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刺》 第一章 川陕道 李员外。 这不是个员外,只是个男人的名字。 妙的是这个人长的还真像是个员外,胖胖圆圆的——如果从后面看的话。因为好像做员外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这种身材,无论高的矮的。 如果你非要从前面瞧瞧这个人的模样,那可就大失所望了。 脸还是圆圆的,弯弯的眉毛、会笑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一双大耳朵、再配上一张终年笑得合不拢的嘴,不像员外,倒和弥勒佛差不了多少。 这人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上一袭看来质料不差的旧衣,怪不合身。因为他只五尺多高,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就略显长了许多,所以衣袖、裤脚全都挽起,露出里面泛了黑的白衫里。脚上一双福字图案的厚底棉布鞋:可真服了他,这种装扮任何人一见都会忍俊不已,也全知道他不但不是个员外,恐怕连这身行头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要不就是在估衣铺里花个小钱随便凑和穿了。 听他自己说,他老子给他取这个名字,就巴望着有一天他能真的做个员外。无他,连自己算上李家四代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有过那么几两银子揣在怀里能维持个三五天的。许是穷怕了吧!所以他老子打他还在他娘肚里呢,这名字就已取好了。要是女的就叫李多银,你多银这种财迷法,还真少见。 可惜的是直到目前不看年纪、衣着,李员外除了长相像员外外,恐怕员外家的小厮也没他那般寒酸。 王呆,同样十八、九岁的年纪。 名字呆,人却长的一点也看不出哪点呆,反而予人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精得出油的厉害角色。 他的五官很难形容,瘦削的脸庞,眼睛不大却有神,和鼻子、嘴巴一配上,整个组合就是那么调皮及古灵精怪。 乡下人没知识,他爹也不知是让谁给他取的这名字,也说不定取这名字的人,希望他能大智若愚吧! 名字这玩意和人往往是背道而驰极不相称。就如同有人叫王英俊,却长的看不出哪点使来;有的叫郭长寿,却偏偏弱不及冠就夭了寿。你能说这不是老天爷闲着没事,尽拿人来寻开心吗? 习惯了别人叫他王呆,也就没啥在意的了,私心里王呆他还真希望人家最好认为他呆呢!因为扮猪吃老虎的可都是聪明的呆子。 王呆与李员外是从小穿开裆裤的玩伴,二个人的交情有段时间更加如蜜调油,浓得分不开。 二个人的一切更是对立的。与其说对立倒不如说绝配——长三配板凳;因为这两个人每在一块就别死了对方。 李员外矮胖、邋遢、身无分文、笑口常开。 王呆是瘦佻、有洁癖、腰缠万贯、语多诙谐。 也不知他二人相处时怎么去面对对方?奇怪的是他们不在一起时又全心惦记着另一个人。 李员外,十岁那年就被丐帮帮主“丐王”收录门下,也是唯一弟子。 然而“丐王”却始终没要他正式人帮,但他却是丐帮内唯一的“总监察”。 从十七岁开始“丐王”已没有东西可以传授给他,该学的他也全学会了。二年来他就这么一个人在江南到处飘荡,随遇而安,也逍遥自在的很。 除了衣裳没钉上补丁,腰上没打上绳结,李员外还真像丐帮弟子。叫化鸡、炖狗肉更是出了名,甚至连皇帝御派的巡抚大人有回到了杨州,听说李员外在瘦西湖五亭桥畔大摆狗肉宴请客,居然乔装赶去大快朵颐。 现在他正坐在一块临溪的巨大石块上,望着滚滚流水掀起阵阵细碎浪花,已好几个时辰了。 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三分落寞、七分焦虑,这付要死不活的德性,让所有认识他的人看见,恐怕都要张大了嘴吓一跳,准以为他吃坏了肚子,在那练功治病哩。 因为他曾说过若人活在世上而不能吃东西,可是一件最痛苦的事。要不是吃坏了肚子,就真猜不出还有什么能令他脸上显出这种痛苦的表情。 川陕道上。 王呆一身锦衣湿透,跨马急奔。 从洛阳溯江到风陵渡,再从风陵渡换马到宝鸡,这一路来他已换了二十几匹纯种蒙古马,日夜不停的躜赶。 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小子发了疯的赶路,除了奔丧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知道的人会说这小子一向冷静,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狂奔,除非得了急性失心疯。 整整七日夜,连眼都没有合一下,原本瘦削的脸庞,此刻已更形憔悴,憔悴得有些怕人骇人。 这些对王呆来说全可忍受。在跟随“鬼判”聂大海练武时曾经为了学那“龟息大法”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天不食不动的把自己埋在沙里,最后也还不是熬了过来。 一静一动间,还是动的比较能令人承受。虽然整个身架子已快散了,他脑子里所想的只是怎么能早一天赶到褒城——那座全国最小的城。 俗称县太爷打屁股,全县皆惊,指的就是这里,更是大美人褒姒出生的地方。嗯,瞧王呆那份惶恐急躁法,全有些像去抢亲似的——如果褒姒复活的话。 平阳县距离褒城仅半天的路程。 县府大牢里,一只松枝火把“劈叭”烧得直响,好长好长的一个身影拖曳在青方麻石墙上,霉腐的空气令人作呕,诡异的气氛,却更让人不寒而栗。 铁牢里墙角,一长发披散、身穿号衣的囚犯正倚墙靠坐着。 沉重的脚镣,拖着个大铁球,脖子上套着枷锁,双手并铐着。隐约间这人的轮廓可看的清楚,浓眉人鬓,挺直的鼻梁,方正的嘴紧招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竟十分平和的凝视着某一定点。 好俊的一个年轻人,约摸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深刻的五官,给人一种乐于亲近的感觉。虽然坐着,也可看出这人如果站起来,除了瘦削点外也不失英伟。 整间大牢里,就他一人,连狱车也不见一个,剩下的就是那两只小老鼠,贼兮兮的转着四只老鼠眼,正轻悄无声的一梭溜到铁门旁那一盘未动过的白饭咸瓜上,低头啃食着。 燕翎,二十五岁,济南府人。 身长:七尺二寸。 特征:俊伟,喜穿白衣,右手手腕处一颗米粒大小之朱砂痣。 出身:不详。会武,善使各式兵器。 案由:为夺祖产,先毒杀四岁侄儿燕行,后逼奸寡嫂赵氏未果,再欲持刀行凶之际为邻人李为善、何照亮、董氏、马海成四人合力拿捕送官。经本县查证属实,三堂会审均自承罪行不讳。 刑类:处斩。 执行地:平阳县。 监斩官:宋时亭。 这是一份开平府发交平阳县的副本,它正贴于县府衙门外的看板上,纸张已斑剥残破。远处谁家随风传来一阵歌声? “中秋的月儿明哟, 姣洁的挂天空呐, 淡淡的哀怒起呀, 只为那无人伴哩, …… 空闺犹自独守哇, 怕见佳节月分明。” 六月十七日,阴。 李员外从天刚亮到子时,一动也不动的坐在这“钓鱼台”上苦等着,他那圆脸和天上的明月可有着那么三分像,只是脸儿是苦,月儿是丧。 蓦然—— 一阵蹄音远远传来,那么急促,如擂人心。 笑了,李员外嘀咕道:“小呆,你这王八羔子可赶来了,最好是你。否则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你丢到这我看了一天的河里,那条小花鲤刚刚还冒出头来瞧着我呢!” 抛蹬下马,马疲,人更狼狈。 双目深陷,却仍炯然凝视,王呆瞪视着李员外久久不发—言。 生死至交有时就和相处一辈子般的老夫老妻,无需言语,就可了解彼此间的心意。 从他的眼神、从他脸上的表情,李员外已读出了他所要问的、想要说的,轻轻点了点头,笑容又已消失。 看惯了李员外那天官赐福的笑容,王呆还真没想到他不笑时,居然会那么难看。自己反而笑了,因为能看到李员外不笑,对王呆来说简直有着一份快感——就像呃,打麻将,海底捞月单吊自摸到最后一张白皮那般光滑感。 “砰”、“哟” 前一声是李员外一拳打在了王呆肚子上的声音,后一声是王呆嘴里吐出的痛苦声。 捂着肚子,看着对方,王呆不敢笑了,因为他知道再要笑的话,下一拳一定会落在自己的鼻子上。鼻子歪了,整张脸一定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就算要装呆,也犯不上拿自己的鼻子过不去,人可是只有一个鼻子的。 许佳蓉,女,二十五岁,昔年“情魔”白倩之女。 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这是形容她最好的一句话。 她现在穿着一身白衣,正立于这光秃却视野了阔的小土堆上,脚下这一条川陕官道——像条懒龙般躺在那儿。 不知她来了多久,也不知她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像尊雕像,一尊白玉观音雕像。要不是山风吹袭着她的衣袂哗哗直响及飘起的丝丝长发,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活人站在那儿。 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她表情僵硬的突然举步走下那土堆,只因为她听到阵阵蹄声,快速绵密的由远处官道那头传来。 望着面前拦路的白衣女,小呆颇觉纳闷。 坐在马上,语声徽惊。 “你在等我?” “是的,虽然你迟了,但还是来了。” 好悦耳的声音,却是那么冰冷。有如一碗冰镇了一天一夜的青草茶,直凉到心窝,还带着些许苦涩。 “你认识我?” “小呆是不?” 不错,“快手小呆”,江湖上听过王呆名字的人不少,认识的却不多。除了朋友,就是敌人:朋友自己本该认识,而敌人却已全躺进了棺材。 “我不认识你,所以你不会是我的朋友,既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再加上你好像是特意在此等我,那么说说你等我的理由。” “杀你。” “我知道,但总该有个原因。” “你赶路的原因,就是我杀你的理由。” 这是句废话,但听在小呆耳里却不是句废话,不但不是句废话,还真是句要人命的话。因为王呆赶路的原因可以说是无人知道的,从接到李员外飞鸽送达的信函,自己就没一点耽误,甚至连信都还没看完,就已出了家门。 谁泄露的消息?又有谁知道自己的行踪? 李员外?不可能,他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怕自己赶不到。 这件事除了李员外就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原因会有第三者知道呢? “快手小呆”心惊了,从来他不打糊涂仗,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理由。武功再好也有失手的时候,对敌人完全了解才做到制敌致胜,因此他的每一个敌人他都费尽心思的去刺探、去了解,无论用任何方法。他不仅要了解对方的武功路数、生活起居,甚至对方平日走路,一步跨出多远他都要知道,因为这样他才可算出在生死之斗时,对方最大的跳距是多少,好让自己抢先等在那施以致命的一击。 对这个不知来历、甚至不知姓名的女人他顿时感到有一阵不安,下意识的发觉到对方好像正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向一处悬崖的边缘上,而跌下这悬崖准定尸骨无存。 “能说你的名字吗?”试探的问道。 “不行。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呢?这不是有些不公平吗?”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要杀你,才要问你的名字,就如同你要杀人时,一定也会先去了解对方。我不告诉你我是谁,是因为我尚没有把握能杀掉你。” 好坦白的女人。 可也是个上了当的女人。 言多必失。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因为至少他已明白一件事,这个女人并没有能杀掉自己的把握。 笑可分好多种,无疑的,当你发现你所面对的敌人露出一种自信的笑时,你就该提防了。通常这种笑代表了你已没有多大的胜算。 笑能退敌,你相信不? 看到小呆笑的那般自信,那女人颓然叹道:“你不但是个好朋友,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流传。我试过了,既然我没有把握杀你,或许将来我会试着去做你的朋友。” 一朋友有时远比敌人可怕,只因为敌人在明处,朋友却在暗处,你很聪明,如果你仍然要杀我,当然做我的朋友应该较易得手,希望你有与我做朋友的条件。” “我们还是会再见,我的名字那时你将知道,并非我故做神秘,因为我们现在实在没有互通姓名的必要,再说,我很可能还会要继续找机会杀你。”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放了你。” “快手小呆”骑着他那换了第二十五匹的蒙古马走了。 许佳蓉望着转眼只剩下一点黑影在路的那一头,猛一跺脚轻写道:“好聪明的小呆。” 只因为这时侯她才想起刚才“快手小呆”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一个人骑马驰了十几天,未曾阖过眼,就算是铁打的,恐怕也是块锈得快烂的铁了。 但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他真的那么自信? 被骗的人,通常只有二种反应。 一种是骂不绝口,骂对方或骂自己;而这种人下一次还有可能被骗。 另一种人是去揭开被骗的原因,找出自己被骗的理由,而这种人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许佳蓉正是第二种人,所以她急如御风般一路追了下去。好要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被骗了,毕竟朋友与敌人还是由自己去决定,她还是希望与他成为敌人。敌人杀死后永远成不了朋友,而朋友变成敌人往往只在一念间。 由朋友变成敌人的是最最可怕的,因为他是多么的了解你,甚至于连你上厕所用几张厕纸,他都可能知道。 小呆这个人不但能知人,更能自知,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已算准了那白衣女人,等脑筋转过来后,一定会追踪跟来。 但是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再能浪费,他除了策马加鞭外,已不再去想那个女人。人的双腿要和四条腿的马比,那是绝对比不过的,何况马跑瘫了,可再换一匹马;人要是两条腿跑累了,那可没得换的,只有停下来休息一途。这个道理谁都懂,个呆岂有不知之理?如果连这他都想不到可真是王呆了,不但呆还一定是个大呆、超级的大呆。 所以他不怕她跟下来,眼下来的结果,绝对是个“没结果”。 “鬼捕”铁成功,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老得像六十岁的老头子。终年劳心劳力,东奔西跑的就为缉捕作奸犯科的肖小巨盗,再加上风吹日晒,难得有一顿好觉可睡,怎么不显老态呢? “大力鹰爪功”是他成名的主要因素,多少江洋大盗都在拒捕之时丧命在他掌下,当然还需配合上他那鹰人的视察力、记忆力、思考力。看看他那已秃了脑门,就知道他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用脑上。再不然尔称“鬼捕”?连鬼犯了案,他都能有把握缉捕他归案呢! 他于燕二少可算是忘年交。 有一回他查案遭遇到江南六个最为狠毒的巨枭们联合阻击他在江阴道上。六个人存心要让他丧命当场,事实上他也绝对逃不了那早已布好的陷阱,就在绝望的当时,燕二少适时伸出援手,不但把他从鬼门前拖了回来,还一举生擒一对死了两双。从那时起,两人就成了朋友,一种过命的交情。 朋友有好多种,无疑的这种有过救命之恩的朋友,情谊最不可能变质。 当他在两田总督府里看到呈上来的个案,发现到燕二少竟然处斩定,可着实吓了一跳。立刻请假三月,兼程赶往平阳城。 人与人的了解是于日俱增的,在情这玩意,就像一瓶醇酒,是放的愈久,也就愈浓烈愈香醇。 酒放久了,如果盖子没盖紧,会完全蒸掉。 一个人的心境,随着时间、距离也会完全改变。 “鬼捕”成功正要做那拧紧那盖子的人。 大牢里。 “铁捕”拿着一大叠文卷,他正蹲坐在发霉的稻草梗上,脸也霉的就如斑剥的石墙。 燕二少——燕翎不发一言,仍然目光清澈的看着那空茫的一点。 “二少,你就这么不说一句话吗?要死得像个男人,你愿意这么死法?” 一个人想死,别人有时还真拿他没办法。 “我只求你,求伤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有我在,难道你还信没有能力替你平反?” 他却忘了对方也有能力。 烦恼得紧扯自己的头发,那少得可怜的头发。 站起身,“铁捕”望着那俊逸的脸庞,他实在不明白这老友为何要这么做,两个人谁都明白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件极其荒唐与可笑的。 “你不愿说,我自己来查,我走了。” 听到“铁捕”要走,燕二少方转过头,眼里闪过一抹感激。 “不要费心,老铁,这个圈套太完美,完美的连我自己也都相信这件事是我做的。就算你查出了什么,别人又怎么会相信呢?” “玉龙”燕翎,江湖上较为熟悉一点的朋友都尊称他一声燕二少。所谓二少爷,那当然表示他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哥哥。有关他的传说是这样子的: 十六岁出道,挑了大别山三十六寨。 十七岁,横行江南二十余年,嗜吃小孩人肝的枯道人被他毙命于九幽山。 十八岁,江湖魔头“哭笑二仙”,双双被其各断一臂,并罚下重誓永不得踏出“黑风谷”一步。 十九岁,独上青城山,青城四子联手与其较技,胜负不知,但“玉龙”之名日渐声隆,而青城四子自此以后,就没有人再见到他们离开青城山过。 二十岁,生擒江南六妖的二人,另外四人却—一诛绝在江阴道上。 二十三岁,武当掌门于其论武在翠华峰顶,五日四夜后,武当掌门“玄云道长”传令凡武当二代弟子以下不论道、俗,日后见到“玉龙”燕翎均得行弟子之礼。 二十四岁,少林掌门亲迎于嵩山的人山道前,和他在少室山后“明月台”煮茗说古,纵谈天下。 “回燕山庄”财多庄大,在平阳县南。此应因燕家二位主人而名,大少爷燕荻、二少爷燕翎。 如今巨大的庄门已整整紧闭了近一年,外人全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来访的江出名士均遭门房挡驾于外,言大少爷全家及二少爷都有事外出,归期未定。 然而下人们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是这样子的—— 在年前,大少爷外出访友,三天后尸身被人送回,却不见首级,赶车的马夫称为一年轻用美女人所托。 二少爷悲痛欲绝,出外寻查凶手,三个月后回来竟一点头绪也没有。自此大少爷夫人带着公子就高庄住在平阳县街上,声言一日未找到真凶即一日不回“回燕山壮。” 二少无奈,便也发出去同住,以便照顾兄嫂与幼侄,家仆们全未带去,所以偌大的庄院便由管家带着一干仆人照料。 谁知最近消息传来,二少毒害小公子,又持刀迟大少爷夫人未果,遭邻人拿捕送官,三审定案,秋后处斩。弄得下人们实在猜不透其中道理。 管家钱老爹为二位主人的父执辈,在老主人夫妇在世时即在庄内任管家一直迄今;然而三番两次的到牢里探监,二少却从不提事情发生的经过,到最后退急了竟然拒绝接见。 眼见一个庄院即将落败,任谁也没办法。 这就是整个事情的轮廓。 “鬼捕”铁成功所打听到的也是这样。 “大员外,我可是一点也没有敢耽阁,总算赶到了,呃,最迟也不过迟了两个时辰罢了,就算打我嘛,也犯不着打我肚子呀!那可是装饭菜的地方。可怜我可是整整十几天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哩,再说我的裤子也都磨破了,就看在我光着屁股骑马的份上,就恕我这迟到之罪吧!”忍住笑,王呆对着李员外嘻皮笑脸说。 “打你只为了你那可恶的笑。”李员外面无表情道。 “娘的,笑也犯了错?那你这弥勒佛可不早让人打成了庙里供着的七爷八爷?” “好了,小呆,找你来的原因,信上已经告诉了你,目前距离行刑的日子只剩下五天,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你好歹也拿拿主意。” 想起了这件事,小呆不但笑不出来,反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你见过二少没?” “大牢里又不是观园子,哪能随便进得去,我托人问过了,据狱卒说二少是谁也不见,每天在狱里发呆。” “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又问谁?反正这件事他绝做不出来的,既然不是他干的,为什么他又承认呢?”李员外说道。 “还有五天,我赶来了就由我来调查,万一时间来不及最多劫法场就是。” “废话,要能这么做,我还找你来干什么?你是吃肉的,难道我就是吃素的?这么做二少会愿意?他要愿意当初又有谁能制住他?” 二人俱皆戳然。 