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 第 01 章(1)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早春,昆明城外,五华山里,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飚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本,皆似百年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间,何来此仙境。 暮色四合朦胧陇中景物更见胜绝,忽地梅阴深处,长长传来一声叹息,缓缓坡出一位儒服方巾的文士,亦不知从何处来。 他从容地在这幽谷四周,漫步了一遍,深厚的白雪上,却未见留下任何脚迹,然后负手伫立在一株盛开的老梅前面,凝神地望着梅花,身上的衣袂,随风微动,此时此地,望之直如神仙中人。 万籁俱寂,就连极轻微的虫鸟之声,在这严寒绝谷里,都无法听到。他随手拾起一段枯枝,在雪地上浅浅勾起一幅梅花,虽只是寥寥数笔,却把梅花的凌风傲骨,表露无遗。 此时远处竟隐隐传来些人语,但也是极为轻微而遥远的,他面色微变,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微笑,手微一挥,那段枯枝竟深深地嵌进石壁里。 片刻,远远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那种惊人的速度,是常人所无法思议的,但他见了,却鄙夷地一笑,脸上的神色更冷峻了。那几条人影在谷口略一盘旋,便直奔他所伫在之处而来,他喃喃地低声说道:“怎么只有四个,难道此次又不能了我心愿……” 那四个人到了他面前丈余之处,才顿身影,缓步走来,其中一个面色赤红,身材高大的道人,高声笑道:“神君真是信人,只是我等却来迟了。” 笑声在四谷飘荡着,回音传来,嗡嗡作响。文士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在那四人身上略一打量,然后停留在一个枯瘦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穿着极为精致的丝棉袍子,背后斜背着柄长剑,那剑身很长,背在他那枯瘦的身躯上,几乎挂到地上了,显得甚是滑稽,然而他广额深腮,目光如鹰,望之却又令人生畏。 他们虽是面带笑容,但这勉强的笑容,却不能掩饰住他们内心的惊俱和惶恐,那是一种人们在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关头时候,所无法避免的惊惧和惶恐,其中尤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少年,他甚至在颤抖着,英俊的面庞上,也蒙着一层死灰之色。 这些神态都瞒不了那冷峻的文士,他目光极快的一闪,朗声笑道:“好,好,武林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今天竟然到了三位,真叫我梅山民高兴得很,不过……”他面色一变,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可畏的杀机,冷冷地说:“昆仑派的凌空步虚卓腾和点苍的掌门人追风剑谢星,怎地却末见前来,难道他们看不起我梅某人吗。” 那赤红面膛的道人,却是五大宗派之首,武当派的掌门人赤阳道长,此刻闻言,笑道:“您的召唤,他们怎敢不来,只是……” 那枯瘦的老者冷冷接过口去,说道:“只是有个比你七妙神君更胜过十倍的人将他们召了去。” 梅山民双目一张,闪电般盯在那老者脸上,说道:“那人是谁,我梅某人倒要见识见识。” 枯瘦老者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笑便罢了,一笑却令人不由生出一丝寒意,他说道:“若你能见到此人,那我厉鹗第一个就高兴得很。” 梅山民变色问道:“此话怎讲。” 赤阳道长忙接过口去,说道:“神君先莫动怒,那追风剑谢大侠,和凌空步虚卓大侠,数月前都相继仙去了,是以他们都无法践神君三年前赌命之约,然而……”他用手微指身旁的英俊少年,接着说:“这位就是点苍派的第七代掌门人,追风剑谢大侠的贤嗣,落英剑谢长卿,今日特来代父践约的。” 梅山民噢了一声,尖锐地瞪了那仍在冷笑着的厉鹗一眼,目光回到谢长卿那里,说道:“谢世兄英俊不凡,故人有后,真叫我梅某人高兴得很,但是前一代的事,让我们自己了断好了,谢世兄若无必要,也不必插足此事了。” 在这刹那间,谢长卿的内心,宛如波涛冲激,显然梅山民的话正触中了他的心底深处,然而他生在武林世家,现在又是一大宗派的掌门,有许多事,他必须勉强着自己去做,为了点苍派的名誉,为了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他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让他在面容上表露出来。 他双目茫然凝着远方说道:“神君的话,自然也是道理,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先父与神君既然有约在先,我自当遵着先父遗命,与神君践此一约,至于成败生死,又岂是我等计较的。” 梅山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在暗自赞赏着这少年的勇敢,说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谢世兄既如此,我梅某人敬佩得很。” 他话声一顿,变得冷酷而严峻,转脸向赤阳道长说道,“三年以前,你们五大宗派在泰山绝顶东邀江湖同道,同赴泰山,争那天下剑术第一的称号。”说至此处他仰天长笑一阵,冗长的笑声,震得梅枝上的花瓣,漱漱飘落。他厉声又说:“想我七妙神君,怎会与你们这般沾名钓誉的狂徒,去争那劳什子的名号,你们既然喜欢,就让你们自称剑术天下第一,又有何妨,但是我却万万料想不到,自称武林正宗的一派掌门人,却联手做下那卑鄙的行为,五剑合壁,在会期前一天,就将我至友单剑断魂吴诏云伤在天绅瀑下……” 厉鹗肩微闪处,独自掠到梅山民的面前,截住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你话也不用多说了,那吴诏云是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今日我等由远处而来,就为的是见识你七妙神君妙绝天下的几样玩意儿,你划出道儿来,我们总一一奉陪就是了。” 梅山民说道:“只怕你们还不够资格来见识我的‘七艺’。”赤阳道长听梅山民连骂带损,却仍神色自若,笑道:“那个自然,七妙神君,以剑术、轻功、掌力,以及诗、书、画、色,妙绝天下,想我等只是一介武夫,那里及得上神君的文武双全。” 厉鹗又在一旁接口说道:“尤其是那最后一样,我们更是望尘莫及。” 赤阳道长笑笑道:“厉大侠此话说得极是,神君风流倜傥,那是我们几个槽老头子所万万不及的,今日在下与崆峒的剑神厉大侠,峨嵋的苦庵上人,以及点苍的落英剑谢贤弟,专程来此践约,只想领教神君的剑术和掌力,若是我们能侥幸和神君各胜二场,那就再领教神君的轻功,至于诗、书、画、色,我们却是无法奉陪的了。” 梅山民冷笑道:“这样最好,首先我就要领教这位自称天下第一剑的厉大侠,究竟有什么精妙招术,敢这样卖狂。” 他嘴色泛起一丝阴森的杀机,说道:“然后呢,各位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尽管便出来,我梅某人总不教各位失望就是了,反正今日身入此谷的人,若不能胜得了我梅某人,要想活着回去,只怕办不到的了,我梅某人若是败在各位手里,也不想活着回去,我话己讲明,各位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只管拿对付吴诏云的手段来对付我好了。” 此刻夜色已浓,天上无星无月,但衬着满地白雪,天色仍不显得太暗,再加上他们俱是内力高深的人物,在黑暗中视物,虽未见宛如白昼,但也清楚得很,梅山民目光如电,极快地自他们四人脸上掠过,见他们面上虽不定,但却个个成竹在胸,早已有了安排似的。 他心申不禁一动,但转念又想道:“即使他们有了什么诡计,难道我不能识破,何况他们纵然四人联手,也未必伤得了我。” 剑神厉鹗冷哼一声说道:“阁下倒真是快人快语,说话干净利落,正合我厉某脾胃,现在最好闲话少说,早作个了断。” 他伸手一拉胸前的活扣,将长剑撤到手中,随手一抖,只见剑星点点宛如满天花雨,缤纷飞落,竟是一口名剑。 他将剑鞘平着推出,那剑鞘像是有人托着,平平地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 梅山民见厉鹗露这一手,心想盛名之下,确无虚士,今日一会,倒真是自己胜败存亡的关键,此四人除了落英剑谢长卿外,无一不是在武林中久享盛名之士,自己虽以武术名满天下,但与五大宗派的掌门,尚是第一次动手。 厉钨方自说话,那一直沉默着的苦庵上人袍袖一拂,朗声说道:“神君所说极是,今日在此聚会之人,谅己早将生死置于度外,但贫僧不是说句狂话,我等数人在武林中虽不敢说是泰山北斗,但俱非碌碌之士,若像那些江湖莽汉一样地胡砍乱杀,动手过招,岂非有失身份,依贫僧所见,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七妙神君双眉一扬,说道:“上人有何高见,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苦庵上人说道:“第一阵自是较量剑术,但也不必过招,”他微微指了指谷里宽阔的雪地,说:“我们就在这雪地上,划个圈子,我与赤阳道长,厉、谢二位各占一方,神君只要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闯出我等所布之剑阵,便算我等输了。” 梅山民将这主意在心中略一揣度,便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苦庵上人道:“那我就请神君先划个圈子。” 梅山民回身折了一段梅枝,那枝上花开得甚是繁衍,约有二三十朵,他握着那段梅枝,内力渗入枝里,枝上的梅花忽然一起落下来,落人他宽大衣袖里,他笑道:“想不到今日我也做了个摧花之客。” 随着说话,他衣袖一扬,那数十朵梅花忽地一齐自他袖中飞出,纷纷落在雪地上,竟摆成一个极整齐的圈子,鲜红的梅花,衬在洁白的雪地上,形成一副极美的图画。 苦庵上人见了,赞许的微点了点头,他所赞许的,倒不是七妙神君所施的那种超越的手法,而是他见七妙神君所布的圈子极小,须知圈子布的越小,那在圈子里的人越难闯出,他们对今日之会,心中早有计较,对这第一阵的输赢,虽末在意,但见那七妙神君对这种有关生死的事情,也绝不取巧,一方面固是赞许,另一方面却惊惧着七妙神君的态度,怕他也早有成竹在胸。 七妙神君身躯毫末作势,众人眼神一乱,他已站在那圈子里,朗声说道:“就请各位赶紧过来,让我见识见识武林中早已盛传的名家剑法。” 剑神厉鹗第一个飞纵出去,站在圈子南方,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和落英剑谢长卿也各站一方,各自撤出身后的剑。赤阳道长剑尖往上挑,说道:“第一阵既是较剑,神君就请快些亮剑。” 七妙神君手里仍拿着那段上面已然没有花瓣的梅枝,开口说遭:“近十年来我梅某人还没有动过兵刃,今天么,各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我梅某人不得不破次例,就用这段树枝,来讨教讨教各位的高招,各位就请动手吧。” 四人听他竟如此说,脸上俱是一变。七妙神君仰天笑道:“各位切莫小看我这段树枝,它在我梅某人手上,何异利剑。” 赤阳道长再是涵养功深,此刻也是作色,说道:“神君既如此说,我等就放肆了。” “语音方落,那四柄本静止着的长剑,忽如灵蛇,交剪而出”怪就怪在那四柄剑却未向梅山民身上招呼,只在他四周,结起一片光幕。 梅山民只觉他宛如置身在一个极大的玻璃罩子里,四边光芒耀眼。 那剑式甚时诡异,却也不是武当、峨嵋、点苍、腔峒,任何一派的剑术,只管剑式连绵,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可是只要他静立不动,也不能伤得了他。 须知自古以来,武林中的剑法,不是防身,便是伤人,像这种既不防身,又不伤人的剑法,的确是闻所未闻,你若不动,就无法走出这个圈子,你若想动,那四道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光,根本无法破去,休说是人,就是连尘埃,都无法飞入。 七妙神君在剑光内静立莫约半盏茶时光,却苦思不得破阵之法,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们提倡用此法,原来练得这样怪异好剑式,这倒是我先前所没有料到的,我只想他们四剑合壁,要胜它虽非片刻就能做到,要想闯出,还不是易如反掌,却末想到……” 他极留心地看看那四人的剑式,只是剑剑俱是交错而出,剑带微芒,极快的振动着剑幅,巧妙地填补了剑与剑之间的空隙。 七妙神君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他自思道:“我若将那柄“梅香剑”带来,此刻也可用数十年来苦研而成的“轧枝剑式”破去此阵,但现在我手中所持却只是一段树枝,要想在这四个名家手中的剑里,覆穿而出,那里能够做到。” 他正思到此处,忽见有两条交错着的剑光,微和相击,锵地发出一丝轻鸣。那本是毫无破绽的剑式,因这相击,便停顿了一会。 但那亦是那么渺茫的一刹那,短暂得像是黑暗中的一闪光亮,七妙神君手中的树枝,随着那心里的一个极快的念头,向那空隙一剑刺去,左掌一立,掌风如刀,横切在那两道剑光上。 原来此剑阵本是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剑神厉鹗、和追风剑合练而成,为的却不是用来对付七妙神君,而是要到山上去猎取一种极少有的峰鸟,故此只守无攻,只是要将那种峰鸟困住而已。 到后来追风剑谢星一死,他们将采集峰鸟的事也告一段落,遂也将此阵搁下了。 但后来他们与七妙神君所订三年之约,日益迫近,七妙神君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往往在谈笑中,致人死命,而且武功深绝,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有人在他手中走过二十招的。 他们这才会同落英剑谢长卿,重练此阵,但在这并不太长的一段日子,功力原本就稍逊的谢长卿,自然无法将剑式和这三人配合像追风剑一样严密,故此才有一招之漏。 但七妙神君梅山民是何等人物,心思反应之速,又岂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落英剑谢长卿,只觉得手腕一振,有一种怪异的力量,使他混身一颤,手里的剑自然也迟钝下来,无法再配合其余三人的剑式了,那本是严密而霸道的剑阵,也因他这微一迟钝,而松懈下来,剑与剑之间,开始有了空隙。 七妙神君乘势左肩欺上,右手的梅枝化做千百条飞影,点点向那空隙之间刺进,那一种极快的抖动,使得本已渐形松懈的剑阵,更形散乱了。 剑神厉鹗一看借势有变,蓦地长剑一引,退出那本剑式连绵配合的剑阵,长剑自上而下,“长虹经天”带起一道淡青的光芒,向七妙神君连肩带背,刷地一剑刺下。 梅山民微一错步,轻松地避开此剑,梅枝横扫时,手腕一沉,枝头巧妙地搭在落英剑谢长卿的剑身,微一用力,谢长卿直觉有一股大力自剑身渗人,忙也使出功力,来和这股力量相抗。 说来话长,然而这却是霎时间事,厉鹗一剑落空,长剑猛顿,长啸一声,“梅花三弄”剑式做三个圈子直取七妙神君“肩井”“乳泉”三个要穴,剑风凌厉,的确是内家高手。 那边苦庵上人与赤阳道长见剑阵己乱,遂也毫不考虑地各刺出一剑。 七妙神君所划的圈子,本就极小,苦庵上人、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研发出的剑式,在这极小的圈子同向七妙神君刺去,他们本是内家高手,刹那间只觉青芒紫电,交击而来。 这却也正是七妙神君所希望的,他手中的梅枝突地一松,落英剑早已满蓄功力的剑,此刻因对方劲力顿泄,直如离弦之剑,不得不发,竟向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的剑光刺出。 他这一剑,是毕生功力所聚,剑身未到,已有一股劲力,向剑光中击到,于是苦庵、赤阳两人的剑风自是一偏,七妙神君脚步迷踪,向左微一侧身,一声暴喝,双掌齐扬,雄厚的掌力,硬生生地击偏了剑神厉鹗的招式,脚下细碎地踩着脚步,在这四剑中己微偏的空隙中从剑光里极快地闪了出去,一声长笑,他已远远地站在剑圈之外。 这边四人也连忙收回剑式,苦庵上人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神君真好身法,这第一阵当然是算我等输了。” 七妙神君笑道:“那么第二阵又是怎么个比法,也请上人说出来。” 苦庵上人说道:“这第二阵就由老衲和神君来一试掌力。” 说着他走到方才七妙神君所布下的梅花圈子旁,俯身拾起一朵梅花,他这一拾梅花,才对七妙神君的手法起了更多的惊赞。 原来那梅花看似飘落在雪地上,不甚着力,那知花蒂却整整嵌在雪地里,朵朵俱是花朵朝上,这种手法确是他生平所仅见,他自忖道:“这七妙神君的确是可算武林中一代怪杰,看他年轻并不甚大,那知却有如此功力,若非我等早有安排,今日我五大宗派的掌门,岂非都要葬身在这五华山里。” 但他仍显得那么安祥和不在意,拿着那朵梅花,对七妙神君调道:“神君的功力,确是老衲生平仅见,老袖这试掌之法,虽是与众稍有不同,但在神君面前,还不是雕虫之技吗。” 他用食中二指,掇起那朵梅花,接着说道:“今日老衲有幸,得以能遇海内第一奇人,又能在这胜绝人间的梅谷和神君一试功力,索性老衲也作个雅人,就拿这梅花和神君试掌。” 他将梅花放在掌心,全神凝住,缓缓将右掌平伸出去,那梅花竟似黏在掌心,并未坠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神君也将梅花黏在掌心,我们两掌相交,却让两朵梅花在两掌之间,要梅花不碎,而将对方击败,这阵若是老衲再败,我等四人便俯首听凭神君处置,不知神君对此法可表赞同。” 七妙神君朗声道:“上人果真是个雅人,更是高人,想出来的方法,确是妙绝人寰,区区在下,那有反对之理。” 于是他就随手拾起一朵梅花,右掌一立,那梅花便也黏在掌心,是那么的轻松自然,全然不似苦庵上人的凝重。 他随口说道:“这样便请落英剑谢世兄来作个见证,一个时辰内若无胜负,便算在下输了。” 落英剑闻言,面上露出喜色,立刻走到一旁,那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却仍紧紧站在苦庵上人身后,七妙神君也末在意,走上两步,右掌微曲,苦庵上人也踏上一步,两人掌上的梅花便搭在一起,但却微微触着,并非紧接在一起。 七妙神君一搭上手,心中便是一宽,知道今日胜算己稳在握,那苦府上人由梅瓣所渗出的掌力虽是阴柔异常,却不够雄厚,他忖道:“这苦庵上人真是作法自毙,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要他伤在我‘暗影浮香’掌力之下,想不到这素以掌力见称的人物,却也不过如此,唉,今日武林,能真和我一较功力的,怎的如此之少。 他这念头方自闪过,忽觉掌中压力一紧,那自梅瓣渗来的力道,何止增了一倍,而且雄厚异常,他方才太以轻敌,此刻掌上一麻,竟险些立刻落败,连忙一整心神,全神凝住,将毕生功力,全聚掌上。 他虽在惊异着苦庵上人的掌力,片刻之间便有这么大的变化,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却是对方的阴诡之计呢,原来中原五大宗派的掌门人,功力最深的便是剑神厉鹗,非但剑术高妙,掌力雄厚,而且习得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借力打力之术。 此刻他侧身站在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之间,左掌接住赤阳道长的右掌,右掌抵住苦庵上人的背心,以内力将赤阳道长和自己的功力,引导至苦庵上人体内,再由苦魔掌上发出。 这样七妙神君何异与三大高手联集之力相抗,是以他虽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仍感到那么吃力,须知内家高手这样相较内力,一丝也松泄不得,一个不好,内腑便受重伤。 约莫盏茶时光,在全力施着掌力的四个人,额上都已微微见汗,而且全神专注,力完全聚在掌上,身上其余的部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此刻就算是一个稍有力气的普通村夫,也能将之击倒。 他们脚下的积雪,虽因日久已凝结成冰,但此刻却被这四个内家高手体内所散出的热力,而溶化了,浴化了的雪水,渐渐渗人那站在一旁的落英剑谢长卿布制的便鞋里。 但谢长卿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眼中在看着这幕惊心的对掌,心里反复思量着:“我该这样做吗,我该这样做吗?” 他眼望场上的情况,已将近到了决定性的阶段,七妙神君虽是以一敌三,但仍然屹立如山,而苦庵上人微曲着手肘已在微微颤动了,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颤动。 须知苦庵上人巴达古稀之龄,虽然内力深湛,但岁月侵人,他体内的抵抗之力,已不复再有当年的强健,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以千钧内力,通过他体内,渐渐地,他觉得体内已然有了一种难言的不适,这是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落英剑谢长卿,自然也看到此点,他天人交战了一会,断然思道:“说不得我只好做一次昧心之事了,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而且这谷中再无他人,即使我作了昧心之事,又有谁会传将出去,唉!我想人人都该为自己打算吧。”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黯淡的光线,使得他本来英俊的面庞,看起来那样狰狞。 他走到七妙神君的身旁,望着七妙神君宽阔的前额,瘦削的面庞,和那只倏然发出光芒的眼睛,这些使这面庞看起来是那么地脱俗,那么地呈现出一种超人的智慧,他迟迟了半晌,猛一咬牙,双手俱出,极快地点了七妙神君的右肩、胁下的“肩井”“沧海”两个要穴,那是点苍的绝学“七绝手法”。 七妙神君正自全神凝住着,他也感觉对方的手掌,己渐渐失去了坚定,忽然觉得全身一阵麻痹,手上一软,接着一股无比的劲道,由掌而臂,直传人他的心腑。 于是他顿觉天地又回复了混沌,在这渺茫的一刻里,他脑海里闪出许多个熟悉的影子,那都是美丽而年轻的影子,接着,他不能再感到任何事了。 大地依然,天上己将现曙色,寒意也更侵人了。 谷里,又回复了一贯静寂,像是根本没任何事情发生似的。 赤阳道长,苦庵上人,剑神厉鹗,落英剑谢长卿,带着一种虽是胜利,但并不愉快的心情走了。 山岩的空隙里,忽地闪出一个鹑衣百结的少年丐者,极快地掠至七妙神君卧倒在白雪上的身躯旁,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站起身来,长叹了口气,正想抱起七妙神君的钝尸体,忽又摇头自语道:“就让他躺在这里也好了,让雪把他淹没,他能长眠在这幽静地的梅谷里,长伴梅花,也算天地不负他了!” 那少年丐者慢慢地抬起目光,看到剑神厉鹗的剑鞘,仍然放在那块山石上,微一转念,飞纵而起,拿起那个剑鞘,身形猛一顿挫,直向谷外飞身而去。 辛家村,是滇池背岸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一个很小的村落,村里所住的人家,十中有九,都是姓辛,故此村名之辛家村。 辛家村虽然很小,然而在云贵高原一带,却是大大的有名。 这原因是辛家村在近年来,出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两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妇,自幼本在辛家村生长的,而且是堂兄妹。 男的姓辛,字鹏九,女的叫辛仪,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感随着时日渐增,长大后,便暗暗定了婚约,那时礼教甚严,堂兄妹通婚,是绝不可能的,非但父母反对,连辛家村的居民,也是群起而攻,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这两人情感甚坚,绝本因外界的任何压力,而有所改变,于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他两人便双双失踪,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十余年,当人们都已忘却了这件事的时候,辛鹏九、辛仪突然又回到这个小小的村落,而且还生了一个男孩,才七、八岁取名叫做辛捷。 这时,他们的父母都相继去世了,而且辛鹏九回来之后,手面甚是阔绰,无论识与不识,他都备了一份重礼,一回来后,便挨户送去。 小村的人,最是吝鄙,哪曾见过如此手面,不但不再反对他两人,反更恭敬。 昆明城内外,居民多善雕刻和制铜器,辛家村也不例外,辛鹏九和辛仪,本也擅长雕刻,此番回来之后,所雕之物,更是出神入化。 须知雕刻一技,除了心灵手巧之外,还得刀沉力稳,雕出来的线条,才能栩栩如生,辛鹏九夫妇回来后,闲时便也雕些小像消遣,有时也拿来送人。村人一见他俩所雕之物,简直是妙到不可思议,有些好利的人,便就偷偷拿到城里去卖,想不到售得很高的价线,是他们所从未得到的。 于是他们回村后,便又央着辛鹏九夫妇再送些给他们,辛鹏九夫妇,来者不拒,也很少使他们失望,总是客气地应酬着。 这样不消年余,昆明左近的人,都知道辛家村有个“神雕”,有不少商人,见有利可图,便专程到辛家村去拜访他们夫妇。 起先他夫妇还不太怎么,后来听人说他们竟被称为“神雕”,便立即面色大变,说好说歹,也不让别人再在外面叫他这个名字。 但人间的事,每每都是那么奇怪,你越不想出名,反而更加出名,你越想出名,却永远不会出名,人们虽然答应了辛鹏九夫妇,不再叫他们“神雕”这个名字,私下却仍然称呼着。 一晃,辛鹏九回到辛家村已经四年多了,这些年来,辛家村除了比以前出名得多之外,倒也相安无事。辛鹏九的儿子辛捷,这时也有十二岁了,生得聪明伶俐,身体也比别的小孩强壮得多。 辛鹏九夫妇,本来经常紧绷着的双眉,现在也逐渐开朗了,过了正月,春天已经来到了,虽然仍不甚暖,但人们多少己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花朝节那天,辛鹏九夫妇在他们的小院里,摆了三桌酒,请了些村中的父老,饮酒赏梅,辛仪原来不会烧菜,这四年来,却变成个烹饪老手了,于是肴精酒美,人人尽欢而散。 辛鹏九夫妇这天心情像特别好,客人走了后,仍摆了张小桌子,坐在廊棺下,把辛捷也叫到旁边坐下,把酒谈心。 远处有更鼓传来,此时已起更了,辛鹏九举起酒杯,长叹了口气,对辛仪说:“这几年来,真是苦了你,总算现在已经挨过五年了,只要挨过今夜,日后我们的心事也就了却了。” 辛仪婉然一笑道:“就算日后没事,我也不愿再入江湖了,就好好在这里做个安份良民吧,那种拿刀动剑的日子,我真过得腻了。” 辛鹏九笑道:“说实话,这几年来,我倒真个有些静极思动了,要不是那个魔头太过厉害,我早已熬不住了,幸亏……” 辛仪忽地面现愁容,抢着说:“要是过了今夜,他们仍不放松呢?” 辛鹏九哈哈笑道:“那倒不会,海天双煞虽是心毒手辣,但二十年来,却是言出必行,只要过了他立下五年之期,五年之后,就是我们和他们对面遇上,他们都不会伤我们一根毫毛的。” 话刚说宛,忽地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一个尖细的口声说:“辛老六倒真是我的知己,就冲你这句话,我焦老大让你死个痛快的。” 这一冷笑,辛鹏九夫妇听了,何异鬼卒敲门,夫妇俱都倏地站了起来。 夜寒如水,四周仍然没有人影,辛鹏九满腹俱是惊俱之色,强自镇定着,朗声说:“大哥,二哥既然来了,何不请下来。” 黑暗中又是一声阴笑,说道:“你真的还要我费事动手吗,盏茶之内,你夫妇父子三人,若不立刻自决,恐怕死得更惨了。” 辛鹏九此刻已面无人色,说道:“我夫妇两人自知对不起大哥二哥,念在以前的情份,饶这小孩子一命。” 黑暗中冷笑答道:“刚说你是我的知己,现在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弟兄的脾气,还会让你们留后吗。” 辛仪听了,花容惨变,悲声怒喝道:“你们两个老残废,不要赶人人绝路,难道我们连不做强盗的自由都没有,要知道,我们滇桂双雕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辛大娘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 话声一落,微风飘处,院中已多了两个灰惨惨的人影,一个虽然四脚俱全,但脸上却像是平整整的一块,无鼻无耳,连眉毛都没有,只有眼睛像是两块寒玉,发出一种彻骨的光芒。 另一人模样更奇怪,头颅、身躯,都是特别地大,两手两腿,却又细又短,像个六、七岁的小儿,两人俱是全身灰衣,在这黯黑的光线下,简直形同鬼魅,那里像个活人。 此两人正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魔头,海天双煞,天残焦化,天废焦劳兄弟。 黄河关中九豪,领袖绿林,海天双煞就是关中九豪的老大、老二,那辛鹏九与辛仪二人,自离辛家村后,东飘西泊,却无意中得到一位久已洗手的奇人垂青,传得一身绝技。 辛鹏九夫妇,因受冷眼太多,不免对人世存了偏激之见,艺成后,挟技行走江湖,就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不数年,“滇桂双雕”之名,即传遍江湖,武林中俱知有男女两个独行剧盗,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手段毒辣,手下少有活口。 后来那海天双煞所组的关中九豪,突然死去两人,海天双煞一听“滇桂双雕”所作所为,甚合自己的脾胃,便拉他俩人入伙,须知“关中九豪”乃是黑道中的泰山北斗,刚刚倔起的“滇桂双雕”哪有不愿之理,于是便也入了“关中九豪”的团体。 数年来辛鹏九夫妇,所作的恶迹,自也不在少数,但后来辛仪喜获麟儿,有了后代的人,凡事就处处为下一代着想,辛鹏九自有了辛捷之后,心情也不例外地变了,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是有违天道,双双一商量,便想洗手了。 但“关中九豪”的组织甚是严密,除了“死”之外,谁也不能退出,而且“海天双煞”武功高出辛鹏九夫妇甚多,他两人也不敢妄动,这样一耽误,又是好多年,但他两人已在处处留心着逃走的机会。 直到辛捷七岁那年,海天双煞远赴塞外,关中九豪留在关中的,只剩下老七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和辛鹏九夫妇,于是辛鹏九夫姆便倒反总坛,杀死了子母离魂叟陈记超,双双远行。 海天双煞回到关中,闻情自是大怒,便传言天下武林绿林,说是五年中“滇桂双雕”若不自行投到,听凭处置,五年的最后一个月内,便要取他全家性命。 辛鹏九夫妇,顿觉天下之大,竟无他三人容身之处,考虑再三,觉得只有自己的老家,昆明城郊的五华山畔的辛家村,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于是他夫妇及辛捷三人,才隐入辛家村,安稳的过了几年,却勾不料在五年之期的最后一天,海天双煞竟赶来了。 海天双煞一到,辛鹏九知道凭自己夫妇的武功,万万不是他弟兄二人的对手,而且自己一想,以前所做的恶迹,虽死亦是罪有应得,只想软语央求,为辛捷保全一条性命。 辛仪却忍不下这口气,高声骂了起来,那海天双煞本是孪生兄弟,出世后一个是四肢不全,一个却是生来又聋又哑,虽然自己取名天残、天废,却最恨别人称他们残废,听了辛仪的怒骂,使得他们本己满腹的杀机,更浓厚了。 天残焦化吱咯一声冷笑,说道:“想不到辛九娘的骨头倒比辛老六还硬。好,好,我弟兄今天若不让你死得舒舒服服的,从此武林中就算没有我们‘海天双’这块字号” 辛仪悲声喊道:“鹏九还不跟他们拼了。”说道人已离地而起,玉手箕张,一招“饥鹰搏兔”带着虎虎风声,直向天残焦化击出,声势倒也惊人。 那知她盛怒之下,一出手便犯了大忌,这“"饥鹰搏兔”一式,只能用对付比自己武功弱的对手,若是遇到强手,只有更加吃亏。 辛鹏九一见爱妻使出这招,便知凶多吉少,一声惊呼,却也来不及了。 天残焦化一见辛仪凌空而来,身形猛缩,本已畸小的身体,候又矮了二、三尺,几乎贴着地面了,辛仪满蓄劲力,见对手不闪不避,正想一击而中,至不济也和他同归于尽,却不料焦化的缩骨之术,己至炉火纯青之境,等到辛仪的劲力,己至强孥之末,双手闪电般的伸出,抓住了辛仪的一双玉手,微微一抖,辛仪但觉一阵剧痛,双臂便脱节了。 那边辛仪一声惨呼,摔倒地上,这边辛鹏九也是心胆俱碎。 天残焦化身形一动,贴地飞来,极快的围着辛鹏九一转,那种速度几乎是肉眼所看不见的,然后站在辛鹏九的身前,冷冷地说:“辛老六,你若能不出这圈子一步,只是看着我弟兄二人处置你的老婆,我弟兄便破一次例,饶了这小孩的性命,否则你若要和我弟兄动手,也是悉听尊意,你看着办吧!” 辛鹏九低头一看,那坚硬的檐廊的地上,不知被天残焦化用什么手法,划了一个圈子,他又一望辛捷,见他竟仍坐在椅上,满脸俱是坚毅之色,既不惧怕,也不惊慌,竟比自己还要镇定得多,只是眼中却是泪光莹莹,像是看见母亲受伤所致。 辛鹏九心中不禁大奇,他想不出这才十二岁的孩子,竞有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虽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爱到极处,但直到今天为止,他才看出自己这个儿子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知道,若能让这孩子长大成人,将来一定不是凡品,他绝不能让这孩子就此死去,那怕牺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知道“"海天双煞”将施于他妻子身上的手段,必定是惨不忍睹的,但他决定忍受下来,他想反证总是一死,用什么方法处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天残焦化从他的神色中,已知道辛鹏九愿意做自己这幕戏的观众,高兴地笑了笑,一种与生而来的残酷之性,使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疯狂想法,那就是当别人越痛苦的时候,他就越快乐了。 于是他回转头去,极快地向那始终静立末动的天废焦劳做了几个别人无法了解的手式,焦劳也开心的笑了。他两人脸上的这一种笑容,往往令人见了有比“怒”更可怕的感觉,这是当一个饥饿的野兽看见一个他即可得到的猎物的笑容。方才痛昏过去的辛仪,此刻被地上的寒冷一激,正自苏醒了,发出一阵阵的呻吟,焦化满意地听着这声音,突地闪身过去,在她身上点了一下,这是“海天双煞”独门的点穴手法。它使人浑身不能动,但却并未失去知觉。 然后他向焦劳微一点头,焦劳微一晃身,俯下身去,伸手抓在辛仪的衣服上,随手一揭,整整的撕去了一大片。 于是辛仪那成熟而丰满的胸膛,便暴露在西风里,暴露在比西风更寒冷的海天双煞的目光里。辛鹏九只觉心中一阵剧痛,恨不得立刻过去一拼,但他手按着的是他儿子的身躯,他的牙紧紧咬住,牙跟里的血,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 辛仪此时所受的苦难,更是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她感到脑前一凉,接着又是几下猛扯,她浑身便完全暴露在寒风里,双臂的痛楚,虽已澈骨,寒风也使她战栗,却都比不上她心申之羞辱与绝望,她感到身上每一部分都受到袭击,她意识到,将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她除了呻吟而外,不能做任何反抗的事,此刻她感到又痛、又冷、又羞、又苦,再加上心理的绝望,身上被袭击所产生的麻辣,她痛恨着“"海天双煞”,她也痛根着自己的丈夫,她甚至憎恨世上每一个人,于是她闭上眼睛,切齿思道:“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变为魔鬼,向每一个人报仇。” 十二岁的辛捷,处身在这种残忍而几乎灭绝人性的场合里,委实是太年轻也太无辜了,虽然人世间大多数事,他尚不能了解,但上天却赋给他一种奇怪的本能,那就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绝不做自身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不幸遭遇所作的一个补偿吧,然而这补偿又是何等的奇怪呀! 他眼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受着两个野兽般的人的凌辱,自己的父亲为着自己,在忍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欺侮,他虽然难受,但却一点也没有哭闹,也没有大多数在他这样的年纪,处身在这种场合里的孩子所不该有的举动。 若他是懦弱的,他该战栗,哭泣了,若他是勇敢的,他也该抛去一切,去保护自己的母亲,但他任何事都没有做,他只是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里,“海天双煞”若知道这种表情里所包含的坚忍的决心,恐怕会不顾一切诺言,而将他杀却的。 但是“海天双煞”怎会去注意这个孩子,他们正被一种疯狂的野兽般的满足的情绪所淹没,他们用手、用脚、用一切卑劣的行为,去欺凌一个毫无抵抗的女子,而以此为乐。 然后他们满足了,他们回过头来,天残焦化用他那畸形的手,指着辛鹏九怪笑道:“好,辛老六,有你的,非但你这孩子的一条命,总算被你捡回来了,而且我焦老大一高兴,连你也饶了,你若仍然跟着我,我也仍然像以前一样的待你。” 辛鹏九回头望了辛捷一眼,那是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换取的他的延续的生命,突然,他心中涌起万千情绪,然后回过头去,对焦化说道:“你答应在十年之内,决不伤这孩子。” 天残焦化点点头,说道:“我焦老大言出必行,难道你还不知道。” 辛鹏九说:“好,那我就放心了。”随着说话,他缓缓走近焦化的身后,天残焦化的背后,正凄惨而无助的躺着辛仪的美丽的裸露身躯,他眼中喷出怒火,猛地出手,一招“比翼双飞”左右两手,双双齐出,一取天残焦化耳旁的“玄珠”重穴,一取他喉下的命脉所在。 这“比翼双飞”乃是辛鹏九仗以成名的“神鹏掌法”里的一记煞手,辛鹏九这一击,更是不知包含着多少辛酸和悲愤,威力自是不同寻常,何况天残焦化正在志得意满,再也想不到辛鹏九会出此一击,等到猛一惊觉,掌风已自临头了。 但天残焦化能称雄环宇,确非幸致,辛鹏九掌出如风,焦化的脖子像是突然拉长了几寸,刚好够不上部位。 辛鹏九此击,本是志在必得,招一落空,他就知道自己冀求一命的希望,已是破灭,但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身躯微矮,“平沙落翼”双掌交错而下,掌心外露,猛击胸膛。 天残焦化阴恻恻地一声狞笑,脚下微一错步,侧身躲过此招,右掌一挥,直点辛鹏九鼻边“沉香”穴,躲招发招,浑如一体。 辛鹏九一咬钢牙,硬生生将身躯撤了回来,双掌连环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神雕掌法”,非但招招都是往天残焦化致命之处下手,而且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进手招数,完全豁出去了。 这种动手的方法,除非和对手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怨,而且报定必死决心,在武林中是无人使用的,天残焦化虽然武功通玄,但对这种招式,应付起来,也颇觉吃力,最主要的当然是辛鹏九功力亦是不凡,但辛鹏九若想伤得焦化,却也是绝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辛鹏九便觉得后力已是不继,须知这等打法最是耗费真力,他眼看焦化仍然从容地化解着自己的招式,没有一丝可乘的机会,而且天废焦劳也始终冷眼站在一旁,若是他一出手,自己只怕立刻便要难逃一死,而且死得更惨。 辛家的院子并不甚大,他们在院中极快的腾越着身躯,几次都从天废焦劳的身旁,擦身而过,但焦劳依然冷静地站着,并未丝毫移动过。 此时辛鹏九的一百二七式“神雕掌法”堪堪己将使尽,辛鹏九正自使到最后的连环十二式中的“束翼穿云”,下面便是“"神雕展翼”。这连环十二式,招中套招,连绵不断,乃是“"神雕掌法”中的精华所在,天残焦化虽自持绝技,但也不敢太过大意。 辛鹏九在使到这招时,身躯又逐渐移至天废焦劳的身前,在这一刹那间,忽地一个念头在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双臂微分,看似门户大开,其实中藏危机,下面便是该沉肘曲眩,一招“破风而起”,天残焦化也期道他这下一式必是阴招。 但他忽地原式末变,侧身扑身侧的天废焦劳,张臂紧紧将焦劳抱住,张臂抱人,原是市井泼皮无赖打架的行径,“海外双煞”再也未想到他会使出此招,天残焦化见他忽然舍了自己而去抱住焦劳,更是一博,然而更还有令他无法想到之事。 辛鹏九将一身功力,全随在这双臂上,似铁匝着天废焦劳的身躯,焦劳正是一惊,却见辛鹏九竟张口向他喉头咬来,焦劳平日以掌力、内力见长,与天残焦化之软功,轻功,大相运庭,缩身易形之术,也远远不及乃兄,他潜用内力,真气贯达四肢,想将辛鹏九震落,但在须央之间,却也无法做到。 这事情的变化,是那么快,笔下所写的那么多事,在当时真是霎时之间,天废焦劳若让辛鹏九咬中喉头,即使他有天大的武功,也得立刻气绝,他如何不惊,但他毕竟是久经大敌,在危难中,自然会生出一种超于常人的应变本能。 他双肩一耸,头往下俯,将那脆弱的喉头,挟在下颚与胸胁之间,辛鹏九一口咬来,却咬在他唇与下鄂之间,天废焦劳痛怒之下,双壁一抖,一声暴喝,胸腹暗用内家其力,收缩之间,手掌从缝隙中穿出,一点在辛鹏九胁下的死穴。 那胁下乃必死之穴,何况天废焦劳指上潜力惊人,辛鹏九连哼都没哼出来,便即死去。 天废焦劳摸着那已被辛鹏九咬得出血的下颚,冷然望着那地下的尸身,脸上依然一无表情,像是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牵动他面上一丝肌肉似的。 天残焦化冷然说道:“真便宜了他,让他死得这么痛快。”他突然想起这院中除他兄弟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尚未死的人,于是他转过头去找,只见辛捷仍然坐在桌旁,脸上满是泪痕,双拳紧弱地握着。 天残焦化心中村道:“这小孩子怎地凭般奇怪,莫说是这样个小儿,就算是个普通壮汉,在这种情况下,也鲜有能不动声色的,此子若不是痴呆,就定必是特别聪颖……若是痴呆罢了,若是特别聪颖,将来岂不是个祸害。” 想着想着,他走到辛捷之前,缓缓举起手来,想一掌拍下,免得将来反成养息之患。 他这一掌下去,莫说是辛捷血肉之躯,即使是百练金刚,也柏立刻便成粉碎,他目注着辛捷,辛捷也正以满含怒毒的眼光看着他。 但天残天废两人的心情,每每不能常理推测,他们灭绝人性及至顶点,对一言之诺却看得甚重,他转念想及:“但我己承诺了辛鹏九,决不杀死这个孩子,若是留下了他,将来也许倒成了,我心腹之祸……”他举起的右掌,迟迟未曾落下。 是击下抑或是不击呢,这念头在他心中迟疑者,辛捷的性命,也悬在他一念之中,在辛捷本身来说,他没有丝毫能力来改变这些。 夜凉如水,而且突然刮起风来,由这小小的院子通到后院的一条小径上,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而且还像不止一个人。 那种沉重的步子,在这静寂的寒夜里,听来是那么刺耳,天残焦化微微一惊。一挥手,他弟兄两人心意相通,双双一纵,隐在院的阴黑之处。 那知那由后院中走出的,不过是一条牛, 不何怎的,在深夜里竟会离开厩房,“海天双煞”见了,相对作一苦笑。 那条牛想是平日调得好,生得又肥又壮,亮蹄扬角,倒也威猛得很,天残焦化见了,心中俊然一动,思道:“我所答应的,只是我兄弟二人决不伤杀此子,却未答应牛也不能伤害此子呀。” 他想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像是一件甚难解决之事,忽然得到了结果,这种心理,和他的这种解释,也是极难理解的。 那牛走到院中,阵风吹来,想是也觉得有些寒冷,昂头低鸣了一声,又向来路走去,天残焦化微一飘身挡在那牛的前面。 那牛猛一受惊,双角一抵,便要往前冲去,天残焦化出手如风,握住那牛的双角,这等内家的潜力,何等惊人,那牛空自使出蛮力,再也休想往前移动半步,空自把地上的泥沙踢得漫天纷飞。 焦化左手不动,腾出右手来,朝天废焦劳打了几个手势,那是极简单的几个手式,但其中却包涵了许多意思,这是他们多年来所习惯的沟通心意之法,除了这种手式之外,天废焦劳再也不了解世人任何一种别人向他表露的心意。 因之自幼以来,天残焦化的意志,永远代表着天废焦劳的意志,他们两人像是一件不可分离的结合体,实是二而为一的。 天废焦劳,极快地打开了院前的大门,再闪身回来,横手一掠,将辛捷挟到胁下。 辛捷既不惊慌,也不挣扎,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操在这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但是他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要以血来偿退今日的一切的。 他动也不动地被挟到那条己渐发狂性的牛身上,那条牛正在极度的颠沛中,他一坐上去,就不得不紧紧抱着牛的脖子,这样才不致从牛身上抛下来,他虽然并不知道被挟上这牛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明了这一定是关系着他的生命的。 天废焦劳将辛捷挟上牛背后伸手捉住那牛的另一角,往外一扯,那牛庞大的身躯,被他这一扯,硬生生给旋了过来,牛角的根部,也渗出血来。 那牛剧痛之下,狂性更是大发,它被制在那种惊人力道之下,前进后退都不能够,只有发狂地耸动着身躯,将置身牛背之上的辛捷,颠沛得胸胃之间,生出一种说不出地难受,就像是立刻便要呕吐了。 天残焦化,将那握着牛角的左手一松,手掌顺势划下,那么坚韧的牛皮,被他这一掌,竟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出。 那牛自是怒极,天残焦劳刚松开手掌,那牛便箭也似的自门口窜出,亮蹄狂奔。 辛捷的父母,虽是身怀武技,但自辛捷出左后,即对武林生出厌倦,是以根本没有传授武技之事,辛捷除了身体因父母善于调养,而比常童稍壮之外,连最浅薄的武技都一窃不通。 那牛发狂地在深夜寂静的原野上奔跑着,辛捷但觉身旁之物,像闪电般地倒退着,而且牛发狂性,那种颠沛与动荡,更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所能忍受的,他几乎想松开他那紧抱着牛脖子的双手,让自己跌落下来,但是这种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他却没有勇气来选择,即使须受如此的痛楚。 因为他对自己的性命,抱着极大的期望,有许多事是那凄惨而痛苦的事,此刻仍然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对自己立下誓约,这些都是他要亲自去偿付的,因此他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些思想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幼童来说,虽然是有些模糊而遥远,但是悲惨事实的回忆,对他却是无比的鲜明,他虽没有能力去克服这恶劣的命运,但他不愿意自己去助长这种恶劣的命运,因此他决不松手地紧抱着牛的身子,即使生命已然无望,他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然而一个毫无武技的幼童,置身在一条狂牛的背上,那生存的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呢。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时间,多少路程,渐渐辛捷的双臂已由酸痛,而变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渐渐迷乱,只觉得那牛像是在往高处而奔,仿佛是上了山坡,但他也不能看得清楚。 天色也渐渐亮了,辛捷的心里,只希望遇到路人,将这奔牛制住,但即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这狂牛呢。 他又希望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这牛更先支持不住的是他,他所剩余的体力,已无法支持他多久了,他在此种情况之下跌倒,那里还有命在。 但此时他的脑海中,已迷乱得甚至连这些问题都无法再去考虑了,浑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属于他,所有的事,也离他更遥远了。 在他的感觉中,这一段时间是漫长的,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闯上了五华山。 五华山山势本不甚险。但是无论人畜,在颠狂之中,往往却能做出平日无法做到之事,那牛办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入了山的深处。 辛捷微微觉得那牛本是一直窜着的,此刻竟绕起圈子来了,他五觉得头更是晕,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势,猛然一顿,他就从牛头上直飞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便失去了知觉。 在他尚未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抛,也远远落在雪地上。 深山里的气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断飘落,失去知觉的辛捷,躺在雪地里,并未多久,就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个硕长的影子伫立在他而前,于是他努力清了清自己的眼帘,他看见一个瘦削而憔悴的人正也低头望着他。他人是那么的憔悴而衰弱,面孔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阴暗的坟墓里走出来似的,伫立在清晨抖峭的风和雪里,显得那样地不稳定,虽然他想挺直地站着,然而却像随时都会跌倒。 第 01 章(2) 风雪交加,那人仅穿着件单薄的文士衣衫,在寒风里不住地哆嗦着,看见辛捷醒来,脸上泛出一丝笑意,那笑是亲切而温暖的。 辛捷看见这笑容,顿时忘却了他那种陌生恐惧,想挣扎着坐超来,他认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急切需要着帮助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是那么地不幸,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处。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张口说道:“不要动,再躺一会。”然而辛捷依旧在挣扎爬起来,那人目光陡然一变,那么憔悴的面孔,仍然显出一种难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动,想阻住辛捷,然而却一个踉跄,虚软地倒在地上。 试着爬起来的辛捷,却不知道若非自己机缘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经过那么长地颠沛,那么苦的折磨之后,他纵然体格再健,也不能再伫立起来了,扑地,又躺在雪地里。 辛捷和陌生的人,并排卧倒在雪地里,此地虽然幽绝,但辛挺却不感到寂寞,因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着,而且他幼小的心灵,对那陌生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感。 他虽周身失力,但神智却甚清楚,他四周打量着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个景色绝美的幽谷,虬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着,他听到那人说道:“你这小孩,怎会骑着狂牛,跑到这里来,你是谁,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他这几句话间的声音甚是冷峻,辛捷愕了一下,那悲惨的回亿,重又在他脑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那人见他哭了,和缓地问道:“你别哭,有什么难过的事,只管对我讲。” 辛捷虽然认为即使将他这种悲凄而残酷的遭遇,告诉这看来比他更孱弱的人,不会有什么用处,但在此刻,他已将这与他相处在这渺无人踪的幽谷里的人,看成他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人们都有将自己的心事,吐露给自己亲人的习惯。 于是辛捷啜泣着,说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说来,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发泄而已,然而他万万不会料到,这却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缘。 原来他所叙说的对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艺”名传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点苍第九代掌门人,点苍双剑中的落英剑谢长卿,以点苍绝学“"七绝重手”"点“肩井”“沧海”两处大穴,内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阳道长,以及剑神厉鹗的内力所伤,在别人说来,这两样只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才智,后天又得到了非凡的熏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个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项背的。 他以多年来超人的修为,努力地运转着体内的先天之气,但是胸腹之间却始终不能运行,他知道他所受的点穴手法,必是得有秘传,若是他内腑末曾受伤,他或许能以自身功力,解开此穴,但此刻,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只觉四肢是那么软绵而无力,甚至想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间的淤血,慢慢地展开,已是他所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制的了,他只能困苦的挣扎着,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迹的来临。 他是平卧在雪地上,地底的阴寒,也在侵蚀着他体内的功力,当他正已绝望的时候,忽然己听见谷口有一种极为重浊而急速的蹄声传来,这时他多么希望那来的是一个能够帮助他的人呀。 那蹄声像一阵风,闯进谷里,接着他看见一条狂奔着的牛,从他身边奔了过去,在谷里急剧地奔跑着,他意识到那仅仅是一匹发狂性的牛而已,一匹发了狂的牛,对他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那牛在谷里奔了一转,竟又直直地朝他卧身之处奔到,他无法躲避,只有闭目等着牛蹄自他身上踩过,在他闭上眼睛那一刹间,他猛然觉得自己乳下的“乳泉”,脐膀的“玄矶”两处全穴,被一种千钧之力,极快地打了两下,他知道那是牛蹄,但怪就怪在,他全身顿觉一畅,体内的真气,虽然微弱,但却能自由运转了,一种“生”的希望,陡然又在他心中复活了,他想只要自己能自由运气,四肢必也可活动,那么即便是再重的伤,又何愁不能治疗呢。 于是他开始移动自己的手臂,果然,他觉得肌肉间己有了力量,虽然这力量和他以前的潜力相差得很远,但己足以使他狂喜了。 然而,此刻那狂牛又狂奔着到他所卧之处而来,这次,他不再惊慌了,他想,虽然自己的功力损失了这么多,但应付这一条迸牛总该不成问题吧,但是他一念,竟铸下了大错。 当那狂牛再从他身上踏过的时候,七妙神君将全身真力都聚集在双臂之上,向上一推,那庞大的牛身竟被这一击,击得直飞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这一击之后,突然有了一种他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疲劳。 须知七妙神君的内功,己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境界,这疲劳二字,他是绝不会感觉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口中也微微喘着气,像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在经过了长期的劳累之后所有的感觉。 当然,七妙神君也能意会到这是件什么事发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己散,在经过外来的侵害,本身的伤痛之后,他若能将剩余的真气善加保养,他虽不能很快的恢复原功力,但也非无望。 但是他却将仅余的真气作了全力的一击,点苍的七绝手法本就是使人有散尽功力后慢慢死去的,七妙神君武功虽曾冠盖天下,但此刻又回复成一个凡夫了。 由一个超人而回复到凡人的那种感觉,是令人最难忍受的,再加一个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时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种逃避的念头,而最好的一种逃避的方法,就是死。 然而他“死”的念头,却被另一件事打断了,那就是在这个幽谷里,他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喘息之声,梅山民开始生出一种好奇的惊异的感觉,于是他努力地鼓着最后的精力,站立了起来。 于是,他发现了辛捷,当他走到辛捷面前时,晕迷着的辛捷也正在此时睁眼看到了他。 绝望了的七妙神君在听了辛捷所叙述的那一段惨绝人寰的遭遇之后,心里被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这一刹那,辛捷决定了他终生的命运,他将要成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声名和武技,将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惧怕。 这时雪也停了,幽谷里更显得静寂,梅山民突地想及:“天下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这狂牛竟会奔到这终年渺无人踪的地方,莫非是有人想藉此苦肉之计,骗得我武功去,我虽内力已散,但胸中的精奥武学,又岂是那些武林中人可以比拟的。” 他极为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辛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奇怪着梅山民的问题,自然,他怎会认得梅山民。 他脸上的那种茫然的表情,很快地便被梅山民了解了其中的用意,七妙神君聪颖绝人,他从辛捷的脸色上,相信了辛捷的诚实,一种“后继有人”喜悦,使得他笑了。 他笑着向辛捷说:“现在你也是无亲无靠了,你可愿跟随着我。” 辛捷看着这尾弱而疲乏的人,肯定地说:“好,我一定跟随着你,照顾着你,你别看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只要我歇一会儿,我力气倒大得很,什么事都能做的。” 梅山民被他这种天真的话所深深的感动了,他发现这孩子的心地的纯良,于是他笑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正需要你的照顾呢。” 说着,他闭上眼睛,静静的坐着,但是,饥饿、寒冰、疲倦、痛楚,这许多种他未经历过的感觉,此时都袭击而来,于是他长叹了口气,向辛捷说道:“你能不能站起来,扶着我走出这山谷去。” 辛捷稍一转动,四肢就生出麻庳的痛苦,但是一种好胜的责任感,使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成为较坚强的一个,于是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和梅山民困苦踉跄走出谷去。 五华山本是昆明城外有名的游赏去处,虽然那绝谷中渺无人迹,但山上游人本多,梅山民和辛捷并没有挣扎许久,便遇着山上的游人,看见他两人的狼狈之状,极惊异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发生,梅山民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找着了两顶送游人上山的山轿,和辛捷坐着下了山,到了昆明城。 昆明号称四季常春之处,温度自和深山不同,更是四季难见雪化,辛捷觉得奇怪的是梅山民手面的阔绰,他们坐在最好的客寓中,吃着最好的饮食,梅山民还替辛捷买了许多衣服,而且自小到大,年年都有,将辛捷自现在到成人,所需用的衣物都买全了。 第二天,梅山民雇了辆大车,自昆明出发,一路上走得很慢,梅山民也不着急。 辛捷也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只觉得车子走了很久,渐渐,他的身体已复原了,但他看着梅山民,却仍象是非常孱弱。 走了月余,已经是仲春了,辛捷只觉路上树木渐绿,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梅山民在路途上,已换过了几次车,这日来到一个村落,那村落不过比辛家村稍许大了些,梅山民又叫车子停了,和辛捷漫步村中。 辛捷只觉得梅山民心情仿佛甚好,随意说笑着,也不再唤车。 穿过村落,又走了莫约半里路,梅山民已显出很疲乏的样子,但神情却极兴奋。 走过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辛捷看到几间很精致的瓦屋,梅山民指着对辛捷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了。” 辛捷暗自奇怪着,梅叔叔的家怎会竟远在此处,而他却奇异地在五华山的幽谷里,但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仔细地去探讨。 梅山民走到门前,轻轻地拍了几下门,那暗紫色的大门便立刻应声而开,开门的是瘦削的中年汉子,见是梅山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沉声说道:“您回来了。”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梅山民笑着点了头,拉着辛捷走进大门,辛捷只觉得此房精致已极,屋中布置得更是井然有条,但是借大的几间屋子,都空旷地没有人声。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尖锐地看了辛捷一眼,梅山民轻轻拍着辛挺的头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你看好不好。” 接着他又一笑说道:“她们都好吧。”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微一踌躇,说道:“我己将她们都打发了。” 梅山民立刻面色大变,急着追问道:“都打发了。” 那汉子低下头去,说道:“近日江湖传言您已在云南五华山里,遭了剑神厉鹗的毒手,而且江南丐帮中,更盛传有人目睹您的尸身,我考虑再三,恐怕留着她们将来反会生事,便一一将她们打发了,正准备到崆峒山去……” 梅山民长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样也好,这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将万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她们到底和我相聚一场,你可曾让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有那缪九娘呢?”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依然神色不动,说道:“您放心,我绝没有让她们吃半点苦头,只是那缕九娘,一听您身遭不测,乘着深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下落。” 梅山民点了点头,黯淡地说道:“好,好,这样也好。” 辛捷听着他们讲话,却丝毫不知道其中意思,呆呆地看着梅山民,梅山民低头发觉了,便拉起他的手,指着那瘦削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弟兄,你以后要叫他侯二叔,只要他欢喜,你以后保险有好处。” 辛捷抬头望了一眼,低低唤了声:“侯二叔”。那侯二叔仅冷冷看了他一眼。 辛捷只觉得这侯二叔远不及梅叔叔可亲,赶紧又低下头去,梅山民微笑着抚着他的肩,朝那中年的瘦削汉子说道:“你仍然在上面好了,叫老俞按时送饭下去,你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要出去,近几年我恐怕不会再上来了。” 那瘦削汉子点头说是,忽地双目一张,紧紧盯着梅山民看了一眼,说道:“我看您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对,莫非……” 梅山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慢慢再说,慢慢再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完,他转头拉着辛捷,走出客厅,转到一间非常雅洁的书房,用手按了按那靠着墙而立的书架旁的一块花纹砖,书架便突地一分,露出一处地道,石阶直通着地底。 辛捷不禁看得呆了,梅山民又拉着辛捷往石阶下走去,回手又是一按,那书架又倏然而合,但地道中并未因书架之合而显得黑暗。 辛捷被这一切所深深地惊异了,但是他素来胆大,而且他知道梅叔叔对他绝无恶意,是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梅山民走下石阶。 那知这石阶之下,竟别有天地,真如幻境,一眼望去,只觉得富丽繁华,不可言喻,比上面的那几间房子,又不知强胜多少倍了。 梅山民带着辛捷在地底转了一圈,地底竟分有七间屋子,间间都是精美绝伦。 辛捷只觉眼光撩乱,他心中正暗喜着这住处之美,那知梅山民又带他走进一间房子。 辛捷一走进这屋子,就像有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此屋中床、几全是石制,四壁也是用青石所铺,百壁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旁悬着一个锦囊,石几上放着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屋中就别无他物。 梅山民笑着对辛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要住在这房间里了。” 辛捷听了,心中一冷,暗忖道:“这地底有这么多房间,他都不要我住,却偏偏要我住在这鬼房间里……”心中虽在埋怨,面上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勉强地点了点头。 梅山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要你住在此处,可是你也要知道,若有人想住在我这里的七间其他房间,倒是还容易,可是要想住在此处,却是难如登天呢。” 辛捷看着墙上的剑,又想起那侯二叔锐利的目光,和他们俩人的对话,突地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梅山民笑容一敛,目光留恋地在这石室四周一望,感喟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已和这石室绝缘了,你虽天资甚高,但能否尽传我的‘七艺’,还要看你是否能刻苦用功。” 辛捷怀疑地问道:“七艺?” 七妙神君略展笑容,说道:“对了,七艺,你若能尽得我的‘七艺’,何愁大仇不能报呢。”他双目仰望着石屋之顶,叹道:“不但你的大仇待报,我的仇恨也要你去报呢。” 辛捷望着他,极力地思索着他的话,到目前为止,辛捷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看来那么尾弱的梅叔叔,就是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七妙神君。 但是自从他随着梅叔叔回到家以后,这许多奇怪的事,己使他知道梅叔叔一定不是个平常的人。从此,他就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这石室是在地底,再加上用具俱是石制,因此终日阴寒,尤其晚上睡眠之夜,辛捷觉得这种阴寒之气简直很难忍受。 日复一日,辛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他己能适应这阴寒之气,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食之外,他连梅叔叔都见不到。 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翻阅石几上的书籍,这些书都浓厚地吸引着他的兴趣,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是他不能了解的,但是他仍仔细地看下去。 书很快地被看完了,另一批新的书被送来,有时梅叔叔也来教他一些他不懂的地方,日子过得不知不觉,辛捷也不知看了多少书。 他是天资绝顶之人,再被这许多书所陶冶,他已完全地成为一个智者。 但是有一天,当他将一批书看完的时候,就不再有书送来,除了一本很薄很薄的抄本,辛捷看那书靡上写着“暗影浮香”几个篆字,里面却是一些修为,练气的基础功夫,于是他开始学到了七妙神君多年苦研而成的无上内功心法“暗影浮香”。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进境,但是梅山民却知道,天资绝顶的辛捷,在这专为练功而造的石室中,专心地练着,并没有多久,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仿佛己变成有形之物,可以随意指挥,而且身体更不铜比以前灵便了多少,他常常觉得只要自己一提气,便有一种腾空而上的感觉。 等到“暗影浮香”那本书换为“扎枝剑笼”,而百室中的光线也一天比一天暗的时候,已是辛捷到石室中的第五年了。 五年中,辛捷己长成为十七岁的少年了,他的心情,已由烦躁不安,而变为无比的宁静,他已由一个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了。 而梅山民这几年来,却变得那么苍老,甚至连鬓发都斑白,但他的心情,仍是愉快的,他眼看着辛捷的长成,仿佛是自己新的生命,他就觉得一切都已得到了补偿。 第六年,第七年……日子飞快地过去,长处在百室中的辛捷,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现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的武功了。 他可以在各种姿势下,身躯随意升腾,在平滑的百壁上,他可以随意驻足在任何一处,在已变得完全漆黑的房间里,他可以描绘出厂幅极细腻的图画,他唯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剑”“掌”究竟己有了何种威力,因为在这石室中,他无法考证自己“剑”“掌”的功力。 十年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他何以能在这石室中渡过这么悠长的岁月,他想,这也许是一种探寻知识的欲望和兴趣,使得他能这么做吧,最重要的是,他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非凡的人。 因为,有许许多多他应做的事,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终于,梅山民认为辛捷学会了一切他能教的,甚至有些地方,连当年他自己都没有达到的,而辛捷居然达到了。 于是,他带着辛捷,走出了那间辛捷曾躺在那里十年的石室。 当辛捷走出地底,第一眼看见天光时,他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那是一种渗合了喜悦、陌生,以及一些惊奇的情感。 梅山民指着一张放在书房里的围椅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道:“这些年来,你觉得你在石室中所受的苦没有白受吧。” 辛捷感激地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这全是梅叔叔的栽培。” 梅山民笑着点头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他侧身照了照放在桌上的铜镜,说道:“你看我比在山谷中遇见你时老得多了吧!” 辛捷望着他已斑白了的头发,起了皱纹的面孔,那确是己和当年山谷中的书生,大不相同了,于是他小心地说:“梅叔叔是老得多了,但是我看梅叔叔的身体却比那时好多了。” 梅山民抚摸着身上已是松散了的肌肉,愕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刚想张口回答,一时却定住了,这问题辛捷在谷中初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辛捷,辛捷那时确是不知,但此时辛捷和他已相处十年,辛捷除了知道他是梅叔叔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梅山民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感喟着道:“听你所说,你的母亲也是关中九豪中的人物,你可曾听说过:“‘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这句话。”辛捷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梅山民道:“这也难怪你,你那时还小,就是听到过,也早已忘记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关中地方是关中九豪称霸的,河洛一带,却唯有一个单剑断魂吴诏云可说得上是第一人物,但是海内武林中人,都要尊重的,却是七妙神君,这些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除此之外,更有三个据说已成不坏之身的人物,武林中人只有听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大家都以‘世外三仙’来称呼他们三人。” 他目光中流动着辛捷少见的光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辛捷不敢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现在关中九豪早已散伙,单剑断魂吴诏云,也伤在那些以武林正宗自命的小人手中,早已去世了,而昔日称尊海内的七妙神君呢!喏,就是现在坐在你身前的人,就是我。” 辛捷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未想到过到的文弱的梅叔叔竟是如此人物。 梅山民用手轻轻拭着领下的微须,叹道:“看来芸芸武林中,能屹立不倒的,只有‘世外三仙’了,但我却认为,纵然如此,但空将一身绝技,埋没在山水之间,岂不是可借了。” 辛捷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许多思潮,十年来的郁积,此刻突然一涌而出,而且雄志顿起,颇想以一身所学,立刻便在武林中一争长短。 他心中的这些思潮,虽然很难透过他那多年来在地底石室中已凝结成冰的苍白面孔,但梅山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他的心事。 于是梅山民说道:“你可知道,我带你来到此处,除了是同情你的遭遇,助你复仇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出你的根骨太好,稍一琢磨,便成大器,果然你并没有令我失望,以你现在所具的武功,足可以称霸江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七妙神君,我以前所未完成的事,你都要一一去替我做好。” 他脸上闪过喜悦的笑容,说道:“从今以后,七妙神君,又要重现江湖了。” 辛捷突然接受到这种奇异而兴奋的任务,眼光因兴奋而更闪烁了,他虽没有太大的自信,但是他愿意去闯一闯。 突然院中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身具轻功的人由高处落下所发生的声音,而且是极为轻微的,但是那瞒不了在石室中十年苦练的辛捷,他一听声音有异,猛一提气,身躯像一条飞着的鱼一样,从微开着的窗户中滑了出去。 但院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极快地在四周略一盘旋,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现象,失望地又窜回房中。 他一边房,就看见他原先所坐的椅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窗口窜进,那人连望都没有望一下,仍然端坐着。 他奇怪地哼了一声,可是他随即看出那人就是他初到此处所见的侯二叔,他暗自惭愧着自己的慌张,躬身叫了声:“侯二叔”。 侯二叔冷峻的面容,竟似有了笑容,说道:“一别十年,贤侄果然身手不同凡响了,真是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辛捷想到自己虽然极快地窜了出去,但人家却已安坐房中,不禁惭愧的低下头去。 梅山民说道:“姜是老的辣,捷儿到底经历太少了。” 他又向侯二叔问道:“事情如何了。” 侯二叔说道:“大致已办妥了,我在武汉一带,和长江沿岸的大城,都设下了山梅珠宝号,已有十三处,只要一吩咐,捷儿便可去主持了。” 梅山民点了点头,向辛捷说道:“此番我虽命你去闯江湖,却不愿你去和那些武林中莽汉争名夺利,已经替你打好了基础,侯二叔在江南一带,已替你设了十几处珠宝号,你从此便是这些珠宝号的东主,我这样做,一来是不要你去受苦,再来也是因为江湖上非钱莫办的事情太多,有了钱,我叫你去替我做的事,就好得多。” 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去,什么事都可以随心去做,只要不伤害善良的人就行了,除了‘海天双煞’是你要对付之外,中原武林的五大宗派,你更要好好地去对付他们。” 他说至此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物假冒伪善,背着‘武林五宗’的牌子,却做些卑鄙无耻的事,你千万要注意。” 辛捷极兴奋地称是,他虽不了解武林中的情形,但是只要梅叔叔所说的,他都认为是对的,因此日后武林中,平生出天大的风波。 侯二叔望着自己的手掌,说道:“那剑神厉鹗,现在已是中原武林中的领袖人物,武林中只要‘天下第一剑’的传柬一到,天大的事也立刻化解,唉,我若不是昔年受了重伤,双手总是用不得力,我真要我这些人一较长短,现在这些事,都只好等捷儿去做了。” 说道,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笑容,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一愕。 梅山民笑道:“你今后行走江湖,有许多阅历都还差得太远,而且你和那些珠宝店都没有联络,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你侯二叔陪着你,就算做你的老家人,他要叫你少爷,自是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踌躇着道:“这怎么……”候二叔接口道:“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你不要多管,从今你就叫我侯二好了。” 武昌、汉口、汉阳,三地对峙,中隔长江,自古即为鄂之重镇。 这日汉口江岸的码头上,一早便来了一群穿着极干净的宝蓝锻面长袍的生意人,望去都像似商号的店东,一个个衣履华贵,气派非凡。 有些好事的就不免探听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衣服都相同,一早就聚集在码头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开张的大珠宝号山梅号的掌柜,店伙,他们聚集在码头上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老板。 人们都是非常势利的,看见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过仅是店伙而已,而且又听说汉口的山梅珠宝号不过是十几家分号之一而已,长江沿岸,另外还设有多处,于是更都想一睹这百万大贾的真面目。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江面驶来一艘双桅大船,不但油漆全新,而且装置得富丽堂皇,船头的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山梅两字。 大家就知道这是山梅珠宝号的店东到了,那些店伙们更是极恭敬地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上的船夫,都像是极老的水面好手,平稳而迅速地将船靠了岸,搭上跳板,船舱的门帘一掀,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个年约五十的瘦削汉子,店伙们都认得是当初斥资开号的人,另一个却是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年青人,穿着甚是华丽,面容苍白,气势不凡,神情也倔傲得很。 大家都知道此人就是山梅号的店东了,他们原先想此人必是个中年的大腹贾,此刻一见,却是个年青人,都在岸边议论起来。 此两人不说而知,便是初入江湖的辛捷和乔装老仆的侯二两人了。 他二人上了岸,辛捷极有分寸地应付了下迎接他的人们,便坐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了的马车,向城里驶去。 当天下午,刚到汉口的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便具名柬邀武汉三镇的镖局镖头,和当地武林中略有名气的人物,第二天晚上在武汉三镇最大的饭馆“岳阳楼”晚膳,而且请大家务必要到。 一个身家钜万的珠宝号店东,可说是和武林中绝对地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他在到埠的第一天,不请与他生意有关的商号老板,却请些武林中人,这件事使得大家都奇怪得很。 接到请柬的人士,全都不认识具名的人物,探询之下,知道是个如此如此的生意人,不免觉得非常奇怪,到别的武林人物处去一间,竟然也是一样,而且几乎武林、镖局有头有面的人物,全请到了。 镖局中人平时和珠宝号店本有联络,但不过都是讨论保镖的事,像这种事虽属初见,在情理上还可以想得出来。 然而那些平日与保镖无关,甚至有的已经半退休了的武林中人,根本无法猜出这请柬什么意思,彼此相熟的,不免大家猜测,但也猜不出什么结果来,讨论之下,都认为该去一看究竟。 第二天晚上,岳阳楼上早已摆好几张桌面,可是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仍未看到主人的影子,只有几个山梅号的伙计在招呼着。 于是这些武林豪士,不免一个个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那些店伙们已经在高声呼道:“辛老板来了,辛老板来了。” 登、登、登、楼梯响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群豪也俱末想到这‘辛老板’竟是个这样的俊品人物,惊奇之下,火气都减了不少。 辛捷一上楼来,就满面春风的抱拳说道:“各位久候了,实是抱歉之至,小弟俗务太多,还请各位恕罪。” 接着他就挨个地向那些武林人物请教姓名,握手寒喧。 筵席随即开上,辛捷拱手请客人坐,酒过三巡,辛捷朗声说道:“小弟虽是个浑身铜臭的小商人,却自幼即喜结交武林豪士,这次小弟开设这些行号,也是想在各处多交些朋友的意思,此次不辞冒昧,将各位大驾请来,实因小弟久闻鄂中豪士如云,武当门下的弟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久想一睹风采之故。” 他日光横扫,极留心地观看座上人物的表情,当他看到其中有些不是武当门下的豪士,脸上己有不悦之色,心中暗再,笑着接道“小弟虽是不会武技,但却懂得一点,日后如果有缘,但望能见识各位的绝技,尤其武当的剑法,更是久仰了。” 他两次提到武当,却故意地未提中原其他四大宗派,座上诸豪,已在不满了。 那知他一举酒杯,又说道:“今日我这第一杯酒,却要敬敬武当门下的九宫剑李大侠,来来来,李大侠,我们干这一杯。” 那九宫剑李治华,虽是武当门下弟子,但在武汉三镇,并算不上一流人物,此刻他见辛捷首先便向他敬酒,不免高兴得很。 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说道:“承辛老板看得起我们武当派,我李治华实在感激,我李治华虽然不足道哉,但我们武当派,倒的确是武林之首,小弟也就厚颜干了辛老板的酒了。” 他话刚说完,那知“销”一声,手中酒杯竟被击得粉碎。那李治华正自志得意满之际,手上酒杯,忽挡地一声,被击得粉碎,杯中之酒,洒得他青蓝的武士衣满处皆是。 座上俱为武林中人,眼力多快,早看出那是坐在鸣远镖局的总镇头银枪孟伯起身侧的面色淡黄的一人,在李治华兴高采烈地夸耀着武当派时,手微一扬,手中的牙筷,便将那杯击碎。 那牙筷去势颇急,力道又猛,击中酒杯后,仍直飞出去,“夺”地一声,竟深深嵌人墙里。 李治华酒杯被击,面色立变,四面一顾,见诸人都在惊愕地望着那面色淡黄的汉子。 他心中奇怪,知道酒杯必是被此人击碎,但自己却和此人素不相识,而且自己在武汉多年,看来此人绝非武汉地面的豪客,怎地却出手击碎自己的酒杯,须知此事甚失面子,武林中若有此事发生,除了动手解决之外,别无他法。 李治华面如凝霜,怒道:“相好的,你这是干什么,要对付我姓李的,只管划出道儿就是,说什么我姓李的全接住你的。” 辛捷见有人出手击碎李治华的酒杯,心中暗喜,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而且来得这么快,连我都有些意外呢。” 但是他面上却作出一幅惶恐的样子,双手连摆道:“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好说,千万别动怒,这样小弟太难为情了。” 那面色淡黄的汉子,双手朝辛捷一拱,站了起来,连眼角都没有向李治华漂一下,似乎对李治华完全不屑一顾。 李治华的怒火不由更盛,估量非武林里的一等角色,但有人当着如许豪士,公然的侮辱了他,而且是这样地轻蔑地侮辱。 他恶毒地望着那人,那人仍却似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容地向辛捷说道:“在下于一飞,偶游武汉,闻人言及辛老板的盛举,心里向往得很,遂做了个不速之客,还望辛老板恕罪。” 辛捷听他一报名字,心中更喜,忖道:“这于一飞大约就是侯二叔所说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了,此事若由他开场,那就更好了。” 他心里在转着念头,嘴里却说道:“小弟今日之举,为的就是结交天下好汉,于大侠肯赏光,小弟实是求之不得。”他眼色横扫了李治华一眼,见李治华神色更是难看,而且还有些微露出些不安,知道这于一飞的名头,已然惊震了他,若然他缩头一怕事,这事又闹不起来了,心中一转,便又有了计较。 于是他接着说:“只是这位李大侠,是武当高徒。于大侠莫非和李大侠结有什么梁子,依小弟之见,还是算了吧。” 他话中又微微带出武当派,地绝剑仰首哈哈一阵大笑,狂傲地说:“于某人虽然不才,但若说这姓李的和于某人结下梁子,哼,他还不配,我于某人不过看他口发狂言,才出手教训教训他。” 座上诸人,一看便知此事今日又是个不了之局,那地绝剑于一飞乃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的第二个弟子,与天绝剑诸葛明,人绝剑苏映雪,并称为“崆峒三绝剑”。近年早已名动武林。 那李治华在武林中虽是平平之辈,但亦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向以天下第一宗派自称,门下弟子也都是些倔架的角色,怎会在人前甘受此辱。 但事不干己,大家都冷眼看着此事的进展,无人发言劝解。 李治华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自忖武功,实非地绝剑于一飞的对手,但他究竟在武汉地面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无论如何,也得要想出法子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他想来想去。心中有了个主意,于是他做出极端愤怒的样子,猛地一拍桌子,化道:“姓于的,你少卖狂,别人畏惧你‘崆峒三绝剑’,我李治华倒要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功夫。” 他四顾群豪,看见诸人面上,都露出些惊诧之容,皆因这李治华平日只是嘴上的把式,真遇上事总是缩头一躲,想不到今日遇到了向称扎手的于一飞,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那知李治华心中却另有计较,他也怕于一飞的武功,以他的个性,怎会吃此眼前亏,但是他却想将自己和于一飞之争,变为“武当”和“崆峒”之争,这样一来,无论何事,都有武当派来替他出头,而他本身,却一点也不会受损。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正是辛捷所冀求的,但辛捷却做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走出座来,劝解着说:“这是何苦呢,李大侠……” 李治华一摆手,拦住辛捷的话头,说道:“辛老板不要多说了,我李治华岂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在此欢聚之时生事,姓于的你是有种的,三日之后,子正时刻,你我在黄鹤楼下一决生死。” 于一飞一瞪,目光宛如利剪,瞪在李治华的脸上。 李治华心中一凛,他知道于一飞若然此时就动手,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去,于是他脚下揩油,做出气愤之状,蹭蹭下楼去了。 于一飞脸带不屑之容,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当门派,却是些无耻的小人。” 辛捷见李治华一走,心里暗暗好笑,但却做出摇头惋惜的样子,附合著于一飞说道:“唉!我也想不到,我原以为…” 他故意一顿,然后改变话头说道,于大侠英姿潇洒,不敢请问是哪一大宗派的门下。” 于一飞人最吃捧,听到辛捷捧他,高兴地说道:“辛老板太客气了,小弟不才,恩师却是当今天下无人不敬仰的人物,辛老板既好武,可曾听说起过‘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辛捷一拍前额,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小弟真是糊涂,听了于大侠的名字,早该想到是当今天下武林第一高人剑神厉大侠的门下,名动武林的‘崆峒三绝剑’了。” 他举起酒杯,仰首干了,笑道:“不知之罪,小弟该罚一杯。” 他举起壶来,又斟了一杯酒,环顾四座说道:“诸位切莫因些须小事,败了清兴,今日不醉无归,各位一定要尽欢而散才是。” 说道他拍了两下巴掌,一个酒店中的伙计应声而来,巴结的问道:“老爷有什么事吩咐。” 辛捷笑道:“今日座中俱是英雄,有英雄不可无美人相伴,你去把城里有名的粉头全给我叫来,不论是谁,只要来的,一律给一百两银子。” 店伙一听,心里又惊又再,惊的是这位出手真大,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须知按当时的物价,一座顶顶上好的燕翅席,才只一两二分银子,一百两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好几个月的嚼谷了。 喜的是,这一趟又大有油水可赚,忙更巴结地应声去了。 座上诸豪,不但惊异着他的豪阔,而且辛捷此举,更是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轰然一阵欢呼,都对辛捷有了好感。 于一飞也自笑道:“辛老板真是一位挥金如土的公子,和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不大相同,小弟不嫌冒昧,倒想和阁下交个朋友。” 辛捷把着于一飞的臂笑道:“这真是小弟的生乎最大快事了。” 他四顾群豪,又说道:“小弟碌碌一个凡夫,能交到这许多英雄豪杰,就是贴上身家性命,也是高兴的,来,大家干一杯。” 他又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群豪也俱都干了一杯。 辛捷风流倜傥,复又慷概多金,这群武林豪客,俱都存了交结之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赞慕着辛捷,也在谈论著方才的事故。 突地楼下的堂倌,扯直喉咙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凤、玉兰和小翠、玉喜四位到了。”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楼梯口,果然袅袅婷婷走上四位丽人,俱都满头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楼就对群豪嬉然一笑。 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见了此四女上来,纷纷一阵嘻笑,有相熟的便走上去接着,让座,辛捷也招呼着。 过了一会,堂倌又喊道:“凤林班的倌人稚风、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着堂信又喊了几遍,总之城中稍有名气的妓院里妓女,大半都来了。 这也是钱能通神,她们本以此为生,听到有如此豪客,谁不想巴结。 这些女子一上楼来,楼上自然又是番景象,有的还不过仅仅斟酒猜拳,打情骂俏,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来坐到膝上,公然调笑了。 辛捷虽然做出一幅老练的样子,但他虽然生性不羁,到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心里也微微有些作慌,强自镇定着。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独自坐着,金弓神弹便笑着说:“我们只顾自己玩乐,却把主人冷落了,真是该罚,真是该罚。” 辛捷笑道:“诸位自管尽欢,小弟初到城此,还生疏得很呢。” 这些粉头一听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儿爱钞,也爱俏,媚目都飞到辛捷身上。 凤林班的稚凤,是武汉镇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站了起来,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挨在辛捷身上,娇笑道:“暖,你家贵姓呀,怎么从来没有到我们那儿去坐。” 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觉得一阵甜腻的香气,直冲人鼻孔,心里也砰然加速了跳动。 稚凤的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撩着辛捷的耳朵,见辛捷不说话,粉脸就僵到他耳旁,俏说道:“你说话呀。” 辛捷对这些庸俗脂粉,心中虽觉得有些厌烦,但他天性本就倜傥不羁,再加上他十年来都受着七妙神君梅山民的熏陶,觉得除了是真正有关道德、仁义的事以外,其余却可随意行之。 何况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身份出现,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于是他笑着握起稚风的手,说道:“以后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凤咯咯一阵娇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银枪孟伯起身站了起来,笑指着二人说道:“你们看,稚凤这小妮子,有了知情识趣的辛公子,就把我们这些老粗丢开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金弓神弹说道:“这也该罚,罚这小妮子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群豪又哄然应好。 稚凤撤娇着不依道:“范爷最坏了,人家不会唱,唱什么呀。” 辛捷也笑着纵恿,稚风仰头向辛捷俏说道:“我只唱给你听。” 说着她站了起来,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纤手一拢发角,歌道:“并刀如水,吴监胜雪,纤手破新橙,锦握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她轻轻用手指骚着辛捷的背,辛捷一抬头,正见她低头嫣然望着自己,歌道: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己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将这首宋朝词家周邦彦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动听,而且娇声婉转,眼波暗语,会意人当知其中又别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着好,银枪孟伯起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花业中也可称得上是名手,此刻笑着叫道:“你们看,辛公子才来一天,已经有佳人留宿了,看样子今夜辛公子是注定要留在温柔乡了。” 稚凤又是一阵娇笑,不胜娇羞地一头钻进辛捷怀里,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楼,时间在欢乐中飞快的流过去,酒在添着,菜也在添着。 但是终于到了该散酌时候了。 那些身份较低,名头较弱的,便先走了,越走越多,那些班子里的粉头,也大多在账房处领了银子走了。 到后来酒楼上只剩下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和地绝剑手于一飞、辛捷,以及凤林班的稚凤、美林、翠喜班的玉凤、小翠几个人。 稚凤一直腻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弹笑说:“我们也该走了,让辛兄静静地到稚凤那里去聊聊,免得稚凤这小妮子怪我们不知趣。” 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银枪孟伯起要走,翠喜、玉凤也在打趣着。 辛捷这才真的慌了,忙道:“于大侠千万不能走,今夜一齐到小弟住处去,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个长夜之饮。” 稚凤咬着嘴拧了辛捷一把,于一飞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想去,只怕人家稚凤姑娘不答应,哈哈。” 辛捷自怀中掏出几颗晶莹的珍珠,那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物,他递了美林、翠喜、玉凤每人一粒,她们都高兴地谢了接过。 他又将剩下的几粒,一股儿塞在稚凤手上,说道:“今天你先走吧,过两天我再到你那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稚凤那曾见过这样的豪客,温柔地凑到辛捷身旁,说道:“我一定等你。”于是她婀娜地站了起来,招呼着美林、玉凤一齐走了,走到梯口,她还回头向辛捷嫣然一顾,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说他的‘七艺’我只学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我却学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弹、银枪孟伯起和于一飞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获,倒的确不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兴得很。” 银枪孟伯起道:“今天能变得辛兄这样的朋友,我实在高兴得很,日后辛兄如长住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访的。” 金弓神弹也忙着道:“那是当然,就是辛兄不请,小弟也要厚着脸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欢,过两天小弟一定要再请两位尽之。” 于是他客气地将他们两人送到楼下,回顾于一飞道:“于兄如方便,就请到小弟处去。” 于一飞道:“小弟本是经过此间,到武当山去为家师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知却结交到辛兄这样的朋友。” 他双眉一皱,脸上露出肃杀之气,又说道:“何况小弟三日后还有些未了之事。说不得只好打扰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于兄如肯留下,小弟实在高兴得很,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于兄尽尽欢。”他又叹口气,又说道:“只是三日之后,于兄可要千万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帮手去了。唉,小弟实是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于兄一臂。” 于一飞狂笑一声,拍着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实还未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语气之间,有着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仿佛听说‘武当’‘崆峒’本为连手,于兄此举,是否……” 于一飞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弟若非为了‘武当派’十余年前和家师的一点交情,今夜怎会让那姓李的从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当’抗着‘武林第一大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的不得了,其实武当门徒,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家师本告诫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绝顶的剑会以前,不要和武当门人结怨,但今日这样一来,小弟却要先杀杀他们的骄气,即使家师怪罪,也说不得了,辛捷问道:“那泰山绝顶的剑会,可就是以五大宗派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绝顶一较武功,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若是这样,倒不争也罢,试想当今天下,还有能胜过令师的人吗。” 于一飞得意地笑道:“那个自然,泰山之会,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师以掌中之剑,技压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内家剑法自鸣的武当掌教赤阳道长等人,都甘拜下风,只是这泰山之会却立下一条规约,那就是上一次与会比试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参加。” 他双眉一轩,意气飞扬,说道:“是以这次泰山之会,就是我等一辈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声,口中却奉承着说:“崆峒三绝剑,名满武林,看来‘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又非你们崆峒莫属了。” 于一飞哈哈一笑,像是对辛捷的话默认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异样的光彩。 但是于一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随着辛捷上了车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手持着剑,站在泰山顶上,被武林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车中两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车声磷磷,两人都未说话。 忽然车顶上,扑地一声大震,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落在车顶上。 辛捷、于一飞两人皆自一惊。 又听得那车顶上有一个娇嫩的少女口音,喘着气说道:“快走,快走,不许停下来。” 接着马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为马车夫受了这个少女的威胁,而不得不策马狂奔,显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车中两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辛捷伪装不懂武技,此刻只不过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奇怪着这事,他想:“这难道是拦路打动的吗,但从这女子落到车顶上酌身法听来,轻功不过平平,而且喘气之声颇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赶着。” 于一飞却一拉辛捷的衣角,低声说道:“辛兄,这女子好生不开眼,居然在我等所乘的车上,弄起手脚来了,今夜反正无事,小弟就拿此女开个玩笑,以博辛兄一乐,也藉此惩戒惩戒她。” 他话说完,一支车厢后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躯便像一条游鱼,自座中滑出窗外,身手的敏捷,的确无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第 02 章(1) 辛捷随听那车上少女一声惊叫,叱道:“你这恶……”但她尚未说完,便突然顿住,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飞制住。 果然,车窗外于一飞喊道:“辛兄接着。”辛捷一回头,只见于一飞已将一人自窗外抛入,辛捷下意识地一伸手,轻易地将她接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周身力道猛懈,随着那抛来之势,两人一齐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而且刚好与他面对着面,娇喘依依,都吐在他脸上。 辛捷脸上一热,他知道这少女必定已被于一飞点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而且声息互闻,但她又苦于丝毫不能动转,羞得只好将眼闭上。 于一飞自后窗轻巧地翻了进来,看见两人正卷伏在车厢内一块并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轻伸猿臂,将那少女抄了起来。 辛捷这时才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埋怨地说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他一眼望见那少女已被于一飞放在座上,于一飞笑道:“辛兄应当感谢小弟才是,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阁下怀里,怎地却埋怨起小弟来了。” 辛捷见那少女虽然发鬃零乱,衣着不整,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丰满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脸上又是一热。 他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窘态,问道:“这位姑娘怎地深夜跳到我等的车顶上来,请姑娘说个清楚。” 那少女听了,突地睁开眼睛,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飞脸上一扫,似乎发觉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心情一松,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张口想说话,但她瞬即发觉自己除了眼皮可以开合之外,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辛捷一看于一飞所用的点穴手法,虽将人制住,但却并不伤人,不禁暗自对于一飞略有好感,觉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于一飞一笑,伸手极快地在那少女胁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的透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身躯竟能动转了。 此时车行已缓,外面街道极为静寂,店铺,人家都也熄了灯睡觉了。 突然一个粗哑喉咙的声音喊道:“并肩子,上呀,雏儿入了活窑了。” 于一飞剑眉又是一轩,那少女却扑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两位千万要救救我,这些都不是好人,他们要……” 她脸上一红,话又说不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飞都已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于一飞到底是武林正宗,一听不由大怒,说道:“这般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在这城里就撒野逞凶。”他转头向那少女问道:“他们是谁,你可认识他们。” 那少女刚摇了摇头,车外街道上又“扑扑”几声,像是有几个人从房上跳了下来,马车夫也是一声惊呼,接着先前那粗哑喉咙的声音在喝叱道:“喂,这辆车子快给我停下。” 辛捷自己虽不能动手,但他却知道凭于一飞的身手,要对付这类似无赖的强盗,简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静静地坐着,要看于一飞怎么应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飞在剑法上到底有何造诣。 车子停了,那少女惊惶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两眼恐惧地望着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见车前站著有七、八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尖刀的汉子。 其中一个舞动着手里的刀说道:“喂!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子小神龙贺信雄的弟兄,今日路过此地,并不想打扰良民,只是刚才有一个自我们船上逃下的女子,跳进你们车里,你们快将她放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于一飞哼一声,推开车门,傲然走了下去,叱道:“什么女子不女子的,这车上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你们。” 那些汉子看见于一飞身后背着剑,说话又满不在平,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先前发话的汉子,好像是其中的头子,此刻走了上来,一抱拳,说道:“相好的看样子也是线上的朋友,请报个万儿来,卖咱们一个交情,日后我们贺当家一定有补报之处。” 于一飞一抬眼,冷冷说道:“什么交情不交情,大爷全不懂这一套,你们若是识趣的快夹着尾巴滚蛋,不然你们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那汉子满以为自己讲的话有板有眼,那知人家全不卖怅,而且看样子简直没把自己这班人看在眼里,气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说着话,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刀光一闪,“力劈华山”劈向于一飞头上。 于一飞不避不闪,看见刀光已在头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挟住直往下劈的大刀,左手一挥,叱道:“躺下。” 那汉子果然听话,随着于一飞挥手之势,远远跌倒地上。车里的辛捷,见那汉子如此脓包,不觉有些失望,他原想藉此看看于一飞的武功,那知于一飞一举手,己解决了一个。其余的那些汉子,立时一阵纷乱,但他们不过只值得三招两式,若论武功,简直谈也谈不上,不过只是仗着人多,打着烂仗而已,碰到于一飞这种身怀绝技的内家高手,正是他们合该倒霉,七、八个人举着刀上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跌得七晕八素,连于一飞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汉子,已爬了起来,忽然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二当家的来了,并肩子住手吧,看这小子还发不发横。” 那些汉子果然齐都住了手,一个身材颀长,满身白衣的汉子如飞奔了来,一看自己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头丧气的拿着刀站在身旁,再看到车旁稳如山岳站着的于一飞,心中已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双眉一皱,走了上来,朝于一飞说道:“这位朋友请了,在下等与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姐儿有什么关系,硬要来架这横梁,这也好说,朋友只要报上个万儿,若真是成名露脸人物,我江里白龙马上拍手广走,这小姐就算是朋友你的。” 于十飞一听江里白龙的名头,便知道此人也是个角色,只因长江一带,水路绿林虽是奉小龙神贺雄为总瓢把子,但帮里大大小小的事,却是全由江里白龙孙超远作主。 这江里白龙不但水上、陆上的功夫都有两下,而且为人容智百出,在长江一带,声名颇响,地绝剑走动江湖,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 此刻他见江里白龙身材颀长,双目炯然,倒也像是个人物,便说道:“其实这小姐儿和于某人也没有干系,只是我于某人却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女,想孙当家的也是成名露脸的好汉,何苦紧紧迫着一个女子,就看在我于一飞的面上,饶了她吧。” 地绝剑于一飞并不是什么真正仗义锄强的人物,刚才激于一时义气,包揽下此事,后来,又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何苦平空结下这等强仇,此刻他说出此话,便想江里白龙能卖自己一个面子,将此事扯过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是生非。 那江里白龙惊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于一飞几眼,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二爷,其实凭着你二爷一句话,放走这小姐儿有什么可说的。” 于一飞一乐,心想这江里白龙果然识得出好歹,那知孙超远又接着说:“只是这小姐儿却也不是弊帮里的货角,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帮保管的,敝帮委实招惹此人不起,说起来,于二爷也许对此人也是有个认识,也会卖他一个交情。” 于一飞忙问道:“此人是谁?” 孙远超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虚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件,做了个手势,说道:“就是他。” 于一飞见了这个手式,面色一变,沉吟了半晌,说道:“这小姐儿既是此人所交托的,当然无话可说。”他一指车内,说道:“哪!这小姐儿就在车内,孙当家的自己动手好了。” 辛捷在车内一听,更是一惊,暗忖道:“这地绝剑于一飞名头颇大,武功不弱,而且又有靠山,仗着剑神厉鹗,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这个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说话,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岂非不可思议了,但却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于一飞从容地就将那些汉子击败,正高兴着自己已得救了,那知事情却变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辛捷只觉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人自己心里,几乎马上就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来相助,但他转念又想起自己所负的使命,和自己对将来的抱负,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使他压制了此刻的激动。 转眼,那江里白龙己走到车旁,伸进头来笑嘻嘻对那少女说道:“方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吧!逃有什么用呢?凭你身上这点儿本事,还想逃到哪里去吗?” 那少女将身体更缩在角落里,全身蜷做一团,辛捷看了,心里难受得很,想了想,突然说道:“你快点跟人家去吧!不然那少女见辛捷一发话,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着那么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动,不得不极力地压制着自己情感。 江里白龙一伸手,拉着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强忍着,恨声说:“走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骂你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车厢,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江里白龙微一示意,就有两个粗长大汉一边架住少女的双手,那少女虽想挣扎,但她那里有那两个大汉的蛮力。 孙超远随向于一飞抱拳,说道:“于大侠今天高抬贵手,不但我孙某人感激不尽,就是我们贺当家的和那位主儿,若是知道,也必有补报于大侠之处,今日就此别过。”说着便扬长去了。 于一飞讪讪地走上车来,朝辛捷勉强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自讨没趣,唉,若不是这个主儿,也还罢了,却又偏偏是他。” 辛捷忙问道:“他到底是谁呀?小弟却如闷在鼓里。”于一飞摇了摇头,说道:“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无法明了的,改日有机会再详谈吧。” 辛捷知他不愿说出,反正自己此时己有了打算,遂也不再问。 车子很快到了辛捷所设的山梅珠宝店,那是一间规模气派都相当大的店铺,车夫路上遇到这些事,恨不得马上缩进被窝睡觉,此刻一见已回到了家,连忙跳下车去敲起门来。 店里一个睡意朦胧的声言没好气的问道:“是谁在敲门呀?”车夫答道:“是老板回来了。” 那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而巴结,喊道:“来了,来了,马上来了” 于一飞经过此事后,似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无精打采地,进了店后,辛捷便招呼他睡了。 夜更深,山梅珠宝店里,突然极抉地闪出一条人影,向江岸飞身而去。 那种超绝的轻功功夫,的确是武林罕见,只是稍稍地一沾屋面,便横越出很远,以至看起来只像一道烟光,并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轮廓。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边,但是他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处,只在江岸处极供地飘动着,找寻着他的目标。 此刻岸边停泊的船只上,没有了灯光,只有江心几艘捕鱼的小艇,点着一盏蟊萤灯光,一闪一闪地发出黯淡的昏黄之色。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顿了一会,忽地掠起如鹰,飞落在一只较大的商船上,极轻巧地四周察看了一遍。 然后,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没有他所要寻找之物。 忽然,他发现在离岸甚远的地方,并排泊着两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点着灯火,远远望去,窗里也像还有动着的人影。 那两艘船离岸还有二十余丈远近,即使站在离它最近的船上,也还相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他犹豫了一会,显然这距离的确是太远了。 江上的风很大,吹得船上挂得灯笼,在风中摇曳着,那人影一伸手,将那挂着的灯笼拿在手中,端祥了半刻。 他像是突然有了上主意,轻轻地飞身,就着灯笼上绳子,将那灯笼套在脚上。 于是他猛一提气,身形飕地往江中窜去,这一窜至少有五、六丈远近。 在落水之际,他脚上捆着的灯笼,平着水面一拍,人又藉势窜了三、四丈,又在空中一换气,一个曼妙转侧,将脚上的灯笼解在手里。 此时他离那两艘船还有五、六丈之遥,但看见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将落水未落之际,在水面上平着身子一掠,手里拿着的灯笼,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躯像一只抄水的蜻蜓,毫无声息地落在那两艘船上,像是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都是美妙而惊人的,连他自己都在暗地高兴着,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块上面绣着梅花的帕子后的眼睛,流动着得意的光辉。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后的一柄形式颇古的长剑,散掠而至那扇仍然亮着灯光的窗前,就着窗子的隙缝向里一望,看见船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边正有两个汉子在饮着酒,桌子上放着几样菜肴,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他心中暗忖道:“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龙神贺信雄了。” 然后他极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内虽未点灯,但藉着邻窗的灯火,仍然有些亮光,他又侧目一望,见里面果然有个人侧卧在床上,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窗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平着手掌放在窗纸上,一会,那窗纸似乎被热力所熔,无声无息的破了一大块,那女子仍未发觉,像是她所想的是个她极关心的问题,是以别的事就全然没有注意了。 突然,他不再顾虑他会弄出声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接着他闪电般窜到床上,伸手在那惊惶的女子足心旁的“涌泉穴”一点,制止了那女子不必要的惊呼和动弹。 此时外面所坐的两人己同时窜了进去,厉声喝问道:“是谁?” 他却横手抱着那女子,身形微动,竟从那两人身侧穿了过去,大刺刺地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将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那两人果真是长江水路的总标把子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论武功亦是不弱,但此刻被人自身侧擦了过去,不由大惊。 两人猛一回身,却见那人己端坐在前舱里,丝毫没有逃逸的样子,心中更是奇怪,小龙神贺信雄喝道:“朋友是谁?来此何干?”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着蒙在脸上的绣帕说道:“你不认识这个吗?” 那绣帕乃一涨粉绢,上面绣着七朵鲜红的梅花,小龙神及江里白龙行走江湖亦有十余年,突地同时想起一个人来。 但此人绝迹江湖己有十年,而且传闻己丧在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手里,此刻怎会又在此出现,小龙神不禁怀疑道:“难道你是—?”那人又是一阵长笑,打断了小龙神的话,接着朗吟道:“海内尊七妙。” 声犹未了,突自身后抽出长剑,斜斜一抖,顿时只觉剑影重重,剑花点点,抖起七个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剑回身。 他拔剑,斜削,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是以小龙神及江里白龙看起来,只觉得七朵闪烁的梅花,在他们面前一掠,立时又无踪影,此时他们心中哪里还有怀疑之意,脱口叫道:“七妙神君”,顿时吓得半边身子险些软了。 按说江里白龙孙超远以及小龙神贺信雄,乃是长江水路绿林的总瓢把子,在武林中亦可算得上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怎会一听到了“七妙神君”名头,就立刻吓成这个样子。 但须知当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说是无与伦比的,而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谈笑中便制人于死。 七妙神君一别江湖十年,此刻却突然在他两人船上出现,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生起一阵寒气,自脊梁直上头顶。 江里白龙孙超远,本素以机警见称,他略一镇静,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在一旁,心知他必定为此而来,心中忖道:“久闻七妙神君‘七艺’中最后一艺,便是色字,今日想必也是为此女而来,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乐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来时再说,他两人,一个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难惹人物,一个是初出江湖便惊震武林的魔头,正好一拼。” 他一念至此,心里遂就大定,说道:“神君久别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辈们却有幸得见神君上面,晚辈斗胆猜上一猜,神君深夜来到敝船,可是为了这个女子。”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阵,说道:“阁下倒是聪明得很。” 孙超远干笑了一下,说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辈那敢违背,只是此女子乃别人交托给晚辈的…” 七妙神君哼了一声,说道:“别人交托又怎样,难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将人带走吗?” 孙超远忙说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却不知能否请前辈留下个信物,让晚辈也好对别人有个交待。” 孙超远说此话时,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说不定这句话就惹了他的脾气,那么自己只怕当时便要难看,但如不说的话,另外一个也是自己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哪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将手人怀,取出一块金牌,抛在桌上,说道:“此牌就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对我七妙神君不服气的话,只要说出来,不要他找我,我自会去找他。” 孙超远,贺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却料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们心中不禁生出同样二种想法,那就是这江湖上人人闻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没有传说中那种乖僻和可怕。 然而他们怎知这其中又另有隐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们喜悦地望着桌上的金牌,只见那上面铸着七朵梅花。 七妙神君随着说话,又将那少女横抱在怀里,举步走出舱外。 此七妙神君望着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那样以绝顶轻功飞渡这二十余丈的江面。 但他势又不能叫人家备船送自己过去,那样一来,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目注江心,却发现自己方才用以飞渡江面的那只灯笼正飘浮在离船六丈远近的江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里的‘香闻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面,但这‘香闻十里’的身法,我仅在石室中静坐练气,却未曾使用过,何况手上还有一人,若一个不好,岂非更是难堪。” 须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虽是内功练习的要诀,但却将轻功中绝妙的身法,寓之于内,这种内功与轻功连练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轻功能独步武林的缘故。 这念头在他心中极快的思索了一遍,此时那孙超远与贺信雄也来船头。 小龙神躬身抱拳道:“神君来去匆匆,晚辈也未能一尽仰慕之忱,但望日后有缘,能再睹神君风采,略领教诲。” 七妙神君微一摆手,心中又忖道:“看他们对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君’这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从今而后,这‘七妙神君’四字就要我来发扬了。”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虑,平手一推,竟将那少女的身躯直送去。 他内力本是惊人,只贝那少女的身躯,宛如离弦之箭,平着直飞出去。 江里白龙以及小龙神贺信雄齐都一愕。不知他此举何为。 那知他人方离手,自己也直飞出去,出势竟比那被抛少女还急,脚尖找着那飘浮在水面上的灯笼,此时那少女的身躯也恰正飞来。 他双手齐出,轻轻托着那少女的身躯,人随着去势而飘,脚尖仍踏在灯笼上。 孙、贺二人,远远望去,只觉他凌空虚渡,宛如神仙,心里更是惊佩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他以绝顶的身法,在江面上滑过去十丈远近,离岸只有六、七丈远了。 他心中微微一喜,那知运用这种内家的绝顶功夫,心神一丝也松散不得,他心中一喜,脚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气将散,心中又是一惊。 忽然他觉得已渐下沉的灯笼却猛又往上一升,原来此时正好一个浪花涌来,将下沉灯笼往下一托,轻功练至微妙之处,就是飞蝇之力,也能将身躯托起,何况这力道强胜不知千万倍的浪花;他心神略动,身躯随着这灯笼上升之势一浮,在那浪头最高之时,脚尖用力一踏,身形一弓,嗖地飞越了出去。 虽然他手上托着一人,但当他飞起在空中时,身形仍然是那么安祥而美妙,宽大的衣袂随着江风飘舞着,那情况是难以描摹的。 等到这次他身形落下时,已是岸边了,他已势竭,静立了半晌,调匀了体内的真气,将托着那少女的双手,平放了下来,极快的几个纵身,向城内飞身而去。晃眼便隐没在黑暗中。 那少女醒来时,发觉自己处身于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里,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华丽,甚至连所睡的床,都那么柔软而温馨。 床上挂着的流苏的帐子,铺着锦缎装成的被褥,房间所摆设的,也绝不是一个平民所能梦想的,她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来的一刹那里,这一切确乎都令她迷惑了。 然后,她突然记起她本是被困在船里,一条突来的人影,使辩比她"得她昏迷了,此后她便茫然一无所知。 但现在却怎地又会躺在这里呢?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这两个多月所遭遇的一切,却远比她一生中其余那么长的时日总积还多,这不是奇异的事吗。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个安祥而舒适的家,父亲方云奇在当地开了个小小的教武场子,收了三、四十个学生,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却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对他们都很尊敬。但是有一天。她想那是坏运开始的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闯进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祥和舒适。 但是父母却那么高兴着那少年的回来,叫我叫他哥哥,后来又叫我称他欹哥,并且告诉我他叫金欹,是父亲失踪了十多年亲生儿子。 我开始奇怪,为什么父亲的亲生儿子姓金,而且失踪了这么久。 父亲告诉我,他的欹儿这十多年来,在外面遇着了许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个本事非常大的人,教给他一身武功。 这些事我虽听得有趣,但却不知怎地,对我的‘欹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讨厌,他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两只眼睛更是又凶,又狠,又冷,看起人来,像是要把别人吃下去似的。 但是这些还不算最坏的,最坏的是父亲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给我的欹歌,我吓死了,妹妹怎能嫁给哥哥呢,父亲这才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说欹哥本事怎么大,在外面有怎么大的地位。 我不肯,我怎么都不肯,父亲气了,说:‘不嫁也要嫁,’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又凶又狠,我急得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侧,我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他问我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又说‘他十分喜欢我。’这时候我恨透了,恨父亲为什么一定我要嫁给他,他还不说,我就气着说,‘只要将他的父亲、母亲全杀死,我就嫁给他,’他站了一会,就出去了,我本来是说一时气话:“那知过了一会,他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走到房里来,往地上一丢,我连忙爬起来一看,呀,父亲母亲真的都被他杀死了。” 这时我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再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有人性,我又哭、又闹、又骂,他只是拎冷地站在那里,话也不讲一句。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逃避他,于是我拿起刀就要自刎,那知他手一动,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就这样,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决心不嫁给他,有天他说:“你不要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其实我手一点,要你怎样便怎样,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你,不愿意强迫你。” 他日目夜夜地看着我,一天夜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叫,又像是猿啼,他也听到了,而且面色马上变成那么难看。” 这一夜,他一直没睡,在思索着,第二天绝早便带着我要走,这时我已经知道他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怕他一用强,我更没有办法,就只好跟着他走了。走了半天,到了长江的岸边,他找来找去,找着一条小船,说了几句我不值的话,过了一会儿,岸边就驶来了两条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挟着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来了,都像是又惊又怕,都那么恭敬的问他有什么事,于是他就将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着我,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我在船上躺了两天,才知道是强盗船,有一个头子叫小神龙,还有一个姓孙的,对我和气得很,只是却叫一个清脸胡子的强盗日夜看着我,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 有天晚上,那胡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扑到我身上,摸我、亲我、更污辱我,我的嘴又被他们塞住了,想叫又叫不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那姓孙的来了,一把将那胡子扯了起来,还说要杀死他,那胡子急了,就和他打了起来,我一看,就乘此机会逃出船了。 那知后来还是被他们抓回去了,我在路上碰着的两个人,看样子倒像是个英雄,想不到却一点用都没有,尤其是那一个。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后,他们竟将船驶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没有办法逃走,何况这是那姓孙的亲自看着我,可是怎么现在却会来到这个地方呢?难道这里是他们的强盗窝吗?”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梦,一幕幕地自她心头闪过,这个飘泊无依的少女,此时柔肠百结,伏在床上,鸣咽了起来。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她惊得跳了起来,坐在床上一看,却是她在车里遇到的,她认为最没有用的那个少年。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姑娘,醒来了吗?”她更是奇怪得无从复加,怎地这少年会突然而来,难道这是他的家,竟是他将自己救出来的吗?一时她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辛捷又笑着说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虽是无能,却有一个能力很大的朋友,从船上将姑娘救了下来,姑娘最好还是就在这里静心待一段日子,这里是在下的静室,绝对不会有人来骚扰姑娘。” 辛捷说完话,也不等她同意,转身走了出来,穿过几个房间,走到大厅,却见于一飞正坐在那里啜着茶,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己到前面去溜了一转,而且还听到店伙说起一件事。”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得还算早的了。” 又问道:“于兄所听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飞说道:“昨夜江岸的几个渔夫,都说见到江心龙王显圣,在水面上来来去去的走,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武汉呢。” 辛捷哦了一声,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轻功,却被那些渔夫认成龙王显圣了。 于一飞又道:“依小弟看来,那不过只是个轻功绝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轻功罢了。” 辛捷眉心一皱,又说道:“若能在江面随意行走,这人的轻功岂非真到了驭气飞行地步了吗?” 于一飞笑道:“辛兄还真个以为那人是‘随意行走’吗?小弟却看大半是渔夫们的故玄其话罢了,不过总而言之,此人一定是个好手,但突在武汉出现,难道是冲着我于一飞来的吗?” 辛捷忍住笑,说道:“于兄太过虑了,那李治华就是请帮手,也不会有这么快呀!” 于一飞脸一红,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请帮手,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辛捷怕他发窘,忙转话题支了开去,说道:“小弟初到武汉,于兄久走江湖,想必来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处走走。” 于一飞道:“这个自然。” 两人走出店来,也未乘车,随意在街上走着,武汉乃鄂中重镇,又是长江的货物运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华热闹,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见到这花花世界,再是修为高深,也高兴得很。 两人随意在酒楼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转店里,店伙见到店东回来了,巴结地迎了上来,说道:“老爷回来了。”辛捷微微点了点头。 那店伙说道:“刚才有两位客人来访老爷,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认得是城里有名的大镇头,便招待两位进去了,此刻还在里面呢。” 辛捷笑了笑,扭头向于一飞说道:“想不到范镇头和孟镇头今日就来回拜了。” 说着与于一飞走了进去。 金弓神弹范治成一见他两人走了进来,哈哈笑着说:“两位倒真是好雅兴,这么一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凤林班去了。”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两位久等了,小弟实是不安得很。” 四人又取笑了一阵,银枪孟伯起突对于一飞说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回拜辛兄之外,还有了件大事要说与于兄知道……”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在武当现身了。” 于一飞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据家师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在五华山里,七妙神君中了家师一掌,又被点苍的掌门人以七绝重手点了两处穴道,焉能活到今日?” 孟伯起道:“此话是千真万确,小弟有个至友,叫江里白龙孙超远,于兄想必也知此人,昨夜就曾亲眼看到七妙神君。” 于一飞脸色变得更难看,辛捷却坐在下旁,作出留意倾听的样子。 孟伯起又接着说道:“孙兄超远今日清晨便来到小弟处,告诉小弟此事,并叫小弟这几日要特地留神,说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风波呢。” 金弓神弹在旁接口道:“其实孟兄也是太多虑了,再大的风波,也惹不到你、我的头上,就让他两拼个性负,又关你、我什么事?” 辛捷此时作出茫然之态,说道:“小弟也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奇人‘七妙神君’,武功冠绝天下,却又有何人能与他一拼胜负呢?” 范治成道:“说起此人来,近日江湖上真是谈虎色变,大家只晓他姓金名欹,有‘天魔’之称,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他出道江湖才只数年,便已做出几件惊人之事,据说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议,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两河中武林的盟主‘八封游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单人匹马,一夜之间将满门杀得干干净净,当时还有北方知名的剑客‘八步赶蝉古尔剑’‘五虎断门刀彭天旗’在场,但这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师,竟未能敌过他一人,全遭了毒手,这次七妙神君夺了他的女子,他岂肯罢休。” 于一飞哦了一声,向辛捷说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惹得七妙神君也动了手。” 他沉吟了半晌,又说道:“此次七妙神君重人江湖,倒的确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间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禀报家师,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热闹再好看,小弟也无心看了。” 辛捷心中暗骂了一声,忖道:“你要看我的热闹,岂不知你自己的热闹更好看呢?” 银枪孟伯起长叹了一声,说道:“武林中平静了将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广场大风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了纠纷,现在七妙神君又重人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金弓神弹也愁容满面地说道:“江湖上的混乱尚不止此呢,昔年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天残、天废兄弟,据说也静极思动,想重振声威,我们镖局这行饭本已是在刀口舐血吃,这样一来,这行饭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辛捷听到“海天双煞”四字,浑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说道:“那海天双煞真的也要重人江湖吗?” 金弓神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辛兄对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过幸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风波再大,也不会缠到辛兄头上。” 辛捷笑了笑,当然他们不会发觉他笑声的异样。 三日后,地绝剑于一飞一人黑,就静坐房里,调息运功。辛捷见了,不禁暗自点头,忖道:“难怪这地绝剑于一飞名满江湖,他人虽骄狂,但遇着真正强敌,却一点也不马虎。” 离子夜还有半个时辰,于一飞收拾妥当,将长剑紧密而妥当地斜背在身后,试了试对动手毫无妨碍,才走出房间。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里等他,月光甚明,此时月正中天,于一飞走出院子后,见辛捷仍在徘徊,问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谅不致有何差错,辛兄放心好。”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个直肠汉子,还在以为我关心他。” 此念一生,日后于一飞真的得了不少好处,却非于一飞所能料想到的。 辛捷笑道:“于兄难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这等热闹场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于一飞摇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试想辛兄手无缚鸡之力,到了那等凶杀之所,万一小弟一个照料不及,教别人伤了辛兄千金之躯,这天大的担子,小弟万万负不起。”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带小弟去,小弟也要随后赶去的,那些人与小弟无怨无仇,又怎会对小弟如何呢?” 于一飞叹道:“辛兄既是执意如此,小弟也无法劝止,只是到时辛兄切记不要乱动,站在一旁看看,也并非不可。” 辛捷道:“这个小弟理会得。” 两人飞车赶到岸边,辛捷早已备好渡船,渡至对岸时,刚好是子正之时。 黄鹤楼本在渡头之旁,楼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间摊贩群集之处,但此时已是子夜,空荡荡地早无人迹,于一飞奇怪道:“怎地武当门下,还无一人前来,他们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辛捷微微一笑,说道:“武当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气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飞哼了一声,心中不禁对武当派,又加深了一分芥蒂。 