍婢匆匆退下。 红姑暗里纳闷,忽又有几分明白,忙道:“这毒妇养有一批毒物,敢情就要用上了?” 于志敏点点头道:“你先把金眼隼取出来!”红姑忙把身畔的小笼取出,右手搭上笼门,准备随时使用,却闻任可夫朗声道:“姓干的!我们七十年来恩断义绝,自然是有你无我,但今夜你休以为我仗人多欺你,我归丽姝单凭艺业取胜,使你纵然死了,也得甘心,请进招罢!” 这一场厮拚,双方均已真力相搏,只听掌风雷动,烟尘四起,经过顿饭时光,干正明似乎后劲不足,招式渐渐迟滞起来,任可夫暗喜道:“这厮敢情因为脚筋挑断,元气不足,活该在这里送命!”但仍恐他像方才一般,另有诡计,不得不步步为营。 干正明渐打渐退,看看就退到“忠义殿”的后墙,忽然大喝一声:“贱人!明天再见了!” 任可夫以为他真个要走,不暇细虑,喝一声:“往那里走?”人也飞扑上前,全无防备,不料还距离干正明四五尺,干正明陡然崩雷似的一声暴喝,即闻“蓬”一声巨晌,登时尘土飞扬,任可夫已被震退丈许,幸她平日防备别人对她暗中下手,所以穿有犀皮软甲在身,否则,已经当场送命了。 赤身魔女任可夫一连吃了两个大意的亏,登时羞个脸红耳热,七窍冒火,怒喝一句: “狗头胆敢骗我!”把长裙往上一捞,扎在腰间,不料这一捞,竟捞得太高,里面又不穿中衣,立露蚌状原形,红姑直羞得在屋上掩目。 干正明“咳”一声,吐一口浓痰,笑道:“贱人再想玩这个,可不行了!”双掌一合,一股强烈的劲风直奔魔女身前。 这赤身魔女恬不知耻,不但不略为遮掩反而跃高走低,横翻纵舞,把那妙处裸程,掌腿交换进招,就连中了几掌,仗着自己功力高深,倘不致伤及内部,正待招唤金蜈蚣和这群恶魔拚个死活,忽听有人惊叫一声:“玄秘阁火起!”任可夫轻身一跃,登上殿脊,几十名魔酋也一拥而至。 干正明这时真个怒极,毫不犹疑地挥动金蛟皮索,奋战这几十名魔酋,霎时间,救火声,喝骂声,厮杀声,震撼了整个魔宫。 自从魔女裸程迎战,红姑就羞得抬不起头来,直到有人高呼“火起”,才惊觉身畔的人儿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急忙定神四顾,就见火光掩映下,淡淡一条人影由玄秘阁那边飞掠而来,心想除了个郎,没有谁的身法如此迅速,果然一眨眼,于志敏已到达身边,急急道: “我们招呼干前辈快走!”——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回 解厄扶危 绝世英雄朝活佛 怀柔施惠 一身艺业折伽篮 红姑一指下面道:“你看他怎么能走?” 于志敏往下一看,果见几十名魔党围攻干正明一人,适才来得太急,没有留意,这时看到魔党以多欺少,本待下去杀个痛快,又恐怕打草惊蛇,只得强按怒火道:“把隼儿连带蜈蚣放出去,我招呼干前辈向这边走!”立施起“传音入密”的功夫,用气功把声音迫成游丝般,传进干正明的耳膜。 干正明在这么多高手围攻之下,自觉力不从心,再度想招呼金蜈蚣来援,忽见两只金蜈蚣自动飞来,不禁大喜过望,还似为是自己倦豢养的东西,急嘬口一呼,那知这两条金蜈蚣仅在他头上打个转身,即如箭般分扑两名魔党,同时两粒金星如流星般追到,干正明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即闻魔党接二连三惨呼。 除了魔宫之外,个多月来连续闹金蜈蚣伤人,群魔已是谈起蜈蚣就吓得变色,这时亲见蜈蚣飞来,一下子就伤了两名同党,另外两粒金星带看一个拳大的白影飞到,同党又连续受伤。群魔虽是穷凶极恶,但遇上这般怪事,到底仍是逃命要紧,惊呼一声,分头四散。 那金蜈蚣和金眼隼仍然分头穷追,又伤了几名魔党。干正明不觉又惊又奇,忽闻耳边有人呼道:“干前辈!请跟鸟儿往这边走!”那声音好熟,回头望望,劫不知人在何处,错愕之间,一个拳大的白鸟已擦过头上,心知遇上奇人,急施展轻功赶追白鸟,又闻楼顶呼一声:“干前辈随拙荆先走一步,在下收了蜈蚣就来!”还未容自己答应,已感到一阵轻风交肩而过,楼顶上站起一条身影说一声:“走!”已跃开三四十丈。不由得暗惊那人轻功神妙,只好跟着飞跑,渐渐在心中现出两个熟悉的人影。 红姑引导干正明离开魔窟数里,才缓步下来道:“干前辈,我们在这里等他!” 干正明还未答话,又闻那熟悉的声音在前面笑道:“我还等你们哩!” 干正明这时已知道那人是谁了,急喊一声:“恩人慢走!”尽力一蹬,飞跃上前,及至见是一位少年,不禁又愕然。 于志敏笑道:“干前辈不必怀疑,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前蒙惠赐的金蜈蚣,这次建功不小!” 干正明见眼前这少年,音是人非但人家说出赠金蜈蚣一事,分明不假,只得一揖道: “恩公到底是谁?当时因身受大恩,不敢言报,所以未请教恩公姓名,此时盼予见告,以解疑团!” 于志敏笑道:“干前辈不必挂意贱名于志敏……” 干正明慌忙一揖到地道:“原来是于小侠,老朽失敬了!”一眼看到红姑站在一旁,又忙道:“这位是……” 于志敏道:“这位是拙荆甄红姑,前辈尚未见过!”干正明微微一怔,于志敏又道。 “干前辈何以来此?” 干正明叹一口气道:“这也是一言难尽,自从恩公去后,老朽天天操练金蜈蚣,以图雪数十年的耻辱,那知不到几天,就有一位名叫葛泉的,带了不少娃娃到来,说是要觅地归隐,交谈之下,知道他的父亲曾经和贱人到过那山洞,所以他知道那山洞很隐秘,想来察看情形。我听到这话,真想一掌把他打死,却又想多知道贱人一点情形,所以套他的真话,不道他对于那贱人竟是十分痛恨,并说出恩公的名头,与及大破九龙场的经过。因此,我让他们在山洞里住宿一宵,并请他带路。” 于志敏急问道:“葛泉也跟看来?” 干正明笑道:“他忙着往大凉山取眷口,并护送那些女娃娃回转家门,那有工夫回来? 只有那武邦是个单身汉,愿意学老朽饲养蜈蚣的方法,才陪老朽跋涉长途,却不料竟在今夜遇上恩公……”接着又叹一声道:“如果不遇上恩公,老朽可要施展金蜈蚣阵了,到那时,我敢说这群狗才只怕一个也跑不脱……” 于志敏见他对于金蜈蚣阵寄望甚高,不由暗里好笑,缓缓道:“干前辈休怪在下直言。 金蜈蚣虽然凶毒,到底是无知之物,在下就恐怕干前辈把一大群放了出来,以致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才放了一把火,先毁他那玄秘阁,再放两条蜈蚣出来吓一吓魔党,使他们存有戒心,待大破魔宫之日,他们不知道金蜈蚣何时出现,而不敢过份放肆,减少我们的伤亡,要不是有这几重顾虑,单以金蜈蚣对付魔党,然后集中我们几人的力量,不难先把魔女除去。”这是他自己谦逊,恐怕显出功力比人家高,致干正明心里自惭,才说要集中几人的力量。 但干正明若以年龄来说,吃盐可要比于志敏吃饭还多,那有听不出他的心意?当下喟然叹道:“恩公也不必过谦,老朽有眼无珠,当时竟未看出恩人艺究天人,请领教益,已是懊悔万分,归丽姝那种贱人岂能望项背?” 于志敏被他这么一捧,不禁十分忸怩,忙把话岔开,请他在群雄进袭魔宫之日,把金蜈蚣带来相助,并先替自己问候武邦。干正明自是一一答应,立谈几句,作别分手。于志敏和红姑回到居停地的时候,已是天交五鼓,王紫霜召回诸女,正待歇息,忽见夫婿回来,劈面就问一句:“你们去看到什么了?”于志敏把经过略说一遍。 王紫霜喜形于色道:“郭良那醉鬼已经来到札伦了哩!” 于志敏忙道:“他来过了?” 王紫霜一噘嘴道:“我才不要他来哩!满嘴不知道嚼什么臭蛆,才恨死人!” 于志敏知道郭良一来,就要把她叫成“师娘”,也怪不得她脸嫩的讨厌,就是自己也觉得十分尴尬,可是,郭良既已来到,天师教那班人也必然到了,这不能不说是可喜的事,当下好笑道:“他嚼他的蛆,管他怎的?目前他们住在那里?我还得和他们见见面哩!” 王紫霜道:“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于志敏笑道:“倒不必要你去,你只说出他们住在那里,我自己去便了!” 王紫霜一皱眉道:“你自己去?我要穗姑带你去,省得你要和人家闹酒,回来时,却醉五醉六!” 于志敏道:“你几时见我醉来?” 王紫霜也不禁失笑,仍然不依道:“纵使不醉,也得把穗姐带去!” 于志敏不知爱侣闹什么玄虚,只得点头答应。 王紫霜这才道:“他和老樵夫都住在札伦西端一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很好找,只要绕过两个大山弯,就可以看到!” 于志敏“哦”一声道:“另外还有什么人没有?” 王紫霜道:“段前辈带有五六个门下弟子,也住在那村子附近,据说他们是分批来的,再过三天就可到齐,他们是第一批,昨天下午才到的哩!”停一停,又道:“札伦里面,也有三三两两汉装的男女,不过人数不多,看来在武功上也很有一点底子,但我并不认识他们!” 于志敏道:“魔党近来已被金蜈蚣吓破了胆,决不敢在札伦活动,来的自然是各派先遣的人,段前辈却住在札伦外面,叫人家怎样找得到他?”略一沉吟,又道:“这里w有容纳多人的地方,怎能容纳上千的人商议?……” 王紫霜“呸!”一声道:“你想到那里去了?当今武林著名的宗派,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个,远道的来不了,不懂得请每派一位重要的在一起商议么?” 于志敏猛然一拍脑袋道:“真该死!这浅的方法都想不出来!” 王紫霜骂道:“你当心你把自己的脑袋一掌拍碎就好了!”诸女不禁齐声哄笑。 忽然布幔外面,居停主人也呵呵笑道:“各位客人做的好事,须瞒我不得!”这几句虽用土话说出,但各人住久了都能听懂,闻言不禁一惊。于志敏更因居停主人能够早醒,而觉得奇异,在他的估计,被灌醉的居停,不到辰末己初也醒不过来。这时只好揭开布幔出去,陪笑道:“老丈起得早!”一眼看去,见他毫无酒容,又微微一怔。 这居停主人敢情十分淳厚,呵呵笑道:“要不是醒酒丸有功效,客人真个把我们瞒在鼓里!” 于志敏这才知道人家原是预服醒酒药,装醉瞒过自己,深悔终年打雁,反被雁儿啄去了眼珠,不禁默然。 穗姑恐怕人家说话于志敏听不完全,也掀幔而出,看到这尴尬的场面,忙道:“我们并不是要瞒你老丈……” 居停主人截住她的话头道:“就是瞒得我,也瞒不了阿古巴活佛,你们所做的事,活佛统统知道!” 于志敏强笑道:“阿古巴活佛知道我们什么?” 居停主人笑道:“就是你这小客人最不老实,其实,活佛早把你们看在眼里。自从通往山上的道路闹蜈蚣的第三天,活佛就派了僧兵在路上候着你们,发现你们每天向山上移动,加上这几天来,各处飞报,知道有不少人分批进我们札伦,才明白你们是教匪的对头,过去那些教匪派人住在札伦,为的就是对付你们,却被你们用蜈蚣把他赶跑。” 于志敏料不到自己人的行动,全落在人家眼里,这时只能讪讪地痴笑。 居停主人又道:“阿古巴活佛对你们并没有恶意,我们族人视你们敢和教匪作对,更表景仰,本想帮你们的忙,又恐怕你们打不过教匪,反而害了我们,才冷眼旁观。到了昨天,活佛接获飞报,知道你们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总在一十八百之数,才决定大家合力,把教匪赶出去。所以,昨天叫我的儿子回来,给我两丸醒酒药,要我装醉探听你们的口气……” 于志敏回头一想,居停的儿子果然在昨天午后回来,和他的父亲唧唧哝哝说了半天,只因他们说得又快又密,自己也不便偷听人家父子说话,以致错过,此时虽明知道人家愿意帮忙,但仍暗怪自己粗心。 居停主人望了他一眼,又微笑道:“那知你这客人最是刁滑,竟然不露口风,但我已经亲眼看见你们从窗口飞进飞出,可见活佛说你们的武艺很高,分毫不假。天亮后,我的儿子还要回来,你们需要怎样帮忙,尽可向我说,待我叫我的儿子替你们面报活佛,总有一点好处。” 于志敏听到居停主人后面几句,不觉大喜过望,忙道:“老丈!我们想借用札伦寺一个地方,商议怎样赶杀教匪的事,行不行?” 居停主人闻言,一张笑容骤然作色,直瞪于志敏片刻,才道:“这个……这个……可要问过活佛才知道!” 于志敏本来也知当地人对阿古巴活佛信奉最深,札伦寺更是一个圣地,但为了集中多人,除在札伦寺之外,确是没有地方,所以说出这个意思,不道居停主人闻言如遇蛇蝎,反使自己暗悔冒失。这时微微吐出一口气道:“这当然要听活佛吩咐!”答讪一些闲话,天色已经大亮。 王紫霜和诸女轮流梳洗,又煮点兔子粥充饿,居停主人的儿子达廓也已匆匆回来,居停主人首先把于志敏的意思对达廓说了,果然达廓一听也同样皱眉,经于志敏再三解说,才答应回去禀报。 于志敏待达廓离去,立即和穗姑策马去找段化鹏,要他改住札伦,以便各人士到时好找。再由段化鹏陪同往见玉山樵者,倾谈之下,于志敏把所知道魔宫的要地、通路、一一绘图加以说明。当下决定分为六路进攻,为防魔党出山骚扰,由于志敏请干正明把金蜈蚣分成四队,王紫霜、红姑、干正明、武邦等四人各主持一队金蜈蚣,把持四条到达札伦的通路,待各派英雄聚齐,立即决定进攻日期,并且投帖拜山,以免在途中多遇障碍。 方策一经决定,于志敏更显得忙碌起来。──首先,他去找到干正明和武邦,约定当夜和红姑、王紫霜见面的地点,并告知他们需要监视的道路。刚一和穗姑回到门前,就见王紫霜迎头笑道:“你到这时才回来,达廓已等得不耐烦了,听说什么活佛要找你去哩!” 于志敏笑道:“你去还不是一样?” 王紫霜笑说一声“哟”又道:“我才不去接佛哩!” 于志敏嘻嘻一笑,走进门来,达廓已闻声站起,焦急道:“活佛请客人到寺里相见!” 于志敏道:“待我说几句话,立刻就可以走!”急把决定的事,告知各人。 王紫霜笑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今夜就要开始露宿荒山了!他们倒是蛮舒服哪!” 于志敏笑道:“为了替武林除这一大害,为人民开辟永久的安乐乡,我们就辛苦一点,有什么要紧?” 王紫霜噘嘴道:“好了,好了!尽管去你的罢!别来教训别人!”待于志敏转身要走,又问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于志敏随口答道:“我怎么知道?如果说妥了,自然很快就回来,如果到了酉初没有回来,你们就先去和干前辈会面罢!我知道地方找你们!” 王紫霜“嗯”一声,狠狠地一扭纤腰,钻回布幔里。 于志敏跟着达廓后面策马如飞,这十多里的路程,不过是半个时辰便已到达。个多月来,于志敏忙于驱逐魔党,封锁道路,连到近在咫尺的札伦寺,也没有闲暇随喜,这时但见屋宇连绵,气象巍峨,虽不时有披着袈裟的僧人进出山门,但个个一脸静穆安详,使见到的人起一种景慕之感。于志敏平日顽皮万分,见到这般幽静,也不由得暂时涌起恭敬的心情。 达廓带着于志敏到山门下马,当下走来两名僧兵,将马带过一旁,达廓对着守山门的僧兵说了几句,就带他及级登阶,到达第一重大殿,已有两名知客僧当门合十问讯,其中一名操的竟是汉语,于志敏一怔之下,急忙还了一揖。达廓停步下来,和那知客僧说了几句,回头对于志敏道:“客人有弘缘大师接引,在下不便进去了!” 于志敏客套几句,也就跟着弘缘大师进殿。 说起这札伦寺的建筑,外观、是古仆雄伟;在内部、是辉煌绚丽。一尘不染的佛殿里,香烟缭绕,佛器如林;巨大的白石柱上,雕有历代圣僧行谊,人物翌翌如生。居中的佛像,是整块白玉雕成,高约一丈三四;旁边的小佛,也都是金装玉琢,供瞻仰的人,对于西方极乐世界起一种富丽堂皇之感。 于志敏目不暇接地浏览佛殿里的陈设,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五座大殿,到达一间精舍。 这精舍门前,四位披着红色袈裟的老僧,相对而立,见他们到来,立即转过身子,合十相迎。 弘缘大师操着藏语对前面那老僧问答几句,回头对于志敏道:“活佛已颁谕下来,请檀樾往梅轩待茶!” 于志敏身为人客,自然任人家摆布,又跟着弘缘大师转过一条曲折的走廊,到达一处宽广的屋子,当下有值事的僧人接了进去献茶。这时,于志敏才吐出一口闷气和弘缘寒喧,并叩问活佛的起居。 那值事的僧人已在于志敏和弘缘寒喧时。走往后面。 约莫有半盏茶时,忽然一声清盘传来,另外四名红衣僧人各执有佛门的杖、铲、杵、鞭,由侧门走了进来。于志敏暗道:“这些人敢情就是佛门的四大护法金刚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见弘缘大师已经站起,自己也只好随着起立。 那手执禅杖的僧人,立掌打个问讯,即和其余三僧分立在上座的两旁,值事僧人也躬身站在门侧。 于志敏心想:“这回总该是活佛出来了!”整一整衣冠,凝神注视那侧门,待看这活佛到底长像什么样子,那知又一声清盘响处,六名红衣僧人拥着一位黄色袈装的十四五岁的小和尚出来,这时,侍候在门外边的值事人和知客弘缘连背脊都弯了下去,不禁暗自发怔道: “难道这小和尚就是千万人景仰的阿古巴活佛?”及瞥见身侧的弘缘大师恭敬成那样子,急忙双掌合十一拜。 小和尚也一立掌,同时用梵语对随行的红衣僧咕噜几声,那红衣僧立时合十还拜道: “小檀樾自中土辱临敝地,彼此信奉不同,免礼罢!弘缘招呼小檀樾就座!”红衣僧说话的时候,操的是汉语,于志敏这时才知道那小和尚就是具有无上威仪的活佛,蓦地记起居停主人曾经说过阿古巴活佛转世不久的话不禁暗悔失仪。 但是弘缘大师已低声招呼道:“活佛赐座,檀樾就坐下来罢!”于志敏只得说一声: “遵命”坐回原处。 小和尚这时已由几名红衣僧人拥登上座,在胡床上盘膝端坐,用梵语对红衣僧咕噜一阵,红衣僧转述他的话意,无非是询问:如何和教匪结仇,这几天自各处来的是些什么人,对教匪这场战事有无必胜的把握等等。于志敏一一详细回答,并强调教匪集万恶之大成,中土武林同声讨伐,为的是拯救人民的灾难,并不是为了私仇的报复,至于说到打败教匪,自是有十分把握,惟恐教匪人多,如果被他们漏网逃走,将来还是贻害无穷,所以敦请活佛颁诏居民协力擒凶,同建此无量功德。 于志敏所说的话,都由那红衣僧人转述上去,那小和尚似乎心喜,只见他微微一笑,和身旁的红衣老僧咕噜几句,那老僧笑着点点头,担任舌人的红衣僧朝于志敏合十施体道: “活佛获知小檀樾抱有偌大的宏愿,自觉心喜,未知主持大计的是那一派高人,能否请来相见?” 于志敏道:“主持的前辈自然是有,仍须各派到齐之后,共同推举,所以想借贵手下院一席之地,作为商议大计之用,这点下情,尚望转陈活佛定夺!” 红衣僧道:“此事活佛已知,但进攻教匪,非同小可,教匪中不少能人,仅凭几条蜈蚣并不济事。敝寺有四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护法伽蓝,尚不敢轻举妄动,檀樾方面来人的武功如何,没有亲眼见过,总觉不能放心,把下院借给檀樾暂用,固无不可但万一大事不成,岂不反害了敝寺?” 于志敏暗想:“这些满脸虬须的无知番僧,敢情不显一两手,他也不肯服贴,要想借他的寺院,更是难上加难了!”当下微微笑道:“不知需要怎样,活佛才相信我们能够打败教匪?” 红衣僧道:“敝寺四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伽蓝,威震远近,无人能敌,如果有人能将他打败,剿灭教匪自然容易成功!” 于志敏笑道:“他们自己对自己相打,又当如何?” 红衣僧被问得一怔,旋而笑道:“檀樾这是中土传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但是,我们佛门具有无上威仪,金刚、罗汉、伽蓝,俱是佛门护法,那里会自己相打?” 于志敏微微笑道:“不过是说说罢!小可艺业虽是不行,倒也愿意向四大金刚领教几手绝艺!” 红衣僧又是合十施体道:“檀樾好说!阿古巴活佛早知檀樾七人艺业超群,而且还有金蜈蚣为助,赶走住在手外的教匪。不过,敝寺四大金刚,确是不可轻视,檀樾既有此意,待小僧代禀活佛便了!”说毕,面对那黄衣小和尚咕噜一阵。 于志敏心想:“这些人说的敢情是反面话,明明是他故意说四大金刚如何了不起,要试外人的武艺,待我说了出来,他又说是我有此意,真令人莫名其土地堂。再则别寺里的风调雨顺四大金刚,手持剑、琵琶、伞、蛇,四种东西来象征,他这里却是杖、杵、铲、鞭,可是专供打架用的?……”他心念未已,红衣僧已转脸过来道:“活佛已允许所请,檀樾可先随弘缘到修罗场去罢!” 这一做作,真要把不可一世的于志敏憋出火来了,只见他秀眉一扬,立又陪着笑脸说一声:“好!”敢情他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剿灭魔教,忍一下气有什么打紧?所以答应之后,跟着朝那小和尚一揖,憋着一肚子闷气,紧跟弘缘大师后面,到达修罗场。 在没有到达修罗场以前,于志敏认为必定是设备周全的练武扬子,那知到来一看,这大广场上除了两座高达三丈的看台,与及杂乱无章堆些石锁、石担、石狮、石馒头之外,一无所有。暗想:“这些东西,除了练得几斤蛮力之外,能派多大用场?” 弘缘大师见他默默不语,略一思索,也就明白几分,笑道:“小檀樾以为这修罗场不适宜练武?我佛以静为贵,所以达摩面壁十年;以德为尊,所以佛图澄通明三界。以静化气,以德充体,气体一致,无往不利。檀樾不要小觑了!” 于志敏幼承良师教导,对于三教要旨,颇能通晓,听这僧人说什么“静”啦,“德” 啦,“体”啦,“气”啦,自然心有所觉,暗道:“我到要看看你们怎样骗人?”嘴里却谦逊道:“在下那敢轻视?只因这练武场子很大,所以瞻仰瞻仰而已!” 两人答讪不到几句,寺内忽响起几响钟声,立见无数僧人潮涌而出,阿古巴活佛也由一群红衣僧人拥登西首的高台,僧众纷纷鹄立在南北两侧,弘缘大师引导于志敏上了东首的高台坐定。只听阿古巴活佛站起对僧众说了几句,他身旁边一位红衣僧实时扬声道:“请因那多斯尊者陪于檀樾印证武学!”当即有北侧一位蓝袈裟僧人暴雷似地轰应一声,迈开大步走进广场中央。 弘缘大师指点那红衣僧道:“庆宾叶叹大喇嘛是敝寺经堂主事,寺内重要事件,他都有权力办理,檀樾如能取得他信任,对于檀樾的事,不无小补。因那多斯尊者是敝寺十八护法罗汉中的佼佼者,檀樾小心应付为是,若有什么困难,不妨对小僧说明,小僧必定替檀樾办到!” 于志敏微笑道:“在下并没有什么困难,多谢大师指教了!” 弘缘大师也微微一笑,看来他对这少年若无其事地安详,认为是一种荒谬的自大,忽听庆宾叶叹喇嘛高呼:“请于檀樾印证武学!”忙道:“庆宾叶叹喇嘛已传声相请,檀樾可以出场了!” 于志敏微笑说一个“好”字,双掌一按桌面,立即头向下,脚向上,身子冲霄直起十余丈,接着使出一个“大圣翻云”,一连四五个-斗像风车般直滚,到达因那多斯尊者的头顶才敛气落在尊者面前,一拱手道:“尊者请了!” 他这一手“青莲出水”,“大圣翻云”,不但骇得上万的僧众目瞪口呆,连正在准备和他印证的因那多斯尊者,也因仰观这等绝顶的轻功,竟忘了到底应该干什么?直待于志敏拱手发话,才慌里慌张地“啊”了一声,伸直左手三指,手心朝下,往禅杖上一搭,上躯微往前倾道:“贫纳先向于檀樾讨教!” 这一来,于志敏的心里不禁起了一阵犹豫,立刻想到这是和别人印证,而不是凶狠的拚杀,为了折服这群僧人,自己当然不便落败,但又不便使对方败得难堪。在这种场合中,如果不使对方迅速败下去,那么其余的“金刚”、“伽蓝”、必定一个接一个来缠个不休,那怕打三天三夜也没个完的,自己还有要事待办,决不可和这些僧人缠斗下去,所以反而沉吟未决。 那知因那多斯尊者见这少年汉客尽在沉吟,误认为对方不过是轻功卓绝,其它的艺业也许平常,再想到两个多月来,这几位少年汉客只是仗着飞蜈蚣暗杀教匪,并不和教匪相对厮杀,可不是有所忌讳?前后对证,自认所猜无讹,微微一笑道:“檀樾请了!”退后三步,禅杖朝天一指,目光炯炯,注视于志敏的脸上,庆宾叶叹喇嘛也在这时退往一旁。 于志敏这时可无法再延了,也不站桩作势,一拱手道:“尊者先请!” 因那多斯尊者道:“请檀樾拔剑!” 于志敏正色道:“在下的宝剑太过锋利,恐伤尊者禅杖,请尊者即此进招罢!” 因那多斯一听这话,心里可着恼了,冷笑一声道:“檀樾既不愿用兵刃,贫僧也不便用!”说到“用”字,用力把禅杖往地上一插,跨前三步,左腿一分,右掌一堆,一个“猛虎现掌”立即握拳收回腹际,左掌扶在右拳上面,说一句:“檀樾请!” 于志敏仍然安详道:“尊者先请罢!” 因那多斯此时已有点怒意,喝一声:“有僭!”右脚前踏丁字,右拳同时发出,拳风“呼”地一声,声势非小。于志敏熟研各派武功,一见他亮出“猛虎现掌”,就知是“武帝护法拳”的起手式,这种拳法和寻常的拳法不同,寻常的拳法是以疾、狠、沉,三个字来表现它的力量,而“武帝护法拳”是反其道而行之,以缓、稳、拖,来表现它的精华,所以出拳疾狠的时候,并不厉害,相反地,在缓拖的时候,正是它最厉害的时候。 这时因那多斯出拳有风,可见得他仍不知梁武帝创这拳术的精义所在,于志敏身法何等迅速?略一偏身,已绕往他的右侧,轻叫一声:“尊者当心!”左手一个反掌,拍向因那多斯的曲池穴。 因那多斯虽能听到于志敏招呼在先,可是这一招仍未避得开,骤觉右肘一麻,下臂几乎抬不起来,如已着了人家的道儿,单凭人家这种疾如飒风的身法,自己就万难对敌,立时一步跃开,立掌合十道:“檀樾艺高一着,贫衲认输了!” 这样一来,可出了于志敏意料之外,想不到因那多斯竟谦逊到这步田地,忙陪笑道: “胜败未分,尊者何须过谦?” 因那多斯苦笑道:“檀樾不必说了,难道认为贫衲是化外之人,真个聒不知耻么?”立刻朝端坐在台上的活佛咕噜几句焚语,敢情在说对方艺业高强,自己已经落败。 果然僧众听因那多斯一说,全都显出诧异之色,窃窃私语起来。当下,蓝袈裟队大吼一声,跃出一位身高体胖,一脸络腮胡的僧人,朝台上一合十,立即飞步进场。因那多斯见有人来接替,也就朝于志敏拱手道:“我师兄达那多斯来了,贫衲就此退下!”径拔插在地上的禅杖,退回队里。 达那多斯大概禀性急燥,出场之役,也不多话,只说一声:“檀樾亮剑!”立即挥动钢铲,朝于志敏胸前铲到。于志敏身形一动,达那多斯铲势立即落空,正待夺下他的兵刃,达那多斯忽然收招喝道:“檀樾为什么不用兵刃?” 于志敏摇一摇头道:“就这样罢!”肩膀微微一幌,已滑到达那多斯身侧,一招“芙渠出水”左掌朝他胁间一托。达那多斯见于志敏居然空手进招,不由得又怒又惊,再见对方掌未到,风先到,那敢怠慢?好在方便铲头原是点在地上,此时两手稍一用力,身躯竟倒翻上去,飘落两丈远近,才喝一句:“檀樾再不用兵刃,恕贫衲无礼了!”方便铲“呼”地一声,横扫过来。 于志敏嘻嘻一笑,不避不躲,待钢铲将到,才猛一提气,凭空拔高四尺;达那多斯的钢铲本来打向腰间,此时却堪堪从脚底下扫过去。于志敏身体悬空,喝一声:“接招!”上身一扑,双掌已奔对方面门。 达那多斯急忙往后一跃,冀图避过这一招。那知于志敏双脚猛然一沉,踏住碗口粗细的铲杆,达那多斯那受得起于志敏的神力?只感到虎口一阵剧痛,只得松手,任凭铲杆坠下。 但是,于志敏的身形,可不随钢铲落下,反而在钢铲将落的时候,一个“倒跃龙门”向后飘开丈余,一拱手道:“承让了!” 说起达那多斯的艺业,比起因那多斯尤高一筹,只因因那多斯存心忠厚,空手接战,所以于志敏也不十分为难他,至于达那多斯较为鲁莽,所以于志敏特地挫他一挫。这时,达那多斯见对方未及三招,就把自己一把钢铲击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确感到不大好受,可是本门戒律森严,而且对方击落自己钢铲之后,立即抽身后退,足见人家已存心谦让,如果当时不退反进,岂不是连眼珠也被挖了去?他到底也是明白人,见于志敏已向他拱手为礼,只得俯首合十道:“檀樾武艺果然高强!”捡起跌落地上的方便铲,缓步走回队中。 旁立观斗的观众先见因那多斯服输退出,还看不大明白,这时再见这少年汉客甫一交手,就踹落达那多斯的钢铲,才联想到因那多斯败绩的缘因,当时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红衣队里的众僧功力似比蓝衣队更高几分,此时见蓝衣队连败两人,同声自然相应,当下走出一名红衣僧朝台上一参,立时转身飞步入场。 