半晌—— “员外,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多么?” “尚无人知道,因为这只是一般的小案子,就算名字相同,道上的人根本不会想到是二少。” “他这么做是基于什么原因呢?真是为了家产吗?不可能,从他的心态来分析,既不愿表白,又有出牺牲自我的意愿……”员外自语道。 “对,就从他的出发点找起,首先我们先想想他若死了,谁有利益,他若死了,谁最高兴?他若死了,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又成全了谁?” 小呆是最聪明的,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心。 蓦地 —— 小呆想起了什么。 “员外,你用飞鸽传书约我来此,这件事可有其他的人知道?” “应该没有人知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没人知道的话对我们来说,做起事来较为方便,我总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单纯,可能连你我也都会有牵连。”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说出来,总有他不说出来的理由,就不知道为什么小呆没有对员外说出他在途中遭到一白衣女人的截击,而显然白衣女人知道小呆的行踪。 平阳县小北街上一天死了四个人,三男一女。 验尸的材作根本查不出死亡的原因,只得填上暴死。 街坊邻居全都不相信,好好的四个怎会在一夜间是无征候的死了呢? “鬼捕”铁成功更是不相信,因为这四个人,正是燕二少案子里四个目击征人,再巧也没有这般巧法。 王呆也到了平阳县,他却相信,相信这四人一定会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死得那么快。 李员外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四个人死的,因为当他发现他找的四个人已经死了三个时候,便急忙赶到那第四个人——马海成家里,时值亥时。 “我爹到前街‘福临赌坊’去了。”一个半大孩子说道。 前街“福临赌坊”就和天下任何一个赌坊一样,里面迷漫着烟雾、脂粉味、汗酸臭,再加上吆喝声、叫骂欢笑声。只不过这一家场面稍为大些有五六张台于,全挤满了人——男人和女人,年轻的和年老的,甚至还有半大不小的毛孩子也在里面凑热闹。 有牌九、大小、押宝。 人头脸上的表情在这里可说全看得到,贪婪、奸诈、自私、懊恨、痛苦,当然还有兴奋、得意、欢乐。 几乎有人类开始,就有了赌,扔石子赌食物,比力气赌女人。 发明了钱后,钱就成了最好的赌注。 但是最大的赌注还是赌生命。 想不透这马海成怎会这么多的银子:李员外站在他旁边看了半晌,已见他输了十几张的五十两银票。 大庭广众下,又不敢用强,看样子他还有得等呢!心里早已把马海成祖宗十八代给罡翻了。 就在李员外思索着怎么把这马海成弄到外面仔细的问问时。 白光一闪—— 马海成瞪大了眼睛,一头栽在他前面的柜上。 顿时赌场内秩序大乱。 李员外,迅急回头,只见那么多的人,有男有女,根本无法辨别到底是谁发出的暗器,又是什么样的暗器?为什么竟然连一点破空声也没有? 马海成就这么死了,死在李员外的眼前。 赌场内的人全散了,谁也怕惹上麻烦。 当然李员外也跟着人走出了“福临赌坊”。只是没人看见他从马海成脑后轻轻的拔出根大号的锈花针来。 只因为那马海成是个秃子,虽然只有一点如芝麻大的血迹泌出,也逃不过李员外锐利的眼睛。 回到了小北街上。 一条街如果一个晚上已经死了三个人,那哭声是够响彻整个城,不敢想象等下再加上一个,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死人通常都停尸在里间,家属大多在灵堂哭。 正如李员外所料,他也顺利的掀瓦人屋。 正如李员外所料,他手上又多了三根同样的锈花针。 难怪杆作查不出原因,不但四个人致命伤全在头发里的后脑构上,并且凶器早就被李员外搜走。 也难怪精得出油的王呆,和天下闻名的“鬼捕”铁成功二人全找不出原因。 杀人的方法何止百种,能想到用这种让人难以看出痕迹的方法来杀人,这个人定是个聪明绝顶,十分可怕的人。 锈花针无甚可怕,但是当你知道整根针完全刺入一个人的后脑里竟可以在一瞬间置人于死时,你就会发现锈花针,并不是只完全用来锈花,同样是一种要人命的暗器。 李员外仔细的包好藏好了这四根针。 在和小呆碰面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说出他已发现了凶器,甚至于还伪装成刚听到消息,正准备去看看。 小呆一直在说这隐藏在暗处的凶手甚为可怕,也告诉了李员外,“鬼捕”铁成功已经到了这里,也是为了二少的事,并和自己约了会面时间地点。 这两个人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两个人都有着秘密?而这些秘密却又都是无需隐瞒的事情。 朋友交到这种地步,不觉可悲吗?然而他俩的态度却又让人看不出有一点隔阂,有一点不愉快发生。 第二章 哥俩好 好多年前。 一个落日的黄昏。 一个普通的小镇,镇前大路旁的竹林边。 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扭打一团。 一个稍胖、一个高瘦。 正当两个人已打得忘形时—— 一双稳健的手有力的分开了他们两人,问明了二人扭打的原因却只是互相讥笑对方的名字时,那年轻人笑了。 一手牵了一人席地而坐。那年轻人说了些许道理吧!说得两个孩子低头羞惭不已。眼见到两个孩子互相拥抱并发誓以后再也不打架后,那年轻人才含笑走了。 这是王呆、李员外于燕翎三个人的故事。 在后来,两个孩子长大分别拜师再人江湖相遇时,燕翎已让人尊称为燕二少。 偶然的,王呆与李员外在一次定期的碰面聚会里,竟又恰巧碰到燕翎,当然燕翎那时已不认得他们。但是王呆与李员外却不会不认得燕翎。 于是三个人竟因此成了朋友,真正没有利害关系的朋友。 虽然日后王呆在江湖上博得了“快手小呆”的名声,李员外也做了丐帮的“名誉监察”,但是除了至亲,外人却不知道这三人间的情谊。 “鬼捕”铁成功听完了小呆的叙述后,才明白小呆与李员外同自己一样,全是二少的朋友,更同为这事而来。 三个人的聪明机智、武功均为武林翘楚,对二少的事却漫无头绪,眼见行刑之日已剩四天,竟然束手无策。直急得小呆跳脚、“鬼捕”摇头、李员外喊冤。 小北街燕家。 简单的一间厅堂,两旁暗间各一。 坐在堂屋里,望着正中一张饭桌上的鲜花素果以及牌位上写着“先夫燕荻府君灵位”,“鬼捕”百般无聊的想着心事。 未亡人赵氏,一件白衣,头插白绒花从厨房端着菜行出。 办案的人都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鬼捕”亦不例外,他已发现到赵氏双睛略红,发梢微乱,想是风哭过。 赵氏,二十三、四年纪,美如书中女,但在“鬼捕”眼里却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就好像这女人予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未知老先生与先夫的关系?劳您驾及破费,未亡人感铭五内。”说罢微微祝福。 “嫂夫人过谦,是我莽撞。多年前我与燕大少曾为一笔生意而认识,也就时相往来,最近两三年因大家都忙且又不在一处,因则而疏许多,闻讯来迟些许花果不值几何,嫂夫人你客气了。” “敢问台甫?” “不敢,铁成功。” “铁先生又怎知蜗居于此?” “这……听一友人提及。” “贵友何人?” “这……嫂夫人未必认得,他只是一江湖人。” 赵氏一双眼睛似欲看透“鬼捕”铁成功般,弄得铁成功窘迫不安。 说谎的人,心都是虚的。铁成功明知道这一道理,却不敢面对这词锋犀利的大少夫人。 “我想你有什么话就请问吧!只要我能答的,我一定告诉你,‘鬼捕’铁先生。” 霎时面上一阵青红,铁成功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遭人这般言词相对,而且人家早就知道了自己。 男人的谎言被拆穿,那种感觉好像没穿裤子在人面前一样,如果对方又是个女人的话,这世上好像再没比这更“糗”的事了。 话说回来,如果这个人有点暴露的习惯,那又另当别论。 或许“鬼捕”铁成功就有这种毛病吧! “公事上我是来查证一下事情的始末,私事上,我与燕二少为旧识,想为他尽些微薄心力。” “罪证确实,铁案如山。铁先生你有疑问可调衙门里的案卷,再不然也可去问那人面善心的畜牲,我虽一弱女子,‘鬼捕’这两个字吓不倒我,你请吧!” “嫂夫人,事情的真相你最清楚,我也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那就是你会武,尚且不弱,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吗?” “我不会武功燕家的仆人以及认识我的人全知道,你以为你看出了什么?” “这是我的听觉上的感觉,当然我现在就能试得出来,诚如你说的,如今铁案如山,就算证明了你会武,也阻止不了什么,不过这件事并不会因为二少伏法就作罢,我仍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是吗?只希望你这‘鬼捕’的招牌莫砸在这平阳县。” “请问你,一个寻常妇道人家又怎知我是‘鬼捕’呢?” “这就是我的问题了,你也可以去查啊!” “嫂夫人,莫忘了还有四条人命,恕不奉陪。” “好了,我逐客令已下了许久,恕不奉陪。” “很抱歉,打扰了许久,我会再来的,而且很快,希望下次来的时侯,你能换一双鞋子,这双鹿皮小靴,好像不太配你这一身的装扮。” “鬼捕”坐在茶楼里,他在等着小呆和李员外。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燕大少的夫人。一个女人真会为了家产而陷害自己的小叔? 燕二少既不会做那种事,又怎会不加辨白? 一个女人会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燕大少又是怎么死的? 这个女人并非如外传那样不会武,这点燕二少知道吗? 方才去的时候,她哭过,又为了谁而哭? 这些事情如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鱼线,要想解开恐非一时之间能办得了的,他只希望王呆或李员外早些来,共同研究伤脑筋的问题。 还剩三天。 一代武林名人,最年轻的江湖侠少就要在平阳县,因案就斩。 这消息终于传了出去,怎么传了出去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去查证,反正消息传开了就是。 于是乎—— 江湖沸腾了。 武林喧嚷了。 一夜间这小的可怜的平阳县热闹了起来,街上每一家客栈全住满了从各地来的武林人、江湖客。 得到消息晚的,仍大批大批的朝这里赶着路:就像赶着投胎般,那等惶恐急窜法。 这些人里,大多数全是赶来看热闹的,当然也不乏怀有其他的人,他们的目的就没人能够知道了。 人有一种共同的通病,那就是喜欢瞧热闹,“隔岸观火”、“隔山观虎斗”,这都代明了人类这一种毛病,还真不轻。 人多的地方,卖东西的小贩一定最多,当然绝大多数的小贩是卖吃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有人摆个摊位到死人堆里去卖吃的?有的话,这个人肯定是个疯子,疯子做事的行径常人当然猜不透。 摆个摊子在死人家门前不算疯吧? 小北街,燕家门口的斜对面,一排矮屋前的滴水檐下,有一个小胖子摆了个摊,没有桌面,只在摊子前面放了五六张高脚凳,卖的是臭豆腐。 仔细一瞧那人却是李员外。 他这人根本不用装扮,原本就像个市井小贩,只要把那身衣裳稍为弄得脏些。摊子是他向王呆借了五两银子弄来的,连这五两算上,他总共欠了王呆三十八个五两了,虽然王呆从没开口要过,然而李员外自己却把这事常挂在嘴上,只因为这样才能表现出自己还常惦挂着这码事。 有钱还没钱还不管,只要你有心,哪怕只是嘴上说说,借钱给你的人也就高兴了,有时明知借出去的钱,已成了肉包子打狗,他还死不承认。或许在他们想,狗总有一天会吃腻了包子吧! 李员外的生意也还真不差,只为因风声早已传出,燕家大少奶奶已离开“回燕山庄”搬到这来了。 整天络绎不绝的人到此来吊祭燕获燕大少就不知有多少,虽然大少死了将近一年,早已人了土,消息却是最近传出,灵前悼念一番却是一种心意。 燕大少生前虽没有二少那般名气大,但是他的慷慨豪爽、急公好义,也为自己在江湖上博得了一个“无回燕”的雅号。“无回”的意思就是绝不会空手而回。 李员外摆摊卖臭豆腐,这是“鬼捕”与“快手小呆”商议的结果,其目的是要监视燕家大少奶奶的行踪,因为“鬼捕”自从发现了她会武功后就一直忧心忡仲,在记忆里,以及他去“回燕山庄”打听的结果,大家都没听说过燕夫人会武。 从早上到黄昏,燕家大少奶奶都没出过家门一步。 李员外臭豆腐却已卖了五、六两银子。 没人认出李员外来,本来嘛!谁又会去注意一个卖小吃的?如果有人知道了李员外在此卖臭豆腐,恐怕他这摊子早已给挤烂了,只因为他的“叫化鸡”、“清敦狗肉”已出了名,臭豆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监视人也是门学问,不但要对被监视的人所有行踪掌握清楚,更要对他所接触的人、事了然于心才行。 李员外在江湖川陕一带混了不少的日子,举凡有头有脸稍具一点名气的江湖人物可说全都认识,这也是他被选上担当这一任务的原因。 入夜了,来吊祭的人也少了。 就在此时—— 李员外有了发现。 一戴宽边马连坡帽的男人匆匆进了燕家。 那人眼、鼻全被帽沿遮住,只露出下巴。看其穿着打扮似一江湖人,中等身材。 从外面可清楚看见那人在厅堂前上香祭拜,燕大少奶奶一旁陪礼,奇怪的却是本该很快就完成的仪式,却足足耽搁了有盏茶的时间,还不见那人离去,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燕大少奶奶和那人正悄声谈着话。 等了一天,有了这个发现,李员外可就留了意,虽然不知道他俩在说些什么,但依那人神秘的装束,其中应该有所名堂和其古怪可疑之处。 顿饭光景,那人行了出来,燕大少奶奶在那人走后也就随手关上了大门。 “臭——豆——腐。” “这位爷,来一盘吧!现炸的。”李员外吆喝的还真像,展出他那特有的笑容,朝正从前面过的那人说道。 “员外李,你真好兴致,摆了一天了,也该回去歇歇了。”那人未回头,边走远边道。 张大了嘴,李员外那一抹平日看来甚为可爱的笑容,现在倒给人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般,呃,就像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一团狗屎上一样。 卖了一天的臭豆腐,没有一个发现自己,如今这不敢露面的人却一语道破,这份惊讶,也就难以形容了。 眼见那人已快走到街的尽头,就要混人前面大街上的人潮里。 李员外又吆喝了,声音蛮大的。 “臭豆腐哟,臭豆腐哟——” 这可是两短声,唯有后面那个“哟”字拖长了尾音。 等待是一种折磨,尤其这等待不知要什么时候结束。 王呆已等了一天,从李员外挑着摊子卖臭豆腐开始,他就坐在这间小吃店里。 这个临街的位置刚好正对着李员外的摊子。 钱这东西真是万人迷,鬼都能为它推磨,何况人。 所以当老板看到手中那一百两“大丰钱庄”的银票时,莫说人家只租他这鸟店三天,就是十天半个月他也会二话不说乖乖让位。 桌上的酒壶东一只西一只的怕不有十多只了,花生壳也遍地狼藉,就在小呆醉眼惺松时,他听到李员外那和前面不一样的吆喝声。 他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见到那戴着马连坡帽的人匆匆走入人群里。 刹时他的眼睛不再惺松,比较常人更为清醒,立刻追了出去,那人却已被人掩没。 一个人如果已经看破生死,那么对世间的一切,他也就没有任何留恋了。 能够自杀的人,该是世上第一思人。结束别人的生命或许不难,但若用自己的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非要有足够的勇气与毅力。 有的人自杀一次未能成功,又来第二次、第三次,这种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是任何人都阻拦不了,也无法阻拦的了,死亡有时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燕二少在大牢里自杀死了……。 撞墙死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连五官都快分不清他这一死,可真坐实了他的罪名…… 畏罪自杀?羞于见人?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一个英雄人物是很难死在他人手里的,尤其是跪在那引着颈子等人下刀。 这种情形下,一个英雄的死,好像也只有自己动手。 来平阳县瞧热闹的江湖人,真没想到会是这么样的一个结局。失望惋惜声不绝,大多数的失望是没能看到名震江南的燕王少,那车神俊郎的真面目。大多数的惋惜是惋惜自己无缘看到一个少年英雄伏法前的心态与表情。 谁说人不是最残忍的动物?杀戮与血腥在潜意识里,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到的。 验完了尸,办好了一切手续。 燕二少的尸体发交燕家如今唯一的主人——燕大少奶奶。 小北街一下子变的更热闹了,从早到晚一批批的江湖人物,全没断过的到燕家悼祭燕大少与燕二少。 有心的人会发现燕大少奶奶对燕二少的死似乎比燕大少的死来得更要伤心,别人或许没怎么感觉,可是管家钱老爹的感觉就是这样。 钱老爹记得在大少爷尸体运口庄中的时候,大少奶奶居然没掉一滴泪,而接回了二少的遗体后,大少奶奶一看到二少右手腕上的那颗朱砂痣,居然泣不成声,几乎晕厥过去,这种反常的现象,他也只有在心里嘀咕着。 狗见到了另一只狗在嘴着骨头时,一定会冲上去抢。人却是见不得别人发财,见到了别人发财,也一定会眼红。 一大早,李员外挑着他那摊子正准备到燕家大门外摆上时,谁知到了地头一瞧,喝,已经有二十一个摊子抢先摆上了,几乎各种吃食全有,甚至也发现到有卖臭豆腐的,整条短短的小北街,几乎排满了。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李员外简直傻住了,敢情全县卖小吃的全跑到这来了,说不出那份尴尬与无奈。眼见他昨天的老位置,已让一个卖面茶的占了,他就是拿不出一点办法来,本来嘛!自己又凭什么去和人理论? 正在进退维谷时,“快手小呆”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微笑着走到那卖面茶的仁兄前停住身,递过一张银票,大拇指朝外一比。只见那卖面茶的接过银票一瞧,双眼一瞪,也没见说一句说,挑起担子就往外走。 李员外这才赶紧上前,抢回了地盘。 “这块地还真值钱哪。”小呆朝着李员外嘻嘻笑道,一面又走回他昨天租来的那家小吃店。 掌灯时分。 不再顾忌,更没心虚,这次“鬼捕”铁成功堂而皇之的走进小北街“燕”大少奶奶的家。 来了总是客。 钱老爹与燕大少奶奶在“鬼捕”上过香,祭拜过后就想让客。 “鬼捕”摸着下巴壳,有些不知趣道:“嫂夫人,我有一不情之请。” 略显憔悴,燕大少奶奶含感情道:“人既死,一切褒贬毁誉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更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你想见他,他就在灵堂后面,可让老爹陪着你。” “谢谢。” “不,我没理由阻止你,更没资格阻止你,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哪里,二少身后一切还全是靠你料理,却是我们这些做朋友的没能帮上什么忙。” “我不敢居功,这里仍是姓燕的祖产,他身后更是钱老爹一手包办。我不妨明说,人一死我就该离开燕家的,没走,是为了等你,于私于公你必然有许多话想要问,不过我仍是句老话,能说的我说,不能说的你这‘鬼捕’就得多费心去探查了。你有你怀疑的理由,我也有我不能说的原因,你是他知心过命朋友,我更是他的至亲兄嫂,不情之处,也需你的谅解。” 说不出的滋味最不是滋味。 “鬼捕”就有这种感觉,然而太多的疑点又非得这个女人来释疑,很不想开口问,又不得不问。 “燕大少真的死了吗?” “你头上有颗虱子。” 问的突然,答的荒唐。 问的失礼,答的却是无礼。 愈是聪明的人,有时往往愈是糊涂。 “鬼捕”居然真的伸手往脑上去摸。 当然他摸不到什么,因为他本就快成了秃子。 于是他的脸红了。 说笑话的人,要自己不笑才是个好笑话。 大少奶奶若无其事,表情冷艳的瞅着这一幕。 本来嘛,明明人家已成了寡妇快一年了,冒失的去问她你丈夫真的死了吗?这人不是呆子,就是个疯子。 有哪个女人愿做寡妇? 又有哪个女人会不认得自己的丈夫? 就算有怀疑,这也不是随便可问的一句话,毕竟这句话和“你有没有偷人?”这句话相差无几。 “鬼捕”既不是呆子,更不是疯子。 也无怪乎,燕大少奶奶会不着痕迹的损他了。 总算是句答复。 也好在黯淡的灯光遮掩住了“铁捕”红似猴儿屁股的老脸。 连钱老爹也佩服他那涵养,暗叹道:“这可真是两肋插刀。” “你四岁的儿子燕行真是他下毒致死的?” “铁捕”又再问了一句。 “不是。” 