两人正在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见远处慢施施走来三人,脱口说道:“来了,来了。” 于一飞随声望去,也已发现,他可并未细虑为何辛捷的目光比他快。 那三人想是也望见两人,身形起处,如飞而来,他们相距原不甚远,晃眼便来到近前,于一飞一看当先一人竟是武当派后起群剑中最杰出的一人,神鹤詹平,第二人却是武当的掌门首徒凌风剑客。 那最后一人,自是惹祸的根苗九宫剑李治华了。 于一飞心中一动,忖道:“今日却想不到是神鹤詹平和凌风剑客齐来。他二人据说是武当第二代的最杰出的高手,若是动起手来,我抵挡一人,料还不至有差,若是他两人齐上,那就难说了。” 他那里知道,这凌风剑与神鹤詹平此来,却是立下决心要将地绝剑折辱一番的。 近年武当派虽仍执中原武林中各派的牛耳,但实际上,崆峒派自掌门人剑神厉鹗在泰此绝顶连败十一个对家名剑手而取得‘天下第十剑’的名号后,声势在许多地方已凌驾武当之上。 是以武当崆峒两派,无形中造成一种互相忌恨的局势,崆峒自是不满武当的仍处处以“内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来标榜,而武当却也对崆峒近年来在江湖止日益跋扈甚为忌恨。 两派的嫌隙由来己久,但却始终碍着面子,又无导火之线,总算未曾破脸。 武当派里,尤其以神鹤詹平最是傲架不群,他天赋颇佳,人又用功,年纪虽小,已尽得武当真传,时时刻刻都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一来替自己扬名立万,二来也是想振武当派的威风。 而点苍、峨嵋、崆峒三派,各拥秘技,何尝不想做一个领袖,武林的宗派,也时时都在伺机而动,只苦于时机未到而已。 梅山民虽十年来足未出户,但武林中这种微妙的局势,怎能瞒得了他。 他对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后,他当然想辛捷替自己报那五华山里暗算之仇,但他却知道单凭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对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实不可能。他这才授计辛捷。让五大宗派自相残杀,然后再逐一击破。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后更变得对此事抱着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绝不去想这样一来,武林中更生出何等风波,有多少人将要因此而丧命,何况辛捷幼遭孤独,对人世也抱着奇僻的看法。 于一飞见凌风剑客,神鹤詹平及九宫剑来到近前,冷冷一笑,说道:“唉哎,想不到,想不到,于一飞区区一个武林小卒,却劳动了凌风剑客与神鹤詹大侠两位的大驾。” 神鹤詹平不待掌门师兄发话,反唇道:“崆峒三绝剑名满江湖,那里会将我等武当派放在眼下,在下听师弟回来一说,虽然明知凭我们这两手三脚猫的剑法,万万不是崆峒剑客的敌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却要来讨教于大侠的高招。” 于一飞望了在旁阴笑着的九宫剑李治华一眼,知道他不定又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更难听的话,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当派的岔子,这样一来,正中下怀,是以冷冷说道:“詹大侠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拙于言辞,真不何说什么好,只好在手底下讨教了。” 他这番话无异说我话讲不过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风剑客、神鹤詹平,都是久走江湖精明强干的角色,岂有听不出的道理。 凌风剑客冷笑道:“于大侠真是快语,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侧身一望辛捷,说道:“这位是……” 于一飞道:“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当剑法,特来瞻仰瞻仰的。” 九宫剑李治华抢着道:“这位就是我曾向师兄提及的辛老板。” 凌风剑客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辛捷几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辛捷也忙笑着答礼。 神鹤磨平广掠至前,说道:“那么在下就先领教于大侠几招。” 两人表面上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各含杀机,都存心将对方毁在剑下,绝不是武林中讨教过招,点到为止的心理。 是以两人更不答话,神气内敛,目注对方,都怕被对方抢了先着。 辛捷此时早已远远站开,好像生怕剑光会落到自己头上似的。 正值此际,岸边突又飞跑来几人,脚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神鹤詹平变色问道:“于大侠倒请了不少帮手,”说完冷笑一声。 地绝剑于一飞也自楞然,几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边,也不过来,于一飞一看,却是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及几个武汉的成名人物。 这几人于双方都是素识,却只远远一抱拳,显然是看热闹来了。 地绝剑于一飞得理不让人,冷冷说道:“于某人虽不成才,却不会找个帮手。” 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于一飞是单枪匹马而来,你们来的却不止一人。 神鹤詹平冷哼一声,面色铁青,脚步一错,反手一握,剑已出匣,叱道:“有僭了,”敛随身走,突地轻灵,斜斜一剑,带起一溜青光,极快地直取于一飞的肩胛之处。 武当本是内家剑法,并不以轻灵见长,但神鹤詹平这一剑,不过是虚招而已,并没有施展出武当剑法中的精奥。 于一飞目注剑头,等到剑尖已堪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脚跟半旋,剑光一闪,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撤在手里,顺势一剑,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镇山剑法,‘少阳九一式’里的一招‘飞龙初现’剑带风雷,显见这于一飞内功颇有火候。 这“少阳九一式”乃是剑神厉鹗本着崆峒原有的剑法,锐化而成,剑神厉鹗十年前就以此剑法取得“天下第一剑”的衔头,扬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剑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地绝剑于一飞剑光一堆,神鹤詹平就知今日确实遇到了劲敌,突地沉肘挫腕,反剑上引,去削于一飞的手腕。 这一招连削带打,却又不露锋芒,正是武当的“九宫连环剑”里的妙招。 于一飞沉声道:“好剑法!”剑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练般的剑影便立刻在自己四周布下一道剑围,光芒缭乱之中,剑身突自上而下一剑削来,正是“少阳九一式”里的“神龙现尾”。 神鹤詹平了声清啸,凌风剑客在旁己何他这师弟动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鹤”之号由来,即在他每在杀人之先,必然轻啸一声。 果然神鹤詹平剑光如虹,按着脚下踩方位,每剑发出,必是于一飞的要害。 辛捷看在眼看,却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两人只要有一人受伤,就是不了之局。 两人剑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阳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飞内力又厚,剑剑都带着风雷之声,看来煞是惊人。 但武当之“九宫连环剑”称尊中原武林日数十年,招招稳健,却又剑扣连环,招中套招,直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两人一动手,便是数十照面,众人但觉剑光缭绕,剑气漫天。 便是辛捷,也自暗点头暗赞着“武当”、“崆峒”能以扬名江湖,确非幸致。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发出,觉得两人的剑法虽然严密,但却仍有空隙露出,虽然那空隙是在常人绝难发招的部位。 他暗里微笑,恍然了解了“虬枝剑法”里有些看似无用的招式,正是专对着这些空隙而设,复知梅山民学究天人,当初创立这“虹枝剑法”的时候,早已将中原各门各派的弱点了然于心。 又是数十招过去,两人仍未分出胜负,突地天空一片乌云遮来,掩住月光,大地更形黑暗,两人的剑光也更耀目了。 片刻,竟哗地落下雨来,夜间骤雨,雨点颇大,旁观的人都连忙躲在黄鹤楼的廊檐下,但动手中的两人,却仍在雨中激战着。 这两人都可说是代表了“崆峒”“武当”第二代的精华,虽然他们都不是掌门弟子,但都声望很高,两人也知道今日之战的严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贯注,连下雨也顾不得了。 突然,雨声中有歌唱之声传来,有人在唱着:“从前有个姜太公,到了七十还没用,担着面粉上街卖,却又撞下雨和风。” 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会有人唱起莲花落来。 歌声愈来愈近,只见雨中有人剃里拖落的走来,一边唱,一边还用手中两块长形的棍棒互相敲着,众人更是又惊又奇。 那人一见有人比剑,哈哈一笑,又边打边唱道:“哈哈,真热闹,刮刮叫,两人打得真热闹,刮刮叫,扬州有个雪里庙,镇江有个连环套……”边唱边走,也走到廊椅下,往辛捷身边一坐,又唱道:“丛前有个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凤阳,风阳出了个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枪,咚咚枪……” 他又唱又敲,闹得不可开交,像是旁若无人,金弓神弹见他衣着打扮,却像个花子,但是头脸皆净,双手洁白如玉,留着寸余长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声对银枪孟伯起嘀咕了几句,孟面色大变,转脸惊异地望着此人。 辛捷见了他两人的举动,心里一动,便也盘膝坐了下来。那人一转头,见辛捷坐在他身边,面色一变,仔细地看了辛捷两眼,却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弹与银抢孟伯起见了,对望了一眼,仿佛觉得甚是诧异。 地绝剑于一飞和神鹤詹平,双双被他唱得叫苦连天,须知高手动招,心神一丝也扰乱不得,此时雨势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两人苦战不下,心里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两人气力都觉得有些不济,剑招也显得不如以前的矫健,但两人却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头了。 凌风剑客最是关心、竟一步步地往前进,站在雨下也不自觉。 此时神鸽詹平突走险招,侧身欺进,左手划个剑诀去点于一飞的持剑手腕,右手平飞一指,去削于一飞的六阳。 此招实是险极,高手过招,稍沾即走,那里有他这样全身欺人的,凌风剑客在旁看了,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就知要糟,脚尖一点,便往两人比武之处飞去,那知却已迟了一步。 地绝剑于一飞双足牢牢钉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将长剑松了,在剑落下之际突又反手抄着,剑把在外,疾地一点,点向神鹤詹平的“将台”重穴。 他这一手的确是奇诡得很,手中之剑,一松一放,躲开了神鹤詹平点来的手指,却又剑把在外,向詹平点去,这种招式,任何一家剑谱都没有,不过只是于一飞情急应变之下,所想出来的而已,神鹤詹平大出意外,躲无可躲,扑地倒在地上。 凌风剑客身形如风,但赶来时神鹤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剑,面上已泛出青黄之色,双目也闭起来了。 凌风剑客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俯身将神鹤詹平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旁观诸人也自一声惊呼,淋着落下来的雨点,都跑向他两人的身旁。 辛捷见那怪人,却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着,于是他也坐着不走。 凌风剑客见神鹤詹平竟被点了“将台”重穴,又急又慈,说道:“好,好,崆峒剑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当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绝剑于一飞此刻衣衫尽湿,身心俱疲,知道凌风剑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动手,自己却非敌手了,抢先说道:“阁下是否也想一试身手。” 凌风剑客怒极道:“贫道却不会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贫道迟早总要领教的。” 他当着武汉的这些成名英雄,话说得极为漂亮,那知他却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神鹤詹平此时命在须臾,非赶紧救治不可。 他横抱起神鹤詹平的身躯,朝在旁发着怔的九宫李治华怒道:“还不走。” 地绝剑于一飞又道:“阁下请转告令师,就说西崆峒的故人,问他十年前的旧物可曾遗落,请令师如约送还崆峒山上。” 凌风剑客怒道:“一月之内,家师必定亲至崆峒,请阁下放心好了。” 地绝剑于一飞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会,还希望阁下也来一显身手。” 凌风客叱道:“当然。” 身形一晃,抱着神鹤詹平飞奔而去。 辛捷听了两人所说的话,知道“武当”“崆峒”两派,从此便成水火,他转脸望那怪人,见他声音愈唱愈小,此时竟似睡着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向于一飞笑道:“于兄果然剑法绝伦,今日小弟真开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弹范治成等人说道:“今日小弟作东,在那凤林班里请各位喝酒为于兄庆功,各位可赞成?” 于一飞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必须连夜回崆峒,向家师禀报此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禀明家师作个准备。”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强,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弟却难过得很。” 于一飞笑道:“小弟孑然一身,来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来此间,与各位尽十日之欢,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一拱手,也自身形动处,如飞走了,霎时便无踪迹,消失在雨丝里。 金弓神弹范治成突走了过来,悄声道:“辛兄可认识那人吗?”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摇头道:“不认得。” 金弓神弹正要说话,突见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忙将要说的话咽回肚里。 银枪孟伯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雨中不是谈话之处,辛兄不如与小弟们一齐坐船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还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请回吧!” 金弓神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辛兄还有奇遇,只是小弟们却要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着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棺下,见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着,站在那里想了一回,他又坐在那人身侧。 坐了一会,雨势渐住,天色也将亮了,那怪人仍无动静,辛捷渐渐不耐,忖道:“万一此时有人走来看见,岂非又是笑话。”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见江边果然有人来了,似还不止一人。 他目力特强,远远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着一物,像是轻轿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却空着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试想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一个衣衫楼楼的花子,在如此清晨,并肩坐在地上,被人见了,成何体统。 他心中正自打着鼓,却见那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处一点,面上似有喜容。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这少女素昧生平,这少女怎会指点着自己,难道是在笑我这种情况的滑稽,但一个少女似也不应如此呀。 第 02 章(2) 那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裙,云发高挽,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图画中人,辛捷不觉得痴了。那少女越走过近,而且根本就是冲着辛捷所坐之处而来,后面另四个少女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着一只软榻。 辛捷实是如坠五里云中,越看越觉奇怪,那知更奇的是那少女竞走到他的面前,口角一扬,浅浅一笑,盈盈向他拜了下去。 辛捷被这一笑,一拜,弄得不知所措,慌张地站了起来,怔在那里了。 后面那四个奴婢状的少女,也冲着他一拜,但却跪在那状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将那怪人平平抬了起来,放在那软塌上,那怪人微一开眼,四顾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这一来,确是使辛捷更为迷惘,他茫然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连忙一揖到地,说道:“姑娘……”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下去,皆因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女是谁,也不知道这少女和怪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领着四个婢环来抬这怪人,更不知道这少女为何对自己一笑。如知那少女见辛捷的样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这时阳光初升,辛捷原是苍白的面庞,此刻竟隐隐泛一丝红色。 那四个婢环将那怪人放在软榻上后,又一人抬着一角、抬着软榻向来路走去。 少女美目一转,突地娇声说道:“家父多承公子照应,贱妄感激得很,今晚贱妄略备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驾,聊报此情。” 说罢又深深一拜,转头走了。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儿,他更想不透为何这少女请自己到舟上饮酒,又说自己照顾了她的父亲,难道这丐者真是她父亲吗?即使这丐者是她父亲,自己也未照顾过这丐者呀。 何况她的船是哪一条呢?江边上有许多船,又怎知哪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约,但也总不能条条船都去问一问呀。 这许多问题在辛挺心头打着转,他自语道:“奇遇,奇遇,的确是奇遇,这少女美得离奇,也怪得离奇,这番倒是给范治成说中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前额,忙道:“我真是糊涂,那范治成看来知道这怪丐的底细,今日回去,我一总问他,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他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开,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边等着自己的渡船走去。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着浩港江水,心思仍然紊乱得很在石室中的十年,他习惯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习惯了除却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离开石室踏入江湖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考虑和思索了。 梅山民交给他的,是一件那么困难和复杂的任务。 十年前的惨痛的回忆。他也并未因时间的长久,而有所淡忘。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觉到的那一种“甜密的烦恼”他曾用了许多力气救回来的方姓少女那哀怨而美丽的眼睛,黄鹤楼下的翠绿少女的甜甜的笑,都使他心湖中起著涟漪。 就算是凤林班的那个妓女稚凤吧,虽然他卑视她的职业,但那种成熟女子的柔情风韵,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也使得他深深地刺激着,虽然他分不清那是属于心灵的,还是属于肉体的。 船靠了岸。 那车夫正坐在车上,缩在衣领里疲倦而失神地等着他,他不禁开始对世界上一些贫苦而卑微的人们,起了一种怜悯的同情。 车夫见他来了,欣喜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问道:“老爷回家去吧!” 辛捷点了点头,他开始想:“人们的欲望有着多大的不同呀!这车夫看到我来了,就觉得很满足和欣喜,因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并不舒适的床上,不再而要在清晨的风里等我,而我的欲望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无上的完美。” “但是我能得到吗?”他长的叹了口气,走到车子上。 车厢里寂寞而小,他望着角落,此刻他多么希望那曾在角落里惊惶地蜷伏着的女孩,现在正伴着他坐在车子里呢。 于是他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车,其实他本知道,从江边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已。 山梅珠宝号刚启下门,店伙们惺松着睡眼在做着杂事。 辛捷漠然对向他殷勤地招呼着的店伙们点了点头。毕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里。 他并未敲门,多年来石室的独居,使他根本对世俗的一些礼仪无法遵守。虽然他读过许多书,但每当做起来,他总是常常遗忘了,而只是凭着自己心中好恶,随意地去做着。 那少女正无聊地斜倚在床上,见得他进来了,张口想叫他,但瞬即又发觉自己的失仪,红着脸靠了回去。 辛捷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含着笑,温柔地说:“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睛里的哀怨郁忧之色,都减少了大半,而换上一种错综复杂的光芒。 她含着羞说道:“我姓方……” 辛捷忙应声道:“方姑娘,” 他心中觉得突然有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见了这少女,他仿佛在感情上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担心自己的孤零。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头,须知一个未嫁女子,向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那其中的含义是非常深远的,那表示在这女子心目中,至少己对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情意。 她自小所见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穷盗,和那阴阳怪气的金欹,辛挺爽期的英姿,和蔼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圣而严密的心扉,缓缓开了。 虽然她并不了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认得他,但人类的情感却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对一个初见面的人所有的情感,远比一个你朝夕相处很久的为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更每多如此。 辛捷当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得远不如他自己想像得多。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和蔼,只要两情欢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代表的。 辛捷茫然找着语题,又问了句:“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寂寞得很,没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她与辛捷之间,此时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了解,是以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 辛捷点了点头,也毫未觉得她说的话,对一个相识数面的人来说,是太率直了些,他想了一会,恳切地说:“姑娘一定有许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 他微吁一声,感动地又说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着许多伤心的事,其实我和姑娘一样,往事每每都令我难受得很。” 那少女低声啜泣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诉说的委屈,此时都像有了诉说的对象,她咽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说到她的“父亲”方老武师,说到她的“欹哥”,说到自己的伶仃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辛捷显然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极为留心听着,当他听到“金欹”这个名字时,他立刻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能两立”的愤怒。 他温柔的劝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让他握着,彼此心中,都觉得这是那么自然的事,一丝也没有勉强,没有生涩。 辛捷离开她房间的时候,心里已觉得不再空虚,他的心里,已有一个少女的纯真的情感在充实着,两个寂寞的人,彼此解除了对方的寂寞,这是多么美好而奇妙的事呀! 他低声念道:“方少璧,方少璧!”他笑了。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其中所包涵的意思,是难以言喻的。 这种温馨的感觉,在他心里盘据着,但是别的问题终于来了。 有许多事,都要他去解决,最迫切的一桩,就是黄鹤楼下的怪丐和绿衣女所订的约会。 他的确被这件事所吸引了,好奇之外,还有种想得到些什么的欲望,是以他决定必须去赴约,他想起方少璧,于是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我赴约的原因只是为了好奇罢了,那少女的美貌和笑,对我已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情感,已充实得不再需要别人了。” 这是每一个初坠情网的人全有的感觉,问题是在他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就是了。 于是他叫人准备好车子,他要去找金弓神弹范治成,去问问那怪丐和少女的来历,当然,他也是去问他们所坐的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辛捷一脚迈出大门,却见一匹健马倏地在门前停下,马背上跳下来的正是他要去探访的金弓神弹范治成。 范治成见辛捷步履从容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喜道:“辛兄已回来了?好极了。” 辛捷微微一愕道:“我当然回来了,你这话问得岂非奇怪。” 范治成一把拉着辛捷,走进店面,边走边问道:“那金一鹏可曾对辛兄说过什么话。” 辛捷又是一样,忖道:“金一鹏又是什么人?”但他随即会意:“想来必定就是那奇怪的丐者了。”于是说道:“没什么,不过……” 那连辛捷都不知道来历的侯二,此时正坐在柜台里,听得金弓神弹说了金一鹏三字,面色一变,似乎这“金一鹏”三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错愕和惊异,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想走出柜台,想了想,看了范治成一眼,又坐了回去。 范治成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听到辛捷说:“没什么。”脸上一份,像是高兴,又像是失望,但辛捷随即说:“不过……”他立刻截住话头,问道:“不过怎地?” 辛捷笑了一笑,接着道:“不过他有个女儿,却邀我今晚去他舟中一晤。” 范治成顿现异容,问道:“真的!” 辛捷拂然道:“小弟怎敢欺骗兄台。” 范治成忙道:“小弟不是此意,只是此事来得太过诡异,辛兄不知此人之来历,心中是坦然,只是小弟却有些替辛兄着急呢?” 他们边走边说,范治成不等辛捷说话,又抢道:“这三天来武汉三镇奇事频出,真把小弟给弄糊涂了。” 辛捷本就揣测那金一鹏父女必非常人,他找金弓神弹,也就是想打听此二人的来历,此刻听范治成如此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揣测。 他入世虽浅,心智却是机变百出,看到范治成如此,心知便是自己不问,范治成也会将此人的来历说出,于是反而作出淡然之态。 果然,一走进后厅,范治成就忍不住说道:“辛兄,你可知道你遇见的是何等人物吗?” 辛捷一笑,摇头道:“小弟自是不知。” 范治成叹道:“辛兄若是知道,此刻想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了。” 他朝厅上的檀木靠椅里一坐,又说道:“先前我还不相信此人真是金一鹏,后来一想,除了他外,还有谁呢,辛兄不是武林中人,年轻又较轻,自是不会识得此人,但小弟在江湖中混了二、三十年,听到有关此人之传说,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小弟一见此人,便能认出此人的来历。 辛捷见他仍未转入正题,说到此人来历,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呀?” 范治成又叹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句俗语,道:‘遇见两君,鸡犬不宁。’鸡犬尚且不宁,何况人呢?江湖中人甚至以此赌咒,谁都不愿遇到这‘两君’,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妙神君梅山民,一个就是这毒君金一鹏了,他们一以‘七艺’名传海内,一个却以‘毒’震惊天下,这金一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毒物,沾着些,十二个时辰内必死,而且普天之下,无药可解,江湖上提起毒君,真是闻而变色。” 辛捷“哦”了一声,他搜索着记忆,但梅山民却绝末向他提起过此人,不禁也露出诧异之色来。 范治成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此人和七妙神君,一南一北,本是互不侵犯,那知七妙神君不知怎地,却巴巴地跑到大河以北,找着此人,要和他一分强弱,详细的情形,江湖上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象究竟,但从那时之后,毒君却从此绝迹江湖,没有再现过踪影。” “这件事在江湖上瞬即传遍,人人抚掌称快,甚至有些人还传诵:‘七妙除毒君,江湖得太平’。”他苦笑了笑对辛捷说道:“那七妙神君东是江湖上人人见了都头痛的角色,可是大家却情愿七妙神君除了这毒君,辛兄由此可以想见这毒君的‘毒’了。” 辛捷大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范治成道:“后来‘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一会中,传闻身死,关中九豪也消声灭迹,江湖中更是个个称庆,只道从此真个是‘太平’了,其实江湖上也确实太平了几年,那知道现在这些久己绝迹江湖,甚至也传云不在人世的魔头,居然一个个都在武汉现了迹影。” 说着,他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又道:“小弟唯一不解的是这魔头为何看来竟对辛兄甚为青睐,而且这魔头虽是奇行怪僻,也从未听说过以乞丐的面目出现的,我若不是看到他的一只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皮肤,也万万不会想到是他。今晚辛兄若然要去赴约,倒要三思而行呢?”辛捷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那毒君的女儿看来甚为年轻,不知道是否真是他的女儿。” 范治成一听辛捷问及那女子,暗道:“此人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裤公子,一遇到这种事,还在打人家女儿的念头。” 遂又转念忖道:“似前我也从未听说过魔头有个女儿,呀……哦,想来那时那女儿年轻尚幼,江湖上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了” 他抬头望见辛捷仍静静地等着他的答覆,遂说道:“这个小弟倒不甚清楚。不过,依小弟之见,辛兄今晚还是不要赴约的好。”范治成劝说着。 辛捷笑了笑,说道:“那毒君既是如此人物,所乘之船,必定有些特殊标记,范兄可知道吗?” 范治成当然知道他这一问,无异是说一定要去了,忖道:“我与此人反证无甚深交,他一定要去寻找麻烦,我又何苦作梗,这种公子哥儿,不是真吃了苦头,任何人说都是无用的。” 范治成阅历虽丰,可是再也没有想到这位家资巨万的风流阔少,竟是身怀绝技的盖世奇人。 于是他不再顾忌地说道:“他船上有什么特殊标记我倒不知道,不过据江湖传言,凡是毒君所在之处,所甩物品全是绿色的,想来他所乘之船,必定也是绿色的,辛兄不难找到。” 辛捷见自己所问的话,都得到了答案,便乱以他语,不再提到有关这毒君金一鹏的话。两人心中各有心事,话遂渐不投机,金弓神弹坐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告辞要走了。 辛捷顾忌着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愿得罪他,挽留了两句,亲自送到门口。 他落寞地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心想此时又有几人不会为名利奔波,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里的候二,迎了出来,躬身向辛捷说道:“少爷,我有几句话要跟少爷说。” 辛捷回顾那些恭谨地侍立在旁的店伙下,说道:“有什么话,跟我进去说吧!” 候二忙道:“是。”跟着辛捷走进后院的屋里,随手把门关上,显得有些慌张的样子。 辛捷知道这位侯二叔必是非常人,阅历之丰与临事的镇静,都不是自己可以望其项背的,此刻如此,必定是有事发生,遂问道:“侯二叔敢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小侄说吗?” 侯二双目一张,紧紧盯在辛捷脸上,说道:“你见到金一鹏了吗?” 辛捷点头,侯二又问道:“那金一鹏的女儿你可曾见到?” 辛捷大奇,怎地这“侯二叔”足末出户,却对此事洞若观火,连终日在江湖中打滚的金弓神弹都不知道金一鹏有个女儿,他却知道了。 辛捷目光一抬,望见侯二那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却像因心中情感的激动,而显得那么热烈而奇怪,心中不禁更是诧异,他自与候二相处以来,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色。 他开始觉得这侯二的一切,都成了个极大的谜,他本就知道候二必定大有来历,此刻深深一推究,更确定他必有极大的隐情,受过绝深的刺激,以至如今变得这样子,连姓名都不愿示人,这“侯二”两字,只不过是个假名罢了,但是他究竟是谁呢?而且从他此刻的表情看来,莫非他与毒君金一鹏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吗? 这一切,使得辛捷迷惑了,他竟没有回答侯二的问话。 侯二目光一变,又问了一句:“你可曾见到他的女儿。” 辛捷一惊,忙答道:“小侄见过了,那少女还邀小侄今晚去她舟上会晤,小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何理。” 侯二脸上的肌肉,顿时起一阵奇怪的痉挛,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 他双拳紧握,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可怜我,终于让我在此处得到了他们的下落。” 辛捷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不解,忍不住想问:“侯二叔…” 哪知候二长长叹了口气,手一摆,说道:“你别说,先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知道这故事必定大有文章,遂不再多说,坐在靠墙的椅上。 侯二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白云苍穹,悠然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人,他出生世家,家财巨万,交游遍天下,自幼练得一身绝佳武功,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听得他的名头,都会伸起大拇指说一声‘好’,而且他家有娇妻,娇美如花,自己人又年轻。” 他收回目光,望着辛捷说道:“这样的人,岂非是最快乐的人吗?” “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女儿,他便觉得万事俱足。只是他久居河北,从未出去过,想起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话,听到别人说起海内的名山大川,总是悠然神往。” 他缓慢而清晰地叙说着,像是这些事,在他心头已不知翻转过千百遍。 “终于,他摒挡一切,出来游历,一年多以来,他的确增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少眼界,他正觉此生已不复有憾,那知道,他回到家中时,家中却完全改变了呢?”说到这里,他目光又是一凛,那目中蕴着的怨毒,使得辛捷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接着道:“看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上了绿色,就连他的妻子和他的才一岁多的女儿,都穿的是绿色的衣服,下人们也都是生面孔,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他奇怪,就去问他的妻子,那知道他的妻子也对他冷淡淡的,像是很生疏。他又惊、又奇、又怒,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故。”他略一停顿,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 等他看到一个穿着火一样红的衣服的人从后面出来时,他才知道他离家一年,他的家和他的妻子已经被别人霸占了,而且霸占的人,竟是那时候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毒君金一鹏”。 辛捷开始感觉到,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侯二”,也开始了解,当他提到“毒君金一鹏”时,他眼申的怨毒之色的由来。 辛捷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歹毒,不禁同情而了解地望了“侯二”一眼,试想一个离家游历的人,回家时发现本属于他的一切,突然都不再属于他,他该有什么感觉呢? 侯二苦笑了笑,说道:“他虽然知道那毒君的名头,可是他自己也是身怀绝技,气愤之下,就要去和金一鹏拼命,那知金一鹏却笑嘻嘻地冲着他说:‘你不要和我拼命,是你的老婆自己喜欢我,要我住在这里,你自己管不了你的老婆,来找我拼命干什么?’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好象在万丈江心中失足,心中茫然一片,浑身的力量都失去了,他再也想不到他所爱的妻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去看他的妻子,只见他的妻子正冲着他冷笑,他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突然遭到这种事,只觉往昔的英雄壮志,都化做飞灰,那里还再有找别人拼命的勇气。” 侯二说到这里也颓然倒在椅上,辛捷一拍桌子,心中也在暗骂他的妻子的无耻,已经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了。 候二又道:“这时他突然看到,他的小女儿正冲着他笑,他心中一酸,忍住泪,伸手抱他的小女儿,那知他手一触着他女儿的衣服,全身好像被电殛一样,变得虚脱的,两条手臂更好像在被千万个蚂蚁所咬着,痛极、痒极,原来那‘毒君’之毒,的确是匪夷所思,竟在他女儿的衣服上,施上了绝毒之物,只要他手一触着,便是无药可救了。” 辛捷只觉一股冷气,自背脊透起,这种毒物,的确是令人觉得太恐怖了。 “他当时瘫软在椅上,那毒君却嘻嘻地在他面前搂着他的妻子亲嘴,只把他看得眼里冒出火来,但四肢无力,一点办法也没有。”侯二将嘴里的牙咬得吱吱作响,像是那时的情形,此刻仍使他无比的愤怒。 辛捷想到他自己的遭遇,当他的母亲被“天残天废”两个怪,物辱弄时,他的父亲不是也在旁看着吗?但那时他父亲并非四肢无力,而是为了他才忍着这侮辱,辛捷的眼睛,不觉也湿了。 侯二咬牙又说道:“他正在恨不得立时死去的时候,屋中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一人,穿着文士的衣衫,指着金一鹏笑骂道:‘你这个毒物,真是毒得可以,占了别人的老婆,还要弄死别人,我梅山民可有点看不过去了。’他一听文士竟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不觉睁大了眼睛去看这事的发展。” 辛捷恍然知道了七妙神君除去毒君的缘因,不禁对“梅叔叔”更是钦佩起来,对“梅叔叔”要他去做的事,也更有了信心。 侯二又道:“果然,七妙神君和那金一鹏动起手来,他一看这两人动手,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差得太远,那毒君的功夫已是不可思议,但七妙神君却更厉害,他只觉得满屋都是他两人的掌影,风声虎虎,将屋里的桌椅、摆设,全击得片片飞舞,他那个小女儿,更吓得放声大哭起来,连他自己,都被掌风击得倒在地上,但他却睁眼看他们两人比武。” “打了一会,他看到金一鹏掌式一缓,右肩露出一块空门,梅山民斜斜一掌,拍了上去,他突然想起他中的毒,那毒君能将毒附在他女儿身上,旧是也能附在自己身上,梅山民掌出如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尽力大吼道:‘有毒!’梅山民掌一缓,突地化掌为指,凌空一招,点在金一鹏的‘肩进’穴上,原来梅山民的内功,已到了隔空打穴的地步。” “他见金一鹏被点中穴道,也倒在地上,梅山民回头向他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动,我去替你我解药。’说着,梅山民就跑到后面去了,他心中一宽,望着金一鹏,忖道:‘只要我解了毒,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那知道毒君的内功绝佳,虽然被点穴道,但却能自解,看见梅山民一跑到后面去,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抱着他的妻子,一手抱着他的女儿,从窗户飞身而出,他眼睁睁地看着,也无办法。” “等到梅山民找着解药回来,金一鹏已经走了,梅山民替他解了毒,但是他两臂中毒过久,梅山民又不知道毒性,虽然他生命已是无碍,但是两条手臂却从此不能用力了。” 侯二茫然望着自己的手臂,辛捷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一切,对金一鹏的毒,和那妇人的无耻,自也是债恨不已,同时,他了解了所谓金一鹏的女儿,实在却是侯二生的,难怪方才侯二到她时,有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侯二喟然道:“从此,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姓名,那毒君金一"鹏,也如石沉大海,全然没有一些消息,一晃十余年快二十了,他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仇恨。” 侯二伸手拭去眼帘上的泪珠,强笑道:“故事讲完了。” 暮色己降,窗外的光线也暗淡了。 辛捷望着他面上深遽的皱纹,一种怜悯的同情,使得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土,停留在沉默里。 夜幕既垂,汉口市街仍像往常一样繁华而热闹,山梅珠宝号里,正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贵妇,在选购春珠宝。 从里面匆匆走出的辛捷,双眉紧皱,面色凝重,望都没有朝这些人望上一眼。 马鞭扬起,刷地落下,马车飞快的奔向江边,赶车的觉得今日主人有些奇怪,显得那么心神不宁的样子,不似往常的安祥。 坐在车里的辛捷,此刻正以自己的智慧,考虑着一切。 使得他迷惘的事很多,尤其是在金弓神弹和侯二叔嘴里、那毒君金一鹏本该是个阴毒的人物,但又何以会跌足狂歌于深夜的黄鹤楼下,看起来却像是个游戏风尘的狂士呢。 “也许那人不是金一鹏吧?”他暗暗忖道:“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毒辣而无人性的人物呀!” 车子到了江边,分吩咐赶车的沿着江边溜着,从车窗里望出去,江边停泊着的船只那么多,他又怎能分辩呢?纵然他知道金一鹏的船必定是绿色的吧! “绿色……”他喃喃低语着,突然想起那少女翠绿色的衫裙,遂即证实了自己的疑问,苦笑忖道:“现在她衣服上还有没有附着毒呢?” 车子沿着江边来回走了两次,辛捷突然看到江心缓缓驶来一艘大船,泊在岸边,船上搭起跳板,不一会,出来四个挑着绿纱灯笼的少女。 辛捷目力本异于常人,此刻藉着些许微光,更是将那四个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那四个少女俱是一身绿衣,袅袅娜娜自跳板上走下来,不是黄鹤楼下抬走金一鹏的那四个丫环是谁? 于是他赶紧喝住了车子,缓步走了下来。 那四个少女一看,想也是认得他,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道:“我家的老爷和小姐,此刻正在船里恭候公子的大驾,请公子快些上船吧!” 辛捷此来,本就是抱着决心一探究竟,闻言便道:“那么就请姑娘们带路吧!”那些少女掩口俏笑着,打着灯笼,引着辛捷走到船前。 辛挺抬头一看,那船果然是漆成翠绿色,里面的灯光也都是绿色的,在这深夜的江边,看上去是那么别致而俏丽。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别致而俏丽的船上,竟住着个震惊江湖的魔头呢? 辛捷附走上船,那云发翠服的少女已迎了出来,在这翠绿色如烟如雾的灯光里,更显得美秀绝伦,直如广寒仙子。 那少女迎着辛捷嬉然一笑,说道:“辛相公真是信人,我还以为相公不来呢?” 辛捷一惊,暗忖道:“呀,她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难道她也知道了我的底细,才邀我来此吗?若是如此,那我倒要真个小心些了。” 他心虽在如此嘀咕着,但神色上却仍极为满洒而从容,这就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朗声笑道:“既蒙宠召,焉有不来之理,只是却叨扰了。”那少女抿嘴一笑,辛捷只觉得她笑得含意甚深,却又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更是砰砰打鼓。 须知金弓神弹范治成及“侯二”的一番话,已在辛捷心中留下了先人之见,使得他对这“毒君”的“毒”,有了些许恐俱,是以他凡事都向最坏之处去想,恐怕“毒君”已知他的底细。 当然,他这心中的不宁,亦非俱怕,而是略为有些紧张罢了,这是人们在面对着“未知”时,所必有的现象。 忽地船身后舷,飕地飘起一条人影,身法矫若游龙,迅捷已极,晃眼便隐人黑暗中。 他不禁又是一惊,暗忖:“这人好快的身法,此刻离船而去,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辛捷久未说话,又是微檄一笑,说道:“相公还不请到舱里去坐,家父还在恭候大驾呢?” 辛捷只觉这少女未语先笑,笑得如百合初放,在她脸上绽开一朵清丽的鲜花,令人见了如沐春风之中,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那少女见辛捷痴痴地望着自己,梨涡又现,转身走了进去。辛捷脸一热,忙也跟了进去,这时纵然前面是剑林刀山,他也全不顾忌了。 里面是一层翠绿色的厚绒门帘,辛捷一掀帘子,但觉眼前一凉,宛如进了桂殿的翡翠宫里。 舱内虽不甚大,但四面嵌着无数翠玉石板,浮光掠目,将这小小一间船舱,映影得宛如十百间。 舱内无人,“那少女想是又转大里面去了,辛捷见舱内器皿,都是翠玉所制,一杯一瓶,少说都是价值巨万的珍物,最怪的是就连桌、几、椅、凳,也全是翠玉所制,辛捷觉得仿佛自己也全变成绿色的了。 他随意在一张椅上坐下,只觉触股之处,寒气入骨,竞似自己十年来所居的地底石室,暗暗忖道:“看来这金一鹏的确是遇异常人,就拿这间船舱来说,就不知他怎么建造的。” 忽地里面传来笑声,似乎听得那少女娇嗔道:“嗯,我不来了。”接着一阵大笑之声,一个全身火红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就像在青葱林木之中,卷来一团烈焰,那舱里嵌着的翠玉石板上,也斗然出现了十数个火红的影子,这景象是那么诡异,此中的人物,又是那么的慑人耳目,辛捷不觉更提高了警惕。 他一眼朝那老者望去,只见他肤如青玉,眼角上带着一丝寒意,嘴角上却又挂着一丝笑意,虽然装束与气度不同了,但不是黄鹤楼下,踏雨高歌的狂丐是谁?此情此景,这狂丐不是‘毒君’是谁? “但是这金一鹏的气度和形态,怎地在这一日之间,会变得迥然而异呢?”这问题在辛捷的脑海中,久久盘据着。 他站了起来,朝金一鹏深深一揖,说到:“承蒙老丈宠召,小子如何之幸?” 金一鹏目光如鹰,上上下下将辛捷打量了一遍,回头向俏立在门口的翠衫少女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光倒真厉害,这位辛公子不但满腹珠玑,才高八斗,而且还是个内家的绝顶高手呢?” 辛捷听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极力装作,但却想不到这‘毒君’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行藏,但奇怪的是又似绝无恶意。 他揣测不过这位以‘毒’震惊天下的金一鹏,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更揣测不出这位毒君一日来身份和气度的变化,究竟是何缘因,但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超于常人的镇静性格,使得他面上丝毫没有露出疑惧之色。 他诈装不解,诧异说道:“小子庸庸碌碌,老丈如此说,真教小子汗颜无地了。” 金一鹏目光一转,哈哈笑道:“这叫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辛公子虚怀若谷,的确不是常人所能看破的。” 他笑声一停,脸上顿时又现出一种冷凛之色,说道:“只是阁下两眼神光内蕴,气定神足,不说别的,就说我这寒玉椅吧,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坐得的,阁下若非内功深湛,此刻怕已早就冻若寒蝉了。” 辛捷知道已瞒不过去了,反坦然说道:“老丈的确是高手,小子虽然自幼练得一些功夫,但若说是内家高手,那的确不是小子梦想得到的。” 金一鹏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倒不是我目光独到,而是小女梅龄,一眼便看出阁下必非常人,阁下也不必隐瞒了。” 辛捷抬眼,见那翠衫少女正望着自己抿嘴而笑,四目相对,辛捷急忙将目光转开,忖道:“这毒君对我似无恶意,而且甚有好感,但是他却想不到,我却要取他的性命呢。” 他眼色又飘向那少女,忖道:“这少女的名字,想来就是梅龄了,只是她却该叫‘侯梅龄’才是,等一下我替她报了仇,再告诉她事情的始末,她不知要怎样感谢我呢。” 想到这里,辛捷脸带微笑,虽然他也知道这“毒君”金一鹏并非易与之辈,但是他成竹在胸,对一切就有了通盘的打算。 他的心智灵敏,此刻已经知道,这金一鹏所知道的仅是自己叫辛捷,是个具有内功的富家公子而已,以自己这几日在武汉三镇的声名,金一鹏自是不难打听得到,他暗中冷笑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大对头‘七妙神君’呢?”此刻他心念之间,自己不但继承了“七妙神君”的衣钵,而且己是“七妙神君”的化身了,这正是梅山民所希望,也是梅山民所造就的。 他心头之念,金一鹏那会知道,此刻他见辛捷在这四周的翠绿光华掩映中,更显得人如玉树,卓秀不凡,暗道:“梅儿的眼光果然不错,她年轻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归宿,这姓辛的虽有武功,但却又不是武林中人,正是最好的对象。” 他回头一看金梅龄,见她正含眸凝睇着辛捷,遂哈哈笑道:“老夫脾气虽怪,却最喜欢年青有力的后生,辛老弟,不是老夫托大,总比你痴长几岁,你我一见投缘,以后定要多聚聚。” 他又微一拍掌,说道:“快送些酒莱上来。” 辛捷心中更奇,忖道:“这金一鸭在江湖上有名的‘毒’,今日一见,却对我如此,又是何故呢?” 他若知道此刻金一鹏已将他视如东床快婿,心中又不知要怎生想了。这船舱的三个人,各人都有一番心意,而且三人相互之间,恩怨盘结,错综复杂,绝不是片言所能解释得清的,尤其是辛捷,此刻疑念百生,纵然他心智超人,也无法一一解释。 酒菜瞬即送来,杯盘也俱是翠玉所制。 金一鹏请客人坐,金梅龄就坐在侧首相陪,金一鹏举杯笑道:“劝君同饮一杯酒,与君同消万古愁,来,来,来,干一杯。” 仰着一饮而尽,又笑道:“辛老弟,你是珠宝世家,看看我这套杯皿,还能人得了眼吗?” 辛捷心中暗笑,这金一鹏果真将自己当做珠宝世家,其实他对珠宝却是一窍不通,但不得不假意观摹了一会,极力赞好。 金一鹏又是斗声大笑,得意地说道:“不是老夫卖狂,就是这套器皿,恐怕连皇宫大内都没有呢?” 辛捷随口应付着,金一鹏却似兴致顶好,拉着他谈天说地,滔滔不绝,辛捷随意听来,觉得这‘毒君’胸中的确是包罗甚多,不在‘梅叔叔’之下。 那金梅龄亦是笑语风生,辛捷觉得她和方少璧的娇羞相比,另有一般醉人之处。 虽他表面上亦是言笑晏晏,但心中却在时时侍机而动,准备一出手便制住金一鹏,然后再当着金梅龄之面,将十数年前那一段旧事揭发出来。 但是金一鹏目光炯然,他又不敢随便出手,须知他年轻虽轻,但做事却极谨慎,恐怕一击不中,自己万一不是名扬武林的毒君之对手,反而误了大事,是以他迟迟还未动手。 此刻那毒君金一鹏,已醺然有了几分醉意,突地一拍桌子,双目紧紧注视着辛捷。 辛捷一惊,金一鹏突地长叹一声,目光垂落到桌上,说道:“相识遍天下,知心得几人,我金一鹏名扬天下,又有谁知道我心中的苦闷?”说着举起酒杯,仰着一饮而尽。 那金梅龄忙去拿起壶来,为他斟满一杯下目光中似乎对她的“爹爹”甚为敬爱。 辛捷暗暗奇怪:“这魔头心中又有什么苦闷?” 金一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竟似意兴萧索,抚案道:“华发已斑,一事本成,只落得个千秋骂名,唉,辛老弟” 突池船舷侧微微寸响,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但辛捷已感觉到那是夜行人的足音。 金一鹏双眉一立,厉声喝道:“是谁?”窗外答道:“师傅,是我。” 随着门帘一掀,走进一个面色煞白的少年,穿着甚是考究,一迸门来,目光如刀,就掠在辛捷脸上。 金一鹏见了,微微一笑,脸上竟显出十分和霭的样子,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那少年大刺刺地,也朝椅上坐下,金梅龄递过去一杯酒他仰首喝下,辛捷见金梅龄与这少年仿佛甚为热络,心中竟觉得满不是滋味,辛捷见他面阔腮削,满脸俱是凶狡之色,更对此人起了恶感。 那少年喝完了酒,朝金一鹏说道:“本来我以为人海茫茫,何处找她去,那知道,神使鬼差,她居然坐在一家店铺里,被我碰上了,我也不动声色,等到天方两鼓,我就进去把她请出来了” 金一鹏面带微笑,像是对这少年甚是疼爱,闻言说道:“那好极了,带她进来让我看看。” 那少年侧目又盯了辛捷一眼,金一鹏笑道:“哦,你们还不相识,这位就是山梅珠宝号的辛公子,这个是我的大徒弟。” 那少年哦了一声,脸上毫无表情,不知是喜、是怒,辛捷鼻孔里暗哼一声,只淡淡地微一拱手。 那少年转身走出舱去,接着船身一荡,竟似缓缓走开了。辛捷心中又是一惊,心想好生生地将船开走作甚,哪知门外突然一声娇啼,砰然一声,接着一个少女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辛捷一看这少女,饶他再是镇静,也不由惊得站了起来。那少女眼波四转,一眼看到辛捷,也是一声惊呼,走了两步,想跑到辛捷面前,突又站住。 那少年已冷冷跟了进来,阴恻恻地说道:“你们认识吧?” 这突生之变,非但使得辛捷手足失措,金一鹏与金梅龄也大为惊奇。 第 03 章(1) 金一鹏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阴恻恻一笑,说道:“这女子就是我跟师傅说起的方少璧,我因听师傅突然南来,所以就交她寄放在长江水寨里,那天我见了师傅,禀明此事,再问长江水寨的江里白龙孙超远要人时,他却说人已被‘七妙神君’劫走了。” 金一鹏哼了一声,面如凝霜,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那少年朝辛捷凛然一视。辛捷末动声色,但己暗暗调运真气,他忖道:“想这个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天魔金欹了,却想不到他竟是毒君金一鹏的弟子,看来今日说不得要有一番恶斗了。” 那少年果然就是近日江湖中闻而色变的天魔金欹,他冷冷又道:“我一听是七妙神君动的手,就赶紧回来禀明师傅,再又出去找人,那知我走到街上,却看到这贱人坐在山梅珠宝号里。” 辛捷暗暗叫苦,望了方少璧一眼,见她正垂着头,满脸俱是惊愕之色,暗道:“我叫你守在房里不要出来,你又跑出来做什么。” 毒君金一鹏目光一凛,望着辛捷道:“梅山民是你的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辛捷未答话,在考虑着该怎样应付这当前的局面,他知道此刻面对着的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而且金一鹏以毒闻名,只要稍一不慎,便是身中巨毒,连救都不会有人来救。 金梅龄眼波一转,轻轻踢辛捷,说道:“你倒是快说呀!” 此刻船身波动很大,像是船已驶到江心,辛捷暗算:“这天魔金欹比他师傅还毒,生怕我逃走,竟将船驶到江心来了。” 须知即便武功再高,在一无凭藉之下,也绝难飞度这数十丈江面。 这与他自江里白龙神船中救走方少璧,情况大是不同,一来那时船距江岸没有如此远,二来那时身侧没有高手环伺,他可从从容容地飞身而渡。 但是辛捷生性独特,虽然事已至此,但却丝毫也不慌乱,他年轻那么小的时候,面对着“天废”、“天残”两个魔头,尚且不惧,何况这十年来,他更学得一身惊人的艺业呢。 他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打算,心想:“无论结果如何,好歹我也要先将金梅龄的来历,抖露出来,让你们也不得安稳。” 金一鹏见他此刻仍在微笑,而且依旧满满洒洒,一点儿也不露慌张之色,心中不禁也暗赞他的勇气。 辛捷环目四顾,朗声说道:“老丈问起梅山民,难道老丈与那梅山民有什么过节不成。” 那天魔金欹却怒喝道:“你管得着吗?” 辛捷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老丈不说,在下也略知一二。” 金一鹏面色一变,望了侧立在旁的金梅龄一眼,辛捷更是得意,说道:“诸位先莫动手,待小生说个故事与诸位听听。” 于是他指手画脚,将“候二”说给他听的故事,又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那天魔金欹一声怒喝,飞掠过来,骈指如剑,右手疾点他喉下“锁喉穴”,左掌横切,带起一阵劲风,直取小腹。 这一招两式,出手如电,劲力内蕴,无一不是煞手,果真不同凡响。 辛捷哈哈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堪堪避开,却并不还手,仍然滔滔地说着。 天魔金欹又是一声怒喝,扬掌三式,“勾魂索命”,“鬼笔点睛”,“游魂四飘”,漫天掌影,笼罩在辛捷四侧。 辛捷脚踩迷踪,身形乱转,一面躲,嘴里仍不闲着,还是在讲。 金梅龄眼含痛泪,凝神在听,那方少璧骤见辛捷如此身手,不知是惊是喜,眼睛瞬也不瞬地随着他的身形打转。 金一鹏的神色更是难看已极,却仍端坐并未出手,突地喝道:“欹儿住手,让他说下去。” 辛捷暗暗称奇:“怎地这金一鹏却让自己说下去?” 那天魔金欹闻声而止,气愤地站到旁边,辛捷更是老实不客气,坐到椅上将这故事源源本本地讲完,望着金梅龄:“你说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金一鹏面上忽阴忽晴,突地说道:“我也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更是奇怪:“这毒君不但毒,而且‘怪’得可以,怎地却要讲起故事来,莫非他这故事里,又有什么文章吗?” 他心中思索,嘴中却道:“小生洗耳恭听,老丈请说吧!” 金一鹏神色甚异,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少女……” 方才听到这里,辛捷心中就是一动,暗忖道:“他所说的也在河北,也是个快乐的人,却是个少女,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于是他凝神听那金一鹏讲道:“那少女非但艳不可方物,而且父母俱在,家道小康,对她又是俱极爱护,你说这样的少女快乐不快乐。” 辛捷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又道:“那知她所住的地方,有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又自命为古之孟尝,结交了不少鸡鸣狗盗之徒,整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少女的父亲是个小商人,终日为着些许蝇头之利而忙碌,有一天那个有财有势的年青人,派了个人去他店中买东西,那少女的父亲为了赚钱,大约是将价钱抬高了些,这本是人之常情,罪总不致死吧?” 他眼中带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望着辛捷,辛捷又茫然点了点头。 金一鹏冷笑一声,说道:“那知是那个年轻人,自命侠义,硬说她的父亲是奸商,又说自古以来,贪官奸商,为恶最烈,不问青红皂白,派了几个人到那店中,打得落花流水,她的父亲连伤、带急、带气、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事在那年轻人来说,自说是一桩义举,过了不久,就忘怀了,那少女一家,却因此而跌入灾难,父亲一死,母亲跟着也死了,只剩下那少女孤苦伶仃一人,想报仇,却怎敌得过那有钱有势的人呢?” 金一鹏冷笑一声,接着又道:“但是那少女心中怨毒已深,势欲复仇而甘心,托了媒人,去跟那年青人说亲,那年青人居然就答应了,那少女名虽是嫁给他,但却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说到这里,辛捷己隐隐约约揣测到了几分,他眼色飘向金梅龄,见她双眼红肿,泪珠一串串落了下来。 金一鹏用手抚着她的手,又说道:“但是那青年不但有钱有势,还有一身武功,那少女时时伺机而动,总没有机会,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要暗算一个武功深湛的人谈何容易,有时她等他睡熟了,想刺死他,那知只要她一动,那年青人便自惊觉,何况她根本一丝力气都没有,两只纤纤玉手,想绣花还可以,想拿着刀杀人,却根本办不到。” “她想下毒,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为他买毒药,何况即使下手了,也难免不被那年青人发觉,这样过了几年,她竟替她的仇人生了个女儿,心中的愁、恨、悲,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金一鹏娓娓道来,金梅龄已是哭得如带雨梨花,就连方少璧听了,也忍不住滑然泪下。 “后来,那年青人游兴大发,居然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那少女心中仇恨末消,悲怨无法自道,跑到庙里去自悲身世,那知却被一个人听了。这个人自幼也是被世上一般欺世盗名之徒所害,长成后学了一身绝技,就专和世间的那些小人作对,无意听了这少女的身世,生气得很,就自告奋勇地出来,为这少女复仇,你能说这是错吗?”金一鹏冷然问道。 辛捷一愕,此刻他已知道这事的究竟,但是这事情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 金一鹏凄然一声长笑,说道:“那知道命不由人。那女子含羞忍辱,还是报不了仇,半路上又杀出一个‘七妙神君’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清楚,就将这事弄得乱七八糟,那插手打抱不平的人,那时自问不是梅山民的对手,就带着那少女和她的女儿走了。” 金梅龄哭声更是悲切,辛捷心中也不禁黯然,忖道:“唉!她身世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她的‘仇人’竟是她的父亲,但她的父亲,真是她的‘仇人’吗?若她的父亲不是他的‘仇人’,那这仗义援助她母亲的‘毒君’金一鹏,又怎能说是她的‘仇人’呢?” 天魔金欹却仍然全无表情,说道:“师傅,和这种人啰嗦什么?” 金一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知走到路上,那少女竟抛下她亲生的女儿,投河自尽了。” 辛捷听了,更是觉得对这位“毒君”有些歉意,他本以为这“毒君”的毒,和那“淫妇”的淫,都是万恶不赦的,那知道这“毒君”并不毒,那“淫妇”更是不淫,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 金一鹏博然笑道:“从此,那伸手管闲事的人,就带着那幼女远走天涯,他知道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不是在骂他的,但是他虽然手段毒辣,却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问心无愧了。” 说完,他脸上又换成肃杀之气,瞪着辛捷说道:“不管你是梅山民的什么人,你可以回去告诉他这件事的始末,哈哈,我一想到他听了这件事真相之后的难受,我就快乐了。” 他笑声越来越厉害,突然双手一抓、一撕,将身上穿的红袍又撕成碎片,双脚一顿,电也似的窜到门外,只听得砰然一声水响,便没了声息。 他这举动快如闪电,辛捷直惊得站了起来,不知出了何事。面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金欹,叹道:“师傅的病,怎地越来越厉害了。”双眉也紧紧皱到一处。 辛捷奇怪:“怎地这身怀绝技的人,又有什么病?”他顿然想起黄鹤楼下的他的狂态,突然悟道:“难道他屡受刺激,竟然病了?” 金梅龄哭声未住,往事新愁,使得这少女泪珠更簌簌而落,舱中众人精神受了这些激荡,居然在这片刻间都静了下来。 但是这沉静,却令人更觉得有一种难言的窒息,痴立着的方少璧,思潮紊乱,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辛捷走上两步,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时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方少璧只觉抚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多情而温柔,止住了哭,抬头望着他,两人都觉得温馨无比,竟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金梅龄见了,眼中又现幽怨之色,低低又抽泣了起来。天魔金欹妒火中烧,蓦地一声大喝:“都是你。”劈面一掌,向辛捷打去。 辛捷一惊,本能地一错步,金欹侧身欺上,右手横打,左掌斜削,右足一踢,正是“毒君”“阴掌七十二式”里的煞手“立地勾魄”。 他非但招式狠辣,掌力更是阴毒,只要沾上一点,便中巨毒,辛捷只觉他掌风之中,竟有些热力,心头一凛,一招“凌寒初放”,身向左转,右手横切他的左掌,堪堪想避过他的右肘和左腿。 这一招守中带攻,而且含劲未放,果然不同凡响,金欹嗯了一声,双掌一错,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掌拍至辛捷致命之处。 辛捷初遇强敌,打点起精神应付着,这小小一间船舱,怎禁得起这两人的剧斗,顿时桌翻椅倒,价值不菲的翠玉器具,碎得一地都是。 金梅龄见了两人舍生忘死的斗着,幽幽忖道:“这两人这样的打法,还不是为了一个女子,只有我孤苦伶仃,又有谁来疼我?” 方少璧吓得躲在舱角,睁大了眼睛,恨不得辛捷一掌就将金欹劈死。她武功太弱,根本无法看清这两个绝顶高手的招式。 两人瞬即拆了五、七十招,七妙神君轻功独步海内,但在这小小一间船舱之中,辛捷却无从发挥真威力,而且他初度出手,便碰着了这样强敌,打了许久,心中不禁暗暗着急起来。 他心中着急,却不知天魔金欹不仅比他更着急,而且还大为奇怪,他受“毒君金一鹏”多年蕉陶,不说暗器与兵刃之毒,就拿这套掌法,已不知有多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师,丧在他的掌下。 此番他见辛捷只是个年青书生,而且名不见轻传,在武林中连个“万儿”都没有,但自己却仅仅勉强打个平手,岂非异事。 是以他心神急躁,掌招更见狠辣。 须知辛捷武功虽己尽得梅山民的真传,但除了功力尚差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临敌经历太少,往往有许多稍纵即逝的制敌机先的机会,他却未能把握住,是以仅能和金欹战个平手。 但虽是如此,他这身武功,不但普通武林中人见了定会目瞪口呆,就连金梅龄见了也是称奇不已,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看似文弱、最多内功稍有火候的少年书生,竟有如此功力。 掌风激劲,砰地将窗户也震开了,金梅龄侧身窗外,暗暗吸了口凉气,原来船顺激流,已不知放到什么所在了。 忽地,她感觉到两岸的地平线逐渐上升,再一发现,竟是船身逐渐下降,慢慢向水里沉下。 再一探身外望,水面竟已到了船舷,而且操船的船夫,也不见一个了。 她顾不得舱中两人的拼斗,纵身掠出窗外,只见船上倒着几具死尸,连忙纵身过去,竟是操船的船夫,无声无息地被人全刺死了。 试想船放中流,船中的人俱是绝顶高手,纵然是各人都有心事,但被人在舱外将船夫全部制死,岂非不可思议之事。 金梅龄惊疑万状,俯下身去,只见每个船夫颈上都横贯了一枝小箭,被箭射中的肌肉四周,泛出乌黑之色,而且还有黑色浓汁流出。 她随着“毒君”多年,天下各毒,再也没有毒过“毒君”的,她一看便知道这些船夫全是中绝毒暗器!伸手人怀,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拔出那个箭一看,脸上不禁倏然色变。 那个箭之上,刻着一个篆书“唐”字。 金梅龄一声低唤,忖道:“四川的唐家怎地会到此地,在船上做了手脚,却又不见人影呢?” 她一抬头,见那船首的横木上,迎风飘舞着一张字条,她身如飞燕,将那字条拿到手上。 此刻天已微微见白,她藉着些许晨曦一看,只见那字条上端端正正写着: “冤魄索命,廿年不散,今日一船,送君人江,见了阎王,休怨老唐。” 她再侧目一望,船越沉越深,眼看就要完全入水了,四顾江面,烟波浩瀚,正是江心之处。 她惊惧交集,身形如飞,掠迸舱内,只见舱内掌风已息,天魔金欹正站在那儿冷笑。 再一看,辛捷脸色苍白,右手捧着左手,背墙而立,方少璧焦急地挡在辛捷身前,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天魔金欹。 她一看辛捷的面色,便知辛捷已中了巨毒,无药可解,除金一鹏本身之外,谁也没有解药,就算亲如他自己的弟子金欹和金梅龄,他也只传毒方,不传解方,这自是金一鹏生性奇特之处,他自从知道梅山民找到解药,救了“侯二”的性命之后,诈也不知道他将解药放在那里,此刻辛捷中的毒虽还不太多,但也仅仅只能活个三两天而已。 她对辛捷芳心已暗暗心许,见了他身受巨毒,自是大骇,但随即想到自己身在江心沉船之上,又何尝能保得了性命。 她一念至此,反觉坦然,朝天魔金欹笑道:“师哥,你看看窗外。” 原来辛捷与金欹拆了百余招后,已渐渐悟出了制敌的道理,抢手数掌,将金欹逼在下风。 金欹心里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根上摆着七只花瓶,已震在地上,只有一只,还斜在角落里。 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七只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鹏平口练掌所用,金欹自己也在这七只瓶上,下过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药,体肤一沾此瓶,便中巨毒,天魔金欹久练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点,却是大祸。 他心念一转,脚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极快地伸手取得这瓶子,右掌尽力一劈,身形后纵。 辛捷微一侧身,避过此掌,身形前扑,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却见一只花瓶,迎面打来,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药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然想起“侯二”的话,在这一刹那里,“死”的感觉像幽灵之翼,悄然向他袭来,他脚跟猛旋,将向前纵的力量顿住,纵身退到壁前。 金欹阴恻恻的笑着,说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阁下的忌辰。” 方少璧闻言大惊,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拦,只是阴阴的笑着。他除去强仇,又除去情敌,心中自是得意已极。 此刻突然发现自窗外纵身而人的金梅龄,面带异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水势上涌,竟己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发现,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无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搂过方少璧,哈哈笑道:“我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块,总比你强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也是阁下的忌辰呢?” 方少望被他搂在怀里,心里觉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温馨。 金梅龄心中一酸,掉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 天魔金欹见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纵身扑去。 哗地一声,窗子里已涌进水来,晃眼便淹没足踝。 辛捷但觉全身已有些发软,勉强拆了一掌,但怀中的方少璧已被金欹抢去,搂在怀里,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双掌并出,全力击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巨毒,功力已大大打了个折扣,金欹右掌一挥,又将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势正想再扑,那知方少璧一口咬在金歌的右臂上,金歌痛极,一松手,方少璧又扑进辛捷的怀里。 此时水势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璧,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都是伶仃一人,身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寞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她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情”之一字而已。轰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绝技的男女,齐都沉入水中了。 江面上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只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 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生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偶然没有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哪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着辛捷的脸,那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要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躯,她知道他也正在苏醒着。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蜜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天地长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玲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零乱的衣襟,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治好他呢!” 她无言地悲哀了。 辛捷侧了一下,微弱地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刹那间,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刹那间回忆起一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泪珠。 “金梅龄!”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他想抬起手来替她拭去额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份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蓦地,他也想起方才舱中那一番剧斗,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挣扎着支起身子,朝自己右掌一看。 他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只手掌接触了一下,却已中毒如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里还有命在,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虚传。” 一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旁啜泣得越发厉害的金梅龄,试着一运气,觉得真气仍能运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盘膝坐了起来,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将毒气排出体外。 金梅龄见他如此,心中更难受,她知道他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莫说他中毒如此之久,中毒之后又曾跳动过,就是刚刚中毒之时就运气行功,也无法将这天下的至毒排出体外。 但是他不愿破灭辛捷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多高兴一会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她情愿跟着辛捷一齐死掉,但在她心底深处却似另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她心中紊乱,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此刻的情感,虽然,她深爱着辛捷,但她知道她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觉得为他而死,对自己是一种委屈。 她望着正在运气的辛捷双眉正紧紧皱着,嘴唇闭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很,绝不是一个内家高手在运气行功时所应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体内发散了。 “最多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落在她本已湿透的衣裳上,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将要死去,这是一种多么深切的痛苦呀,纵然这人不爱自己,但这只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阵长叹,放弃了这对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后的努力,望着对面的正在为自己的悲伤的人儿,他情感的复杂,更远胜金梅龄多倍。 此地距离江面不远,长江流水呜咽之声,隐隐可闻,再加上金梅龄的啜泣之声,辛捷心乱如麻。 自责、自怜、自怨、自恨,这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击着,在他极小的时候,就遭受到那么大的不幸,五华山梅谷里的奇遇,使得他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些他久已期望着去做的事。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对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记了方少璧,忘记了方少璧寂寞的情意,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随即,他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紊乱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啸了一声,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又何必太难受呢?” 他举起左手,指着惊愕而悲哀的金梅龄,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次较长的睡眠罢了!来,来,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复何憾?” 辛捷的声音,有一种令金梅龄战栗的语调,她茫然止住了泪,望着她面前的人,这人撞开了她少女的心靡,然而,她对这人却又了解得这么少,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上一按,身躯平平飞了起来,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坐到金梅龄的身侧,他虽然身受巨毒,但多年不断的修为,使得他在施展这种上乘的轻功时,仍不觉困难。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几个时辰的活命,为什么还不让我高兴高兴。” 金梅龄望着他,勉强将脸上的肌肉挤成一个笑的形状,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怎么笑得出来。 姻虽忍着泪珠,“无论如何,”她暗里下了决心,“在这几个时辰里,我要尽我的所能,让他快乐。” “然后呢……”她停顿了她的思想,温柔地伸出手去,握着辛捷的手,将头倚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捷哥哥,我永远……永远是你的人。” 辛捷幸福地笑了,这少女纯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气面对着死亡。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自己能占据这少女的心而骄傲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虽然短促,但却是充实的。 当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几乎己没有任何希望来延长的时候,就决定要好好享受这几个时辰,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作无益的悲伤,永远不作无法做到的事,这性格是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对金梅龄并没有深挚的情感,但是他却希望她对自己有强烈的爱,那么,在他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粗犷地将金梅龄搂在自己怀里,喃喃地诉说着,温柔的言语像甜蜜的月光,使金梅龄浸浴在快乐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因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爱。 仍然是清晨,阳光从东方照过来并不强烈,辛捷感到贴在他怀里的是一个火热的胴体。 他们的衣裳都极薄,湿透了,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体上的美妙的线条的辛捷,心房剧烈的跳动着,从肩头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个奇妙的高弧,然后收束,再扩散,再收束于两条浑圆的腿,收束于那双奇妙浑圆的脚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跳的狂热,辛捷渴望着能接触到这柔和的曲线。 这渴望是那么地强烈,于是他抽出搂着腰上的手,当他炙热的手掌接到触到她时,他们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她闭着眼随着他的抚摸,这感觉对她说来,也是奇异而陌生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愈来越粗重。 终于,她发觉他更进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这种需要,但是她愿意顺从着他,愿意做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复了宁静。 乌云掩来,竟浙沥着飘起小雨来,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已将自己的一切,完全交给他了。 他们甚至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他们也根本没有避雨的念头。 时间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觉到他离死亡更近了,方才,他虽然忘记了右臂的麻木与痛苦,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再加上那种满足后的疲劳,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气息。 望着倦伏在怀里的人,他深深地歉疚着,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在临死时候、占据一个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时他却又是骄傲、满足和愉快的。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无法解释,又有谁能解释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觉异常的寒冷,他身上的颤抖,使得金梅龄也感觉到了,抬起头来,问道:“你冷吗?”声音里有更多的温柔,辛捷点了点头,于是她站了起来,说:“我替你生个火好辛捷漫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我……”他不忍说完这句话,因为这对自己和她,都是太残酷了,但是金梅龄当然能了解他话中的含意。悲哀,又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 这美丽的少女悄然回过头去,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但是她强自止着自己,不愿让自己的哭声更使临死的辛捷难受,她耍他死在安祥快乐里,因为他们两人已浴为一体了。 在这江岸边几乎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她记起她腰带上系着的小荷包里有两块火石,那是为她“爹爹”抽烟袋时用的,她伸手一摸,居然还在,拿出来一看,虽然湿了却还勉强可以用。 但是柴呢?她目光搜索着,江岸边都是泥沙和石块。 突然,她发现刚刚救过他们一次的床板,还放在江岸上,她暗忖道:“这一定可生火的” 于是她走过去,搬了过来。 辛捷感动地望着她步履艰难地为他做这些事,但是死亡的阴影,愈来愈重,他说:“龄妹妹,不要生火了,我只要你靠着我,我……我已经没有多长的时候能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地自己保重。” 金梅龄嘤咛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双肩急避地耸动着,哭得如带雨梨花,辛捷也不觉真情流露,眼中掉下泪来。 不知多久,辛捷只觉浑身越来越冷,手臂也愈来愈肿,金梅龄哽咽着爬了起来,解开辛捷的上衣一看,那暗黑之色已经扩展到肩头了。 辛捷惨笑道:“还有多久?”金梅龄一咬牙,突地张口咬住辛捷的肩头,替他吮着血,一口一口地,但是暗黑之色一点也没有退。 辛捷更感动。上衣一除,他冷得更厉害,牙齿也打起颤来,他石室十年,本已不避寒暑,此刻毒性发作,才会这样觉得奇寒彻骨。 他打着抖说道:“龄妹妹,你生个火吧!我受不了。” 金梅龄点了点头,方才他吮毒血,一点效果也没有,知道辛捷的命最多只能再活一两个时辰了。 但是她此刻已下了决心,只要辛捷一死,她也绝不再活下去,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阻止她这样做的力量,此刻已没有了,因此她反觉泰然。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床板,虽然没有刀斧,但她心思一动,立掌一劈,那床板就劈成两半,她已将其中一半劈成许多小块,用火百点起火来,将辛捷搁在火旁,两人依偎地坐着。 此刻,他们时刻的宝贵,远非其他任何事物所能比拟的,但是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虽然距死已近,但只觉得柔情蜜意,充满心胸。 那床板乃檀木所制,烧得很快,片刻,便快烧光了,金梅龄站了起来,去劈另一半床板。 辛捷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此刻,那种麻痹的感觉,几己遍及全身,“快了,快了,”他低语着。 另一半床板又一劈为二,金梅龄满心忧闷,右掌满蓄功力,“拍”地一掌,将床板拍得粉碎。 突地,床板的边缘上,滚出几个小瓶子来,金梅龄心中一动,跑过去拿起来一看,喜极高呼:“解药。” 辛捷已渐昏迷,听到这两字,精神一振,看到金梅龄高兴得又叫又跳,嘴角也泛起一阵笑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梅龄焦急地守候在他旁边,看到他睁开眼来,喜道:“捷哥哥,不要动,你已经没事了。” 原来这床板正是“毒君金一鹏”放置解药的所在,金梅龄亦知道解药的用法,辛捷又一次靠着这块床板,死里逃生。 金一鹏毒药虽极霸道,但解药也极奇妙,辛捷此刻虽觉身力俱倦,但已没有那种麻痹的感觉。 金梅龄一看他醒来,高兴得又哭又笑,她内功已有根基,忙以本身的功力,替辛捷推拿了一会,但她自己亦是又累又饿,从清晨到此刻,她一直守候在辛捷身旁,未饮未食,此刻精神一松懈,靠在辛捷旁边,不觉沉沉睡去了。辛捷也知道自己生命无碍,他对金梅龄的感激和爱,亦是刻骨铭心,呆呆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自己也不觉又睡了。 这一觉,直又睡了一夜,金梅龄睁开眼睛,看到辛捷已醒了,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娇笑道:“你看,我睡得好沉呀。” 辛捷凑过头来,在她的额上亲了亲,笑道:“你睡得这么沉,有人把你拐走,你都不知道。” 金梅龄笑道:“你坏死了。”想到昨日的那一番情景,红生双颊,羞得满面像是朵桃花似的,辛捷情不自禁,又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她娇笑着爬了起来,道:“喂!你也该起来啦。” 忽地,她又弯下身去,看到辛捷臂上的黑色已全退尽了,娇笑道:““捷哥哥,你试试看站不站得起来,我们总不能再留在这鬼地方呀,而且,我肚子已饿得呱呱叫了。” 辛捷笑着点了点头,微一用力,便站了起来,竟已痊愈了。 他笑道:“你爹爹的解药真好。” “毒药也不错。”他笑着又补了句。 金梅龄脸一红,嘟起了嘴,背过身子去,忽然看到远远像是有一本书,微一纵身,掠过去捡了回来,辛捷凑上去一看,那是本黄绞订成的册子,封面上是两个篆书“毒笈”两字。 两人边走边看,简直忘记了肌饿,只因那上面记载着的都是天下毒物的性能,和各种毒药的配制方法,辛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见上面有些毒药,简直毒到不可思议,不禁钦佩地朝金梅龄说道:“龄妹妹,说良心话,你爹爹真是位奇人,天下所有的毒物,他都弄得清清楚楚,不说别的,单是绝对无色无味的毒药,就有好几种,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制成的。” 金梅龄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毒药里打滚,现在连他老人家自己都被毒药害了,有时人会变得疯疯颠颠的,有时却又好好的,现在他老人家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辛捷忙劝慰道:“他老人家武功超凡入圣,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金梅龄一只手挂着辛捷的胳膀,说道:“我们得赶快找个有人家的地方,现在我们到底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看,我身上又脏又臭,那长江里面的水呀,我看什么东西都有。” 辛捷笑了笑,身形动处,施展开身法,速度立刻增加了好多倍,虽然他中毒初愈,体力稍弱,但挂他臂上的金梅龄,已在暗赞他轻身功夫的佳妙,问道:“你的功夫到底哪里学的呀?” 辛捷笑道:“我慢慢再告诉你。” 突地,他俩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之声,两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扑去,这一下,辛捷脚下速度更快,转眼便看到有两个人形在滚动着,女子的惊呼声想必是其中一人发出。 他心中一动,说道:“我先去看看。”摆开金梅龄的手,一长身,身如飞燕,三两个纵身,已窜了上去,目光闪处,怒喝道:“是你!” 滚动着的两人,一听人声,停了下来,却正是天魔金欹与方少璧两人。 原来天魔金歌略知水性,船沉时紧紧抱着方少璧,顺着江水飘流了一阵,也抓到一块木板,飘到岸上。 那时他们二人,也自失去知觉,等方少璧苏醒的时候,发觉有一张嘴在自己脸上乱吻,吓得大叫了一声,睁眼一看,金欹丘爬在身上亲自己的面孔,又急又气,猛地将他一推。 天魔金欹全身武功,比她武功再强十倍的人,也推他不开。 但他此时正晕晕糊糊,全身没有力气,被方少璧一推,竟倒在地上。方少璧两手撑地,坐了起来,摸到地上一块尖石块,说道:“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拿这东西划破我的脸。” 天魔金欹爱极了她,闻言果然不敢过去,但方少璧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毫无人迹,吓得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居然耗了一晚,到后来方少璧又疲又饿,实在支持不住了,稍为打了个盹。 那知天魔金欹却乘机扑了上去,先一把抱住她,抢去她手上的石块,一张嘴凑了上去,另一只手也在乱动。 方少璧吓得大叫,一面拼命的挣扎。 两人翻翻滚滚,天魔金欹想乘危索爱,造成事实,却不知刚好被辛捷听到叫声,走来撞上。 方少璧眼看到辛捷,喜极呼道:“捷哥哥。” 连爬带走,飞奔过来,一边高呼道:“捷哥哥,快来救我,他要……他要欺负我。” 天魔金欹,一见辛捷,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忽然又看到金梅龄跟在他身后,喝道:“师妹,快过来,和我把这小子宰了。” 金梅龄看到金欹和方少垄,也是惊奇万分,听到金欹要自己帮着宰辛捷,一言不发,走到辛捷身旁,紧紧地靠着他。 此时方少璧也奔跑了来,看到这情形微微一楞,但是仍然扑到辛捷身上来。 天魔金欹一声怒吼,跑了上来,一把抓住方少璧的后心,辛捷大怒,喝道:“放开!”脚步一错,斜劈一掌,掌风嗖然。 天魔看见辛捷掌风强劲,而且手掌的颜色无异,心中奇怪,忽地又看见金梅龄手上拿着的黄绫册子,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竟然把我的师妹勾引去了,”目光又盯住金梅龄道:“你怎么把师父的秘笈给偷出来了?” 金梅龄道:“你管不着。” 侧目看见方少塑仍挂在辛捷的脖子上,纵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倒下来呀。” 哪知道方少璧抱得更紧,也说道:“你管不着。” 辛捷暗暗叫苦,他势不能将方少璧丢下,但望着满面娇嗔的金梅龄,又不能任凭方少璧抱着自己,他左右为难,再加上还要应付强敌天魔金欹,一时愕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金梅龄也是又气又妒,她到底面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璧,现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将方少望抢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舱中早交过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辛捷还略差一筹,他为人阴险,腹中暗暗盘算,该怎么样来应付。 四人关系复杂,各有心事,竟都愕住了。 忽地金梅龄腹中“咕”地一声响,原来她已饿极了,方少璧噗哧笑了出来,金梅龄喝道:“你笑什么,好不要脸,我从来也没有看过比你再不要脸的人,紧紧抱着人家做什么?” 方少璧反唇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喜欢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欢我抱,你凭什么资格管?噢!捷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说不出话来,天魔金欹连声冷笑,金梅龄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说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当然可以管。” 方少璧双手一松,拍手笑道:“呀,这个人好不要脸,硬说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为奇怪,他素知道这位师妹虽然艳如桃李,但却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看她一看都要倒霉,今日怎地改了常态,当着人面,说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师妹,你怎么回事?” 金梅龄又羞又急又气,眼泪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见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切,再想起她顺从地忍受着自己疯狂时的妩媚,不禁心中大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将金梅龄拉在身旁,高声说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边方少璧却哇地一声,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天魔金欹暗忖:“这是我的机会来。”走了过去,拍着方少璧的肩头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望看见辛捷居然承认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对他的情意,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凄惨已极。听得有人劝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便倒到那人的怀时痛哭起来。 天魔金歌暗暗地得意,门中却骂道:“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干什么,走,我们到别处去。” 辛捷心中也很难过,他并非不爱方少塑,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那知方少璧突地跳了起来,往江边跑去,原来此地亦离水面很近,辛捷大惊,忖道:“莫非她要自杀。”来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赶了过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璧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后突然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想抄,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躯一扭,一块石子自身侧飞过,接着天魔金欹已怒喝着赶了过来。 辛捷双掌一错、十指全张、分点金欹“沉香”“玄珠”“定玉”“玄关”“将台”“肩穴”六处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连连,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飞、劈、镇、撩、打、点,全是进攻。 两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数招,忽听吓地一声,方少璧已跳进长江了。 两人顾不得再撕拼,齐都住了手,向江边奔去,但是只见江水悠悠,哪里还有方少璧的人影。 两人俱都不会水,金欹虽略识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万万作不到,两人愕在江边,谁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龄也跑了过来,看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气,但想到方少璧为情丧命,又觉惋惜。 辛捷想到方少璧对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却又不明不白的死去,满腔怒火,都发在天魔金欹身上。 那知天魔金欹对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声:“都是你!”双掌齐出,“朱笔点册”,“冤魂缠腿”,上下两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个掌圈,正是“虹枝剑法”里的“梅花三弄”,辛捷以掌作剑,连消带打,右掌下切,横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头一凛,撤招变式,两人又打做一处。此番两人俱都胸怀怨毒,下手更不容情,掌风虎虎,将金梅龄的的衣袂都震得飞舞了起来。 金梅龄见他二人又动上了手,芳心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却是她的“丈夫”,她势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连肚饿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动手,都不能取胜,心里暗暗着急,怎地出师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苦战不下,还谈什么其他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这“天魔金歌”年纪虽轻,却已名震江湖,连“崆峒”三绝剑那等倨傲的角色,都要惧他个三分,若然此刻有个江湖豪士见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个平手,怕不要吓得跳起来。 何况天魔金欹对敌经验远胜辛捷,是以辛捷功力量略胜一筹,但却也只能打个平手。 第 03 章(2) 但是两人动手时候一长,那天魔金欹却渐感不支,这一天多来,他不但未饮未食,而且休息都没有休息过一下。 金欹心中有数,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败,看自己师妹的样子,非但不会帮自己的忙,不反过来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动手之处,三面都是旷野,另一方面却是长江,连逃都无法逃,暗叫一声“苦也”,招式更见凌厉,简直是拼命了。 辛捷更是半招也不敢松懈,须知他一次中毒之后,对“毒君”的毒,心中深怀畏惧,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鹏的大弟子,说不定还有什么毒物,是以他半点也不敢放松,怕金欹乘隙施毒。 他却不知,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药暗器如果都带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还会等到已动上手的时候。 原来金欹出江湖,根本没有碰到过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将暗器都置于他处不用,此刻他心里也后悔不已,埋怨自己没有将毒药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飞快地驶来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这江面上飞快的行走,速度快得惊人。金梅龄眼观四路,看到这小船竟是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心中一惊,她随金一鹏邀游多处,一眼便看出这船来势惊人,以这样的小船,有这样的速度,想见船上的人也不是常人。 小船在岸边打了转,便停泊在岸边,船上跳下三个人来,辛捷和金欹动手之处正在岸边,这两人俱是高手,虽在全神对敌,却也发现岸上来了几个人,但两人却谁也不敢先住手,予对方可乘之机。 那船上下来的是两男一女,一个是枯瘦老者,另外一男一女却是年轻人,衣着俱皆华丽,像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 那三人下了船,就站在岸边,也不出声,但三人面上都带着惊异之色望着辛捷与金欹二人的比斗,那少女低声向老者嘀咕了几句,老者微摇了摇头,但他们语音极低,听不出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少年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金梅龄,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打转。 金梅龄见那少年容貌虽亦甚俊美,但眼角下垂,眼光不正,不像个好人,心中不禁有气,暗忖:“姑娘等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忽地她看到这三人身上都斜背着个鹿皮镖囊,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他们?”心中疑念顿起,目光也不禁直朝那边望,那少年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来,细声细气说道:“金姑娘,你好。” 那少年一口道出她的姓,金梅龄吓了一跳。 她本想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姓”,但看这少年贼眉贼眼的,心里气更大,头一转,不去理他。 那少年嘻嘻笑了起来,道:“金姑娘好大的架子。”金梅龄气往上撞,忽又念头一转,忍下了气,说道:“阁下贵姓?” 那少年眼睛眯起一条线,刚想说话,忽地一声怒化,接着砰然一声大震,转头一看,比斗着的两人此刻已分胜负。 原来天魔金欹招式越发犀利,他自己却知道已是强弩之末,不出险招,今日势必难逃活命。 辛捷亦想早些了却,掌法中又杂以剑法,身形飘忽,围着金歌打转,他聪明绝顶,见到金欹的狠打,心中亦已有数,知道他真气已经不继。 这时金欹一掌引满,向他肩头打来,他索性不招架,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在肩上,拼着挨他一掌。 天魔金歌一掌怒化,一掌方自击中,那知胸中砰然也着了一拳,身躯直飞了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气喘不已。 辛捷虽然得除强敌,但自己肩头中了一掌,虽是金歌真气已弱时击出,而且他亦早有准备,但他半身也是发麻,他暗暗叹了口气,雄心壮志,顿时冷却了一半,忖道:“我连他都胜得如此艰苦,要胜那天下第一剑,岂非更难了。” 金梅龄见辛捷仿佛摇摇欲倒,惊呼着窜了过去,伸手扶着他,低声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那华服少年见金梅龄与他如此亲热,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忖道:“索性连这小子也一齐送终。”伸手人囊,取出一只乌油油的手套,套在左手上,走过去朝金梅龄阴笑道:“现在姑娘知道我是谁了吧?”手一扬,将那只套着手套的手放在金梅龄眼前。 辛捷剧斗己休,放眼一看这几人,心中正在奇怪着这几人的来历,此刻见那少年冷笑着走过来,忖道:“难道这些人和她父女有什么瓜葛?” 金梅龄一见这手套,早已面色大变,那少女与枯瘦老人也缓缓走了过来,却不理金梅龄,四只眼睛一齐打量着辛捷。 辛捷见这三人行迹诡异,而且双眼神充气足,都是内家好手,尤其是那枯瘦老者,两太阳穴竟鼓起寸许,可想内功更是惊人,他自忖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与将来的打算,不愿得罪江湖中人,尤其是这些好手,何况自己现在气力己衰,肩头也隐隐发痛,实不能再树强敌,遂向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丈有何见教?”话刚说完,就发觉金梅龄在偷偷拉自己的衣袖。 那老者目光左顾右盼,看了辛捷一眼,又看金梅龄一眼,心中也在奇怪着:“这少年武功惊人,不知是何来路,近来武林中似还未听说过出了个如此人物,最怪的是他和金一鹏的女儿举止似甚亲密,却又和金一鹏的徒儿舍生忘死的狠斗,不知到底是友是敌。” 他心中揣测,颇有拉拢辛捷之意,也将手一拱,笑道:“在下四川唐斌,此来只因和金一鹏有些小过节,朋友端的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那一位,看来像是和毒君也有些梁子,你我不妨交个朋友。” 唐斌老奸巨猾,先拿话套住,将辛捷拉到自己这边,辛捷一笑,肚里雪亮,暗道:“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和你们结仇。”原来辛捷也曾听起四川唐门之名,尤其唐家的毒药暗器,江湖上多谈之色变,而且唐门中人气量最窄,睚眦必报,只要惹了他们,一生一世也没有个了局。 辛捷哦了一声,道:“原来老丈竟是名闻天下的唐老英雄,失敬了,失敬了。”他避开唐斌的两句问话,不提自己的姓氏,巧妙地接着说道:“在下和金一鹏无仇怨,亦无瓜葛,唐英雄要复仇,只管请便,只是那金一鹏此刻却不在这儿呢。” 天魔金欹一听是师父的仇人到了,自己此刻偏又受伤,无法应敌,这四川唐门中人,个个心狠手辣,唐斌更是有名的催命符,自己今日强仇环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何不痛痛快快地充个好汉,一念至此,他本极骡悍,忍着胸前之疼,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喝道:“要找我师父的,只管冲着我金欹来好了,大爷虽受了伤,可也不含糊你们这批小辈。” 唐斌阴恻恻一声长笑,说道:“正是、五是,那金一鹏虽然不在,拿他的徒弟女儿来抵也是一样,灵儿、曼儿,你们平日总说暗器靶子不好,这两人岂非是你们最好的活靶子。” 那少女哈哈笑道:“还是二叔疼我们,喂!灵哥,你打男的,我打女的,看谁打中的多。” 那少年正是唐门掌门追魂唐雷的爱子毒郎君唐灵,闻言笑嘻嘻地说:“我不和你比,你招呼这位姑娘时,可千万别打坏了她这张娇滴滴的脸蛋,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呢。” 两人一吹一唱,将金欹等看成囊中之物,金欹素性阴鸷,人家越骂他,他越不生气,只是暗暗调息,准备出手一击,先废掉一个。 金梅龄却气得粉脸通红,刚要纵出去,却被辛捷一把拉住。 辛捷长笑道:“久闻唐老英雄是武林中的前辈,在下一向钦佩得很,那知今日一见,却不禁令在下失望。” 唐斌脸色一变,他实在看不出辛捷的来路,只觉这少年非但武功高强,而且言语锋利应变对答,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心里更奇怪。 “想与唐老英雄结下梁子的只是金一鹏本人而已,与他的后辈何关,何况此两人,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又受了伤,唐老英雄若然此时动手,日后传将出去,岂非落个以大欺小,乘人之危之名,在下想唐老英雄不至于如此吧!”辛捷话中带刺,却又说得不露痕迹。 唐斌面色一变,原来他方才上岸时,见到金欹与人撕拼,就存着鹤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理,是以只是在一旁观看,想等到金欹战败,至不济也等到金欹战得累了时,才出手,那时只剩了金梅龄一人,凭着自己三人之力,岂非太简单了。 他只当辛捷也是金一鹏之仇敌,那知他们其中关系很复杂呢?此刻辛捷话中带刺,却正刺中他的心病,但他可不愿在没有清楚辛捷来历之前,结下这个梁子,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奸狡阴沉,闻言不动声色。毒郎君唐灵却阴笑道:“朋友可不是金一鹏的女婿,我劝阁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辛捷哈哈大笑道:“若然是金一鹏的女婿呢?” 毒郎君脸一沉,探手人囊,接着手一扬,发出几粒极小的暗器,分取辛捷的喉头、两肩、前胸、小腹。 他探手人囊,取出暗器,接着发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真是快到极处,加上这暗器发出时无声无色,端的霸道已极。 七妙神君生平不用暗器,却把天下各门暗器的来历破法,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自也倾囊辛捷。 辛捷石室十年,暗中能辨秋毫,何况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这准就是“唐门暗器‘毒砂、毒蒺黎’了,一声冷笑,宽大的衣袖一展,他左肩虽已微感不便,但右手仍然无碍,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将这六粒暗器都挥落在远远的地上,身影竟末移动半步。 他这一出手,非但唐门老少三人大吃一惊。天魔金欹也悍然色变,忖道:“这斯这一手功力之高,真是我生平仅见,但是他方才和我动手的时候,却像并没有这么深的功力呀。” 他怎会知道辛捷临敌的经验,简直可以说没有,普通初出江湖的后起之秀,虽然临敌经验不少,但在师门时,多少都有因师父或同门师兄弟过手喂招,而辛捷却根本连一点经验部没有,是以他和金欹动手时,十成功夫最多只使出六成。 但是他此刻接暗器时,却是气定神足,因为他根本将那些别人肉眼很难看得清楚的暗器看得清楚已极。 须知唐门暗器之所以能扬名天下,无声无色也是其中绝大的原因,因为暗器能无声无色,教人怎么去躲。 辛捷能将别人看得最困难之处看得清描淡写,是以他觉得唐门的暗器根本毫无可怕,甚至还有点怪“梅叔叔”将它们讲得过甚其词,他却不知道别人此刻对他的感觉。 唐斌一掠而到辛捷的面前,说道:“朋友的确要得,想来必是名师之徒,只是现在江湖够资格当阁下的师傅的人还不多,如果我唐斌老眼不花,尊师大概就是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剑神厉大侠了。” 辛捷心中暗暗好笑:“你的老眼花透了。” 唐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默认,又道:“老朽和厉大侠本是素识,和阁下几位师兄弟也有数面之缘,就是不曾见过阁下,但讲起来也可算一家人,阁下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他满以为这番话讲得已可算面面俱到,皆因他非但不愿惹崆峒派,也不愿此事多一高手插入,所以希望辛捷最好撒手不管。 那知辛捷哈哈一笑,道:“唐老英雄说的话,在下一点也不懂,什么剑神厉大侠,在下更是连认都不认得,唐老英雄的事,在下更不敢管,想在下一个无名小卒,哪有什么名师,不过他笑容一敛,说道:“只是一宗事,在下却要向唐老英雄求个方便。” 唐斌忙道:“只管说。” 辛捷道:“唐老英雄今天卖区区在下一个面子,放过此事,天长地久,在下日后必有补报之处,江湖上人闻得此事,必定会说唐老英雄宽宏大量,不和这后生小辈一般见识。” 唐斌一连声冷笑,双目一张,说道:“若是我不卖阁下的面子呢?” 辛捷笑道:“那么在下只有撒手不管,让唐老英雄对金一鹏的后人了。” 他此话一出,在场五人都感到大出意外,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尤其是金梅龄,心一冷,几乎气得晕了过去,暗忖:“想不到我对他情深似海,却换得他这样一句话,罢,罢,我也就死在他面前。”反而不会说话了。 唐斌也是一愕,随即忖道:“此人倒是个聪明人物,见机收蓬,真是不吃眼前亏的光棍。” 随着笑道:“阁下既是如此,那好极了,我唐某人感激不尽。” “不过,”辛捷仍笑嘻嘻地说道,“唐老英雄只是要对付金一鹏的亲人,若非金一鹏的亲人,唐老英雄想必也不会动手的。” “那自然。”唐斌在奇怪着辛捷的话。 辛捷道:“好,好,那么现在此处,除了这位天魔金欹之外,就再也没有金一鹏的后人了。” 唐灵冷笑插口道:“只怕还有一个吧!”辛捷道:“只怕没有了吧!” 唐灵道:“我探访这金一鹏不止一日,难道连这小姐是金一鹏的女儿我都不知道,朋友若要拿我唐灵看做呆子,那朋友你就打错算盘了。” 辛捷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正是区区在下的妻子,我难道连她是不是金一鹏的后人都不知道,须知阁下不是呆子,区区在下也不是呆子呢。” 金梅龄这才恍然了解了辛捷的用意。 须知辛捷生性奇特,从不愿做无法做到之事,他略一思忖,对方三个看来俱是能手,而自己却已半身运转不灵,金悔龄亦是饿疲交集,何况经过昨天那一番事后,她身体只怕更弱。 至于天魔金欹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和自己联手为敌,但辛捷当然知道自己的掌力,他中了自己一掌怕已重伤,拿这三人和对方一比,胜算绝少,想来想去,辛捷决定了计划。 于是他才有如此之说。 唐斌听了辛捷此话,又都一愕,唐灵怒喝道:“你骗谁?二叔,我们不要听他的鬼话。” 唐斌正低头沉思着,忽地抬头问道:“你此话当真。” “谁个骗你不成?”辛捷昂然道,“在下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可却不是乱说逛话的骗子。” 唐斌眉头一皱,双目如刀,紧紧盯在辛捷面上,忽地说道:“灵儿、曼儿,将那个姓金的拾夺下来。” 唐灵、唐曼应了一声,各各一探手,抽出一条软金鞭来,正也是唐门的独门兵刃,通体纯金所制,可柔可刚,招式亦另成一家。 须知四川唐门威震武林,除了“三暗器”之外,掌中软金鞭“七煞夺命鞭法”也实有奇妙的招式,而且最厉害的是唐门中人,暗器皆为左手发出,是以鞭法施展中,又可夹以暗器,令人躲得了鞭,躲不了暗器,唐门百余年来,站立武林,就算五大宗派,也要让他三分,就是这个原因。 两人长鞭一出手,身形动处,两道璨金色的光芒,分点金欹“期门”“立关”两处大穴,居然将软兵刃当做点穴器。 天魔金欹是何等人物,虽己重伤,但余威尤在,身形一错,从鞭光的空隙中穿了出去,刷,刷,两掌分袭唐灵、唐曼两人,口中大喝道:“师妹,难道你真不认师傅了?”刷,刷,又是两掌。 唐斌朝辛捷冷笑道:“这位姑娘不是金一鹏的后人,是谁的后人?”辛捷方要答话,那知金梅龄突然挥脱了他的手,说道:“金一鹏是我的爹爹,你们只管上来就是了,姑娘也不含糊。” 唐斌哈哈冷笑道:“好,好,这才有志气。”话未说完,劈面一掌,他自恃身份,没有亮出兵刃来,对付这空手的后辈。 局面急转,辛捷知道自己今日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须知他虽能眼看着“海天双煞”欺凌他的母亲,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时他只是个幼童,情况和现时大大不同,此刻他身怀绝技,怎能冷眼旁观金梅龄和旁人的生死搏斗,何况若然自己一拼,也并非绝无致胜可能。 他方自准备动手,眼看就是一番混战,双方的生死,都在未可知之数。 就在这时却出了一宗惊人之事,使得这些人全都住了手。原来此刻岸上突然出现一个身披轻纱的少女,裳裳行来,一面娇声道:“哟,你们不要打架嘛,打得人家烦死了。” 辛捷等六人俱都吃了一惊,皆因他们所在之地极为空旷,这少女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现身,须知他等六人俱为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十丈方圆内,飞花落叶,都能惊觉,而这少女一直来到他们近前,他们方自发觉,如何不惊? 辛捷见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只披着一大片纯白的轻纱,将身体裹在这轻纱里,明阵如星,肤色如玉,衬着这轻纱,这体态,美得不像人类,而像是九天仙子。除了美之外,她令人见了,有一种出尘的感觉,辛捷暗忖:“这少女真美,龄妹妹、璧妹妹我本来已经以为很少有人再美得过她们了,可是和这少女一比,那简直比都无法比呢。” 除了唐斌之外,他们都被这少女的美所迷惑了,金梅龄不自觉地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暗忖道:“不知道我比起这少女来怎样……”侧脸一看辛捷的神色,暗叹道:“看来我是比不上她的了” 唐赋却忖道:“这少女从那里来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是谁呢?” 六人心思虽不同,但却都被这突来的少女所震住了,十二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这少女脸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巧笑道:“打架又有什么好玩?你们要是没有事做,捉捉迷藏也好,何必打架呢? 妈妈说喜欢打架的都不是好人,哎!你们是不是好人呀?” 唐斌等听了一个个哭笑不得。 唐斌纵横江湖多年,素有催命符之称,武林中见之,畏如蛇蝎,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当做孩童看,他暗暗发怒,但这少女不但艳若天人,而且行迹诡异,唐斌阅人多矣,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念头转了两转,心中想此少女必定大有来历。 他正待说话,哪知辛捷突然说道:“好…好…我们来捉迷藏好了,这位姑娘参不参加?” 那少女拍手笑道:“这位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捉迷藏了,可惜那些人跑得太慢,我一捉就捉住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们一定跑得比他们快,我先来做鬼,你们谁被我捉住了,谁就替我做鬼,好不好?” 唐斌等听了做声不得,天魔金欹脾气最坏,而且天性凉薄,连亲生之父都忍心杀死,现在叫他来捉迷藏,眉头一皱,就待发作,那少女却走到他面前娇笑道:“你来不来呀?”金歌被她目光一照,觉得心魄皆为所夺,呐呐地说道:“我来,我来。” 那少女又走到唐灵面前,问道:“你呢?” 唐灵本为色中饿鬼,早就被这少女的美迷得晕晕忽忽,闻言一叠声说道:“来…来…来” 唐斌面上阴暗不定,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六人中以他阅历最丰,他先前看到辛捷,已在惊异着江湖中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少年,但还并非不可思议,如今见了这少女,却真的奇怪了,知道这少女没有超凡入圣的轻身功夫,她怎能在这六大高手面前突然现身,而且是在一片空旷之地上。 他正暗里惊奇,那少女己走到他面前,笑道:“这位老哥哥你来不来呀?” 唐斌脸一红,他出生到今,还没有被人叫过老哥哥,被这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叫,心里觉得有些难为情,却又受用得很,暗忖:“这少女真是可爱。”便也说道:“好,我也参加。” 唐曼见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二叔,居然也捉起迷藏来,而且脸也红了,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唐斌瞪了她一眼,她暗里一伸舌头,笑道:“我也来。” 那少女脸上堆满笑容,道:“你们都来,好极了。”她走到辛捷面前,道:“这位哥哥,你找块手帕出来,把我眼睛蒙上。 辛捷见这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不禁看得痴了,那少女又一笑,脸上竟似泛出红潮。 金梅龄又妒又气,突然说道:“我不来。” 辛捷朝她便了一个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 那少女一怔,随又笑道:“这位姐姐不来也好,替我们做公证,谁也不许赖皮。” 唐斌身形一动,掠到金梅龄前面,冷冷地说道:“你不来也可以,可是却不准逃走。” 那少女又拍手笑道:“这位老哥哥跑得真快,比阿花、阿狗他们快多了。” 唐斌听了少女夸奖他,心里正高兴,却又听得她拿自己和“阿花”“阿狗”来比,气得脸孔铁青,话也说不出来。 辛捷“噗哧”一笑,唐曼回转了脸,嘴巴鼓得圆圆的,原来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那少女妙目横波,瞟了辛捷一眼,吃吃笑道:“喂,你快替我绑一块手帕在眼睛上呀。” 辛捷从怀中一掏,拿出一块手帕,侧眼一看金梅龄,见她两眼正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变了颜色,暗笑道:“她的醋劲真大。”伸手将手帕递给那少女,道:“你自己绑吧!” 那少女嘴一嘟,拿过手帕道:“我自己绑就我自己绑,谁稀罕你。” 唐灵跑了过来,笑道:“我替姑娘绑。” 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谁要你绑。” 唐斌仿佛回到几十年前,自己在坟地里和人捉迷藏的时候,见唐灵碰了个钉子,却笑道:“马屁拍到马脚上去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唐灵一定大怒,但是唐斌说的,唐灵只有干瞪着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少女自己绑好手帕,道:“我说三声‘好了没有’,就开始捉了,你们要小心呀。” 金梅龄心里生气,站到远远的,暗恨辛捷提出这鬼花样来讨好那少女。 那少女高声说道:“好了没有?” 大家齐都施展开身法。 唐斌大喝道:“不准走得太远。”紧跟着天魔金欹,他怕金欹乘机溜走。 金欹一瞪眼,道:“你嚷些什么?大爷想走,早就走了。” 那少女又叫道:“好了没有?” 辛捷暗忖道:“看你怎么抓得着这些人,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他自忖轻功,若等这些人已走到那么远时,自己又是绑着眼睛,只怕一个人也捉不到,暗暗在替那少女担心。 那少女再叫道:“好了没有。” 语声方落,身形就飘了出去,站在那里的金梅龄吓了一跳,暗忖道:“这少女真个邪门,她这简直是飞,那还是轻功。” 纯白的轻纱像是一阵轻烟,裳裳飞舞着,那少女脚尖根本不曾点地,人就贴着地面飞动着,像是御风而行。 她这一施屡轻功,唐斌一见,暗暗以手加额,庆幸自己幸亏方才未曾鲁莽,他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见了鬼了,江湖上哪里来的这些年青男女,一个胜似一个,这少女的轻功,真已到了传说中‘凌空步虚’的地步了,今天我真开了眼了。” “但是她究竟是谁呢?芸芸武林之中,我还没有听说过谁的轻功已练成这种地步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测,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转身,却见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后,一面解手帕一面笑道:“我捉住一个了。” 解开手帕,又笑道:“原来是老哥哥,这回轮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们快回来呀!我已抓到一个了。”媚目四转,远远地只看到三个人,却少了两个,奇道:“胰!还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见唐灵、唐曼正回身跑来,天魔金欹却直向远处奔去,再一打量,辛捷和金梅龄却已不见了。 他一急,高吼道:“灵儿、曼儿,快追!”顾不得面前的少女,纵身几个起落,向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这些人怎么搞的,都这样疯疯颠颠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么突然不玩了。” 她虽已十六岁,但一向随着爹妈独居在海外荒岛上,世事一点也不懂,这次她随着爹妈坐船到中原来,一路上她妈妈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碰到有人陪她玩,心里正高兴,尤其是那个年青人,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般说不出来的滋味,那知道突然之间,这些人都走了。 她意兴萧索,本想将那些人全追回来,又不愿意强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里,突然空中有个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道:“菁儿,快回到船上来,再不回来爸爸就要打手心了。” 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舒服得很,但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清楚得很,就像是在你耳旁说话似的,她一听就知道是妈妈的声音,鼻子一皱,舌头一件,转身向江面掠去。 到了江边,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一口气,就掠到江面上,贴着江水面前进着,脚下甚至没有一枝一叶,已能越江而过,这轻功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的,何况片刻,她就飞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面上行驶的,大了一倍,从外面看上去,就觉得这船上的每一块木头,都是那么精巧,木块与木块之间,又配合得那么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结合体,令人有“随便再大的风浪,这船都能安稳行驶”的感觉。 船舱的门,是两块上面雕满了花纹的木板,门里有一层纯白的帘子。 此刻舱门半开着,门旁含笑站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上穿着的也是纯白色的轻罗长衫,神情之间,带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 那叫做“菁儿”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扑到中年美妇的怀里,娇憨地叫道:“妈妈。” 那中年美妇眼里一片慈爱的光辉,拍着“菁儿”的头笑道:“你爸爸已经在骂你了,说要是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回家了。” 菁儿撒娇道:“人家只到岸上去了一会儿嘛,爹爹发什么脾气。”身躯扭动着,依偎在中年美妇怀里。 中年美妇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走进舱里。 舱里一片纯白,一尘不梁,任何人走到这舱里来,都会重重透一口气,俗虑俱消,心脾皆清。 船舱两旁的窗户高高支起,窗旁一个白色衣衫的中年书生,正俯着身子探首外面,听到有人进来,回转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声“爹爹”。 中年书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没有人跟你玩了。”他双眉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带着一丝冷削之气,但是在笑的时候,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的和蔼可亲。 菁儿似乎很怕她爹爹,顽皮的神色也收了起来,低着买嗯了一声,玩弄着手上的手帕。 中年书生眼角一扬,道:“你这手帕哪里来的?拿来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过去。 中年书生道:“这就是刚刚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块吧!”一面将手帕展开在手上看着,突然面色一变,道:“你过来。” 菁儿见她爹爹变色,眼圈吓得红红的。 那中年美妇笑道:“你发什么脾气?” 中年躬生将那块手帕一挥,那手帕平平飘到美妇手上,说道:“你看看。”中年美妇将手帕展开一看,也变色说道:“怎么会是他?” 菁儿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边,中年书生指着窗外朝她说道:“你看看那是不是送你这块手帕的人。” 菁儿探首窗外,看见一艘小船,在江面移动着,船上坐着两人,她目力亦异于常人,仔细一看,见那两人却正是方才给她那块手帕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旁边坐的却是那不肯捉迷藏的少女。 于是她点了点头。 原来辛捷机灵已极,他见那少女一来,便知必非常人,后来那少女说到“捉迷藏”,他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暗忖道:“我脱身的机会来了。”便抢着提议捉迷藏,他知道唐门三人不会也不敢反对。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灵、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却站在金梅龄身旁,动也不动,那少女眼睛被蒙,听风辨位,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会来捉根本没有发出行动的声音的辛捷。 少女一动,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龄,飞快向江边掠去,上了小船,朝岸边的泥土上发了一掌,那小船便飞快地向江心驶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轻功操着船,一会儿便离岸甚远,估计唐斌绝无法追来,便停手向金梅龄笑道:“你还吃不吃醋。” 金梅龄脸一红,用手羞他说:“你好希罕么,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却高兴,忖道:“我刚刚错怪了他。” 船上虽有桨,但两人都不会划船,辛捷用桨拔了两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转,只得罢了,任船随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计,便脱身事外,他却不知道他那块角上绣了七朵梅花的手帕,替他找来更大麻烦。 原来这船上的中年书生,却正是武林中视为仙佛的“世外三仙”里的东海无极岛岛主无恨生。 东海无极岛,位于杭州湾外,玉盘洋里,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间的一个小岛,无极岛主张戈,本为一不第秀才,愤而妒世,跑到这荒岛上,哪知却无意中服了功能夺天造地的一枚异果,又得到南晋的一位异侠谢真人遗留下的秘笼。 张戈在无极岛一耽十余年,练就神鬼莫测的本领,又回到中土,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 但他如神龙,潮然来去,世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无恨生”的异侠,却始终没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面目。 于是武林中人遂将他和大戢岛的平凡上人,小戢乌的慧大师,并称为“世外三仙。” 无恨生自服异果,又具上乘内功妙谤,数十年,容颜未改,往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又偶游中州,遇到一个身手不凡的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结成夫妇,那便是现在他的夫人九天玄女缪七娘了。 夫妇两人悠游海上,九天玄女为他生了个聪慧的女儿,取名张菁,一晃多年,无恨生将无极岛经营成个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诸地,找了些贫民来充做奴仆,日子过得安适愉快,无恨生也没有争雄武林的念头,只是他愤世疾俗之性末改,再也不愿回到中土去。 有一年,张菁才八岁,比起“疹子”来,无恨生学究天人,却偏偏不会医病,“疹子”一症,本是小儿常出之病,但却无法以内功医得,九天玄女爱女心切,便和无恨生两人,远赴浙江,找了个极有名的大夫到岛上来,替张菁医病。 他们在路途上,遇见个瘦骨嶙峋,又是神经失常的女子,武功却甚高,九天玄女好奇心起,上去一看,却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面仙狐缪九娘,她大惊之下,将她带回无极岛。 缨九娘整日哭笑无常,拿着一块上面绣着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频频叫着:“梅山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听,知道这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怒。 总之“七妙神君”的“七艺”里,有一样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的风流韵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经失常,等到缪九娘一死,九天玄女更对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却不知道他妹妹的疯,是为了梅山民的“死”,却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来玉面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当江湖传云“七妙神君”已丧身五华山里的时候,缪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为他复仇,那知她却不是剑神厉鹗的对手,被厉鹗连骂带讽赶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气傲,受此奇耻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疯疯颠颠起来,没有多久,此绝代美人便香消玉损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帐,哪知却听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说,怏怏地回到无极岛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妇俩再也没有离开无极岛一步,只是终日调教他们的女儿。 张菁自幼在她父母“无恨生”夫妇手里调教出的一身本领,自也是超凡绝俗了。 她磨着爹娘出来一广眼界,无恨生实在爱极他女儿,便乘着船,溯江而上,准备一游中州风物。 哪知道张菁偶一偷上岸去,带回来的这块手帕,却和昔年缕九娘终日泪眼相对的那块一样呢。 无恨生一见那块绣帕,自是大怒,他目力通玄,在船窗中早将岸上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辛捷逃到船上时,他还在暗赞此人的机智,此刻看到张菁一点头,转身向她妻子说道:“原来梅山民并未死,此刻就在外面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凑到窗口一看,怒道:“这斯又骗了个少女,这种人决不能再让他留在世上,我们好歹要为世人除此一厮害” 张菁情窦初开,方才一面之间,已对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有了好感,此刻听了这话,睁着一对明眸望着她妈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妈妈为何对这年青人这般痛恨。 无恨生冷冷一笑,道:“这个自然。”身躯一旋,从窗中飘了出去。 辛捷弃了桨,任小舟随着江水飘流,他斜靠在船舷,心里仍不能忘却方才那轻纱少女的影子。 金梅龄嘴一撇,指着他说:“你呀!” 辛捷乘势拉住她的手,笑问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金梅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说道,“你还在想刚刚那个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个女孩子。”他将金梅龄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道:“不过我不是在想刚刚那个,我是在想现在这个。” 金梅娇笑道:“你最坏了。”心里却甜甜的。 两人低语浅笑,将什么事都放得远远的,想也不想,彼此只知道世上只有个“你”,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这一刹那里,辛捷感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这少女给了他一切,他不该这样对她吗?” 但是辛捷自己的确明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的情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对金梅龄的情感,也仿佛是感激比爱还多一些。 对方少璧呢?他曾经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他而死的,便是他却并没有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女而悲。他感叹了,与其说他是多情的,还不如说他是薄情更恰当此。 “然而这是我的错吗?”他暗忖道,“当一个少女明确地表示她是爱着我时,我能怎么做呢?” 金梅龄忽地挣脱了他的手,从怀是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辛捷道:“这个放在你那里好了。” 辛捷见那本书正是毒君金一鹏所写“毒笈”,淡然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 自从听了金一鹏所说的一个故事之后,他不自觉地忘了金梅龄的“爹爹”该是侯二。 可是自他说出了之后,又不禁暗自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有一些对不起“侯二叔”,但是这感觉却是那么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来那是惭愧?抑或仅仅是有些不安。 金梅龄将毒笈塞到他的怀里,道:“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地,难受死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脸红着,娇笑着道:“你这人也真是,我的还不就是等于你的一样。” 辛捷笑了,将毒笈仔细地收到怀里。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这本东西的时候,他就深深被里面所记载的东西迷倒了,他求知欲极盛,对于任何新奇的东西,都要学一学,要知道一些欲望。这“毒笈”里所载的,俱是些不可思议的毒物,就仗着这些,金一鹏纵横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闻而生畏,由此当可想见这“毒笼”的不同凡响,而人们对于“不同凡响”的东西,总是最有兴趣的。 何况辛捷这样有着极强的求知欲,对任何事又都抱着极大的野心的人呢。 当他收起那本毒笈时,他的心房因着狂喜而怦然跳动着。此刻夕阳将落,晚霞漫天,将本已是黄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糜烂的金色,水波流滚,又像是无数的金色小蛇在那里蠕动着。 夕阳照在金梅龄脸上,她更显得美了。 她侧过脸,闭着眼睛避开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强光,轻轻地说:“我饿得要死,捷哥哥,找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辛捷何尝不饿,苦笑道:“等一会到了岸,我们去大吃一顿…” 金梅龄抢着道:“我要吃火腿鸡汤、冰糖肘子。” 辛捷咽了口口水,笑道:“对了,冰糖肘子,还有……”突地,他又止住了话。 金梅龄顺着他眼光一看,见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飘出,看上就像是一缕烟。 