于志敏定睛一看,认出这位红衣僧正是在梅轩见过,手执降魔杵的红衣僧,由他走路的步音沉重,判定这位僧人外功已登峰造极,忙抱拳陪笑道:“大师请了!” 那位红衣僧也立掌微笑,操着汉语道:“檀樾先请!”说毕,降魔杵一撒,摆出一个门户。 于志敏心想:“这种韦陀降魔杵还有什么精妙的绝招?”但因对方既是四大金刚之一,也不好过份使他难堪,当下笑道:“在下有僭了!”腾身一跃,扑向这红衣僧的头顶。 红衣僧见对方忽然腾身发招,不禁一怔,急忙腾身后跃,避开对方这一招“天女撒花”,立即施展三十二路杵法,把降魔杵舞成一团黑光,护定周身,但求不要败得太快,已算十分荣幸。 原来降魔杵是一种沉重的兵器,必须凌空下击,才能够发挥威力。红衣僧既是使降魔杵的能手,自然知道所用的兵器弱点在什么地方,所以一见对方抢攻头顶,就知弱点已被对方掌握,那得不心存顾忌?犹幸他在这枝降魔杵上,已花尽数十年的心血,加上杵法不同凡响,才能够勉强支持下来。 于志敏见他杵法立即展开,心知红衣僧已有几分怯意,为了保存对方几分面子,立时展开快速的身法,一味游斗。外行人看来,只见红衣僧像疯了一般上下飞跃,黑光的外面却蒙上一层白雾。 红衣僧舞起降魔杵又疾又狠,转眼间,三十二路杵法刚一使完,还不待他改用另一种杵法,于志敏喝一声:“着!”已抓着杵的前端,轻轻一扯,又迅如闪电般送了回去,立即一步跃开,笑道:“我败了!”红衣僧一怔,旋而会意过来,呵呵大笑,竖起一个姆指,赞道:“檀樾真行!”原来于志敏那一扯,已把降魔杵夺离寸许才送回去,红衣僧那得不心中感激? 但在这时,红衣队里高叫一声:“我来了!”声如巨雷,一道红影飞掠而出,于志敏才一抬头,那人已站在自己面前不及一丈的地方——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一回 小檀樾 奇能折服大喇嘛 老前辈 决计仍须仗后生 上回说到于志敏为了一举扑灭赤身魔教根本的中心总坛,乃由天师派掌门段化鹏出面邀请各派协力,约定于关帝诞辰在札伦聚齐,共议进攻冈底斯山的妙计。于志敏夫妇先期到达,探得魔掌虚实,但在札伦地方,没有可供大会群雄的地方,只好向札伦寺阿古巴活佛商借下院。阿古巴活佛虽有允意,仍恐于志敏一群中土英雄画虎不成,乃提出印证武学,考验来人是否可以击败魔党。那知于志敏赤手空拳在三两招间击败两名“尊者”,一名喇嘛,忽然一条红影飞掠而出,这人的身法,倒也奇快,眨眼间已到达于志敏跟前。 于志敏不禁微微一愕:“料不到这蛮荒之地,也有这样人物,看他那‘流水行云’的身法,倒有几分火候……”心念未已,弘缘大师已慌忙过来朝那喇嘛一礼道:“大喇嘛也亲自出手么?” 那红衣喇嘛微微领首道:“适间我们三殿主事已禀明活佛,如果于憎樾能胜过我们就算胜了,我们必须参与殄灭教匪这场大事,不然,就让教匪苟活几年,然后由我们联合各大寺把教匪赶出乌斯藏。” 这红衣喇嘛和弘缘大师对答,用的全是梵语,于志敏半句也听不懂,只好站在一旁发怔。弘缘大师待那红衣喇嘛把话说完,才回头对于志敏含笑道:“于檀樾好厉害的功夫,连我们的乌来讵那喇嘛都被打败了,眼前这位是普贤殿主事盘陀大喇嘛,可说是后藏顶尖的名手,檀樾如果能够取胜,再过文殊殿诺迦大喇嘛,燃灯殿博迦大喇嘛两关,就算胜过本寺十千毗卢,到时不但檀樾借用本寺下院不成问题,本寺十千毗卢也矢志协力,完成檀樾的大功德!” 于志敏一想,这件事又搞到自己头上来了,虽然不算是坏事,可是已违背了恩师“韬光隐晦,藏锋敛芒”的训示,于心难安,不禁秀眉微蹙,沉吟片刻。 弘缘大师见他经久不语,只道是自己说盘陀大喇嘛是后藏顶尖名手吓呆了他,微微一笑道:“檀樾纵使失败也不要紧,总之,檀樾已经战胜尊者与护法金刚,艺业已值得本寺敬重,不过,要借下院的事,恐怕要待日后再议了!”接着把盘陀大喇嘛的话转述一遍。 于志敏灵机一动,暗想剿灭魔教是莫大的功德,纵然包揽上身,师尊又何致见怪?何况,玉山樵者出面统率天下武林,已成定局,自己不过担任摇旗呐喊的脚色,事成之后,就把这些喇嘛、金刚、罗汉、引见玉山樵者,有何不可?想到这里,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 “糊涂!”当下微笑道:“在下并非胆怯,而是想到‘兵凶战危’那句古话,恐怕失手误伤,反而不好!请代问大喇嘛如何比法?” 弘缘大师听他说“恐怕失手误伤”,还以为他心存怯意,不禁失笑道:“大喇嘛决不会伤害檀樾,请檀樾放心!至于如何比法,待小僧请示大喇嘛便了!”立即面朝盘陀,咭咧咕噜说了一阵。 于志敏听弘缘大师这么一说,真个是哭笑不得,只见他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弘缘大大又转过来道:“大喇嘛的意思是,既然檀樾恐怕受伤,那么就比气力罢!”这几句话,几乎把于志敏气结。当下气愤愤道:“随便怎样比法,我都奉陪到底,气功、内功、掌法、兵刃、轻功、气力,甚至于贵派密宗瑜迦法门都可以,尽管吩咐好了!”说时语若连珠,响个不停。 弘缘大师听他越说越奇,最后竟说要比起瑜迦法门来,不禁轻轻摇一摇头,还以为他是睹气说出的话,不作算数,当下笑道:“檀樾不可大意!瑜迦法门,是敝教的大修为而成就的大神通,即以敝寺来论,也只有上座活佛和燃灯殿大喇嘛具有这种神通,难道小檀樾也有此修为?” 殊不知紫虚上人精通儒释道三家妙谛,只有于志敏一个门徒,不但将一切尽心教导,并还用灵丹灵药助长,看来年纪虽轻,实则寻常人苦练百年,也不能有此成就,至于瑜迦法门原是天竺至宝,乌斯藏密宗重仪式、诵密咒,讲神通的修为,也是由天竺传来,而紫虚上人的瑜迦法门却直接得自天竺高僧的传授,所谓“名师出高徒”更非凡向,到了于志敏更觉得瑜迦法门,可以魂游太虚,像做梦一般好玩,狠狠地下苦功,那把这些杂牌和尚放在心上? 等到弘缘大师把话说完,立即道:“比不比瑜迦是后来的事,在下先问气力怎样比法?” 弘缘大师道:“这个倒也容易……”一指放在场那石狮道:“那石狮足足有三千斤,先由盘陀大喇嘛搬来此地,檀樾再把它搬回原地,大喇嘛又把它搬回来,檀樾又把它搬回去,这样一来一往,谁不能把石狮搬到一定的地点,谁就算输了!” 于志敏道:“要是我把它搬到更远的地方呢?” 弘缘大师笑道:“大喇嘛自然把它搬回这里来!” 于志敏眼睛一转,心里已经冒出一个坏主意,笑说一句:“好吧!请大喇嘛先搬来好了!” 弘缘大师对盘陀大喇嘛说了。大喇嘛打量于志敏一眼,立即呵呵大笑,大踏脚步,走往石狮近前,蹲下身躯,双手端着石狮的前脚,摇了两摇,立时大吼一声,那三千斤重的石狮,已被他高举过顶,然后歪了半个身子,把肩膀托着石狮的腹部,一颠一歪地走将过来,再把石狮往地上一放,气虽然不喘,而脸上却有点发红。 于志敏看在眼里,心想:“我要你多搬两次,你就要出洋相!”却见弘缘大师道:“檀樾该你的了!”于志敏漫应一声,上前去把石狮摇了又摇,相了又相,才装出十分吃力的样子,把石狮抗上肩头,一摇一摆慢慢走去,因为人小狮大,旁观者由远处看来,只见有狮,不见石人,还以为石狮自动走路,真个又奇又惊。 但那盘陀大喇嘛却是识货,一看对方抗狮的手法步法,即知是佛门久已失传的“大士降狮功”,心里不禁嘀咕,朝着弘缘大师叹一声道:“这少年人真是当世奇才!”再看时,于志敏已到广场的尽头,急忙飞步过去,把石狮搬回场中。于志敏也跟在他后面,待他一放下石狮,又立刻把它搬了回去。 这样你搬过来,我搬过去,已搬了一二十次,最后盘陀大喇嘛已是气喘如牛,汗下如雨,脸红如火,皆弯如弓。于志敏看是时机已到,嘻嘻笑道:“这回我要搬得更远一点!” 双手抓起石狮前脚,高举过顶,健步如飞,直朝西首的看台奔去,距看台仍有十余丈,双脚用力一蹬,竟纵上台顶,把石狮安在墙尖上,然后飘身下来笑道:“请大喇嘛把它搬下来吧!” 盘陀大喇嘛上去一看,这可糟透。原来石狮脚下原是有个石盘子,于志敏把墙尖顶在盘子中央,只要谁去动它一动,石狮就非倒下不可。墙尖是个三角形,正面后面都无法取力,侧面就是墙外,要想取下石狮,非踏上瓦顶,无能为力;但要踏上瓦墙,三千斤的石狮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那怕不立刻陷成一个大洞,连人带石狮跌了进去,把坐在看台里的活佛压成死佛?盘陀大喇嘛固知这一场比试必败,却不道人家使出这个方法,竟使自己一筹莫展。 眼看看台下万头攒动,仰脸望着自己,不由得满脸通红,朝于志敏深施一礼,咕噜几声。 弘缘大师才在台下扬声道:“于檀樾,你已经得胜了,请把石狮拿下来吧!” 于志敏笑道:“这又何必?我再把另一头石狮也搬上来,让它看守屋顶不好么?”转身一掠,直达另一只石狮的前面,说一声:“劳驾!”不容分说捞起便走,转眼间,又把它安在另一个墙尖上,恰好一个一边,雄踞左右。 札伦众僧看到于志敏还有余力搬来另一头石狮,而且仍然是恁般矫捷轻灵,个个都目瞪口呆,阿古虎活佛虽然看不到自家头顶上被人家搞鬼,可是座下的大喇嘛已将情形禀告,任凭他再是转世的活佛,一想到万一石狮倒了下来,把自己压成肉饼那股味儿,也不禁冷汗直流,赶忙吩咐迁座台下。 这时,于志敏和盘陀大喇嘛都已跃了过来,盘陀像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走回本队,一群大小喇嘛眼见少年汉客连胜几场,谁都不肯冒昧出试,找回灰头灰脸。弘缘大师急步上前,朝甫移座下地的活佛参拜毕,将于志敏说要印证瑜迦法门的话转达上去,只见那活佛和他近旁的大喇嘛,面显惊异之色,过了半晌,活佛点头召来几位红衣喇嘛计议了好一阵,才见一位身躯高大的红衣喇嘛跪在活佛座前,活佛对他摩顶再三,又默咒了一阵,红衣喇嘛再拜而起,到达于志敏的面前,深施一礼。 弘缘大师立即加以解释道:“这位燃灯殿博迦大喇嘛,已蒙活佛赐与般若大智能和檀樾印证!”当下有两名灰布袈裟的小僧,取来两个蒲团,设在博迦大喇嘛和于志敏的面前。 敢情由活佛赐与大智能的斗法,是札伦寺开光以来仅有的事,因为这种印证,就等于活佛亲自和别人斗法,不过活佛自有他尊严的地方,所以假手于门下首席大喇嘛而已。所以旁观众僧一听这个宣布,立即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于志敏见蒲团已设,只含笑说一声: “请!”脱下鞋袜,走上蒲团,盘膝坐定。只见他双掌合十,体略前倾,眼帘低垂,一派庄严穆肃的神情,令人肃然起敬。 博迦大喇嘛本是此中能手,更加活佛授与般若大智能,心中但觉一片空明,但见于志敏一盘膝入定,立时进入意景皆空的境界,仍不禁暗说一句:“不好!”慌忙坐上蒲团,瞑目内视,嘴唇微动,念起真言。阿古巴活佛虽未直接参加这场比试,却也盘膝坐在他的座上,静寂入定,承持密法。 这时,已有几名小僧,静悄悄抬来两大捆麻绳放在两人身旁。约莫半盏茶时,博迦顺手一捞,捞着麻绳一端,往空中一抛,那条麻绳居然垂直竖在地上,并还渐渐朝空中伸长,眨眨眼已升高二三十余丈。 说起来也是奇怪,当博迦抓起麻绳抛进空际的瞬间,也不见于志敏如何动作,他身旁的麻绳竟如活的一般,也向空中直射,博迦的绳上升,它也上升;博迦的绳停止,它也停止。 亦步亦趋,看样子还要高出博迦的绳二三丈。 阿古巴活佛念动真言,越来越急,霎时场里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众僧也急忙就地枯坐各念经咒保护自己,原来这种“禅唱”,威力无穷,难怪功力薄弱的众僧,要各自为战了。 但是,于志敏仍如不知不觉,地上两捆麻绳要看看即将放完,忽然间,群山也反射过来禅唱的声音,博迦的麻绳如流星一般,笔直射入空际,而于志敏身畔的麻绳,反朝地面缓缓堕落,博迦登时面显笑容,正待起身说明自己得胜。那知于志敏嘴角忽露笑意,“-缚鸡淡纳莫”的六字真言连珠出口。“莫”字的余音未歇,博迦的绳子却“呼”地一声,整条跌落地上。 这一个突变,博迦的失败已成定局,只见他立即俯伏在于志敏的跟前,抚着于志敏的脚趾狂嗅不已。 阿古巴活佛也在华盖之下缓步过来,朝着于志敏合十致礼,嘴里咕噜噜地说了几句梵语。 庆宾叶叹喇嘛慌忙过来传译道:“檀樾已超脱六凡,德同四圣,乃大日如来真传首徒,小僧如何能敌?”说毕,目视阿古巴活佛,阿古巴又深施一礼,步出华盖,才着于志敏的手臂,在十千众僧呼拥之下,折回寺内。 这一回,阿古巴活佛对于志敏顶礼有加,一直把他迎进精舍献茶。并告退更衣,换了一套寻常僧服,出来和于志敏纵论佛学,皆大欢喜,对于于志敏所请各事,更是没口答应。 不知不觉间,已是申末酉初,于志敏急忙藉词告别。阿古巴活佛还待传令僧徒,列队相送,于志敏连说不需,只得躬送出精舍门外,由弘缘大师送出寺门,上马飞驰而去。 于志敏回到居停所在,王紫霜和红姑已倚闾相迎,半嗔半喜道:“你这人一走就是大半天,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于志敏手里解鞍,嘴里答道:“本佛爷亲自出马,还有什么办不好的?” 王紫霜笑说一声:“哟你是个佛爷,我们都该变成尼姑了!”红姑不禁瞟她一眼,但布幔后诸女,已吃吃笑了起来。 于志敏也笑道:“如何不是?过一会还有好笑的哩!”顺手在筐里倒了一点马料,解了鞍羁,挽着她两人的手儿走进屋里。 这时,屋子的中间,一桌酒菜已经摆好,居停主人见于志敏春风满面,心知一切顺利,也就举杯庆贺,待于志敏把经过说出,说到搬石狮戏耍大喇嘛那一段时,诸女笑得几乎把饭也喷出来。 居停主人笑道:“从此之后,我们札伦寺又添一奇景了!” 王紫霜笑道:“你那‘-缚鸡淡纳莫’到底是一句什么东西,竟使活佛也几乎做不成了?待我也念念!” 于志敏失笑道:“那是文殊菩萨的六字真言,它的意义是‘灭恶兴善’,因为我立念于善,谁要阻我这善,他便是恶,阿古巴虽未立念为恶,但他不欲共襄善举,剿灭魔教,已冥冥中登上了恶途,纵使他把观音菩萨‘-嘛呢叭尔-’的六字真言念破了嘴,也终归无用。” 红姑不禁喟然长叹道:“原来善恶两条路,竟分得恁般明白,连到药走中间的路,也是罪恶的了!” 于志敏动容道:“谁说不是?世间事,要就是善,要就是恶,决不会是有善有恶,有善有恶,无善无恶,非善非恶,可善可恶这种胡涂的东西!” 王紫霜笑道:“连带告子也给你骂了!” 红姑笑道:“告子是古人,骂他几句,他也不会从棺材里翻身找你,可别骂到现时的人,骂出个麻烦来!” 王紫霜道:“他何止骂着现时人?要是将来真有个无善无恶,有善有恶的胡涂虫,还不是被他骂了?” 于志敏失笑道:“你们只顾得编排我,难道胡涂虫还不该骂?” 居停主人相处日久,也听得懂几句汉话,此时忽然插口说一声:“该骂!”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各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于志敏才道:“我们也该去和于前辈见面,分领金蜈蚣守路了,今夜我还要做夜游神哩!” 王紫霜也像记起一桩什么事,“哦”一声道:“你可知道各派的人来了多少?” 于志敏听他话出有因,反问道:“你知道?” 红姑笑道:“你别套话了!要是不知道,又何必问你?” 于志敏被猜中了心事,不禁默然。 王紫霜笑道:“本该让你憋着闷气也好。说实在话,你前脚一走,我和红姐也后脚出门,往各处走了一转,已发现武当、全真、正乙、天师、青城、邛崃、苗岭等七派人马、以青城、邛崃、苗岭、天师等四派来人最多,看来每派都有百人以上,武当和全真两派来人最少,只有三四十人,但其中倒有几名好手。” 于志敏喜道:“他们住在那里?待我去对段前辈说!” 王紫霜笑道:“就在札伦的近处,我一时说不清那些村子的名字,不过,都十分好找!” 于志敏好笑道:“这村名都说不上来,怎见得好找?” 王紫霜噘着嘴道:“你这人真是!人家话都没说完,你就上来打岔,我不说了!让你自己去找!” 于志敏见她又闹小别扭,忙陪笑道:“说吧!”双眼流露出企盼的光辉。 王紫霜这才回嗔作喜道:“告诉你罢!苗岭派赶了一大批山羊,挑着虎皮、鹿角,敢情是来做买卖的;邛崃派住在札伦街上,多数扮成商队,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全真派清一色黑道袍,只有四五位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少年,住在札伦东端;青城、正乙、天师虽多的是牛鼻子,但他们的帽子上辨别的出来,青城派嵌有一块方玉,正乙派却嵌一个八卦图……” 于志敏插嘴道:“是太极图吧?” 王紫霜着恼道:“我说八卦图就是八卦图,什么太极图不太极图的?他那八卦里面没有黑白那对鱼,仅是一个空八卦,你懂了没有?” 于志敏直被骂得发怔,苦笑不迭。 王紫霜看他那怪样子,也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又道:“天师派不必说了,你自己也知道!” 于志敏漫应一声,看天色已经不早,忙率诸女找到于正明和武邦,商议结果,仍照于志敏和段化鹏,玉山樵者等所议定,把金蜈蚣分作四队,守住各路口,又恐王紫霜和红姑寂寞,特留下阿菊伴着王紫霜,瑾姑伴着红姑,自己带着阿菩和阿莎与及金眼隼负责连络。 当下一同走往该守候的地点,安置妥当,于志敏一行立又赶会玉山樵者,把向阿古巴活佛商借下院的结果告知,并请玉山樵者、郭良、段化鹏等实时移往札伦寺下院,天明之后,再邀请各派首脑移入。玉山樵者一行,自然满口答应,立即起程。那知刚到札伦寺近郊,即闻札伦寺方向,一片杀声。于志敏叫声:“不好!别是我们的人和僧众发生误会,竟自己火拼起来!” 玉山樵者也大为着急,郭良把段化鹏一拖道:“牛鼻子!我们认得人多,先走一步!” 不容分说,一纵身躯,几乎把段化鹏拖倒在地。于志敏也说一声:“好!”左手挽着阿菩,右手挽着阿莎,展起轻功,笔直飞泻。玉山樵者亲眼见到于志敏虽然携带两人,竟是步履轻灵,毫不费劲,不由得暗自点头赞叹,起步急迫,只苦了段化鹏带来那四名弟子,兀自跑得气喘吁吁,仍是越追越远。 这一行老少诸侠,脚程本就十分迅速,尤其是情急之下,不知不觉间,跑得更快,于志敏携着菩莎二女几个起落之间,已把郭良等人抛在老远的后面,到达札伦寺近处。他双目如电,一瞥间已看到屋面上人影如飞,杀声遍起,除了二三十个喇嘛、尊者、和敌人力拼之外,却见有不少各色装束的人,站在远处观战。这时灵机一动,立即明白,心想要是自己发生误会,必无袖手旁观之理,决是魔党偷袭札伦寺,先和众僧打了起来,各派闻声来时,已分不清敌我,才袖手旁观,急忙放下二女道:“待我看看去!”一声清啸,身起空中。 错眼间,已认出和僧众为敌的人里面,有好几个脸孔很熟,并还看到邹伦也在里面,心知自己猜测不误,大喝一声:“魔崽子!胆敢来这里欺人?”身躯随声落下,右手一挥,已临空点中邹伦的“神功穴”。 邹伦本非无能之辈,但在博门中骤闻头上大喝,心神不禁一震,更不料到来人竟擅长隔空点穴,而来不及防备,只感背上一麻,周身真力已散,一枝宝剑同时无力垂下,他的对手正是札伦寺四大金刚之一,功力已非小可,把握这个机会,飞来一枚,直把一个绝龙剑客打得脑浆迸裂。 段化鹏一行也在此时赶到,看到于志敏出手,知道和喇嘛厮杀的人必是魔党,深恐自己人不察,加入战团,忙高呼道:“我是天师派段化鹏,喇嘛也是自己人,敌人就是魔党!” 话刚说毕,远处观战的人接连高呼着:“正乙派在这里!”“青城派在这里!”“苗岭派在这里!”“…………”声音此落彼起,各自抢报他所属的宗派,声势惊人。 于志敏忙高呼道:“段前辈和玉山前辈快和外面的朋友相见,提防魔党会逃走!”身形一幌,又到另一个魔党身后,手起一掌,把那魔党打成肉饼。 札伦寺的僧众,虽然人数不少,但能够算得上高手的,也不过是四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十六护法伽蓝与及燃灯、文殊、普贤、观音、如来等正殿和经堂主事等人。六位主事要保护自己的殿堂,不让敌人侵入;四大金刚和十八罗汉,都要分出一部份人来保护活佛,实力上已经打了一个折扣,再加上敌方个个是武林高手,一开始,护法伽蓝以下就伤了几个。因为经堂上面厮拼最烈,所以经堂主事庆宾叶叹大喇嘛早已加入战团,在苦斗中忽见一条人影随声而到,眨眨眼,两名魔党已死于非命,精神也就一振;再听出于志敏的口音,更大喜欢呼道:“于檀樾!不要放走魔恶!这些人统是山上来的教匪!” 于志敏身法如风,下手又重,在这一瞬间,又毁了两人,才答得一句:“跑不了!”并即听到一声娇叱道:“你往那里走?”辨出是阿莎的口音,心知她艺业较差,恐怕被敌人逃脱,忙叫一声:“不要慌!”人随声去,即见寺后石岗上人影一闪,超前一看,原来是阿菩和阿莎在树上穷搜。急忙问道:“你们看到什么人?” 阿莎攒着眉道:“婢子只见这边人影一动,立即和阿菩姐过来,都还未寻找,少爷就上来了!” 于志敏一相这里的形势,原来是无数乱石构成的山岗,料必敌人利用这些乱石掩藏身形,看来未必能走出多远,忙道:“你两人在这里看着,我过去找!”一展身形,登上一个高耸的山石,四下一看,果见百十丈远近有个黑影在那边飞奔,不由得暗讶那人的身法奇快,如果不是自己到来,必定被他逃脱无疑。当下也不做声,用力一纵,如孤雁排空,直追那人身后。 不料那人竟是十分狡猾,在飞奔途中忽闻脑后风声带劲,知是有人追来,不但不再往前跑,反而猛一收劲,同身就跑。这一着,真出了于志敏意料之外,待收势回身,那人又闪进另一堆乱石丛中,只得再往高处寻找。 可是,这时月儿已落往山后,黑夜里面,由高处朝低处望几乎是一片漆黑,不能辨出那些是人,那些是怪石,却又闻后面娇叱连连,回头看去,已见菩莎二女截住几名逃向这边的敌人厮杀。 于志敏灵机一动,暗想:“魔党敢情是由这条路过来,所以也从原路回去……”不禁暗“哼”一声道:“我倒要看你怎样跑得脱?”立即取出眉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几个字拴在金眼隼的脚上,朝王紫霜把守的方向轻吹一声口哨,把手一松,让它径自鼓翼飞去。 这时,群魔边战边退,大部份已上了这座山岗,被菩莎二女奋力一档,来势缓了一缓;札伦寺的僧众与及各派高手也不知那两位少年功力如何,只见有人挡住魔党的去路,并即由两翼包抄过来。 菩莎二女数月来经过于志敏夫妇悉心指点,艺业迥非昔比,但要凭两人力量挡住成群魔党,事实上也力不从心,不消片刻已是险象横生。于志敏放了金眼隼,恰见二女奇险,叱一声:“不降者死!”一个‘天马行空’已到达群魔头上,双掌一落,狂飙骤起,登时有几名魔党被掌风打飞几丈,碰在乱石上面,立刻了账。 群魔骤见一条身影凌空降落,尚未及地面,自己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风紧”,四散奔跑,却被两翼抄来的英雄、僧众杀得惨嗥痛叫。 于志敏急呼一声:“留下几个活口!”飞扑过去,像抓小猫般提回两个,纵身落往郭良面道:“郭老!过一会你盘问这两个小贼!” 郭良定睛一看他携来那两个人,不禁“啊!”一声道:“你还说是小贼哩!你左手这个在江湖上倒大有名头,我找他将近十年,原来却躲在魔教里!”说时,声音也有点颤抖。 于志敏愕然道:“这人是谁?” 郭良怆然道:“他叫做毒罗汉皮培,是天目山七恶之一,小师叔难道未听说道?” 于志敏道:“谁知道这些狗名字?但这狗头分明是个俗家人,为什么又叫做毒罗汉?” 郭良强笑道:“这话说来很长,反正你原来不知,现在他人都快死了,还管他毒罗汉不毒罗汉做甚?” 于志敏也不禁哑然。 忽然,一个青年人的口音疾呼道:“毒罗汉在那里?”一条身影疾如奔马般跑到近前,一眼看到于志敏脚前躺着两人,不由得一怔,旋而望望郭良,立刻一损到地道:“酒仙大侠!请问那一个是毒罗汉?” 酒中仙郭良看这少年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倒长得十分英俊,一双虎目似朗星般闪闪发光,当时也起了几分好感。一指毒罗汉道:“这人就是!你难道和他有什么宿怨?” 那少年登时神色黯然,只听他把牙龈咬得“咯”一声响,才恨恨道:“何止是宿怨?真是比大海还深的冤仇!晚辈一家,在二十年前全遭此贼杀害………” 郭良急忙问道“你可是姓乔?家住在天目山南麓?” 那少年双眼陡然射出一种奇光,点头道:“晚辈正是姓乔贱名叫做乔楚家住天目……” 郭良不等到乔楚说毕,“呀!”一声叫了起来,一伸手,把乔楚揽入怀中,老泪纵横道:“楚儿!你认认外祖公罢!” 乔楚被郭良一把就抱了过去,登时一惊,及至听到郭良的话,竟疑此身是梦,可也禁不住涕泪交流。 于志敏旁观者清,看他两人这样子,也就明白几分,但他自己也起了思亲之念,怆然木立,忘了应该如何劝慰别人,忽而,远处一声:“楚哥!”把他由痴呆悲伤之中唤醒过来,一听那娇呼的声音好熟,才错愕之间,又听到一声:“楚哥!你在那里?”这回可听清是谁了,喜得他朗呼一声:“罗师姐!你快过来!”立即见一条纤影,如燕子穿帘般,几个起落掠到面前。 罗凤英瞥见于志敏站在一旁,不由得“咦”一声悄悄道:“他们做什么啦?怎么郭老前辈也陪着哭?” 郭良这时也发觉自己过分失态,没有先把话说清楚,以致乔楚茫然。虽然一时不愿意放松手,但也收回老泪,凄然道:“楚儿!你妈妈名叫郭秋蕙对吗?我是你外曾祖父郭良,你爬周的时候,我还亲自抱过你,不料事隔十年,两家同遭剧变;我再度回乡,几经查探,才知道五年前,被毒罗汉率众毁我们两家,只查不出你的下落。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凭你惩治好了!这些年来,谁收留你学成这样俊的武艺?快告诉阿公去谢谢他!” 乔楚一听这位外曾祖父提起过去的事,已自泣不成声,欲想叩见,又被搂得紧紧地,动弹不得,只抽抽噎噎道:“小外孙当年才是十岁,毁家的时候,仓皇出走,幸遇剑门山银髯道长救援,收录门下……” 郭良“哦”一声道:“原来是他!怪不得我打听十年,还得不到你的消息,你师父这次来了没有?” 乔楚道:“恩师查悉仇人是毒罗汉之后,立即归隐,十数年来,绝不履足江湖,这里的事,他并不知道;还是小外孙在客岁年底,请准下山报仇,路上遇这位罗师姐……”说着,一指和于志敏喁喁细语的罗凤英。 郭良忙放松乔楚,朝罗凤英一揖道:“罗姑娘!老朽要谢谢你了,你又怎知道来这里找我?” 罗凤英满脸通红,还礼不迭道:“老前辈不可如此!其实晚辈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郭老前辈,我们在路上听说各派武林人物准备剿灭魔教,知道敏弟和王姑娘必定会来,所以也赶来看热闹,不料我们却误走公珠湖,到了托克还不见半个武林人物,才折转这边看看,果然都给我们遇上啦!” 敢情罗凤英在路上已把于志敏的事告知乔楚,所以罗凤英朝着郭良说话的时候,他一对眼睛不断地在于志敏身上打转,被郭良一眼看到,忙道:“楚儿快叩谢这位小师叔祖!” 乔楚听得一愣。罗凤英却“噗哧”一笑。 于志敏笑道:“郭老!你不必折磨乔兄了!” 郭良睁开大眼道:“什么叫做折磨?我们武林最讲辈份的尊卑,我郭良叫你做师叔,楚儿难道不该叫一声师叔祖公么?” 乔楚见外曾祖父一脸正经,只得喊一句:“师叔祖!”还待屈膝下跪,那知被于志敏暗中运起气功一挡,竟然无法跪下,更使他暗自佩服。 但是,于志敏却不理他,依然和郭良辩嘴道:“你要是叫乔兄这样喊我,那么罗师姐是我强哥的师姐,又是乔兄的朋友,她又该喊我成什么啦?” 郭良被于志敏一驳,果然无话可说,只得强笑道:“你们闹什么,我可不管了,但是,你替楚儿找到毒罗汉,此德不能不谢!”说毕,真个朝于志敏一揖。 于志敏慌忙还他一礼,乔楚却趁这时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于志敏只好苦笑一声,把乔楚扶起,又问罗凤笑道:“戴大师姐呢?她和你们同来没有?” 罗凤英蹙眉道:“她来是来了,只因有点不适,在一个蛮人的村里歇着。我们还是听到这边有人厮杀,才赶过来的哩!” 经过了这一阵折腾,残余的魔党在僧众和各派英雄协力之下,被擒的被擒,被杀的被杀,一个都没有跑得脱。 