才刚问完,“铁捕”已发现自己又再犯了同样的错误,正懊恼着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这两个字,却如二记闷雷直击得自己眼冒金星。 愕然的张着口。 你可见过一个老太婆在人潮里,被个冒失鬼从后头施暗手,偷摸了一把屁股的表情? 如果看过,那这正是“鬼捕”现在的表情。 谁也没想燕大少奶奶的回答竟是这两个字。 钱老爹也傻住了。 “我也不知行儿之死这件事怎么扣在他的头上?这纯粹是个误会。行儿是在事情发生当天的早上死的,不错是毒发而死的,可是却不是让人下毒,而是食物中毒。” 这是个误会?多么可怕的误会! “嫂夫人,可否说得详尽些?”“鬼捕”如获至宝,惶急说道。 “当时堂上并未详加调查,或许县太爷,也或许文案师爷认为行儿毒发身亡想当然是他所为,就连我也如此认为,证实行儿为食物中毒却是最近之事。” “难道你就未去说明?你又如何证明是食物中毒?”“鬼捕”又问。 “木已成舟,死罪已定,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又怎样?至于行儿死因是我在无意间翻阅到医书本草备要时才发现到是食物中毒。” “怎么说?”“鬼捕”再问。 “记得那天早上他曾拿了一罐蜜给行儿当零食,而后我拿了一把生葱要行儿帮我至厨房清洗。家中诸人甚爱生吃大葱夹饼,所以行儿也就吃了两棵生葱。不多久就面色发青死于后院,一切征兆均显遭人毒毙,其真正原因却是蜂蜜与生葱造成的食物中毒。” 一番话,可把“鬼捕”与钱老爹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话从何说起,又有谁会了解蜂蜜与生葱配食居然会置人于死? 就算大夫恐怕也不尽然知道。 要不是燕大少奶奶亲口证实,这行儿死因必定是套牢在二少的身上,无人能代其洗清罪名。 虽然二少人已死,至少证明了他尚不是个丧尽天良、毒害亲侄儿的凶手。 然而,逝者已矣,这来者就算追着了又怎么样? 燕大少奶奶脸庞弥漫着一种让人看不出来的神情,似在缅怀什么,又像懊悔着什么。 只是“鬼捕”的眼神全是疑惑与不解的紧盯着燕大少奶奶的脸上,就仿佛看一幅画已出了神一样。 蓦然的想到什么,燕大少奶奶发现周遭停顿的空气、眼里带起一抹不安也似掩饰什么,湍湍道:“如你想去看他最后一面,你现在可以去了,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因为你该知道的都已知道,剩下的牵涉到个人的隐私,我没理由再告诉你。” “我了解,最后容我一问,你绣花吗?” 这句话更让人莫名其妙。 钱老爹实在想不透过“鬼捕”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也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否在发烧。 前两句话失礼不说,这后一句更是疯狂,难道二少的案情和大少奶奶绣不绣花有关? 好像很难回答,燕大少奶奶沉吟了许久。 “是女人大多会绣花,我是女人。” “是不是也有的女人不绣花?” “应该是有的。” “谢谢你给我的答案,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 “我要走了,我也会等着你,洞庭湖,君山。老爹,‘回燕山庄’内要请下人们保持原样,有人会再回来的。” “鬼捕”没去后面看燕二少最后的一面,在燕大少奶奶走出大门后,他就一直望着门外想着许多问题。 有谁会再回“回燕山庄”? 她自己?她不是回洞庭湖君山了吗?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燕大少?燕二少? 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她儿子的死因? 她有必要帮二少洗清毒害侄儿的罪吗? 她刚刚在想着什么?又懊恼着什么? “臭豆腐哟,臭豆腐哟——” 看到燕大少奶奶一出门,李员外也吆喝了起来,声音很大,也是二短声。 就在他的声音刚歇止时,眼前香风一阵,燕大少奶奶已坐在了椅子上。 “员外李,别人都这么叫你是不?麻烦你给我来一盘臭豆腐,泡茶不要了,臭不可闻已够让人难过,再加上酸的话,我真不知要如何下咽。” 李员外,又叫员外李,这只是道上的人方会如此称呼他。 现在他的圆脸已快成了长脸了,真后悔自己会听了“快手小呆”和“鬼捕”二个人的馊主意,跑来乔装卖什么臭豆腐。这可好本为是监视人家的,殊不知早暴露了身份,应该在暗处的却在明处。这不和耍猴戏一样吗? 昨天那戴帽子的男人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就不想再扮下去了,偏偏“小呆”和“鬼捕”这二个人说什么守了一晚上没见那人回来,应该不会再有人发现的,这下子女主角上场,还要吃自己的豆腐,是卖还是不卖? 笑了。李员外的脸又圆了,仍是那特有的笑容。 只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从没见过哪一出戏演到一半就罢演了。 而且他也想到有个女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员外李,你可知道只要是女人,都会被你的笑迷的说不出话来吗?” 所以他笑了。 “大少奶奶,你先坐会,豆腐嘛!老一点的香,我这就给你重新炸过。” 摆出一个自认最具代表的笑,李员外回道。 他却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在哭的时候突然止住哭,而把哭改成笑了,“破涕而笑”只是针对女人而言。 在他看到大少奶奶盈盈的坐在自己面前的一刹那,他没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实在比哭好不到哪去,那么现在他又哪摆得出来那“迷死人”的笑容呢? 二位从未见过面的人,尤其一男一女,又在这种情况下,似乎笑是最好的桥梁。 大少奶奶笑了,在看到员外李的笑容后。 什么是一笑倾城? 李员外现在看到了。 男人和女人比笑容看谁笑的美岂不荒唐? 所以李员外输了,输的目瞪口呆。 “我的豆腐——已老了。” “是吗?老一点好消化呢?” “我是说你油锅里的豆腐。” “我也是说我油锅里的豆腐。” “你能告诉我,你卖豆腐的原因吗?” “呢,只因为有人喜欢吃豆腐。” “你能放弃吗?” “不行,只因为我自己也喜欢吃豆腐。” “我愿意出五十倍的钱,买下你的摊位。” “不,我还指望它卖出名呢!” “你就真的那么死心眼?” “是的,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并没有尝一口,燕大少奶奶站起身,笑容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一股冷煞,双手微微颤动。 李员外却笑了,这次倒挺自然,或许大少奶奶不再笑,没得比了。 原来李员外的笑,还真挺“迷人”,也具感性。 笑归笑,李员外双手放在摊子上,眼睛却只注视着大少奶奶的双眼。 两个人僵立在那,空气也记住了。 气氛渐渐变得凝重,一股肃杀之气已把这摊子四周包围,良久—— 燕大少奶奶头上汗珠,一颗颗直滴了下来。 李员外稍好,脸上的汗珠也只不过几颗沁在那可爱的鼻翼旁。 谁也不敢先动,更不敢乱动。 不敢先动的原因是因为两个人都感觉到先动并没有把握能制住对方,而且一击不中的后果将遭致对方蓄势已久的反击,那反击可能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不敢乱动的原因则是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给了对方有机可趁。高手的对决常常决定在一个极微小的失误中,甚至于一次呼吸的不协调,身上任何部位一根神经末稍的抽搐,也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看不到两个人的武器。 有时候看不到的武器,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何况高手并非要武器才能致人于死,举掌,踢腿,甚至一缕指风,一口内家真气,莫说是人,就是十头牛也都可在须臾间要它们挺尸。 这就是高手的可怕处,因为高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武器,无一处不可致人于死。 “快手小呆”跳了起来,在他听到了李员外那两声短促的哈喝声后。 如狸猫般的他轻巧的穿了出去,却只见那燕大少奶奶非但没往这里走来,反而似乎和李员外在那里闲话家常。 依靠在墙角,装出一付等人的模样。 这回他不敢再大意,昨天没能跟上那戴帽子的神秘人,晚上检讨战果时,可让李员外和“鬼捕”好一顿嘟嚷。今天要再追丢了,非给那两个王八蛋糗得满街跑不可。 小北街的小贩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快手小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赶过去看个究竟。 本来自己这个角度刚好可看清李员外的豆腐摊,现在那些卖东西的小贩们已围成了一道人墙,恰好挡住了视线,看他们鼓噪的情形,莫不是那两个人干上了? “小呆”后悔了,后悔早上怎不多拿二十张银票,把那些不知从哪出来的小贩们统统弄走,就像那卖面茶的癞子一样。 一张紧绷的弓,时间久了终会断弦。 李员外和燕大少奶奶此刻两人间的无形杀,就正像一张紧绷的弓,快要断弦的弓。 燕大少奶奶香汗淋漓。 李员外的笑容已快凝住。 就像两尊庙里的金童玉女塑像。 围观的人已感染了那令人颤栗的杀气,也被逼退了丈多远的距离,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全罩了一层霜。 倏然—— “叮”的一声。一块铜钱落地声。 这一声不大,无疑的在这寂然无声的“战场”中,就像一声闷雷。 杀气一散,再要凝聚非一下子可成。 长吁一声,燕大少奶奶缓缓道:“员外李,我承认我杀不了你,或许你的状况好些,但也非绝对的胜利。错过今日,我们总会再碰面,那时你将必然落败,我要走了,你是否要阻拦我?” 李员外未答话,只摇了摇头。 回过身,燕大少奶奶走了。 临走前瞄向了那铜钱一眼,一个儒衫男人正弯腰拾起它。 李员外也看了一眼那男人,当两人目光相过时,那人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人群散了,李员外仍愕在那里苦思着。 “虽然没结果,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鬼捕”不知何时走到李员外身边说道。 “你见到了?” “当然,从你俩一开始我就看到了。” “我是说刚才那个掉落铜钱的人。” “见到了,一个读书人的模样是不?”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何解?” “当时的情形你既已看到,就该明白我和大少奶奶二人就像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最后的结果我亦并无太大的把握能制胜,也有可能两败俱伤,你试回想一下,就连你都被当时的气氛给震住了,又有谁能化解我们呢?虽然那人不愿看到我们有一方受伤,而不见痕迹的解除了一触既发的局面,这人的功力、机智实在惊人,他是谁?为什么我总觉得好面熟,尤其那笑容。” “鬼捕”默然不语,也陷入了沉思中。 第三章 银菊花 谁说英雄无泪? 只是英雄从不在人前掉泪。 李员外与“鬼捕”二人在见到燕二少的遗体时虽然无泪,却让人觉得比有泪更哀伤。 李员外更是难以自制,近乎痴呆的喃喃自语。 “二少,我不知你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我知道你绝不甘心就这样走的。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们这些朋友一个机会?你信不过我们?他妈的,你真蠢啊!就算你要死也该指明一条路给我们,好让我们揪出那暗中害你的人呀!‘小呆’跟踪你嫂子了,如今关键全在她一人的身上,我们一定会查出结果来为你洗清冤屈,你英灵不远,助我佑我……”钱老爹一旁老泪纵横,更是啼嘘。 “鬼捕”终究年龄比李员外大许多,自制力也强些,但也面带戚容。 年轻人的感情较为奔放,所以李员外愤声自语。 年纪大的感情深沉,不易表露出来,但是谁也知道“鬼捕”心中的难过并不亚于李员外的哀伤。 这也是十九岁与四十岁差异的所在。 “涤尘居”是一间茶楼。 “鬼捕”与李员外已在此等了三天整。 三天了,“快手小呆”跟踪燕大少奶奶一去就没再回过。 两个人的感觉就像小呆是只断了线的风筝,费了好大的劲把它放上了天,竟然一去不回来。 “我要去找他。”李员外站了起来。 “到哪?去君山?虽然燕大少奶奶说过回君山,‘小呆’并不呆,如果发现她有走远路的迹象一定会通知我们的。” “我怕小呆会着了那女人的道。” “她并不知小呆是和我们一伙的。” “是吗?你老人家莫忘了当初我也是在暗处,可是那戴帽子的男人,还有她还不是都知道?” “或许她早已知道你和二少是朋友。” “这不太可能,我和二少甚少见面,她该不会知道,就算知道有我及小呆这两个人,她又从未和我们碰过面,也不认识我俩,又怎能一眼认出我来?” “得了,我的员外李,你那金字招牌‘迷死人’的笑容一现,除非是瞎子,否则人人知道你真人当面。” “如是这样,那暗中的人有可能知道小呆和我们是一起的,就不知小呆的跟踪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这点你放心,小呆是有名的‘泥鳅’滑溜的紧,他跟综别人要被发现,那才是意外的事。” “既不会出意外,那为什么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呢?”“鬼捕”也开始担忧了。 死人复活了。 这是件很难令人置信的事。 除非这人根本没死,要不然每个死了的人都复活过来,这世界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燕获,燕大少回到了“回燕山庄。” 不用说,偌大的庄里,每个人都难以置信。 消息传出,江湖人更是难以置信,尤其那些曾经去悼祭过他的人,更是啼笑皆非。 最高兴的该是钱老爹了,因为“回燕山庄”又有了主人。 据燕大少自己说,在年前他出外访友途中,遭一蒙面人袭击,此人功力之高,江湖上实在难以找出几人能够于之抗衡,所以自己被俘,关在一不知名的庄院中长达一年。自己随身衣物全被那蒙面人取走,也就有了无头尸身运回自己家中的事情发生。 可笑的是自己死了一年后,那蒙面人又把自己毫发无损的给放了回来。 这件事“鬼捕”与李员外颇觉意外。 也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燕大少避不见客,每个蹬门拜访的全怅然而返。 幸运的是“鬼捕”与李员外却从钱老爹那比别人多得知了一些消息。 “大少爷疯了。” “鬼捕”和李员外两人傻了眼。 “大少爷回来后知道了二少爷的事情后就激动不已,再听说自己的独子也死了,就这样疯了。好好一个人现在却神志不清,什么也不知道,真不知燕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庄里又是愁云一片。哎——这是从何说起嘛!” “有没有大少奶奶的消息?”“鬼捕”问。 “那天大少奶奶走的时候,钱大人你也在场,到现在也没一点消息回来,我想她如果知道了大少爷没死,应该会赶回来的,真想不透当初怎么认为那尸体是大少爷的,这岂不是又是个天大的笑话。” “老爹,你家大少奶奶会武这件事你知道吗?还有她是否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李员外又问。 “大少奶奶会武以前没有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武的,以前庄中事情她本就不太管,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女人,举凡大少爷、二少爷的生活起居全是她一手照料。就从她见到了大少爷的尸体那天起,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不说一句话。接着她就带着小公子搬到小北街,我们做下人的想她可能怕睹物思情。至于其他地方,我倒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依你看,你家二少爷真的会做出逼奸嫂子的事情吗?”“鬼捕”追问一句。 “二位少爷全是我老钱看着长大的,二少爷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不错,大少奶奶是公认的大美人,但是二少爷一向就以长嫂似母的态度去尊敬她,庄里每个下人全看得出来,要说二少爷会持刀逼奸大少奶奶,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快手小呆”快疯了。 他已在这山区里整整瞎撞瞎闯了四天。 这山区幅员并不大,却很高,就在平阳县外四十里。 整座山怪石群峋,处处都是悬崖峭壁。 当地人都叫它黑雾山。 只因为这里终年被一层黑雾弥漫包围着。 附近的每个人都知道它,也都不轻易入山,因为在这里面很容易迷失了方向,除非路径很熟的人,才能有把握出得来。 小呆根本想不到自己是怎会被骗进了这个地方。 跟踪就是跟着人家的踪迹。当小呆确定了大少奶奶进去后,他当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他也怕跟丢了回去难以交差,再加上天色已暗,等到他发现前行的人已不知去向时,再想抽身退出已无法辨别来时之路。 于是他就像瞎子推磨般在这黑雾里转了四天。 好在这山庄还有些水果可以充饥解渴。 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还要被这迷魂阵似的鬼山困住多久。 他也知道自己是一足可以出去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他就是无法耐住性子慢慢的去寻找出路,因为他知道外面一定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办,而且员外与“鬼捕”此刻一定早已恨不得生啃了自己。 又是夜晚。 望着那一轮明月,小呆累了、也渴了、更饿了。 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会那么倒霉,十几天的骑马奔波,虽然没有用上两条腿,全身骨架可也全快给抖散了。赶到了地头,本想弄份轻松的差事干干,才要员外李顶着个太阳卖臭豆腐,自己躲到了一旁做那“望风跟踪”的闲事,也只不过舒服的喝了两天老酒,谁知竟又被燕大少奶奶给耍猴似的把自己弄到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山,一转转了个整整四天。两条腿因为找出路的关系,就差些没跑断。想想,早知道自己就去卖臭豆腐,这“望风跟踪”的事岂不就落在了员外李的身上,那么现在赏月、揉腿的人可就轮到了他。 一着失算,满盘皆输,小呆那份窝囊劲就甭提了。 看着圆圆的月,不禁就想到员外李的圆脸。想到员外李的脸也就想到了他的笑。 仿佛那月亮也在笑,笑得是那么的捉狭。 也仿佛它在告诉自己——呆的人连名字都呆,这可是自己永远无法承认的事实。 月儿像大饼,真想啃一口。 人要饿极了,他的联想力可也就荒诞不谬。 “快手小呆”现在就是这种想法。 漆黑的幢幢山影,漆黑的山岩怪石。 两只眼饿的望出去,好像什么都是漆黑的一片。 不! 不是漆黑的一片。 因为小呆发现了火花,就在那怪石交错间。 他的腿又移动了,飞快的。 有火光的地方一定有人。 有人的地言,嘿嘿……就一定有吃的。 小呆乐的已哼出了歌来,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几个猎户们正围着一堆火,而那堆火上面正架着头烤山猪,或者烤山羊,当然还有酒。 如果早知道这一堆火是对面这两个人生起的话,小呆宁可自己是个瞎子,一辈子也不要发现。 有火光的地方一定有人,不错。 有人的地方一定就有吃的,不错。 问题是架子烤的并不是山猪、山羊,而是二条腿——两条人的腿。 小呆吐了,吐的全是酸水。 那两个人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一样的丑陋、一样的吓人,两张脸惨白的如同白纸,吊眉凸眼、两张大嘴里的森森白牙更如锯子。 “你来了,却晚了,好吃的都吃完了,只剩这些了。”左边那人瞧着小呆阴森森的说。 说出来的话怪异,语声平板单调,听在耳朵里更让人寒毛直坚。 小呆没有答话,这种情形下你又能要他说什么呢? 他真怀疑这两个人是否还是活人,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面,烘托出来的气氛又是如此诡异。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可知道我和阿大在这山区里已找了你二天?”另一人更是鬼气阴森道。 “‘人吃人’锯齿兄弟?”小呆想起了,也脱口问道。 “好眼力,小兄弟,虽然阿大和我不知道你是谁,就你一眼能说出我们的名字,嗯,不错……嘿嘿……不错,一定不错。”老二一面说着,一面两只死鱼眼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小呆,桀桀怪笑。 