奇怪的,这烟竟向自己这条小船飘了过来,她面色一变,忖道:“看这种超凡入圣的身法,可能又是那个女孩子,她又跑了来干什么,难道她真对……” 她念头尚未及转完,那道轻烟已停在他们船上,金梅龄一抬眼,却见是一个中年的书生。 小船绝未因这人的来到而有丝毫波动。 辛捷全然被这突变震惊了,他依稀感觉到这人的来,绝不是善意的,这从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自忖能力,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绝不是此人的敌手。 这从他这种惊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对我们不利,我可真没有力量来对付他。” 这就是辛捷异于常人的地方,他能够极快地将自己和别人作一个公平比较,而他的判断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这种正确的判断,使他能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该怎样去应付。 无恨生傲然仁立在小船的船头上,平稳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随着江上的风微微飘动着。 这时九天玄女正向她惊疑着的女儿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件事发生。 无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辛捷讥笑自己:“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用,甚至会怕别人的目光。”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辛捷站了起来,朝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无恨生依然冷静地望着他,心中在考虑着“海内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过自己三招,因为辛捷看来委实是太年青了,难怪无恨生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傲然道:“动手吧!” 辛捷一惊,他很难了解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动手的用意,“我和他素无仇怨呀。”辛捷暗忖道。 无恨生眉头一皱,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动手,我就先动手。”于是无根生左掌轻飘飘地挥向辛捷。 辛捷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育着的变化,却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唯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无恨生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撕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试出这“七妙神君”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因为在这小船上,对方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也只有尽力一拼,和他对这一掌。 但是无恨生巧服异果,又得秘箕,再加数十年的修为,掌力之强,天下之大,能胜得过他的怕也是绝无仅有,辛捷虽也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轻,比起无恨生来,可实在差得远呢。 第 04 章(1) 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刷地拔了上去。 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敏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再说。 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惊异着坐在船舷上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这掌风带了起来,扑地落人水中。 辛捷身躯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转折,头下脚上,刷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后领一抄,人也藉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一侧。 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己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坏在他手上。” 金梅龄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完璞的地步,看他掌心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女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 他心头一凛,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 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啰嗦。”进身错步,就待再施煞手,他成心不让年青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悄生生站在小船中央,无恨生咤道:“菁儿,走开。” 张菁娇唤道:“爹爹,你老……” 无恨生眼一瞪,道:“怎地?” 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 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个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煞手,他当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青人”怎敌得住,一急,不再思虑,也窜上小船。 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相比,“连小战岛的慧大师都不行,她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再出小战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觉。 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己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呀。” 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地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也对他有意了。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 张菁与她爹一问一答,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九阿姨’,‘九阿姨’又是谁呢?” 金梅龄却鼓着腮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廿五万个不愿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着不顺眼。 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倏菁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 辛捷一愕,张脊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是我的。” 无极岛主脸一沉,咤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霉,呼地又是一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一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这种内家真力?呼地,反了一个身,船底朝上。 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处,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藉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不能。 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 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上的水,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势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 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而起。 “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 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 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摧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涯的人,神权思想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祝祷了。 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末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 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蹦得紧紧的,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回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屏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人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却既不会沉大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躲上一天,也绝无问题。 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 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强敌末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周水声轰然,更是心惊。 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晌,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己离岸甚近了。 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到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 两人屏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屏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 他四下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侥幸”。 他俩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簌簌”地响。 “讨厌。”金梅龄悄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 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 突地,他俩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的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了一下。 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她惊忖:“怎地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 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 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滚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 “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里去了呀?”晶莹的泪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 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像梦境般地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上。 她晕迷了。 晕迷中,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嘴中苦苦的,像是被人灌了些药。 又半晌,说话的声音她可以听得清楚些了,刚想睁开眼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上一碰,接着“吧”的一下,是两掌相拍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口音说道:“老王,你可不能不讲交情,这小姐儿是我发现的,至少得让我占个头筹,你乱动什么?” 另一个粗声粗气的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惩地小气,摸一把有什么关系?—— “不准你摸。”先前一人道。 “好好,不摸就不摸。”另一人又笑道,“喂,你也得快一点呀,等先完事了,我还想辄进一腿呢,不然等会孙老二来,大家都没份。” 金梅龄将这些话听到清清楚楚,暗骂道:“好个不长眼睛的杀胚,你是找死。”越发将眼睛闭得紧紧地。 先前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看见你这样性急的人,这小姐还没有醒,弄起来没有味道。” 停了一会,好像他自己也忍不住,道:“好好,依你,我就马马虎虎先弄一下吧!可是咱们得先讲好了,这小姐是我的,你要辄一脚也可以,可得先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我。” 另一个怪笑道:“赵老大的话,还有什么问题,这小姐比首善里的窑姐儿好多了,一两银子一次都值。” 金梅龄暗暗咬牙,她恐怕自己的气力末复,是以迟迟没有发难,将眼睛眯开一线,看到自己仍是躺在露天里,只是现在天已黑了,迷迷蒙蒙地看到有两条粗长汉子正站在自己身前。 “赵老大”淫笑着脱掉上衣,俯下身来想去解金梅龄的衣服,一面说:“老王,你站远点。” “老王”又怪笑着,眼睛滴溜溜地在躺着的金梅龄身上打转,说:“好,我站远点就站远点。”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他笑声未了,已是一声惊呼,原来赵老大庞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叭”地落在地上,声音俱无,像是已经死了。 “老王,蹬蹬后退了几步,四下打量,见那被自己在岸边发现的女子,还是好好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又惊又怕,以为撞见鬼了,扑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嘴里嘟嘟咕咕地,像在求告。金梅龄暗地好笑,方才那“赵老大”刚伏下来了,她就疾伸右手,一掌拍在“赵老大”胸前。 她虽然气力尚未回复,但像“赵老大”这样的角色,怎禁得了她一下,当场心脉震断而死。 “老王”怎知道这女子身怀绝技,正自疑神疑鬼,闭着眼睛叩头,忽地当胸着了一脚,滚出好几步去。 他又一声惊叫,爬起来就跑,却听到一个厉吼道:“站住!” “老王”两条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回过头去一看,自己的二头领,也是自己平日惧怕的“浪里白龙孙超远”正站在身后。 原来这“老王”和“赵老大”都是长江上的水寇,这晚他们两艘船正停泊在邻近黄岗的一个江湾旁,“老王”和“赵老大”到岸边巡逻,看到有个绝美女子倒卧在岸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坏主意一打,就给她灌了些成药下去。 等到“赵老大”身死,“老王”狂叫,江里白龙孙超远正在附近巡查,听见声音便跑了过来。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隔了几步却是一具死尸,“老王”跪在地上不知捣什么鬼,心里一气,走过去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溜。 老王一看他来了,吓得比见了鬼还厉害。 金梅龄一看见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忖道:“原来是你们这批东西呀。”皆因这孙超远与天魔金欹相处甚好,远在数年前金欹初出江湖,便己识得此人,并且带他见过金一鹏。 所以金梅龄也识得他,心中大定。 孙超远冷哼一声,走过去俯身一看,“赵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怪何来此内家高手。 “想必是这两个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经此处的高手所见……”他转身去看那“弱女子”,“咦”了一声马上将这推想打翻了。 繁星满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这女子“翠绿色”的衣裙,黛眉垂鼻,风眼樱唇。 “原来是她。”孙超远在惊异中还夹有恐惧,暗忖,“她怎地会跑到此地来,却又衣裙零乱,鬓发蓬松,模样恁地狠狈。”转念又忖,“这两个该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被她一掌击毙。” 他惊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龄躬身道:“金姑娘好……” 金梅龄冷笑一下,却不理他。 “老王”见自己的头领对这女子这般恭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颤个不住。 孙超远亦是心头打鼓,不知道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实在惹不起“天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龄迁怒与他,谦卑地说道:“在下不知道金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务请移步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 他身为长江水路的副总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时地对金梅龄如此恭敬,可见“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 金梅龄冷笑着飘身站了起来,脚下仍是虚飘飘的,她倒没有受伤,只是两天来没有用过食物,腹中空空而已。 她指着“老王”道:“这厮是你的手下吗?我看早该将他…” 孙超远没等她说完,已连声答道:“是,是。”一转身,窜到“老王”。身前,单掌下劈,竟是“铁砂掌”,将“老王”的天灵盖劈得粉粹。 金梅龄反一惊,她本只是想叫孙超远略为惩戒他而已,哪知孙超远却突下辣手,她不禁觉得此人有些可怜,暗忖道:“他不过只讲了两句粗话而已…”随转念道:“我可怜他,有谁可怜我呢?” 她心一无所觉,茫茫然地跟着孙超远移动着步子,孙超远谦卑恭顺的语调,亦不能令她觉得一丝喜悦或得意。 小神龙讶然看到孙超远带着一个憔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来,他素知孙超远做事谨慎,此刻却不免诧异。 孙超远当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却请来一位贵宾呢。” 小神龙贺信雄应着,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梅龄,却见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么都未见到。 “怎地此人像个痴子。”小神龙暗忖。 孙超远道:“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侠的师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讳着“毒”字,是以说是北君。 小神龙贺信雄惊异地又“哦”了一声,赶紧收回那停留在梅龄美妙的胴体上的眼光,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姑娘吹来的快坐,快坐。”他胸无点墨,生性粗豪,自认为这两句话已说非常客气了,孙超远不禁皱了皱眉,唯恐这位姑娘因此生气,快。 金梅龄却无动于衷,她脑海中想着的俱是辛捷的影子。 瞬息,摆上丰富的酒饭,金梅龄饥肠碌碌,生理的需要,使她暂时抛开了一切的心事,动著大吃起来。 孙超远暗笑:“这位姑娘吃相倒惊人得很,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呢。” 小神龙见了,却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也大块肉大碗酒地吃喝着,“这位姑娘倒豪爽得紧。”他不禁高兴。 那知金梅龄方只吃了些许东西,便缓缓放下筷子,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见她黛眉深颦,春山愁锁,小神龙贺信雄是个没奢遮的汉子,见状暗忖道: “兀那这婆娘,怎地突然变得恁地愁眉苦脸,像是死了汉子似的。”但他终究畏惧着“毒君金一鹏”和“天魔金欹”的名头,这些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却不敢说出来。 他哪里知道方才金梅龄确是饿得难挨,见了食物,便本能地想去吃一些,但些许东西下肚,略为缓过气,满腔心事,忍不住又在心头翻滚着,桌上摆的就算是龙肝风髓,她再也吃不下半口。 孙超远心里却暗自纳闷:“这位金姑娘像是满腔心事的样子,而且衣衫不整,形状颇为狠狈,难道这位身怀绝技,又是当代第一魔头金欹师妹的大姑娘,还会吃了别人的亏不成。” 江里白龙精明干练,心想还是早将这位姑娘送走的好,暗忖:“能够让这位姑娘吃亏的人,我可更惹不起。” 于是他笑道:“金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可要我弟兄送一程,”他虽然满腹狐疑,但口头上却不提一字。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却将金梅龄间得怔住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柔肠寸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件件宛如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地宰割着,不自觉地,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她流出泪来。 “天地虽大,但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呢?”金梅龄星眸黯然,幽怨地想着,“唉!其实有没有容身之所,对我已没有什么重要了,我已将我整个的人,交给他……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呢?” 这个被爱情淹没了的少女,此刻但觉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对她是重要的了,再大的光明,此时她也会觉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乐,此时她也会觉得是痛苦的,没有任何虚荣,再可以眩惑她,没有任何言词,再可以感动她,这原因只有一个,她已失去她所爱的人,这感觉对于已将情感和身体完全交给辛捷的金梅龄来说,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还难以忍受。 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两人,怎会知道这位身怀绝技的侠女,此刻心情比一个弱不禁风的闺女还要脆弱。 他们望着她,都怔住了,孙超远是不敢问,也不愿问,他明哲保身,心想这种事还是不知为妙。 小神龙贺信雄却在心里暗暗咒骂:“兀那这婆娘,又哭起来了,老子一肚子高兴,被她这一哭,还有个什么劲。”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一放,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不愉之色。 孙超远朝他做了个眼色,他也没有看见,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心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兄弟好了,兄弟虽然无用,大小也还能帮姑娘个忙。”孙超远一听,暗暗叫苦:“我的大哥呀,你平白又招揽这些事干什么,人家办不了的事,凭你、我还能帮得了什么忙?” 金梅龄闻言,将二颗远远抛开的心,又收了回来,悄悄地拭了眼角的泪珠,暗自怪着自己,怎地会在这种场合里就流下泪来,听了贺信雄的话,心里一动,说道:“我正有事要找贺大哥帮忙。” 她这一声贺大哥,把小神龙叫得全身轻飘飘地,张开一张大嘴,笑道:“姑娘有事只管说,我小群龙贺信雄,不是在姑娘面前夸口,南七省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还能提得起来。” 他这话倒并非虚言,想他本是长江水路上的瓢把子,南七省无论黑白两道,自然得卖他个交情,江里白龙却急得暗里顿足,“可是我的大哥呀,像这位姑娘的事,你再加两个也管不得呀。” 金梅龄微微一笑,但就连笑,也是那么地忧恼。她说道:“那么就请贺大哥送我到武汉去。” 孙超远一愕,接口问道:“然后呢?” 他实在被金梅龄这么简单的要求愕住了,贺信雄却哈哈笑道:“这个太容易了。”他俩人俱都没有想到这声名赫赫的侠女,所郑重提出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而轻易的事。 金梅龄低下了头,却接着孙超远方才的话说道:“然后还请二位替我准备一只船,以及几个水手。” 孙超远不禁疑云大起:“她父亲的那艘船,我生长水面,也从未看见比那般船更好的,此刻她怎地却要我等为她准备一艘船,难道这位姑娘是和她父亲闹翻,负气出走的。”江里白龙饶是机智,却也想不到金一鹏那艘冠绝天下的船,是沉没了。 于是他诧异地问道:“姑娘要备船,敢情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游历吗?”小龙神贺信雄直肠直肚,脱口问道:“我听孙二弟说,姑娘的老太爷有一只天下少见的好船,怎地姑娘却不用呢?” 金梅龄微一颦眉,避开了贺信雄的问话,道:“我想出海,所以二位必须要替我找几个熟悉水性的船夫。” 她自幼颐指气使,此刻是在要求着别人的时候,却仍在语气中露出命令的口吻,小神龙道:“这个也容易,我手下有许多人,原本就是在沿海讨生活的。”他毫无心机,将金梅龄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并末放在心上,孙超远低头沉思:“这其中必另有隐情。但是这内情我不知道也罢,她既不愿回答大哥的话,可见得她一定不愿意我们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们又何苦再问呢?只是这位姑娘巴巴地要到海外去,又是为着什么,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孙超远心中暗忖着,口中却极为开朗地说道:“既然姑娘要到武汉去,必定有着急事,那么我们也不必再在此停泊了,今夜连夜就开始吧。”他实在不愿意金梅龄多停留在船上。 金梅龄喜道:“这样再好没有了。” 于是孙超远下令启船,溯江而上,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就到了武汉。 金梅龄心中的打算是:先到武汉来看一看辛捷的家,她知道辛捷是山梅珠宝号的东主,是以她想打听一下辛捷的底细,她虽和辛捷关系已到了最密切的地步,可是她对辛捷仍是一无所知。 她想问清辛捷底细的缘由,是想查出他为何会和那“穿着白衫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人”结仇。 然后她便要乘帆东去,采查辛捷的下落,因为她暗地思量,那天她在岸上所看到江心扬帆东去的船,必定就是那神秘的白衣书生和后来那白衣美妇所乘的船,那么辛捷必定也是被掳到那船上。 船到了武汉,孙超远便道:“姑娘有事,就请到岸上去办,至迟今夜明晨,我等就可以将姑娘要的船和水手准备好。”须知江里白龙孙超远在长江一带势力极大,要准备一艘船,自然是立刻就能办到的。 金梅龄点头谢了。 她匆匆走上岸去,人们看到这带着一脸惶急的绝艳少女,都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她。 她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生气,但也无法,她想雇辆车,又苦于身边没有银子,若是不雇车,她又不知道山梅珠宝号的途径,又不愿向那些以讨厌的目光望着她的人们去问路。 她自幼娇生惯养,对世事根本一窍不通,这一件小小的事,竟把她难住了,又气、又急、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闯,希望能在无意中走到山梅珠宝号的门口,她脚步不停,想到一事,却又不禁一惊。 她暗忖:“我这副样子,跑到山梅珠宝号去打听他的老板,那些店伙不把我当疯子才怪,怎会把实情告诉我?” 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独自彷惶着。 走着走着,她望着前面有一栋极大的房子,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马石上,系着几匹马,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蹲在门边,她暗忖:“这是什么所在?”走近去一看,只见那门楣上横写着武威镖局四个金色大字。 她第一次看到镖局,好奇地望了几眼,突然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像是在争论著什么,走了出来。 其中有一人却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金梅龄见了一喜:“我叫他带我到山梅珠宝号去不就行了吗?” 哪知孙超远也发现了她,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姑娘,快走。”金梅龄眼一瞪,道:“为什么:“孙超远发急道:“等会再说。” 金梅龄见他神色不安,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出了什么有关我的事?”遂也一声不响,跟着他走了。 那跟孙超远一齐走出来的人,在后面高声叫道:“孙二哥,这事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忘记。” 孙超远也回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范大哥却再也别把这件事算在我帐上了。” 原来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金弓神弹范治成,孙超远与他本是素识知交,一到了武汉,便去寻访他。 那知孙超远一到了武威镖局,范治成便带着一些惊慌的样子说道:“孙二哥,你来得正好。” 孙超远问道:“怎地?” 范治成道:“这两天汉口又出了许多事,第一件便是此间新起的巨商,山梅珠宝号的东主辛捷,居然失踪,人言纷纷,都说他一定是给绑票了……”孙超远接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范治成道:“孙二哥你不知道,这个辛捷,却不是个普通商人呢?他不但和小弟有些交情,便是和‘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一飞也是好友,有人绑了此人的票,只怕有些不妥。” 孙超远哈哈笑道:“范大哥莫非疑心是我。” 范治成皱眉道:“我倒无所谓,那于一飞昨天突然又折回汉口……”孙超远插口道:“那于一飞不是日前就回转崆峒山了吗?”原来他消息灵通,在黄鹤楼下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 “本来,我也听到他说要立刻回崆峒,将他在此间和武当派所发生的纠葛,以及七妙神君的突然出现,回山去告诉剑神厉大侠。”范治成道:“哪知道昨天他随着‘崆峒三绝剑’里的天绝诸葛大爷和人绝剑苏姑娘一齐回到汉口,大概他们是在路上碰到的。” 范治成皱眉道:“这位地绝剑一到此间,便听到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失踪的消息,生气得不得了,找着小弟说,这事一定又是长江水路的人干出来的事情,想乘机索金银……” 孙超远作色道:“范大哥怎地说惩般话,须知小弟虽是强盗,但盗亦有道,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吃我们水路上饭的人,就是陆地上放着成堆的金银财宝,我们也不会望一眼。” 范治成道:“我也是这么说,而且孙二哥,你不知道,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其中还关系着另外一个人呢?” 孙超远忙问:“是谁?” 范治成做了个手势,道:“就是这位主儿的师父。” 江里白龙一拍桌子,说道:“这倒真的奇怪了,想那姓辛的一个商人,怎会与他老人家生出关系来?” 金弓神弹便一五一十,将辛捷如何在黄鹤楼下遇见奇人,如何受到邀请,如何不听自己的劝告去赴约,告诉了孙超远,又道:“是以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一定和毒君有点干系。” 孙超远心中一动,将想说出“金梅龄也有此问”的话,忍在嘴边,他言语谨慎,从来不多说话。 范治成又道:“可是于一飞却一定要说是小神龙贺大哥和你孙二哥手下的人干出来的。” 孙超远微一冷笑。 范治成又道:“今天清晨,于一飞便和他的师兄、师妹、北上武当山了,临行时,他还再来嘱咐小弟,一定要找出那位姓辛的下落,不过老实说,姓辛的失踪,也真有点奇怪。” 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道:“而且他这人根本就是怪人,只是我却想不透,毒君金一鹏若是想对付他,又何必要邀他到船上去,何况毒君根本就没有要对付他的理由呀!” 孙超远也在暗自思索:“难道这个姓辛的和金梅龄的出走有着什么关联,金梅龄巴巴地跑到这里来,也和他有关系不成。” 他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金弓神弹再三托他打听辛捷的下落,言下竟还有些疑心他的意思。 江里白龙拂然不悦,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金梅龄,他怕范治成认得她是金一鹏的“女儿”,便匆匆赶了过去。 他这才要将金梅龄拉开。 转过墙角,金梅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此时孙超远又不想将此事说出,便随口支唔着,金梅龄心中所想的俱是辛捷,也并不关心此事。 走了两步,金梅龄问:“你可知道这里有个山梅珠宝号。”孙超远一惊,暗忖:“果然是了。” 金梅龄又道:“我想到山梅珠宝号去有些事,又不认识该怎样走法,你能不能够带我去一下。” 孙超远佯装不知,问道:“姑娘要到珠宝号去,敢情是要买些珠宝吗?这山梅珠宝号我倒听说过,可是并不知道怎么走法。” 金梅龄急道:“那怎么办呢?你也不认得路。” “不要紧。”孙超远道:“我替姑娘雇辆车子好了。”他心中暗忖:“看这位姑娘着急的样子,她必定和山梅珠宝号里那姓辛的小子有着很深的关系,这闲事,我还是少管为妙。” 他处处替自己着想,处处想避开麻烦,立即喝了一个路旁的闲汉,给了他些钱,要他雇辆车来。 金梅龄红着脸,心里着急,她势不能告诉孙超远自己没钱,也更不能到了山梅珠宝号去叫别人开发车钱。 心里正在打鼓,车已来了,孙超远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赶车的车夫,道:“这位姑娘要到山梅珠宝号去,你可识得路吗?” 车夫见了银子,点头不迭地说道:“认得,认得,你家只管放心。” 金梅龄见他给了车钱,心里一定,跳上车去叫道:“快点走,快点走。”又侧头向孙超远打了个招呼。 到了山梅珠宝号门口,停下了车,车夫搭讪道:“这两天山梅珠宝号的辛老板教土匪给绑了票,连店门都关起来啦!” 金梅龄下车一看,铺子的门果然关得紧紧地,她也不管,走过去“嘭!嘭!”拍起门来。 过了一会,从门缝里伸出一个头来,大约看见外面只是一个女子,将门开得更大了些。 开门的那店伙问道:“姑娘找谁?” 这一句最普通的话,又将金梅龄问得答不上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嗫嚅了半晌道:“我找你们这里的管事的。”店伙的头又朝外伸出了一些,仔细地朝她打量了几眼。才说道:“请你家等一会。”砰地关上了门,金梅龄无聊地站在路旁,又过了半晌,门开了一扇,那店伙的头又伸出来,道:“请你家进去坐。”金梅龄拢了拢头发,那店伙几时看到过这么美的少女,头都缩不进去了。 里面本是柜台,柜台前也摆着几张紫檀木的大椅子。金梅龄走了进去,那店伙殷勤地招呼她坐下,金梅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第一次她要单独应付她所不认识的人,心里有些发慌,那店伙在旁边站着,直着眼望她,她也没有注意到。 她低下头去想心事,忽然面前有人咳嗽了两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怎地,她心头立刻也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觉得这瘦削老人的目光里,带有一种她不能抗拒的力量,这力量又和辛捷的目光所带给她的迥然不同。 这瘦削老人又咳嗽了两声,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金梅龄低低说道:“我……我和你们的辛……辛老板是朋友……”她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 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才能将她所要说的话说出来。瘦削老人面色微微一变,道:“辛老板不在,姑娘找他有什么事?”金梅龄道:“我知道。” 瘦削老人目光一凛,道:“姑娘知道什么?” 金梅龄一抬头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想来问问……”瘦削老人突然问道:“姑娘贵姓?” 金梅龄道:“我姓金。” 瘦削老人神色更是大变,问道:“金一鹏是姑娘什么人?”金梅龄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爹爹’呢?看样子他应该只是山梅珠宝店的一伙计,可是说起话来,又一点也不像。”她虽然心里奇怪,但这瘦削老人语气仿佛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使得她无法不回答他的话,于是她只稍为踌躇了一下,便道:“是我的爹爹。” 瘦削老人的脸色更是怪异已极,脸上的肌肉,也在扭动着,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他走前一步,指着金梅龄道:“你肚脐左边,是不是有一粒黑痣,只有米粒般大小。” 金梅龄吓得从椅上跳了起来,忖道:“这老头子怎地连我身上生的痣都弄得一清二楚的。” “这粒痣连捷哥哥都不一定知道的呀。”她暗自将这奇怪的问题,放在心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瘦削老人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但金梅龄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这奇怪而严肃的老人。 老人突然长叹了口气,尖锐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温柔,全身也像是突然松弛而瘫软了,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 “你的妈妈呢?她……她可好。”老人在问这话时,神色中又露出一种难以描述之态。 金梅龄犹豫着,踌躇着,在她内心,也有着一丝预感,却深深地使她惊吓而迷偶了。 终于,她低低地说:“妈妈死了。” 老人的眼睫两边急剧地跳动着,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抑或是悲哀的泪光。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极力忍住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是突然老了许多,衰弱了许多。 然后他走了进去,将发着愕的金梅龄孤零地留在大厅里,谁也不会知道,这老人的心里含蕴着多么大的悲哀。 面对着他亲生的女儿,他竟都不愿将他心里的隐衷说出来,为着许多种理由,其中最大的一种,就是他不愿让他女儿受到打击,也不愿让他的女儿对“妈妈”感到屈辱,所以,他悄悄地走了。 他当然不知道,当年他的妻子也有着极大的隐衷,他更不知道,他在年轻时无意中做出的一件事,使他终身都受着痛苦。 金梅龄愕了许久,等她从店伙们惊异的目光中走出去时,她才想起她这次来此的目的。 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心:“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打定主意,等到晚上,她要凭着自己的身手,夜人山梅珠宝店,查明辛捷的身世,这才是她所最关心的。 悲哀而孱弱的“侯二”被一种父女之间深厚而浓烈的情感所迷失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穿着绿色衣服的少女时,他心里就像是生出很大的激动,可是等他证实了这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时,他反而将这种激动压制了下来,天下父母爱子女的心情多半如此,他们往往愿意自己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愿自己的子女受到半分委曲。 但是金梅龄何尝知道这些,虽然,他对这瘦削而奇怪的老人,也生出一份难言的情感。 但是这份情感是暗晦而虚幻的,远不及她对辛捷的关注确切而强烈,她透巡着,又回到江岸。 起更,初更,二更…… 她计算着更鼓,然后,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裙角也仔细地扎在脚上,试了试身手已极为灵活,绝不会发生丝毫声响来。 于是她像一只夜行的狸猫,窜到深夜静寂的屋面上。 她辨着白天记下的方向,不一刻,已经到了“山梅珠宝店”,虽然她猜想店中的全是普通的店伙,但是白天那瘦削老人的目光,使得她极为小心地移动着身躯,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远处屋顶上,传来几声猫的嘶鸣,凄厉而带着些荡人的叫声,使得她记起了这是春天。 “春天……”她摒开了这诱人的名词,目光像鹰一样地在下面搜索着,下面的灯光全都早熄了。 她听到自己心房急遽跳动的声音,虽然她自恃武功,但究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心情不免紧张得很。 站在突出的屋脊边,她几次想往下纵,但是又都自己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完成她的目的。 这种江湖上的经验,绝非一朝一夕能学习得到的,何况她初入世,对这些事可说是一窍不通,叫她在一个黑沉沉的院落里来探查一些事,根本无法做到,起先她打着如意算盘,此刻才知道要做起来远非她所想像的那么简单。 于是她彷惶在夜的星空下,抬首望天,嵌在翠玉般苍穹里的明月,都像是在眨眼嘲笑着她。 突然,她的背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她惊惶地一错步,转回身来,一张瘦削而冷峻的老者的脸,正对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又来干什么?” 这正是白天她所见到的那个老者,金梅龄惊忖:“此人果然好深的武功,他来到我身后,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瘦削的老人“侯二”暗地思量着:“她在这么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金梅龄全神戒备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侯二”目光仍然紧盯在她的脸上,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侯二此刻的心情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是那么地希望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经知道他是她的父亲了。 另一方面,他却又希望这事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金梅龄沉思着,一抬头,说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辛捷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是……”她终于不好意思将她和辛捷的关系说出,极快地接下去说:“我是要来查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的。” 她极困难地说出这句话,自己已认为是要言不烦,问得恰到好处了,她却没有想到她深夜闯人,又无头无脑地问人家这些话,怎么能够得到人家圆满的答覆呢?“侯二”对她虽然满怀着父女的亲情,但是也不能将辛捷的底细说出,因为这事关系着梅山民十年来朝夕不忘的计划,那么他怎能将他的“救命恩人”的计划说出来呢?即使对方是他的女儿。 何况金梅龄说的话又是闪闪缩缩的,“侯二”不禁疑心着:“难道她是奉了‘毒君’的命令来的吗?” 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所想的,截然不相同,于是“侯二”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深更半夜跑来跑去,打听一个男人的底细,成个什么样子,赶快好好的回去吧!”他不自觉地,在话中流霹出对女儿的关怀的语气。 但是金梅龄当然不会听出来,她再也没有想到,这站在她面前的老者会是她的亲生父亲。 造化弄人,每每如是,金梅龄一心所想的,除了辛捷,再无别人,平日的机智和聪颖,此刻也被太多的情感所淹没了。 她竟怀恨这老人,不肯将辛捷的事告诉她,于是她愤恨地说:“我一定要知道辛捷的底细,你要是拦阻我,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侯二”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金梅龄哼了一声,暗忖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此刻她脑中混沌已极,情感也在冲动澎湃着,忖道:“你不让我知道他的事,我就先打倒你再说。” 她的思想,已因着过多的情感,而变得偏激了,娇叱道:“你凭什么要来管我的事?” 双掌一错,右肘微曲,右掌前引,刷,刷,两掌,用尽了全身的功力,向“侯二”拍去。 她不知道她的对象是她的父亲,“侯二”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击,惊觉时,掌风已扑面而来。 “侯二”本能的举掌相格,但是在这一刹那,他忘了他双肩功力已失,怎敌得这“毒君金一鹏”十年栽培的金梅龄一掌,何况金梅龄以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这两掌更是全力而施。 金梅龄见他举掌相迎,心中方自一惊,恐怕自己接不住他的掌力,左掌迎却,右掌却从左肘下穿出,那知道她左掌接触到的竟是一双丝毫没有劲力的手掌,惊疑之间,突然两掌,已全中了对方的前胸。 “侯二”饶是功力深厚,也禁不得她这两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金梅龄翠绿色的衣裳上,金梅龄心里忽然有一种歉疚的感觉,她对自己能一掌击倒这瘦削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暗忖:“他的功力绝对不会被我一掌击倒呀!就以他的轻功来说,也好像远在我之上——” “侯二”虚弱地叹出一口气,抬望苍天,眼中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内腑已受重伤,不禁暗暗叹息着命运安排:“为什么让我死在我女儿的手上?”于是他勉强招起手来,说:“你过来。” 金梅龄觉得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依然走到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侯二”望着星空下她女儿面庞,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 “唉,你难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说出自己和她的关系,那岂不会便她抱恨终生,他忖道:“我该原谅她,因为她不知道呀,若我使她终生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丝毫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此刻却该为她尽最后一份心意了。” 于是他强忍着人类最难受的痛苦,在临死的时候,还在隐藏着他心里最不愿意隐藏的事。 但是在这一刻,金梅龄的胸海突然变得异常空灵,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着深意,而她当时并不明了的话,在此瞬息之间掠过她脑海时,她突然全部了解了,虽然这了解是痛苦的。 “他——他难道真是我的父亲。”虽然她平日对她的父亲并没有情感,甚至还有些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间的洪水,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于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鹃。 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驱入更痛苦的深渊里。 “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著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相对。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畔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藉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 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蹈蹈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忏悔着的金梅龄。 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自己,于是她抛开了——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到这小小的庵中来潜修。 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 小神龙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好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帆东去了。 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这儿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联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第 04 章(2) 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的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 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消声灭迹了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场吐血。 凌风剑客将“腔恫三绝剑”冷潮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人故做不知,他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 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 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惩地模样,急得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缠多年,都不能了结。 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找卢锵。” 于一飞不禁抚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地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天绝剑却笑道:“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得快走才行。” 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去寻访当时以医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庐而居。 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人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也奈不了他何。 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 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急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到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振。 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 诸葛明点头道:“正是。” 两人齐齐一紧缰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赶去。 到了竹林外面,车马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怪脾气。” 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张瓜子脸,也变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抱起来。 那边葛诸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左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地笑了笑了,两人便一齐搀扶着苏映雪往里走。 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鸣。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地发出声响。 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很。 他们轻轻地拍着门,那知拍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庐老先生出去了吗?” 葛诸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拍门。 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地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葛诸明便道:“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葛诸明高声喊道:“庐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无回答。 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里,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语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葛诸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土音大大不相同,便道:“阁下是谁,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庐老先生。” 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 哪知那人仍然阴恻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边这边的窗户,“砰”地一声打开了,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远在苏映雪之上。 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葛诸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阴凄凄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啧啧赞道:“好漂亮。” 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那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脸孔一板,道:“你们还耽在这里干什么,庐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滚。” 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来。” 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接着,他就旁若无人地,慢慢数起来:“一、二、三——” 于一飞面含杀机,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我们先退出去。” 葛诸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 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葛诸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生声音来,那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 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到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的。” “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吧!” 地绝剑虽然心高气傲,此时此地,撞到这等人物,也不觉略有些气沮,考虑了半晌,也未说话,便又窜了出去。 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掠回窗里时,身手也显得迟钝得很。 屋里放着一张长塌,塌上垂目盘膝坐着一个鬓角已经花白的清霍老者,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全然无动于衷。 天魔金欹走了过去,朝那老者道:“姓庐的,你可要放聪明些,你总该知道‘百会穴’是怎样的一个穴道,而且我的点穴手法,天下再也没有别人解得开,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姓金的可还死不了,你姓庐的可活不了多少个时辰了。” 原来天魔金欹在玉女张清秦菁捉迷藏时,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带着唐灵、唐曼在后面急追。 可是唐斌等发步较晚,轻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 天魔金欹逃了一会,胸腹之间,疼痛无比,而且真气也有些提不上来了,原来他方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发作,尤其在他受伤之后,又提气狂奔了这么久,伤势更形严重。 他回头一望,唐门中人已不再追来,便寻得一块较为隐僻的地方,将息了半晌,运一运气,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样,不由惊忖道:“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厉害。” 他知道这种内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赶快医治,只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治了,惶急之下,也给他想到妙手神医卢锵此人,便也兼程赶到京山求医,那知妙手神医听了金欹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替他医治。 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医动起手来,他虽然身受内伤,但是神医庐铺仍不是他的对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点中脑门正中的要穴“百会”,被抱着坐到床上。 天魔金欹威胁利诱,卢铺却仍无动于衷,垂目静坐,一句话也不响,金欹暴跳如雷,他却视为不见。 那知“崆峒三绝剑”却又闯了迸来,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绝非崆峒三绝剑的敌手。 若是万一动了手,自己内伤势必又要加剧。 是以他方才三言两语便将于一飞吓走,心里暗地得意。 但是看到妙手神医说什么也不替他医治,又觉得惶急。若是普通内伤,他自己也可医得,但此时他所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绝非普通医药可以治得的。 地绝剑于一飞掠到墙外,对诸葛明道:“那厮竟是天魔金欹,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天绝剑沉吟了一会,道:“这天魔金欹跑到这里来找妙手神医,想必是自己受了伤。” 他顿了顿,又道:“老二,我们就将师妹留在竹林里,你我兄弟再进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也是个人,凭我们师兄弟二人还应付不来吗!”于一飞自是赞同,便将苏映雪侧倚在一根巨竹上。 天绝剑右手微扬,做了个手式,两人便掠回院中,从支着的窗口里一看,只见天魔金欹正在倚案沉思着。 天绝剑一扬手,嗖地打出一块飞蝗石。 崆峒山为五大剑派之一,剑神厉鹗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门人,会打暗器的,可说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飞蝗石一种,这就是名门正宗的自恃身份之处。 飞蝗石只不过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挥手,就将这飞蝗石挥出很远。 但是他却并未移动身体,原来他此刻胸腹之间觉得非常难受,而且还带着些许窒息的感觉。 天绝剑诸葛明发出这块飞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并不奇怪,但是他发出此石的用意,是想惊动金欹,让金欹掠出窗来,此刻见他毫无行动,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于一飞心中忽然一动,悄声向诸葛明说道:“这魔头既来寻访妙手神医,想必是他也受了重伤,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我们若想击败这魔头,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师兄你的意思如何?” 诸葛明沉吟了半晌,道:“看来我们今天非动手不可了,无论他受伤没有都是一样,但是……” “还有什么?”于一飞问道。 “但是我们若进房子动手,怕会引起妙手神医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师妹治伤,那岂不是更槽。” 诸葛明这样一说,地绝剑于一飞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不认得这妙手神医,但是有关他古怪脾气的传说,于一飞也曾听过不少。 于一飞沉吟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着急地说道:“我们将师妹一人留在竹林里面,是不是太危险了呀!” 他一心关注着苏映雪的安危,诸葛明听了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换了一种尖刻的语调道:“你要是不放心,出去看看也好。” 于一飞暗哼了一声,忖道:“你和我装什么蒜。”口中却说:“这样也好,师兄就请在这里待机而动好了,我出去看看师妹。” 随着,他就掠出墙去。 天绝剑诸葛明又立刻开始后悔,不该让于一飞和苏映雪单独相处,他和于一飞勾心斗角地想博取苏映雪的欢心,那知苏映雪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讨厌他们。 这就是女孩子们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地向她们表示爱意,她们反会觉得你无足轻重,纵使她也是喜欢着你的。 天魔金欹此刻渐觉不妙,真气大有反逆而上之势,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医一眼,知道要想他为自己治伤,只怕已是无望,再加上“崆峒三绝剑”对自己也在虎视耽眈。 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试想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杀死,对别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 此刻他杀机又起,暗忖:“这厮既不肯替我治伤,我也叫他永远不能替别人治伤。” 他嘴角泛起凶险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绝剑此来的目的也不能达到,又想到此后武林中受了重伤的人都无人医治,心中得意已极,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响到这么多人的……” 于是他忍着疼痛,纵了起来,极快地掠到塌前,“拍”的一掌,击向妙手神医脑门。 然后他毫不停留,从另一边窗户掠了出来,消失在远方。 天绝剑在窗口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却看不到坐在床上妙手神医,此刻他见金欹突然走了,心中大感奇怪。 于是他再也不考虑,便掠进窗去,一眼看到倒在床上的妙手神医,纵了过去,惊慌地问道:“卢老先生,你怎么了?” 妙手神医衰弱地张开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挣扎着说道:“你将有边架上的第三个绿色瓶子拿来,快快。” 原本金欹方才拍向他脑门的一掌,虽然使他受了致命之伤,却恰好替他解开了穴道,是以他现在能出声说话,四肢也能转动。 天绝剑诸葛明连忙走到右边的一个檀木架上,依言取过了那只制作形式甚古的绿玉瓶子。 妙手神医又急道:“倒出三粒来,放在我嘴里。” 诸葛明拔开瓶盖,倒出三粒清香的药丸,他暗忖道:“想来这个必定就是专治内伤的灵药‘追魂丸’了。” 原来妙手神医卢锵的“追魂丸”,为专治内家掌伤的圣药,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是妙手神医固步自封,轻易不以之示人。 于是诸葛明将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人妙手神医的口中后,便悄悄地将那瓶子收进怀里。 妙手神医将那三粒药丸咽下后,神色似乎稍见好转,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目养了一会神长叹一声,睁开眼来。 诸葛明赶紧问道:“卢老先生好些了吗?” 妙手神医摇头叹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虚传,受了重伤后,仍有如此掌力。”他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脑海命门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诸葛明安慰地说道:“不会吧……” 妙手神医突然怒道:“什么不会,我难道没有你知道。”他这一发怒,立刻更行不支,猛烈地咳嗽了许久,断续地接着说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医术,没有……刚说到“有”字,他俩眼一翻,立时气绝。 须知脑海天灵上如果稍加击打,便会晕眩,何况是天魔金欹这种深厚的内家掌力,妙手神医能支持这片刻,不身过是靠了他平日对身体调理得当,内功又颇具火候,和三粒“追魂丸”的功效罢了。 他这一死,天绝剑不禁慌了手脚,暗忖:“想不到我跑来却为他送终了,真是倒霉。” 天绝剑诸葛明天性极薄,见了妙手神医的死状,一丝没有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觉得自己倒霉。这时屋外有几声轻微的指甲相击之声,这是武林中同道传递消息的方法,诸葛明一听,便知是地绝剑于一飞叫他立刻赶去的信号。 他抬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搁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出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屋去。 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惊,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了地绝剑于一飞和受了伤的人绝剑苏映雪外,还站着三个,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 于是他极快的飞跃到地绝剑于一飞的身侧,抬目一看,对方却原来是武当派的凌风道人和另一个九大弟子中的道人。 那受了伤的,就是神鹤詹平。 原来神鹤詹平所中于一飞的那一掌,伤势亦极重,虽然在武当山上调息了许久,吃了许多丹药,但是伤势亦末见起色,于是他们便也想到这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也赶来求治。 此刻双双方碰面,心中各怀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是赶来求妙手神医治伤的。 双方互相凝视了许久,凌风道人一言不发,掺着神鹤詹平向妙手神医所居的草庐里走去。 天绝剑诸葛明忙轻声道:“我们快走。”于一飞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发生,便也匆匆地扶着人绝剑苏映雪,穿过竹林。 他感到苏映雪呼吸重浊了,上气也渐渐接不着下气,不禁急地问道:“师妹的伤怎么办?” 诸葛明道:“不要紧。”他得意地说道,“我已将妙手神医的‘追魂丸’拿了一瓶出来。” 于一飞满腹狐疑暗忖:“这妙手神医怎地突然大方起来了,将‘追魂丸’给了一瓶给他。” 突地,他惊哟一声:“师妹!”伸手一探苏映雪的鼻息,惊道:“不好,师妹的呼吸好像停了。” 他们已穿过竹林,走到马车旁边,天绝剑望了望身后,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瓶子,道:“将追魂丸给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 话未说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窜出一条身影,停在他们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峒三绝剑’,居然将妙手神医都杀死了。” 他眼角一睹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着道:“还将人家的‘追魂丸’偷了来,哼!天下第一剑果真调教得好徒弟。” 于一飞听到妙手神医已死,也吃了一惊。 天绝剑诸葛明也冷笑道:“武当派的道士果然厉害,不分清红皂白,就胡乱血口喷人。” 凌风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喷人。” 说完又大步人林中,诸葛明忽然望了满面怀疑的于一飞一眼,道:“快上了车再说。” 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然。 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苦逼着我?” 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痹,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难受。 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惶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极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 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 他心思杂乱,忽然耳畔的风声顿住,忙收掇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一间船舱。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 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卟”地丢在地上,跌得身上隐隐发痛。 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是弯曲着的,躺在地上,形状极为难看。 无恨生空自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 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 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 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 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 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心的结果。” 张菁急道:“怎么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应我到这里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岛上那么小,烦死人了。” 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人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呢?” 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海三仙呀。” 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 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先回去。” 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 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了,你说是不是?” 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她想:“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了”,又不禁难受。 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 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帐上来了,唉!我真倒霉。” 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里了,现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到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天大的冤枉吗?”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 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的水手。 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 那两个水手恭敬地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到路上饿死。” 辛捷气得七窃生烟,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万百计的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仇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之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里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涨。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倒。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迸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的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双光滑得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酌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的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胃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束缚自己身体的固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里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里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菁脊催促道:“你快走呀!被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肢,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莫约有七、八丈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末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这一纵岂有丈远近,他双腿又猛,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外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画“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回,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末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己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指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挥出,根本不用出招,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石塑的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入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中断,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着。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惶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叹声,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 这念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卜,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藉着这唯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意念也更强,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意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的,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深念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都会意念着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里,所渡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璧,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地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瀚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缨七娘又一笑,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缨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缨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是以他仍然安祥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倒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而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里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里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被‘玉骨魔’全收服了,不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份。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里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缨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缨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贴贴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 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的”,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臬城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的涉海金鳖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贴贴。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缨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角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的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第 05 章(1) 这时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动静更可清楚看见。渐渐地,三船距无极岛主之船愈来愈近,相距大约还有二三十丈时,船首大汉一声号角,立刻卸下了帆,顿时速度慢了下来。 无恨生见这海盗船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只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无恨生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缪七娘却冷笑道:“一个海盗也有这么多臭排场。” 那黄面汉子走在船首,向无极岛主这边抱拳一揖,开口道:“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奉命问候无极岛主俪安。” 这时船已出江,海上风涛渐大,相距二三十丈远,那成一青所发之声音仍极清晰地传到无极岛主船上,足见他功力深厚。 无恨生冷哼一声,扬声道:“就请成舵主回上贵帮主,我东海无极岛主久仰大名,只是无暇拜会。” 缪七娘却见以成一青这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来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轻视之意顿灭。 那海盗船上水手见无恨生仍坐原处动也不动,未曾动容,显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略一挥手,众盗立刻安静下来。 那成一青又道:“敝帮主曾命在下略备粗酒为岛主接风,敬请岛主过来一叙。” 无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贵帮主美意,敝夫妇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须回岛,就请阁下代向贵帮主致意。” 以无极岛主之身份,竟客气地和这海盗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势可想而知。 成一青却道:“即是如此,还待成某敬岛主夫妇一杯,略表敬意。” 说罢自身后拿起三只水晶酒杯,又拿起一只翡翠壶,倒满三杯,先一手持着一杯,双手一扬,两只酒杯竟平平稳稳飞出。 那酒杯玲珑透亮,酒更是碧绿如玉,两道绿光稳稳飞到无极岛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倾。 这时两方船只虽又近了一些,但少说仍有二十丈许,成一青一扬间,竟将两杯酒稳稳送了过来,无论劲道,内力都臻上乘。 那无恨生却是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之间,一股柔和之力扫出,那两只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缓落在桌上。 这一手上乘气功立时将群盗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却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声:“请。”一饮而尽。 无恨生面虽露出不屑之色,心中著实为难,他知那“玉骨魔”不仅武艺高强,尤其精于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么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绿,分明是极佳醇酒,正沉吟间,见成一青,已一口饮下,无极岛主何等身份,岂能示弱,暗忖缪七娘或会功力不足,自己内功修炼已过金刚不坏之地步,任他什么毒物必能逼出,当下扬声道:“拙荆不善饮酒,老夫一并饮了。”仰首将两杯饮下,双手微挥,两只空酒杯如箭飞回,成一青等只觉眼前一花,两只水晶杯子“卟”“卟”两声,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没于底,却是完整无缺。 无恨生喝声:“请让路。”船上帆桨齐举,加速向前开动,成一青一挥手,三只海盗船立时向旁一转,让开水路。 那知就在此时,忽然震天一声暴响,无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断裂,大股水龙喷入船内,桅杆也轰然断倒,碎木飞中,一股极浓酌硫磺烟味弥漫满天,显然船身是被炸药所毁。 船上水手血肉横飞,惨呼声震天,无恨生缪七娘坐在船首,也是险些跌倒,呼呼两掌排开浓烟,瞥见那三只海盗船已全远去。不由大喝一声:“鼠辈敢尔!”一把牵着缨七娘,奋身跃起,竟在海面上展绝顶轻功赶了上去! 海风不小,三只盗船帆桨并举,去势极速,无恨生夫妇竟在鲸波上踏波飞行,鞋面上都未沾湿! 三只海盗船去势虽速,无极岛主夫妇却凭一口真气在波涛尖儿上疾纵,竟然渐渐赶上。 无恨生的轻功真型了炉火纯青地步,缪七娘功力虽然略逊,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速度惊人,眼看与那三只在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缪七娘忽然想起菁儿还在船上,急忙中回首一看,只见此刻大船已经逐渐沉没,一个少女却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随波起伏,正是自己爱女,心想菁儿轻功极佳,必然无事,当下放心急赶。 成一青见无极岛主夫妇踏波而行居然速度惊人,不由大骇,一面命手下努力加速,一面命那一批黄衫汉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无恨生夫妇上来就地打一个措手不及。 那批黄衫汉子个个都是特选武士,又久经训练,虽见无恨生来势骇人,但各就各位,丝毫不乱。 无恨生见大船炸毁,心中急怒,猛提一口气,一拉缪七娘,藉着一个波浪打上,奋身跃起,宛如两只大鸟飞扑下来成一青刚布置好,回首一看,无恨生夫妇已扑下,心中大惊,见两人扑向船尾左方,那里三个黄衫汉子几乎同时由三个不同方位递出兵刃,显然训练有素。 那知无恨生双袖一卷,只见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呼呼几声,三般兵刃齐齐飞起,卟卟之声中,三个黄衫汉子飞落海中,身体犹未沾着海面,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无极岛主如此威势,不由胆怯,却见船尾右方五个黄衫汉子按着五行位置,互相掩护下围击过去,心中一动,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继续加速回舵!”一面抖起手中长剑跃向船尾。 “黄子沙”海盗帮在未归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称霸东海,及归入“玉骨魔”麾下,潜水训练更是特别注重,那炸毁无极岛主坐船必是成一青的手下潜水夫的杰作,只是连无恨生这等人物都未发觉船底被做了手脚,这些潜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说成一青见那五个黄衫汉了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结五行的方位奥妙无比,心想必能一阻无恨生气焰,哪知无恨生哼然冷笑,双袖拂处,两股疾劲无比的内力将五剑一齐震开,缪七娘身形一圈,一声惨号,一个黄衫汉子已倒毙地上,五行阵一破,两三个照面间,近在尺处的成一青连插手都没有机会,其余四人都分别被无极岛主夫妇扫人海中。 无恨生猛提一口真气,忽感胸中一塞——虽然是那么轻微,但无恨生这种不坏之身居然有此现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开始发作,同时又想到玉骨魔即用来毒自己,一定用的是最厉害的毒药,自己坐船已毁,要想脱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发以前将对方尽数消灭,夺下此船才好,当下一拉缪七娘玉手,双双扑向舱内。 当前一人正是成一青,无恨生双掌呼地推出,直袭对方胸前,缪七娘却凌空跃起,越过成一青头上,落入舱内。 成一青见对方掌势太速,只好拼力击出一掌,“碰”地一声,成一青当堂退后数步,胸中一阵血气翻腾。 成一青在未归伏玉骨魔手下就是是‘黄子沙’的首领,一身武艺驰誉东海,后来虽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时一照面就被无恨生打得血气翻腾,必中自然惊骇之极。 事实上,无恨生不过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时他又是冷笑一声,单掌微扬,一股更强劲风向成一青击去,眼角却飘向左面将围上来的另外三个黄衫汉子,成一青此时势成骑虎,只好硬起头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只见他头发根根直竖,黄衫像是由内被风灌满一般,张得有如大帆,声威端的神猛。其实他内心却正暗惧不知自己拼力一击能否挡得住人家轻描淡写的一下呢? 那知他的掌力才递出,那无恨生单掌竟微微一缩,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钧掌力被人吸住却收不能! 无恨生单掌向左一挥,把成一青拼命发出的掌力硬硬粘向左边,迎向冲上来的三个黄衫人。 成一青眼睁睁看见前面是三个自己人,却无法收回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浆出,仍然无济于事,只听得轰然一声,正冲上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拼力发出的一掌击倒地上! 无恨生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内功,真妙到极处,右面其他海盗本来准备围将上的,一时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舱内形势又自不同,缪七娘施开绝顶轻功,配合著独门点穴手法,在群盗中如穿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盗不亦尔乎,往往一招发出,连攻四五人,任那群黄衫海盗也都是经挑选出的好手,那见过缪七娘这等绝顶身手,一时一连几个汉子相继被点倒甲板上。 且说辛捷在船身炸断的时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个大浪就将他卷入大海中,他穴道被制始终是一个卷着身驱的尴尬姿态,不能动弹丝毫。这时眼见波涛一个接着一个,全身却丝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鲸波。 他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下沉,虽然偶而一个掀浪又将他举出海面,但尤其难受的是腥咸的海水从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制地灌人,他似乎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渐渐,他愈来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出巨灵掌紧捏着他的咽喉,而且渐收缩——一霎时间,脑海中比闪电还快地浮过一些影子,父母受人凌辱而死的情形,梅叔慈爱的脸孔,甚至那侯二叔悲怆的表情都一一飘过。最后金梅龄的倩影占据了眼前的一切“她现在在哪里?”他这刻竟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神已在降临了忽然,又是一个巨浪从底下打来,把下沉中的辛捷的头部举出了海面,但他连挣扎的企图都没有,因为那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声穿过巨涛汹涌的声响传入辛捷的耳中,接着他感到胁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彻心肺,但立刻他意识到穴道已经解了,他双臂一振,水淋淋地跃身出海,见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菁儿。 他再低头一看,那被菁儿掷过来解开自己穴道的“重物”,不过是一小片木板! 菁儿浑身几乎湿透,红透的脸上现出无限欣喜之色,呆呆望着跃在空中的辛捷,那一头秀发随风乱飘拂着,却益发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美。 这时辛捷上跃之势已尽,开始缓缓下落,菁儿俯身捞起两块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好落在上面,他猛提一口真气,也以上乘轻功立在木板上随波而浮。 两人都没有说话,辛捷原就是一个极端的人,这时他胸中对菁儿的怜爱真超出方才生死挣扎所留在心灵上的荷负何止十倍。 两人随着浪涛所冲,距离愈来愈近,周围的一切对两人来说,真是不睹不闻。 那边海盗船上,无恨生对一批批涌上的群盗痛施杀手,掌风呼呼中,又是数名海贼被击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伤内脏。 但就在他奋力挥掌的当儿,他胸中开始一阵寒闷,他不由暗惊这毒药好厉害,居然不受自己内功控制,抬头看时,其他二船的群盗也不断跃向自己所立之船,显然是加入增援,而缪七娘那边虽然占尽上风,但要想将群盗尽歼灭,亦非一时可能,而自己似乎中毒已发,当下又急怒,力贯双掌,招招击出,当前一人被立毙掌下,尸身被带出几丈以外! 这一掌无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时把其他两个海盗吓得怔了——怔,无恨生呼呼又是一掌推出,两人连忙合力拼命一挡,卡擦一声,两人手骨登时折断,痛得昏死过去这时一种宛如万马狂奔的声响从东方传了过来,一大片黑云势若奔马般飞压而至,宴时天色昏暗,巨涛涌起,忽然几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来这海上暴风来得真快,那黑云还没有飞到头顶上,狂风已经开始怒号,海浪被欣起数丈高,直卷上船上甲板,桅杆上的中帆更是吃得满满的——这不下万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骤增而桅杆也斜倾欲折。 成一青久处海上,岂有不知这东海飓风的威力之理,他知道只要拆下帆来,就能减少一半以上的危险,当下强忍住内伤,大呼水手设法下帆。 但这被飓风涨满的巨帆,抗力何止万斤,岂是十几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得危险,那边无恨生更是拼力施威,一连几招,挡者不死即伤,一时惨号声连起,夹着雷霞万钧的狂风声,把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无措。 这时哗啦的大雨也开始倾盆而泻,轰然一声巨响,船首触了暗礁,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击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将船头整个撞碎,接着卡擦一声,主桅折断,大船立刻倾倒,一个滔天巨浪扫过,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无情大海! 但其中有一个——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没有被卷入大海,他双手十指深深插入甲板内,仍留在倾斜得不成样子的甲板上。 他乘着一浪刚过,二浪未至的时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连他的目力也不及十丈以外,缪七娘的影子不见,甚至其他相邻的两船都不见了! 任他无极岛主神功盖世,修炼致不坏之身,这时也不能与自然之力相抗衡,他只有凭着十指的功夫,不被卷入巨涛而已! 但那风暴却愈来愈大,浪涛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躯终于经不起巨浪的猛力冲打,又是轰然一声,被整个翻了过去,巨大的船身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离破碎,几经冲击,木板粉散,那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 且说辛捷与菁儿对面飘在波尖上,藉着波涛愈来愈近,两人心中都充满着柔情密意,但是忽然间,天色一暗,巨涛平地高升数丈,接着狂风大举,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乘的“暗香浮影”轻功,仍然不能立稳,忽见菁儿一声尖叫,一个巨浪来,将她冲倒向后——辛捷顿觉热血沸腾,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也忘记了是在波涛千丈的怒海上,双足猛点,虽然全身尽湿,仍然让他掀起数尺,向菁儿扑去——蓦的又一个滔天巨浪击来,辛捷在汹涌的浪涛上借力飞起,力量本就脆弱,那经得起这巨浪一击,浪花中只见菁儿也被巨浪圈去,不由大急,但此刻那由得他思索,他只觉耳中、口中、鼻中全是咸咸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随着波浪起伏,但他俩可觉辨出自己是在渐渐下沉,因为他已渐渐听不见那怒号狂风;他渐渐深沉入海底狂风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汹涌着,大自然的怒吼声震彻底垂的天穹…… 这种飓风来得快,去得也速,曾几何时,黑云远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静下来,撞毁的船身也露出海面,远处一道七彩虹光弯在水平线上。 辛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立刻发现自己躺在一带黄沙滩上,浪花轻轻拍他的脚躁,他脑海中一时空空,什么也记不得,他用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觉到微微的脉跳—— “对了,这就是生命的搏动——人生的钟摆不也正是这样悄悄地动荡着吗?不过没有人察觉罢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没在此迟缓的搏动中,其余的——”他忽然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问题。 “其余的只是幻梦罢了;一些不成形的幻梦,蠢动的,片断的梦,令人可恨的可笑的影子……如随风飘荡的棉絮一般的喧闹声音,奇形怪状的痛苦,欢笑、梦、梦……一切全是梦景。” 这时两只白鸥低低飞过,对地上躺着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互相惊奇似地对鸣一声,凌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这浑昏的梦里却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无穷的真,无穷的美——” 奇怪的是,此刻他只能想到真与美,却想不到“善”! 渐渐他空洞的脑海充实起来,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来了,他能记得一切。 他想到可爱的菁儿葬身海底,还有自己所受的凌辱,“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无恨生夫妇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齿。 但立刻他想到无恨生超凡入圣的武艺,自己苦练十多年连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然觉得七妙神君所传的武艺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实上不容他永远这样躺着胡思乱想,终于他站了起来。他四目一望,显然地这是一个小孤岛,他相信这岛小得圆周不出十里。但岛中间却是一根根石笋般的山峰,光秃秃地寸草不生。 他还记得若不是自己在返前硬提气逼住内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纵然如此他也疲累不堪。 他挣扎着往岛中间走去,当他勉强翻过一根石笋峰时,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面景色,似虚还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实在也走不动了,他只好坐下用那被认为“毫不中用”的内功来企图恢复一些真力。 等到真气运得一周之后,他觉得真力恢复不少,但他却更惊异地呆坐在地上,原来他发现这群石笋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先还以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错觉所致。 回首一看,自己方才进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只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树木都似真还虚,辛捷尽得七妙神君七艺真传,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无所不精,此时立刻发现是陷身于一个阵图中,由此推想,这小岛上必住着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艺在七艺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艺与一般棋士大为不同,乃是先行研究各种阵法,穷通相克之理以后,才用到棋盘上来,是以虽日精于弈棋,其实更精于天下百阵。 辛捷尽得梅山民真传,略一过目,便知此阵乃天生石笋所布成,似乎类似中原所谓的“奇门五行阵”,当下略一盘算,起身从左面“金门”走入。 辛捷按奇门五行阵的变化左右盘旋了一会,暗忖再一转弯,便可由土门出阵,那知一转弯,竟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一来令辛捷惊异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阵究竟是何阵? 正潜心沉思时,忽然一阵铮声传了过来,那铮声音调激昂之极,似乎不是寻常弦簧所能发,辛捷不禁侧耳倾听,那铮声铿锵高昂,暗暗有金戈铁马之声。再听一会,铮声益发振人心弦,似乎弹铮人愈来愈愤,铮声也愈来愈急,仿佛那弹铮人恨不得一举毁掉整个地球一般。 辛捷从那古怪的烟雾中依稀可辨出铮声乃是发自石笋阵的中心,于是他凭听觉往中心走去。 也不知白绕了多少路,但终于那铮声愈来愈近了,最后辛捷爬过一个石峰,发现铮声就发自石峰根下。 这全阵的中心烟雾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坐在石上弹铮,那铮金光闪闪,竟是纯钢所铸,难怪声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来铮艺不甚精湛已必须全神贯注才不致弹错,但起指拂袖之间,竟带猎猎风声,气度威猛之极。 辛捷看那老者由自变黄的胡子,看来总该有百岁以上的年龄,但他的威猛气度却似五六十岁人,而且红光满面,健壮与常,不由大奇。 这时铮乐已奏到高潮,急急铮音中透出阵阵海啸山崩之声,令人胆战心惊。蓦的,铿然一声,似乎曲终音止,但那老者却似愈愤难止,拍地一掌击下,竟将一具纯钢的大铮打成一块扁扁的铁饼,接着反手一拍,立刻将身旁巨石笋击成石粉!辛捷看了,心中大吃一惊,心想:“这若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见,只怕那无恨生也不能轻轻一掌将石笋拍成细粉,想不到这小岛上竟有如此人物,难道——” 这时那老者忽然抬头向自己藏峰处一招手道:“小娃儿,听够了么?还不与我下来?” 辛捷躲在上面自以为甚是稳妥,那晓得人家头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当下只好硬着头皮,一跃而下。 那老者睁眼对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点东西吧。”随着在地上拾起两只青色果子送过去。辛捷见老者眼光凛然有神,但突然对自己一笑,请自己吃东西,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辛捷自海上遇难到现在仍是空着肚子,方才还不觉怎样,这时被老者一提,立觉饿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爱,不由垂涎,忙伸手接过。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极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么知道我饿的紧?”不免抬头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对他一笑,辛捷只觉得这老者慈祥之极,但方才铮声中却是一片愤怒之音,不知什么事惹怒了老人? 吃完了两只果子,忽听那老者道:“我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稳,倒是有几十年内功在身一样,你用功运气一番就知这果子的好处了。” 辛捷不知怎的,觉得这老人说话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虽觉这两只子果子难以果腹,但当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气,用功打坐起来。 真气透过全身经脉以后,辛捷只觉浑身舒泰无比,饥饿全消,真有说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时却惊咦一声,原来辛捷此时盘膝端坐,宝相庄严,头顶阵阵白气冒出,这分明是最上乘的内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达此境界,眼前这少年看来最多二十岁,却具一身上乘内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毕,一跃而起,对老人一揖到地,道:“谢谢老前辈厚赐,晚辈受益非浅。”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儿现在才知道好处吧!” 辛捷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儿,你的内功可真不错呵,看你运功情形不会是无极岛主的门人,更不是小戢岛的路子,难道除了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天下还有其他如此精奥的功夫?” 辛捷何等聪明,立知对面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晚辈辛捷拜见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嘱,不可以师承告人,只好道:“晚辈这点末学哪能与世外三仙相提并论。” 这句话倒是由衷之言,因为他此刻对自己本门功夫实在信心尽失。 那老者脸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为你师传功夫能胜过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辩道:“晚辈确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辈穷一生所学连无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唉……” 辛捷想到这里就懊丧的叹了一口气,但聪明的他却不明白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自己这点“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无比的人,被无恨生三番两次擒住后,灰心得近乎有点自卑,是以见了平凡上人不禁对他份外恭敬,甚至有点害怕。 那平凡上人听他如此说,嚷了一声道:“你和无恨生交过手?” 辛捷茫然点点头。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点辛捷“乳下穴”,辛捷惊叫一声:“前辈你——”但本能的反应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只见他双肩微耸,身形滴溜溜一转已闪过来势,那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转弯,从旁边绕了过来,仍是直点辛捷乳下穴,辛捷足下用力,退后数民才避开此招——所谓避开,不过是平凡上人坐着不再追击而已。 辛捷呆瞪着眼,回忆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议的点穴功夫,因为他挥手变招时,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关节的地方变过来的,这种点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开来,岂不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却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么不解的事困惑着他。一会儿他的视线又移到辛捷脸上,忽地面露笑容,脸上疑云尽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却笑道:“且不问你师承,我倒要问你,那无恨生点你时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着只见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己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无恨生一招点住自己的正是这么一记怪招,但却想不到这就是武林失传已久的“拂穴”功夫,当下点了点头。平凡上人脸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无论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来你必是太过紧张,才被无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先还以为无恨生这家伙十年不见功力竟精进如斯,原来他还是‘拂穴’这手老功夫。哈哈,他这‘拂穴’虽是不凡,却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绝妙的功夫。”说时脸上神采飞扬,威猛之极。 辛捷对无恨生虽说恨之入骨,但对他的武功着实钦佩不已,这时见平凡上人轻视无恨生的拂穴绝技,虽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但心中也着实有点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双手忽然一错,左手突地下沉,只见五指曲张,疾如鹰爪。 辛捷何等聪敏,见他这一招比划出,立刻悟出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记绝妙招式,一时手上一面依样比着,心中一阵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点首,似乎暗赞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儿你可知道老衲的年岁?辛捷从他那威猛气度及黄白长髯上实在无法断定他的年龄,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当下茫然摇了摇头。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大约廿多年前无恨生他们曾以此铮赠我,说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寿——呵,这铮竟给我打毁了——倒也算得上一件上古珍品呢!” 辛捷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大惊,听他说竟有二百岁之高龄,难怪功力精湛如斯,想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内功要想练到驻颜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否则无论内力如何苦练,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说无极岛主无恨生,仗着曾服仙果,始终保持三四十岁中年的形态,而平凡上人虽持三甲子的功力,己臻不坏地步,然其能做到驻颜不老乃是百龄之后,是以看来尽管神采飞扬,仍比无恨生显得苍老得多,这也是无极岛主唯一能胜过大戢岛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这些时,平凡上人又道:“无恨生不过仗着一颗仙果而已,否则凭他那点功力,岂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无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丝毫不为过。但事实上无恨生曾食仙果,人又绝顶聪明,是以年龄虽远较其他二仙年轻,却能与其他二位旷世仙人并驾齐驱,辎珠并重! 辛捷每听平凡上人低贬无恨生,胸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感,但寻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颇为注意他的本门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长久不曾与人谈话,又似对辛捷特别投缘,兴致勃勃地又接着道:“四十多年前,咱们世外三仙在无极岛上互相印证功夫,无恨生仗仙果之功,驻颜不老方面自然胜过老袖,但论到真实功力,那无恨生也自认钦服老衲的,却只有这小戢岛主慧大师,不肯认输口,想我老衲这大年纪了还会和她真正动手,那知老尼婆着实可恶,竟摆下这古怪阵法,将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说来这阵也着实古怪,十年来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时就是咱们赌赛期满,说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将这小岛给毁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来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师在斗气,怪不得那铮声中满是愤怒,心想他虽说这大年纪不与人拼斗,其实却好胜得很,以他二百年修为尚如此,可见“嗔”念是如何难以堪破了。想到他最后说拼着一甲子功力也要将此岛毁掉,心想这岛虽小,却是自海底伸出,岂能以人力毁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说“这小戢岛”,难道这是小戢岛而非大戢岛,抬头一看,前面那百阵中心最高的石笋上赫然“小戢岛”三个大字,却不知慧大师何以不见。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么,只像是憋了十年的话好不容易遇到可倾述的人,不断地谈自己的英雄往事,这时见辛捷始终静静地在听自己吹,不觉有点不好意思,忽然夸道:“你老弟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此之纯,实在难得,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人物能调教出你这样的人才。” 若是常人听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赞赏,一定振兴万分,无奈辛捷已对自己功力信心尽失,脸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对辛捷似乎十分投缘,此刻竟索性称他“老弟”,若以辈份算来,平凡上人做他高祖也有余,此刻竟以“老弟”相称,岂不滑稽? 这时平凡上人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道:“你或以为输给无恨生就自认功夫太差吗?其实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头问道:“晚辈忘了什么?”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两字,无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炼,岂是你廿几岁娃娃所能敌?” 辛捷本是冰雪聪明,只因输给无恨生输得太惨,才对本身武功信念尽失,这时被平凡上人一语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确是忽略了“功力”两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只怕今生难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这石头怎样?”说着指着前面块巨石。 辛捷看那石门乃是极硬的花岗岩,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问这石头,那平凡上人忽地单掌微扬,呼的一声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极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这就给了辛捷对“功力”两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说:“这你可信得过老衲的话了吧!老实说,你别把无恨生看得那么高,我老和尚不用传你一招半式,只要略为成全你,以你的本门招式,与他接个百来招,保管没有问题。” 辛捷虽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时由衷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虽说无恨生是藉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力量高,要想片刻之内令我能与他对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这只怕万万不能。” 平凡上人见这年轻人居然摇头不信自己的话,不禁怒道:“你胆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辈虽然功力盖世,无奈晚辈功力与人家相差太远,自知绝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极易发怒,当下满脸怒容地道:“此话当真?” 辛捷见这怒气勃勃的老者脸上,流露着一股蛮横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辈确信如此。”心中却暗笑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轻时的骄狂可想而知了。 平凡上人道:“好,咱们赌上一赌,你且过来。”辛捷见他一脸正经,依言过去,平凡上人忽然双掌一翻,扣住辛捷双手脉门。 他这一招疾似闪电,辛捷全力施为亦不易躲过,何况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立刻被他牢牢抓住,全身登时软绵绵的,丝毫用不出力来。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双手脉门缓缓流人体内那热流专从穴道中流过,全身虽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无比,有说不出的受用。 渐渐那热流愈速,迫得他运起本门内功来引道那热流进入正道,他一运起内功,立即热流与本身内功融为一体,极其舒爽地周转全身。 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时面上一片肃穆,嘴角微带一丝得意的笑容,刚才那股怒容一扫而空,而红光焕发的秃顶上阵阵白气冒出,辛捷何等慧话,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哪是和自己生气,不过藉故成全自己罢了。 过了片刻,平凡大师双掌一松,笑道:“现你可再运功一周后,对这百笋发一掌试试。” 辛捷依言运功一周,猛一提气,单掌一记“二郎开弓”拍出,只听得轰然一声,一方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巨石竟隔空击成粉碎。辛捷对自己功力精进如斯,惊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糊提灌顶”的绝顶内功将自己二十年功力打人辛捷全身穴道,以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让辛捷自行修炼,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阴,难怪辛捷自己也要惊得瞪口呆了。 辛捷连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双袖一拂,将辛捷抬起,呵呵大笑道:“娃娃你莫谢我,就是老衲也从你运功时得到不少内功妙绝,哈哈,你那师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虽是以我的功力打外你穴道内,但如你本身没有一种精妙与老衲内功相当的内力引导,也是徒然,现在你总该相信你本门内功精妙不在无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头看着那红光满面的慈祥再目,胸中热血上涌,此的叫他立刻为平凡上人死去,他也情愿。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内功上猜想,你师门的拳剑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两招给我老儿看看。” 辛捷暗道:“原来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乐。又思自己施出师门绝技,若有缺点,平凡上人必会指正,这正是千载一逢的良机,他如何能放过,当下随手在地上一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气,斜斜一剑劈出,轻脆枯竹尖上竟带丝丝风响,正是七妙神君所传剑术“梅花三弄”。 辛捷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绝学“虹枝剑式”中的第三式,这时他又是全力施为,剑尖所生尖锐之声骤起,意然隔空将地上划开半寸深的石痕。 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当时梅山民曾对他说,“虬枝剑式”虽然精妙,但若能练到将真力任意逼出剑尖,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但要想练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不成,任你天资绝顶,小小年纪绝不可能达此境界,这时辛捷见自己居然能够达此,当然惊喜不已。 只见他一招“梅花三弄”还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呼地一声化成一片枝影,远看过去,却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地一声轻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己刺出。 这一招剑走偏锋,端的诡妙已极,对方若有故人,必然正忙于应付那一片剑影时,突觉剑尖已到了喉前,躲无可躲。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杰作“冷梅拂面”。 七妙神君酷爱梅花,有一天发现一枝隐藏在路旁山路旁山石后面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似乎生怕自己生处隐蔽,不易为人发觉,所以特长出一枝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树枝拂面。 梅山民当时灵机一动,立刻创出这样一招专走偏锋的绝妙招式,也只有梅山民这种偏激而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创出这一招。 平凡上人对这青年甚是欣赏,这时看他面带悦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复信心,不禁拈须微笑。 及见辛捷施出这一招“冷梅拂面”来连他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平凡上人武学己入化境,任何剑招只要一出手,立刻能预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这招“冷梅拂面”却大出他意料之外,岂能不惊。但他乃是一代宗师,何等眼光,立刻看出这招的妙处,当下大喝一声:“若我施一招‘吴刚伐桂’,你怎么办?” 辛捷正将这招“冷梅拂面”使满,忽闻平凡上人这一句话,登时枯竹垂地,呆呆怔住了。“吴刚伐桂”这招极平凡的招式,从脑海中如闪电般流过,这极普通的招式却刚好能将自己这招封住,只是这极普通的招式在此时用来,端的神妙无比,七妙神君当初创这招式时,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剑法都考虑过,专门对付那些名门剑招,那知竟被平凡上人以这一记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单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却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虬枝剑式”中的第六式“踏雪寻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横飞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横飞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这一招,不禁好胜之心登起。 “横飞渡江”虽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剑招,梅山民的剑法多是专为对付各大门派而创,招式虽然神妙无方,但却反而没有顾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学已上通下达,凭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点,是以尽用一些普通招式来化解。 辛捷好胜之心一起,刷刷刷一连数剑,具是“虬枝剑式”中精奥之招,平凡上人虽然笑口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己暗惊辛捷剑法的精奇了。 这样两人,一个用竹枝,一个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来,到了廿招后,辛捷施出的“虬枝剑式”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平凡上人双手也开始比划,用他毕生得意绝学“大衍神剑”和“虬枝剑式”对拆起来。 “大衍神剑”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个变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数,是世外三仙之首毕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无方,任“虹枝剑式”奇招怪式层出不穷,但碰上平凡上人双手微微一比划,立刻威力顿失,辛捷一面尽力施为,一面暗中体味“大衍神剑”中的妙处,他本就聪明无比,更加剑术基础极佳,而那大衍神剑虽然变化精奥无比,招式却是极为简单易记,一时虽仍有许多妙处不能理解,但招式却一一硬记住。 这时“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施出,让辛捷便于记忆。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师父的才华盖世,心中已知其师父必为中原武林盛传的一代鬼才“七妙神君”。 “虬枝剑式”也己到了最后十式,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毕生心血所在,第一招“寒梅吐蕊”就如千剑万影洒下,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以求自守当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带攻地回他一招同样佳妙的绝招,却一时不能,这一代宗师竟被一时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动,凝视平凡上人出何妙招。大约两三分钟后,平凡上人左手一挥,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招不知名的招式,却正好化去辛捷绝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击辛捷肩上穴,无论时间空间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确是妙绝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面感叹,一面筹思化解之策,忽然一声极为怪异的笑声发自高处:“名和尚变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阵,想找衣钵传人是不是?” 辛捷抬头一看,依稀可见一个老尼端立在石笋顶处,对平凡上人冷笑道:“还剩一个时辰了。” 平凡上人正自得意自己这一招,一听老尼之言,脸上笑容顿敛,立刻化为一脸怒容,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还有一个时辰呢!” 那老尼长笑一声,宛若老龙长吟,冷冷道:“贫尼略布小阵就令你十年无法破解,还有你说口的份么?”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万丈,大喝一声,竟用的是上乘内家佛门狮子吼,震得辛捷心神俱动,端的动人心魄。只听他狠声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神性起,就拼了一甲子功力也让你这小岛陆沉。” 那老尼闻言似乎一怔,但随即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这阵乃是唤着‘归元四象阵’,你若把它当‘奇门五行阵’,那就大大错了!”又是一声冷笑,身形一晃,立失踪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原来他十年来始终把此百笋阵当作“奇门五行阵”来研究,自然无法破解,想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 辛捷何等聪慧,当然知道那老尼正是这小戢岛主慧大师。他听慧大师第一句话,就知是慧大师与平凡上人赌斗此阵,以十年为期,现在只有一时辰即将期满,而平凡上人无法破阵,心中着实替平凡上人着急。 他初上此岛,乍人此阵时,也以为是“奇门五行阵”而着了道儿,及听慧大师说出此名为“归元四象阵”,心中猛然一动。 当年七妙神君对他解释棋理时,曾将天下各阵要诀一一告知他,但独有这“归元四象阵”,梅山民说乃是前秦传下的古阵,现已失传多年,梅山民但凭一些零碎资料,凭自己盖世奇才,竟将此阵参悟了七八分,自思与古法相去不会太远,是以他曾傲然道:“天下除我之外,只怕再无别人识得此阵——尽管它是不全的。” 当时辛捷只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只省得七八分,是以此时辛捷对这阵法要决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着这个从未听过的阵名,茫然不知所云,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辛捷——此时也正仰首沉思,聚精会神。 一时倒静了下来,只海风不时将不远处的浪涛声有节拍地传送过来。 时间是不停留地过去,平凡上人从沉思中觉醒时,仰首观天,陡然发觉只剩半个时辰了。 第 05 章(2) “名”之一字,乃是人类生而具有的欲望,浩瀚人海中,有几人真能不为“名”所动——即使包括那些修炼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虽有三甲子的修为,但他只知在武学上研究,对于佛门一些高深道理,却从来不曾思索过,他想到半个时辰后,在慧大师面前认输的情形,不禁陡然跃起,这时,他才想起那个“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却持着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划着,一会儿又用脚把它擦去,一会儿又仰首不语。 平凡上人忽然对他道:“喂,娃儿,你赶快设法离开这岛,半个时辰内,愈远愈好,咦?” 敢情他发现辛捷对他所言宛如不闻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入这阵的时候,不禁暗笑自己糊涂了。 但他还是缓缓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只见他正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那些线条少说有数十条,是以杂乱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弯腰下去看个仔细,长长的白臂,拂在辛捷的颈上,他居然毫无感觉。 忽然辛捷呵了一声,用脚把那些线条全部擦去,侧头似乎在努力记忆。 平凡上人也陷于极端的矛盾中—— 本来他早已决定了的,这时却因这自己对他极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断地考虑,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将石笋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笋齐根毁去,这小岛就得立刻为之毁沉——这是他认为对慧大师不示弱的最好办法,至于后果,他是不计的。 但如果现在开始行动,辛捷势必要陪上一条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虽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没有权利要他自送一条命啊!但是,但是我岂能示弱于老尼婆?” 如果别人,一定在考虑能否将这高耸人云的石笋齐根毁去,而他却考虑着应不应该动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两遍,那么不但他会觉得沉岛之举是无聊,而且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慧大师作这十年赌斗了,说得更远些,也许他在佛门道行方面也会和他的武学同样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这时他只能想到到底干与不干。 他的心里似乎停顿在那里不能决定,辛捷仰首追忆,似乎也停顿不前,但时光却迅速地飞驰。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发觉剩下时间,正只够他毁去石笋的了,但那矛盾仍然无法决断,这时,忽然有如电光一闪,他心中的死结顿时被打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决?然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臂无风自动,显然他已将那超凡入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澈云霄,百层纷飞中,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两声巨响仍若末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己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在正确的线条上重划一遍,石地竟被枯枝划下半分深的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条。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斗然一阵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渗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干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出去时,却不大相同——”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不能走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向,从东面第三根石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嘱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犹疑的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己走出将近五里,说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回,向平凡上人道:“请前辈将此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准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百屑飞出数丈,有的钳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上了层凝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百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百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消,吁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皑月当空,明星萤萤,远处浪声瞅瞅,带着浓厚盐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顿觉心旷神怡,荣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炼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说到最后,脸上扬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藉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憎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祥地对着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拳的。”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识得我这古阵,须知你未经许可,擅入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大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道:“晚辈擅入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之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其低,渐渐愈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觉耳中有如针戮,又觉有如锤击,渐渐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声,登时将慧大师笑声打断,只见他朗声笑道:“老尼婆这小岛也有许多臭规矩,今日若不是这娃儿即时赶到,你这小岛此刻怕已在万丈海底了。” 慧大师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对辛捷道:“你既能经得住我‘诧阳玄音’,想来必有几分功力,你有胆接老尼三招么?” 辛捷虽觉这慧大师功力委实高不可测,但这时就是刀架在他颈子他也不能退缩,一时一腔热血上涌,当下抗声道:“晚辈不自量力,就接前辈高招。” 慧大师更不答话,也不见她双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飞起,单袖一拂之间,一双袖化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虽则早就真气遍布全身,但对慧大师这极为其飘忽的一招竟感束手,这感觉正如同上次和无极岛主无恨生对招时一样,但辛捷此时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对敌势力不闻不问,左掌一立,右拳运式如风,呼地一声,反击慧大师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这一拳掏出,慧大师大可旋身直迸,如无恨生那样轻而易举擒住辛捷脉门,但此时辛捷拳出风至,隐隐暗含风雷之声,慧大师咦了一声,不待招式递满,灰袖再拂,一双破布长袖竟如一双铁棍般横扫过来。 