这时战事已经结束,人潮渐渐向这边移动,于志敏心中不禁起了一阵矛盾心知那些人一过来,自己就不能不相见,而违背了师训;但是,玉山樵者、郭良、段化鹏、这些重要首脑人物,又需要自己引见札伦寺各殿喇嘛。想了又想,却见两条身影奔来,认出是玉山樵者和段化鹏两人,忙迎上前去,把自己为难处一说。 玉山樵者笑道:“你又迂了!你师父叫你隐晦,只恐怕你好为人上罢,难道叫你不去见人,才叫隐晦么?”一眼看到罗凤英在旁边,又道:“我交给你那本内功要诀,你给于小友替我斧削了没有?” 罗凤英还未答话,于志敏已截着道:“晚辈不敢放肆!” 玉山樵者笑道:“你这又是太过隐晦了,须知闻道有先后,学业有专精,孔夫子那么老,还要说什么‘朝闻道,夕死可也。’你师父学贯天人,你自然也涉猎广博,替我把它修改修改,免致将来误人子弟,也是莫大功德!” 这一番道理,说得于志敏不断地点头,罗凤英忙背过身去,由怀里取出那本“内功要诀”双手捧给于志敏道:“当初我叫你仔细看过再交给我,你只是不肯,这回可该肯了!” 于志敏只得双手接过,书面上犹有余温,一缕幽香冲入鼻端,急向玉山樵者一躬身道: “敬领前辈携协?” 玉山樵者笑道:“你不必酸了!收起来罢!你替我好好斧削一番,然后交还罗姑娘,另抄一本给我!” 这时,各路英雄已来到近前,于志敏忙把“内功要诀”收入怀中。 菩莎二女一幌身形,站往于志敏身后,轻唤一声:“少爷!”于志敏含笑点一点头。 罗凤英骤见两位和于志敏差不多年纪的美少年到来,不禁微微一愕,又回头望乔楚一眼。 于志敏看在眼里,不禁又朝着她点头微笑。 罗凤英粉脸一热,低声骂道:“你笑什么?给我见到你的霜妹,不告诉她捶你才怪!” 于志敏微微一笑,凑巧庆宾叶叹大喇嘛率了一群罗汉、伽蓝、押解四五名魔党过来,忙迎上前去,陪笑道劳,立即要引见各人。 庆宾叶叹大喇嘛忙道:“请各位先到如宾殿待茶再说罢!在此地和各位立谈,殊非敬客之道!”立时抢先带路,于志敏反而和菩莎二女、罗凤英、乔楚等站在路侧,待各人走过身前,才押了毒罗汉随后跟进。 “知宾殿”是札伦寺接待寻常宾客的地方,弘缘大师主持一切,他老远就看到庆宾叶叹带着一大群人走来,知道必然进入知宾殿,急打发小僧张罗座位,自己也登上瓦面恭迎。 但是,各派的首脑人物倒也知趣,深知乌斯藏的寺院,是当地居民敬仰的中心,虽然经过多时辰的侵扰,那是魔党所引起,不在此例,自己人万不可再加以骚扰,所以一见弘缘大师和庆宾大喇嘛一再相请,知已到达地头,忙将门下遣归,各自留下三几个必要的人,一起进入知宾殿。 叙礼毕,于志敏首先向庆宾叶叹和弘缘大师引见玉山樵者、郭良、段化鹏三人,然后由各人引见各派首要,经过一番繁复的礼文仪注,才入座寒暄,商议大计。这时在座的有:札伦寺正殿大喇嘛,昆仑派的玉山樵者和掌门人仇北辰,武当派的掌门人吴显哉,天师派西支掌门段化鹏,正乙派掌门谢品如,青城派掌门人的师弟侯强寿,全真派的寒云道长,邛崃派的居华觉,苗岭派的康健生等十几名前辈高手。另外就是游戏风尘无宗无派的酒中仙郭良,和龙山派门下罗凤英,剑门银髯道长门下乔楚,天南剑派的于志敏和菩莎二女等后起之秀,可说是济济一堂,极尽一时之选。 商议结果,虽大致同意于志敏预先和玉山樵者商讨的计策,并公举玉山樵者主持进攻的指挥,但因少林、天山、南岳、崖山、湘江、崇明等派,以及大秦教,轩辕教等尚未到来,只好待到关帝圣诞才决定进攻的路线和人数。 于志敏见话事已有头绪,立即对玉山樵者建议,提鞫魔党。经过各人严厉讯问,才知道于志敏攻破九龙场东南总坛未及一月,魔宫已获到飞鸽传书,知道一切,不过,仍是将信将疑派出二十几名高手,由绝龙剑客邹伦,毒罗汉皮培,赤手天王斩纯善等三人率领,兼程东下打听虚实。那知邹伦等人一到鹿马岭,就遇上秋姑和瑾姑,说明东南总坛已被攻破,此时再去并无益处,才一面飞报魔宫,并即起程回山。 赤身魔女获到邹伦等回报,大惊之余,认为冈底斯山固若金汤,不像万洋山基础未固,致被攻破,为使中原武林人物不能在附近立足,特派出多人把市镇里民居尽租下来,并收购了不少粮食,使人无余粮,家无余室……”——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二回 夜战八方 志敏扬威札伦寺 危机一发 紫霜力挫茅士亨 不料在札伦卧底的魔党到了上月,竟在一夜之间,被金蜈蚣咬死百多个,消息传来,群魔立即轰动,赤身魔女虽然大惊,却是不大相信有这种奇事,连续派出冬人来札伦打听,而那些人一到中途,就折返魔宫,并还有多人在中途被蜈蚣咬死。这些事实,不仅是发生一次,然而赤身魔女轻易不出宫门,任凭亲眼见到金蜈蚣的魔党怎样解说,她总是不加置理。 到了昨天晚上,有一位姓干的,居然独闯魔宫,和魔女打得难解难分,魔女已是胜券在握,忽然火烧玄秘阁,蜈蚣也忽然飞来,伤了多名高手,姓干的也趁机逃去。这时,魔女才记起姓干的本来就养有金蜈蚣,敢情他已是和札伦寺的僧人勾结。不然,金蜈蚣是无知之物,如果没有人从中驱使,决不会仅咬魔党,不咬别人之理。 赤身魔女既痛魔党死亡,更恨好好一座玄秘阁被烧得七零八落,立即指派布祥司正监邹伦,巡察司正监舒适,挑选四十二名高手,爬山越岭来到札伦寺,不料一到札伦寺,立被寺僧发觉。 玉山樵者见已经没有什么可问,正要叫人把俘来的魔党监禁起来,乔楚急得流泪满面,朝上一躬道:“玉山老前辈!请念乔楚远来不易,准交毒罗汉与弟子发落!” 玉山樵老“啊”一声道:“你不说,我也忘了,毒罗汉是你的仇人,你尽管提去就是!不过,要拿去远一点,别让臭血沾污了这里的圣迹!” 乔楚急忙叩谢,挟起毒罗汉要走,郭良却叫一声:“楚儿且慢!……”回头对于志敏道:“小师叔!你把恶魔的穴道解了罢,我还要好好地问他。于志敏嘬嘴“嘘”一声道: “我并没有点他穴道!” 郭良不禁一怔,旋而明白于志敏嘬嘴一嘘,已是用气功解穴,深恐毒罗汉要强横挣扎,只笑说一声:“哦”立即跃到毒罗汉的跟前,伸手一指,点了他的穴道,朝各人说一声:“失陪!”迳和乔楚携了毒罗汉走了。 玉山樵者望着于志敏微微笑道:“小友好俊的气功解穴,几乎连老朽也被瞒过了!” 于志敏见玉山樵者居然看出他的秘密,心里也暗自佩服,笑道:“前辈好眼力!”又想起一件要事,忙道:“前辈且慢发放魔党,待晚辈再问一问好吗?” 玉山樵者暗想:“他说要问什么?”但仍然一点头道:“小友请便!” 于志敏得了玉山樵者答允,又同各派长老告罪,然后走往一位面目比较和善的魔党跟前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答清楚了,我便请玉山前辈饶你的命!” 那魔党忙道:“小侠尽管问,我自在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志敏笑了一笑道:“你们魔宫里面,除了赤身魔女和各司正副监之外,还有那些高手?” 那魔党想了一想道:“高手倒是很多,要说胜过各司正副监的就有教主座下,玛那、玛丽、芙莲、芙蓉四名侍婢,与及副教主劳斯民,金钢居士蓝青,蓝红两老前辈,独眼龙盘樾老前辈等人。” 于志敏笑道:“我问你不是这个!你可知道像慕容烈那门徒的人到底有多少人?”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白在之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刻,才道:“慕容烈是谁,我并不知道,总教里面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头!” 于志敏又道:“你可见过有一人蓬头乱发,满脸青气的老人,在总坛各处走动?” 白在之摇摇头道:“我在巡察司是司炉之职,在总教的地位已不算太低,可是,并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 阿莎忽然记起红姑的话,叫起来道:“少爷!你问问他寒崖那地方!” 在座各人原是不知菩莎二女的来历,于志敏当时也未替她们引见,这时骤听到阿莎娇滴滴的声音,唤于志敏为“少爷”,立刻联想到她们原是婢女侍妾扮成男装,但在和魔党打斗的时候,已赏识到二女的艺业,回想这少年人的侍女还有恁般艺业,这少年人真不愧为“龙卷风”的名号了。因此,不约而同地朝二女身上望了过来,直把菩莎二女望得红云飞上脸颊。 其实,于志敏并不是忘记了“寒崖”这地名,而是他要套出魔宫里面一切高手,这时被阿莎一提,只得朝白在之道:“既然在总坛没有见到那人,你也总该知道寒崖座落的方位,和里面的人物了!” 白在之点点头道:“寒崖就在总坛南面,冈底斯山山顶,因为那上面终年积雪,冰冷异常,所以我们把它叫做寒崖,至于是不是真个有崖,我可不知道,不过,这些年来,教主却不准我们攀登山顶是实!” 于志敏一想,师父说的话决不会错,但昨夜进入魔宫,并不见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手,敢情厉害的人物,确是藏身在山顶上,因为那上面既能够远避尘嚣,又能够俯瞰魔宫,距离虽是远些,然而,在绝顶高手看来,也不过千里户庭一般,顷刻可到。再则,赤身魔女既自立为一教之主,表面上也不便让手下人知道她上面还有一个太上皇,由于这种种原因,把那些不知名的魔头藏在寒崖上面,确是十分可能的事。一再忖度的结果,认为所猜想的有几分近埋,如果不把寒崖的魔头先行除去,将来进攻魔宫的一切行动,岂不尽落人家眼底? 各人见他已不再问,兀自站在那魔党面前沉吟苦思,如醉如痴,却不知他正在犹豫一个难题。 那就是怎样先除去寒崖那些魔头的问题,由师尊的口气听来,那魔头既已练成“寒锋罩体”和“荡魂魔音”这种奇恶的功夫,不但在座各派之中无人能敌,即使自己也要和爱侣双剑合璧,始能把他除去。但是,王紫霜此时又把守路口,不能分身,别人又不懂得支使金蜈蚣的方法;自己独探寒崖,固然不致于吃亏,可是打草惊蛇,万一被魔头逃去,又要穷年累月找他不着,岂不贻害苍生?想到此间,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玉山樵者忍不住唤他一声道:“小友!你遇上难决的事么?何妨说出来我们一同商量?” 于志敏心知一说出来,未免有点看小了别人,不说却又无词推诿,眉头一皱,想出了个缓兵之计,笑道:“请前辈先发落了这些魔党罢!这姓白的,晚辈已答应饶他一命,仍请前辈玉成!” 玉山樵者呵呵大笑道:“小友难道就因这小事为难么?”立即对庆宾喇嘛说明找个地方,把群魔先幽禁起来。 庆宾叶叹喇嘛笑道:“敝寺有的是幽禁人的地方,那还是上代活佛辟成的密室,用为自己坐关,或禁闭犯规弟子而设,任凭是谁进了密室,如果不在外面开关,他一辈于也休想出来!”于志敏微微一笑,却不做声。 白在之愕然道:“小友!连我也关起来么?” 于志敏笑道:“不关你还关谁?”白在之怒目相视,正要开口大骂。 于志敏已接着道:“你先别着急!须知你们已尽泄魔女的秘密,谅她决不肯饶你们,我们又顾着如何剿灭她,如果任你们在外面闲荡,遇上魔女派来更歹毒的人物,谁能够保障你们安全?难得札伦寺有恁般秘密的地方,只要你们肯安份守己睡上几夜,待事完了放你们出来,岂不强过在外面耽惊受怕?” 这群魔党回心一想,人家说的确是个道理,也就点头不语。庆宾叶叹立即叫来几十位伽蓝、罗汉,把群魔押走,然后呵呵大笑道:“小菩萨口若悬河,真个令人折服,只是抓到就关,魔宫里面上千的教匪,要是每一个都要关起来,小寺倒要另建几十间密室了!” 玉山樵者笑道:“我们跋涉长途,到这里替你们除去心腹之患,多造几间密室,有什么要紧?” 庆宾叶叹不禁大笑,在座的各派英雄也全笑了。这时已是子末丑初,庆宾、弘缘忙敦请各人往下院歇息。武当派的吴显哉笑道:“我们今夜都有地方住,明天再过来罢!”说毕,首先率两名师弟告辞,各派的英雄也纷纷告辞散去,惟剩下玉山樵者、段化鹏和天师派门下几人,于志敏和菩莎二女,罗凤英和札伦寺的正殿主事等候着郭良回转,所以仍在知宾殿闲谈。 但这时候于志敏心里有事未决,说话也闪烁不定,玉山樵者奇道:“小友到底有什么心事,何不一说?” 于志敏见此时已无生客,略一沉吟,立将自己耽心的事说出来。 玉山樵者和段化鹏听说有学全中原九凶和玄冰老魅武功的人,作赤身魔女的靠山,全都惊疑得脸上变色,因为段化鹏和玉山樵者虽未参与当年的太华决战,但慕容烈独力斗各派的事迹,早经耳闻;虽说现时这魔头仅是慕容烈的末徒,可是他学全邪派的武功,岂不是强爷胜祖,更加厉害。 罗凤英也因见玉山樵者惊得变了脸色,而愣在一旁,惟有菩莎二女只感到希奇,五殿主是长在藏边,对于中原武林人物毫无所知,所以不觉得有什么诧异。 庆宾叶叹反而问道:“那魔头的功业比小菩萨如何?” 于志敏道:“这也难说。因为我并没有见过那魔头,但由恩师所示知的情形来说,我单独对付那魔头,纵不落败,却也除他不得,要想除他,必须和拙荆双剑合璧才行,可就没有人能代拙荆操纵那群金蜈蚣!” 罗凤英听到于志敏连说了两次“拙荆”,还以为是蝉儿已经来了,及至略一寻思,又暗自替蝉儿耽心。 玉山樵者忽然道:“我和小友去寒崖如何?”庆宾叶叹和燃灯殿的大喇嘛交换了几句梵语,这时也回过头来道:“博迦大喇嘛也愿随小菩萨去!” 于志敏摇摇头道:“我不是怀疑玉山前辈的武功,也不是说博迦大喇嘛的瑜迦术不行,而是那魔头已练就寒锋罩体和荡魄魔音确是厉害非常。他那荡魄魔音,自从我无意中在绝音洞得到不少绝音至宝,还可以分给各位使用,惟有那寒锋罩体施展起来,十丈之内立刻变得冰冷,人畜遇上,四肢都要僵直,只有拙荆身上的元阳石,和晚辈的鳗珠可保无恙!” 语首未歇,郭良已嚷着进来道:“什么东西那样厉害?”各人注目看去,见他和乔楚的脸上,泪痕犹新。 玉山樵者看他一眼道:“大仇已报,该是一件喜事,还有什么好哭的?听说你的古怪名堂最多,不妨替我们想个两全之策,……”待他刚一坐下,立即把于志敏说过的事,转述一遍。 郭良蓦地脸色一变道:“你们所说这人,我倒是知道……”看到于志敏脸露喜容,又道:“小师叔先别喜欢,这人厉害得很哩!听说他原名叫茅士亨,当年太华决战,……” 罗凤英和菩莎二女都“噗嗤”一笑。 郭良愕然道:“你们笑什么?” 罗凤英边笑边道:“那有人叫做毛厕坑的?岂不好笑?”此话一说,于志敏也不禁笑了一声。 郭良这才笑起来道,“就是你们女孩子会笑!” 阿莎口才不亚于她的主人,此时“哼”一声道:“你怎的也笑了?”可是她这么一接嘴,却暴露自己的底子,玉山樵者和郭良固然知道她的底细,惟有各喇嘛和罗凤英、乔楚,不禁都同时向她注视。 于志敏只得把她俩弃邪归正的经过,略述一遍,再对郭良道:“你说毛厕坑怎么样了?” 郭良笑道:“那时候他还小,所以并没有参加那次决战,但他五位师兄全部被毁,消息传到他的耳边,他立刻把他师父连带八位师叔的拳经剑诀,一卷而逃,苦练了几年,居然练得一身出色武艺,即扬言要报那段冤仇……” 于志敏诧道:“难道那时他就天下无敌?” 郭良笑道:“什么天下无敌?他看到师父师叔个个惨死,恐怕在江湖道上遇着仇人,才故意放出风声,使各派人人自危,结伙去找他,因此,他反而得到逃走的便利,从他说出要报仇之后,一直就没见到他的影子,可是江湖上却出现一个十恶不赦的小伙子,名字叫做史白光……” 于志敏笑道:“这个尿钵光敢情就是他?” 郭良道:“如何不是?但待得各派查出史白光就是茅士亨的时候,他又改了另一个名字……” 于志敏道:“恁般没种,能有多少能耐?” 郭良道:“这很难说,因为他把名字一改再改,倒使得别人无法找他,最近八十多年来,已听不到像他那般行径的人物,如果他不是潜居苦练,何致没个踪影?如果不是身怀奇技,何敢卷土重来?” 于志敏听郭良这一解说,心里也暗自发愁,原因是既然有茅士亨这魔头,自己和王紫霜分身不得,进攻魔宫的时候,各派英雄谅难全存了。 郭良说后见于志敏垂头沉思,也知他的意思,笑道:“你倒毋须因这事发愁,我们可等到所有人手到齐,立即进攻魔宫,那时因为各路都有多人,对付魔党谅无不妥,你再和少师娘进袭寒崖,岂不是一举两得?” 于志敏心情略宽,和各人闲谈几句,想到自己还该回爱侣身边一趟,忙向各人道别,又问明罗凤英的住处,带了菩莎二女走回山口。 这时王紫霜已待得久了,见于志敏携了二女回来,劈面就道:“你们打得热闹啊!却给我两个脓包货,什么时候才还给我?” 于志敏嘻嘻笑道,“总有更热闹的给你打!” 彼此把经过一说,已是天将放晓,王紫霜知道他累了整天通夜,忙催他歇息。于志敏也觉得身心疲倦,在近处寻个石崖,倒头便睡,他这一觉竟睡到日影西斜,骤闻肉香扑鼻,睁眼一看,原来是阿莎在他身旁不远,烤着一只山羊,忙探身起来笑道:“她们都往那里去了?”阿莎含笑道:“王姐姐在山口守着,阿菩已过红姐姐那边去了,你还不快梳洗去!”说罢,又秋波一转。 于志敏笑道:“你也像她们一样唠叨!”到底也慢吞吞地起来,和王紫霜打个照面,跑往涧边,掬水洗脸,待走回山口,王紫霜已用佩剑削平一角山石,把烤熟的山羊放在石上慢慢切开;阿莎也刨好几个石墩,搬了过来,当下笑问一句:“要不要送一半给红姐她们?” 王紫霜道:“我一早上看到一群山羊经过那边谷口,顺手捞了几只回来,又着阿莎回去要盐,已经分给红姐自己烤,我们三人吃这一只,等火上那只烤熟了,你就送给干前辈和武邦罢!” 于志敏道:“何不先把熟的送去,再回来吃,不是吃得更舒服些?” 王紫霜“哟”一声道:“那就赶快送去?” 于志敏抓起两片剖开的羊身,一个腾步,已去得老远,略向干武两人查问夜来的情形,并将札伦寺发生的情形告知他们,叮嘱几句小心,也就起程回转,和王紫霜阿莎坐在石旁,啃着羊腿,赏览山岚,别饶一番风味,金眼隼独立峰石,啄着王紫霜给它的生羊肉,一群金蜈蚣蠕蠕在一处石崖下,争吮着山羊的血汁。 除了山风不时掠过岩石,发出轻微的啸声,几只惯吃死人尸体的秃鹫,盘旋在头顶的上空之外,暂时显得十分宁静。 于志敏敢情因为饿极,不消片刻已啃完一只后腿,却见王紫霜和阿莎才把她们手上的羊腿吃了一半,不禁笑道:“你们吃得多慢!” 王紫霜“哼”一声道:“猪八戒吃人参果才快哩!那样吃法,有啥子意思?你知道这羊肉杳不香?” 于志敏才答得一个“香”字,忽闻天际一声长啸,急抬头一望,只见一条淡淡的身影,由三四里外的峰顶,自南向北一掠而逝,看那身影的来路和去向,正是由冈底斯山飞向札伦寺,并还经过干正明把守的山口附近,不禁叫出一声:“不好!”金眼隼在此时也振翼飞去。 王紫霜也自惊觉,但她抬头迟了一点,竟见不了什么东西,忙问道:“你可看到什么?” 于志敏忙把所见说了,接着道:“我相信看到的没错,由那人的轻功看来,如果是敌人,确是一个劲敌哩!你们守在这里,待我赶去看看,别是茅士亨往札伦寺去找麻烦就糟啦!” 王紫霜道:“你放心罢!青天白日之下,茅土享有多大的胆子,敢出山闯祸?而且这一场该轮到我去了!难道你还要抢我的买卖?”说罢,好整以暇地啃她自己的羊腿,认为于志敏是过份耽心。 于志敏起初一想,也觉得爱侣所说确有几分道理,所以也不在意。那知才答讪几句,金眼隼忽又飞了回来,只听它“嘎”一声,朝自己肩头直落,不禁失声叫了起来道“不好!那些魔头行事,往往出乎常理之外,阿妹要去就快去,金眼隼已回来催促了!” 王紫霜见金眼隼栖在于志敏肩上,啄个不休,也深觉诧异,这时被于志敏一说,急应一声:“好!”双脚一蹬,只闻“刷!”地一声,一条淡影已掠过一座山头,消失在山的那边。 于志敏见她已经赶去,也略为安心,急写了一张纸条,给金眼隼带给红姑,回头对阿莎道:“你独自一个,敢不敢在这里待着?” 阿莎道:“相公要去札伦?” 于志敏说一声:“不!”接着道:“我要先往干前辈那边,告诉他们一声,回来再走。” 阿莎道:“婢子在这里不怕!” 于志敏道:“你先藏起片刻,待金眼隼回来,你也有帮手了,那些金蜈蚣你还不会使用,千万别惹它们!” 阿莎才一点头,于志敏已破空飞去,再看时,已见数里外的山顶上,有个影儿一闪,不禁婉变地一笑,却在心里打定了一个念头。过了半晌,金眼隼却和穗姑一齐过来,这时的穗姑已放弃她在魔教时,那高贵的身份,和阿莎无拘束地说得十分融治。二女为伴,胆子也大得多,正在欢愉的谈话中,于志敏已匆匆回来,叮嘱了几句,又直奔向札伦寺。 再说札伦寺的僧众,经过半夜猛烈的格斗,幸有于志敏和中土各派的人士来援,不致被魔党得手,这才真正感激。次日早课之后,阿古巴活佛亲自接见玉山樵者等人,并出面邀请各派首要在当天晚上,到下院用斋,玉山樵者和段化鹏急派遣天师教门下四出寻找各派人士,转达活佛的盛意,经过了一阵子的忙碌,时已近午,天师门下一名弟子匆匆同来,一进门就几乎和段化鹏撞个满怀。 段化鹏斥道:“施友!你干吗这么冒失?” 那被称为施友的弟子急忙一敛双手,急道:“札伦寺那边,有一位半偕半俗的老人,硬要闯进山门,已和几名知客僧打起来了!” 原来这札伦寺下院虽然也是寺的范围,但隔成两处,下院与寺门相距约有半里,所以那边的情形一下子也传不过来,段化鹏听到施友说有人生事,蓦地一惊道:“真有此事?”恰巧玉山樵者也由内间出来,一同飞步赶去。 这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但玉山樵者和段化鹏到达的时候,山门两旁已七横八竖地躺着几名寺僧在地上“哼”着。再看知宾殿的桌椅,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急忙穿过“知宾”,“观音”,“普贤”三殿,才见普贤殿后,燃灯殿前的天井,屋上屋下都挤满了人,人丛中央传出呼呼的掌风。 那些僧人一见玉山樵者和段化鹏到来,立即自动让开一条通路。两人进去一看,只见五殿主事围着一名散发蓬松的老者,在那里打得十分惨烈,这时五殿主事的大喇嘛,已是大汗淋漓,而那老者仍是若无其事,身形只在中心的位置打转,轻松地一伸掌,就把进招的喇嘛震退数尺。 段化鹏暗惊道:“这老儿到底是谁?”那知心念未已,老者已见两人排开众僧进来,立时桀桀怪笑道:“怪不得这里的酒肉和尚胆敢狂妄,原来有你这些撑腰的人物!”只见他身形一幌,已穿过喇嘛的掌风,朝段化鹏劈面一掌打下。段化鹏急忙双掌一托,那知老者招式一变,手臂一翻,即抓紧段化鹏的丝绦,同时大喝一声:“你到底是谁?” 玉山樵者见段化鹏遇险,双掌一搓,一股纯刚之气直扑那老者面颊,同时喝一声:“快放手!” 老者骤遇此变,也微微一惊,只见他双目精光射出,右掌一抬,“蓬!”一声响处,玉山樵者已被震退到旁立的僧人身上,撞得那名僧人一个踉跄,而老者的上躯,也被震得摇了几摇。 段化鹏也同时双掌一拍老者面门,膝盖一屈,直撞下阴,老者迫无奈何,才放开左掌,顺势一推喝声:“滚开!”段化鹏被他这一推,竟立足不牢,一直撞向一名喇嘛,把那名喇嘛也撞得坐了下去。 玉山樵者为了解救段化鹏,那一掌打去,原是用尽平生功力,不料被对方单掌一照,立把自己震退,不禁大为惊奇,认为来人必是于志敏所说的茅士亨,但朝他脸上一看,却不见有什么青气。这时见段化鹏已被推开,自己也少了层顾忌,大喝一句:“你是谁?” 老者桀桀笑道:“凭你也配问我?”单掌一立,朝玉山樵者面门劈来。玉山樵者闷哼一声,双掌一封,“蓬!”一声响,只觉得痛入心脾,急一步跃开。在这同时,博迦喇嘛也大喝一声,从老者身后进掌,迫他回身应招,玉山樵者才免遭毒手,可是一只右手已红肿及腕,再也无法加入战团。 忽然殿外一声大喝道:“谁敢来这里取闹?”郭良已随声进来,一见玉山樵者握手愣在一旁,一脸痛苦之色,不由得“咦”了一声,挥动酒葫芦抢步上前,朝老者的脑袋直砸下去。 这一下,老者不闪不躲,被他砸个正着,那知这一砸,只闻“砰”一声巨响,郭良的酒芦已脱手飞去。 群僧见状,俱各大惊失色。 郭良心知玉山樵者既已落败,自己更是万难取胜,酒葫芦重有百斤,加上自己运足功力,那怕没有千斤之重,而对方头上竟分毫无损,反而震得自己虎口迸裂,可见对方功力已高到不可想像,此时惟有联合喇嘛并力缠斗,所以虽虎口作痛,仍然拼尽功力喝一声: “着!”运起金刚一指功,点向老者脑后。并扬声高呼道:“段老弟快去请小师叔!”其实段化鹏又知道往那里请于志敏? 五殿主事喇嘛堪堪落败,见玉山樵者和段化鹏赶来,以为这两位中原高手,必定能够对付得了,那知段化鹏尚未站稳身形,就被怪老人抓住,玉山樵者一出手,就被击退一旁,博迦喇嘛连忙进招解救,并招呼盘陀几人仍用五龙阵上前。恰遇上郭良赶来,拼死缠斗,那老者功力虽厚,一时也不易取胜。 顷刻间,双方愈杀愈狠,那怪老人边打边吼道:“你们不好好把邹伦等人还出,休怪我取你狗命!” 忽然殿顶上一声清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见识见识!”郭良不禁欢呼一声:“少师娘快来!” 玉山樵者虽然没有见过王紫霜,但一听郭良一喊,也知道来者是谁,忙跟着喊道:“王姑娘快来!”声过处,一条窈窕的身形飘然落下,各人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位十五六岁样子的美貌书生。 打斗中的老者听各人连续欢呼,不知来人是谁,反而笑起来道:“龙阳君自动送过来了,好乖乖……” 王紫霜纷脸一红,叱一声:“老贼!”一幌肩膀,已如轻烟般破掌直进,“啪”地一声,已给老者一个耳刮。 郭良一跃退后,欢呼几声:“打得好!”众喇嘛见这少年一出手,就赏敌人的耳刮,知道人家的艺业已臻化境,再见郭良退后欢呼,也各自退过一旁。 惟是那老者身受此辱,那肯甘心?喝一声:“小子!且休得意,我不看在你一身嫩肉上,早就把你撕了!”在说话的时候,王紫霜又啪啪给他两掌,直打得他双眼金星乱冒,连话也说得不连续。 这也是老者说话疏神的缘故,否则王紫霜也不能恁般轻易就给他吃耳刮子。这时连捱几掌,那得不怒火冲顶?大喝:“贱种真个找死!”立见他青光罩面,双掌上下拍出,一股狂飙,直卷往王紫霜身前。 王紫霜一见那老者发起怒来,即时青气出现在脸上,立即想到此老正是郭良所说的茅士亨,急运起“玄元一体”的气功,把周身护定,嘴里却笑道:“毛厕坑且别发恶!”双掌也立即推出,只听得“蓬”声巨响,掌风交击之处,狂飙横飞,阶石竟震裂了几块,各自后退两步。 那老者被王紫霜一口叫出他十几年前的名字,不禁微微一怔,王紫霜却把握这个机会,喝一句:“再接这招!”抢前两步,双掌当胸拍出,一股阴柔之力,已达老者身前。 茅士亨蓦地记起百年前恶师慕容烈曾经说过,有一种“一元复始”的气功已经绝传。据说这种气功使用起来,并没有狂飙硬劲,可是威力绝大,尤其它那视之无形,听之无声的阴柔之力,更使人防不胜防,看这少年年纪虽轻,但以刚才硬接自己一掌那种劲道来说,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这时只见他推掌发力,并不见有什么异征,敢情已学到“一元复始”的绝世武功? 茅士亨脑里才如电光一闪,王紫霜的掌劲已触及他的衣衿,立感一股莫大的潜力,推了过来,急忙往上一跃。 王紫霜喝一声:“往那里走?”双掌往上推,身形也同时拔起。茅士亨原是仓卒间未及接招,才纵身走避,不料王紫霜的掌劲,能发能收,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已转朝上打,直把茅士亨再推高十几丈。 茅士亨虽然身起空中,但他“含元真煞”的气功,兀是不弱,再则王紫霜仓卒朝上发招,劲道自然不足,所以只把他身形推高,并不能把他打伤,却被他在空中一翻,飘过两座殿脊,落在藏经阁上。 但王紫霜的轻功何等迅速?茅士亨刚一站稳身形,她也临到头上,双掌立即往下一按。 茅士亨感到头顶上风声飒飒,抬头一看,即见对方双掌按落,心知这种凌空发招,飞身下击,势猛力沉,不可轻敌,急往横里一跃,竟落往修罗场中。 王紫霜因为凌空下击,来势过猛,虽然把发出去的劲力收回,到底已迟了一着,掌力的余劲竟把藏经阁的屋梁打折了一根,瓦片横飞数丈。可是,她及时一折腰肢,追到修罗场,喝道:“在这里打更好!” 茅士亨瞥见这少年功力深厚,蓦地记起魔教里的传说,急喝一声:“贱种可是龙卷风?” 王紫霜笑道:“龙卷风一来,你死得更快,接招罢!”掌形如刀,朝着茅士亨横砍过去。 茅士亨大怒道:“怕你下成?”双掌一挥,登时打在一起。玉山樵者一行与及众僧,也赶了过来,敛神凝视。 这两名武林中绝世高手,只打得场里面沙石飞扬,方圆数十丈之内,根本无法立足,因为两人腾挪纵跃,已占满了修罗场的地面,观斗的人只好在各殿屋脊,与及围墙上,挤成一群。 