一连串的“不错”不知是否真的指小呆的眼力不错,还是别有所指。 “什么原因?你们好像是特意在此等我。” “带你出去而已,当然是把你装在我们兄弟二人的肚子里带出去。”老二“光”的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说。 随着对方那吞咽的动作,小呆就好像自己已真的进了那人的肚子里一样。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告诉你们的那个人是谁?就算你们想吃我吧,至少也该告诉我原因是不?‘不教而杀’可有些说不过去吧?” “当然,当然,这是一定会告诉你的,要不然把你吃下肚,你在里面死不瞑目的给我们一作怪,弄得我们肚子痛,就不划算了哩!” “老二,快点说完了,我是愈瞧这位相公愈党心痒难耐了。” “阿大,好,好,我这就交代清楚,你莫急,莫急。” 这“锯齿兄弟”二人十几年前在淮北一带就是有名的恶人,嗜吃人肉,行事更是狠毒邪得离谱,就在武林正义之士准备围剿他俩之时,他们二人却销声匿迹,不知去向,没想到在这黑雾山却给“快手小呆”碰上了。 “小兄弟,呢,还是叫你相公好了,小相公,我们兄弟呢,也是奉命行事,奉的当然是我们头头的命,要不,怎会在此苦等了你两天?这么说你满意否?” “你们头头又是谁?” “嘿!嘿!这你就无须知道了,其实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这又如何告诉你,反正……反正你到了阎王那只要说是我头头出的主意就行啦!话已说完了,小相公你想怎么个死法?油炸?火烤?或是生炒?不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如你所愿就是。” 长那么大,小呆想都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让人这么消遣法,竟然有人想吃了自己。 “我想我求你们也没用的对不?好吧!反正我也饿昏了,‘人吃人’就让我们看看是谁吃了谁——”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片掌力已如流星急坠般倏然到了“锯齿兄弟”老大的咽喉前,那份快法就像那片掌力原本就停在那里。 怪叫一声,那老大反应奇快,一飘身退后好远才堪堪躲过这突来的一击。 只见他气的哇哇大叫:“老二,老二,这相公挺硬的,小心!” 就在老二一楞间,“快手小呆”并没追击那老大,反而一回身,一片网似的掌力又攻向了老二。 极力出招迎敌,那“锯齿”老二已掣出一根人骨制就的骷髅棒,旋起一轮光影向小呆封了上去。 那刚被逼退的老大也如一阵狂风卷了过来,双手执着两根狼牙棒,棒上根根长钉映着月光泛起一片青蓝,不消说,只要沾上了一点,可能就会要了人命。 “快手小呆”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手刀突竖,笔直朝前削出,左腿一个后踢,式子古怪,有点像金鸡独立。 “锯齿”老二才见小呆掌刀直竖,脑筋还没转过念头,手中骷髅棒生铁所铸的杆子,居然硬生生的就被斩断,断裂声才起,一只掌影已到了面前不足一尺处,慌忙急退,险极就被破膛。 愕在那里,望着手中断做二截的骷髅棒,“锯齿”老二实在不明白对方的手掌怎么会利刃般的斩断生铁,更想不透对方的手刀又怎会那么快的到眼前。 而那老大却没那么幸运,就在小呆左腿后踢的同时,极难相信的,小呆另一只手已横斩上了自己的脑袋瓜子,手中狼牙棒虽然排命的上举拦截那只鬼手,却躲不过那踢来的一脚。 一个踉跄,一口鲜血,“锯齿”老大已跌坐在一丈开外。 这一切发生的也快,结束的也快,只不过在人们眨几次眼的时间里。 “你……你……你是谁?”“锯齿”老大一面呛咳着一面道。 摸摸后脑,“快手小呆”缓缓道:“原来你们还是会流血的嘛!我还当我真遇了鬼哩,嗯,会流血就好办了,会流血就表示你们是活人,是活人就不怎么可怕,因为活人可以变成死人,死人可就无法变成活人的对不?我是谁?现在你们才想起问我是谁?相公喽,你们不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看到小呆那付得了便宜尚且卖乖的表情,“锯齿”老大又呛出一口鲜血,不停的喘息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老二突然表情怪异的退后,惊恐的道:“小呆!你是‘快手小呆’?” “别怕,别怕,我的儿,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吃人的可是你们这一对人王,我又不会吃人,来来,既然你知道了我,就该知道我的习惯,‘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现在该我问你们想要怎么个死法了,要我代劳呢?还是你们自己动手?” “‘快手小呆’‘单刀出手,无命不回’……”锯齿老大一面呛咳,一面轻声念道。 蓦地,想通了,脸色本已苍白,现在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锯齿”再残毒,只是对别人言,碰上了比自己还要凶狠的人可就凶狠不起来了。任何江湖人谁也都知道“快手小呆”没有敌人,只有朋友,没有敌人的意思,就是和小呆做敌人的人都已死绝。 终日要人命,一旦临到别人要自己命时那感觉滋味就大大的不一样了,可笑的是这“锯齿”兄弟二人方才竟不知煞星当面,还左一句相公右一句相公的损着人家。 “我想或许现在你们应该会记起了你们头儿是谁了吧?嗯,可愿告诉我?”小呆斜睇着这一对双生兄弟。 “‘快手小呆’,是否我们告诉了你,我们就可生离此地?”那老二眼里闪起一丝希望的说道。 “你们的要求有些过份,以你们往日的作为、和嗜食人肉的恶习、诛之并不为过,你们说吧!总之我会斟酌情形……” 突然,一点寒星挟着破空声直袭“快手小呆”脑后。 低头、拧身,小呆箭也似的身躯朝着那发出暗器的方向射去。 就在要接近那块巨石时,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同时最少有十件暗器一起罩向小呆。 前冲的身体维持原速不变,双手连连左劈右拦,一蓬蓬强劲的罡风已把那即将近身的各式暗器全震的无影无踪。 小呆从来就对自己追人的功夫感到自信,可是这次他不再有把握了。因为他发现前面的人身轻如燕,且姿势甚美,速度更快,一眨眼间已把自己甩的好远好远。 人又追丢了。 连这次算上已第三次了,小呆气愤的真想一头撞死在这乱石堆里。 不敢想象碰上李员外后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情,莫说别人会不相信,就连自己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快手小呆”这四个字的意义并不只是小呆的手快而已,小呆的脚快是出了名的,只因为“快脚小呆”没有“快手小呆”来的好听,所以人家才会叫自己“快手小呆”,何况“快脚小呆”在不知究里的人听来,还以为脚快因为逃的快。 意料中的事,小呆回到原处,已不见了那对“锯齿”兄弟。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小呆就跳了下那块巨石。 仔细的在昨晚被暗器所袭之处来回不停的在地上搜索着,他要找出那些暗器来,只为了他从不愿处在明处遭人袭击,而那人又是躲在暗处。 “对敌人多一分了解,也就多为自己增加一分生存的机会。” 这是“快手小呆”。的至理名言,许多人都知道,甚至有人还把这句话用刺青刺在自己的身上、胸前或手臂上呢! 总共十一件暗器,昨晚在接触的那一刹时,小呆已算的一清二楚。 现在十一件暗器已在升起的阳光照射下,并列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面。四颗铁蒺藜、三只钢梭、二只星形镖、一柄柳叶飞刀,还有一朵菊花。 这杂菊花好像用钢片打造而成,薄薄的一片,周缘锋利无比,呈银白色。 看到这朵菊花,小呆真有些呆了。 数年的江湖生涯,自己碰到的人已算也算不清,却连听也没听说过有人的暗器是朵菊花做成的。 其他的几样比较普遍,也看不出端倪来。 要想猜出昨晚那黑衣人是谁是件伤脑筋的事。 可是小呆笑了,因为他至少知道了。 一、江湖上能同时发出这么多暗器的人毕竟不多。 二、那人是个女的,却不是燕大少奶奶,因为她比燕大少奶奶的身材还要丰满些。 虽然在晚上,对方身形又快,可是对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对他是最敏感的。尤其小呆,就算你用木桶把一个人完全罩住,就凭感觉,他也能猜出里面的人是男人或是女人。 李员外就曾调侃他说,木桶里就算装的是条小狗,小呆也能猜出那条狗是母的还是公的呢! 一个人聪明不聪明绝不是各字可以决定的。 “快手小呆”居然哼起了歌来,歌是只好歌,只是词却是他编的。 一个女人好丰满,跑得又好快。 暗器手法顶呱呱,更能丢菊花。 小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本事不少,然而苦中作乐却是别人学不来的,因此小呆就是小呆。 他又走了,循着昨晚那女人的方向,笔直的走着。 因为他想明白了,那女人去的方向一定是人出的方向,人在跑的时候一定都是往出口跑的,假如她对这环境熟悉的话。 员外李和“鬼捕”二个人又到了“回燕山庄”。 他们想要看看疯了的燕大少,更希望能从他身上发现出一些什么。 虽然二少自杀死了,但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燕大少的失踪,和被人讹传已死所引发出来。当然这是二件情,也根本扯不上关系,但是两个人就是感觉出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走夜路的人,明明晓得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却总是会忍不住回头去瞧个好几遍。而员外李和“鬼捕”就是这种情形,但他们却希望偶而的回头真能看到什么,哪怕是鬼也行。 钱老爹带着他二人刚进后院,就发现燕大少披头散发的从自己的房间奔出,越过庄墙,一路朝着后山飞快的奔去,又叫又笑,口里含混不清的说着话。 员外李身形欲动,却遭“鬼捕”扯住。 “不要紧,大少爷自从疯了后时常都是这样东奔西跑的,过一会他又会自己回来的。”钱老爹啼嘘叹道。 “心智丧失的人,他的武功还在,铁捕头,你瞧燕大少方才的身法可真快,燕家二兄弟真是武林中的翘楚,唉!一个身亡,一个发了疯……”员外李本来脸上还有几分笑容,提到了二少,就是想装,也装不出来那平日惯有的微笑,愕愕的对着“鬼捕”说道。 没答腔,“鬼捕”只是双眼发直的朝着燕大少逝去的方向思索着什么。 几天的相处,也多少明白了这个连鬼都能捕来的大捕头,李员外耸耸肩也没在意。 这是一间宽阔的书房,却零乱。 钱老爹陪着,员外李和“鬼捕”两个人随意浏览四周的摆设装饰。 “鬼捕”看着桌上一幅尚未完成,但显然墨渍已旧的菊花画,对着钱老爹说:“燕大少很喜欢菊花是不?” 李员外这才发现到这间书房的壁上,挂着的菊花画竟然有七幅,含苞的、吐蕊的、怒放的、白的、黄的、泼墨的。精描的。 一下子仿佛置身在一片菊园之间。 “是的,大少爷很喜欢菊花,也喜欢画菊花。” 一个人喜欢菊花有什么奇怪?就如同有的人喜欢吃红烧肉,有的人喜欢吃鱼一样。 查案的对什么都是抱着一书怀疑的态度,李员外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他笑了。 古怪的侧着头,“鬼捕”瞪着员外李,冷漠的道:“有什么好笑?大员外?” 吓了一跳,员外李竟有些结巴说:“笑…笑并…不犯法吧?我只是想到你说话的语气,好像人家喜欢菊花也不行似的,我想笑所以就笑了。” “发现可疑追查到底,尤其一些特殊的人、事、地、物这也是我数十年办案的经验之谈,你这穷员外年轻不懂事,可要记着对四周的一切都要去留意,将来才不会吃亏上当,不听——”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对不?大捕头,你就饶了我吧!方才我只不过笑了一笑,您大爷就前三皇、后五帝的开训了起来,这岂不是折磨人嘛……”接过来没说完的话,员外李嘻皮笑脸,连珠炮似的说着。 等是件很累人的事。 等了一天,就是不见燕大少回来。 员外李和“鬼捕”只好幸幸的回到平阳县。 也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回燕山庄”时。燕大少回来了。 世间事总是这样,刻意的等待,往往等不出个结果。 好像在任何城镇的任何角落都有乞丐。 乞丐并不都是丐帮中人,可是有乞丐的地方你一定可以联络到丐帮中的人。 平阳县三百里方圆所有的乞丐都接到“名誉总监察”的竹牌令,一发现穿着打扮像“快手小呆”的人,立刻回报。 仅靠口述,实在很难把一个人完全形容出来。 所以,平阳县三百里方圆的任何华服少年只要在街上,一天至少会碰到五次以上——被别人问道:“你是‘快手小呆’吗?” 所以一下子每个人都知道“快手小呆”已来到平阳县附近,这可是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武林中江湖道,崇拜的都是英雄,佩服的也是快少,“快手小呆”的大名已够称得上是英雄、是侠少,所以大家都留意着,深怕与这江湖名人失之交臂。 第四章 蒙面劫 小呆终于出了那山区。 他一身华服却已又脏又破。 他出来的地方刚好是与平阳县反方向的向阳城。 看到了县城门他高兴的几乎叫了起来,似乎他已看到了一整桌的佳肴在等着他一样,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把那一桌菜给全吞下肚去。 就在他刚踏上那条官道,准备迈开大步时,旁边树林里走出来了一位丫环装扮的大姑娘,朝着他走来。 脚下不再移动半步,因为小呆他知道这大姑娘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来,毕竟四周此刻连个鬼影也不见。 “这位公子可是姓王?人称‘快手小呆’?” 看到漂亮的女人,每个男人都会多注意两眼。 小呆不止看了两眼,简直在那静静的“养眼”。 看到漂亮的女人,小呆都有个习惯,喜欢嘴上说两句俏皮话吃吃无伤大雅的豆腐,对女人他的哲理是“风流而不下流”。 所以那满桌子的珍肴美味,一下子全变成了豆腐,红烧的、凉拌的、麻辣的,甚至还有豆花、豆腐脑……。 这可是送上门的豆腐。 “我是姓王,也叫‘快手’,小呆只有我的朋友对我的昵称是如此,姑娘怎么知道?” “既然你是姓王而且又叫‘快手小呆’那么就不会错了,我家夫人想请你移驾一晤,尚乞拨冗。” “你家夫人是谁?他又怎知我会在此地?他要见我又有什么事?”小呆一连串问道。 “这都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请原谅,我想你到地头一切就会明白。” “你不说?对不起,我没有习惯和一个陌生人约会。”小呆就迈开步子。 “你害怕?” “不,我肚子饿,人的肚子一饿,就对任何事都没兴趣了,何况吃豆腐又吃不饱。” 听不懂呆话中的含意,但是大姑娘却急道:“你肚子饿,我家主人早已知道并已摆筵以候。” 小呆已走远,却笑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宁可自己花钱请我自己。” 聪明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小呆很少让人请客。“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老古人说的话小呆是牢记在心。 因此他宁可花钱请自己,因为第一他的钱多。第二可以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第三,更可以全要自己喜欢吃的菜。就算你喜欢吃豆腐,也可以要一桌各式各样的豆腐,别人也管不着。 大姑娘拿出一面镜子,对着阳光朝城门处闪了几闪,小呆因为背对着大姑娘所以没看到。 进了向阳城,小呆朝着最大的一间酒楼走去。 刚到了门口,就被站门的迎宾汉子挡了下来。 看看自己混身狼狈相,想也想得到几天未曾梳洗,未曾剃须,那模样一定让人不敢领教。敢情这小子狗眼看人低,把大爷我当成吃白食的。 二话没说,抖手拿出一绽约摸三十两的银子在那汉子面前恍动着。 “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请您到别家去吧!” 话不但客气,也是理。 小呆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只好抬腿移驾。 还真想不到会碰到这种怪事。 这个世界上弓然还有钱买不到东西吃的城镇。 拿着锭银子小呆已经跑了五家饭馆酒楼。 那一定都是同样的回答。 气极了,也饿坏了,腿更是走累了。 忽然—— 小呆看到胡洞里有一摆摊卖面食的,大大的布招,上面写着“正宗牛肉面”。 笑了,一抛一接手中的银子,四平八稳,小呆朝着那面摊行去,嘴里又哼起了小曲。 阵阵的牛肉香味扑鼻,多带劲,耸动着鼻子,小呆等着老板下面,口水都快淌了出来。 “娘的,我就不信有钱会买不到东西吃,大馆子、小馆子全客满,成,咱小呆可是晕素都不忌,摆摊的牛肉面一样能填饱肚子,可怜我这五脏庙,不但是年久失修,几乎快垮了呢!”小呆一面嘀咕着,一面就等着那碗特大号的牛肉面端到面前。 小呆心里好快乐,因为在饿了五天后能吃到一碗热腾腾、辣呼呼的牛肉面,这还能不快乐吗? 一阵蹄音,急若擂鼓,冲进了这条胡洞。 同时一阵鸡毛子喊叫也传来,自马上的瘦削汉子嘴里。 “让让哇!前面的人让开哇!这马疯了,我可驾驭不了了呀!……”多急惶的声音,多惊险的场面。 摊子上另两位食客和小呆早就离座贴墙而站,老板刚把那碗特大的牛肉面摆在桌上,也吓得回身伏贴在墙上,那姿势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太”字。(你要想歪也可以。)其实那只是老板的腰带垂下来,好像做老板的腰带都留的很长,以便擦桌子。 小呆傻了,这件事也未免太离谱了些。 饿了五天,跑遍了大街上的馆子,拿着白花花的银子都吃不到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露天大酒楼”,眼见那特大号的牛肉面就可吃到口。 然而就有那么凑巧的事,一匹疯马、一个冒失汉子、一阵希哩哗啦的声音、一地的牛肉汤牛肉面、一片乱七八糟的狼藉场面。 当然,小呆又得继续饿下去。 什么是哭笑不得?什么是啼笑皆非? 小呆现在的样子就是。 完蛋的意思就是什么都完了。 哭笑不得总比欲哭无泪好得太多。 所以小呆就把手上的银子塞到卖牛肉面的怀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不得别人伤心,虽然现在伤心的应该是自己。 钱并不是万能,也有买不到的东西。 小呆后悔了,后悔方才为什么不让人家请客,早知如此,他倒宁愿去吃一顿饭,就算“宴无好宴”吧,那最起码可以先填饱肚子。 一路走,一路想,小呆想起了那个刚才拦路的大姑娘。 “你要吃面吗?到我家来,我下面给你吃。” 小呆在胡洞口看到了那大姑娘,还有在大姑娘身后那骑着疯马的瘦削汉子。 那马现在一点也看不出哪里疯来,而那汉子更没有刚才那种惊慌的神色。 看到了对面的两个人一匹马,要还不能明白,小呆可就真的是呆子了。小呆不是呆子,相反的,他还很聪明而且反应也快,所以他笑了,学李员外笑的样子。 “你下面的味道会比刚才的牛肉面味道好吗?”小呆笑在心里,却一本正经的道。 “当然,而且我会煮一碗比你刚才所要的大上十倍的牛肉面请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吃呢?” “想、想,我现在太想吃你下的牛肉面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你家。” 有人说,哪怕你家的母鸡今天下了几个蛋,丐帮的人都能知道。 这不一定是真的,却也正证明了丐帮耳目多、消息的灵通。 当李员外接获了报告,说向阳城里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没吃到牛肉面,反而塞了一锭三十两的银子给卖面的老板这一桩事后,他就急急上路赶去了向阳城。 三十两银子,莫说吃一碗牛肉面,就算买条牛也差不了多少。这种看不得别人受苦,又爱到处洒银子的习惯,除了小呆还能是谁呢? 问题是小呆一向都是爱干净,和爱穿漂亮衣服的人,这点却和传来的消息不太一样。 然而,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在整整等了五天都没有消息的现在,李员外只好亲自跑一趟去求证那人究竟是否为小呆,再说向阳城和平阳县只不过来回一天的路程,并不算远,与其于等却不如主动寻找。 李员外走了,平阳县里只剩下“鬼捕”一个人。 就在李员外走后不久,客栈里“鬼捕”一人在房里喝着问酒时。 人影一闪,房内已多了一儒衫挺俊的白晰青年。 这个人也正是那天掉落铜钱的那人,也因为“叮”的一声铜钱落地而化解了李员外和燕大少奶奶之间的杀气。 “鬼浦”并不惊讶,也好像知道这人会来一样。 “坐,李员外刚走。” “我知道,我看着他出了城门。” “要喝酒吗?我拿杯子。” “不,没什么心情,你一个人喝好了。” 这个人是谁? 他似乎和“鬼捕”铁成功是朋友。 他们之间又有着什么秘密? 他又为什么等到李员外走了后才来? 他有意化解了李员外和燕大少奶奶之间的决斗,又为了什么? 这儒衫青年和“鬼捕”在房里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因为房门是开着的。 