破布柔不着力,慧大师不用换式,仅借势一拂,就把柔轻的一片袖影收成铁棍般横扫出,比之“湿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见慧大师这一拂之势虽强不可当,但招式却似武当派的“横扫千军”,对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习了几千遍,这时毫不犹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轻功中的绝招“香闻千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师袖势以外。 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专门对付武当拳招的妙着,慧大师这等拳劲,也被轻易躲过,而且是很漂亮地。 平凡上人在旁呵呵大笑,连声称妙,慧大师不由惊上加怒,呼的声一把抓出,五指箕张带着五缕疾风,闪电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经验,胆气一壮,右手以指为剑,施出本门绝学“虬枝剑法”的绝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师这抓乃是平生绝技,其中暗藏三记杀手,这时见辛捷右掌似指似剑地斜斜划出,暗道你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无以复加地横抓去,那知呼的一声,辛捷右掌也是一翻,也是快得无以复加地指向慧大师脉门,慧大师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个绝招又已施出,只见五指如鹰,离辛捷肩头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几乎是同时,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一弄”也己施出,中食二指并立如戟,问上疾点,正中慧大师“曲池”——只听得砰的一声,慧大师一翻之间,两条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师稳立不动,辛捷却跄踉退后三步。 辛捷惊于慧大师的功力深厚,慧大师却惊于自己连环三招正好被对方连环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却不住大叫妙极。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两袖一扑,身形似乎藉着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升到顶点,两袖一张,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盘旋,才忽地疾比劲矢地扑势而下,身形美妙之极。 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师的真火,这一扑下施出了她平生绝技“苍鹫七式”,双袖也用上了八成内劲—— 连平凡上人都闭上笑口,紧张地看这“娃儿”怎生应付这最后一招。 辛捷只觉那掌力像是从四方八面袭来,甚至身后都有一股疾风袭到——这正是“苍鹫七式”神秘之处,他一刹那间实不知怎样招架。 一宴时间,所有学过的招式海浪般涌过辛捷头脑,竟似无一能适应此招,急切间,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晃只见他两臂平伸两侧,同时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时,忽地一翻而出,萎时满天掌影,迎击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传授的“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师忽觉对方双掌一合一翻之间,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层层,宛如日光普照,无一不及,毫无破绽,自己招式竟递不进去——只见她双臂忽然一振,竟不再击下,复又拔起寻丈,轻飘飘落在丈外,对平凡上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见辛捷将自己绝学运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闻慧大师之言,裂口笑道:“是又怎样?” 慧大师转对辛捷道:“咱们有言在先,只对三招,你现在可以走了。”接着又对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识相,还要领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儿我也觉手痒的紧,咱们走几招杀杀闷正好。” 慧大师更不打话,身形一晃,左右手齐出,双足一霎时间速换七种架式,却始终不离方寸之间,同时手上也一口气连攻了廿这七招每招都精绝无比,辛捷见了无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艺,以为天下奇学尽于此矣,那知慧大师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奥妙,当下浑忘身之所在,凝神观看着这两个盖世奇人的拼斗。 平凡上人更是双足牢定不移,上身前后左右的晃动之中,将慧大师七招攻势一一化去,同时左手抽空还出五招。 辛捷仔细观察慧大师的身法,只觉她拳掌功夫虽妙,却似不及步履间的神奇。那一跨一跃之间,实在精奥无比,连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觉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当慧大师出招时,他必扪心自问,如是和自己对敌,自己当如何招架,想出以后,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好机缘,否则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虽则传给辛捷,但这“大衍剑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剑术上穷毕生精力所率,其中变化精微,任辛捷才智盖世,如果自行参悟,穷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完全领悟,这时目睹两个奇人的拼斗,不知不觉间,已将许多意料不到的精微处悟了出来。 一眨眼间,两人已对换了数百招,身形之快,发招之速,就是传到武林中去,也不会有人置信。 但从开始到数百招间,平凡上人始终是守多攻少,这时想是打得兴起,长啸一声掌上变掌为指,以指为剑,一晃之间,从三个出人意表的绝妙方位攻向慧大师,一时指上疾风大作,妙绝天下的“大衍剑式”已然施出。 这“大衍十式”端的堪称天下无双,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刹那间,形势大变,慧大师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为减色,守攻之势大变。 但一眨眼又是数十招过去,“大衍十式”虽抢尽攻势,却也伤不得慧大师一根毫毛。 辛捷见平凡上人将“大衍十式”施展开来,威风凛凛,神威之极,不由感同身受,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又领悟到不少精微变化。 这时他发觉慧大师能全守不攻地在这“大衍剑式”中安然无忘,完全是那神妙步法所致,但仔细研究那神妙步法,却又似毫无法度。 他哪里知道这乃是慧大师平生得意之作“诘摩神步”,其中奥妙艰深之处,慧大师本人也是从一本古遗书上费了无限心血才领悟出来的,辛捷岂能领悟? 这时双方己互拆千招,各种神奇招式端的层出不穷,把旁边的辛捷看的浑忘一切。 这时,忽然一声清亮的啸声从远处传来,那啸声尖而细,但却远超过海涛巨声,清晰地传入岛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啸声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和平恬静,一种舒适的感觉,使人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连平凡上人慧大师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声,各自住手,侧耳倾听,辛捷更是又惊又疑。 慧大师面上神色透出惊奇之色,平凡上人脸上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处望去,只见黑沉的天际,几颗疏星散布其上,哪有一丝异处。但那啸声却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辛捷奇怪地回头看了平凡上人,只见平凡上人脸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长啸和那啸声遥遥相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发啸人申诉不同之意见,但渐渐那啸声愈来愈近,平凡上人的啸声也逐渐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说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脸上一派和平之色,两种啸声都是一片安恬之气,慧大师也肃然立于一旁。忽然一声鹤唳,辛捷忙一抬头,只见远处一只绝大白鹤飞来,飞近时,只见鹤背上坐着一个瘦长老僧,啸声正是他所发。 那老僧身材极高,坐在鹤上仍比常人高出半个头,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杆,但额下银须却是根根可见。 慧大师见了他脸上惊疑之色不减,显然不识得此僧,平凡上人却脸色平和肃穆,缓缓走近那巨鹤。 巨鹤略一盘旋,缓缓落了下来,两翅张开,怕不有两丈阔,扑出的风吹得黄沙卷卷。 那老僧手执木鱼“笃”地一响,也不知那木鱼是什么质料所做,声音传出数里之外,清亮之极。 平凡上人对估瘦老僧一揖,又转身对慧大师一语不发,爬上鹤背,对辛捷略一点首,那鹤双翅一展,腾空而起,那枯瘦老伯对辛捷看了一眼,脸上透出惊色,对辛捷再三打量后,忽然低声吟道:“虎跃友腾飞黄日,鹤唳一声潇湘去。” 白鹤巨翅扑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两句却清晰传来。 慧大师竟呆呆望着这骑鹤“擅人”小戢岛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当她眼光缓缓落在辛捷脸上,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她忽然地双袖一舞,在沙滩上走出那套妙绝人寰的“诘摩神步”,四十九中步法施完,身形一拔,竟拔起十丈,飘然而去。 辛捷趋前一看,只见沙地上留着一片脚印,深达数寸,不禁心头大喜,知道慧大师有意将这套神奇无比步法传授自己,一时兴奋得有些病了。 远处却传出一声:“诘摩神步传与有缘,半个时辰内能不能领悟,就要看你的天资了。”慧大师内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涛声中传出老远。 辛捷虽不明白她说什么“半个时辰”,但立刻向岛心跪下,喃喃祝谢。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难上那片神奥无比的脚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师亲身施展过几次,根本就无法领悟。这“诘摩神步”端的堪称独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觉艰深,也愈觉得高兴。 半个时辰转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远处的海潮已起,只见远处似乎从海平线上一道白线升起,势如奔雷般直滚过来,愈滚愈快,也愈冲愈高,那消片刻已成了数丈的浪墙,浩浩荡荡地涌将上来。 辛捷正躬身苦思“诘摩神步”最后五个步法,这五个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华所在,尤其难奥无比,他正全神贯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后海边,犹自不觉。 辛捷索性双足踏在慧大师脚印上将那最后五式试行一番,这一躬身实践,立刻将方才苦思不得的疑问解消,心头不禁一阵狂喜,正要跃起,忽觉脚上一凉,一回头更是大吃一惊,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浪涛涌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身形一踪之间,飘出六七丈远,但当他身形才落,脚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涌上何等迅速,辛捷一跃之势,竟不及水涨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口气,脚尖在浪面上一点,身形又拔起丈余,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下身自膝以下已是尽湿。那知身形下落时,辛捷低头一看,脚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由一咬牙,身形微一点水,又复跃起,施开上乘轻功,拼着下身湿透和海潮抢快。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极上乘的功夫,几个起落之下,竟将势若疾风的海潮远远抛在身后。 一直奔出二十丈远,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见远处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没潮中,那慧大师留下的“诘摩神步”脚印,不消说一定被冲洗无踪,难怪慧大师要说“半个时辰之内”的话。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一时胸中豪气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主地振袖高歌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唱到此处,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还困束于儿女之情及灰心颓废之中,此刻却豪气干云,雄心千丈,他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创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谈到其他。 怒潮澎湃,夜色渐褪,天边露出一丝曙光,霎时金光四射,红波翻腾,一轮红日升了上来。 辛捷渐渐不知不觉间已从岛东绕到岛西,他心中正在暗计如何离开这孤立大海的小岛,但当他一抬头,只见海面平静得很,天空一望无云,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却是海边沙滩上搁着一只小型帆船。 辛捷连忙快步上前,只见船前沙上写着一片大字:“由小戢岛西南行,此时海面西风甚强,扬帆一日可达大陆。”显然是慧大师之笔,那船自然也是她预备的了。 辛捷看罢吃了一惊,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达大陆,这小戢岛离大陆如此之近?”不禁极目远眺,果然瞧见远方水天相接处依稀可见一带极淡的山影,那天边是乳白色,山却是淡蓝色,是以勉强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转身向岛心祝福,启帆人海。 西风甚疾,却甚是平稳,小船又很轻快,那帆吃得饱饱的,那消片刻,已远离小岛。辛捷回首望时,小戢岛已成了一小点黑影,只有那岛上最高的一根石笋仍可辨出,高矗晴空。 长江至武汉一带,向东北方分出一条支流,称作汉水,和长江成之字形隔开武昌、汉口、汉阳三地,自古为江鄂一带重镇,行人熙攘热闹之至。 自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在武汉一带办过几件惊动武林的事后,武汉更是群英毕集,各派高手相继赶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之传闻是否属其。 尤其是当年参加围击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侦知事实,故此武汉一带空气登时紧张起来。 时正夏末,武汉一带天气虽仍不能算得上凉爽,但却有金风送爽的气氛了。 这天,江上驶来一只小舟,这小舟似是要向岸头行拢过来,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水逆流,看起来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动的模样。 这时江上帆船何止数十条,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缓缓靠到岸边,船上却走下来一个年约廿左右的青年文士,身着灰青色布衣,缓缓走上岸边,行动十分端庄。 这青年似不愿被那往来不绝的行人所阻,上得岸来,急步穿过马道,沿着道儿向汉口城门走去。 如仔细观察一下,便可看出这青年神色间,似乎充满着一种莫名的神采,但气色却又焕发的出奇,一张秀俊的脸儿配上高度适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动潇洒,确是一表人才。 唯一的就是他脸儿上微微有点显得苍白。 这青年步行确是甚快,不消片刻便来城中。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天气微微显得闷人,尤其是风儿飘得甚大,城中还好,城外马道上却是尘沙漫天。那青年走进城来,却见他一身衣服清净如常,似是一尘未染,实在有些儿出奇。 迎面便是东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横里儿走向东街,朝新近才开铺不久的山梅珠宝店走去。 走到近处,那青年似乎面微带惊奇之色,脚步微微加快,口中唤道:“张大哥——” 珠宝店中人影一晃,迎门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精干的汉子欢然对那青年道:“辛老板,你回来啦,小的望你回来都等到眼穿啦——” 说着,神色间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诧然问道:“怎么?张大哥——” 那姓张的汉子已黔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惊,身形一动,已来至那姓张汉子的身前,这一手极上乘的移位轻功,如果有识货的人看到,不知会吃惊到什么地步了。 那青年来到张某身前,一手抓住张某的衣领,颤声问道:“什么!你是说——你是说侯二叔已经去世……” 那姓张的汉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时挣不脱,听他如此问,忙答道:“此话说来甚长,容小的进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厉声打断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么样啦!” 那张某吃了一惊,颤声答道:“他死——” 话声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问后倒下,登时昏迷过去。 姓张的汉子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扶走进店中,急忙唤二个伙计抬人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烧一碗姜汤,准备喂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阵忙乱,姜汤尚未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来,爬起身来,厉声问旁边的伙计道:“侯二叔是怎样死的?” 书中交待,这青年当然便是山梅珠宝店东辛捷,他自离小戢岛后,急忙赶回武汉,不料闻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时急哀攻心,昏迷过去。 且说辛捷问那伙计,那伙计道:“十余天前,张大哥在凌晨时在厢房天井中发现侯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先还以为是一时中风致死,但后来见他背上似乎有内伤伤痕,这才知是被人击毙,张大哥急得要死,以为辛老板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祸,又怕匪徒再度来临,当时人心惶惶,曾一度准备解散店务,昨日才送了侯老的丧,好在今日老板回来了!” 辛捷听后,心中微微一怔,悲愤的一跺脚,站起身来,问张姓的汉子道:“侯二叔葬在什么地方呢?” 张某微叹一声:“小的平日素知辛老板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张动用厚金葬了侯老,墓地就在城外不远的西方一个山岗上。” 辛捷微微点头,走出厢房,张掌柜急走向前想阻拦,怕他尚未复元不能行动,辛捷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缓缓走去。 不消片刻,来到城外,依张掌柜的指示,找到山岗,果见一个大墓就在不远处,忙一转身子,扑在墓前。 须知辛捷幼年丧父亡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长,稍通人事,对梅、侯二人视若父叔辈,尊敬之极,这时突闻噩耗,哪能不伤心欲绝,刚才还努力克制住不流泪水,这时见墓碑在前,触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伤欲绝。 但他到底是身怀绝技的人,虽然极重感情,倒也能及时收泪,呆立墓前。 这时辛捷的心情可说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候了,在幼时辛捷夜遭惨变,但年纪究竟尚幼,只被心惊吓至呆,哪有此时的如此伤心断肠!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痴呆,脸上泪痕依稀斑斑,此时他一切警觉已有如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过。 他喃喃自语,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却始终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叔如此功夫竟也会被击毙!有几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尸身查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但却迟迟不动。悠地,他冷哼一声,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说道:“我若不把杀侯叔叔的凶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誓罢,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见约在左方十余丈一个林中好像人影在动,这时他满怀悲愤,对每一个人都抱有怀疑之念,于是冷哼一声,闪身飘过林中。 人得林来,只见前方约五六丈开外有二个汉子正在拼斗,辛捷轻功何等高明,这一进来,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没有被发现。 他于是隐身一株老树后,闪眼望去,只见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满面扎臂,正手持一柄长剑攻向对方,对方那人背对着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见他左手仅持着一文长约一尺半的树枝片和那大汉搏斗。 那手持树枝的人似乎周身转动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虚设,脚步也有些儿呆滞。 反观他的剑法却精妙绝伦,二人迅间便对拆了约有廿余招,但却未闻兵刃相触过一次。 二人缄口苦斗,那手持短枝的汉子因身手不灵便吃了极大的亏,此时已被逼到林边。 那虬髯大汉蓦的大喝一声:“呔,看你再想逃——”说着一剑点向那手持短枝人的眉际。 辛捷观战至此,尚未闻二人开过口,这时听那大汉狂吼,中气充沛之极,不由暗吃一惊,再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时,只见他身子一矮,也不见他着力,身子突然一滑,竟自摆脱出那大汉致命一击。 他掉过头来,准备再接那大汉的攻击。 辛捷这时才可见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年约廿一、二,相貌英挺之极,不觉对他心存好感,尤其对他这种带伤奋斗的坚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饶是闪过此招,但脸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知他是被点了穴道,半身周转不灵,是以用左手持剑。心中更惊他竟能用内功勉强封住穴道为时至久,心中一动,随手折下一段枯枝。 却见那虬髯大汉仗剑回首又是一剑刺来。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挥,但见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树网,尤其用的是左手剑,更显得古怪之极。 他使出这招,那大汉一击数剑都被封回,就是连辛捷也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张手一弹,一截枯枝已闪电般弹出。 辛捷用的手法,劲道巧妙之极,只听得“噗”的一声,击中那少年的右胁下第十一根筋骨——“章门穴”上。那少年陡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左手一挥,绝技已然使出,但见漫天剑影中,一点黑突突的树影飘忽不定的击向那虬髯大汉,那大汉急切间挥剑划出一道圆弧,哪知青年这一剑乃是平生绝技,只见树尖微微一沉,微带一丝劲风竟在森森剑气中寻隙而入! 眼看那大汉不免要挡不住树枝——别看这一枝树枝,如点到了身上,照样是洞穿——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如飞般闪出林中,洪声道:“兄台请住手。”说着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待见有人穿出,且攻出一掌,不求伤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错,退后寻丈! 辛提拱手对那虬髯大汉道:“兄台可是号称中州一剑孟非的?” 那虬髯大汉死里逃生,怔怔的点了点头。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那中州一剑长叹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答道:“罢了,罢了,自此——唉!” 说着抖手掷出长剑,向那青年掷去,转身如飞而去。这时那长剑正掷向那少年,那少年待剑子近了,突然身子一拔,头下脚上,俯身一掠,便将长剑接着。 辛捷微微一笑,开口赞道:“兄台好俊的轻功——”接口又道:“呵,对了,兄台可是姓吴?口天吴?” 那少年微微一惊,随即答道:“在下正是姓吴,兄台怎么得知?” 辛捷答道:“不知兄台可是威震中原的单剑断魂吴诏云的后辈?” 那吴姓少年大吃一惊,答道:“正是——” 辛捷道:“果然是吴兄,在下姓辛名捷,家师梅山民和吴老前辈以前要好得很哩!” 那姓吴的少年脸上突然一喜,欣然道:“原来辛兄竟是梅叔叔的高弟——”敢情他也叫梅山民作叔叔。 原来这少年正是早年死在五大剑派围攻之下的吴诏云的儿子吴凌风。他自家逢惨变,被一异人收留,教他武艺,但所教的却全是吴氏留下来的“武功秘笼”,是以吴凌风的功夫和乃父仍出一辙。 最近吴凌风出道行侠,风闻武汉一带七妙神君再度出现,梅山民乃是他父至友,他登时赶来察看,但巧逢侯二叔出丧,他自小便和侯二叔交往甚好,当下来墓前祭拜,正伤心间,不防身后一个虬髯汉子,也就是中州一剑孟非,突施暗算,点了他右肩的“肩胛穴”且拔去他的佩剑,吴凌风遭逢惨变,正悲哀欲绝,哪防有人暗算?他只有运气闭住穴道,勉强折一根树枝和那孟非搏斗,想是孟非自己也觉得自己行动太过卑劣,便将他逼至林中动手,他先还有力招架,后来到辛捷上冈,那孟非想是不愿外人得知,于是缄口默斗,而吴凌风也是一口真气闭住伤穴,更不能开口出声,于是二人默默苦斗,若不是辛捷眼快,必不会发现二人。 吴凌风真气越来越微弱,被那孟非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突被辛捷用暗器撞开穴道,是以奋力使出单剑断魂吴诏云的绝招“鬼王把火”。吴凌风功夫本远在孟非之上,此时含忿出手,孟非一时招架不住,倒是辛捷出手解了危。孟非本于心有虚,此时见另有人参与此事,不好再停留片刻,是以掉头提前走。 吴凌风草草说完自己的遭遇,辛捷听了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孟非乃是天下五大宗派中峨媚派山下,想当年五大宗派谋害令尊之事,必也告知他们的后辈了。这孟非大概是路见你身后的佩剑而突下毒手——” 吴凌风听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恨声道:“刚才实在不应放那小子离去,只怪小弟不知他是峨嵋派的,否则必让他碎尸万段。” 辛捷点了点头,说道:“小弟不过是让他逃去,借他口告知天下武林,单剑断魂和七妙神君的后辈要他们偿还十年前的血债!” 两人讲了几句,彼此都心折对方的风度、武艺,立成莫逆,十分投机。 吴凌风笑道:“呵!对了,刚才用枯枝撞开小弟穴道的必是辛兄吧”辛捷微微点头,阻住吴凌风拜谢之礼,口中却道:“小弟今年二十岁,不知吴兄——” 吴凌风答道:“小弟廿有一,如不嫌弃,称你一声贤弟好吗?” 辛捷本有此意,欢声答应,登时二人感情又加深一步。吴凌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贤弟,江湖上盛传梅叔叔出现武汉一带,此事是真是假,梅叔叔好吗?快带我去拜见!” 辛捷黯然答道:“小弟这就告诉大哥——” 说着将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上受伤的经过一一说出,且连自己的任务也说了一遍,吴凌风听梅叔叔竟为自己父亲而受创残废,心中更是一阵难过,二人相对恨声发誓定要为梅、吴二人复仇。 这样一来,后来果然使得江湖上遭临一次浩劫,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再谈了一会,一同走下山去,临行时一起又对侯二叔的墓碑哭拜一番。 二人商量之下,觉得目前首应察出杀侯二叔的凶手是谁?吴凌风猜测必是五大宗派所干,以便引出梅山民后代哭祭,是以派孟非在墓旁等候施以暗算。辛捷则知自己行藏并没有被武林人物探知,知侯二叔必不会是五大宗派门人所杀,况且以侯二叔的动力,就是五大宗派任一掌门人亲自来临,也未必能够将之击毙。 二人边走边谈,一时便来到了山梅珠宝店前。 张掌柜早已迎至店外,见辛捷伴着另一个英俊的少年,且背上一柄长剑,以为又是些武林人物,忙道:“辛老板回来了。”他绝口不提侯二叔的事,乃是怕辛捷再度伤心。 辛捷微微摆了摆手,便招呼伙计安顿吴凌风住处。一边问张掌柜道:“这几天来,江汉一带有无什么重大的消息?” 张掌柜急点了点头道:“有,多得很哩,小的刚才一时心急还不曾说。”顿了一下又道,“据说是什么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引起许多人物注意,最轰动的还是三天以前,银枪孟伯起老爷子的镖店被人掀啦,孟老爷子当场身死,而凶手在临走以前却留言讲是‘海天双煞’所干,当下全城震惊——” 辛捷听到这里已是神色大变,开口道:“好!难道这两个魔头竟千里迢迢入关了,想东山再起吗?” 张掌柜接口道:“这个小的不懂,倒是江汉一带的武师都谈虎色变,一些五大宗派的人物也有的噤不敢言,也有的出言要教训这二个败类——” 辛捷此时心中大乱,微微摆手道:“知道了,这样江湖上有得大乱了!” 说着便嘱人叫吴凌风出来一同用晚餐,并告诉他此一消息。 吴凌风想是久居深山,并不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也不十分注意,辛捷不再多言,心中却想定了另一个计谋。 次日清晨,辛吴二人起身后,辛捷建议道:“大哥最好是扮作一个文人,这样也好行动。” 吴凌风颇觉有理,于是改换装束,藏起惹目的“断魂剑”,和辛捷一同出去。 辛捷一连月余离开江汉,一些相熟朋友都不免起疑,是以决定去拜访一下,随便编一个理由去圆谎。 走到城东,但见成名最久的“信阳镖局”已是一片凄凉,大概是出丧不久,门前仍挂着一些儿白布白灯,更觉凄苍。 转过道儿,打横里预备到“武威镖局”去拜访金弓神弹范治成。来到门前,但见镶局内忙忙碌碌,走人局中,问一个伙计道:“范镖头可在么?” 那伙计点了点头,随手一指,辛捷、吴凌风二人随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范治成正和二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人物站在一起,这时范治成也已看见辛、吴二人,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辛捷见他满脸疲倦,嘴角上虽带着笑容,但神色却显然充满着忧虑,辛捷心中了然,却故作不解问道:“范兄好久不见,小弟昨晚才从四川回来——” 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看那范治成似神不守舍,心中暗笑,改口道:“真是天大不幸,孟兄竟追奸人杀害而去世,小可不曾参加葬礼,心中好生过意不过。” 范治成微微一叹道:“那海天双煞也恁地太狠,他们想再扬名,竟找上咱们这两家镖局,想能杀一以儆百,唉,说不得,今明二晚愚兄性命不保啦!” 辛捷故意诧声道:“什么?海天双煞竟还要施暗算于范兄?” 范治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人怀,摸索一阵,摸出一张白色的帖子对辛捷说道:“天残地缺的追魂令已送到,这二个魔星不出十二个时辰必然赶到——” 说着将贴儿递给辛捷。辛捷一看,只见贴上画着一只令箭,下端署名处却画着一对老叟,二个都是残废不全的,不用说定是“海天双煞”了。 辛捷看了心中一阵激动,神色微微一变,口中却说道:“这就是所谓追魂令?” 范治成点了点头,答道:“这追魂令既到,愚兄特地请了二位高手来,想请他们助拳,他们倒是爽快的很,立刻答应下来了。辛老板,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 说着指着那身材略高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点苍高手卓之仲英雄,这位是新近成名的生死判陆行空。”说着,又将辛捷介绍一下,倒是辛捷先将吴凌风介绍大家。 寒喧一阵,辛捷再胡诌一番,便和吴凌风离去。 一路上辛捷对吴凌风道:“大哥,你现在才知道‘海天双煞’不是好惹的人物吧,小弟倒有一个计较——” 说着便将计谋说了出来,吴凌风连声赞道:“妙计!”于是二人沿街随意逛了一回,便回到“山梅”。 吃过晚饭,二人挑灯闲谈一回,齐人房准备。 时人深夜,山梅珠宝店中突然响了一声拍掌声,悠地二条人影如狸猫般穿上房屋,两人略一张望,便会合在一起、这时天上月亮虽渺,苍穹却明,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二人脸上均包以布巾,只露出二只眼睛。 悠地二人身形一动,一齐飘落在黑暗之中。 时已深夜,汉口全城灯光全黑,只有东街上“武威镖局”中灯光辉煌,在黑夜中益发显得光明。 蓦地,“武威镖局”房上一阵怪啸,一个奇异极的声音喝道:“范治成——” 语音方落,悠见西边房上一阵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直上升至三、四丈劲道才失,在空中微微一停,滴溜溜一转,斜掠而下。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至,无论是身法、姿态,均曼妙已极。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影儿已落在屋面上。 那人才到屋上,便向左方喝道:“焦家兄弟,大名鼎鼎,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话音方落,左面一阵怪笑,“刷”的纵出二人。 当先一人喝道:“好小子,你就是范治成请来的高手么?”声音怪异之极,且夹带着金属铿锵之声,刺耳已极,且二人似是有意卖弄,中气充沛,宛如平地焦雷。 哪知对面那人不理不睬,仅冷冷答道:“凭金弓神弹就能请得动我?” 那人再度怪声说道:“小子既非范老儿帮手,还不速退,待我们兄弟处置他以后——” 话未说完,那对面的人却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那二人似乎怔了一下,蓦的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看不出来!哈——” 笑声有如鬼叫,更是刺耳已极!敢情他动了怒,想用“摄魂鬼音”来伤倒对手。 笑音越来越高,对面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显然是忍受不住!蓦地黑暗中又有人断喝一声道:“住口!” 虽只仅有二字,出口之后,却清晰已极,有若老龙清吟,平和之极,那发笑的怪人微微一怔,停下口来。 第 06 章(1) 那以“摄魂鬼音”狂笑的怪人住了笑声,往发声处一看,只见一条人影刷地冲出来,那份轻灵洒脱,令人生出出尘的感觉。 月光下,只见纵出之人亦是以黑布蒙面,手中持着一只长剑,身材中等,微微显得瘦削。 那怪人尖锐的声音又扬起:“范老儿竟收罗了这许多高人,哈哈,今夜要你们知道‘海天双煞’的手段。” 须知“海天双煞”中“天废”"焦劳乃是哑子,是以一直是“天残”焦化发言。 焦化声音才完,那原先伫立房上的蒙面人也喝了一声:“今夜咱们正要领教一下你们这对残废究竟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 “天废”焦劳口中不知发出一声什么音,身子一纵,从距离不下五丈的地方一下子纵到蒙面人眼前,单掌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打到。 那蒙面人见了天废那付平板得无鼻无嘴的怪脸,心中不禁发毛,只听他轻哼了一声,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退了五步,避开了此招。 焦劳还待追击,“天残”焦化连忙打手一阵乱比,兄弟两人心意早通,焦劳一跃准备下房。 敢情焦化是怕房下还藏有别人,是以叫焦劳下去查探一下。 这时那清啸阻止“摄瑰鬼音”的蒙面人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声音宛如飞龙行空,畅其不知所止。 “天废”焦劳虽然耳聋听不见,但脚下瓦片却被啸得簌簌而动,不由停身回望。 那蒙面人右手持剑,左手执剑尖,将长剑弯成一个优弧,一放左手,长剑锵然弹直,雪亮的剑尖一阵动跳,在黑漆的空中划出七朵工整的梅花。 “天残”“天废”同时一惊,只因这七朵梅花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标志。 海天双煞与七妙神君齐名武林,却始终没有对过面,近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事两人他有耳闻,这时见眼前蒙面人竟弹出七朵梅花,不竟大奇。 天残心道:“这斯手中长剑分明不是柔软之物,他却将它弯成优弧而不断,这份功力实在不凡,难道七妙神君真的重入江湖?” 那蒙面人却又道:“关中霸九豪,河洛惟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关中亦海内也,九豪虽霸关中,却也应尊我七妙哩。” 说完长笑一声,身形保持原状,足尖用力一点,复拔起数丈,身形如弹丸般飞了出去,笑声中传来:“海天双煞有种跟我来。” 焦化哈哈暴笑道:“就暂饶范老儿一夜。”向焦劳微打手势,两个残缺不全的肢体却疾如流星地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失却踪影。 房上留下的一个蒙面人见三人如风而去后,扯下脸上蒙巾,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孔,正是那吴凌风。 吴凌风侧耳听了听,喃喃自语道:“怎么我们在上面闹了半天,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一阵夜风却送来一声兵刃相接的声响,吴凌风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跃下屋顶,翻入范治成的院子。 踏入内院,只觉屋内灯火全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要摸索前进,忽地脚下一绊,险些跌倒,虽仗着马步沉稳没有跌下,但己弄出一声巨响。 “擦”地一声,火摺子迎风而亮,吴凌风借火光往下一望,惊得几乎叫出了声,原来绊他一下的乃是一个人的身体。 凑近一看,竟是范治成请来的助拳之一“生死判”陆行空。 吴凌风曾见过他一面,是以认得出。 生死判尸身上没有兵刃伤痕,只是领上有一小滴血迹,似乎是中了什么歹毒暗器所致。 吴凌风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连忙持火继续走进去。 他原来和辛捷计划的是由辛捷将海天双煞引开,他下去打救范治成——而吴凌风自己还想借机从那为范治成助拳的点苍高手卓之仲处打探一下点苍派的虚实。这时生死判陆行空横尸门前,真令他不得其解。 他十分谨慎地走进内屋,火光照处,当中桌上赫然伏着一人,翻开脸孔一看,竟是范治成! 范治成脸色发黑,全身也没有伤痕,但吴凌风却识得必是被点苍的七绝手法点穴致死。 吴凌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派景象,立刻令他怀疑到那个点苍高手卓之仲。 他放下火摺,双掌护住胸面,一脚踹开内门,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动静。 但是当他跨入才两步,忽然迎面嘶嘶风声,他陡然一个铁板桥,向后倒了下去,叮叮两声,暗器已从上面打空,大概是钉在墙上。 吴凌凤略一伏身,让眼睛习惯了黑暗,定神一看,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右面墙根处似乎伏着一个人体。 吴凌风拿了火摺子再走近一看,地上果然是具尸体,只是心头微温,好像才死不久,细见面孔时,竟是那点苍高手卓之仲,胸前一处伤口,似是创伤。 这一来把他原来的怀疑全部推翻。吴凌风又怔了一会,发现卓之仲手中似乎捏有一物,细看原来是一只丧门钉,看情形似乎是无力打出就已死去,他回头看了看钉在墙上的两只暗器,正是一摸一样的丧门钉,显然方才暗器是卓之仲所发。 这一连串的急变使吴凌风陷入苦思中,对着卓之仲的尸体发呆。 “范治成是死在七绝手法,看来多半是卓之仲的毒手了,那陆行空似乎比范治成死得早,可能也是卓之仲所杀,可是卓之仲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他不是受托来为范治成助拳的么?如果是卓之仲杀的,那么卓之仲是谁杀的呢?” 这时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了一桩事。 范治成尸身旁的桌子抽屉等都被翻得七零八落,靠墙的柜子也被打开。 “嗯,必是范治成有什么宝物之类引起的凶杀——”他这样推断着。 忽然,他想起自己曾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那范治成及陆行空都早已死去,只有这卓之仲方才才死去—— “对了,兵刃相碰的两个人,一人必是卓之仲,另一人就是杀卓之仲的了——只怕此人还未出屋,我且搜一搜——” 才跨出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吴凌风斗然立住,见那人手横长剑,冷冷对自己道:“好狠的手段,十口气杀了三人!” 他若不说还好,这一说,吴凌风立刻料定必是他杀了卓之仲,再一看,他手中剑尖还有一丝血痕,益发知道所料不差,当下喝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道:“崆峒三绝剑的大名你竟不知?” 吴凌风一听“崆峒”两字,血往上冲,但他仍冷冷道:“不曾听过哩,请教大名?” 那人朗声道:“人称天绝剑诸葛明就是区区。” 吴凌风忽然大声喝道:“诸葛明,范老儿的宝物快交来!”说罢双目定视诸葛明。 诸葛明果然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忽然转身就跑。 这一来吴凌风立刻断定自己所料正确,不加思索地追了出去。 诸葛明一路往北跑去,凌风心想:“那海天双煞虽然高强,但凭捷弟那身轻功大约吃不了亏。”于是也一路追了下去。 这一追下去,他发现了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的踪迹,他虽自知功力与厉鹗相差甚多,阻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跟踪下去,只一路上作了记号,叫辛捷看了好跟上来。 留在武威镖局中的三具尸体,到次日被人发现时,势必算在海天双煞的帐上了,但海天双煞一生杀人无数,加上这三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那引开“海天双煞”的“蒙面人”,出得市郊,哪还顾得许多,脚下加力,有如一条黑线,“海天双煞”见这自称“七妙神君”的家伙脚程果然惊人,心中暗忖道:“难道果然是梅民山吗?”心念一动,雄心突奋。 须知关中九豪独步绿林,和七妙神君齐名,这时见七妙神君轻功如此佳妙,心头比试之心大起,一摆手式,兄弟二人全力追赶下去。 三个人的脚程都是江湖上罕见的,全力奔跑起来,呼呼风生,不消片刻,便来到城西的龟山。 “七妙神君”似乎有意上山,回首冷然哼道:“龟山奇险,二人有兴趣乘夜一游么?” 海天双煞何等老到,心中虽是怀疑对方使的拖兵之计,但七妙神君的名头着实太健,哪敢丝毫大意,只得放弃分头而行的工作,而合一追赶。 “七妙神君”的话音方落。不停稍许,足尖点地,已在微亮的苍穹下登山而去。 海天双煞微微一怔。焦化冷然说道:“看你七妙神君能够奈何得了咱们!” 怪叫声中,己和焦劳抢登而上。 龟山奇险甲天下,任三人一等一的轻身功大,到得山腰,已是天色大明。 前头的“七妙神君”似乎怕“海天双煞”不耐而致计策不成,不时回首挑逗几句。其实他不必如此担心,海天双煞被他折腾了一夜,早存定了不到手不停的决心。 “七妙神君”一路奔跑,一路暗忖道:“我要不要脱下蒙面,让他们知道我是辛九鹏的后代?” 又转念忖道:“我现在冒的是七妙神君之名,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一直等到把他们二个贼种点倒后露出身份,使他们知道辛九鹏后人为父母报仇!” 想到父母,忽觉心中怒火冲腾,身形不觉一窒,双煞何等脚程,已赶近数丈之多。 辛捷冷哼一声,忖道:“想来这么久时间,范治成必应已脱险了,”念头既定,倏地停下脚步,刷地回过身来。 海天双煞不虞他忽然停步,也自一左一右,停下身来,三人丁字形对立,距离不过寻丈! 辛捷傲然一笑道:“两位兴致不小,到底是陪我‘梅某人’上龟山了!” 天残天废二人折腾一晚,心中狂怒,二张鬼脸更形可怖,焦化厉声道:“七妙神君把咱们引到这儿来——” 此时天色大明,辛捷从面巾中看那海天双煞,容貌仍是那付样子,和十年前一丝未变,心中念到父母惨死的情景,不觉全身颤抖,焦化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 停得片刻,天残见他毫无反应,误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有若火上加油,狂叱道:“你也不必如此狂妄,咱们海天双煞今日叫你立刻血溅此山!” 辛捷听了,格外觉得刺耳,凄厉一声长笑,呼的一手劈向天残焦化。 天残焦化已在他那笑声中分辨出有几分凄厉的味道,心中微微一怔,错步避开。 倒是一旁的焦劳接了一招,辛捷丝毫不退,左掌右拳齐击,一式“雷动万物”,打了出去。 天残焦化微微一闪,向左跨半步,飞起一脚,踢向辛捷膝盖。 辛捷双足定立,双拳挥动,连打八拳,拳风冲激起极大气流,天残焦化连连退后,用了十多种身法才避了开去。 现在他完全相信这蒙面客是“七妙神君”了,自己一人之力,不会是对手的!他打了个手式,焦劳蓦的出手。 焦劳出手攻击的方位是辛捷的“章门穴”,辛捷一笑,左手向外散勾,想破掉这招,那知焦劳双掌一分,左手“玄乌划沙”,击向辛捷左肋,右掌却极其巧妙的一翻,并伸双指急点过去,已自化“白鹿挂袋”之式,一招三式,连袭二穴,辛捷不禁微微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风声大作,敢情是焦化在后出掌。 辛捷陡然大吃一惊,原来焦化所攻的地方却正是自己必退之路。 辛捷凭极快的反应权衡一下,蓦的左手一架,恰好封住焦劳的一招二式,右手闪电般一甩,一记“倒打金钟”,反击回去,也正好破去焦化的一招,但究竟出手太迟,真力不济,当场跌退十余步。 这个照面下,三个人连出怪招,且都是巧绝人寰的招式,假如有嗜武者在一旁观看,不知又会受益多少! 海天双煞情知对手功夫太高,不敢丝毫保留,二人拳影飘忽,夹攻上去。 要知辛捷的功夫,此时已在海天双煞任一人之上,但二人合击之下,就不免有些忙手忙脚之感。 海天双煞心意相通,二人合击之下,威力更是大得出奇,任辛捷全力使为,也不禁一步一步被逼得后退。 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三人挥汗撕杀,已有个把时辰。 辛捷被二个一等一的高手逼得步步后退,他的背后是山道,是以越逼越高,已到了山顶。 龟山顶上,万里无云,晴空一碧,两旁一两株树儿簌簌的摇动着叶子,露出一点儿空隙,刚好可以望见数十丈外的三条人影。 兔起鸟落,三条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一阵轻风拂过,悠地天色微变,一朵云儿缓缓飘来,正好把三个人影遮住,立刻,三个长长的影子弯成了三个小黑点儿。 “呛啷”一声,在这样的距离也可看见一道耀目的光芒,敢情是有人撤下了兵器。 三个人影悠的又改变了一个方向,向这二株树纵了过来,细看之下,原来是那蒙面人把长剑拔在手上。 又是一阵微风,树儿再妖妖的摇动,露出更大的空隙,把这个镜头全部收入眼帘。 云儿随风飘荡,再也遮不住太阳了,酣战着的三人又被阳光照着,只不过影子又缩短了一些。 阳光露出云里,一团虹光陡长,蒙面人长剑精光暴射,就是不懂武艺的人也会觉得这蒙面人的剑术神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交战个不停,海天双煞心中暗惊,以自己二人的功力齐战七妙神君只不过平手,不禁一起狠狠攻出几招。 太阳已由中天偏西了,三人的影子随着阳光改变了方向,再由短而长,斜斜印在山石上。 日影偏西的时候,三个已接成了三千回合。 “嘿”,辛捷手上精光陡长,盘空一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 但见森森剑影中,精光一连三折,在最佳的时间和地位中将海天双煞逼退数步。 辛捷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真气均匀。 一夜的奔跑,大半天厮杀,辛捷再好的内力也微微不敌。反观那双煞却丝毫没有累相,心中不由佩服这二人的功力精绝。 焦劳凄凄一声长笑,双脚腾空,再发出致命的攻势。辛捷又再次一步一步被逼退。天残天废似乎心怀鬼计,一招一式全力攻向辛捷右方,又使辛捷一步一步退向左方的断崖!不消数十招,辛捷已是退至崖边,立足之地,距离崖不及五丈。辛捷早已测知二人的鬼诡,数次想从二人头顶上闪越而脱离这危势,但海天双煞何等经验,不是用劈空掌力,便是用奇招怪式挡住。 焦化焦劳再发动攻势,辛捷双足钉立,硬接三招,不禁又后退寻丈。 双煞四掌一掷,拳影霍霍,又自攻将上来。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随手一挥,一式“固封龙庭”突然化作新近学自东海三仙中平凡上人绝学“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嘶嘶”风声中,长剑已自戳出十余剑。蓦地剑式一收,招式又变,正是第二式。“飞阁流舟。” “大衍神剑”深奥无比,变化之多不可遍数,双煞斗然一惊双双展开铁板桥功夫才避了开去。 辛捷斗然使出绝招,威力大得出奇,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可忘记自己身在危崖,后退二步,己距悬崖不及三五尺之距。 一阵山风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一阵惊觉,脚尖用力,便想跃进。 说时迟,那时快,海天双煞正仰起身子,岂容辛捷逃开危崖,齐齐全力劈空击去! 这时天色已是申酉时分,日争偏西,天色向晚,一轮红日照射着辛捷手中长剑,映起耀眼光芒。 辛捷见双煞攻来,心中一惊,硬硬收回上纵之势,长剑一阵震荡,激起无数剑影,封守门户,正是“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式才发立收,闪电般又弯为“闲云潭影”反手劈向敌手双臂、双肘。 “大衍十式”是一口气施出,非得快捷不可,是以招式未满,立即收招,威力反而大得出奇。 焦化不想辛捷剑式如此精妙,眼看就要躲开,则辛捷必可脱离险境,心中暗暗忖道:“这‘七妙神君’功力盖世,今日如此良机,不如拼命将他废了,也少去一个劲敌。” 天残天性强悍,心念既定,怪吼一声,伸出巨灵之掌,硬迎辛捷攻来剑式。 辛捷一招二式目的是要逼开双煞好脱开险境,是以收发快捷,内力并没有便会。这时见焦化探手硬夺长剑,心中大惊,弹指之间,焦化已握住剑身。 辛捷闷哼一声,内力斗发,剑身一阵动荡,但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焦化的手竟像是金属所铸! 焦劳握得良机,一掌向辛捷面部抹去。 “喀擦”一声,长剑已被焦化硬硬扳断,辛捷一仰身,避过焦劳一招。 掌风吹处,蒙面手巾飘空而去。 辛捷伸手一抓,揉着一团,心中一急,左手拂袖遮住面孔,似乎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面目——其实辛捷就是不遮住也不会怎么样,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当一个人在蒙面中被人揭开面具,一定会用手遮住面孔,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必然的动作而已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即失良机,焦化凶性大发,狂吼一声,一头撞向辛捷。 辛捷突觉劲风袭体,眼角一飘,眼见焦化一头撞来,如果不避,则非重伤不可,但躲避除了后退外,别无他法!电光火石间,辛捷万分无奈的向后倒纵,身体凌空时,用内力抖手打出那一团手巾,并且闪电般伸出左手想勾住对手硬翻上来。 那知焦化早料如是,右手一翻,竟用“小擒拿手”反扣辛捷脉门。焦劳伸手接住那团布巾,手心竟觉宛如锤击!辛捷此计不成,只好松手,落下山崖,眼角却飘见焦化的手掌上血流殷红,皮肉翻卷,想是硬夺长剑的结果。 辛捷仰面一看,身体已落下数丈,但仍可见双煞两张丑恶的脸伸出崖边向下俯视,心中怒极,反而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报仇未成身先死,不觉有点悲从中来—— 崖上传来一阵得意的怪笑,但那笑声越来越远,也不知是双煞离去了,还是自己跌离崖边越来越远…… 汉水的南面,长江的两岸,就是武汉三镇的另一要镇——汉阳。 汉阳的北面矗立着龟山,与武昌的蛇山遥遥相对,汉阳北岸的西月湖乃是群峦叠翠中的一个大湖,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湖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庵子,建筑在一大片古篁之中,又是在一片危崖的上面,所以不但人迹罕至,甚至根本晓得有此庙的人都不多。 是秋天了,虽然艳阳当空,但那山径上的枯黄落叶无疑告诉了人们夏天已经过去了。 黄昏,夕阳拖着万丈红光摇摇欲坠,层层翠竹染上了金黄的反光,那个庵上凋旧脱落的漆节雕物也被阳光染上一层光彩,好像是重新粉刷过一样,庵门上的横匾上写着三个字:“水月庵”。 横匾下面,有一白衣尼姑倚门而坐,从修长的影子上也可以分辨出她那婀娜轻盈的体态。 她双眼像人定般一动也不动,又像是在凝视着极遥远的地方,那清澈的眼光却似蒙蒙地带着泪珠,弯而长的睫毛下是一个挺直而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般的小嘴,那充满青春的美丽与上面光秃的头顶,成了强烈的对照。 她的皮肤是那样动人,衬着一袭白色的佛衣,把那宽大简陋的僧衣都衬得好看了。辉煌的夕阳照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如同蒙在万仞厚的霾雪里。 她从那晶亮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俊美的身形,那潇洒的脸颊上,深情的大眼睛…… 她忍不住喃喃低呼:“捷哥哥,捷哥哥……” 她就是金梅龄,——不,应核说是净莲女尼。 她的眼光落在西天那一块浮云,从一个菱形须臾变成了球形,最后成了不成形的人堆。她心中暗暗想到:“古人说:‘白云苍狗’,而事实上又何止白云是如此呢?世上的事都是在这样令人不察觉中渐渐地改变,等到人们发觉出它的改变时,昔时的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了。” 庵内传来老师父笃笃的木鱼声,替这恬静的黄昏增加了几分安祥。 忽地,她的眼光中发现了一点黑影,她揉了揉眼睛,将睫毛上的泪珠揩去,睁大了眼一看——对面危崖上一个黑影翻跳了下来,她定神一看,啊,那是一个人影,头下脚上地翻跳下来。 她知道对面那危崖下面乃是千丈深渊,莫说跌落下去,就是站在崖边向下俯视,那轰隆水声也会令人心神俱震,目眩神迷,这人跌落下去哪里还会有命? 这一惊,几乎高叫出声,哪知更怪的事发生了,那人在空中一翻,立刻头上脚下,而双脚马上一阵乱动,初看尚以为是这人垂死挣扎,但细看那人下落之势竟似缓了下来。 净莲家学渊博,一看就发现那人双脚乃是按着一种奥妙的步子踢出,是以将下降之势缓了下来。 那人不仅下落变缓,而且身体斜斜向自己这边飘了过来,这实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人身在空中丝毫不能着力地居然将迅速垂直下落之势变为缓缓斜斜飘落,那种轻功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脚下是千丈峻谷,落下去任你神仙之身也难一死,那人缓缓飘将过来,想落在那片石竹林上。 当他飘落在竹尖儿上的时候,他听到竹林下一声女人的尖呼,那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令他心神一震,但他知道此时全凭提着一口真气,万万不可分神,只听他长啸一声,双足在竹尖儿上一阵绕圈疾行,步履身法妙人毫厘—— 净莲女尼当那人飘落竹尖时,已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面貌,这一看,登时令她惊叫出声,她差一点就要喊出:“捷哥……” 但当她几乎喊出口的时候,庵里传出一声清亮的钟声,那古朴的声响在翠谷荡漾不已,她像是陡然惊醒过来。她想起:“我已出了家做了尼姑啊!” 但是那竹尖上的人,那英俊的面颊,蒲洒的身态,正是她梦寐不忘的“捷哥哥”,她怎能不心中如狂? 她不知道两月不见何以捷哥哥竟增长了这许多功力,这时他双足不停绕圈而奔,身体却不断盘旋而上,最后落在一根最高的竹尖上,他单是微弯,陡然一拔,身体借着那盘旋而上之势,如弹丸般飞弹向空中。 她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你轻功虽然好,但要想跃上这危崖,可还差得远呀!”她虽然尽力忍住惊叫出声,但那娇丽的面上满是担忧焦急之色。 可是他却稳落在半崖壁上,敢情崖壁虽说平滑,总不免凹凸重重,是以估量落在凸出的石边上,远看的人尚以为他贴在壁上哩! 他仍是凭一口真气,施展出盖世轻功,一跃数丈地猱身而上,那潇洒的身形终于小得看不见了。 若是告诉别人这一幕情形,他绝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等轻功,净莲虽然看见了,但她永没有机会说给外人听。 事实上,这幕神奇轻功给她的震动远不及心灵上的压迫,此刻她呆呆地不知所措,并不是想着那绝世轻功,而是想着那个秀俊的影子。 “捷哥哥,我们永别了,就像那崖上的云雾,轻风吹来,就散得一丝不剩了……” “可是我毕竟再见了你一面,虽然那么匆匆,但我已经满足了……” “从此刻起,我将是一个真正的世外之人,一尘不染,心如止水,至于你,你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我只能天天祝福……祝福你一切幸福——一切——” 莹亮的泪珠沿着那美丽的脸颊,滴在地上,霎时被干燥的沙土吸了进去。 她站了起来,举步困难地缓缓走入,那洁白的影子仍荡漾在深谷中,正如一朵净洁的莲花——像她的法号一样。 天光一黑,太阳落过了崖壁,谷中顿时幽暗下来,只有西月湖中仍倒映着西天那一角余辉。 那危崖上,晚风袭人,令人生寒,一条人影如箭射了上来倒不是说他快得像箭,而是他那勉强登上崖边的紧张情形好像是一支力竭的箭矢。 他那上升之势本来万难上得崖边,但不知怎地,他双脚空荡一下,双臂一拔,身体已上了崖边,虽则有点仓促,但这种势尽反上的身步,实是武林罕见的神功。 他立定了足,长长嘘了口气,敢情他一口气提住一直不敢放,所以逼得脸部有点红了,他喃喃自语:“这‘诘摩神步,端的妙绝人寰,若不是靠它,我此刻定然已经丧生绝壑了。” 这时他转过身来,俯身向下望了望,那崖下云雾袅袅,深不见底,只听得谷底山泉轰轰冲击山石之声,方才自己借脚上纵之处,已是云深不知处了,他暗道:“不是那一片竹林,再好的功夫,也要丧生在双煞的手中了。” 他正在回想方才那一声娇呼,那呼声中充满着焦急,惊讶,是那么熟悉呵!但是方才他正硬提一口真气,无暇旁顾,如今看来,这绝壁深渊下难道有人居住么?不可能的!那呼声是幻觉吧? 他迷偶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梅龄啊!你在哪里呢……” 那茫茫雾气中忽然现出了一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深情地看着他,他差些儿扑了下去—— 忽然那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两个丑恶无比的人头,他猛然收住自己往崖下冲去的势子,由于收势过于急促,一块拳大的石块被踢下了崖,片刻消失在云雾中,连落入谷底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猛地惊起,默默自责——“辛捷啊,辛捷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杀父母的仇不报,满脑子尽是这些纷乱的情丝,还有梅叔叔的使命,侯二叔的深仇——” 他想到这里,真是汗流夹背,虽然晚风阵阵送凉,但他紧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拳头,身形宛如一缕清烟般消失在黑暗中。 七妙神君的重现江湖,海天双煞的两度施凶,武汉真成了满城风雨的情况。加上武当、崆峒两大派门人的互相火拼,敏感的人都预料到又一次腥风血雨将袭武林了。 银枪孟伯起和金弓神弹范治成被杀了之后,武汉一带所有的镖局全关了门,大家都以为海天双煞的东山再起必然有更厉害的事件发生,但从范治成被杀的一夜后,海天双煞又身影消失了。 江湖上充满着人心惶惶的情况。 又是在黄昏的时候。安徽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骑。那匹马通体全白,无一根杂毛,异常神骏,马上的人却透着古怪,一身整洁的淡青儒服,在滚滚黄沙中竟是一尘不染,而且背上斜背一只长剑。 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定然惊奇那马上儒生是那么秀俊潇洒,而且脸色白中透着红润,真所谓“龙行虎跃”,显然是有了极深厚内功的现象。 马蹄的的,奔得甚疾,忽地他轻哼一声,一勒辔头,那马端的神骏,刷地一下就将疾驰之势定住,儒生双眼盯在路旁一棵大桦树上。 那树干上刻着一支长剑,剑尖指向北方。那剑刻的十分轻浅,若不留意定然不易发觉,此时天色已暗,马奔又速,不知那书生怎地一瞥眼就能看清楚了。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吴大哥一路留记要我北上,定然是有所发现,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只好先找个地方宿上一夜。” 那知真不凑巧,这一段道路甚为荒凉,他策马跑了一里多路,不但没有客栈,连个农家都没有,只有路旁一连串的荒土,夜袅不时咕咕尖啼,令人毛发直立。 天益发黑了。四周更像是特别静,那马蹄扑扑打在土路上的声音,也显得嘹亮刺耳起来,马上的儒生虽不能说害怕,至少甚是焦急。 忽然不远处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送人耳内令人浑身不快,一种紧张心情油然而生。 喔地一声,那嘶声又起,但从声音上辨出比方才那声已近了数丈而凄厉之声划破长空,周围又是连山荒坟,月光虽有,却淡得很,倒把一些露在外面的破棺木照得恐怖异常。 那马儿似也惊于这可怖情景,步子自然地放慢下来。 第三声怪响处,儒生马上瞧见了两个人影。两个又瘦又长的人形,都是一袭白衫,上面全是麻布补钉,怪的是头上都戴着一顶大红高帽,加上瘦长的身材,竟有丈多高。两个脸孔都是一模一样,黄蜡般的颜色,双眼鼓出,那阴森森地样子哪有一丝人相? 两人并肩疾驰,双膝竟然不弯,就似飘过来的一样,所至处,夜枭不住尖啼,益增可怖之感。 马上儒生强自镇定,但坐下之马却似为这两鬼阴森之势所慑,连连退后。 两鬼瞬时即至,阴风扑面,儒生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双手紧捏马鞍,背上冷汗如雨,但他到底强自壮胆,猛提一口真气,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鬼哧唬人,我辛捷在此!” “辛捷”这名字又不是“钟馗”,叫出来有何用?但人到了害怕的时候,往往故意大声叱喝,以壮声色。 但这一喝乃是内家真气所聚,四周空气却被震得嗡嗡响。两鬼相对一视,己飘然而过,只听得左面一鬼道:“老二,我说你看走了眼吧,人家已做到收敛眼神的地步了,还怕咱们装鬼诈尸这一手么?就是方才那一声‘狮吼’,没有几十年功力也做不到哩!” 右面一鬼嗯了声道:“咱们快走吧!”声音传时已去得远了。 辛捷回头望了望这两个“鬼”,心中虽觉有点忿怒,但也有一点轻松感觉,他低头一看,铁镶边的马鞍竟被捏成一块薄饼了。 辛捷暗道:“这两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轻功端的了得,不知是哪一路人物?” 他一面想,一面手中不知不觉加劲提着缰绳,白马撒开四蹄如飞疾驰。 辛捷自从获得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垂青后,功力增了何止一倍,这时虽然月光黯淡,但他目光锐利异常,早瞥见左面林子里透出一角室宇。 这一下他不觉大喜,连忙策马前去,转弯抹角地绕入林子,果见前面有一所庙。 林子里更是黑得很,辛捷把马拴在一棵树干上,缓缓走近那破庙门时,竟自迟疑住了,迟迟没有去推—— 终于他一指敲了下去,那知呀的一声,那门自打开,原来根本就没有上锁。 庙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辛捷后脚才跨入门槛,伸手正待掏取火摺子,忽然呼地一声,己有一物袭到——辛捷伸进杯中的手都不及拿出,双脚不动,身子猛向后一仰,上身与下身成了直角,那袭来之物如是暗器的话,一定飞过去落了空但是并没有暗器飞过的声音。 辛捷身形才动,腹下又感受袭,这一下辛捷立刻明白那连袭自己之物乃是敌人的手,而且可以辨出是双指并立如戟的点穴手法。 他一面暗惊这人黑暗中认穴居然如此之准,但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反把上去,要拿对方的脉门,这种应变的纯熟俐落,完全表现出他深厚功力及机智。 如果不是在这漆黑的房子中,你定可发觉辛捷这一抓五指分张,丝毫不差地分扣敌人脉上筋,单这份功力就远在一般所谓“闭目换掌”的功夫之上了。 黑暗中虽看不见,那动手袭辛捷的人自己可知道,对方随手一抓,自己脉上五筋立刻受伤,只听他哼一声,接着砰的一下闷声—— 辛捷不禁惊骇地倒退两步,因为他的一把抓下,竟抓了个空,而且对方不知用的一记什么怪招,竟如游鱼般滑过自己五指防线,拍地打在他小腹上——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掌打得极是软弱无力,是以他只感到一阵微痛,根本一点也没有受伤。 他正呆呆退立时,对方已喝道:“无耻老贼,还要赶尽杀绝么——”声音尖嫩,似乎还有一点童声,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 辛捷怔了怔,但他的眼睛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敢情是他已渐渐习惯了黑暗的缘故。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已看出那人半躺在地上,竟像是身害重病的样子。 “擦”地一声,火摺子近风一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辛捷因为火在自己手里,而那人在暗处,是以一时看不见那人,而那人却惊呼一声。 辛捷将火摺向前略伸,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乃是一个蓬颈垢面的少年,看样子有十五六岁,身上的衣衫更是脏垢斑斑,更兼全是补钉,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这时正睁着大眼瞪着辛捷,似乎无限惊讶的样子。 辛捷心中一直惊于方才他那一记怪招,这时不知不觉间持火走近一步,细细一打量此人,更是暗中一惊。 原来此人虽然蓬头垢面,但细看之下,只见他双眉似划,鼻若悬胆,朱唇皓齿,脸上虽都是尘土,但颈项之间却露出一段十分细嫩的皮扶,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 这时那少年开口道:“你是厉老贼的什么人?” 辛捷怔了一怔道:“什么?什么厉老贼?” 那少年摇了摇头又道:“你真不是厉老贼派来追——啊,我问你,你进来时真不知道我在里面么?” 辛捷暗笑道:“就是我真是什么厉老贼派来追你的,也不一定就知道你在这庙中呵!” 但口上却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厉老贼的。” 那少年似乎是勉强撑着说话,这时听辛捷如此说,轻叹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忽然一阵痉挛,扑地倒在地上。 辛捷咦了一声,走近去一看,只见那少年双眉紧蹙,似乎极为痛楚,辛捷不禁持火弯下腰去看个究竟。 那少年想是痛得厉害,不禁眼泪也病了出来,两道泪水从脸上流下,将脸上灰尘冲洗干净,顿时露出两道雪白的肤色。 辛捷看这少年分明还是一个富家大孩子,但不知怎地竟像个小叫化般躺在如此荒凉的破庙中,而且身受重伤。这时他见这少年秀眉紧蹙,冷汗直冒,心中不禁不忍,伸手一摸少年面颊,竟是冷得异常。 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冷哼,一人阴森地道:“不要脸的贼子还不给我住手?”接着一股劲风直袭辛捷背后。 辛捷一手持有火摺子,只见他双足横跨,身体不动,头都不回地一指点向来人“华盖”要穴。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那阴森森的气氛直令人心中发毛,但辛捷却奇怪他何以对自己反而一点毫不理会? 哪晓得电光火石间,呼的一声,又是一股劲风抓向辛捷左肩,辛捷若是伸指直进,虽能点中对方华盖,但肩上一掌都是致他死命,而这一招发出显然不是背后之人,一定对方另有帮手,而且两人配合得端的神妙无比。 辛捷仍然双足钉立,背对敌人,腰间连晃两下,单手上下左右一瞬间点出四指。 只听呼呼两声,袭击的两人显然无法得逞,跃身退后,而辛捷手上持的人摺子连火光都没有晃动一下。 辛捷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三人都啊了一声原来那袭击辛捷的两人竟是路上所遇扮鬼的两人,却不知两人何以去而复返? 那两人瞧清楚辛捷,因此大吃一惊。 只见左面一人冷侧侧地干笑一声,黄蜡般脸也上凸出一双满含怒气的眼珠,火光照在大红的高帽子上,更令人恐俱。 右面一人长相与左面完全一样,只是面色稍黑,这时冷冷道:“厉老贼的狗子还要赶尽杀绝么?”说着呼地劈出一掌,将身旁一张楠木供桌整张震塌。 辛捷早见过两人轻功,却不料这家伙掌力也惩地厉害,又见自己三番两次被人误为什么厉贼的狗子,心中虽知是误会,但他抬头一看这两人凶霸的样子,立刻又不顾解释了,只重重哼了一声,转头望了望地上的少年,根本瞧都不瞧那两人一眼。 这时地上的少年似乎苫苦熬过一阵急疼,已能开口说话,望着那两个七分似鬼的凶汉竟见了亲人,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金叔——”再也叫不下去,眼泪如泉涌出。 那两个怪人似乎一同起身抢了过来,把那少年抱在怀中,不住抚摸他的一头乱发,口中唔唔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辛捷抬眼一看,只见那两张死人般的鬼脸上,此时竟是怜爱横溢,方才乖戾之气一扫而空,似乎头上的大红高帽也不太刺目了。 那少年像是饱受委屈的孩子倒在慈母怀中倾诉一般,哭得双肩抽动,甚是悲切。 那脸色稍黑的不住低声道:“好孩子,真难为了你这个孩子,真难为你了——” 那少年抬起头来,睁大泪眼对他望了一眼,说道:“我总算没有让老贼抢去那剑鞘——” 旁边那面如黄蜡的汉子接口大声道:“好孩子亏你躲得好地方,叔叔方才都走过了头又回来找到你哩,真不愧为咱们的帮主。” 声音虽尖锐难听,却雄壮得很。 那少年转头望着他,脸上泥垢被他在汉子的怀中一阵揉擦,早已揩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皮肤,顶多不过十二三岁。但这时小脸上却流过一丝坚强的神色——但那只是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说: “可是,可是那些老贼啊,他们一路上轮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个厉老贼打了我一掌,一动就疼得要命……” 那两个汉子见少年伤成那个样子,不由怒形于色,两道丑陋不堪的浓眉挤在一起,更显得丑得怕人。 面如黄蜡的汉子一掌拍在一个土坛上,泥沙纷飞中大声道:“老二,厉老儿这笔帐记下了——”又转身对少年道:“鹏儿,看叔叔替你出气,快别哭了,丐帮帮主都是大英雄,不能轻弹眼泪的,来,叔叔先看看你的伤势。” 奇的是辛捷从那极为难听的怪音中,居然听出一丝温和的感觉。 两个怪汉揭开少年的上衣一看,脸上都微微变色,显然少年伤势不轻。 面如黄蜡的一个忽然运指如风地在少年胸口要穴部猛点,足足重复点了十二遍,才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面色带黑的对少年道:“鹏儿,叔叔将你体内的淤血都化开啦,你再运功一次就可以痊愈了。” 面如黄蜡的汉子却哼了一声:“真难为那厉老儿儿竟端的下了重手,哼,走着瞧吧——” “噢,你这小子还没有逃走——”敢情他发现辛捷还站在后面——而他是认定辛捷为“厉老儿的门下。” 辛捷正待签话,那少年忽挣扎着喊着道:“金叔叔,他不是——” 背后却有一个阴森森声音的接道:“他不是,我是!” 面色带黑的汉子向同伴使一眼色,低声对少年道:“鹏儿,你不要怕,快运功一周,叔叔保护你。” 辛捷回头一看,只见庙门口站了三个人,一语不发。 那面色黄蜡的汉子,坦然走上前去,打量这三人一眼,冷冷道:“相好的,咱们出去谈。” 那三个看了看守护少年的黑汉,冷笑一声,齐齐倒出门。 黄面汉子看了辛捷一眼,也跃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暴吼:“金老大,咱们得罪啦。”接着呼呼掌声骤起,似乎已交上了手。 庙外金老大以一敌三,全无惧色,掌力凌厉,对方三人一时近不得身。 辛捷暗道:“这姓金的兄弟功力实在惊人,不知他们何以称那孩子为帮主?还有他们说什么剑鞘、厉老贼——啊,莫非是他原来这时他看见三个来人中,到有两个使的是崆峒掌法,又想到什么“厉老贼”,登时想起这“厉老贼”必是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 思及此,辛捷只觉热血沸腾,苍白的颊上顿是如喝醉一般,隐敛的神光一射而出,令人不敢仰视。厉鹗,厉鹗正是陷害梅叔叔的主凶之一,辛捷登时对金老大生出好感来了。 “对了,一定是他,以众凌寡,以大欺小,正是他的贯技——”辛捷不禁喃喃自语,双掌握得紧紧的。 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刷刷从黑暗中跳出两个人影,辛捷在暗中一看,吃了一惊,原来左面一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正是自己识得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于一飞。 右面一人年似稍长,只是步履之间更见功力深厚。 于一飞对那三人喝道:“史师弟加油困住他。”和旁边一人一起跃人庙内。 庙内那少年正盘坐运功,那面带黑色的大汉焦急地在一旁无计可使,忽地他伸出一掌,按在少年背上,似乎想以本身功力助少年早些恢复。 就在这时,庙门开处,刷刷纵人两人,都是手持长剑,首先一人一把就向少年抓来那黑汉子一掌按在少年背上看都不看就一掌倒卷上来,巨掌一张,竟往来人脉上抓去。 来人轻哼一声,翻身落地,一连三剑刺出这人正是崆峒派三剑绝之首,天绝剑诸葛明。 于一飞接剑守住门口,防止敌人逃走。 天绝剑诸葛明功力为崆峒三剑之冠,这一连三剑劈出,就连暗中辛捷也不住点头,心中暗道:“这厮剑法要比于一飞精纯得多,想来总是他师兄了。” 那知黑面大汉仍然全神贯注助少年恢复伤势,对诸葛明三式宛如不见。 辛捷不禁大惊,心中暗想道:“你武艺虽强,怎能这般托大?” 那知就在诸葛明长剑堪堪劈到的一刹那间,那面色带黑的——也就是金老二——忽地反手一把抓出,而且是直抓诸葛明的剑身—— 诸葛明见多识广,一见金老二一掌抓来,掌心全呈黑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双足一沉,嘿地一声,硬生生将递出的式子收回。 暗中辛捷也同样大吃一惊,他曾听梅叔叔说过,四川落雁涧有一种独门功,唤作:“阴风黑沙掌”,练得精纯时能够空手抓折纯刚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只是近百年来此艺似乎失传,久久不见有人施用。想不到这金老二方才一把抓出,竟似这失传百年的绝技,而且看样子功力己练得甚深。方才诸葛明幸亏收招得快,否则他那长剑虽然不是平凡钢铁,只恐也难经得起“阴风黑沙掌”一抓呢。 第 06 章(2) 于一飞似乎也发觉金老二掌色有异,刷地跃近,长剑一斜,正迎上诸葛明的反手一剑,双双刺向金老二。 天地两剑合壁,威力大增,尤其两人剑式互相配合,严密无比,金老二仗着雄厚掌力,勉强支撑。 那少年的面色这时却红得异常,似乎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金老二更不敢松懈,单凭一掌渐渐招架不住。 那诸葛明尤其狡滑,不时抽空袭击正在运功的少年,迫得金老二更是手忙脚乱。 这时于一飞一招“凤凰展翅”直袭金老二左肩,诸葛明却一剑刺向空着的“干位”,但是金老二只要一避于一飞的剑式,立即就得触上诸葛明的剑尖,这一下端的狠毒,金老二虽然分神照顾少年,但他何等老经验,诸葛明剑式故意向空处一递,他立刻知道其用意,只听他暴吼一声,单掌再次使出“阴风黑沙掌”硬抓于一飞之剑锋—— 但诸葛明冷笑一声,长剑一翻,直刺他肋下“玉枕”,眼看金老二不及换招—— 忽然叮的一声,诸葛明倒退三步,于一飞持剑的手腕却被一个蒙面人捏扣着,金老二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怪眼—— 原来正在金老二铁掌即将抓住于一飞长剑——也就是诸葛明剑尖仅离金老二“玉枕穴”不及三寸的一刹那,一条黑影自黑暗中一跃而出,只见他身形一晃已到了三人面前,一出手就扣住于一飞的脉门,借势用于一飞的长剑向诸葛明剑身上一撞—— 于是金老二一把抓了一个空,于一飞脉门受制,浑身软柔,诸葛明却感一股柔和的劲力从剑上传入,吓得倒退三步! 一时庙中倒静了下来,只有那少年沉重的呼吸声——敢情他运功已到了最后关头。 庙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焦急的啸声,诸葛明及于一飞脸上神色一变。 诸葛明忽地一剑刺出,直点蒙面人脉门,这距离太近,出招又太突然,他纵有神仙本领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放开扣住于一飞脉门的手。 就在蒙面人退步放手的一刹那,诸葛明一拉于一飞右手,喝声“走”,双双跃将出去。 只听得庙外呼呼风声,接着是金老大刺耳的怪叫声:“哪里走!”接着一声哼,一切就恢复寂静。 金老大低头进门,但头上的红帽子仍是被门槛碰了一下,以致歪在一边。 他扶正了帽子,低声道:“老二,鹏儿运功完了没有?那厉老贼只怕就要到了,咱们得快些走,啊——” 敢情他发现金老二没有回答,正全神助少年渡过最后难关。“嘘!”一声长吁,金老二一跃而起,少年也睁开了眼。金老二一语不发便向蒙面人——当然就是不顾被于一飞认出真面目的辛捷——拜倒地上,肃然道:“阁下受金老二一拜,从此阁下就是丐帮的大恩人,请教贵姓?”敢情辛捷在路上大喝时,他没有听他真的姓名。 辛捷扯去蒙面布巾,哈哈大笑,扶起金老二道:“小可姓辛名捷,手足之劳,何足挂齿?”不知怎地辛捷忽地觉得自己应该尽量豪放英雄一些才对。 金老大也向辛捷一揖,然后转身对金老二道:“咱们这就动身。” 金老二牵着少年,一起走出小庙,辛捷也跟着走出。 金老大向林旁两条路望了望,然后在左面一条上故意践踏了一些树枝,留下好些痕迹。这时他仰首观天,只见月色檬陇,已到了正中,忽然长叹一声,与金老二双双跪在那少年面前!极其庄严地道:“丐帮第十四代帮主听禀:第十三代内外护法金元伯金元仲于此刻月正当中起,任期已满,不得再留帮内,请帮主依帮规另寻高士,愚兄弟就此相别,望我帮主智睿才著,帮务日益兴隆。” 禀完二人站起。那少年却抱住金老大的手臂道:“叔叔,不要走,不要离开鹏儿,我情愿不要做帮主,也要和叔叔在一起。” 说到后来,眼泪已是盈眶。 金老大方才脸上还是一派诚严,这时又以手抚摸那少年的头发,那丑陋的脸上竟闪烁着感情的光辉。半晌,他才对少年道: “鹏儿,丐帮的帮主岂能轻弹眼泪,老帮主授位给你时怎生说的?快不要哭了。” 金老二看鹏儿努力噙住那即将滚下的泪珠,不禁仰首长叹。他握着鹏儿的手,低声道:“鹏儿,以后丐帮是否能兴隆起来,就要看你的啦!” 辛捷暗赞金老大料算如神,果然将这厉老儿骗过,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块布巾戴上,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双手在头后对那布巾打结时,弄了半天才算打好,而厉鹗一行人已跃出丈多——” 只听他一声清叱,身形陡然拔起三丈,在空中一仰一折,已如流星般赶了上去,刷地一下,反过面来落在厉鹗面前—— 若说辛捷是惊吓于厉鹗的功力才紧张如斯,那也不见得,当日世外三仙的慧大师何等威势,辛捷仍毫不含糊地硬接她三招,这厉鹗虽然功力高得出乎辛捷意料之外,但岂能就镇得住他?何况还有梅叔叔那段血海深仇在他胸中汹涌着呢。 但是也许就因为他日夜无时不在念着对这五大剑派掌门人挑战的情景,这时事到临头,反而紧张起来,不过当他一跃而下的一刹那间,他再没有丝毫紧张了,他的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赶过了厉鹗的前头—— 厉鹗虽并没有以全速奔走——因为还有两个功力较差者跟在后面的缘故,但那个速度已是十分惊人了,他只听得呼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头上飞过,落在在前,他也刷地一下,停下了身躯,那么快的冲势不知怎的被化得一丝不剩。 在前站的一人以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的眸子。 “师父,就是他!” 厉鹗身后一人惊叫起来,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另一人当然就是地绝剑于一飞了。敢情他们已经把小庙中蒙面人出手相拦的事告诉了厉鹗。 厉鹗哼了一声,一双厉眼狠狠打量了辛捷两眼。对后面的二人道:“你们先追下去,不出一盏茶时间我必赶上。”声音中充分表现出自信的傲气。 诸葛明应了一声,拉着于一飞的手向前一跃,在他以为蒙面人必会出手相拦,哪知蒙面人动也未动,只双目中射出一种古怪的光芒注视着厉鹗。 厉鹗双袖长垂,一付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中盘算这面前的蒙面怪人是什么路数,居然敢对“天下第一剑”叫阵。 辛捷视梅叔叔如亲父,梅叔叔的仇人他早就当做自己的仇人,虽然他连五大剑派掌门人的样子都没有看过,但在他心目中他早就把这几个家伙想像成最卑鄙的小人——就像他的杀父母仇人“海天双煞”一样。 厉鹊垂手是等对方先动手,十年来他在武林中隐隐以“第一人”自居,养成了从不先动手的习惯。这时他久久不见对方动手,不禁有些奇怪。 哪知就在此时,蒙面人左掌一探,疾如流星地直侵他当胸,拳未至,劲风已将他衣襟吹得振动不已。 厉鹗长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欺身斜入,双指直取蒙面人双目。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那容他双指点实,探出之掌不收,右掌已斜斜斩出,所取之位正是厉鹗肘上曲池,变招之速,认穴之准,充分表现出一派高手的不凡。 厉鹗不假思索地变点为劈,同时另一拳由下向上撩出,正是崆峒神拳中的“天火燎原”。 “天火燎原”本是守中带攻的一记妙招,在剑神厉鹊手下施来更见威力,上掌横劈之势才发,下拳却后发而先至,令人防不胜防。 那知道拳才递出,重心忽失,敌人不知怎地在即将中拳的一刹那间如行云流水地换了方位。厉鹗何等经验,重心虽失,那较缓的掌力仍旧拍出,身体却借这一拍的余力恢复了重心,而那一掌仍准确地拍向敌人“腰眼”。 这一招虽则像是厉鹗着了辛捷的道儿,事实上辛捷一面横身避开他一拍,一面心中却暗暗赞叹厉鹗经验丰富与变招的速捷—— “要是我处于这失却重心的情况下,只怕心慌意乱,益发不可收拾的了。” 这一换招,两人正好换了个方向,厉鹗右袖一挥之间,刷地一声,一汪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到了手上。 辛捷退了半步,注视着厉鹗手上那只特长的古剑,一种蓝森森的光芒淡淡散出,显然是一柄极上乘的宝剑。他心中暗赞道:“好一柄宝剑,不知比梅叔叔那柄‘梅香剑’如何?” 当日辛捷艺成出道时,七妙神君梅山民曾对他说:“据说崆峒厉老贼得了一把上古奇剑,照传说的形状看来极可能是‘倚虹’宝剑,若真是这一柄宝剑的活,我这一柄‘梅香剑’虽也是前古奇珍,但也无法克住它,必须加一种‘千年朱竹’的叶汁,重依古法冶炼过才能克住“倚虹”剑上那层宝芒,而那“千年朱竹”却正好在咱们山后谷发现了一枝,等它熟了之后立刻就可越灶冶剑,明年此时你回山一趟,就可将此剑交给你,从此‘虬技剑式,配上‘梅香宝剑’重振七妙神君威名,哈哈。”言下充满得色。 正因如此,所以辛捷注视着厉鹗手上那蓝汪汪的锋芒,心想:“一动上手,我兵刃上必会吃亏,一定得以奇招速决对方为上策,唉,难怪梅叔叔一再叮咛我目下千万不要和五大剑派公开力拼——但是,今天既是碰上了,哼,好歹也得斗他一下。” 一念至此,再不犹疑伸手准备拔剑。 同时,厉鹗那阴森森的语调扬起:“小子亮兵刃吧!”刷地一声,辛捷已是抱剑待敌,励鹊自侍“天下第一剑”,岂肯先动手,也持剑以待。 辛捷隔着蒙布中,忽然一提气,吭然长啸,那啸声中一片冷峻,宛如凛风刺骨,右手长剑平击,振臂一抖,雪亮的剑尖在黑暗中一阵跳动,发出呼呼破空之声。 对面的厉鹗却面色大变,敢情他看得清楚,那剑尖正构成七朵梅花,而且工整匀当,一笔不苟。他差一点张口喊出“梅山民”来。 辛捷又是一哼,剑光一匝,身躯平地飘前,剑尖递出对甚至姿势都没有变。 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厉鹗也有耳闻,当年梅山民虽毙命在自己等四人手中,但那绘声阴影的传说到底也令他有点不安,不过他始终以为那多半是冒牌货罢了,哪知目下这个蒙面人那手振剑的工夫分明是七妙神君特殊标志,而且那份内劲实在深厚异常,莫非—— 这时对方的剑尖已疾若雷电地攻到,他心一横,暗道:“不管怎样,这厮至少和梅山民有极大的关联,一并打发了以免后患” 杀机一起,长啸一声,长剑泛着一片蓝光疾刺对方脉门,以攻为守。 蒙面客才一变式,厉鹗也同时弯招,“厉凤朝阳”直指辛捷“气海穴”,翻腕之间,剑身竟带嗡嗡之声。 辛捷剑式才变,一见厉鹗也变,不加思索地使出“风弄梅影”。 “厉凤朝阳”若施实,辛捷的“风弄梅影”也正好递满,那时的情形将是厉鹊长剑递空,而辛捷剑尖将离他喉前不及一寸。 厉鹗见辛捷剑式才出,已料到了后果,当下更不待“厉风朝阳”用老,长剑一挥,身形配合跃起,唰的一招“鬼剑飞寻”,在最佳的地位刺出,直取对方“肓上穴”,而辛捷更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递出一招“乍惊梅面”。 厉鹗又立刻知道如果自己不马上变招,这一记原来神妙无比的“鬼剑飞灵”势必走空,而更糟的是敌人剑尖将又指着自己无法躲避的方位。 若是旁人,此时已临绝境,而厉鹊虽然受制于人,却有惊人的判断力,每次皆能即早变式,不蹈绝境。 “嘿”地一声吐气,厉鹗又硬生生撤回了招式,轻飘飘落在三尺之外。 这一下双方换了三招,剑尖都没有碰一下,而厉鹗已两次频于绝境。 辛捷心中暗道:“这厉鹗应变之机敏,端的平生末遇,而他剑式功力更远在梅叔叔所叙之上,难道他十年中进步如此迅速?” 想到这里不禁想起自己刚出道就打算只身向五大剑派挑战,如今看来,若非小戢岛一番奇遇,只怕连眼下这一个人都对付不了呢。 那厉鹗更惊恐得无以复加:“这厮招式确是七妙神君的‘虬枝剑式’,但似比以前又诡许多,似乎每招都恰巧克住我这崆峒剑法一样,莫非真是——” “哼——”又是那冷峻的鼻声传了过来,他忽然发觉这冷笑声端的十分像那十年前的七妙神君,心中又是一凛。 辛捷已主动展开“虬枝剑法”攻了上来,重重剑影宛如惊波怒涛汹涌而下。 剑神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只见他厉吼一声,真力灌注剑尖,那淡淡蓝森森之光斗然暴长,锋芒似乎要脱颖而出,剑光霍霍中,嗡嗡之声不绝,在完全受制的招式中竟然有守有攻。 辛捷剑尖与那缕蓝光一触,连忙把剑身一横,不敢和它相碰,但忽然一股寒气竟从剑上直传上来,辛捷大吃一惊,慌忙中奋力一退,跃后三步,低首察看分明,竟是那崆峒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怀中还抱着一人,那人似乎昏迷不醒却是天绝剑诸葛明。 剑神厉鹗脸色有如漆了层墨一般,令人顿生寒意,他缓缓走近于一飞,只见于一飞头发散乱,衣衫破碎,神情极是狼狈,这时见师父脸色不对,只嚅嚅地道:“那——金老大金老二——” 厉鹗瞪了他一眼,他竟不敢说下去,但他仍对站在对面的蒙面人投以惊讶的一眼:是什么人在‘天下第一剑’手下斗了这么久居然身全无忘? 厉鹗看了看昏迷中的诸葛明,立刻发现他左肩上衣衫已成片片碎块,随风飘动。挑开一方破襟后,诸葛明肩肿上赫然印着一只黑色掌印,五指宛然。 辛捷也看到这些,立刻明白这必是金老大独门掌力的杰作,但他仍然挺立原地,没有作声。 厉鹗寒着脸像是在查看诸葛明伤势,其实心中正飞快地打着主意:“梅山民是咱们亲手宰了的,绝不会错,这蒙面小子难道是他后辈门人?不可能,不可能,单他那份内劲,没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是办不到的,那么,他又会是谁呢?” 的确,此时辛捷那手功夫只有出自梅山民本人之手才不致令人惊奇。 诸葛明肩上的黑掌他不是没有看见,他口中不住狠声地喃喃念道:“金老大,金老二,咱们走着瞧——”心中却哪有一丝想到这个问题,只不停地思索着这个蒙面人。 辛捷仍然直立原地,那稍带瘦削的身材优雅地挺立着,蒙巾上那一双眸子仍然射出冷冷的光辉。 厉鹗忽然对于一飞喝声:“走!”看都不看辛捷一眼,转身往金氏兄弟去向追去。 于一飞抱着诸葛明也跟了上去,临走还向这个蒙面人投了惊奇的一眼。 厉鹗这一走的确是聪明的,眼前这个蒙面人深厚的功力困惑着他,他仍不能相信七妙神君会死而复活,但蒙面人精妙的剑法正是声名天下的“虬枝剑式”,至少这是千准万确的,他决不能把一世“英名”赌注在这不知真面目的蒙面客身上,这一走,既可暂时摆脱,又可维持他那原有的傲慢狂态。 辛捷也仍立原地,没有追拦,他心中想:“等‘梅香剑’重冶好了,就有你乐的了。” 于一飞的背影才消失,辛捷又听到一阵衣带破空的疾音,果然来路上奔来一人。 接近小庙时,那人自然放慢了脚步,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潇洒的身材上是一张俊美的脸孔,斜飞人鬓的双眉下,一双星月射出智慧的光芒,竟是和辛捷分手了的吴凌风。 辛捷回首见厉鹗等已远去,身子蹲下来,借着一排树的掩蔽,施展上乘轻功从庙后绕了过去。 只见吴凌风也正打算推开庙门,那周围阴沉的气氛自然地使吴凌风俊美的脸孔缩成一片紧张的神情。 辛捷轻绕到他身后,刷地将长剑拔出,剑出鞘是清脆地“卡”一声,像是在一湖平如镜面的水中投人一粒石子。 吴凌风如一阵旋风一般转过身来,长剑已在手中。 辛捷一把扯下蒙巾,哈哈大笑。 吴凌风也笑了起来道:“啊!是你,捷弟,你真顽皮,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辛捷故意道:“那天你突然跑掉,我一人和海天双煞拼斗,差一点送了命哩。” 吴凌风听罢大吃一惊道:“我以为凭你的轻功引开他们再设法溜掉应该没有问题,哪知道你真和他们拼了起来——” 辛捷就将经过告知吴凌风,凌风本来十分紧张,但见辛捷说来嬉皮笑脸,也不由笑道:“捷弟,你端的福缘深厚。” 辛捷本来从小养成了阴沉而偏激的性格,但在这个新结识的兄弟面前,却变得有说有笑。 吴凌风也将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他说:“我迫那诸葛明,又碰上那厉老贼,是以一路作暗记叫你来,准备合力给他点厉害看看,后来我又探出厉老贼和什么丐帮有瓜葛……我一路追踪而来,到这里却失了他们踪迹,哈!倒碰上了你。” 辛捷把自己和厉鹗拼斗的情形说了一遍,凌风道:“原来你已碰上了他了——”他想到凭辛捷一身本领居然奈何那厉鹗不得,自己想以单身报父仇,前途只怕黯淡得很,不禁轻叹了一声。 辛捷何等聪敏,装着略有所悟的样子道:“啊!对了,还有十几天就是五大剑派的泰山大会,咱们就去一趟,也让天下人知道‘单剑断魂’绝艺有传,大哥,咱们这就去吧!” 这句话又激起了吴凌风的万丈雄心,他剑眉一扬,朗声道:“吴某学艺虽有愧先人,但也好歹要这批自命正派名门的小人知道厉害。” 辛捷也呵呵大笑道:“大哥在我面前怎么自称吴某?咱们这就走吧。” 熙和的阳光普照着大地,道路上昨夜的雨露被引入干燥的黄沙中,但经阳光一晒,一丝丝水气冒了出来,替这明媚的景色加入一丝模糊之美。 得得蹄声,弯道转出两匹白马,米黄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毛鬃上,闪耀着象牙般光芒。 马上的人都是一般的年轻,一般的秀俊,更奇的是两人都似在沉思中。 左面白衫的青年正沉思着:“辛捷啊!辛捷啊!眼前的敌人是一流的魔头,你千万不能稍为大意啊——”他想起自已被“海天双煞”逼人悬崖,不禁暗叹一声。 事实上如果让人把这事传入江湖,说是一个人力战海天双煞数千招不分胜负,恐怕要震动天下!同时,右面蓝衫的美少年却喃喃自祷:“父亲英灵在上,保佑不孝儿手刃仇人——” 蹄声扬处,二骑已匆匆而过。 一路行来,二人边走边谈,丝毫不觉寂寞。 那剑神厉鹗的功夫确实意外地高强,无论是内功、外力都是上乘之至,不过这倒反而激起辛捷的雄心,敢情他是想到以厉鹗的功力,十年前还不是乖乖臣服在梅叔叔之下? 吴凌风倒没有怎么样,他自己心头有数,厉鹗的功力是在自己之上,何况还有另外三个强大的高手呢?不过他却是倔强的人,反倒加强了愤怒的仇心,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多少天来,吴凌风对辛捷神妙的功夫已佩服到了极点。至少辛捷的内功造诣已达到能收敛精光奕奕的眼神的地步了。 这一段路是从湖北到河南的官道,中间被桐柏山所隔,官道是依山而筑,若是顺着官道而行,则要多费上一百多里路的时辰,二人来到道边,商量一番,齐放马奔向山道而行。 二人仗着一身功夫,想翻过山头,省下将近一天的时间。 入人得山区,二人不再勒马缓行,齐一放松手中缰儿,风驰电驶般奔向柏酮山中,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道回弯处。 马蹄声得得,二人驰骋在山道上,扬起漫天风沙。 这时已是入秋时分,山中更是金风送爽,桐柏山上却是稀见森林,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偶而一二株树儿耸立在旁,也都叶儿渐枯,显得有些萧条的气氛! 唯一的是天气甚好,蓝天一碧,天高气爽,二人一路行来,到也有不少乐趣。 蓦地,眼前地势突窄,仅有一条儿通径,窄得仅能容一人一骑勉强通过,二人一收马缉,缓下势来,打量一番,但见出了这通道,前面地势陡低,而且怪的是一个在桐柏山下少见的小小树林。 二人于是缓缓行去,倒是吴凌风行在前面,一路慢慢通过小径。 小径长约卅寻丈,径边野草丛生,和前山一带黄土遍地的情形大不相同。 二人行得一半,忽然一阵兵刃交击声随风传来,且隐隐杂有一二声哭啼,传自那不远的林子中。二人微微一怔,齐加快马儿,那料路面太窄,马儿不敢快奔,仅长嘶一声,并不加快速度。 这时来得更近,兵刃交击声更清晰地传来,辛捷道:“好像是有三个人在交手——”敢情他是打那兵刃声有三种不同的声音所杂合而成听出来的。 吴凌风点了点头,蓦地,兵刃之声大作,但仅仅一下,便嘎然而止,只剩下那铿锵的余声,缓绕在空中。 二人同时一惊,敢情这一下硬撞硬所发出的嘹亮声音决非江湖庸手所能办到,二人不再停留,身躯齐脱鞍飞出,轻巧地的落在林边。 探目一望,只见二个人正在交手,旁边却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哭啼。 再一打量,只见另有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大汉正在搜索旁边的一辆马车,而且地上横七坚八地躺着一大堆死尸! 二人齐把眼光集中在打斗的二人身上,但是背着的一人双手持着二般兵刃,却是不同种类的,左手持的是一柄剑,右手却使的一支锤儿,而面对着自己的却是一个年约四十余的中年人,手持长剑,敢情那三般兵刃不时交撞,是以发出三般不同的兵器声音。 那手持长剑的人功力甚高,早已取得优势,一支长剑忽上忽下,不时撒出漫天剑花。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已是不支,连连后退。 蓦地那持长剑的人大叱一声,长剑倒劈下来,那右锤左剑的人似乎不愿硬拼,后退一步,想避开百破天惊般的一招。 哪知对手不待招式用老,突地一振长剑,寒光一吐,从剑圈中猛攻一剑。 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虞有此,身形急闪,右手锤儿反点向对手脉门。 哪知对手此招又是虚招,长剑蓦地一振,仍是原式倒劈而下,那左剑右锤的汉子不料对手变招如此速度,眼看闪躲不及,只好剑锤互相一撞,飞身鼓足内力,准备硬拼一记。 说时迟,那时快,三般兵器“当”的一声,已然接触,那持长剑的中年长笑一声,内力陡发,但闻“铿”的一声,对手锤剑同时凌空飞起。 长笑声中,那手持长剑的汉子双足急晃,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那左剑右锤的汉子输招后再受此一轮急攻,登时一阵慌乱,被踢中跌在地上。 蓦地人影一闪,那在一旁搜索马车的大汉跃了过来,一把扶起那倒在地上的汉子,向那中年喝道:“阁下真好身手,且接大爷一掌——” 话声方落,那中年已纳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山左双豪,武艺通神,怎么来到桐柏山区?” 辛捷一听,不觉微惊,想不到这二个大汉竟是独霸山东的强盗,一为摘星手司空宗,一为神剑金锤林少皋,昔年侯叔叔说武林掌故时,也曾极力赞说此二人的武术,尤其是摘星手,更是一等一的魔头。此时那中年人竟打败那神剑金锤,实在令人惊异! 正沉吟间,那扶着金锤大汉的中年汉子——也就是摘星手司空宗,想是吃那中年吼破名号,不觉一惊,答道:“阁下功力不凡,但需知‘光棍……’。” 话音方落,那中年人已似知话中意义,说道:“司空兄休得误会,在下姓谢名长卿——” 说到这里,那摘星手不禁惊异地呵了一声,就是被踢中穴道的神剑金锤也不由哼了一声,司空宗接口道:“想不到阁下竟是点苍掌门落英剑谢大侠?” 谢长卿淡淡一笑,说道:“山左双豪向来讲究义气,这一点谢某人也还深知!但不想二位深山拦劫,且尽诛毫无武技身无寸铁的老少七口,下手末免过辣一些儿吧?” 山左双豪料不到点苍掌门会来至华北,他们也早就震惊落英剑的威名,心中已萌退志,那知对方口气冷硬的数说自己一番,怒火上升,司空宗不由冷冷一笑道:“咱们是干此行为活,下手自然重一些,谢老师若是不忍——”说着往林边倒下的七八具死尸一指。 谢长卿随他所指一看,但见那七人已是气绝多时,不觉冷然说道:“说不得,谢某人要请二位赐教了!” 说完身形一晃,“呛啷”一声,长剑出手。 摘星手哈哈一笑,飞起一脚,撞开林少皋穴道,一摆手,身形一动,一挥铁拳,便想空手搏斗! 谢长卿何等人物,见对手手无寸铁,反手插回长剑,身子有如流水行云,退后寻丈! 说时迟,那时快,司空宗铁拳打空,足跟着地,再一招“毒蛇出洞”,走中宫,踏洪门,长驱直捣。 落英剑何等功力,真还不将摘星手放在眼内,双掌一合,下盘纹丝不动,上身陡然横移数尺,双掌猛向外一封,一式“双撞掌”猛击司空宗双肋。 摘星手身形急停,盘打谢长卿腰际。 落英剑下盘仍然钉立不动,腰间用力,向后内陷二寸,左手一圈,扣向摘星手脉门,右手一式“玄鸟画沙”,斜袭司空宗眉心。 二人在一边打个不了,辛捷在树上却和吴凌风不住商量。 吴凌风听知中年人竟是五大宗派之一掌门人,心中仇火上升,恨不得立刻下树打击,倒是辛捷将他拖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不必心急,昔年在天绅瀑合击伯父的却是此人之父——回风剑客谢星!此人——”他本来想加赞谢长卿几句,但是想起谢长卿乃是点伤师父的凶手,虽明知他出于不得已,但也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想再说下去。 二人这厢一谈,正适谢长卿和那摘星手再度说僵而动手,吴凌风得知此人并非自己杀父仇人,而是其子,心中虽然不平,但听那落英剑谢长卿竟是正气凛然,心中不觉渐生好感,这时二人一交手,树上二人也都盼那谢长卿能够获胜。 谢长卿此时已将“七绝手法”便了出来,威势极大,而摘星手此时也将他成名的拳招“摘星十八式”便了出来。 二人都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这一交手,精妙之至。辛捷在树上观战,也不禁暗赞。 摘星手每攻落英剑一招,辛捷在心下也都为谢长卿想解救之招,反之谢长卿攻司空宗也是一样。 须知辛捷此时功力极深,是以二人一抬一式在心中都能很快的想出破招,但究竟也不由大大赞叹二人的反应和临敌经验! 尤其是司空宗,经验之富,谢长卿任一虚招都骗不了他,出手狠辣釉快捷,实在令人瞪目,不由不觉“三分经验,七分工夫”的话是正确不过的了。 正在这时,忽然山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瞬息间已奔近,辛呆二人一看,只见来者共有二骑,为首一人年约七旬,身着葛衣。奔到近处,那葛衣人似也听到有兵器声,不觉一停马势,回首和男后一人打了个手势这时林内二人战至分际,谢长卿已将“七绝手法”最凌厉的十式使出,逼得司空宗连走险招,勉强用“摘星十八式”中三个救命奇式——“鬼箭飞怜”,“雷动万物”,“天罗逃刑”才闭住不绝攻势。 倏地林外有人长声吟道:“长天一点碧,晓月五更寒……? 话音刚落,山左二豪脸色同时一变,谢长卿也是脸色一寒,刷地收招,跳出圈外道:“山左双豪绝艺已然领教,谢某因有急事,先行失陪!” 话音匆匆,说到最后一字,人己穿出小林子。 辛、吴二正藏身树中,回首一看,只见吟诗的人正是那葛衣老者,令人惊异的是此人不但一无龙钟之态,而且中气充沛之极。 落英剑谢长卿穿出林来,直扑那葛衣老者,沉声吼道:“任老英雄,你可也算是成名之人,怎么一再欺骗在下?” 那姓任的老者冷然一笑道:“好个落英剑,你们点苍门人自动投入本派,你做掌门的却尽找咱们麻烦,也不怕叫人耻笑?” 树上二人见这任老儿一来,谢长卿便急成如此,大概是有关什么点苍派的声誉问题,同时更摸不清这老儿的来历,不觉同时一怔。 谢长卿笑一声道:“任卓宣老匹夫,可不是谢某有意拌衅,谢某要得罪了!”话中充满狂怒。 那知任卓宣并不动怒,尽淡然一笑,回首对身后那个中年人一摆手,二人一左一右分开。 谢长卿见状,冷冷一笑道:“莫说你们二个,就是头儿一齐来,谢某照样接下。” 哪知那任卓宣仍不作声,手臂一震,两袖飘处,一股劲风直放向三四丈外一株碗口小树,掌风到处,树身弯得一弯,任卓宣蓦地吐气开声,那株小树登时徐徐连根飞起,顺着他掌力飞来。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极,尤其令人惊异的乃是他一掌回收的力道竟丝毫不减于发放的力道。 说时迟那时快,谢长卿冷哼一声,身躯有若脱弦之箭,纵立空中,剑走轻灵,闪电般已在树身上勒了一圈。 树身缓缓飞到任卓宣手上,任卓宣伸手一接微一用力,“嗯吱”一声,小树齐腰而断,敢情是谢长卿一剑之功。 谢长卿这一下平白发难,显得近乎狂横,任卓宣禁不住冷冷一哼道:“姓谢的休狂,你仔细听着:‘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如今河洛一剑尸寒已久,世外三仙不复中土,七妙神君虽然曾传出现,也只不过传说而已,芸芸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显然成了领袖……” 话尚未说完,谢长卿已断喝道:“闲话少说,就算你有‘海天双煞’撑腰又怎样?” 任卓宣冷然一笑,继续道:“海天二位老前辈已决意再组九霸,重整旗鼓,你听着,海天九霸中除海天双煞及昔年归隐二位,共四位外,外加的五人便是山左双豪,区区在下和长天一碧白兄——” 说着一指身旁的中年人,又道:“还有一个便是你姓谢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陆老弟!” 谢长卿此行乃是为了追捕一个偷取了点苍镇山密笈的师弟——千手剑客陆方——这时确知那陆方竟已加人关中九豪之一,不由大惊,半晌答不出话来! 任卓宣冷然一笑道:“这可是他自愿的,呶,你看——”说着探手人怀,出一封信缄,丢了过来。 谢长卿接在手里,拆开粗粗一看,己知果是师弟手笔,心中大失所望,口中却道:“那么那秘笈呢?” 任卓宣答道:“那是陆老弟的事了,老夫并不知与!姓谢的你一再挑衅,老夫总是隐忍,不过是想借你这张嘴传遍武林,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否则动起手来,你还有命吗?”说着顿了一下,不待谢长卿答话,又道:“今儿却要让你吃点儿苦头,让天下人得知关中九豪不是好惹的,五大宗派仍须臣服在咱们之下——” 话音方落,谢长卿已是一声狂笑,一振手中长剑,说道:“好说!好说!咱就先来试试九豪的威风!” 刚动身,任卓宣冷冷地道:“姓谢的,你仔细估量估量,咱们四人二前二后对付你,你还要逞强么? “ 谢长卿闻言回首一望,果见山左双豪广左一右站在自己身后寻丈之处,一声不响。心中暗自估计,情知逃开无望,他秉性刚直,不再说话,手中长剑一点,直袭向任卓宣。 原来自陆方偷书下山,谢长卿万里追踪,一路上几番都可得手,但总是有人暗中相助陆方逃走,一直追到湖北边境,却遇见任卓宣。二人早有一面之缘,任卓宣告诉谢长卿陆方逃向桐柏山区,谢长卿急追而至,却逢山左双豪打劫人家,于是插入一手,怎料任卓宣有意骗谢长卿到此而加以围击,是以到他吟出二人名号:“长天一点碧(长天-碧白风。)晓月五更寒(晓月五更寒心掌任卓宣)时,谢长卿才知是人家的鬼计,是以说僵动手。 且说谢长卿犹且孤军苦战,一连数招,便被四人合力逼退。 在树上伏着的辛捷,和吴凌风二人略一商量,辛捷心念一动,给吴凌风一打招呼,掏出一方手巾将脸孔蒙住,刷地纵将下去。 地上五人正战得急切,辛捷穿入圈中,登时五人一起住手,齐注视来人。 只见来人面蒙一方手巾,上镶着七朵正正的梅花,来人冷哼道:“关中九豪怎样?梅某年纪虽老,但是——嘿!” 辛捷故意一声涩的笑声收口,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四豪”倒还罢了,落英剑谢长卿斗然脸色大变,多少年来,每时每刻,这一件事实狠狠地吞噬着他的心,无边悔意刺痛着他,不想一旦真的又见到了十年前的故人——虽然是蒙着面儿的。 辛捷冷眼旁观,他忽然觉得他对落英剑谢长卿有着深切的了解,但一瞬间,他又冷然一哼,说道:“关中九豪东山再起就凭你们这一批烂货?老实说,我梅某人第一个就不服以你们这等功夫便能和区区齐名!”这一番话说得傲慢已极。 任卓宣先还吃了一惊,这时闻言大怒,断吼道:“五剑派的剑下亡魂,还想在武林中重树旗帜么?哈哈……” 辛捷吃他一阵讥笑,心头火起,怒化道:“是又怎样?” 任卓宣这时是怒极而笑,见辛捷怒声相化,蓦地笑声有若金锣相击下声,“铿锵”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任卓宣笑声方止,双掌一扬一立,“寒心掌力”且然发出。 他自以为这一下发难匆促,七妙神君必不会防着,那知辛捷冷哼一声,身子不但不向后退,后而前跨一步,左手一摔一带,一股极强的力道凌空劈出—— 二股气流一撞之下,辛捷顺手一挥,任卓宣突觉对方掌力强过自己何止数倍,心中一寒,身形不由一窒。 这一下四边观战的人都不由心头大震,想这海内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竟然没有死在五派联手之下,功力确实是超凡入圣了。 山左双豪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已然沉不住气,嘿的一声,一掌劈向辛捷的肘部。 辛捷冷然一笑,掌式稍稍往后一倾,运用“黏”字诀,登的又将林少皋的掌式接了下来。 辛捷比时功力,已被平凡上人用“提糊灌项”的手法打通,功力增进一甲子,加上已得梅山民全部真传的招式,运用起来,必定轻而易举地可打败任卓宣和林少皋,但他却是冒着七妙神君的名儿,竟存有用内力强撞的心意,是以吐掌接住二人攻势!! 任,林二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魔头,功力之高,也都曾名震一带,这时合手之力,可想而知!! 辛捷冷哼一声,“嘿”的吐了一口气,突然真力溢强,原来他已使出了八成的力道。 任,林二人不想七妙神君的内力如此高强,也齐开声吐气,加强掌式! 摘星手司空宗是何等老练的江湖,一望之下已知辛捷乃是要强接,冷笑一声,跨步上前。 “呼”的一声,敢情是司空宗一掌劈了下去,辛捷心头一震,勉强倾掌接住来势。 司空宗外号摘星手,其掌上造诣可想而知,辛捷一接,心头一阵狂跳,斗然长吸一口气,匀和真气,十成力道已然发去。 要知辛捷此时不但是招式,就是功力也足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但这时以一敌三个顶尖儿的人物,也不免有些儿吃力。 “关中九豪”中三个已出了手,只有“长天一碧”白风尚寒脸站一旁。这白风昔年倔起江湖,凭一身绝学打遍大江南北,功力量是深厚,为人也最是阴险。 以他这种功力和经验那还看不出“七妙神君”已是全力施为,只要自己一加手,对手必伤无疑,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落英剑谢长卿,自己出手,对方必不放过,一战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可料,是以迟迟不肯动手。 蓦地辛捷又是一声大叱,原来是体内真气运转微窒,登时身形后退。 此时双方是成势均力敌之式,但假若辛捷收掌后退,三人的合力必不会配合得很均匀,以辛捷的功力,必可自保,反之若任,林,司空三人收掌,则辛捷一人之力合击之下,三人都得重伤,是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辛捷失利,但事实上那三人却是成骑虎之势哩! 但辛捷此时乃是顶冒着“七妙神君”的大名儿,岂可收掌示弱,是以辛捷仍奋力抵抗。 白风在一旁权衡不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大跨一步,猛吸一口长气,准备以神功撞击—— 在他意料之中,谢长卿必然会出手阻拦,是以眼角一斜,却见谢长卿面色木然,握剑手下垂,似乎已然入迷,一片茫然之色。 白风心中一喜,右掌缓缓推出,掌心微登。说时迟,那时快,林边一声暴响,一条人影如飞而出,左掌一圈,右掌一划,一招二式,合击而下,正迎着白风一击之势。 要知七妙神君扬名天下于卅年前,万儿之大,名儿之响,实为海内第一人,白风此时,一心一意以为辛捷便是七妙神君,那还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一掌打去,虽是风声毫无,但威力却是奇猛,足可裂百碎碑。 在一旁树上隐伏着的吴凌风早已忍耐不住,这时见辛捷处于危境,纵了下来,硬架一掌。 昔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一剑称霸华中,掌上功夫亦是绝顶,吴凌风自幼随异人学习,家传绝学,掌法那还错得了,一招二式硬撩白风双肘。 白风但觉眼前一花,敌掌已到,嘿然惊呼,掌心外登,本来毫不带风声的一掌突然风云之声大起,大概是突然加强的原故,二丈方圆左右的地方,气流竟自冲激而旋,声势惊人之极。 吴凌风不料敌手掌力如此强厚,哼一声,左手一收,闪电般再向外一沉,一招“开山道流”硬撞而出。掌式借一收一放之间,真力已叫至十成。 白风急切之间不辨敌友,不敢造次,但对手力道实在太强,也不敢丝毫保留,全力一挥而出。 这一下不啻是强碰强,硬对硬,吴凌风斗觉一般绝大的力道把自己凌空下击千斤之力,硬封上去,自己身体不由上升数丈,急看那白风时,也吃不住一撞之力,登登连退七八步。 二人一拼之下,吴凌风心中有数,自己的功力是略逊于对方,在空中略一摆手,呛唧一响,断魂宝剑撒在手中,抖起漫天剑花,倒撒下来。 白风在硬拼之下,也微觉气动,见敌人兵刃出手,不敢停留,双手轻巧一翻,一支四尺左右的精钢怀杖也到了手上。吴凌风在空中见白风撤取兵刃的手法便知他兵刃上的功夫必也不弱,清叱一声,刺将下来。 白风暴叱一声,怀杖交相击处,“沼”的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呼呼风声中,二人已交上了手。 一旁冷落的落英剑谢长卿,此时那一幕幕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对一旁酣战不问。 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昆仑五华的绝谷中,神君和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对阵,五派中昆仑凌空步虚卓大侠因在天绅瀑前围攻吴诏云受重伤去世,谢长卿的父亲也是一战而死,他为了名声和性命,竟不顾一切的下手暗算正在和三大派的高手斗内力的神君。 十年来,这事情无一分秒不在像毒蛇般吞噬着他的心——他下意识的做出一个袭击的姿态,那敢情是他用点苍“七绝手”加害于梅山民时所用的招式。 他突然发狂似的瞪视着双手,一刹时他仿佛发觉他满手都沾满血腥,同时他脸上也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 蓦地当的一声暴响,敢情是怀杖和宝剑交触了一次,他被这一声惊醒过来,抬头一望,只见吴凌风和长天一碧二人斗得正酣,偏首一瞧,那边“七妙神君”还在和“晓月寒心掌”及“山左双豪”拼斗内力。 一个念头有如闪电般通过他的脑际,他脸上微微一阵痉那张俊秀的脸孔立刻变成狰狞可怖的了。 他张目一望吴、白二人的战势,心中立刻下了一个断言,任何一人不可能在一时半刻中分出手来。他再看了看“七妙神君”,倏地十年前的情景又如历历在目,只不过那三大派的高手却变成了“山左双豪”和“晓月寒心掌”罢了。 “七妙神君好像并没有对我抱有报复的意志!”他忖道:“但是我那一击无论如何至少使他功力全失的,怎么他竟——” “不过现在只要再用‘七绝手法’点他的‘天灵’、‘天促’穴道,那怕是铁人也会立毙!嘿!这次下手不可再保留一些了!” “呵!不对!他到底和我有什么大仇恨呵?我岂可一再暗算于他!”这个念头倏然升起,不觉使他脸上微微一红。 “不!不!我如不下手,他岂不要置我于死地!早闻七妙神君是一个极毒辣的家伙呢。”他自我解嘲的暗道。 一连串的念头像闪电般掠过,但他俊美的脸孔上已变换了数种不同的面色! “我的年纪还不算大,为什么要随着一块儿死去?”他不解似的自问。 陡然他念起在十年前他也是为了这一个可怕而可卑的念头才下的手—— “生命和名望又算得什么?”这一句话在他第一次下手暗算梅山民后常自愧自悔的自问,此时想到却格外觉得刺耳。 现在他感到了真正的困惑—— 虽然他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但到了这“良机”再来临的时候,他却又兴起了这种念头。 蓦地他又想到了那追悔的痛苦,那受着慢性心灵上挫折的难堪,他“嘿”的吐出吸满全身的真力! “我岂能一错再错?十年的痛苦还不够么?” 他恨恨一跺脚,反手插上长剑。干硬的土地上顿时裂开一大片来! 第 07 章(1) 山风吹着树叶沙沙发响,晴空万里,宛如蓝色的墙幕垂在四周,只西方山峰与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单白云停在那儿,那洁白更显出了天的蓝。 谢长卿仰首观天,他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他不停地自问:“我该不该助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钟前他还在不住考虑:“我该不该再下毒手?”但这时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 说出来也许谢长卿自己都会吃惊,他从十年前第一眼见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钦佩梅山民的风度,而这念头十年来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减退,反而在心的深处不断的滋长,只不过一当他念及此时,他立刻尽量把梅山民想成一个毒辣骄傲的家伙,以宽恕自己的罪行。 这时他心中交战着。老实说,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时,他竟怀着一种“不肯认错”的心情,矜持着不肯上前。 这时,忽然“嘿”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谢长卿举目上望,只见“七妙神君”力敌那山左双豪及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己到了一发千钧的关头。 当年七妙神君以内力硬敌三大剑派掌门,而如今山左双豪及任卓宣的内力造诣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门并不多让,由此可见出辛捷此时功力之深厚。 蓦然,呵呵一声长笑,林中纵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年约三旬,一袭黄衫,腿上却打着一条绑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谢长卿回首一看此人,脸上颜色大变。 那人却单掌一扬,挟着劲风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时正以全力和对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来,躲无可躲,势必落个重伤的场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乱,立感对方内力逼了进来。 蓦然一声清叱:“叛徒,认得我么?” 只见谢长卿手持长剑,一个“风挥碎絮”的式子,纵了上来,剑尖直指来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时也是清啸一声,一种潜在的内力陡然发出,本来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开去,双方掌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任卓宣及山左双豪虽则大惊,但岂甘示弱,掌上齐齐加劲,又向上逼进了一些——但是那么一点,他们的掌力就如碰在铁壁上一般,半寸也难前移。 这样双方隔空逼着掌力,辛捷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山左双豪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砂。 这一下硬拼的僵局打开,山左双豪任卓宣虽觉脸上有点挂不下,但也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敢情他们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谢长卿横着长剑,正和那后来之人怒目对视,辛捷何等机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个点苍叛逆陆方了。 再看右面,那长天一碧白风双掌如飞,虎虎有声地盘旋疾转,而吴凌风却一剑寒光闪闪,剑式绵绵不绝,似乎在逐渐缩小圈子,辛捷虽知白风功力在吴凌风之上,但在吴凌风那“七十二招断魂剑”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抢得攻势,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谢长卿—— 这时谢长卿已开始对叛门的师弟动上了手,只听他断喝一声:“叛逆还不与我束手就擒!” 剑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陆方左肩,陆方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上,“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荡了开去,陆方却借势再向右跨出一步。 陆方左手持剑,冷声道:“谢长卿,你我师兄弟之谊已绝,此后我陆某所行所为不烦师兄费心——” “ 虽然他说师兄弟情谊已断,但几十年的喊惯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师兄”两字。 谢长卿按剑不动,左手却突向腰间一掏,取出一个鼎形小牌,朗声道:“陆方,你见了师门‘圣鼎’还不跪下?” 陆方脸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面孔,他阴恻恻地道:“我早就告诉你,陆方正式脱离了点苍派,你‘圣鼎’又怎地?” 谢长卿见他竟敢蔑视师门“圣鼎”,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他喝了一声:“你……你竟敢……”就口结说不下去了。 那晓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阴恻恻地注视着谢长卿,这时见他被气得口瞪目呆,忽然单手一抖,一点寒星势比流星地奔向谢长卿左腰“天枕”死穴。 谢长卿左手高举“圣鼎”,一直没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时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聪,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了噗的一声,那暗器被横里飞来一物撞落地上。 谢长卿陡然一惊,向地上一看,那击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细砂;不消说,这是辛捷所发的。 那吴凌风与白风此刻也停下了手,陆方忽然一扬手势,山左双豪背向辛捷,却齐齐反手一掌劈出,两股劲疾的掌风合而为一地突袭辛捷—— 同时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双掌也陡然发难,挟着双股寒风击向惊愕中的谢长卿—— 陆方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剑刺向背立着的吴凌风,“七禽展翼”这招古怪的招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显得怪异;吴凌风正待反手应敌,背上又感受袭,敢情长天一碧白风也乘机动手—— 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各各出人意料地偷袭出手,实在太已阴毒,吴、辛、谢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发觉山左双豪动手时,敌人掌风已是袭胸,他知两人功力非同小可,双足陡然冲起,一面单掌借势发劲,堪堪避过险招,同时“卡”的一声,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长剑已到了手上。 谢长卿虽从惊愕中匆促发招,但他经验丰富,不假思索地一剑斜斜刺出,直取任卓“肩胛”穴。这一剑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却瞥到吴凌风的危景—— 陆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剑式施出来,端的古怪得很,吴凌风临敌经验不够,一时竟窒了一下—— 这还不大紧,更糟的是长天一碧白风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后。 陆方的“七禽展翼”虽然怪异,但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若是换了辛捷,纵他临敌经验不足,“虹枝剑式”必然会身不由己的施出,不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陆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击。 而吴凌风此时最大的危机是在背后白风的掌袭,辛捷虽然甚为轻松地躲过山左双豪之击,却一时没有发觉吴凌风的危局,等他发觉时,只见谢长卿一声闷哼竟盘旋扑去—— 谢长卿见到吴凌风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热血上冲,使他忘却一切,他把已点出的一剑硬硬收回,不顾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跃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扑问白风,只听得噗的一声,任卓宣的掌己打中他的左腿,但他还是纵了过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谢长卿一剑刺出之时,已自收回五成,是以虽然打实,却受伤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点苍掌门人的手上,威势又自不同,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只翅膀一般。 白风只好猛然收掌,倒三步而避开谢长卿一击,唰的一声,谢长卿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跄踉,显然是左腿受伤之故。 同进叮叮一阵乱响,敢情吴凌风危急中施出“断魂剑”中的“无常撤纲”,封住了陆方的“七禽展翼”。 关中九豪中五豪齐施暗算,但却都落了空——除了谢长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吴凌风虽然知道杀父之仇并非谢长卿,但无论如何不愿和这仇人之子并肩作战的,辛捷也有着差不多的意识,但是目下的形势,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条线上。 世上的事总是相对的,吴凌风这样想当然是依他的观点,事实上谢长卿之父谢星当年虽曾参加围袭单剑断魂吴诏云,但却死在吴诏云的手中,如果从谢长卿的观点看,吴凌风岂不也成了他的“杀父大仇”之子?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吴凌风的姓名。 “嘶”的一声,吴凌风断魂剑挟着一缕寒风向对面的长天一碧白风当胸划到。 同时一声更尖锐刺耳的嘶声发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内力从剑尖上逼出,离山左双豪尚有五尺,已令双豪感到劲力扑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长衫吹得直向后飘。 纵然当前都称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这种“剑气”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谢长卿也立时配合行动,刷地一招“横飞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却是白风后面三寸处。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谢长卿的剑子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戳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吴凌风身子略侧,避开他的掌势,手中剑依然斜划下去,擦的一声,两人各向左右跃开,白风的长袖已被削去半只。 谢长卿略一挥剑,一记极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长天一碧白风狼狈不堪,这就是经验可贵。 一声怒吼,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剑客陆方扑了上来,尤其是陆方,双眼中射出狰狞的杀气,显然他想藉着这以众凌寡的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师兄。 其他四豪又何当不如此打算?只听得一片暴吼声中五人各施绝技合手攻了上来,山左双豪更取出了兵刃。 试想海天双煞自原来关中九豪散伙之后,蛰伏十多年,一旦东山再起,其收罗的人选必是一等的好手,而这五个新血聚于一起,合力施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这种想法,那凌厉的攻势从五个功力深厚的手中发出,威力真大得惊人,尤其晓月寒心掌及长天一碧两人,虽是以肉掌攻敌,威势却尤其令人难防。 谢长卿见关中五豪这等声势,暗惊道:“就是当年四大派掌门人联手时,威力似乎都不过如此呢,今日只怕……” 吴凌风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大场面,更是紧张得手心沁汗。 然而这七个人都料错了一点,他们仍没有摸清辛捷此时的功力—— 只听得他那嘶嘶剑气,斗盛尖锐的响声在汹涌的金风拳浪中高高升起,辛捷蒙巾上的双目中射出令人战栗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绝招已然使出—— 由于对手多不是五大剑派的门人,梅山民“虬枝剑法”虽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这剑式当日平凡大师曾夸口“天下无双”,辛捷每使一次,总能多发现其中一些妙处,而其威力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这时嘶嘶剑气中他长剑半劈半指,一泻而下,正是“飞阁流舟”一式,只见他剑光飘忽,宛如天马行空,无所不至,显然威力比力斗海天双煞时又增进了一层。 对面的正是山左双豪,司空宗挥着独门兵器五行轮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剑一锤却双双向右封出,剑锤轮在虎虎风声中构成一铜墙铁壁,端的毫无破绽。 辛捷长剑续刺,势必碰上三种兵器,但事实大出意料,“滋”的一声,辛捷的剑尖竟透了进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而始终却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林少皋直吓得魂飞魄散,仰天后倒,一个“铁板桥”功夫施出,呼的一声,辛捷剑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纵开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一缕鲜血从喉上滴了下来,如果再深一分的话…… 山左双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视一眼,齐齐挥动兵刃。主动攻上,辛捷冷哼了一声,剑式倒转,平缓刺出去,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但剑尖却在劲风中闪闪地不住跳动,正是大衍剑式中的“闲云潭影”—— 另一边,谢吴二人双战陆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 吴凌风在任白二人雄原的掌力中,断魂剑施不出威力,而陆方的一路左手剑法更觉鬼奇毒辣,所幸谢长卿识得他剑法要诀,展开点苍剑法苦苦支撑。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险的战略,吴凌风心一横,钢牙一挫,手中断魂剑顺着任卓宣击来一掌之势猛来一翻,一继寒光突如其来地到了白风额前,正是:“七十二路断魂剑”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势用老,一时不及收势,白风被他“鬼王把火”一记怪招空袭得一时不知所措,陆方见势大惊,刷地一剑横飞过来想刺吴凌风“曲池”。 谢长卿何等经验,一见吴凌风发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这一下转守为攻的转折点,岂能让陆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陆方剑上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迸出一缕火星,但却发出“噗”的一声,不像是金属相接,敢情双方都是以内力贯注在剑身上。 “吱吱”两声跳震之声,陆方仓然退了一步,论功力,他要输师兄一筹。 而同时那一边,长天一碧白风虽然倒纵避开剑尖,但是吴凌风立刻紧接着施出“五鬼抡叉”,雪碧剑光中五路攻出,一时转守为攻,绵绵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陆方赶上击出时,虽然吴谢二人仍居劣势,但已不再一味挨打的情况了。 晓月寒心掌狠狠横劈两掌,打算速战速决,而长天一碧和千手剑客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一个双拳直捣,一个长剑封后,一时拳声剑影密布,疾劲迫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叫,使三人同迸发出的狠招一齐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神剑金锤林少皋垂着右手金锤,左手长剑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量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却手横长剑,稳然挺立,注视着山左双豪。 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较高,俨然以首领自居,他略一盘算,心想:“这‘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武功端的高强,这谢长卿也不好斗,嗯,就是另外那小子剑法也极了得,林老弟显然又挂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扯活!”同时当先施开“晓月寒心掌”,对着吴凌风冲了过去。 千手剑客陆方也看出吴凌风是较弱的一环,长剑挥处,也跟了上去。白风和司空宗护着林少皋也往外冲。 辛捷横剑冷嗤一声,并不阻拦,谢长卿见辛捷不动,也按剑不动,吴凌风闪躲任卓宣的“晓月寒心掌”,一跃纵起数丈,等到落地时,关中五豪已纵出老远了。 关中九豪东山再起,但几个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亏,谁叫他们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辛捷看那被山左双豪杀害的车夫仆人总有十多个之多,尸首躺着一大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 忽然吴凌风一声惊呼,辛捷回头一看,只见那落英剑谢长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抬眼望时只见远处平芜尽处,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吴凌风轻叹了一声:“捷弟,这谢长卿倒是一条汉子,只是—— 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点儿,咱们岂——” 他实在不好说“谢长卿乃是他杀父仇人之子”,他不自对谢长卿已有了相当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着这位并肩作战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声。 山风送来阵阵悲切的泣声,使他们两人想起还有一个未遭凶杀的女子,齐齐转身走近,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尸身上痛哭,那女子看来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修长的身躯在不停地起伏着,令人生怜。 地上的尸首是一个老者,胡子已有点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剑,早已死去,看来到像是这女子的父亲。 两人走到女子身后,那女子犹不发觉,那凄凄泣声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催人断肠。 隔了半天,还是吴凌风轻唤了一声:“姑娘——贼子们都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惊,缓缓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令辛捷及吴凌风心灵一震。敢情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发云鬓下是一张鹅蛋形的面颊,细眉如柳,鼻若悬胆,雪白的皮肤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大眼睛里两眶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吴凌风斗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张平静的弓突然被人拉动弦索,抖颤不已,他暗道:“这姑娘实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敷朱则太赤’来形容才恰当。” 辛捷也觉得这女子绝艳惊人,比之自己认识的方少碧、金梅龄犹有过之,似乎只有那无极岛主的掌珠菁儿才能和她一较长短。这一下,那几个美丽的影子顿时飘入脑海,少碧的娇憨,梅龄的温柔,菁儿的绝艳,的确,这些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碧及菁儿毙身狂涛,梅龄生死不明,不禁鼻头一酸。 那少女原来哭得甚为悲切,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站在身后,顿时止住了哭声,莹莹泪光依稀可见一个是蒙着面孔的人,另一个却是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脸上忽然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中一阵发慌,那美少年双眼中射出关切的光辉,令她不敢正视,终于,她一低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辛捷从幻景中被惊醒,他刷地插好了剑,见那少女正低头抽泣,吴凌风的脸上却满是焦急和关怀的样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吴凌风此时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两步,脚步声令那少女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辛捷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样和这批强盗遇上的?” 那少女停顿了哭声,凄凄惨惨的说出她的经过,虽然是辛捷问她,但她回答时却一直看着吴凌风,似乎有点害怕辛捷的模样。 原来这少女姓苏,芳名蕙芷,父亲苏鸿韬本是朝廷一个吏部侍郎,中年丧妻,仅得一个女儿,视若掌珠,苏鸿韬爱妻甚笃,一直不曾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头吏部待郎官虽不小,但若只凭一点薪俸实在少得可伶,苏鸿韬是寒苦出身,举目无亲地自发自愤,才凭科举做了官,他禀性正直,那里省得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虽不小,却落得两袖清风,四壁萧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员却无一不贪污搜括,视财若命,苏鸿韬一腔报国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终于看破这一套,辞了官携带女儿打算回湖南家乡,以度晚年,虽然在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人不亲土亲”,他老人家漂泊一世,总想骨肉归葬故土。 山左双豪却看走了眼,只打听得苏鸿韬是个朝廷大员,却没料到苏鸿稻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他们见苏家车辆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们到桐柏山会合,预备围击落英剑谢长卿,于是一路跟了上来。 苏鸿韬的车马只有一辆大车,完全不是一个大员归乡的模样,但山左双豪却料定这车辆愈少,足见车中必是珍贵的东西,这一下更下了动手的决心。 可伶苏鸿韬及一干仆人都遭了毒手,双豪却连一个铜钱也没有搜到,正待逼问苏蕙芷时,却碰上落英剑谢长卿,才双方动上了手。 以后的事,苏蕙芷伏在老父尸上痛哭,对辛捷等人的厮杀根本不闻不问,是以不清楚。 苏蕙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低声哭了起来。 吴凌风和辛捷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实在感到束手无策。 吴凌风对辛捷望了望,又对苏姑娘望了望,正想启口,辛捷却抢道:“大哥,你快劝劝她吧。” 吴凌风脸上一红,但仍上前对苏蕙芷道:“姑娘请暂节哀,目下还是先将令尊遗体安葬重要。” 那苏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吴凌风抽出长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将苏鸿稻的尸体埋了进去。又另挖了一个大坑,车夫仆人的尸首一齐埋好。 吴凌风忽然从树下搬来一方巨石,准备用剑在上面刻几个字,辛捷接过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气,真力贯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苏公鸿韬之墓”几个大字。 但见他运指如风,石屑粉飞,所刻之字一笔不苟,有如刀斧所刻般,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无几哩。 辛捷刻完之后,长吁一口气,这其中包含着一丝自慰的喜悦。 苏蕙芷对这一幕绝顶武功表演丝毫不觉,满含的泪眼不时偷看吴凌风一下,脸上一种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惊。 直到两人把这一切都忙完了,苏姑娘才向两人谢道:“难女承两位恩人打救,又承为先父收敛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难报,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去。 吴凌风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幸而辛捷双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劲力硬将她托住。 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亲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亲有一个亲信的部下在济宁做知县,可以投靠,辛吴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护送她到济宁。 苏蕙芷感谢之余,哪里还有别的意见,于是三人一起上路。 吴凌风第一眼见了苏姑娘就从心底中震荡起来,一路上虽然辛捷在旁,但那关注呵护之情仍不时自然流露,苏姑娘新遭大变,举目无亲,在篷车不时暗中弹泪,唯有对吴凌风的关注问候,除了由衷的感谢外,另有一种亲切之意! 仆仆风尘,两人护着苏女把行程顿时减慢了下来,到济宁时,算算距泰山大会日子不过五天了。 车停在知县公馆门口,苏姑娘拿父亲的名帖,请衙役送了进去,辛吴两人不愿多耽搁,便欲辞别。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己隐约知两人都是江湖中的侠士,知道留也无益,只得含泪道别,吴凌风在那莹莹泪光中,另感到一番销魂滋味。 “两位办完事以后,千万请来与小女子再见一面……”她说到这里,已是哽咽,而衙门里己传来一阵喧闹,敢情知县以为苏大人亲到,连忙出迎。 辛捷向苏姑娘道声珍重,一拉吴凌风手,喝声:“走”,两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门,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辛捷看吴凌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故意问道:“大哥,咱们到那里去啊?” 吴凌风斗然惊起,一时结巴了半天才想出来道:“咱们当然是去——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吴凌风俊脸上一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时分,华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虽然是艳阳当空,但却充满着冷空气。 泰山号称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径也有一里半长,却因终年行人游客不绝,道路宽阔得很。 路旁隔不多远便有一株大树,两旁对立,树队差不多要将整个道面遮盖起来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葱的草地,绵延大半个山区,大约是太茂盛的原故,虽是秋季,却还是青翠如春。 阵阵微风不时带来树叶簌簌地摇响声,放眼望去,小径虽蜿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径的端头结束在一片光摺摺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马蹄声,辔铃声不绝于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会”吸引着更多的武林人士,往来这灵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会”的日子,这武林梦夕挂怀的盛典,将要决定五大宗派下一代的形势。 稍为有一些经验的人物便可以知道这次泰山大会却隐伏着大大的危机,重则整个武林将血风腥雨,轻则五大宗派会支离破碎。当然,这危机还不完全是由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所致! 未牌时分,艳阳当空,道旁那熟悉而悦耳的辔蹄声再度扬起在这正午一刻平静中,刹时道边转出二骑。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的坐在马上,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的印出二个短短的影儿。这二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 大概是由于路途的劳累,二人没有开口交谈,但闻的得蹄声,清脆铃声,二人已匆匆而过。 这泰山大会虽是声名远播,但此次却是第二次开会,远在一十五年前,那时五大宗派召集天下英雄聚于泰山,以武论友,并推出天下第一剑。 当时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星散零落,并没有人参加,世外三仙远在中原以外,更是不屑大中原,中州二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却又因心气高傲,不屑与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为伍,倒只有单剑断魂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人一骑到了泰山。 以吴诏云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敌,当时崆峒厉鹗便极力主张五派联手在会期关后击毙吴诏云,于是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点苍的回风剑客谢星,武当的赤阳子,峨嵋的苦庵上人和剑神厉鹗五剑合壁,将单剑吴诏云毙在天绅瀑前,而剑神厉鹗便坐上武林第一剑的宝座。 十五年后,泰山大会再度临台,虽是规定上一届参与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才济济,难免又要发生冲突,其中包藏祸心,各存心机,大有张弓拔弩之势!且说这个少年来到路头,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势突变,溪水浮淙,清凉明净,难免倒别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俩便是匆匆赶来的辛捷和吴凌风。 辛捷闻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见十丈道路突断,被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断,只有一座拱桥为通路,桥的那一端却是一片丛林,林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行来,仆仆风尘,此时来到溪前,倍觉净爽,一时竟陶醉在如画的情景中。 略为休息,齐出小桥,穿入密林。 忽闻不远处阵阵雷鸣,声音沉闷无比,二人齐齐一怔,急循声行去,张目一望,却见是一条瀑布。 二人立身处距瀑布约莫廿丈,但觉瀑布水势极劲,远看只见一匹白绢直往下泻,故而发出雷鸣的声音。 瀑布低处不知深有几许,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气,使密林中更感潮湿,敢情那条小溪便是由此瀑布构成。 二人正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吴凌风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绢的左方,喃喃念道:“天绅瀑!” 辛捷随他所指望去,但见极高的瀑布左侧果然刻着“天绅瀑”三个字,回首一望吴凌风,果然神色大变。 辛捷是个过来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体会得出吴凌风此刻的心情,他又能说什么呢? 