转眼间,双方交换了不下四五十招,旁观者只见一黑一白两条影子在场内一合即分,一分又合,耳边只听得掌声隆隆,根本无法看出这两名高手如何发招。 玉山樵者趁着盘陀喇嘛与郭良缠斗茅士亨的时候,自己已取出伤药服用,这时痛肿略止,眼看着两人打得人影难分,不禁喟然叹道:“古人说,登泰山始知天下之小,照我看来,登圣母室始知泰山之低了!看人家这种艺业,我空练了百几十年又算什么?” 郭良正在凝神注视场中,又惊又喜,一面又怕王紫霜不敌,一面又庆幸她能及时赶到,否则,自己仍与寺僧联手,和茅土亨继续打下去,只怕这时已奉到阎王爷的拘魂令了。这时听玉山樵者发声慨叹,却又有点耽心道:“老樵子且休叹息,你看王姑娘可能取胜么?” 玉山樵者摇头道:“我艺业和他们差得很远,那能够看出个结果来?”才随意答讪几句,忽见“蹦”一声响处,两条人影一分,王紫霜的婀娜身形已屹立场上,纤手一指着魔头喝道:“毛厕坑,含元真煞也不过如此,快把什么寒锋罩体的功夫用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这才知道王紫霜不过和那魔头打成平手,而魔头还有更厉害的武功未展出来,不禁暗自替她耽心。 魔头见王紫霜连他的武功底细都喝了出来,脸色一呆,旋喝一句:“毁你这么一个小子,也用得着罩体寒锋?”一步踏前,双掌并发。敢情他心里恐怕一施起寒锋罩体,这样一个姣美的少年,立时会冻僵废命,不如仍用含元真煞耗损对方气力,然后擒去作为娈童。 王紫霜见他仍然用“含元真煞”,嘴角一扁,露出一丝轻视的笑容,待魔头掌风将及,忽然一幌身形,绕往魔头身侧,劈出一掌,蓦听空中喝一声:“就是这个么?”一条身影如流星下坠。 茅士亨才接下王紫霜一掌,忽见空中无缘无故掉落一个身影,人未落地,一股纯刚之气已当头压下,心知来人的武功更高,自己因为轻视敌人,重要的东西也未带在身边,方才以一对一,只能打个平手,这时对方又添了个高手,怎能抵敌?只说一句:“失陪!”脚下用力一蹬,借接招时反震的余劲,倒跃四五十丈,脚尖刚着地面,又一蹬,只闻“吱”一声破空长啸,已遁出围墙外面。 王紫霜不料这名魔头竟是恁般溜滑,待纵过院墙,那魔头已遁走四五百丈,心知人家的艺业与自己差不了多少,这时已难追上,一肚子闷气全放在于志敏身上,走回来瞪眼叱道: “都是你把他赶走的,快点赔来!” 于志敏苦笑道:“我怎知他忽然会跑?不过,你也不必就心他会跑掉!” 王紫霜一哼道:“这时不是跑掉啦?” 于志敏道:“你们兵刃都还未动,魔头最厉害的荡魂魔音也还未施展出来,再过两天还愁没得打不成?” 王紫霜脸色微和道:“到那时可不准你打!” 于志敏道:“我帮你看着他就是!” 王紫霜却又抛个媚眼一笑道:“你看我打不过了再帮就是,这个魔头确是厉害,我真有点耽心打不过他。” 于志敏初来,没有看到王紫霜和茅士亨厮拚的情形,这时听说魔头厉害,也不禁一震,忙道:“他究竟怎样厉害?” 王紫霜道:“方才我已施展出一元复始的气功,也不过胜他的含元真煞半筹,看来春至阳生也不过和魔头的寒锋罩体打个平手了!” 于志敏毅然道:“不要紧,待我把雷霆惊蛰也加进去,必定可以取胜,而且我们还有师门至宝,与及十二字剑法,尽可致他死命!” 王紫霜明知个郎艺业高过自己几分,而且“雷霆惊蛰”是一种至大至刚的功夫,以他的至刚配自己的至柔,无论魔头本领多大,也不易讨好,但平素倔强,要想开口说一个“好” 字,实在老大不愿,只轻启樱唇道:“到那时再说罢!”才要并肩举步,于志敏忽叫一声: “不好!”一跺脚,立刻破空纵起,眨眼间已失去踪迹。 郭良却一掠而至,劈面就笑问道:“少师娘怎的把师叔气走了?” 王紫霜见个郎忽然飞走,还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再被郭良嘻皮笑脸一问,不胜恼怒,秀目一瞪,叱道:“你说什么?” 郭良被她叱得一惊,幸而这时玉山樵者,段化鹏与及五殿大喇嘛都走过来,问长问短,王紫霜迫得与这些人应对,才不多说他几句,郭良抽空想了一想,也忽然叫起一声:“不好!” 王紫霜经过和各人应对片刻,恼气已消,忽听郭良大惊小怪,立又一噘嘴道:“你干甚么?” 郭良正色道:“小师叔敢情是耽心在山口守候……” 王紫霜不待他把话说完,叫了一声:“啊呀!我该走了!”说到“了”字,各人只感到轻风拂襟,人影已失,只好互相赞叹一番,回转寺内。 再说于志敏正和爱侣闲话,蓦地记起看守四处山口的人,功力不足,尤其是武邦是最弱的一个,魔头逃回寒崖,势必经过那些山口,不论是谁遇上,都难幸免,心里一急,也来不及向爱侣打招呼,立即飞身赶去。 这时他救人情急,一路电掣风驰,不消片刻,已远远望见红姑这边似乎有几人站在一起,穗姑那边也有三几条人影,因为不知是敌是友,急得拚尽余力,身形直如流星飞射,待赶到红姑这边。原来是小佩、小玫与及一位约莫三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妇人和红姑阿菩两人谈天,立即想赶去穗姑那边。 但是,红姑已经发现夫婿走来,忙唤一声:“阿敏!过来见见红花老前辈!” 于志敏只得一纵上前,朝那中年艳妇打个问讯,立即回头对红姑道:“红姐陪着红花老前辈在此稍待,我接应穗姑去!” 红姑一惊道:“穗姐出事了?” 于志敏摇一摇头道:“说不定,要看过才知!”说罢,朝红花婆婆师徒说声:“回头见!”身形一幌,迳自奔程,恐怕惊走魔头,循着山径疾奔山口,却听穗姑的口音道:“老前辈要怎样说才叫做肯?” 于志敏暗道:“对方是谁?”悄悄爬了上去,又听一个老人的声音道:“我再三问你肯不肯跟我回去,你总是推三阻四,说这说那,老实告诉你罢!我万蔚良对于那些女娃儿,总觉是女人祸水,不感到兴儿,惟有你这一种美慧的娃儿,我一定不肯放过!” 于志敏蓦地想到那老儿敢情有断袖余桃之癖,因为看到穗姑阿莎都是男装打扮,才加以胁迫,不由得怒火顿生,大喝一声:“老贼!”立即纵身而出——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三回 天外趋援 弹指神功惊老魅 寺中喋血 金刚罗汉战妖狐 穗姑自从于志敏离开之后,便和阿莎战战兢兢守在这处山口,心知自己两人的武艺,已强过江湖上顶尖的角色,但是,魔教乃集邪恶各派的精英,自然又当别论。 这一带经常闹着金蜈蚣,差一点的魔党已惊得谈虫变色,所以,不来则已,一来便是强敌,正和阿莎加倍戒备的时候,忽闻一声轻啸,破空传来,那正是王紫霜和于志敏引走的破空声,阿莎听得耳稔,低说一声:“不好!”就扯着穗姑的衣袖,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那知这时已经迟了,穗姑还未弄清楚阿莎的意思,眼前人影一幌,一位蓬头散发的老人已实时现身,立即呵呵大笑道:“好娃儿别想走了!待我们亲热亲热!”话未说完就要伸手来抓。 阿莎一闪身躯,藏往穗姑身后。 穗姑这时也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但因刚听到山头那边的啸声,来人即到达身前,这种飞快的轻功,真个是未闻未见,决非自己两人能敌。又料这怪老人必定是被于志敏夫妇赶走回来,于志敏也必定追踪而到,不如暂时冤他一阵子,以待救援,心念一定,立即装痴作呆展起笑靥道:“老前辈!我们都是男人,怎样亲热?” 老者见这位年纪较长的少年,更是娇艳如花,两目含情欲滴,一团欲火已经升起,再见他知趣肯问,心里一喜,魔爪也放缓下来,呵呵大笑道:“娃儿长这么大了,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穗姑媚眼儿一抛道:“到底懂什么呀?” 老者望着她背上斜插的剑柄,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必定有个师父了,你师父怎肯放过这样一个妙人儿?连乌龙入窟这一招都没把你教会?” 穗姑此时已羞不可仰,但是强敌当前,还是忍辱为上,只好低下头来。阿莎也听出穗姑故意和这老魅歪缠,借故拖延时间,这时见她一声不响,生恐露出马脚,老魅骤然用强,忙装着笑脸道:“什么是乌龙入窟?” 老者敢情是色迷心窍,也许是自恃过甚,只觉这两个美少年确是可人,竟忘了自己刚被人从札伦寺赶走,强敌是否立刻要追将过来,反而笑迷迷道:“你们跟我回去,我自然会教你!” 阿莎更向他抛个媚眼道:“你住在那里呀?” 老者顺手一指白雪遮盖的高峰道:“就在那峰顶上,一个叫寒崖的地方!” 穗姑羞态渐渐平息,“呀!”一声叫起来道:“你住那么高,那么冷,谁高兴和你去?” 老者好笑道:“我带你去,还怕什么冷?” 穗姑和阿莎尽是推诿,惹得老者欲火难禁,正在声色俱厉,要下手用强的时候,于志敏已突然现身,老者先前和王紫霜交手因于志敏由空中堕下,吓得他连人都未及看清,立即腾身而起,虽然几乎交肩而过,也难看出对方面目。这时只觉这少年人唇红齿白,似嗔还笑,眉目如画,神采逸扬,不禁欲火更炽,眯起对老眼,打量于志敏周身上下道:“怎见得我是老贼?” 于志敏喝一声:“少废话!”扬掌就打。 老者还不知厉害,叫一声:“休狠!”右臂往外一格。那知于志敏这一掌虽非用尽功力,但也劲道不小,掌臂相接,“啪”地一声,只打得这魔头右臂麻了半截,血液倒行,知觉全失,这才惊叫一声,左臂一伸,舒开五指,直抓于志敏的脸孔。 说起功力深厚,也许两人都差不了多少,若以身体灵活,招式精奇来论,老者那是于志敏的对手?不过,因为相距过近,双方都没有余暇来聚气运功,于志敏又诚心在二女面前大显神通,所以仅仗巧妙的身法,在老者的臂下穿梭般进招,二女虽说是袖手旁观,仍无法看清于志敏的身形,只闻“啪啪……”连声,顷刻间已不下十几次,乐得打跌叫好。 老魅连连吃亏,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尝那余桃滋味,大吼一声,双掌猛然往外一封,藉助抽身退后丈余,立时反推一掌,含元真煞的掌风已滚滚而出。 于志敏一看二女正立身侧,恐防她们受累,横跨一步,朝她俩腰间一抄,登时跃上一座崖石,才飘身下地。可是,适才老者的劲已打向一个石角,“轰!”一声响处,那石角竟被掌风打塌了半边。于志敏嘻嘻笑道:“老贼对石头发啥子穷恶?”扣指一弹,曲直之间,已有一丝劲风如尖锥刺股,突破老者掌风,直传掌心。 老者吃了一惊,又横跃丈余,暗道:“这种弹指神功的功夫,早已失传,这小家伙从何处学来?”还恐对方再度施展,右手往腰间一探,一枝长达八尺的奇形软剑,已握在手上,轻轻一抖,内劲直贯剑尖,指着于志敏喝道:“不快点讨饶,可别怪老夫心狠!” 于志敏笑道:“老贼少吹牛还有你的好处!”右指一弹,左手同时一掌。老者敢情最怕“弹指神功”这类奇功,所以一见对方弹指,急忙一震长剑,扬起一屏银光遮住身前,立闻“当当”数声,那正是于志敏发出的指劲,打在老者的剑身上所发出的声音,但对这老魅依然无损。 老者不意这少年能化虚为实,指劲打在剑上,自己的虎口,也感到剧烈的震动,掌风扑来,更打得他身形一斜。这才相信对方功力不弱,不由得又怒又惊,也把含元真煞发出,配合右剑的“毒龙剑煞”节节进攻。 于志敏见自己施展出“弹指神功”的绝艺,居然奈何老魅不得,也已暗自警惕。此时再见对方剑光挥动,竟似有一团淡雾笼罩四周,知是剑煞的精气所致,鱼跃高十余丈,拔出金霞剑在手,长啸一声,身随剑落,一招“晚霞夕照”,十丈方圆,虹彩密布,罩向老魅头上。 老魅一见金霞虹彩,骤然记起百年前乃师慕容列与及八名师叔丧命的事,据说就是在一片金霞和一团银光之下身亡,虽知道当时有一位叫做余子虚的人,和一位少妇帮助中原各派,才使各派转败为胜,自从自己艺成之后,也曾化名遍访江湖,却未见有余子虚其人,事隔多年,已经淡漠。 这时一见金霞罩落,立即惊觉起来。好在自己一身兼习各家之长,未待金霞罩体,已滑开十余丈远,再一变剑法,发出耀目的强光,重新卷上,高声喝道:“余子虚是你什么人?”手底仍一招紧似一招,一味抢攻。 于志敏见这魔头叫出师尊的名号,心知他已记起往事,一面招架,一面笑道:“你跟慕容烈一起去罢!”说到“罢”字,金霞骤敛成一线,疾如流星,飞点老魅胸膛。 老魅百载苦学,岂同凡响?长剑一挥,“当”一声龙吟,双方的宝剑各自荡开,接着又是掌风相接,只打得山石陷落,石屑飞扬,瞬息间,双方又交换了百来招。 于志敏暗赞这老魅果然名不虚传,正想施用十二字剑,忽闻王紫霜的声音叱道:“这个让我来杀!” 老魅一辨那声音知是在札伦寺和他过招那少年,大吼一声,连进几剑,忽然倒身一纵,已逸出五六十丈,王紫霜也刚好一掠而到。 于志敏一指老魅的背影道:“你把他赶走了!” 王紫霜叱道:“谁叫你把他放走的?” 于志敏笑道:“你真会打赖!” 王紫霜“哼”一声道:“再过一会找你算账!”一扭腰肢,奋身追去,于志敏也起步急追。 但那老魅的轻功也已超尘脱俗,虽是片言之间,已逃去三四里外,那还能追得及?王紫霜边走边埋怨,直说得于志敏尽是苦笑摇头,讪讪道。“这魔头必定是石厉害的兵刃未带在身,才跑得这般快,现在他已知我师门,决计不肯放过我们,难道还怕少了打的?” 王紫霜一扬蛾眉道:“得留给我打!” 于志敏笑道:“刚才不是留给你?只怪你老远就扬声,把他吓跑了哩!”接着又把已交手的事说上遍。 王紫霜也暗怪自己心急,不禁嫣然一笑。 穗姑也偕同阿莎由崖石上纵身下来,吐一吐舌道。“这老儿好狠!相公为什么不把他废了?” 于志敏道:“要是能够在三几招就把他废了,他也不必苦学那么多年了,以后再遇上,我还得用十二字剑术哩……” 王紫霜听说于志敏要用十二字剑术,微微一震道:“真有那么狠么?” 于志敏点点头道:“艺业虽是不坏,但我们也有取胜的方法,到正式攻进魔宫的时候,你我两人直扑寒崖,对付这魔头,让干前辈和红花婆婆联手对付任可夫……” 王紫霜诧道:“红花婆婆来了?在那里?” 于志敏道:“她带了小佩小玫在红姐那边。我想,干前辈和红花婆婆对付任可夫,决可取胜;劳斯民虽未见过,看来和任可夫差不多,玉山前辈和郭良联手夹击,谅也不致有差池,只是……” 王紫霜见他又沉吟起来,忙叱一声:“快说!” 于志敏睨她一眼,才道:“我就耽心没有人能对付任可夫那四名侍婢,而且干前辈那些金蜈蚣也没人能操纵!” 王紫霜笑起来道:“我道你耽心什么?试看我们这边各派的高手,难道不能对付几名贱婢?” 于志敏摇摇头道:“你没有见过她们,自然不会知道,任可夫那四名侍婢的艺业竟高出绝龙剑客几分,各派的掌门,恐怕凑上两三人也不是一名侍婢的对手。我曾经想过:红姐只能应付一个,穗姑和阿莎对付一个,小佩和小玫对付一个,还剩下一个没有人上去接手……” 王紫霜笑道:“阿菩阿萄可不是能对付一个?” 于志敏摇头道:“弱了一点,要加上罗师姐才行,但是以罗师姐这种身份,联手打一个侍婢,也不象话!” 王紫霜“呸”一声道:“你怎么忘了瑾姑?” 于志敏“哦”一声道:“你说得对!我今夜先去找她……”忽又改口道:“那些金蜈蚣又怎么办?” 王紫霜被他这一问,也无话可答,勉强说一声:“到时再说罢,再不然,你单独缠斗那魔头,让我先帮红姐毁掉几个贱婢,然后赶往寒崖助你!” 于志敏喜道:“这样也好!”却又一蹙眉道:“要是我强哥和蝉姐等人能及时赶来,我们可省掉多少麻烦!” 王紫霜忽听他提起蝉儿,心里一股酸气无端升起,不自觉地在鼻里“哼”了一声,神情也就立刻黯淡下来。 原来一个女孩子就是这样只要是她选择的,喜欢的人,不但不怕那人分一杯羹,甚至整个赠送出去也不要紧,要是对方不是她最喜欢的人,而且有多少芥蒂的话,纵使有个大力在后推动,她仍然老大不愿。 当初她答应明因师太照顾蝉儿,原是迫于情势,并不像红姑是她自己情愿心甘,事后也许正在懊恼,终觉是眼皮里面塞进一小粒沙子,十分不舒服,这时被于志敏无意中提起蝉儿的名字,那不令她心里只觉得酸溜溜地难受? 但是,于志敏却未能理解爱侣此时的心情,对于人家替他答允的婚事,更是毫无所知,只觉得爱侣忽然神情黯淡,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了她,不由得一阵茫然,惶惑地望她的脸上。 王紫霜见他痴痴地注视自己的脸上,又“噗哧”一笑道:“尽望我做什么?又不是不认得?”说了又嫣然一笑,接着道:“你在这里候着,待我去看那红花婆婆是什么样子?” 于志敏获得爱侣一笑,自觉如对春花,他陪着笑道:“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婆婆,有什么好看的?” 王紫霜忽然秀目一瞪:“胡说!什么人好看?” 于志敏被斥得又是一怔,旋而会过意来,又是一懔,忙道:“我是说她也是一个人,没有甚么看头啊!” 王紫霜这才回嗔作喜道:“我道你说只有女孩子才好看哩!但她只有三十多岁,怎的叫做婆婆?” 于志敏笑道:“我们师尊,在面貌上看来,恐怕三十都还不到,任可夫也不过是三十来岁……” 王紫霜蛾眉一蹙,轻斥道:“你怎么拿师尊来比?” 于志敏道:“有正自然有邪,有仙佛自然也有魔鬼,魔鬼愈坏,愈显得仙佛的高超,这有什么要紧?” 王紫霜笑道:“我要走了,懒得听你的诡辩!”一个腾步,直朝红姑那边山口飞奔而去。 于志敏目送她身形消失,才吩咐阿莎就地捡些枯枝生火,自己跑往不远的谷地找来几只山羊,在涧边刮毛剖腹,洗干净了拿回来烤熟供作晚餐,这些工作刚作完毕不久,就见王紫霜和红花婆婆嘻嘻哈哈奔来。 红花婆婆脚步一停,就哈哈笑道:“到底是王姑娘腿健,我婆子有点跟不上了!”说时果然有点气促。 于志敏一看,就知她两人故意较劲,只不知为什么不较量轻功,正纳闷间,王紫霜已笑着接口道:“翁前辈也过分客气,你只多跳一步,可不是赶过我前面啦!” 于志敏听她称红花婆婆为“翁前辈”,自己也答讪道:“翁前辈名闻遐迩,脚程自然是不弱!” 红花婆婆“噗嗤”一笑道:“还亏我婆子的脸皮厚,要换另一个人,被你们这样一捧,可要找个地缝来钻了!” 红姑在这时也一掠而至,王紫霜首先就嚷起来道:“我们说过不用轻功,你这个不能算数!” 红姑笑道:“我本来就因为跟不上,才提议不用轻功,那知你们一起步就是飞跑,剩下这一段,不用轻功,怎生上来?” 于志敏听她们这般对答,才知红姑取巧,反被人家捷足先到,害得她气喘吁吁,心想: “我为了使你速成,才教你由经功入手,你反而舍轻功不用,岂不是自讨苦吃?”恐怕她面子上不好过,忙问道:“你后面还有谁?” 红姑道:“就是我一个跑在最后,阿菩和阿萄陪着翁前辈门下在那边哩!” 红花婆婆笑道:“别什么前辈后辈啦!我老婆子遇上你们这些姑娘公子,连做假晚辈还不够哩!” 于志敏听她满嘴“老婆子”自称,再想起王紫霜说“三十多岁”那句话,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 王紫霜一怔道:“好端端地笑什么?” 于志敏不好意思说,只好用话掩饰道:“翁前辈倒是朗爽,待我送一只烤羊给她们,再回这边来!” 王紫霜嗔道:“人家特意来找你,你又要走!” 于志敏不知道她找自己做什么,不禁一怔。 阿莎上前一步,含笑道:“待我送给阿菩姐好吗?” 于志敏道:“你送去也好!” 王紫霜补说一句道:“你暂时也不必回来了,帮她们看那边山口,金眼隼给你带去,有事就先把它放回来!” 红花婆婆笑道:“金眼隼也不必带去了,小佩两人全带得有,而且我这次带了很多隼儿来此,过一会,你们带我去见见各派的人物,每一派都赠一只金眼隼给他,作为传递信息之用,岂不比派人跋涉好得多?” 于志敏大喜道:“翁前辈的隼儿放在那里?” 红花婆婆道:“就在那边一个竹笼子里!” 于志敏道:“你没有放它出来看看地势,那些鸟儿怎会找得过来?” 红花婆婆微微一笑,由袖里取出一方红白相间,中央绣有两条交尾金龙的绢旗,对各人一扬道:“我所调教过的隼儿,在百里外也能看到这方旗子,而飞集回来,不愁它会走失,要是在千里外,那就要把它对准一个方向,才能够飞回来,待距旗子百里左右,它又自己可以寻找了!白天与夜间,在华儿的眼里并没有多少分别!” 于志敏忙道:“那就先把隼儿拿过来,我们吃了就走,岂不是好?” 王紫霜道:“你就是心急!” 于志敏道:“须知那魔头锻羽回去,必定是不大甘心,现在各派散居札伦附近,如果被他乘机偷袭,我们岂不吃他大亏?” 王紫霜道:“我们分成四起守在山口,他一经过,还不是会被我们看到?” 于志敏道:“这倒不一定,如果经过远一点的山峰,而且纵跃慢一点的话决不引起空中的啸声,我们怎能听到?再则,那魔头要是聪明一点,先用一部份人进攻这些山口,然后带领一批高手悄悄爬越那些山峰,暗袭札伦,使我们首尾不能兼顾,更加可虑哩!” 这一阵话,说得王紫霜无话可答,只好嘟着嘴巴。 红花婆婆老早由她的门徒口中获知于志敏大概,这时听他和王紫霜辩嘴,更显得他绝顶聪明,当下笑唤一声:“于公子!”接着道:“不必再说了,阿莎姑娘到了那边,先叫佩儿放开二十只隼儿过来就是!” 王紫霜朝着于志敏噘嘴道:“要不是翁前辈带了金眼隼来,不叫你跑断两条腿也不行了!” 于志敏嘻嘻一笑,却不答腔,独自跑去携来两只烤熟的肥羊,放在那方石桌上笑道: “你们请过来啊!” 王紫霜笑说一句:“看你那饿鬼样?”到底也请红花婆婆移步过去,各人撕了一条羊腿,啃着说着,不多一会,天上风声飕飕,一群金眼隼破空飞到,红花婆婆绣旗一展,那一群金眼隼果然敛翼下降,二十只整整,一只也不少,喜得于志敏手忙脚乱割下一块羊肉,撕成无数小块散步在近处,让它自行啄食;并扔几块进石洞里,喂藏在里面的金蜈蚣。 红花婆婆在席间屡听于志敏夫妇提起那魔头,也就当场问起,待知道那魔头名字的时候,双目忽地射出两道凶光,恨恨道:“原来是他!这人如果让我见到,非找他拼命不可!” 于志敏愕然道:“他也和翁前辈结有梁子?” 红花婆婆道:“何止是梁子?……”敢情蓦地想起不该说,又顿了一顿,才道:“反正是血海似的深仇,不说也罢!” 于志敏听她吞吞吐吐,不肯说明,虽不再问,心下却暗自纳闷,因为红花婆婆说那句模棱两可的“血海似的深仇”,可把他搞得不知如何“似”法?前后一想,不由得想到另一件丑事上面。 红花婆婆自从知道茅士亨的踪迹,也失魂落魄似的,言不由衷,神情恍忽,诸女见她如此,俱知茅士亨和她必有某一种隐情,只好把话题引开,说些近日来与魔党接战的情形,不觉已到了金马西堕,玉兔东升的时候。 十一二的月儿,升得很早;山头看月,更显得它皎洁如银,然而,各人并没有赏月的心情。塞饱了肚子,洗净了油腻,于志敏立即偕同红花婆婆带了金眼隼,走往札伦寺和玉山樵者等人相会。 这时札伦寺下院,已设好几桌酒席,黑压压地坐满了江湖义侠,寺内高僧,正在开怀痛饮。一见于志敏带有一名中年进来,都纷纷起立相迎,惟有上座两名七十冬岁的老人,微微一愕之后,才随众起立。 于志敏朝各人深施一礼,和玉山机者寒暄几句,立即引见红花婆婆,院里各人对于红花婆婆这个名头,早是耳熟,谁也料不到竟是恁般美貌年轻,尤其寺内喇嘛对于这位乌斯藏奇人,久经景仰,这时更疑是大士化身,反而瞠目不知所措,只见他们躬身合十,喃喃不已。 红花婆婆之居藏边,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甚至于僧俗礼仪,都十分熟悉,知道喇嘛这样做作,是对她表示无上尊敬;忙合十还礼,并用梵语回答,几位大喇嘛更是惊奇赞叹,把她拥登上座,几乎把于志敏冷落一旁。 经过引见之后,于志敏才知道上座那两位老人是天山二老穿云叟安宏盛,博云叟白振舟据说这二老以轻功见长,其它的武功也是不弱,以武林上的辈份来说,是目下天山派掌门人雪地嚣龙祁梦谋的师叔。 因为天山二老辈份很高,所以一到来就被请往上座,玉山樵者和段化鹏坐在主位相陪,这时,红花婆婆正坐在二老的旁边,于志敏却坐在侧面的首位,彼此是首次相见,自然免不了一番酬。于志敏虽耽心山口那边的封锁情形,却也不好立刻就走,那知群英好容易得一次天涯聚首,再过两天,还不知生死何方,所以开怀痛饮,到了西末戌初,兀在你找我干杯,我找你拼酒,惟有红花婆婆却是沾唇即止,一双凤目尽向于志敏示意离开。 于志敏看这伙英雄,竟是不醉不归的样子,只得把红花婆婆的来意对玉山樵者说明,玉山樵者听说以金眼隼作传信使的事,不禁笑逐颜开道:“这样当然很好,但我们集聚的地点,该移往山口那边才行,不知那边可有地方住?” 于志敏道:“住的地方倒是有,不过还需等待各派来人,一离开这里,他们就不好找,我看前辈还是住在此地,遇事立刻放隼通知,岂不比较方便?” 段化鹏首先就表示赞同,各人也并无异议。玉山樵者笑向红花婆婆道:“翁女侠的隼儿可曾带来?” 红花婆婆笑道:“老早就带来了,只因这些禽儿不好进扰雅席,所以统统叫它们在树上待着哩!” 玉山樵者忙说几句:“不要紧!” 红花婆婆微一领首道:“既是如此,我老婆子遵命了!”敢情她对于“老婆子”三字,已变成她的口头禅,虽当着一大群黑胡子,白胡子的老英雄面前,仍然毫无忌惮地冲口而出。 玉山樵者虽然知红花婆婆成名较早,少说也已超过九十,但她脸色娇艳,犹如少妇,竟自称为“老婆子”也几乎笑出口来。却见红花婆婆说过之后,立时嘬嘴微动,门外立闻“嘎”一声长鸣,十几只金眼隼已冲门而入,飞集红花婆婆两肩,心知她竟是使用“传言” 的气功,呼唤鸟儿,而自己坐在对面竟听不到,不禁大为佩服。 穿云叟安宏盛却侧过身子,朝红花婆婆一拱手道:“翁女侠!我老儿真个佩服你了!说老实话,先还以为你只是恨得虚名,那知你却显出这一手,我兄弟苦学多年,尚未窥得门径的‘吐纳成音’,的功夫来!” 博迦大喇嘛也呵呵笑道:“女檀樾竟学到我佛‘静禅梵音’的大神通,贫衲也自愧不如。于志敏在红花婆婆一嘬嘴的瞬间。已心意气神合一,所以别人虽听不到什么,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明知她所用的既非玄门上学的吐纳成音,也非瑜迦神通的静禅梵音,更不是本门绝学的传音入密和千里传音,而是回回教下“室女巳宫”一种“荡气回音”的气功,当下不便点破。心烈天山南比,尽是回回人的牧地,天山派近在密迩,二老为何不识这种功夫? 但红花婆婆被他两人这样胡乱猜想,已吃吃笑道:“安老和博迦大喇嘛都过分看重我老婆子了!我哪配学贵门的绝艺?适才所用,不过是外道一种魔功,何堪挂齿?”这几句话说得他两人兀自一怔。 于志敏趁机笑道:“晚辈猜是巳宫里面的功夫!” 红花婆婆愣然望他一眼道:“就是你的眼尖!”但她自己的脸上却不禁一红,接着使个眼色,叫他别说。 原来“荡气回音”这种功夫,是少女少妇的专利品,一施展出来,不论她的爱侣离开多远,都能声息相通,与瑜迦法门的心眼通,灵慧通,各有异曲同工之妙,红花婆婆听于志敏仅说“巳宫”两字,心知他已经全部知晓,虽知他心存忠厚,不愿叫破,犹恐被别人问起,不得不说,所以急忙打个招呼。 但是,在座各人,都是老于江湖,对于各派的武功名目,大致曾经耳闻,一听于志敏说出“巳宫”两字,各在心里明白,只觉得红花婆婆居然能施用“荡气回音”使唤鸟儿,自非愚夫愚妇能及,所以只存敬仰之心,并无轻视之意,嗟叹几声,当下由红花婆婆将金眼隼赠送给各派的掌门,剩下的统统交给玉山樵者支配,并传下使用的方法。刚把金眼隼分配完毕,门外几条人影急急奔来,边走边呼道:“各位老前辈!西南方火烧起来了!” 于志敏一看原来是戴文玉、罗凤英和乔楚三人。 郭良忙道:“楚儿!火起了多久?” 乔楚道:“刚起一阵子,看来是苗岭派的住所!” 苗岭派的康健生“嘎”一声惊呼,说一声:“老拙告辞了!”双脚一跺,一个“燕子穿帘”已掠过戴罗三人头上,直扑屋顶,再一幌身形,已去了老远。于志敏忙对玉山樵者道:“来放火的人料是小贼,不足为大患,紧守这里要紧,待晚辈走去一趟!……”又急忙对红花婆婆道:“请翁前辈速回山口那边,协助另徒防守,拙荆防守的山口,一时谅可无碍!”语声一落,人已腾空而起,乔楚站在门外,只觉头上一阵风过,再回头已不见人影。 这伙人里面,以红花婆婆、玉山樵老、札伦五僧、天山二老的功力最高,但他们出得门下,于志敏已经踪影不见,惟有红花婆婆极尽目力望去,只见西南方火光掩映之下,彷佛有个白点在那空中画成一道一道的弧线,可能就是于志敏的身形,因为惦记着佩玫二徒与及菩萄三女的安危,也无暇细看,只说一句:“老婆子先走一步了!”脚下一跺,身形带起一阵破空的啸声,眨眼间已离开数十丈。 