许久,这人才走出“鬼捕”的房门口道: “你也一样,这事并非单纯的冲着燕家,我怀疑还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你既然卷进了这漩涡,恐怕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我知道,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那儒衫少年走后,“鬼捕”布满风霜的老脸上,却显出一片茫然就义的神色。 他想要做什么?还是他已预料到了什么? 大姑娘真的下面给小呆吃了。 那不是一碗牛肉面,而是整整一大锅牛肉面。 你能想象一个人饿了五天后能吃下多少东西吗? 五斤面,六斤牛肉,外带一整锅汤,甚至连一小粒葱花也不剩,全下了小呆的肚子。 现在,小呆正双手抚摸着肚子,他已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小呆瘦是瘦些,吃起东西的本事,还真找不出几个人能比得过他的。 满足的吁了一口气,再打两个饱嗝,嗯,他是真的吃饱了,勉强的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小呆开始浏览着这间房间四周的布置和对面的大姑娘及那刚才骑马的汉子。 而那瘦削的汉子和大姑娘也正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小呆,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透那些面和牛肉小呆是怎么吃下去的。 平常那些东西,就是五个大汉也不一定能吃得光。 “你们两个人的神情,呢,不太礼貌,但是我不怪你们,有机会我也想饿你们五天,恐怕你们绝不会吃得比我少,呢,我这一生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面,呃——你下面的功夫还真是一流的呢……”一个人不能吃饱,吃饱了他的老毛病就会又犯了。小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在饿的两眼发黑的时候都忘了吃豆腐,何况在吃饱的时候。 “对了,你不是说你家夫人请我吃筵席的吗?为什么却给我吃牛肉面?而你们夫人又在哪里?” “你请稍等一下,我家夫人很快就会回来,因为菜都凉了,所以筵也就撤了,谁也没想到什么时候你会来呀!所以只好煮牛肉面给你吃了。”大姑娘脆声回道。 “能否告诉我,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走那条路,而且你又在那里等着我的吗?” “说实在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会从那条路出来,但是黑雾山的每一条出口,我们夫人都派有人把守着,只要你出来,我们都会等到你的。”大姑娘笑道。 “你们夫人是谁?现在难道还不能说吗?” “是的。 “吊人胃口,可是生不出儿子的喔!” 大姑娘总是个姑娘家,所以她脸红了。 “你……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 “是吗?我倒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对,谁要你们整我的冤枉,能告诉我为什么向阳城里的小饭馆都会听你们的,不敢做我的生意。” 被人一语道破,大姑娘有些羞涩的说:“城里百分之八十的生意都是我们家主人经营的,就算有些不是我们主人的产业,但也都和我们有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才会听我们的。你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整你的意思,而只是想请你来这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你原谅……。” “这就难怪了,我还当我是进了邴都城,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都没人要哩。看这间房子的气派、布置、装饰,嗯……你家主人的确有这能力。” 这间房虽不十分大,但是装横的却是富丽堂皇、精致考究,二切摆设俱是非金即银,水晶宫灯、檀木家俱,这还只是间膳堂,其他的房间可想而知。 “这位大哥,你贵姓呀?刚才你表演的还真是一级棒哩!我看‘海棠戏班’当家名角连少棠,恐怕演技也没你好呢!”小呆又转了目标开始挖苦那方才骑马的汉子。 那汉子脸上一红,却也大方的道:“赵齐,方才见笑了。” 吓了一跳,小呆道:“‘飞索’赵齐?” “不敢。” “没想到,真没想到‘百胜门’第一高手竟在此让我碰上了,幸会,幸会。” “好说。” 泡在浴盆里,本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但是你有许多解不开的结,乱成一团积在心中的话,又怎能安心去享受,去体会那种洗澡的乐趣呢? 在得知作主人的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小呆听从了大姑娘的建议先沐浴梳洗,这也是他迫切想做的一件事,因为他喜爱整洁几乎已到了快有洁癖的习惯。 小呆虽然泡在浴盆里,脑子里却一直想着问题。这些天来的种种,此刻如走马灯般,一幕幕恍动着,而那一件件猜不透的事情也就这么乱成一堆的困扰着他。 他想不出约他来此的女主人是谁? 他也想不出要杀自己的黑衣女人是谁? 他更想不出燕大少奶奶怎么自己在后面跟踪,而把他诱进了那连鬼也不容易摸出来的黑雾山? 还有川陕道上拦截自己的女人又是谁? 这四个女人之间有没有关连? 想到女人,他笑了,因为他又想到大姑娘,还真纯的可爱,不但煮了一大锅可口的牛肉面给自己吃,还外带一整盘的豆腐。 小呆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他总是从女人联想起。 一向聪明的小呆,这次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听那大姑娘的建议,去洗这个活见鬼的澡。 他也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怕脏,脏一点又不会死人,他发誓以后把自己洁癖的习惯给改掉,学学李员外邋遢一点又有何妨。 如果是李员外换成了自己就不会上这个当。 如果自己是李员外现在也绝不会在此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就在小呆还泡在那圆木桶的浴盆里正要上来时,大姑娘“砰”的一声,推开了门。 目不斜视,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进来、出去。 这本来没有什么,因为小呆全身都在浴盆里,要命的却是大姑娘出去的时候,不但把他准备的新衣拿走,而且连旧的也没留下一件。 小呆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这是真的呆了。 喉咙已快喊哑了,就像这屋里的人已全消失一般,没有一丝回音。 但是小呆知道他们都在,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到如今才知道洗澡原来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小呆甚至幻想着人为什么不是动物,动物就不必洗澡了呀! 一向对自己的聪明颇为自信,现在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笨,笨得连一点法子也想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该说出个理由呀!喂!就算犯人吧,法堂上也是穿着裤子听县老爷发落的哩……你们听着,如果再不把我的衣服拿进来,我可要骂人了……” 大姑娘的脸终于出现了,笑嘻嘻的一张脸。 “你骂呀!你再骂呀!如果你想泡烂在里面的话,你就再骂呀!” 小呆噤声不敢再开口了,眼里却全是祈求之色,心里却已把这大姑娘给从头骂到脚不止八百遍了。 “想要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做是不?” 小呆急忙点点头。 “你很聪明不是吗?应该猜得到的是不?” 小呆又急忙点点头,接着又连连摇头。 “咦?你不是很会拐着弯骂人吗?而且还说些全是人家听不懂的话吗?你为什么不开口了,成了哑巴?” 敢情小呆前面吃了半天人家的豆腐,这会儿大姑娘已转过脑筋意会到了,所以才生出报复的心理。 暗道一声苦也,小呆又发誓了,发誓再也不敢随便吃女人的豆腐和开黄腔了。 “姑奶奶,我不是有意的,我已经知错,下回再也不敢了成不?” 连姑奶奶都喊了出来,还真难为了“快手小呆”。 “下流,你还想有下次?”大姑娘杏目圆睁。 “是,是,我下流,我现在也赔了不是,姑娘你呢?折磨了我半天,气也该消了,拜托、拜托,衣服可以还我了吧?”小呆就差些没哭出来道。 “没那么便宜的事,你休想。” “难不成你要捧着我的衣服当宝?” 话才说完,小呆又呆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里事情还没解决,小呆的老毛病居然又犯了。 恨不得咬掉自己那根舌头,小呆愕然的注视大姑娘的反应。 果然,大姑娘在脸花容一变,气得跺脚。 放下了衣服,大姑娘竟不再答腔,而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门口。 小呆也不敢开口,二人就这样对峙着,多尴尬的场面,又多奇妙的场面。 男人的皮一定比女人厚些。 小呆又笑了,笑得更为捉狭。 不可否认的那笑,嗯,有一点迷人,当然火候还比不上李员外的笑。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男人洗澡?”小呆笑道。 “无耻!” “那一定是喜欢看男人不穿衣服喽?” “下流!” “既都不是,那么你告诉我,你坐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微歪着头,小呆嘻嘻笑着说。 “我只是想看你那窘相,看看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悔悟,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惭愧。” 有些戒备似的,大姑娘实在想不出到了这时候那可恶的小呆怎么还笑的出来。 “好了,男人出浴并没什么好看,你为什么不走呢?”小呆叹了一声说。 “你会这么不知羞耻?” “我是说真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羞耻的地方,因为我已告诉了你,我要上来。” “你敢?你敢当着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 “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 话说完小呆就真的站了起来。 那姑娘没想到小呆真的敢站起来,一见小呆上半身露出浴盆,吓得双手捂住眼睛,撒腿就跑,连地上的衣服也忘了拿。 男人和女人本来也就是这样,一个进,一个就退,一个刚,一个就柔。 进的一方通常都是男人,而退的一方往往却是女人。 所以小呆站起来,大姑娘就跑了。 小呆胜利了,在这场男人和女人斗智的战争中。 当然这胜利的成分却是不大光荣。 这也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 如果立场互异,小呆,不,任何男人绝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是慢慢的跑,而一定会等到人家完全站起来,自己看清楚后,才会王二麻子,意犹未尽的跑开。 平阳县与向阳城的半途中。 一片杂木林前。 李员外望着前面的黑衣蒙面人,不发一语的瞪视着自己感到有些错愕。 “员外李,如果你想享受你下半辈子美满的人生,你最好离开平阳县。” “唷!这位大哥,光天化日下你蒙着个面,拦住兄弟我的路,猛古丁的说出这一番说来,我可着实吓了一跳哩!我当然想好好享受我的下半辈子,我可还年轻的很哪,不过你说的也太让我迷糊,可否请你告我为什么?”李员外和小呆同是一个调调的说。 “少耍嘴皮子,我的忠告你最好相信。” “是吗?你不说出理由,我恐怕很难从命喽。” “莫以为你是‘乞王’的唯一传人有所倚仗,我这么说正因为你还年轻。”蒙面人语声僵硬的道。 “你是我的朋友?” “不是。”黑衣人愕了一下才说。 “那么你是我的敌人?”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就是你的敌人。” “我一定认识你,我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不把你的面罩拿掉?你怕什么?”李员外追问着道。 “笑话,我怎会怕你,我蒙面自有我的道理,废话少说,你到底离不离开平阳县?” “突然间我有一种冲动,你愿意听听吗?那就是我很想看看你的真面目,我敢打赌,你也不要否认,我一定见过你。” “见你过”三个字还在嘴里打转,员外李已攻出十七腿,右手打狗棒更是舞得密不透风,左手五指俱张的攻向蒙面人。 “制敌机先”“主动攻击”,员外李永远不会忘记这两句话,尤其在他知道非要和对方打一场架的时候。 所以他抢先攻击。 没料到对方说着话的途中,会突然出手攻击,仓促间蒙面人一阵手忙脚乱,捉襟见肘地应过了这一轮攻击,然而衣襟、袍油等处已裂了三处,这全是那打狗棒的杰作。 撤出身后长剑回攻过去,蒙面人怒极而道:“李员外你好卑鄙,你就是全靠着偷取成名的?” “蒙面大哥,这怎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打听清楚我的习惯罢了,我员外李几时和人家打架,你听过我是让别人先出手的?” 又是三招五式一气呵成,员外李没有放松一点,一面说着,一面攻了过去。 蒙面人的确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刚开始因为没有防备,有些应变失措,几招过后也就逐渐扳回劣势,左手剑右手拳,均走怪异的路子,一时之间和李员外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双方打得难分难解。 员外李愈打愈是惊异,他发现他的对手不但内力浑厚且剑招诡异,右手更不时突然发招,有时如来自九幽那么的令人防不胜防。遍搜记意,就从没听说有使左手剑而又能同时右拳出招攻敌的武林人物。 好在自己的“疯癫十八步”尚能勉强自保,每每在紧急时分,也都化险为夷。 原告打成被告,随着时间的流逝,员外李已逐渐感到对手施于身的压力已愈来愈重。刚开始抢占的先机,如今早已成了被动,向以灵巧潇洒出名的“打狗七十二棍法”更是难以封住那诡异的剑法,心里愈惊也就愈施展不开。到今天他也才发现这根打狗棒竟是那么的重法。 反观那蒙面人不但已争回了主动,且有余力的边打边说话。 “员外李,你我既无宿仇,又无新怨,我实在不愿出杀手,只要你能离开平阳县,这在你来说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 “你要我离开平阳……县……又是什么居心?”李员外一面招架,一面喘息四道。 “这些你也就不必过问,我是奉劝你一句‘是非皆因强出头’,而这出头的后果往往就会惹祸上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燕家……的事,又与你何干?你也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加紧了攻势,蒙面人似已不耐久战。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人。”同时眼中杀机已露,一付欲置员外李于死地的态势。 高手的对搏,是一点巧也没有,完全是硬碰硬,谁的功力深,谁的武学强,谁就是胜利者。 就在李员外已招架无力,不知如何来应付蒙面人那一轮连绵不绝的剑光时—— 搏斗中的二人,同时撤招后退望向了那发话的白衣女子。 许佳蓉,那会于川陕道拦截“快手小呆”的女人又出现了,仍是那般的冷艳。 蒙面人一颤。 李员外却愕然。 蒙面人一颤的原因是这白衣女子身材、举止像极了一个他所常听到的人。 李员外愕然却由于这女人的美丽。他是个男人,一个十九岁的“大男人”,大男人都喜欢看漂亮的女人,何况这个漂亮的女人似乎“来意颇善”,也恰是时侯。 “鬼捕”铁成功又到了“回燕山庄”。 他现在又坐在了燕大少爷的书房里,钱老爹仍然陪侍一旁。 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燕大少?因为钱老爹说大少爷已经出去一整天都没回来过。 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 为什么“鬼捕”三番两次的来“回燕山庄”好像非要等到那疯了的燕大少爷? 这是一根针,一根绣花针。 现在这根针斜钉在窗户的边框上—一燕大少书房的窗户。 而“鬼捕”更是双眼直盯着那银针看,好像那不是根针,而是一幅让人叹为观止的书。一根针,一根普通的绣花针,这有什么稀奇? 就算一根金针吧!也应该不会让这江南第一名捕如此失态才对。 但是这根针如果出现在一个疯了的男人书房里的话,这就透露着有些玄奇。 因为这是书房不是绣房,而且女主人也不在,所以这根针更不应该出现在此。” 再说这根针出现的地方也不对,怎会斜钉在窗户的框边上呢? 这个位置刚好在一个人颈部以上的高度,如果这个人正好站在窗户旁向外眺望时。 最主要的是上回来的时候并没发现到这根针,“鬼捕”的记忆力、观察力应该是无庸置疑的。 “鬼捕”想到了李员外的话。 ——小北街四个人全都死于绣花针下—— 他沉不住气了,因为这一句话好像证明了燕大少可能遭遇到了什么,甚至已被人杀了面移尸他处。 他在窗前模拟着各种姿势,得到的结论是: ——如果燕大少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而有人躲在窗外的假山后,他射出的绣花针透过燕大少的太阳穴而斜钉在窗户的框边,当然这人的力道是很大的。 “鬼捕”小心拔下了那根针收好,匆匆的走了,他急需把这件事告诉一个人。 第五章 温柔泪 小呆和李员外是从小玩泥巴、穿开档裤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们两人同时拜师,同时学,当然不是一个师父。 一个错综复杂的三角恋爱。 有的时候同时做一件事情没什么不好,有的时候同时做一件事情却就不好了,而这不好还真是大大的不好。 不好说、不好解释。不好处理。更不好分手。 作梦也想不到请自己来吃饭的会是欧阳无双。 小呆认识欧阳无双,李员外也认识欧阳无双,只因为欧阳无双是小呆与李员外同时爱上的女人。 小呆又后悔了,后悔不该来吃这一顿饭。 后悔不信古人说的那句话“宴无好宴”。 后悔不该吃豆腐,吃欧阳无双婢女的豆腐。 更后悔不该洗澡,因为那丫头一定会把自己差一点没裤子穿的新闻(真正的新闻,刚发生的)告诉她的主人。 小呆更想在这件事情过后,找一个算命的批批流年,看看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冲,为什么从得到李员外的飞鸽传书开始,就一直倒媚,而且这楣还愈来愈大,愈来愈邪。 脸皮如城墙厚的小呆脸红了,在他面对着自己和李员外共同的恋人时。 这也是件新闻,并不比小呆没裤子穿的新闻小多少,因为认识小呆的人都知道他只会弄得别人脸红,而别人却从来没见过小呆脸红。 “小呆,你好。”欧阳无双。 小呆就是小呆,他还有一项本事就是装呆。 “不好。” 笑了,欧阳无双其实长得并不很美,但是她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使得一看见她的人会觉得她很特殊,而且会生出一种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第三眼……的笑,她的笑就和李员外的笑一样迷人,一种不管异性或同性都会被迷住的笑。 这些年来,小呆拼命想学李员外的笑,敢情原因在这里,原来欧阳无双的笑和李员外的笑是那么的相似。 “为什么不好?” “本来很好,可是看到了你就不好。” “还爱我吗?”欧阳无双突然紧盯着小呆问。 多可爱、多坦白的女人,虽然她同小呆与李员外都是十九岁,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大姑娘,然而大姑娘一旦嫁人,碰到了旧日的情人,不说“还恨我吗?”反而说“还爱我吗?”你能够不说她坦白的可爱吗? 小呆被问傻了,他绝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赤裸裸的问出这句话,他不愿对欧阳无双说谎话。 要说不爱那根本是违心之论。 要说爱,又怎么说得出口,人家可是有夫之妇。 所以小呆没回答这个问题,默然不语。 “爱与不爱的短短的一、二个字,会那么令你难回答吗?”欧阳无双似乎非要逼小呆说不可。 小呆又想起了豆腐。 想到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去卖臭豆腐,卖臭豆腐并不须要多大的学问啊!