天绅瀑的水势好比银河泻地,冲激在深垫中发出雷鸣,气势何等壮丽优美,吴凌风对这一切如不闻不问,只紧咬着牙,喃喃的低语。 蓦地吴凌风微紧马僵,的的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后,一直来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下马来。 吴凌风飘身下马,走向一个矗立的山石,辛捷随眼望去,只见大石上剑痕累累,且都深深勒入石中。 辛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立刻构出一副厮杀的图样:断魂剑竭力苦斗五名高手,而溅血瀑前! 吴凌风低低一吼,蓦地虚空奋力打出一拳,拳风激荡处,那急劲的流水也被冲得微微分开一隙。 “好掌力!” 蓦的左方一人大声喝彩,辛、吴二人循声寻去,只见远处走出两人,二人眼力锐利,已看出是崆峒的于一飞和另一个汉子。 走到近处,方才辨出那一个汉子却是在那荒庙前曾拦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汉子。 于一飞一路跑来,老远便笑道:“辛老板别来无悉——”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顿又道,“于大侠此来必是间鼎剑会了?” 于一飞嘿嘿一笑道:“辛老板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还先来一步哩。” 辛捷见于一飞绝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己知他连受挫折,狂横之态大减,随口应道:“哪里,只不过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风采罢了。” 地绝剑于一飞哈哈一笑道:“辛老板先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害我往武汉白跑一趟哩!” 半月前辛捷和于一飞约定在武汉会齐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迹匆匆,早就把此事忘去,这时急切间听到于一飞如此说,乍闻之下似觉于一飞话中有因,脸色一变,好在于一飞并没有看见。 辛捷信口胡扯道:“在下最近接办一宗极大的买卖,是以忙得马不停蹄,万幸如期办妥,否则便要误了会期呢?呵,那宗买卖里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红钻石,不瞒于大侠说,小弟虽是干这一行,倒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钻石哩!” 他后面半段话句完全看见于一飞面色微带犹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于一飞倒真的“啊!”了一声道:“有这等大的宝石?下次小弟倒要见识见识!”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开口岔道:“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吴凌风吴兄。” 说着指一指吴凌风,同时也将于一飞介绍给吴凌风认识。 吴凌风见辛捷机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装着从未见过于一飞的样子,道了声久仰。 于一飞倒爽快,将那史姓的汉子介绍了一下,那姓史的唤着史和康,是于一飞的师弟。 于一飞接着又道:“这位吴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吴兄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于一飞点点头道:“单凭刚才那一拳劲道,足可挤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吴凌风连道:“过奖!过奖!”心中倒也佩服于一飞的眼力和经验。 再谈得数句,于一飞道:“小弟此次参与剑会,是和家师及师兄来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声,于一飞继续道:“不过,依小弟之见,此次剑会必会引起武林中一场剧烈的战斗!到时候场面定是混乱得很,辛兄身无武技,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风闻些‘关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不信他们还能强过尊师?” 于一飞苦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小弟得先赶回会场,去见见各派的精英俊杰,咱们就此告别。” 辛捷点点头,揖手作别。 送走于、史二人,辛捷笑着对吴凌风道:“咱们这一计又生了奇效,到时候七妙神君,河洛一剑齐现会场,五大派的家伙不知要多么吃惊哩!” 说着一齐跨上坐骑,奔向山去! 泰山剑会会场设在日观峰头,二人略辨地势,加快坐骑,蓦地背后一阵急奔声传过来,显得赶路者脚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别派英雄赶来聚会,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那赶路者好快的脚程,只过一刻,追者和马儿道尾相衔,连辛、吴二人也觉一惊。 泰山山道本宽,但是在这上坡之时,也仅能容二马齐过。来者似乎不防有人马在此,一时收不住足,大叱一声硬生生飞起身来,竟从辛、吴二人头顶飞越过去。 来人似也知理亏,不敢稍停,脚才落地,便如飞而去。辛、吴二人何等眼力,早已瞥见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相对一笑,随即跟上。 来到月观峰前,只见人影幌幌,先到者甚多,二人考虑在公共场所出现太多,必有所失,是以稍微商量,齐转向泰山北面,准备一游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险,乱百嶙峋,棘丛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顶。 泰山号称五岳之首,这最盛名的峰头果真不凡,虽然是秋季,但仍风光如画,二人立于顶峰,顿觉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萦心,感慨万分,想到家仇、师仇如海,不由发声长啸。 辛捷为人心细无比,在此抒情发意之时,仍能控制不让内力渗揉于啸声中,但中气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荡的远传出去。 蓦地一丝惊呼和一声叱声传了过来,二人微微一怔,齐俯腰望下去,但见山腰处隐约站有二人,还似正在争吵。辛捷一打手式,两人齐纵下去,找一片隐石藏身子,只见一个蒙面的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争吵。 那老人说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杀,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话未说完,那蒙面人挥挥手止住话头,也不说话,蓦地呻吟似的狂呼一声,转身如飞而去,却隐约传来阵阵抽泣之声!老人骂了一声:“真是疯子。” 辛吴二人看得好不糊涂,却瞥见旁边地上横着一柄长剑,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动念自绝,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时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竟有什么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以一死了之? 这时那老者见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觉一怔,随即微一叹息,拾起地上长剑。信步走来。 辛、吴两人躲在石后,心中大为吃惊,敢情这家伙正向着自己隐身之地行来,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 辛捷头脑清醒,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不妨出身一迎,随即一拍吴凌风,那知吴凌风会错他的意思,蓦地一立身形,呛啷一声,精光暴长,长剑出手。 那老者本是无意走来,凑巧正朝着二人藏身之地,此时突见一剑横挡,不觉一怔,大惊后退。 吴凌风微微挥剑,虹光吞吐,声势惊人! 蓦地,那老者发狂似地暴叱一声道:“啊!断魂剑——”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剑会第一天开始。 日观峰前,群雄聚集,泰山势高,这日出奇景更是奇绝甲天下。但见霞光万丈,虹彩微托持着一轮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禁沉醉于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剑会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当主持,礼鼓声中,武当掌门赤阳道长昂然而出。 泰山剑会本是以武会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能超得过五大宗派的人才?是以每次虽说是以武会天下豪杰,但却是五大宗派的争斗。 然而这武林盛会,却是十年难见一次的盛会。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观摩机会。 赤阳道士昂然走到会场中央,微微稽首,启口道:“十年前,岱宗之顶,敝派道发泰山剑会,结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厉大侠为天下第一剑——”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崆峒的门人立刻响起震天价的一声欢呼! 赤阳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十年后的今日,天下武林人士重集此地,并欲推出天下剑术之主,但有一个规定,嘿,凡是上一次参加过的英雄就不得再参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欢呼之下轻言细语,但仍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可见他功力不凡! 赤阳道长接着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虚礼俗套,就请各位英雄赐教!”说罢再一稽首,缓步退下。 别看这一群英豪站满大半个日观峰,但大多数都是抱着见识的心思,是以赤阳这边一退,大家便窃窃地谈了起来。 首先最为大家所注意的莫过于峨嵋、昆仑二派尚没有一人参加,其次便是点苍派仅到了一个千手剑客陆方,这三派远不及崆峒和武当二派的人手众多。 正在这时,日下峰忽然上来了一个面容清瞿的老和尚和二个年青和尚,群豪见了,一齐肃然动容。 那和尚上得峰来,高声道:“阿弥陀佛,老僧迟了一步!” 赤阳道长见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别十年——” 话音方落,苦庵已长笑道:“道友不必客气,贫僧此次出山,只不过是不想破那十年前的誓约罢了!” 赤阳道士脸长微微一热,默默坐下。 群豪见峨嵋苦庵上人率门人及时赶来,又不觉窃窃私议,嘈杂个不了。 赤阳道长等人声稍停,高声叫道:“泰山剑会这就开始,有哪位英雄能够首先……” 蓦地人群中一声暴吼,刷地纵出一人,打断赤阳道长的话头,高声叫道:“十年前泰山剑会也是由咱们草莽绿林英雄洪老前辈首先亮相,难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会观人虚实,才能动手吗!” 这一番话确实狂妄已极,竟将五大派全给骂上。赤阳道长冷哼一声,闪目一望,不由大惊,洪声道:“原来是山左双豪林施主,贫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凭掌中一支剑,斗胆敢向天下英雄请求赐教!” 他本来说的是一番场面话,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气势凌人,是以别人反误以为此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鉴于山左双豪之名,只敢暗中咒骂。 蓦地一条人影排众而出,戟指骂道:“阁下口出狂言,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众人一看,却是崆峒的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这一出现,众人都知剑会立即开始,不由退后一步。 于一飞话方出口,林少皋长笑一声,“呛啷”宝剑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剑,是以招式甚是怪异。 于一飞冷然一笑,长剑带一道虹光,斜戮向林少皋左肋,林少皋一式“少阳再引”,左手剑式一吞,把于一飞攻势登时窒住! 于一飞本是受厉鹗指示出来,己教了他制敌之招,是以并不慌忙,长剑略收即放,仍戮向神剑金锤林少皋胸前紫宫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变,右掌突沉,以“孔雀开屏”之式想封住剑势,好用左手剑反攻。那知于一飞长剑不劈,再力猛戮,突地化为“厉风朝阳”之式,林少皋不料于一飞竟如此胆大,用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攻来,不由微微一惊,身体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却用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于一飞招式走空,敌式己到,忙跃在空中,长剑一阵震动,猛烈向下戳去十余剑。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闪,蓦地“嘿”的开气吐声,足跟钉牢,左手剑式化作“太公撒网”,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剑身摆动时,可见其真力溢发,隐约带有风雷之声,敢情是想用内力相拼。 只听“察”,“察”数响,于一飞剑子“托”的被弹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稳,微退半步,立起身来。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胜,更用得漂亮。 四周观战者无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处,不约而同大声喝彩。 于一飞好容易抢到优势,却被林少皋抢回,不由微感气妥,不敢轻举妄动。 林少皋虽然自知功力在敌手之上,但鉴于刚才失礼的情景,再也不敢轻敌,因此不愿先发难。 二人抱剑凝视,形势大为紧张,正是张弩拔剑之势。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刷地窜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高声叫道:“停手,停手!” 于、林二人正抱剑对立,虽听见那老人的话,却谁也不放分神。 那老者蓦地凄厉一声长笑,缓步走向场中。众人见这老者面貌不凡,但却被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弄得面容狰狞可怖。 尤其是那一声怪笑,饶是光天化日,众人都微感寒意。这时,于、林二人也收住了剑,那老者这一出现,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阳道长冷嘿一声道:“老施主也想来论剑么?” 那老者蓦地回着,向赤阳道长狠毒一瞪。 赤阳道人何等功力,但被这老人一瞪,心中不觉一凛,不敢直视。 须知赤阳子虽身归玄门,但一生中却做过数件不光不采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倒有点使他心虚! 那老者蓦地回首,呲牙冲着厉鹗怪笑,脚下且一步步走向厉鹗停身处。 那老者好生离奇,举动似有些失常,厉鹗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是不悦,却也有些发毛。 但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哪能露出丝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着老者。 那老者来到近处,蓦地一立,脸上微微一阵抽噎,双目中隐约的露出一股毒光!厉鹗心中一惊,老者却启口道:“你老便是剑神厉鹗吧?” 厉鹗何等倔傲,冷然不语,挺直的身子动也不动,仅有一颗首级微微下沉一下,又恢复原状,算是回答。 那老者蓦地又是一阵凄然长笑,高声道:“十四年了,老衲无时无刻不记得你!” 自那老者出现后,众人都默默诧视,是以四周甚是沉静,那老者这一声怪笑,有若怪枭啼哭,在静寂中荡起众人的心弦,都不觉身感寒意。 厉鹗看那老者的口气像是和自己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够记起曾经识得这么一个人。 那老人蓦地里伸出右手,递到厉鹗面前,口中却怪声道:“你看看我的手——” 厉鹗倒以为什么仇恨全关这一只手,不禁低首注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顺势一送,插向厉鹗腹部。 厉鹗全被一支右手所吸引,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怖之处,他是何等老练,情知必是上当。 老人的匕首只离厉鹗不到三寸,厉鹊蓦地翻腕一划。 这招“玄乌划沙”厉鹊在这等危境使出,且夹上了“金刚掌力”,只听得“咔折”一声,匕首竟自他手指拂处折断。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冲出,看样子是想协助老人,厉鹗冷哼一声,右手一吐,一声惨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来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声,刷地倒窜下来,扶起将要倒地的老人。 总算厉鹗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二口鲜血,仍能勉强立在地上。 四周的英豪都为这突起的事故惊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杂的惊呼。 厉鹗虽逃过大险,但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怒气勃勃地说道:“老夫与阁下无怨无仇,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强喝道:“厉贼,我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还说没有怨仇——”而后又喃喃自语一阵,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贼盗行为抖出来,死也不能瞑目!” 说着又似发狂般对厉鹗等道:“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逍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听原来是天绅瀑前的事,顿时联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杰单剑断魂吴诏云的一段公案,不觉立时寂静下来。厉鹗想已知道是何事,脸色不由铁青。 要知昔年单剑断魂吴诏云惨死天绅瀑前,天下虽无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细节的却少之又少。 老者见群豪静了下来,用极其怪异而又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老衲余忠本是吴大侠吴诏云的家仆,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论剑,那时吴大侠年方四十余岁,自是不甘示弱,便准备出发赴会!” “那时吴大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和六岁大的儿子,不幸吴夫人却在生子后第二年死去。于是照顾儿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办理,那孩子活泼聪明之极,确不愧为吴家后代。” 他说到这里,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着那昔日的时光。 群豪主要是要听吴诏云的死因,这时却听那余忠尽说些不关要紧的话,不觉微微诧异,但也无人出声。 那余忠顿了一顿,陡然大声对厉鹗等道:“老贼,你看清楚点罢,这便是吴家的后代吴凌风,也便是你们的催命者——”说着一指身边扶住他的少年。 厉鹗脸色铁青,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够在众目炯炯下一再向一个武技极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己激动,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道:“吴大侠号称单剑断魂,五大派有哪一个能够是他对手?是以吴大侠自负得紧,孤身前往,连兵器‘断魂神剑’也都没有带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为吴大侠绝不会赴约,那知吴大侠血气方刚,真的如时抵达。他这一到,天下第一剑必是非他莫属了。五大宗派起了恐慌,于是便想出一个极其卑鄙的手段!”说到这里,神情甚是激动,咬牙切齿,愤慨已极! “当时老衲和吴大侠一同出山,吴凌风寄托在一个友人家中。那是剑会的前一天,吴大侠和我一同在天绅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一齐来到,吴大侠似不愿我在身边,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迟迟不肯走开,吴大侠见五大掌门人已近,向我喝道:‘你若认我是主人,就快快离开。’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缝中。” “五派的人手是厉鹗、赤阳、苦庵、谢星和凌空步虚卓腾卓大侠!哈哈!我没有记错吧!” 第 07 章(2) 厉鹗冷然哼了一声,心中却在想如何制止他说出来。 余忠继续道:“吴大侠很客气的迎着五人,五人却非要分胜负不可!老夫当日若非听主人话躲了起来,必也遭了毒手,岂能此刻来抖露你们的臭史?” “众人说个不了,终于说僵动手,苦庵上人首先说出斗内力,吴大侠自然答应!” “但比武的方法是五人中选出四人和吴大侠一人对掌,另一人在旁做裁判,以卅数为计,哼,真公平!” “吴大侠不知对方鬼计,傲然出掌,五人中只有卓腾未出掌,在一旁计数。数到第廿下时,吴大侠已微居下风。” “须知卅下为时虽暂,但是四个掌门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吴大侠又能持得住实已不凡。” “吴大侠蓦地双目一睁,内力陡长,顿时扳回平局。这时已数到廿一、二,卓腾卓大侠好像有什么事不能考虑决定,脸上阴晴不定,但终于做一个坚决的表情,刚好这时也数到第卅,当时我不懂为什么卓腾会做出这个表情,但后来我明白原来是五人的鬼计,想乘吴大侠正在全力使为的时候,由卓腾偷袭,但卓腾到底是正道中人,没有作出此事。”说到这里,群豪都惊呼一声,厉鹗等人都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老人却继续道:“吴大侠一跃而起道:‘内力己领教,不知五位还要赐教些什么?’” “厉鹗等人大概是不满卓腾没有实行他们这种下流的勾当,是以都狠瞪了他一眼!” 说到这里,群豪都发出惊呼,但大都不能置信。 余忠的中气越发衰弱,吴凌风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轻轻唤他不要再勉强支撑下去。 余忠微微摇头,用更微弱一些的声音道:“卓腾脸色微变,但厉鹗却转向吴大侠,要求比试剑术,吴大侠号称河洛一剑和单剑断魂,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当然五位掌门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是以五人合击!吴大侠断魂剑并不在身,仅削一根树枝做剑,和五大宗派的掌门人斯杀!” “这一战是老衲一生的仅见的恶斗,五人所布的剑阵甚是怪异,好像专门是守,但却守得有如金桶铁壁!” “吴大侠吃亏在宝剑不在手中,一枝树枝究竟有所顾忌,是以很想抢夺五人之一的兵刃,但五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那会上当。” 说到这里,余忠的声音余发微弱,眼看是内伤转重,吴凌风正要启口请他休息一会,余忠却失声叫道:“让我说下去!让我说下去!”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形相狰狞可怖。吴凌风抬头望了望厉鹗、赤阳、苦庵,只见他们都陷于沉思中,脸上铁青,毫无表情。 蓦地厉鹗微一摆手,那崆峒门人史和康会意,排众而出,余忠何等经验,已知必是厉鹊不便亲自出手,是以打发徒儿想杀去自己,心中怒火高烧,狂叱一声,瞪着史和康……史和康见余忠满目红丝,狠狠瞪着自己,心中不觉发毛,蓦地余忠身旁吴凌风暴叱一声:“住手!”更觉正气凛然,心中一虚,“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余忠见史和康长剑落地,也不禁满意的干笑一下。 史和康心中虽然羞愧难当,但也不好说什么,竟僵站在那儿。 这一切群豪都看在眼人,心中不由对厉鹗大起反感,余忠又干咳一声,才开口道:“吴大侠连试几次,都不能抢到一柄剑,老衲当时心急如焚,真想上前相助!” “蓦地那卓腾似是不忍,招式微微一放,老衲功夫虽是不成,但也看得出那是有意的,吴大侠良机岂可错过?一闪便出了剑阵。” “刚好这时赤阳道士一剑削来,吴大侠早已出阵,那还把他放在眼中,只一伸手拍在赤阳肘上,便夺下一柄长剑。” 群豪此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向赤阳道士看去,赤阳道士苍老而白皙的脸上,也不由微微泛出红潮来! “吴大侠有剑在身,如虎添翼,那知那回风剑客谢星突地一剑刺向那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 卓腾此刻也知自己倒戈已被他人看出,不好解释,只好上剑封去,此时他身侧的苦庵上人却也掌剑齐使,配合谢星的剑式,齐攻过去。” “战场变化一瞬千里,卓腾不料前后受敌,当场中了谢星一剑!” “吴大侠何等人物,已知卓大侠数次相救,此时反而受伤,大叱一声,一剑改向回风剑客谢星。” “这一招是吴大侠含愤而发,已是全力施为,但却疏忽身后还立有二个强敌。” “厉鄂一剑劲斩而下,吴大侠大吃一惊,努力平下身子,但长剑已与谢星相交。” “吴大侠身体一顿,内力当然使不出来,谢星长剑一挑,吴大侠剑子出手远飞。” “吴大侠这一失剑,局势当然更危,卓腾蓦地一声长啸,身子腾空,向那脱手长剑追去,敢情是想把长剑抓还给吴大侠。” “卓侠人称凌空步虚,轻力卓绝己极,不消一窜,己抓着剑柄,那知忽的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急急坠下。” “老衲当时身在隐处,一时慌乱,并未看清是谁下的毒手,但隐约可辨卓大侠中的是一枚环形暗器。” “卓大侠身影急坠,身下便是天绅瀑的谷底,落下的是准死无生。” “老衲亲见卓大侠曾努力挣扎二次,却无法再窜回崖边,老衲藏身之处与地面平行,但见他临坠下时,抖手将长剑掷出。” “吴大侠见卓腾三番四次营救自己,见他遇难,那能不急,狂呼一声,己自扑到。” “迎面虹光一闪,吴大侠伸手抓住卓大侠掷出之剑,身躯斗然一挫,不差分毫的停在崖边。” “吴大侠猛然弯下腰身,尽量伸出左手想拉起卓大侠,但老衲亲眼望见只差上一厘,吴大侠的手尖便能触及卓大侠的顶心发譬儿,但还是落空了。” “吴大侠一把捞空,登时一声狂呼,说时迟,那时快,谢星、厉鹗二剑攻向吴大侠下盘,而赤阳道士却徒手硬用劈空掌打向吴大侠后心。” “祸起萧墙,吴大侠再也料不到在悲痛之时遭三个高手连击,最糟的便是吴大侠立足地无向前移的余地了!” “那怕是神仙也不能躲避三个不同方位袭来的绝妙攻势!老衲的一颗心将要跳出来了,蓦的吴大侠不服气的一哼,左掌猛烈向后一招,同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长剑用‘倒阴反把撒星手’加上‘小天星’内家真力掷出!” “这二下攻势是吴大侠毕生精力集聚,真是可以开山裂石,回风剑谢星登时闷哼一声,被结实的打在胸前,飞出一丈多远。” “那掷出的一剑却准确的袭向厉鹗。厉鹗不料对手在势竭之时犹能出此奇招,没命一剑封去,但内力修为,强弱立判,‘叮’的一声,厉鹊的剑被震得脱手飞开数丈!” “那长剑仍力势不衰的直进,却五好奔向正在发掌的赤阳道士,赤阳道人见长剑来式太强劲,剑身风雷之声强极,那敢轻妄用劈空掌硬拍!只见他忙着蹲下身子,总算他见识多广,及时闪躲,只听得‘卟’的一声,他的道髻儿齐根剃去!” “那长剑为势不衰,再往前奔,好一会才坠落地上。” “老衲急看那吴大侠时已不见踪影,眼看是被害了,厉鹗正木然立在崖边上,望着深崖出神。” “苦庵上人在一旁看探那回风剑客谢星的伤势,天绅瀑前登时沉静如死寂!老衲当时曾数次想冲出拼命,但想到吴家少主尚托在友家,只好按捺一口气,悄然逃去。” “回到家中,友人告诉老衲少主在数天前突然失踪,这不啻晴天霹雳,最后一点希望也自破灭了,真是欲死不成。深深的仇恨使我隐忍了一十四年,天可怜见昨天在丈人峰下巧遇吴家少主已长大成人,吴家有后,老衲虽死无憾,便准备拼命刺杀厉贼你们这一班狗狼,来报吴大侠的深仇和答谢卓大侠的厚恩!” 这一段往事,余忠一口气说完,群豪都听得如痴如醉,那里还有一丝一毫怀疑,想不到这领袖武林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偌大的日观峰头却沉静无比,虽然是白天,但高处风寒,金风送爽,松啸如涛,情景壮丽已极! 蓦地幽幽一声长叹,在静地里传出老远老远去,众豪群向回音发声处望去,只见林木密密,不见人影。 密枝中,坐着一个人,藉着树枝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正陷人极度的痛苦中,那俊美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他便是那落英剑客谢长卿。 落英剑来到峰头已久,是以余忠一席可歌可泣的话全部收入耳中,当他听到卓腾能够在极度矛盾中仍不失于侠义,心中宛如刀割,可见一念之差,恩怨立明,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忍不住长叹失声。 厉鹗蓦地心中一动,曼声吟道:“五剑振中原——” 话声方落,树叶搓桠上果然一阵款款摇动。 十年前,五大宗派合璧连击七妙神君,当时他们也曾料到这个盖世奇人必有后人来找他们报复,是以他们定一个切口——“五剑振中原”,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听到此语,则必即时赶到合布剑阵,对付仇人。厉鹗方才听着那一声浩叹,心想可能是谢长卿,是以吟出切口相探,谢长卿在树上听得,心中好生激动! 正在这时,那老仆余忠的生命油灯已燃到了极点,只听他吸进一口气,嘶声叫道:“杀呀,杀死这些贼子呀!” 群豪中饶是有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可怜的老人吐出最后的一口气,萎颓在地上。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断魂剑挟着虹光如疯如狂扑向厉鹗,厉鹗不敢丝毫大意,全神一剑封去。 且说当时辛捷、吴凌风二人在丈人峰底遇见那怪老人,书中已交待过,正是那老仆余忠。余忠当时认出断魂剑,欣喜欲狂,当着吴、辛二人将一十五年的恩怨详细说了一次,依吴凌风要找四大派(昆仑已不算在内)在天绅瀑前决斗,但余忠却主张次日由他出手行刺。 那知刺杀不成,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抖出这一段公案,更使厉鹗等人难堪。 余忠受伤,辛捷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他为人心细,心想时机尚未居熟,不能以“辛九鹏或七妙神君”的后代姿态出现,是以仍然混在人群中。 这时见吴凌风竟跃出拼命,心中大急,闪眼一望,见群豪都全神贯注斗场,心念一动,用最快捷的手法脱下外面的灰色罩衫,露出一袭青袍,并张上一幕蒙巾,反手将灰衫掷入身后林中,刷地窜入战场。 辛捷的一切动作不过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而全心注视斗场的众豪自然没有发现,但辛捷却忽略了在林中居高临下,端正坐着的落英剑客谢长卿。 谢长卿把他一切动作清楚的看在眼中,他可是大大的吃惊了! 他也曾和“七妙神君”会过面,以七妙神君的身手,使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形只得相信他死里逃生,但是此刻他却亲眼看见那又曾掀起一度风波的“七妙神君”是一个俊美的少年,想来这便是他为何每次出手都要用蒙巾的原因了。 假定这少年是神君的传人,但为何有如此高妙的功夫?这一点确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七妙神君”像鬼魅一样出现在日观峰上,群英都不约而同惊惶出声,“梅山民”并不发言,仅冷然一哼,微微挥动长剑。 虹日映着剑身,随着剑身的摆动,闪耀出一圈一圈的光辉,刺眼夺目已极。 厉鹗已和“七妙神君”对过一面,倒不怎么样,峨嵋的“苦庵上人”,武当的“赤阳道士”仅仅听说过“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消息,但并没有亲身目睹。 此刻“七妙神君”端然立在自己面前,二人的心都沉重的跳动一下! “七妙神君”的目光正好转注在二个玄门高手身上,二人不禁手心微淌冷汗。 群豪都是薄具声名的人士,那会不知道海内第一奇人七妙神君的名头,虽然都怀着将信半疑的心理,但也不禁屏息而观。 泰山绝顶,一日之间,天下赫赫声名的顶尖人物几乎全出,这倒是芸芸武林中很少见的一回事。 吴凌风用出“断魂剑法”中攻势最凌厉的招式,厉鹗虽然功力深厚,也一时无法还手。 吴凌风双目欲裂,猛砍出一剑“鬼王把火”。厉鹗嘿地吐气开声,猛吸一口真气,剑身挥动,“倚虹”剑子精光暴长,登时将吴凌风攻势尽数封下,抢回主动。 “七妙神君”冷然一哼,右手长剑闪电般戳出,“呼”的接住厉鹗攻势,他不是不知“倚虹”宝剑的神妙,是以强用内力汹涌贯注,“察”,“察”,“倚虹”剑在长剑上跳动不停,但都丝毫不能损及七妙神君的兵器。 厉鹗已领教过“神君”的功夫,不敢稍待,努力收招后退,神君长剑一弹,弹起“倚虹”神剑约有半尺,长笑一声。 四周林立的众豪同大吃一惊,天下第一剑竟在第一个招面下便吃了亏,这等功力,莫非那海内奇人“七妙神君”亲身才能办到。 厉鹗跳后寻丈,高声吟道“五剑震中原”,声音已有些颤抖。苦庵,赤阳长剑迎日而出,谢长卿在枝头上犹疑了一下,他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不能背失信约—— 虽然他是极不愿意!他脚尖微微用力,身体腾空而起,纵落场底。 厉鹗向他微一颔着,说道:“谢世兄别来无恙?” 谢长卿勉强点了点头,呛啷一声,长剑也自出手。 辛捷早就从神君那里知这四大剑派所布的剑阵的厉害,尤其是防守的方面,更是密集有若千军万马。 心念才动,四人己立好方位,一种熟悉而自然的习惯使谢长卿也轻快的立在自己的方位下。 点苍的掌门人一到,群豪也不觉一怔,尤其是自那桐柏山一战,陆方和林少皋二人拼命逃了出来,这时又见对手,都不禁心寒。 “七妙神君”清啸一声,长剑抖动有若塞外飞花,吴凌风的家传剑式可也不弱,从辛捷密麻的剑式中递出二剑,冷不防攻向赤阳。 厉鹗“倚虹”剑一举,剑阵立发,但见剑光密麻,交织若网,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辛捷长剑急挥而上,一指“寒梅吐蕊”蓦地变作“冷梅拂面”,迎面猛刺厉鹗,而吴凌风忽的倒发一招“鬼王把火”绝顶攻势,反刺在定位上的苦庵,二人联手威力之大,也确实惊人。 辛捷不但不守,而且还全力抢攻,长剑震幅渐渐扩大,到最顶的时候猛的一式“梅花三弄”,长剑嗡嗡之声大作。赤阳道人长髯无风而动,敢情内力也叫至绝顶,一剑封去。 吴凌风斜地里一剑闪电刺出,当的挡了一下,这却是六人六柄长剑第一次相击的声音。 激战中辛捷引剑猛刺谢长卿,谢长卿人称“落英剑”,轻功自是不弱,步履微滑,闪出空档。 辛捷一剑走空,斜地里一剑飞出,百忙中瞥见正是那吹毛可断的“倚虹”剑,心中吃惊,铁腕一收,内力注贯剑身,微微一挫。 厉鹗剑走轻灵,“察”的一声,已在剑尖上勒得一勒。 辛捷虽内力贯注,但倚虹乃先天神器,仍在剑尖上勒了一条口子,饶是这样,厉鹗也惊佩辛捷的内力修为了。 辛捷铁腕一挫,长剑自右至左,划一道圆弧,停在面前。 他冷嘿一声,食指闪电弹出,“托”的一声,那一寸多的剑尖已自厉鹗勒口而断,只见一点寒光飞向正前方的赤阳道士。 赤阳道士长剑一挥,把那一段剑尖儿拍落尘埃,而吴凌风一口长剑已自使用“鬼箭飞磷”递至身前不及三寸。 赤阳道长急忙中猛吸一口真气,胸前内陷,足下不动,饶是这样,也听得“磺”的一声,胸衣被割破一条口子儿。 激战中“七妙神君”蓦的一式“李广射石”,剑尖挟着一缕寒风急奔而出,走的方向却是剑神厉鹗必经之地。 厉鹗心中大喜,“倚虹”剑平平拍下,想一举折断“七妙神君”长剑,那知辛捷嘿嘿一声冷笑,长剑猛然一收,巧妙的一旋,倚虹剑光过处,仅削去那己断的剑尖顶端的一半,立刻那折尖的剑又成了一柄锐利的剑子,只不过比原来短了一寸而已。 “七妙神君”蓦地又是一声长啸,剑招突变,一时圈内漫开剑光立刻收止。 “七妙神君”长剑突然一慢,缓缓刺出,剑身改变直削而为平拍之势,剑光有若惊涛裂岸般冲拍而去,剑尖还不时跳动,专点向胸前腹上的主要穴道。这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剑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大衍剑招一共十式,其中每一式地又含五个变化,一共是十招五十式,正合大衍之数。 “七妙神君”首招“方生不息”才出手,倏地剑身一沉一划,立时使出五个招式。 这一招五个变化似是五个人同时使出一招,而每人的招式却都非平凡招式可比,其攻势之强可想而知。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见此招攻势奇大,其中有削,有点,有戳,甚至还有划,攻势之强,实在可称奇绝天下。 不得已使出剑阵的救命守式“八方风雨”。 只见四支长剑破例的相触,“当”的洪响一下,四支剑子弹开,四人各借此一弹之式,在身前布上一张剑幕,好不容易才封开此招。 “大衍神剑”既已使出,奇招连绵不绝,“开云潭影”,“物换星移”怪招叠生。 四人经验何等老到,在全神应付下,尚能勉强困住辛,吴二人。 四人中谢长卿本来毫无战意,但他是铁铮铮的汉子,既已加手而且又曾允诺的事,岂能失信而留下话柄为天下武林同道说嘴,再加上他也越战越激发豪性,是以也施全力周旋,“七绝身法”,“百禽剑法”也使到十成。 四大派中倒是以峨嵋苦庵上人守得最好,一套峨嵋“抱玉剑法”守得有如铜墙铁壁。而也只有厉鹗仗着倚虹神兵和较深内力能偶而攻出数招。 这一场战争确是武林罕见,十年前五大宗派合击吴诏云和七妙神君都在绝人迹的地方举行,是以很少有人目击,这一场由四大派和“七妙神君”,“单剑断魂”的后代拼斗,确是十分可观的了。 四大剑派的后一辈全都按剑而立,但始终找不着机会加入协助,于一飞心中甚惊那日和辛老板一行的吴凌风竟会是吴诏云的后代,心中想到辛捷,四周一寻,却并没有辛老板的踪迹。但他却绝对想不到辛捷竟会是冒名的“七妙神君”,尤其是辛捷既蒙着面,又换了衣袍! 蓦地里山腰上一声长啸,刷地纵上一人。 可怪的是那人也是蒙着面的,而且步伐踉跄,疯疯颠颠。这时日观峰四周围满了观战的三山五岳的汉子。那蒙面人入路被阻,蓦地一撞,硬挤过去。 站在山石口的是一个唤作飞天虎的汉子,冷不防被蒙面人一撞,跌跌冲冲好几步才停止。 飞天虎回首一看,那蒙面人正挤过来,心中大怒,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乱挤乱撞什么?找死吗?” 那蒙面人听了,蓦地里一掌打向飞天虎,飞天虎见来人毫不讲理,心中更怒,一拳反击面上。 “拍”的一声,那蒙面人好大内力,飞天虎手腕当场震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正呆得一呆,蒙面人蓦地发足冲大战圈,敢情他也有一柄剑,拔出奔了上去。 辛捷,吴凌风百度中一瞥,那蒙面人好像正是昨日在丈人峰下想寻自尽的蒙面汉子。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好不容易封住辛捷二招攻势,这蒙面人忽的奔入,剑阵立刻混乱。 良机不可复得,辛,吴二人正想窜出剑阵,那知那蒙面人一连数剑却又攻向两人,辛,吴二人凝神接了数招,那四大派的剑阵又乘机重新布置一下。 那蒙面人一连数剑攻不下,蓦地大喝一声,反身刷刷就是二剑,反迎面刺向厉鹗和苦庵。 这蒙面人不守规矩,胡乱冲入四大剑手的合阵中,指东打西,击南击北,功力又深得紧,但看来也不像是帮助“七妙神君”的,因为他也不时发出极凶狠的招式攻击“七妙神君”,看他情形似乎有点近于疯狂。 五大剑派的阵法乃是十多年前为了合捕一种武林奇珍“蜂鸟”所练成的,不过当时只有围守之式,而没有围攻之势,自从十年前他们围攻梅山民之后,又合力加大许多厉害攻势,端的堪称绝无漏洞。 那蒙面人的招式十分古怪而毒狠,只有辛捷看出来,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毒君金一鹏所创的“百足剑法”,而这蒙面人不用说定是那“天魔”金欹了。而且辛捷发现这蒙面人正是日前在丈人峰准备自杀的蒙面人,心想看他疯疯颠颠,难道真有点不正常了。 这时天魔金欹一连三招都被苦庵上人封了回来,不知怎地忽然狂性大发,双足一蹬,身剑合一地往前直刺,五人所合的阵心不过六七尺方圆,他这奋力一纵,势必立刻撞上对面的赤阳道长及厉鹗的剑幕,但是厉鹗一声暴叱,长剑一伸,蓝光斗长,嗯折一声,金欹长剑只剩了一个柄儿。 同时一声清啸,宛如老龙清吟、两条人影有如行云流水般,竟从密集如网的剑幕中走了出来,而且步履安祥,有若缓步行出一般。 叮的一声暴响,三支剑子撞在一起,敢情是赤阳,苦庵,落英剑三人同时发招阻拦,但却落了空,幸好没有厉鹗在内,否则其他二支剑子必被折断。 “七妙神君”挽着吴凌风的手,优雅地站在一丈之外。 只有谢长卿是知道“七妙神君”乃是一个青年人乔装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辛捷的姓名—— 但他此时正思索着这青年一身奇绝的神功,他想:“十年前梅山民本人也不过如此呵,长江后浪推前浪,唉,我是该被淘汰了。” 事实上,他不过才三十七岁。 其他三个掌门人也怔怔地苦思着,辛捷出阵的步伐实在太怪了,他们苦苦思索不出自己阵法到底有什么破绽? 事实上,他们的阵法是没有破绽的,倒楣的是他们碰上了慧大师“诘摩神步”,再加上金欹的一味拼命乱刺,才被辛捷利用上机会,“诘摩神步”的神奥,又岂是这几个老儿所能想通? 刷地一下,金欹乘人怔着时也跃出了阵心,立在辛吴两身人边不及一丈。 辛捷也在想:“这剑阵想不到这样难斗,还有那厉鹗的宝剑也是个麻烦,哼,等我那‘梅香剑’重治成功后,咱们再斗斗看。” 厉鹗极快地盘算着:“想不到梅山民真的死而复生了,那吴诏云的儿子虽较弱,但也不容轻视,还有那个疯疯颠颠的蒙面人,不知是敌是友,今日再斗下去,实在不上算……” 想到这里,立刻朗声道:“今日泰山大会暂时停止,容以后再订日比赛。”说罢对苦庵等人作了一个眼色,几人也有同样的心理,各向弟子门人打个招呼,喝声:“走”,数十条人影一齐跃起,落在崖下,只有谢长卿微微一怔,从反方向也纵下了山。 群豪多是为捧场来的,见各大剑派都已走了,又深知梅山民不好惹,也都纷纷下山。 山左双掌中的神剑金锤林少皋及千手剑客陆方也混在人丛中走了,他们对“七妙神君”虽怀恨,但是凭人家那份威势,他们敢只身上去挑战吗? 一下子,山上就静下来了。风吹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辛捷,吴凌风和那个“天魔”金欹。三人中倒有两个人是蒙着面的。 辛捷想起藏在林中的那套罩衫,立刻走过去拾了起来,当他回来时,远远望见了一桩怪事。 只见蒙着面的金欹忽然瞪着眼望着吴凌风,那双眼珠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光芒,他忽然一步一步逼近吴凌风,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说些什么。 吴凌风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底下直冒上来,他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的退后四五步。 金欹又进了三步,吴凌风感到无比的恐怖,又退了三步。 辛捷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他发现吴凌风背后就是悬崖,而吴凌风脚跟离崖边不过一尺,吴凌风却丝毫没发觉。 金欹忽然发狂似的大笑:“你—— 你的脸孔真漂亮,我恨你,我要杀你……嘻嘻,你不是漂亮吗?我也曾漂亮过呵,嘻嘻……我要杀你……嘻……” 吴凌风大怒,猛然壮胆大喝一声:“你是谁?”拼命一把抓出,那知金欹动也不动,察的一声,金欹的蒙巾被抓了下来,只听得两声惊叫,刺破了宁静的山峰。 原来蒙巾下面是一张奇丑的脸,鼻梁从中间被砍断,脸上黑黑的疤向外翻出,红肉露在皮外面,除了一双眼睛,脸上似乎被人用力划了几下,是以皮肉倒卷。 辛捷见情形不对,施出“诘摩神步”的功力,身子真比一只疾箭还快地扑了过来,身体破空时竟发出鸣鸣的尖啸——但是辛捷的手正扑在金欹一刹那前落脚的地上,一声惊叫,金欹抱着吴凌风一起冲出崖过,流星般落了下去。 辛捷也同样煞不住,呼地一下冲了出去,但是这等生死关头就显出他禀赋的机灵,“扑”的一声,他的五指插入了石崖,虽然冲劲仍使他带出数寸—— 他的手指就在石崖上划出五道寸深的痕迹。 他手上一使劲,身子立翻了上来,落地时轻得宛如一张枯叶落地。 这些动作却是肌肉的自然反应,丝毫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因为他此时大脑中昏昏浑浑,只是一片空白。 崖下面云雾滚滚,不知其深。 他的头脑中像是恢复到了洪荒的远古时代,浑浑然乾坤不分,他的喉头发出只有他自己听得出的哀鸣,这不是哭,但比哭更悲惨万倍。 山风渐劲,他的衣衫沥沥作响,呼的一声,他的面巾迎风而揭,飘扬了两下,就飞落崖底。 不知不觉的流下热泪,泪珠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下来,停了寸会,滴在襟前。 终于,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受著有生以来从未有的痛苦,他现在深深相信,友情对他比爱情更为重要。 周遭静极了,他嘴唇抖动着,但说不出一个字来。 日观峰上顿时静了下来,山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辛捷立在崖旁,俯望脚下滚滚云雾,深不知底,不禁长叹一声,他喃喃自语道: “辛捷啊!你真是一个不祥的人,凡是对你生了感情的人就得遭到不平,爸妈惨死,梅叔叔受了暗算,侯二叔被人杀死,少碧和菁儿葬身海底,梅龄下落不明,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又夺去了大哥的命!”风起处,云涛汹涌,蔚成奇观。 “待我了结这些恩仇,就长伴那梵声青灯,做半世的木头人算了……。” “大哥啊!好好安息吧!我会替你复仇的!” 忽然,他想到那个美丽的苏蕙芷,他心想:“苏姑娘曾一再要我们去看她一次,其实只是希望再见大哥一面罢了,如今我怎么去见她呢?唉,世上为什么要有这许多悲惨的事呢?” 他愈想愈烦恼,忽然双足一蹬,反身走去将义仆余忠的尸体埋了,身形陡然拔起六七丈高,倒穿过一片树林,惊起两只大鸟,他的身体却呼的一声从两只鸟之间飞了过去。 两只鸟互相一鸣,似乎奇怪这些平常双脚走路的家伙怎么也会飞? 四川泯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唤作沙龙坪,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梅溪夹岸数百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至冬至,寒风鼓着呜呜的声响,把漫天雪花卷得粉纷飞舞,天是灰的,地是银白的,坪围的梅林开得百花争艳,清香怒放,点点红白映在雪地上,蔚成奇趣。 左角一间茅棚,顶盖着厚厚的白雪,活像是要压得那棚顶塌下来似的。 棚内放着一张石桌,两个老者在相对奕棋,旁边围了几个闲人观棋,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敢情那棋盘也是石做的。 茅棚两面无壁,本来甚冷,但棚角却烧着一堆火,阵阵白烟弥漫,柴火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却透出一股令人心神俱爽的清香,敢情烧的是一堆松枝。 右面门帘掀起,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白发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顶,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那举止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这老人年纪看来总在七旬以上了,只见他一面抖了抖皮袍上面的雪花,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空酒壶,敢情是要去沽酒的。 围观棋战的几个人一见老者,似乎十分恭敬,齐声道:“梅公兴致好,在这大风雪还来看下棋?” 那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我是去桥头沽一壶‘梅子香’老酒的,顺便来看看吴老下棋?” 坐在对面的老头正是吴老,他抬起头来向这老者点首为礼道:“原来是梅老先生——”接着又拈子沉思。 梅先生不禁吃了一惊,他素知这吴老乃是闻名天下的棋奕高手,据说已有九段棋力,目前与这背对自己之人对奕,竟似十分吃力,不由走近打量那人。 旁边一人忙对梅老先生介绍道:“这位金桴先生乃是京城第一高手,路过咱们沙龙坪,特向吴老挑战十局。” 梅老先生听了不禁一惊,敢情他也知道这名满京师的围棋高手金桴之名。 这时桌上棋局已到了将完阶段,显然吴老居不利的形势,是以吴老手拈一子,一直苦思不决。 周围旁观者除了梅老先生从没有见过他下棋以外,全是内行人,都知吴老形势极为不利,这一子关系尤大,不由都为他担忧,好像吴老输了,就是地方上人的羞辱一般。 这时门帘一动,又走进一人来,众人都在注意棋局,也没有注意来人。只有梅老先生回首一看,这一看,顿时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进来的人乃是一个中年儒生,面貌清翟而满洒,面孔却甚陌生,显然不是本地乡人,奇的是这么冷的大雪天,他从外面走入,身上一丝雪花都没有,而且身上只着了一袭青色单袍,上面却没有一点寒冷之色。 这种情形显然是来人具有极上乘的内功,这情形对梅老先生来说是多么熟悉啊,但现在,这些都成了过去来人向桌上棋局瞥了一眼,刚离开的眼光又移了回来,敢情他也被这惊险的棋谱吸引住了。 这中年儒生向吴老及金桴打量了一眼,似乎惊奇两人的棋力,并且立刻可以看出他也在沉思,替犹豫不决的吴老想一着妙汁。 棚内安静极了,只有火舌熊熊和松枝毕毕剥剥的爆响着。 吴老的棋子还悬在空中,他的一双白眉几乎皱到一起去了,对面的金桴却渐渐露出得意之色。 时间一分一妙过去,吴老的棋子还是没有决定,忽然梅老先生用空酒壶的壶嘴往棋盘左面一个空格上一指,道:“吴老,这儿还有一个空格儿哩。” 几人一听便知他满口外行,但那中年儒生立刻现出一脸惊讶无比的颜色。 梅老先生像是看得不耐烦了,向众人点点头,道:“我还得去桥头沽酒呢,去迟了那陈年‘梅子香’只怕要卖完了哩。”说罢转身走出茅棚。 中年儒生脸上惊容未消,吴老棋子“咯”的一声落了下来,正是梅老先生方才所指之处。 这一下,旁观的几人也惊呼出来,原来这一子所落,顿时竟将全部棋局改变了形势,吴老大有转败为胜之势。 大家绝不相信那个平素不会下棋的梅老先生竟能想出这一着妙棋,心中都想是凑巧罢了。 金桴苦思片刻,叹道:“这一着棋端的妙绝天下,我金桴自叹弗如。” 吴老知道自己是被梅老先生提醒的,不管梅老先生是不是有意,至少胜得不算光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中年儒生却面带异色悄悄地退出了棚门,缓缓而行,步履与常人无异,但步子却大得出奇,三两步已在数丈之外,凛冽的北风吹得呼呼尖叫,他那一袭单袍却动都未动一下,雪地上连一个足印也没有。 他喃喃自语:“那老儿若是真的有意指点,那么那一棋实在太妙了,嘿,不可能罢,难道世上还有棋艺超出我的?” 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坪缘那千百株梅树吸引住了,他缓缓走向前去。 天色更暗了,雪花却愈飞愈紧,地上积雪怕已有尺多深了,远远走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影子,那老人举步维艰地在雪地上撑着,皮袍子上白白的一层,左手提着一个酒壶,壶盖虽盖得紧紧的,但一阵阵醇冽的酒香味仍从壶嘴中透了出来。老人足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足印,但寻即又被落雪掩盖住了。 老人来近,正是那个梅老先生,他沽了酒走回来。 他正暗地里想着:“那儒生好纯的功——唉,想当年冰山烈火里我也是一袭薄衫,现在这一点风雪就受不了,唉,真是老了。” 忽然,他站住了脚,原来那儒生正站在坪缘观海,一袭青衣寸着银色的大地,宛若神仙中人。 “千山冰雪万里沙,草为簟席为家,依稀花萼情难辨——” 吟到这里,梅老先生大吃一惊,暗道:“这儒生文才之高,端的平生仅见,这‘依稀花萼情难辨’堪称绝妙好辞,不知他下一句如何对法?” 那儒生大概也因这句“依稀花萼情难辨”太妙太妙,一时找不出同样好的下一句来收尾,是以吟咏了半天,还没有寻到妙句。 忽然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飘渺芬馨幻亦佳!” 那儒生一拍大腿,不禁叫道:“好一句‘飘渺芬馨幻亦佳’!” 这时已近黄昏,远处山雾起风,梅林尽入雾中,花萼纷纷难辨,果真似幻还真。 儒生回首一看,正是那梅老先生。 儒生对梅老先生一揖道:“小生行游半生,还是第一次碰上之先生这种绝世文才,就是方才那一着妙棋,论攻如大江东去,论守则铁壁铜墙,确是妙绝人寰。”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还了一揖道:“朋友风采绝俗,老夫心折不已。” 那儒生道:“小生学文不成,去而学剑,学剑不成,去而学画,虚度半世,一无所成,今天幸遇老先生,先生不嫌,可愿对此良景一谈?” 梅老先生呵呵大笑道:“固所愿也,非敢请耳。” 接着两人问了姓氏,那儒生自称姓吴。 两人一谈,竟然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儒生暗道:“我无恨生自命天下绝才,岂料在这里竟碰上这么一个人物,可惜他不精武艺,否则只怕我无恨生无论文才武功都会输他一筹呢。” 原来这儒生是东海无极岛岛主,世外三仙中的无恨生,至于他离岛入中原的缘故这里暂且不提。 梅老先生忽然道:“吴兄何必自谦太甚,方才吴兄虽自云学剑不成,想来武学上造诣必深,老夫虽对此道外行,却甚钦羡古侠士仗剑行义之风哩。” 无恨生谈得兴起,朗笑:“雕虫小技,难入法眼,今日吴某欣得知音,且舞一剑为先生御除寒气。”他心中却笑梅老居然没有看出自己一身绝顶内功的特征。 说着上前折了一枝梅枝,道声:“献丑!”就舞了起来。 虽说舞剑,但到了无恨生手中依然怪招奇式层出,精彩绝伦。 尤其那梅枝端发出嘶嘶剑气,在呼呼北风中刺耳异常。 梅老先生却心中不断沁出冷汗,他陷入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默默自思: “我虽然全身功力尽失,现在有如常人,但十年来默默苦思,反而想通许多武学上的道理,是以目下功夫虽失,武学却是有进无退,但是这儒生剑尖的剑气竟练到玉女归真的地步,就算我功力不失,也万万做不到,这人是谁呢?难道除了世外三仙,海内还有强过我的?”敢情梅老先生料定世外三仙是不会涉足中原的,而他那里料得到,眼前这人正是世外三仙之一呢。 但是他立刻就被无恨生的剑式吸引得无暇分心了,天生嗜武的性子使他沉心在思索无恨生剑式的妙处及利弊。 无恨生也发现这梅老先生每当他施出一招时,先是惊讶,然后脸上脸出释然的表情。一连几招都是如此,无恨生不禁动了疑,他心念一动,忽然施出三招:“晓风残月”,“雾失楼台”及“月迷津渡”。 只是在第二式“雾失楼台”时,故意卖了一点破绽。 三招施完,他停剑凝视梅老,只见梅老先生凝目远视,半天才道:“吴先生方才施的三招真好看,可否再舞一遍让老朽仔细欣赏一下?” 无恨生心中暗惊,又将方才三招舞了一次,同样是“雾失楼台”一招卖了破绽。 梅老先生忽然脱口道:“你那第二招是否有点不对——”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乃是“不懂武艺”,是以连忙住口。 但无恨生已是喝的一声,一把抓了过来。 他心中道:“能看得出我这破绽的人,可说天下没有几个,这厮竟看了出来,啊,他姓梅——”想到这里,更不多想,一把抓了上来。 梅老先生自然地脚下一纵,但立刻发觉双脚柔而无力,根本纵跃不起。 无恨生的一抓闪电般扣了下来,梅老先生的右手一翻,五指极巧妙地搭上了无恨生的脉门,但是却柔弱无力,仍然被无恨生抓了命脉。 无恨生厉声道:“你是谁?” 梅老先生对于这一点也不能释怀,反问道:“你是谁?” 这一下,梅老先生反倒释然了,世外三仙有此功力,是当然的事情。 他的眼光触及无恨生那精光暴射的阵子,忽然感到一阵雄心奋发,他的白发一阵异样的抖动,大声喝道:“梅山民!你听过吗?” 那神态哪里还是个老态龙钟的模样,连无恨生都感到一阵不敢正视。 无恨生狠声道:“原来你是梅山民,今日叫你——” 他忽然感觉出梅山民手脉上的骨肉松散而无弹性,完全是失了功力的样子,他的狠话突然停了口,他轻轻放开了紧扣的手。 他十分明白梅山民此刻的痛苦,一个超人变成了一个凡人,这种痛苦他能够想得到,因为他也是一个超人。 梅山民轻轻摇了摇白头,像是不接受无恨生的同情似的,此刻他对世上任何同情都看成一种怜惜,七妙神君竟受人怜惜,“哼!”他又重重摇了头。 他倔强地道:“世外三仙不过尔尔,你那三招剑法中依然有毛病。” 无恨生那招“雾失楼台”虽是故意卖的破绽,但如非绝顶高手绝看不出来,是以他俩故意道:“你且说来看看。” 梅山民道:“我只要左面给你一记‘韦护抡杆’,右面给你一记‘丹阳渡苇’,就能逼你露出左面破绽。” 无恨生暗思这两招用得果然十分神妙,当下就手舞足蹈道:“我左面虽露破绽,可是脚下乃是‘盘弓射雕’的势子,只要你一发招,我双脚马上踢你丹田要穴,左掌‘横劈华山’,右指取你双目,你躲得了下就躲不了上。” 梅山民想了一会,微微一哂道:“若是我用我那‘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立刻就叫你不暇自保,只是‘虬枝剑式’乃是我自己所创,说与你听你也明白。” 无恨生一听此人是梅山民,立刻知道自己对那葬身波澜的青年——也就是辛——是误会了,心想害那人葬身大海,不禁有点内疚,而对眼前这梅山民真恨不得立毙掌下。及见梅山民功力全失,老态龙钟,根本不像一个玩弄女人的淫贼,不禁对缪九娘的死怀疑起来。 而且梅山民的绝世奇才使他心中起了一点惺惺相惜之处。 须知无恨生文武学术,无一不通,平生以才自负,那平凡上人何等武功,无恨生却不放在眼内,暗道:“任他功力盖世,不过一介武夫耳。”可见其自负之高。 但他却没有料到海内的七妙神君也是一个盖世奇才,七艺冠绝海内,除了功力因无恨生仙果奇缘不能及外,其他甚至比他更有过之。 当年七妙神君名噪一时,无恨生对他也有耳闻,但他怎么也不信天下还有第二个这等奇才,他曾笑对缪七娘道:“欺世盗名之徒耳。”现在他见了梅山民的奇才,不禁心生知音之感。 当下哈哈朗笑道:“论内功,你功力即使不失,怕也非我对手,但论剑术,则各人聪明才智不同,与功力关系较少,咱们以手代剑,以口代手,来个口上谈兵如何?啊,看你手上是壶陈年老酒,咱们就来煮酒论剑吧,也算得一桩雅事,哈哈。” 说着折下几枝梅枝,用手捏成一把,在双掌中一搓,只见他暗用真力,猛然一搓,梅枝突然冒出了阵阵白烟,轰然着火,顿时将地上的雪化了一大滩。 梅山民看他用本身三昧真火搓燃带雪梅枝,功力至少已在百年之上,但面容却是翻翻中年,久闻无极岛主驻颜不老,看来果如其言。 火舌卷了起来,无恨生将几枝火枝架好,成了一个火堆,梅山民将酒壶往火上面一放,片刻阵阵酒香从壶中飘出。 梅山民单手微扬,一圈之间,双指并立如剑已自出击,正是“虬枝剑式”中的“寒梅吐蕊。” 第 08 章(1) “寒梅吐蕊”本来是全攻的势子,借着一圈再吐的手法,刚好可以封住对手的攻势,然后再点出一指,好叫敌人防不胜防。 无恨生瞥见之间,已知妙处,暗思任何攻势,均会被一圈一吐之式封下,心中不由暗暗敬佩梅山民的才干,微微一顿,蓦地伸手在地上虚虚一划,登时现出二条曲线来,七妙神君何等功力已知这二条曲线的意思乃是表明他在“寒梅吐蕊”尚未攻到之时,便收回“横劈华山”的式子,脚下并且改“盘弓射雕”而倒踩七星,刚好可以避过。 七妙神君微微一顿,蓦地里无恨生又是一划,同时此用一个连点带抹的式子。梅山民一瞥之下,不假思索,傲然道:“你这招华山神拳中的‘自解金铃’固然论攻论守都有若金铜铁壁,但遇上我的‘虬枝剑式’可就不行了。” 说话间,左手一弹,迅速地一探臂,方向却是斜掠而上,活像一枝梅几乍然横出,正是绝学“冷梅拂面”! 无极岛主无恨生先还想不用独门绝艺和海内奇人相搏,但交换一招多,便知七妙神君果是海内奇材,中原一切招式,都似正被他独创的“虬枝剑式”相制。 心念一动,五指微张,右手却当胸侧掌而立。这一招式并没有名称儿,但却是无恨生的绝学。 七妙神君看他仅用单掌护胸,一爪硬撞,自己是先行发难,照理说无极岛主决不可能仅用一掌便能招架得住,但梅山民知道他的功力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功力比自己要高,这一招使得甚是合理。 当下微微一哂,右臂微抡,双掌为拳,一圈之间,在飘飘掌影中,小指闪电伸出,一钩一划。 同时左手自左至右,微划半弧,以补为守。 七妙神君有自知之明,功力不殆乃是最大弱点,是以每攻一招,必留一手在后防守,否则无恨生只要硬出一式,自己一定非落败不可—— 虽则是口头论招,但七妙神君何等人物,一丝一毫也不留人说嘴,这一点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也甚是崇敬的——无恨生见敌招又至,且在凌厉攻势中,夹着“金刚指”功,这一下是隐蔽非常,可说毒辣之极。 “哼!这老家伙果然是名不虚传,毒辣得很!” 无恨生心中暗忖,又萌起一丝厌恶和仇视七妙神君的意思。 手中蓦地一摆,刚想施出“双撞掌”加上“拍肚腿”的招式,心中却是一动。 假如这一式使出,情形是无恨生的“双撞掌”将挟惊天动地的掌风逼使梅山民收招,但却不免要使梅山民和自己的“拍肚腿”接触。 “拍肚腿”乃是太极门中招式,用上“黏”字决,威胁必大,是以七妙神君免不了一定和他相接而变成拼试内力的样子,虽则梅山民的功夫不是不可能摆脱这个僵局,但也必定会很狼狈的,但七妙神君这等人物,必不会避开,这意思便是说此招一出,七妙神君即会落败! 无恨生飞快的转念头,暗忖道:“我无恨生岂可一再倚仗较高的功力取胜?” 心念既定,倏地变招,硬拆一招。 七妙神君不假思索,飞快的比出二式,却是虬枝剑招中的连环杀手,只见他二掌齐举,一合之下,双掌向上一翻一压,正是“乍惊梅多”的招式。 无恨生倒真料不到梅山民剑法如此精妙,这一式“乍惊梅多”表面看去则是一翻一压的式子,但却遍袭敌手“天灵”、“紫宫”等大穴。 饶是无恨生才智盖世,七妙神君此招一出,也不由脸色大变,一时怔在一旁,脸上出现沉思的样子。 七妙神君心中有数,此招乃是自己创招时一再思考过,确实可尽制天下各派绝招,心中也把不定这数十年声名屹立不倒的世外三仙有否绝学可以克制自己的招式,是以脸上登时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无恨生沉思片刻,蓦然一伸手,左手一挥,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是一手无名无号的招式,但如用来对挡“乍惊梅多”这招,却是适当不过,而且守中还夹有反攻的式子—— 如果辛捷在这里的话,他必定会感叹出声的—— 因为当他在小戢岛上和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过招时,也曾使出这“乍惊梅面绝招多”,平凡上人也曾在苦思之后,自创一招来破解,却正是和这时无恨生思出的招式一般无二哩! 梅山民见无恨生竟在自己平生得意的绝学下,思出破解的招式,不由怔了一怔。 无恨生稍稍一停,倏地比出一个招式,敢情正是无极岛的绝学——“破玉拳法”,不过却是以剑招递出。 无恨生自和梅山民以口代战,作胜负之争,始终处于守的地位,这时一攻之下,却是威力大得出奇,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七妙神君梅山民正在对无恨生的怪招不能释于怀,这时见对方不守反攻,心中雄心奋发,冷然一哼,心中飞快一转,却在所学中始终找不出一招可以封住对方这一招! 七妙神君何等人物,闭眼微思,片刻之间,目光如炬,闪目道:“无恨生,你这招论攻可说锐利无比,但论守却得另择招式相助!” 无恨生朗声道:“请教。” 梅山民微微一笑,忽道:“酒温好啦——” 说着指那正架在梅枝上的一壶“梅子香”,顺手取下悬在嘴上的一只瓷土质的杯儿道:“咱们还是先尝尝这美酒吧!” 无极岛主无恨生微微颔首,瞥见自己并无盛酒之器,随即伸手一捞,捞起一手的雪花,随手作模,微一塑捏,使那积雪微成杯形,道:“荒山野地,没有器具,权且以此代杯,向老先生索讨美酒一杯!” 梅山民明知他显示内力造诣,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随着微倾酒壶,倾出一股梅字香美酒。 须知此酒乃是刚才烧烫的,照理说倒入无恨生那以雪作成的杯中,一定会使那团雪儿熔成冰水才是,酒人杯中,丝毫不溢,倒像那雪杯儿是瓷土作成一般。 饶是梅山民见多识广,功参造化,也不由折服! 敢情无恨生硬凭一股真火护着那雪杯儿,使它不熔一丝一毫,这一点内力修为,梅山民有自知之明,是绝非自己所能及的。 注满一杯,梅山民也自斟一杯,举杯对饮。 这“梅子香”正是本地特产,完全是用夹道的梅儿酿成,花香味渗入酒中,别有一股馥烈的味道。 无恨生酒才入口,已是赞口不绝。 梅山民微笑和无恨生干杯,直到七巡,才放下酒壶道:“阁下刚才那招绝学,上盘好像是虚式,下盘却踩七星,随机可变为八卦之方位,敌手如果不察,先让上盘,你必立变下盘的七星位至八卦,然后用‘连环脚’袭敌,再转上三路的虚式为实,攻势变化不可说不多——”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无恨生忍不住问道:“不敢问什么招式可以破解?” 梅山民道:“我不睬你上盘的攻势,下盘顺着你由七星变为八卦的式子踢出数脚,再等你上盘围虚为实之际,‘力斩蓝关’的式子打你胁下‘章门’、‘紫鸩’,你就不暇自保——” 梅山民说到这里,无恨生己满面惊容,匆匆道:“且慢,我在你下盘踢出‘连环脚’时,立即变上盘,用太极‘黏’字诀化开——”七妙神君潜心微思,又出对策,斜斜的比出一式。 二人开始乃是用平生的精绝招式来测验对手,这时却由慢变快,只见二人口舌手脚齐动,一招一式,都说得十分快捷。 无恨生已将“破玉拳法”展开,梅山民也展开“虬枝剑法”中的连环杀招。 不到片刻,二人已以口代剑,折了将近五六十招,却是辎铢并重,不分上下。 无恨生越打越惊,心中平日以为中原武学凋落的念头登时不攻自消,暗暗赞叹道:“我无恨生自以为一代奇人,但若不是那千年朱果,看来这鬼才的功力可要和我不相上下,而招式之奇似还有过之哩!最难得的便是这家伙不但武学通神,而且文才、棋艺,好像每一样都凌驾于我之上哩?哼!可惜,这等人才竟会是一个大大的淫贼。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联想到为七妙神君而死的缪九娘,心头火起,却迅速又转念到自己妻、女下落不明,心中一阵激动,手头缓了一缓—— 七妙神君正在用自己平生精力所创的“虬枝剑法”和无恨生互拆,这时无恨生心神一疏,掌法微微一慢,梅山民把握良机,双手连扬,一连下了十余招杀手。 无恨生心中一惊,忙凝神接了数招,但也显得十分匆忙和狼狈。七妙神君冷冷一哼,无恨生登时雄心大发,双手一圈一递,也用杀手反击过来。 再拆得数招,无恨生心中思潮起伏,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叫道:“暂且住手,我有一事相请。” 梅山民微微一怔,停下手道:“好说!老夫不敢当!” 无恨生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知道缪九娘吗?” 梅山民陡然大吃一惊,全身有若电击,怔在一边不知所措,活像是受着什么很大的打击似的。 无恨生怒气勃勃的道:“你这老贼,万死不得赎其罪,你有没有天良?害得她活活疯颠而死!” 梅山民有若不闻不问,脸上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疯颠而死”几个字,他皱纹密面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真的,他像是痴了,那张温柔的俏脸在他脑海中印得多么深刻啊!但是,她死了,死得异常凄惨,这是谁的罪过? 当他稍为醒觉,他立刻想到为什么无恨生要如此恶狠狠的对自己?聪明的他立刻想到这是一个误会。 无恨生始终冷冷地看着他,这时轻轻哼了一声,那知梅山民也冷哼了一声—— 梅山民暗道:“九娘之死,就算是由我梅山民起,又岂能责怪于我?这显然是误会,但是我何必要和他解释,哼,这厮分明是目睹九娘身死的,以他那么高的功力竟然坐视不救,哼,说不得—— 偏激的思想在他脑海中奔放着,他愈想愈气,似乎真看到九娘辗转颠狂,而无恨生坐视袖手的情形,不禁又重重哼了一声。 无恨生心头正是火起,正待发话,突然又见梅山民哼了一声,厉吼道:“狂贼啊狂贼,亏你满腹奇才,竟不自检点,我无恨生说不得今日要替天行道!”说着举掌下劈—— 梅山民却冷笑一声,缓缓睁开双目,瞪着无恨生。无恨生正待劈下的一掌竟自投敢立刻劈下—— 就在此时忽然背后一人高呼:“什么人敢伤吾师?” 声音尚在十丈之外,但霎时无恨生感觉劲力逼背,心中不禁大惊,赶紧收住下劈之势,回身一袖拂出—— 想是来人是急切发掌,双方都无法躲闪,只听得砰然一响,世外三仙的无根生竟被震得双肩一晃,来人却被震得倒退两步。 虽说无恨生匆促发招,力道没有用足,但是这一袖既是出自世外三仙之手,一举手之间已足以致人死命,但来人却只被震出两步,当然令他大吃一惊。 双万一朝相见之下,更是大惊,原来这人竟是辛捷!无恨生在惊震之余,还有少许庆幸,本来他以为辛捷是葬身海底了的,每当他平心静气想着时,总觉有一份内疚,现在辛捷不仅没有葬身海底,而且似乎功力大增,正待发话,辛捷已怒道: “你干什么要暗算我梅叔叔?” 辛捷性情本就偏激,恩怨之心十分强烈,他本对无恨生就十分怀恨,这时见他举掌欲劈梅叔叔,不禁更怒,当他想到梅叔叔是全身武功废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哼,堂堂世外三仙,竟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暗算,你这种人,简直,简直——我倒说不上来了——” 无恨生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怎地?” 辛捷冷笑一声:“简直畜牲不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骂出这种话来。 无根生气得口结,猛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他俊秀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嘴角上带着不屑的冷笑,缓缓道:“无知小辈,岂可口吐狂言!” 那知辛捷已红了眼,仍大喝道:“你这狠毒老鬼,根本没有资格为人尊长,我只替世外三仙的名头可惜——” 无恨生仍然冷冷道:“小子不匆好歹,说不定我无恨生要管教你了!” 辛捷嘿的一声,凝目一望,只觉无恨生双袖就像有几百只袖子一般,自己半面要穴无一不在敌势之内,而且袖中之间透出阵阵寒风—— 若是几月前,辛捷又将一招也躲不过地束手就擒,但是此时辛捷大非昔日,竟迎面前跨半步。 梅山民功力量失,武学仍在,大叫一声:“捷儿,用‘梅占先春’攻他下盘。” 梅山民的意思是以攻为守,但是眼前一花,辛捷竟从两只挟带锐劲之风的袖子之中闪了过去,而且一晃已到了无恨生背后这一下子梅山民无恨生双双大骇,梅山民惊的是辛捷所用招式竟非自己所授,而巧妙则尤有过之。无恨生惊的是辛捷那一步之间,暗含玄机,似乎是那小戢岛主慧大师的不传之秘——“诘摩步法”! 但他仍不能置信,当下喝了一声:“你再接一招试试!” 掌下手中劲道又加了两成,单掌一飘之间,宛如大印掌的式子一般盖了下来—— 辛捷此时功力虽然大非昔比,但是无恨生这招已用出了八成以上真力,辛捷不禁心中一怯,手中双掌一圈,半招“梅吐奇香”尚未施足,脚下已如行云流水般退了开去—— 正在此时,忽然呼的一阵怪啸,一条白影从坪下飞跃而来,远看过去,依稀可辨出正是一个白衣人以上乘轻功疾驰而至。 那人脚程极快,而姿态美妙之极,远看宛若一只白蝶飞翔,无恨生、辛捷,梅山民都不禁引目注视。那人走得近时,忽然哈哈长笑,那笑声有如夜枭长啼,十分刺耳。 辛捷看他两腋下还挟着两个人,看来两人都已昏迷,软绵绵地任他挟着,心中不禁佩服这人功力,带着两人那有这份轻灵功力。 那人忽然停住笑声,朗声道:“无极岛主,还识得我吗?”那声音真比方才的笑声还要难听几分。 无恨生凝目一看,心中猛省,这白衣汉子正是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东海盗王——玉骨魔。 无恨生立刻想到玉骨魔手下在海上玩的一手毁船勾当,心中虽然大怒,但表面上仍保持那一份冷冷的态度,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玉骨魔你手下那什么姓成的舵主手下真差劲啊,我本来还道东海海盗自从你老兄接管之后,一定威势大非昔比,那里知道却是每况愈下,我做兄弟的看了真是失望得很,一气之下把三条船都送进了海龙王宫。” 他本以为玉骨魔听了之后必定惊怒交加,那知玉骨魔只微微点头,似乎早已知道了一般,一直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就是因为我玉骨魔承海上兄弟瞧得起,尊称俺一声头儿,所以今日才来有一事求你老——” 无恨生心想:“你派人暗算于我,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又有什么花样?” 只见玉骨魔继续道:“你老也何道,咱们吃这行饭的最重要就是地盘,以前往来东海的船舶都得经过咱们十沙群岛,但是最近由于新发现航路,商人都绕道无极岛而行,这样咱们兄弟可就没有饭吃啦,所以在下斗胆请求无极岛主一桩事——” 无恨生愈听愈不是味道,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冷道:“你可是要我无极岛作为你的地盘?” 玉骨魔干笑了一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请岛主赏咱们兄弟一口饭吃。” 这等于是承认了无恨生的话,无恨生怒极反笑,笑声愈来愈高,宛如老龙清吟。 玉骨魔又道:“咱们在黄子沙群岛另布置了一个小岛,一切住宅用具尽和无极岛原有的并无两样!如果岛主愿意的话,就请岛主屈住那里。” 无根生笑声突停,脸色一沉,对玉骨魔不理不睬,一副完全不放眼内的样子,似乎回答反而有辱面一般。 玉骨魔见无恨生不理不睬,当下又干笑一道:“无恨生,你且看一桩事物。” 无恨生回首一看,只见玉骨魔将挟在腋下的两人面孔抬了上来,无恨生一看之下,惊得叫了起来辛捷一看,也险些叫出了声,原来那昏迷中的两人竟是以为身葬波底的缪七娘和菁儿! 无恨生叫声未涡,已如劲矢一般扑向玉骨魔,他身躯完全水平横在空中,就像飞过去一般,左手一招“雷动万物”全力施出,右手却待机抢救昏迷中的爱妻爱女。 辛捷见无恨生这一招“雷动万物”攻势凌厉无比,真是绝世高人身手,心中大为赞叹,却不知玉骨魔如何的化解? 那知无恨生的“雷动万物”正待使足发劲,忽然大喝一声,又硬生生将攻势收了回来,身体刷地落地。 原来玉骨魔待无恨生招式将到时,双手斗然紧叩缪七娘及菁儿的脉门,作势待发,无根生知道只要他手上内劲一发,自己爱妻爱女就是神仙也难活了,于是只好硬硬收回了招式! 玉骨魔也甚顾忌,手带两人也不见作势用劲,身体陡然拔起飘落十丈外。 梅山民及辛捷对玉骨魔的名头也有所闻,这时见他轻功佳妙,心中都暗赞一声,只有辛捷一颗心完全紧挂在那昏迷不醒的菁儿身上。 无恨生被他这样一搅,当真有点发慌,但心深处仍有一丝高兴,到底证明缪七娘和菁儿并没有葬身海底了。 但他不敢妄动,于是,周遭静下来了。 沙龙坪上暮露绕裳,银白的大地反映出一片紫红的晚霞来,寒风依然肆劲这周遭空气是如此的紧张,玉骨魔一袭古怪的白衫松散地垂着,但是却丝毫没有因劲风而被带动,显然是,他正全身运着功无极岛主无恨生睁着赤红的双眼,但是他不敢稍为妄动,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下昏迷不醒的缪七娘和爱女菁儿时,他更是又急又乱,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玉骨魔冷冷地看着他,依然全神戒备着,久久不见无恨生回答,他又加了一句:“这条件可说简单极了,只要岛主颔一下首,在下立即释放。” 无恨生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任他武功盖世,聪明绝顶,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急得手心淌汗,不知怎么办才好。 蓦地,无恨生大喝一声:“狂贼招打!”手抖处,一截枯枝已流星般打出。 玉骨魔身体一晃,一片白影中身躯已转了三百六十度,回到原状时,那个枯枝飞擦而过但是坐在地上的梅山民却发觉无恨生打出枯枝时,抖手之状有异,他轻嗅了一声。 玉骨魔哈哈笑道:“无恨生大名久仰,何必再显这手功夫,只是这一截枯枝,算是答应还是不答——” “应”字还没有出口,果然不出梅山民所料的,那截飞越而过的枯枝竟又呼地一声转回了头,成一段弧线地袭向玉骨魔的背心—— 玉骨魔只知道是背后有人暗算,一旋身间呼呼劈出两掌—— “卜”地一声,那截枯枝竟然被他凌厉的掌风卷飞而去,撞在丈外的梅树上,而且深深地插了进去。 站在梅山民身旁的辛捷正方赞叹无恨生的神妙发镖手法,只见无恨生已乘玉骨魔转身出掌的一刹那间,有如一缕轻烟般向地上的缪七娘及菁儿扑了上去—— 无极岛主这一扑乃是全力施为,那快虽快到无以复加,但举止之轻灵也到了极点,似乎整个人在空中突然间失去了重量。 玉骨魔发觉被自己扫出的乃是无恨生先前打出的一截枯枝,立刻知道不对,一招“背封龙宫”施出,身体如闪电般转回,但是,无恨生的手指离缪七娘领口巴不及半寸—— 玉骨魔急得大叫一声,白袖一拂,右掌挟着毕生功力,势比奔雷地砍向无恨生小臂—— 无恨生虽然被救爱妻爱女之情急昏了头,但是经验告诉他,只要一让玉骨魔碰上小臂,不管内功怎样高强,这只手就算废了。 电光火石间,他只得暂缓抓缪七娘领口,匆促地将下抓之掌变为上拍—— “拍”的一声,尽管无恨生匆促变招,力道没有施全,但是玉骨魔已被震得肩窝发麻。不过无恨生到底无法碰上缪七娘的领子。 但是无恨生何等人物,一手应敌,另一手却仍腾出去提缪七娘的衣襟—— 只听玉骨魔冷冷一哼,白袖一挥一卷,一股无臭无味的彩色烟雾从袖口中喷出! 无恨生心中一凛,想到玉骨魔是有名的老毒物,这彩色烟雾必是什么毒恶之雾,也顾不得再抓缨七娘衣襟,翻掌在地上一按,身体暴退,同时屏住呼吸—— 无恨生一看玉骨魔袖中飞出彩色烟雾,心中立知不妙,立时抱起梅山民一同退后,只觉眼前一花,“快退!” 同时伸手抓住七妙神君,足下不停地飞跃而起。 辛捷也感头上忽然一昏,连忙屏住呼吸使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倒飞出去。 辛捷此时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招“香闻十里”足足飞出七八丈才落了下来,脚尖才碰地,耳边“呼”地一声,无恨生扶着七妙神君梅山民从旁边超过。 辛捷不禁大大叹服,再看那玉骨魔时,又是一惊—— 原来这一回儿功夫,玉骨魔竟在所立之地一丈周围迅速地走了一圈,两袖挥处,似乎有一些极细的粉末落了下来,霎时他所立的地面上的白雪从外面开始变色,渐渐蔓延到中心,玉骨魔迅速地在缪七娘及菁儿口塞大了一粒丸儿。 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一个直径一丈的灰色雪圈,而玉骨魔等三人则在圆圈中心,衬着四周的,这灰黑色的圆圈就如在白纸上画上去一般清晰,玉骨魔那一袭雪白的衣衫也就益发显得古怪而刺目。 雪花仍然飘着,但一触及那灰色圆圈,就化成了水。 无恨生经过一次冒险失败,心中反而静下来,凝目思索抢救妻女的办法。 梅山民忽然缓缓道:“老夫识得那玉骨魔所施之毒乃是名叫‘透骨断魂砂’,所布之地,三个时辰之内,人畜走过,不论穿了多厚的鞋靴,必然立刻中毒身亡,只是这种毒物极难配制,据说配制之方已失了传,不知这玉骨魔怎么会的?” 辛捷本对无恨生及缪七娘恶感重极,但这时被玉骨魔擒住的,有一个正是那美丽的菁儿,这就不同了,是以他仍十分急于救人。 这时一听梅叔叔说出这毒砂之名,心中忽然一动。 只见他一声长啸,忽然一跃而起,身形有如一只大马般飞进了灰圈,人在空中,右手一翻,呛然一声,长剑已到了手中,宴时化成一片光影向骄立圈中的玉骨魔头顶盖下。 玉骨魔见那青年一晃身,是连人带剑到了头顶,心中不由一惊,鼓足真力,呼呼两只白袖扫出,左刚右柔,刚者直击辛捷前腹,柔者则暗含刃劲,卷向辛捷手中长剑—— 辛捷暗嘿一声,猛提真气,磁的一声,一缕剑气从剑尖透出,剑光一匝宛如长蛇出洞,正是“虬枝剑法”的精妙绝学“梅占先春”。 玉骨魔虽觉这青年剑招之诡奇大出意外,但自忖功力深厚,两袖上真力贯注,依然有如一双白色的长鞭般卷将上来。 砰的一声暴响,辛捷一侧身之间,竟从玉骨魔左袖劲道中滑了过来,长剑一领,“梅占先春”已使到极处,发出更强的剑气,同时左手更乘一落势之闪电般抓向地上缪七娘及菁儿,敢情他打算以剑气硬迫玉骨魔退后而乘隙救地上之人。 哪知玉骨魔内劲深厚得很,辛捷的剑气刺人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人一段极厚的朽木之中,辛捷暗叫一声不妙,腕中劲道一发,玉骨魔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为刚,柔软的布袖立刻挺直如棍,而辛捷剑尖竟然如碰金属,发出叮叮咯咯的跳动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一剑没能震退玉骨魔,下落之势已至极处,双足立刻就要碰地,而这一碰地,立刻就要中那“透骨断魂砂”的剧毒—— 辛捷一急之下,双眼发赤,左手忽然划了道半弧,点至玉骨魔眼前—— 玉骨魔只觉这一指好不飘忽,似手自己无论从方位都难躲过,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每一个要穴都似在辛捷这一指威胁之下。 玉骨魔既惊又怒,想不到这后生小子竟有如此神妙招式,急切中只得一份袖劲,倒退半步—— 而辛捷就乘这一刹那间抽出受困的长剑,波的一声插入了灰色的地中—— 手上却一借劲,立刻一个即将碰地的身纵起了丈余,他也顾不得还插在地上的长剑,全力一拔双臂,身子如一只箭矢一般跃出了毒圈—— 玉骨魔虽然震惊于辛捷的武功,但是嘴角上仍露出了一个似得意似阴险的微笑。 除了失去功力的七妙神君,无恨生和辛捷都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流高手,但因玉骨魔一身是毒,竟然奈何他不得。 三人都冷静地思索着除毒之策,尤其是无极岛主——因为只要除了毒,他自信在两百招之内必能取玉骨魔之性命,此外昏迷太久妻女对他也是一大心理之威胁。 雪花仍然纷飞—— 蓦地,坪缘坡下传来一阵震天狂笑声—— 漫天大雪下,一个老汉歪歪斜斜地走了上来,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那一身缘色长袍已脏得有三分油垢了,不过如果你仔细观察,必能发现那袍乃是极上乘的丝棉袍,不过被弄得太脏罢了。 这老汉一路走,一路仰天狂笑,口中高声吟道:“爱钓鱼老翁堪笑,子犹冻将回去了,寒江怎生独钓!哈哈哈哈,真好笑,好笑,哈哈……”声带铿锵之音。 这时他又歪歪斜斜走了几步,放眼一望,天色向晚,大地昏昏,不知怎地,似被触动心怀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那哭声随着寒风时高时低,呜呜咽咽,显见他哭得甚为悲切。 又走了几步,老汉渐渐止住了哭声,痴痴走了几步,忽然咦了一声,停在一棵大梅树前面—— 只见那奇脏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他呆立着沉思起来—— 渐渐他似乎想起来了,这地方,这坡儿,这树,是多么熟悉啊,对了,正是他童年曾游玩的地方,这梅树还是他亲手栽的哩他像是突然记忆起来,发狂似的向大树扑了上去,他栽种时尚只有寸粗的幼苗,现在竟合围了,树干上盘错交加的吼枝,更增加了一种力的美—— 他抱住大树,像是从那错杂的盘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岁月,忽然,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嘶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声如杜鹃泣血,又如巫峡猿啼,在浑然雪天中,时高时低传出去—— 坪上的无极岛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只能见远处一个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来,心中都暗哼一声:“疯子!”又各自潜心思索如何来打破这危险的僵局。 玉骨魔见自己略施毒器,就把两个高手难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无恨生,心中不禁一阵得意,扬声道:“无恨生,我看你还是答允了吧!嘿嘿,论武功,我玉骨魔比你世外三仙差,论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气要称一声举世无双——” 无恨生哼了一声,敢情他心中对玉骨魔这几句话倒也真以为然。 那知玉骨魔举世无双的“双”字才出口 突然一声极为铿锵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人敢夸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齐回首看去,只见来人正是那个疯子!大家心中都想:“这厮方才又哭又闹,完全是个疯子,但此刻却又不像个疯子了!” 辛捷和梅山民都觉此人好面熟,但距离甚远,又黑又暗,都没有看出真相。 玉骨魔正在自鸣得意,突然被人喝断,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这里来撒野,快报上你猪名狗姓——” 那老汉葛然昂首,昏暗中可见一双阵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动,正待开口,那人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老夫姓金,草字一鹏!” 此时周遭静极,此铿锵如金钱之声在寒冻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辛捷和梅山民一听,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无恨生却无动于衷,显然他们久居海外,不知金一鹏之名。 这时金一鹏似乎神智清醒,丝毫不疯,缓步走了过去,那油垢累累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出左嘴角上带着一个不屑的冷笑。 他经过辛捷面前,眼光向辛捷瞟了一眼,似乎在说:“小子你也来了!” 众人倒都被他的奇异举动弄得糊涂,只见他缓缓走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倔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不禁倒吸一口真气,凝神以待。 金一鹏走到“透骨断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进去—— 众人这才发现他一路走来,雪地上连一个足迹都没有留下,连无恨生也不禁暗惊道: “此厮看来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为中原无能人,看来与事实不符的了。” 金一鹏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来冷冷问道:“听你自夸毒器天下无双,哈哈,俺老儿第一个不服气——” 玉骨魔先还以为他有别的来头,这时见他竟似要与自己一较毒术,心中不禁一安,暗道你是找死。 于是玉骨魔也还以冷笑道:“我玉骨魔不错说了这句话,你不服么?” 金一鹏仰天狂笑,双眼向天,根本不理会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我玉骨魔足迹行遍海外穷岛僻野,那一种奇毒野草没有见过,你们中原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么?” 金一鹏闻言一怔,没有答话。 玉骨魔以为他被自己报出万儿吓得呆了,不禁大为得意。那知金一鹏道:“我正奇怪怎么还有人敢在我金一鹏面前班门弄斧,原来阁下是蛮夷之族,那就难怪了,哈哈——” 玉骨魔怒喝一声,白袖挥处,一片彩色烟雾向金一鹏面上喷来—— 金一鹏立地距他不及三步,这一片毒雾将周圆五尺的空间完全罩人,金一鹏绝难逃出,连无恨生都不禁哼了一声—— 那知金一鹏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对空深吸,将一片彩色奇毒的烟雾尽量吸人腹中! 玉骨魔又惊又怒,但一种争胜之心油然而起,他自袖一挥,嗔然喝道:“好小子,算你有几分功夫,你可敢与我玉骨魔再赌命一次?” 金一鹏哈哈狂笑,并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儿,你与我把那壶酒拿来——” 说着指向梅山民沽来的那一壶“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仍起身将那壶酒拿起,只见壶下之火虽然早熄,但壶底尚温,他叫了一声: “金老前辈,酒来了!” 单手一送,酒壶平平稳地从七丈开外飞了过来,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鹏头都不回,一招就将酒壶接住,而且就像背后生眼一样,正好握住酒壶的壶柄,一滴都没有滴出。 金一鹏尚未开口,玉骨魔已先抢着说:“正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饮我一杯酒么?” 金一鹏道:“有何不敢?”伸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玉骨魔接过,将壶盖取下,反过来就像一只酒盏一般,举壶倒了一些酒,却将左手指甲一弹,依稀可见一些粉末弹入酒中。 他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我这酒中下有‘立步断肠’,你若不敢喝下,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场外的梅山民和无恨生一听几乎惊起,暗道:“这‘立步断肠’乃是世上最毒的一种药物,饮后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肠而亡,不知玉骨魔何处弄来的,那金一鹏岂能服下——” 哪知金一鹏更不打话,接过一口就饮了下去。 “你也敢饮我一杯么?”说着接过壶也在壶盖中注了一盏。 玉骨魔仔细观察他手指连酒都没有碰一下,根本没有下毒的动作,心想就算有毒,我预服下的“百毒龙涎”什么毒不能解,喝又何妨? 当下接过壶盖,也一口饮下,哈哈笑道:“我劝老匹夫还是快去办后事——” 话未说完,忽然狂叫一声,竟自倒地,双脚一阵乱踢,便停下不动了! 金一鹏却冷冷一晒,缓步走出,头也不回地去了。 事出突然,无恨生惊得口呆目瞪,他素信精通百毒的玉骨魔,竟被人家以毒制毒地毙了,“中原无人”这句狂话再也说不出嘴了。 辛捷和梅山民却是深知金一鹏乃是弄毒的祖宗,玉骨魔自要逞强,当然不是对手了。 要知毒君金一鹏乃是千年难遇的大怪物,对各种“毒”的研究造诣,虽不是绝后,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为他终日与毒为伍,性情也更变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名号。近年他神智失常,虽然一方面是心情遭变,但主要还是因为终日置身毒中,身体已被毒素深深浸入,仗着各种毒的相克相生之理,生命虽保元虞,但神经中浸入毒素,就显得神经失常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对一些外来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败的地步了。 玉骨魔的“立步断肠”虽是罕世奇毒,但岂能奈何这位毒君?而金一鹏略使“无影之毒”,就令他糊里糊涂的送了老命。 无恨生心中又惊又喜,身形一晃,已飞身进入毒圈,大袖一挥,己把地上两个身躯挟在腋下,眼看身体即将下落,忽地双足一荡,身躯竟借这一荡之力倒飞出圈。 此时他身上还挟有两人,居然不用以足借地,并且是改变方向倒飞出来,这种轻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辛捷也不禁跃上前去,细看那菁儿及缕七娘时,虽则面色稍带樵粹,但气态安祥,宛如熟睡一般,心知玉骨魔并不敢折磨她们。 无恨生伸手在两人胁下一拍一揉,两人立刻转醒,而且并无中毒现象,显然玉骨魔先将解药放大二人口中,是以虽然躺在毒圈内,并未受到侵害。 菁儿一转醒,睁开一对美目,大眼珠转了两转,首先看见的是父亲慈祥地俯视着自己,她叫了一声:“爹!”就扑在无恨生怀中痛哭起来。 笔者至此且将无恨生海上遇难后的经过补叙一遍—— 无恨生被巨浪冲人茫茫大海,虽然不停的下沉,但是仍被无恨生以绝顶轻功抓住块船板,随浪飘流,等到暴风雨过去之后,他竟被飘到大陆沿海的浙江沙滩—— 无恨生拼着余力爬上一座小峰,极目远眺,只见海上已是一片风平浪静,明媚的日光照耀着,闪闪的光点在波尖儿上跳跃,但是,那里还有那段船的踪影,不消说,缪七娘和菁儿都葬身海底了—— 无恨生已练到不坏的境界,仍偷偷洒下了几滴眼泪,泪珠儿滴在本来就透湿的衣襟上,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他瞪着眼,勒腕高歌:“杜鹃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终于,他怨怒那个“七妙神君”,可惜,“七妙神君”也已葬身浪涛了! 他是绝望了,活在世上空有一身绝世神功又有什么用处?他不饮不食,在山峰上躺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想到如果他死了,那么这一身武技岂不是要绝了吗?于是他想到要找一个传人—— 就这样,他到了中原…… 现在爱女竟好好的在自己怀中,妻子也好好的在自己身旁,他默默感谢上苍,上天对他真太关注了。 至于那“害死”缪九娘的梅山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丝丝白发在寒风中飘动,巍巍然的龙钟老态,他的气全消了,是以他不再对缪七娘说明,仅缓缓回身向梅山民略一点首,拉着妻女一纵身,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 菁儿一抬头,陡然看见了辛捷,心中大喜,但是只惊叫了声: “啊!你——你——”就被无恨生带出于丈之外,两个起落就失去踪迹。 旷野中仍传出了辛捷的叫声:“菁儿——等一等” 梅山民望了望怅若所失的辛捷,问道:“捷儿,你认得她?” 辛捷默默点了头。 梅叔叔在辛捷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历经沧桑的他只心中轻叹一声,口中却以一种振奋的声音道:“捷儿,我看那‘梅香剑’今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辛捷陡然惊起,想起自己曾豪气干云地立誓,不禁感到惭愧,转身答道:“梅叔叔,咱们先回家罢——” 第 08 章(2) 声音显然已恢复往日的豪气,梅叔叔掀髯微笑了一笑道:“啊——对了,那玉骨魔曾下过什么‘透骨断魂砂’,那一块土地三个时辰不可有人走动,现在捷儿你最好在这儿停一会儿吧,等那毒儿失效,千万不要使人误过!” 说着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酒壶,转身走去—— 辛捷也自微笑,瞧着梅叔叔走远了,才自言自语道:“这玉骨魔的尸身,我还是把他埋了吧!” 心念一定,不再迟疑,于是在路旁挖了一个洞穴,想去抱起玉骨魔的尸身放进洞里,心中凛然一惊,忖道:“玉骨魔一身是毒,我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想了一下,猛吸一口真气,虚空向那死去的玉骨魔抓去,只见一股劲风过去竟将尸体推动起来。 辛捷不加迟疑,陡然变抓为推,虚虚一击,玉骨魔的身子活生生的好像人托着似的,平平飞了过去。 辛捷相了相距离,“嘿”地吐了了真气,垂手而下。 玉骨魔身子却不偏不斜落入穴中。 辛捷心想索性用一会内功,省去麻烦,随即举掌一拂,掌风绵绵响起,呼地把堆积在穴边的泥土扫入穴内,覆盖在玉骨魔身子上。 眨眼功夫,一代名人就长眠地下,辛捷不觉微微感叹,上前打紧泥土,心中下有一丝喜慰,敢情是自己一口真气又可以维持得更久了! 埋好玉骨魔,不再有事,抬头一望天色,只见已是破晓时分,而且云锺渐散,太阳有即将出来的趋势! 折腾半夜,虽然是无月无星,但遍地自皑皑的全是雪,映射出来的光辉,倒也不弱。 辛捷心中略有所感,想到刚才那一场毒战,也不由心惊,忽生奇感,忖道:“江湖上鬼宵太多,自己假如有一点儿‘毒’的知识,以后行道倒比较方便。”随着想到那金一鹏著的‘毒经’正是随身所带,只是没有时间研究罢了,以后如有空闲,必定要好好研读才是。 须知辛捷为人旷达,并没有拘谨的观念,想到便做,这样却造成一个仗“梅香剑”和“毒”扬名天下的奇侠,此是后话不提。 想到毒经,不由暗悔自己刚才没有把它还给原著者毒君,但即转念,此书在自己这儿,倒也不必送还,心中不觉坦然。 正胡思乱想间,天色早明,果然雪止天晴,天气比较暖些。 云淡风清,大雪方止,阳光露出云霾,放射出那和暖的光线,映射在白皑的雪地上,发出刺目的光辉。 大地几乎完全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一望无根,就只剩那夹道的梅儿,随风抖动披在身上的雪花,挺立在这动人的雪景之中,令人看来心神不由为之一畅。 辛捷目送那盖代奇人世外三仙之一的无恨生如飞走后,不觉心中思潮起伏,长吁一口气。 梅占先春,寒梅早放—— 蓦地里白地上人影一晃,在刚露出的太阳下,拖下二条修长的影子,敢情是有二个人踏雪而来。 辛捷负手而立,沉醉在这劲秀的风光中。 恁地风儿如此劲急,但却提不起一丝一毫他的袍角。 信步走动,瞥见那梅叔叔的屋子,不禁又触及心怀,微叹一声,但立刻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振奋,心中忖道:“只要梅香剑一冶好,不再怕那厉鹗的倚虹神剑,必可一光七妙神君的名头,而且也一定可以寻着那海天双煞,报却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这里,不由神采飞扬,但转念想到和自己共生死的吴凌风时,心中又是一痛。 正沉吟间,并没有发现那急奔过来的人影,等到发现有衣抉破风时,急一反首,只见两条人影己如飞而至,无巧不巧正直奔而来,距那有毒白雪圈已仅在五丈左右了! 心中一急,不及呼喊,身体立刻腾起—— 猛吸一口真气,布满全身,虚空一掌劈去,道:“前进不得!” 那二个来人陡觉掌风袭面,大吃一惊,百忙中不暇闪躲,也硬生拍出二掌。 三股掌风一冲,辛捷陡觉对方劲道好大,立足不稳,跄踉退后数步,而那二个来人也被辛挺一掌震得从半空落在地上。辛捷不待身体立稳便道:“且慢,那块地走不得——” 那二个人愕然立定,不解地道:“阁下是说,这块土地咱们不可以行走么?” 辛捷站的地方是梅树下面,光线不好,是以来人看不清楚,辛捷倒清楚的打量了二人,惊道: “啊,原来是金氏兄弟,是的。这土地上附有奇毒,饶是功夫高绝,也挡不住此透骨断魂砂。” 原来来者却是辛捷曾经逢着的丐帮护法金氏兄弟——金元伯和金元仲。 金氏兄弟还没有发现挡着他们的人正是辛捷,只徐徐的俯首注视着地面,又不解的颔首瞧着那站在梅树下的人儿——辛捷。 辛捷迅速的说出原委,金氏昆仲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但当他们发现拦路者是他们曾经相识的辛捷时,倒生出一种释然于怀的心情。 敢情以他们兄弟二人的掌力之和,才能和对方一击,这种人物,江湖上有多少哩? 金氏兄弟绕道那可厌的圈儿,走向辛捷一拱手,用着一种很焦急的声音说道: “多谢辛老弟指示,不过敝兄弟此刻尚有急事,此恩只有后会才报。”说着两人已凌空而去。 辛捷对二人生有极大好感,这时见二人好像立刻便要继续赶路,不由急忙说道:“手足之劳,何足挂齿,二位有何等重要事?竟要如此赶路,小弟倒愿能微效其劳哩!” 金氏兄弟身形一挫,金元伯回答道:“敝帮帮主有难,不暇多留——”说着微微一顿。 站在一旁的金元仲微拉他一下,身躯急纵,似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辛捷心中知道那帮主必然就是那可爱的孩子,见他有难,不觉心中一惊,脱口道:“在什么地方呵?” 金氏昆仲已去得远了,长声答道:“在湖南境内,不敢有劳大驾,后会有期。” 话声方落,身形已渺在白皑皑的雪地中。 辛捷望着二人仍旧和早先见面时一样的打扮——高高的红帽和麻布衣服—— 心中也微微一动忖忖:“刚才金老大分明有请我助拳的样子,但他弟弟却拉跑他,看来丐帮这次受的难倒是不小哩。” 转念忖道:“丐帮的人物好像都是神秘不过的,但心肠却非常好,反正现在无事,不如顺江去湖南看看,相机行事!” 主意既定,不再呆立,望望天色,已知大概是三个时辰的限期了,随即上前检视,只见那圈儿已由粉灰色转成白色,想是毒性已过。 于是缓步而行,走向梅叔叔所居的茅屋。 路程并不遥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进入屋子。 梅叔叔的家,辛捷已离别年余,此时重游,心中不觉生出一种旧地重游的重温旧梦之感。 梅山民早已待在中堂,见辛捷进来,说道:“捷儿,快将一年来的事儿说来听听。” 辛捷恭声从命,将一年来的事儿一件件用很简略的说法说出来,梅山民——留神倾听,当辛捷说到侯叔叔惨遭毒手时,梅山民不由咬牙切齿十分悲痛的哭着。 尤其是说到小戢岛奇遇时,梅山民更是急诸于色,但等到他说到以他一人的功力竟能和“海天双煞”力战上千招,却反而露出释然的样子。 敢情是他曾目睹辛捷和无恨生对掌的情形。 但当辛捷说到泰山大会的时候,梅山民却仅不屑的一笑。年余的事,倒也不算少,整整说了一二个时辰,梅山民听完后,不出一声,好似陷入沉思。 辛捷道:“那厉老贼的‘倚虹’实是先天神兵,锋利无比,不知梅香剑能否胜过——” 说到这里,见梅山民仍在沉思中,不像在凝听,刚上住口,梅山民却道:“那慧大师传你的什么神奇的步法,你再演一遍——” 辛捷微微点头道:“这诘摩步法是慧大师毕生心血——”说着起身试了一遍。 梅山民微微沉吟,道:“果然是古怪已极,那大衍神剑也使一遍,让我开开眼界。” 辛捷不暇思索,从起手式“方生不息”到收式“回峰转折”,一共十式,五十个变化。 梅山民在辛捷演这二套世外高人的绝艺时,都全神贯注,沉思了好一会,才道:“你有没有试过把二门绝艺合而为一,那就是踏着诘摩步法,挥动大衍剑式——” 果然是一代宗师。一言方出,己惊醒辛捷,斗觉茅塞顿开,欢然道:“这能完成!”说着便潜心思索配合之方。 梅山民见他悟心如此之高,心中也自欢然,不再打扰,走入内室,去看那正在炉中治练的“梅香剑”。 梅香剑本已是盖世奇剑再加上那“千年朱竹”,出炉后必定锋利异常。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直守候在炉旁,一直到傍晚,梅香剑开出炉,走出炉室,只见辛捷己站立室中,一招一式,缓缓比划着,梅山民心中了然,知道辛捷果然已渐领悟。 再过片刻,辛捷忽然不动,梅山民何他必是遇着什么难题。 辛捷一连试了九次,才霍然而悟,抬头一望,梅叔叔已站在一旁,正欲见礼,梅山民陡然拔出长剑,向辛捷掷去。 辛捷不假思索,接剑在手,便在这不大不小的厅内比划着刚才顿悟的剑招。 但见剑气纷纷,步法飘忽,果然倍觉威势。 辛捷连演数遍,越练越熟悉,剑光斗转,剑风溢劲,连梅山民此等功力,也不由大加喝彩! 舞到第四遍,才停下手来,见梅叔叔在一旁微笑,面带赞许之色,忙道:“梅叔叔,这二门绝艺合在一起,果然是威力大增,再加上无坚不摧的神剑,那五大宗派的剑阵又算得了什么呢?” 梅山民微微颔首,说道:“练了一天啦,快来吃饭。” 餐罢,梅山民问起辛捷今后行踪,辛捷便把自己又二度逢着金氏昆仲的事说出来,并告诉梅山民自己决定先到湖南一行。 梅山民自然赞成,宿得一晚,次日清晨,便预备动身。 辛捷才回家一天,又要远行,不由心生依依之感,梅山民微笑着,把梅香剑系在辛捷背上说道: “这剑子随我梅山民飘荡大江南北近廿余年,不知诛过多少恶人,今日你重仗剑行道江湖,一定要保全‘七妙神君’的声名,报却那大仇,想那‘海天双煞’也必会在梅香剑下伏诛的。” 七妙神君的一番话,不但引起自己的豪兴,就是连辛捷也觉自己使命重大,雄心万丈哩! 拜受过宝剑后,梅山民又道:“那单剑断魂的儿子,或许未死也未可知,你有机会最好去打听一下子,再者你这会功夫大大进步,或己超出当年我行道时的功夫,可以不再借用我的声名,不必再以七妙神君的姿态出现,想你也未能保持不失吧!” 辛捷雄心奋发的说道:“梅叔叔请放心,捷儿必能如你所愿。” 二人一再殷殷话别,辛捷才告别走去。 这时雪已停下,晴空一碧,太阳高照,辛捷在这绝无人迹的荒道上,用上乘轻功驰向泯江,在尚未溶尽的雪地上,拖着一个修长的影儿,紧随着身体,如一条黑线划过白雪,如飞而过! 泯江本来是合长江一齐流的,经过数千年的变更,将一条河流分一为二,这四川的沙龙坪距泯江并不算远,仅有十多里路程。 辛捷一路奔来,不到一个时辰,渡口已经在望。 江边人众甚是杂乱,辛捷放慢脚程,缓步行去。 这时江边已挤满了要过渡的人,渡口旁边全停了一条一条船儿和一排一排的木筏,运货和载人都甚是繁杂。 这渡口本来不甚繁华,但到过渡的时候,却也甚热闹,辛捷走到江边,但见并列的船儿都已接近客满,忙上得一艘船,对梢公道: “可是要顺江而上,去三峡吗?” 梢公点了点头,辛捷于是找个地方坐下。 再歇得一盏茶时候,船只预备开行,梢公解开大缆,稍稍乘篙,船只顺水而下。 辛捷远望长江,只见平荡荡的一望无际,到视线交点处,仍是一片苍灰,斜望那泯江,却只是细细一线,和长江相比,不知相差好远。 船只随水而沉,不快也不慢,勤的梢公仍拨得二浆,赖的梢公却动也不动,随波逐流。 天气仍然很冷,乘客都缩在舱里,辛捷想欣赏一下风景,独自坐在舱外。 江风渐起,船行加速,不到一顿饭时间,已驶出十多里路程。前面便是有名的青龙险滩,古今以来不知有多少船儿葬身在这里,再懒的梢分到了这里也不敢怠慢,都站起来缓住船势,叫客人把行李都放在舱内,以免翻出船弦。 水流加急,船行愈速,简直是有如一只脱弦的箭儿。 “青龙险滩已然在望,梢公彼此吆喝着,东拨二桨,西撑一篙,都在迫不及待之间,闪去不知多少暗礁。 险滩的中段江面陡窄,有一段水流由二边的礁石冲积,形成一个潭状的水面,初看就像是一片死水镶在急湍中一般,船只到了这里,都是一缓。 梢公乘机大声对船中的客人道:“前面有更险的地方,众人请把行李放在舱底。” 敢情他是想以重量增加稳度。 话方说完,要地那岸边沙滩有人大叫道:“喂!梢公!过渡——” 梢公循声一望,只见有一个人站在距船约摸六丈的岸上,大声呼唤。 辛捷眼尖,已看出那人年约四十五六,打扮得不伦不类,满脸虹髯,却身着一袭书生儒袍。 梢公大声答道:“渡船已经满,怎能再加一人,前面可是全程中最险的地段” 那汉子叫道:“我只是一人,并没有行李——” 梢公巴不耐烦,大声道:“你不看见这警戒线吗,吃水己到最深的地步了。”说着一指船弦上划的一道白线,果然水已盖到线顶了。 说完双篙一撑,船行如箭。 辛捷望那人,只见他脸上挂着一付不屑的冷笑。 江水急奔,船行愈速—— 蓦地里,梢公大叱一声道:“注意了——” 辛捷闪目一瞥,只见江心坚立着一块极大的石块,刚好占住江面一半宽的地方,只有二旁可以通船。 石上刻着差别大的三字——“望我来。” 那三字雕刻的生动有力已极,可谓鬼斧神工,但“望我来”三字却不知何意。 江水在此奔腾益速,有若万马千军,冲激在大石块上溅起极大的浪花,构成足以一口气便吞没一条大船的漩涡,饶是辛捷一身绝顶功夫,也不由暗暗心惊! 船行快极,不到片刻,距那石块仅只五六丈,而船速却丝毫不因梢公的拼命阻速而减。 那梢公紧张已极,双手握篙,蓦地里吐气开声,“嘿”地将长篙用力一撑。 辛捷见他一身肌肉有若老树搓藤,交错凸出,背上棉衫都似快要挣裂一样。 船行本速,再加上一撑,简直有如飞行—— 就在这时,辛捷蓦闻及衣抉飘空声,转目一望,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常人不能置信的场面出现—— 那虬髯汉子在距离那么远的地方,破空冉冉纵向船中,旅客都早躲在舱中,梢公也正全神关注,只有辛捷一人看见,那人好狂,足步虚忽,来势非常快速,竟然比那急行中的船还要快,眼看就要落在船上。 蓦地里那人双足虚蹬,身形又逢拔起数尺,似乎有意找那不准他上船的梢公麻烦,横飘过去,眨眼便落在那梢公斗大的笼帽的帽沿上。 那人轻功好生了得,真可比得一叶坠地,再加上梢公全神关注撑篙扳浆,根本不知有一个大汉已站在自己头顶。船行如飞,江波微荡,那人身躯好像一张枯叶,随着上下摇动,却平衡如常。 这一手露得十分高明,连辛捷此等功夫都不由心惊,尤其是在如此速度下,那人竟能准确的落在船中,这份功力实在是骇闻的了。 辛捷心中忖道:“这汉子的功夫如此高明,却犯了一点卖弄的毛病,必非正人君子,看他十分急于赶路,会不会是去湖南和丐帮作对的哩?既然行动如此张狂,非打听他的目的不可。”心中一转,有了计策。 正沉吟间,那船行得好快,已经笔直奔向那石块而去,蓦地里那梢公“拍”的放下木浆,用双手去掌舵,看他那样子,是要保持直线前进似的。 正前面便是那大石儿,船儿如果要直线而进,岂不是撞上去要粉身碎骨吗? 饶是辛捷定力如此,也不由惊叫出声,那卖弄轻功站在梢公斗签上的汉子想来也是从未走过水路,他身立高处,观的格外清切,不由失惊暴叱出声! 还来不及开口怒骂,那船儿已对准“望我来”的大石儿冲了过去。 梢公全身微蹲,想是全力掌舵,仍然保持笔直前进。说时迟,那时快,江水奔到这里,被大石阻住,分为二支,船儿不差一分一厘,“哗啦”一声暴响,紧紧贴着大百右侧,走了一个“之”字弧形,在千钧一发之际转了过去。 大概是弯儿转得太急,辛捷觉得身子一阵不稳,那船儿的左边深深浸在水里,江水只差一二分水便要进舱,而那右弦却连船底儿都翻露在水平,假若有什么行李还放在船头,不早就会摔出船舱才怪哩! 由于速度和离心力的作用,江水登时被打起一大片来,舱中乘客多半走惯这条水路,并没有人发出惊呼。 那汉子不料竟是如此,重心不稳,登时要摔出去,大吃一惊,连忙纵身下舱来,那里知道力量太大,身体尚未着地,便摔出舱去。 他本来想等着地后立刻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见势不对,蓦地身子一弓,百忙中一带那梢公,梢公在全神掌舵,他这一带力道好大,梢公登时立足不稳,跌出舱去。 辛捷大怒,但救人要紧,倏地伸右手抓住船上的弦索,一撑一翻,身体已飞了出来。 这一下动作好快,竟赶在那梢公的前头,左手闪手一抓,正擒住那梢公的一只足跟,猛的往怀中一带,硬生生将他飞出之势拉回,放回舱里。 那虬髯汉子大约自知理屈,呐呐地站在一旁,梢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却始终不知那汉子怎么进入船的。 辛捷怒哼一声,心念一动,强忍着怒火,坐了下来,回首瞥那“望我来”的大石一眼,只见水花暴溅中,“哗啦”一响,敢情又是一只渡船在千钧一发之际渡了过来。 心中忖道:“这水上的操作倒真是不易,刚才若想要转舵闪避大石,岂不刚好上前送死?一定要保持向大石垂直断向急驶,才能恰巧避过,对那石儿来说,真是可谓望‘它’而来了,想那立石的人果然用心良苦——” 正沉吟间,又是三四只渡船在极大的倾度下,渡过险关,见那些终年操作在水上的人,都似不当作一回什么很难的事,心中不觉一阵惭愧。 一面胡思乱想,那船儿已在全速下驰出将近廿多里,眼看三峡在望,乘客多半预备打检行装。 辛捷心中一惊,转目瞥见那虬髯汉也自坐在船弦上沉思,想是梢公见险关已过,也并不再强他下船。 转念一思,刚才自己神功展露之时,好像并没有人看见,当下站起身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轻身功力——” 敢情他是想套出那人的行踪。 那人早先见辛捷露出一手,本已惊异万分,却不便相询,这时见辛捷主动搭讪攀谈,早抱着一肚子疑问,抢先答道:“不敢,不敢——” 辛捷听他口音竟像是两广一带的,心中疑惑,口中答道:“敢问兄台贵姓大名?看兄台这模样好像急着赶路——” 说到这里,用心观察那汉子的脸色,那汉子倒是神色不变,朗声答道:“敝人姓翁,单名正,阁下说得正对,在下正要赶到湖南去探看友人呢!” 辛捷心中一凛,心知所料多半是实,忖道:“这人如果真是赶去与丐帮为敌,嘿!金氏兄弟恐非敌手哩。”口中却道:“小可辛捷也正是想去湖南畅游名山大湖哩,这倒好,兄台如是不弃,可否同道而行?” 翁正忙答道:“辛兄那里的话,有辛兄如此功夫的人陪行,不但一路安全可靠,而且可以借此讨教哩。” 辛捷知道他的意思,正是心中不服,有较量的意思,仅仅淡然一笑,随口道:“那里,兄弟的功夫那里及得上翁兄十分之一!” 说说谈谈,船儿已到三峡,二人付过船钱,一齐向湖南省境赶去。 一路上辛捷曾数度用巧言圈套,翁正却丝毫不露口风,辛捷也只好相机行事,不露马脚。 二人脚程甚快,一路上翁正总是想和辛捷比试脚程,但辛捷总是一味相让,翁正倒也没有办法。 这天傍晚,二人已赶进了湖南省境内,实在累得很,于是决心落店打尖,好在官道尽头便是一个小小集镇,赶快加紧足步,不消片刻,便落入一店。 正是用晚膳的时刻,二人微一休息,便叫店家用餐。 这正是冬季中期,湖南还好,不十分寒,但也是阴风吹激,雪花微飘。二人坐定,要了一份热腾腾的米面,同时也要了一斤闻名全国的湖南腊菜。 果然名不虚传,二人吃得实在吃不下的样子才罢手,算一算倒也吃了四斤腊肉。 正吃得痛快,蓦地里那厢一个粗哑嗓子的说道:“听说那崆峒派和丐帮在本省交恶,不知是真还是假?” 话声清晰传来,辛捷不觉微微一惊,赶快留神倾听,还顺眼瞥了那翁正一眼,果见他也是全神贯注。辛捷心中有数,已知他必是为此事而来,却不知和丐帮是敌是友。 正沉吟间,另外一个声音道:“嘿!黄老弟,你消息可真太不灵了,别说交恶,崆峒甚至抓住了丐帮的新主哩——” 这个消息,辛捷倒是已知,只听那人继续道:“昨天听说,丐帮老帮主的护法金氏兄弟又出了山哩——” 说到这里,听众逐渐凝神注意,却听那逐渐微弱的声音断续传来道:“金氏兄弟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听说……一夜之间闯六关……崆峒弟子……一塌糊涂。” 辛捷心知金氏昆仲果然重新护法,大振神威,心中微安,但瞥见那翁正时,却见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心中已然确定,这家伙必然是和丐帮为敌的了。 又听得那姓黄的小子粗哑的说:“真的吗?这倒是一场好聚会,咱们反正没事,可否赶去一看?这个热闹凑凑倒也不妨。” 他因为嗓子较为粗哑,是以声浪较高,能够清晰的传入辛捷和翁正二人的耳中。 那另一个声音支冷笑一声道。“你想么?” 那姓黄的怒道:“怎么?” 另一人道:“神霆塔周围五里全给二方的人给派人阻住啦,老百姓过路都不放一个,像你这一身武林打扮的人,人家肯放你去凑热闹?” 那姓黄的哑口无声,二人大概话不投机,不一会便只传来一阵“烯哩呼噜”的吃面声音。 地点既已知晓,辛捷心中自有打算,见那翁正还低头沉思,不由冲着他一笑道:“湖南的腊肉果是匹敌全国,翁兄可以为是?” 翁正微微一定心神,忙答道:“自然!自然!小弟也有同感。” 二人再闲谈数句,也就各自归房。 辛捷虽然知道双方交战的地方乃是在神霆塔中,但并不知神霆塔在什么地方,忙去请问店伙,好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正是距这儿不远的一座山边,地位很有荒僻。 辛捷回到房里,心潮起伏,忖道:“丐帮和崆峒好像从没有什么仇恶,但上次厉鹗便曾亲自追击过那金氏昆仲和新帮主鹏儿,而且好像是为着一柄剑鞘而起纠纷,这个我倒不管,主要是那可爱的鹏儿——” 想到这里,眼前又出现鹏儿那清秀而可爱的面容。转念继续下去,忖道:“啊,那翁正究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他那天江上的轻身功夫似乎功力还在我之上哩,若是和丐帮为敌,金老大,金老二倒非常危险,却不知厉老贼是怎么把这等人物请出来的。”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紧张,忙盘坐运了一二次功,宁定心神,陡闻衣抉破空声,暗中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翁正必然已去神霆塔,不再迟疑,拍开窗户,如飞赶去。 辛捷已自店伙那里间得神霆塔所在,一路风驰电驶,果然不久便望见不远前一条人影如飞奔去,看背影可不是那翁正的汉子吗? 敢情是他这家伙粗中有细,也向店伙问清了路途! 目标既已发现,不再迟疑,蓦地猛提二口真气,把轻功展开十丈,足不点地,全速赶去。 赶近前了,翁正像是不知有人跟踪,倏地一转,向左边一堆乱石中,辛捷知道转过乱石,神霆塔便可在望,不再迟疑,“呼”的飞纵过去。 正想跃过乱石转弯,蓦地一股强劲的掌风迎面袭来,显然是那翁正早已发现有人跟踪,一掌偷袭过来。好在辛捷倒也防到这着,连忙一挫身形,却觉衣衫猎猎作响,敢情是掌风压体,只差数寸便及得上地位。 百忙中猛提真气,一掌虚拍,却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掌风声势倒也是甚惊人“拍”地一声,显然是硬对硬,辛捷身子尚在空中,陡然觉得一股好大的力道压身,登时被震落地,闪眼看那翁正时,却也踉跄而退。 辛捷心中有数,自己的力和对手是完全平手,这倒是很少的现象。翁正大吃一惊,看那来人时,竟是和自己已共宿多日的辛捷。 第 09 章(1) 辛捷心想还未到破脸之时,装作大惊道:“原来是翁兄,小弟踏寒夜游,翁兄倒令我吃了一惊——”翁正气在心中,脸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便道:“小弟发现一个旧时仇人,是以追来,辛兄若是无事,恕小弟失陪——”话音方落,已动身。 辛捷见他当面撒谎,倒也罢了,可是翁正却并不往乱石堆中走去,却向那一望无际的崖道上直奔而去。 辛捷大惑不解,又不好动步,眼见他越跑越远,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心中一动,急忙循路而去,奔得一盏茶时刻,已可瞥见道左一株树上似有一点白影,看来好像正是翁正的衣色。 辛捷不敢怠慢,猛力一奔,走到近处,定目一看,却是一袭衣衫披挂在搓枝上,远看很像一个人隐伏在树上,辛捷心知中了翁正的“金蝉脱壳”妙计,大感惭愧,忙往回程里猛追。 按下这边辛捷猛追不表,且说那金氏昆仲金元伯,金元仲二人当日别过辛捷,便赶到湖南来,他们听说鹏儿被困,心中那焦急就够受的,真可谓“足步不停”,足足赶了一天多时间,才进入省境。 金氏昆仲一踏大湖南,便直奔神霆塔,却见那塔儿四周都站满人,细心一看,却是丐帮南分舵的帮主。 原来丐帮分为二舵,一在北,一在南,北帮也就是总帮所在,内帮却在湘粤一带,这南郭听见总帮主竟然被捕,那能不急,帮主陆勇竟在一个时辰间调动全体人众,把一个神霆塔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神建塔一共高一十三层,崆峒派在每一层都设关卡,而在塔底的小林子中。也埋伏不少高手,陆勇功夫虽然不错,但是对方强人太多,只好僵持一旁。 这样耗了一天一夜,陆勇不再犹疑,准备单刀赴会,正在这时候,金氏昆仲赶到,三个人一会和,那还管他什么明关暗卡,奋力向上猛攻,却约束帮众不要乱打乱攻,只静静的守在下面便是。 金氏昆仲奇功过人,一夜之中连过六关,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六关敌人,全部都打得非死即伤。 到了第七层塔上,却遇到守关的人乃是崆峒三绝剑所布的“三才剑阵”,力战之下,大约苦斗了一个时辰,三绝剑才不敌退后,而金氏弟兄和陆勇,却也是真气不济。 于是三人在塔上静息,而对方也不敢冒然动手,一耗之下,又去了大半天。 金氏昆仲心知敌人一关强似一关,自己要强闯上去,是不可能,但天生的强性和陆勇不顾死的性格,三人仍然舍命上闯。 敌人果然是不出所料,越来越强,镇守第九层塔的是四个人,金氏昆仲血战之下,连毙四人,而陆勇遭到致命的打击,只能退在一边了。 金元伯,金元仲好不悲伤,还抱着一线希望,俯身抱起陆勇,正准备继续往上闯,蓦地里祸起萧墙,上面有人用暗器打了下来,金元仲一手抱着陆勇,一手去拨打暗器,但终不料敌人的暗器中还加有飞煌镖这类可以回飞的暗器,金元仲闪躲不及,眼看那镖儿便要钉人背心上。 陆勇蓦地里大吼一声,用尽平生之力,挣脱金元仲的怀抱,跳在金元仲的背上。 说时迟,那时快,“吓”的一响,那镖儿钉立陆勇背中,陆勇狂呼一声,登时气绝,但总算救了金元仲一命。 金氏兄弟何等性情,悲极却不满泪,金元仲朗声道:“陆老弟,这笔仇我金元仲必在一刻之内报却!” 话声斩铁断钉,二人大踏步走上楼梯。 金元仲大声喝道:“这支飞煌镖儿是那个不要脸的?” 那塔上却只站有二人,金元仲识其一,却是名震东南一带的“神镖断魂”吴铭。 金元仲话己出口,那二人都不觉一怔,那另外一个人斥道:“"什么东西,嘿,看我一掌” 呼地一掌劈来。 金元仲心中隐痛陆勇之死,全部怒气发泄出来,见对方来势汹汹,“嘿”然一抓,也是全力硬撞过去。 要知金氏昆仲行道江湖,从来不用兵刃,仅凭一双手爪,施用“阴风黑沙掌”和敌人硬拼,但见金元仲单抓一翻一叩,“啪”的一震,已把那家伙的右臂活活打断。 金元仲心中怒气澎湃,抓住那人一挥,力道好大,但见那人像一支箭般被摔到塔边,登是脑壳破裂,血肉横飞。金元仲一照面便击毙对方,冷然一哼道:“吴铭,这镖儿可是你威震东南的东西?” 但觉他语气正义凛然,威风凛凛,吴铭见他打死同伴的威力,不由心怯,但闻他口气轻狂,怒火上升,有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叱道:“金老二,是又怎样——” 金元仲正要他这句话,不待他说完,已是冷笑道:“是的话,便要你命。” “命”字才一出口,二掌一合再吐,竟是微带风雷之声。 吴铭不敢大意,一掌竖立,一掌横劈。 那知金元仲左肩一耸,不闪不躲,竟似要硬受一掌。 吴铭心知不妙,大吃一惊,收掌已自不及,只觉“拍”地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肩上,而金元仲的一抓也抓进了吴铭的天灵!金元仲形近拼命,拼着自己受创,也把敌人毙下,他受的一掌却也不轻,但觉左肩剧痛,肩肿骨硬生生被打碎。 金元仲晃了一晃,终于站定,狂笑道:“陆老弟,你看看吧,这个家伙也只比你多活了不到一刻时分啦——哈——” 金老大知道弟弟的性格,并不出言,等到他狂笑变哭的时候,才沉声道:“老二,还吃得住吗?” 金元仲微微点头,金元伯冷笑道:“硬闯!” 二人身子一晃,又直向上冲。 金氏兄弟如此硬闯,不到半刻。便到塔顶,从阶上往上看,己可见到镇守最上面的一个人,果然是一手抓住一个昏迷的孩儿——那正是被闭住穴道的丐帮帮主鹏儿。 第十三层乃是神霆之顶,“砰”的一声,金老大一脚踹开楼门,向里面黑沉沉楼梯望了一眼,一碰金老二,双双跃身而进—— 两人尚未落地,忽然一声暴吼从左方响起:“滚下去!”接着一股狂风如惊涛裂岸般冲击过来—— 金老大真气斗贯下盘,施出“千斤锤”的功夫,将身躯稳稳定住,单掌看都不看一记“倒打金钟”倒摔过去。 那知来人动也不动,金老大倒反被拖出两步! 兄弟俩一惊转身,和来人朝了相,只见那人勾鼻裂嘴,目光闪烁,兄弟两人都识得,来人竟是勾漏山的魔头——“青眼红魔”霍如飞! 原来勾漏山上隐居着两个盖世魔头,一个唤着勾漏一怪翁正,另一个就是“青眼红魔”,两人乃是师兄弟,也不知出自何门,但一身功夫却精绝无比,三十年前曾双双出现武林,在北固山头一夜连挫河洛十二位高手,因而师兄弟名噪一时,但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双双隐居,那“青眼红魔头”不时出现江湖,“勾漏一怪”则卅年来未出深山半步,但在武林老一辈的心中,仍然有着不可一世的威名。 金老大一见原来竟是这个魔头,心中已知凭自己一人之力,必非其敌手,但不知这家伙怎么竟会在这儿出现! 蓦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分明是崆峒派和咱们的梁子,怎么这厮却来守第十三关?那厉鹗却不露面?而且方才那些龟儿子大部份都不似崆峒弟子呢?” 青眼红魔霍如飞阴恻恻地道:“两个鬼子齐上!否则你不是对手!” 金老大一扯兄弟衣衫,更不打话,双双施出平生绝学“阴风黑沙掌”,狠毒的招式尽量往霍如飞身上招呼过去。 霍如飞冷哼一声,双拳一立,鼓劲而上—— 霎时拳脚来往,呼呼风生,三个一流好手竟自战成平手。 这三个身法何等快捷,一晃就是数十招过去,金老二只觉肩上伤势愈来愈痛,简直有点支持不住的样子,但是他生来倔强的脾气,怒吼一声,竟然一跃而起,单掌排出全身功力一把抓下,身上要穴完全暴露,毫不理会—— 霍如飞被这等舍命打法惊得一愕,金氏兄弟心意早通,呼的一声金老大已一招袭人,长臂一伸,冒险直取霍如飞胸前华盖—— 霍如飞一见大惊,金老大竟是舍命而攻,自己虽然能任意击中其中一人,但自己却也非被点中不可,急切间只好一脚踢出—— “砰”的一声,金老大被踢起飞出,着着实实撞在墙壁上,但霍如飞胸前华盖被制,软绵绵倒在地上。 金老二一见哥哥吃了亏,怒吼一声扬掌对准霍如飞脑门拍下——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口音从窗外传入:“给我住手!”一条人影刷地飞入,金氏兄弟看得真切,只见他虬髯飘飘,身态异人,不禁齐口大呼:“勾滑一怪!” 勾漏一怪翁正功力远在其师弟霍如飞之上,金氏兄弟自知绝望,就算两人不伤一齐上,也未必是人家对手,何况这时两人都负了伤! 如果辛捷在场,他一定会更惊,因为勾漏一怪竟是和他一路同行而又以金蝉脱壳耍弄他的虬髯汉子翁正! 翁正伸手解了霍如飞穴道,对他道:“你到下面去照顾一下!” 霍如飞应了一声而去,翁正脸色一沉,对金氏兄弟骂道:“不知厉害的蠢东西!”俯身将地上的鹏儿扶起。 金氏兄弟怒极,但却不敢妄动,翁正故意大声调侃道:“你们听着,我数五下,若是没有人拦我,我可就要走了——好,我现就开始数—— 金老大受伤甚重,金老二也感肩上伤愈来愈重,被勾漏一怪翁正一逼,怒吼一声,晕倒地上—— 且说辛挺被虬髯汉用金蝉壳耍了一招,心头大急,急忙转身疾奔,希望能阻止那儿髯汉上塔,只要他一上塔,丐帮无一会是对手! 才奔出丛林,远远瞧见一人飞纵入塔顶,看来正是那虬髯汉子—— 他心中一急,脚下更加紧,却听见塔顶传出一声惊呼:“勾滑一怪!”他听得出正是金氏兄弟的声音,心中斗然一动,暗道:“怪道这虬髯汉子恁厉害,原来竟是‘勾滑一怪’”。 敢情他也曾听梅叔叔提及此人! 接着勾漏一怪的狂言一句句都传入他耳中,他抬头一望,身距塔边尚有十丈之遥,而勾滑一怪翁正已开始一字一字的数着—— 但辛捷生来偏激的性子,有的地方近乎强悍,他决定了一桩事,就是舍了命也要办到,这时他暗恨自已经验不够,才被勾漏一怪巧施金蝉脱壳摆脱,那“神霆”塔顶第十三层中勾漏一怪的话全迎风听入了耳—— 这时翁正洪亮的声音:“一——二——”传了过来,而辛捷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舍命地跃起,从十丈外竟自一飘而至,但是正因为离得太远,他到达塔边时高度已不够,辛捷猛吸一口真气,双脚一荡,奇绝天下的诘摩步法已然施出—— 只见他身体斗然又伸数尺,他急忙中仰首一望,自己头顶仅及塔的第十二层,距十三层顶尚差七八尺之遥,而他上升之势已竭,一口真气已逼得不能再久,而头上翁正的声音: “——三——四——”己自传出。 他暗道:“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黑暗中,他暗一咬牙,真力贯注右臂,猛然前伸,“笃”的一声,竟将那柄带来的长剑齐柄插入印火砖的塔壁中—— 他手上一借刀,身体有如一双燕子一般翩翩翻飞而上—— “五!” 翁正“五”字才出口,忽然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吼声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你给我站住!” 随着喝声,一条人影扶着雷霆万钧之势从窗外飞将进来,对着勾漏一怪翁正呼呼一连劈出三掌! 翁正双足钉立,下盘稳然不动,上身左晃右摆,一连闪开三招,但凌厉的掌风己令他农袂飘舞! 那人却突然后退一步,沉声道:“快将肩上鹏儿放下,否则你不是我对手!” 当然,这人正是辛捷! 翁正倒还真识得厉害,将肩上点了穴道的鹏儿放在左角,向辛捷冷然一笑,凝目以待—— 辛捷知道这勾漏一怪功力卓绝,自己对他实在没有把握取胜,但是今日之势,除了一战别无第二条途径,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激励着自己:“辛捷啊,尽管勾漏一怪功力胜过你,你今日之势是许胜不许败!” 他待那口真气运行了一周,忽地开声吐气,身子宛如一阵旋风一般曲身而进,双掌却似刀似剪地切向翁正两脉—— 翁正早就发觉辛捷功力深厚,而且年纪轻轻就身负一身绝学,但最令他担心的却是辛捷似乎有一种内蕴的潜力,而且这潜力深不可测,奇的是辛捷本人也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具有这种潜力,当然,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辛捷双掌切下,真可说疾比奔雷,翁正心中一凛,一记“双掌翻天”奋力使出,待双方即将相碰之际,斗然一收真力,双掌上翻之式己换成穿袭之式,直取辛捷肩窝琵琶骨—— 辛捷双掌落空,而翁正的攻势已到,当下微哼一声,真力下贯马步,一仰上身变为“盘弓射雕”,硬封而出。 “拍”的一声,四只手掌碰在一起,双方都觉手心一热,各自退后一步。 辛捷暗思:“这真是出师以来所遇的第一个真正劲敌,今日莫要折了师门威风——” 他心中牵挂,手上自然一滞,翁正何等经验老到,双掌齐飞,封住辛捷退路,左脚起处直踢辛捷下盘—— 辛捷心中一惊,正待招变,敌人招式已递足,急切中只得倒踩七星步,双掌齐挥,硬从危势中打出七拳—— 辛捷的意思是要引翁正硬拼,那知翁正狡猾老到,身一屈,竟从辛捷胁下穿过,左掌引处,又是辛捷脑后死穴—— 辛捷一着错迟,着着受制,一连十余招都在危险中堪堪躲过,翁正见自己稳占上风,不禁暗喜,长啸一声,平生得意绝学“开山神掌”突然施出。 辛捷被逼得心头火起,乘敌一记“玄鸟划沙”招式才尽之时,长啸一声,奋力攻出一招—— 霎是满天掌影,掌风乌乌发响,似乎无所不及,正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大师的绝世剑法“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只不过辛捷此时以掌代剑而已。 本来以掌为剑威力必然大减,但辛捷在大衍十式中以这招“方生不息”最有心得,这时融会贯通之下,竟然也自威风凛凛—— 翁正忽然见敌人这招奥妙无比,似乎其中变化还不止此,而且掌式奇劲,力道逼人,当下精神一凛,也自大喝一声,一招“风卷云散”缓缓拍出—— 勾漏一怪的“开山掌法”本就以力为主,以巧为辅,这“风卷云散”更是横打硬碰的招式,敢情翁正见辛捷匆促发招,力蕴必不能用足,竟想以硬碰硬地速战速决。 那知辛捷这招“方生不息”看来似乎匆匆发招,实则真力内蕴,周身密布,辛捷又是含愤而发,不躲不闪地硬递出去—— 轰地一声巨响,两股强极的力道荡在一处,荡起圈圈气流,有如骤起大风一般,周围窗栏一阵乱摇—— 辛捷和翁正都是双肩一幌,翁正大喝一声道:“你再接我一掌试试看!” 双掌一领,又是一股狂风扫了过来—— 辛捷更不答话,双膝微弯,口中低嘿一声,全身功力贯注双掌,同样是不闪不避地缓缓推出—— 轰然又是一声巨响,辛捷翁正又是各自一晃,竟是依然不分胜负—— 翁正心头火起,不顾一切呼呼连劈四掌—— 辛捷沉哼一声,横竖连挥,也硬接四招,丝掌不用巧劲。一连六下硬碰硬,两人却始终钉立原地,双脚分毫未移,辛捷借着一轮硬仗,反将下风之势变为平持之局! 这几招真力大费,但辛捷动却丝毫不感疲累,相反的却觉胸中血流畅顺,舒畅无比。 原来辛捷自经平凡大师不借以“提糊灌顶”的功夫硬将自身功力打入辛捷穴道中后,此时他的功力已在一甲子左右,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会有这样大的潜力,这一阵激战,真是辛捷平生最费力的一场拼斗,却把他的内在潜力给引了出来,是以几招过后,他不但不累,反觉精神十足。 辛捷想是打发了兴,更不打话,两掌再度主动劈出,翁正一怒之下,决不退让,鼓动足真力,一迎而上—— 辛捷内在的潜力被这一阵硬拼硬打激发无遗,平凡上人以本身功力输入辛捷体内,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全部和辛捷的全身血脉相融而发挥出最大威力,辛捷只觉双掌运劲之际,腹内一股热流陡然从丹田处涌了上来,肺腑之间真有说不出的受用,而他那猛挥出的一掌,威力也竟大得出奇。 勾漏一怪翁正数十年前就威震武林,声名之盛并不在关中九豪,河洛一剑及南北二君等人之下,三十年来,这是头一次公然重现武林,本待仗自己多年苦修的几样绝技再振声威,那知竟碰上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不但拳法精奇,功力竟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这时的一掌推出也是施足了十成功力,打算将对方一掌击毙只听得轰然一声暴响,两股内家真力相撞激出的旋风竟发出鸣鸣怪响,神霆塔顶平日久无人打扫,这时地上的灰尘更是漫天飞扬—— 勾漏一怪发出一声闷哼,马步浮动,哄的一声倒退半步,胸头竟感一阵血气翻腾—— 辛捷也觉一股极强的力道从自己挥出的劲风中渗透进来,他双肩一摇一晃,终于努力将那力道化去,双足仍然牢钉地面—— 辛捷虽觉敌人功力极高,但这时胸中真力溢漫,豪气上冲,长啸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呼地一声又自劈出。 翁正心中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难过,几十年来奋力创出来的万儿眼看即将毁于一旦。这时见辛捷举掌又是一记劈下,不禁须发俱张,双目暴睁,猛然开声吐气,双掌当胸平平推出—— 辛捷是不会了解他的心情的,他怎会想到这一掌对于这怪僻的老人是何等的重要?他只知自己每一掌施出威力出乎意料地大增,心神俱快—— 轰的又一声,辛捷晃了晃,踏进一步,力贯单臂,又是一掌拍出。 翁正力贯双腿,拼着没有退后,奋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觉辛捷掌上力道一掌强似一掌,这一掌真有开山裂百之威,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掌如果接实了,自己内腑全有震伤的可能,于是他在双掌尚未碰上的一刹那间,疾如闪电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声,他还是被震退一步。 辛捷只觉自己胸中力道已到了顶峰,他快然长啸一声,手起掌落—— 突然,他的手悬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翁正脸上的肌肉抽搐成一种古怪的神色,又像是冷漠,又像是绝望…… 辛挺虽不能完会了解这表情所包含的情绪,但是直觉告诉他,那决不是怕死,也许某种因素对于他比死更可怕多倍。 辛捷的手掌缓缓垂了下来,翁正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现在他脑海充满着的只有一个“怒”字。他冷然一哼,努力调匀了呼吸,双眼充满着杀机,狠狠地盯着辛捷,使辛捷感到一阵心寒而将目光避了开去。 “擦”的一声,翁正抽出了长剑。 辛捷像是没有听见,他正在想:“为什么勾漏一怪要如此狠狠盯着我?哼,你盯着我我就怕了你吗?”他不服气地抬头反瞪过去—— 其实他是有些心寒的,只是他天生偏激的性格令他如此。 这一抬头,他瞧见了翁正手中的长剑。 他下意识地伸手拔剑,但是拔了一个空,他忽然想起“梅香剑”仍插在塔外壁上。 “接着!”金老二挥动着未伤的手臂在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掷了过来。 辛捷一把接过,腕上用劲一震,剑尖发出嗡的一声。 翁正剑身平击,唰的一招向辛捷左肩点到,剑势如虹,劲风扑面,到了肩前忽地嗡的一声,剑尖竟化做一片光点分点辛捷腹上三穴—— 辛捷见他功力深厚,剑招又诡奇无比,心中不禁一凛,脚下稍退半步,左手剑诀一引,右手长剑一圈而出,正是“虬枝剑法”中的“梅吐奇香——” 辛捷长剑递出,剑尖嘶嘶发响,显然他腕上真力叫足,缕缕剑气直透剑尖。翁正凝目注视辛捷剑式,脸带诧异之色。 “梅吐奇香”迅速无比,更兼辛捷发式轻灵,居然后发而先至,翁正剑尖离辛捷腹上“井市穴”尚有三寸,辛捷长剑已刚刚递至翁正腕上“曲池”不及一寸—— 那知就在此时,突然翁正的剑尖问前暴伸,身体却往后猛退,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走了空,而翁正的剑尖己到了辛捷腹上辛捷不料他招式诡奇如斯,急切中脚下倒踩迷踪步,在千钧一发中仓促退后。 辛捷低哼一声,剑光一扬,再度猱身而上,刷刷刷三剑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出,最后剑尖却集中在翁正“气海”要穴上,全是“虬枝剑式”中的妙着。 那知翁正也是剑子连挥,招式全走偏锋,一连几个怪招将辛捷攻势消于无形。 勾漏一怪剑光连闪,主动而上,辛捷只觉他的剑法诡奇无比,令人一眼看上去就生一种“旁门左道”的感觉,但偏偏诡奇之中暗藏杀着,令人防不胜防。这正是勾漏一怪的平生绝学“令夷剑法”。 七妙神君的虹枝剑式虽然精妙远胜,但诡奇却似犹不及令夷剑法,而虬枝剑法的特点原也在“诡奇”两字,这时既然在这方面不及对方,威力也自大减,辛捷只觉好些妙招发挥不出威力。 翁正一招“厉瘴锋涌”,长剑化成一片光幕,似虚似真,向辛捷当头盖下—— 辛捷不觉精神一凛,心道:“梅叔叔的‘虬枝剑式’奇绝天下,难道要输给这勾漏一怪?”当下一咬牙,侧身欺进,长剑一挥,已自抖出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唰的一声,翁正虚招全收,一剑从偏锋疾如闪电的刺了进来。 “嘶”声斗盛,辛捷剑光暴长,竟然也是疾走偏锋而出,正是七妙神君心血所聚的“冷梅拂面”。 这两招都从偏锋出手,招式竟然大同小异,但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心血所聚的“冷梅拂面”毕竟胜了一着,辛捷的剑子后发而先至,剑尖的剑气逼得翁正收招而退。 辛捷一招扭转局势,豪气上冲,挥剑而上。 翁正冷哼一声,紧接着第二个奇招“冷云撼宵”又自施出。 辛捷只觉他的剑招大异寻常,似乎带着一种邪毒之气,又似包含一种野蛮未开化的残厉之气,古怪已极。 只听得听声刺耳,剑尖暴伸,漫空都是辛捷的剑影,原来辛捷不由自主的施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只见他剑光由左右往中一合,疾刺而出,似缓实疾,似虚实真,宛如日光普照,无所不及。 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乃是从精奇神妙着手,使出之时自然有一种凛然正气之感,翁正的奇招诡式一碰上立刻威势全失,相反的辛捷剑招有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匆匆数十招已过,只听得“嗯折”一声,两人各自跃开,翁丘手中只剩了一只剑柄,敢情他的长剑竟被辛捷以内力震断。 他的脸上一片死灰,眼眶中竟充满着泪水,辛捷以奇异的眼光呆望着他,忘却进攻。 翁丘忽然一言不发转身飞纵出塔。 辛捷暗道:“就算打输了也不用伤心到这个样子啊!” 他怎会料到他离了翁正一招比杀了翁正还令他难堪呢—— 三十年前勾漏一怪在黄山祝融峰顶和当时武林第一人七妙神君梅山民赌斗,他那诡奇的“令夷剑法”也令梅山民的“虬枝剑法”感到棘手,但是梅山民究竟凭着功力深厚,在第三百招上震断了他的手中剑,从此翁正一怒隐居边疆,苦练绝技,把“令夷剑法”练得更加怪异难防,当年他是用这套剑法失手的,他准备用这套剑法找回场面来。 梅山民被五大剑派围攻的消息不知使他多么失望,但近来梅山民重现武林的传说终于使他离开勾漏山,重入中原。 当辛捷一亮剑招时,他又惊又再的发觉辛捷是“虬枝剑式”的嫡传人,他一心要用令夷剑法衍住辛挺,但是,结果竟和三十年前一样,他被震断了长剑,所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梅山民本人,而三十后却是他的传人。 如果他知道辛挺所用以致胜的并非梅山民所授,乃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大衍剑式”,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辛捷可不知道这些,他怔了一怔,转身向被点了穴道的丐帮幼主鹏儿走去。 鹏儿被点了软麻穴,不能转动,辛捷力透双掌,在他脊背上一揉一拍,鹏儿缓缓苏醒。辛捷又转身走向金氏兄弟,只见金老大已昏迷不醒,而金老二仍硬撑着扶持着他大哥。 辛捷掏出刀创药递了过去,金老二默默的接过,他没有说感激的话,但他的目光中所表示的比说一百句话还要清楚明白。 辛捷注视他肩上的伤口,这时昏迷的金老大已缓缓醒转过来,金老二又掏出两粒黑色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辛捷忽感背后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只见鹏儿悄生生地站在身后,满脸灰垢,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溜溜地转着,辛捷忽然发觉这些日子来,这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上次相遇时的那一分稚气已减退许多。 鹏儿轻唤道:“辛——辛叔叔——”这孩子记忆力不坏,还记得辛捷的姓名。他望了望金老二停了下来。 金老二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辛叔叔”正应该如此称谓。 辛捷应道:“鹏儿,什么事?你还是叫我辛哥哥吧。” 鹏儿道:“你的本事真好,我虽然不能动,却看见你把那坏蛋打跑了,那坏蛋真没羞,打输了就哭,这么大了还哭——”说到这里小脸上又透出一丝笑容。 金老二默默从腰中掏出两只火箭,一只红的,一只蓝的,他挑了一只蓝的,走到窗口望天上放了上去,只见一缕蓝光破空而去,到了顶点一爆而开,有如一朵盛开的蓝色花儿。 金老二转身向辛捷解释道:“咱们还有几个兄弟埋伏在外面,若是放红的火花就是咱们闯塔受阻,召他们来相助,若是放蓝的,就是打救帮主完成,唤他们来料理善后。” 其实金氏兄弟伤成这个样子,却始终不会放红火箭,只因外面的几个丐帮兄弟本事有限,若是连金氏兄弟都对付不了,唤他们来也是送死,是以金氏兄弟拼着重伤也不放箭求援,这也是金氏昆仲侠义之处。 辛捷向塔外一望,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而去,金老二道:“别管他,这人是勾漏一怪翁正之师弟青眼红魔,敢情他在塔下发觉不对也跑了。” 辛捷忽然想起:“丐帮乃是因一剑鞘才与崆峒交恶,怎么尽是些什么勾漏山的,却不见厉鹗露面?” 辛捷当下把这意思说了出来,金老二也拍腿道:“是呵,咱们也正在奇怪——” 辛捷陡然记起自己梅香宝剑还插在塔外壁上,啊了一声,转身从窗口跃出。 金老二忙伸头出窗一看,只见辛捷全身扁平地贴在壁上,足尖紧抵住壁上砖缝,竟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贴在墙上,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谓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为壁虎功只能在墙上缓缓游动,要这样停住不动地贴在墙上却是万万不能,辛捷这手功夫乃是以上乘轻功配合深厚内功才能办得到。 且说辛捷闭着一口气贴在墙上,却发现墙上的“梅香剑”已不翼而飞! 辛捷心中一阵猛震,宛如从千丈悬崖掉人深渊,但他毕竟某赋异凡,一阵慌乱后镇静下来,他暗自盘算:什么人能够贴在这塔壁上从容拔剑?我这一剑可说插得相当深了,绝不可能是它自己掉落下去的——” 事实上,当今武林中能有像辛捷这样从容贴身光墙上的功力者实是寥寥可数,那么在这寥寥可数的几人中,究竟是谁盗去了宝剑? 辛捷的目光再次落在插剑的孔上,只见坚硬的砖石上一道整齐的口,直深人三尺之多,砖缘整齐光滑,没有丝毫崩落的现象,就如切好的豆腐一般。 突然,辛捷发现这剑口旁三尺处,竟也有一个同样的口子,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口子恰如一柄剑身一般,显然也是被剑子插入的痕迹。奇的是那剑口砖缘也是平整万分,不见丝毫崩落。 辛捷本是聪明绝顶的人,脑筋一转,已猜到了几分,他暗道:“对了,梅香剑被崆峒厉鹗老贼给偷去了,他必是仗着倚虹宝剑插入塔壁,自己借力停在壁上才盗了我的剑……难怪始终不见他露面——”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真力一懈,身体顿时下落,他待身子落到第十二层的屋槽时,才伸手在瓦背一按,借力腾身而起,翻身飘入塔顶,姿势美妙已极。 金老二喝了一声采,对辛捷的功力真是佩服无比。 金老大也渐渐能扶着站起身来,他见辛捷面色不对,遂开口道:“辛兄若是有什么事用得着咱兄弟的,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辛捷茫然摇了摇头,又强笑道:“没有什么,我有一柄普通长剑留在壁上,方才去看时却不见了,想是跌了下去吧……” 辛捷的个性高傲得很,若是朋友求助于他,他自是热忱万分,但若要他求人帮助,他却是大大不愿,是以他对失宝剑之事支吾了过去。 金氏兄弟都是豪杰之士,虽知辛捷言不由衷,但也不再多问。 辛捷抱拳对金氏昆仲道:“兄弟现在有一要事,必须立刻去办,日后两位若是有什么事要找兄弟的,兄弟千里之外必然星夜赶到。” 金氏兄弟见他脸色焦急,知他必有要事,只抱拳一礼道:“辛兄是咱们弟兄的大恩人,也是丐帮的大恩人,这个咱们终身不敢忘。” 辛捷对鹏儿道:“鹏儿好生跟着金叔叔,好好练好功夫,将来丐帮全靠你重振声威哩。” 说罢一转身飞出塔顶,几个起落已在三十多丈之外,鹏儿追到窗口叫道: “辛叔叔什么时候来看鹏儿啊?” 声音传出,辛捷身影已消失在莽莽丛林中。 辛捷满心焦急地匆匆赶路,他心中暗想:“闯上崆峒后给他大闹一场,那厉鹗总不能不露面了吧,哼,只要他一露面,我不但要讨回宝剑,还要清一清咱们之间的旧帐。” 所谓旧帐,自然是指厉鹗暗算梅山民的老案,此刻,辛捷根本不把“天下第一剑”的崆峒掌门放在眼内。 这一段路甚是荒僻,辛捷可以毫无忌惮地施展轻功绝技奔驰,他只觉自与勾漏一怪一场激战,自己功力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这时他只是轻松地跑着,但速度却极为惊人—— 忽然呼的一声,一只鸽子从低空惊过,辛捷眼尖,早瞥见那鸽子足上绑了一根红带子,显然是送信的鸽子。那年头用鸽子传信也甚普通,辛捷并不以为意。 迎面凉风吹来,带来一丝湿味,辛捷暗道:“前面必有河水。” 奔了不到半盏茶辰光,结果听见浩浩荡荡的水声,辛捷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在外面跑了这些日子,见识经验着实也增长了不少。 走得近来,果然见一条小河横在前面,河面不宽,但水流却十分湍急,只见河水浩荡,怒涛澎湃,俯视令人晕眩。 却也凑巧,正当辛捷走到河边,上游冲下一只船来,只见船中空空,除了一个梢公没有一个客人,那梢公正用长篙反撑,减低船的速度,似乎打算停将下来。 那船行甚速,似乎不可能立刻停住,但见那梢公不慌不忙从舱中取出一条大缆,头上圈成一个圈套,只见他在头上转了两圈,呼的一声抛了过来,那圈儿恰巧套在岸边一个大木桩上,辛捷不禁驻足叫了一声好。 那梢公双足钉立船板上,双手加劲一拉,船儿就缓缓靠岸。 辛捷上前问道:“敢问大哥往崆峒山怎么走?” 那梢公道:“顺这条水到了成家镇再往西走。” 辛捷道:“梢公你这船可是要到成家镇?载我一趟怎样?” 那梢公人倒不错,笑道:“俺这船正是到成家镇的,客官要搭只管上来就是,咱们路上也好多一个聊天的伙伴。” 辛捷谢了一声,步上船头,那梢公手上一抖,绳套呼的又飞回,那船立刻顺流而下。 船顺水势,甚是迅速,两岸景物向后飞倒,更显出船的轻快,梢公对辛捷道: “客官不是本地人罢?” 辛捷应了一声,反问道:“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梢公道:“俺原籍山东。”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过了半晌他才继续道:“俺家里本是种田的,那贼厮鸟的县太爷要讨俺的妹子做小老婆,俺妹子不从,结果俺爷娘被捉进了衙门,恰巧河水泛滥,俺家里田园被淹得一丝不剩,唉,俺就流落到异乡来啦——” 辛捷也不禁长叹一声,他见那梢公默坐舱头,正在怀念北方的老家,心中不禁暗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看来世上快活的人固然不少,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忧愁的……” 辛捷想到自己的身世,无端端那些可爱的倩影又一一飘入脑海,一时好像天下不如意的事都浮现在眼前,他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忽然他想到那疯疯癫癫的毒君金一鹏,他想:“像他那样长歌狂笑,想怎样就怎样,大概总没有烦恼了吧。” 他脑海中充满着金一鹏癫狂的影子,耳朵中全是狂放的笑声,不知过了多久,那笑声忽然己变成了凄厉而阴森的冷笑,这是杀父母大仇“海天双煞”的笑声啊! 他游目四望,并无海天双煞的影子,他知道是自己的幻觉所致,但是这么一来,那些凄惨的往事一幕一幕地浮过眼前…… 这些日子来,他不想这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其实在他内心最深处哪一分钟哪一秒钟不在想着这些?只是一当他静下来,他就胡思乱想一些其他的事物来冲淡这些愁思,现在,这些愁思如泉水一般涌涌而出—— 他想到母亲在双煞侮辱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情景,那一切一切他俩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丝一毫也没有忘怀,他每觉得如果忘了一丝,他就是对不起父母…… 往事飞快地在他眼前移动,突然他想到在小戢岛上豪放一歌的情景,他陡然惊醒,不禁浑身出了一阵冷汗,那豪放的歌词他还记得:“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他不禁力贯双足,从盘坐一跃而起,抬眼望时,江流汹涌,白浪滔滔,奔流遇到岸石阻路时,张牙渍沫地狂吼,前仆后继地卷拍,他忘却一切顾忌,振声长啸—— 喷亮的啸声震得山谷齐鸣,梢公的耳膜险些被震裂,好半无,以后还在嗡嗡作声,他暗道:“这客官好大的嗓子。” 两岸从林中一阵乱动,群鸟被啸声惊起,齐飞而出,张翼达数尺的秃鹰数千只同时而起,登时蔽遮满空,壮观至极。 辛捷望着这巍然奇景,顿时宠辱皆忘,满心充满着快意,洋洋自得—— 忽然梢公叫道:“客官,成家镇到了!” 天方破晓,金云甫现—— 辛捷已经离开了成家镇,这一带人烟稠密,辛捷只好缓缓以常人的步伐走着,尽管他的心中焦急万分。 就这样缓缓地行着,成家镇到集庆县不过两百里,辛捷都足足走了三日半才到。 一进集庆县城门,他就觉得情形有点异样,这小县镇里竟来来往往有许多江湖人物,等到他从正门大路一转弯时,他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由正门大路一转弯,第一个人眼的就是一块丈长的直条招牌,金色的字有斗大: “呈祥镖局” 敢情那些江湖打扮的人全是跟这镖局有关的。 辛捷走到一家酒楼中,拣了一所较清静的座位,准备客饭。忽然楼梯登登响处,上来四五个镖师之类的大汉,正好坐在辛捷的对面,大声吆喝地要了五斤老酒,十斤牛肉就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左首那个大胡子道:“这次咱们兄弟算是栽到家了,幸好咱们镖头有先见之明,不然暗镖也给搜去的话,咱们哥儿们也不要混了。” 右边一个矮小的汉子咽了一口牛肉道:“谁叫咱们碰上山左双豪呢?凭人家双豪的名头咱们大伙儿一齐上也不成啊,听说他们最近加入了关中九豪呢!” 辛捷一听山左双豪,立刻注意听下去—— 左首旁边的一个胖老道:“还说哩,咱们要是有‘梅香神剑’辛捷的一半本事,可就不怕什么山左双豪啦。” 辛捷一听“梅香神剑辛捷”几字不禁大惊,心想自己哪来什么“梅香神剑”的外号?莫非另有一个也叫做辛捷? 只听那首先发话的胡子汉哈哈笑道:“老李真没羞,凭你这块料再练一百年也及不上人家辛大侠一半哩,你想想勾漏一怪翁正是何等人物,在神霆塔顶和辛大侠赌斗时,讲明一场拳脚一场剑术,结果大名鼎鼎的勾漏一怪竟硬接不下辛大侠十拳——” 胡子汉说得绘声绘形,口沫乱飞,仿佛他自己变成辛大侠一般。 辛捷听得大吃一惊,心道:“这可正是说我啊,怎么我和勾漏一怪拼斗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可笑这些人加油加醋地不知要把我说成什么人物了。” 只见那胡子汉仍得意地继续说:“嘿嘿,第二场翁正要比剑术,他那‘令夷剑法’可真是武林一绝,结果,嘿嘿,辛大侠用那个……那个剑法三招就将他剑子挑飞,才扬长而去,这份功力才真算得上大侠名头呢?” 辛捷心中虽然暗骂这些人喧染得太不成话,但心深处仍免不了一阵窃喜。 只听那矮子又道:“钱大哥你说这位‘梅香神剑’辛大侠强些还是‘武林之秀’强些?” 胡子汉道:“你是说‘武林之秀’孙倚重么?” 矮子点了点头道:“不是他是谁。” 胡子汉道:“这两位大侠都是一般年青,也都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据我看辛大侠虽然厉害,恐怕还是孙大侠强些儿。” 那胖子老气横秋地道:“何以见得?” 胡子汉道:“我说一个人你就知道了,那此君金老爷子的高徒天魔金欹你们总晓得了吧,他那手功夫真是尽得此君之传,可是半年前曾被孙倚重大侠一掌震退哩,你想想这份功夫怎么样?” 矮子点了点头道:“对也罢不对也罢,咱们还是喝酒的是。” 几个哈哈一笑,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辛捷听他们说什么“武林之秀”孙倚重,心中一怔道:“怎么出了这样一个青年高手我都不知道?呵,对了,一定是我在小戢岛的那一段时间他才扬起来的,嗯,能把金欹一掌震退,那功夫着实了得。” 想到金欹,他立刻想到那张被毁容了的丑脸,抱着吴凌风大哥一起滚落悬崖,他不禁长叹一声,难道金欹也像他师父金一鹏一样的发疯了吗? 