这时,西南方火光烛天,数里之内,杀声隐隐可闻。玉山樵者不禁喟然长叹一声:“四处山口都被于公于命人封锁,这些魔党又从何来?”忽然,正南方又冒起一枝红色的流星,看来这颗流星的起处,不过是二三里之遥。 全真派的寒云道长“咦”一声道:“竟找到贫道的头上来了!”朝各人一拱手,也就急急奔去。 玉山樵者知道全真派来人不多,虽然有好几个高手,到底也吃人少的亏,忙对站在近前的老者,道:“郭老弟!你带戴罗两位女侠和乔楚去接应,不然,他们可要吃亏!”又对段化鹏道:“老弟急传令贵派集中本寺近处,好待接应各派……”又自己叹一口气道:“看起来,今夜魔党出来偷袭的人数还不少哩!”回眸一看各派首要仍然环立身侧,忙道:“各位统统回去聚集门下到这里来,省得被魔党各个击破,并集中力量对付那些魔党!” 各派首要齐声答应,几条身影同时奔向四方。 玉山樵者和札伦寺偕众严密戒备在札伦寺四周,可是,各派首要去后不久,接连又起了三处火头。玉山樵者因为必须坐镇中枢,派遣接应,无法分身行动,只好暗自发愁,幸而没有多久,段化鹏已率领天师数百多人到达,接着邛崃派、昆仑派相继到达,这才分配段化鹏接应武当派,邛崃接应青城,昆仑接应正乙,总算将多补少,略为安心。这些应援的人去后,天山二老也率了三四十名门下到达,玉山樵者苦笑一声道:“我们只算计到去打魔宫,却没算到他会乘夜出击,这也是因为于小侠在前夜力擒几十名魔党,再挫茅士亨,致我们误认为魔党锻羽之后,未敢轻易发动,致有此失……” 傅云叟白振舟忽一指西南角道:“那边火势已经减弱,看来于小侠已经获胜,老大哥何用自责?” 玉山樵者回身一看,果见火势已没有前时炽烈,却闻空中一声厉喝,强烈的掌风已当头罩下。 站在这屋面上计有玉山樵者、天山二老、博迦喇嘛、弘缘大师等五人,其余的天山门下札伦寺僧散布在札伦寺的四周,此时,玉山樵者等五人骤遇此变,急往外厢一跃,只见一溜火花从大而降,“轰!”一声巨响,正殿已炸塌了一角,各人原站处,也被掌风打得碎瓦纷飞。 玉山樵者定神一看,原来又是茅士享那老魔头,此时但见他蓬发散乱,左手掳着一块盾形的兵刃,刚刚落到瓦面上,不由得怒喝一句:“老贼!先吃我一斧!”扑身上前,一招“平沙落惟”挥斧劈下。 茅士亨那把他放在心上,待那巨斧临头,才一侧身躯,手中盾往上一磕,“当”一声响后,玉山樵者一柄五十冬斤重的利斧,已脱手飞去,身形也被震退两丈多远,犹自幌荡不止。 天山二老见状,一声惊呼,双剑联手夹攻,两道寒芒,腾跃飞射,这一招“两仪定位” 竟是隐闻风雷。 茅士亨桀桀几声怪笑,顺手一挥铁盾,“当当”两声急响,又几乎把二老的宝剑震飞,一招过后,只见他右手一扫腰间,那枝长达八尺,精光四射的软剑已脱鞘而出,剑尖一指,喝道:“暂留下你两条狗命,那几个美娃儿在那里?” 博云叟白振舟大怒,叫一声:“师兄!我们再拼这恶魔!”穿云叟安宏盛喝一声: “好!”一声长啸,身形拔起三四丈,一招“电掣飞虹”由头罩落,白振舟也一招“腾云致雨”卷向茅士亨的身前。 这原是天山二老多年苦练,配合而成的“风雷剑法”,端的疾如风雨,猛若雷霆,上下夹攻,威力也强了几倍。茅士亨虽是艺业高强,也不敢丝毫大意,只见他左盾右剑,舞成铁壁银蛇,招招向二老的剑上砸、削。 但天山二老先前吃他以硬碰硬,几乎把自己的宝剑磕飞,有了戒心,更不让兵刃接触,三人就像风车叶子般,在屋面上追逐,玉山樵者趁空找回板斧,又由殿里取了铁扁担在手,右巨斧左扁挑,和五殿主事站在一旁,凝神注视,却因场内三人打得密如骤雨,疾卯飒风,一时插不进去。 片刻间,双方已打了百几十招,天山二老因是以快速进击,所以气喘吁吁。魔头茅士亨到底功力深厚,仍如初时一样地轻松、从容。玉山樵者眼看大势不好,忙向五殿主事大喇嘛招呼一声,立即扬声道:“安大侠你们且退!”一声长啸,与五殿主事疾攻上前。 天山二老趁机跃退数丈。 茅土亨桀桀怪笑道:“好一个车轮战夹着包围战!我要再饶你们,也对不起自己了!” 大吼一声,铁盾推出烈风,挡退玉山樵者,长剑一挥,直冲向喇嘛的五龙阵。 五殿主事使用的都是钝重兵刃,见敌人一枝长剧毫光四射,知是一枝宝剑,那敢以卵击石?不自主地惊呼一声,朝两边一分。茅士亨喝一声:“休走!”长剑如飞虹贯日直找博迦大喇嘛的心坎。 在这种利刃相搏的时候,休说被刺中心坎,纵使被削上任何一处,也要落个终生残废。 博迦见敌剑来势汹汹,又急往旁一跃。茅士亨反手一剑,横扫盘陀大喇嘛的中腰,却闻身后大喝,劲风直压头上,急将铁盾往上一护,右剑一抖,倒缩回来,条地往后一吐,点正文殊殿主事诺迦大喇嘛的脚径,利剑过处,竟把径骨削去一半,痛得诺迦大喇嘛尖叫一声,仰身倒下。 天山二老甫自生死场中退出,立见五殿主事被伤了一个,急又双双扑上。这一次,二老情急救人,剩余的功力全都贯达剑尖,闪电般刺到茅士亨身后。但茅士亨这魔头,竟如长有眼睛在背后一般,待双剑距离后心不及一寸,倏然一个转身,盾剑随身形俱转,“当当当!”一阵急响,不但把二老双剑粘开,玉山樵者的铁扁担震偏,而且长剑过处,观音殿主事频陀罗堕又是一声尖叫,往后就倒。 茅士亨顷刻之间,连伤札伦寺两名大喇嘛,登时激怒了所有的金刚、罗汉、伽蓝、各挥动兵刃,一拥上前,却因厮拼中七人打得难解难分,无从下手。 当初盖这座札伦寺下院的时候,工料就没有札伦寺的好,而且年湮日久,骤看之下虽也是画栋雕梁,骨子里已逞半朽状态,平时尚且虫粉时落,怎经得起百几十人在它的背上跳跳蹦蹦? 所以,在这群罗汉金刚来后,呼杀喊拼声中,忽然“哗啦”一声巨响,登时瓦石纷落,屋面上也立刻坍陷,殿内的大佛小佛头断手折。厮拼中的敌我双方骤遇此变,也立即朝四方飞跃,也有不少随着屋面陷落,直滚下去,反而伤了自己几人。 有一部份金刚、罗汉,因为站近墙边,屋面陷落时,身形不过微向前倾,未受连累;此时见茅士亨身形上拔,登时有一名罗汉看出便宜,大喝一声,扬手处,十几颗五芒珠已连串地朝茅士亨身上打去,那知他不施用暗器还好,这十几颗五芒珠看看打到,茅士亨忽地挥盾一挡,“当当……”一阵金铁交击的响声,又夹着几声惨叫。原来这恶魔竟把那些五芒珠打飞向旁立的寺僧身上,粒粒中的,颗颗致命,连那发暗器的罗汉也闪避不及,被自己的五芒珠反射回来,打穿了头颅,一个-斗,栽往墙外。 茅士亨也飘身站回墙头,桀桀几声怪笑,又向站在墙上的寺僧猛攻,这群寺僧瞬眼间又被扫落十几个。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玉山樵者、天山二老、以及札伦寺三主寺喇嘛,才身形落下,脚尖踏实,立见寺僧被伤二三十人,玉山樵者大喝一声,翻身扑上。天山二老、主事三偕也挥刃齐呼,又把茅士亨围在核心,弘缘、大师和庆宾叶叹也挥动佛门禅杖,上前助战。 茅士亨打得性起,又一声大吼,一变招式,钢盾往背上一挂,左掌右剑,远者掌打,近者钢劈,迫使这八名高手退出一丈开外,再喝一声:“前番饶了你们,这番没有话说!”一个腾步,已到玉山樵者身前,正待挥剑砍落。 那知茅士亨剑刚举起,忽见银光一闪,“雪”一声,已把他那枝长剑粘开数尺,这才听到远处传来银铃似的声音骂道:“没有话说,偏要你说!”茅士亨只见白影一幌,来人已到眼前,而且粘开己剑。定睛一看,正是日间和自己过招那美少年,不禁大喜道:“我再给你跑开,就不再叫做射天狐……”反手一剑,点向来人肩尖,敢情他还想生擒,所以才卖此虚招。 来人秀目一瞪,叱道:“姑娘立刻叫你变成爬地鼠!”拨开来剑,立即身随剑走,反点向茅士亨的胸膛,接着又叫道:“玉山前辈赶紧招呼各人退后,省得误伤!” 玉山樵者也呼道:“王姑娘别让他跑了!” 王紫霜答一句;“跑不了!”一连又是几剑。 茅士亨一听王紫霜的口音,正是自远处骂来的声音,这才惊觉对方的轻功身法,竟能超越声音的前头,不禁心下一阵嘀咕,一连挡开王紫霜几剑,才喝道:“你真个是没尻儿的?” 王紫霜羞得满脸通红,柳肩倒竖,骂一声:“姑娘立时要你狗命!”说时,剑走龙蛇,连续又进了几剑。 茅士亨舞盾如风,只闻一阵叮叮咚咚怪响。任凭王紫霜剑法神奇,仍然奈何他不得,反被他不断地出言嘲弄,什么“没尻儿的不要……”啦,什么“老夫不高兴走水路………” 啦,粗言俚语,全部出笼。 王紫霜又羞、又恼、又恨、又急,娇叱一声:“老贼要死!”一个“倒跃龙门”退后二十多丈。 茅士亨喝声:“休走!”一纵身躯,扑到跟前——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四回 荡魄魔音 活佛群雄齐失色 力寻雪窟 碎崖裂玉显神功 上集说到王紫霜和射天狐茅士亨在札伦寺交手,胜负未分,王紫霜受不了对方粗言俚语,倒跃二十多丈,茅士亨一声大喝,随即扑上,那知王紫霜身形尚未落下,又娇叱一声,反扑了回来。 茅士亨身形尚未踏实,就看到对方手中又多了一枝带有数尺-尾,而本身不到尺半的小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这类带有-尾的刀剑,都是武林至宝,任是精钢兵刃遇上,也要被削为废铁,这时双方来势均速,为恐伤损自己的钢盾,急忙沉气下降,恰好下脚处是两殿中间的天井,王紫霜一时收势不及,竟由茅士亨的头上冲过原来起脚那边墙上。 王紫霜的身形何等迅速?虽因攻势不及,冲过了头,但她一折纤腰,竟朝后面一翻而下,还未达地面,双剑一分,一招“大鹏展翼”已把周身护定。 茅士亨原是看到对方掠过自己头上,背后朝着天井,打算趁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跃起身形,由后面进招。那知脚尖离地不及三尺,对方已倒翻回来,霎时银光耀眼,分不出对方使的是那一枝宝剑对付自己,只好把钢盾朝身后一挥,凭借大气的反撞力,轻轻把墙上一贴,立即沿墙拔起,居然躲过王紫霜这一招“大鹏展翼”,再一个翻身,站上屋檐,喝一声:“好小子!真有一手!” 王紫霜料不到这茅士亨竟和她的于志敏差不多一样地狡猾,看看一剑砍上,却被他由剑底逃去,气得骂一声:“老贼!”双脚一跺,作势欲扑,却一拔身形,登上另一座殿脊。 这回茅士亨上了她的当,眼看着她要扑来,明知对方身形迅速,生怕自己措手不及,所以一见对方作势,立即大喝一声,钢盾往下一压,心想这下子总可以把对方打落院中,甚至于还要受伤不起。 那知茅士亨这一盾打去,盾风卷起一股烈风吹得院里的假山、香炉、阶石,都翻了过来,却听到对方在另一座屋面吃吃娇笑。茅士亨虽说不好女色,但以声音来说,当又别论—— 王紫霜那又甜又软的笑声,使他听了只觉心里痒痒地,连带灵魂儿也有点飘飘然不由自主。 王紫霜笑声一落,身形一幌,又越殿扑上,左白霓,右银霜,两剑同时进招,恰似两道银虹从天而降。 茅士亨横跨丈余,闪过双剑,脚尖一点,重又扑上,左手钢盾一挥,右手的八尺长剑一招“叶底藏花”已扫向王紫霜脚胫。 王紫霜银霜剑剑尖朝下一拨,借力腾身,左手一枝白霓剑一招“卡庄刺虎”速如闪电般往钢盾上刺去。 茅士亨固然知道对方这枝短剑厉害,但以为自己一招“叶底藏花”扫去,对方必然跃起而身体悬空,被盾风刮,少说也要飘出好几丈。不料王紫霜先见他狡猾不下自己夫婿,早就算无遗策,虽然身形仍是跃起,但因银霜宝剑已经粘实,再则借力反扑,自然已运起内功抵御。 这一来,茅士亨的盾风,非但不能把王紫霜的身躯卷退,反而被王紫霜扑了上前,这一招“卡庄刺虎”何等功力?旁观的各派高手只见一道银虹直射一团黑影,即闻“当!”一声响,银虹已穿过茅士亨身形的后面,接着听到一个粗壮的声音喝一声:“贱婢!”一条身影带着银光闪退,不禁齐声欢呼。 王紫霜发觉白霓剑能刺穿茅士亨的钢盾,登时勇气倍增,不但不肯把白霓剑拔出,反而腾跃上去,右手的银霜剑由钢盾的外缘不断地下劈,争奈钢盾面积颇大,银霜剑又不能拐弯,以致总劈不到茅士亨的头上。 茅士亨也因王紫霜一剑刺钢盾,吓了一跳,幸而所刺的部位,并非钢盾中心握手处,否则,准会把一只左手由掌背穿过掌心。可是,这样也已吃亏不小,王紫霜登上钢盾之后,竟像粘在上面似的,任凭怎样挥舞甩抛,总无法把她摔了出去,而王紫霜一枝白霓剑的-尾,在钢盾内侧竟搅得像几十条银蛇,朝茅士亨身上吐舌,只要茅士亨一弯臂,敢情就要被银蛇碰上,再则,由钢盾外侧劈来那枝宝剑,也使茅士亨时刻当心,钢盾只要一歪,剑风就要劈上他的脑袋。旁观各人虽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几曾见过这种打法?这时竟各忘了自己的辈份,发出阵阵欢呼。 王紫霜自己也觉得好玩,竟是吃吃地娇笑。 片刻,茅士亨忽然想起自己一枝原是软剑,为何不反搭上,尽管招架什么东西?至此,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糊涂!”立刻松了功劲,右手长剑往上一搭,却觉得上头的钢盾,重如山岳,直往下沉。 原来王紫霜早就施展“雷霆万钧”的功夫,才能够将身子贴紧钢盾,茅士亨挥舞钢盾的时候需要运起内劲,因而功力相当,尚不觉得王紫霜有什么作为,这时候功劲一松,“雷霆万钧”的威力立即加在他的一条左臂上。 茅士亨纵使艺业再高,一条左臂也抵挡不下王紫霜这种真元内劲,敢情他平日好为人上,这时反居人下,而忘记自己该干什么,竟喝一声:“是谁?”左臂向外一掀,打算把上面的人掀倒。 那知竟然没有掀动分毫,这才惊觉是被敌人施了手脚,情知不及早撒手逃开,必被压扁在自己的钢盾下面。 时机一纵即逝,茅士亨再也不敢犹豫,大喝一声,力贯左臂一掀,右掌握着剑柄向钢盾上一顶,把钢盾抬开些儿,立即松开左手,一跃而出。 王紫霜料不到茅士亨竟会使用“弃袍割须”的方法来逃走,只觉得钢盾微侧,随即往下猛沈,已见茅士亨的身形闪出十几丈外,自己用力过猛,随着钢盾下坠,“当”一声巨响,把这座殿脊震塌了一个大窟窿,急拔出宝剑,喝声:“往那里走?”同时举步追去。 茅士亨原是一时大意,以致求荣反辱,虽然割袍让位,却是不肯甘心,他要跃开那么远,乃是恐怕钢盾脱手之后,一时无物防身,被对方趁机下手之故,这时见王紫霜扑了上来,一枝八尺长剑立即挥舞如风,抢了先着。 但是,王紫霜见茅士亨钢盾脱手,更无顾忌,登时身如流水,剑若游龙,招招走险,一味抢攻,局外人只见银光霍霍,寒气森森,分不出那一道银光是属于那一个,玉山樵者看那钢盾仍然落在屋面,生怕茅士亨落败逃走,顺手牵羊捡起,忙一个纵步过去,悄悄捡起钢盾。 那知茅士亨虽被王紫霜缠斗,仍然放心不下那钢盾,一见玉山樵者把钢盾捡起,立即大喝一声,朝王紫霜虚进一剑,飞扑过来,人未到,掌先发,一股猛烈无比的掌风,夹着飞瓦烟尘向玉山樵者打去。 玉山樵者刚把钢盾捡到手上,立即听到一声大喝,见到一条人影飞来,心知要糟,百忙中,钢盾向外一堆,又听到耳边一声娇叱,“当”一声金铁交鸣,料是王紫霜已和茅士亨交起手来,但仍放心不过,倒跃丈余,然后把钢盾落下,果见三道银光又纠缠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小身影悄悄从墙根下跃登屋面,手上持着一枝金光闪闪的宝剑,蹦蹦跳跳地跑往三道银光纠结的地方。玉山樵者一看来人赫然竟是于志敏,不禁大喜过望,急呼一声:“小友!” 王紫霜和茅士亨舍死忘生地相拼,虽是略占上风,却是心无旁鹜,适间因为急救玉山樵者,所以抢过茅士亨前面,这时背向于志敏,更无从看见个郎到来,及闻玉山樵者欢呼,方始发觉,敢情是恐怕于志敏一到,茅士亨又要逃走,忙喊道:“你别上来,先毁那鬼面具!” 于志敏原是见到苗岭派那边起火,并听到杀声,才急往救援,十几个起落,赶到现场一看,那边已是乱糟糟打成一团。因为苗岭派的门下最多,魔教来袭的人数较少,所以形成五六个打魔党一个。 不过,魔党来的全是高手,苗岭派虽是以多欺少,仍然讨不了什么便宜,反而被魔党伤了好几个,正在危急之间,一名少年从天而降,只见他凌空一指,“丝”一声响,被包围中的魔党立刻一呆,苗岭派门下那肯放过这个机会?也不管那名魔党是死是活,诸般兵刃如狂风骤雨般朝魔党身上招呼,顷刻间,已把他斩成十几大块,鲜血洒满地上。 于志敏虽然用“隔空点穴”的方法制死了一名魔党,但他自己又凌空一扑,到另一组人的头上,依法泡制,不消片刻,已有十几个魔党糊里糊涂地丧生了也有上百个苗岭派门人糊里糊涂地得胜。于志敏见魔党已成强弩之末,料不能逃出苗岭派手下,而北端全真派那边几颗流星连续升起,知道红色流星正是敌人进攻的信号,忙对刚赶回来的康健生说一声:“康前辈,这边留给你啦!” 康健生刚赶到斗场,还莫名所以,就听到于志敏在他头上说话,急忙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见白影一闪而逝,破空声却自远处传来,因为不知道于志敏兄弟两人都服食过“蹑空草”,能够悬空站立,于志敏更获得良师教导,所以能够凌空飞扑,只道这少年的艺业,已臻御气行空之境,不禁佩服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因为场内的吆喝声惊醒过来,忙吩咐一部份门下救火,亲自和魔党拼命。 于志敏放下苗岭派这边,应援全真派,看看将要到达,即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般掠入斗场,认出那人正是郭良,忙呼一声:“郭老!快点打,别处还有凶杀!”也不待郭良答应,“丝”一声,弹指神功已经发出,全真派的人数和魔党几乎相等,而且全真派高手众多,一时还不至于落败,但也已十分危急,幸而于志敏及时赶到,一出手就是弹指神功,恰把和寒云道长对招那名魔党打中,寒云道长宝剑一挥,那魔党已是尸横就地。 在这时候,郭良也帮助另一名全真派门下杀了一个魔党,罗凤英、戴文玉和乔楚也先后赶到加入阵围。 于志敏一瞥间,看出这边无碍,高呼一声:“在下先救别处去!”刚一起步,却见札伦寺那边银虹飞泻,认出那正是爱侣的白霓剑光,心知爱侣这枝白霓剑光轻易不肯用出,必然又是遇上茅士亨那魔头了。 此时虽见另有三起火头,但也看到无数黑影向火起处飞奔,料是玉山樵者分派妥善,在人多势众的情势下,不致有碍,惟一耽心的仍是茅士亨那魔头打不周就会逃跑,所以急急赶回札伦寺,快要到达的时候,生怕魔头警觉,立又放缓脚步,一蹦一跳地装出狸猫捕鼠的姿态。 那知玉山樵者一呼,王紫霜发话一挡,于志敏初到斗场,不知爱侣说“鬼面具”是什么东西,忙问了一声。 王紫霜嗔道:“鬼面具都不懂,就是毛厕坑的破铁盾呀!”这么一说,反使于志敏一时摸不着头脑。 玉山樵者哈哈一笑道:“小友!令正说的是这个!”同时把钢盾递了过去,笑道:“这怪东西坚实得很哩,我们的刀剑全都不行,惟有令正那枝短剑才把它刺穿了一个小洞!” 于志敏这才明白,接过手来,觉得那盾轻飘飘地,并不费力,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仔细一看,不由得失声道:“这是天锋盾,为什么要把它毁了?” 王紫霜可不知道“天锋盾”的来历,虽知于志敏这样惊呼,必然是一件宝物,们想落入邪魔手里,寻常的宝剑奈何它不得,岂不要糟?所以,反叱一声:“什么天锋盾不天锋盾,还不替我毁了!” 于志敏不敢违拗,才说得一声:“好!”天山穿云叟安宏盛急呼一声:“小侠手下情留,这盾是敝派的宝物!”于志敏不禁一愕。 安宏盛上前续道:“这天锋盾原是少昊时物,据说是犀草所制,被敝派第六代掌门在野狐城掘得,因为这盾经过了数千年深埋地下,竟然化石,所以刀剑不入,不料在百年前被人盗去,不知小侠可肯赐还?” 王紫霜顺口道:“既然是有主的东西,就给还他罢!”正好茅土亨一剑剁来,左手白霓剑狠狠地一削,“汪”一声,把茅士亨的长剑削得弯过一边。 于志敏本来就不愿意毁这上古奇珍,得了爱侣答允,当下笑吟吟地把天锋盾交给安宏盛,并道:“可惜已被剑穿一孔,已是美中不足了!” 安宏盛双手接了天锋盾,续道:“虽已残缺,仍是师门至宝,得回已是不易了!”立时谢了又谢。 于志敏谦逊几句,看见王紫霜仍和茅士亨厮拼不已,立即扬声道:“霜妹!要不要我来帮你?” 王紫霜急道:“谁要你帮?你在旁边守着他,休让他跑了!” 茅士亨嘿嘿两声道:“贱人有多大本事?”左手往衣底一拔,取出一枝尺许的圆筒,迎风一挥,立时起了一声霹雳,震得玉山樵者以下一跳。 王紫霜也微微一怔,急使一招“深山探宝”银霜剑朝那圆筒一点,喝一声:“着!”这一招疾如奔电,又准又狠,照理说万无不中。那知茅士亨忽然一偏身子,右手长剑往王紫霜剑上一粘,左边反手一挥,又是霹雳一声。 这一声霹雳较前一声更响,更短促,震得旁立的各人耳膜汪汪作响,于志敏暗道:“难道这个就是荡魄魔音不成?”因见撼自己不动,不禁笑起来道:“凭你这鬼画符,能做出多大的风浪来?”接着又喊一声:“霜妹!我们一齐把这魔头毁了!”一个箭步,已冲上前去。 王紫霜忙道:“我还要见识见识什么荡魄魔音哩,你一上来就没得打了!” 茅士亨见这两位少年不但是毫无惧色,而且还能够说出“荡魄魔音”四字,可见人家已把自己的武功根底都了如指掌,不禁又惊又怒,高喝一声:“好!就让你见识见识!”说话的同时,左臂频挥,一连串霹雳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每一个人都觉得那声音就响在自己的头顶。 在场各人除了于志敏夫妇,天山二老,博迦大喇嘛之外,连玉山樵者都慑不住心神,而有点慌张。 于志敏看在眼里,暗唤一声:“糟!”心想这些成名的高手怎么恁地不济?本来可施展佛门狮吼的气功,把魔音震散,但他又懒得费偌大的劲,左手往身上一掏,取出一大把自绝音洞得来的石丸,跑上前去,对各人笑道:“诸位请用这个把耳孔塞起来,恁凭他闹什么也不要紧了!” 玉山樵者就于志敏手中一瞥,原来是好几十颗白石丸,看来平平无奇,岂有偌大的效用?首先取了两粒朝耳孔一塞,恰又看到茅士亨猛然一挥那怪兵刃,照说应该有一声霹雳,但这时却充耳不闻,再看身旁各人已惊得面容变色,这才相信所说非虚,忙叫一声:“各位快塞尊耳!” 其余各人眼见玉山樵者对于方才那大霹雳,恍如不觉,也急忙向于志敏伸手,每人各取两粒,顷刻都尽,还有几十名僧侣没有得到,于志敏袋里面虽然还有不少,但想起各派掌门人尚未到齐,以后还要分给各人使用,只好笑笑道:“各位快离开此地,荡魄魔音非同小可!” 那些僧侣闻言,只得悒悒地跃下屋面,各自躲藏。 这时,茅士亨挥动那枝魔笛愈来愈急,单是那魔音,震得屋瓦飞起,但他再看那少年把一种不知是什么分给外面各人之后,那些人竟气定神清,魔音竟不再起作用,不禁暗自惊骇。 王紫霜也看出茅士亨神情变易,吃吃笑道:“你还有什么鬼把戏,赶紧使出来罢!省得死时带不走!” 那知茅士亨忽然一声怪笑,把魔笛往身后一藏,“呜”地一声,竟像慈母哭死儿那般凄惨,王紫霜不禁一怔,于志敏忙喝一声:“塞耳朵!”王紫霜才说得一声:“好!” 茅士亨却一跺脚,一直飞奔,气得王紫霜喝一声:“阿敏快追!”连耳朵都来不及塞,就起步追去。 纵使王紫霜不说,于志敏也要追去,这时听到爱侣招呼,更加不敢怠慢,只贝他身形一幌,直赶两人,不消几个起落,就到达前晚上生擒毒罗汉的乳石岗,忽见茅士亨往乱石里面一跃,即时身影消失。 王紫霜虽是相隔茅土亨不到两丈,竟未看出魔头走向何方,不由得“咦”一声道:“难道你竟懂得魔法?”却见于志敏身形一落,不由得又埋怨道:“都是你!叫你好好看着他,此时又被魔头走了,我要问你赔!” 于志敏暗道:“怪呀!你和人家对招,还被他走了,怎么能够怪我?”可是对于爱侣的埋怨,却不敢说出口来,只好苦笑道:“我见那魔头艺业尚未使尽,那能想到他会走?”正说话间忽闻乱石上一声长叹,急忙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王紫霜自然也听到这一声,猛一回头,双目一扫,又转过来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于志敏道:“有人在我背后叹气,却是看不到人!” 王紫霜听得毛骨一耸,往于志敏身边一挨道:“我也听到一声长叹在我背后,这是怎么搞的?别是真个有鬼?” 于志敏也被她说得心头一懔,旋道:“那会是什么鬼?料必是那魔头作祟,只是在这乱石丛中,找他不着!”说话时,一双星目如电,往一小丛荆棘略一凝视,心里却好笑起来,暗说一声:“这种伎俩还瞒得过我?” 原来那丛不及三尺高,五尺广的荆棘,却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于志敏一瞥之下,已发觉有个衣角飘起,心想这个魔头要捣什么鬼,立意要看个明白,所以也不做声,左手挽紧爱侣的粉臂,凝神注视。 王紫霜感到个郎忽把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再见他两眼盯在五六丈外一丛荆棘上面,不由也举目望去,心下也就明白,正待开口喝骂,又感到臂上被紧了一紧,知道于志敏招呼别做声,也就默然。 就在这一时候,又闻远处一声长叹,接着是怪声啾啾,越野传来,那种怪声竟似嫠妇夜啼,鸱枭宵哭,小民饮泣,伤残呼号,真个是入耳伤心,于志敏低声道:“霜妹!你听到了吗?要说这些声音是真的,一下子怎有这么多的人来哭?我看必定是那魔头捣的鬼!” 王紫霜点点头道:“我想也是,这声音不知害不害人,不如我们立时双剑合璧,把那堆东西斩了!” 于志敏说一声:“好!”把手一松,喝一声:“老贼!”身形一展,一道金光朝那荆棘丛后的衣服斩去,王紫霜也在个郎一喝的时候,飞扑上前,两道银光不先不后随着金霞斩落,不道这三道剑光一落,只斩得荆棘与山石齐飞,于志敏不由得呼一声:“上当!”剑尖挑起所斩的东西,却是茅土亨身上字的一件衣服,此时已被三枝宝剑斩成四块。 王紫霜奇怪道;“这鬼东西的衣服在这里,人却跑往那里去了,而且一件衣服,怎能脱得恁般迅速?” 于志敏皱皱秀眉,看衣服覆盖的山石,忽起一脚,把它踢了一个翻身,立现出一个直径不及一尺的洞穴,这才“哦”一声道:“原来这魔头竟是钻狗洞走了,他那是脱什么衣服? 只是用缩骨功抱石一缩,整件衣服不就丢在石上?”看着爱侣点头,接着又道:“看来他人走未远!” 王紫霜一听说茅士亨走得不远,就立即想搜。 于志敏忙道:“往那里搜去?我看这小洞必然通往别处,所以他脱身之后,立即施展出荡魄魔音,我们两人自是不怕他,但札伦寺内僧众就有点可虑,不如你先回札伦寺吹萧防御魔音,待我在外边巡察……” 王紫霜一想不差,因为个郎说的是大家的事,不便使性,只好截着道:“我在寺外吹萧好了,只不知用那一种曲子来破敌?” 于志敏道:“柔用刚破,刚用柔破,喜用忧破,忧用喜破,一味和魔音相反,冲淡他的威势便了!” 王紫霜连说两个“好”字,飞身一跃,赶回札伦寺。 于志敏看着爱侣离开之后,耳边听到怪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还夹有不少靡靡之音使人起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感,不禁越听越皱眉,想到自己尚且被这魔音引起同情,功力较弱的人那会不立即上当?急要找出魔音来路,好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争奈四野同声,竟无法找到真正的音源。 过了半晌,忽听魔音里面夹有一丝欢悦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显,仿佛是一个人抱着无穷的希望,面对着无限的光明,在和魔音互相激荡,约莫经过炊许时间,那些哭叹息,伤残呼号,都渐渐平息下来。 于志敏听出那是爱侣吹起“鹤鸣之章”造成的结果,正待敛神远瞩,搜出魔音敛去的方向,忽见距离二三十丈一堆乱石后面冲起一条黑光,朝西南遁走。 虽然那道黑光去势很急,但于志敏已看出正是魔头茅士亨的身法,生怕他一回魔窟,立即收拾逃走,此时来不及通知爱侣同行,只好用剑尖在山石上刻下:“我追敌往寒崖,速请玉山前辈调度各派直扑魔教总坛,卿速赶来寒崖歼敌!”一行字,心知爱侣必然再来这里,见字接应,尚未为晚,刻好之后,仰空发出一声长啸,震待至谷响应,啸声未歇,双脚用力一顿,破空追去。 