如果卖臭豆腐的是自己,那么现在这些遭遇全都会降临在李员外身上,而这些逼人的问题可就轮到李员外去伤这脑筋了。 既然不能装呆,小呆也就硬着头皮回答:“以前爱,现在是不能爱、也不敢爱。” “这么说你心里还是爱我喽?” “好像是吧!” “为什么不能爱也不敢爱呢?就为了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爱本身并没有罪,就算你仍爱我,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何况你也只不过是单纯的去爱一个人而已。” 是的,没有谁规定一个男人不能爱上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只要你那份爱,只是单纯的爱就可以了。 男人女人都一样,哪怕自己结了婚,也希望别人仍然深爱着自己,这就是自私,也是虚荣。 “你既然还爱我,那一定能听我的话,和帮我的忙喽?”欧阳无双颇有自信的说。 小呆很怕看欧阳无双,很怕看她那迷人的笑,也很怕看她那会说话的眼睛,可是他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看她,不去看她的笑、不去看她那会说话的眼睛。 他点头了,虽然只是轻轻的点了一点。 欧阳无双已感到满足,一种自信的满足,满足在自己的自私和虚荣里。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当她发现她还能去支使别的男人后,她当然会得意,也当然够资格去笑,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欧阳无双笑的好开心,她能不开心吗? 在这世界上无论你有了任何的困难,只要“快手小呆”点头答应为你解决,那么你的困难马上就不称为困难了。因为“快手小呆”是专门解决困难的高手,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呢! 看到小呆不说话,欧阳无双仍然忘形的笑着,她却忘了她现在的笑和她擅长迷死人的笑已经截然不同。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需要你为我去做什么事,和帮什么忙呢?” “爱虽是无条件,却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付出,那么我又何必要问这些呢?你既要我帮忙,就一定会告诉我,我既答应了你,我也就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去做到,你我曾经相知过,我知道你绝不会勉强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我也知道你不会提出我无法做到的事,对不对?”小呆沉重却满怀无奈,想解释什么的回答。 “好极了,分别一年你仍没变,仍旧是我认识的小呆,只是为什么见到了我,你眼中的笑意竟是那么无意义?那么没有感性呢?” “无双,我们不要探讨这些,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嫌多余?说吧!说说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从分手后,“无双”这个名字,小呆不止千百次在心中喊,只道今生已再不会和叫这个名的人碰面,然而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太小。 敛住笑,欧阳无双空茫的缓缓说着:“我只有两件事,小呆,你知我,我从不求人,但今天我求你帮找,如你还真的爱我,我不希望你拒绝我。第一件事我求你杀了李员外。第二件事你必须回到你来的地方,忘记这里的一切。” 这是怎么一回事?欧阳无双怎会要小呆去杀李员外?她应该知道李员外和小呆是多么好的朋友,好的就像亲兄弟一样。她这请求非但可笑,而且荒谬,就算她不爱李员外也不致于要李员外的命呀! 任何人都知道就算你拿把刀架在“快手小呆”的脖子上,他宁可自己让你杀了,他也不会出卖李员外,那么欧阳无双如果不是疯了,又怎会说出这话来呢? 意外的,小呆很果断的说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话来。“我已猜到你要我做的事,就是去杀了李员外,我答应你。我本就该回到我来的地方了,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欧阳无双很满意,这满意很明显的表露在她的脸上,然而这次她却没笑,没有微笑,也没有忘形的笑,为什么?这时候她应该笑的呀! 小呆又怎么了,他怎能答应欧阳无双这荒唐无理的要求?欧阳无双有可能是疯子,小呆难道也疯了? 是不是小呆还记挂着川陕道上受人截之事?他真的怀疑是李员外泄露的消息? 他又怎能离开这里?在一切事情没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看到自己刻骨铭心的爱人,是很容易迷失的,小呆真的迷失了吗? “事情办完后,我会去找你,到你住的地方,你也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就一定做得到,虽然我是个女人。” “很好,你的老公会让你去吗?” “他管不到我,只要我高兴,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那么我现在要走了,去做你的第一件事情。” “好,再见,这再见是我希望能很快的‘再’‘见’,说实在的我有些迫不及待。” “我知道。” 小呆走了,离开欧阳无双的家。 他要去哪?真的要去杀李员外。 他怎么没问欧阳双的老公是谁? 他又怎么没问欧阳无双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困在黑雾山的? 难道一个女人的芬芳真的有那么大?连“快手小呆”都会迷失在欧阳无双的笑里? 小呆一向都自认最聪明,为什么他会呆得答应欧阳无双?连三岁的孩子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件事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却会看不出来吗? 小呆才一离开大门。 欧阳无双的神色立即黯然,只因为她想起了李员外,他那微胖的身材、他那微嫌邋遢的模样,还有他那该死的微笑。 她想起了他的一切,忘不了的一切,所以她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一层薄雾,终于她滴下了泪珠。 蓦然—— 欧阳无双擦干了泪,那相思的泪。 此时她眼中却有一股愤怒之火燃起,愈燃愈烈,简直让人望而生畏,甚至她的表情也是咬牙切齿。 只是她喃喃的说着:“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 李员外的武功没有“快手小呆”高,但是李员外的运气却比小呆来得好。 因为李员外每次都在惊险万分,要命的时刻里,他都能化险为夷,安然度过。 “命中贵人多”这句是小呆常取笑李员外的一句话。 现在李员外又遇到了贵人,而且这贵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他真感谢自己老爸老妈为自己挑的好时辰,生的好八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女人的出现也还真巧。 “你是谁?”蒙面人有些疑惑的问。 “过路人。” “不是。” “那你是员外李的朋友?” “不是。” “那你和我有仇?” “没有。” “你既不是员外李的朋友,又和我没有仇,那么你插手其间是什么意思?”蒙面人微显生气,有些愤怒道。 “江湖人,江湖事,我想问问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 这颇含押韵的回答,好妙。 李员外他居然能忘了己身尚在危险中,嘻嘻直笑。 蒙面人听到了这回答,又看到了李员外那付德行,不禁气炸了肚子。 “你很有本事呢?要不然你应该知道你已犯了江湖大忌,只有有本事的人才会横加插手一件不干自己的江湖事。” “说不上本事,勉强可保命而已。” “恐怕这次你会后悔管了不该管的事。” “我不这么认为,能说你们为了什么在此搏命吗?或许我能做个公正的评判。”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能做我们的公正人,我们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蒙面哥,是你,不是我们,因为我却很乐意把你我之间的事情告诉这位姑娘呢!” 沉默了许久的李员外,逮到了机会赶紧插嘴说。 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又开始带着那么三分挪揄,这可是老毛病,和“快手小呆”一样,全改不了的。 “员外李,才这一会功夫你就忘了刚才差点打得你喊救命的事了?最好你嘴里不要再耍俏皮。” “这可就是你没风度喽,我又没偷了你大妹于,何必火气那么大呢?” “我看你是找死!” 话才说完,蒙面人已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左手剑蓦然抖出一个剑花,直削向李员外。 拧腰、侧身,李员外又使出“疯癫十八步”飘然躲过这突来的一剑。 “喂!喂!蒙面老兄,六月里的债,你可还是真快呀!怎么我的招数你全学会了?要出剑,打声招呼嘛!这可是还有个第三者在场哩!” “慢着,蒙面人,你这套‘左手剑’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冷艳姑娘许佳蓉突然厉声问道。 “什么意思?”蒙面人徽愕回道。 “我是问你所使的‘左手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秦少非是你对不?” “你又是谁?”蒙面人诧异惊声问道。 “我是谁?我是来清理门户、治你这叛徒之罪的人。”许佳蓉倏然一笑说。 “我不认识你,你最好少管闲事。” “我叫许佳蓉,‘左手剑客’白连山是我外公,你能说这是闲事?” 蒙面人的双眼露出惊恐。 “我找了你很久,秦少非,你这狼心狗肺的禽兽,没想到今天会在此发现了你,天意如此,你是束手就缚还是要我动手?” “就凭你?” “你应该知道你所学的‘左手剑法’只是半套。” 李员外怎么也没想到情况的演变竟然会成了这种场面,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叫许佳蓉的冷艳白衣女人是否可以制住这功力奇高的蒙面人,但是听他二人的对话,不难猜到这蒙面人多少有了顾忌。 现在好像自己已经脱离了是非圈,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付卖了戏票就待开锣的悠闲劲,坐在这边瞧瞧,那边瞧瞧的轮流盯着白衣女和蒙面人看。 双方动手了。 蒙面人仍然左手剑,右手拳。 白衣女诗佳蓉竟然也是左手剑,然而右手却又倒握一把锋利匕首。 场中两条人影一黑一白,仿若两条矫龙般翻腾滚跃,忽上忽下,交缠在一起,而剑气拳风却激起地上的砂石尘上到处飞扬。 激斗中的二人全未开口,只一个劲的出招换式。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会有这么好的身手,李员外不禁看得连连动容,因为自己和那蒙面人刚交过手,晓得蒙面人的厉害,说实在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而这女人非但有来有往,似乎还占了上风。 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比不上这个女人,李员外圆脸不禁一红,暗自起誓,以后这狗肉要少吃点,多花时间练练功才行。 蒙面人败象已露,出招攻敌间已挥洒不开,好似每一剑出手都被对方掌握了先机,处处受制于人,而白衣女许佳蓉却愈战愈勇,已将蒙面人完全罩人了自己的剑圈中,而出手攻击间也绝不留一丝余地,只因她恨透了这人。 原来这蒙面人秦少非拜人“左手剑客”门下,只为了学这左手剑,而“左手剑客”白连山早已看出此人心怀不轨,也就保留了许多,只传授了半套剑法,秦少非眼见未得真传,更是怀恨在心,乘机盗得武林异宝“擎天弓”后即销声匿迹,而白连山也因此郁愤成疾。 许佳蓉得知此事却追寻叛徒不着,如今一见秦少非当面怎不痛施杀手? 一物降一物,许佳蓉的左手剑似乎是蒙面人的克星,原来蒙面人秦少非学的只是半套剑法,许佳蓉的右手匕首又专门破除了对手的虎虎拳招,每当秦少非认为可出拳奏功时,部被那匕首随意一划,一刺,不但拳递不出,甚至还须回剑救拳,格击匕首。 于是这场争斗看来就优劣立见。 兵法中三十六计,“走”为最上策,也是上上之计。 蒙面人秦少非,眼见无法取胜,甚而即将落败,也就急谋脱身,不敢恋战。 然而,不但许佳蓉已看出他的意图,李员外一旁观战也已发现。 “蒙面大哥,要不要我帮你喊救命呀?你要再不喊可就没机会喽!” 秦少非这里已呈不支,再经李员外一旁冷嘲热讽,更是气愤填膺,一个不慎右臂已被那匕首划了一道寸长口子,鲜血刹时仅旧滴落。 “哎哟!流血了喽,小心点,小心点,蒙面大哥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当心呢,差些那条臂膀就没啦!” 幸灾乐祸,人之天性,李员外一叠声的喊道。 他自家却已忘了刚才被秦少非逼得团团乱转的时候。 无独有偶的事情,在这世界上经常发生。 李员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又是一声“住手”。 也同是发出自一女人之口。 只是这个女人一身黑衣,头戴面纱,无法窥得容貌是否也和许佳蓉一般美丽,或者一般冷艳。 显然,秦少非感到一阵兴奋,他的眼睛里已表露的太多。 许佳蓉收手停剑,她正静静地凝视这步自己后尘而来的“过路客”。 而李员外已跳下了他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愕愕的瞧着那黑衣女人。可是他心里所想的却是怎么想办法把那块黑纱给扯掉,当然想要看一看她的庐山真面目,最主要的是他最讨厌一个人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何况才在不久,他已险些给对面这位蒙面大哥打得满街乱跑。 最耐不住寂寞的就是李员外。 所以别人还未开口,他已开口。“这位大姐……呢,我想你是女的吧?看白戏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拆戏台呢?这岂不太煞风景吗?”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说的是这句话,而且还是一本正经的。 许佳蓉笑了,虽只昙花一现,李员外眼尖已看到,也明白了倾城一笑是什么样子的笑。 蒙面人秦少非,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覆面巾上无风自动,可能也笑了,只是没有出声而已。 黑衣女却面向李员外冷硬的一个字一个字说:“员外李,你大概是活腻味了。” “你也认识我?” 李员外实在猜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名人,好像今天碰到的每一个人都认识自己,而自己却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德性,看到你的人,就是不用猜也知道是你。”反唇相讥,黑衣女亦语锋带刺的回敬道。 一个人既能损人也要能被损才是真本事,就和武功一样能打人也要经得起挨拳才是真功夫。这是“快手小呆”常对李员外说的一句话,而李员外也就深深记在了脑海。 表面没有什么,然而李员外肚子里却已气得肠子打结,毕竟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对自己这样说话,尤其在知道自己是谁后。 很想发作,可是想想自己小时候的确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捣蛋鬼也就不再哼声,主要的还是他想捕捉住刚才那一抹微笑,深怕话说多了会忘记,那时再追悔可就来不及了。 “你是谁?” “你又是谁?” 黑衣女见李员外不再答腔,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她面纱后的眼睛狠狠的瞪了李员外一眼后对着许佳蓉问道。 而许佳蓉也没好气的回答。 两个女人如果斗上了,那气势绝对不会输给两个男人,空气一下子好像凝结住。 只见两个女人谁也不甘示弱的互相敌视着。 “见光死,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见光死。” 任何不该说话的场合,你听到了说话声,而且往往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不用猜那个人不是“快手小呆”就一定是李员外,因为只有这两个人会干出这种事来。 三人一下子又被李员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弄糊了,更没会过意来这句话的意思。 展露出那“迷死人”的微笑,李员外解释道:“这位蒙着黑纱的大姐,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半个叫化子呢,就有这个坏毛病,藏不住什么话……这个……对,如鲠在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员外李,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嘻……嘻……是这样的,我想你一定长得很难看,所以才用黑纱蒙着面,怕见光,所以……” 一抬手,六颗寒星成二个“品”字真向李员外身前六大要穴直飞而去,黑衣女气极也就暗器出手。 李员外早就防着,见黑衣女手一抬,就立刻侧身斜掠躲过了击来的暗器,一面又喊道:“怎么你也是不打招呼就出手呀!” 黑衣女暗器出手,身形欲动就等待还击。 “慢着。” 许佳蓉横身一拦,挡在了黑衣女面前,“你和秦少非是一路的?” “是又如何?” “那么就没什么好说,接招。” 许佳蓉欺身出剑,漫天剑影立刻攻向了黑衣女。 黑衣女却未使兵器,然而她那十指纤纤,挟着缕缕指风,随意所指,也颇惊人,不啻为最好的兵器。 这又是一个顶尖高手,李员外今天似乎真是运气差到了家,碰上的人,不管男的、女的.每一个的武功都比自己强,也好像江湖上所有比自己强的人一下子全都来了。 按说李员外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少有敌手,然而目前他所碰到的却没一个是弱者,他不觉心惊,一面看着场中二个女人的剑来指往,一面防范着秦少非。就怕人家猛然出手,那不打招呼就出招的“绝活”人家可是已学会。 看女人打架本来就是种享受。 何况又是两个武功顶尖的高手。 蒙面人秦少非提剑朝着李员外行来。 “员外李,我看我们也不用闲着,试试看到底是谁要喊救命。” 虽然明晓得除非奇迹,否则落败的人八成会是自己,然而这英雄好汉又不得不硬充。李员外打狗棒横于胸前.嘴里硬道:“娘的,敢情你小子看戏看的勾起戏瘾啦!成,蒙面大哥,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要上一耍。” 这还是“勉为其难”呢! “秦少非,你先回去等着,这里我自会应付。”黑衣女仍能一面拒敌一面看清旁边的人一举一动,所以发声说道。 道了声“是”,蒙面人秦少非恶狠狠的对李员外说:“员外李,别人含糊你这化子帮的‘荣誉总监察’,我却不含糊,你等着,我们总能再碰面,到时我一定会打的你满地找牙不可。” “乖乖,蒙面大哥,你吓着我了。” 蒙面人未再答腔,回身急掠而去。 又跳上了块大石头,李员外跷着个二郎腿,双手托着下巴,专注两个女人的缠斗。实在搞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自己本来是当局者,现在反而成了局外人,瞧这两个女人打得还真是火爆惨烈,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真以为“二女抢夫”哩。 有些得意洋洋,自我陶醉,李员外简直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第六章 行路人 仍是那间客栈。 只不过是在大厅一角。 四方桌,“鬼捕”和一儒衫年轻人各据一边,紧邻而坐。 “老铁,依你看,他的失踪真是被人杀害?”儒衫人有些忧心仲忡说。 “应该八九不离十,如没让人杀害,也是被掳走了。” “奇怪,江湖多年,我就没听说过谁会以绣花针做为暗器的。” “一个心智丧失的人,各方面的反应都差了许多,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否则以燕大少的武功、机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着了道。”“鬼捕”目注儒衫人,也忧威地道。 “尚有其他的发现吗?” “没有,房间内一切完整,更无打斗后的凌乱及痕迹。” “这根针也真是太可怕了,就像很看不见的刺,随时会扎你一下,目前也只有多留意多探听看看有谁善用针,或类似针一样的暗器,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发现这隐于暗处的凶手,不但对燕家的诸般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存心要把燕家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休。” “鬼捕”默然。 气氛沉重了下来,二人俱未再说话。 良久—— 儒衫人又道:“平阳县那人会是‘快手小呆’吗?” “目前也不知道,李员外已赶去了。” “我过虑了,江湖上除了你,又有谁能制住他呢?‘快手小呆’这四个字可是黄澄澄的金字招牌。” “小呆的机智、武功固是超人一等,怕就怕敌暗我明,暗箭可是最难防的。” “并不是我多嘴,为什么许多事都不能让‘快手小呆’和李员外知道呢?” “隐于暗处的敌人我已说过似乎对燕家的事十分了解,而燕家的亲朋好友中实在找不出几个人来,我明知小呆和李员外不可能是那人,可是我总应防着些,毕竟这件事过于重大,只有以后再和他们多费心解释。”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他们两个人也不能信任,这世上‘朋友’两个字也就……” 当然明白“鬼捕”的意思。 于是儒衫人又道:“老铁,你多心了,你们三人不远千里能赶来,就凭这足够我感动万分,我又怎会不信任你们,实是在我怕稍有不慎,坏了全局,所以我才隐瞒着他们,让他们在明处查访,而我在暗处,这样或许较容易引出这整件事的主谋来。” “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太委屈了你自己。” “这又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这么做,然而不这么做,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引出那幕后主事的人来。” “我不明白大少奶奶把‘快小手呆’弄到黑雾山是什么意思?” 很想明说,想想儒衫人却没开口。 “是不是这全是如传言。一切都是大少奶奶一手所策划的?” “老铁,这绝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可以告诉你事实,但是那样对你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演戏就得像,我希望你仍旧扮你的角色,这样才不会招致别人的疑心,你放心,用不了多久真相就会大白了。” “小子,你可真是会作弄人,这不是光憋都能把人给憋死吗?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自己不能去查吗?怎么着,你还以为我这‘鬼捕’的称号是花钱买来的?” 儒衫人笑了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就好像脸上飘着什么。 “老铁,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愈去挖空心思的去查这件案子,对我来说也就愈有利,因为对方的注意力全放在你的身上了,也就没有机会想到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我,你说是不是?”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妈个巴子,就你小子行,我‘鬼捕’承认弄不过你,你挂帅,你说怎么就怎么,这总成不?” 拱拱手,儒衫人道:“多谢啦!老铁,等事情水落石出,元凶伏诛时,我一定好好陪你喝个三天三夜。” “算啦!你小子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这种结局注定是一种悲剧。 尤其这两个男人又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却不一定是一个悲剧。 因为你只听说过两个女人,或者三个女人、四个女人……同时嫁给一个男人。 而绝没有听说过两个男人同时娶一个女人吧? 如果有,那么那两个男人中间,一定有一个人不能称作为男人。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 也可说是男人的嫉妒心要比女人来得强些,容不得有第二个男人和自己共同拥有一个女人。 “快手小呆”一面走着,一面想着这看似简单,却又复杂,看以复杂,却又简单的男与女之间的问题。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答应欧阳无双的要求而要去杀自己最好的朋友——李员外。 他也不明白,欧阳无双既然已经嫁了人,为什么对自己居然还那么大的左右力。 他更不明白,欧阳无双为什么不叫欧阳成双,或者欧阳三双、四双…… 那么凡是喜欢她的人,爱她的人,都能和一个“她”永相厮守。 然而他却没想到正因为只有一个她,所以她才叫做欧阳无双。 否则这世界上,无论你走到哪,到处碰到的都是姓欧阳的岂不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他回到了平阳县。 因为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所以他没有碰上李员外。 也没有看到两个女人因李员外的缘故,而引起一场莫名其妙的打斗。 要不然他准会气死,被李员外那付得意的嘴脸。 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栈,却连一个人也没碰到。 他有些纳闷,也懒得出去找。 人只要不死,总会回来的,他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睡了,躺在“鬼捕”的床上。 本来嘛,整整快五天没阖过眼,这时候他不睡觉又干嘛?坐着是等,那么睡着不也是等吗? 人要发财,门板都挡不住。 可是人要倒起霉来,城墙也一样挡不住。 就算你坐在家里,老天爷也会弄块石头,砸破你家的瓦,掉到你头上砸得你起一个大疙瘩。 “快手小呆”虽然头上没有一个疙瘩,却已经有了五个疙瘩了。 而且看情形,还有再增加的趋势。 他现在被吊在一个不知道谁家的柴房里。 而他的对面,赫然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王。 那专吃人肉的“锯齿兄弟。” 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被弄成这付德行,而又满头的包。 就在“锯齿兄弟”老大,正要举起手中的木棍往小呆头上敲第六下时,小呆已醒了,而且还是痛醒的。 “我说‘人吃人’,你一棍子要再敲下去,我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你可以歇歇了吧!我想你也该敲过瘾了,这可是脑袋瓜子,哪经得起你擂鼓般的用劲法。” “噢,你醒啦!”有些诧异,放下棍子,那老大仍旧让人听得汗毛直竖的声音说。 强忍住痛.小呆暗哑的说:“可否告诉我,我是怎么栽的筋斗?” 露出“锯齿”一笑,老二道:“茶,就算准你一定会喝那壶茶的。” 难怪自己喝了一杯桌子上的茶后,就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小呆又发誓了,发誓以后再也不喝茶,而宁愿喝白开水。 “你们怎知我住的地方?又怎知我的行踪呢?” “从你一来到平阳县,你的一举一动就已在我们的监视中,本来想把那‘六扇门’的狗腿子弄来,谁知道虾米没捞着,却意外的抓到你这条大鱼。” 小呆叹气了,这回可是真正的叹气。 只为了他发现不但绑住他双手双脚,用的是特粗的牛筋绞合钢丝索,而且他全身一点力道也没有。 “你们两人是不是准备吃了我?” “当然,当然,我要不吃了你,怎能消我心头之恨?”“锯齿”老大寒森的道。 “听人说,人肉是酸的,我敢保证我的肉不但酸,而且还是苦的,恐怕难以下咽。” “这你放心,我们有一套专门的调理方法,我看你还是童子鸡吧!这种肉可是最补的。”“锯齿”老二说道。 “能不能放了我?如果我能为我自己付出一大笔的赎金,而这笔赎金,大得你们无法想象。” “我们很想要那笔钱,可是我们更怕成为你的敌人,因为谁也知道成了‘快手小呆’的敌人后,他就已经快成了一个死人,而死人是无法花钱的,你说是吗?” “能够花我钱的,那么他就一定是我的朋友。” “嘿……嘿‘快手小呆’你少费唇看了,朋友可也分好多种,一个快死的朋友,又能花你多少钱呢?” 小呆想不到这两个“僵尸”一样的兄弟,脑子却一点也不笨,而且溜滑的像条泥鳅。 现在他除了认命外,他又能干些什么? 两个急需进补的痨病鬼,当他们发现了一只“童子鸡”时,那么这只“童子鸡”也就离炖汤不远了。 划拳,通常都是在喝酒的时候才玩的一种赌输赢的游戏。 而这能赢的结果只是希望对方多喝点酒,而自己少喝点酒。 此刻“锯齿”兄弟两个人正划着酒拳。 “哥俩好啊!” “宝一对。” “五魁首啊!” “四季财。” 奇怪的却是他们面前连一滴酒也没有。 那么他们赌的是什么呢? 小呆脑子还是清醒的,只不过行动失去了自由而已。 可是他倒希望自己的脑子是睡着的,而只要行动能自由。 因为脑子睡着了,就不会想到自己的左腿、右臂膀、左耳,已经被做哥哥的“锯齿”老大赢了去;而自己的左眼。右手和鼻子却被做弟弟的赢了去。 行动如果能自由,他一定老早活劈了这眼前的一对恶棍,毕竟自己连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了人家划酒拳的对象,何况输赢的赌注都是自己的五官和四肢。 一股浓烟和着火苗,猛然地在这柴房四周漫起。 “失火啦!失火啦!柴房失火啦……” 刹时之间,一阵吵杂的人语惊恐声,及锣铁敲击声在这黑夜里响里。 陈大户后院一排五间的柴房,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两条鬼魅也似的黑影冲出了火场。 小呆笑了,就在那第一声“起火啦!”响起时。 他怎能不笑,因为自己总算保留了最后一点东西,没让他们分出输赢,就见到他兄弟俩急惶惶的逃出这柴房。 更何况那声音却是“鬼捕”的声音。 “鬼捕”一个人从屋顶破瓦进人了柴房,循着原路出去时,背上已背着让浓烟呛晕了的“快手小呆”。 也就在“鬼捕”刚刚逃离火场,那柴房已整个塌掉。 因为火源起自于柴房四周,再加上天干物燥,风助火势,更有桐油助燃,所以须臾的时间,一排柴房也就化为灰烬。 “锯齿”兄弟逃离了火窟,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快手小呆”也被人救走。 小呆醒了,在城郊旷野里。 繁星点点,夜凉如水。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两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他感觉到的却是温暖如在波斯毛毯里。 他躺在欧阳无双的怀里,而她的脸庞又离得他那么地近,近得几乎可以数得清她到底有几根眼睫毛。 所以他一睁眼当然看不见满天的繁星,而只见到两颗漆黑明亮的双眸。 而她的怀里,更当然要比波斯毛毯还要来得温暖。 小呆醉了,不为酒。 他也曾躺在女人的怀里过,在离开欧阳无双的日子里。 可是他却从没有躺在欧阳无双的怀里过。 那么他又怎能不醉呢?而且恐怕他还希望长醉不醒。 “醒了,先不要说话好不?” 睁大了眼睛,小呆点点头。 他知道不是做梦,因为他鼻子可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而那香味却是多少次梦里所无法捕捉的。 露水沾湿了两人的发梢、衣裳,然而两人紧缠在一起的目光却不为所动。 多强烈、多震撼、多动人心魄的凝视。 就像恒古以来就是如此,而且会继续下去。 一个人可以恋爱一百次,可是他(她)决忘不了第一次。 读出了小呆眼中的疑惑,欧阳无双笑了,仍是那令人迷失的微笑。 “切必去想那么多呢?你不觉得此刻无声要胜于有声吗?” 然而“快手小呆”就是“快手小呆”,他无论何种情况下,他都不会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不会忘了此行的目的。 更不会忘了救自己出来的“鬼捕”铁成功。 所以他开口了,希望把事情问个明白。 哪怕是做个破坏气氛、大煞风景的楞头青。 突然小呆的脸色变了。 变得惶恐,变得惊悸。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单音字。 他用尽了气力,张大了嘴,拚命的想喊叫,可是从他喉咙里所发出来却只有“喝”、“喝”的吐气声。 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当他发现“鬼捕”蒙了一条湿毛巾从屋顶下来的时候,他也就被浓烟呛晕了过去。 本来他可以用“龟息大法”的,可是那时候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口真气也就提聚不起来。 欧阳无双也发现到了小呆的脸色不对。 微笑消失了,继起的也是一脸惶恐。 “小呆,你……你哑了?!说不出话来了?!” 点了点头,小呆却笑了,无疑的这可是世界上最难看的一种笑,因为它比哭还难看。 一个江湖成名的英雄人物,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不能流泪,不能哭。 小呆不能哭,所以他只有笑了。 好在这世上还有第二种语言——文字。 也好在这世上还有第三种语言——手势。 一直弄到天亮,小呆总算比手划脚,外带用写的,才把自己为何会在此的原因给弄明白了。 据欧阳无双自己说,她是在傍晚时分发现到了“鬼捕”铁成功被两个僵尸一样的双生兄弟围攻在城外,而趁乱把晕迷在地的小呆给救了出来。 “我也没想到那秃顶的老人会是救你的人,早知道,我应该帮他的忙,先去对付那两个僵尸一样的兄弟,事实上,当我一看到晕迷一旁的人是你后,我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先把你带离开那里。……照那情形看,救你的那人虽然武力没那一对兄弟好,但是依我看,他要脱身应该没有太大的困难才对……” 顿了顿,欧阳无双望着“快手小呆”又继续道。 “你现在也不要去想那些了,我看最好先找个大夫郎中什么的,先看你的病,为什么你会突然变哑了,只要原因查出来后,我想一定会有法子治好你的。” 点点头,小呆离开了“温柔乡”站了起来,庆幸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功力已恢复,这又是令他百思不解的问题。 “回春堂”药铺掌柜的,圆圆的脸,五十多岁年纪,人挺和气,很会做生意。 同时他也是个平阳县地面医术最好的大夫。 小呆和欧阳无双双双坐在厅堂里。 “王公子,很抱歉,你这种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只知道你是给人喂食了一种毒药所造成的结果。” 小呆的心凉了,就这半天的功夫,他已体会出一个人要是成了哑巴,不能说话,那的确是件痛苦的事。 “嘴巴不一定非要用来说话,它还可以做许多其他的事。” 欧阳无双一旁安慰的说。 是的,嘴巴不能说话,但是只要还能吃饭,和做其他的事,还是可令人感到快乐的,尤其小呆在看到欧阳无双那鲜红欲滴的小小樱桃嘴时。 既然知道了结果,小呆也就率先出了药铺。 他却没看见欧阳无双和那大夫,两个人很快交换的眼神,是那么的暖味,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交易一样。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是用毒专家,当然对药理他懂的更是不少,虽然他从不给人看病,但是我想冲着我的面子,他一定会为你诊治的,你愿意跟我去试试吗?” 欧阳无双试探的问着小呆。 病急乱投医,这是每一个病者的心理。 所以小呆跟着欧阳无双去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庄院,围着整座山头。 一人后门深似海,用这来形容它最为恰当不过。 在一个精致古雅,又不伧俗的小花厅里。 一个女人,真正的女人。 只因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处,让人看起来都像一个女人,而现在要找一个像这样的女人,恐怕是很难找得到。 小呆虽然哑了,可是他却不是个瞎子。 他看到了这个女人,欧阳无双所说的朋友。 他也绝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美的女人,似乎小呆能想得到的形容词,都无法去形容她的美,所以他发出了赞叹,一种惊为天人的赞叹。 当然这声赞叹也只能在心里,他现在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否则谁也不晓得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这女人的年龄实在很难让人看得出来,只因为她的身材像一个成熟的少妇,她的面容只像十八岁的大姑娘,在生人面前还带着那抹羞涩。而她的皮肤,却只像一个婴儿,就好像是一整块美玉雕塑出来的人一样。 可是她的表情又像一个饱经世故沧桑的女人,仿佛对一切事物都已漠不关心。 生长在这么有钱的环境下,也难怪这个女人出现后就没离开过她的整个人。 而奇怪的是欧阳无双竟连一点嫉妒的眼色也没有。 为什么?一对恋人怎容许她的伴侣去如此的看一个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又比自己漂亮。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不爱他。 否则就算他看的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她也一定会受不了。 许久后。小呆总算移开了视线,有些脸红的。怀着一丝歉疚,他望向欧阳无双,他竟仿佛看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同样的发生在欧阳无双身上。 而她的眼神竟比自己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近乎肆无忌惮,贪婪的盯视着她的朋友。 美丽的艺术品,任何人都会喜爱的。 而美丽的女人,不管男人女人也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小呆如此的想着。 可是为什么欧阳无双的眼神里,竟会有着一把火?一种激情?小呆这就想不出来了。 李员外怎么也想不到除了自己外,还有另外的一个人同自己一样也坐在另外一块不远的石头上,看着这面前二个女人打架。 只能说自己太过专注于场中的变化,而那儒衫年轻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没发觉。 李员外想起了,那儒衫人就是化解了自己和燕大少奶奶僵持局面的那人。 儒衫人友善的向李员外点点头,算是招呼。 李员外也点点头,随即,他睁大了双目惊悸不已。 因为他想到这空旷的场子四周全在自己的视线内,那儒衫人能坐在自己身侧不远,一定是从自己身后来的。 而凭自己的功力,有人欺身到这么近的距离,而都没让自己发现,这种身法,也太可怕了。如果是敌人,恐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愕然的望着那人,李员外想不出武林中有谁的武功会有那么高,而且瞧那人的年纪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儒衫人朝场中呶呶嘴,意思是要李员外注意看那两个女人。 蒙着黑纱的女人和许佳蓉两个人好像全已打出了真火,俱都默不作声,全心全意的攻扑着敌人。 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凌厉,那两个女人可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打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却仍然不相上下。 然而谁也不敢大意,谁也不敢松懈。 越是功力相差无几的搏杀,成与败,生与死,也就越往往决定在一刹那间。 哪怕是一丝微小的疏忽,或者间不容发的犹疑,都会造成损伤残命。 所以那长短双剑舞得更密、更急、更快,每一招全都朝着蒙面女身上要害招呼。 而那十只纤长手指,也如十把利刃般上下翻飞,左右撩绕,每一式也全是许佳蓉必救之处。 打斗的人固然步步为营,全力出击。 看的人何尝不也是惊心动魄的屏息观战。 时间无情,剑更无情。一夕阳已染红了天际,更染红了两对原本晶莹的双眸。 突然—— 决斗中的两条美好身影齐然分开。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蒙面女和许佳蓉屏息对峙。 两个人的眼睛瞬也不瞬一下的紧视着对方。 许佳蓉长剑斜伸,短剑上举。 蒙面女白皙的双手,映着残阳,幻想起一种奇异的血红,交叉叠于胸前。 胜负即将分晓。 时间也好像停顿在这一刻。两个人的发际鬓角,汗珠成颗成颗的滴落。 空气中仿佛已可嗅到血腥味。 暴风雨来前,总有一刻是宁静的。 