辛捷听那几个镍局的汉子酒酣之余,开始言不及义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付帐出店。 一走出酒店,他心中有一点慌乱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暗道:“先找崆峒要回宝剑再说。” 离开集庆城,已是黄昏的时候了。 西天红云如火,霞光四射,辛捷在官道上缓缓行着,他心想:“与其晚上在客栈里投宿,倒不如乘夜里施展轻功赶一程。” 忽然,他眼角瞥见一物,一只鸽子从头上飞过,他仔细一瞧,只见鸽腿上方又绑着一段红带儿,在夕阳下红得异常夺目。 辛捷心中不禁一动,难道仍是上次碰到的那只鸽子? 这时辛捷身后树叶忽然一阵微响,辛捷身子有如一阵旋风般转了过来,却没有看见什么。 但是辛捷从经验中判断那微响必是一个人所弄出的,辛捷装着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疑神疑鬼,树叶动一下也大惊小怪。” 装着继续赶路,他原以为那树上有人的话,必会跟着他,那知他走了十余丈远突然一转,背面仍是没有人。 辛捷一赌气,展开轻身功夫,身躯有如脱弦之箭,霎时已去了数十丈。 这下辛捷可发觉背后着实是有人跟踪的了,而且那人轻功竟也十分了得,似乎若即若离地跟在辛捷后面。 辛捷暗中冷笑,脚下渐渐加劲,速度也随着增快,那知跑了数十丈,那人仍旧在相当距离外紧跟着。 辛捷不禁有点不忿,猛提一口真气,脚尖微点,身形飘落七八丈外,敢情他已施出了“暗香掠影”的绝顶轻功。 “暗香掠影”乃是七妙神君的轻功绝技,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施将出来真称得上疾如奔雷,当今武林人士能及得上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哪里知道当辛捷用足了十成脚程,人家还是没有被拉下来。辛捷心中一动,突然足尖用力一蹬,身子已至七八丈以外,双足刚一触,立刻打了一个转儿,反过身来。 后面跟踪的人不虞正在比赛脚程之际,辛捷还会反过身来,不由一愕,身躯却一时煞不住,向前飘了一段才停下身来,呆在当地。 辛捷见对方收不住势,但一飘却超过五丈,这等轻身工夫,实在不在自己之下,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而呼道:“阁下可是号称‘武林之秀’?” 那来人年约二十七、八,眉清目秀,相貌甚是滑稽可亲。见辛捷如此一问,呐呐道:“这不过只是江湖上抬举在下所送的号头,在下那里敢当,在下姓孙,草字倚重。” 辛捷微微点头道:“孙大侠一路跟随,可有什么见教?” 孙倚重呆了一呆,一时答不出活来,半晌才道:“若是小可眼光不差,阁下可是‘梅香神剑’辛捷——” 辛捷点首作答,孙倚重顿一顿才道:“小可跟随尊驾,是想讨教——” 辛捷自失梅香剑以来,心情便不太愉快,而且加上一种好胜的心理,听见孙倚重口气好像有点不把自己放入眼内,心中微怒,冷然道:“原来尊驾步步紧迫乃为的是讨教一二,这个在下倒也有此意—— 孙倚重不料二三句便说僵要动手,也不便再解释,怔在旁,倒是辛捷最后一句话,暗示好像要和他争胜,激发他的豪性,微微跨前一步,道:“辛兄即是如此,小弟献丑了!” 说着缓缓抽出背上长剑。 辛捷冷然不语,见对方己抽出佩剑,不再怠慢,只见他右手一抬,虹光起处,长剑已跳入手中。单看他拔剑的动作,便有一派宗师之风! 这柄剑乃是他梅香剑失落后随手买的,这时长剑到手,豪气益发,随手一振——辛捷自出道以来,大小战斗已不下半百,尤其是最近一连数次都是和一些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拼斗,对于拼斗已有了相当的经验。 目前面对的乃是声名鼎盛的“武林之秀”孙倚重,不敢丝毫大意,微微拈起长衫,以便打斗对比较俐落一点!他抽剑,打整衫一气呵成,再加上极自然的一振手中长剑,自然发出“嗡”的一声,这一切对他已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心中暗笑,下意识的还想用左手去弹动剑身,使剑身跳动成七朵梅花,当然,这个动作在不久以前——那时他还是七妙神君的身份出现时,是十分熟悉的。 蓦然,他忽然感到股剑风袭面,耳过听到孙倚重的声音道:“注意了!”辛捷脚步一滑,同时间长剑一挥。 孙倚重一招走空,不等招用老,反手一削,又是一招二式攻了过来。辛捷被人家抢了先机,只好先行固守,然后待机而动,以便夺回主势。 孙倚重一连几剑完全落空,不是被辛捷架回,便是避开。但见二支剑连连闪动,二个武林后起之秀互相拼斗,一时不分上下,甚是激烈。 辛捷凝神接了几剑,却始终找不着对方破绽,但却发觉对方乃是正宗少林嫡传的“达摩神剑”,心中微惊,守得更紧。 也有好几次,辛捷想用内力去硬封对方剑子,以争回主动,这个念头出于他以为他的内力修为必应较孙倚重为深,但他凝神注意那孙倚重每一剑劈出,则隐带风雷之声,这表示对方的内力造诣也已达上上之选了! 辛捷猛然想起那失落的梅香剑,心中焦急,不愿再耽搁下去,奋力削出一剑,但见剑影有如春蚕吐丝,扑涌而上,而且剑式中真力溢注,威力甚是强大。 孙倚重一时封架不住,手上招式一缓,已经给予辛捷最佳良机辛捷打算速战速决,不再拖滞,吼道:“且接我这招!” 同时间手中长剑突然使出不久前在神霆塔顶挫败勾漏一怪的“大衍神剑”来,当然,这一式是起手式:“方生不息”。 孙倚重一惊,好不容易才封住,辛捷已是奇招迭出。 “武林之秀”孙倚重猛然后退半步,避开辛捷的“大衍神剑”中的第四式:“物换星移”,高声道:“且住!” 辛捷一怔,用力收回再攻之势,那孙倚重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却迟迟不开口。 辛捷正奇怪间,孙倚重忽道:“打扰!咱们后会有期!” 孙倚重已腾空而起,不消片刻,便落在十数丈外。 辛捷怔在一旁,他可真不明白孙倚重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他哪里知道孙倚重此行的使命是如何的重大,几乎要影响整个武林的前途哩,这是后话不提。 辛捷不解的摇了摇首,自语道:“管他的!还是赶路要紧!” 心念一动,不再呆立,背上佩剑,飞也似的走去。 平白又被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好放腿猛赶,好在顺路道儿笔直下去,便是崆峒山区。 又是一只绑着红缎带的鸽子飞了过去,辛捷再也忍不住,扬拳遥遥击去,“噗”地将鸽子打了下来,他取下红带一看,只见上面绘着两个骷骼,他不禁大吃一惊道: “海天双煞!” 敢情这正是海天双煞的记号,他心道:“不知双煞召集伙伴又要干什么坏事?” 第 09 章(2) 蓦然,通过人影又是一闪,有一个和尚打扮的人站在道路中间,高声叫道: “来者可是辛捷辛大侠吗?” 辛捷不料在如此荒区,竟还有出家人找自己,心中大奇,身躯一挫,定下身来,点首作答。 那和尚十分年青,年约卅左右。 只见他手上已握了一柄长剑,施了一礼道:“望辛施主多多指正——” 说着长剑已是分心刺到。 辛捷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糊里糊涂又有出家人找自己讨教,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因自己是新近成名的高手才来领教的,也懒得和他计较,右手一带,“呛哪”长剑出鞘。挥动之间,一招"闲云潭影",仍然用大衍十式出击。 那年青和尚功夫也甚是高明,连挑带削,把辛捷这招封出门外。 辛捷也不由一惊,敢情这和尚的剑路完全和刚才和自己交手的“武林之秀”孙倚重一样,都是正宗少林寺嫡传的“达摩剑术”! 那年青和尚对辛捷招式十分留神,简直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辛捷的一招一式,辛捷心念一动,突然改变招式,变“大衍神剑”为“虬枝剑法”,刷刷刷刷一连四五招攻出。 那年青和尚先是凝神注视两招,接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蓦地收剑道: “暂停!” 辛捷见对手又是不要打了,好在自己正有事在身,反倒希望他快点停手,自己好赶路。 那年青和尚认真地沉思了好一会,才释然道:“对了!是了!” 转目瞥见辛捷还站在身旁,不由露出尴尬之色,支吾了一下,蓦然转身飞奔而去。 辛捷哈哈长笑,心中虽是不解,但总模糊知道少林寺必是很注意这“大衍十式”,这倒是甚不平凡的事呢。 心中一静,自然又想到那失落的“梅香剑”,心中焦急如焚,不敢多停一分钟,再行赶路。 山道越来越崎岖,也越来越荒僻。 天色渐渐黑暗了,黄昏已然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儿已出来高高挂在空中。 辛捷一心一意在于那“梅香剑”,步法虽是从容不迫,但每一腾挪,便在四五丈以外,在银色的月光下,好像一条淡淡的黄线,在地面上飞快的移动着。 前面就是一个不高也不矮的山坡,辛捷猛提一口真气,决定一口气奔上山坡顶处。 但闻衣袂飘飘,带起阵阵风声,辛捷已一闪而过…… 月明星稀,万赖无声—— 山坡斜斜的,人影被月光照映在地上,本来是修长的影子,也由于坡斜而缩短了一截—— 太迅速的原故,短短的影儿随着那飞奔的身体,好像在地面上划着一条黑线似的。 怀着十分焦急的心情,辛捷正以全速疾奔着,满心思念着唯一可以抵挡那无坚不摧的“倚虹”神剑的“梅香剑”;曼妙的身法,乍看过去好像足不点地,身体有若弹丸般在空中飞快掠过,却丝毫不带风声,仅仅那衣袂微微带着扬起来而已! 山坡上静悄悄的,偶而一两丛树木交杂生在山坡旁边,婆裟的影儿几乎要遮着整个山坡—— 蓦地里那树叶款款摇动了一下,一种直觉和一种经验使辛捷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尽管他心中还充满着焦急,但身体仍然不由一挫。 等到他醒觉自己急停的原因而搜索那丛树木的时候,却发现树中不过空空的一片,分明是夜风微拂的原故。 辛捷哑然失笑,行动有如急箭,连点数点,已恢复了最高速度,步履仍是那么安祥,身形仍是那样曼妙!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但却是杂树丛生,虽然是冬季,但由于南方较为温和,是以树木并没有枯萎。 前面便是山坡顶端,辛捷猛提真力,一口气奔到山顶,蓦地里他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寻常,那交错的树木好像多了一点,因为有刚才树叶无风自动的事情,辛捷的警觉提高不少,定神看去,那些树木分明是从他处移种过来的—— 辛捷虽然游荡江湖仅仅一年有余,但所经历的多半是顶尖儿的玩意,耳闻目睹也有了不少经验,像这种比较稀见的“瞒天过海”手法,辛捷却能在细察之下,轻易发觉,实在不易—— 正醒悟间,脚步一挫,不由往左侧踏了一步。 意外的是踏了一个空,辛捷刚刚醒悟自己是落入陷阱的时候,身子已猛往下落! 辛捷自然的一踢,在迫不及待之间,硬生生升起半尺。 双腿连环踢出,仰天斜掠出了陷阱,但也仅离地面半尺而已。“嘿”!辛捷刚才吟出一声,蓦地身体又是一个跄踉,敢情是被那第二道机关——“绊索”绊了一下。 “荒山黑夜,不知怎么会有如此伏兵,设计出这样多的机卡来暗算自己?”这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辛捷心田,正在努力稳住身子,金刃破空声起处,敌人已乘机发出暗器。 辛捷辨别风声,已知发暗器者内力特强,正待跃起躲避,只闻“哄”的二声,肩头和大腿上已各中了二枝暗器,原来那暗器直到距他三尺之地才让他听出声音,是以连辛捷这等身手竟着了大道儿。 辛捷自出道以来,尚未如此栽过,竟在尚未看见对手影儿的时刻里,便吃了暗亏。 二枚暗器使辛捷宛如刀割般刺病了一下,怒火上膺,闪目一瞥,却不见一个人影儿。 “敌暗我明”,辛捷心中竟升起一种从未有的紧张,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真有“四面楚歌”的处境了。 “逃”!一个念头陡然闪过辛捷的脑际。 他可以感觉出所中的暗器虽然没有毒,却打得很深很深。而对手的手法,又异乎寻常的好。暗器带起的风声竟能在进入三尺以内才能察觉,这种手法,江湖上可能是极少可见的了。 辛捷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足上用力,身子突然一掠,直向左侧林中窜去。他并非愚蠢之人,明知敌人必是四用密布,但仍冒险一试—— 果然不出所料,那密林中回过去的是迎头而击的一把暗器。 幸好是有了准备,辛捷在空中一仰,身子竟在电光火石间水平倒射而出,方向却是和刚才直奔的正反面,这种身法也只有绝传的“诘摩步法”才能够作得到的! 那把暗器来得好快,辛捷的身子和地面已成平行,饶是这样的角度,仍让一头暗器在鞋底上划了一下。 辛捷这个方法纯粹是试探的,身子刚才窜向右方,林中蓦地一声断喝,一股掌力急奔而至。 辛捷挥动双臂,猛觉一阵刺痛,肩胛上的那粒暗器竟使得他左手有如虚设。 他奋力一掌回敬过去,但威力却像是减弱了一二分。 二股狂飚一触,辛捷顿感不支。 有如一支棍子打下来一样,辛捷被别人的掌力打了一个转儿,“砰”的一声跌在地下。 辛捷早在提掌回敬之时已知自己非退不可,但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自己急迫间一挥之下,竟也把对手打了一个跟斗——这是由于林中一阵暴响和呻吟而知的! 试探的结果知道了,那就是—— 敌人竟在这荒山上设下了十面埋伏! 而且,还像是非要取得自己性命才甘心! ——辛捷知道逃跑是绝不可能了,伤口有越来越痛的趋势,正在没有应付之策,蓦地里—— 树叶儿簇簇一阵乱晃,出现了七八个人影。 月光下,照得分分明明,为首的人,竟然是辛捷不共戴天的仇人“海天双煞”焦氏兄弟。 自从辛捷下山以来,已经两次逢着“关中九豪”的头子“海天双煞”,尤其是在龟山一役,辛捷曾被对方打下万丈深崖,见面之下,自是分外眼红。 焦氏兄弟脸上表情漠然不惊,敢情他们早已导知那“梅山民”并没有被击毙崖下的消息了。 辛捷心中既怒且惊,闪目望去,那一堆人影中有好些熟人,看样子正是东山再乍的关中九豪。 九豪的工夫,辛捷多半领教过,假如是对方以一对一,甚至以二敌一,辛捷都可以稳持不败,但是现在对方是九个人,而且自己又在尚未交手前便受了重创,又一阵不祥的阴影闪过辛捷的心田。 焦氏兄弟一瞬不转的注视着辛捷。 好一会焦化才自言自语道:“长得好像!差不多是一模一样呢。” 微微一顿,接着阴森森地道:“你可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 辛捷默然不语,他是绝顶聪明的人,已经醒悟—— 原来当日在龟山绝顶,辛捷临被打下山顶时,曾被揭去面幕,双煞在急切间,也不能辨认,但总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事后辛捷击败勾漏一怪翁正,名声大振,双煞自然也听到,由于辛捷是姓“辛”,提醒双煞这孩子酷似从前的伙伴“辛九鹏”,双煞详细分析之下,已知当年这孩子竟没有从牯牛上跌死。 双煞的心肠原本毒辣,决心铲尽后根,是以设下十面埋伏,等候辛九鹏的后代来临。 辛捷思考再三,强忍下数次准备拼命的冲动,自知今日必定有死无生。心中一横,高声道:“海天双煞,你们既明白,嘿,还不纳命!” 说到最后,声音已微颤抖,想是愤怒已极! “呛啷”一声,辛捷已把佩剑持在手中,低头一瞥,只见手中长剑虽然在月光之下闪闪有光,但却远不及那“梅香宝剑”,想起那梅香剑,心中不觉一阵茫然,忖道:“这一场是死多生少,梅香剑是永远再见不到的啦!” 他恼恨的一哼,龙吟般一声长啸,顿觉豪气干云,存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暂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冷冷道:“啊,一共是七个人,姓焦灼,九豪还有的人哩?” 焦化长笑一笑道:“咱们七个人还不够要你的命么?” 他果然阴毒无比,丝豪不被辛捷所扣。 辛捷朗朗一笑道: “上吧!”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一定是那只鸽子,准是双煞用来召集同伴的,被我打下,果然是少了一个晓月寒心掌,不知还有一个呢?” 心念才动,那山左双豪中的林少皋不声不响,已是逼身攻来。辛捷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那容林少皋迫近,手中兵刃破空之声斗盛,竟似全力而为—— 辛捷腿上不便,幸好是左肩受伤,于是他右手长剑一挥,一声不响地疾刺而出,林少皋虽然先动,却仍抢不了先机,他怒吼一声,斜跨半步—— 辛捷铁腕一挫,长剑一卷而出,剑尖连闪,分刺对方五人。 焦氏兄弟见他剑法精奇,双双猱身而上,其他几个也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个个都曾身经百战,一见双煞动作,立刻各自占据住最有利的位置,更不出声,一齐抖出兵器,合围而上—— 显然的,他们是非置辛捷于死地不可了。 新关中九豪的兵力比之旧九豪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竟齐以兵器合攻一个敌人,这不能说不是武林“壮举”了吧。何况,对手只是一个年仅二十的青年呢。 辛捷早就不存生望,竟然毫无畏意,长剑一挽,一动招就是平凡上人的绝世剑法——大衍十式。 众多的兵器齐挥发出的破空之声鸣然作响,这对辛捷来说,不仅是感到敌人的功力的深厚,而且更是一种惨厉的心理威胁。 但是,忽然嘶的一声尖锐的响起,辛捷剑尖上发出的剑气竟将所有的破空之声压了下去,他手上的长剑极快地在前后划出一道光亮的弧度,铮然而出,仍是大衍十式的首招——“方生不息”。 九豪多半见过这一招,差不多每个人都回去苦思过对这招的破法,虽然没有想出什么妙招,但各自都想到防守之策,这时见辛捷这招施展出来,一时各人都施展了自己的心得—— 然而,平凡上人何等人物,这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变化细微繁多,强如辛捷此时也未见得能百分之百地领悟,又岂是他们几人所能解破?只听嘶嘶剑气声一高一低,惊叫声起,千手剑客陆方肩上已中了一剑,而长天一碧白风的衣袖也被三尺青锋削去尺许。 辛捷暗道一声可惜,若是腿上不伤,此时乘胜追击,至少能收拾其中一人。 呼呼两股凌厉无比的掌风袭向体后,辛捷不用看就知必是海天双煞,他身子都不转,反手就是一剑,剑式似慢实快,飘忽不定,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物换星移”。 焦氏兄弟功力再深,碰到这等奇绝天下的剑式也是一窒,辛捷变招迅速,“物换星移”才发出一半,剑光倒卷又攻向左面的林少皋,剑托一扬,却封去左面摘星手司空宗的偷袭。 寒天一碧白风大喝一声,单掌劈出,海天双煞也乘机配合攻出一掌,三股绝强的掌力逼得辛捷跑跟退了两步。 林少皋和陆方兵刃双挥乘机而进,辛捷冷哼了一声,剑走偏锋,竟是虬枝剑法中的绝招“冷梅拂面”—— “冷梅拂面”又奇又快,辛捷更是毫不留情,千手剑客陆方愕得一愕,剑气已自扑到,正惊慌间,急闻辛捷又是冷哼一声,长剑却飞快的收回。 原来海天双煞雄厚的掌力又逼得辛捷放弃绝好机会,收招自保—— 但是只缓得一缓,辛捷的大衍十式又已施开,剑式绵绵而出,任九豪猛攻,一时却还挡得住—— 但是辛捷渐渐感到剑上的压力愈来愈重,他嘶嘶的剑气也愈来愈弱,虽然弱,但他还得拼力将真力贯注,因为只要剑气一过,虽然他会感到较为轻松,但是敌人立刻会欺身近到肉搏的地步—— 辛捷感到伤口也愈来愈痛了,他拼力斜劈出两剑,他心道:“这样地下去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我索性拼命干他一个算一个——” 心念既决,他长笑一声,心中反而坦然,他暗中祝祷:“爸妈,佑孩儿杀仇!” 长剑挥出全是虬枝剑式中的进手招式,而且专找海天双煞下手—— 他这种拼命打法,招式又诡奇无比,关中九豪竟然阵势一乱,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他的脑海—— “逃!” 他“冷梅拂面”、“梅花三弄”一齐攻向海天双煞,身体却陡然后退,强忍着腿上疼痛,扭身跃起数丈。 “打!”九豪中的新手“阴风神镖”左仲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 辛捷在空中没有听到丝毫破风之声,心料必是九豪摆的空城计,但突然一个念头闪上心田: “方才我中暗器也是初不见风声,莫非这暗器有异常之处——” 唰的一声,辛捷慌忙地让向地上,果然,一把暗器飞空而去。 原来这“阴风神镖”左仲望的暗器功夫有一桩特别之处,他发出的暗器利用特殊手法能够令暗器不带破风之声,直到距敌三民以内却陡然加速,敌人发觉想逃时,已自不及,辛捷第一次就着了他的道儿才受伤的。 辛捷虽然拼命滚地躲过了暗器,但是伤口却被触撞得痛不堪忍,他咬紧牙刚站起身,砰的一声,背上已中了焦化一掌,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阵发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猛然吸进一气,双脚一挺,竟然挣扎着站立起来,他运气强压住翻腾的血气,真气贯注剑身,滋地一声,剑气跃然而出,右手一挽,剑光点点弹出,忽地一剑疾刺而出,半招“寒梅吐蕊”尚未施完一变而为“梅吐奇香”,剑气似乎封他的寻常长剑增了几分威力,擦的一声,金锤神剑林少皋的剑托被他削去,手背上也划出殷红的一道口子—— 林少皋尚没有来得及退后,辛捷的剑锋已挟着一缕寒光指向焦氏兄弟—— 摘星手司空宗及阴风神镖左仲望双双侧击,那知辛捷全然不顾,剑招斗变“乍惊梅风”笔直刺向焦化—— 焦化见辛捷这等不要命的打法,不禁微微一呆,辛捷剑式何等速捷,剑光暴长,宛如手臂突然加长一节一般,波的一下,焦化怪叫一声,左肩已被刺穿一孔。 然而左仲望的长剑也在辛捷左胸留下一道寸深的口子,辛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鲜红的血从伤口涌涌而出,在他的衣襟前留下长长的一道,他像一丝感觉也没有,漠然地,飞快地挥动着长剑,剑式比原先更加凌厉几分,着着存着两败俱伤的决心—— 拼斗愈来愈惨烈,血光纷飞中,辛捷渐渐脱力愈战愈退,渐渐退上了山坡顶—— 月光檬檬,夜色凄然,凉风吹着,虽不像刺骨一般,却也甚是难熬,淡淡的清辉照着大地,但此时此际却丝毫没有和平温柔的感觉,相反的,竟令人有肃杀的紧张—— 坡顶上,八条人影跳动着,如风般动作再加上时肘尖锐的嘶嘶之声,更增加几分惨烈的气氛。 砰然一声,辛捷背上又中了一招,勉强压制的内伤再也控制不住,他晃了两晃,众人以为他必然倒下,那知他晃得两晃,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迎面千手剑客陆方首当其冲,被鲜血喷了一头,正伸手抹抓,惨叫声起,已被辛捷当胸一剑贯入—— 辛捷长笑一声,但声音却沙哑而无响,他歪歪斜斜挥剑而上,动作却疾快如风—— 任关中九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见了辛捷这模样,也自倒抽一口凉气,更加九豪围攻辛捷一人,心中本就有些惴然,因此都是一愕。 辛捷的长剑却乘着这一愕之间连演绝学,刷地一剑从出人意外的位置刺向焦化、焦劳,焦氏兄弟被逼得跃身后退,辛捷却瞧都不瞧反手一剑刺中背后的摘星手司空宗,司空宗狂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辛捷闭住一口气,旋风似地转身扬剑,焦劳狂喝一声,双掌拼全力猛发一掌,长天一碧白风也同时加上一掌,辛捷凝神引剑一带,打算化开来势,那知他真力已尽,敌人掌力只化去一半,立刻胸前有如锋击,耳中嗡一声,往后便倒—— 林少皋飞身而下,那知辛捷蓦地一跃而起,左手持剑奋力上挪,剑一离手,旋风似的一回身,反手一掌拍向残焦劳—— 林少皋全力扑下,正待一拳将辛捷打成肉饼,不料辛捷一剑脱手掷出,两下子都是全力而发,直吓得他手脚无措,惨号声起,长剑竟贯喉而过,他仍冲出丈余方落在地上! 天残焦劳见辛捷垂死挣扎,一掌无力地拍来,单掌微立,就打算化去来势,那知这掌乃是辛捷最后功力所聚,看似无力,其实内劲含蕴,拍的一声,焦劳怪叫一声,倒退丈余,掌骨竟险些被震断! 然而辛捷终于哄地倒下了—— 可笑关中九豪七人围攻辛捷,竟然被击毙三人,其他几人也受了伤,虽然辛捷也倒在地上,但是这代价不能说不大吧! 海天双煞惊怒地互相看了一眼,龟山顶双战辛捷时,辛捷虽然功力高强,但仍是被两人逼下悬崖,数月不见,辛捷功力竟又增进了许多! 辛捷倒在地上,其实心中十分清醒,只是他的体力已无法支持他站起来,他贴在地上的耳朵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不知是焦劳还是焦化,反正是愈来愈近了…… 他想:“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我必挣扎着在天灵盖上猛击一掌,免得落入他们的手中——”然而,他连弯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死,就要降临了。 他的头脑变得异常冷静,忽然那些熟悉的影子一一浮过脑海,父母的大仇,梅叔叔、侯二叔……一切都完了…… 最后,他想到了吴凌风——那个使他感到天伦之乐的吴大哥,于是他又想到了那美丽的苏惠芷—— 他想到苏姑娘朝夕倚窗,在滚滚黄尘中等候他们的归来——当然他相信主要是为了吴凌风的缘故——但是他们曾亲口答应一定要回去见她一面,亲口答应的啊! 他想到苏姑娘莹亮的泪珠从窗口滴落尘土…… “吴大哥死了,如果我一死,她将等一辈子了,她一定会等一辈子的!”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欲望冲上辛捷的心田,他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辛捷,你不能死,你活在世上既说不上忠,更说不上孝,这个‘信’字好歹要守啊,辛捷啊,你不能死!” 脚步更近了,那是天残焦劳! 蓦然—— 辛捷像是全身触了电,呼地一声一跃而起,身体已如一支箭般射向坡下—— 众人只见一条黑影在空中不借力地飞腾三次,就滚落入黑暗中。 众人惊于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奇轻功,更惊于垂死的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们的经验只能找出一个理由:人死以前回光返照往往有惊人的力量产生,辛捷滚了下去,但必然立刻地死去的——不可否认,他们是有一些自我安慰的。 海天双煞飞快地追了下去,但是黑夜森森,不见辛捷的“尸首”——当然,他们仍是宁愿说辛捷滚下去必然死去了。 天残焦劳仍不服气,施展轻功在周围寻了一遍,却始终不见辛捷的“尸首” 这时坡顶上长天一碧白风忽叫道:“老大,下面有人来了——啊,这家伙好俊的轻功——” 焦劳闻言大吃一惊,心想若是让人把关虫九豪现在这副狼狈像看去的话,以后也不要想混下去了,赶紧对兄弟打个手势,跃上斜坡。 居高下望,只见一条人影正以全速赶了过来,那人轻功好生了得,一跃数丈而且丝毫不见急促,一派安详潇洒之态。 焦劳心道:“此人功夫极为了不起,样子却甚陌生,此时深夜赶来,多半是敌不是友——”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以及伙伴伤疲之态,略为沉吟,沉声道:“走!” 山坡下,经过一片荆丛乱石,直达一条小河旁,沿坡虽然怪石参差,荆棘遍地,但是河畔却是凄凄芳草,虽然是寒冬,但却不见枯黄,这证明了野尘草的强悍抵抗力。 河畔,躺着一个身躯,他满身衣衫挂得破碎不堪,鼻上也全是伤痕,敢情是从那些荆棘中滚下来的吧。 他,一动也不动,怕是—— 不,他没有死,他是辛捷,他有超人的生命力,他的精神意志常支持着他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不过,他虽还有一丝气息,但是那是何等微弱,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内伤,他虽没有断气,但是已渐渐步向死亡了。 此刻,他的神智清晰得异乎寻常——也许是由于肉体完全麻木的原故吧。 他不想父母,也不想梅叔叔,更不想其他,他脑海中全是刚才那场惨烈的拼斗,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清楚地记得。 他的思想恢复了敏捷,也许比平时还要敏捷一些,那些凶狠的招式一一浮过心圈,忽然他想起大衍十式中那些熟悉的式子,他的心头一震,许多奇妙的地方此刻他突然领悟了,也许凶狠地拼斗后加以潜心的思索和回忆,帮助他启开了无数神妙之门,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些神奇的变化和新发现占据了他全部嗜武的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自语:“若是早一些想到这些,此刻局面也许要不同了——啊,这大衍十式真是妙极——” 显然,他又多悟到了许多这天下第一奇人毕生绝学中精奥之处,换句话说,他的剑术又更精进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除非他用“朝闻道,夕死可矣”来安慰自己…… 不论怎样,他是渐渐地死,渐渐地枯萎了…… 山坡上,海天双煞等离开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刷地一声,一条人影飞跃上来,那份轻灵潇洒比之方才离开的海天双煞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愕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他手中握着一段红色的缎带,那是他从一只鸽子上取下来的——这也是九豪只到七豪的原因了。 他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明亮的阵子闪出智慧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代表着正直而坚毅,那俊美元比的面庞在淡淡月光下更加显得秀逸不群。 他,竟是跌落泰山日观峰下的吴凌风! 他不解地坐在一棵树下,望着地上的尸首,他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经历,真是不免有两世为人之感,他轻轻长叹了一声,那叹声中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感激上苍的情意—— 且说那天吴凌风与金欹互抱滚下悬崖,凌风自量必死,但在死之前,必须先杀死金欹,才能瞑目,于是他悄悄地松开了右手,猛然向金欹太阳穴砸去,那知金欹也与他一般心思,二拳在空中相击,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击,非同小可,凌风只感到气血翻腾,那只抱着金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体一分开,凌风觉得下坠之势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顾疼痛,双手向崖壁乱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突然,他觉得脚下踏实了,在这生死关头,他不加思索的借为向上一窜,略稳下落身子,再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充满了侥幸与感激之情。原来,刚才他只注意崖壁上面有没有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根本没有在意到脚下情况,此时低头一看,只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从石中横生出来,他在绝望中忽逢一线生机,精神大振,借着上窜下力,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的落在树干上,他明白自己是暂时得救了,心情一松,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喉头发甜,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心中明白先前与金欹相击,震动内脏,刚才死里逃生,不但不及运功制止伤势恶化,反而妄用真力,无异火上加油,伤势定然加重,当他坠下悬崖时,原不存生念,但此刻既已得救,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赶紧闭起双目,摒除杂思,一心一意运起内功来,但是一口真气却郁集胸中,始终提不上来,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灰心的叹了口气,右手的疼痛,也愈来愈增加。 雾气愈来愈浓,他感到天色也渐渐暗了,寒风呼呼,时而如虎啸龙吟,时而如郁妇夜泣,凌风施展千斤坠,稳稳的坐在树上,身子如黏在树枝上一样,随着树枝起伏摇摆,他的心情也像树枝一般起伏不定……儿时的情景清清楚楚的浮在眼前,那个桥下的流水,那路旁的小茅屋,屋旁四周柔软的小草,那儿正是他每天下午躺着休息,仰视飘渺白云的好地方,炊烟渐渐升起来,盘旋着,盘旋着,微风吹散了袅袅轻烟,小茅屋门开了,慢慢地现出了一张娇美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的双颊,像小星一样亮的眼睛,一跳一跑的向他奔来,脑后的小辫子一晃一晃,脸上挂满了稚气的笑容。跑近了,他赶紧一跃而起,牵着那双温柔滑腻的小手,奔进小茅屋,温雅美丽的大娘,总是坐在桌旁对门口的椅子,微笑的望着他俩,桌上放着一两样热气腾腾的小菜肴。这两月来,他流荡江湖,不知吃了多少名菜,可是与大娘烧的菜一比,却都是索然无味…… 夜深了,他身上感到一阵寒意,想到眼下身受重伤,陷于绝地,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大娘烧的菜,不觉失笑,他正准备运功御寒,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一时胸中受用无比,脑中也渐渐宁静。他用力嗅着,只觉得血气不再汹涌上冲,真气也渐渐通畅,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那股香气的功用,但他因舍不得就此停嗅,所以并没立刻去找香气的来源,闭上了双眼,作起吐纳功夫,当真气豁然在全身游行一周后,胸中舒畅无比,右手伤痛也大为减低。他张开了眼睛,找寻香气是从何处发出,举目一看,大感惊奇,原来光秃秃的横生枝干,此时突然生出两片翠绿小叶,小叶中间夹着一粒朱红果实,风向他坐的方向吹来,香气愈来愈浓,那粒果实也愈来愈红,凌风正想这必是灵药异果,当下攀着树,向枝前移动,他生怕树干尖端太细,吃力不住,移到距果实五六尺远,不敢再向前进,松开右手,左手抓着树干,向前一荡,右手正好抓住果子,摘了下来,此时树枝受力一振,已是摇摇欲折,凌风屏神凝气,又慢慢回到主干,看看手中的果实,红得十分可爱,还在继续长大,凌风心中很奇怪,凝目注视,过了一会,果儿不再长大,忽然破裂,一股果浆喷了出来,凌风急忙张口吸接,入口但觉清例绝伦,再看手中果子,已经只剩下一层薄皮,可是仍然香郁非常。他舍不得丢掉,正在想装在什么地方比较好,无意之间在口袋中摸索到小小的玉瓶,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顿时使他呆若木鸡,心中感到一阵冰凉,一种绝望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房,一时间,他脑中像一块白纸一般,什么都不想,过了一会,千思万想一齐在脑海中浮起…… 他清晰的记得,那年,他九岁那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他与一群小朋友,一道在小溪中玩水,他一向胆子就很大,率领着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们从小就在溪中嬉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伙儿愈游愈远,忽然,一条金色小鱼,跳出水面,他赶紧向前一冲,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小鱼又入水中。他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鱼就在前面不远,他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那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他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什么要紧,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麻,那条明明已经被抓紧的小鱼,又从他手中溜走,他秉性坚毅,锲而不舍,准备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潜上去抓,当他露出水面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右掌都变成黑色,一条右臂全部麻木。他知道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鱼身上有剧毒,当时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诉同伴,飞奔回家,跑到半路,头愈来愈昏,他咬着牙,拼命支持,当他跑到离家门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声便昏倒了。 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终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清醒过来。他睁起无神的眼睛,看见大娘和阿兰两双红肿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还有那位朱夫子——私塾里的佟哄先生,脸色凝重的沉思着。 “水”从他喉管里吐出一个字,浑身无一丝力气。只见大娘阿兰朱夫子脸上都现出了笑容,阿兰那双大眼突然之间明亮起来,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自伤。他心中一阵迷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凝看着她。忽然,阿兰脸色大变,俯倒床旁,他心中一急,便又昏了过去。 他一天天的好起来,他知道阿兰也病倒了,朱夫子每隔一天便来看他们一次,每次朱夫子从阿兰床旁探过脉后,脸色都很沉重,大娘也终日忧伤愁苦,他心中明白一定是阿兰病势愈来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脱节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他屡次问大娘阿兰的病况,大娘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紧。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听到大娘与朱夫子在轻声谈话,他本想翻过去再睡,忽然他听到朱夫子他们在谈阿兰的病势,他立刻凝神偷听。 “我瞧阿兰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但是她怎么会中毒,倒是令人难解。”朱夫子说道。 大娘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难道除“血果”外,别无他法医治吗?” 朱夫子道:“这蛇原是天下三毒之一,中毒者,不出八时辰,全身时痛时痒,难过非常,任你定力多强,最后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结。而且最厉害的是此毒非旷世难逢的‘血果’将其毒性托住,泻出体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难奏效。” 大娘哽咽说道:“你瞧阿兰还有救吗?” 朱夫子长叹一声道:“那日我那小半瓶血果汁,全给凌风服下,也是见他毒势沉重,一时心慌意乱,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数滴,便已足够,我瞧那日阿兰可能是一时情急,用口去吸凌风手指上的伤口,后来自己知道中毒,但强忍着,她怕血果汁不够,如果我们发觉她中毒,分一半给她服用,也许会耽误了凌风的病势,唉!这孩子对凌风一往情深,竟舍命救他。 我现在用药将她毒势逼住,并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种痛苦,等明儿全身毒气都集中在一起,我再用针炙刺穴,将毒从七窍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许有几分希望。只是……只是一双眼睛恐怕不保了。” 大娘低头抽泣着…… 十多年了,那夜朱夫子与大娘的对话,凌风还是一字末忘。长日凝思,深宵梦回,他没有一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找寻血果使阿兰复明。 如今自己坐的这棵树不正就跟朱夫子所说血果树一样吗? 可是,那百年一结的血果呢? 他自惭自责,怒天怪神,口中喃喃咒道:“吴凌风,吴凌风,你这自私的东西,为了救自己的内伤,竟忘记了这十年来刻心铭骨的大事,你这卑鄙怕死的家伙,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他愈骂愈是伤心,不由放声痛哭,哭了一阵,悲愤之情稍减,想道:“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呢?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待我如子的大娘,可是我却累得她独生爱女双目失明,我日夜费心寻求血果,可是,却这样的被我糟蹋,难道我命运是这么不祥,凡是待我好的人都要遭到灾难吗?” “朱夫子说我父亲一生仗义疏财,行侠除奸,可是到头来,依然不免命丧荒山,尸骨无存,这难道是所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吗?” “我母亲——大娘最佩服的人,是北方最有名的才女,诗、歌、赋、棋、琴、书、画、女红、烹调,无一不精,天资敏捷是盖世的天才,可是她,她在生下我之后,便悄悄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世上愈有灵性的东西便愈不长久吗?” “朱夫子在我病好后,他就告诉我身世,从前大娘骗我说父母发愿在泰山金光寺中苦修二十年,我一直信以为真,一旦听到朱夫子说我父亲命丧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轰顶,我渴望着再过几年,便可看见爹妈亲爱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复仇的怒火。朱夫子是爹的师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谁,只尽力教我武艺,他常自叹天资太差,学艺不精,为恐耽误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门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出了一本册子,交给朱夫子。他一看之下,大为惊奇,便教我照着书上所写去练,他自己在旁指点,他说那是我父亲——他们三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生武学的结晶,我日夜练功,读书来打发我的日子。” “我甚至不敢看阿兰一眼,那副失去光辉的秀目,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它后面却是永恒的黑暗,我发誓,只要阿兰能复明,我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弃,甚至是我的热血,我的头颅。” “阿兰愈变愈温柔了,她不再和我斗气,只是温和地开导我,劝我不要将此事耿耿于怀,将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灵药,我虽知希望渺茫,可是也渐渐安心一些,用心练武。” 那天,当我告别师父,及大娘母女时,阿兰的眼中充满泪水,她勉强一笑道:‘大哥,你初入江湖,一切要小心,报父仇第一,血果找不到便算了。’“我当时凝目看她,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阿兰,我知道,你虽看不见我,可是你一定感觉得到你大哥他想把全部爱怜从他那拙笨眼光中注给你。” “阿兰收了悲容,甜甜一笑道:‘好啦!大哥你上路吧!’这一笑,如百花怒放,娇媚万状,柔情款款,我当时看得痴了,久久呆立不忍离去。” “阿兰!阿兰!我发觉了生命的价值在有些时候,也会比不上一个深情的微笑哩!” “你要我死,我难道偏会说不吗?” “师父交给我一枚玉瓶,他再三叮嘱,倘若找到血果,立刻放入玉瓶中,血果便会自动化为浆液。” “我提起了勇气,怀着希望,背负着长剑及小囊,逢山过山,逢水涉水,飘泊在名山大川及诡诈千端的江湖中,血果没寻找,父仇未报得,但幸运的结识了一位肝胆照人的兄弟——辛捷。一个天真,豪放,倔强的孩子,虽然他比自己只小了半岁,可是却孩子气得很哩!” “好不容易,在泰山大会上,看见了仇人,那名重武林的仇人,正要拼命报仇,可是,那可恨的丑八怪,那疯狂的丑八怪,不分青红皂白抱着我一起滚下悬崖。哼!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罢!” 他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明,火轮般的太阳已爬上了山巅,山腰四周的浓雾慢慢被蒸散,金色刺目的阳光,穿过云雾,淡淡的洒布在凌风俊秀面孔上,只见他脸色时而凝重沉毅,时而激动痛苦,时而凄凉缠绵,时而幽然神往,最后他一跃而起,仰天一阵长啸,轻盈盈的立在树干上。 原来刚才他经过一场激烈的理智与感情的斗争,当他想到灵药已失,阿兰绝望的神情时,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涌身向下一跳,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云雾渐渐消融,红日光芒万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云雾虽浓,但是在太阳的光茫下总是会消散,我命途多难不也像满天乌云浓雾吗?可是我命运中的太阳是什么呢?啊,是了!那是要靠我自己奋斗,我自己努力,我自己挣扎的勇气,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啊!” “师父常说古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往往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受这样一点挫折,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天资敏悟绝伦,此时一经想通,再无疑义,他性子沉毅,一经决定,就是刀山枪林在前,也不会半途而废。 他凝神盘算了一下,自忖凭自己的功力,就算上面有攀附的东西,恐怕也难以猱身而上,目前只好想法跃上,他提起一口真气,觉得运用自如,又不放心的挥动右手,发觉疼痛全消,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这必定是血果的效用。 他想:“先仔细看看下面形势再说。”于是,施展倒挂金帘,整个身子向下,一双脚却牢牢挂在树上,下面的雾气被日光蒸融了不少,凌风一目了然,估计谷底离树根极大约七八十丈,自忖:“如果能找到五、六个落脚之处,就可以安全跳下。如果只有两三可借力处,也只好冒险跃下,身体只怕会震伤哩!” 他双目来回巡视,终于发现一块突出的小石,大小只容单脚,距离立身之处只怕有十几丈,他默默祷道:“老天保佑那块石头不要是浮石才好。” 他将全身劲力运于右手,他想运用金刚指,承担一部分下坠之力,他凝神聚气,纵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条不浅的指痕,当他距离那块百头远有三四丈时,他在空中看准目标,双腿一缩,翻了一个筋斗,以缓下坠之势,然后轻飘飘单脚点石,待他感觉到那块石头非常牢固,才将重心下放,施展“金鸡独立”稳住身体。 凌风换了口气,再往下看,只见云雾更薄,景物清晰非常,最奇怪的是,每隔十几丈就有一块大小一般的突出小百,好像是人工造的一样,凌风暗想:“从上下跃,每隔十多丈一块小石远可勉强以供身体借力,可是如果从上下窜,这十多丈距离却非小可,这石块分明是人为的,天下难道有如此高手?” 他急于脱险,无暇多想,当时如法泡制,连续几跃,已到谷底,只见遍地怪石磷磷,地形极为崎驱,三面全是高峰,只有南面是一个缺口,他施展轻功,奔了过去,发现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沿着小路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地势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穿过竹林,忽然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凌风凝神听去,原来是在朗读南华经,语声铿锵,如金石相击,断句圆润,如珠落玉盘。凌风不由听呆了,暗忖:“此人发音虽小,却是清越已极,语音穿过风声簌簌的竹林,不但不被吹散,听起来反有如就在面前,必有绝顶内功。” 他好奇的闪入竹林,循音而去,转了半天,声音愈来愈远,前面歧路越来越多,他不禁悚然一惊,想道:“莫非是陷入什么阵哩!”定下神来了仔细观望,每棵竹树似乎都是一般距离,每八枝竹占住八个方位,围成八卦形,心想:“这怕就是师父常说的八卦阵了,此阵原为武候所创,绝传已久,难道天下竟有人识得?”转念又想道:“这必为此间主人为防外敌所布,如果主人怨我妄入竹阵,任我困在阵中不加指点,只怕不易闯出了。” 他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身子一屈,一个“一鹤冲天”,拔了起来,他原想纵上二、三丈,再用双手抓着竹杆,攀猱而上,那想到一拔之下,身体猛升至五丈左右,已经接近尖梢,他心中大为惊奇,也不暇细想,右手在竹支上一借力,身体再上升三、四尺,双脚站在尖端上。 他举目一看,周围数百方丈全是高矮一样的竹子,竹林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块如平台般的大石,那块大石通体雪白,光滑无比,上面放着一本书,一支玉萧。 凌风心想:“刚才读书的高人,离我立身之处不过二三十丈,可是我在竹林中穿来穿去,也不知跑了十几里,竟然走不出这百十根竹阵,看来这阵法非常厉害,如果我从竹尖上跃过去,只消几窜,便可冲出。”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每支竹子与邻近竹子都相隔七、八丈,凌风自信可跃四、五丈,这样是他刚才上纵时,功力大增给他的信心,可是要想从软软的竹尖顶一跳七八丈,那是万万不可能,他正在沉吟设法,突然身后一个苍劲温和的声音:“傻孩子,赶快下来,随我走。” 凌风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丈外站着一个清奇老者,一身书生打份,满身书卷气息,凌风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对这老者竟是十分依恋,十分信任,也不管他有无恶意,依言跳了下来。 那老者见他从五丈竹尖落下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不觉暗暗点了点头,满脸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不错呀!你师父是谁?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呀?” 凌风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方额挺鼻,虽然两鬃花白,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却还显得出他年青时的英俊不群。凌风愈看愈是敬爱,心中不想骗他,恭身答道:“弟子姓吴名凌风,是神医侠朱敬文徒弟。” 老者吃了一惊道:“朱敬文是你师父?这孩子一心精研医道,功夫却不高明,你刚不表演那手‘平沙落雁’,你师父也没那么美妙呀!” 凌风心想:“师父年纪和他也差不多,他怎么喊师父孩子呢?”他听到老人赞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答道:“弟子功夫是依着先父所遗留下的著作练成的,师父只在旁指点,弟子从未见师父施武功。” 老人沉吟一会奇道:“你爹爹怎会知道本门功夫呢?啊!你姓吴,你爹可是吴沼云?” 凌风凄然点头。 “他!他怎么会死去呢?” “家父因名望太高,受武林一般小人妒恨,被崆峒掌门厉鹗,武当派紫阳道人,峨媚苦庵上人,点苍高手谢星联手暗算,命丧荒山。”凌风悲愤道,他现在已不将昆仑卓大侠视为仇人了。 老人脸上一阵激愤道:“好,厉鹗这小子,他师父临终时还托我照顾他,哼,我三十年不出江湖,这小子竟敢杀害我师侄,这笔帐倒要算清楚,哼,也顾不得他师父清虚子的交情啦。” 凌风刚才听这老者的口气,心中已隐然明白这老书生必是本门中老前辈,此时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更无疑义,寻思:“朱师父常说,太极门传到他自己师父一代,门户大光,出了两个盖世奇才,就是爹的师父和师叔,两人不但武功绝高,医术之妙,直可媲美华佗,眼前此人只怕就是东岳书生云冰若哩!”当下翻身下跪,叩了两个头道:“风儿给师叔祖叩头。” 那老者哈哈大笑,双手一挥,凌风只觉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老人道:“孩子,你怎么知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凌风答道:“刚才弟子听师叔祖话中,明明是本门一位老前辈,您老人家打扮与师父所说又是一样,所以弟子才敢肯定。” 老人微笑赞道:“好孩子,真聪明,你长得可不像你爹哩!” 凌风一生下来,母亲便撒手而去,三岁时,父亲一去不返,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母亲的印象,父亲音容颜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是他一生的大恨事,此时老人无意提到,凌风心情大大激动,神色凄然欲泣。 老人发觉凌风神色不对,心知触动他伤心之事,心中甚是歉然,柔声道:“好孩子别伤心,爷爷教你一套功夫,把这批奸贼全宰了。” 凌风这几日来心中受尽煎熬,此时听到慈祥可爱的老人,亲切的安慰,再也忍耐不住,扑到老人怀中,大哭起来。 东岳书生云冰若这卅年来没有踏出泰山一步,终日只与清风为伴,明月为友,此时怀中抱着一个俊秀的青年,心中愈想愈爱,口中又反复地说道:“好孩子别哭,乖孩子别哭,爷爷替你报仇啦!” 凌风哭了一会,用双袖擦了擦眼道:“爷爷,你瞧风儿武功可不可以练到……练到与我爹一样?” 他想到辛捷那日在泰山大会威风凛凛,原想问可不可以练得和辛捷一样,可是转念一想:“爷爷可不认得辛捷呀!” 东岳书生实在爱凌风极了,不加思索接口道:“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怎么会跑到这来呀?” 凌风当时把他如何参加泰山大会,如何坠崖,如何得救,如何误食血果,一一说了出来,他天资敏捷,措辞得体,形容得有声有色,老人眯着眼,津津有味的听着,当他听到凌风巧食血果,脸上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笑容。 老人道:“孩子,你福缘真是不小,这棵血果树是百年前一位龙前辈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此人天性酷爱花草,他知此树千年一结实,自己寿数有限,原本不存专为己有之意,只是炫耀自己栽花植树的本事而已。我道这树还要半月才结果,那时再来守护,想不到会提前十来天,只怕是此树吸收你纯阳之气,提早成熟哩!种植此树的前辈,原是我太极门中死对头,他大概再也料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仙果,竟被太极门一个小徒孙不知不觉的享用了,哈哈!” 他回头一看,凌风满脸凄惶懊丧后悔之色,心想:“这孩子心地厚道,服食此种天地灵气所种的仙果,原是天下武学养气之天,梦寝所求的事,他巧食此果,不但毫无喜色,竟后悔不该取食,使我空手无获。” 他爱极凌风,处处向好地方想,其实凌风一方面固然是心内惭愧吃了师祖守候的灵果,主要还是想到灵药再难求得,阿兰双目复明,希望非常渺茫哩! 老人微笑道:“我原在无意中发觉此树,并非有意守待,你也用不着不安。” 凌风心内讪讪,他从不撒谎,扭怩答道:“风儿想到另外一件事,心中很是懊悔。” 凌风抬头一看,老人证注视着他,脸上充满急切欲知之情,当下便把阿兰双目失明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无意服食血果,希望毁灭时,不禁又是凄然欲泣。 老人很是感动,沉思了一会道:“目下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金蛇之毒确是非同小可,嘿,你瞧我真老糊涂啦!在这竹林中你耗了名半天,来,随我到我住的山洞去。” 凌风跟在老人身后,左穿右转几下就走出竹阵,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径,两人走到那块巨百旁,老者指向那石后道:“这就是我居住三十年的山洞了。” 凌风绕过那块高达二丈的大石,只见一个圆圆的洞石,光线甚是昏暗,二人走进山洞,凌风觉得地下甚是干燥,全是白色岩石,洞中陈设简单,一张石床,几张石椅。凌风想道:“在这弧寂的山谷,在这暗淡的山洞,度过了三十年漫漫的光阴,云爷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老人道:“风儿,你一日一夜没休息,先到床上去睡一觉再说,待会醒来如果饿了,就从此洞向前走,一直通到后山腰,那儿遍山遍野全是鲜枣。爷爷也要去练练功啦。” 凌风此时心情一松,立刻感到有些疲倦,当下依言去睡。 凌风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一跃下床,走出洞口,只见云爷爷正坐在大石上仰望天边的白云,神态非常悠扬,他不敢惊扰,想道:“我何不到后山去瞧瞧。” 他又跑进山洞,向前走了一会,渐渐开朗起来,转一个弯,突然光线大明,原来已到尽头,凌风探头一看,原来外面是斜坡地势,青丛丛的长满了枣子树,每棵树上挂满了红澄澄的枣儿,有的竟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凌风大为惊讶,从斜坡走了下去,只见坡度愈来愈是倾斜,最后走到边上,竟又是陡直悬崖,他心中想道:“我以为已经到了山脚底,却不知这个谷底原来还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哪年,鸟儿含着的枣子核掉在这坡上,终于繁殖成林。”他检着大的枣子,来了满满两捧,奔回山洞。 突然一阵婉转的萧声飘了起来,凌风凝神听了一下,但觉萧声凄凉,似乎天下不如意的事情都一齐临头,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足下用劲,窜上大石,伸手抱云爷爷说道:“云爷爷,别吹啦。”他手中原抓满鲜枣,此时两手一松,全部落在大石上。 云爷爷哈哈一声大笑,移开口边玉萧,柔声道:“好好好,爷爷不吹了。” 凌风道:“爷爷,你吹得好生凄苦,你心中悲哀,说给风儿听好么?” 云爷爷摸着凌风的头笑道:“爷爷哪有什么心事,你可别瞎猜,来!咱们一齐来练功吧!” 凌风见他满脸笑容,可是眼角上却是潮润未干,想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说道:“爷爷,待风儿办完事了,便来这儿陪你。” 云爷爷打趣道:“那你的小媳妇儿呢?” 凌风忸怩道:“她…她也一起来。” 云爷爷道:“那这儿可热闹啦!哈哈。” 第 10 章(1) 云爷爷随又正色道:“本门武功,最重悟性,你天资聪敏,那是一定能学好的,你又巧食血果,内力大增,练起功来定可事半功倍。我现在以本门上乘武功传你,你可要答应我决不用我传的功夫滥杀一人。” 凌风肃然道:“弟子决不敢违背爷爷的话。” 云爷爷道:“当年你爹爹出道时,我师兄因他功力不足,相约十年之后再传他太极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不意师兄在你爹离开师门五年后,竟然撒手归天,后来我也隐居此处,所以你爹爹始终没有学到,当年你爹爹如果学了这套拳法,虽不见得能稳胜厉鹗那批臭小子,自保却是有余,唉!我今日传给你吧。” 他接着又道:“江湖上一般人都以为太极门武功是讲究‘以静制动’,殊不知本门最厉害的功夫,是一套刚猛绝伦的拳法,风儿,你瞧仔细了。” 东岳书生云冰若当下就在大石上一招一式演了起来,他这套破玉拳原是走刚猛路子,凌风目不转睛的注意着,只见云爷爷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拳风虎虎,凌风虽站在五六尺外,也觉一股很大的压力,几乎使他立身不住,东岳书生施到第八招时喝道: “风儿,你瞧我身法。” 只见他势子突然变缓,左手逢招拆招,变为守御之势,右手斜劈出去,身子跨前一步,右手倏的收回,平胸推出,推了一半,忽然向右划了半个圈子,大喝一声,双掌合力猛然向前推去,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丈方外,一棵碗口竹子,连根拔起。 凌风见云爷爷施展“开山三式破玉拳”,神威凛凛,不觉心神俱醉,心想:“即使遇到三四高手围攻,我只要施展那最后三式,必然无坚不摧,冲出一条血路,那是不成问题了。” 云爷爷收招道:“这拳法最是简单,那最后开山三式,‘导流平山’‘愚公移山’‘六丁开山’,是连环势子,力道越来越是威猛,待到左右双掌合力平推,当今天下能硬接这招的只怕没有几人了,哈哈。” 凌风见他满脸自负之色。刚才立足之处,现出两个淡淡的脚印,不觉骇然,心中对云爷爷的成就,也欣喜得很。 凌风道:“云爷爷,风儿练一遍给你看。” 凌风悟性原高,而这套拳法招式又是简单得紧,虽是只看了一遍,一招一式却能丝毫不差的施出来。 云爷爷乐得呵呵笑道:“好孩子,真难为你了。我去准备一些吃的。” 凌风忙道:“让风儿去。” 云爷爷道:“好好练习吧,那开山三式力道运用最是巧妙,你多练几遍,自己体会体会吧!” 凌风心内感激,专心一致的又重头练起,这种硬拼硬的拳法,原是极耗真力,凌风练了十余遍,精神却愈来愈是旺盛,心想:“这血果确是天下至宝,我在一日一夜间功力竟精进如此。” 云爷爷左手中拿着一文蜡鹿腿,右手提着一瓶枣子酒,轻步走出山洞,只见凌风身形稳若泰山,出拳如风,姿态极是美妙,分明是一个内家高手模样,可是抬头一看,那张俊脸却又透出稚气的神气,心内暗暗想道:“这真是一支武林奇葩,那阿兰只怕也是万分惹人怜爱哩!” 他爱屋及乌,心下对阿兰竟也十分关心爱护。 云爷爷一跃上了大石,凌风转身相迎,二人坐在石上,边吃边谈,极为融洽。 云爷爷忽道:“我瞧你体态轻盈,极是适合练轻功。从前我在江湖上走动时,有一次偶而救了一个西藏僧人,当我击退三个围攻他的高手,回首来看时,那密宗僧人却已因伤势沉重奄奄一息。他很感激我,瞧我不像坏人,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梵文秘籍送我,当他苦撑着告诉我,这本秘藉载着修炼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功的方法,原是他师门至宝时再也支持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付天下各派轻身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后来隐居此地,发现落脚借力的小石,每一个隔了十几丈左右,心想,任是盖世轻功,一纵向上之势,至多不过七八丈,可是这些小石,明明是前辈练轻功所置,这种一跃十几丈的轻功,只怕是另外一种功夫哩!我又转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密笈,当下苦心精研,苦于不识梵文,瞧来瞧去也看不出什么道理。你天资聪明,巧食血果,待会我把密笈赠你,说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练成这超世绝俗的功夫哩!” 凌风道:“爷爷待我真好,我也不知要怎样报答。” 云爷爷笑道:“报答吗?那也不必,只要你小媳妇儿烧两样菜给我尝尝。” 敢情凌风在云爷爷面前夸过阿兰母女烹调手艺天下无双哩! 两人就这样在谷底一教一学精研武功,高明师父碰上乖徒弟,越教兴趣越是浓厚,云爷爷把自己几种上乘功夫都倾囊传授,凌风却也能全部接受。 一天晚饭过后,凌风坐在石上调息己毕,心内一尘不染,灵台之间极是清净,他抬头一看,天边一轮满月,想道:“泰山大会到今天,只怕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好快呀!” 凉风轻拂过他的俊脸,他站起来一振衣襟,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方巾儒服,不由暗暗好笑,心道:“云爷爷这套衣襟穿起来甚是得体舒适,看来他老人家年青时,很讲究穿着哩!”他轻跃而去,衣带迎风飘曳,自觉甚是洒脱。 突然,一阵低沉的泣声,从竹林中传出。凌风此时内功精堪,耳目极是灵敏,仔细听了一下,立刻发现那是云爷爷屏气暗泣。他心中想道:“事情终于爆发了,我瞧爷爷这几天愈来愈是不乐,唉,不知是什么事,爷爷不知为了什么,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埋葬在这孤苦的谷里。”转念又想道:“卅多年了,什么痛苦也应该渐渐淡忘了。” 他越听泣声越是悲凉,想到云爷爷的慈祥,竟然受到这般折磨,鼻头一酸,也不禁流下泪来。他飞奔入林,顺着泣声,轻步跑到云爷爷背后。只见云爷爷埋头胸前,后背一起一伏,正在伤心抽泣,全没注意他走到身后。 凌风忍耐不住,哽咽道:“云爷爷,你别伤心啦,你心中有事,说给风儿听,风儿替你解忧。” 云爷爷悚然一惊,饮泣,双袖擦泪。 凌风柔声劝道:“爷爷,卅多年了,有什么事,难道你还不能忘怀吗?”爷爷没有回答,月光照在他脸上,凌风觉得突然之间爷爷苍老了不少。 过了一会,云爷爷忽然激动道:“风儿,世上的痛苦原是没法比较,没法形容的,只有你亲身体会,你亲身领受,才能辨别它的苦味,风儿你懂吗?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忘不了的,你只有努力学习与它共存,风儿,风儿,你明白吗?” 凌风心中虽然不甚明白,但见云爷爷满脸期待之情,不忍拂他之意,当下点头答道:“风儿已明白了。” 云爷爷感情渐渐平静,神色悠远慈祥。忽然转头道:“今天是八月初几?” 凌风刚才看过刻在竹杆上用以代历的刀痕,答道:“八月十四。” 云爷爷道:“你来了一个月啦,我压箱底的武功都传给你了,你还有许多大事未办,明天过了中秋,你出山去吧!报完父仇,你可千万别忘记把阿兰带来,让我瞧瞧她的眼睛。” 凌风与他虽只相处一月,可是对他非常依恋,然而想到自己身上大事,硬起心肠: “爷爷,风儿一定来陪你。” 云爷爷道:“好啦,天色不早,你也该歇歇了。” 凌风依言进洞,躺在用树枝竹叶铺起的床上,心中思潮翻滚,爷爷的话似乎又飘到耳边:“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不能忘怀,你只有学习与它同在,与它共存。”“假如有一天……有一天那阿兰与我永别,我……我可有勇气活下去吗?我可有勇气与这无穷尽的痛苦共存在这世上吗?”“不,决不会的,老天爷,老天爷,我知你不会对我这么残酷的。” 他虽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天早上,凌风强忍悲伤,辞别云爷爷。他一再要求云爷爷不要再伤心,到谷外去游山玩水,爷爷只是微笑的摇头,反复叮嘱凌风叫他早日把阿兰带来给爷爷看。 凌风收起感情,飞步出谷,当他正跑到路旁时,云爷爷施展上乘轻功追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凌风住足道:“爷爷,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云爷爷道:“你师父医术虽高,却是食古不化,虽能对症下药,却不善触类旁通,那日阿兰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药将毒托出,却忘记以毒制毒,金蛇之毒与娱蚣之毒,正相克制。我现下想出这法子,只是阿兰双目己盲,也是枉然。这瓶中装的是万年温玉所孕育的灵泉,是我昔年费尽心血在雪山头寻获,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内一共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凌风接过谢了,再向云爷爷告辞,然后施展轻功,再不回头,径自奔向谷外。 他疾奔了一阵,心内盘算道:“我与阿兰约他一年之后再回故乡,现在还有半年左右,何不先上崆峒,找厉鹗那老贼试试云爷爷教我的高招。” 他主意既定,到了一个大镇,问了去崆峒山的路途,赶了过去。 这日他路过陕北,天色已近昏黑,他见路径渐渐崎岖,又不见村落,心中正自焦急,突然一只绝大白鸽从他头顶飞过,他见那白鸽甚是神俊可爱,当下童心大起,追上前去,一掌向空击去,那鸽儿飞得本低,此时受此劲道一击,昏落下来,凌风见鸽子足下系着一块红缎,心中大奇,他解开带子,展缎一瞧,脸色立变。 他喃喃自语道:“哼,又是这两个该死的东西,不知这群败类又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哼,叫我吴凌风撞着可要伸手管一管。” 原来那红缎上画着两个可怖的骷髅头,正是海天双煞的信号。 凌风心道:“这海天双煞武功确是非同小可,也不知撞着什么样厉害的敌人,竟发号救求援,想召集九豪共同对付。”他忽又想道:“海天双煞是辛捷弟的杀父仇人,不要是捷弟寻上门去,相约拼斗嘿!”他想到辛捷的武功高强,觉得此事很有可能,内心大是关心。 他寻思道:“捷弟武功虽高,但也难敌九豪的围攻,我得赶快去帮助他,杀一个痛快。刚才鸽儿从南飞来,说不定他们就在南面山上决斗哩!” 他立刻施展“八步赶蟾”奔向南面的丘陵,天色已经全暗了,前途遍地荆棘,无路可通,凌风一提气展开上乘轻功,身体几跃之下,已经奔到山脚,耳中急闻兵刃交击声,他急中不暇寻找上山之路,看准落脚之处,直拔而上。 凌风爬到半山腰,耳中兵刃之声渐渐疏落,最后嘎然而止,心知胜负己分,不由大急,只见几条黑影向山那边一闪而逝,他足下加劲,窜到山顶。 那真是一幅零乱惨残的情景,三个尸体横陈在山坡上,其中一个死法很是奇特,一柄长剑直贯咽喉,凌风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正是九豪之一神剑金锤林少皋,其余二人,他也认得,一个是千手剑客陆方,一个是摘星手司空宗…… 夜,静了,静了,树枝上的乌鸦不再吱吱呱呱,怕是走进梦乡了吧! 吴凌风坐在树下,沉吟了一会,他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势,忽然一个念头浮起,他想:“能够手刃三豪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一定是捷弟干的,可是长剑出手,原是拼命同归于尽的招式,捷弟不要……不要有什么不测哩!” 他越想越是心寒,跑到山坡的那边,仔细察看。这天晚上,天色极是阴暗,月儿躲在云里,他沿着山坡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荆棘。 凌风踱来踱去,眼睛不放过每样可疑的东西,他巧食血果,目力大是增进,忽然他发现有一处荆棘特别零乱,似乎曾被重物践踏,心念一动:“捷弟那种倔强的性儿,只要借得一口气在,也会挣扎逃生,不肯落于敌人之手,多半是负伤滚下,刚才那几条黑影,恐怕是‘关中九豪’余孽,搜索捷弟未获,又见我飞步入山,这才相偕离去哩!” 他天资聪敏,确能处处料事如神,此时断定辛捷就在山坡附近,当下打点精神,跃身而下。 凌风顺着零乱的荆棘向前走,走了一阵,只见前面荆棘更密厚,再也找不出任何痕遗迹,他心中正自盘算,忽然一阵急促低沉的呻吟声,从右前方传来。 凌风再无疑意,不顾密密的荆棘,循声找去,忽闻水声漏漏,市面竟是一条小河。他挥动长剑,清除阻碍,只见在乱草堆中,躺着一个人。 凌风上前一看,那人正是辛捷,神智已是昏迷,满身伤痕。 他急忙俯身一探,只有心房还在微微跳动。 凌风心中大是伤痛,眼见这情逾手足的义弟生少死多,内心真有如五内俱焚。他原是不轻易浪费感情的人,但是一旦付出情感,那便是终生不渝了。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到云爷爷那瓶万年灵泉,立刻伸手从怀中摸了出来,心想:“捷弟虽是浑身伤痕,但都不是致命之击,目下呼吸微弱,定是受了沉重内伤,而且失血过多,他不加思索,拔开瓶盖,挑开辛捷咬紧的牙关,倒了三滴下去。 他收起了万年神泉,细瞧辛捷的伤势,心内更加伤痛,只见掌伤,刀伤,暗器伤,荆棘割破的伤痕,布满了辛捷的全身,凌风硬着心肠,用剑割开伤口附近己与血浆沾黏的衣衫,他心中想道:“不如乘现在捷弟未醒前,替他洗涤包扎,免得他多受痛苦。” 凌风解开包裹,取出一个大杯,飞奔到小溪边,盛了满满一杯清水。 他运力撕碎包裹中换洗的衣衫,当下就细心的替辛捷裹伤,等到包完了伤口,凌风又伸手到辛捷鼻端,只觉还有些微微呼吸,稍稍放心。 月儿急而露出了乌云堆,凌风但见辛捷面色惨白怕人,简直就像死去一般,想到辛捷昔日潇洒风流的模样,不觉心如刀割。 想道:“我与捷弟分手不到两个月,世事变迁却是这么大,难道在我命运中,除了生离,便只是死别了吗?” 夜凉似水,风声如啸。 天渐渐亮了,凌风揉了揉一夜未合的眼睛。 这一夜,他不知探了辛捷几次鼻息,辛捷仍然是昏昏迷迷的。他原是不信任迷信的,可是在这荒山里,面对着这奄奄一息的人,他在不觉中对神鬼力量起了依赖之心,他默默祷道:“老天爷,你把捷弟造得这么十全十美,你总不会抛弃不顾他吧!” 忽然,辛捷发出了呻吟声,身子动了两下。 凌风大喜,俯下身道:“捷弟,你可好了一点吗?” 辛捷嘴唇颤动欲言可是始终没有开口。 凌风柔声道:“捷弟,你好好休息吧,你伤势一定会好的。” 辛捷点了点头,又昏了过去。 辛捷时昏时醒,凌风整天守在身边,不敢远离。 到了傍晚,辛捷突发高烧,神智迷乱,梦中胡言乱语,凌风见他呼吸渐渐粗壮心下略安,心知必是伤口化脓,想道:“云爷爷说过这灵玉神泉,是治内外伤的无上圣药,我用这灵泉水去洗他化脓的伤口,一定甚是有效。”他匆忙的跑到溪边,挠了一杯水,摘了两滴灵泉液,解开辛捷身上包扎的布条,沾着水慢慢拂洗着。 辛捷只觉身上一阵清凉,睁开大眼,直视凌风。 凌风见他睁开了眼,心中大喜,但又见眼光迟呆,似是不认自己,忙道:“捷弟,我是你大哥,你的大哥呀,别费心思,好好养伤!” 辛捷口中喃喃,声音甚是低沉,凌风知道他有要事要讲,当下凑近凝神而听。 “梅……龄……侯二叔…方少碧……死了……死了。” 凌风一怔问道:“谁死了?” “海……海……是……是这样……跳下去的。” 凌风劝道:“捷弟,你别胡思乱想啦。” “是这样……这样跳下去的,我……”我眼睁睁,看到波浪……波浪卷没了……” 凌风忍不住又问答:“谁跳海呀!” “方……方少碧……我……我……原是很喜欢她,很喜欢呀!” 凌风见他满脸凄怆缠绵,心内已明白大半,接口道:“方少碧是一位姑娘,她投海自杀了吗?” 辛捷想了半天,点了一下头。 凌风柔声安慰道:“那方姑娘,定然得救了。” 辛捷茫然摇摇头,一颗泪珠流到颊边。 凌风心想:“我平日见捷弟天真顽皮,知道他无忧无愁,想不到竟也为‘情’所苦,唉!这世上真是痛苦得很哩!” 他见辛捷又沉沉睡去,心下大安,继续替他洗涤。凌风这灵泉洗伤的主意,原是情急之下“急乱投医”,不料正是对症下药,那万年温玉灵气所孕的泉水,只消一滴,便能起死回生,生肌去腐,用来洗拂伤口,消肿去脓之功,确是神妙无比。 次晨,辛捷神智已是清醒,烧也完全退了,凌风身边所带干粮已经吃尽,他见辛捷伤势大概不会变恶,当下便用布条把辛捷背在后背,赶到一个大镇。 吴凌风落了店,照护辛捷睡好,自己也因连夜疲劳而熟熟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凌风从熟睡中突然感到被一阵热风吹醒,他陡然一跃而起,只见正是辛捷在身旁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他不禁大喜叫道:“捷弟,你好了吗?捷弟你——你真顽皮,才好些就起来胡闹,还早哩,快去躺一会——” 辛捷嘻嘻笑道:“还早哩?你自己看看——” 凌风抬头一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不禁暗骂自己一觉如同睡死了一般。 辛捷却料知自己的性命必是吴大哥所救,而他必是为照料自己而彻夜未眠…… 凌风见辛捷目光炯然,精神健旺,除了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之外,竟似已经痊愈,心头更是大喜,叫道:“捷弟,你——” 敢情他发现辛捷正在低首沉思,不由一怔道:“你在想什么事啊?” “大哥,你——你待我真好,我在想,我辛捷的出生时辰必然怪极,否则世上对我好的人怎么如此之好,而对我坏的人也如此之恶?啊——你瞧我想糊涂啦,还没有问你怎么会遇上我的呢?那天和那该死的金欹一齐滚下山崖,我只知道你必是完啦,我曾为你——” 他本是说“为你大哭一场”,但立刻想到这话说出不甚光彩,是以停住了口。 凌风倒没有注意这些,他赶紧将自己的奇遇告诉了辛捷,说到妙处,辛捷不禁喜得连声叫好。 凌风说完后,辛捷笑道:“那云爷爷的模样必然极是慈祥,哪日我也去瞧瞧。” 凌风道:“你倒说说你怎会被关中九豪伤成这般模样?若不是靠云爷爷的灵药,此刻只怕——” 辛捷冷笑道:“关中九豪真不愧挣得了很大的名头,以众凌寡自是上策吧!下次我碰上了,哼——” 接着就把自己斗勾漏一怪,失剑,遇九豪围攻等事一一说了一遍。 凌风笑道:“捷弟,恭喜你啊,‘梅香神剑’这外号敢情好。” 辛捷叹道:“可惜梅香剑已被盗去啦,只待我明日略为恢复,就立刻上崆峒去大闹一场——大哥,你也要去也好清清一旧帐。” 次日,辛捷竟然已痊愈,他正在床上暗自行功,凌风己推门进来,见辛捷面色已恢复血色,不禁又惊又喜道: “云爷爷的灵药端的妙绝,捷弟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竟然两天之内就完全恢复,不过捷弟,你还是休息一下较为稳当。” 二人在镇中住了五天,辛捷嚷着要走,于是两人结帐启程。 辛捷忽然道:“大哥,咱们先暂时不到崆峒去——” 凌风奇道:“怎么?” 辛捷道:“咱们不是答应那苏姑娘要去看她一次么?我想厉老贼既是崆峒一派之掌门,咱们随时去找他,他总不能缩头不见,是以怕还是先去山东看看苏姑娘——” 凌风一听到苏姑娘,立刻想起那绝美的苏惠芷,苏姑娘那清澈的眼睛立刻浮在他眼前。他暗道:“苏姑娘那双眼睛真像阿兰的啊,可是阿兰已经失了明—— 我曾为苏姑娘那双眼睛而偷偷对她有了好感,而她也似对我寄出了不寻常的感情,然而这些日子来,当我出死入生的时候,我只能想到阿兰,其他什么都想不到,难道……难道我真不喜欢苏姑娘吗?……啊,她那眼睛,那绝世的美艳……凌风啊,你千万不要弄得不能自拔啊——” 但是他又想到:“我是该去看她呢还是不该?我去看她对她是好还是坏?不过,我曾答允过要去看她的,我总不能对一个女子失信吧?” 于是,他们一同走向山东。 商邱,这古城中充满着商业的气息,早上的阳光从街道上照过去,全是一排整齐的店坊招牌,显得一片升平景气的样子。 然而路面却是不太好,黄土的路面上偶而一辆马车走过,就扬起蔽空的黄尘,久久不散。 吴凌风和辛捷从城外仆仆风尘地赶了进来,他们看准了一家饭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匆匆走了进去。 一落座,他们就叫了客饭,敢情他们赶路连早饭都没有吃。 那店小二端了菜饭上来,朝着两人身上的佩剑打量了一番,一抬眼见辛捷正瞪着他,吓得忙陪笑道: “两位英雄可是接了武当赤阳道长的邀请要上奎山的?” 辛,吴二人不觉一怔,辛捷问道:“你怎么知道赤阳道长?上奎山干么啊?” 那小二呵了一声道:“原来二位爷还不知道呀,这事端的是轰动天下哩——” 辛捷忍不住问道:“什么事要轰动天下啊?” 店小二道:“这几天成千的英雄好汉都路过咱们这里赶往奎山,小的是听几位英雄在这店里谈天才知道的,说是那赤阳道长发了请贴邀请天下英雄聚集奎山,说要合力对付两个什么西方夷族来的人物,我说这就怪啦,两个外国蛮子来了也要惊动这许多英雄好汉去……” 辛捷听得不耐,问道:“是什么样的蛮子啊?” 店小二原是要卖弄自己见识的意思,其实对真相也不甚了解,这时辛捷一问,他忙着抓头搔脑,不知回答,忽见门口一个武林人物走进,忙叫道:“小的还是听这位爷说的呢,你们问这位爷他准知道得清楚。”自己却一溜烟地跑了。 那人听小二的话,不觉一怔,及见辛捷和吴凌风二人气质轩昂,忙一抱拳道:“阁下有何事想问在下?” 吴凌风忙起身,轻描淡写地道:“咱们在说那两个外国蛮夷的不识好歹——” 辛捷不禁暗赞吴大哥答得妙极。 那汉子果然以为辛吴二人也是要上奎山的,遂道:“是啊,咱们这次要是赌斗输了,那么中原武林人物可就永远翻不得身啦——” 辛吴二人装得似乎早就知道,不甚惊讶的模样,那人续道:“试想这两个蛮子要咱们中原武林公认他们的什么‘金伯胜佛’为武林盟主,还要十五位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跟他们回去朝拜那‘金伯胜佛’,这等气咱们怎么受得住?不过这次见赤阳道长那郑重的情形,只怕这两个蛮子功夫高得很哩——” 辛捷心中暗怒,口中却漫应道:“这两个蛮子想必是出身野蛮之帮,否则怎么如此欺人太甚?” 他们两人聪明无比,答得真像是要上奎山的人一般,那人果然道:“这两个蛮子是从天些来的,他们还说,‘听说近几十年中原最了得的一个是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个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可惜这两人死了,否则也好叫他们见识见识天竺的武艺。’唉,真可惜这两位奇人死了,否则倒好叫这蛮子见识见识中原的武艺哩!” 两人听得心中更怒,口头却支吾了几句,就会帐而出。 到了路上,辛捷道:“这两个天兰来的蛮子好横,咱们索性到奎山去让他见识见识河洛一剑和七妙神君的功夫。” 吴凌风道:“咱这几日赶路打山路小径里走,出了这么一桩大事竟不知道。” 于是两人打听了奎山的路径,一路前往。 奎山上,金碧辉煌地矗立着一所大道观,屋檐参差。瓦椽比邻,乃是武当派在北方最大的一所道观,正中“无为厅”中几百人正热闹地谈着,这些差不多都是武林知名之士,接了武当掌门赤阳道长的邀请赶来的。 上山的路上也还有许多好汉陆续赶到,辛捷和吴凌风就混在人群中,跟着大伙儿上山。 事实上,天些来的夷人并没有说要中原十五个大名家跟他们回去朝拜,只是说了五大剑派掌门,而赤阳道长硬把关中九豪和关外三省盟主“边塞大侠”风柏杨一齐拉上,凑成十五人,是想激起天下武林同仇敌情之心,免得天丝怪客专门对付五大剑派。 他虽知“边塞大侠”风柏杨在关外另成一派,与中原素不相干,必不会前来,但心想如能拉上关中九豪也就实力大增了,但他那里又会想到关中九豪已被辛捷一战拼得死伤连连,九豪只剩下了六豪了哩! 辛捷的上山并非要为五大剑派助拳,主要还是因为天竺来人狂言不惭,辱及河洛一剑和七妙神君,而且他心想五大剑派必也聚于一厅,到时正好一了旧帐,免得自己再四处奔波。 不一会,大伙见都进了“无为厅”,辛捷眼尖,早见台上坐着武当的赤阳道长、峨媚的苦庵上人和那点苍的落英剑谢长卿,却不见盗了梅香剑的厉鹗。 吴、辛二人混在群众中,拣了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立定,见四周乱哄哄的,无人注意他们,辛捷这才道:“大哥,方才上山时你可看见一条人影在山下疾奔而来?” 凌风道:“是啊,我瞧那人轻功俊极,只是方才不便说话,所以没出声。” 辛捷低声道:“我瞧那人影九成是那‘武林之秀’——” 凌风曾听辛捷说过“武林之秀”及少林和尚糊里糊涂地和辛捷过招的事,心道:“难怪这‘武林之秀’能和辛捷斗个旗鼓相当,看来轻功果然了得——难道他也是赤阳道长请来的?” 他自服血果以来,轻身功夫最是大进,这一路来曾和辛捷赛过脚程,竟和辛捷的“暗香掠影”绝技相差无几,辛捷也为他这种千载难逢的仙缘庆幸不已,然而他怎知凌风曾为服下那血果险些自责寻死哩! 忽然,一个青年道士跑来,想是武当门下的弟子,他对赤阳道长说了句话,赤阳道长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朗声道:“各位静一静。” 他的内力甚强,声音如洪钟般盖过众人嘈杂之声,群豪立刻静了下来。 只见他接着道:“天竺高手已经到临——” “无为厅”上顿时肃静下来,赤阳道长举手一挥,门下两个青年道士走到厅门口,大门一开,两个巨人冲了进来,众人看时,只见这两人好不庞大,前面一人上身奇长,怕不有五六尺之长,再加上双腿,全身几乎就有丈余,后面一人虽然也是身高膀圆,但是身着一袭儒服,更加白面无鬓,是以显得文雅得多。 当先壮汉身上穿得不伦不类,但头顶却是一颗和尚光头,他迸来以后就引颈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但是他的眼光四处一射之后,面上忽然露出失望之色,转首对后面的“儒生”道:“阿喜米,估什摩诃尔,乌法各各哩查。” 声音有如破锣,众人都感一阵耳鸣,功力浅的只觉耳中嗡嗡直响,好半天听不见别的声音。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用手往前一指,示意要他到前面仔细找一找。 这壮汉果然前行挤人人丛,东推西撞,被撞者无不仰天翻倒,呵呵叫痛,那壮汉却似没事一般,依然在人群中东穿西穿,毫无礼数。 渐渐那壮汉走到吴凌风身旁,吴凌风暗中一哼,真力贯注双腿,那蛮子走到身边,照例地一撞,那知明明撞着吴凌风的身躯,却如撞大一堆棉花,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收劲而退,忽感一股柔温的劲力反弹上来,他怪叫一声,宛如晴天一个大霹雳,硬硬推出一掌,那知那阴柔之劲突然又消于无形,大个子冲出两步才稳稳站住。他睁着怪眼狠狠盯住吴凌风—— 辛捷一看就知吴大哥已把太极门“以柔制刚”的要决应用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了,心中着实为他欢喜,不禁高声叫好。 凌风对他回视,二人相对一笑,友情的温暖在两人这一笑之间悄悄地透入对方的心房。 那“儒生”呵呵大笑道:“不料中原还真有些人材呢——”他的汉语竟是十分流利。 当他的眼光落在吴凌风的脸上时,不禁怔住了,他暗中自语:“想不到中原竟有这般俊秀人物——”他一向自以为英俊清洒,在那蛮夷之邦中自然是有如鹤立鸡群,但是与吴凌风这等绝世美男子相较之下,那就黯然失色了。 那“儒生”一招手叫回那蛮子,朗声道:“咱们兄弟久慕中原武学,今日中原豪侠齐聚一室,正好令咱们兄弟一开眼界,同时,咱们愿意在这里候教两场,只要咱们败了一场,我兄弟两人立刻掉头走路,要是我们二场全胜,哈哈,下面的话早已告诉武当赤阳道长了——” 座中群豪耸然动容,虽然心中怒极,但见那个夷人分明武艺绝高,否则岂敢口出狂言? 台前的赤阳道长对座旁的苦庵上人和谢长卿道:“今日是咱们五大剑派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若是我们几人败了……唉,不必说了。” 赤阳道长想到自己一生行事,颇做了几件不光不采的事情,难道堂堂武当一派就要因此而断送? 峨媚苦庵上人低首宣了一声佛号,凛然道:“说不得咱们只好把几根老骨头拼上了,咱们添为武林五大宗派掌门人,若是不身先士卒,只怕要令天下好汉齿冷——” 点苍的落英剑谢长卿似乎心事重重,始终不见他开口。 赤阳道长道:“厉兄怎么还没有来,否则凭他那手崆峒神剑当可打头一阵,挫挫他们的锐气。”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大声道:“第一场由我师兄加大尔出阵,中原英雄哪位出场?” 他内功果然深厚,一字一字说出,震得屋瓦簌簌而动,众人都是行家,一听就知他虽是那蛮子的师弟,功力只怕犹在加大尔之上。 赤阳道长见崆峒厉鹗始终不曾赶到,心中焦急,又不好意思叫苦庵上人出阵,一急之下,只好准备亲自出阵——苦庵上人一把扯住他的道袍,低声道:“还是让老衲去接这蛮子几招吧,道长和谢贤侄请为我掠阵。” 赤阳道长叮嘱道:“此役关系非同小可,上人千万不要存客气之心。” 苦庵上人更不答话,缓缓站起步入大厅,口中道: “贫僧峨嵋苦庵,愿接这位加施主的高招。” 他声音虽小,但却令全场每个人耳中听得一清二楚,显示老和尚内功修为确是不凡。 那高壮蛮子加大尔一见苦庵上人,神色一变,并反问他师弟道:“各希米尔,雅华巴拉可耶?” 他师弟也打量了苦庵一眼,摇了摇头道:“弗希哩,希阿罗峨嵋更巴。” 蛮子脸上又露出失望之色。众人只听懂“峨嵋”两字,只依稀感觉出那加大尔乃是向他师弟说一件有关苦庵上人的事,而他师弟却是回答了否定的答案。 群雄都知这一战乃是有关天下武林的兴亡前途,无不全神贯注,而且每个人都希望苦庵上人一拳得胜,尽管众人中也有和五大剑派有梁子的,但是在此利害相同的情形下,就都希望苦庵上人快快得胜了。 苦庵上人走至加大尔面前,合十为礼,双目凝视对方,全神贯注以待。 那加大尔更不打话,暴吭一声,当胸就是一拳打出,他那吼声才出,拳风已到,而且凌厉之极。 苦庵一听他拳风就细加大尔完全是外家路子,但是劲道之强端的平生仅见。 苦庵上人在五大剑派中原以内力修为称著,平生大小拼斗不下百余场,像加大尔这等强劲的力道还是第一次碰到,当下身体不动,双拳走弧线直点加大尔关节两旁的“锦带穴”—— 哪知加大尔貌似粗豪,变招速捷无比,呼地一声,单臂下沉,一沉之下又立刻上挑,硬迎苦庵上人的夹击之劲—— 加大尔又是暴吼一声,苦庵上人只觉双臂一震,连忙横跨半步,化去敌势,心中却惊异已极! 不说苦庵上人,就连一旁的辛捷及吴凌风也大吃一惊,辛捷暗道:“这夷人分明纯是外家路子,怎么那刚强之劲中却带着一丝极为古怪的阴柔之劲?一合之下威力大增,这倒是奇了,难怪人说夷人武功大异中原,看来此语诚不虚。” 吴凌风低声对辛捷道:“这蛮子武功大是古怪,只怕苦庵上人接不下百招。” 那边又是一声震天大吼,挟着呼呼拳风声,敢情加大尔每打一拳必发一声大喝。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苦庵上人心道:“与其受制于人挨打,不如拼着用内劲和他抢攻。” 心念一决,当下一声长啸,双拳一错,展开峨嵋“青桑拳法”,着着用上真力,和加大尔抢攻起来。 到底是姜老而弥辣,他这轮抢攻的是明智之举,一时拳风掌影,二人斗个难分难舍。 辛捷暗道:“只有这种经验和临敌机变,是师父无法教的——。” 那加大尔似乎没想到中原高手真有一手,他愈打愈是心喜,脸上露出笑容,掌势却越来欲凌厉,那吼声也变得更响更密,真是势比奔雷,好多人忍不住要用手蒙住耳朵。 苦庵上人脸上始终镇静得很,拼出数十年修为和他抢上风,心中却渐感不妙—— 赤阳道长心中暗惊道:“这夷子拳脚好生厉害,幸好我方才没有下去打头阵,否则……真不堪设想,咱们五大剑派中实在也只有苦庵上人能支持得住——。敢情赤阳道长和剑神厉鹗都是长于剑术而疏于拳掌。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始终神态自若地看着中原群豪,对那边疾斗瞧都不瞧一眼,似乎早就料定胜券在握。 刚刚拆到百招上,那加大尔大喝一声之后又怪叫一声,大约是汉语“着!”的意思—— 只见他一拳从出人意表的古怪地方打出,眼看苦庵就将不敌,厅中群豪大惊失声—— 但苦庵上人数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峨嵋“神行迷踪步”也是武林一绝,只见他连踩迷踪,只能避过! 加大尔停手不攻,咦了一声,又是一招怪招拳施出—— 苦庵上人连连倒退,但却仍是勉强避了开去。加大尔又是大咦一声,才挥拳而上—— 一连三招,加大尔咦了三声,似乎苦庵上人早就该败的样子,苦庵上人不禁又急又怒,但加大尔招式委实太怪,莫说发招还击,就连自保也成问题。 大约是第一百一十招上,加大尔仍是咦了一声后,脚下却抽空连扫三脚,苦庵拼命一闪,虽然躲开了去,但擦的一声,襟上僧袍被撕下一大幅。 群雄一声惊呼,但立刻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心都如压上了千斤铁块。 苦庵上人铁青着脸,缓缓道:“这一场贫僧认输——” 加大尔听不懂汉语,又听众人惊呼,以为苦庸仍不服输,竟气得大叫一声,全力对准苦庵当胸一拳—— 苦庵新败之际,神不守舍,等到发觉时,已自不及闪避,眼看加大尔这一招惊天动地之拳劲就要着实打中—— 群雄发出一片怒吼声,根本听不出是骂什么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厅门被人一脚踢开,一条人影如飞而至,呼地凌空挥出一掌,迎向加大尔的一拳—— 砰一声闷响,加大尔竟被震退两步,那人乘一震之势退飞出丈余落在墙边! 众人定眼看时,只见来人是个英挺青年,大部分人都甚感眼生,一部分人却大呼出口:“武林之秀!” 来人正是新近名满江湖的武林之秀孙倚重! 众人立刻爆出一声震天价的叫好声,虽然第一场是苦庵输了,但孙倚重这一掌似乎使众人出了口鸟气似的。 那些不识孙倚重的人都不禁窃窃私议,他们不料武林之秀的功力如此之高,而人却如此年轻。 吴凌风未见过孙倚重,悄悄对辛捷道:“这武林之秀功力的确深厚!” 辛捷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和他交过手——”他想起那莫明其妙的一场打斗,真恨不得要现在就上去向孙倚重问个清楚。 那“儒生”压制住加大尔的怒火,朗声道:“方才第一仗大家有目共睹是敝师兄胜了,现在就由在下金鲁厄向中原英雄讨教第二场——” 说罢也不见他作势用劲,身体陡然飘起,直落在七丈之外的大厅中心,落下时轻如落叶,但当他一步跨开时,青砖的地上竟现出两个半寸深的足印。 众人忍不住惊叫出声,无一人再敢出战,赤阳道长和谢长卿互望一眼摇了摇头,一无可施—— 莫说他们,就连辛捷也自觉办不到这手功夫,而这金鲁厄年纪看来不过三十,不知怎地竟有这样深功力?难怪他狂骄如斯—— 金鲁厄一连叫了三次,中原英雄竟无人能出战,他不禁更是气高趾扬,得意万分。 辛捷愈瞧愈不顺眼,正待舍命上前,忽然唰的一条人影飘向中厅,朗声道: “在下孙倚重向金英雄讨教几招。” 武林之秀方才那掌震加大尔的一手十分漂亮,那知金鲁厄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对手!” 接着又加一句:“你和加大尔斗斗倒是一对儿!”言下自负已极。 孙倚重又惊又怒,他也自知不是金鲁厄对手,而且自己身上还负着天大的责任,想到这里不禁进退两不得,大是尴尬。 辛捷热血上涌,又待挺身而出,忽然一个极为和霭可亲的声音:“好啊,娃儿,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那声音极是低弱,但是全场每个人一字一字听得无不清晰之极,把一些其他的声响全部压了下去,不禁都是一惊,齐转过脸来一看,只见一个白臂老者笑眯眯地在辛捷身后。 这老者红光满面,笑容可掏,白髯己纷纷变成米黄色。众人对这老者皆甚陌生,显然不是原在厅中的,但是放着这大厅一人在,竟没有一个人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 辛捷却是大喜望外,原来这老者竟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又催道:“娃儿,快跟我走啊!” 辛捷不觉一怔,心道:“你要我到哪里去啊?” 平凡上人见辛捷的模样,忽然道:“我那大衍十式最近又创出一招来,极妙不可言,你快跟我去,我好教给你。” 辛捷嗜武若狂,与关中九豪一战之后,又领悟了不少诀窍,闻言自是大喜—— 旁的人却弄得莫明其妙,只见老头子嘴唇微微运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原来平凡上人施出了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 但是辛捷立刻想到这场中原武林胜负之争尚未了结,于是对平凡上人道:“晚辈尚要待这里的事打发了才能——” 平凡上人急道:“这里的事有什要紧,你跟我走啊,否则我老儿可要输给那慧大师——” 大概是他想到说漏了嘴,连忙停住,但辛捷已大感奇怪,怔然望着他。 众人只见平凡心人嘴巴连动,辛捷却脸色时喜时怔,不禁更加糊涂。 平凡上人想是急得要命了,竟忘了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大声嚷道:“这里的事有什么要紧啊?” 这下子众人可听清楚了,那金鲁危本就不耐平凡上人的打扰,这时冷冷接道:“老匹夫不知深浅,胡言乱语些什么?” 平凡上人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闻言不禁奇道:“你再说一遍。” 众人见他模样古怪,都不禁失声大笑,金鲁厄大怒道:“我说你这老匹夫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滚开?” 平凡上人道:“我老人家看你像是有急忙的事,你且说给我听听。” 这时忽然一人惊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 众人低头一看,一齐惊叫起来,原来地上被金鲁厄踩陷下去的两个脚印这时已恢复了原状。 平凡上人却嘴带笑容,一语不发。 众人虽不知这是什么功夫,但都知这比金鲁厄踩陷青砖又不知难了几倍。 金鲁厄也是大惊失色,心想:“今番完了,不料中原有这等奇人,分明气功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他原是奸猾无比的人,心中一转,暗道:“看他年龄,辈份必然极高,我且激他一激。” 当下改容道:“刚才言语冒犯,尚望前辈多多包涵,敝师兄弟此次奉师命前来完全是欣慕中原武学,敝师兄弟和这些好汉已定了比武之约,原是——” 众人听了各各大惊,心想:“这两个夷子已是这等难惹,原来他还有一个师父!” 第 10 章(2) 平凡上人却喜道:“原来你们是要比斗的,那敢情好,快快打给我老人家看。” 金鲁厄大喜道:“那么咱们请老前辈指正——”心中却道:“这样一来,这老鬼是不好意思动手的了,只要我胜了这一仗就是大功告成。” 当下大声又向群豪挑战一遍,赤阳道长竟然不敢应战。 那武林之秀却陷入深思中,低头不语。 辛捷眼中显出凛然之色,他正要动步,吴凌风悄悄问道:“捷弟,你要上去?” 辛捷毅然点了点头,吴凌风低声道:“捷弟,还是让我试试——” 平凡上人的密音又传入辛捷耳中:“小娃儿你自信打得赢?那蛮夷武功强得很呢。” 辛捷低声道:“晚辈自忖不是对手——” 平凡上人怒道:“你再说一遍——” 辛捷道:“晚辈自感恐非对手。” 平凡上人问道:“我老儿是否曾教过你武艺?” 辛捷道:“前辈成全之恩晚辈永不敢忘。” 平凡上人道:“这就是了,你算得我老人家的半个徒儿,你想想平凡上人的徒儿能不如人家么?” 辛捷瞪然不知如何回答。 平凡上人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原意,神秘地笑道:“娃儿,我看你真气直透神庭,功力似乎比在小戢岛时大有进展,你用全力打我一拳,试试你到底有多少斤两?记住,要用上全力——” 辛捷不知他是何意,只知道他真要试试自己是否敌得过金鲁厄,当下力贯单掌,尽力打出—— 碰地一声,平凡上人双肩竟是一摇,险些立足不住,他不竟大喜道:“成了!成了!” 辛捷以为他是说自己能和金鲁厄一抗,不禁大奇。 而更奇的则是旁观的群豪了,他们听不见平凡上人的传音入密,只见辛捷时惊时怔,又打了平凡上人一掌,真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那浑蛮子加大尔不耐已极,问道:“希里沙,加巴罗也胡亚?”他的意思是:“师弟,这老鬼在干什么啊?” 平凡上人似乎懂得他的话,闻言大怒道:“丝巴井呼,格里摩河而星基。” 他说的竟也是蛮人的语言,金鲁厄不由大急,因为平凡上人是说:“你敢骂我老人家,我要教训你。” 金鲁厄忙用汉语道:“老前辈歇怒,家师曾一再叮嘱他不可开罪中原前辈高人,他是浑人,前辈不要计较。” 他言下之意不过是提醒平凡上人乃是前辈高人,那就不能以大压小。 平凡上人道:“他欺我中原没有人懂得梵语,啊,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大压小,好,好,你方才不是在挑战么?我马上要我徒儿应战。” 说着对辛捷招招手道:“娃儿,来,我教你一手。” 辛捷不禁大喜,走上前去,平凡上人又用传音之法将自己新创的一记绝招教给辛捷。 辛捷听得心跳卜卜,因为这招真是妙绝人寰,而且与那原有十招密切配合,威力更是倍增。那知教了一半,平凡上人忽道:“有人在偷听呢,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他,看他又怎能耐何你?” 金鲁厄果然面红耳赤,原来他正是用上乘内功摒除杂念,想收听平凡人人的话,却被平凡上人一语指破。 接着平凡上人就当面大声将那半招传给辛捷,其他每人虽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是一丝不懂,辛捷却是喜上眉梢,字字牢记心田。 教招既毕,平凡上人道:“娃儿,好好打一架啊。” 那金鲁厄虽觉平凡上人武功深不可测,但他就不信自己会打不过辛捷,是以大刺刺地道:“咱们比兵刃还是拳脚?” 辛捷却是偏激性子的人,他见金鲁厄的狂态,索性不理他,抖手拔出长剑,呼地当胸就刺—— 金鲁厄不料中原也有这等不知礼数的人,不禁勃然大怒,呼地一声,从腰上褪下一根软索。 众人见辛捷上去接战,不由议论纷纷,不知是谁传出此人就是新近大败勾漏一怪的“梅香神剑”辛捷时,更是全场哄然了。 赤阳道长等人先未看见辛捷,这时却是面色大变,又怕辛捷得胜,又希望辛捷得胜——他们也知道辛捷化装七妙神君的一段事。 金鲁危那根长索乌亮亮地,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竟是能柔能刚,厉害之极。 辛捷一上手就是大衍十式的绝招“月云潭影”,只见万点银光袭向金鲁厄周身要穴—— 金鲁厄一抖之间长鞭变成一根长棍,一横之间连打辛捷腕上三穴,他内外兼修,比起加大尔来更是厉害得多,长索顶端竟发出呜呜异响—— 辛捷大吃一惊,心道:“我自小城岛奇遇之后,功力大增,剑尖己能随意发出剑气,但要想如他这般用一根软索发出剑气,却是万万不能!” 心中一凛,连忙收招换式,那金鲁厄何等狡诘,长索倒卷,乘虚而入—— 高手过招,一丝分心散意也能影响胜负,辛捷一着失机,立刻陷入苦战中。金鲁厄招式之奇,确是世上无双,只见他那长索时鞭时棍,时剑时枪,忽硬忽软,忽刚忽柔,更兼他内力深厚之极,索头不时发出呜呜怪响;辛捷完全处于被动! 吴凌风对这捷弟爱护备至,这时见他陷于危境,不禁双拳紧捏,冷汗直冒。 全场众豪也都紧张无比,因为这是关系武林兴亡的最后一战! 金鲁厄怪招百出,更兼功力深厚,辛捷若不是近来功力激增,只怕早已败落! 在这等完全下风的形势之下,辛捷硬硬到拆十五招,第十五招才过,平凡上人忽然叫道:“这蛮子到底不成材,刚才若是改变鞭法,早就胜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怎么这老儿又帮起蛮子来啦?内中有几个自作聪明的窃窃私语道:“必是方才辛大侠打了这老儿一掌,这老儿就帮那蛮子,希望蛮子得胜。” 只有辛捷本人一间此语,宛如当头棒喝,心道:“平凡上人明说指点这金鲁厄,其实是指醒我不可墨守成规,早应改变战术,嘱,对了,我今日怎地如此拘泥墨守?” 念头一闪,他手上已是变招,只见他长剑从左而右,剑尖颤抖,丝丝剑气连绵不绝,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绝妙守式“月异星邪”,辛捷待剑尖划到半途时,突然手腕一翻,剑气斗盛,磁的一声长剑偏刺而出,已变成了“虬枝剑式”的“乍惊梅面”—— 这一招正是辛捷受了平凡上人提醒后,将大衍十式和虬枝剑式融合使用的绝着,威力果然倍增,金鲁厄咦了一声,连退两步,鞭端连发三招,才把辛捷的反攻之势化掉! 然而这一来,辛捷总算脱出危境,他也倒退一步,猛吸一口真气—— 金鲁厄一抡长索,直点辛捷门面,辛捷上身向左一晃,身体却往右闪了开去,呼的一声,金鲁厄的长索就落了空—— “无为厅”中爆出震天价的喝彩,辛捷这招着实是妙得很,正是“暗香掠影”轻功绝技中的式子—— 然而,金鲁厄却乘着落空的势子,身子往前一冲,手中却猛然发劲,“劈拍”一声,长索被抖将回来,笔直地往后打出,却是一丝不差地袭向辛捷的咽喉要穴—— 这一招怪妙兼具,乃是金鲁厄得意之作,暗道:“这小子就算躲碍开,也必狼狈不堪了!” 敢情此刻他对辛捷已不敢过分轻视。 那长索端顶发出呜呜怪响,疾如闪电地点向辛捷,那知长索收到尽头,劈拍一声,仍是落了空! 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辛捷是怎样闪躲过去的,只觉眼花缀乱,辛捷己换了位置—— 连平凡上人都不禁惊咦一声,他见辛捷方才闪躲的步法像是小戢岛主慧大师的得意绝学“诘摩神步”——他并不知辛捷已得慧大师的青睐,学得了这一套绝学。 辛捷好不容易等到这样的机会,他腕上奋力一震,剑气声陡然盖过长索所发呜呜之声,一招“冷梅拂面”已自使出—— 普通二流以上的高手过招就很少有“招式用老”的毛病出了,因为“招式用老”之后的结果,即使不败也狼狈不堪,高手过招,六分发四分收,终不令招式用老,金鲁厄是因对自己这一招太过有信心,以致着了辛捷的道儿! 当他拼力定住身躯之时,辛捷的剑子己疾刺而至,他不禁开声吐气,长索抡得笔直,如流星般直点辛捷腕脉,以攻为守。 辛捷岂能放过此等大好良机,手腕一圈,一面躲过了金鲁厄的一点,同时一股柔劲缓缓透出,脆硬的长剑竟随势一弯,寻即叮然弹出,剑尖所指,正是金鲁厄肋骨下的“章门穴”! 这一下连辛捷自己都感震惊,这股柔劲用得妙出意表,心想自己功力近来真是大进,不禁信心陡增,长啸一声! 金鲁厄见辛捷这一圈圈得极妙,竟然不顾辛捷的长剑,手上劲道一改,原来抡得笔直的长索竟然呼地卷上辛捷手腕——辛捷作梦也料不到金鲁厄会有这一手,他只好再度施出诘摩步法,身形如一缕青烟般后退两步。 “拍”的一声,长索顶端倒卷回来,侥是辛捷退得快,腕上衣袖竟被卷裂一大块。 辛捷不禁暗中发怒,怒火代替了畏惧,他身子一晃,屈身直进,剑光点点,全是进手招式。 金鲁厄怒吼一声,长索招式又变,这次竟比前两次还要古怪,鞭声索影之中隐隐透出一丝邪气。 然而辛捷此时却是凛然不惧,他手上“大衍十式”和“虬枝剑式”互易而施,脚下配合著“洁摩神步”,这三件海内外奇人的得意绝学配合一齐施出,竟令金鲁厄空具较深的功力而无法抢得上风! 先前五十招内,辛捷犹觉有些地方不甚顺手,五十招后,渐渐地愈来愈觉得心应手,流利无比,两种剑招一分一合之间,威力绝伦,辛捷愈打愈放,举手投足之间,莫不中肯异常。 金鲁厄愈打愈惊,一咬牙,将长索上灌注十成功力,打算以硬取胜! 厅中群豪不知辛捷已渐入佳境,只觉金鲁厄索上啸声愈来愈响,暗中替辛捷担心不已。 赤阳道长,苦庵大师相对骇然,不料月余不见,辛捷功力竟增进如此,希望他得胜,又不敢想他得胜以后的后果,心中顿时矛盾起来。 匆匆百招己过,辛技仗着剑法神妙,硬抵住金告厄汹涌的内劲,他自觉越打越称手,虽然要想取胜并不是简单之事,不过他此时根本不曾想到这些,他只暗暗喜道:“若不是这场恶斗,我那能这么快就融会贯通起来?” 尽管金鲁厄声热汹汹,但匆匆又是百招,辛捷依然没有败落,厅中群豪这才看出一些端倪—— 渐渐辛捷发现金鲁厄手上攻势虽然猛极,但是下盘却似极少作用,想到这里,心念一动: “对了,这金鲁厄全身功夫之中,下盘乃是他较弱一环,而我的‘诘摩步法’神妙无比,正应以己之强对彼之弱——” 这时他手上是一招“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式,但是辛捷足下一滑,躬身而施,直取金鲁厄下盘,这一招变形而使,威力大减,然而所攻之处乃是金鲁厄下盘,竟将他逼得倒退三步。 辛捷手上的“方生不息”正要换式,忽然想到平凡上人方才临敌所授的一招,当下心头大喜,暗道: “妙啊,原来平凡上人第一眼就看出了金鲁厄的弱点,才传我这一招,这一下可要你难逃一剑——” 心中大喜,手头因分心略为一慢,唰的一声,衣袖被长索卷去尺许一大幅,他连忙施出诘摩神步倒退数尺—— 众人见辛捷吃了亏,脸上反倒显出喜容,怪哉!只有平凡上人笑嘻嘻地背着双手,暗暗称赞辛捷孺子可教。 辛捷左手剑诀一扬,右手长剑平挽剑花,嘶的一声直取金鲁厄的“期门穴”—— 一连三招,辛捷全是“大衍十式”的招数,金鲁厄见他突然从偏奇之式变为严正之态,不曲得一怔。 辛捷一连十招全是大衍十式的招式,他将被关中九轰围攻后悟出的心法渗入使用,果然威力大增,金齿厄急道:“他这套剑法虽然高明,本来我尽拦得住,怎么一下子又多出许多变化来?” 刷刷一连三招,辛捷全向他下盘攻去。金鲁厄道:“完了,又给这厮看出我的弱点了——”连忙倒退两步。 辛捷长剑一横,突然化做一片光幕罩向金鲁厄的下盘,正是平凡上人方才所授的一招! 金鲁厄长索下扫,真力灌注,忽听辛捷大喝一声:“着!”剑光才收,他肩头已中了一剑—— 众人只见剑光连闪,身形乱晃,然后听见辛捷舌绽春雷地一声:“着!”。接着人影陡分,辛捷单剑横胸,金鲁厄肩上衣衫破碎,鲜血长流。 过了半晌,厅中暴出震天雷鸣,众人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金鲁厄脸色铁青,一把抓住加大尔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去了,“无为厅”中又爆出轰天彩声! 辛捷打败了金鲁厄,反而心中一阵迷糊,他下意识地插上长剑,茫茫看着狂欢的众人…… 平凡上人笑眯眯地道:“娃儿,这下可真扬名立万啦——啊,险些把正事忘啦,快走——” 也不待辛捷同意,扯住辛捷手臂,如一只大鸟般从众人头上飞过,穿出大厅——吴凌风急叫道:“捷弟——老前辈请等一下——” 急忙跑出厅门,平凡上人和辛捷只剩下一个极小的背影了。 吴凌风对捷弟爱若同胞,虽知那老者多半就是对辛捷极有青睬的平凡上人,但仍是十分焦急地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他没想到自己的轻功怎能和平凡上人相比,也忘了厅中的杀父仇人——苦庵及赤阳,心中此时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追上他的捷弟,至于追上之后是为了什么,他也拿不定主意—— 凌风见那老僧拖着辛捷,身形微微数纵,便在几十丈外,他竭力赶了几步,自知赶不上,心下正自无奈,忽闻背后风声呼呼,一条人影和他擦身而过,身形疾如流星,正是刚才在大厅上硬接那番邦汉子一掌的少年——武林之秀,凌风内心暗惊:“我吃了血果,轻身功夫才突飞猛进,我知道除了捷弟外,很难再有人能与我并驾齐驱,想不到这少年,年龄也不过大我几岁,不但内功深湛,轻功竟也如此了得。” 他内心不服,当时也提气飞奔,追了一会,只见那少年颓然而回。 那少年见了凌风突然又追来,他没追上平凡上人,正生一肚子闷气,沉脸喝道:“你跑来干么?” 凌风见他长得嫩皮细肉,甚是滑稽可亲,拉面皱眉,但脸上仍然笑意,毫无威严,不由对他颇有好感。 凌风是少年心性,他对那少年虽有结纳之心,但口头上却毫不示弱,当下轻松道:“我原以为你追上了那老和尚和我捷弟哩!” 那少年听他出言讥讽,怒道:“怎样,你想怎样?” 凌风恼他出言无状,故作悠闲道:“也没怎样。” 那少年大怒道:“好狂的小子,在下倒要领教。” 凌风笑道:“领教!” 那少年双手一握拳,从胸前平推出来,凌风识得这是少林绝手百步神拳,当时不敢怠慢,施展开山三式中“六丁开山”一式迎击上去,二人原本无意伤害对方,所以均未施出全力,拳掌相碰,各扫退后两步。 凌风赞道:“好功夫。” 那少年心里也自暗佩凌风功力深厚,他见凌风赞他,敌意不由大减,当下便道:“在下身有急事,无暇逗留,他日有缘,再领教阁下高招。” 他说完话,也不等凌风回答,径向原路疾奔而去。 凌风对他原无恶意,当下也不拦阻,忽然想到杀父仇人还在厅上,立刻飞奔而回。 他窜进大厅,只见空空的只有几个无名之辈,原来他刚才这一逗留,中原诸好汉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扫了两眼,不见仇人踪迹,心想:“我的仇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日我登门问罪,他们必然不致躲匿,还怕找不着吗?”转念又想道:“刚才那老僧武功深不可测,与捷弟又似相识,只怕多半是捷弟常讲的海外三仙之一平凡上人,看他对捷弟甚是欣赏,这一去不知又要传授捷弟多少绝学哩!” “我答应过苏姑娘要去看她,倒也不能失信于她。” 他盘算已定,便启程赴约。 当他走到山东境内,只见沿路都是扶老携幼,背负重物的人,一脸疲乏神色,像是逃难避兵的模样,内心很奇怪,心想当今天下清平,怎会有兵燹之灾,终究找到一个长者询间原因。 那老者听凌风也是本地口声,知他才从他乡返乡,叹息道:“月前几场急雨,黄河水量大是增涨,终在方家村冲破河堤,淹没了全村,俺家乡离方家村不过百十里,这才带着家小……” 凌风不待他说完,焦急问道:“老伯,那林村怎样了?” 老者道:“客官是问高家村西五十里的林村么?如今只怕已是汪洋一片了。” 凌风向老者道了谢,足不稍停向东赶去。 他想到大娘母女的娇弱,遇到这凶猛天灾,只怕凶多吉少,内心有如火焚,也顾不得白日之下引人注目,施展轻功,发足飞奔。 他从早跑到傍晚,中午也不及吃饭,只见路上难民愈来愈多,心内愈觉懊热,待他赶到距林村仅有百余里,一问难民,才知林村周围十里于昨夜淹没。 凌风一听,有如焦雷轰顶,他呆呆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强制自己的伤痛,想着援救阿兰母女的法子。 他寻思道:“那个茅房本是依着山坡连筑的,地势甚是高亢,如果爬在屋顶上,大半日之间,水怕也淹不到。林村既已淹水,陆路是走不通了,不如就在此雇船。” 他出高价雇了一个梢公,划了一只小船,溯水而上。 此时水势甚是湍急,那梢公费尽力气划去,船行仍然甚慢,凌风内心大急,当时向梢公讨了一只桨,运起内力,划了起来,那小船吃他这只桨不停地拨水,果然前进神速。 行了三个时辰,已是午夜时分,那梢公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坚持靠岸休息,凌风也不理会他,一个人操桨催舟续进。 又行了一会,水面突然大宽,原来水道也分不出来,只是茫茫的一片汪洋,凌风心知到了洪水为患的区域,距离林村已是不远,奋起神力,运桨如飞。 他见沿途村落,都已淹没,很多村民都爬到树梢或屋顶上,手中点着火把。众人见凌风小船经过,纷纷摇动火把,嘶声求救。 凌风想到阿兰母女身处危境,当时硬起心肠,只作没有听见。 愈来愈近林村了,他心中也越来越是紧张,手心上出了一阵冷汗,他想:“只要……只要爬上屋顶,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小船驶进林村了! 凌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他举目四望,那是一片无际的水面,整个林村的建筑物,都被淹在水下,只有小溪旁几株梧桐树,还在水面露出了树尖。 他内心深处感到冰凉,他狂奔操舟一日一夜,内力消耗已尽,此时支持他身体的“希望”,又告幻灭,只觉全身软弱,再也提不动大木桨,“砰!”的一声,木桨落到木板上,人也委顿倒地。 凌风自幼失怙,一直视大娘如慈母。那阿兰,更是他心目中最完整,最美丽的女孩,他们俩,虽然并没有说过一句爱慕对方的话,可是,彼此间亲切的体贴,深情的微笑,那不胜过千盟万誓吗? 他天性甚是淡泊,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手刃父仇,寻求血果,使阿兰重见光明,然后……然后带着阿兰母女,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可是,如今呢?一生的美梦,算是完全破裂粉碎了…… 凌风只觉胸中一阵火热,接着一阵冰凉,他仿佛听到了流血声,那是心房在流血吧,他仿佛听到了破裂声,那是心房在碎裂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是的,在这个世上真是苦多乐少,除了生离、死别、绝望、痛苦,哪还有什么? 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世上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联了,他的思想进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儿没有愁苦,没有离别,只有欢乐——永恒的欢乐,遍地都是鲜花。那白栏杆上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托着头,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泪,一颗颗像珍珠,滴在鲜艳的花朵上,那花开得更娇艳了。” 凌风口中喃喃道:“阿兰,阿兰,你别哭,大哥就来陪你啦!” 他正在如痴如醉,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把,才惊破他的幻境,回头一看,正是那梢公。 原来适才他木桨落地,梢公已被惊醒,点了一个火把,爬倒甲板上,只见凌风神色大变,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痴痴呆呆地坐在船头,正想上前招呼,忽又见他脸露惨笑,神色怪异之极,口中又是自言自语,再也按纳不住,是以推了凌风一把。 凌风-惊之下,思潮顿去,回到现实,他苦思今后的行止,但是心痛如绞,再也想不出什么。 天色日明,他吩咐梢公顺水划回。 这顺水行舟,确实快捷无比,不消两个时辰,便到达岸边。凌风茫然下了船,在人民群中,看过每张面孔,也不见大娘母女,当时更肯定他们已遭大水冲走。 他万念俱灰,不愿混在乱糟糟的难民中,他只想一个人清静、孤独的回忆。咀嚼昔日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句话。 凌风避开大道,专拣荒凉的山路,翻山越岭漫无目地的走着,饿了便采几根野菜充饥,渴了就捧一棒泉水解渴。那山路连延不绝,似乎没有一个尽头,凌风心想:“让这山路的尽头也就作我生命的尽头吧!” 他自暴自弃,行了几日,形容是大枯槁,这天翻过山头,只见前面就是一条官道,通到济宁,心中一惊道:“苏姑娘就住在济宁,我去看她一趟,再去找那几个老贼报仇,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归依。 凌风进了城。 他走过两条街,见到一家黑漆镶金的大门,门口站在两个兵丁,知是知府公馆。趋前问道:“这可是知府公馆么?在下吴凌风请问苏惠芷姑娘可在?” 那兵丁见他形容虽是憔悴,衣着甚是褴褛,但挺鼻俊目,仍是一表人才,又听他问知府义女,知是大有来历之人,当下不敢怠慢,跑进去通报了。 过了半晌,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凌风恭恭敬敬一揖道: “吴公子请迸,小姐在厅上相待。” 凌风还了一揖,跟着那管家,走了进去,只见那知府府甚是气派,一条大路直通客厅,两旁植满了牡丹,红花绿叶,开得非常娇艳。 他才走了一半,苏惠芷已推开门迎了上来,凌风见她笑靥如花,神色高兴已极,数月不见,虽然略见清瘦,但脸上稚气大消,出落得更为明丽。 凌风一揖道:“苏姑娘近来可好?我那捷弟本和我一起来看你,但在路上被一位老前辈叫去,他叫我代向你致意。 苏惠芷忙一裣衽,柔声道:“吴公子快请进屋,那日一别,我时心牵挂,日日盼您早来看我……”她说到这儿发觉语病,脸一红,住口不说了。 凌风瞧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不甘又想起阿兰,心中叹道:“唉!多么像啊!可是一个这么幸运,另一个却是那么悲惨,老天!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蕙芷见他忽然呆痴,觉得很奇怪,又见他脸色憔悴,不觉又爱又伶。 她柔声道:“吴相公,您是从淹水地方来的吗?” 凌风点点头。蕙芷接着道:“那黄河确是年年泛滥,治河的官儿,平日只知搜括民脂民膏,一旦大水临头,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大水,如果事先防范周详,总不至于如此。我义父为此事大为震怒,已上省城去请示了。 凌风心念一动,正欲开口相间,但苏惠芷却是欢愉已极,口中不断地说别后之事。 原来那天苏惠芷投奔她父亲旧部永济知府,那知府姓金,原是苏惠芷父亲一手提拔,见了苏姑娘,自是爱护尊敬,他知苏侍郎一生正直,赤胆忠心为国事忧,竟然命丧贼子之手,不禁喟然。 这金知府,虽已年过五旬,膝下仍是虚虚,苏惠芷见她待自己亲切慈祥,又听他时时叹息自己命中无子,便拜他为义父,金知府只乐得如得瑰宝。 凌风原意逗留一刻,便要告辞,但见苏惠芷情意殷殷,竟不忍开口。 苏惠花说了一阵,看到凌风听得很专心,心中暗喜。她忽察觉道:“吴相公,你瞧我高兴得糊涂啦!您一路上赶来,定是疲倦了,我还唠唠叨叨的啰嗦。您先换换衣,休息一会吧!” 她立刻吩咐婢子备水,凌风只得依她。 凌风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襟,觉得身心轻快多了,但那只是转瞬间的轻松,在他心灵的深处,负担是多么沉重啊! 蕙芷待他沐浴出来,引他到了卧室道:“您先睡一会休息休息,等吃晚饭,我再来喊您。” 到了掌灯时分,凌风跟着婢女,穿过两道,只见前面是一圆门,那婢女道:“这是我们小姐住的地方。” 凌风走进圆门,阵阵清香扑鼻,原来遍地都是茉莉,假山后是喷水泉,月光照在水珠上,闪闪发光,景色甚是宜人。 凌风见蕙芷坐在桌边相侍,桌上放了几样菜看,急忙坐了下来。 他歉然道:“让你久等了。” 蕙芷笑道:“吴相公,您礼节真重,来,咱们先喝酒。”他说到“咱们”不觉有些羞涩。 凌风也没有注意,举起酒来,一饮而尽,那酒甚是清冽。蕙芷却只略一沾唇。 她殷殷相劝,凌风心内愁絮重重,正想借酒浇愁,一杯杯只管往下倒。 她自己也喝下一杯,脸上微晕,灯光下,只见她雪白嫩得出水的双颊,透出浅浅的红色,直如奇花初放,晨露初凝。 她突然道:“那日我见辛——辛相公喊您大哥,真是羡慕得很,我……我想,有一天我也能喊你大哥,那才好哩!” 凌风见他喝了一些酒,神态大是活泼,实是娇憨可爱,只恐拂她之意,便道:“我也很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子。” 蕙芷喜道:“大哥,真的么?你也别再叫我苏姑娘长,苏姑娘短的了,我妈叫我小惠,你就这样叫我吧!” 她又接着说道:“大哥,你走了后,我真想念你,我天天算着日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今早儿,我听喜鹊在枝上呱呱的叫,我便知大哥会来了。” 凌风道:“小蕙妹子,我……我。” 蕙芷接口道:“大哥你不用讲,我知道你也在想念我。” “我义父,他见我整天不乐,以为我生病了,大哥,我心里担忧,饭也吃不下,大哥,你不再离开我吧!” “大哥,我知道你不愿住在这儿,你要行侠江湖,难道我还会不愿跟着你吗?” 凌风听他说得一往情深,心中很是感动。那蕙芷坐得离他很近,只觉她吐气如兰,美秀绝伦。 他本不善于喝酒,此时借酒消愁,醉意已是甚深,他抬头一见蕙芷正望着他,眼光中包含着千怜万爱。 凌风觉得那眼光非常熟悉,他酒醉之下,定力大为减低,凝目看了一阵,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捉住惠止小手,颤声道:“妹子,你真好看。” 蕙芷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任他握着,一股热流从凌风手掌,传到她全身,她心中甜蜜无比。 她自幼丧母,父亲对她虽然无微不至,可是近一年来,每当一个人,对着春花秋月时,在心灵深处,会感到莫名的空虚。此时,那空虚被充实了,世界突然变得美丽了,一切都是那么可爱呀! 凌风喃喃道:“妹子!” 蕙芷柔声道:“大哥,什么事?” 凌风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想……亲亲你的眼睛……” 蕙芷大为羞急,但她天性极是温柔,眼见凌风满面期待之色,她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她闭上了眼,领受这初吻的滋味,在这一瞬间,她不再要世上任何东西——一切都像白云那样飘渺,那样不重要了。 她觉得凌风只是一次一次亲她的眼睛,心中想道:“他确是至诚君子,但未免太古板了些。” 她睁开了眼,只见凌风如醉如痴,心想:“大哥只怕乐昏了。” 突然,窗外一声凄凉的叹息。 凌风沉思在昔日的情景中,是以以他这么高功力,竟会没有听见。蕙芷沉醉在温薯中,只愿宇宙永远停留在此刻,世世不变,哪还会留意窗外的叹息呢? 世上的事,在某某中似早有安排,如果凌风刚才听到叹息,赶快出去,他这一生便完全改变了。 假石山后,坐着一个纤弱的姑娘,在不停地抽泣着,无情的风吹过她挂着泪珠的脸,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是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她抽泣了一阵,心中愤恨渐消,一种从未有的自卑感袭上了心头。 “人家是知府千金,我只是一个……一个瞎了眼的乡村姑娘,怎能和人家比啊!”她心想:“大哥,我不恨你,我也不怪你了,我原是配不上你呀!大哥,你不要再记着我这个傻姑娘了,你和苏姑娘好吧!”她是多么纤弱呀!一生生长在诚朴的乡下,从未受到欺骗险恶的滋味,此时陡然之间,发觉自己一心相爱,认为量完美的人,竟然骗了她,移情别恋,心下悲苦,真如毒蛇在一点点啃吃她的心房。 爱情,终于战胜了一切妒恨,她心想道:“我还是爱着大哥的,只要大哥好,我还要求什么呢?大哥与那苏姑娘,原是一对佳偶,我又何必参夹其中,使大哥为难呢?走吧!走吧!把这身子就葬送在那茫茫的世上算了吧!” 她站起来,缓步走了,月光照着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但她心想:“从今以后,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了,影子,影子,只有你来陪我了。” 她渐渐走远了,一个高贵的灵魂,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次晨,吴凌风向苏蕙芷告辞。 蕙芷知他要去报父仇,也不敢拦阻,凌风正要动身,忽然心念一动,想道:“苏姑娘干爹是这鲁西八县知府,我何不托他打听打听阿兰母女的下落?” 当下,他向惠蓝说了,惠蓝听他说到阿兰,满脸深情,爱怜,心中很不好受。 她沉吟了一会,一个念头闪过,她几次想开口说,但是自私的心理,却阻止了她。 世界上只有嫉妒自私,才能使一个温柔仁慈的姑娘,突然之间变作一个残忍的女孩。 蕙芷心内交战,她到底出身名门,自幼受父亲薰淘,正义感极强,她聪明绝顶,昨夜见凌风后来神色突变漠然,似有无限心事,心下已猜到一两分,此刻听他如此一说,更是恍然大悟,她明知这一说出,自己一生的幸福便溜走了,可是父亲谆谆的教诲,又飞到耳边,这一刻,使她真比十年还要难度,心中也不知转了几百次念头。 最后,她决定了,高贵的情操战胜了。 她颤声问道:“那阿兰姑娘,可是长得非常小巧标致吗?” 凌风见她久久不言,似乎在沉思一难解的问题,此时突听出语相问,只道她是问明阿兰特征,好替自己寻我,不由好生感激道:“小惠妹子,阿兰正是像你讲的那模样,请你特别留心一点她双目是瞎的。” 蕙芷转身对婢女道:“你去叫阿兰姑娘来见吴相公吧?” 她此言一出,大出凌风意料之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妹子,你……你说什么?” 那婢女似也不懂蕙芷的话,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蕙芷。 蕙芷道:“我是叫你去把小兰请来。” 那婢女恍然大悟,啊了一声,飞步赶出,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跟了出去。 蕙芷见凌风神色欢愉,关注之情溢于言表,心中觉得一阵绝望,掩脸奔回卧房。 “她是……什么……时候……时候走的?” 小芙道:“昨天晚上。” 凌风问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走?” 小芙道:“我也不知道,她临走时央我递给吴相公一封信,那管家因她并非丫环使女,只是老大爷出巡时救回的孤女,所以也不能阻止,就让她走了。” 凌风急道:“你快把那封信拿来。” 他得知阿兰还在人间,心中惊喜欲狂,也不暇细想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他完全忘了昨日酒醉之事哩!他接过信,正想拆开来看,忽然背后一声温柔声音道:“大哥,你可要好好保重。” 凌风轻身一看,只见蕙芷泪痕满面,不觉甚感歉意,但他急于追赶阿兰,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安慰她。 他道:“妹子,你待我好,我心里知道,待我追到阿兰,再来找你。” 苏蕙芷凄然点点头。 凌风向她一招手,头也不回,径自飞步离去。 她站在门口,看见凌风的影子渐渐模糊了,内心一片空虚。“我已满足了,那深情的一吻——虽然他心中在想另外一个人,可是,我却完全满足了。” “在日后悠长的日子里,我也不再孤苦了,那真值得我回忆一生哩!我,我……要继续活下去,生命的路途,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两行清泪,慢慢流到颊边。 第 11 章(1) 怒潮澎湃,—— 大戢岛上,朝阳替岛上的树木加了粉蓝色的一层外缘,粉红色的天,金黄色的波涛…… 一般小船悄悄地靠了岸,虽说船的底已触了沙,但是距离干的沙滩,仍有五丈之远。 船上两个人,船首坐着是一个相貌异凡的老僧,船尾坐的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不要说,这两人就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和辛捷了。 辛捷在奎山一战挫败了天兰高手金鲁厄之后,“梅香神剑”的名头传遍了武林,处处可闻赞扬的声音,然而这些辛捷一丝也不知道,因为他挫败了金鲁厄之后,立刻就莫明其妙地被平凡上人拖着走了……现在,他们竟到了大戢岛。 辛捷问了几次,平凡上人总是神秘地道:“反正你跟我来有好处就是了。” 或者,只得意地一笑,并不回答。 辛捷对这位对自己曾有授艺之德的奇人,着实钦敬,心中虽然急着还有许多事要办,但是也不好说出,只好跟着平凡上人跑。 等到船出了海,他知道急也没有用,索性心一横,暂时不去想那些事情。 平凡上人也不找他说话,只神秘地微笑着坐在船首,辛捷不禁甚觉无聊,呆坐在船首,那斗金鲁厄的一招一式又浮上他的心头。 他想道:“那金鲁厄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看来顶多三十多,但是内功却深得紧,我自被平凡上人输大内力之后,每经一场恶斗,功力又觉增进不少,竟然仍不是那斯的敌手,要不是平凡上人临敌传授的那一招——嗯,那招真妙绝,夹在精奇绝伦的‘大衍十式’中真是妙极,恐怕金鲁厄功力再深一点也要着我的道儿啊,我何不如此——” 原来他突然想到那赢得金鲁厄的一招原是因金鲁厄下盘较差,所以才佯攻下盘实袭上身,但若对付别的下盘功夫极佳的人岂不完全失效?但是他立刻又想到自己何不将招式略加变化,不一定限定要先攻下盘,那么岂不可以因人而变,更增威力吗? 想到这里不禁心头大喜,脱口叫道:“妙极了,妙极了——” 平凡上人忽然接口道:“等会儿还有更妙的哩!” 辛捷抬头看时,只见平凡上人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充满着得意的模样,不觉一怔—— 平凡上人笑道:“娃儿,你必是在想我老人家传你的那几手吧,哈哈,妙的还在后面哩——” 忙然船身一震,便不再前进,原来船底已触了海底的沙石。 平凡上人叫道:“到啦!娃儿上岸啊!” 说着身子一晃,竟如一只大鸟般飞上了五丈之外的干燥沙地上,奇的是那水中的船,竟丝毫没有倒退! 辛捷骇然暗道: “一跃五六丈不足为奇,但是要这船儿一点都不后退,这等轻功真令人难信的了,我——我可不成——” 只见他脚底用力,垂直地升起两三丈高——当然船是不会后退——然后身体前折,竟在空中如箭一般斜射下来,落地之处,也到了干燥的沙滩上。 这手功夫虽不及平凡上人的美妙,但也极了不起,平凡上人呵呵笑道:“娃儿,真有你的,有话同你讲——” 辛捷不禁怔怔地跟他走去,转了一两个弯,树林中竟出现一所木屋来。 那木屋外表东一块木板,西一条竹子,非常不雅,显然是平凡上人自己钉的。辛捷跟着他走近,平凡上人一把推开门而进。 这木屋外表虽是不佳,里面却还挺舒服的,光线充足,地上还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辛捷不由轻呵了一声,这其中含有一丝惊叹的意思。 平凡上人拿起一只奇形怪状的木椅,笑道:“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怎样?” 辛捷道:“很好很好!只是——” 平凡上人皱眉道:“只是怎么?” 辛捷道:“只是太脏了一点儿。”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顺手把椅子放下,椅面上果然灰尘密布,被他一抓,己留下几个指痕。 辛捷忍不住道:“老前辈唤晚辈来究竟是——” 平凡上人打断道:“你不要慌,我待会儿再告诉你——嗯,娃儿,你说世界上最难应付的是什么?” 辛捷不禁奇道:“不知前辈是指哪一方面?” 平凡上人道:“我是问哪一种人最是难于应付?” 辛捷怔了怔,摇了摇头。 平凡上人正经道:“娃儿,我告诉你,天下最难应付的就是女人——” 辛捷不禁咦了一声,他险些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忍不住问道:“怎么?” 哪知平凡上人笑了一笑,又不答话了。 任辛捷聪明绝顶也被弄得莫明其妙,不禁呆呆怔在一旁。 过了半晌,平凡上人忽然笑道:“娃儿,你说我老人家的拳脚功夫如何?” 辛捷道:“上人的拳剑都是盖绝天下的——” 平凡上人笑道:“是么?嗯!你且看这一招——” 辛捷只见他大袖一挥,双掌连飞,掌袖之间竟生乌乌异响,尤其奇的是辛捷站在半步之外竟也丝毫不觉风势,这等内劲含蕴的至高功夫,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辛捷看他那双掌之间妙用无穷,不禁在一旁潜心思索,此时他功力已是上上之选,想了半刻竟自领悟,不由高声叫道:“啊,我懂了——” 平凡上人哈哈大笑,一跃出门,叫道:“娃儿,出来我教你这套掌法。” 辛捷心兴大喜,一跃而出,还来不及称谢,平凡上人已开始解释他那套掌法的诀要招式了。 辛捷这一听,不禁心中一阵心花怒放,那平凡上人所说的掌法真是前所未闻,那掌指之间,确实妙人毫厘。以辛捷的功力智慧,足足练了一整天才会十招。 辛捷嗜武若狂,虽然心中甚多疑问,但此时心中全是充满着那些绝妙招式,终日废寐忘食地思索,练习,其他根本想不到。 直到第五天,辛捷已学会了六十招,他忽然想到:“平凡上人唤我来难道只是要教我这套掌法?他一路上神态甚是神秘,究是为了什么?啊,我还有许多事要赶着办,怎么尽在这儿耗下了——” 他心想平凡上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若是对他说明原委,必然准他赶回中原,但是他想到那些奇妙的掌法,他心道:“这掌法实在太妙,若是放弃了机会,岂不是可惜?” 这时背后一个哈哈朗笑道:“娃儿,敢情什么地方练不对劲了?这也难怪你,这套掌法唤做‘空空掌法’,是我老人家最近才想出来的,当今天下只怕没有一套掌法可以挡住我七十二招——嗯,你瞧我糊涂啦,以我的功力别人自然接不住七十二招啦——” 辛捷忍不住问道:“以我的功力呢?”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你练成了自然就知道了。” 辛捷见他脸上一派得意之色,当下心一横,暗道:“管他的,学完这七十二招后再另作打算。” 平凡上人又道:“娃儿,这套掌法害我老人家足足一个月没有睡觉才想出来,你学了该怎样谢我?” 辛捷此时心中充满感谢之情,义正严辞道:“上人有什么要差遣晚辈的,晚辈无所不从。” 平凡上人笑道:“你可肯答应我一事?我先声明这事甚是不易。” 辛捷原本甚是冲动,毫不考虑,朗声道:“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不要紧?” 平凡上人道:“好!你先练吧,以后告诉你。” 那空空掌法虽然是七十二招,其实中间的变化何止万千,真不愧为平凡上人精心杰作,辛捷十日内勉强把招式记住,但其中许多精妙之处仍无法领会。 又练了五日,辛捷不知不觉在大戢岛上己待了半月,而又一套绝世武功从平凡上人移到了辛捷的身上。 这天,晚饭后,平凡上人忽然又道:“娃儿,你说世上最难惹的是什么人?” 辛捷一怔,暗道:“怎么,这话又来了?” 但闪眼看那平凡上人,一脸正经之色,当下笑道:“我知道是女人。” 平凡上人一拍腿道:“是啊!女人是最难惹的,和女人打交道是非吃亏不可的。” 辛捷不禁大奇,暗道:“难道平凡上人和什么女人打交道?” 平凡上人又道:“小戢岛上那尼婆你是见过的了,这尼姑更是女人中最难惹的,我老人家和她赌斗从来没有得过便宜,上次被她那鬼门阵儿,将我困了整整十年,幸好天道还在,没有让我老人家一世英名也赔上去,可是我这亏也吃得够大啦,从那次起,我立了一个重誓——” 辛捷愈听愈奇问道:“什么重誓?” 平凡上人正色道:“我发誓今生永不再和女人动手——” 辛捷笑道:“那可不妙啦——” 平凡上人道:“怎么?” 辛捷道:“若是那慧大师再来寻你老人家斗气,你老岂不要吃大亏?” 平凡上人叫道:“倒给你这娃儿说对啦,前些日子那尼婆果真用飞鸽传书向我挑战,说是她最近发明了一套掌法,如何如何了不起,要和我比划比划,我回信告诉她我不应战,结果这尼婆可恶,竟扬言我老人家不敢和她比划,我老人家越想越是气愤,所以就找到你啦——” 辛捷答道:“找到我啦?” 平凡上人得意地笑道:“是啦,我说要你替我干一桩事,正是要你用我传你的掌法,去代我和老尼婆比划——” 辛捷急道:“那不成——” 平凡上人道:“别怕,别怕,我那套掌法乃是专门对付老尼婆,你绝吃不了亏。” 辛捷道:“不是这个——” 平凡上人又插口道:“啊!你可是怕老尼婆功力深厚?你想你若用这套掌法和她周旋两百招以上,老尼婆还能赖着老脸不服榆么?” 辛捷分辩道:“不是这个意思——” 平凡上人不悦道:“怎么?” 辛捷道:“那慧大师曾传晚辈‘洁摩神步’,晚辈岂能和她动手?”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我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要紧,你又不是和她真正性命相搏?而且你曾答应我的,你敢反悔么?” 辛捷暗中叫苦,却不能再说。 平凡上人又道:“明儿就去。” 接着就不再说话,敢情他已运气用功起来。 小域岛上石笋矗立,有如一个巨人挺立在蔚蓝的天空中。 辛捷在船上远远瞧见那一根根粗大的石笋,想到自己在这小岛上所得的一连串奇遇,不禁满胸感慨。 平凡上人却快活地挥动两袖,用内家真力鼓船前进,船首破开一条白小浪,急速地前行—— 船到了岸,两人就飞身上岛,平凡上人猛提一口真气,朗声道:“老尼婆,我来应战啦!” 不多时,石笋阵中现出一条人影,几个起落己到了面前,正是小域岛主慧大师。 辛捷上前拜见,慧大师一挥僧袍,一股极强的劲风将辛捷直往上抬,口中冷冷道:“罢了。” 辛捷只觉那劲大而不猛,直似与将自己抬上空中一般,辛捷不禁猛吸一口气,力贯两腿,仍是一揖到地。 慧大师咦了一声道:“嗯,你功力又大进了。” 接着转头对平凡上人道:“我早知道你臭和尚上次回信不应战乃是缓兵之计,这几天必是埋头苦研,想出什么新招式,所以就来应战了。” 平凡上人任她嘲调完毕才一揖道:“老尼婆,我老人家这厢有礼了——我这虽是应战,却有一点儿不同——” 慧大师冷冷哼了一声。平凡上人续道: “我是不能和你动手的了,我那掌法都传给了这娃儿,你可敢和他过招?” 慧大师一语不发,仰天长笑,根本不理会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不禁怒道:“笑什么?” 慧大师道:“不敢应战也罢了,却还要弄这许多花头,贫尼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平凡上人听了突然也仰天大笑,慧大师只冷然一哼并不理会。 平凡上人见她不理会,继续哈哈大笑,他功力深极,笑得又响又长,慧大师终于忍不住道:“笑什么?” 平凡上人这才停住笑声道:“不敢应战也罢了,却还要弄许多花头,老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他这句话说得和慧大师一字不差,慧大师不禁怒道:“不敢应战?” 平凡上人指了指辛捷道:“你敢与他过招么?” 慧大师昂首冷哼,瞧都不瞧辛捷一眼。 这样平凡上人不愿和慧大师动手,慧大师又不愿和辛捷动手,于是双方立刻僵住了。 过了一刻,平凡上人忽然喜道:“有了!有了!” 慧大师瞪目道:“有了什么?” 平凡上人道:“我有一个妙计,我己将我的掌法传给了这娃儿,你也快把你的掌法传给他,然后叫他用你的掌法和我过招,用我的掌法和你过招,谁的招法不成,这一比就比出来啦。” 慧大师冷然道:“这法子倒不错,只是我那掌法乃是我心血所聚,岂能轻易传给这娃儿?” 平凡上人见自己好容易想出的妙法又被慧大师回绝,不禁怒道:“你还怕他本事超过你?老尼婆既惩般的小气,咱们不比也罢。” 说罢转身就走,慧大师再也忍不住道:“比就比,娃儿来,我这就传你掌法——臭和尚可不许偷看。” 平凡上人哈哈大笑道:“我老儿岂会希罕你那几手,我到那边去,你总放心了。” 慧大师把辛捷带到岛的西端,开始悉心传授。 辛捷连得两大奇人的得意之学,实是喜得心痒难搔,但他知道这种世外高人从不收徒,这种机会确是千载难逢,自然全神贯注努力研习。 慧大师这套掌法无怪乎要寻平凡上人挑战,的确是鬼神莫测,辛捷学了五七日才学了一半,他心中暗叹道: “不料天下真有这等鬼神莫测掌法,若是配上那‘诘摩神步’,平凡上人的‘空空掌法’尽管精奇无伦,怕也不那么就一定胜得了这套掌法,若是世外三仙一齐合力研究武学,岂不是替天下武林多创无数武功?” 正思索间,忽然一条人影快似闪电般地飞了过来,一眨眼间使到了面前,却是那平凡上人! 慧大师道:“臭和尚怎么又跑来啦?” 平凡上人急道:“咱们不比啦,我大戢岛上来了强人,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提起手上一物,众人一看,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死鹰,咽喉边上插着一支短箭。 辛捷认得那鹰,正是大戢岛上的鹰,想是被人射了挣扎着飞到这里死了,当下上前细看那箭羽。 那箭羽的质料样式都极怪异,看来不是中土所制,但细看上面却刻着小小三个汉字。 辛捷凑近一看,原来竟是“金鲁厄”三个字。 辛捷啊了一声,把字拿给大戢岛主看,大戢岛主一看之后,怒道:“原来是这胡小子,哼,他竟敢杀我鹰儿——” 接着转身就走,辛捷心想既是金鲁厄,只伯多半是要寻自己晦气,立刻叫道:“上人且慢,晚辈也去——” 慧大师却哼了一声,一跃数里落在石林中。 平凡上人带着辛捷摧船疾行,渐渐行近大戢岛,远远就望见两艘大船泊在岸边,平凡上人心中一急,双袖向后一拂,两股排山倒海的内家真力推出,船行如箭,船底虽已触了沙,但仍如箭一般直冲沙滩。 平凡上人催道:“娃儿,快!” 一手挽起辛捷,脚下用力,身体腾空而起直落在六七丈的一棵老林树上。 辛捷居高临下,只见下面林中一大群人正在拼斗,竟是十七八个和尚围着四个人拼斗,那四个人打扮甚是古怪,倒有三个人是和尚装束,却都着了一身大红袈裟,另一人却是儒生打扮,四个人轮流发掌,似乎威力大得异常,那些和尚没有一个敢近身。 待那儒生一发掌,辛捷恍然大悟,低声对平凡上人道:“那儒生打扮正是金鲁厄。” 平凡上人冷笑道:“那三个和尚是高手,哼,怪不得金鲁厄这小子敢到大戢岛来撒野,原来有了靠山。” 辛捷闻言注视那红衣和尚,只见其中一人呼地一掌劈出,正面一个中年和尚闪身一让,砰的一声,后面一棵桶口大的巨松竟然应声而折。 辛捷不禁骇然,暗思:“这三个红衣和尚功力之高只怕不在世外三仙之下,定是那金鲁厄的师辈的了——” 回看平凡上人,却见他正凝视着那一群和尚,脸上神色甚是古怪,辛捷不禁大奇,也细看那群和尚,只见共是一十八个,其中却夹着一个俗家青年,细看之下,竟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捷恍然道:“呵,少林寺!” 再看那十七个少林僧人和孙倚重,八成是按着一种极纯熟的步法困着红衣僧及金鲁厄,他心中一震,暗道:“这怕就是闻名天下的‘罗汉阵’了。” 忽然平凡上人道:“不好,那天兰和尚就要施辣手,少林和尚就要落败,咱们快去——” 响声才落,人己腾空而起,辛捷一怔,紧接着也不身而起,在空中已闻惊叫声起,原来这三个红衣和尚及金备厄果然己反守为攻,着着进击。 刷地一声,平凡上人己如飞马行空般降了下来,两袖一扬,正好把当先一个红衣僧的一掌接了下来。 砰的一声,那红衣借被震得身躯一窒,平凡上人竟也是双肩乱晃,两人都惊咦一声。 那红衣和尚面如笆斗,怒瞪平凡上人一眼,扬掌又是一记推出—— 平凡上人反手一记削出,不进不让的硬迎上去,砰然一响,两人竟都退后半步! 这真是百年来从未有的事,以慧大师无恨生的功力,在和功力深厚的平凡上人过招时都尽量避免和他硬碰,这天兰和尚竟然和平凡上人硬打硬拉,难怪平凡上人要暗惊不已。 那天兰和尚心中却更是惊异,他掌上功夫在天兰是第一高手,竟被平凡上人震得有些心气浮动! 那金鲁厄指着辛捷叫道:“师父,就是这小子!” 站在最后的红衣僧打量了辛捷一眼,操作生硬的汉语道:“你可是这和尚的徒弟?”说着指了指平凡上人。 辛捷正待回答,平凡上人喝道:“娃儿,别理他!” 那天竺僧瞪了平凡上人一眼。忽然干笑道:“这位想必是人称世外三仙中的平凡上人了,贫僧兄弟能见这等世外高人,何幸之有。” 接着指着先前和平凡上人对掌的和尚道:“这是敝师兄伯罗各答——” 又指着另一个全面和尚道:“这是敝师弟盘灯孚尔——贫僧是金伯胜夷,敝兄弟人称‘恒河三佛’,嘿嘿,其实恒河只是条小河,咱们兄弟总想若是能改成‘黄河三佛’,那可真有意思,再说咱们入住中原对中国武林也大有裨益,中原武林人物没有一个不是高兴万分的——只是,只是令徒却硬来架梁,本来这事我也不管,不过咱们一打听之下,原来是你世外三仙做他的靠山,这个咱们就要管一管啦……” 这时双方拼斗早已停止,那十几个和尚突然由一个老和尚带着走来,到了平凡上人面前,一齐跪了下去,老和尚道:“弟子少林第十四代掌门智敬率门下拜见灵空祖师——” 平凡上人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双手乱摇道:“和尚你找错了,贫——贫僧不是灵空,灵空早就死了——” 平凡上人虽是和尚装束,但百年来早已不以和尚自视,这“贫僧”两字说得好生生琉。 少林寺的辈分是按灵清明智自定来排的,这少林寺掌门是“智”字辈,而他说的灵空竟是四辈以前的“灵”字辈。 那“恒河三佛”见这群和尚突然对平凡上人拜跪,都不禁一辛捷却陡然想起那孙倚重及少林和尚无故找自己较量的事来,他暗道:“少林寺的人显然发现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才找我较量的,这老和尚方才又称平凡上人什么‘灵空祖师’,难道平凡上人当真与少林寺有关联?嗯,平凡上人方才虽道‘灵空’早就死啦’,但是显然他是认得‘灵空’的了,莫非——” 这时那金鲁厄的师父金伯胜夷道:“平凡大师,咱们索性说个清爽,今日恒河三佛要找世外三仙较量一下——” 平凡上人似乎心乱如麻,转首对跪在地上的少林僧道:“你们找错了,我——贫僧真不是灵空啊——” 那智敬老和尚叩头道:“祖师还要瞒弟子么?那辛师祖的剑法正是少林失传的秘技啊——” 敢情他比“灵空”矮了四辈,他称辛捷为师祖是以为辛捷是平凡上人的徒弟之故。 那金伯胜夷不耐道:“平凡上人若不敢应战也罢,只要把这姓辛的小子让咱们带去——” 平凡上人心乱如麻,忽听恒河三佛要带辛捷去,不禁怒道:“放屁!”。 他两头无措之下,心一横,暗道:“我老人家只好一走了之。” 当下一把抓住辛捷,一声不响,斗然施出绝世轻功,眨眼不见踪影。 恒河三佛不料他耍出这一手,一怔之下急叫一声,也如飞追去,只剩下呆跪在地上的十八个少林弟子—— 平凡上人极喜辛捷,他知恒河三佛是要杀了辛捷,用辛捷的兴颅到中原去镇压人心,替他徒儿金鲁厄出气,一面疾奔,一面低声对辛捷道:“那几个天竺老鬼是想要你小命,我老人家不依,但我一个人却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今只有一条路好走——” 辛捷冰雪聪明,接口道:“到小戢岛去!” 平凡上人道:“正是,咱们快赶!” 辛捷沉吟了一会道:“只是,只是——” 平凡上人道:“只是什么?” 辛捷道:“只是怕那慧大师不肯——” 平凡上人道:“我好歹要激她出手——我们一到小戢岛,待我上了岸,你立刻驾船到无极岛去找那无恨生,那‘恒河三佛’武功强极了,只怕我与慧大师两人抵不住了。” 辛捷一听要到无极岛去,顿时心中一震,菁儿那如花娇靥立刻浮上心头。 平凡上人挽着辛捷奔到海边,距那小艇尚有十丈,己是腾空飞起,人落在小舟,冲力却恰巧使小艇冲入海水中,借着一个浪退回,小舟己飘出丈余。 辛捷一把操起木桨,猛力一板,小舟如箭而前,平凡上人却站船上双袖连挥,用内力鼓舟前进。 辛捷虽然不善驾船,但他臂劲极强,千桨板出不下数百斤,是以不消几板,船儿己到了海中。 回首一望,那恒河三佛及金鲁厄也匆匆赶到海边,跳上一条大船,启锚追来。 大船上帆桨并用,极是快捷,但辛捷这边却仗着小舟轻快,是以不致被赶上。 再划得几桨,辛捷抽空回首一看,只见三个红衣僧都站在船上用衣袖鼓船前进,是以大船速度大增,竟是渐渐追近—— 平凡上人俯身在船头提起铁锚,将绳子扯去,待大船追近,突然斗手将铁锚打出—— 平凡上人何等功能,那铁锚竟挟鸣鸣之怪响,疾如流星地飞了过去,拍的一声,大船上竟有三张主帆因桅梁被折,落了下来,那大船速度顿时一减—— 辛捷连忙趁机运桨如飞,船行如箭。 一个大浪掀起小舟,小戢岛已模糊在望—— 波涛汹涌,浪花拍击处,激动漫天水星—— 平凡上人站在船首,真力灌注,双袖交相往后拂出,内家真力发出,再加上辛捷那每一下都有几百斤的力道板桨,船更是有如天马行空。 辛捷不时回首眺望,果然那艘船仍然在后面追,面且速度也甚是惊人,并没有愈距愈远的趋势。 小戢岛己然在望,平凡上要双袖猛然一拂,小舟登时如脱弦之箭,一冲之下,距岸边仅有十丈开外。 平凡上人蓦然顺着船势一冲,身体腾空而起,由于小船前进的力量,加上平凡上人盖世轻功,竟一掠十丈罗刚刚落足在岸上,辛捷一语不发,操桨一板,转过船首向无极岛离去。 平凡上人才上得岸,“恒河三佛”船也己迫近了,平凡上人驻足遥望,瞥见三佛在船上,用内力催舟,闪电即近,一起技上岸边。 平凡上人清啸一声,吼道:“接招——” 乘那三佛身子仍在空中,劈空一拳狂劈而出。 这一拳成势好大,发出的劲风直袭三人。三人身在空中,真气提不上来,不由大惊齐呼。 为首一个披发头陀怒叱一声,猛力一拳由上压击而下,平凡上人哈哈大笑,拳式突然全收,等那头陀招式用老,左拳闪电劈出,竟用的是“烘云托月”硬打硬捶之式! 那头陀一来身在空中,二来真气已然混浊,硬拉之下,身体被平凡上人一击之力带得翻了一个筋斗,往海心直落下去,而平凡上人却稳立有若泰山,仅仅衣抉拂起而已。 蓦地里,船中飞出一块船板,正落在那头陀足下,头陀借力一跃,己落在岸上,船上也跟着掠出一人,看那儒生打扮,正是那在无为厅见过的金鲁厄! 平凡上人一击之下,挫了那“恒河三佛”的首一位,哈哈一笑,回身掠开,往岛心奔去。 “恒河三佛”在“大戢岛”上见过这借人的功夫,自知单打独斗自己三人都没有取胜的把握,但如今四人在一起,不再迟疑,飞也似往大戢岛主奔去的方向猛追。 平凡上人虽然功力盖世,但对方三人的功力实在太强,自知以一敌三决无胜理,是以出主意引三人到小戢岛上,想合同慧大师连手抗敌,心思一动,身体狂然一转,向那石林所布的“归元古阵”窜去。 “恒河三佛”脚程不慢,平凡大师才入得石林,三人也己跟到,恒河三佛此次入中原本要见见挫败自己两个得意门徒的少年,那知却逢高手,尤其是平凡上人,功力似还在自己三人之上,三人心中惴然不服,是以临时改变计划,决心和平凡上人好好较量一番。 三佛的见识也甚为多广,一瞥之下,已知这石林正是所布的一种什么阵法,但三人自视极高,傲然不惧,抢步入阵,连金鲁厄也跟进石林。 平凡上人曾被小戢岛主用这古阵困了近十年,还是辛挺指示,才得以出阵,这对他的印象可以说极为深刻,是以事隔甚久,竟也能记得这古怪的阵法,左转右弯,转出阵末,却见恒河三佛一行四人在古阵中东绕西转,显然已被困住,不由哈哈大笑。 要知这归元古阵以平凡上人参禅十年,仍不可解,恒河三佛再大本领,也自然被困在石林内。 平凡上人有过这种经验,这时见又有人和自己一样被困,他本性不羁,不由哈哈大笑,神色间十分欣喜滑稽。 平凡上人得意了一阵,心念一动,飞快往岛里奔去,想找那小戢岛主慧大师来对敌。 小戢岛方圆不过十里,平凡大师此等脚程,那消片刻,便来到岛心,进入房中,却不见人影,小戢岛主分明不在岛上,心中不由大失所望,又惊又急。 须知平凡上人虽然为人不羁,但好胜心却极为浓厚,他和慧大师为争强赌胜,一困就是十年,由此便可见一斑。他平日总以为自己功力是盖世无敌,而现在却逢异邦来的三个高手,说实话功夫竟不在他之下,而且口口声声要吞没整个武林,他的功夫是来自中原,岂能容异邦野人如此狂妄,况且他还是一个极端好胜的人哩!是以他出计想使“世外三仙”一起和那“恒河三佛”折斗一下子,瞧瞧到底是中原武学胜还是异域强。 他有这个决心,但偏慧大师好似不在山上,眼见自己一人决计敌不住三人,假若他不敌,世外三仙其余二子就是联手也不见得敌得住“恒河三佛”,那么中原将永久沦为异族人的武力下了! 他可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乘三佛仍困在阵中时一走了之,皆因他乃是何等人物,根本想不到这一头上来! 他猛一顿足,反身便走。 蓦地里—— “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坠地,隐隐的,小岛都有一点震动的样子,平凡上人微吃一惊,心念一动,已知必是恒河三佛走不出古阵,竟用蛮力动手推折石笋。 当年他被困时,也曾想用力推断百笋,但心知假若能推折石林,自己功力必会损失一甲子以上,看来这恒河三佛竟也作如此打算了,最糟的是对方有三个人,人家三人联手齐推,不但可以减少损伤,而且可以一一把此古阵毁掉。 他知道这古阵乃是慧大师花了极大的力量才建成,自己自以为妙计把敌人引人古阵,假若因此毁阵,自己实在对不起她,心中一动,身体已腾空掠过阵前。 阵中恒河三佛正准备合手硬击第二根石笋,平凡大师心中一急,大叱道:“喂,有本领的走出阵来——” 那三佛中第二位,亦即是金鲁厄的师父哈哈笑道:“我们还以为这阵有什么古怪,老实说,这样一个阵,我们还不放它在眼内哩——” 他虽然会说汉语,但却生硬,不若他徒儿金鲁厄纯熟。 话声尚未落下,蓦地里石林后面一个声音冷冷接口道:“好大的口气,你倒试试看。” 恒河三佛大吃一惊,以他们自己的功夫,十丈之内,落叶可辨,这会儿竟有人无声无息走来,他们不能发觉,这份轻功,可说骇闻动听的了。 平凡上人心中已知必是慧大师,心中大喜,高声道:“老尼婆,快来,来得正好——” 石林后慧大师冷然一哼,恒河三佛蓦见眼前一花,慧大师已由石林后掠到石林前和平凡上人相对而立。 这一个身法古怪已极,三佛没有人能清楚看见人家是怎么样掠过的,世间竟有这样的轻功,三佛都不由大惊失色。平凡上人看在眼内,暗笑忖道: “老尼婆这一套‘话摩步法’果然举世无双,神妙无比,莫说你恒河三佛,就是老衲也自叹弗如哩!” 慧大师掠到平凡上人面前,冷然道:“臭和尚又到这里吵闹作什?” 平凡上人心知这当儿还是不要拉下脸来为妙,于是哈哈一笑,一本正经道: “平日你老尼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今日你却非出头不可——”说着便把恒河三佛和两个徒弟想人主中原的事略述一述。 慧大师见他说得诚恳,一时倒不好作答。 平凡上人见她脸上犹有不信之色,大怒忖道:“我平凡上人一生不求人,今日为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你不答应也罢,竟好似不能置信,难道我平凡上人竟要来骗你?”他越想越气,而慧大师仍然不能作决定,冷然一哼,叱道:“不想小戢岛主竟是怕事的人。” 慧大师怒道:“谁说我怕事了?这倒要追究追究!” 平凡上人冷冷激道:“人家逼到咱们‘世外三仙’头上,你仍然不敢出手——” 慧大师怎不明白他用意在激将,仅仅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头。平凡上人激将之计不成,反被慧大师冷然嘲笑,不由有点老羞成怒的样子,冷冷道:“你道我平凡上人是打不过人家才来请你臭尼姑?” 慧大师道:“你既打得过何不一人去抵敌?” 她顿了顿又道:“以刚才他们三人推石笋的功力,你能以一敌三?” 平凡上人暗暗忖道:“果然不敌。”口中却道:“敌不过又怎么样,老尼婆不出手,我自去找无恨生去。”说着转身作势便要向前奔去。 慧大师突道,“且慢——”等平凡上人转过身来,缓缓道:“臭和尚,你以前逗怒贫尼和贫尼打闹的事,咱们以后一概不记——”她说得很慢,但语气斩铁断钉。 平凡上人已知她已答应,也缓缓微笑道:“老尼婆困我十年,咱们这笔帐一笔勾销——” 慧大师倏然伸出手来。 平凡上人一怔,随即会意,伸出右手轻轻在她手上拍,哈哈笑道:“君子一言——” 慧大师轻声道:“快马一鞭!” 