王紫霜本来被四野的凄声怪调闹得心神不属,及至吹起“鹤鸣之章”,各种声音立时由小变无,正在得意洋洋,加紧吹箫的时候,忽闻长啸传来,急停箫谛听,知是个郎呼唤,以为他发现敌踪,叫自己去帮手,喜孜孜地收箫入囊,拔剑在手,几个起落,到达来时那堆乱石。 及至到来一看,却是景在人空,只剩下一大堆石粉被星光映得它发出灰白色,急低头一看,便知端的,不由得心里暗恨道:“为什么不早点唤我?好呀!你总有一顿排头吃!”虽然心里暗恨,但芳心又是着急,手起一剑,把那大石劈成两半,立即回头飞奔。 玉山樵者和天山二老自从于王两人追敌,心知不但无法跟上,纵然跟上也不过束手无策,好在敌人已走,寺院暂安,玉山樵者首先取下绝音石丸,朝各人打个手势,这时各人有耳如聋,以目代耳,纷纷取下石丸,随同玉山樵者走回殿里,吩咐收拾伤残,静待各方面带来捷报。 那知才坐定未久,忽听到一声长叹,接着鬼声啾啾似近似远,凄凄惨惨,惊得众人毛骨直竖,玉山樵者原是听于志敏说过荡魄魔音,而且刚才还亲尝过厉害,这时暗想:“莫非那话儿又来了?”急招呼各人拔出兵刃。 但博迦大喇嘛佛力深厚,魔音一来,己自惊觉,急向各人告退,走往静室,向活佛求助,不消多时,禅房内梵音已起,四壁嗡嗡齐唱,恰能把魔音隔开。及至后来,外间的哭声竟能穿过梵音,厉叫厉啸,不绝于耳。 玉山樵者暗唤一声:“不好!”正要招呼各人塞耳,忽闻一声箫音,清脱异常,直如一枝利剑,突破重重音幕,使人起一种“云开见日”之感,这箫音越吹越密。越来越轻快,顷刻间不但扫荡魔音,连带梵音也归于寂然。 但是,寺里各人反被箫声吸引,竟是手而舞之,足而蹈之起来,竟不知这箫声也能伤人,而忘记戴上绝音石丸了。幸而没有多久,箫声嘎然终止,各人才定了下来,天山搏云叟白振舟不禁喟然长叹道:“这箫声真个厉害无比,我们不知不觉间,竟着了魔,要不停快了一点,我这老头儿可要被它累死,看来除那一对小侠,敢说谁也没有这份功力!” 话刚说完,“刷”地一声,檐上飘落一条身形,还未进厅,就高嚷道:“谁吹的好箫子?害我在外面舞了一场!”玉山樵者见来人却是郭良,不禁大笑,还未答话,眼睛一花,一个俏生生的人儿已站在殿中。 郭良虽在紧急关头,仍不能改诙谐的个性,朝来人一揖道:“少师娘!刚才那玉箫敢情是你吹的?” 王紫霜此时又气又急,那有心情听他取闹?狠狠地“啐”他一口,立刻对玉山樵者道: “阿敏追上寒崖去了,请前辈立刻调度进攻魔宫,晚辈即时赶回山口带那边的人先到寒崖……”匆匆说完,一拱手说声:“请了!”一晃身子,已走得无影无踪,郭良碰了个软钉子,吐一吐舌,也就算了。反而是玉山樵者笑起来道:“郭老弟!烦你再走一遍,权充一次传信使罢!” 再说于志敏石上留言,急追魔头,但这茅土亨轻功本就飞快,于志敏刻石耽搁了不少时间,那还能够追得上?不过是打直方向,追蹑而已。由札伦寺到达冈底斯山绝岭,要算起岗峦起伏,少说也有二百余里之遥,于志敏施展起臻入化境的轻功,几乎是捷比流星,一个起落,就是几十丈,到达狮泉河畔,已是天色微明,魔宫已落在自己的左后侧。 这狮泉河两岸高耸,河谷低陷,两岸相距百余丈,水势湍急,白浪翻腾,于志敏暗道: “不好!看这条大河,只有霜妹和红花婆婆能够通过,这怎么是好?”正在犹豫间,忽见对岸黑影一闪,接着听到茅士亨在那边奸笑道:“好小子竟敢追来,再敢上我寒崖,算你有种!” 原来这茅士亨不知何时已渡过对岸,却料定于志敏追来,所以在对岸隐身等待,此时看到于志敏在河岸徘徊,误认为不敢涉险,打算激使对方渡河,引上寒崖,先除掉一名强敌,剩下一名少女,不难就戮,至于其余各人更不足畏。那知茅士亨如果早回寒崖,于志敏寻他不着,还可以逃脱性命,这时于志敏见他竟是有恃无恐,发话相激,不禁冷笑一声道:“小爷要让你逃回玄冰谷,就不叫做龙卷风!” 茅士亨不禁一震,暗道:“这龙卷风果然名不虚传!”却大喝一声道:“你敢过来,老夫叫你变成落汤鸡!” 于志敏嘻嘻笑道:“小爷叫你见识龙卷风的厉害!”一声长啸,拔起二三十丈,恃着蹑空草的功效,悬空站着,笑道:“老贼!可会这个?” 茅士亨见状大惊,但仍硬起头皮道:“敢下来?” 于志敏一听他的口气,知已心怯,笑道:“有什么不敢!”上躯一俯,双臂一划,竟滑出二三十丈,立刻一提真气,身形又站直起来,再度一划,又滑出将近三十丈,他这样一俯一仰,身形较原来的高度,虽略下沉,可是并无多少妨碍,只要再划三四次,必能到达对岸的上空。这是紫虚上人因他服食过蹑空草,才特创这套奇异的身法,教他苦练,轻易也不使用出来。这时为了先声夺人,造成心理上的优势,却又恐尽量施为,反把茅士亨吓得远走高飞,所以虽施展这种身法,仍然藏起一半,假装功力不逮,确是煞费苦心。 然而,茅士亨看他竟是如飞鸟扑翼,履空蹈虚,已惊得面容惨变,“噢!”一声惊叹,拨头就逃。 于志敏哈哈一笑,双臂连续划动,不再站起,“丝”一声,已经到达对岸,大喝一声:“往那里走?” 茅士亨一看,龙卷风距离身后不过二三百丈,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掉过头去,没命地狂奔。 这一跑一追,都是以上乘轻功相拼,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已登上白雪皑皑的山峰,只见群山低首,惟我独尊,一片银色的世界,连树木也没有半株,有些危崖的前面,冰柱低垂,根根像玉石栏栅,晶莹清澈。但是,在这出生入死的时候,谁都没有欣赏大自然景物的兴趣。 于志敏越追越接近茅士亨的身后,这时不过是二十来丈光景,如果平时轻身一扑,必定可以扑得到,争奈茅士亨跑在高处,而且两人脚不停步地奔跑了三百多里,各自气喘吁吁,二十来丈虽说不远,但要一蹴可几,确是不能。 看看将达绝顶,茅士亨忽然一声怪啸,震得近处雪花飞舞。于志敏猛地忆起这寒崖既是魔窟,决不仅茅士亨一人独居,自己已经累得周身大汗,只要遇上赤身魔女那样功夫的魔头,便非吃大亏不可,茅贼好端端地怪啸起来,要说不是召来同党,这啸声还有什么好处? 这些念头在于志敏脑中如电光般一闪,登时停步不追,急急忙忙取出一个小瓶,拔开瓶盖吞下两粒丹药。 茅士亨啸声过后,也停步回身,阴恻恻地一笑,却见于志敏停步服药,不禁冷笑道: “再吃仙丹也救不了你的小命,老夫包管你来得去不得!”说话时的声音颤颤抖抖,想是疲劳已极,说毕之后,身形一闪,转过峰顶的南面,同时却有三条彪形大汉,由那边转了过来。 于志敏瞥眼间,见这三人竟是袒胸露臂,纠筋毕露,遍体生毛,大鼻蓝眼,曲发盘须,手上各操一枝叉不像叉,戟不像戟的怪兵刃,暗道:“这人熊似的怪物,还敢来这里现眼,真是匪夷所思了!”因为灵丹神效,顷刻间,疲劳尽失,眼看茅士亨已转过峰后,背影已将消失,那肯轻易放过?一声大喝,扑过三名怪汉的头上,一掌“开门送客”朝茅士亨背后拍去。 这一招虽然未使尽功力,到底仍非小可,一股掌风卷得积雪横飞,茅士亨料不到这少年奔驰大半夜和一个上午,仍有这份功力,待感到掌风袭来,再想利用峰顶降身,无奈为时已晚,那雄猛的掌风扫得他右肩痛了半边,一个踉跄,倒往窟里,一大堆雪崩下,恰到把窟口封闭起来。 于志敏随后扑去,虽见入口被崩雪封闭,因不知下面有什么凶险,一时未敢穿雪入地,狠狠的朝雪口一掌,打得那松雪陷落几丈,不由得一愕,忽闻身后一声吆喝,回头一看,却是那三名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怪汉,站在几丈外,举着兵器,对准自己的身后,心想: “这是干吗?”忽见火光一闪,蓦地恩师曾说过元末之后,夷蛮竟能利用制造爆竹的火药作为猎兽的兵器,而且这种兵器十分厉害,敢情这几名野人所用,正是这一类火器,急忙一跃离地。 这一瞬间,峰顶一溜火光射出,接着霹雳连声,震得崖崩雪陷,群山呼应,洪洪的声音历久不绝。 于志敏这一跃,竟高出峰顶十五六丈,俯首下视,发觉这峰顶非尖如毛笔,而是顶上作椭圆形,长约四五十丈,宽有十一二丈,因为罡风经常掠过峰顶,积雪被吹落洼处,所以起伏并不太大。 这时正有一个漆黑圆球缩回雪里,于志敏一瞥之下,已看出是一个人的脑袋,蓦地想到适间的火光和霹雳,必定是这人使用火器的缘故,登时怒火升起,一个“苍鹰搏兔”如殒星疾泻,右臂往雪里一探,刚好抓住那人用雪帽,脚尖向雪上一点,身形再度腾起,顺手一摔,“骨碌碌”几声,那人已被提出雪窟,摔往数千丈的深谷,在这同时,却闻崖下几声怪叫。 于志敏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三名怪汉见同伴被摔死,吓得朝崖南急遁,于志敏曾经亲见茅士亨倒下雪窟,知雪窟的入口必在崖南,这时见三名怪汉要走那肯放过,大喝一声,身随掌到,“蓬”一声响处,两名怪汉又被打落深谷却把剩下一名抓了回来,左手一伸,立即夺下那枝怪兵刃,喝道:“雪窟的进口在那里?从宾招供,小爷饶你狗命!” 不料这名怪汉只张开一双环眼,骨碌骨碌地直转眼珠,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东西,于志敏恍然暗道:“原来是一种野人,华夷不通,真个是问道于盲了!”左脚一起,把那怪汉踹落崖下。 这一来,空山寂寂,四野无人,于志敏身登绝顶,恰好应了他在南昌会仙居写下“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那付对联的情景,不禁茫然四顾,逡巡在冈底斯山绝顶,苦思怎样寻找雪窟进口,如何攻进魔窟的方法,边走边思,忽地“丝”的一声起自脚下,急忙一偏身形,一枝蓝湛湛的没羽利箭已冲雪而上。 霎时整个崖顶,全有利箭射出,幸他发觉得早,而且身形一偏随即拔起,否则,也许还会被利箭射个由屁股穿头透顶。 于志敏见茅士亨这魔头竟躲在雪窟下面,专施暗算,直恨得秀目发红,一咬牙龈道: “我可要把你活埋在下面!”左一掌,右一掌,朝崖顶积雪猛打,每打一处,一处就深陷下去,可是,这几十丈方圆的崖顶,单凭一人的掌劲,一时那能够打得均匀?尤其是积雪不比泥土打一个坑,就陷定一个坑因这千古积雪,下重上轻,易于流动,崩垮,所以刚打陷一个坑,旋又被别处崩下来的冰雪把它淹没,再多走几步,连原先打陷的雪坑已不容易找回,端的是“扶得东来西又倒”,白闹一阵子的手忙脚乱。 敢情茅士亨知道寒崖有这些好处,认定外人决难侵入,才故意消耗敌人的气力,于志敏打了半个时辰,虽然没有打进雪窟,可是,他已经把这方圆数十丈的雪峰打低了三四尺,而且雪地越踏越坚,在这时候,北端群山上忽然出现几条身影朝这边飞驰,尤其是前面一白一红两条身影更加迅速,竟把后面几人抛在三四十里的后面,如果不是于志敏那样好的眼力,而且雪山上面一望无际的话,真个看不出是人来。 虽说前面两条身影较近,但是,最少也在二十里开外。于志敏见状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来人一多,茅士亨决无法逃走,惊的是茅士亨寒锋罩体的功夫不知厉害到何种地步,除了爱侣和自己有元气至宝可以御寒之外,其余各人恐怕要遭受毒手。这时双方距离太远,纵使用啸声制止各人前进,也是辞不达意,反而不美,索性由她们到达后,再作区处。 于志敏自从发现王紫霜率同诸女赶来,不禁默默地望着北端出神,不但是不再发掌拍雪,连到身形也停了下来。那知才沉吟片刻,脚底下忽然“砉”一声响,那块厚雪已裂成一个方圆五六尺的大洞,于志敏突遇此变,不及拔起身躯,竟跟着那块厚雪往下直沉,纵其艺业再高,也不禁惊呼一声,急一提真气,停在半途。 在于志敏甫一提气的瞬间,脚底下一声大喝,一股烈风扫过,把那块重逾千斤的坚雪,打成-粉。 于志敏惊魂甫定,低头一看,正见茅士亨和四名老人拟掌待发,除茅士亨之外,其余四人都面显诧异的神情,另外还有十几个面如美女的姣童,瑟缩在玉室的一角。这玉室其大无朋,一根根合抱的玉柱,高达十几丈,自己悬身半空,离地面尚有十一二丈高低。因为厚雪下沉,使自己直达魔窟,省却不少寻找的工夫,虽知五魔环伺,不大好盖,仍是嘻皮笑脸道:“茅士亨!这回是关起门来打叫化,你决是逃不了!”凌空一掌,朝他头上拍去。 茅士亨本已暗蓄内力,这时见敌人掌动风生,以前曾尝过厉害,更不犹豫地双掌向上一堆,其余四魔也各发掌劲,朝于志敏身上打来。 于志敏猛地一沉真气,疾如流星,坠下地面,正落在五魔的中央,一招“二水中分”双臂朝外一展,同时一声大喝,“展气成雷”气功已经用上。 茅士亨虽知这龙卷风艺业高强,因见他前几次都是嘻嘻哈哈,有一定的程序,却不防对方骤下煞手,余下四魔更不知道来的这位美少年功力已到不可思议之境,还道合五人的掌劲,未免把来人看得太重,那知掌劲甫发,来人却坠了下来,只道是掌力已把人家打翻,不料一股猛烈无比的潜力推来,竟自立脚不稳,连翻了十几个-斗,同时听到“蓬”一声巨响,四根玉柱齐折,方圆将达十丈的厚雪,四分五裂地由头顶压下,日色照得满窟通明——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五回 短剑诛魔 有口难言今此恨 寒锋罩体 到头终是一场空 原来于志敏自知孤身涉险,强敌环伺,为了双剑合璧,集中力量诛这魔头,必须在爱侣未到之前,毁掉一个就少一分阻碍,所以一交手就施展雄猛的气功,茅士亨功力虽厚,也不由得踉跄几步。 于志敏也知道一时打他不死,身形一晃,纵往一名老魔近前,左臂一抱,右掌一堆,“吧”的一声,把那老魔登时打死,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右手就怀里一探,一道绿光,随手而出,喝一声:“茅贼且尝这个!”一招“旋风舞絮”身躯滴溜溜一转,绿虹剑的-尾扫成一个圆圈,“哎!”一声惨呼,却有两名老魔同时丧命,却又听到“雪!”一声,茅士亨也一声惊呼。 这时茅士亨见于志敏不向他这边扑来,所以拔剑在手,纵身上前,一招“乌龙入窟”直刺于志敏的谷道,不料于志敏未待他剑尖点到,绿虹剑的-尾已扫将过来。茅士亨早就听说金毛吼马惟果一干山贼海盗掠劫琼崖,被一枝绿光带-尾的宝剑杀得血流漂杵,当时还不肯相信有此奇事。 直到东南总坛的夏瑶珠在王坪子被杀,消息传来又说被绿光带-尾的宝剑所斩,而且龙须蛇首鞭也被毁去,这才暗自惊心,情知龙须蛇首鞭和自己这枝碧玉乌龙剑是希世奇珍,难以受损。既然绿光剑能够斩断蛇首鞭,则乌龙剑也难于抵挡。但是,连日来虽遇上两名艺业高强的少年,而未发现那枝传奇性的绿光剑,才略为安心。 那知乌龙剑刚一进招,这自称为龙卷风的少年身形一闪,霎时绿光耀眼,急忙纵起身躯,无奈乌龙剑太长之故,竟有三四尺垂在脚下,被绿光剑一扫两段,惊得一个-斗,逃进玉室。 于志敏见魔头要走,那肯放过?大喝一声,急步追去,不料这玉室虽是透明,却盘旋曲折,虽见茅士亨身影在前面不远,但依照夹道来走倒有一二十丈,竟然处处碰壁,魔头越走越远,激得于志敏心头火起,绿虹剑一挥,随即一掌打去,玉石的墙屏被他一斩一震,立时倒塌,这样变成走了捷径,看看跟那魔头仅是一墙之隔,只要再震倒这堵玉墙,就可和这魔头硬拼。 不料茅士亨倏地掷剑回身,双掌反朝玉墙一堆,巧遇上于志敏单掌一拍,两者劲道相当,这堵玉墙只是摇了两摇,有点开裂,却没有塌下。 这一来,可又犯了于志敏的天性,笑说一句:“老贼再来!”绿虹剑立即入鞘,双掌用力猛然一堆,“蓬”一声巨响,玉墙底部被打飞出,玉墙上部却向这边压下。 这片玉墙的重量何止万斤?于志敏终是血肉之躯,急往前面一纵,只闻身后一连串的巨响,整个窟顶已塌将下来,碎玉、残冰、飞雪,满洞飞溅。 茅士亨已在于志敏掌劲将发未发的瞬间,逃往侧洞,由洞壁取下一物,随手一掷,“蓬”一声响处,霎时满洞烟迷,看不到周围事物。 于志敏不禁暗呼一声;“上当!” 茅士亨却在烟里面桀桀怪笑道:“小鬼!快丢剑投降,待老夫教你乌龙入窟一招!”说完又桀桀一阵怪笑。 于志敏此时又急又恨,辨别声音来处,猛一吐掌打去,只打得那白烟倒卷,却闻茅士亨在另一角笑道:“小子多发一会狠罢,有人说带一分愁情更好,不多时别兴尤浓,老夫正喜欢这种调调儿!” 茅士字说话的时候,于志敏已连续发出几掌,争奈这魔头确是狡猾,他一面发话嘲弄,一面却在白烟外面曲折地疾闪,由得于志敏掌风厉害,也打不到他的身上。 在这种情形之下,于志敏反而需要时时刻刻防备敌人暗算,只好拔出“金霞”“绿虹” 两剑,舞成两团金、绿的光幢,防卫着自己,并一步一步冲前,企图找到一条出路,但他这时已分不出方向,才走得十几丈,遇上的是玉壁,退后二三十丈,遇上的是塌下来的残冰碎玉。 敢情茅士亨在浓烟里面,能够看到金、绿,两色剑光,所以却又桀桀怪笑道:“我要看你这小子怎样狠法?” 于志敏明知进招无用,但急怒之下,仍然使出“蜉蝣绕树”的绝技,以最迅速的身法,在室内打了一个大圆圈,加上二丈四尺的绿虹剑-,可说是十丈之内也在剑光笼罩之下。 这一着棋走得并不太坏,只见剑-过处,茅士亨一声怪叫,接着骂道:“好!老夫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现在就叫你赏识寒锋罩体的厉害!”说话过后,立时寂然无声。 于志敏跃往茅士亨怪叫之处一看,地上却散布着无数乱发,不由得暗呼几声“可惜!” 恨不得再低一两寸。 因为茅士亨说过要施起“寒锋单体”的功夫,于志敏不得不格外小心,一探胸前,把那串鳗珠挂出衣服外面,霎时光华大盛,那浓烟竟被冲退十丈左右,骤见一条黑影迅速往烟里一纵。 于志敏更不犹豫,大喝一声,绿虹剑随即掷出,身形也跟着跃了过去。在这一瞬间,却闻一声惨叫,于志敏身法何等迅速?那人叫声未落,已被一把抓住后背,当下满心欢喜,以为必定是茅士字那魔头。不料把那人翻过来一看,才知道是四个老魔中,最后的一个,不禁恨恨地咒骂一声:“替死鬼!” 再看远处的浓烟,也渐渐转为稀薄,蓦地记起鳗珠原有避邪、避毒、避暑、避寒,等六大功能,曾经听王大伯说过,竟因急于搜寻茅士亨,并以为魔头放出的是一种瘴烟,所以忘了取出应用,这时珠所能照的地方越来越远,因已受到半天闷气,不由乐了起来喝道:“茅贼听着,有吃奶的本事就赶快使用罢,不然,就到阎王爷那边做戏啦!” 话系甫落,侧面忽然“蓬蓬”两声,霎时间,浓烟又是大盛起来,而且这次白烟里面,还含有一丝一丝的粉红色,被珠光一照,竟显出千般异彩,但那些浓烟到达五丈左右却停着不前,像云雾般在那边翻腾飞滚。 在这时候,一声巨雷般的霹雳响在头上,于志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鸡皮疙瘩也就浑身耸起,心知茅士亨已施展“寒锋罩体”的功夫,致使鳗珠虽有避寒之功,而自己未把内气合一之前仍然抵挡不住。此时爱侣尚未赶到,双剑无从合璧,魔头躲在烟雾里面,一不小心,还要上他的当,只好气纳丹田,导气归元,把本身的三昧真火尽量引入表皮,抵御外间的寒气。 这样,于志敏自然而然地要静里运功,而无法分身伤敌,如果魔头那边加入一两名高手,突然对他施行袭击,必定是不堪设想。但是茅士亨此时除了挥动那枝魔笛,以霹雳的声威,增强“寒锋罩体”的寒气之外,也只是盘膝枯坐,不能动弹。而且“寒锋罩体:的功夫一经施展,方圆十几丈内,气冷凝冰,于志敏有绝高的内功和鳗珠促暖,尚且时忧闪失,别人又怎能接近?双方僵持约有炊许时光,两人头上忽地传来几声:“敏哥!你在那里!” 茅士亨不禁一惊。 于志敏辨出正是爱侣的口音,争奈此时运功正紧,不敢开腔答话。茅士亨固然也听出来人是谁,心知此时敌方再加入像龙卷风这样的高手,自己必定陷于不利,但在烟雾中看不出龙卷风是否还活着,再则这个地点已是雪窟的尽头,后退无路,进来那条通道,又被震坍堵死,只有收拾当前的敌人,然后扒开碎冰出去,反正屋顶距离这里总有二十丈以上的厚度,任凭来人再强,一时也不能进来破坏,所以任由上面发话找人,自己仍一声不响,尽力施为。 王紫霜接连呼唤几声,不见有人答应,敢情是急了起来,只听她一声娇叱,接着“蓬” 地一声,震得寒崖籁籁作响。于志敏见爱侣具有这种神力,心里却是暗喜,但那茅士亨更是暗惊。 上面的掌风连续的响,崖壁也不住地受了震动,并还来有哗啦啦的崩坍的声音,敢是峰顶已被王紫霜的掌力打坍不少。 忽然,一个甜美的声音笑道:“王姑娘!你尽拿这峰顶来出气作甚?” 于志敏转出是红花婆婆也赶到了,不禁又惊又喜。可是,茅士亨一听到这个口音,不觉微微一怔,寒锋罩体的功力也不禁一懈。 于志敏是希世高手,对于敌人一举一动,那能毫无感觉?虽然现时各在烟雾里,看不见对方的面貌和神情,但因双方势均力敌的当儿,对方的劲道既然一松,这迸的护身罡气自然也随之向外扩展。于志敏虽然不知茅士亨到底要捣什么鬼,但有此良机终是好事,大喝一声,“雷霆惊蛰”至大至刚的劲道猛然向四周一展,那些滚滚的烟雾登时被迫退十多丈,如果茅士亨不是退身得快,不但是整个身形暴露出来,甚至于还要受到致命的内伤。 王紫霜自从得知个郎追敌寒崖,当时又恨又急,匆匆把话转告玉山樵者,立即赶回山口,急急忙忙中,反而忘了于志敏只叫她一个人赶往寒崖,竟邀集诸女带了金眼隼、金蜈蚣,成群结队地朝冈底斯山绝顶飞奔。 这一来可苦了红姑以下诸女,任凭跑破了鞋尖,钩破了裙子,仍然跟她不上。 王紫霜一口气跑了二百多里,到达狮泉河畔,已是卯末辰初的时分,面对着这滚滚的激流,也像于志敏一样皱起眉头,回头一望,见诸女伴杳无踪影,不禁有点发愁道:“她们怎能渡过河去?” 当她寻思无策的时候,忽见上游流下不少一团一团黑色的东西,略一审视,知是山藤之类。心想这东西既然浮在水面,而且面积又大,那就拿来渡人好了,立即施展出“海燕掠波”的轻身绝技,登上急流,把两团山藤拖到岸上,再解开一团山藤当作曳缆。 那知这山藤互相纠结,缠做一团,确是十分难解得下来,工作刚做好一半,岸上呼一声:“王姑娘!”立见一条红绿影子飞扑江面。 王紫霜见是红花婆婆到来,不禁大喜道:“翁前辈!这捆乱糟糟的东西真使人恨死,你敢情会解它,就请帮个忙罢,我要赶往寒崖去哩!” 红花婆婆心知她急于寻夫,不由得暗自好笑,但也不便说出,而且自己也喘不过气来,乐得藉机歇息一下,所以点头微笑道:“你尽管去罢!” 王紫霜说一声:“谢谢啦!”接连几几个纵步,已由水面跨登彼岸,一溜烟似地朝白雪如银的峰头飞纵。 待她又走一程,对着最高那座峰顶仿佛有个人影一闪而逝。虽然相隔那么远,而且时间是恁般短促,但也已看出正是个郎身影,不由得着急起来。 好容易赶到峰巅,却是尸首纵横,而个郎未见,惟有峰顶的中央已深陷两三丈,恰像山顶上的雪池一般,看起来不像是天然生成的样子,再向远山眺望,见那边虽是高峰林立,却没有这峰头来得高,所以断定个郎必是陷身在山腹里面,因为寻不着雪窟的入口,只好连声呼唤,并施展“春至阳生”的掌功,震得雪崩崖裂。恰巧这时红花婆婆解开山藤,把诸女渡过狮泉河,赶上来一问,王紫霜当下恨恨道:“看他必在山腹,却不答应人家……那知一语未毕,脚底下已“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她两人同时弹起几尺高,才又落回雪上。 王紫霜“偌”一声道:“那还不是他们在山腹拼命?”疾呼几声:“阿敏!”不见答应,但“轰隆……”的声音连续不断传来,这才猛省个郎势必危急,所以没有工夫答话,芳心一急,立时双掌交换下击。 红花婆婆见状,也豁出百年功力,奋击冰崖。 这千古坚冰虽是十分结实,但山腹已是成为空洞,怎经得起一阵猛烈的震撼?约莫有顿饭时光,王紫霜纵起身形,凌空下击,这一掌竟把冰崖打得猛然一震,登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冰崖整个朝下面陷落。 在这一瞬间,两条身影在雪花碎冰漫天飞舞中冲霄直上,却闻于志敏大喝一声:“还往那里走?” 上面那条身影如箭般落往峰顶的一角,桀桀怪笑道:“老夫怕你不成?”右手扬处,一溜银光疾飞过来,左手一挥,又是一声霹雳,先前那道银光被这声霹雳震碎,一蓬银雪朝三人的头上罩落,登时奇寒-骨。 红花婆婆没有元阳至宝护身,机伶伶地打了几个冷颤,慌忙就囊取出十几粒暖香丸一口服下。 王紫霜因为身怀至宝,寒气不侵,那些银雪一临到头上,立时化气四散,不禁格格笑道:“寒锋罩体不过如此,老魔快拿命来!”身形一闪,已到达茅士亨头顶,双剑挟着风雷之势,往下直劈。 茅士亨急一挪马步,横跨丈余,魔笛一挥,一点乌光飞到王紫霜胸前。 王紫霜腰肢一折,绕往茅士亨身侧,那点乌光更是霹雳一声,自行炸开,一溜火光射出五六丈外,要不是王紫霜及早闪开,敢情还要伤在魔头的手里。 于志敏和茅士亨在雪窟里力拼,以自己的“雷霆惊蛰”加上王紫霜的“春至阳生”和红花婆婆的掌劲,竟然把这座冰崖震坍,碎玉残冰当头压下,在这千钧一发中忽见一条淡淡的身影,冒烟直上,心知是茅士亨乘这崖坍透空的机会逃跑,急飞掠过去,跟着腾身而起。 果然茅士亨这边的上空,残冰不多,容易冲出;但于志敏因经过一个曲折,身形已落在魔头的脚下。 三方面的发动都十分快捷,于志敏身躯未落,就被茅士亨的银雨一罩,因为身在空中,未及施起雷霆惊蛰的气功,只得把绿虹剑朝茅士亨一掷,立即翻掌朝那蓬银雨打去,把那蓬银雨打歪数尺。 同一时间,红花婆婆服下自备的丹药,于志敏的身影也落回地面,左掌一摩,那枝绿虹剑竟横里一扫。 茅士亨发出的赤怜弹刚被王紫霜躲过,忽见绿光耀眼,一剑飞来,心里正在暗喜,一闪身躯,让开-尾,就想伸手夺剑。那知这枝绿虹剑竟如活了一般,横扫过来,吓得他急忙俯下身子,剑光过处,恰把他俯身时被风力鼓起的衣脊削了一大块,端的差一点儿就要送命。 王紫霜适才间几乎被茅士亨由那魔笛里发出的乌光打中,气愤在心,见魔头被个郎用“瑜迦剑术”吓阻,也大喝一声,挥剑直上,却闻身后的红花婆婆叫道:“王姑娘先让我婆子算一算旧账!”王紫霜虽不知道她两人有什么瓜葛,但也说一声:“好!”跃往一旁,防备魔头脱逃。 于志敏早就因为红花婆婆说过和魔头结有血海似的深仇,而诸般推测,这时见她上前,也就收剑站在魔头另一侧,并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爱侣商酌发动双剑合璧的时机。 红花婆婆此时才步走到魔头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站着,冷冷道:“银窝一别,我道你这茅屎坑早已折骨焚身,不料你仍然未死,现在我们的账怎样算法?” 茅士亨见红花婆婆上前的时候,脸色变了一变,旋又恢复正常,待红花婆婆把话说完,立刻嘿嘿两声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翁早春!我茅士亨不喜欢你那臭蚌,为甚么把我恨成这样子?” 红花婆婆粉脸一红,喝一声:“你敢不应当年的盟誓,自己了断么?”左手探囊,取出一颗晶莹夺目的明珠。 茅士亨怔了一怔,立又变脸喝道:“什么叫做盟誓?我茅士亨不懂,那不过是牙疼咒儿,有甚么了不起!” 红花婆婆怒喝一声道:“贼子!”左手一扬,那颗明珠直飞往茅士亨胸前。 茅士亨哈哈一笑,左手把魔笛往腰一插,再一伸手,已把明珠接过,又一声奸笑道: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你这骚货还有谁要?”暗里用力一握,把那明珠握成齑粉,朝红花婆婆一掌、那些珠粉就如同千万枝利箭直射过来。 王紫霜曾经和红花婆婆较量过两次脚程,知她的功力此自己相去很远,此时眼见茅士亨居然能够握珠成粉,并把珠粉当作暗器打出,深恐红花婆婆不敌,忙呼一声:“快退!”双剑舞起一圈银光挡在她两人的中间。 那知红花婆婆不但不退,而且由囊中取出一枝小小的拂尘,一挥一拂,竟把王紫霜剑光未及的珠粉同时扫落。 茅士亨发出珠粉,立又握起魔笛,笑道:“翁早春!我道你这些年来,学会了甚么出色的本领……” 红花婆婆知道再说下去,必无好话,一声大喝,绕遇王紫霜前面,右宝剑,左拂尘,同时进招。 茅士亨只用一枝长剑应敌,边闪边喝道:“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份上,我只用青龙剑煞接你几招,并还劝你赶快滚,省得我又要骂……” 红花婆婆直气得粉脸发烟,喝一声:“奸贼!”打断他的话头,拂尘一挥,那些上千条马尾就如钢针般笔直点向茅士亨身上,右手一枝宝剑一招“巫峡云飞”斜削敌人腰际。 