在石阵中的桓河三佛见两人一言一句,谈个不了,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大眼内,不由大怒,金鲁厄叱道:“喂,你们以为我们出不了这阵儿?” 慧大师傲然根本不予以理会。 倒是平凡上人答道:“是又怎么样?” 恒河三佛中的二佛,亦即是金鲁厄的师父道:“我们把你这石头尽数推翻——” 平凡上人冷然道:“你倒试试看。” 三佛不再客气,猛然吐气开声,齐出一堂,朝面前那一株石笋推去。说时迟,那时快平凡上人一拳出手,也劈出一掌。 这一掌用的乃是百步神拳的功夫,平凡大师虽是虚虚一捣,力道和劲风己是排空击出。 恒河三佛冷哼一声,齐把力道转向平凡大师。 平凡上人蓦然一收,他内力造诣高极,力道收发自如,一收之后,真力全泄。 平凡上人这一拳是故意打向一块空地,并没有石笋,他突的一收招式,三佛收招不及,打在地下。 三人这一式好大威力,那么干硬的土地,竟被击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小块小块的泥土漫天飞舞着。 平凡上人哈哈长笑,夹杂着恒河三佛暴怒的化声响着一团,显得这情势十分混乱的模样。 慧大师到底有点可惜自己心血交集的归元古阵,蓦然身子一动,窜上石笋的顶尖上,冷冷道:“上来吧。” 恒河三佛心中怒火上膺,顾不得,一齐纵上石笋,只有金鲁厄留在地上,同时间平凡上人也落在石笋尖,对恒河三佛叫道:“咱们就在这石笋上决胜负吧!” “桓河三佛”已是怒火中烧,默不作声,打在一团。 且说辛捷别过大戢岛主平凡上人以后,全速赶往无极岛,无极岛距小戢岛不远,仅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辛捷心知事急,有关中原武林名誉,更是全力使为。 天气很好,太阳普射,映在海水上,闪闪耀起片片金光,很远很远的天边和海相连,蔚蓝色的一片,平静而安详。偶而海风拂过,带过海水成咸的味道,辛捷这艘独桅舟在顺风下饱张三角帆,飞快的驰着。 波涛并不大,没有汹涌的样子,只有微风拂过,微微的起伏,一个一个浪儿追逐而去。 海水是深蓝色,天空是浅蓝色,两边四岸全没有边际,再加上晴空一碧,万里无云,令人有着极其辽阔的感觉。 偶而一二只纯白的海鸥比翼而飞,安详而曼妙的飞行姿态,透出那么样子的和平气氛。 海上烟波浩渺,辛捷每一桨有力的拍在水上,使得船行有如说弦之箭,加之顺风而驰,更是有如快马加鞭。 渐渐的在那遥远的天边,出现那么一线淡淡的灰影,敢情是无极岛已是在望了。 海外三仙,大戢岛首,小戢居次,无极断后,而以无极岛最为阔大,而且地位也最适中,正好和大、小战岛成等腰三角形而居中。 慢慢的,愈来愈近了,辛捷已可以清晰的看清岛上的一切,船行渐慢,波涛也渐大,敢情是靠岸的原故。 岛上两边全是树木,而且显然是有人工种植,那些树木都长得十分整齐,笔直的夹出一条角道。 上得岸来,岸边都是沙滩,波浪在岸边总比在海中间要大得多,冲击在岸上,由于是沙子的原故,发出“咔”“察”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沙滩形成一个斜斜的坡儿,爬上坡儿,那地面上都铺着一层细小的石子,以免雨水冲积,使路面塌下坡儿去。 顺着夹荫的树儿往前走,约莫盏茶时刻,辛捷不敢在无极岛上使展轻功,仅缓缓的行走。 走到角道尽头,向左转一个弯,夹道的树木较为稀散,但是树与树之间却长满了些野花野草,远看过去,红红黄黄一大片,茵茵而可爱。 辛捷也曾到过大、小戢岛,两个岛的岛主虽都是盖世奇人,但岛上布置却都简陋不堪,小戢岛上光秃秃的,大戢岛上更是乱七八糟,都远不及无极岛。 眼前绿荫为盖,芳草为茵,尤其是从只有单调蓝色的海中上来,益发觉得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无极岛很大,光就是这一条道路就有一里多长,走到尽头,便见屋角,敢情这才算到了无极岛上。 辛捷略整衣冠,高声向那屋子叫道: “晚辈辛捷,拜见无恨生前辈,并有急事相求——” 屋中一片沉静,静悄悄像是根本没有人在的模样。 辛捷试着往里面走,转过那一丛花树,到达屋前,忽然眼前一花,不由得惊叹出声。 原来这无极岛主生性风雅,虽然隐居在海外,却花费许多心力布置无极岛,住屋完全采用世外高人的洁朴,辛捷一路行来,所见的尽是花草树木,目不暇视,走入岛心,眼前景物却是一变。 但见一幢古朴的房子,四周并没有种植奇异花木,却围着长,了一块绿油油的草皮,一条小径通出来,通到和大路连在一起,小径铺得平坦已极,弯弯曲曲的。 第 11 章(2) 东首有一条小河,大约是引取海水导致的,一眼望去,便知是人工开辟,河面仅仅宽约一二丈,河水流动得很缓,中间还有一象征性的桥。 古雅而充满着美感,气氛非常清丽,辛捷顿时感觉心神一畅,神智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这儿离海已是很远了,听不到海水冲击的声音。 周遭很天然,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辛捷渐渐沉醉了,他自小受盖世才人梅山民熏陶,已经自然养成一种高深的艺术感,对于这种朴实的气氛,更加感到真实和难为—— 蓦然耳边响起一阵声音:“好小子,你竟到岛上来了——” 辛挺闪电般回身一转,瞥目之下,竟是无极岛主无恨生。 辛挺此行全是为了要请他出手,这时见到他,不由大喜,正待发话,那天恨生冷然道:“张菁呢?” 辛捷怔得一怔,答不出话来。 无恨生厉声道:“你——你——哼哼!” 想是他气愤已极,话都讲不出来。 辛捷见状心头一怔,呐呐道:“张菁,你是说令援?” 无根生脸色铁青,用力点了点头。 辛捷心中一震,急声道:“她不在岛上吗——” 无恨生冷然道:“她,她在十天前吵着要去找你,嘿,一去不返——”辛捷听到那张菁竟千里迢迢去找自己,心中不觉有一点甜甜的感觉,但转念想到张菁一个人毫无江湖经验,行道江湖不知要闹出好大麻烦,心中大急,高声道:“晚辈这几天流浪在海外,她去什么地方找哦——” 无恨生道:“她说是到中原去了,唉,菁儿年幼无知——” 辛捷抢着道:“这个晚辈也曾想到,只是晚辈现在有紧急之事在身,等此事一了,立刻踏遍神州,找回令媛——” 无恨生见辛捷好似并不焦急自己女儿失踪的事,竟还要在办完什么事以后去找她,看来他对菁儿是毫不关心,倒是菁儿自作多情。 他越想越是气愤,忍不住怒叱一声,就想出手一拳把辛捷打死。突然一个念头一转,忖道:“菁儿想是对他情深意重,假若我现在就把他打死,菁儿这一辈子都要和我过不去,这事万万鲁莽不得——” 心念一动,厉声道:“好小子,我这就把你赶出岛去,我限你三声之内,远远离此岛,永远不要见我——” 辛捷一怔,答不上话来。 无恨生冷冷道: “一——二——” 辛捷心中大急,高声道:“且慢!我若不是有急事相求,根本也不会踏上这岛半步,只是,只是事关天下武林——” 他一口气说出来,以为无恨生必会追究是什么急事,哪里知道无恨生火在心头,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冷然数道:“三——”微微一顿又道:“好小子,你是不把我放在眼内了,看我无恨生把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赶下岛去——” 话声方落,已是一拳打来。 辛捷牢立不动,不躲不闪,无恨生倒也不好打下去,收手道:“好小子,你不动手?” 辛捷朗朗道:“论功夫,晚辈怎能及得上岛主之万一呢?不过,岛主若是挟技而凌人,说不得,辛某我倒要冲撞——” 须知辛捷天生傲骨,从不受任何人的气,今儿乃是因为平凡上人被困在小戢岛上,急须无恨生相助,事关紧要,才忍气吞声。 但那里知道无恨生由于爱女失踪,竟而不近情理,辛捷大非儒弱之人,气极出言冲撞,一口气说完,丝毫不觉后悔,反到有点痛快的感觉。 无恨生不料辛捷有如此大胆,心中一怔道:“好小子,有志气,你要冲撞我无恨生,还得去再苦练十年廿载——”说着不屑的一笑。 辛捷见他语气中好似根本瞧不起自己的功夫,知道这乃是由于自己上次和他交手一个照面即被擒得的原故,这不啻是瞧不起梅叔叔的功夫,不由怒火上冲,冷冷道:“我倒认为不必如此之久——”说着也还报以不屑的一笑。 无恨生大怒,叱道:“那你便试一试——” 话声方落,身体一动,双掌挟势作“泰山压顶”之式当头盖问辛捷上盘,攻势好不锐利。 辛捷见他掌中带有其他招式,虚忽不定,自己有过经验,上次自己便失手在这手功夫之下,这手功夫乃是无极岛主无恨生的绝技“拂穴”手法。 辛捷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况且近来功夫直线上升,而大戢岛主平凡上人本曾特别授他破解无恨生拂穴手法的招式,是以不慌不忙,双腿微曲,待无恨生双掌攻到顶心不及四寸的地方,才用力向左一转。 无恨生冷冷一笑,双掌一分,化作千百个地方攻到。 辛捷不慌不忙,要的就是要无恨生如此,蓦然双掌翻向上,十指微扬,左手一颤,右手跟进,正是在小戢岛上大戢岛主所指示破解“拂穴手法”的招式。 无恨生心中以为一击必能命中,但见辛捷招式竟然如此奇特,像是刚好破解自己,这招心中微微一惊。 辛捷左手右手一颤一吐,顿时把无恨生从四面八方攻来的招式尽消为无形,心知无恨生尚有杀手,不敢停留,右手顺势一挥,身形弧形后退。 这一挥之下,力道大得出奇,发出“呼”的一声。 无恨生招式走空,身体往后一撤,闪过辛捷拳风,而辛捷却也退后好远,站在那里。 辛捷自出道以来,功力真有一日千里之势,尤其最近,功力已到达他个人巅峰状态,强如勾漏一怪,也败在他手下。然而无恨生是何等功力,辛捷自忖仍差得甚远,是以不愿和他打这一场架,正待发话,那无恨生却再逼上来劈出一掌。 无根生是恨极了辛捷,出拳之间,竟带风雷之声,想是他己用上七成真力。 辛捷不敢硬架,他猛一抽身,身形如箭一般倒退丈余,他正待开口,忽然眼前一花,无恨生大袖挥处,又到了辛捷眼前—— 辛捷大叫一声:“岛主且慢——” 无恨生的劲力已到了胸前,辛捷迫不得已,双掌平胸推出呼的一声,无极岛主的劲力竟然全收,辛捷此招乃是奋足全力,再也收势不住,冲跌向前—— 无恨生反手一掌劈向辛捷背上,眼看就要打上,他突然把劲道收回两成。 辛捷直感背上劲压如山,他身子略侧,双掌分出,一上一下,上面的掌好迎向无恨生下压之势,下面的一掌却在地上一按,身子如箭一般斜掠而出。 无恨生不禁更是愤怒,双掌一翻,宛如大鹰一般扑击而下辛捷功力比他相差甚远,心中虽然大急,但是苦于无暇开口,只好勉强和无恨生周旋。 三招之后,辛捷想到平凡上人在小戢岛的危境,不禁心如火焚,长啸一声,抽身就退。 这次无极岛主倒没有立刻追击而上,辛捷忙喘息道:“岛主请暂息怒,晚辈来此乃是奉平凡上人之命来请岛主前往小戢岛,有要事相商,慧大师也——” 无恨生冷冷喝道:“什么平凡上人,慧大师,世外三仙的召号是你乱叫得的么?” 辛捷不觉一怔,随即想道:“他必不信我的身份——” “叮”的一声,辛捷长剑已到了手上,他身子一幌,长剑对空斜斜劈出,剑尖磁声响处,陡然化做千万剑影当空罩下,他双足极其曼妙地前后一变,手上剑式已经从极复杂的剑影中一划而出! 那剑尖之剑气原不放在无恨生眼内,但辛捷手中的剑式乃是奇绝天下的“大衍十式”,足下所踩的乃是慧大师的平生绝学“诘摩步法”,这就令无恨生大惊不已了! 普天之下,身具这两种盖世绝学的,只怕仅辛捷一人耳! 无恨生在对付玉骨魔时曾见过辛捷施展诘摩步法,那时他还不能深信,因为慧大师的怪脾气他是知道的,但是如今辛捷所施的不仅不折不扣的是那诘摩步法,而且手上所施的竟是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 但是无恨生却冷笑道:“小子花言巧语骗得那两个糊涂,却骗不得我——” 辛捷不由心头火起,但他立刻就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当下强忍怒火,潜心思索当前之计。 他本聪敏无比,心想:“为今之计只得激他一激了——” 想到这里,他先仰天呵呵长笑,声动土石。 无恨生冷冷道:“小子笑什么?” 辛捷不理会他,却自言自语:“唉,不料世外三仙虚得浪名——” 无恨生怒道:“你说什么?” 辛捷道:“我说有一人武功远胜于你——” 无恨生明知他的故言相激,但他却忍耐不住,当下怒吼道:“你说是谁?在什么地方?” 辛捷道:“告诉你也不济事,你反正不敢去——” 这话更是明显是要相激,但无恨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吼道:“你说,你说他在哪里?” 辛捷道:“我敢打赌你打不过他,告诉你也罢,他正在小戢岛上——我敢与你打赌——” 无恨生怒道:“若是你赌输了怎样?” 辛捷双眼一翻,又有了计策,大声道:“我若输了我负责替你寻得菁儿——我与丐帮颇有交情,丐帮兄弟遍布天下,必能寻得。” 其实他心中却暗道:“就是不打赌我也要去寻菁儿啊!” 无恨生听他说负责寻找菁儿,心中一动,马上道:“好,就这么办,若是我输了——” 辛捷心知无恨生必是把他看成奸猾狡狯之徒,索性故作奸笑道:“若是岛主输了,晚辈可要请岛主指点两手!” 这一来无恨生果然大信,心想:“平凡上人和慧大师必是着了这奸小子的道儿才把绝艺传给他的——哼——” 于是他朗声道:“成,就依你!” 辛捷暗嘘一口气,大声道:“君子一言——” 无恨生哼了一声紧接着道:“快马加鞭!” 日照中天,小戢岛上的战斗愈加激烈,大戢小戢岛主并肩作战,但对方也是盖世的高手,五人激战之下,倒是天竺怪客多了一人,占了上风。 小戢岛主还好,怀着举世无双的身法——“诘摩步法”,在危急时便能一闪而过,采取游斗方式,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却不同了,他天生一付古怪脾气,和那“恒河三佛”中之首的伯罗各答有意硬打硬撞。 本来,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可以辅助小戢岛主,用诘摩步法配上杀手攻敌。但偏生对手倒也是一个极强的内家高手,大戢岛主一连三掌震之不退,怒气上冲,双足钉立在石林上,尽采用硬撞之式。 平凡上人怒气真发,掌式如风,和伯罗各答硬拆了廿多招,平凡上人到底内力修为较伯罗各答微高,伯罗各答己觉真力不继。 他们这一拼,倒苦坏了慧大师,她以一敌二佛,全力上乘轻功闪躲,而金伯胜夷和盘灯孚尔不时加上一招二式反攻平凡上人的背部,使二个岛主都心感力不从心。 平凡上人脾气古怪,慧大师也不便叫他放弃硬打的方式来助她,是以任世外三仙为首二位功力盖世,仍是站在完全下风之势勉强打成平手。何况石阵下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金鲁厄哩。 平凡上人越打越怒,豪气冲天,长啸一声,双掌翻飞齐出,一连劈出十余掌。这几招是平凡上人全力灌注,伯罗各答硬拆之下,心神一摇,险些吐出血来。 平凡上人冷然一笑,但心中也不由一紧,敢情他这数掌一出,也耗去大半内家真力。 金伯胜夷见师兄身体摇摆不稳,不由一惊,身体掠了过来,双手疾点向平凡上人背部。 平凡上人听风辨声,冷冷一哼,身体稳立不动,大袖袍袂飘飘而起,左右一边飞出一掌,看也不看,便是一式“双撞掌”反拍而出。 金伯胜夷见对方背对自己,身体稳立有若泰山,双掌拍出有若闪电,而且认敌之准、真是生平仅见,只这一点,便是一派大宗师的样子,心中不由心折。 伯罗各答硬架大戢岛主数掌,竟吃了小小的内伤,不由大怒,努力调养翻胜的血气,两掌平胸推出。 平凡上人双掌已拍出应敌,眼见敌手双掌向外画了一个圆儿,知道后面必是猛招,急切间收回左手的招式,单单右手一拍一翻,改“双撞掌”之式为“拍肚腿”,仍然是硬挑硬打的路子。 左手收回,急切的一沉一吐,竟然一招二式,前后对敌。慧大师看见这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敢情她心中有数,平凡上人再高的武艺功力,也不能同时应付两个前后夹功的一等一高手。 心中一急,身子一闪之间,一晃一跃,刚好从那盘灯孚尔的身边而过,这乃是“诘摩步法”中的精粹,盘灯孚尔这等功力,眼看她来近了,劈出两掌,却都走了空。 慧大师如此的功力,但究竟是女人家,是以平日很少用内力硬打硬拼,此刻儿事情迫不及待,还隔十余根百笋的距离,双拳一合,虚捣而出,竟是上乘内家拳招——“百步神拳”之式。 慧大师平日很少用硬击之式,但一击之下,拳风有若怒涛排窒,急涌而出,排出拳风,发出嘶嘶风响。 慧大师这一击是对准金伯胜夷而发的,金伯胜夷前有平凡上人之式,后有慧大师夹击,这一来,反倒便他成为夹击的对象,金伯胜夷大喝一声,身体往斜边撞去,左手一沉,接了平凡上人“拍肚腿”之式,虽然平凡上人是单手,但他也觉有若千斤重锤锤了一下,身子不由一晃。 慧大师的“百步神拳”眼看便要打在他的背上,但小戢岛主何等人物,怎能暗算于人,见平凡上人后围已解,硬硬一吐内力,拨偏准头。 小戢岛主气功精纯,偏击之下,虚空竟将一根整整的百笋尖儿扫去,石屑漫天飞舞。 这一记神拳真可谓“百步神拳”,隔那么远一推之下,那样坚固的石头也被打飞一大片来。 金伯胜佛立足不稳,跌下石笋,落至阵内。 那平凡上人本来真力已然不济。而且是用一手之力,和恒河三佛之首伯罗各答含忿而发的拳势相触,二人心头都是一震。 伯罗各答血气本已翻腾,强压清一掌劈出,和平凡上人的拳风一撞,心头微感一热,努力再加力道,想把平凡上人打下石笋去。 平凡上人也觉身子一阵摇摆不定,冷冷一哼,掌心闪电般向外一登,一股力道再度排空而出。 这一股力道好生古怪,不但刚巧抵住伯罗各答势若奔雷的一拳,而且还往旁边一带。 伯罗各答不防有此,身体被这力道一带之下,转了一个圈,立足不稳,努力逼住真气,才站在石上没有跌下。 平凡上人心头一震,自知真力在强撞强打之际已然受损,不敢托大,也盘膝坐在石笋上运功。 这一来五个人只有小戢岛主和盘灯孚尔还在石笋上,蓦然里,刷刷两条人影飞上石笋来,慧大师抬眼一看,竟是那跌下石林的金伯胜夷和金鲁厄。 慧大师知道平凡上人是真力大乏,心知他运功再快,也要半个时辰才得好转,目前自己以一敌三,如用“诘摩步法”游斗还可以支持一下,转眼瞥见金伯胜夷,但见他左手好似垂着的像是受了轻伤,暗忖道: “平凡上人一击能伤两个人,这份本事,可真不得了,我小戢岛主难道就不能作到——” 心念一动,豪气上升,冷冷道:“喂!看来你像是伤了?我小戢岛主自会等——” 她话方出口,金伯胜夷已冷然道:“哼哼——” 他世居天兰,只知东海有世外三仙,但他们三佛满以为以自己的功夫,绝不怕那世外三仙,那知自金鲁厄受挫后,他们三人联袂来到中原,却不料世外三仙竟有如此功力。 心念一动,接口道:“出河鲁,里仪乌德,哥本地乏浩呵——” 他言中之意乃是要师弟盘灯孚尔和慧大师打一阵,自己去看师兄伯罗各答的伤势,慧大师在一旁莫明其妙,不细他说些什么。 金伯胜夷说完,身体一荡,掠向平凡上人和伯罗各答二人调息处。慧大师心中一急,只当他是去伤害正在运功的平凡上人,大叱一声,掠身追去。 金伯胜夷倒不知慧大师误会,双足一点,身形如箭掠去,慧大师不料他轻功如此快法,吃了一惊,金伯胜夷已然掠到伯罗径答身旁探了探脉息。 慧大师的轻功本来可称举世无双,尤其是配上“诘摩步法”,更是神奇无比,但和这金伯胜夷一比之下,竟似慢了一些,心中不由大大惊骇。 金伯胜夷见她跟来,会意冷冷的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去伤这正在调息的人么?” 但她却暗中惊道:“我那诘摩步法神功无双,但论到快速两字,恐怕竟不及这厮哩。” 慧大师见他探视伯罗各答,已知是误会。 正在这时,大戢岛主蓦然抬头对金伯胜夷道:“你且不要得意,你道你们化外之民的武学能比中原强么?等一会——嘿嘿——” 他显然尚未完全恢复,中气似有不足。 金伯胜夷不去理他,平凡上人又道:“这叫着华夷之争,等会看看到底是谁胜——” 说着再度闭上眼来,用功调息。 且说辛捷和无恨生离开无极岛,驶舟如飞向小戢岛赶来。小戢岛距无极岛并不十分遥远。二人一路上用力催舟,船行极速,在海洋面上划了一条长长的浪花。 这事关系全武林盛衰,无恨生也不敢怠慢,用足内力,拂往后面,每拂一下,船儿便能驶出于余丈来,一会儿小戢岛便模糊在望。 无恨生虽和慧大师、平凡上人并称世外三仙,但交往并不频,尤其是对慧大师,无恨生连小戢岛都没有踏上过半步,此刻到得近处,不由多多打量几眼。 登上陆来,二人齐施轻功猛赶。 辛捷轻功虽自不凡,但比起无恨生来仍差了几筹,无恨生急不迫待,不时扶辛捷一把,二人有若在黄硬的沙土上划过二道黑线,速度惊人已极。 小戢岛方圆不过十里,两人此等脚程,不消片刻,便来到那石林所布的归元古阵前。 蓦然,石笋阵上方差不多同时的发出两声龙吟般的长啸,啸声都是低沉有力已极,显示那发啸的两人的内功造诣都是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无恨生一怔,随即会意道:“从那两声啸声可知是二个内力极高的高手在伤后调息好研发的,看来大小戢二岛主间必有其一受伤——” 说着纵身飞上石笋。 那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和“恒河三佛”之首伯罗各答果不出无恨生所料,运功之后,同时复原。 由于两人内力造诣相差有限,是以复原得也差不多快,两人缓缓站起身来,面对面立着,大有再拼的意思。 那边慧大师展开诘摩步法和金伯胜夷、盘灯孚尔,金鲁厄三人游斗,极勉强地以下风之势维持不败。 由于平凡上人和伯罗各答同时复原,战局又自一变,金伯胜夷心知伯罗各答伤后恐非平凡上人之敌,忙支金鲁厄去帮大师伯抵挡那平凡上人。 蓦然里,石林上人影一间,金鲁厄吃了一惊,当他分辨是二条人影如飞赶来是,大叱一声,全力一掌击了上去。 假使是别的人,他也许会考虑来者是敌是友,不可能便一掌打过去,但金鲁厄乃是天竺来客,根本在中原没有友人,来的人定是敌方,是以不考虑便一掌对去。 前面的人影正是赶来助拳的无极岛主无恨生,根本身体仅仅往侧一间之间,便掠了过去。 后面的一人正是辛捷,他不像无恨生般一闪而过,却是不客气的双掌一吐,回击过去,硬硬的接了一招。 金鲁厄一撞后退,瞥眼之间,竟是在那“无为厅”上挫败自己的辛捷,心中一惊,看来好像他又有了进步。无恨生直奔过去,奔到那伯罗各答身后大叱道:“接招——” 说着一堂斜劈而出。 伯罗各答虽然不懂“接招”的意思,但听掌风,已知有敌,他自视甚高,冷冷一笑,反手一掌劈出。 无恨生知他托大,冷冷一笑道:“好掌法——” 话声方落,蓦然劈出的掌一沉一带。 伯罗各答作梦也想不到身后又是一个功力不在自己之下的高手,一个轻敌,不但反击的掌力被卸在一边,而且身形也被对方一带之下,转了一个转儿,面对无恨生。 伯罗各答在不知不觉间,又吃了一次阴亏,不由老羞成怒,怒化一声,一掌平胸打出。 二股力道一触,无恨生一晃,而伯罗各答也不由一震,险些后退,心中的惊骇可真是太大了,忖道:“阿里古希,陆斯,马多周尼古诺,荷荷嘟——” 他是想道:“真不可思议,一下子这荒岛竟有三个此等身手,恒河三佛的威名可能会毁于一旦哩——” 他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气馁。 那边平凡上人已大笑对无恨生道:“老弟,多年不见啦,真有你的——” 无恨生正色的答道:“上人过奖——” 他在世外三仙中和平凡上人交情较好,在平凡上人两甲子生日时,曾送了平凡上人一具上古铁铮,二人平日虽极少会面,却很熟悉。 平凡上人又道:“今儿咱们世外三仙全在这里,他们恒河三佛竟宣称要征服中原武林,现在是以一敌一,咱们可千万不能有损名头——”这话名著是向无恨生说,其实是激那慧大师,慧大师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豪气上升。 平凡上人又呵呵大笑道:“老弟,你去对付那个满面皱纹的家伙,咱们是一对一——” 那满面皱纹的家伙,是指恒河三佛之末盘灯孚尔,他的意思是要以世外三仙排行和那恒河三佛顺着次序地三人比划。 无恨生淡淡笑道:“这敢情好。” 说着便掠到那个满面皱纹的盘灯孚尔前面。 平凡上人见大家站定方位,仰天哈哈长笑,震得百笋林簌簌作响,然后他大喝一声:“上啊——” 说罢当先一拳挥向伯罗各答。 慧大师和无极岛主也各自动了手。辛捷在一旁目睹当今这顶尖儿的六大高手拼斗,真是目眩口呆。 蓦然,那金鲁厄鼓劲一掌对准辛捷劈来,想是他想起奎山之败,不禁怒上心头,恨不得一口将辛捷吞将下去。 辛捷被他掌风惊起,左足横跨,右掌呼地迎将上去,只听得砰的一声,辛捷被震退半步! 虽然如此,那金鲁厄己感到大吃一惊了,因为他发觉辛捷比之一月前功力又有进步! 这一掌令辛捷记起自己功力比对方略逊,当下一错身,双掌如风飘絮般挥出三掌。 这三掌看似轻浮,实则柔劲暗含,金鲁厄何等功力,一看之下了然于胸,反身斜撞,双掌变而为爪,直扣辛捷脉门,只待辛捷一闪身,他右肩就能直撞辛捷“华盖”。 辛捷不料他出此怪招,一时无法破解,只好施出慧大师的绝世神功“诘摩步法”一闪而出。 只听“叮”然一声,辛捷抽出了长剑—— 金鲁厄一见他亮出长剑,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刷的也将腰间长索取了下来! 辛捷一领长剑,嘶地一声直取金鲁厄的小腹,金鲁厄长索不守先攻,长索抡得笔直地点向辛捷眉心—— 辛捷昂然不退,头颈一间之间,手中剑式已一连攻出五式,全是虬枝剑式中的精华。 金鲁厄长索宛如出洞蛟龙,翻滚之间,连消带打地化去了辛捷的凌厉攻势! 这四对一流的高手在小戢岛上展开了生死的拼斗,日头己渐渐西偏,石笋一根根的影子也由短而长! 辛捷和金鲁厄的拼斗不出百招就自动地停下了手,原来他们同时为恒河三佛及世外三仙的拼斗吸引住了。 辛捷垂着长剑,凝视着那三对精彩绝伦的厮杀,尤其是平凡上人和慧大师,他们都曾传过辛捷武艺,辛捷见这两位盖世奇人各将自己的得意绝学施得威风凛凛,不由更是心眩目驰! 当年辛捷瞧平凡上人和慧大师在小戢岛上拼斗,是一大进益,这时再看两人和恒河三佛中的伯罗各答及金伯胜夷拼斗,更是大有心得。 只是平凡上人双掌忽劈忽指,一时“大衍十式”杂在掌指之中,一时又换成新近所创的“空空拳法”,更有时用出一些不知名但妙绝人寞的怪招——这些完全是应对当时情况所临时创出来的。 再看那慧大师,手上所用的掌法正是传给辛捷而未传全的掌法,脚下却配合著曼妙盖世的“青云步法”,那金伯胜夷的轻功虽然快得出奇,但是在临敌之际却远不及诘摩步法神妙! 那金鲁厄也同样全神注视着场中拼斗,只是他乃是凝神注视着他的师父和师伯,同样的,他为他师父们的神奇武功感到激动万分! 忽然,金鲁厄从师伯伯罗各答的一招中悟出一下妙着,他大喝一声,立刻运用出来往辛捷身上招呼过来,辛捷正在全神贯注看平凡上人的一记怪招,忽感劲风压背,他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把力出,金鲁厄虽然招式奇绝,但竟被他迫得横跨半步! 这正是他从平凡上人招中悟出的一记。两人交手一招后,各自竟然住手,一齐回身注视场中拼斗,每当两人悟出一招,就回身对拆一招,然后又自潜心思索。这场惊天动地的拼斗,倒便宜了这两个青年高手,两人全力施为,尤其得益非浅。 那三对人拼拆千招之后,辛捷自己还不觉得,金鲁厄却是惊怒不已,他只觉辛捷每发一招,功力似乎就增进几分,自己虽然全力苦思,但是仍然追不上辛捷的进境! 石林阵东面,无极岛主和盘灯孚尔也打出了真力,两人各自施出平生绝技,着着抢攻。 无恨生年龄虽在世外三仙中算是最小,但是他曾服食仙果,功力之高,比起平凡上人来也不多让,那盘灯孚尔一连换了七种掌法,始终无法抢得先机。 只听得无恨生大喝一声,单掌如风捣出—— 盘灯孚尔单脚钉立石笋上,身体一圈,另一双腿如铁棍般盘旋扫出,劲风之盛,竟令无恨生衣袂飘起。 无恨生大咆一声:“来得好——” 身躯跃在空中,双滨双云般抹下,待盘灯孚尔挥拳相架,他突然单掌急捣而下—— 盘灯字尔用足力道,往上一板。 无恨生心中一凛,猛然使用一式:“惊鸿一瞥”,双脚连环交相踢出。 无恨生一着失策,竟走险招。盘灯孚尔浸淫武学已有八十余年,脑筋转都不转,手指疾伸,点向无恨生脚踝上的“公孙穴”。 这“公孙穴”位于脚躁骨间,假若让人点着,一条腿立刻得废,无根生临危不乱,脚板用力往内一扭,护着‘公孙穴’用脚背脊部迎向盘灯字尔。 这一招用得又奇又险,盘灯孚尔一点走空,收掌不住,一掌打在无恨生的鞋上,身躯不由一晃。 无恨生用了如此险招,才算强渡过难关,不由大怒,冷冷对盘灯芋尔道“好——哼!” 话方出口,蓦然想到对方根本不懂汉语,说了也听不懂,不由哑然失笑。 无恨生何曾如此狼狈过,心中怒火鹰腾,一式“平步青云”,身躯斗然上升,盘旋在盘灯孚尔上空,蓦地里用一式“泰山夺阵”之式,向下虚虚一按。 盘灯孚尔从无恨生神色间便可看出对方已是真火上升,出手之间,怕是致命的招式,不敢大意分毫,凝神以待。 无恨生一式劈出,盘灯孚尔哈哈一笑,双拳合握,向上空冲一拳,看他的招式倒有点像中原的“冲天炮”的招式,但威力却是大得出奇。 无恨生和他一拼,身躯斗然被一股大力问上一托,不但自己攻敌的功力全失,反被回敬过来。 再看那盘灯孚尔时,只见他身子微微摇晃,显然比自己还要吃亏,不由豪气上冲,哈哈一笑,真气竟在空中一散一收,已转那混浊的一口真气为之清纯,双掌一划,再度向下虚虚一按。 盘灯孚尔已知无恨生乃是要在空中和自己硬拼,这样打下去,对方可以把身躯升高化开劲道,自己只好被人家像钉钉子一样钉入土中了。 心念一动,竟踏八卦方位而行。 同时间双拳也不断往上冲挚,抵御无恨生下压之式,而自己边行边打,也把无恨生的力道化于无形。 这样一连数次,无恨生打得性起,喝声:“好,再接一招!” 他这话并非是和那盘灯孚尔说的倒是为自己吐气开声助强拳势研发,是以话声如喝,直可裂石。喝声才落,无极岛主无恨生双拳一左一右,运用“双雷灌耳”之式,合击盘灯孚尔天灵两侧。 盘灯字尔虽然双拳一错,有若两条出洞长蛟,竟一合一分地,反击无恨生夹击的两条手臂上的“肘穴”。 无恨生早料有此,闪电间一缩手,左手当胸,右手拇指中指出有若袋形,疾划而过。 这一式乃是无恨生平生绝学,唤作“白鹿挂袋”,有不可思议的威力。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右手闪电疾出,从右手下侧翻出一叩,向盘灯孚尔胸前“市井”穴道。 兵法上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无恨生早料盘灯孚尔会分击自己左右手,偏空出中盘,是以预先出招走中宫,入洪门,下杀手! 盘灯孚尔不虞有此,双手分开,招式用老,收招不及,眼看只有等死,但他如此功力也不肯就此服诛,双腿连抬,踢向无恨生将落地的下盘。 无恨生冷冷一笑,右手攻势不变,双足一荡,一口真气灌注,往上一翻,巧妙的闪过盘灯孚的攻势。 这一来一口真气却要灌注下盘,又要灌注攻敌,非是无恨生此等功力,也不足以成功。 无恨生眼看一挚成功,而大小戢岛主好似和那二佛正对打得难分难解,心中不由踌躇满志。 蓦然,他忽觉胸口一紧,真力飞快的散去,不由大吃一惊,微微嘿了声,努力提起一口真气,他不提也罢,一提之下,胸口竟是一阵剧痛。 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砰的跌在地下。 盘灯孚尔本已无救,但仍存着两败之意自然的伸手一弹,击向无恨生喉咙,这一式乃是攻所必救,而他自己也刚好可以逃出生命。 无恨生真功斗然之间散失,敌人攻到自己要害,一种极其自然的反应促使他努力往后移了一点。 “呼”的一声,盘灯孚尔一击走空,仅拂过无恨生的衣襟。 盘灯芋尔也不知无恨生为何斗然之间竟会如此,他自持身份,不好再上前下手,呆在一旁。 这一来四对交手的人都下手来,无恨生倒在地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数次想提真气,但都徒劳无功,不由急得冷汗直冒。 平凡上人来到他的身边,按了按他的胍息,却丝毫没有异状,不由束手无策,而慧大师和辛捷也都心急十分。 那边恒河三佛和金鲁厄四人,也是呆呆的发怔,只有金伯胜夷的脑筋飞快的转动着。 恒河三佛中以金伯胜夷马首是瞻,虽然他是伯罗各答的师弟,但为人甚工心计,是以可说是三人中的智囊。他犹豫不决,心中不断忖道:“这俊美的中年书生不知是怎么回事情,看他那倒地不起的模样倒像是癫症子发作一般,假若咱们此时发动攻势——嘿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脸上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但是接着又想道:“不过,假若我们乘机攻击,至多不过把那中年书生打死,弄得好的话顶多加上那姓辛的小子,而那两个大小戢岛主却是奈何他们不得,嘿,这对咱们名头可大有损失,真可谓得不偿失——” 须知恒河三佛虽然没有道义可言,但是平生极爱惜羽毛,是以金伯胜夷犹豫不决,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那边大戢岛主十分焦急,运用内力打人无恨生体内,但效果却是完全相反的,而且无恨生还像是受了很大的痛苦,这倒是大戢岛主料想不到的。 慧大师站一旁,注视着无根生的脸色。觉得他面上苍白之间还微微泛出乌清,慧大师见识多广,心中有数,知道必是什么内疾突发,但他却也不明白以无恨生这等功力岂会有内伤伏在体内而他自己都不明白? 金伯胜夷一再沉吟,终于朗朗道:“喂,今日之事,你们已有一人病发,咱们恒河三佛岂能再和你等过招,嘿——是以今日——” 他话未说完,大戢岛主已知他意,心细他明白决讨不了好去,不如见好便收,再来一段顺水人情,不由哈哈一笑。金伯胜夷微微一顿,又道:“是以今日之事,便此作罢,你们中国有句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嘿,咱们日后有啥再来讨教,今日多谢四位的高招啦,就暂作别——” 他用汉语和天竺咒语各说一次,还得意地干笑了数声,一摆手,便想和其余三人一同走去。 慧大师忽然冷冷一笑,道:“你们能走得出去么——” 金伯胜佛一怔,打量一下四周,“归元古阵”他们是领教过的,果是奥妙,虽是在石阵阵上,但仍是茫然不知如何落脚。 慧大师冷笑一声,不发一语,纵身便往前走。 金伯胜佛等人知她是在领自己出阵,不敢再出大言,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出古阵去。 大戢岛主平凡上人望着五人背影,哈哈大笑,直到五人去得远了,才收往笑声对无根生道:“老弟到底甚怎么回事——” 无恨生勉声道:“这确是太奇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不过我猜想只有一个可能,上人可听到过世上有一种毒药可以藏在人的体内许久许久潜伏不发,而到定期才突然发作?” 平凡上人弹弹脑门沉思道:“问别的我倒知道一些,这‘毒’我可是一窍不通——” 他边说边想,蓦然叫道:“对了,听说有一种毒药,叫作‘碧玉断肠’,便有这样子的特性” 无恨生点了点头道:“那‘碧玉断肠’可是色呈碧绿,无味无嗅?” 平凡上人叫道:“正是,正是,你可是中了这种毒?” 无恨生点了点头道:“上人可曾听过‘玉骨魔’之名?” 平凡上人道:“呵,我知道。就是那个海盗头子——” 读者一定还记得,当日无恨生与玉骨魔手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在海上相遇时,无极岛主曾毫不在乎地饮下对方一杯绿色的醇酒—— 无恨生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他喘了口气道:“我想如果是,那必是由于那杯酒了——嘿,这会儿我不曾妄动真力反而好受了一些。” 平凡上人搔了搔光头,一无可施。 日色已暮,红日西沉,朱红色的波光随着汹涌的晚潮上下闪动,小戢岛上所有的百笋都成了一半紫色一半金黄色,高高地矗立在晚霞中。 无恨生默默暗自运功,但是一口真气始终提不起来,他甚至能感到身中的毒不仅发作,而且已经开始蔓延开了。 平凡上人无言地呆站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辛捷的脑海,他满面喜容地叫出了声…… 第 12 章(1) 大戢岛主平凡上人虽是功力盖世,但对于下毒解毒这一间却是一窍不通,无恨生中毒看来非浅,但他也只有旁观,束手无策。 只是见辛捷大喜过望,精神不由一振道:“什么东酉,是解药吗?” 辛捷摇了摇头,欢声道:“这东西,我看这东西准成。” 说着掏出那怀中的一本书来,扬了扬道:“有了这本书,什么毒不详细的记载在上面——” 敢情他那一册书正是毒术天下称首的北君“毒君金一鹏”毕生心血所作的毒经,那一日金一鹏的女儿金梅龄把这本毒经留给辛捷,辛捷书不离身,但一来连遭奇遇,二来急事缠身,根本无暇去看它,而且几乎都忘了。 这当儿灵机一动,有了毒经,什么毒还不是迎刃而解? 大戢岛主接过“毒经”,看了看封皮,念道:“毒经——金一鹏作,啊……” 辛捷接口道:“金老前辈那日在沙龙坪以毒攻毒杀死那玉骨魔,这本书可是他老人家毕生心血哩——” 大戢岛主不由惊诧出声。 辛捷又道:“金老前辈毒术天下无双——” 说着接过毒经,迅速地翻开看去。 这毒经上包罗万象,宇内海外每一种毒草、毒蛇,甚至是有毒的生物,几乎全部在内,直看得辛捷心惊胆战,但心中却由衷的佩服那又癫又谐的老人——金一鹏。 辛捷很快的浏览过去,那毒经中还不时加上一两幅插图,辛捷越看越惊,心中一动。 须知辛捷为人性本放达,天生好学,是以并不以为毒术乃是邪道旁门的,心中一动,眼见这毒经上真是“毒”不胜收,竟动念要学习下来。 他一念之间,已下决心,很快的翻着书,却始终不见有那什么“碧玉断肠”的名称或解法。 无极岛主无恨生静坐一边,仔细调运真气,脸上神色一片漠然,倒是平凡上人很焦急的望着辛捷。 又过了一刻,慧大师也已回来,辛捷己差不多快要把一册书都翻完,但仍没有我着这“碧玉断肠”的名字。 匆匆又是数页,眼看毒经只剩下最后几页,忽然,辛捷精神一振,敢情那书上端正的写着二个字:“特例”。 “‘玉骨魔’既然用来毒无恨生,必非普通的毒物,这特例中多半会有——” 他忖道,一面仔细的寻找。 蓦然,四个大字呈现在眼前,可不是“碧玉断肠”四字? 辛捷禁不住大声叫道:“有了有了,这玩意看来来头不小呢——” 他接着便照书上念道:“碧玉断肠,原本为植物,中土绝迹,形为四叶一蕊,无果,为此植物之草汁……” 他飞快的念着,也懒得管这种介绍,跳过数行,找那治疗的方法,又继续念下去,道:“……毒性极浓,与一立步断肠并称“双断肠”,且潜伏性极大,优于体内,任内功高深,亦不易察觉,此物乃天地间最为厉害之物……” “治疗之方,普天之下,仅有一物——” 辛捷念到这里,耐不住声音也微现紧促,显示他也十分紧张,高声继续道: “仅有一物,即‘火玉冰心’,此物全天下只有北燕然山顶产有——” 平凡上人神色骤然一变,忖道:“燕然山距此当有万里之遥,莫说现在急急需要,一时不能赶到,就是能够到达,也不见得就能立刻寻着——” 却听那辛捷声道:“还有一法——” 原来当日金一鹏作此书时,每一种毒物,都有精细详注解释,而且还加以自己数十年的心得。 这碧玉断肠是金一鹏晚年才得知,当时除了火玉冰心外,确实缺乏他法医治,但金一鹏深知火玉冰心举世难寻,是以决心再找出另外一个法子。 凭他在毒中混了一生,加上极深的内功和极高的天资,终于在潜心思索下领悟了另一个方法,于是他立刻把此法写入毒经上面。 辛捷欢声的把那方子说了出来,平凡上人不由“啊”了一声。 敢情这个方法是太危险了一些。 原来,大凡这种潜伏性的大毒性,在毒发的时候,也愈快捷,假若在它尚未散入血脉,还是整个在体内之时,由一个内家绝顶高手用内力把它逼出便可无妨。 但是这“碧玉断肠”一入体内,便会聚在人体中最重妻的血脉中,那就是说在从顶心到心脏的这一带。 如果要把它逼出体内,非要顶心上着手不可。 平凡上人、慧大师、辛捷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怎会不知假若要动手逼毒,那非要在顶心“泥丸宫”上拍一掌。 “泥丸宫”乃是人生穴道的总结之地,一掌拍下,那么立刻功力全失,有如凡人,而且痛苦万分。 中毒者功力即消下一点本能内在的潜力再也不能维持,“碧玉断肠”之毒立刻迅速的散开。 要在这时,观好时刻,再拍一掌,接着用内力渡人体内,好生逼出体外,才能散却此毒。 “泥丸”穴如此重要,假若下手的人一分失手,中毒者立刻死去,反之假若下手轻了一分,那中毒者不但白受一次痛苦,而且对他内力修为也有损害。 这个法子虽然能成,但太过危险,是以连平凡上人、慧大师此等人物,也不由惊诧出声。 当年毒君金一鹏领悟此方,便想世上绝无此等功力的人,是以这法子必然依旧是无法功,但他还是将它写在毒经上,算做是他一生研究毒学的一点儿心得! 平凡土人是全心佩服这作毒经的金一鹏,见识竟是如此多广,就连慧大师此等好强人物,也不由心折! 平凡上人苦笑一声道:“老尼婆,这倒是一个难题呢?” 慧大师默然点首道:“假若是咱们二人连手的说话——” 平凡上人道:“不成,那恐怕更险——” 慧大师点了点头,辛捷明白他们乃是想二人连手,内力不若一个纯熟,更易出险,自己功力还差,只得默然。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那只得走着瞧了,老尼婆,你动手?” 慧大师微微摇首,接口说道:“这当口儿上咱们不必再客气,老实说,贫尼的内力修为,自认比你要差上一筹哩——” 平凡上人不再言语,转身对静坐的无恨生道:“老弟,觉得好些吗?——” 无恨生朗朗一笑,打断平凡上人的说儿:“上人不必焦急,我无恨生再不成,这苦儿还挺得住。” 他显然是勉强而发,语调轮到最后,已然微微颤抖。朗朗笑声,也愈来愈抖,而微带尖声。 平凡上人深知他的性格,哈哈道:“老弟,真有你的——” 话声方落,右手大袖一间之下,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心中有数,这一份差事可是十分艰难的,只要下手微微一错劲道,便是遗憾终生。 他知道以无恨生此等功力,自己一掌拍下,他必会极自然的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道,虽然是极小量的,但也可能致以平凡上人失手。 是以他在无恨生说话之际,突然下手。 这一单是平凡上人的真功力,力道是三分发,七分收,出手之快,有若闪电,大袖才摆,一掌已然接实。 平凡上人深知轻重,一反平日嬉笑的摸样,一掌才触及无恨生“泥丸”,悠然往外一闪一圈。 平凡上人一触之下,力道全收,无恨生但觉顶心一震,全身真力迅速的散去,一点真灵再也压不住脉道中的毒性,极快的散将开来。 平凡上人不敢丝毫大意,左手一晃之下,点出二指。 这二指乃是虚空点向无恨生的“紫宫”和“章门”穴道。目的乃在于试探无恨生体内毒性散行的情形。 不说辛捷,就是素来面上冷漠、性如冰霜的小戢岛主慧大师,也不由紧张的双手互相紧握住。 平凡上人目不转睛,瞪着无恨生,蓦然,他瞥见无恨生俊逸的脸上,好似隐隐散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平凡上人何等功力,已知是“碧玉断肠”开始攻心。 蓦地里,平凡上人结舌瞪目,有如春雷般吼了一声——无恨生顿时心中一震,灵台空明,脸上痛苦状稍弄,平凡上人左手己如闪电般再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用佛门最上乘的气功造诣,发出“狮子吼”的功夫,暂时震醒无恨生的神智,把握时间,一单按下。 手掌尚距“泥丸”顶心三寸左右,掌心闪电一吐。 辛捷摒住呼气,已知这一掌拍下,平凡上人立刻要施开内力,渡入无恨生体内,成败全在此一举。 平凡上人手掌按实,缓缓吸起一口真气,吐入无恨生体中,努力往“泥丸”宫穴道下逼去。 平凡上人这一掌用的力道恰到好处,这一个难关总算渡过去,辛捷和慧大师都不由舒一口气。 然而平凡上人自己心中有数,别看刚才那一掌按下去,全力控制着,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一口真气已经差不多全以灌注,自己内力渡入无恨生体内逼毒,还不知能不能完成呢?但口头又丝毫分神不得,只好全力支持施为。 时间一分一秒中过去,平凡上人头顶上冒出蒸蒸白气,白髯无风而振,赖赖摇动,脸色如冰,紧张已极。 慧大师不相信这么一件艰难工作,会被平凡上人如此顺利地完成,她心中始终不能放下一丝毫不轻松的盯视着。 果然,平凡上人的身体蓦地有若酒辞,摇摆不定,辛捷吃一惊,身体倏地掠起,想上前察看。 他心知必是平凡上人内力不继,想出手相助,但转念一想,自己功夫比平凡上人不知差却好远,万一出手不成对平凡上人或无恨生,甚至自己三个人都是十分不利的,是以身体不由为之一挫。 这当儿里,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已越过自己。 辛捷想都不用想,知道定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慧大师好快行动,闪得一闪,已掠到平凡上人身前。 她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顺利,是以始终全神贯注,一见平凡上人身体微晃,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平凡上人果是内力有所不继,立刻施展“诘摩神步”,闪到他身前。 但见慧大师左手疾伸食指,准确的落在平凡上人的“志堂穴道”上,内力已渡入平凡上人体内。 这一来,平凡上人精神大振,换去一口早已浑浊的真气,内力不断渡入无恨生体内。 辛捷心中明白,这一来,平凡上人固然脱险,但慧大师和他的内力假若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不但无恨生生命难保,就是大、小戢岛主,也都会身受重伤! 是以辛捷的心情,比之先前,更是紧张,但他自知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着三人。 这里,居于东海三岛之中的小戢岛上,是一片死静的,海边离这里很远,浪啸之声不能传来。 有一点微风,拂着寂静中的四人,衣袂摇摆处,发出的声音,周遭很为和谐——但实际上却有如一张紧张的弦。 辛捷呆呆地望着,大戢岛主一手紧紧地按在无恨生的“泥丸”上,慧大师的手指却紧贴平凡上人的志堂穴,无根生盘膝而坐,脸上神情甚为古怪。 将近一百年,东海世外三仙从没有打过正经的交道,谁也想不到,在这里竟会聚集一起,而且还合用内力疗伤哪。 辛捷默然祈祷,希望无恨生能痊愈,同时间,也仔细检看毒经,知道毒一逼下,立刻就要采取放血的方式。 辛捷缓缓走近,看那无恨生泥丸上被大戢岛主按住,脸上一层淡淡黑气很慢地往下降,辛捷知道,大、小戢主的内力,已然发挥效力了。 黑气逐渐下降,辛捷注视着,等候着机会,心情仍然是紧张的,转眼望望平凡上人和慧大师,两人脸上宝相端壮,想都已动用佛门心法。 普天之下,有谁能是大、小戢岛主的敌手?而这两位盖世奇人联手之下,有什么事不能够完成?然而,这都是一件令两人都没有把握的难题,假若两人的内力不相配合,力道虽强,却也徒然。 辛捷很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也只有慧大师如此高深的内力,才能和平凡上人相配合。 黑气下降,己到手臂上,无恨生右手垂着,那黑气已被大、小戢岛主的内力逼到聚在无恨生右手中指上点。 辛捷从怀中拿出一个古铜的小瓶子,望望无恨生一根有若黑炭的中指,他知道这便是那潜伏在无恨生体内的“碧玉断肠”了。 这玩意之毒,天下无双,辛捷不敢沾上,手指微伸,虚空往无恨生指尖一勒,一股指风过处,无恨生右手中指尖上,顿时现出一道不太深的口了。 辛捷动作如风,小瓶己靠近那口子,果然伤口中流出一滴滴的血来,这正是那碧玉断肠! 碧玉断肠色作碧绿;而且晶莹发亮,一滴一滴,真有点像一小块的翡翠碧玉,可爱已极。 断肠毒液一滴滴出,果然不同凡响,落入瓶中,铿然有声,倒像是重如金属一样。 而且每滴入瓶,都发出一股浓烟,可见其毒性之烈。 辛捷怕那浓烟有毒,摒住呼吸,看见那毒液滴入瓶中,不由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别看这毒液,滴得慢,足足有顿饭时刻,才滴完全。少说也有大半瓶,沉甸甸的,好不惊人! 辛捷谨慎的旋上盖子,放在怀中。 大戢岛主平凡上人等那最后一点滴出,才收掌长吁了一口气,退在一旁。慧大师默默收回放在平凡上人志堂穴上的手掌,和平凡上人一同运功调息。 盘坐在地上的无极岛主无恨生,眼眸儿微张,一派玄门正宗的打坐模样,缓缓的把一口真气上提,在周身上下运行一周后,再运气调息。 难关己过,总算无恨生内力造诣好,不至影响大、小戢岛主,倒是辛捷在一旁见三人调息,心中仍然是紧张的。 良久,世外三仙都从伤损中恢复过来,无恨生翻身跳起,仰天运气长啸一声。 这一啸乃是他含劲而发,声音好不清越,有若春雷破空,传出老远去,喷亮的反射过来。 这声啸声好生悠长,但四人都是内家高手,己听出无恨生啸声中中气仍有不足,知他尚未完全恢复。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老尼婆,总算咱们不辱使命。” 慧大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辛捷看了看手中的毒经,对无根生道:“前辈,照这经上说,前辈之毒虽已疗好,但仍得休息三两个月,否则对内力方面有碍——” 无恨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并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语中原武林,人材凋落,这几月来,他也曾到过中土,证实中原武学样样不差,而且,各种旁门左道,五花八门,也都样样有人精通,这次自己的性命,便从这“毒君”的手中捡来,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仅仅冷哼一声,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本来这当儿情形有若紧张的弦,这一来,却又轻松无比,平凡上人笑口盈盈,不知得意着什么。 蓦地慧大师对无恨生道:“张施主,你对那石林发一掌——” 无恨生心知她心细,放不下心,要自己发掌,藉以看看自己的毒根去了没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反手一拍,向一座石笋拍去。 无恨生这一掌纯是内为,虚虚一按,力道好不惊人,但闻“轰”的一声,那石笋左右一阵摇荡,却并没有倒下。 无恨生微笑道:“真气运行不妨,顺利如常——” 慧大师点了点头,平凡上人哈哈道:“看样子,老弟只要再有十天一月,便可恢复。” 无恨生点点头,心想自己伤势已好大半,平日和大、小戢岛主都无甚交情,再耽下去,也不甚好,于是朗声道:“小生拜受两位之赐,此恩待容日后驰报——”说着对慧大师和平凡上人一揖,转身离去。 世外三仙本来自视都甚高,平凡上人和慧大师虽然为无恨生出很大力,无恨生心中感谢,口中却并不说出来,仅仅行礼而退。 慧大师和平凡上人早已不在乎这些,平凡上人哈哈道:“好说!好说!和尚懒一步不再远送——” 话声方落,无恨生已飘出两三丈。 辛捷突地身体一动,向无恨生追去,叫道:“前辈稍待——” 无恨生身体一顿,转身来望着辛捷。 辛捷呐呐道:“前辈打赌之事,已胜那盘灯孚尔,晚辈必当尽力找寻令媛——” 无恨生心想自己确实胜得那满面皱纹的家伙,只因毒伤突发才功亏一簧。但心中却因此对辛捷稍具好感,凝神望了辛捷两眼,才转身奔去。 那边慧大师站起身来,对平凡上人瞪了几眼,不发一言,也走回岛中。平凡上人深知她性格,呵呵一阵大笑,直到慧大师走人转角处,才收下声来。 辛捷目送无极岛主无恨生走后,缓缓走回石阵,看见平凡上人脸上表情古怪,心中不由一怔,走近来也盘坐在地上。 天色渐暗下来了,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靠近海岸,海风入夜逐渐加大,平凡上人的白色僧袍随风而荡,却是灰色的一片。 辛捷望着沉默的平凡上人,心中知道平凡上人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他不开口说,自己也不好问。 两个时辰前,这里还是在龙争虎斗,华夷相搏,然而,这些已为浮云,随风而散! 也许是太寂静了,远方的海涛声隐隐有节奏的传来,辛捷默然的坐着,一直紧张的心弦,由于和谐的气氛,而轻松了下来。 天边第一颗星儿出现了,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光明的弧度…… 皓月当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丝深蓝。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视着黑暗的长空,他两道雪白的长眉微微壁在一起,红润的脸孔上透出一派隐隐的愁思。 辛捷不解地望着老人——也许说在等待平凡上人开口还来得确切些。 良久,平凡上人开口道:“娃儿,我——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声,注视着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仍是凝视着长空,似乎在那深无穷尽的黑色后面寻求一些被遗忘了的往事。 他缓缓道:“大约是百多年前罢——那时,中原的武林领袖是少林。少林寺秉承达摩祖师的各种绝艺,虽然年久旧深有好些神功已经绝传,但是就凭它正宗的内家真传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继续道:“可是近百多年来,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见少林僧人的踪迹,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没有旁人出头,于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声誉一落千丈,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一节隐情哩。” 辛捷听他说少林寺,更是凝神倾听,只听平凡上人接着道:“那时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是灵镜大师,他的师弟灵空大师是藏经阁的主持——” 辛捷听他说到“灵空大师”,不由啊了一声。 平凡上人瞟了他一眼,续道:“灵空大师做了藏经阁的主持,终旧闭门潜心苦思藏经阁中那些祖传仅剩的一些残缺不全的神功——本来那些失传的神功只一鳞半爪,但是灵空大苦思三十余年,竟然被他硬是搞通,于是许多失传多年的绝艺又重现于灵空大师的身上——” 辛捷似乎感到平凡上人雪白的眉毛下一双阵子中,精光突然射出。 平凡上人歇了歇道:“后来,后来为了——为了一桩事,少林寺内起剧变,掌门人灵镜大师和灵空大师一齐离开了少林寺,灵镜的大弟子台净接任掌门。为了这件事他定下了一条门规,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如非掌门特许,终生不准出寺半步,而非生死关头,绝不准与人动手——于是,少林僧人绝足江湖,少林弟子绝不与人动手,而人们就以为少林寺人材凋落,一落千丈——” “灵空大师和灵镜大师离开了少林寺,无异将许多少林绝技带走,少林寺的僧人对祖传武学自然更是无法了解——” 辛捷聪明绝顶,他听到这里,许多先前的疑窦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对这些己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知道,那百年前身负达摩失传神功的灵空大师,就是眼前的平凡上人! 事实上,少林寺以后的事倒真和辛捷料想的差不多—— 台净大师定了这条门规,他去世之后,经过两代传到智敬大师——少林寺现任的掌门人。 百年来,少林寺不断地有人在苦思那些绝学,但是始终无法融会贯通,少林僧人知道要想重振少林盖世神威,除了那盖世奇才的灵空大师,已无他人,但是灵空大师一去不知踪迹,近百年时光,只怕己有变故。 忽然,他们想到了一点,灵空大师纵然已死,只怕他曾有传人继承他那一身奇学。这并不算困难,只要到武林中去打听,不难能探出一些端倪——然而对少林僧人来说却是一桩难题,因为少林弟子是不能离开寺门的。 智敬大师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他收了一个天资奇佳的俗家弟子——孙倚重。 因为台净大师的规定是“凡少林和尚终身不得离寺”,孙倚重可不是和尚啊! 智敬大师会和少林寺中所有的长辈,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残缺不全的绝学统统传授给了孙倚重,所以孙倚重艺成下山后,立刻就成了轰动一时的“武林之秀”! 孙倚重的任务就是寻找灵空大师的传人,于是他注意武林中一切出类拔萃的高手——于是他注意到新近名噪天下的“梅香神剑”辛捷! 他跟踪辛捷,无缘无故和辛捷交上了手,等到辛捷施出平凡上人所授的“大衍十式”时,他又惊喜地发现辛捷所用的招式竟似失传的少林绝学“布达三式”,于是他没头没脑地停止拼斗,回身就往少林寺奔去—— 跑出不及半里,却碰上少林第二代的首徒自法,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到自法竟得掌门人特准下山,可见一定发生天大的事故—— 自法碰上孙倚重,叫他立刻回山,不用再在江湖上胡闯,因为师父已发现东海大戢岛的平凡上人极可能就是百年前的灵空。孙倚重也将自己和辛捷交手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对师兄说:“师父们所说的只不过是‘可能’,而眼下的这一条线索是铁般的事实,咱们先探明了再回寺不迟。” 自法和尚听他说得有理,于是绕捷径到前面截住辛捷,要求和辛捷比划,等辛捷施出“大衍十式”时,自法凝神注视,发觉确似本门失传的“布达三式”,于是他和孙倚重商量出面问个清楚—— 孙倚重少年老成,对师兄道:“眼下咱们再出去多半会引起他的误会,咱们不如先绕到前面的华家镇去等他,等他到时再好言相问。” 自法和尚虽是首徒,但为人十分随和。孙倚重又是二代弟子中最受同门器重的人物,他也就听了孙倚重的计较,日夜兼程赶到了华家镇—— 他们在华家镇一等就等了四五天,却不见辛捷来到——当然,他们不知辛捷被关中九豪围攻,险些儿送了小命。 直到天下武林齐会奎山,孙倚重又发现辛捷的踪迹,他一面跟踪上了奎山,一命由自法和尚赶回少林寺报信。 等到平凡上人突现“无为厅”,临敌面受辛捷绝学,力破了天些来客金鲁厄,孙倚重确定辛捷乃是灵空大师传人,正要设法套问时,平凡上人却抓着辛捷一去无踪。 孙倚重只好连夜赶回少林,他将辛捷的剑法和平凡上人的形貌描述一番,智敬大师忽然喜极流泪道: “我佛有灵,灵空祖师已成不坏之身,现在仍在人间,必是那平凡上人无异——” 于是,少林寺所有的重要人物倾寺而出,齐赶向大戢岛—— 这群和尚悄地赶着路,却不知已被人盯上了梢—— 那金鲁厄和他师兄加大尔到中原来时,他们师父只对他们说:“中原的武学有限得很,只有一派叫做少林寺的和尚比较厉害,你们要想威震中原就先得打跨这些和尚。” ——当然,他们的师父并不知百年来武林形势大易,少林寺已是默默无闻的了。 所以“无为厅”大会天下英雄时,那浑人加大尔一进来就四处寻人,正是想寻他师父所谓的“少林和尚”,结果当苦庵上人出场的时候,他大喜以为是少林僧人,但听得懂汉语的金鲁厄告诉他苦庵上人并非少林乃是峨媚时,加大尔大觉失望。 金鲁厄被辛捷挫败之后,恒河三佛听了他们的描绘,也猜到大戢岛主身上,于是他们三人由金鲁厄带路大了中原—— 他们正愁不知大戢岛所在时,金鲁厄却偷听到少林僧人的谈话,知道他们也要去寻大戢岛主,于是就暗暗尾随着少林和尚,这四人的功力深厚,少林僧人竟茫然不知。 到了大戢岛,两伙人都扑了空,因为平凡上人正带着辛捷在小戢岛上和慧大师赌胜,结果恒河三佛反和少林僧动上了手…… ——辛捷虽是凭想像,但是配合平凡上人所说的,他料想的和以上所述竟是差不多。 天上的星儿眨着眼,海涛声在这恬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周遭都是黑的,只那海岸边缘上一条细窄的浪花在泛着白光—— 平凡上人住了目,仰天观望,白髯随风而动,像一尊石像般一语不发。 辛捷悄声问道:“那个老方丈灵镜大师呢?” 平凡上人沉声道:“师兄仍在——不,灵镜大师他仍在人间!” 虽然他立刻改口,但这“师兄”两字已证明了他正是那灵空大师! 辛捷暗道:“那灵镜大师既是平凡上人之师兄,想来必也练成不坏之身,是以仍在人间——啊!对了,当年在小戢岛上乘鹤而来唤走平凡上人的老和尚难道就是那灵镜大师?” 读者必然记得,当日辛捷在小戢岛上走出“归元古阵”后,正当平凡上人与慧大师拼斗时,一个骑鹤老僧飞来将平凡上人唤去,临行时还对辛捷吟道: “虎跃龙腾飞黄时,鹤唳一声潇湘去。” 这些话辛捷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却莫解其意。 蓦然—— 海边一条船悄悄地靠上了岸,船上走下一批人来,一共是十八人,走近时,只见正是那群少林和尚。 少林群僧自平凡上人拉着辛捷飞跑掉以后,只得乘着船照着平凡上人的方向寻来,然而大海茫茫他们又不知小戢岛之所在,一直摸到此刻才算找到了小戢岛。 当辛捷发现了这批和尚时,那为首的和尚也瞧见了辛捷及平凡上人,他们欢呼一声,飞奔而来。 平凡上人吃了一惊,起身就想回跑,但是忽然他的僧袍被一人紧紧扯住。 他忙回头一看,扯衣袖的正是辛捷。 只见辛捷脸上显出凛然之色,低声道:“上人,您绝不能再躲避——” 平凡上人不禁一愕,只此缓得一缓,那几个少林和尚好快脚程,已纵到眼前。 一十八人噗地一声又齐齐跪下,为首仍是那少林掌门智敬大师,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却跪在最后。 智敬大师叩头道:“灵空祖师,您——您还要隐瞒弟子么——” 平凡上人急得双手乱摇,大声道:“不是,不是,告诉你们我老人家不是灵空大师就不是灵空大师——” 智敬大师想是呐言于口,啊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见平凡上人又要起身,急得叩头流泪道:“弟子无能,只——只望祖师看在——看在佛祖份上——” 平凡上人大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快莫哭,一哭就浓包了——” 智敬大师被弄得哭笑不得,他想到少林寺千年声威的重担,心中一阵热血上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平凡上人一看大惊,抢前在智敬大师背上拍了一掌,又在他胸前揉了两下,叹了一口气道:“唉!你们这是何苦呢?我——我告诉你们吧,我正是那灵空大师——” 智敬一听平凡上人、承认自己是灵空大师,不禁喜得一跃而起,但随即又跪下道:“弟子——弟子不知该说什么好,祖师——祖师——这些年来可安好?唉!天可怜见——” 说到这里他又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平凡上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激动的表情,但随即又恢复冷漠的面容。 智敬大师颤声道:“弟子斗胆请祖师回寺——” 说到这里,他抬头焦急地注视着平凡上人,其他少林寺的和尚也都凝视着平凡上人,辛捷也同样—— 平凡上人仰首观天,一语不发。 智敬大师只好又道:“弟子智敬率少林门人请祖师瞧在佛祖份上,随弟子回去——” 平凡上人忽然长叹一声,低声道:“我老人家做了百年的野和尚,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少林群僧听到这里都是心中一沉,不料平凡上人又接着道:“只是,只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出自少林寺门,平生武学虽然大多自己所创,但是基本却是从藏经阁中悟得的,是以我一定将这百年带走的少林绝学归还给少林——” 智敬大师还想说什么,但立刻被他背后一个老和尚扯衣止住。平凡上人又继续道:“我瞧这娃儿甚是聪明可教,就着他留在我岛上,我定然把所有少林绝学倾囊相授。”说着指了指跪在最后的孙倚重。 智敬大师见平凡上人如此说,知道要请他回寺是不可能的了,但平凡上人既答应传孙倚重绝艺,那么少林寺绝学重现总算有了希望,于是站了起来。 辛捷忽然见那智敬大师十分尴尬地瞧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他冰雪聪明,立刻知道智敬大师是因自己身份而为难,因为智敬大师以为他是平凡上人的徒弟,那么他就成了少林众僧的前辈,而他年龄又恁小,是以他立刻巧妙地上前对孙倚重道:“孙兄,恭喜你啦,你竟得了平凡上人老前辈的青睐,这真是千载一遍的奇缘哩。” 孙倚重听他称平凡上人为“老前辈”而不称“师父”,不禁大奇道:“怎么辛——” 辛捷笑道:“兄弟哪有这份福气做上人的徒弟,上人不过略为指点兄弟罢了——” 这句话就明白说出他并非平凡上人之徒,于是智敬大师道:“倚儿,你千万得好好跟着祖师练功,咱们少林寺的光大全在你身上啦——祖师,弟子们这就回去啦——” 平凡上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智敬又对辛捷合什道:“辛施主,咱们后会有期——” 接着率领门人,一行十七人匆匆而去。 平凡上人望着这群“后辈”上船而去,才轻轻叹了一声。 忽然,轰然一声巨响,一片黑影如乌云盖般地落向三人头顶原来那根石笋吃恒河三佛掌力削去顶端,又被无根生以上乘内力打在石根部,表面虽然无异,其实根部已是折断,这时竟轰然倒下—— 辛捷大喝一声,双掌向外一划,陡然一合,一股狂风卷出,轰然又是一声巨响,那石笋竟被击成千万碎块,漫天飞出! 辛捷这招乃是新近从平凡上人学来的“空空掌法”中的一招,唤作“飞浪排空,”乃是空空掌法中成力最强的一式。 平凡上人喝彩道:“娃儿,真好掌力!” 最惊的莫过于武林之秀孙倚重了,两月前他还和辛捷交过手,不料两月不见,他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一大截! 天渐渐亮了,曙光普照,小戢岛上,晓风残月—— 平凡上人左手携着辛捷,右手携着孙倚重,缓缓走向海滨。 船到大戢岛,平凡上人和孙倚重上了岸,辛捷却留在船上道:“晚辈尚有急事要回中土,就此告别,异日有暇——” 平凡上人笑道:“娃儿既有‘要事’,走就是了,不要来什么异与不异的一套啦——好!倚儿,咱们走!” 说着一抓孙倚重,两个起落,就消失在树林中。 辛捷怔怔地望着两人背影消失,一转身,扯起帆儿,划入海中。 晨风甚紧,船行如箭,辛捷披襟当风,顿觉心旷神怡,他引吭长啸,如龙吟般的啸声随着海风传出老远—— 忽然,淡淡的雾气,像轻纱般从四海升起,飘渺袅袅之中,使周围景物陷入迷迷糊糊。 霎时,雾浓了起来,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这骤起的大雾正是东海群屿间的一大特色,而这种时起的大雾也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骚扰与麻烦。就是世居东海的渔夫们都万分顾忌这种漫天浓雾。 辛捷心想:“纵使雾大,但此时风向非常稳定,我只要把定舵向,好歹能航行到中原沿岸。” 于是他懒散地坐了下来,任那小艇平稳而轻快的前进。 偶而,他俩下身去,伸手掏了掏海水,修长灵巧的手指在海水中划起几道细短的白线,寻即消失—— 大雾中,船在疾行,辛捷无聊地胡思乱想着。 于是,他想到了那娇艳无比的菁儿—— 但此时张菁呢?辛捷不敢想像这毫无经验过人心险恶的纯洁少女,长期涉足江湖—— 好长一段时间辛捷如此躺着,又坐起,雾愈来愈浓,即使以他超人的目力,五丈以外已是浑浊一片了。 艇侧浪头变成有规律而高昂地顺着船头向前冲去,远处传来搏浪之声,便辛捷直觉感到——海岸近了。 一股莫名的振奋使他从艇中站立起来,一双神目紧紧注视着正前方,期待那陆地突然出现的那一刹那—— 雾己更浓,辛捷什么也看不见,空中变幻莫测的水气,在他眼前显出各式各样的幻影。 突然一阵桨击水声—— 就在离船头十丈左右飞快掠过一条黑影,看到倒像是条小艇,如非有这样大辛捷也看不见了。 此时辛捷因靠岸在即,又逢如此大雾,风帆早已落下而速度也大减,不禁奇怪什么人敢在这大雾中如此飞快地划艇? 正当他一念至此,突然前面又一庞大黑影掠过,像是艘巨大海船。以它也尽速前进的模样看来,好似正紧追那前面小艇。 想是船上之人正注意前面逃逸者,又遇到这大雾,竟没有发觉从旁悄悄而来的辛捷。 辛捷刚好赶到那大船船尾,一把拉住舵上的缆绳,好奇心的趋使,令他不由自主想跟上看看。 大船的速度大约较前行小艇快些,顺着击水声,不久即愈追愈近,从声音听来已不足五丈了—— 突然一阵笑声从大船上暴出,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操着生硬汉语说道:“小妮子乖乖地别再跑了,我徒儿看上你实是你天大荣幸呢!” 附在大船下的辛捷一听这声音,竟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恒河三佛!被追的人会是谁?听他称谓应是一个女子。”辛捷暗忖道,一看手中握着的绳索,果然编织得不似中原所产。 “什么女子会被金伯胜夷看上了?”辛捷心中发了一个问号。 前面的小艇中人并不应答,只听桨声更急,但操舟人似乎用力过久,出手力巴不甚雄厚,所以老是逃不远去。 又一个年青的口音,道:“姑娘何必急急逃呢?我们又不会吃你,有话好好讲呀?” 辛捷一听即知是金鲁厄,不禁恍然大悟,心想:“除非是金鲁厄看上了前面小舟中的女子,‘恒河三佛’还会对何人如此将就么?” 原来“恒河三佛”对其门下甚为严厉,但这排行最后的金鲁厄却是大得师父及师叔伯的恩宠,不仅因他聪明伶俐,更因他面容俏俊而善于口舌之功,所以金鲁厄在众师兄弟中,真可谓任所欲为而不会得不到了。 “哼!蛮夷之民如何配得上咱们中原礼义之邦的儿女?” 辛捷对金鲁厄已有成见,当然为那女子抱屈了。 金鲁厄刺耳的声音又从船头传过来,道:“姑娘还守着那臭汉子无微不至,看他伤得这样重,还有什么希望可活?扔在海里喂鱼算了!” “我金鲁厄在天兰富可敌国,姑娘有什么不好跟我去?”金鲁厄竟想以利诱惑,也许他以为中原的女子会像他本国人一般重财轻义吧。 前面逃逸者虽仍加劲鼓桨,但也忍不住骂了一声,道:“好狠心的狗蛮子,姑娘誓必报此杀夫之仇!”微硬的泣语,却突然使旁观的辛捷如中巨棰,一只手紧紧抓住缆绳不放,口中喃喃说道:“是她?竟会是她?……” 蓦然,冲动的天性使他忘我起来,这件事情也像变成他自身的事情一般,突然他一涌身,轻飘飘地翻上船尾—— 此时雾气大浓,船头上的“恒河三佛”与金鲁厄俱被雾隐住,辛捷屏住气,放心大胆一步步蹑足前进,果然行不到五丈前面已显出四条人影—— 当中站立的一位身材高大,必是伯罗各答无疑,旁一儒生当是自命不凡的金鲁厄了。 四人全神贯注在前逃者,谁也未注意到后面掩至的辛捷。 想是前面操舟者对附近海岸相当熟悉,此时桨声突然向左一转,辛捷记忆中此方向正是朝向岸边。 立刻“恒河三佛”连舵也不用,六足往左一压,借大船只竟硬生生被他三人转折过去,仍紧跟在小艇身后。 突然伯罗各答爆出一连串磔磔夷语:“吉里摩诃防达,勿释哈阉” 并且手中竟举起一硕大铁锚作遥掷状,旁边金鲁厄急得连忙拦住—— 此时前面雾气突地大盛,辛捷得平凡上人告诉过这五是进人峡湾内的现象,因为峡湾三山环陆,雾气极不易发散,故愈积愈浓。这时已快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 辛捷不自觉更逼近了一些,距离恒河三佛等已不足三丈,如非他四人俱全神贯注在搜寻逃走之小艇,还会不发现辛捷么? 蓦地金鲁厄又开口喝道:“姑娘速速停止,否则我师伯即要以铁锚投掷过来了!”敢情他也发觉形势突变,浓雾使得四人快失去逃船的踪影。 虽然不一会儿前逃者踪迹已渺,但循水声“恒河三佛”仍以其超凡的功力,鼓风而行紧迫在小艇后面。 伯罗各答性最急燥,此时早已将锚高举在手,只要一无把握追得上前船,他即要凭桨声将对方击沉,以免恒河三佛追凌弱女的讯息,传人江湖受人耻笑。 谁知就在这紧张的一刻,突然小艇桨声消失了,立刻四周除了海涛汹涌之外,一丝声息也无,金伯胜与盘灯孚尔也连忙双手一扑一拂,减去前冲速度缓缓停下来。 第 12 章(2) 金鲁厄正站在船弦边,蓦地他大叫起来,道:“当心!右弦暗礁!”当然他是以梵语说的。 虽然大船速度已是大减,但前进的动力,仍足以被暗礁将船撞击得四分五裂“轰隆!” 在“恒河三佛”还未能及得停船的当儿,整个舟躯已稳稳架上暗礁,就是“恒河三佛”再有多大功力也别想将它移动分毫。 伯罗各答正想破口大骂,金伯胜夷却一挥手将他制止,面容闪过一丝狰狞笑容—— “姑娘好生聪慧,我金伯胜夷深感钦佩!”金伯胜夷操着生硬汉语说完,立刻向伯罗各答打了一个手势,“恒河三佛”心灵早通,伯罗各答当然明白他的思想。 辛捷心性机警,早已洞悉金伯胜夷的鬼计,一躬身形如狸猫般又跨前三步,离金伯胜夷等已很近了—— 金鲁厄等正注意着前方,何况大雾是如此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怎会科到敌人从后方掩来,何况又是机智绝伦的辛捷。 果然不一会儿,离船约廿丈处,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说道:“好个蛮狗,现在可尝到姑娘手段了,等下叫你们一个个去喂鱼虾。” 金伯胜夷哈哈一笑,右手一挥处,值罗各答铁锚已掷出手—— 伯罗各答功力几乎与平凡上人相仿夷,这一尽势而为劲力有若奔雷,只见那铁锚挟着“丝丝”破空之声,直向发话处击去。 辛捷早料到如此,蓦地发难,一个身子飞快朝铁锚去向扑出,抽空竟向“恒河三佛”等四人各劈出一掌—— 金伯胜佛等突觉背后劲风暗袭,都不自觉转过身来,双手护住胸前,打定先保住身躯再说。 辛捷正要他们如此,乘四人一窒间,一溜身形早赶出船头,紧紧追在铁锚后面—— 四人发觉受骗时已拦击不及,其中金鲁厄对辛捷印像最深,虽短短一瞥,已看清是辛捷,不觉脱口呼道:“是他?这小子!”连忙将此人是辛捷告诉“恒河三佛”等。 这突变只不过一刹那时间,不说“恒河三佛”在后大声咒骂,而辛捷飞出船头五丈己赶上铁锚。 辛捷在先前已记清发声处,此刻真气一换,双足灌满真力狠狠往铁锚上一顿,自己身体被反用力激得高高腾起,不过铁锚却也因辛捷这一脚,稍微向下偏去—— “扑通!” 铁锚落水声,紧接着一下女子惊呼声,辛捷在空中一连换数个身形,减去前飞速度,径往发声处落下。 此时大雾弥漫,辛捷双目紧紧注视着足下仍是看不见落足点—— 船上人刚才大概被铁锚声势骇得心惊胆寒,此时又闻头顶劲风呼呼,不禁将手中木桨一扳,整个船身硬往左移开五—— 辛捷尽量将双足缩起,但直待他离水面淌不足两尺,才发觉自己脚下竟是白茫茫一片波涛,何来个舟? 辛捷大惊之下,双袖奋力向下一压,整个身子藉着水面反震之力,凭空又跃起三丈,这下他再也不敢大意,连忙开声呼道:“碧妹?是你吗?” 立刻有一根木桨伸过来,辛捷稳稳落在桨上,心暗惊这浓雾如此之大,居然身隔腿尺仍不能发现身旁三尺之外的小船—— 辛捷得到木桨的助力,一晃身落人船内,蒙蒙雾气中,正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紧张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哀怨的神色像包含着无比辛酸与痛苦。 辛捷立在船头,似乎在未得允许前不敢冒入小艇,此时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既怕对方不是心目中所想像的方少碧,而又害怕是! “碧妹!是你吗?我可以下来吗?”辛捷在此大雾中只觉此女郎轮廓已像极方少碧,但弥漫气遮掩下她却是如此冷,冷得辛捷不敢启口—— 那女子久久不答,辛捷也久久立在船头,相持了好一会儿,那女子才开口平静说道:“不错!捷……辛大哥,是我!想不到会在此碰见你!”但辛捷听得出她语气中包含着绝大的痛苦与激动。 “吁!” 辛捷长长缓一口气,自嘲地笑笑然后步下船舱,舟中横板上正坐着令他难忘的方少碧。“但她是这么冷冰冰!”辛捷心想,接着打算缓和一下周围冰冷的气氛,但总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只好苦笑道:“碧妹,真高兴能见到你,你这些日子——” 辛捷说到此,突然远处传来数声惊呼,紧接着听得金鲁厄叫道:“师父!快!快跳上这礁石——” 又一阵梵语的咒骂声,还有伯罗各答愤怒的吼叫声—— 方少碧至此才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 辛捷抓住这机会,立刻赞道:“碧妹真聪明,这计策我真佩服得很。” 方少碧淡淡一笑,道:“辛大侠过奖了——” 辛捷听出她语中隐隐含有暗刺,他对方少碧除了万分抱歉外,只有无比的怜惜了,更何况他对方少碧并不是完全忘情。 “碧妹!我——我对不起你,以前的事情别提了,碧妹近来生活好吗?” 方少望突然掩面痛哭起来,蓦地她变桨一划向右横过六、七丈,突然从身后抱起一人,一点船身即向外跃去。 辛捷大惊,尚以为她要寻短见,立刻也跟踪跃起,但当他落下时却发现脚下竟是干沙实地—— 此时方少碧早已隐身浓雾,辛捷微一停顿,立刻辨清方向循声追去。 辛捷功力高出方少碧许多,何况她手中尚抱着一人,所以辛捷不久就追及她,只见方少望将那人抱得紧紧的,一路啼哭跑着—— 辛捷只好牢跟在她后面,出声安慰道:“碧妹!难道不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方少碧头也不回,仍继续奔跑,就这样在崇山峻岭中,回转约有两三个时辰,竟奔至一洞口—— 方少碧毫不停步直奔进去,而辛捷也毫不犹豫立刻跟进—— 一奔进洞竟是一个宽敞的大岩穴,内中现分许多小曲道通大更深层,方少望似乎对此地地形甚是熟悉,直拣当中一条向内深入—— 转了好几个转,前面竟现出一石室,内中石床、石凳、石桌、石椅一应俱全,方少碧将手中人轻放在石床上,蓦地转过身来。 辛捷停在石屋门口,疑惑地看着内中一切—— “辛大侠一路跟来作甚?”方少碧微哽地道。 辛捷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叹声道:“碧妹!别这样对我,纵使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相隔这样久,你也应谅解我啊!” 方少碧冷哼一声,道:“你——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也没有什么要我谅解的。” 短短的数语却像只只利剑般穿透辛捷的心,如果不是他对方少碧抱有愧恨,以他性格早要顿足走了。 辛捷看看方少垄身后静躺在石床的那人,只见他满头乱发遮去大半脸,怪异的装束使人看来觉得不伦不类,为了要找出继续在此地的理由,于是辛捷说道: “他是谁?看来受伤很重,让我帮你将他医好吧!” 方少垄奇怪地一笑?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神色,说道:“不敢有劳辛大侠,此人是谁大侠也无须知晓,就请您赶快离开这儿!” 这左一声大侠,右一声大侠,叫得辛捷惭愧而无地自容—— 辛捷不能再言语,晶莹的泪珠在他眼眶中滚动,他终于没有让它滑跌下来,但那种神色,不仅包含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愤怒,虽然辛捷确曾有负过方少碧的地方,但经过这么多折磨,她也应谅解他,给他稍微慰藉才对。辛捷想着,嘴唇发着颤,一直抖动老半天才脱口而出,道:“碧妹!你……你……唉!”说时两手微张着,眼中充满希冀被幻灭的目光,脸上一片呆痴与悲怜—— 这一声“碧妹”像一只巨锤,重重击在方少碧心扉,被理智压住的感情,一发再也不可收拾,只是她也泪如泉涌,伸手掩面泣道:“捷哥!捷哥!为什么又让我碰见你呢?……” 辛捷僵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一丝宽慰的欢欣熔化了他郁积的愁结,至少方少碧还没忘记他啊…… “碧妹!我实在对不起你,唉当年的事不谈也罢!你……你己嫁人了吗?”辛捷说时指了指石床上受伤的那人。 方少碧点点头,面上浮起淡淡一丝苦笑。 “是谁?”辛捷奇怪地问道,因为他不明白…… 方少碧幽怨的一瞥辛捷,极不顾出口地说道:“金欹!” 辛捷惊得突然紧紧抓住方少垄双肩,怀疑地再问她道:“是金欹?‘天魔’金欹?” 还没待方少碧点头答是,辛捷已一晃身抢至百床前—— 方少垄以为辛捷尚未忘记前仇,急得大叫道:“捷哥!你不能……我不许你伤他!”说时一把拉住辛捷左手。 辛捷右手轻轻一拂,扫开覆在那人面上的乱发,骇然一个难以忘怀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这人不是金欹是谁?辛捷心中暗思,深而长的两道刀痕在鼻梁上画了个交叉,当他想到金欹抓住吴凌风落下悬崖的疯狂面孔,不禁使辛捷打个寒襟。 辛捷叹了口气,顺手探了金欹鼻息,倒甚均匀有力,于是摇了摇头,道:“还好,伤得不甚重,大概再休息个把时辰即可以清醒过来。” 辛捷转脸望着正关切注视金欹的方少碧,心中不禁奇怪他两人怎么会结为一块的?又怎会跑到这荒僻的海边岩区来住呢? 方少碧蓦地发觉辛捷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禁红飞双颊,轻轻笑道:“你想不到我会嫁给他是吗?”方少碧瞟了床上金欹一眼。 辛捷点点头—— 方少望又淡淡苦笑,拍拍旁边石椅请辛捷坐下,然后娓娓道出一段事迹来—— “你知道那天我投江后……”方少碧含羞地望望正预备聆听的辛捷,脑中又浮起那使她终生也不能忘怀的一幕。 辛捷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惭愧的表情使他脸色显得甚是难看,方少碧提起这事又使他想起失踪久未联系的金梅龄—— “唉!捷哥……”方少碧知道辛捷心中一定很难过,而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呢?初逢时的惊喜,继之强迫自己对他的冷淡,已使她多年对辛捷的恨意完全勾销,并且如果严格说一点,自己也有负于他呀!方少望心想,因为她不是也嫁给以往最痛恨的人——金欹? “龄姐姐如何了?”方少望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喊出“龄姐姐”的,但看辛捷痛悔的表情,多少也猜出些端倪。 辛捷没有回答,只木然摇摇头,心中对方少碧的放过金梅龄也宽慰了不少—— 方少碧不顾再问起使辛捷痛心的事,仍继续先前话题道:“那天我投水以后,我恨一切,我也恨我自己,于是我屏住气拼命要往水下钻,想让江水将我淹没,永远淹没,但是浪是如此大,我支持不了几口气即昏绝过去——” 辛捷随着她的叙述,思潮又溯到昔日,想着方少碧在大江之中随波逐流,慢慢远去,终至去消逝无踪—— 方少碧的声音很平静,很委婉,除了道出数年来流浪的经过外,尽量避免引起辛捷痛苦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了周身是如此湿,我想大概是冷醒的吧!”方少碧一直说下去,偶尔眼申闪过一丝眷恋昔日情景的目光。 ……此时天已黑了,黯淡的星光在天上闪烁着,我感觉四肢懒散已极,心灵的麻木与肢体疲劳使我除了沉静外,连指头也不想动动—— 我平仰着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在水上?还是在陆上?或在船中?因为这种种对我都毫无关系。 突然我觉得身侧远处火光一亮,接着一个孩子口音呼道:“奶奶!那位姑姑就在那边!” 接着一个妇人的口音:“乖孩子,你先跑去看看,不要让这可怜的人冻坏了。” 又闻小孩应了声,立刻方少碧觉得有人很快跑至自己身侧。 “奶奶!她已经醒了,啊,你看她全身都湿透了。” 这时妇人也走了过来,看看方少碧除了身体显得虚弱外一切尚好好的,不禁松口气,道:“唉!小福真亏了你的……姑娘!你感觉好吗?”敢情她也发觉方少碧醒了。 方少碧虽然心中感激这妇人的好心,但内心的一切都变成绝望,一切都变得漠然,以至对着这好心的妇人脸是这般冰冷。 方少碧说到此处,辛捷突然打断话题问道:“你漂到什么地方?” 方少碧看看辛捷脸上关切的神情,心中也觉得甜滋滋的,尤其他目光中万缕柔情不是还像往昔一般吗? “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那救我的渔妇说,才知竟是距离武汉百余里的‘杨逻’。”方少碧安慰地笑道。 辛捷叹道:“你命运比我还好些……唉!我……” 方少碧的泪水又涌出出眼眶,数个时辰前的恨意早已被柔情所化,只见她轻轻握了握辛捷的手,故意装出笑脸,温柔地道:“捷哥,别想以前了吧!让我告诉你以后的事情……” 辛捷点点头,轻抚着方少碧零乱而细长的秀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一使他安慰的是碧妹已经有了“归宿”,不管是谁,多少对他的内疚有了补偿。 方少碧继续说道:“自从我被那渔妇救后,渔妇怜我孤苦无依,何况她也仅有祖孙两人相依为伴,所以就让我留居下来……” “这样过了近半年,我对一切从此灰心了,我的感情像槁木般永远死沉过去,但一个人的命运并不如此地简单……”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本是初春奔放时节,突然……突然金欹来了……” 辛捷听得一阵紧张,身子也不自觉仰起。 “原来清静而恬淡的小茅屋——渔妇的家。”方少碧如此述说着,“突然掀起大风波。” “这一日我正在陪那好心的渔妇做女红……”方少碧略带追忆的神色—— “噗”!敲门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子口音叫着:“开门!碧妹出来!” 我听见这声音脸部发自了,刺耳而嚣张的叫嘈,不是“天魔金欹”还会是谁? 逃是逃不了,我心里想着,不禁摸摸一直藏在怀中的匕首,慢慢将门打开—— 出现在我面前是一个褴褛而疲乏的青年,我几乎认不出他即是最令我厌憎的“金欹”。 “碧妹……碧妹!你害得我好苦!”金欹语气仍是这么专横,一双手扶住门槛像是要跌下来—— 我冷冷说道:“金欹!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要再见你……再见你们两人——”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多日平静的心胸会突然激动起来。 金欹嘴微张地望着我,很久没有理的乱发遮去他从前俏俊的面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过说道: “碧妹得罪你的人并不是我啊!为何要连我一并恨上呢?上天可怜才让我寻得你,我这般深爱你,为何你总要伤我心呢?” 我激动得掩面痛哭起来,口中连连呼道:“我恨……我恨你们两人……啊!金欹你!你怎么了?” 此时金欹突然扶住胸部,脸上肌肉惨白并连续抽动数下,突然倒在我脚边—— 辛捷忖道:“对了!必是这厮中了我一掌,为了寻碧妹竟连日跋涉,没有好好将息过才会如此严重,如此看来他对碧妹可是真感情啊。” 且不说辛捷心中起伏,方少碧继续叙述着:“碧妹我……我内伤发了。”金欹痛苦地呻吟着,无助地伸出右手—— “我蓦地心软了,虽然金欹天性凉薄,对我却是一片真心,于是我连忙将他扶至床上。 经过数日的治疗,他终于好转过来——” “碧妹!”这一日他已能坐起,诚恳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的为人……但是……但是我愿意为你改过自新的,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我不得不装出冷漠的样子,虽然对他的恶感是少了很多,但我仍摇着头。 “好吧!我不敢勉强你,虽然这不是我以往的作风。”金欹出奇平静地道,目光中往日凶戾的神乞一丝也无,只见他继续道:“但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讨厌我?如此恨我呢?难道仅仅为着辛捷那小子吗?” 我不愿他谈到你的名字,虽然我心中时常反复念着它。方少碧继续对辛捷说: “何况爸妈的惨死,那一幕景像又清晰浮上我脑海,像着魔般突然对他诅咒起来。” “你……你这恶魔!你连父母都能杀,我还敢喜欢你?”金欹的脸色变了,我从未看过他如此惭愧过,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在我血液中奔流着,爸!妈!虽然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父母,并且强迫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但他们总有养育我十余年之恩呀! “逆子!你这杀亲之逆子!你这不容恕的逆子!”我不停叫喊着。 “你自称爱我,愿为我牺牲一切,哼,如果你将你自认为漂亮的脸上画两刀我就嫁给你。”一时气惯我竟吐出这句话。 金欹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决然的神色,愤道:“碧妹!当然我犯了滔天大错不容宽谅,但你说的话可算数?” 我哈哈大笑起来,蓦地从怀中抽出匕首交给他道:“划吧!划吧!我要看看能杀父母的人能不能划自己的脸?” 金欹接过匕首,望着我失常的狂态,突然反手两剑,竟真的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个十字,他狂叫两声“妹”,鲜血从他脸上泊泊流下,刚病愈虚弱的躯体,受不住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立刻昏倒在床上—— 我被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呆了,看着金欹脸上深而红的两道十字伤口,一种罪恶的惩罚在我心头滋长。 “啊!方少碧你作了什么事啊?”被惊吓着的我,丢弃重伤的金欹,掩面飞奔而去,像避罪恶的深渊般,我再也不敢回顾一下那小茅屋—— “于是我又开始流浪了……”方少碧说至此处,早泣得泪湿沾裳,胸部急喘地抽搐,像久经忧患的孩子,遇到亲人将心中郁愤要一吐而尽的样子。 辛捷拍着她上下抽动的双肩,抚慰她道:“安静点!慢慢讲!”从他知道方少碧已属金欹后,自然的对她只剩下纯洁的友情。 方少碧激动一会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江湖上流浪,闻到七妙神君要到泰山参加大会,我早已怀疑到‘七妙神君’必是你,所以我无法自主地向山东方向行去……” “等我达到泰山脚下时,大会已经作鸟兽散,但我突然发现了金欹,他又是伤得这般重,从岩石边爬上来,殷红的刀痕仍醒目地交叉着……” “他也看见了我,竟努力挣扎向我爬来,口中尚喃啁念道:‘碧妹,宽恕我!碧妹,再别离开我!’至此我感情完全崩溃了,怜惜他的心情使我变成爱他的痴心,于是我带着他来了此处,这荒凉无人的岩区,永远离开人群,就孤单终其一生……” 辛捷自此才明白方少碧与金欹结合的本末,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你怎会被‘恒河三佛’追上呢?”辛捷奇怪金欹的被打伤。 方少碧脸一红,道:“还不是他!”她指着金欹,道:“他说在洞里呆得烦了,要出去散散心”接着又恨声说道:“谁知竟碰着那三个老鬼,还有他们那讨厌的徒弟……” 辛捷点点头道:“不错!那三人徒弟叫‘金鲁厄’,他对你怎样?” 方少碧恨得牙痒痒的,哼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如果落在我手上非将他碎尸万段!” 辛捷已猜出端倪,笑道:“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 此时两人已回复以前般亲密和气,当然亲密的有些距离,方少碧被噪得“啐”一声,哼道:“这家伙是蛤摸想——” 正在此时,突然床上的金欹哼了两声,道:“碧妹!碧妹!水!水!” 辛捷与方少碧蓦地惊醒,辛捷取笑道:“你看!雄天鹅醒了呢!” 方少碧含羞地一笑,笑容多少含点伤感的意味,只见她连忙奔过去,口中还继续道:“你瞧!这就是那最高大的老头子打伤的!” “啊!你说的‘伯罗各答’,哼!‘恒河三佛’竟是这样的小人!”辛捷应道。 金欹又连连叫着要水,待方少碧灌了少许水下去,他又朦胧睡去—— “啊! 突然辛捷轻呼一声,说道:“碧妹,你听脚步声!是‘恒河三佛’等来了!” 方少碧功力较辛捷浅了许多,听了一会仍是听不出什么,但她甚明了此地气候,道:“必定是雾散,否则虽然站立那块岩石只距海岸不足八丈,他们仍是不会跳过来的。” 辛捷跟随在方少碧身后奔跑时,正值大雾最浓,当然对附近地势一些也不明了,所以他问方少碧道:“你这岩洞地势如何,是否很容易被发现?” 方少碧摇摇头,道:“我们刚找此洞时倒花了不少心力,但经过居住这么久四处早留了痕迹,像‘恒河三佛’这种老经验,我想很快就会被他们寻来。”方少碧显得有些忧虑。 辛捷默默沉思一会,心知带着负伤的金欹必是逃不过“恒河三佛”的追踪,只好暗暗决定对策,道:“碧妹!随我来,咱们可得为他们准备些东西,免得这些夷族笑我中原无物……” 此时洞外果如方少碧所说,浓雾已消散无踪,崇高起伏的山岭,峦叠重峰甚是雄奇,辛捷与方少碧正在洞内忙碌布置着—— 蓦地远远山巅上突现出四条人影,这当然是“恒河三佛”与“金鲁厄”了。 原来金伯胜夷等被方少碧略施小计,船破舟沉,四人只好立在那段他船的礁石上,虽然这礁石距岸只不过八丈,但在浓雾中如何知晓? 直待雾散,四人才看清形势跳上岸来,内中当以伯罗各答恨得最牙痒,立刻催着其他三人加紧追踪,非要将辛捷置于死地不可—— 当然他们立刻发现方少碧与金欹所窜下的痕迹,所以很快地跟下来,并且距这洞也不远了—— “师父!”金鲁厄一边奔跑一面向金伯胜夷求情:“等一下捉着那姑娘,请师父饶她一命吧!” 金伯胜夷冷冷地点头,虽然他对金鲁厄有求必有应,但仍不得不摆出些师父的架子,当然金鲁厄也明白这点。 四人越跑离洞口越近,突然金伯胜夷首先发现辛捷藏身的地方,蓦地指着洞叫道: “摩诘拉诃,孕罗,阿隆黎!” 语意大概是说“他们必定在这儿”吧! 伯罗各答与盘灯孚尔正要抢身进去,突然洞内传出辛捷冷冷的声音道:“蛮夷的尊客此时才到,辛捷己候多时。” 四人中只有金面胜夷与金鲁厄听得懂汉语,伯罗各答只听出是辛捷的声音,一扬手即要抢攻前去—— 金伯胜夷虽是由“天竺”来的,也明白中原武林规矩,如以“恒河三佛”之名,欺压一个后生小辈,传出去面子总不好看,除非有把握将他们三人都毙了—— 所以他连忙将伯罗各答拦住,然后对洞内辛捷说道:“好小子!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 辛捷哈哈笑道:“好一个蛮子,原来你到中国就只学会这几句骂人的话!” 金伯胜夷一听辛捷这不正是明明瞧不起自己,但敌暗我明,除非将他们一并诱出,否则冒失进去吃他们走脱一个,事关“恒河三佛”面子事大。 金鲁厄在旁倚仗师威,加上有他汉语流利,所以叫道:“姓辛的出来,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辛捷隐身洞内,仍冷冷说道:“要我出来不难,不过你们‘恒河三佛’说话算不算数?” 金伯胜夷不知辛捷为何会出此言,谨慎答道:“咱们‘恒河三佛’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小子要弄什么花样?” 辛捷不答,继续问道:“金鲁厄,你呢?” 金鲁厄一怔,脱口道:“我当然也一样!” 辛捷冷哼一声道:“好!说得冠冕堂皇,如果你们被我辛某指出失信的地方,你们可得听我辛某一句话!” 金鲁厄已觉出辛捷必是持着什么计策,正要警告师父,金伯胜夷已脱出口道:“哼!假如真个如此,莫说一句,咱们十句也听。”他自以为这“十句”用得很好。 辛捷一看三佛果然入圈套,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道:“真不愧‘恒河三佛’之名,金鲁厄!你自己说,你在‘泰奎山无为厅’对我许了什么话?哈!哈!” 金鲁厄一怔,呐道:“我……我……哦!”突然他记起原来他曾答应辛捷,如果败给辛捷的话,将不再入中原—— 辛捷知道这批天竺怪客,俱是不太守信的,只好要利用他们顾全面子的关系来诓他们,于是接着道:“现在你们得听我一言,咱们中国武技上虽胜不了你们蛮子许多,但‘归元古阵’你们总拜领过吧!” 辛捷故意在言辞上将他们折损一番,道:“我辛某虽然武艺没学好,但师父还教了我一些阵法,足可耍耍你们。现在我坐在洞穴当中,任你们选一人,只要不毁去或推倒任何东西而能摸着我,咱们三人即任凭处置……” 金伯胜夷不禁犹疑不决,“归元古阵”他们是领教过了,辛小子的‘阵’虽然不会强过它,但却有条件不许摧毁任何东西,而自己凭着‘恒河三佛’的名头,势必不能在这小子面前低头。 且不说金伯胜夷在那举棋不定,金鲁厄有见辛捷揭他疮疤早已愤怒,不待师父决定,突然呼道:“师父让我将这小子抓出来,谅他有多大能耐困住我?”说着即向洞内步进。 金伯胜夷三人较辛捷算来高了一辈,不好意思亲自出马,只好让金鲁厄去尝试了—— 且说金鲁厄一步入洞内,只见洞中石堆林立——正是辛捷与方少碧的成果——而辛捷声音正从当中传出。 要知辛捷受“七妙神君”教导,神君除了“色”一妙未授他外,其余辛捷俱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归元古阵”这么难的阵法他都大部懂得,随便摆个阵法当不成问题。 就这样金鲁厄在阵中转了数周,因不能摧毁任何东西,所以不一会儿即转入歧道—— 前面曾提过此山洞穴径多而复杂交错,如走错路途非叫你绕个十天半月不能出来,金鲁厄被辛捷略使手法,即走入岔途。 辛捷故意在阵中冷笑着。“恒河三佛”等了二个时辰不见金鲁厄出来,早急得暴跳如雷。 辛捷见时机成熟哈哈一笑,道:“三个老糊涂,你们的乖徒儿别想出来了?” 金伯胜夷所有弟子中,最宠受这最幼又最聪明的金鲁厄,看他进去如此久还未出来,以为遭了不测,急得大惊道:“姓辛的小子滚出来!我的金鲁厄伤了一根汗毛看我金伯胜夷一掌要你的命!” 辛捷听后大怒,蓦地从洞内飞出,落在“恒河三佛”之前,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气,我辛某不才,尚还不在乎大师一掌呢!” 金伯胜夷也是急怒攻心,呼道:“我一掌毙不了你,咱们‘恒河三佛’有你在一天,决不再重履中原。” 辛捷哈哈狂笑,道:“此话当真?” 金伯胜夷气得用力点点头—— 辛捷空向洞内大喊道:“碧妹!将那人带出来!” 果然不一刻金鲁厄随着方少碧步出,大概走了不少冤枉路,满面愤怒的神色—— “大师请准备吧!如果一掌击不倒在下,可就得请前辈回转天竺,永不再踏入咱们中国。” “恒河三佛”、金鲁厄俱虎视着辛捷,方少碧在旁也替他紧张,突然辛捷转身向方少碧说道:“碧妹!快快趁机带金欹逃吧!再不走当心他们出尔反尔就来不及了!” 方少碧从辛捷口气中、目光中得到了她渴望而没有得到过的柔情,为了辛捷她应该留下,为了金欹她应当逃走,她要作何取舍呢? 辛捷此时抱着不只为了方少碧,更为着中原武林而牺牲的精神,面上显出凛然不惧的威武,但当他看见方少碧娇小无助的神情,不禁软化了,只好柔声道: “碧妹!快走吧!别令我有牵挂!这蛮子的一掌我还受得了,只恐他不守信,则你们要逃也来不及了!” 方少碧茫然点点头,眼眶中充满泪水,缓缓步入洞内,虽然她极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当然这不全是因为“恒河三佛”的原因辛捷待方少碧去后,神情为之一松,长吁一口气静静立在金伯胜夷前—— 渐渐金伯胜夷的手扬起了,长长的黄毛因功力运行,竟无风自动,只见他两眼牢注着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个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 辛捷将平生功力早已运集在双掌,此时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想,唯一的念头只是要苦撑这一掌—— 蓦然金伯胜夷“嘿”一声,双掌一前一后夹着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般夹击过来,劲力的雄厚足可开山裂石—— “砰!” 辛捷毫不迟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黄沙弥漫,再也看不见什么—— 慢慢黄沙跌落了,辛捷,金伯胜夷都从迷糊中显现出来,辛捷脸色古怪地苍白,摇摇晃晃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动。 金伯胜夷惊异地叹息一声,突然一挥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飞驰而去—— 辛捷呢,只见他两手低垂着,而十指掌心却微微扬起,作出似欲反击的模样—— 黑夜已降临,大地上回复到原始的沉静,天上第一颗星,射出它黯淡的光明—— 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使辛捷拼鼓着余力,蓦地振作,朦胧山势中什么也看不见,辛捷一口泄了的真气又勉强提了起来,暗忖道:“什么东西?是‘恒河三佛’?还是垄妹回转来?” 蓦地,山回处转出只硕大山熊,它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张了张大鼻孔,嗅了两嗅,又掉头去了。 辛捷心中顿时放松,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胜夷的那一掌实在太重了,经过这一阵拼力振作,再也支持不住,哇哇一连吐出三口鲜血,“噗”地跌倒下去—— 月光之下,万星齐放,辛捷静躺着,肉体的痛苦却远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毕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秋意已深,在清晨傍晚,一种肃杀的气氛,漫扬在北国的原野上,杨柳枯了,燕子南飞,小桥下的流水,枯寂无力的向东流着。 已是初更的时分,高朗的天空,出现了疏疏几颗小星,淡淡的闪烁着,显得天路是那么遥远,无涯…… 在洛城郊五六十里外的小丘上,有一座破旧的古庙,簌簌的山风,吹过那腐朽的窗槛,发出一阵阵的摇晃声,令人感到凄凉悲怆。 孤灯下,盘坐着一个高大黑面汉子,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稚气满脸的少年——他虽然长得甚是修长,可是看起来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黑脸汉子忽道:“鹏儿,咱们丐帮帮主既然传你大位,统率天下群丐,那镇帮之宝‘百结掌法’必定传给你了。” 鹏儿点点头道:“那天师父传我掌法时,已是身受重伤,他强自支持教了我一遍,便倒地昏了过去,待他再醒过来,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叫我照着册上所载,自己去练。金叔叔,你要不要看看。”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本小书,递给黑脸汉子。 那黑汉摇手道:“这百结掌法是丐帮历代帮主单传,丐帮弟子,任是谁也不准偷学。” 鹏儿道:“金叔叔,我们现在先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好好把武功练强,再去报仇好么?” 金叔叔道:“鹏儿,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现在你既然想要练武报仇,正合我的计划。” 鹏儿道:“什么计划。” 金叔叔道:“咱们丐帮,目下零星四散,是步步衰落了。可是丐帮弟子中,忠义之士大有人在,只要一朝帮主振臂一呼,重新恢复从前盛况,那也是不太难的。” 鹏儿听金叔叔忽然谈起丐帮的前途来,想到自己身负救帮大任,不觉豪气干云,他年纪虽小,却是极有志气,立刻接口道:“金叔叔,你是要我就去号召天下丐帮弟子,重振帮威吗?” 金叔叔摇头道:“现在你年纪这么小,武功又没有练成,要想统率这天下第一大帮,那是万万不能的,我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到我一个好朋友边塞大侠风伯杨家里去,苦练几年武功。” 鹏儿急道:“金叔叔,那么你呢?” 金叔叔道:“我们丐帮的规矩,老帮主一死,他所聘的护法,便算解除职务了。我和老二,自然不能例外。” 鹏儿叫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到什么边塞大侠家去,你……就你教鹏儿的武功不可以吗?” 金叔叔轻柔声道:“傻孩子,那风大侠武功高我十倍不止,你到那儿去,最多五年,不但老帮主传的功夫可以练成,而且风大侠独立一派的关外武功也可以学得,岂不胜过跟着叔叔到处流浪吗?” 鹏几天性极是淳厚,他孤苦伶仃,除了金叔叔兄弟外,世上再无亲人。金叔叔兄弟对他真可谓严父兼慈母,诸般爱护,此时陡然听到金叔叔要离开自己,心中大是惶急悲痛,强忍着眼泪道:“金叔叔,鹏儿作错了什么事吗,您……您为什么不再管鹏儿了。” 金叔叔心内也自凄然不舍,但他为顾鹏儿前途,狠下心来,正想正言开导,忽然一声凄厉啸声传了进来,令人毛骨悚然。 金叔叔急道:“鹏儿,老二遇着强敌了,你……你赶快向东逃走,这里的事,由我来打发,如果……如果,我金老大能侥幸活着,我自会到洛阳等你,鹏儿,记着,如果等我们三天不来,你一个人到辽东锦州去找风大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鹏儿见他说得斩金截铁,心中虽然不愿,可是他知金叔叔脾气,当下也不辩论,点了点头。 金老大忽又柔声道:“鹏儿,你今后可要更加小心了,你金叔叔也许……也许,不再有机会来保护你啦。” 鹏儿这半年来随金氏兄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难,但从没见金叔叔脸色如此沉重,心知必是遇着极强敌人,他怕金二叔一人不支,反而催促道:“金叔叔,你赶快去帮二叔叔吧!鹏儿在洛阳等你。” 金老大注视了鹏儿一下,只见他脸上爱慈横溢,稚气团团,长叹一声,飞步奔去。 鹏儿呆立了一会,寻思道:“我此刻去帮叔叔,必然分散他们的心,反而愈帮愈忙,倒不如依叔叔的话,先到洛阳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向东去。 他心不在焉的走着,忽然他觉得后面一阵风声,他回头一看,一个俊秀的青年,宴然而立。 那少年道:“小弟,你走路真不留心呀,差一点就撞着我。” 鹏儿心想:“你也太不留心,我走在前面,怎的看不见我。” 但见那少年甚是俊雅可亲,便道:“我心中正在想事,所以不知自己正在路中间。” 那少年原也是满腹心事,是以连鹏儿都没有瞧见,到了鹏儿身后,这才发觉,立刻运功止住身躯。他开口责问鹏儿,原是未加思索之举,此时见对方反而表示歉意,心里很是惭愧。便道:“小弟,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想法解决。” 鹏儿心想:“刚才他到我身旁,我才发觉,虽说是心不在焉,但此人轻身功夫也实在高明。我何不请他去助金叔叔一臂之力?” 他是小孩心性,也不考虑和别人只是一面之缘,只觉那少年英俊正直,必是侠义心怀,便道:“我两位金叔叔被坏人攻击,情势很是危险,你可不可以去帮忙打一架。” 那少年见他说得天真,心想:“我左右无事,这孩子甚是忠厚,他的金叔叔必定是豪侠之辈,我且去助他一助。” 那少年问道:“你两位金叔叔在哪里和坏人打呀?你金叔叔叫什么呢?” 鹏儿听他语气,知他已经允诺,心中大喜道:“我金叔叔就是丐帮护法金老大,金老二……” 那少年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忙道:“快!快,你赶快带我去。” 鹏儿飞快向来路奔走,那少年一纵身,牵着鹏几小手,施展上乘轻功,疾驰而去。 他和鹏儿奔了半盏茶光景,听到林中传来阵阵叱喝声,便一提气,拉着鹏儿,窜进小林。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四个道士合战一个长身汉子,那汉子以双手独战三柄长剑和一个空手道士,情势非常险恶。 鹏儿见金大叔独斗四人,金二叔竟不在旁,他知金氏兄弟从来对敌都是两人齐上,此时不见金二叔,心中大急,忙催那少年道:“你赶快去帮我金大叔,我要去寻我二叔。” 那少年凝望着战场,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鹏儿无奈,举目一看,急斗已停,四柄长剑指着金叔叔四处要穴,其中一个年老道士狞声道:“金老大,快把剑鞘交来,否则,哼,贫道可要不客气了。” 他这一发声,鹏儿只觉身旁少年身体一抖。 那道士又道:“金老大,你还敢倔强吗?此刻你们丐帮帮主己落在我弟子手中了,你以为那小帮主逃得到洛阳吗?哈哈贫道老早派人在路上恭候了。你如不献出剑鞘,嘿嘿……” 鹏儿愈听愈怒,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去救金叔叔,只听到身旁风声一紧,那美少年已窜了出去。 场中五人,大吃一惊,刚才因为争斗激烈,是以鹏儿和那少年走进树林,隐伏就在近旁,竟然无人发觉—— 第 13 章(1) 那少年道:“赤阳……赤阳贼道。真威风啊!以众欺寡,好杀气啊!”他不惯骂人,是以骂得结结巴巴。 那年老道士一见那少年,脸色立变,沉声喝道:“好,吴小子,又碰着你啦,咱们正好了结一下。” 原来那俊秀少年正是吴凌风,那天他告别苏惠芷,遍处寻找阿兰,从山东到河南,反复跑了几遍,也没有打听到一丝线索,这日正想赶到洛阳投宿,路上碰到鹏儿,一齐奔到林中,林中甚是暗淡,六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战围,后来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工在琢磨,场中形势大变,待他听到年长道士开口发言,立刻听出是杀父仇人——赤阳道人,便马上窜了出来。 吴凌风道:“你们武当派是惯于以多击少的,一齐上来吧。” 赤阳道人脸上微红,暗忖:“就凭这小子在泰山大会露的那几手,实在有限得紧,何必要我要亲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别卖狂,你如能打败我三个徒儿,道爷便放你走路。” 凌风虽得本门师祖云冰若亲传上乘武功,但到底从未与人正式交手,心内微怯,想道:“先和这四个杂毛试试,倒是不错,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成?” 赤阳大喝一声道:“一鹤,把我这支剑拿去,好好与这小子较量较量,莫要折了武当威名。”说罢把自己手中长剑递给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却走到金老大跟前。 凌风心内一急,他怕赤阳乘机伤害金老大,微形微动,已经挡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长剑一挥道:“请上吧!”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扑”的一声,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来他真力己耗尽,此时凌风挥剑,光辉耀目,一阵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树后奔出一个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么啦?” 金老大强自支持,睁开眼厉声道:“鹏儿,我叫你走,怎的不听我话。” 鹏儿哭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金老大见他急得小脸通红,虽是涕泗纵横,神色却坚毅无比,心知劝也无益,便柔声道:“鹏儿,别哭啦,金叔叔答应不再离开你了。” 鹏儿心中大喜,指着正着凝神聚气的凌风道:“金叔叔,他一定会打赢的。” 金老大抬头一看,只见三个道士站着三个方位,把凌风团团围住。 突然左边道士喝道:“看招!”直攻凌风下盘。 凌风向旁一闪,不退反进,长剑疾点右边道人。那道人见剑势疾如流星,心内大骇,向后倒退两步。 凌风不待招式用尽,反手斜劈正前敌人,两剑一触,凌风突的撤剑,运起真力,硬接左边道士拦腰一剑。 他秉赋甚厚,又巧食血果,内力深湛,比起辛捷也只略逊一筹,此时虽只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凌风得势直上,右手剑走偏锋,左手施“开山三式破玉掌”,身子在剑幕中穿来穿去,三柄长剑有时差一点刺上身,却又被他轻轻闪过。 赤阳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这小子比起当年他父亲,剑术更加老练凶辣,这小年纪,也不知是怎样练的。” 金老大见凌风身法如风,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足踏八卦方位,神态极是洒脱,根本不像正在对敌,心知他已将太极门“断魂剑”练至化境,忖道:“这少年如不是为护卫我和鹏儿,以守为攻,那三个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举眼一看,场中情势已变,凌风已占尽上风,左一剑,右一剑,只杀到三个道士满头大汗,自顾不暇,更谈不到合攻。 斗到分际,凌风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一个道士,右手施出断魂剑法最后三招,“弱絮飘风”,“点点繁星”,“石破天惊”,只听见两声惊叫,两个道士双双倒地。 原来凌风施到最后三招,那两个道士只觉眼花缭乱,面上寒气森森,不觉骇极而叫,蓦然足下一麻,都被点中“公孙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刚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们便要命丧剑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剑式,改刺双足,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极,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阳铁青了脸,上前解开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儿找回场面。 鹏儿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金老大问道:“什么?” 鹏儿道:“我早说他能把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点头不语,暗自忖道:“赤阳贼道功力深厚,这少年与他好像有大仇,这一交手,非伤即死。赤阳最是无耻,如果与他徒儿联手攻击,情势大是险恶,目下自己全身脱力,无能相助,只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阳贼道,你打不赢他的,大伙儿一齐上啊!” 赤阳明知相激,但心想凌风剑法虽高,内力却怎么也胜不过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气先天功”,当下盘算已定,便叱道: “贼叫化,你替我安静,宰这小子,何须别人相助。” 凌风刚才连败三人,信心大增,见赤阳口口声声要宰自己,心内大为恼怒,骂道:“赤阳贼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归天。” 赤阳道人大怒,喝声“接招”,右掌便向凌风右胁劈去。 凌风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开“开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斗了半晌,赤阳见凌风虽只是反来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刚猛之极,自己掌法虽是精妙,但每被凌风劲力所迫,竟然递不出来,不由心内大急,连施数记杀着,逼退凌风两步,施出武当镇山之宝“无极神功拳”。 这“无极神功拳”,也是走刚猛路子,刹时之间,拳风虎虎,两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丝毫大意,发招愈来愈快,劲力愈来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鹏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神色奋发,神采飞扬,像是自己在与人搏斗一般,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机,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还关系整个丐帮命运,万一那少年一招失着,我们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内力未复,丐帮便要毁在这贼道之手。” 他虽长得粗大,但心思却极细密,此时心情大是紧张,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斗了将近百招,凌风内力充沛,毫无倦态,赤阳攻势凌厉,守势严密,也不见败相,凌风很不耐,心道:“不用险招,只怕不易取胜。” 他看那赤阳道贼的内力修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险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时仍是迟迟不能下手。 再过得片刻,吴凌风蓦然大化一声,双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闪,左手横在胸前,右手突变“开山三式”为上一式“五鬼招魂”。 这断魂剑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剑吴诏云的绝技,吴凌风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觉威力甚大,一使出来,招式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狠辣的味道。 赤阳道士冷不防吴凌风变硬打硬撞的招式变化来争胜,只好双掌一合,后退一步,准备也采游斗方式。 吴凌风冷冷一嗤,当胸而立的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闪电地化实为虚,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时一画圆弧,虚空急捣而出。 同时间里,吴凌风蓦地吐气开声,这乃是气功所集,有若春雷咤空,直可裂石,好不惊人! 赤阳道长在泰山天下英雄会时领教过凌风的身手,那时见他的剑法虽是不凡,但倒不足为惧,那知半年不见,凌风武艺竟精进如此,不由心中惊骇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声,单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时铮然抽出长剑。 两股劲道一触,凌风内力突发,但他忽觉得赤阳道士掌力一虚,那股劲道竟然消失无形,而他这一记全力施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来! 这就是赤阳道士经验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凌风一招走空就得落险,旁边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比出声—— 凌风经验虽差,但他禀赋异人,反应快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掌风往左一挪,同时身体借力向右面一转—— 轰然一声,凌风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面林上,树枝泥土被扫起一大片来,而他的身体却借力从右面溜溜转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闪身而退,也是挺剑以待。 赤阳道士瞥了那扫去的枝土一眼,心中不觉骇然,他想不到凌风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凌风饱吸一口气,挥剑而上,这次他心中有数,胆气大增,出手就全是“断魂剑法”中的绝学,一连三招竟将赤阳道士逼退数步。 赤阳道长急怒难却,抖手也展开武当“九宫神行剑法”中最凌厉的“青云九式”打算抢回主动。 那知凌风一步也不让地抢攻不已,他剑术已在赤阳之上,却因经验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机,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斗中,赤阳道士又是诈卖破绽,想引凌风上当,凌风虽然奸滑不足,但他聪明绝顶,一看就知赤阳用意,他有意屈身而进待赤阳以为他上当,变招突出之际,他陡然施出“断魂剑法”中的“无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阳身后,举剑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声好,以为赤阳必然无救,那知赤阳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倒打金钟”直袭凌风脚前,打算以攻制攻! 这一招乃是全力而发,力道非同小可,凌风心中一凛,左掌“六丁开山”迎撞而出,右手剑式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声巨响,凌风身子微微一挫,但他右手剑式却仍飞快刺出,赤阳道长再快也将来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地,凌风的长剑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阳道长何等经验,连忙拼力前跃,“唰”一声,他背上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但总算让他逃出剑下! 原来凌风即将得手之际,突然一种“杀人”的恐惧感觉袭上他心头,他天性善良无比,一生从未杀过人,虽然眼前是他杀父大仇人,但临刺之时却自然生出这种感觉,令他的剑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当道士时,只见他们都跟着赤阳跑得远了! 凌风运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毫无异状,待他再举头一瞧,赤阳和他三个徒儿,已消失在丛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极是软慈,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杀过任何人,此刻眼见赤阳负伤而遁,明知乘胜追扑,定可致赤阳于死命,报得父仇,但却迟迟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杀这贼道,机会还多哩!”如今,他己充满自信,定能胜过赤阳。但不可否认,他仍有一点后悔之意。 鹏儿见他呆呆立着,只道他也受了内伤,急道:“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凌风摇头道:“小弟,你放心,那贼道怎能伤我,倒是你金叔叔,内力消耗过度,我这儿有瓶灵泉,可以帮他赶快恢复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万年灵泉”,走到五在闭目调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刚才见凌风震伤赤阳道人,赤阳率徒逃走,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杂念,作起吐纳功夫。 他见凌风走来,睁眼道:“请教阁下大名。”凌风恭身答道:“晚辈吴凌风。”说着,他把手中玉瓶拔开,送到金老大手上道:“这是万年温玉所孕灵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辈先服一滴再说。” 金老大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觉遍口芬芳,脚中受用无比,又闭起了眼,调运真气。 过了半晌,老大一跃而起,拖着鹏儿,一起向吴凌风拱身一揖道:“吴大伙,你替咱们丐帮抵挡强仇,保护咱们小帮主,此恩此德,丐帮全体弟子不敢稍忘,但有吩咐,水里火里,无不从命。” 吴凌风急急还礼,说道:“金老前辈,您快别这样,晚辈有个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辈提及老前辈的英风高义,晚辈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来吴大侠是辛老弟的义兄,难怪这好武功,那么老叫化托个大,也喊你一声老弟罢。” 凌风见他很是豪迈,也就不再拘礼,问道:“丐帮怎也会和武当结仇?” 金老大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先寻老二吧!” 凌风答道:“正是。”于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余丈,只见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抓一文长剑,剑身已被他扭起了几个结。 鹏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态甚是吓人,上前推一推他双肩道:“金二叔,鹏儿来啦!” 老二毫不理会,鹏儿大奇,反身正想问金老大,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肌肉抽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凌风内心了然,也自感到凄惨,用手摸着鹏儿头,低声道:“鹏儿,你金二叔已死了。” 鹏儿一听,如焦雷轰顶,伏身把住金老二尸体大哭起来。 他年纪虽幼,可是已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此时眼见视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惨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住。这一哭,真如啼鹃血泪,凌风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风看那金老二,只见他伤在背后,显然受了武当道士暗算,他手中紧抓着一柄长剑,剑身被扭得弯曲,他掌上却皮毛不损,正是闻名天下的阴风爪的功夫,那支剑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着那金老大,只见他目光愈变愈呆滞,知他伤心欲绝,心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蓦的,金老大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数十年来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一闪过他的脑海……哥儿俩共同创名立万,一心辅佐丐帮,哥儿俩发誓永不娶亲,永不相离…… 笑声渐渐低沉,最后终于变成了饮泣,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流了下来。 忽然,他止住泣声,轻抚着金老二抓紧长剑的大手,低声道:“老二,你别走啊,还有更难的关要咱们去闯,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么?” 簌簌风响中,他似乎听见金老二豪迈的声音:“这点小彩算得了什么?大哥,这笔帐咱们记下了!” 于是他也豪迈地大笑道:“闯吧!” 清风把他的笑声传得老远,又把远处的回声带了回来,一时满林子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蓦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尸体,拖着鹏儿,向凌风一揖,反身头也不回径向来路走去。 凌风见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乱,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奸贼们逼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想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利,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树枝,对鹏儿道:“你拿着这根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聘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在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金叔叔,我们开始罢。”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的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脱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满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禁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凌风说道:“老弟,你跟赤阳贼道也有恩怨?” 凌风点头答道:“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就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阳,峨媚苦庵,崆峒厉鹗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同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奸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贵帮又怎会和赤阳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压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满志的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凌风心想:“难怪赤阳口口声声逼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着道:“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工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身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己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神,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到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觊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火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迹,想引得奸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奸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那么赤阳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阳为人,小气嫉忌,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阳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联上手了吧!” 其实,他那知道,那日赤阳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禁大骇,想到辛捷日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我这一个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那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询,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罢,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的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凌风俊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之气…… 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奥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压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阳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楼梯望去,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翰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肆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艳。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凌风面前道: “喂,你瞧我干吗?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射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凌风起身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自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凌风冲口道:“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凌风俊脸闪出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漂了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凌风见她满面焦急怀疑之色,心中悚然一惊,想道:“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乱语,我切不可说出,伤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来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穴,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穴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满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他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了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会,只觉岛上一切都很无聊,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就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日在酒楼上见凌风望她,又觉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乱碰乱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负重,忙道:“捷弟已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凌风听他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忌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她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凌风匆匆付了酒帐,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日便在刀枪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色,忙道:“我一定常常来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凌风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凌风忽道:“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宵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曲。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回,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一大半给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黔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这姑娘心地真是慈祥,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着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情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比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凌风道:“这是殒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 接着又想道:“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爸爸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去道:“吴大哥,你看什么?” 凌风悚然一掠,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个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向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得了。”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凌风点点着,忽道:“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官,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的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单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碧。 方少碧是第一个闯进他心靡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碧和金欹被“恒河三佛”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碧吗? 他不停地自问:“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在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节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的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理,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不翘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大了一些,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暗中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地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中心的问题,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了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休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到的三个女子,方少碧、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碧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敛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都残缺不齐。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式,似乎其中一个是个哑巴呢。 渐渐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两张恐怖的丑脸,竟然是那海天双煞! 他们深知这荒岸上无人居住,是以毫无惮忌地走着,脚步声很响—— 黑暗岩洞口的辛捷被这种脚步声惊起,他微睁眼睛一瞥但这一瞥,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那丑恶的脸孔,残缺的肢体,辛捷睡梦之间都不曾忘记过,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这是疗伤的紧要关头,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连提了五口气想厌制胸中的澎湃怒潮,却始终无法做到,其实以他的性子,就是内功再深几倍也是枉然。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一站起来,又得花两倍的功夫来补疗,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他试了试换气,虽然行动已能自如,但是真气却无法凝聚,与人动手更不是时候。 双煞的脚步又近了些,他们似乎是直往迷岩洞走来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道:“若是平时这两个鬼送上门来正好省却我一番奔波,因为这两个魔头不比五大剑派掌门人,可以随时隐居起来,那时要找他们就麻烦了。只是现在我无力动手,这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这两人走掉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时莫所适从,双手在身上乱摸,希望能找出一点可资利用的事物,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触及一物,一个念头一间而过,他险些喜得大叫出声只见他从杯中掏出一个小瓶,他心中暗道:“此君金一鹏‘毒经’上说:这‘碧玉断肠’一经逼出,触及空气,立刻性质大变,由内发变为外发,且丧失其潜伏性,并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增。但此时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儿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师两人之力所逼出无恨生身上的“碧玉断肠”! 第 13 章(2) 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百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 海天双煞来得近了,焦化、焦劳两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几乎可以闻见那沉重的呼吸声。 蓦然,辛捷心念一动,飞快的拔开那玉瓶,单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断肠液随着他手臂转动,也整整齐齐的撒在洞前布下一个半圆。 断肠毒液碧绿的水汁在天空中划过,轻落沙土上,仍然发出一点淡淡的绿光,在黑夜中,并不怎样显明。 辛捷毫不停滞,抬手拾起两块拳大的石子,在一块上面撒下一些毒液,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天残,天废两兄弟作梦也想不到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个生死对头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只可惜他功力未复,否则早已跳身出来拼命了。两人仍是一路笔直走来,到是洞中的辛捷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丑恶可厌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让孩儿保得一个时辰,困住这两个畜生。” 海风频频吹着,海天双煞来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触及那已带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块没有沾有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观得清切,另一块石子破空发出。 辛捷虽然功力未复,但暗器手法准头仍在,只闻“嗒”的一声清响,那带有断肠毒液的百子被后发的石子准确的击上,刚刚要往下坠的驱势被一击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远,落在地上。 辛捷嘘了一口气,闪身在石壁之后。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浇在早先所布的一个圈子毒线的后面五寸左右。 海天双煞如此功力,哪会不闻那石儿坠地之声,他俩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会不知这乃是江湖上所谓“投石问路”的方式?两人一惊,齐忖道: “难道如此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俩虽是吃惊,但两人平日纵横江湖,性格强悍,哪里把这什么“投石问路”放在心上,天残焦化身体一掠,已到洞口闪眼一瞥,并不见人影。 辛捷贴墙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双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见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见半丈以前一颗石子赫然在目,显然是刚才来人用来问路的。 焦劳等着不耐,也掠过来观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这份紧张可得够瞧的。 海天双煞目不转睛的注视洞口,也不时扫石子一眼,辛捷急忖道: “千万不要让两个老魔头看出破绽才好……” 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倍觉那石子,那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海天双煞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淡的绿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辛捷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悉,不由心中愈急,只见焦化沉吟一会,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计,这石子是有意发出,落点在那毒线后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拾检,非得踏在毒线上不可,否则便够不上地位,海天双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试试地位,便知须要上前,于是微微移动身子…… 昔年黄丰九豪横行神州,屠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围剿为首的两个魔星“海天双煞”,由此也锻炼成“海天双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两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动一下,正好移动在那条毒线上面。 洞中的辛捷,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心情紧张之极。 蓦然,焦劳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样是要抓回那已中计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窥破鬼计,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阵乱摸,蓦然触及那本金一鹏一生心血的毒经,心念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来一下掷将出去。 本来,焦劳伸手欲抓焦化,只不过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反问洞中有否人迹。他想叫兄长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虚实,但辛捷叫作“作贼心虚”,误解他的意思,慌忙掷出一本毒经,也许果真是辛九鹏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辛捷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经来诱惑双煞,急动夺书之念,而中毒受伤,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到黄丰九豪之首“海天双煞”一生引力量遗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术,是以他们往往动手杀人非得真枪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鹏一样杀人不见血。 他们大半生的时间在江湖上混,极想寻找一部毒经,但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他们假如看见辛捷掷出的这本毒经,真不知要如何欢天喜地了。 “拍”的一声清响,毒经落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声,传出老远去。 天残焦化机警的往后一退,打量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只即将沾上毒液的脚,却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静寂寂的,可是,却有一本书飞了出来。 “海天双煞”到底是够机警的,两人一左一右斜斜穿开,以防洞口有什么暗器之类发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声,用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种献出来露了面,就凭咱们兄弟难道还不够资格接待么?” 他果然是道地绿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并不理会,却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计不成,又赔上这部毒经,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不见棺材不流泪,朋友,咱们闯了?” 他口头如此说,脑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个手势给焦劳,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劳和焦化心意早通,一声不响,掠到洞前,蓦然,他瞥那本落在地上的书的桑皮纸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划着两个了—— “毒经”。 这两个字乃是焦化焦劳兄弟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然在这荒僻的海马上发现,他不由一阵狂喜,掠了过去,打一个手势给焦化,伸手便拾。 焦劳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异于常人,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神经恍忽,一旦有急大事件发生,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他这时刻里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声叫道:“不忙——” 但他忘记弟弟乃是耳聋之人,一顿足,身体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劳身边,看见那毒经端端就在眼前,心神一阵狂喜,顾不得再阻挠胞弟,但他却顾虑较多,一面去拾毒经,一面还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虚虚遥击,以防有什么毒汁。可笑他俩一时聪明,到头来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计—— “拍”,四只脚一齐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海天双煞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功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的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律律”的轻声。 黑暗里,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双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安然一笑,盘在地上也开始用内家功夫去治疗那仍然没有痊愈的伤势—— 洞外洞内盘坐着三人,都是举世高手,而且,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这样的巧事,难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吗? 到这里,笔者似乎应该补述一笔“海天双煞”为何会到这穷荒极僻的地域来的原因—— 当年,关东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双煞心灰意懒的来到这个岛上,把这个岛做为老家,不断的精研武学。 他们虽然屡遭挫折,但在这岛上生活久了,雄心又发,终于出岛再整旗鼓。 然而,这一次更是有如昙花一现,在拦阻辛捷一战中,九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把辛捷毁了(他们以为如此),但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无为厅上声威大振,他们获知花了如此代价辛捷却并没有死去,而且听传说,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这个消息给双煞带来更大的打击,他们是绝望了,他们想到假如辛捷这次再来报仇,他们可不是对手了。 