到这时,于王两人都明白红花婆婆原来和这魔头有过情孽的纠缠,至于为何由亲家变成冤家,再由冤家变为仇人,却是不便询查,而且也不是询查的时候,只好纳闷在心,凝视她两人在拼命。 茅士亨虽说是仅用毒龙剑煞和红花婆婆过招,但那毒龙剑煞已是积聚上百年的功力,施展起来岂同小可?由得红花婆婆苦练多年,也不过勉强打个平手,气喘吁吁,在这冰雪的山顶上仍然汗滴如珠。 顷刻间,双方已是打了二三百招,红花婆婆更形不济,只见她虚掩一剑,立即后跃,敢情她另有制胜的方法,所以同时把左手的拂尘交给右手,又向囊里一探。 但茅士亨却不容她有缓气的余暇,在桀桀怪笑声中,一个“飞燕投帘”接踵而到,一招“李广射石”八尺长的宝剑耀雪生寒,大喝一声:“毁你则个!”直朝红花婆婆丹田的下方点去。 红花婆婆的脚尖削落到地面,已瞥见寒光耀眼,剑指下体,情知闪避不及,只叫一声“哎呀”,往后躺下。 可是于志敏和王絮霜两人捧剑旁立,原已准备红花婆婆一败,两人立即出手,这时正是时候,于志敏大喝一声,绿虹剑又出手飞去;王紫霜也把白霓剑飞出,这一绿一白两道剑光在茅士亨身前一拦。 茅士亨如果不及早收势缩身,纵不被绿虹剑斩成两段,也要被白霓剑刺个对穿,说起来,当然是性命比什么都要紧,没奈何猛一收势,长剑顺便往怀里一吞,即朝两道剑光击去。 那知于王两人这种以兵刃当作暗器,原是情非得已,两剑穿梭般在茅士亨身前一闪而过,已被于王两人各把对方的剑接去,所以茅士亨这一剑下击,不但未沾上分毫,反而整个身形暴露。 红花婆婆自身从获知茅士亨的消息,已决定纵然一死,也要和魔头拼上一拼,这时虽被魔头一剑迫她倒下,却是大把“绣云针”已握在手上,趁机一扬,数百点寒星直扑茅士亨的身前。 这种绣云针原是专破对方罡气,而且魔头被只剑横飞,迫使他突然收势,罡气自然不免一散,此时见千百点寒星飞来,急一挥长剑,倒也磕飞了不少,但仍被三几枝绣云针打进皮肉,登时感到又麻又辣,心知这种暗器喂毒,大喝一声:“找死!”一拔魔笛,霹雳随手而起。 但于王两人已各挥舞四枝宝剑上前,一片金光银雨,紫气绿虹,把茅士亨罩个风雨不透。 红花婆婆也急呼一声:“留一份给我!”却因于王两人疾如风雨般的急攻,使她不知从何处插手,只好站在圈子外面,抓起绣云针就投,但全被于王四道剑光浏射飞去,半枚也打不到魔头身上。 于志敏见状忙呼道:“翁前辈且慢着急,待愚夫妇把魔头生擒过来,一定留给你剁就是!” 茅士亨冷笑一声道:“那是今生休想!”一阵阵霹雳由魔笛发出,震得山谷齐鸣,冰崖摇荡。 俗话说:“一人舍死,十人难当。”茅士亨此时敢情自知难免一死,惟一的念头是拼着和敌人同归于尽,所以豁出性命不要,指东打西,指上打下,使出寒锋罩体的冰冷寒流,配合含元员煞,毒龙剑煞,加上魔笛发出的荡魄魔音,居然在于王两人四剑合璧之下,有攻有守,连续厮拼个多时辰,于志敏把师门十二字剑法由“锦”字用到“华”字,已是变更了三套剑法,仍然奈何他不得,不禁又怒又急。 王紫霜见这恶魔竟是恁地顽强,也是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于志敏每换一种剑法,她也换用一套,力求配合得天衣无缝。 其实,茅士亨此时已成为强弩之末,所有的艺业俱已用上,不知道敌人还有什么厉害的煞手而心里暗惊。 在这时候,红姑已登到这崖下,只见崖上霹雳连声,几道剑光胶结在一起,红花婆婆在旁边吆吆喝喝,一时不明就里,再看这座冰崖不过是六七丈高,也就娇叱一声,挥着璇光铗,一跃而上。不料身形刚一落下,已感到一阵眨骨的寒气袭进胸怀,不觉失声惊叫一句: “好冷!” 红花婆婆见状大惊,急一跃过去,把她揽进怀里道:“姑娘先吃下这个!”立刻给她吞服了十多粒暖香丸,自己因为服食已久,此时也觉得有点寒意,又服下几粒。 红姑吞下了暖香丸自觉身上温暖一点,勉强可以忍耐那一阵阵的寒气,眼见三人激斗正殷,不由得问道:“他们打多久了?” 红花婆婆道:“已有个多时辰了。” 红姑一听她答话时,声音有点发颤,不禁觉得奇怪,正待多问一句,忽见穗姑首先跃上,接着阿菩、阿萄、阿莎、小佩、小玫诸女也带了金蜈蚣和金眼隼相继到达。 红姑急道:“这里很冷,你们赶快下去!” 穗姑诧道:“冷?怎么我一点也不觉得?”又问阿萄道:“小鬼头!你觉得冷不冷?” 阿萄也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呀!” 红姑不禁大奇。红花婆婆到底练历多年,眼见两徒也没有瑟缩的样子,也就恍然大悟,悄悄对红姑说了几句,红姑这才明白自己的功力能强过后来诸女,但因元阴已失,终究觉得格外寒冷,粉脸不禁一红,瞟了红花婆婆一眼,敢情还是不胜娇羞,只是穗姑等几个仍然被蒙在鼓里,不知她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阿萄心直口快,忍不住问道:“翁老前辈!你们说什么冷不冷的,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 红姑嗔着骂道:“小蹄子再过两年就懂了!” 阿萄被骂得痴痴地笑着。 穗姑年纪较长,把红姑的神情和语气一对照,也就明白几分,不由得好笑起来,却也帮着骂道:“小蹄子什么都要问,这回碰了钉子啦!” 红姑知道她已明白,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却听到红花婆婆轻轻一叹。 在场各人虽然各有所恃,不畏寒冷,但那荡魄魇音非同小可,巨雷般的霹雳,儿啼似的凄声,枕席间的淫声,不断传进各人的耳朵,幸而诸女已带有绝音石丸塞起耳孔,尚不觉得怎样,惟有那漫天飞舞的金蜈蚣和金眼隼,却被魔音震得惊慌逃散,还有水少当场跌落。 于志敏此时已使用出第五套江字剑法,剑势绵绵不绝,招招以内功推动,看来是缓,其实是疾,茅士亨剑法渐渐被牵制迟滞起来,忽地敛气鼓腹,大喝一声,裤带立刻断落,同时一声怪啸,双脚一跃,裤子也立刻褪下。 羞得诸女一声尖叫,跃开数丈。 王紫霜又羞又怒,又恨又恼,叱一声:“阿敏!快把这魔头剁了!”一招“九品莲台” 双剑挥舞如盘,削向魔头双脚。红花婆婆和红姑也羞恼得同时进招。 于志敏被爱侣一喝,也打消了活捉的念头,只回答一个“好”字,立即拔高身形,一招“六月飞霜”竟如万雹齐落,这一招是十二字剑法中“悟”字剑里面,被他拆开来使用,茅士亨如何能敌?虽然及时右剑左笛向上硬接,但于志敏双剑却是钻隙而进,金霞绿虹同时朝他肩上一落,已把他两肩带胸斩开,长剑魔笛同时坠地。 茅士亨真气一散,王紫霜双剑过处,又剁下他的两条大腿,红姑一枝璇光铗如匹练般卷来,把茅士亨拦腰斩成两截,却被红花婆婆一剑刺穿上胸,拂尘插进小腹,一代巨魔连半声都未叫得出口,就被斩成四分六块。 诸女恨他死前还要以裸体来污辱别人眼睛,穗姑招呼一声,同时跃上,乱剑之下,更是分成碎脔,于志敏和红花婆婆各发出一声呼啸,金蜈蚣和金眼隼又飞集回来,竞噬魔肉,顷刻都尽,只有阿萄把落下的魔笛和宝剑拾了起来。王紫霜因为赶得及杀这魔头,气也消了,不但不给于志敏吃一顿排头,反而亲切的问道:“你打了大半天,到底累不累?” 于志敏笑道:“累倒不觉得甚么,惟有在玉窟里厮拼的时候,那碎玉残冰坍下,不小心,可要被压死……”一说到“死”字,忽然记起玉窟里面还有那些美貌的少年,敢情已被压死,不禁“呀”一声叫起来道:“我得去看看!” 王紫霜诧道:“你看什么?这雪里面除了百几十个人的怪尸之外,有什么给你看的?” 于志敏略一回忆,知道那些怪人就躲在雪的下面,专用火器暗算,却被自己无意中发掌震死,所以后来再没有受到火器的袭击,略把这段经过一说,接着又道:“我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魔窟里有不少不懂得武艺的少年被埋在冰雪下面,如果不及去救,岂不活活地闷死?” 红花婆婆不禁长叹一声,滴下几颗泪珠,凄然道:“这厮几十年来伤天害理的老毛病不改,真是死有余辜,小侠快去把那些可怜的娃儿救出来罢!” 于志敏见红花婆婆伤心落泪,知道事必有因,却不便刺探别人私隐,只说一声:“我去去就来!”一跃下崖,还要寻觅茅士亨走进冰崖雪窟的地方,却见另一个崖角,人影一闪,忙一步跃去,却见二三十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瑟缩一团,见于志敏仗剑过来,心知魔头必然败走,个个都流露出乞怜的目光。 于志敏不禁奇道:“你们怎么出来的?尽躲在这里怎的?还不快走?” 王紫霜在崖上听到于志敏在说话,也跟着跑过来。 前面一位少年认出于志敏正是和魔头厮杀的人,及听间起,不禁流泪道:“小侠不知,我们个个都不能走动!” 于志敏奇道:“你们是好好的人,不过瘦弱一点,为什么不能走动?” 那少年只眼望着王紫霜,一味摇头不说。 王紫霜会意,急忙走开。于志敏又再三追问。 那少年扛满面惭羞,痛哭流泪道:“那魔头酷爱男风,我们的后庭都已开花红肿,如何走得?还请小侠大发慈悲,救我们一救!”其余的少年也都痛哭起来。 于志敏听了不禁皱眉,沉吟片刻道:“你们先给我看看,到底弄成什么样子才好设法医治!” 那些少年虽是觉得此事羞人,但为了活命,不得不褪下亵衣,露出尊臀,于志敏一看,这些少年个个被割去玉茎,后庭却红肿得像烂熟了的红柿,而变成暗红,不由得又怒又惊,连骂百几十句:“该死!”回头一想,已把红花婆婆的事,明白了大半,当下叹息一声道: “后庭还有药物医治,但前面纵使仙佛降世,也无能为力了,只不知这魔头为何这样残忍? 真是旷古未有的元凶了!” 先前和于志敏答话那少年听说可以医治,已是喜形于色,答道:“小的也曾问那茅贼为何如此,据他自己说,他认为世上没有贞姬节妇,所以只和处女交合,到了扫开花茎之后,那文人就保不住贞节,所以又改采后庭,至于男子,只要把淫根去掉,就可贞节终生!” 于志敏恨得把脚一顿,喝一声:“气死我也!要早知这魔头竟是这般可恶,方才真不该一下子把他杀死!”话声甫落,却闻爱侣在崖上娇呼道:“你在气什么呀?”深恐她又要过来,急忙吩咐诸少年穿上亵衣,然后每人给一粒丹药敷用,并道:“我们还要扫荡魔宫,不能带你们走,好在这些群魔已诛,没有人再来伤害,你们仍在里面待着,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必然有人来救你们便了!” 这群少年只好含泪点头。 于志敏又安慰他们一番,再问问魔窟情形,然后回到崖上。 王紫霜忍不住问道:“那些 人和你说什么?”于志敏摇头不答。 诸女见他面含愁容,不禁诧异,惟有红花婆婆心里明白,低声说一句:“下山去罢!玉山老儿那批人不知赶到魔宫没有?” 于志敏一惊道:“这可糟糕!你们统统来了,谁去敌任可夫那几名侍婢?但愿他们还未打起来才好!” 王紫霜猛忆个郎只叫自己一人赶来,并没有说要诸女齐来,这事可是自己搞拐了弯了,却又不肯认错,嗔道:“还不快点赶去,大惊小怪甚么?” 于志敏这回可没好说的,连应了两个“好”字,说一声:“我先走一步!”一缕轻烟似的飞跑下山。 诸女见状,不禁一阵大笑,连带王紫霜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红花婆婆暗自点头咨嗟,却道:“我们快点走罢!于小侠一个人也照顾不了那么多,去迟了害得各派多人丧命,反而不好!” 王紫霜说声:“是啊!我们就走!” 红姑却喊出一声:“糟糕!”接着又道:“我们得找点吃的来填饱肚子才好!”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了出来,个个感到饥肠辘辘,因为这时日影西斜,未牌已到,各人奔走大半夜和整个上午,那得不饿? 说到找吃的,王紫霜可没这本领,朝那些白雪皑皑的群山一瞥,却苦着脸道:“待我去找几只雪山飞狐回来烧吃,要是找不到,只好吃点干雪罢!” 红花婆婆忙喊一声:“且慢!”接着微笑道:“姑娘要去找飞狐倒是可以,但你知道它躲在那里?纵使找得到,也是费时费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倒不如就在这里找点现成的才好!” 王紫霜蓦地记起崖下那群少年,自己也好笑道:“我怎的把这些人忘了?要找吃的,跟我来!”领头走先,到冰崖下面果见一位少年徘徊在冰崖外面,王紫霜“喂”一声道:“你们这里可有吃的?” 那少年倒还认得这位姑娘是和那小仙侠一齐来的,因为敷用于志敏的丹药之后,大肠已缩回谷道里面,后庭也没有先前红肿,把那小仙侠感激成为再生父母,这时一见姑娘问起,连忙笑说连声:“有,有!”接着道:“小仙姑请随小人进来!”立即用双手扒开积雪。 王紫霜见人家把她叫成“小仙姑”,也觉得好玩,轻展匏犀,笑了一笑,见那少年用手扒雪,忙道:“那用这么费事?”斜斜一掌拍去,扫得那积雪飞出老远,露出一扇冰晶的小门。 那少年见这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女,也有恁般厉害,更是把她当作仙姑仙女看待,慌忙开门肃容。 这冰窟里面,已经拥挤一大群少年,见门外那少年带有一群女人进来,不禁同时一怔,忽又认出先进来的那少女,以为是特地来救自己出困,又不禁齐声欢呼,同时下拜。 红花婆婆心知这伙少年误会了,忙道:“你们不必多礼,救你们的人送未到来,现在我们要找点吃的东西,吃了就赶往总坛,不过,话得说回头,茅士亨那魔头所吃的,我们可不要!” 这群少年虽觉得有点失望,仍是喏喏连声,当下有一名少年站起来道:“这个不需仙姑吩咐,小人自己理会得!”立时吩咐端来几个玉鼓,请各人坐定,然后再叫两人往后面张罗吃的。 王紫霜认得这少年正是和于志敏答话的那位,也就找些话来答讪说着,才知道所谓寒崖一共有三层,最上层是魔头由罗刹国带来的火器毒箭手所住,中层是魔头和罗利四凶起居的地方,最下一层就是这群供贱役的少年所居。于志敏进来的时候,是由上而下,当时这群少年都集中在中层供罗利四凶取乐,及至茅士亨回来说起破人追赶,四凶还是将信将疑,认为来人寻不着入口,只需火器手和毒箭手抵挡就行,魔头也因为自己疲乏已极,想暂时歇息一下,所以听了四凶的意见照办。 不料来人在冰崖上一举歼了四名火器手,更用掌力震毙藏身雪下的毒箭手,因为这座冰崖由下往上看,可以见到来人一切举动,所以更是大惊。魔头立即吩咐四凶准备,自己却用宝剑由底下挖那厚冰,让来人陷身进来立施煞手,那知于志敏艺业高出魔头想像之外,不但煞手无功,反而使四凶俱死。 说起这罗刹四凶,每人也练有一套绝技,无奈从未遇上高手,骄傲过甚,以致被于志敏杀他措手不及。说时,张罗饭菜的少年已端出八九盘青稞-,诸女已是饿透,登时狼咽虎吞,也不管味道如何,顷刻吃尽。 红花婆婆要保持她盛誉,吃起来虽没有诸女那般馋相,到底已是饿了,也随缘吃了不少。 那些少年见诸女把端出来的吃得精光,急吩附再做几盘,红花婆婆恐诸女不知厉害,饿极伤食,跑起路来又要闹肚子,只好婉辞作别,带了诸女出门。 王紫霜心急赶往魔宫,一出门外,只说一声:“我先走了!”身形连晃,如烟飘去—— 炽天使书城扫校 第三十六回 吒叱风云 拚战群魔同竭力 功成名立 家书一纸遽飞来 再说,玉山樵者、段化鹏等一班老侠与札伦寺几个主事大喇嘛,获王紫霜传知于志敏已穷追茅士亨往寒崖之后,立时飞檄各派,邀请重要耆宿到札伦寺共议进攻方策,博迦大喇嘛也向阿古巴活佛请谕行事。 经过了个多时辰,才决定分作四路同时进攻,由右翼算起,因为寺僧熟路,所以,以博迦大喇嘛为首,率同札伦寺两名罗汉,四名伽蓝,以及昆仑、苗岭两派作为第一路;以盘陀大喇嘛为首,率同两名罗汉,四名迦蓝,与及邛崃、青城两派作为第二路;以诺迦大喇嘛为首,率同两名罗汉,四名迦蓝,与及天师、正乙两派作为第三路;以庆宾叶叹喇嘛为主,率同两名罗汉,四名伽蓝,与及武当、全真、天山等派为第四路。 阿古巴活佛见东西英雄侠义济济一堂,也打破惯例,亲降知宾殿,和玉山樵者等老侠商讨,又决定他自己率全寺僧侣,和玉山樵者、郭良、乔楚、罗戴二女等,居中策应,并星夜颁诏远近各族,多携带鼓角铙钹以壮声威。 玉山樵者和中原侠义见阿古巴活佛居然降贵纡尊,亲与灭魔善举,不禁高声欢呼,远达数里。玉山樵者连忙请阿古巴活佛发号施令,阿古巴再三谦辞,仍由玉山樵者主持一切。这一来,声势虽然壮大,却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才能够出发,浩浩荡荡,各奔预定的路线,待到达于志敏派人把守那些山口时,天色已是微明,诸女早就带了金眼隼和金蜈蚣前往寒崖,山口这边空寂寂并无人迹。 但是,博迦大喇嘛这一路将进山口的蹬道时,崖顶上忽有人“呔!”一声喊,接着喝一声:“来人止步!”一条高大的身形随声而落。 博迦大喇嘛见来人蓬头散发,鹑衣百结,正待发话询问,苗岭派的康健生已抢过前面,朝来人一揖道:“来者莫非是金蜈蚣干正明老哥么?” 来人愕然还礼道:“兄台是谁?怎知老朽贱名?” 康健生见来人果是干正明,不禁笑容满面道:“老哥大名震耳,在下康健生已闻于志敏小侠说起!” 干正明听康健生说和于志敏有渊源,已是一喜,再询明来意,更是喜极欢呼道:“我干正明也有报仇的一天了!列位是那一路的英雄?烦康老弟替我引见!”说着抱拳作揖不迭。 康健生忙替他引见几位首脑人物,并邀请同行。 干正明英说一句:“老朽正苦待有这一天,岂有不作马前小卒之理?”朝空中嘬嘴一嘘,忽见千万条金线从天而降。 康健生诸人早到一天,曾听段化鹏说及金蜈蚣的事,虽不见得惊讶,但看到这么多金蜈蚣,仍免不了摘咕,心想:“谁与此老为敌,那怕不给金蜈蚣活活咬死?” 那成群的金蜈蚣顷刻之间已飞临干正明头上,干正明朝魔宫方向一挥破袖,又“嘘──”地一声,那金蜈蚣竟分成十几队,有行有列地,朝魔宫方向飞去。 干正明满意地笑道:“老朽苦苦地把金蜈蚣操练多年,这回拿来对付魔崽子,叫它做开路先锋,倒是十分有用,老朽曾经深入魔宫一趟,轻车熟路,先走一步了!”说毕,朝博迦大喇嘛一拱手,就要起步。 康健生忙呼一声:“老哥且慢!”接着道:“在下听于小侠说有一位归正的武坛主,为何不见?” 干王明笑道:“他不便和魔崽子正面对敌,我们且休等他了!”一个飞步,掠出十多丈远,各人见了不禁咋舌。走进了这个山口,又接连爬过两道岭脊,轨遥见左翼两条长龙似的人群已到达一块广大的高原,二三十里外的魔宫,屋宇连云,此时也有一队一队的人马,如蚁群出窟,由魔宫蜿蜒出来,兵刃耀日生光,闪烁不已,由高处望去,看得十分清楚。 因为第一路要通过不少崎岖的山道,所以比起其余三路要缓慢得多,惟有干正明是独自赶程,此时已超过中间两路很远,但看他那金蜈蚣在空中金光闪闪,就知他距离魔宫不过十多里了。再朝这边山脚一看,却见黄罗伞若由第三路那边山口涌出,知是阿古巴活佛和玉山樵者一行,也快和这边齐头并进;然而左翼的第四路人马,却仍不见踪影。 博迦大喇嘛说一声:“不好!”接着道:“这样一来,我们中央两路要变成孤军挺进,受敌包围!”急传令后队的土著疾走,自己率同本门和两派的高手飞奔。约莫经过炊许时间,已堪堪赶上当中两路后队,忽见天空上的金蜈蚣猛可朝高原那边一落,立刻响起一片惨叫,接着又闻到呼喝喊杀的声音。博迦喇嘛情知前面已经接触,高呼一声:“由右翼包上去!”说罢一声长啸,奋勇当先。 玉山樵者在中路的后面,已见一二三路一齐向魔党进击,立时吩咐放起流星,随侍的僧侣把流星放起,“蓬!”一声,三四丈的高空上,霎时花雨缤纷,九颜十色,那些土著一见流星爆开,立即群起鼓噪,鼓角铙钹齐鸣,纷纷挺起虎叉,舞着扁桃,掮着锄头……不要命地朝高原那边飞奔。 郭良见这些土著竟是恁般勇敢,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态,点头咨嗟,忽又想起这干人拿这般庄稼用的家伙来做兵刃,岂不是羊入虎群,平白送命?忙对弘缘大师道:“请大师代禀活佛,发令叫藏民停下来罢,这样平白送命,有点不值哩!” 弘缘大师摇摇头:“多谢檀樾好意,但乌斯藏各族已把教匪恨入骨髓,看这上好的报仇机会,那有不力求泄愤之理?此时恐怕纵使活佛传谕退回,他们也不肯哩!” 中原诸伙听弘缘大师这番解说,不禁嗟伤,只好飞步冲前,以图策应,札伦寺的数千僧侣,也扩展成一字长蛇阵,在前队的后面,如潮水般拥上。 玉山樵者和后队的人上了高原,却见前队却不知被什么阻挡不前,兀在那边吆喝。急催队上前,并亲与郭良、乔楚、戴、罗二女和几名罗汉伽蓝上去助阵。 因为前队一停,后面一赶,眨眨眼已经到达最前面,和中央两路的侠义会合,这时才知被阻的原因,是地上有成千累万的蛇虺,疾如飒风在地面穿梭急走,看来这些蛇儿必然奇毒无比,纵使武功再高,也不敢给毒蛇咬上一口。 可是,蛇群的上空,又有成千累万的金蜈蚣,俯冲飞掠,队形齐整,动作一致,然而蛇虺的数目太多,金蜈蚣虽然厉害,一时也不容易把它尽歼。叩问经过,果然第二、三路一上来,就被蛇虺咬伤了十几人,幸有金蜈蚣由侧里飞到,先把伤人的毒蛇咬死,遂走的逐走,这才挽回均势。 彼此把经过一说,耽搁了不少时间,金蜈蚣已把蛇虺赶成一堆一堆结阵自守,在场侠义,无不盼望金蜈蚣立刻得胜,好待直逼魔宫。但在此时,却闻左后方四路那边,杀声隐隐传来,回头一看,果见岭头上人影横飞,玉山樵者大惊道:“难道魔党竟由地道出击?”正待命人赶往救应,忽见一彪黑衣队伍,由正东的山口蜿蜒而出,尽目力望去,发现那一彪队伍的前头,拥着一个高大的十字架,不禁又欢呼一声道:“大秦教也来了!” 郭良笑道:“他那掌教的苏约翰和我有几面之缘,待我去招呼他们快来!” 玉山樵者笑道:“你还怕他们不会来么?倒是第四路那边需要接应!” 郭良笑道:“你再看看梢!” 玉山樵者偏头一看,见左翼又整齐地成为一个大队伍,奔出山口,愕然道:“他们那有这么多人?” 诸侠义也不胜骇异,犹恐是敌人由后面上来,阿古巴活佛已颁令随侍的金刚、罗汉、伽蓝,率领僧兵向后列阵。 这一彪队伍渐来渐近,敢情看到高原上诸侠义严阵以待,忽然树起一面大纛,郭良首先叫起来道:“原来是轩辕教也到了!你们看看他那儿八卦!” 玉山樵者感叹一声道:“他们散处各方,得聚集这么多人到来助战……” 阿古巴活佛见来人都是自己的友军,也动了七情之外的感情,为他们合十念佛。 正乙派的谢品如突然朝西北方一指道:“伊斯兰教的人也来了!”各人一看,果见又有一面大纛飘出。 郭良循声欢呼道:“果然是那些回回,今天非敲他们一顿好牛肉羊肉不可!” 玉山樵者笑道:“郭老弟不愧酒中仙之名,原来随时都记着要吃!” 郭良笑道:“民以食为天,万物以食为生,难道你能够不吃?”取下背上的酒葫芦,——地喝了几口。 罗凤英忍不住道:“但愿天气再冷,把酒结成冰,看郭老前辈怎么喝法?” 郭良笑着骂道:“但愿婆婆凶恶,棍子无情……”话未说完,罗凤英已掩耳跑开。 玉山樵者也笑道:“我们不如等待各教派来齐,再一同进攻,这时轻松点儿也好!”却见一条身影由右侧奔来,连呼几声酒香。 各人看那人次裳褴褛,长相难看,虽听于志敏说过,所以知是干正明,仍然不免一怔。 惟有郭良已把葫芦一抛,喝声:“接着!”那人一手捏住葫芦口子,——地直灌,郭良不禁惊呼一声:“干老哥!我还未过瘾哩!你难道要把酒根儿喝断了?” 干正明哈哈一笑,随手把葫芦向郭良一撩,郭良双手一接,脚下却不由得后退一步,忙道:“干老哥过来!” 干正明哈哈笑道:“我没空!”一跃十数丈,赶到金蜈蚣后面,只身腾起,“丝──” 一声,把喝下去的酒喷向一堆毒蛇身上,那堆毒蛇不禁各自把头一缩,立被金蜈蚣乘隙上前,咬得那些毒蛇肚子翻身。 郭良不由得鼓掌喝采,飞身上前,依样喷酒。 干正明哈哈一笑道:“这边交给你了!”又赶回第一路的前面。 玉山樵者不禁笑道:“此老行迳真怪,郭老弟可遇上对手了!” 这时,新来的各教队伍,相隔这边不过里许,几条身影朝这边飞奔,瞬间已经来到。各人一看,认得是大秦掌教苏约翰,回回教大力尊神马常轨,轩辕教的王赤心和庆宾叶叹大喇嘛等四人。 庆宾叶叹一到达,先向活佛施体,立即禀报道:“门下来时,被火神教中途截击,幸赖轩辕教多人赶到,才把他们击退,听他们的口气,还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哩!” 段化鹏气愤愤道:“我好意邀请他们相助,不来也就罢了,竟敢故意作梗,这群无知黑鬼,能有多大气候?”因为邀请各派是段化鹏的事,这时忙将在场各人向新来的贵宾引见。 恰好郭良用酒雾帮忙蜈蚣驱逐毒蛇,已经酒尽葫芦空,毒蛇也被蜈蚣咬得差不多了,赶将回来,一见三教人物,不由得好笑道:“洋和尚!你们的上帝打架了!” 苏约翰本来和郭良也很热络,笑道:“郭大侠别开玩笑!” 郭良一本正经道:“那是开玩笑?今天一共有四个上帝在此……” 罗凤英诧道:“上帝只有一个,那有四个?” 苏约翰也接着道:“对呀!只有耶和华所奉的上帝才是真神!”此话一出,大力尊神马常轨登时满面怒容。 郭良瞥他两人一眼,暗道:“不好!这马儿和洋和尚可是冤家,别要惹出祸来!”忙笑道:“你别胡扯了!你奉有个上帝,马回回也奉有一个上帝,王轩辕也奉有一个上帝,赤身魔女拜的是罗刹教,也有一个上帝……” 苏、马、王,三人都同声骂道:“任可夫奉的是魔鬼!是假上帝之名,行魔鬼的事!” 郭良笑道:“我管你们谁假谁真,总之你们的上帝已和魔女的上帝打起来了!”见各人都面呈笑容,又道:“可是,你们的上帝却都是由我家借去的!” 苏约翰愕然道:“你这话怎说?” 郭良笑道:“这还不简单?你有的是‘割的’……”又笑指马常轨道:“马回回有的是‘阿拉’,那里跑出个上帝来?” 苏约翰怒道:“割的就是上帝,你别乱说!” 郭良笑道:“你先别急!我且问你那上帝几岁?” 苏约翰道:“他是造物之神,谁能知道他是几岁?” 郭良又笑道:“你们知道上帝有几年了?” 苏约翰和马常轨同声答道:“一千多年了!” 郭良笑道:“可不是吗?你们知道有上帝,不过是千多年,而我中华在三千多年前就有过一位冥天上帝,说起来我家里的上帝资望比你们的要深、要老,将来你们的上帝敢情还要归宗哩!” 众人不禁一阵哄笑,苏约翰和马常轨被郭良说到哭笑不得,气愤愤骂一句:“真是诡辩!” 玉山樵者恐怕闹僵了不好办,忍笑斥道:“郭老弟恁是胡闹!苏、马、王,三位教宗远道赶来,正宜齐心破敌,你却徒逞口舌作甚?” 郭良笑了笑,朝他三人一揖到地道:“上帝降临,於穆不已。请大施仁慈,休得震怒!” 三位教宗都因他这一怪做作,笑了起来。王赤心笑道:“郭大侠!我们是熟人,不怕你说,你去干你的罢!” 郭良正色道:“干我的那就错了!我要是干我的,现在不懂得得躲在家里喝酒,何必来此卖命?这是干大家的事,所以躲也躲不了!你们看着我干罢!”一个回身,就朝魔宫急奔,三位教宗被郭良一激,各由怀里取出令旗一挥,三条长龙似的教徒,竞朝魔宫猛扑,玉山樵者也急忙下令总攻,号角齐鸣,尤其是三教的三枝号角更是凄厉壮烈,端的令人起一种“只见一义,不见生死”之感。 这时,毒蛇已被金蜈蚣咬得蛇尸遍野。加各路英雄刀剑齐施,上万的豪杰棍棒交击之下,无不变成烂泥臭肉,不消多时,已把魔宫围个水泄不通。 但是,魔宫的宫墙,高达十丈,上面又埋伏有不少火器手和毒箭手,只要进攻的人一近宫墙,立即有一阵火光射出,“轰轰”巨响,打得地上沙石纷飞。郭良因为夸下大口,立心拚命,几次反扑,都被火器打退,而且衣侧还被烧破两个窟窿,端的是蔗险万分。 玉山樵者见猛攻无效,只得召集各派各教的负责人聚集在距魔宫大门两节之地,商议对策。正在呶呶不休的时候,又听到宫墙上一阵巨响,慌忙举头一望,却见一条身影捷如飞鸟般掠出宫墙,起落之间就是十几丈,看看只距半箭之地,忽被一溜火光打中他背上,扑地就倒,各人不禁一声惊呼,天山二老、郭良等都急扑上前。 罗凤英因为面对宫墙,看出那人是个少女,以为是王紫霜被火器打中,竟哭奔上前,把来人一抱,待看清脸孔,却是陌生,又见宫墙上火光一闪,急把人抱起一跃数丈,身后已是烟尘飞滚。 这时,那少女已经星眸紧闭,气若游丝,罗凤英着急呼道:“那一位老前辈来救这位姑娘呀!” 各人见这位少女虽被泥沙污面,仍然貌美如仙,背上一处伤口竟有杯子大小,鲜血把她一件衣裳染成了红色,急忙各掏出伤药,交了上去,又使罗凤英不知道用谁的比较好。 戴文玉见她学棋不定,深恐误了救治的时刻,急道:“你不是带有师弟给你的伤药?” 罗凤英“哎呀!”一声道:“我急得发昏了,伤药在我腰间的瓶子里,快点给这位姑娘半敷半吃!” 