求生的欲望,使他俩立刻解散关中九豪,在百无去处之下,他们决意到这荒岛老家上来,却是冤家路窄,他们千方百计躲避的辛捷,也正在这里! 三更时分,天色仍然是那么黑,布满了星斗。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辛捷胸中了然,内伤完全痊愈,他微微提一口气,在体内完成最后一次圆满的运行,踌躇满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双煞,仍然盘膝而坐,辛捷知道,他们的功力,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疗,虽然,断肠毒性已是大变而弱。 辛捷缓缓坡到双煞前面,拾起那本致双煞于绝地的毒经,心中忖道: “毒经,又是毒经,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经收入怀中,双手扬起,在双煞顶心疑了疑,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忖道:“这样子,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死这两头畜生,但这并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采用,嘿,这断肠毒性大变,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们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拼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胜得两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几个起落,掠到海边,捕捉十多个海螺,耐耐烦烦地把肉拖出,拿去放在双煞面前叫道:“喂,吃了这个便能解毒。” 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份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道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齐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帐——”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用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地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声道:“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一眼道:“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己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爸、妈,孩儿今日誓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功势。 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之下,不再客气,出手之式,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心甘。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曲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击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战”,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风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成处在下风之式。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挺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怎么样?” 辛捷冷喘道:“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蓦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贯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杀父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丑相,越是刀火鹰胸,恨不得把对方两人碎尸万段。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 海天双煞教领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弯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叫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鸣鸣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 三丈以外焦化援求不及,只得空自着急。 焦劳生性骡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刺如风,但闻“察”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人,“托”的打在辛捷长剑剑鄂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鄂,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提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 “你也有今天——” 剑子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体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点地,腾空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 “爸、妈,看——” 说着长剑脱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顶在地上。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边,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锥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擦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析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的,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像,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裸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性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停,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他的心中,这刻儿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挺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此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一并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爸、妈,孩儿替你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 “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杀,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杀,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拍!”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了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齐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的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致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弯中,微微的波涛掀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已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 当年意大利人马可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湖,这话虽然有点过份,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港弯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都没有一个,却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葱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驻了驻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晰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了一声,自语道:“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背脊挺得笔直地。 没有多久,他又驻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它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驻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警,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扬起。 他猱身跃上一棵大树,俯视下去—— 这一看,几乎令他欢呼出声—— 只见下面一个少年正在练习拳脚,那啸声竟是从他挥动双拳之间研发出的,只见他上下飞舞,身子轻灵之中自令人有一种稳重的感觉,这时他转过身来,显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正是吴凌风哩! 辛捷在树上强忍住欢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后,功力猛进,一月来不见,他功力有不少进益,这等绝世轻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还我不出第二个呢。” 这时吴凌风手上招式愈练愈强,忽然一转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尘,他双足一错,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发出呜呜怪响,显然力道比第一掌还要强,他掌势未竟,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推出,呜呜怪响越趋尖锐,拍的一声,远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树竟然应声而折。 他停下了手,偏头想了想,悄声道:“一月来,我这‘开山三式’似乎进步不少,只是第二招‘愚公移山’转到‘六丁开山’时似乎真力不如其他几招那么顺和,大概是功力不济的原故吧——嗯,我得好好练练,不然将来和捷弟一比,可差得远了——” 忽然树上传出笑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嘱,我也要多多练习,不然将来和大哥一比差得远了——” 凌风一听,惊喜过望,大叫一声:“捷弟!” 声犹末了,辛捷已如一片枯叶飘落在眼前。 凌风见他口角带笑,正待发话,辛捷忽然大喝一声:“接招!” 当胸一掌劈出,力道之强,令凌风衣袂飘发。 凌风大吃一惊,但本能令他微退半步,左掌一圈一抓,打算消去来势。 哪知一抓之下,抓了个空,辛捷右掌极其飘忽地抹至,五指分张处,正是自己当胸五穴。 凌风不及细思,向左一侧,右掌却从面弧线攻出一式,时间空间都配合得美妙无比,正是“破玉拳”中的绝着——“石破天惊”。 辛捷叫了声:“施得好!”左手一翻,五指齐出,正是平凡大师新近传授的“空空掌法”中的“万泉飞空。” 他这一式正逼得凌风施出“开山三式”中的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叫道:“捷弟,你怎么——” 但手上却不容他稍缓,他身子一转,一记劈出,正是开山三式中的“开山导流”。 当他劲力才发,他立刻想到:“对了,必是捷弟方才在树上见我练拳,又听我说话小性子发了,要找我争个胜负,我本非他对手,何必和他争斗?让他占点上风便了。” 电光火百间,他硬硬收回两成力道。 哪知辛捷一晃身绕到他背后,双掌齐发,所取部位极是古怪,迫得凌风只好施出第二式“愚公移山”。 辛捷陡施“诘摩步法”,一晃而退,单掌横飞,正是“空空拳法”中的十一式“空实两无”。 辛捷所取所立的部位,正是“开山三式”最后一式“六丁开山”最有利的地位,凌风毫不思索地被引出第三式! “愚公移山”转为“六丁开山”时,凌风胸前同样觉得真力不畅,却见辛捷并不硬接,只是闪身而进。 正古怪间,辛捷又是“万泉飞空”打来,逼得他再施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原本聪明绝顶,见辛捷不停引他施这三招,心中猜想捷弟如此必有深意,当下凝神贯注。 果然辛捷又是同样招式引他第二式“愚公移山”。 接着,辛捷还是以“空实两无”引他施出“六丁开山”,但这次辛捷身躯突然在空中一窒—— 本来他“六丁开山”是直胸而出,但这时他不得不猛然倒转真气,斜劈而出,那知砰的一声,力道反而加强,丈外一棵大树叶都不曾晃动一下就应声而折! 而且凌风突然发现原先施到这里胸中那种不畅的现象已全然消失。 他呆得一呆又从“愚公移山”换到“六丁开山”,依样将真气倒转,斜劈而出,果然胸中畅然,而且力道犹大。 他一喜大叫出声,知道辛捷看出自己毛病,故意引自己逢敌改正,心中不禁大是感激,叫道:“啊,捷弟,真该谢你,怎么看出这毛病来的?……” 辛捷笑道:“我也是新近学了平凡上人一套‘空空拳法’才悟出这道理来的,我瞧你‘开山三式’威力量猛,但似乎运气略有不对劲的地方,方才在树上和空空拳法的拳理一对印,就知道啦。” 凌风道:“捷弟你真好福气,连得世外三仙的真传,这一趟必然收获极多吧——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一个姓张的小姑娘到处寻你,我告诉她你多半在大戢岛,她就匆匆跑去了——” 辛捷一听跃起丈余,大叫道:“大哥,快,快走——” 说罢转身就跑,凌风叫了一声,也拼力追了上去。 辛吴两人飞奔而前,不消片刻又回到港边。辛捷一看自己驾来的那小船仍泊在那里,只是岸边围了许多人,似乎在看那奇怪的无主怪船。 辛捷一挽凌风手,陡然跃起,嗖的一下越过众人头上,落在舟中,借那冲力把小舟滑出数丈,两桨一扳,已如箭一般出了港弯。 空留岸上的众人惊骇得口瞪目呆! 小舟出了海,辛捷才把自己和菁儿的关系及华夷争斗,无恨生疗毒等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自己大仇已报,凌风不由喜向他恭贺。 但是凌风立刻想到自己大仇未复,还有阿兰也没有寻着,心中一时忧闷起来,不由叹了一声。 辛捷冰雪聪明,拔了两桨,轻声道:“大哥!” 凌风应道:“嗯?” 辛捷低声道:“咱们再回中原第一件事就去寻赤阳、厉鹗、苦庵他们,了一了伯父和梅叔叔的大仇。” 凌风知他安慰自己,心中正是彷徨无依的时候,听到这话一时激动,一把抓住辛捷的肩膀,颤声道:“捷弟,你真好——” 辛捷感情更易冲动,他也握住凌风的手,坚决地道:“大哥,待咱们报了仇,那时,我们兄弟俩仗剑江湖,轰轰烈烈干一番!” 凌风听他说得豪壮,心中愁闷大减,那晓得不知为什么,突然阿兰的面容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心中猛然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辛捷猛一转舵,大戢岛已然在望! 日当正中,光耀入目。 大域岛海岸已到,辛捷和吴凌风双双从小船上走了下来。 忽然辛捷叹了一声,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沙滩那面低着头缓缓走来,仔细一看,低声惊叫道:“孙倚重!” 辛捷定眼一看,正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吴二人上前几步,高声叫道:“孙兄,别来无羔?” 那孙倚重抬头看他们,笑了笑,又低头前行,那一笑似乎十分勉强。 辛捷奇怪地对凌风望了一眼,再看那孙倚重双眉微壁,沉着脸孔,似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辛捷待走近问道:“孙兄,平凡上人在岛上么?” 孙倚重点了点头,忽然对二人苦笑一下,匆匆走到海边,驾起一条小船,扬帆而去。 走得几丈,忽然一条人影一晃,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那份轻灵直令人有忘却重量的感觉。 两人定眼一看,正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辛捷连忙施礼道:“上人,晚辈来看你啦。”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娃儿别骗我老人家啊,我瞧你脸色不对,定是有事要找我,却说什么来看我——咦,这是谁啊?” 他打量了凌风两眼,装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道:“这是谁家的娃儿,长得好俊啊,嗯,我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恐怕没有这样俊哩。” 凌风早从辛捷口中知道这位盖世奇人的脾气,连忙施礼道:“晚辈吴凌风,参见前辈。” 平凡上人啧啧连赞凌风长得俊,然后才道:“娃儿来找我老人家准没好事。什么事啊?” 辛捷道:“无极岛主的女儿张菁,不知有没有来过这儿?” 平凡上人愕了愕道:“没有啊——” 辛捷心中顿然一紧,但他仍勉强装着笑了笑道:“啊——啊——” 底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平凡上人道:“你可是替那无恨生寻他的女儿?” 辛捷心中焦急不堪,根本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平凡上人见状忽然怒道:“可是那无恨生逼你寻她女儿?哼,别怕他,他若再逼你,我老人家可不依——” 辛捷忙道:“不是,不是。” 平凡上人笑道:“管他是不是,咱们光进屋去再说。” 辛捷道:“菁儿既不曾来过,咱们就不打扰了——” 平凡上人一瞪双目道:“什么?你们就要走?那可不成——” 第 14 章(1) 辛捷和凌风见平凡上人大发脾气,知道他生性如此,不由为之暗笑。辛捷忍笑道:“不走!不走!” 平凡上人转怒为喜道:“不对你们凶一点,你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平凡上人忽又道:“你们刚才来时,一定看见那孙倚重了。” 辛捷点点头,他知道平凡上人的脾气,这样子说法必定有什么事要交待。 平凡上人顿了顿,却又转口道:“那日在小戢岛上,你曾应诺无恨生去帮他寻找女儿,但这样大的天下,你却到那里去找——” 辛捷听后不由更是好笑。他知道平凡上人必有什么难于出口的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所以才路出一点口风,想叫辛捷主动问,他才好启口,但辛捷故意装作不理,只好胡诌些闲话。 辛捷心中暗笑,口中含含糊糊“哦”了一声。 倒是凌风在后面忍不住想插口相答,却被辛捷止住。 平凡上人这句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问的是什么,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听辛捷嗯嗯哦哦,也跟着颔首“哦”了一声。 辛捷知道自己所料不虚,不由冲着平凡上人一笑。 平凡上人心中盘算不定,见辛捷一笑,跟着也是傻然一笑。 半晌,他见两个少年都眼睁睁的注视自己,心中一急,再想不出方法来开一个头儿,便咬牙道:“孙倚重这小子,你见他走了么?” 辛捷、凌风一齐颔首。 平凡上人接口道:“对了,对了,你们一定很奇怪是吗?要知这其中有一段很大的原因哩!内容很为精彩,你们要听吗?” 他一急之下,想不起别的方法引两人答话,竟用这种无赖的方式。 辛捷和凌风哈哈一笑,平凡上人不由微感尴尬,大声佯怒道:“笑什么?” 凌风吓了一跳,忙止笑道:“不笑!” 平凡上人满意地自我一笑,说道:“那我就讲了——” 原来当日平凡上人答应了少林僧要教孙倚重武功,原是不得已之事,他天性无拘无束,要他一招一式传人武功,真是大大难事,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又不似辛捷善于说笑讨好,整日只是恭恭敬敬不苟言笑,平凡大师愈瞧愈不顺眼,寻思摆脱。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他每天教孙倚重一大堆少林绝学,限令他当天练好,否则就不再教,他原以为可以找到借口,赶孙倚重离岛,谁知孙倚重外表庄重守礼,人却是聪明得很,深知自己担负整个少林寺复兴重任,是以咬牙拼命把平凡上人所授生生记下练会。 平凡上人见一时难他不倒,只有每天加重功课,这天,他一口气传了孙倚重一套少林绝艺“百步神拳”,现加上“大衍十式”,孙倚重自是无法练会,平凡上人便板着脸道:“我老人家每天辛辛苦苦教你,哼,你竟敢不用心学,明儿就上路吧!”其实他心里颇感惭愧,因为孙倚重实在很是用功。 孙倚重虽知是祖师爷有意为难,但他不敢顶撞,吓得只是叩头求饶。 平凡上人更是不喜,摇手道:“起来,起来,别再做磕头虫了,我老人家说一就一。” 孙倚重无奈,他心内暗忖这一个月自己确是学到许多绝世奇学,但有些东西只是硬生生背下来,并不知其中奥妙之处,自知再练下去,一定事倍功半,倒不如先停一段时间,待自己参悟练熟后,再来求教,便道:“灵空高祖师爷,我明儿就走,等过些时候再来看您老人家。” 平凡上人听他肯走,心内如释重负,也不管孙倚重日后是否真的再来,连声道:“那很好,那很好。” 他转眼一看孙倚重满脸失望黯然,不觉微感歉意,柔声道:“娃儿,你可不要气馁,我老人家一身本领差不多都传给你啦,好好去练,哼,江湖上只怕难碰到对手了。” 次日,平凡上人正把孙倚重打发走,辛捷和吴凌风就赶到大戢岛来,平凡上人自觉赶走孙重的妙计,真是大大杰作,是以迫不及待就向辛吴两人吹嘘。 辛捷赞道:“您老人家这招真高明,硬软并施。” 平凡上人大乐,呵呵笑道:“娃儿,我老人家生平吃捧受激,少不了又要传你两手。” 辛捷大喜,正待开口称谢,忽见日已偏西,想到此行目的,蓦然一惊,便想又向平凡上人告辞。 忽然,一阵令人心旷怡的清香,随着凉风吸了过来,凌风只觉那香气甚是熟悉,他猛嗅了几口,一个念头闯上心头,也不及向二人说,更顺着香气飞奔过去。 辛捷心道:“我吴大哥平常做事从容不乱,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匆匆忙忙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人大事。”便要举步跟踪上去。 平凡上人神秘一笑,低声道:“娃儿,咱们偷偷跑过去,看那俊娃儿捣什么鬼。” 辛捷一看平凡上人神色,更知他已明白凌风行为,当下点点头,就和平凡上人施展轻功,追上前去。 跑了一阵,香气愈来愈浓,平凡上人忽道:“就是这里了。”他一拖辛捷,就在一块大石后隐身。 辛捷伸出一只眼睛,只见凌风站在四五十丈外一声突出岩石上,手舞足蹈,神色欢愉已极。 平凡上人悄声道:“娃儿,你瞧那石旁生的是什么?” 辛捷一瞧,但见一棵横生小树,长在百壁中,丝毫不见特异之处。便道:“您指的是那裸小树吗?” 平凡上人点头道:“正是。”忽又道,“娃儿,你瞧他口中念念有词,咱们再走近些去听听。” 辛捷回头见平凡上人满脸跃跃欲试之色,不由好笑,暗道:“这平凡上人苦修三甲子,辈分之尊,武功之高,只怕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人,可是他脾气却还是好胜好奇,唉,‘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性,那是最难改的,像我这样偏激冲动,也不知哪天才能变得像我吴大哥一般。” 平凡上人见他不语,便不理会他,轻步走向前去。辛捷沉吟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辛捷隐伏在离凌风近旁两三丈百后,凌风全神注意那棵横生小树,是以并未发觉。 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树光秃秃不生一片叶子,但是尖端却生着一粒红如血的小果,他略一沉吟,不由恍然大悟,忖道:“这果儿只怕多半是大哥上次坠下泰山悬崖巧食的血果。” 他再一看,凌风左手抓住树枝一荡,右手已把红色果子采到,身子轻盈美妙,不由喝声采道:“好功夫!” 凌风听到辛捷声音,正想发话招呼,平凡上人也从近旁现身。 平凡上人道:“好呀!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栽的血果,等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今天才结果,你却采了去,快拿来,快拿来。” 凌风心道:“这平凡上人年已二百有余,他说此树是他所植,此事大有可能,他既等了百年,我岂能采摘而去,唉,罢了!罢了。” 他毅然把血果交给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见他又失望,又焦急,俊脸涨得通红,知他心中极想获得血果,却能毫不迟疑的还给自己,这种品性真是难得,便想把血果赠给凌风,但忽转念又想道:“我再急急他,瞧瞧这俊娃急出眼泪,也是好的。” 他高声道:“这血果可是天地间二大灵果,天下只有无极岛主无恨生所食的千年朱果,功效高过血果。喂,我老人家可要吃了。” 说罢,他真的举起手把血果送到口边。 他原以为吴凌风会大急失色,只见他神色平和,似乎认为这是很应该的事,不由大大感动,柔声向凌风道:“娃儿,我老人家是给你开玩笑的,我老人家已成不坏之身,岂能再像那没出息的无恨生,靠草末功增加功力,喂,娃儿,你把血果拿去。” 凌风心情大是激动,双手颤抖接过血果,解开衣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赶快把血果放进去,他正忙着,“拍”的一声,掉下一本小册。 凌风愈想愈是感激,情不自禁的扑上前去,抱着平凡上人,流下泪来。他哽咽道:“老……前……辈,你待我真好。” 平凡上人摸着他的头道:“乖娃儿,快莫哭,快莫哭,一哭就浓包了。” 吴凌风收泪道:“并不是风儿想得血果,实在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双目失明,风儿答应过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血果,使她重见光明。上次我在泰山丈人峰下,误食一棵血果,起初我并未想到那是千载难逢的灵果,待到我吃下后,这才想起正是自己日夜相求东西,已是后悔莫及。我知道今生再难逢到,想不到您这岛上也有这树,而且正好赶上它结果,运道真是好极啦。” 平凡上人见他喜气洋洋,俊脸发出一种令人迷惘的光辉,但眼角泪痕犹存,实是天真可爱,他忽然灵机一动便问道:“你那朋友一定是个女娃儿?你可要老实讲出来。” 凌风万料不到他竟会问这个问题,他生平不善说谎,只好红着脸点头说道:“是!” 辛捷本来正在翻阅从地上捡起的小册子,突听到他吴大哥有一个女朋友,连忙也凑上来,聚精会神地听。 平凡上人问道:“她为什么瞎了眼呀?” 凌风知道不能隐瞒,便把自己和阿兰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待他说到阿兰负气离走,人海茫茫自己不知何处去寻,不禁又垂下泪来。 平凡上人只是摇头,反复道:“娃儿,我早就说过天下最难惹的莫过于女人,我老人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和妞儿打交道,上次要不是辛捷这娃儿识破那什么‘归元古阵’,我老人家可就要栽到老尼婆手中。你两娃儿长得都俊,以后麻烦还多哩!” 辛捷听完吴凌风的叙述,心情大大激动,热血直往上冲,忘记了自己也正要寻找着菁儿,就要动身替凌风寻找阿兰,是以并末听清平凡上人所说。他道:“吴大哥,我们这就动身去找兰姑娘。” 吴凌风好生感激,正要开口向平凡上人告别,平凡上人忽对辛捷道:“娃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书。” 辛捷答道:“这是吴大哥刚才身上掉下来的,里面全是些鬼画符……” 凌风接口抢着道:“这是我师叔祖东岳书生云冰若转送我的,他说是一个天竺僧人临死之前交给他的,里面全是练轻功的方法,可惜全是梵文,任谁也看不懂。” 平凡上人连声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辛捷急忙递了过去,平凡上人翻了数页,脸色变凝重,转身就向屋中跑去。 凌风想跟过去,辛捷连连阻止,说道:“大哥,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无为厅’斗那蛮子金鲁厄的情形?” 凌风想了想,大喜道:“对了,对了,敢情上人懂得梵文的。” 辛捷点头道:“正是,我看平凡上人多半瞧出了什么特别事故,需要一个人静心参悟,我们且莫去打扰他。” 凌风道:“那么乘这时候,你作向导,带我游游大戢岛可好?” 辛捷大声叫好,两人携着手,就向岛后走去。 那大戢岛后岛原是海中珊瑚形成,是以岛上寸草不生,两人走近海边,但见怪石磷磷,孤峰挺挺,黄沙漠漠,宛如沙漠风光,气势甚是雄伟。凌风道:“古人都说北山南水,想不到在这江南海外孤岛,竟有如此宏伟景色,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了。” 蓦的,一个大浪打向岸边,卷起千百块碎石,带到海中。 辛捷高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他吟到这里,忽然止住,心内想到:“大江犹能如此,何况一望无际的大海哩。人生在这世上,那真是渺小得很,任你是盖世英雄,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坯黄土。我,我可要在这有限的年华,做出些辉煌令人永远不忘的大事,这才不辜负父母生我,梅叔叔教我的一番心血。” 顿时,他雄心万丈,转身对正望着遥远海平面的吴凌风说道:“吴大哥,咱们先去把厉鹗那个贼子宰了,再去找阿兰和张菁。” 凌风也是豪气干云,立刻点头答应。辛捷又道:“大哥,我上次被恒河三佛掌伤,我自己用内功疗伤时,我一直苦思一个问题,现在我可想通了,一个人在世上,如果只是徒然武艺高强,只是使人人怕你,那有什么意思?要人人都敬重你,心服你,才是真正的豪杰,从今以后,我可要向这方面努力,只是我天性太偏激,大哥,你可要好好指导我,教训我。” 凌风听他说得很是诚恳,再看他脸色平和悠远,昔日那种高傲和对任何人任何物都略带轻藐的眼神,已被一种飞逸正直取代,不由大喜,伸出右手抓着辛捷左手道:“捷弟,恭喜你,你又进了一步啦,云爷爷说过,要练成绝世武功,不但要天资敏悟,而且要胸怀宽阔,能够包罗万象,你的天资是没有话说的,现在你能悟到善恶是非,不再随性而为,有仇必报,那胸襟自会开朗,海阔天空,日后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哩!” 辛捷见他称赞自己,心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拉开话题,笑道:“大哥,能使你这种绝世美男子如此深情的姑娘,只怕是天香国色呢!” 凌风道:“捷弟你别取笑,我曾见过的女孩子论美,自然要推张菁第一啦。” 辛捷很感受用,凌风忽正色道:“捷弟,张姑娘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可要一心一意爱她,保护她。哦!对了,上次你被关中九豪重伤时,口口声声喊一个姓方的和一个姓金的姑娘,她们可都是谁呀?” 辛捷黯然,便把金梅龄失踪,方少碧嫁给天魔金欹的经过,除了难于开口地方,都讲了出来。 凌风道:“原来你是为了方姑娘,这才挺身受恒河三佛一掌,你这样为她舍生挡敌,总算报答了她一番深情,她现在已有归宿,那很好,只是金姑娘……好在张菁心地善良,总有解决的办法。” 辛捷激动道:“大哥说得是,我常常想,众生芸芸,可是就有那样巧,从千百个人中,你就只会爱上她一个,那么你为她牺牲,为她拼命,很当然的事了。” 两人互吐心事,谈得很是融洽,如海一般的友情滋润着他们两颗赤子之心。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凌风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平凡上人去。” 两人慢慢走到岛中平凡上人住的小屋,平凡上人坐在桌边,正在沉思,忽然他一拍光光的大脑门,高声叫道:“对了,对了,这几手倒真妙。” 说罢,他就向辛吴二人微笑道:“两个娃儿,咱们来赛赛足力,你们两个全力向前跑,看我老人家表演一手给你们瞧。” 辛吴二人虽然莫名其妙,但知上人必有深意,便各展上乘轻功,依言向前奔去。 奔了一阵,二人但觉背后毫无声音,知道平凡上人并未跟来,但反身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平凡上人好端端站在身后。辛捷不服,发足狂奔,这回他可留意身后,只见平凡上人双足离地数寸,紧紧跟在身后,也不见他起步用劲,真如凌空虚渡,湃洒已极。 辛捷止步道:“您老人家这手真帅,这是那秘笈所载吧!” 平凡上人点点头,吴凌风也赶上前来。 平凡上人对辛捷道:“娃儿,天下轻身功夫,你道哪种身法最为神妙?” 辛捷答道:“依晚辈想,如果要算身法神奇难以捉摸,要推小戢岛慧大师的‘诘摩步法’。” 平凡大师点头道:“我老人家也是这么想,可是你上次看我们‘世外三仙’大战‘恒河三佛’,你可瞧出什么异样来?” 辛捷道:“晚辈觉得那三人轻功之快,真有如鬼蛇,要论速度,比起慧大师的‘诘摩步法’,恐怕尚高一筹。” 平凡上人喜道:“娃儿,真聪明,我老人家当天等‘恒海三佛’走后,苦思他们身法,只觉与中土各门各派大不相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刚才一看此书,这才恍然大悟。” 凌风插口道:“这本书上曾记载的,可就是恒河三佛那一门的轻功吗?” 平凡上人赞道:“你也不笨,来,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平凡上人道:“恒河三佛这一派原是天兰摩枷密宗,教中弟子一生苦修,精研佛理,武功,是以代代都出了不少神能通天的得道高僧。但是教中大位传到这恒河三佛手中,这三人雄才大略,怎肯潜身苦修,是以改变教规,广收弟子,不但独霸天竺,竟想扩展势力于中原。” 辛捷愤然道:“只怕没有这么简便。” 平凡上人接着道:“‘恒河三佛’一共收了六个徒,其中最小的就是上次在无为厅耀武扬威的金鲁厄了。这六个人中,第四个是个苦行僧名叫巴鲁斯,他因看不惯师父倒行逆施,手段狠辣,便常常进劝忠言,但他师父们不但不听,反而对他厌恶起来,厉害的武艺也不教他。” “后来,有一次,一个天竺人拿着祖传的秘笈投奔恒河三佛教他练书上武功,而恒河三佛也可以照书练习,这人对于武学,可说是完全不懂,他知自己这本祖传秘笈,的确载有一种至高功夫,他访问了许多武师,没有一个人懂书上的功夫,最后听说恒河三佛武功是全天竺第一,便想出这个交换的方法。” 辛捷忍耐不住,插口道:“那就是我大哥这本秘笈了。” 平凡上人道:“正是这本,这小册耗是达摩秘笈中的轻功篇,恒河三佛一见,自然是大喜过望,但他们怎能容许天竺境内再出高手,是以不但不教那人功夫,反而暗暗把那人害了,这本秘笈便被他们三人据为己有。” 辛捷道:“恒河三佛武功虽然高强无比,想不到人品却如此卑下,哼,下次再撞着他们,好歹也要拼个死活。” 平凡上人接着道:“这事被他们第四弟子知道了,他冒死阻止无效,知道师父对自己已存有疑心,本人又不愿同流合污,想了半天,只有逃走一条路。但他一想,三个师父现在武功已是难逢敌手,将来练成经上功夫,岂不是如虎添翼,任他为恶,无人能制了吗?于是偷偷乘大家都不注意,偷了秘笈逃去。” “这人品格甚是高尚,他为了表示自己盗书并非是想偷学,而是防止他师父异日武功太高,肆意为恶,是以立誓终身不看书中所载。他在中土数十年,恒河三佛因为羽毛未丰,是以并未到中原追捕他。娃儿他怎么把这本书交给你云祖师叔,你一定知道的。” 凌风听得人神,闻言答道:“云祖师叔有一次遇到他被几个人围攻,出手救了他,但他已身受重伤,自知必死,是以把这秘笈送给祖师叔。” 平凡上人道:“这书上所载的确是非同小可,那恒河三佛只学会了一半,是以身法轻盈有余,却嫌不够凝重。后半部所载是要有极上乘的内功才能练习,所以就是那苦行僧不偷去,恒河三佛当年也不能练。” 辛捷凌风不约而同问道:“您老人家刚才那手凌空虚渡,可是这书后半部所记载的吗?” 平凡上人不答,忽道:“娃儿,上次恒河三佛没有讨到便宜回去,但他们心怀叵测,虽然他们本人不会再冒然大中原,但是他们那个小徒儿金鲁厄上次在大庭厂众中栽在辛捷娃儿手里,迟早要报仇。”说到这里平凡上人忽然驻口不语,双目微翻,好半天才道:“娃儿,你把老尼婆传给你的诘摩步法施一遍瞧瞧。” 辛捷当下把四十九路步法施完,平凡上人笑道:“这‘洁摩步法’你就是不施,我老人家也知道它的好处,临敌之际果真妙入毫厘,所以这就奇怪啦——” 凌风道:“奇怪什么?” 平凡上人道:“这天丝轻功如论快捷确是世上无双,诘摩步法也不是对手,但是恒河三佛没有学全,临敌毫无精微变化,但是以恒河三佛的功力,临敌之际也不知变化,难道他们学了这套轻功,只是为快而已吗?” 辛捷吴凌风两人也觉奇怪,平凡上人又道:“如果我老眼不花,这天竺轻功必然还有一桩奇妙功用,日后你们若再碰上恒河三佛就知我言不虚了——好啦,既然这书是你们的,我就把这轻功诀要教你们吧。” 当时他便把轻功秘诀传给两人,两人都是绝顶天资,自是一点即透。 等到轻功传授完毕,辛捷猛一回头,只见日已落西,连忙起身告辞,平凡上人见两人都是面带焦急之色,知道两人都有“急事”,微微一笑道: “要走就走,我老人家可不希罕。” 辛捷凌风二人施了一礼,飞快轻身而去,身后传来平凡上人内力充沛的笑声。 在船上,辛捷凌风计划好先上崆峒找厉鹗讨回宝剑,顺便约好五大剑派一算老帐,而且也可以沿途访访菁儿和阿兰的消息。 十天之后,江湖上传出一件事,“梅香神剑”辛捷和“单剑断魂”的儿子吴凌风上崆峒寻厉鹗,厉鹗却避而不见,敏感的人会感觉到剑神厉鹗“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将不保了。 事实上,自从当日泰山大会之后,剑神厉鹗就始终不见了踪迹!慧心人必然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吧! 初冬时分。 寒凉刺骨的北风肆劲—— 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崆峒,整个名山埋在片片白云之下,银然茫茫,一片肃杀凄凉之色。 也许是地势高,气候愈寒。昨夜里鹅毛大的雪花温天飞舞,阴霉沉沉的天空,一早还是丝毫不散,只是天公作美,倒是大雪停了下来。 青元观——这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发源地,在大雪滂沱中巍然矗立。绝早,观前便有一对面清目秀的幼童在忙着打扫门阶。 大雪方止,山顶上积雪盈尺,两个青衫僮各持一柄扫帚,使劲的拂扫,瞧他们举手投足间,显然甚是有力,打扫雪花,丝毫不露畏缩之态,到底是名门大派,连这等不懂也是一身功夫。 静极了,夜来大雪飘舞,天寒地冻,一切生物都畏缩不前,是以整个崆峒山上寂然无声,只有两个幼僮一面打扫,一面嘻笑,发出的娇嫩童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们两人手足并用,不一会便扫开一条很宽的甬道,长长地通出去,看看他们的年龄,较年长的才不过十三四岁,较小的,才仅仅十岁左右,两人到底童心未泯,再拂得几扫,一齐停手,那小一点道:“清哥,我不想扫了——” 那被称作清风的年龄较长,随口道:“看看天色,不出正午又有一场大雪,咱们是白费心力了——”说着指指那阴霾的天色。 那个的点头嚷道:“既是如此说,何必还要打扫——” 清风答道:“说是如此,我也不想扫了,来,明月弟,好久没有练习过招了,听说日前诸葛叔叔指点了你那套‘追云拳’——” 他所说的诸葛叔叔不用说便是那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手下的“三绝剑客”之首诸葛明了。 那明月小童不待清风说完,抢着道:“对啦,对啦,追云拳……咦……” 他话尚未说完,眼珠滴溜溜的打转,蓦然惊咦一声。 清风大感奇怪,大声问道:“什么?” 明月伸手指指那座道观,道:“哥哥,你看是谁到咱们观来投柬帖子——” 清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青元观的门牌上端正的钉了一张拜柬模样的纸片子。两人一般心思,一齐奔了过去,但见两道青影一间,两人已来到门前—— 清风一个箭步上了屋槽,仔细打量那纸片,果然是一纸拜柬,用大红颜色的封纸包着,在银皑皑的雪地上益发显得鲜艳夺目。 看样子这拜柬是人家昨日夜晚放上的,而且放在北风的地方,并没有被雪花沾湿,显然对方是从容不迫的投柬,而整个青元观,高手云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昨夜行人登山投柬,看来这投柬人的功夫真是高不可测的了。 清风小心把拜帖子取也,跳下地来,明月早已不耐烦,高声叫道:“哥哥,是什么玩意?” 清风微微摇头道:“果然是一纸拜柬,人家密密封起,我们还是不拆为妙,去找诸葛叔叔他们去看看,他们也许知道——” 说着伸手挽着明月,跳跳蹦蹦走入观中。 只见迎面人影一闪,一个声音呼叫道:“清风、明月,一大早就吵吵闹闹,怎么地没有扫好就偷懒溜么?” 随着语声,走出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清风、明月一见,一起叫道:“于叔叔,快来看——” 敢情这姓于的汉子正是那三绝剑的居中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微微笑道:“看什么?”说着从清内手中把帖接过,小心撕开一看,不觉脸色大变,急急忙忙问道:“清风,这玩意儿是在什么地方拾到的——” 清风尚未答许,明月却抢着道:“这个是在观门大匣上拾到的——” 于一飞哼了一声,道:“你们再去打扫吧——”说着遣出两童,返身急步入内,走到一间房前,叩门道:“大师兄,大师兄……” 他这急急忙忙的叩门,倒惊动了观中其他的人,于一飞神色慌慌张张,不理众人的询问,等天绝剑诸葛明启门,急入房中,把拜柬递上道:“辛捷,辛捷这厮终于打上门来了——” 诸葛明接过拜柬一看,只见柬上赫然写道:“武林后学辛捷、吴凌风书上剑神厉鹗足下:足下以‘天下第一剑’领袖垂二十载,想背年天绅瀑前单剑断魂授首,五华山上七妙神君遭挫,此恩此德,必当报驰。后学决于月圆之时在五华山顶恭候大驾,想阁下号称武林第一人,必不令吾等失望也。 辛捷,吴凌风顿首。” 诸葛明匆匆看完,对于一飞道:“这吴凌风即是吴诏云之子,和师尊有不共戴天之仇,看来这件事非得让师尊自己去斟酌了。” 于一飞却道:“师父半月来闭关,不知会不会责怪咱们去打扰——” 诸葛明微一沉吟,摇头道:“不,这事情太重要——” 原来剑神厉鹗自泰山大会受挫之后,心灰意懒,雄心消沉,但他心机甚深,心中知道自己结下的强仇,非取自己性命而后心甘,是以不是一隐可了的情形。他深知以自己自为一派掌门,名头又是如此大,一旦对方登门索战,自己决不可能避而不战,是以,他为自己生命打算,决心闭关苦练。大凡像他这等高手,想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必须要得到些什么武学密笈之类,照着参悟。 厉鹗深明此理,首先,他风闻那失去的倚虹剑鞘中有一本古人所作的“混元三绝”的秘笼,但是敛鞘早在十五年前一时大意,和七妙神君动手时,遗忘在五华山的绝顶而被丐帮拾去,当然他心有不甘,决心向丐帮索回。 但是他身为一派之尊岂能强抢硬夺,自己不好出面,便命弟子“三绝剑”出面抢夺,岂料不是金氏护法的敌手而一败涂地,于是他又想起昔年的老友勾漏一怪翁正,灵机一动,立刻设法将翁正引出深山,而代他去夺剑鞘,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以翁正的功夫,昔年和七妙神君力战数百合才败的人物,一定不会再有差错,哪知无巧不巧遇上辛捷,从中强行架梁,神功击走翁正。 厉鹗眼见妙计又泡影,不由大急,不过他是城府极深的人,自忖出战必非辛捷之敌,于是乘机偷取“梅香神剑”,远走崆峒。他满以为自己毫无迹象留下,却忽略了倚虹剑在墙上所留的剑孔,致被辛捷识破,千里赶来。 他一回崆峒,自知“混元三绝”秘笈不能到手,哪知无意之中又发觉了一本崆峒失传近百年的心法:“上清气功”。 这上清气功乃是百多年前崆峒绝学,当时崆峒第七代掌门人一青道人,藉此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使崆峒派发扬光大,而终遭和崆峒为邻的大凉派的心忌,当时大凉的七个高手号称大凉七奇一起上崆峒山,一青道长在青元观中和七奇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一青道人默运“上清气功”,百步神拳大展神威,一连遥打七拳,大凉七奇没有一个接得下来,一起负伤而退,从此“上清气功”之名头更是响亮。 哪知一青道人忽然不知因什么事,从此在江湖上失踪,而上清气功也从此绝传,而厉鹗竟能侥幸得着,怎不令他欣喜欲狂? 于是他立刻闭关叁悟,是以辛捷、吴凌风二人上山时并未见得他的人影,便是这个原故。 他在闭关之期,严禁闲人打扰,是以于一飞不敢把拜柬的事传给他听,也就是怕打扰他。倒是诸葛明认为事态严重,终于上山去报告厉鹗。 山顶上大雪方止,阴阴锺锺,这名山正派中,一片和穆之像,谁又会料到会有血腥之灾将要降临在掌门人武林第一剑之身?…… 几乎在同一个月份里,说先后差别也只有五六天左右,玄门正派系的武当山上,也接到了一式一样的请帖。只是收启人的姓名改变了而已。 而且,这拜柬是直接投送给掌门人赤阳道长的手中,鲜红的封,刺目的语句,使负伤尚未愈的赤阳道长益发感到心焦,内心的紧张,慢性毒素煎逼着他。 要知赤阳道长身虽人玄门,但为人不端,到头来报应仍然光临,他也明知不是对手,但是人家下书索战,自己以掌门人的身份岂能不应战? 强弱悬殊,以己之力,去和辛捷较量,不异以卵击百,他自内心深处再也找不出一丝未泯的雄心,所能找出来的,那不过只是后悔,那是为时已迟的了。 他不时抚着火红的拜柬,浩声长叹,昔年,唉,那己是过去的事了…… 蜀道上,隆冬时分…… 蜀省。长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这就是沙龙坪了,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 这沙龙坪方圆木小也不过才仅仅一里有奇,但却是一条梅溪所流经,有一个特别的怪处,那便是溪边夹岸数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正隆冬,寒风鼓着呜呜声响。天气愈冷,梅儿是挺峰而立,艳展丽容,和寒冷抗拒。 道上大风吹得紧,把漫天飞舞的雪花斜斜的吹散,落在地上,点点白雪和朵朵梅花相映成趣,蔚为奇观,好一片景色!绝早,天色阴霾无光,看那模样,活像是要再落下更大的雪花似的。官道上静极了,你几乎可以站在这里,清清楚楚的一直望到那一头,而不发现一个人影。 阵阵寒风把梅花的清香送来,荡漾在空气中,再加周遭是如此寂静,是以气氛显得沉寂。 蓦然,远方的风把一阵薄薄的朝雾吹散,在路的尽头处现出二个疾疾行走着的人影。 是谁会在绝早时分疾疾奔路? 渐渐的,来得近了,低沉的可以隐约听见脚步声。 突然,道路右边一间平屋的竹扉“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但见他白臂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秃,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老人家仿佛是听到人声,开了竹扉,便向路头远方眺望过去,果然,在薄薄的雾气中,出现两个人影,好快的脚程,不消几程,已然接近。 别看老人龙钟之态表露无遗,目之利,却有如鹰隼,闪眼一瞥,已然看清。 来人不消数点,来到门前。 老人欢声叫道:“捷儿——” 两个赶路的人来门前,一起拜在地下。 晨光之中,清楚的映出两人的面孔,年龄均为二十岁上下,英气毕露,俊俏无比。 两人同是一袭青衫,淡然的颜色,益发衬托出两人不凡的仪表,尤其是后面一人,更是英光照人,长斜斜的剑插在后肩上,黄色的剑穗左右飘荡。 两人一起拜倒地上,一同高呼道:“梅叔叔……” 敢情这老人正是二十载前名震神州的七妙神君梅山民。而这两个英俊的年青人,正是梅山民和吴诏云的后人——辛捷和吴凌风两人。 梅山民哈哈道:“快起来,捷儿,这位一定便是吴贤侄罢。” 辛、吴两人站起,吴凌风连声应是。 梅山民呵呵大笑,道:“哈哈,故人子嗣无恙,又是如此人才出众,吴贤弟英灵九泉之下可以安慰了,你们想来还没有吃过早饭吧?别再呆在风雪中了,快快进屋里……” 说着当先进入屋中,辛、吴两人也鱼贯入内。 吴凌风自幼丧失双亲,一生命运坎坷,苦闷时从来没有人去安慰,只是自己发泄而已,还因他生性秉善,孤苦生活,并没有养成厌世之感,只是追溯根源,恨极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己。 但自他下山以后,首遇辛捷,虽然是一个放荡不羁小节的人,但侠胆天生,和他甚是何己,两年以来,离多会小,每当他心事满怀之际,辛捷总是用壮志豪兴来开导他,从来没有温情安慰。 然而,这时他见心仪已久的梅叔叔,并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冷酷,而且和蔼可亲之极。 虽然,见面时叔叔仅说了一两句话,但关怀之情,果然流露,使他觉叔叔亲切可爱,心中甚是感动,心中埋藏的感情抒发,心情激动之至,不由热泪满眶。 梅山民清楚他的心情,微微一笑问道:“你们此行从何而来?看样子好像奔波不少时候,以老朽看来,至少也赶了四五百里路程!” 辛捷知他是在激起吴凌风的壮志,赶忙回答道:“咱们正是由武当山赶来的呢——” 说着便把和梅叔叔别后的经过道了出来。 吴凌风果然提起兴趣,不时补述一两点辛捷遗漏的地方。 当梅山民听闻“梅香剑”被剑神厉鹗窃去时,不由大怒,大骂厉鹗无耻。但听到“无为厅”上辛捷大施神威时,却是连连点头嘉许不已。 原来这个消息也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梅香神剑”的名头更是大大发扬,七妙神君一生好胜,如今得有此等传人,也自甚是安慰。 当辛捷转述到小戢岛上,华夷之争,东海的世外三仙和化外之民恒河三佛作一场名头之争的大战,和无恨生毒伤等等奇之又奇的遭遇时,七妙神君梅山民不由大大惊异。以他当年的经历,始终不闻天竺竟有此等高手,口中轻呼“恒河三佛”不已。 讲了这样多,再加上用过早饭,已是快到午间了。 梅山民笑眯眯的拈须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心中那份得意再不用说,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吴贤侄,你最近也是迭有通合,尤其那梵文所载的轻功,必定是高明无比的了,你且施展出来见识见识?” 吴凌风应诺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外废坪上,他自在大戢岛上被平凡上人解释清楚那些梵文,日夜苦苦练习这种身法,成就甚大,站立身子,猛然一提中气,刷地飞窜出去。只见这天生的身法果然古怪,凌风双足离地仅有半尺,等于贴着地皮而飞行,但速度之快,令人能以置信,衣袂微摆处,身体已然落在七八丈开外。 梅山民仔细观看,但觉这种身法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不由低吼出一声“好”字! 须和七妙神君一生功夫,在轻功上成就也是甚大,自创“暗香掠影”身法,便是武林一绝,但今日和这天竺身法比较起来,速度上便是不如。 七妙神君微一沉吟,说道:“当今天下,轻功身法当推慧大师的‘诘摩神步’最为神妙,但论起速度,恐仍不及这种天竺身法!” 辛捷、吴凌风一起点首,当日平凡上人也就是如此说过。 梅山民又道:“早年老朽闯荡江湖时,也曾风闻天竺有一种旁门的武学,但都始终没有传到中土,看来果是所传不虚了。” 三人又谈了好一会,辛捷说道:“我和大哥这一次赶来是想请梅叔叔作主……” 梅山民一怔,随即会意道:“很好!你们也真不忘老一辈的教诲,这一段十余年的公案,我想也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辛捷插口道:“一路来已在崆峒、武当两处投下拜柬,邀约他们在月圆之日在五华山上一会。” 梅山民微微颔首,不作一言。 辛捷又道:“此去峨媚不远,今日就去走一遭,去给苦庵上人也下一张拜帖。” 梅山民想是心中甚是激动,也不答言,仅颔首示意。 事不宜迟,当天辛捷、吴凌风便重踏征途,赶到峨嵋山去投发拜柬。自然,以他们的轻功,任峨嵋山上,三清道观中高手如云,他们仍是出进自如。 点苍距此太远,他们不能再赶去,反正落英剑谢长卿的内心也是很矛盾的,辛捷对他甚具好感,而且崆峒的剑神厉鹗也绝对会去邀请他,不再麻烦一次了。 来来回回,又费去一天功夫,计算日子,一两天便得启程,两人雇了一辆甚宽敞的马车,让梅叔叔坐上,一起奔向五华山。 五华山距此也不太远,三人一路行走,一路欣赏沿途景色,正值冬日,遍地白雪,虽然五华山位于南部,但一路所经云贵高原,地势较高,是以,大雪仍是纷纷飞舞。 三人都是怀着一样的心理,大仇转眼即可报却,心中都是又欢喜又慨然,但两个青年人的豪气,却是高不可抑,但闻马蹄的的,驾铃摇荡处,一行人匆匆便过—— 点苍山脉上。 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山崖绝顶,负手而立。 看来这中年的文士满怀心事,浩然长叹,但见右手执着一方黄绫,反复把弄不已。他正是点苍的掌门人落英剑客谢长卿。 天光下,益发显得黄光流转,但见缎上用黑线绣了端端正正的五个字:“五剑震中原”。 昨夜里,厉鹗用九匹快马送来这面令旗,谢长卿知道上一辈的复杂的恩仇将要在这一次结束了。 十多年前,一念之差,作错的事,到今日仍然有若毒蛇一般吞噬着他,他知道这一切,却是毫无办法能把这些复杂的恩怨排除澄清。 山坡下,辛捷等人匆匆而过,山坡上,谢长卿浩然而叹,他望着马车磷磷,他虽然不知道车上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见那磷磷的车轴转动之下,扬起漫天风沙,随风而过,落英剑客深深感到自己的事业、前途,也即将和这些风沙一样,立刻消失无踪…… 第 14 章(2)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隆冬,昆明城外。 五华山中,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寒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根,皆似百年以上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之间,何来如此清境。 暮色苍茫,夜幕渐罩,朦胧中景物更见胜绝。 大雪早止,天色已清,一轮暗月缓缓上升,看一看,明月已经长满,正是月圆之时。 山阴处,老梅之下,静静的立着三人。 三人是并排而立,中间一个乃是古稀老翁,鬓髯如银,一袭长袍,挺立在雪地里,显得十分孤寂清俗。 两边的却是一双年约二十的少年,长得好俊美,一样的英气勃勃,剑眉朱唇。 可怪的两人面上却都笼罩一些悲愤的情绪。 打背后看去,两个少年却是背负长剑,而且一身俐落打扮,雪地中,剑穗扬起,益发衬托出两人的英挺。 老人双手负后,长袖后堕,背梅而立,静静的没有开一声口。 这样的大的冷天,飞鸟走兽绝迹,就算是有,在这薄暮点点之际,也是应归进老巢的了,是以周遭益发显出一种寂静的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首的一个少年,生像是有些儿不耐烦了,措手在眉际向山道望一望,开口道:“月儿即将当空了,怎么……” 他话未说完,右首的少年笑着接口道:“捷弟莫要心焦,那些人物背着如此的大名头,一定不会老着脸皮避而不战的。” 不消说,这老少三人正是梅山民、辛捷和吴凌风了。 辛捷性子较急,耐不住左右走动,闷闷道:“贼子们还不快来,对了,吴哥,待会咱们要好好折辱他们一番……” 他话声未完,脸色已是骤变,吴凌风脸色亦是一寒,敢情北风呼号处,一阵奔腾之声隐隐传来。 梅山民心中一震,已知仇敌到来。 将近十五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候,也于同样的地点,梅山民当时以七妙神君之名为搏五大宗派掌门联手剑阵,结果在诡计之下,险些送了命。 如今,梅山民功力全失?但一对徒辈的功夫却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强仇在眼内,仍和十五年前一样地不屑一击,但是,也许是由于下意识的作用,他心中却止不住的一阵狂跳。 “哼!对这几个毛贼何必如此紧张——” 他不屑的自忖。 他深长吸一口气,梅花沁鼻的清香甜甜的传人,平静了动荡的心情。 来人好快脚程,片刻,远地里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只见他们在谷口略略一旋,便直奔而来。 近了,清清楚楚可以数明,来的是四个人。 那四个人好像也似在比赛足程似的,几起落,便跃到跟前,梅山民和辛、吴三人立于梅树之后,月光下,梅树苍苍的婆婆巨影,把三人蔽得十分隐密。 四人来到道前,一起停身,看来四个人的轻身法都是差不多,不过一个瘦削老者比其他三人都要来得前一步。 那老者站下身来,四周略一打量,嘿然道:“辛捷那小子看样子还没有到呢?……” 后面跟着三人似乎和这老者不太对劲,默然根本没有理他。 “月儿已登中天,看来辛捷是不会来的了?咱们且等他一会……” 他话未说完,老梅后面一个声音接口道:“不敢当,咱们早已恭候大驾!” 说着从树林后面走出两个少年。 那瘦长老者一行四人正是当今武林四大宗派掌门人,顺次是崆峒剑神厉鹗、武当赤阳道长、峨嵋苦庵上人和点苍落英剑客谢长卿! 厉鹗不料辛捷早已到来,怔了一怔,干笑道:“好说!好说……” 辛捷和吴凌风都已双目发赤,尤其是吴凌风,嘶声叫道:“废话少说两句,咱们这就动手——” 他平日为人善良诚恳,就是连骂人都很少,但这一下是激动过度,一反平日从容满洒的态度。 厉鹗乃是老江湖了,仇杀的事件是司空见惯,哈哈一笑答道:“姓吴的,咱们是一江二海之恨,就是你不找上门来,我厉某人也得找到你,你且不要急——” 他这番话说得好不老练,身后赤阳道长也是一笑道:“吴施主不要心急,断魂剑和七妙神君后代的召唤,咱们那敢违命,嘿,苦庵上人,你说是吗?……” 峨嵋的苦庵上人嘿嘿一笑额首。 他们这一对一答,任辛、吴两人聪敏无比,也答不上话来。 厉鹗等一行四人,果然不甚和谐,其中只有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交情不错,厉鹗和他们是勾心斗角貌合神离,而谢长卿却是因逼迫而至,更是和他们格格不入。 辛捷沉吟一下,才道:“晚辈投下请柬,请各位大英雄到这儿来,拜赐神功,致使各位千里奔波,实令晚辈内心不安。好在各位都是一代宗师,必然不会计较于此……” 辛捷冰雪聪明,说出这番话来,转弯抹角的话中有话,几声“晚辈”令这几个老江湖大是难堪,但是对方个个半生混迹江湖,哪会不明白,厉鹗长声笑道:“好说好说,咱们这是旧地重游,面对高山古梅,心旷神怡,辛小侠乃是七妙后代,到不是俗人——” 他说旧地重游,乃是指十五年前五华山上击败七妙神君的一回事,辛捷一听之下,不由得为之口塞。 吴凌风却冷冷的道:“姓厉的少逞口舌之利,你作恶半生,日常在江湖上以阴诈欺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闲话倒可以少说两句。” 他口才不甚好,但这乃是怒愤而言,厉鹗等人却感正气凛然,不由想到自己平日作恶江湖上的情形。 苦庵上人和谢长卿还好,剑神和赤阳却是无恶不作,联想之下不觉老羞成怒。 厉鹗厉声叫道:“姓吴的小子如此自大,咱们走着瞧——” 说着反身便望左手的一块广场上纵去道:“过来吧,厉某人领教神君和断魂剑的真传——” 他这一纵走,赤阳等人也都跟着去。 辛捷和吴凌风更是毫无迟疑一齐跟去。 山荫道上所有人都奔过去,老梅之下,孤立一个老人,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 他不愿再与这一批小人对面,但是心中却始终不能释然。他冷如冰霜的目光从树枝丛中注视着每一个人,仇毒的火焰,布满胸膛。 当处七妙神君以冷酷出名,十数年的陶冶,并没有完全改去。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冷酷的他,希望这四个曾经暗算他的人立刻被报偿回来。 蓦然,一个樵粹失神的脸孔印人他的眼帘,他感到一些陌生,他奇怪的仔细一瞧,认出来正是谢长卿。 他陡然一怔,立刻想当年那英俊的少年,而今日却是如此的失神落魄,梅山民很了解他的心情,不觉微微一叹。 思潮不定的起伏着,那边六人已经叫上了阵,不消再说,四个掌门仍然用的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四人已严整的布成了剑阵。 辛捷和吴凌风打个招呼,一起走入阵中。 剑神厉鹗当阵而立,嘿然叫道:“故人有后,咱们老一辈的再不尽力,岂不叫他们耻笑?” 说着反手一挥,“呛榔”一声,一道虹光冲天而起。 同时间里,赤阳、苦庵的长剑也斜跳出鞘。 他们都是浸淫在剑法上数十年的高手,单看他们拔剑的姿势,便都有一派大宗师的风度。 苦庵的峨嵋剑法守重于攻,只闻“叮”的一声,蒙蒙青光一间中缩,盘身一匝,跳动数下,苦庵上人已持剑在手。 看他这个手法,便可以知道他的剑法己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在拔剑的时候,也都是不肯放弃注意护防身体,经验和手法,岂能说为平庸? 四个掌门人中,只有谢长卿的剑迟迟没有出鞘。 厉鹗很清楚他的心情,低声道:“谢世兄,请——” 谢长卿黯然长叹,右手蓦然一抬,剑子已到手中。 辛捷和吴凌风也不再迟疑,一起持剑在手。 辛捷冷冷的扫视每一个人,当他目光停留在厉鹗身上的时候,不由大叱道:“亏你身为掌门,竟然偷窃别人之物——” 敢情厉鹗手中的一柄长剑,正是失去的梅香剑。而那柄厉鹗原有的“倚虹神剑”,却背负在背上。 厉鹗自知理亏,不接这话头,冷然道:“你敢发招吗?” 吴凌风大叱一声,冲入剑阵。 苦庵上人漫声宣佛号,长剑平腰一挡,左右脚齐转,但见剑气蒙蒙之中,剑阵己然发动。 辛捷捧着一柄平凡钢剑,左右一晃,配合著吴凌风的疯狂攻势,帮助他在身后布下张完美的网。 高手交战毕竟不凡,剑气蒙蒙,六人以快打快,却始终不闻一声剑子兵刃的撞击声! 谢长卿和苦庵在剑阵中居守的地位,而厉鹗和赤阳道人以攻敌为主。 厉鹗号称剑神,在剑术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他也明知今日之战,吉凶莫测,但仍图振作,配合剑阵,崆峒“三绝剑术”的杀手连连施出。 激战中,赤阳道士真气灌注,长剑一领,一式“横飞长江”,斜斜挑向辛捷小腹,而厉鹗也配合他刺向吴凌风。 赤阳道士老奸巨猾,外攻内蕴,剑风凛厉,攻势猛极,辛捷不由一怔,他和吴凌风在泰山大会有过斗剑阵的经验,知道过四大宗派联手的剑阵,确是精妙无比,要想冲出,非得击倒其中之一不可。 他知自己功力在四人任何一人之上,是以硬打硬撞,对方必要吃亏,那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一向都顾忌这一点,故不敢和辛捷硬打硬接,也就是这个道理。 但赤阳道士此时好似明知故犯,又好似心有成竹,竟然一反惯例,强硬的打算走中宫击入。 辛捷怔了怔,冷冷一哼,长剑一圈。 这一式乃是辛捷功力所凝聚,非同小可,鸣的一声,吐向赤阳道士。 哪知赤阳道士这一招乃是实而虚,真力陡散,剑式全收,说时迟,那时快,辛捷的招式已然用老。 这剑阵的变化到太多,赤阳才一收招,左侧的落英剑客谢长卿的长剑乱点,攻出数剑。 本来谢长卿乃是主守,但这一变之下,剑阵方式立刻跟着大变,威力也增强不少。 这一着变化,实是奇异复杂已极,谢长卿号称落英剑,点苍心法一展,长剑撤出朵朵剑花,漫天飞舞。 辛捷百忙之中长剑一收,一式“冲天而起”,长剑扶着一团光华,左右跳动,但闻“叮”“叮”数声,硬硬接去谢长卿攻来的数剑。 落英剑谢长卿虽然不愿和辛、吴等人动手,但形势所迫,这一动手之下,激发他的豪性,一连数招被辛捷挡去,大喝一声,长剑疾刺而出。 那吴凌风见辛捷剑式稍滞,自己不敢停留,长剑猛然“剑指天庭”,左右一阵乱扫,想要逼开厉鹗。 厉鹗已和那吴凌风对过数次剑,已知这少年的功力突飞猛进,哪敢大意,一式“三绝飞升”,梅香剑一举,便把吴凌风的攻势封去。 这一来剑阵中人影闪乱,辛捷和吴凌风展开以快打快的手法,双剑合璧,左右冲突。 厉鹗等人的剑阵也是越打越快,而且功力较深的苦庵和赤阳两人用守的招式,而谢长卿和厉鹗展开疯狂的攻势。 月正中天—— 老梅树的后面,七妙神君梅山民双目微闭,他不用去看那边的厮杀,他根本可以猜想到双方所施用的招式,包括一切杀手在内。 他有信心,捷儿和风儿一定会获胜的,因为,他们看家本领还没有施展出来!战场上,吴凌风的剑已使出了家传的招术——“断魂剑”招,只见他“五鬼投叉”,“无常问路”,绝招迭施,加上辛捷长剑有若灵蛇悄窜,忽上忽下,“虬枝剑法”的精华“冷梅拂面”,“乍惊梅面”等式,双剑合攻之下,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不再能硬守得住了,不约而同被这一番猛攻,逼得退开数丈有奇!辛捷长笑一声道:“玄门正宗,名门大派的剑法不过如此而己!” 他这话儿说得太狂,四位掌门人一生甚是爱惜羽毛,对自己辛苦闯出来的名号更是爱惜无比,辛捷竟然公开侮辱,四个人都不由大大发怒。 谢长卿不服的冷哼一声,忖道:“就算你功夫好,这等狂言,倒也不应出口——” 赤阳等人更是怒气上升,长剑一摆,向其他三人打一个招呼。 原来当年创立这剑阵时,是专为联手对付高手的,是以剑阵中一切攻敌的招式,全都留下一二分保守的余地,目的是怕全部发出去对方功力比自己高,不易收回来。 不过他们这剑阵中也有拼命的招式,和救命的守式。这二式是在抵不住敌人的攻势时,而一起全拼命进攻,大有和敌两败俱伤的意思。 这两式自有这剑阵以来,并未用过,只有那一守式“八方风雨”在泰山大会时使过一次。 这一来辛捷狂言激怒他们,他们也都是名垢一方的人物,所谓“临死不辱”,急怒之下,下决心用全力去和这两个少年周旋。 只见厉鹗梅香剑平举,一摆而削。 其余三人各自长剑交举,猛攻过来。 这一下是四大宗派的绝招,唤作“九死一生”,但见剑光缤纷,森森剑气中,各自流露出必死的决心。 辛捷吴凌风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四方面剑幕寒森,每一个地位都有剑子笼罩着,成为一张天罗地网。 吴凌风疾哼一声,断魂剑猛然弹起,一式“五鬼断魂”,左右上下连点连戳,瞬息之间已打出十余剑。 厉鹗冷冷一哼,梅香剑一转,砰然磕到吴凌风剑子上,吴凌风吃了一惊,心想对方竟要比试内力?念头一动,断魂剑斜斜一指,真力贯注。 哪里知道敌人攻中有虚,厉鹗身随剑走,剑光纷纷中,对方好快的行动,“砰”数响,已有两三柄剑一起击在吴凌风剑上。 吴凌风到底经验差了一些,误以为对方要以内力强拼,凝神以待,就是如此一慢,对方便转动,三剑都以全力击了上去。 吴凌风但觉对方功力好大,手心一紧,长剑几乎脱手而飞,急忙一凝真气,才把持住。就这样身体已后退半尺。 辛捷见状大惊,反手一剑削去,帮凌风把身后袭来的数剑挡去,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的腰带已被削去一节。 对方剑式不停,交相而戳,吴凌风左右阻挡,形势堪危,辛捷冷然一哼,长剑猛然一画而下。 劲风起处,“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又急奔而去。 但见剑虹一圈,辛捷急振剑尖,袭向每一个由身前经过的敌人。 这一式正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吴凌风的“鬼王把火”也是狠毒已极,快速令人咋舌,扶着一缕剑风直奔而去。 “叮”“叮”数声,辛捷内劲贯注,左右跳动,每个经过的敌人的长剑和他的剑子一交,“察”“察”弹开,而吴凌风狠毒的剑式破隙而入,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是他们经验老到,临危不乱,四剑便交相一击,“叮”的一声,突碰而分,救命之式:“八方风雨”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才算逃出剑圈。 瞬息间,四位掌门人又被逼得后退寻丈! 吴凌风长剑倒挥,刮起一片泥土,长笑道:“再上来吧——”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默然不语,辛捷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只见厉鹗瘦的马脸上隐隐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果然他一举梅香剑走了过来。 辛捷看见梅香剑在他手中,威风八面,决心先夺回宝剑再说,心念即定,厉鹗已来到近处。 赤阳,苦庵,谢长卿也都挥剑上前。 辛捷冷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一挥,已圈向厉鹗。 剑神厉鹗何等经验,蓦地一停止行动,梅香剑一撩,便想接招。 凌风已知辛捷要夺宝剑,不让其他人从中予以干阻,也挺剑击向赤阳道士,他目的是要困住赤阳,好让辛捷能无后顾之忧。 是以他一招才出,倏然又收再出,一连攻出于余剑,果然将赤阳和苦庵的联手之势封在一边。 落英剑客谢长卿长啸一声,长剑一摆,找个破绽,斜斜挑向吴凌风的“灵台”重穴。他这招目的是逼凌风放手,凌风果觉剑风袭体,急忙反手削出一剑。 那边辛捷一式“飞阁流舟”化作“物换星移”,大衍剑招的精华连连施出,饶是厉鹗如此功力,也不由失色。 辛捷越打越猛,虎吼一声,长剑平空拍下。 这一式表面看来毫无变化可言,但却蕴藏着多种杀手招式,厉鹗心中明白,不由大大吃惊。 蓦然,剑神厉鹗长啸一声,梅香剑平架而上,“当”的和辛捷的剑子碰个正着。辛捷的内力一发,剑走轻灵,想要弹开他的剑而使杀手。 哪里知道对方牢牢粘住,一股无名力道绵绵传来,好像在这一刻间,对方的内力修为突增了许多。 辛捷大吃一惊,不暇细想,硬硬收回了内力,化作“黏”字诀,把梅香神剑黏持住,身形再曲身而进。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辛捷知道剑阵转动极快,敌人的攻式必要的从四方八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长剑一摆,吸胸收腹左手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百念皆空”,闪电般向厉鹗肋下抹去。 厉鹗毫不迟疑,腾身便退,但手中剑子却被辛捷内力所黏,使不出劲道,冷冷一化,左手也是一式反击过来。 辛捷突觉身后剑风袭体,已知敌手攻来,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内力一收,摆脱长剑,往后一划,身形随着斜飞,“当”的一声果然荡开敌剑,同时借此一力,又倒窜而回,迎着厉鹗一掌猛然击下。 这一单是含劲而发,微带虎虎风声,很是惊人。厉鹗却是不慌不忙,但脸上神色稀微一变,迎面而击…… “砰”的一声,双掌相击—— 辛捷身体尚在空中,只觉一股力道猛撞之下,不由为之失色,作梦也料不到厉鹗内力突进如此之多。 厉鹗哈哈一笑,梅香剑挟一缕剑风,闪电挑向辛捷,心中暗喜,心想自己奇计得逞,辛捷必不能躲。 然而,辛捷百忙中大叱一声,身形陡然一旋—— 辛捷长啸一声,百忙之中“诘摩步法”突施,这步法玄妙之极,辛捷身躯竟然在空中因旋转之力为之一停,说时迟,那时快,辛捷蓦然借着仅有的一点力道向上一窜,长剑“当”的架在厉鹗梅香剑上。 这一口真气已然到达完全浊混的时候,辛捷长剑搭实,转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吊挂在梅香剑上,同时左手依样画葫芦,又是一掌撞去。 厉鹗一剑挑空,闪目敌人又攻到,怒吼一声,左手一立一扬,再硬撞而出。 辛捷左手一翻,一式“万泉飞空”,把厉鹗千斤往一边,这一式乃是大戢岛主心血研究,效果非同凡响。 几乎是同时间里,只见辛捷左右齐扬,撞向厉鹗下盘。 厉鹃招式走老,身子不稳,敌招已至,进攻不得,不由大感狼狈,辛捷清啸叫道:“撒手——” 右手内力递增,下盘再飞出两腿。 厉鹗到底武林高手,经验老到,当机立断,右手一松长剑,左手闪电般败中求胜,一拳打去。 辛捷长笑一声,右手一挑,梅香剑破空而起,左手瞧也不瞧,架去厉鹗的攻势,右手一扬,高声道:“这叫做物归原主,厉老儿服吗?” 他一扬掷出手中平凡钢剑,顺手捞住梅香剑,这掷剑,发语,接剑一气呵成。神器到手,豪气上冲,不禁龙吟长啸一声。 哪知厉鹗何等经验,虽败不馁,左拳捣空,右手一招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盘绕一匝,倒劈而下。 原来他把握良机,闪电拔出倚虹剑。 他拔剑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辛捷冷不防青光临面,想闪避已来不及。 总算是辛捷天资奇佳,迭有奇遇,自幼养成快的反应,一种直觉促使他蓦然一式“凤点头”,好在能避过。 厉鹗剑式如虹,青光闪处,饶是辛捷避得快,后顶心的发髻儿也被扫落下数根头发来! 辛捷虽避过险招,但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对厉鹗此等经验和机变,也不由深深感到钦佩。 辛捷定了定神,冷冷道:“看来厉老头子还藏了绝技哩,有本领尽管使来。” 他说此语乃是由于感到厉鹗内力突加的原故。 倒给他说对了,原来剑神厉鹗得了本门秘学“上清气功”的秘笈,立刻闭关苦练,那日于一飞拿辛捷的拜贴给他看,他立刻下书给点苍谢长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气功的精髓锻炼了大半,明知躲不过,立刻动程南奔五华,他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敌辛捷,是以一直隐伏着功力。 到了辛捷夺剑的时候,才突使上清气功,果然先人的奇功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几致置辛捷于死地。 他这一来,胆气稍壮,但见辛捷在临危时又使出那奇怪的步法时,想起泰山大会时,对方便赖以破阵,不由又大大气馁。 厉鹗偷袭又不成,心中连连叹惜,剑阵丝毫不停,辛捷身后已有几剑攻到,辛捷瞧都不瞧,反手东削相架,化开攻势,傲然道:“姓厉的——,你注意了——” 话声不歇,长剑如虹而起。 他梅香剑到手,不再犹豫,诘摩步法陡使,身法真是有如鬼魅,左右点消,剑光闪闪,吴凌风也知到了时候,断魂剑术突发突变,配合快捷无匹的天竺身法,乍看过去,真是有如一道虹光平空而起,声势惊人之极。 “察”“察”数剑,双剑合璧,左右摇呼,两人都在交织剑网的剑阵中掠出这名震天下的剑阵。 这一来,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自知凶多吉少。 辛捷毫不停留,身子一掠,才出剑阵,便一剑戳向厉鹗,同时间,左掌也发动攻势,打向苦庵。 两人出得剑阵,犹如鱼得水,长剑左右连摆,但闻“察”“察”数响,辛捷已和厉鹗的剑子相搭。 两人内力齐出,厉鹗知道胜败在此,“嘿”然呼叫,上清气功已然发动。但见两柄神剑剑身“察”“察”弹起,辛捷铁腕一振,“托”的一声,厉钨再也把不住,脱手而飞。 剑神厉鹗虽败不乱,左掌抚胸,右拳飕然打出。 辛捷长笑一声,随手把剑插入土中,挥掌一击。 他用的力道好怪,三分发,七分收,一触之下,猛然一带,“拍”的双掌相触,辛捷力道猛吸,登时牢牢和厉鹗单掌相粘,比试起内力来。 那边,吴凌风长剑如虹,抵住三人,剑式陡紧,强逼三人向左边移动,他和辛捷是有默契的,是以把赤阳等三人都向左角移动。 厉鹗和辛捷比试内力,已然分出上下,上清气功虽是神勇,仍非辛捷敌手,渐渐往后退。 苦庵上人和赤阳道长都明白这个情形,苦于不能脱手相援。 吴凌风剑式如风,缠着三人。 蓦然,赤阳和谢长卿一双剑子逼住凌风剑招,苦庵乘势脱出,奔向厉鹗,吴凌风大吃一惊,长剑一圈,没有拦住,那边苦庵已奔到近处,一手搭在剑神厉鹗背心上,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苦庵上人的内力造到底不凡,辛捷但觉手上一沉。 心神不由一荡,忙嘿然一声,默运真力,守住心神。 那边吴凌风见辛捷并无持不住的现象,长剑愈快,连下煞手,四大剑派的剑阵已破,只剩下赤阳和谢长卿抵住吴凌风的攻势,谢长卿已斗出豪兴,“七绝”身法连连展出,一时不致落败。 赤阳道士久战不敌,心中焦躁,蓦然大化一声,手中长剑一摆,一式“九宫神行剑”中的“奔电入雷”,忽然化作虚招闪身而退。 吴凌风不虞有此,随即醒悟赤阳道乃是要乘辛捷用力不能防备之际,去下毒手,心中大惊,断魂一剑一转,架开谢长卿的一剑,勉强向左边一侧,奔了过去。 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已尽力闪躲,但仍被挑破一道口子,而赤阳已去了两三丈。 吴凌风大叱一声,他深知赤阳道人的心肠,知道他下手不知羞耻,这一急,不顾一切,一式“平沙落雁”,真气贯注之际,天竺身法已然使出。 天竺身到底名不虚传,凌风身简直有若一缕清烟,一起一落,便追到赤阳身后。赤阳心中甚是焦急,脚下拼命加劲,但只闻呼的一声,身后己有风声,不由大吃惊,这吴凌风的轻功真是超凡入圣了。 赤阳道人大骇之下,运足内功,使出武当派的镇山之技,也是他多年来没有使“乾元指”,遥遥点向辛捷。 这乾元指威力甚大,吴凌风急得双目全赤,大喝一声,身形凌空而起,一式“天马行空”,飞过赤阳头顶,同时间里,一脚猛往下跺了下去。 赤阳道士不料吴凌风已凌上空,本能的停身,一招“凤点头”,勉强避过,就这耽搁,辛捷已腾出手,反掌抵住他的攻势。 吴凌风身尚在空中,陡然间剑光袭体,瞥目一看,原来是谢长卿随后攻到,翻身下来迎战。 辛捷以一敌三,奋勇以持,哈哈叫道:“各位大掌门,我想你们应记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住大侠比划,而因谢老师赐教——” 厉鹗乘辛捷口中说话分神,上清气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觉手心一热,内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语不绝! “谢老师七绝手法,神君拜赐一指,果是名不虚传……” 他口口声声,语语讽刺,谢长卿心如刀割,长剑猛然一震,吴凌风顿觉对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谢长卿已跃了开去。 落英剑面色铁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还有这位姓吴的,当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天绅瀑前击毙我父,这一恩仇到我谢某为止,一笔勾销……” 话声方落,横剑便往头上抹去。 辛捷本对长卿甚为好感,说这一番话只不过心存讽刺而已,不想对方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引以为憾的也独此一事,这可谓“士可杀不可辱”,落英剑何等刚烈,立萌死志。 说时迟,那时快—— 吴凌风大化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乃是吴凌风全身气功之结集,声音有如金鼓石钟之鸣,直可裂石。在场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觉感到微微一震。 吴凌风好快的身法,等谢长卿一怔之际,己架住落英剑,谢长卿微微一声道:“好!姓吴的,你还不满意么……” 吴凌风朗答道:“谢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他到底出道之时不久,经验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两声,接不上话来,急得俊脸通红。 蓦地里,梅影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谢世兄,你瞧我是谁?……” 梅影之后,突出人声,而且这声调好不冷冰,谢长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错之间,缓缓坡出一个老人。 谢长卿愕然一惊,脸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派掌门,个个也是如此,出现他们眼前的,正是他们十余年前用鬼计暗算而置于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闯荡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为名,说出话来,仍脱不了这个习性,他这一语,虽是平心静气,但话里韵味,却自然有一种冷冷味道,比起厉鹗那种装腔作势的说话还要有过之。 七妙神君这一出现,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大惊特惊,心死如灰,梅山民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瞧,缓缓向谢长卿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七妙神君当年以文武全才称著,他早在十年前和谢长卿会第一次面的时候,他便深深地了解谢长卿的心境。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会怎样哩?” 虽然,谢长卿的一指,对于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他从心底里,完全能见谅于他,人都说梅山民心量窄狭,有仇必报,但他对谢长卿的宽容,难道不是恕道吗? 辛捷凌风对谢长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废去梅山民武功的正点儿,这时见梅叔叔出此语,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谅了落英剑,心中不禁一喜。 谢长卿从梅山民一出现,心中万念俱灰,一时之下他又像是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事都记不得,只木然立着,长剑尖儿垂在地上。 当他听到“……人恒过然后能改……”时,他顿时宛如巨雷轰顶,一时犹如在万丈深渊中发现了可攀时之物,十多年来结郁于胸的根事似乎豁然开通,这一刹那间,他似乎从青年跌入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许多无以言形的事…… 他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对着梅山民凝视片刻,陡然挥剑“擦”的一声,声响未歇,剑交左手,又是“擦”的一声。只见他双手鲜血淋漓,两只大拇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两指夹着长剑奋力一掷,“落英剑”化作一圈流光直飞而出,“扑”的一声钉在树干上,剑柄带着小半截剑身左有摇震晃荡,接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辛捷凌风见他自断双指,这一生是不能用剑了的,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首不语,心中暗赞谢长卿不愧是条汉子。 山风吹来,树枝簇簇而晃。 辛捷和凌风都不觉黯然,而厉鹗,赤阳、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劫难逃,厉鹗和赤阳临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际,奋力再攻。 辛捷长笑一声,双掌内外相分,硬生生的把厉鹗的攻势拒回,左手却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阳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吴凌风已知辛捷之意,长剑一挺,接着赤阳,不让他再加入战圈,赤阳也知辛捷是把己方的帮手困住,好让凌风逐一击破。 吴凌风长剑乱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阳,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赐予,心中是愈想愈火,绝招迭出。 赤阳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敢丝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不致落败。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知凌风功夫虽属上乘,但经验却甚欠缺,不由皱皱眉忖道:“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却没有捷儿那么机智……” 正沉吟间,忽见凌风剑光一闪,走中宫,大洪门,正面攻入赤阳道人的近侧,狠狠戳出一式。 这一招用得好妙,赤阳道长一怔,长剑勉力一圈,想要封开这一式致命的打击。 吴凌风突然由空而虚,赤阳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见时不予我,冷然道:“攻他下盘。” 吴凌风一怔,随即领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经验,吴凌风如言一脚闪电般点出,正好踢在赤阳的剑子上,宝剑一失,吓得魂飞魄散,反身退后十余步。吴凌风仇火上升,双目全赤,一步一步通过去,吼道:“赤阳贼道,你一生作恶多端,今日还不拿命。” 赤阳道人已知非他敌手,但心中仍不放弃最后一个希望,身体蓦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着厉鹊被辛捷震飞的那把“倚虹”神剑,吴凌风大叱一声,闪剑便刺。 赤阳不料吴凌风功夫如此快,来不及转身,凌风的长剑已刺在身上,他临死犹恶,狂吼一声,倚虹神剑从肋下猛掷向凌风。 凌风运剑如风,闪眼便在赤阳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忽觉眼前青光闪动,倚虹剑被赤阳临死的内家真力掷出,笔直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他到底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声吼道:“用剑啊——” 凌风恍然大悟,断魂剑也是脱手而飞,便闻呛啷一声,双剑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剑万古利器,断魂剑虽也是削铁如泥,但一触之下,断魂剑中腰而折,不过“倚虹”剑也被撞歪准头,飞向左方。 赤阳好大力道,倚虹虽被断魂剑一挡,剑势并不衰减,有若一朵流星,飞出于余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剑乃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却跌下万丈深崖,又重归灵山绝地。 这边赤阳道人的一声惨叫,惊动了那边的两人,辛捷朗声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说些风凉话去气气厉鹗等二人,但才一开口!忽见苦庵上人原来搭在厉鹗肩上的手萎然放开。 厉鹗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槽,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斗,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体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姓厉的,今日之事,决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扑”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险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 第 15 章(1) 中州五大剑派百年来自少林寺不问世事后,执武林之牛耳,喧喧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战,完全毁在辛捷、吴凌风的手中,所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系之。 五华山上,寒风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着一个少年的手,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两个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称中原百年最杰出的人材,对七妙神君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风蒸起,风云变色,梅山民纵声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一夜大雪,长安城顿成银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渐渐开朗,西大街上赶驴车儿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发抖的驴子,套上车儿,开门出去。 他抬头看看雪后高朗的蓝天,再瞧瞧地上盈尺的的积雪,喃喃道: “昨儿夜里这场大雪,只怕是交春来最大的一回哩?”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寒栗,拉起了棉大衣的领子,盖住两耳。 一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老王心道:“再过一会儿,等到大家都起身出门,这样滑的路,就是平日不雇车儿的人,也只有光顾我老王了。” 他赶到西大街中段,只见一家大门口,正有一个小厮在扫雪,老王眼快,立刻认出是平日做散工度日的小余,便喊道:“小余,难怪一个多月不见你啦,原来你竟跑到林大爷家去了,喂!你晚上怎样也不来推牌九了?” 那唤着小余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健壮少年,他穿的虽甚单薄破旧,但精神昂扬,不露丝毫寒意。 小余道:“王大哥,我再不赌了,现在我可忙得很,每晚兰姑都要教我认字读书。” 老王哈哈道:“倒瞧不出你小余,这大年纪了竟还读书认字,难道还想中状元不成。” 小余正色道:“我以前也只道咱们穷了,除靠卖劳力混饭吃,那还能干什么,可是自从兰姑教我识字念书以来,这种想法可有了改变。兰姑说穷人也是人,为什么别人能做的事,咱们便不能做。你别笑我年纪太大,兰姑说宋朝有个姓苏的大学问家,从二十几岁,才开始读书哩!” 老王摇手道:“我可不与你争辨,那兰姑我只道知她手艺巧妙,想不到竟还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学士哩!” 小余听他赞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兰姑可懂得多哩,你没吃过她烧的菜,那可是好吃极了。” 老王点头叹道:“她和方婆婆原来就住在我家片面,她那手刺绣,我活到这么大,也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能耐,不要说她是瞎子,就是‘光子’,谁能赶得上她呢?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小余,唉,你们老爷……” “小余!小余!”一阵清脆叫唤声传了出来。 小余急放下扫帚,向老王点点头,就奔了进去。 屋中炉火熊熊,靠窗坐着一个清丽姑娘。 她开口低声埋怨道:“这么冷,大清早只穿两件夹衣,着了凉怎么办?”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棉衣,便逼着小余穿。 小余刚才在雪地里都不觉冷,此时屋中生火,额角已微出汗,但听那女子柔声埋怨,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余道:“兰姑,老爷后天可回来了吗?” 兰姑道:“乘他还没回来,我们待会儿到牢里瞧瞧方婆婆。” 小余道:“方婆婆已经走了。” 兰姑大惊道:“她几时被放走的?” 小余道:“前几天,我遇到狱卒老李,他告诉我的。” 兰姑呆了半晌叹气道:“唉!她一个人年纪那么大,能走到哪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余道:“那怎能怪你,那些捕头儿,就只会欺侮老弱穷人,哼,真正的飞贼大盗,他们可连影儿也碰不到。” 兰姑急道:“小余,你以后快别再说,被老爷听见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余道:“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们去杀头。” 兰姑赌气:“好,你不听话,我是为你好呀!” 小余见她脸上微怒,心中大急,低声道:“兰姑,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兰姑嫣然一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下午,天色更见晴朗,雪后初雾,空气十分清鲜。 兰姑正在替小余缝一件外衫,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便问小余道:“门旁兰花又开了。” 小余道:“不但兰花开了,梅也开了,对了,我摘几枝来插花瓶。” 兰姑道:“好生生开在树上,不要去摘它,那香气好闻极啦,我要走近去嗅嗅。” 她轻步跨出门槛走向大门墙边的梅树下,动作之伶俐,完全不像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她弯下腰,微嗅着初开的草兰,心中浮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从小,她就爱花,尤其是兰花,因为这和她名字凑巧有关。 “在我眼睛未瞎之前,”她想,“每年初冬,当小茅屋四周草兰开放的时候,我总爱一个人站在花丛中,用力嗅着那令人忘俗的淡淡的香气,每当我心神俱醉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强而力的手,遮住了我双眼,轻声要我猜是谁?那是大哥——我心中最崇拜最敬爱的大哥,我不用猜也知道的。” 她自哀地微笑一下,接着想道:“后来,我眼睛瞎了,妈和大哥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我想要什么,大哥从来没有使我失望过,我虽瞧不见他爱我伶我的目光,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是更加喜欢我了,在这世界上,只有妈,只有大哥是真正待我好的,不要说是我双目失明,就是我双手双脚都残去,他们依然不会嫌弃我,依然是爱我的。” “我天天数日子,在夕阳下,凝望着那遥远的小道,虽然我知道大哥至少要半年才会回来,可是我却希望有奇迹发生,天暗下去,天幕上闪起了几颗流星,妈缝着棉衣,时时抬头看着高朗的苍穹——她心里也在惦念着大哥哩!挂念的日子显得很慢,可是在希望——光明的希望鼓励下,我和妈平静的过着。” “几场大雨,眼见河水愈来愈高涨,人们开始惶急不安,可是谁都没想到那会来得这么快,那天晚上……”她想到此处脸上闪起了一阵惊悸之色,显然的,在她脑海中,那夜的情景,是多么深刻惊惶。 “大水来势真如千军万马,待妈和我惊醒时,水已淹到齐胸,我和妈一个抱着一个木桶,随着汹涌波涛飘流,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妈和我就分开,我心中一急,便昏了过,待我醒来,天色渐渐亮了,那真想不到,在昏晕过去时,我双手竟能紧抓着木桶没有松开,那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发挥到了最高点吧!”她自嘲的笑了笑,想道:“我手足都快冻僵,只听到滚滚巨波,水声似乎愈来愈大,妈妈呢?我亲爱的妈妈呢?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我内心深处传了出来……我愈来愈不能支持,真想一松手让波浪卷去算了,可是有一种无比的勇气支持着我,我想就是要死,也要再见大哥一面呀!后来,我终于得救了!被巡视灾区的金大人教起来,这金大人为人可真是好,他那义女苏姑娘也极是和善,我寄住在金大人家中,到处打听妈妈的踪迹,然而,人海茫茫,就算幸运,妈不被大水冲去,我又到何处去寻她呢?我盘算着到水退后,就立刻返家,这样,当大哥回来时,也不会找我不着。” “想不到大哥竟会和苏姑娘相识,而且那么熟悉,大哥,虽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负心无良的人,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大哥那爱恋横溢的情话,那难道不是真的吗?哼,他怎么可以对另一个女孩子说出那种话呢?”她情绪变得很是激动,忌妒的怒火慢慢的燃烧起来,可是,温柔有如江海一般深遽的她,刀转瞬间,怒意便消,转念想道:“唉!如今我还尽想这些事干么?我相信大哥心中还是会记得我的,苏姑娘虽是大家闺秀,但要占住大哥全部的心,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唉,大哥爱着她又惦念着我,他一定不快活的,我……我倒不如那日被水冲去。”她愈想愈是哀伤,忽然,一阵响亮的击锣声,打断了她无尽的哀思。 小余原来一直站在身旁,他见兰姑神色凄苦,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心中正自纳闷,他童心未混,一听锣声,如释重负,便奔出去看热闹。 阿兰正准备回房,突然一声清脆叫声:“兰姑娘!兰姑娘!” 她眼虽看不见,但耳朵却是灵敏已极,但觉那声音甚是熟悉,但顷刻间又想不出到底是何人? 小余急忙进来喘息道:“咱们陕西新巡抚金大人的小姐,她在叫你哩!” 阿兰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苏……苏姑娘,那么他也一定来啦,我何必要见他们。” 便对小余说道:“你去对她说,我并不认识她,一定是她认错人了。” 小余心中好生为难,正在这时,苏惠芷已经走到门口,接口笑道:“兰姑娘,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阿兰心中微窘,想到自己一生幸福,就是断送于此人之手,不觉气往上冲,讥讽道:“原来是苏大小姐,民女家中陈设简陋,是以不敢相接待芳驾。” 她话中出口,心中已有些后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说出这种尖锐伤人的话。 苏惠芷并不生气,柔声道:“兰姑娘,你还生我气?你知道你吴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提到吴凌风,阿兰情不自禁的注意起来,她摇摇头道:“她难道不和你在一起?” 苏惠花凄然道:“你吴大哥正在天涯海角寻你呢?” 阿兰一听,顿时如焦雷轰顶,她强自文持,颤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苏惠芷走上前持着她双手,柔声道:“兰姑娘,不,我叫你兰妹妹好吗?” 阿兰听她说得诚恳,便点点头。 苏惠芷很诚恳的说道:“那天你负气一走,次晨吴大哥一知此事,便如失魂落魄,他迫不及待的就和我告别,也不知他到哪里去找你了?兰妹,当真,吴大哥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你真有福气。” 接着又羞涩道:“兰妹,不满你说,你……我原是很喜欢……很再欢吴大哥的,可是我真笨,我一直也以为他喜欢我,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那日酒醉,他误认我为你,是以造成误会,兰妹,他用情真专,有这样英俊的少年,专心一意的爱你,你真幸福,我……我也替你高兴。” 阿兰愈听愈是哀痛,悔恨、自责的情绪,一齐涌到她胸中,但见她脸上时而红晕,时而惨白,最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小余赶忙扶扶住她,苏蕙芷急道:“兰妹,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 阿兰强惨笑道:“苏姐姐,我一时头晕,所以支持不住。” 苏惠芷道:“你先进屋休息,我也要走了,今晚长安城的缙绅替我义父接风,我也要去,改天再来看你。” 阿兰点点头,扶着小余,走进屋里,关起卧房的门,对小余说:“我要好好睡一觉,你可别来打扰。” 小余刚才听她和苏惠芷一段对话,心中略有所悟,只觉不幸的事便要发生,脱口道:“兰姑,你可千万别气苦。” 阿兰嫣然笑道:“小余,你别瞎想,我有什么好气的。” 小余无奈,只得退出。 阿兰躺在床上,心内有如刀绞,她心想:“原来大哥还是这么爱我酌,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呢? 在他心中,我一定是最完美的女孩,这是不用他说,我也明白的,因为这正如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我……我要设法使他永远保持这个完美的印像,但有什么方法呢?啊!对了!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达到这种目的。” 想到死,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转念又想道:“可是,我总还要再会他一面,然后,然后再了却我这一生。” 她盘算已定,心中反觉泰然。时光倒流过去,她这一生短短十多今年头的情景,一幕幕如飞的从她脑海深处浮起,又飞快的逝去。 冬阳照在墙上未融的积雪,反映着她惨白的脸,她的心渐渐下沉,下沉……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不可思议的,就在阿兰碰到苏蕙芷的第二天,吴凌风也到了长安,而且那么凑巧的遇到了苏惠芷的婢女小芙,小芙告诉他阿兰的情形,凌风内心砰然直跳,他问明了阿兰的住址,便奔了去。 原来吴凌风和辛捷在五华山和四大派掌门人决斗大获全胜后,凌风父仇己报,心中只有一件牵挂之事——寻找阿兰母女,辛捷也急着要去找那天真无邪的张菁,是以两人告别“七妙神君”梅山民,分两路寻访,并约定一月后在长安西城门会面。 凌风一路上跋山涉水,但毫无结果,算算与辛捷的约期已近,无奈之下,只有直奔长安,这日清晨进了城,不料撞着小芙,小芙因为是苏惠芷贴身待女,是以对于吴凌风、阿兰及苏惠芷间的误会极为清楚,昨日苏惠芷与阿兰相会,她也就坐在苏惠芷轿中,她对凌风很感同情,所以便急急告诉了凌风阿兰的情况。 凌风依着小英所指示,走到西大街,心中愈来愈紧张,也愈来愈高兴,他心想:“要是阿兰发觉我突然找到她,她不知有多高兴,如今,苏姑娘即已给她解释清楚,她一定不再恨我了,如果,她知道她大哥费尽心力终于把那千载难逢的血果找到——那能使她在黑暗中重见光明的灵药,她会怎样感激我呢?” 终于,他到了小芙所指的屋子,他轻步上前,敲了两下门,一个小厮出来开门。 凌风问道:“兰姑娘可在?” 那个厮正是小余,他打量了凌风两眼,引凌风进了客厅,便进去报信。 凌风举目一看,只见陈设颇为华贵,心中正自诧异,暗忖:“小芙末说明阿兰住在谁家,这主人很是有钱。” 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兰出来,凌风心中很是不安,正想站起身走近些去看看,忽然门帘开处,显出了一张俏生生的俏脸。 原来阿兰一听小余报告,便知是凌风到来,她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是那么突然,她天天盼望着见凌风一面,可是此时凌风来到,她心中犹豫不定,竟像做错事的小孩,害怕见父母一般。 最后,她下了决心,想道:“世界上难道有比死更令人害怕的事吗?我死都不怕,那还怕什么?”是以便走了出来。 那张脸,曾使凌风如痴如醉过,也曾使他舍生忘死过,此时陡然出现,凌风呆了一会,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两步,轻轻握住阿兰的手,激动道:“阿兰,我……我总算找,找到你了。” 阿兰顺势倒在他怀中,反复哭到:“大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天天盼望着你,你终于找来了。” 凌风鼻一酸,眼角含泪,柔声劝道:“阿兰,快别哭了,快擦干眼泪,咱们应该欢喜才对呢,你真的别哭了,我有样东西送你,你一定高兴。” 阿兰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平静,想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了,从此以后,大哥便永远不会再看到我了,对,我应该使他快乐才对。” 她擦干了泪,低声问道:“大哥,你这大半年到了些什么地方,伯父的仇报了吗?” 凌风见她一开口便问自己的报仇大事,对于她自己的赖以复明的血果有没有得到竟一字不提,凌风心中大大感动,便道:“我这半年多的经历真是又惊险,又有趣,待日后有空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我包你爱听。就在不多一个月前,我和捷弟在五华山,以二敌四,杀得四大门派掌门人,落花流水,那武当派赤阳道人,崆峒厉鹗都被我们杀了,当年,他们四人联手以此阵式害了爹爹,哼,他们没想到在十多年后,会丧生在这阵法上吧!” 她心中虽然悲苦,但听到凌风大仇己报,也不禁血脉贲张,振奋赞道:“大哥,杀得好。” 凌风道:“阿兰,大娘呢?” 一提起大娘,阿兰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抽泣道:“妈多半被大水冲走了。”便把那日大水情形讲给凌风听。 凌风柔声安慰道:“阿兰,那一定不会的,老天爷永远是帮好人的,大娘一定会转危为安。” 凌风接着道:“阿兰,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阿兰想一会,摇头道:“我猜不着。” 凌风道:“你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阿兰道:“只要妈和你安好,我还希望什么呢?老天爷都是小气的,我要求太多了,反而失望得厉害。” 凌风从怀中,取出两个磁瓶,一个是装着云爷爷赠送的万年灵泉,另一个装着在大戢岛得到的血果汁。 凌风柔声道:“阿兰,我说过要替你找到血果,使你双眼复明,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竟让我找着了。来,我替你医治。” 阿兰感到一阵欢欣——但那只是一刻,她想道:“时间过去一刻,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便短了一刻,何必要治什么眼睛,来耽误这宝贵时间。”便道:“咱们先谈谈别的事,别忙医治。” 凌风见她神色平静,大感意外的说道:“朱夫子说过,只要把血果汁服下,静息三个时辰便见功效,何况现在又有万年灵泉,可以先把眼内被毒所侵烂的肌肉复原,阿兰,你先吃下这瓶血果汁。” 阿兰拗他不过,只得接过玉瓶,一饮而尽。 凌风要了一杯水,倒了几滴灵泉,用一块干净棉布浸湿,小心替阿兰洗完了后,他用布把双眼包起来,欢然道:“过三个时辰,当我把布拆开时,你便可以重见光明了。” 阿兰温柔道:“大哥,谢谢你啦。” 凌风道:“阿兰,你这就去休息。” 阿兰摇头道: “不,大哥!我要听你讲故事。” 凌风无奈,便把自己这半年的经历拣有趣的说给她听,凌风越说兴趣越高,阿兰静静的听着,当她听到凌风经历艰苦,才把血果得到,不禁感激流下泪来。 凌风道:“现在,苦难已经过了,仇也报了,阿兰,咱们回家去,种田栽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了。” 阿兰微笑,但笑容敛处,眼角闪起一种凄凉神色。 凌风喜气洋洋,是以并未注意,他继续道:“咱们找到大娘,我可要好好报答她老人家,家乡的房子一定被大水冲走了,那也好,我们就搬到泰山脚下,在那里盖一栋房子,这样我们便可常常去看云爷爷。阿兰,那云爷爷喜欢你得很,他再三叮嘱我要带你去见他哩!啊!对了,他住在那儿枣子真好,又大又甜,你一定喜欢吃。” 阿兰忽觉眼睛发痒,伸手去解蒙住双眼的布带。 凌风开口阻止,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阿兰道:“我眼睛痒得很。” 凌风大喜道:“成了,成了,想不到这灵药功效真快,阿兰,沉住气,我来替你解开。” 他心中默祷,急忙的解开阿兰眼上所包布带,阿兰只觉一阵不能忍受的亮光,使她昏眩倒地。 凌风急道:“阿兰怎么了?怎么了?” 阿兰慢慢站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凌风,半晌,豆大的泪珠顺颊流下。 凌风问道:“你可能看见我吧?” 阿兰点点头,凌风欢叫一声,抱起她高兴在屋中打转。 阿兰柔声道:“大哥,你把我放下来。” 凌风微一错愕,便道:“你瞧我真乐昏啦,对,阿兰,你双目初复,不能久用目力,你赶快到床上去睡一觉。”说着,就抱着她走进卧室去。 他轻轻把阿兰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柔声道:“我等会再来看你。” 阿兰抓住凌风的手急道:“大哥,你别离开我。” 凌风见她脸上的神色惶急,便依言坐在床边。 阿兰注视着凌风,但见凌风俊目中包含着千般怜爱,令人不能自抑。 阿兰忽道:“大哥,你相不相信天上有个乐园。” 凌风茫然,不解她问话之意,摇头道:“那恐怕是假的。” 阿兰好生失望,想道:“难道妈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 凌风劝道:“你别瞎想,好好养养神吧。” 阿兰不依,缠着凌风只是谈着儿时的趣事,凌风听她娓娓说起,不禁也回忆起小时情景,内心很感温馨。 阿兰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上山采野菜,遇到一头大灰狼?” 凌风接口笑道:“那时我们吓得手脚都软了,气都不敢出重一些,总算没被那只该死的大灰狼发觉。” 阿兰道:“我永远记得,那时你虽然吓得不得了,可是你小手上还紧握着一枝树枝,站在我前面保护我,大哥,你待我真好,要是我这一生无法报答你,我就是变鬼也报答你的恩情。” 凌风道:“阿兰,不要再说丧气话了,我们好日子已到了,阿兰,我对江湖上的事一直不感兴趣,只要和你厮守在一起,就是饿着冻着,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我们住在山下,天天可以一起去爬山、听泉,散步,摘果子。还有辛捷弟,我那武功盖世的义弟,他一定会常来看我们,阿兰,你说这种生活惬意不?” 阿兰见他俊脸放光,神色愉已极,她几次想开口点醒他,竟是不忍出口。 日已当中,凌风蓦的想起和辛捷的约会,便向阿兰说了,起身欲走。 阿兰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哥,你当真永远记得我么?” 凌风一愕,随即点点头。 阿兰又道:“大哥,譬如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肯……都肯……原谅吗?” 凌风笑道:“阿兰,你处处为我向我,怎会对我不起呢?” 阿兰长吁低声凄然道:“那我就放心啦!好,大哥你去吧?” 凌风转身正待离去,阿兰叫道:“大哥,你再让我瞧瞧。” 凌风内心大奇,只觉阿兰行动古怪,但他在狂喜之下,理智已昏,是以并未想到其他。 阿兰凝望着凌风,但觉此生已足,再无留恋,她嫣然笑道:“你可要快回来。” 她目送凌风走出,笑意顿消,她想:“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太美满的事,太美满了那不长久,少年情侣,情深爱重,每每不终老,愚夫俗妇,往往偕老终身,我这一生也够了,我得到最高贵的情感!虽然那是短暂的,可是比起那些终生混混沌沌的爱,那又有意思得多了。” 她推开窗,抬头看着碧蓝的晴空,用力嗅着草兰的芬芳,于是,她很平静的去安排自己…… 凌风满怀欣喜快步出城,到了城门外一看辛捷并未来到,他就在附近随意走走。 此时正当天下清平,又恰七渭河平原关中之地三年丰收,凌风但见城高壁厚,气势壮严,来来往往商卖、农夫都面带喜色,凌风不觉怡然。 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辛捷来到,心知辛捷一定有事牵挂,便向一家小店老板要了纸笔,留书观上,告诉他自己所在之处。 他轻松的走着,但觉自己得到宇宙间的一切,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不但感觉身上暖暖的,在他内心的深处也充满了暖意。 他细细咀嚼阿兰的话,突然,一种从未有的感觉袭击着他,在一刹那间,他分不出是喜是悲,只觉手足无措,他定定神,想道: “我怕是乐昏了吧!”然而恐惧的阴影突然愈变愈大,渐渐的笼罩着整个的他。 凌风原是极聪明的人,此时狂喜之情一消,头脑便见清醒,当想到阿兰最后向他一笑的神情,那真是缠绵凄怆,似乎心都碎了…… 他怕极了,不顾一切发足狂奔,待他赶到,只听到一阵哭声传了出来。 凌风心知不妙,一提气越墙而过,匆匆进屋里,只见阿兰倒在地上,小余伏地痛哭。 小余哭道:“兰姑死了,你还来干吗?” 凌风冲上前去,抱阿兰,一探脉息,已是手足冰凉,他眼前一花,几乎昏过去。 他轻轻放下阿兰尸体,漠然的向四周瞥了一眼,忽然低声唱道: “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唱声方止,哇的一声喷出两口鲜血来。 小余抬头只见这俊少年在一刻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在他眼中是无限阴暗,无限的绝望,令人如置身寒洋砂野,小余不禁打了个寒栗。 凌风痛极之下,反而镇定,他不再言语,抱着阿兰尸体,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小余慢慢擦干眼泪,兰姑的话又浮到耳边:“……小余,我的事你都很明白,现在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今后可要好好做人,我的事,你千万别向吴公子提起想到此,小余不觉又垂下泪来,自责道: “小余,你这笨东西,你竟真闪为兰姑要远离他去,你竟想不到她会上吊自杀。” 转念又想道:“方婆婆和兰姑原是最好的人,可是他们的结果呢?那该死的县长,他见兰姑貌美,流浪异地,竟诬她们为飞盗家属,然后再假装出面替她洗脱罪名。可怜兰姑那知他的诡计,他乘兰姑对他感激不防时,用迷药玷辱了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这种奸恶之徒,依然作官发财,难道就是天理吗?” “兰姑忍辱偷生,原来就是为了见吴公子一面,如今心事已了,她自然会去死的,她不让吴公子知道,那是要在吴公子印象里保持完美的回忆,可怜她为了爱吴公子,竟放过自己委曲大仇。这事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兰姑从不以下人待我,处处以大人态度照顾我,我小余一生哪里有人疼过,怜过呢?兰姑,兰姑,我如果不替你报仇雪恨,我真是猪狗不如。” 他愤恨的出了门,流浪江湖,遍访名师,日后终成高手,了了心愿,此是后话不提。 凌风雇了一辆车,他怕抱着阿兰尸体,惹人注目,一到郊外,便顺手抛给车夫一锭银子,抱起阿兰,如飞而去,那车夫以为遇着财神,咋舌不已。 凌风专走小路,奔了一阵,到了一处山脚之下,他施展上乘轻功,如疯狂一般翻越岭,那山路甚是崎岖,凌风跑到一个山洞里,把阿兰放下。 他这一生苦难太多,此时心意己决,反觉无所依恋,拔出长剑,挖了一个大洞,把阿兰葬了,在她坟前轻声说道:“阿兰,大哥这一生是陪定你了——无论天上、地下,你等着呀,我就来了。” 他如梦吃喃喃,没有一丝感情冲动,好像这种决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就不用考虑了。 他轻叹一声,走到山边,太阳已渐偏西了,长安城一切历历在目,自觉生命已至尽头,就站在阿兰坟前,举起剑往脖子抹去。 突然,他觉得右手一震,一股大力使他宝剑把持不住,一声若洪钟的声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凌风只觉如雷轰顶,又觉宛如被泼了一桶冷水,一霎时间,又像是糊涂了,又像是清醒得很,他猛然转身一看,却不见一人,他举目前视,只见两个黑影如飞而去,其中一个是瘦长的老僧,另一个背影好生熟悉,奇的是那老僧肋下似乎挟着一个晕迷的女子—— 但他心中一些不曾想到这其中的古怪,他脑中浑浑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像是千百个巨涛大浪在汹涌,一会儿又像是碧湖一平如镜,涟漪不生,而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几个字有如洪钟般在他脑中响着…… 突然,他像是大彻大悟了,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坚毅的颜色,于是他举步——但是,立刻他大停住了。他心中暗道:“我原想去寻那云爷爷,伴着他终此一生算了,但是我和捷弟的约会呢?尽管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会令我牵挂,但是大丈夫立于世岂能言而无信?我,我得等他,然后——唉,我还有什么‘然后——’呢?” 想到这里,他陡然惊起,刚才那老和尚胁下挟的女子好生眼熟,倒有几分像那菁儿哩—— 他更不迟疑,一飘身向方才那人方向追去。 他服血果后,轻功之高,世间罕有,只见有如一缕轻烟般滚滚而前,不一会就到了郊野。 这时,忽然一声清啸发自左面,他陡然一震,收足长啸相应,不一会,左面小丘后出现一条人影,那人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只三四纵,就轻轻飘过三十多丈,呼的一声,已到了眼前,正是辛捷!尽管他身法美妙绝伦,但他的脸上掩不住一丝失望与焦急混和的神色。显然,他并没有寻到菁儿。 凌风见了辛捷,不知怎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强忍住激动,颤声道:“捷弟,前面…… 前面有一人……一个女子……好像菁儿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辛捷可听懂了,他心中狂喜,大叫一声:“咱们快!”如飞而前!他可没洼意到凌风的神色,虽然俊美依旧,但是憔悴消瘦,眼神带着一片灰色,活像是骤然老了十年! 辛捷自然想不到分手几时,他吴大哥不仅已寻到阿兰,而且已怀着一颗破碎了的心! 郊外山陵起伏,但这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那崎岖黄土高原,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 突然,两人停下脚来,原来前面出现分歧两条路。 凌风道:“咱们各搜一条——” 辛捷道:“不成,若是两条路碰不到头,那么咱们就越走越远啦——” 两人好生为难。辛捷道:“咱们一起往左走吧,天意——” 说到“天意”他住了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蔚蓝色的,天角有些黄黄紫紫,当顶上一大块白云—— 世事的安排,有时是巧之又巧,如果辛捷选的是右边一条路,他的一生也许就改变了样子。 左面那条路的顶头,是一个小山谷,两人分头寻了一回,一点线索都没有,辛捷叹道:“咱们多半走错了路——” 凌风却忽然叫道:“捷弟,瞧,那边有个山洞,咱们去瞧瞧。” 辛捷宛如黑暗中发现光明,一飞而去,这些日子来,他不知失望过多少次,但他仍抱着巨大的希望,这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在支持着他吧。 远远望去,山洞前竟好似站了一个人,正是,是一个人,他似乎也发现了辛、吴二人,而且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作戒备之态。 辛捷、吴凌风两人跃到前洞,齐声哦了一声,原来那人竟是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捷心中有如万箭齐戳,既然这是孙倚重,那么和菁儿是没有关系的了,但他仍勉强地道:“孙兄,别来无恙?” 孙倚重也道:“两位怎么到这儿来——” 凌风忽然道:“捷弟,你瞧那是谁?” 辛捷顺指过去一看,只见一个人静静蹲在雪地上,对着地上一个小洞不停地吹气,手中拿着一柱大红色的香不断对洞中薰,辛捷对“毒”的玩意儿娴熟于胸,一看便知此人在捕捉一种极少有的毒蛇,唤作“金舌儿”。 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原来那人面上刀疤凸凹,竟是那天魔金欹。 他心中一转,反倒释然,心想:“这天魔金歌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想必是要配制那‘血魂毒砂’。” 敢情这些全是从毒经而来。 那天魔金欹端的是天下第二弄毒高手,居然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凌风恐辛捷失望,道:“捷弟,咱们到洞中再找一趟。” 那孙倚重却紧张地道:“不成!” 辛捷不禁大奇,道:“什么?” 孙倚重似也发觉自己紧张过度,解释道:“我是请两位暂时不要到洞中去——” 辛捷急道:“为什么?” 也许是他心中焦急,声音不禁大了一些,那孙倚重似乎也是微怒,但却一点没有说话。 辛捷疑心大起,沉声道:“为什么?你说——” 孙倚重也怒道:“不为什么,又怎样?” 辛捷本来以为菁儿不可能在洞中—— 孙倚重长剑一立,横步站在洞口,但这样一来,倒非进去一看不可,他一言不发就准备进洞。 正在此时,忽然一声阴森森地冷笑来自背后,辛、吴二人转身一看,只见三丈外高高矮矮站着五人! 为首之人竟是天兰高手金鲁厄! 辛捷大吃一惊,反身视凝相待,那金鲁厄上前两步,冷哼道:“辛大侠,别来无悉乎?” 辛捷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嘴角上挂着一个不屑的冷笑。 爬在地上捉蛇的天魔金欹仍是瞧都不瞧这边,因为他动也不动,是以金鲁厄等人根本不曾发现他。 金鲁厄见辛捷不理睬,也不发怒,只冷冷道:“今日咱们兄弟有一点小事要相求于辛大侠——嗯,辛大侠这柄宝剑端的是希世珍品。” 辛捷见他瞥见自己剑柄就看出是宝剑,眼力着实厉害,心中想道:“这厮有什么要相求于我的?只恐有什么诡计——” 口中动道:“什么?” 金鲁厄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仍是那句老话,咱们求辛大侠承认一句话,咱们感激不尽——” 辛捷奇道:“承认什么?” 金鲁厄嘿了两下道:“只要辛大侠肯承认天竺武学在中原之上——” 辛捷怒道:“当日恒河三佛在战岛大战世外三仙,三佛可曾占得一丝便宜?哼!” 金鲁厄冷笑道:“敝师尊们见无极岛主内疾突发才罢手而去,不料辛大侠竟不识好歹——” 辛捷怒不可抑,哈哈大笑道:“阁下找姓辛的只是为这一件事么?” 金鲁厄傲然点首。 辛捷忽觉胸中热血上涌,他再也管不住自己,他忘了要寻找的菁儿,也忘了当前的危境,大声道:“姓辛的回答你,叫你快滚!” 的确,此刻他忘却了菁儿——也许日后想起来他会觉得不安——但是至少此刻,他心中觉得有件事比爱情、甚至生命都更加重要百倍! 金鲁厄干笑一声,并不理会,竟自指着为首那矮小和尚道:“这位是敝大师兄,法号陀宝树——” 辛捷看那矮和尚,只见他两额太阳穴鼓出老高,双目精光暴射,身材虽小,但气度沉稳,宛如泰山巍立,辛捷暗惊道: “这矮和尚内功之深,只怕比恒河三佛都差不了多少,这五人中要算以他最难斗。” 金鲁厄指着左面那黄衫头陀道:“这是二师兄青尘罗汉——” 接着又指着左面第二人道:“三师兄加大尔——两位是见过的了。” 最后指着右面的虬髯长子道:“这是四师兄温成白罗,哈哈,咱们五兄弟人称婆罗五奇辛捷想起那梵文轻功秘笼上的记述,当下冷冷道:“嘿,怕是婆罗六奇吧!” 金鲁厄脸色大变,哼了一声道:辛大侠倒会说笑话——闲话少说,咱们兄弟这次来寻辛大侠乃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辛大侠不肯承认天兰武功在中原之上,那也就罢了,不过上次咱们在奎山上交手,兄弟回去以后将辛大侠的神功绝技说给咱师兄们听,大家都仰慕得很,所以——所以咱们就决心寻辛大侠讨教一二——” 说到这里,他双眼牢牢盯住辛捷。 第 15 章(2) 辛捷拼命冷静下来,把眼前形势飞快地打了一回算盘,但是竟想不出一条脱身的办法。 他回首望了望吴凌风,凌风也正望着他,他对着凌风苦笑一下,悄声问道:“怎样?” 吴凌风默然摇了摇头,但他立刻斩铁截铁地道:“拼一个算一个!” 他那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一种凛然的神色,这种凛然的神色令他的绝世俊秀中更增了一份男儿的本色! 辛捷回身仰天长笑,朗声道:“易水潇潇,悲风凄凄,大丈夫生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之中——大哥,凭这五个化外蛮子就奈何得咱们兄弟俩吗?” 那金鲁厄喷然冷笑道:“兄弟俩?你们两人么?哈——两人——” 辛捷正待回答,突然背后一个响亮的声音接道:“三人!” 金鲁厄急忙回首一看,只见三丈之外一个青衣青年叉腰挺立,腰旁长剑穗丝飘飘,正是地奎山会过的“武林之秀”孙倚重! 金鲁厄干笑一声,冷然道:“好啊,就连你算上吧——” 蓦然左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还有我哩!” 婆罗五奇一齐转身看去,只见一块巨石上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丑脸剑士,那人脸上交叉两道刀疤,鼻孔残缺不全,形态极是可怖,正是凶名满天下的天魔金欹! 金鲁厄见过天魔金欹,但觉此刻他面容恐怖,不由心中一震。 辛捷不料这两人会出手,不由心中大喜,他豪性爽朗地长笑一声,叮然陡响,剑光闪处,梅香宝剑己到了手上。 凌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晕眩的光彩,他潇洒地一跨步间,长剑也到了手中。 辛捷低声对凌风道:“那为首的矮和尚由我对付——” 话声末已,刷刷两声,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及天魔金歌一齐纵到身边。 金鲁厄冷笑一声道:“敢问两位尊姓大名?”他虽见过两人,却不知二人姓名。 孙倚重哈哈笑道:“打就打,问这个干么?” 那天魔金欹却哼都不哼一声,竟是根本不加理睬! 金鲁厄气极反而仰天长笑,半晌才止住笑声,恨声道:“小子们休狂,今日就是你等毙命之时!” 声响方歇,呼地一声,那条油乌亮亮的长索已到了手中,磁的一声尖锐大响,长索已如毒蛇穿身般飞腾而出。 吴凌风一错步间,虹光闪过,抢迎而上,左手剑诀一绕,手中长剑挟着一缕劲风斜劈而出,正是断魂剑法中的凌厉攻式“鬼王把火”。 那其余的婆罗四奇见金鲁厄已动了手,各自迅速地易位而立,准备出手。 辛捷一领“梅香宝剑”,回头向孙倚重、天魔金欹两人略一点首,一反身之间,长剑轻轻飘出,疾如闪电地刺向婆罗五奇的老大密陀宝树。 这一招好不古怪,那梅香宝剑竟似软鞭一般作弧形地弹将出去,那一弹之间,发出嗡的一声,剑尖却在那一刹那之间飞快地跳动,上下左右正好构成一个圆圈儿,然而却分毫不爽地圈在密陀宝树的胸前四大穴之上! 密陀宝树不科辛捷招式如此神奇,他咦了一声,双肩陡然下沉,矮小的身形在辛捷剑尖下一窜而过,身躯不待伸直,双掌猛然向后摔出,那瘦小的手掌之间,竟然挟着两股作响的劲风,直撞辛捷“神庭”、“玄机”两穴。 辛捷身子再快也不及收回长剑,他只得左掌一圈而出,硬迎而上,砰的一声,辛捷以一掌接他两掌,登时被震退两步!辛捷暗道:“这密陀宝树果然不愧是婆罗五奇之首,功力之深,只怕犹在金鲁厄之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梅香剑,清亮耀目的剑尖上发出一丝令人寒栗的光芒,金色的穗丝在微风中曳曳而动,他猛然抬头,双目精光暴射,白暂的脸孔上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润,他长剑一吞一吐,化作万般剑影向密陀宝树当头罩下——密陀宝树旋身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柄小铲,那个铲非金非石,却光亮耀眼,不知是何种质料所制。 密陀宝树从辛捷这一剑中觉到一种平生未有的感觉——他似觉全身每个穴道无一不在辛捷剑尖威胁之下,却拿不定他究竟是攻刺哪里—— 不言而知,辛捷施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密陀宝树脑筋飞快地转着,手中小铲却本能地向两边挥击而出,当辛捷剑式落下,他却倒窜而上,向两边击出的招式变成铲头点向辛捷“左膜穴”,铲柄却点向辛捷“右宫穴”他这招本是下意识自然挥出的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妙绝人衰,硬迫得辛捷回身自保! 那知辛捷大喝一声,身躯陡然一扭,躯体极其曼妙地从那左右两铲之中一晃而过,出乎意外的,却攻向婆罗五奇中的老四——温成白罗! 原来当辛捷和密陀宝树动手之际,那几人也开始了行动。 那五奇中老三加大尔见武林之秀孙倚重似乎不屑地冷笑望着他们,心中不由大怒,跨步就想上前动手。 那知经过天魔金欹身畔时,天魔金歌突然一声不响地一剑刺出,而且直取加大尔肋下“章门穴”极是狠辣!浑人加大尔连忙一滚而出,方才让开这偷袭的一剑。他作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比他还横的人,当下暴吼一声,反身一拳打出,同时拔出背上长剑,屈身而上! 孙倚重见所有的人都动了手,他哈哈朗笑,“叮”然一弹配剑,大叫一声:“来吧!”挥剑迎着面前的青尘罗汉而上! 青尘罗汉排行五奇之中的第二位,他单剑一领,揉身而上,剩下的一个温成白罗大感不耐,他可不懂什么武林规矩,大喝一声对准孙倚重背后就是一拳—— 这正是辛捷从密陀宝树左右两铲之间晃过的时候,他一眼瞥见温成白罗突施偷袭,当下涌身直刺,欲解孙倚重之危! 正是说迟那时快,只见温成白罗拳式才出,辛捷剑尖已带着一股刺入耳膜的剑气如飞而至,那温成白罗功力极是了得,竟是硬生生收回招式,反手抽出长剑瞧都不瞧望后就是一剑—— 辛捷长剑连挥,虹光起落,一招分刺而出,连攻温成白罗及密陀宝树两人! 那旁吴凌风力斗金鲁厄,形势又自不同,金鲁厄虽在婆罗五奇中是最小的一个,但他极得师辈钟爱,功力之高,仅次于大师兄密陀宝树,长索一盘,然后由下而上地挑将上来,打算屈身而过—— 那知吴凌风手中所施的乃是断魂剑法中的绝招“鬼王把火”,竟然在他长索封锁之中一穿而入,剑尖闪处,直取他腿上大穴。 他料不到凌风剑式如此之快,连忙两打三挑才算挽回厄势!当年河洛一剑吴诏云在居庸关头力战“长白三鹰”,断魂宝剑施到“鬼王把火”这招上,连伤两敌,剩下的一鹰也不战而逃,单剑断魂的万儿从此扬溢天下。此时凌风同样施出这招,他年纪虽轻却连逢奇遇,威力只在当年吴诏云之上! 金鲁厄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吴凌风,只见他俊美绝伦的脸上泛着耀人的光芒,手中剑横在胸前宛如一碧寒潭,他发觉几月不见,这美少年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于是他环目四顾,只见二师兄已与武林之秀孙倚重斗在一起,两只长剑宛如两条青龙漫天飞舞,他只觉满天都是模糊的剑影。 他暗暗心惊,忖道:“二师兄的剑法在咱们兄弟中算得第一位,怎么竟收拾不了那小子,难道这四人竟都是这等高手么?” 他一丝也没有料错,这四人确都是当今中原最出色的四大高手! 婆罗五奇中除了使铲的密陀宝树和使长索的金鲁厄,就要算这老二青尘罗汉了。他曾凭着手中一只长剑连败天兰十八剑士,因此在天些西藏一带,凡是使剑的人,没有不知道青尘罗汉的。 但是此刻,孙倚重重施出新从平凡上人处学得的“回壁剑式”——这剑法乃是少林失传的绝妙守式,是以青尘罗汉手下虽然攻势如虹,但孙倚重却一步不让地坚守固封! 金鲁厄再瞥向左边的一对,加大尔拳剑交加,更加上如雷的吼声,如疯虎一般地向那丑脸少年攻去,那丑脸少年去丝毫不客气地也是拳剑并施加抢攻,打得极是激烈,但他却暗暗放心,忖道: “这丑家伙虽然凶狠,却是这四人中却弱的一环,加大尔尽对付得了,只要我或大师兄有一人得胜,管教他们四人一个也走不了——” 于是他又回视辛捷和大师兄的拼斗——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凌风朗然的叫声:“看剑!” 凌风叫声未泯,手中长剑己划着一道光华飞舞而至。金鲁厄心中盘算万幸,胆气大壮,他冷笑一声,瞧都不瞧地反身一索挥出。 那长索飞快地在空中打了两个圈儿,索头儿己到了凌风臂上“曲池”。 凌风双目凝视,右手持剑随着金备厄的索子也打了两个圈儿,正好躲开来势,手中长剑往上一顶,再度施出“鬼王把火”的绝学。 金鲁厄万料不到凌风剑术居然精进如斯,他再也不敢怠慢,腕上真力叫足,一时啸声大起,漫天都是索影飞舞。 凌风自从五华山一战之后,本身剑术己全部发挥无遗,只见他清啸一声,剑光霍霍,竟然和天些高手金鲁厄抢攻起来。 突然怒叫声起,原来那边加大尔和天魔金欹两人已到了肉搏的阶段—— 蛮子加大尔一生还没有见过比他自己更横的人,这时那天魔金欹竟然毫不退让地和他硬拼硬撞,每一招一式都是从横蛮不堪的地位递进来的,直气他怒喝连天。 尤其最令他忿怒的是那天魔金欹冷冷一张丑脸上显出不可一世的狂态,衬着那两道恐怖的刀疤,益发令人难堪。 只见人影一合一分,天魔金欹左肩被加大尔划破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他哼都没有哼一下,双脚一晃,施出此君金一鹏的成名绝学“百足剑法”中的绝招“毒蛤横整”,轻悄悄地也在加大尔胸前还刺了一剑! 六盘山下,银色世界,漫空银光飞虹,蔚成奇观,九个当今一等的青年高手在此展开拼斗。 蓦然—— 惊叫声骤起,虽然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于过招,但仍不住惊叫出声,原来那天竺第一剑客青尘罗汉和武林之秀孙倚重的拼斗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两人飞腾在空中,剑光人影滚成一圈,而剑光盘匝的范围竟然远及三丈方圆! 青尘罗汉久战孙倚重不下,一怒之下施出平生绝学“百合慧剑”! “百合慧剑”一共十九式,是昔年天竺“飞龙教”镇教之宝,青尘罗汉巧获奇缘得了这套剑法,是以并非出自恒河三佛之手。 青尘罗汉成名以来,只用过一次“百合慧剑”那次他共用十招,就连败四个围攻他的强敌,这时他施尽自己所学,却始终攻不进孙倚重紧严的剑圈,一怒之下,施出这套绝学! “百合慧剑”一施出,孙倚重立觉形势不对,青尘罗汉剑式之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旋力,每每令他剑式失去准头。 一连三招,孙倚重险象环生,他一急之下,长啸一声,剑子一横,陡然腕上叫足真力,一分一合之间,浑然推出,霎时漫天都是他的虹光剑影,竟是“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这“大衍十式”乃是平凡上人从失传的“布达三式”中化出来的,这“方生不息”更是其中最精奥奇妙的一招,这佛门绝学果真称得上举世无双,使用之际,威力竟是因人而异,孙倚重施出虽不及辛捷的狠辣精奇,但他乃是佛门弟子,起手之间自有一番正大宏广之象! 青尘罗汉眼见得手,左右各发出一股旋劲,那知两股强劲一碰上对方剑圈,突然有如石落大海,深不知底。 他惊怒之下,剑光连闪,“百合慧剑”中的绝招全那施出,同时他身子上下飞腾,有如蚊龙出海,勇不可挡。 孙倚重一招得手,“大衍十式”也连施出手,以快抢快,霎时剑光飞舞,盘旋开来——也正是众人惊叫之时。 这两套奇绝天下的剑法愈斗愈疾,剑光盘匝范围也越来越大,足足笼罩了五丈方圆! 其他的人惟恐影响自己人,都自动退到五丈外之处厮杀。 金鲁厄见自己一时收拾不了吴凌风,于是希望大师兄二师兄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获胜。哪知那边青尘罗汉施出了“百合慧剑” 犹自胜不了对方。心中不由惊异无比,于是他乘自己长索封出的当儿,转看大师兄—— 这一看,几乎令他忘却挥索御敌—— 原来辛捷一人与“婆罗五奇”中的老大密陀宝树与老四温成白罗两人拼斗,他身处这两大高手夹击之中,大发神威,左掌右剑,配合脚下神奇绝世的“诘摩步法”,虽然密陀宝树与温成白罗功力深极,但他出招如风,时而“大衍十式”,左掌不时抢出“空空掌法”辅助攻势,更兼身形曼妙无方,举手投足莫不是当今天下顶尖奇人的得意绝学,声威之大,出人意表! 金鲁厄一慌之下,险些被凌风狠疾的一剑刺中,他大喝一声,一连五索,才算捞回厄势。 那边传来一声闷喝,原来加大尔与天魔金欹剑式相叠,暗较内力,同时两人左掌一齐打出,砰的一声肉碰肉地接了一招,两人都摇摇晃晃地退后数步,脸色苍白,但两人都没有哼一下。 金鲁厄见情形不对,斗然两索将凌风长剑封开,朗声叫道:“姓辛的有种稍停一下么?” 辛捷傲然一笑道:“有何不敢?” 只见他左一掌右一剑,脚下虚步一走,侧身如箭一般退了半丈。 其余几人见他们住手,也都抽身暂停。 只见金鲁厄干笑一声道:“中原武学果真还有两下子,咱们兄弟还有一个不成气候的阵势要请各位指教,嘿嘿!在辛大侠这种阵法行家眼中,咱们可成了班门弄斧了——” 接着又转身对密陀宝树等说了一句梵语。 辛捷等人只觉眼前一花,婆罗五奇已极迅速地各自站好位置,正好把他们四人围在中央。 这一下连辛捷这等高手都很吃惊,因为婆罗五奇闪身之快,大出意料,只觉人影一晃,已自站好了位置! 那密陀宝树突然对金鲁厄道:“传话斯尔,河罗远宗摩巴,因会斯洁星基。” 原来他是说:“这辛小子不过仗着怪招一时了得,再打下去我自有办法。” 敢情他一上手就被辛捷连施奇招迫得施不出绝学,是以心中大是不服。 金鲁厄也用梵语告他:“不管怎样,咱们还是用阵法比较稳扎稳打。” 莫看金鲁厄是婆罗五奇中的小么,然而却是众人的智囊,连密陀宝树都听从他的计策。 辛捷、凌风、金欹和孙倚重四人虽然没有开腔,但是彼此心中都有默契——这些蛮子的阵法必然另有一套。 辛捷冷静地把形势打量了一会,精通天下阵法的他立刻发觉密陀宝树是站在“阵主”的地位,他的左右是加大尔和温成白罗,他的对面是青尘罗汉和金鲁厄! 他提神思索着,他想:“大哥、孙倚重、金欹他们虽然不精阵法,但必然知道‘以静制动’的基本原则,是以在对方不曾动手之前,他们必然不会先动,我要冒一个险——” 周围静得连雪花落地都会发出清晰的声音,辛捷双目凝视着,心中不断的盘算: “不管他们是什么阵,这矮和尚必是‘阵主无疑’,我要在他们才发动的一刹那间,出奇制胜地将这矮和尚击倒——即使不成,也至少冲乱他们的阵势—— “呼”一声,密陀宝树的小铲儿凌空一挥—— 果然,吴凌风孙倚重和金歌都是按剑凝视,纹风不动—— 辛捷知道时机不再,他猛提一口真气,剑气声起,梅香宝剑上闪出逼人的光芒,他双脚曼妙地一错,半丈的距离如飞一般从他脚下掠过,他剑尖连闪,光芒尽出三丈之外,同时左掌暗藏杀手—— 这招正是“"大衍十式”中最狠的一式:“物换星移”,只是在辛捷手中施出,比之方才孙倚重施时另有一番狠辣的味道。 辛捷这一扑是施了十二成全力,普天之下,除了世外三仙只怕没有几个人敢硬攫其锋! 所有的人都为辛捷这以“动”应付阵法的举动,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辛捷的梅香宝剑已飞涌而下—— 那密陀宝树大喝一声,短铲如戟而立,一股古怪无名的劲道从铲尖射出。 辛捷斗然大吃一惊,他手中“物换星移”的式子正使得变化无方,便是密陀宝树,那戟立的铲之间的劲力直令他感到无处下手,似乎无论从哪个方位戳下都将遭到阻挡,简直是无懈可击的样子。 这是他施“大衍十式”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右手剑式发不出去,左掌暗藏的杀手也施不出而他冲扑的式子已将尽—— 他开始感到一阵焦急——他不该低估了这矮和尚的功力—— 就在这时,身后金器接击,显然其他的人也动了手,辛捷猛觉背上劲风扑来,他不加思索地双足一荡,身形暴长,轻巧地躲开敌袭,正待设法盘旋下击,突然腿上又感劲风,他瞧都不瞧就知是金鲁厄的长索缠了上来,他心中大骇,想不到这阵法补位如此之快。 他上升之势刚尽,正要下落之际,金鲁厄的长索也正好扫到——这正是金鲁厄这一招的妙处,眼看辛捷就得遭殃,忽见他双足又是奋力一踢,身体竟硬硬不借外力地拔起三尺,呼的一声,金鲁厄的长索擦靴底飞了过去。 辛捷一落地,左右两般兵刃已自递到,他奋力两剑削出,闪身半退,哪知才动步,金鲁厄的长索又点到顶门。 他心中大为惊骇,想不到这阵法如此之快,使那补位换招之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就如同一个人生了八只手臂一般,运用灵便之极。 辛捷倒抽一口凉气,梅香剑刷刷一连攻出二招,斜眼一看,吴凌风、金欹及孙倚重似乎也是手慌足乱。 婆罗五奇的阵法愈转愈快,宛如百十样兵刃同时飞动一样,补招换式却像一个人动手一般,丝毫不乱,辛捷连换两套剑法,一丝上风也抢不到。 密陀宝树正面发动攻势,金鲁厄和青尘罗汉一条长索午柄宝剑从对面辅攻,加上加大尔及温成白罗的从旁侧击,端的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快无比。 辛捷只觉剑上压力愈来愈大,他一赌气,力贯单臂,一连刺出于多剑,但十招一边,反而愈觉不对,对方每一招都从四五个方位递进来,实在应接不暇。 他一面咬牙拼斗,一面竭力苦思,但他想不出这种古怪阵势的门道。 密陀宝树当胸一铲劈下,辛捷右足半退,却碰上吴凌风的背上,原来他们被围得愈来愈紧,本来丈多的圆圈,这时四人几乎是背靠背的力战了。 辛捷长叹一声,剑式一缓,“拍”的被金鲁厄长索尾巴卷去臂上衣袖一袂! “擦”的一声,孙倚重手中长剑被青尘罗汉削去一截,他跟跑退了两步扶着吴凌风才立稳身躯,那青尘罗汉手中剑子似乎不是凡品呢。 吴凌风左撑右支,汗如雨下,他只觉右臂上愈来愈重,渐渐的支持不住—— 雪花停止飞舞,天空却灰得很,乌鹅山像一个巨人般耸立着—— 婆罗五奇的阵法愈缩愈小,愈转愈快,辛捷凌风都感到支持不住,孙倚重长剑断了一截更是毫无斗志—— 只有天魔金欹仍然一声不响地狠命拼杀,中原四人中以他临敌经验最丰富,而且他为人最强悍,何况他此时根本厮杀得有点近于发猛,他丝毫没有受到其他人气馁影响,“百足剑”中毒辣的招式层出不穷,衬着他那副丑恶的尊容,真是有如鬼魅。只见他左一剑刺出一半,斗然抽回向右刺去,而左面的温成白罗也正在一剑往他肩上刺到,他若救急就顾不得伤敌—— 哪知他眉目一掀,毫不理会地仍然一剑刺出,波一声,加大尔的腿上被他刺了一剑,而温成白罗的长剑也在他左肩上划开寸深的口子。 他眉都不皱地反手刺出,密陀宝树一闪而过,乘势一铲盖向辛捷—— 辛捷似乎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挡,忽然金欹怒喝道:“姓辛的,这么没种么?” 辛捷陡然如雷轰顶,“砰”的一声,他的梅香宝剑被密陀宝树震开三尺,险些脱手飞出,他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左扭右旋,双足虽然不曾移动分毫,但却巧妙地闪开一铲一剑,不消说,他施出了“诘摩步法”中的身法。 他转眼一看,金欹肩上鲜血长流,凌风大汗淋漓,那孙倚重却挥着一只断剑神不守舍,斗志全消,他右手“冷梅拂面”,右掌“万泉飞空”,逼开温成白罗的两剑,大喝道:“当年少林第七代方丈慧因大师,在终南山顶用‘布达三式’连伤河洛二十一名剑客,那是何等威风,姓孙的就是等不济么?” 孙倚重一间此语,只觉宛如被万斤锤敲了一让,他奋然长啸,自言道:“我孙倚重千万莫要折了少林威风。” 腕上加劲,一支断剑如飞闪动,显然他己施出“大衍十式”的绝招! 辛捷奋力削出两剑,脚下一变,左脚尖钉立地面,右脚横扫出半个圆弧,手中宝剑连袭三人。哪知他一反攻,突然眼前一花,一下子四五件兵刃一齐到了眼前,他骇得倒退两步,手中连施出大衍十式中的“物换星移”,“闲云潭影”才勉强化开。但闻密陀宝树大声道:“喀折巴罗,幅成苦基摩父!” 他喝声方歇,婆罗五奇的阵势陡然大变,五个人有如走马灯般转了起来,本来他们配合得已是十分迅速,但此刻竟又增快倍余,简直是五团灰影旋来旋去,每一招都像是五件兵刃同时达到一般,声势骇人! 但是密陀宝树这一句梵语却令辛捷陡然大悟,他大叫道:“大哥,咱们以快打快!” 吴凌风也是恍然而悟,长啸一声,展开天兰密笈学来的轻功飞转而出! 当日平凡上人曾说天竺轻功必然另有一桩妙用,敢情正是这阵法。 只见阵中两道白虹一匝一盘,辛吴两人同时展开天些轻功竟和婆罗五奇抢快起来。两人轻功身法与婆罗五奇如同一辙,霎时就混人五奇阵中,五人的阵式顿时成了七人,使得婆罗五奇不知攻好还是守好! 金鲁厄大吃一惊,心道:“怎么这两个小子竟识得咱们的轻功绝技?” 他再看一下,更是惊怒交加,原来辛吴两人不仅步法身法施得和他们五人丝毫不差,甚至有些奇妙的姿势连自己都不曾见过。他大叫一声:“咯勒水平,金吉……” 精亮虹光一闪,辛捷和吴凌风已是身剑合一冲天而出,潇洒地落在阵外! 婆罗五奇惊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密陀宝树突然暴叫一声:“准巴斯,令斯也尔!” 辛捷虽不懂梵语,但也知道他是说:“小子,再接我一招!” 他心想:“你功力量高,我就怕了你么?当日金伯胜佛的一掌我还不是照接了——” 只见密陀宝树发须俱张地一扑而至,小铲已插在腰间,双掌合什一拍一擦,立即收回。 辛捷只觉一股阴风迎面而至,那阴风好不古怪,虽不凌厉,但却有一股力道直如万斤之力推得他立足不稳,而且阴风袭处,冷寒刺骨! 他虽不知这乃是密陀宝树苦练数十年的西域绝技“白驼寒心掌”,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双足动了半寸,那就算是败落。但他却无法硬拼出掌,因为密陀宝树功力之深,犹在他之上!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这一掌,只见辛捷双脚牢钉地面,梅香宝剑“嘶”的一声击出一个半圆,他全身衣衫都被真气鼓起,有如从内灌饱了空气一般。 莫看他这剑尖只轻轻画个半圆;他起手时乃是“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施了一半又换为“物换星移”,不待施全,一收之下已成了半招“冷梅拂面”,三个盖世名招的一半,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场每个人都是剑法名家,看到辛捷这等精绝剑术却不禁暗暗赞叹! 只听到呼的一声,密陀宝树发出的狂风从辛捷剑尖画动的半圆两旁涌了过去,团团飞沙剑石,半圆中的辛捷却是眉发不举! 密陀宝树呆了一呆,忽然仰天长笑,一摆手,带着师弟们倒跃而出,不消几个起落,身形已自消失。 辛捷自然地一抖长剑,“嗡”的一声,梅香宝剑发出龙吟尺的声响,他反手插入鞘中,茫然呆了半晌才转身回视。 只见那天魔金欹又独个儿匐在地上等他那条“金舌儿”了。凌风身旁却不见了孙倚重。 正奇间,一只柔荑的手抚在他的肩上,一个可爱而熟悉的声音:“辛大哥,你的剑术真了不起——” 辛捷的心差点儿跳出口腔,他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一张纯真美丽的小脸,不是张菁是谁? 他险些高兴得拥抱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一时四目相视,再也分不开来。 半晌才惊觉菁儿背后还站着两人,一个枯瘦高长的老和尚,另一个正是孙倚重。 那老僧辛捷甚觉眼熟,仔细一想,猛然想起正是小戢岛上唤走平凡上人的骑鹤老僧。 他还没有开口,菁儿已不停地道:“大哥,那天我吴大哥分手后,竟被一个丑老鬼抓住,我打不过他,被他点了穴,后来我耍鬼计逃走两次,可是都被他捉回辛捷正要插口相间,菁儿接着道:“那老鬼说他是玉骨魔的师弟,他说爹爹害死他的师兄,他要把我抓住,逼爹爹就范,哼,他竟用一种古怪手法点了我三十六大穴——” 辛捷惊得呵了一声,菁儿仍不停地道:“后来幸好这和尚伯伯碰到咱们,他从我颈上玉链儿认出是爹爹的东西,他说和我爹爹有一面之缘,就要那老鬼放人,那老鬼骄傲得很,还叫老尚伯伯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要杀死和尚伯伯——” “哼,后来和尚伯伯露了一手绝顶气功,把那老鬼打伤吓跑了,大哥,和尚伯伯的武功真高,恐怕和爹爹都差不多哩——” 辛捷急道:“你被点了三十六大穴,后来怎么啦?” 菁儿道:“和尚伯伯把我带到这石洞中,叫这位——这位孙大哥守在洞口,说谁都不准进去,他用上乘内功替我打通穴脉,是受不得打扰的——” 辛捷想起孙倚重不准自己进洞险些闹翻的情形,不禁歉然。 菁儿咭咭呱呱地诉说,声音好比黄莺出山谷神情可爱之极,辛捷不禁看呆了。 忽然那旁传来孙倚重的声音:“祖师爷,您千万要回去——弟子好不容易寻着您,您一定要回去。” 辛捷奇怪地一看,只觉孙倚重跪在和尚面前苦求,那瘦和尚却微笑摇头,辛捷恍然大悟,脱口叫道:“前辈,前辈可就是少林老方丈灵镜大师——” 老僧哈哈长笑打断辛捷的话,对空长啸一声,不一会,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鹤降落脚前。 辛捷陡然记起一桩事,对着菁儿道:“咱们赶快到湖南去找你爹爹,前三天我听江湖传说,说他为了找你在江湖上乱闯乱撞,只怕要惹出大风波呢——” 菁儿喜道:“爹爹也来找我啦?咦,你看!” 辛捷向前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凌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他凝目远视,只见地平线处只剩一个极小的黑影,他一急之下就想追上去,那老僧忽然叫道:“娃儿,莫追了,让他去——” 辛捷一怔,止住脚步,再回头看时,凌风的影子己自消失,他想到凌风不借千里奔波地为自己寻找菁儿,这时却不知为何悄悄离去,想到这里不觉热血上涌那老僧(灵镜大师)喟然叹道: “此子天资极佳,俊美绝世,却是命运多厄,终是佛门中人,以他天姿精研佛理,他日必是一代高僧,你们让他去吧!” 辛捷听得似懂非懂,和菁儿惊奇地对视一眼—— 灵镜大师仰天长啸,飘身跨上大鹤,那鹤儿长鸣一声,如飞而去—— 辛捷激动地望着地平线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凌风会悄然而去?有什么不幸发生了么? 耳旁传来菁儿甜脆的声音:“吴大哥也许有别的事吧,他武功极高,我们别空担心啦” 辛捷感到一种直觉告诉他;吴大哥这一去似乎要永别了,他听到菁儿的话,但他没有出声,只是从心底里暗暗地道:“但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正是:虎跃龙腾黄黄日,鹤鸣一声满湘去。 阳春三月,野花送香—— 汉阳城外龟山下,西月湖畔,幽蔓翠竹之中,隐藏着一所寺庙,庙门横额上四个斗大的字:“水月庵”。 水月度位置险僻,行人不到,但这时竟有两个衣衫楼褴的乞丐走到庙前,其中一个身材较胖的轻轻敲了敲庙门。 呀然一声,开门的竟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妙龄女尼,雪白的僧衣上,一张俏艳的脸,乌黑大阵子嵌在秀丽的眼眶中,象牙般的鼻梁,楼桃般的小嘴;只是在那绝俗明丽之中,却透出一丝凄苦那两乞丐陡然一怔,不料在这荒唐之中竟有如此清丽超俗的少女——尤其奇的她竟是个尼姑。 是什么原因使得这美丽的姑娘用她可爱的青春来陪伴着青灯古佛? 两个乞丐怔了一会,一个年龄较大的结巴地道:“姑娘——啊,不——小师傅,可以给咱们一些水么?咱们赶路赶得太渴了——” 那美丽的尼姑温柔地点了点头,转身过去提了水壶给那两个乞丐,然后悄悄地掩上了门。 那两个乞丐坐在庵前一棵大树下,一面喝水,一面开始闲谈“唉,人海茫茫叫咱们去找一个只知叫做金梅龄的姑娘,这真是难于大海捞针——” 另一个道:“谁教辛大侠是咱们丐帮的大恩人呢?辛大侠托咱们的事,自们就是跑折了腿也得好歹办得到啊。” 原先一个道:“是啊,辛大侠那份武功人品真使我姓钱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莫说他是咱们的思人,就是他不曾帮过咱们,只要他瞧得起我姓钱的,肯差使我一声,我也照样心甘情愿呢。” 他们谈得畅快,却不知庙门里那妙龄女尼正侧耳倾听着哩。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苍白得像冰块般的面孔就泛出异样的红晕,显然的,她内心正如波澜般起伏不定。 她像是跌人了往事中,她的面上透着嫣红,双眉虽然微蹙首,但嘴角上却合著甜蜜的笑容—— 渐渐,她的笑容消失,她美丽的脸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凄苦,那种可怜的表情令每一个人见了都会由内心觉得无比的感动——,她用力噙着泪水,喃喃地自语: “捷哥哥,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这,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啊,我从生下来的那个时辰,就注定我这一生悲惨的命运,但是老天爷你也太残忍了,你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永远无法补偿的重大罪孽,加在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心上?……” 然后,她再想到门外那两个乞丐的谈话,她安慰地自言道:“捷哥哥他毕竟记着我的,这……这已经够了,就这样让它结束,这样的结束是最……最‘好’的。” “捷哥哥,你别找我了吧,你找不到的……我将为你祝福……” 她轻轻转过身,仰望着神案上的观音佛像,方窗孔外一束阳光正巧照在观音的脸上,那慈祥而智慧的眉中好似发出令人凛然的圣洁光辉。 她虔诚地跪了下来,缓缓地点燃了一束香,庄重地插入案上的香炉,一缕轻烟裳裘上升,经过那束阳光时,变成了青色的一片。 小尼姑虔诚的祈祷声顺着那缕轻烟缓缓升入浩渺的天庭—— 天色一暗,太阳又钻入深厚的云层中…… ……说明:本书尚有后传,可参看上官鼎《长干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