戴文玉见她抱着伤者坐在地上,转侧不便,忙就她腰间取出小瓶,倒出六粒“七宝除毒治伤丹”,把三粒塞进伤者的嘴里,另外三粒以手指研成粉末,散布在伤者的伤口上。 各派老侠无不自信本门伤药灵效,还舍不得拿出来用,只因这位小姑娘由魔宫出来,不知是敌是友?为了探听重要的消息,才忍痛取出仅可苟延伤者性命的小许丹、膏、丸、散,那知这位大姑娘却摒弃不用,反而找出几粒没有芝麻大,使人看不起眼的小丸,无不显出错愕的神情,暗想:“纵使是仙丹,这么小一点药也不中用啊!” 那知,论也奇怪,药粉刚一和血接触,还未待戴文玉替那小女撕下衣衿来包扎,伤口的血已停止不流,血的表面结成薄薄一层蓝膜,在日光照耀之下,蔚然生彩。 过了半晌,那少女动了一动,轻轻说一声:“于……” 罗凤英急问道:“姑娘!你说于什么呀?” 那少女敢情神志未清,才说了一个“于”字,这时又缄口无言。 罗凤英急得无法可想,只好让她仍然伏在自己的腿上。 白云通听到罗凤英问那少女“于什么”,急排众上前道:“罗女侠!请你把这姑娘脸孔侧放过来,待我认一认!”说毕,即蹲下身躯。 罗凤英轻轻把那少女的脸孔朗上一扳,白云通端详了片刻,跳起来道:“正是那位丁姑娘!” 罗凤英忙道:“那一位丁姑娘?” 白云通急道:“她和于小侠王姑娘有旧!”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竟把那少女惊醒,星目一展,娇喘道:“你们快走,替我告诉于相公,我不行了!” 戴文玉忙道:“于相公快来了,小妹妹安静些罢,你身上有伤哩!” 那姑娘急道:“快走,快走!此地要炸!”这几声说得十分有力,看来是用力过甚,背后伤口的薄膜又再度裂开,“哎呀”一声惨叫,又痛晕了过去。 各人听那少女说“此地要炸!”俱各大惊。 玉山樵者大喝一句:“快走!”各派高手纷纷向四周逃散。 罗凤英抱着那少女接连十几个起落,没命的往后面飞奔,约莫有半里之遥,忽听到身后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沙石冲霄而起,烟尘盖满天空,飞起的沙石,又如两雹般落回地面,幸有戴文玉挥剑挡石,不然,伤者和罗凤英都要被石雹打死。 这一个巨响,把那位受伤的姑娘再度震醒,断断续续道:“你们集中全力由山上打下来就行了!……哎呀!……于相公!……王……”最后的声音,几乎微弱到不可闻,罗凤英心里一惨,珠泪籁籁地涌出,滴在那少女的背上。 还是戴文玉比较镇定,忙把剩下的十几颗降毒治伤丹拿了出来给她服用,并撕下她自己一幅衣衿,把少女的伤处连带胸围扎紧,叹一口气道:“如果她伤口再度破裂,只有祈于小侠早点来治了!”随着也流下几滴珠泪。 这次的炸力真是不小,经过了好半啊,石雹虽停,灰尘仍然不断地降落,诸侠义获那少女一语,幸免当场炸死,仍有不小人因为艺业较差,防护不周,致被石雹石雨打伤几处不重要的部位,在浓烟笼之下,一面疗伤,一面也得防魔党乘机出击。 约莫经过炊许时光,烟尘渐散,才听到郭良高呼几声“罗女侠”,戴文玉忙代她答了,不需多时,郭良挽着乔楚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玉山樵者一干老侠,一见面就问起这少女的伤势,活佛也在四大金刚拱卫之下赶来慰问,戴文玉都一一回答,不料就在此时,那少女忽地“恶──”,吐了一大堆黑血,粉颈无力地垂下。 罗凤英不由得又哭又喊,戴文玉也跪在旁边轻轻拍着喊着但已是回生乏术。 各人见这位舍生救人的大恩人竟是这样无言地死去,个个都忍不住泪满衣襟。 阿古巴活佛虽然宿根深厚,也免不了陪众人垂泪,喃喃默祝。良久良久,阿古巴活佛才收泪对庆宾叶叹说了几句梵语,庆宾叶叹凄然劝慰各人道:“各位檀樾请止悲戚,这女檀樾建此莫大功德,自己投生极乐世界!” 罗凤英闻言更是痛哭不已。 苏约翰也在他自己胸前虚画十字架,默祷完毕,劝慰道:“这姑娘已为我们背起罪恶的十字架,奉主召归天堂,各位不必悲戚了!” 罗凤英气得在心里骂一句:“谁听你们那些鬼话?”可是,却不好说出。 惟有郭良天性滑稽,本来也在老泪纵横中,听到庆宾叶叹这么说,苏约翰那么说,不禁心里好笑,扬起脸道:“你们休折磨我这位大恩人了,一个叫她投生西方,一个叫她登上天堂,到底她要往那里报到?” 几句话说得各人想笑不敢笑,要哭又哭不成,忽闻一声长啸,划空而到,罗凤英正气愤愤地说一句:“叫女孙子替他偿命的人来了!”于志敏的身形已朝圈子里一落。 郭良叹一口气道:“小师叔来迟了一步了!” 于志敏跪在那少女身边,抓遇她的右手一诊,罗凤英再也忍不住,骂道:“还诊什么? 人都咽了气了!” 于志敏依然一本正经,诊了一会,面露喜容道:“还有救!”立刻由贴身胸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合在掌里,默祝一会,才打开那纸包取了仅有的一粒丹药,纳进那少女嘴里,并盘膝端坐,把那少女翻个仰脸朝天抱了过来。 罗凤英急道:“她背上有伤!” 于志敏笑了一笑道:“不要紧!” 各教派几十名侠义,眼珠瞬也不瞬地看着于志敏这一举动,只听他说“还有救”,大家都色然心喜,可是,谁也不敢相信。惟有酒中仙郭良对这位小师叔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戴、罗两人见他取出的纸包仅有一粒丹药,也知非同小可。过了半晌,那少女喉里又“-” 了一声,似是丹药下咽的微响。 于志敏才喜笑道:“罗师姐!她快要醒过来了,你替我抱着她!” 罗凤英粉脸有点羞红,微笑道:“这姑娘是谁?” 于志敏道:“她叫做丁瑾姑,原是赤身魔教的人,后来弃邪归正,霜妹和我叫她在魔教里作内应……”又改口问道:“她怎会受伤的?”说到这里,又觉得丁瑾姑的身子微微一动,急把她往罗凤英手上一递。 罗凤英只得接过丁瑾姑,然后把她受伤的经过一说,于志敏一双秀目也禁不住滴下几行热泪。 郭良不禁笑道:“小师叔!你刚才取出丹药的时候,是不是向人间上帝默祷?” 于志敏愕然道:“什么人间上帝?我不懂?” 玉山樵者忙一扯郭良的衣袖,意思叫他别恶作剧,郭良那里肯听?尤其在这时候,丁瑾姑的胸脯已经微微起伏,他更不肯放过嘲弄别人的机会,当下咭咭笑道:“这还不好懂?” 回头对庆宾叶叹和苏约翰笑道:“你们两位都说错了!一个叫往西方,一个叫往天堂,到底还是人间较好,俗话说:‘好死不如恶活!’所以丁姑娘选了一条人间的路!” 庆宾叶叹和苏约翰都被他说得老脸发红,怒目瞪着。 郭良却微微大笑道:“丁姑娘醒了,我们也该走了!” 各人一看,果见丁瑾姑朝于志敏招招手,于志敏上前蹲身道:“你觉得好一点么?” 丁瑾姑点点头道:“我道等不到你回来了!室女司的人。多半存心归正,她们守在后面,你们可由山上攻下来,必定有人响应!去罢!做个女孩子好苦!” 于志敏点头道:“我们现在就去,你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动气,请戴师姐和罗师姐陪着你好了!”立即请戴罗二女陪着瑾姑,自往和玉山樵者等老侠商议进攻魔宫的方法。正在商议中,王紫霜红花婆婆相继赶到,红姑和诸女也先后到达,眼见瑾姑受了重伤,虽说是已服灵药,大事无碍,王紫霜到底于心不忍,又给她服下两粒“归魂丹”,红姑穗姑更是泪流满面,要陪瑾姑在一起。 还是瑾姑觉得破魔宫的事情重大,虽然室女司有不少姐妹存心归附,但是群龙无首,如果有红姑穗姑登高一呼,更可坚定姐妹的信心而阵前归正,所以再三婉辞盛意,催促她们速行,这一来,老少侠义无不大受感动。 当时决定高手分作两路混入人丛,向魔宫的后面移动,以玉紫霜为首率同归正诸女先招降室友司的女魔徒,然后直扑魔宫中心的玄秘阁。 红花婆婆和她门下乘虚直攻同欢殿,天山二老和郭良博迦等直攻曙光楼,苏约翰率领他大秦教中的高手攻略洗心殿解救罪犯,马常轨率领伊斯兰教的高手攻略忠义殿。 至于行人司、禁治司、布祥司、招募司、巡察司和室女司的议事所在,则分别由轩辕教和苗岭、邛崃、昆仑、青城、正乙、天师等派担任。 武当、全真两派来人最少,但能手却比其他各派多,便由玉山樵者率领,担任会攻玄秘阁时,防备魔党漏网之责。 阿古巴活佛在金刚罗汉拱卫之下节制土著及僧侣,待攻破魔宫然后发令扫荡。 于志敏独自扫开正门魔党,放人进入魔宫,然后会攻魔女,干正明则指挥他的金蜈蚣飞临魔宫上空,防敌脱逃,待魔女出现,再加入阵团,各派到达准备进攻地方之后,候这边玉磐频敲,同时发动。 这一次的分派,因为已在魔宫近郊,并有红姑指点,所以各教派对于本身应该进攻那些地方,都一一看得明白,当下各派开始混入人群。 阿萄却从腰间取出拾得茅士亨那枝八尺长剑和魔笛交给于志敏道:“相公!你看可用得着?” 于志敏大喜,接过手来先问红花婆婆要不要,红花婆婆登时默然,于志敏忙道:“翁前辈大仇已报,何必伤感,魔头这枝宝剑确非凡品,更可作为诛灭魔教之用,因为赤身魔女还未知寒崖已破,给她们看到这枝剑,也可使她们心寒!” 红花婆婆再三推辞,急得粉脸发起红来。 于志敏无可奈何道:“本来翁前辈既然不要这枝宝剑,就该给阿萄使用才是,但她此时功力不足,不能使用,带着又是累赘,怎生是好?”红花婆婆仍是默不做声。 红姑忽然插嘴道:“我用这剑不知行不行。” 于志敏望她一眼道:“也好!你暂时和阿萄交换着用好了,反正要阿萄紧跟着你,也不怕璇光铗被人夺去!” 阿萄却道:“我现在不用这剑,让红姐替我带着!” 红姑笑起来道:“你这丫头好刁!好,好,就暂时寄在我身上罢!”老实说,她真舍不得那柄璇光铗哩! 这时,若干高手已走到指定发动攻击的所在,红花婆婆和王紫霜也急带所要的人,走往自己的地方。 魔宫里一干魔酋,敢情想让敌迫近,然后“聚而歼之”,所以反而静悄悄不闻人声,只有疏疏落落一二百人露出半个脑袋在宫墙上面;曙光楼上八面红旗随风飘荡,一群群的金蜈蚣和金眼隼,盘旋在魔宫的上空。 玉山樵者瞥见几个女子的身影已快到魔宫后面,即笑对于志敏道:“小友!你准备好了!老朽就要发令了!” 于志敏笑道:“前辈请便!”一点脚尖,已跃登魔宫的官墙,接着就见几个身影被抛出墙外。 玉山樵者见由这边到达宫墙,最少也有十一二箭之地,中间还隔有被炸成的一个大坑,于志敏居然一跃而越,连到人家怎样上去,都看不清楚,不禁一面咋舌,一面急敲玉磐催兵,待磐声传达宫墙,那边的大门已经洞开,这边的人群,潮涌而入。宫墙上面,虽有火光闪闪,但正北、西北这边角上,却不闻响声,惟是正南、东南那边响了几响,也就寂然。 原来那些火器虽然厉害,但点火燃引尚需时间,响过之后,又需持铁管冷刮,才可以再装填火药。 于志敏身法如风,那容许魔党从容装药?一登上宫墙,掌打脚踢,眨眼间已把首当其冲的几十名魔党打翻出墙外,开了宫门,沿墙疾走,双掌连番打出,那些火器手连头都来不及回,不是被隔空点穴,呆若木鸡;就是被掌风扫中,飞入空中。 他由正北门打起,西西北,而正西,而西南,看到爱侣已和诸女攻进正南门,他又转往东南。 忽地,一条白影像飞鸟般在东南宫门上方一落,魔党就惨叫连声,倒下墙去。 于志敏不禁愕然,暗道:“这些人是谁?看来身法不在红姑之下!”他在这一瞥间,已看出那人身形婀娜,分明是少女的身裁,但由札伦过来的侠义当中,却没有发现这人,立意要上去看个明白。 但是,那少女像是故意避开于志敏似的,于志敏刚起步扑将过来,那少女又赶过正东门那边。 本来以于志敏的轻功,不难把那少女追上,却因那少女并不把宫墙上的魔党全都打死,也不打开通往外面的大门;所以,于志敏不得不替她捡首尾,接应外面的侠义进来,以致始终追她不上。 不消半刻,那少女已打通了东北门,折了一个方向,直扑曙光楼。这时魔宫里面,已杀声四起,八个大门尽被攻破,僧侣、土著,如潮水般拥了进来。 于志敏本待也追往曙光楼,但他一瞥间却见西北角同欢殿那边,红花婆婆和小佩小玫两人被一大群魔党围着厮杀,急拔出“金霞”“白霓”两剑,一声长啸,身起空中,一个“天马行空”已到达群魔头上,大喝一声:“龙卷风来也!”双剑一招“金龙取水”身随剑落,金碧两道光华一罩,十余名魔党己身首异处。 群魔只听到“龙卷风”三字,还未及打算如何是好,已见血雨横飞,接着才听出“来也”两字,登时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向玄秘阁那边逃跑。 于志敏急欲歼敌,以便会师玄秘阁,瞥见几名艺业较高的魔党兀自和红花婆婆师徒力拚,当下也不避忌讳,高呼道:“高前辈!我们先毁了这几个,好趁天色未黑之前攻下玄秘阁,晚辈不客气了!” 说毕,身形已和旋风般冲了过去,左手那枝白霓剑朝一名魔党后心便刺,右手金霞剑掷往五丈外容小佩那边,把两名魔党同时刺个对穿。 容小佩也乘另一名魔妖惊愕的瞬间,手起一剑把他宰了。 于志敏右手一招,平空把金霞剑招了回去,剑柄刚接触掌心,又横里一抛,恰把和蒋小玫厮杀中一名魔党斩成两段,立刻纵步过去,接了宝剑,呼一声:“翁前辈!请你放火把这殿烧了!”说声仍在空中摇泄,他人已飞去无踪。 再说王紫霜率了诸女刚一到达魔宫的正南门,就闻磐声传来,她娇叱一声,已由人丛中纵过南门的宫墙里面,反身一挥双臂,十指的气劲齐发,守在宫墙上的魔党火器手个个被点中穴道。 红姑穗姑出各挥兵刀跃上,眨眼间,魔党又被杀了几人,红姑又高呼一声:“我是红姑!室女司的姐妹快点归正!”话声一落,阿萄三女已跃过墙来,斩锁开门,迎进外面的人潮。 在正南门这边,除了守在宫墙上面的人,是武艺低劣的火器手之外。第二层第三层都是室女司的人把守,一闻红姑穗姑相继高呼招降,立即有十几名少女随声附和,高举兵刃跑了过来。 红姑诸人正在大喜,侧里忽有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喝道:“贱人瞻敢扒外!”声到人到,一枝乌油油铁杖横扫过来。 红姑轻轻一跃,避开来杖,认得来人是室女司副监巫全贞,冷笑一声道:“巫婆子!须知我不怕你!快点随众姐妹降了,有你好处!” 巫全贞怒喝一声:“贱婢先接我三招!”挥杖如风,又横扫过来。 红姑骂一声:“不诚抬举!”璇光铗往杖上一削,“卡嚓”一声,那铁杖已被削成两截;杖尾那半截横里飞去,几乎打着远在十丈外的穗姑。 穗姑正要认清新降的姐姐,好待区处,忽感到侧里风声,忙用剑一挡,“当!”一声,竟震得剑尖晃了一晃,猛一回头,却见一条身影由红姑那边飞来,立即喝一声:“往那里走?”身形纵起就是一剑。 那飞纵过来的,正是巫全贞被红姑削断她的兵刃,急忙逃命,这时被穗姑一拦,登时怒喝一声:“你敢欺我?”将手上半截断杖向穗姑打来。 那知穗姑此时大非迥昔,喝一声:“去你的!”剑尖一抖,点正了巫全贞右腕,痛得“哎呀”一声,连这半截短杖丢了,一个飞纵,逸出七八丈,仍被王紫霜纵步追上,粉臂一伸,抓住她后颈皮顺手一摔,把她摔得五内崩裂,登时死去。 室女司诸少女眼见一个武艺高强的副监竟受不了一摔,无不大惊失色,群呼愿降。 王紫霜喝一声:“既是愿降,回头杀贼!”诸女闻言,那敢不轰然齐应? 在这时候,同欢殿那边火舌已起,王紫霜素来好胜,呼一声:“红姐照顾她们!”急急飞奔玄秘阁,将要到达的时候,猛看到一条少女的身形扑上曙光楼,只见她接连几剑,砍落悬在楼顶的八面红旗,还没有跃回地面,立见几名魔党也上了楼顶,那少女双剑舞成一团银光,异常勇猛,王紫霜恐那少女有失,急飞纵过去,一看那人,不由得喜道:“闵丫头!原来是你!” 原来那人正是曾经为了抢夺于志敏,而和王紫霜在杨柳树打过一场的闵小玲,这时听王紫霜亲热地称她为“闵丫头”芳心大慰,吃吃一笑道:“是我又怎的?” 王紫霜手起一剑、把一名魔党劈成两半,绿虹剑一挥,-尾过处,两名魔党又倒了下来。敢情她因和红花婆婆谈得投机,所以这时对于闵小玲的挺撞不觉得如何重要,边打边呼道:“少说废话,快杀绝这魔崽子,好去玄秘阁会师!” 闵小玲“哦”一声道:“你何不早说?”双剑一紧,把一名抽身要走的魔党斩成三段,一个“大鹏双展翼”又同时点中了两名魔党的肋下。 其余魔党见这两名貌美心狠的少女,举手投足间就杀死六名同伴,真惊得屎尿齐流,由十几丈高的楼顶滚落,身形刚达地面,正遇上天山二老、郭良和博迦等侠义赶到,一阵乱杀,半个也活不了,并还攻进楼中,乘机放火。 这时,魔宫的房屋已是间间起火,处处冒烟,惟有玄秘阁周围,没有火舌浓烟,甚至于杀声也听不到半点。 王紫霜见曙光楼的魔党俱已滚落,天山二老一行侠义赶到楼下,纵有少许魔酋,也难抵挡侠义进攻,立即朝闵小玲说一声:“闵丫头跟我走!”脚尖微动,人已腾起。 闵小玲虽因她尽是丫头丫头地叫,而在心里感到不大舒服,到底因为心有成竹,也一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由曙光楼到达玄秘阁并不太远,眨眼间,二女同时到达,只见一大群侠义男女虽已把玄秘阁围得水泄不通,但一个个竟忘了身在险地,兵刀下垂,如醉如痴地仰观阁上,连到红姑等人也不例外。 王紫霜暗道:“他们看些什么?”走近红姑身旁举目一望,不由得羞个脸红耳赤。 原来这座玄秘阁的门窗墙壁,俱是透明的水晶砌就,此时正有一大群赤裸裸的狗男女在捉对儿婆娑起舞,老蚌含珠,怒蛙昂首,已是不堪入目;另有几对狗男女斜倚云床,或作老汉推车,或作观音坐莲,浪语淫辞,竟达户外。 王紫霜那等深厚的功力,在一瞥间,也觉得怦怦心动,回头一看闵小玲,已见她睁大眼睛,喜孜孜地凝视殿内,再看红姑诸人,个个都是同样的神情。到底她功力深湛,灵明未失,知道这玄秘阁厉害,大喝一声,由各人头上一掠而前,绿虹剑银霜剑同时朝那晶壁劈去。 那些晶壁虽坚,却挡不住两剑齐落,哗啦一声,已被劈倒不少。 但王紫霜因为要劈晶壁,双眼自然前视,这一看,又见淫戏更加真切,而且晶壁倒后,淫声更是清晰,她本是过来人,竟也被那宇宙间至妙的声色吸引,心里面起了一种遐思,双剑也缓缓垂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中,身后忽然起了一声霹雳,接着听到于志敏大喝道:“这是人魔幻景,你们快跟我攻进去!” 各人正在神思恍惚中,被那声霹霹震醒,同时惊呼起来,王紫霜猛一回头,于志敏已道:“霜妹怎地不吹箫?害我要以毒攻毒!” 王紫霜因被那幻象吸引,想起来已自脸红,此时再被个郎诘责,不禁犯性叱道:“谁知道?” 于志敏一听爱侣口气,心说:“不好!”忙道:“我们就攻进去罢!”却闻身后“噗!”声笑,回头一看,却是那闵小玲正在抿嘴低头,脸上的肌肉,远在抽搐未止,又笑道:“刚才上曙光楼和魔欺交手的人,想必是闵姑娘了?” 闵小玲本是笑得好好地,这时却扳起脸孔道:“谁要你问?” 于志敏又碰了一个钉子,心说:“不好!看来是时逢赤口(注,。赤口主口舌,小六士卦上有这安说)。不然,就是这干人全着了魔!”喝一声:“我们就杀!”一个反身扑向晶壁,金霞白霓一阵乱劈,一口气攻进了三层晶壁,却又抽出魔笛一挥,一声霹雳,震得那些人魔幻影无影无踪,晶壁又倒了一层。 闵小玲先前听到于志敏说:“我们就杀!”还道是要找她来杀,吓得后跃一步,嗣后知道他说杀魔党,眼看王紫霜已由于志敏攻破的晶壁进阁,也急忙随后跃进,那知刚进达第二层晶壁,就被那声霹雳吓得她往后一缩,恰巧和跟在她后面的红姑撞个满怀。 红姑“噗哧”一笑道:“闵姑娘当心哪!” 闵小玲回头瞥见这少女正是在杨柳树那夜,被眉己由她怀中夺走于志敏那人,不禁嫩脸一红道:“没把姐姐撞伤吧?” 红姑轻轻摇一摇头,说一声:“不要紧。”接着道:“我们快跟进去!” 经过了这一下子的耽搁,穗姑、阿菩、阿莎、阿萄也都到达,一同进达里层,却见这十五六丈宽广的大厅上,金壁辉煌,宫灯高挂,遍地铺设磁砖,几乎是滑不留步,仔细一看,仍认出有多少烧焦的痕迹,红姑当然知是前个晚上,于志敏造成的结果。 这时于志敏和王紫霜一时还找不到赤身魔女躲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座广殿除了正中央立有一个圆筒形的大镜,和顶上高悬十几盏琉璃宫灯之外,简直是空无所有。 忽然间,地底下传来一声磐响,正中央那面圆筒形的大镜倏地向上一起,露出一个两丈左右的圆形地窟,四五对赤裸裸的壮男壮女各持兵刃由窟下纵出。广厅后墙同时向左右敞开,现出一座两丈来宽的大门,赤身魔女和另外一位满脸胡须,身躯高大的魔头并肩走出,她两人身后各自跟有十来个赤裸裸的男女,携手抱腰,边走边扭,那股淫相骚劲,确令人不敢迫视。 这时候,阁外杀声又复大震,于志敏回头一瞥,原来是数以百计的魔党,却由地道走出阁外,把尚未入阁的僧侣、侠义、土著,反包围起来,并和中原诸侠混战。看眼前的态势,如果不先把阁内诸魔毁灭,诸侠也必难取胜。 但是,王紫霜和诸女一见任可夫和诸魔赤裸而出,个个羞得后缩思逃。 于志敏固知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忙一挥魔笛,发出霹雳一声,震得群魔面面相觑,然后大喝道:“你们仗以撑腰的魔头,已被小爷杀了,这里除了任可夫,劳斯民两人之外,一律准你们投降……” 话声未了,男子队中当先那老人一跃而前,只见他双手往背上一搭,一对薄如指甲的宝刀,已持在手上,桀桀一阵怪笑……。 于志敏一看他那付尊容,生怕羞了诸女,喝一声:“霜妹!你们对付那班女的,这边让我一个人来!”魔笛往腰间一插,白霓短剑拔在左手,一招“玉龙吐珠”直取怪笑中的魔头;右手金霞剑一招“铁炼拦江”,直如黄绫卷地分取那魔头身后的几名老者。 红姑到底是在魔宫打混过一段时候,对于赤身裸体早就司空见惯,这时虽羞,比起王紫霜、闵小玲诸女略为镇定,一眼认出那怪笑的魔头,正是总教副教主劳斯民,犹恐夫婿不识,致被他漏网逃去,忙高呼道:“相公!头一个就是劳斯民!”璇光铗展开绝招,和诸女伴并肩向魔女猛攻。 因为诸女所攻这边,正是赤身魔女和他贴身侍婢,大家都是女人,只觉得魔女暴霹得可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所以个个奋勇争先,娇声叱耳。 赤身魔女虽然不认识王紫霜是谁,却认得绿虹剑厉害,一开始就喝令四婢齐上,自己也从旁边协力猛攻,敢情认为只要把这为首的少女缠得下来,其余就不堪一击。 那知王紫霜双剑如龙飞凤舞,二三十招之后,芙莲就被绿虹剑斩为两段,玛那也被银霜剑刺个对穿。 更糟的是赤身魔女估低了红姑诸人的艺业,把高手围攻王紫霜,不料红姑,闵小玲,穗姑,连带阿菩三人都非弱者,只杀得诸魔女惨叫连声。 赤身魔女见势头不好,一个“翻江倒海”身形往后疾射,同时双腿叉开,一鼓内劲,“丝”一声响,玉门中一股骚水朝王紫霜脸上喷来。 这一手绝技,真个出了王紫霜意料之外,只闻得那股骚水腥臭异常,只得往旁边一挪,赤身魔女却藉这一瞬间,跃进来时的门里。 王紫霜见赤身魔女要跑,那里肯舍,娇叱一声,左手一扬,一道精虹飞出,只闻“啊呀”一声尖叫,魔女一条粉腿已被绿虹剑斩断,人也倒了下来。 王紫霜正要再上前给她一剑,却见一条身形掠来,叫一声:“王姑娘留给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干正明及时赶到,只好收回绿虹剑笑道:“给你瞧着办罢!”猛一同身,却见于志敏那边,仍杀得人影翻飞,不禁眉头一皱,觑定方向,一纵过去,闭起眼睛就杀。 这时四剑合璧,非同小可,这十几个老魅被四剑一绞,立刻有四五人毙命,其余纷纷夺路逃进后门。不料干王明恰在门内,掌风频挥,群魔被他一挡,于王两人又已追到,眨眼间,群魔个个身首异处。 但是,玄秘阁外面,战况仍然惨烈,双方都伤亡枕藉,于志敏忙道:“霜妹带各人搜下面的镜殿,待我去助他们一臂!”又对干正明道:“干前辈抓那魔女出去招降群魔!” 顺手一剑,割下劳斯民的脑袋,飞步出殿,一声长啸,拔起身形,一挥魔笛,发出一声霹雳,震得双方同时住手,又在空中大喝道:“劳斯民伏诛,任可夫已擒,降者免死!” 群魔慑于霹雳之威,惊于小侠之势,再看于志敏竟是悬空发话。手中提着劳斯民的脑袋,秀目光芒四射,知道大势已去,心下懔然,群呼一盘:“愿降!”叮叮当当一阵兵刃落地的响声,登时个个矮下半截。 于志敏见玉山樵者和中原诸侠都在当场,忙按落身形,上前笑道:“如今大事已毕,新降诸俘,有劳玉山前辈和各位前辈发落了!” 玉山樵者和各教派首要都谦逊一番,然后进入玄秘阁计议一阵,再分别征询诸魔志愿,多半愿意归附各教派涤洗前非,少数却愿意洗手归隐,都一一依照他们的志愿分别带开,因为天色已晚,只好暂借魔宫一宿。 这一夜,中原侠义,西藏僧民,就在镜殿,玄秘阁,与及玄秘阁四周欢谈庆贺,杯觥交错,谈笑风生。 王紫霜忽然取出一包东西给于志敏道:“阿敏!你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够石亨那厮死的?” 于志敏打开一看,赫然是忠国公石亨自曹吉祥被斩后,感到自己也是好景不常,乃勾结魔教,私通外国,暗里支持赤身魔女建立各地总坛,以图抢夺大明江山的叛逆文书,不由得大喜过望道:“有了这些证据,我们总可光明堂皇去报仇了,那怕皇帝老子再昏庸,但奸臣要夺取他的江山,抢他的宝座,他总不会不管!”当下把那些叛逆文书交给玉山樵者和各教派的人传阅,这些侠义人士,人人都抱着赤胆忠肝,看到石亨叛逆的证据,无不愁愤填膺,恨不得立即飞往北京向英宗皇帝举发。 这一顿酒直喝道亥末子初,才分别歇息。 当夜,王紫霜和一群女伴和红花婆婆门下在一起歇息,发觉闵小玲神情黯淡,用话试探,又见她言不由衷,还以为她存有芥蒂,自愧于心,到了次日转回札伦,正和于志敏、红姑、穗姑、瑾姑,等人晚眺彩霞,却见闵小玲匆匆走来道:“于相公!我有件重要的东西给你!”说毕,双手捧过一个纸包。 于志敏见她恁般慎重,忙双手去接,猛一抬头,却见闵小玲双目隐透泪光,不由得一惊道:“闵姑娘!……” 闵小玲凄然一笑,一个转身,迳自奔去。 王紫霜忙呼道:“闵丫头怎么了?”本待追去,又想着她到底交了什么东西给于志敏,这一犹豫之间,闵小玲已接连几个纵步,走得无踪无迹。 那纸包密密层层,任由于志敏手法再快,也费了不少时候,待揭到最里面一层,却是一张蝇头小楷,上面写着:“贱妾小玲裣衽再拜敏夫子尊前赐览:忆自杯中一遇,永志未忘,万缕柔情,尽随君去,以致南疆遍历,苦访行踪,不意在丛山群岭之中,遇尊翁于疾病临危之时,贱妾聊兼子职,侍奉甘旨,蒙许配夫子,以全素愿,后乃重返滇池,与君兄聚首,一夕未竟,万里奔驰,然而,人事已非,若有佳侣,乘龙跨凤,巾栉多人,贱妾纵使情深若海,奈何命薄如云,惟有寄一缕青丝,断千般苦恨而已,从此茫茫大地,浪迹而游,莽莽中原,萍踪无寄,伏愿诸多珍重,强饭加餐,早赴河间,天伦聚首,毋以薄命人为念也。” 于志敏一读开头的称谓,已感无限惊奇,再读正文,不由得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下面的字路。 王紫霜也凄泪纵横道:“闵丫头何须如此?我又不是妒妇,这一来,岂不是我的罪过?” 红姑也流着眼泪道:“还有一个小包,怎不打开来看?” 于志敏便咽道:“那还不是闵姐姐的头发,看了更惹人伤心,暂时不看也罢!” 王紫霜见个郎说了一句“闵姐姐”,心里一动,暗道:“闵丫头用这条苦肉计,不知是真是假?她自说遇见公公才赶来寻找,难道公公竟没有书信给他带来?”忙道:“敢情公公会有信给她带来也不一定哩!” 于志敏一惊,忙说了几个“是”字,把另外一包打开,果见除了几绺头发之外,有一张纸折成的方胜,上面写着:“字付敏儿亲拆”六个字,知是慈父的家书,打开一看,原来上面写有“敏儿知悉,家遭剧变,亲亡人散,余幸远戌苟免,虽偷生在世,亦惟终日以泪洗面耳,固知吾儿未落奸党之手,然而未知流浪何方,屈指计年,黯然已久。不图今岁病倒途中,获贤媳闵小玲之救,始悉吾儿身长几许,成名江湖,当即许婚,同返滇池又遇强儿及诸媳,再悉吾儿近况,此乃皇天保佑,欢聚有期,余今偕强儿及汝嫂,汝蝉鸾二媳先返河间,并令玲媳赍书致汝,盼汝事毕后速来河间相见,再订行止也。信的末端还署了“父字” 和年月日,于志敏读毕,一时悲欢酸苦,各种滋妹齐上心头,不禁感到一阵茫然,长长叹一口气,眼泪如串雨流下。 (全书完)—— 炽天使书城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