目前两个人的静峙,也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紧张的气氛,浓重的杀气,连周遭的树林山石也已感染,让人看来更觉得翳沉沉。 这时候,哪怕是最细微的咳嗽声,也能使得人心一震,更不要说一阵突如其来的拍手声了。 跳下了石头,李员外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抬头看看旁边的儒衫人。 紧张令人窒息的气氛消散了,随着那一阵拍手声。 场中的两个人同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萎缩下来,不再有剑拔弩张的对峙。 不知是感激,还是埋怨,两双美国同时射向李员外,只因为她二人全都知道,没有那一阵掌声阻遏住两人即将发动的攻势,那蓄势已久,石破天惊的一击,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而那时刻又是谁也不能先行示弱的局面。 双手乱摇,李员外一张圆脸快急成了肩的,口里却只会说着“不”“个”,一面用手指着儒衫人。 也难怪人家会以为那阵掌声是李员外发出的。 一个被人称做“屁王”的人,在许多人的场合里,明明那个屁不是你放的,可是大家闻到了那突如其来的异味,先想到的,绝对第一个是你。 经李员外手忙脚乱的表示清白后,两个女人这才发现到儒衫人笑嘻嘻的站在一边,意思不难明白,刚刚拍掌的是自己,而不是李员外。 不但黑衣女和许佳蓉愕住,李员外也不明白怎么那人会拍起手来,尤其是在那最要命的一刻。 抢先说话的人永远是李员外。 “喂!你也想客串吗?” 再次的笑了,儒衫人道:“不,我是来劝架的。” “你知道我话中的意思?” “当然,要不我怎会告诉你,我是来劝架的。” “你认识我?” “李员外,江湖人却尊称你为员外李,丐帮名誉总监察是不?” 好像看出了什么,李员外有些疑惑道:“在我的感觉里,好像在哪见过你,我认识你吗?” “我们见过,在你的豆腐摊边。” “我是说在那之前。” 看了看一眼在旁的黑衣女,儒衫人道:“好像没有。”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对你有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也许我的脸型比较大众化吧!” “不,绝不是这个原因,你是否很喜欢劝架?” “是的,我有这个毛病。”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打架罢了。” “你可知道,有时候劝架会劝出毛病来!” “我这倒还从来没碰上过。” “现在你已碰到了。” 话没说完,李员外四拳五腿已如旋风似的攻了出去,力道之猛,势子之急就像一只凶残的狮子。而最阴刁的便是他那不打招呼的出手,还真令人无法防备。 李员外真正寒心了,他真不知道以往自己的江湖道是怎么闯过来的。 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对方早已防备着,四拳五腿不但全部落空,而且自己正准备拽出背后的打狗棒时,那支棒子却已到了人家的手中。 “找这个是不?”递回了打狗棒,儒衫人笑道。 再是皮厚,李员外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接回打狗棒,嘴里却讪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想试探一下你的身手,嗯!不错,不错,确是名家手法,高明,高明,佩服,佩服,佩服之至!” 李员外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发现到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毕竟今天所碰到的人,不管男女,自己却连一个也打不赢,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和不可能的事。 一个人要掩饰他的身份,面貌可轻易容术,声音也可吃变嗓音的药。 但是他的武功路数却很难掩饰,尤其在突然受到攻击时,往往不自觉的就会泄露出来。 李员外攻击儒衫人的用意也在此。 他实在不相信他不认识对面的人。 所以他试了,用他认为最可靠的方法。 可是他失败了,因为对方早已防备,而且他根本看不出人家的身法,不但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外人或许没看到,他自己却知道就在儒衫人回身侧转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屁股上已轻轻的挨了人家一脚,虽然轻的就像一个熟朋友开玩笑似的摸了自己一把。 可是在他的感觉里就好像挨了一刀,重重的一刀。 他也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实在狗屁不通,但是他除了这么说外,他又能说什么呢? 尤其可恶的是对方那一种了解和带着三分挪揄的笑容,那本该是自己所擅长的啊! 两个女人实在感到莫名其妙,她们也想不透李员外为什么会突然向那儒衫人攻击。 “你们是否仍要继续打下去?”这话是儒衫人对着黑衣女和许佳蓉说的。 气势一泄是很难再收回的,两个女人互望一眼都没说话,也没表示。 李员外却又开口了。 “你到底是谁?你总不至于也叫‘过路客’吧?” 笑了笑儒衫人的回答却是“行路人”。 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般窝囊,李员外正想再问。 远处一蓬火花在天际绽开,就像一朵灿烂的黄菊花,那般艳丽。 两个女人谁也没说话,突然都走了,而且走的飞快,眨眼一东一西的消失在黑夜里。 儒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身形如飞,朝着东方逝去,那正是平阳县的方向。 留下了只有李员外一人正迷糊着。 他很想追去,却又不知该朝哪个方向,索性他又跳上了那块大石头。 他是该好好的想一想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 那蒙面男人是谁?他蒙面的目的是否真怕自己认出他来? 他又为什么要自己莫插燕家的事情? 那黑纱蒙面的女郎和他有着什么关系? 还有那儒衫人又是谁?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到他像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和自己好像很熟悉似的。 许佳蓉这个女人很美,她又是谁? 这小小的平阳县突然间有着这么多的江湖高手出现,这又代表着什么意义? 他(她)们的目的又都为了什么? 小呆,小呆呢?这个免崽子如果在这的话,我也就不用防那么多的脑筋了,这真是急死人了。 想到了小呆,李员外再也坐不住。 只因为这一切复杂伤脑筋的问题,还是留给小呆的好。 大家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干嘛?! 李员外也走了,朝着向阳城。 他却没想到这时候的“快手小呆”正被“鬼捕”救出火场。 “鬼捕”的办案经验足够写成一大本厚厚的书。 所以他傍晚一回到客栈,就发现了有人来过他的房间里,并且也睡过他的床。 李员外才走,时间上也来不及赶回来。 儒衫人慎言谨行,不会随便躺在别人的床上。 知道自己住在这,而且又不拘小节的人只有“快手小呆”。 “快手小呆”来过,那么他的人呢? 他发现到桌上的茶有了问题。 他也打听到两个僵尸一样的人,扛着一个锦服少年出了客栈。 因此他用不了多久,就寻到了陈家大户后院的柴房。 他也知道己身的力量绝不是“人吃人”“锯齿兄弟”二人的敌手。 所以他才会想到纵火救人。 这是一条长鞭,一丈六尺长的长鞭。 很难看出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鞭梢尚有一截装倒钧,在夜色里发出森森的寒芒。 认货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决不是一条“马鞭”,或是一条“牛鞭”,它一定是一条要命的“长鞭”。 “鬼捕”背着晕迷的“快手小呆”他也看到这条长鞭,懒蛇似的垂落在地。 长鞭的尾端正被一个精壮汉子双手握着。 一条长鞭,又是这种态势拦住自己的去路,白痴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飞索,赵齐?” “正是,大捕头你好眼力。” “过奖,能使这么长的鞭,而握鞭又是用双手的武林名家里,除了‘飞索’赵齐外,还有谁?”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我的目的了吧?” “我想你正想要杀人?只不知道你要杀的是谁?因为你面前的除了我之外,当然还有我背上的这一位。” “不愧为‘鬼捕’,你快人快语,我也不便小器,放下你身后的人,你自己自绝也就罢了。” “我们有仇?” “没有。” “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原因吗?” “奉敝上之命。” “鬼捕”这才发现到在赵齐身后墙的阴影里,尚站着一人,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能否请贵上说明原因吗?” “如果可以的话,敝上不早就现身了吗?” “看样子我是没有别的选择的途地?” “我想恐怕是如此了,大捕头。” “明知不济,但我仍然须要一试,赵齐,你也应该知道我‘鬼捕’并不是被人吓大的吧!” “铁成功,你要知道死有很多种方法的,而其中不同之处却是在于死亡的过程,有痛苦和不痛苦两种,你难道会不明白我这‘响尾蛇’?” “我听说过,也明白你手上的长鞭浸有剧毒,只要沾上一点,全身肌肉将会萎缩抽搐而死。” “那么你还是要走这条路?” “是的。” 放下了“快手小呆”,“鬼捕”抽出腰际的纯钢练索,凝目戒备。 “我敬你是条铁铮铮的名捕,铁成功,你出手吧!” 不再客气,同时也不是客气的时候。 “鬼捕”钢练索哗啦一响,横飞对方。 同时两条鞭,一条是钢索,一条却是软鞭。 软鞭过长,在近距离应该很难发挥效力才对。 事实不然。 因为鞭虽长,在握把处有四尺长的鞭身里面却是裹着钢杆,而这种兵器也就同时具有长短两种特性,无论近搏远攻都能做到。 双手握鞭,赵齐格开了“鬼捕”的钢索,同时这条长鞭不再像一条懒蛇了,只见鞭稍突然自地上直弹而起,笔起刺向“鬼捕”身后。 而握鞭的双手也蓦地捅向“鬼捕”前胸。 怎么也想不到赵齐使鞭的功夫竟有这等玄奇法,“鬼捕”一下子像遭到两个人的前后夹击。 急速挪身,钢索回撩,险险躲过这一匪夷所思的夹击,“鬼捕”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铁捕头,你注意了!”赵齐一招险些得手,接着又发起一枪快攻,口里说道。 长鞭便成了一条响尾蛇,前端不时传出阵阵“哗啦”的响声,那是鞭梢倒钩互撞击声。 而握把处又时时刺向敌人,宛如响尾蛇狰狞的头。 鞭身常常会突然缠绕向“鬼捕”腾跃的身躯,就仿佛那响尾蛇邪恶的身体一般。 “鬼捕”现在也才体会出来为什么赵齐会称他自己那条长鞭为“响尾蛇”了。 因为这条长鞭简直就是响尾蛇的化身。 隐身在这蛇阵里,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鬼捕”铁成功冷汗潸潸,极力迎拒着“飞索”的“长龙十三式”,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和一条巨大、很长的响尾蛇在搏斗一样。 他已有了一种怪异的幻觉,就像蛇身已紧缠住自己身体一般,呼吸已逐渐不畅,而那种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赵齐,不要拖延,速战速决。” 一声冷漠的女人声突然响起自墙角的阴影中。 “是” “飞索”应了一声,已加快了攻势,而那条长鞭也就更像是恶魔的化身,漫天飞舞,直围着“鬼捕”团团乱转。 “鬼捕”的钢练索,已经完全发挥不出攻击的作用,而只在躲闪格拖着那一波波的鞭头、鞭身、鞭尾。 一条小蛇和一条巨蟒的缠斗,最终的结果,任何人也可想而知。 所以“鬼捕”败了,在这场功力悬殊的生死斗中。 第七章 棋局迷 欧阳无双抱着“快手小呆”和赵齐走了。 而“鬼捕”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飞索”赵齐看也没多看“鬼捕”一眼,因为他知道铁成功的身上一共断了两根肋骨,后背被鞭身击中三鞭,前胸遭到鞭头捅了二下,这是他口吐鲜血不止的原因,而最能要人命的应该是“鬼捕”后腰上连续两次被自己鞭梢扫中。 现在“鬼捕”虽然还没断气,但再过半个时辰,鞭梢倒钩内的毒素开始发作,“鬼捕”就会全身抽搐,肌肉萎缩而死。 “飞索”赵齐明白,欧阳无双也明白,“鬼捕”目前也只不过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只一口气而已。 明明“鬼捕”是遭到“飞索”赵齐的袭击,而自己又在场,更是主使人。 为什么欧阳无双要骗小呆说:“鬼捕”是受到了“锯齿兄弟”的袭击呢? 她有什么阴谋?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飞索”赵齐被欧阳无双支开了,临走时他的眼里露出嫉妒的火花,也更有愤愤不平的神色。 就像二个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 长街,昏暗。 夜深的时候。 “飞索”赵齐独自一人行在这条寂静昏暗的长街。 再长的街也有走完的时候。 就在他快到这条街的尽头时,两个人拦住了他的路。 停了下来,赵齐只看着地上的两条长长人影,低头不带一点人味的说道:“走开!” “朋友,方便吗?可否打个商量?” 回答的语气虽然客气,可是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就像让人塞了一把冰碴子在衣服里,直凉到心里。 没想到对方的声音竟比自己还不带一点人味,甚至可说还带了些鬼气。 抬起头,映人赵齐瞳孔里的竟是活僵尸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时候,这样的两个,赵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要多少?” “什么要多少?你以为我们是要钱?”“锯齿兄弟”的老二回道。 “不要钱?!那你们要什么?” “想要你颈上人头。” “你们是谁?” “‘人吃人’,听过没有?” “‘锯齿兄弟’?!” “不错,肯借吗?” “可以,但要么你们自己来取。” “飞索”赵齐话说完,已抖开腰际的布袋,那条一丈六尺的“响尾蛇”长鞭立刻拖至地上。 “锯齿兄弟”在看到那条长鞭后,齐地一愕。 “嘿嘿……阿大,我们中了大奖了,这人可是‘飞索’赵齐呢,他的功大并不见得比‘快手小呆’差多少,嗯,他的肉也一定美味,嘿嘿……” 双目露出惊喜,锯齿老二对着他的哥哥说道。 “我知道你们嗜食人肉,尤其是功夫越好的武林人,你们越喜欢,但今天你们可撞正了大板,可不是大奖。” 只因“锯齿兄弟”这对吃人魔王人肉吃上了瘾,每隔个三五日就必须想尽办法去找一武林人物解馋。今天“快手小呆”这煮熟的鸭于突然飞了,更是把这对兄弟的人肉瘾,引得心神难安。 于是他们满街寻找猎物,谁知却碰上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的“飞索”赵齐。 因此二对一的激战开始了。 也是一场名符其实的激战开始了。 起先双方能战至平手,但越到后来“锯齿兄弟”也就逐渐落了下风。 只见那条“响尾蛇”长鞭已经紧紧围住“锯齿兄弟”二人,赵齐一腔怒气全发在了他兄弟身上,于是下手挥鞭也尽朝要害处出招。 吃人的人同样是人。 是人就有求生的意愿,尤其愈在危险中。 “锯齿兄弟”的老大,在躲过赵齐鞭梢后,抖手射出一只花旗烟火求救。 一蓬菊花也似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 于是黑衣女、许佳蓉二人全都被这蓬烟火引开了。 只见黑衣女是朝着这方向赶来。 而许佳蓉却是朝着另一方向。 一朵菊花般的黄色烟火居然能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而且每个人的反应俱皆不同,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赵齐看见了惊慌的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当然他问的是他们真正的身份,而不是他们的名字。 “回燕山庄”里的疯子——燕大少也看到了,面容一惊却没有行动。 只单纯的为了美丽的烟花而引起他一间即逝的惊慌吗? 欧阳无双也看到了,她推开怀中的小呆,几经思量又重新抱住小呆,就当没看到一样。 儒衫人看到了,他追蹑黑衣女而去。 但是他失败了,因为就在一犹豫间,黑衣女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里。 李员外当然也看到了,只是他想不出那一蓬黄色菊花形状的烟火所含的意义。 “快手小呆”没看到,他正昏迷在欧阳无双的怀里,就算他醒了,也看到了,恐怕也会假装没有看到吧! “笑谈天下事,醉卧美人膝”,小呆他又怎么醒得过来呢? “鬼捕”,没有那么好的艳福。 就在儒衫人循着那烟火的方向,赶回平阳县时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鬼捕”。 所以“鬼捕”只得躺在了儒衫人的怀里。 儒衫人双目寒星暴闪。 查看了“鬼捕”的伤势后,他抱起了他,如飞朝着城外奔去。 只见他喃喃念道:“老天保佑他在,只要他在庄里,老铁你这条命可就捡回来了一半,老铁,老铁你可得撑着点,撑着点啊……” “鬼捕”脸色铁青,双手双脚已有一些轻微的抽搐,双眼翻白,胸口更只有微弱的跳动,呼吸也只见出气多,入气少的份。 任谁看见,也都会认为这个人已一脚踏进了棺材,而另一脚也正要往里迈呢!也恐怕只有观世音显灵才有得救了。 儒衫人抱着他又要去找谁呢? 谁又救得了这个连鬼也能缉捕归案的大捕头呢? “快手小呆”在他一生中(虽然他才十九岁而已)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对女人,他一向很有研究,也颇能鉴赏。 他实在很庆幸自己在短短的几天里看到这几个女人。因为有的人一生中可能连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也看不到。 欧阳无双,他的初恋人,迷人的眼睛,迷人的笑。 许佳蓉,“仙女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冷艳,清丽脱俗。 然而比起面前的人来,这两个足够使人神魂颠倒的美人,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她整个人穿着一袭拖地杏黄长装,垂散的长发,如玉的脸庞,适中的身材,全身仿佛散发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就像一朵鲜艳欲滴的黄菊花。 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多看几眼。 问题是你看人的眼里是带着什么样的色彩? “风流不下流”,“嘴里轻浮,心里端正。” 这两句话可是小呆对女人一向的态度。 所谓“酒肉穿肠过,菩萨心中坐”,小呆的想法就是这个样子,他绝对不会去做表面的功夫。 对这个面前的女人,小呆也只是欣赏而已。 当然他实在很想说两句俏皮话。 可是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就不是说俏皮话的对象。 更何况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朋友,小呆。”欧阳无双介绍着。 “你好,小呆,我是展凰”。人美,连声音也美。 小呆只得点头,算是招呼。 “你不会说话?” 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种动作,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不明白小呆的意恩,可是展凰却能了解他的意思,多慧黠的女人。 “你会说话,只是目前变得不能说话对不?” 小呆点点头,眼里已露出佩服的神色。 展凰笑了,好美,尤其一口编贝也似的美齿是那么的让人目眩。 “我想你平常一定很多话是不?” 腼然的,小呆轻轻地又点头。 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美丽的女人说你是不是平常话很多,那种滋味就如同被人家骂你是不是很喜欢专门做一些脱裤子放屁的事是一样的。 所以小呆虽然是点了点,可是心里就像倒翻了的五味瓶,也实在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对不起,我一向很率直,希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就是能见怪,小呆也不敢见怪,因为他可是来治病的,一切也只有多忍着点。 欧阳无双说明了小呆怎么变哑的情形后,展凰姑娘要小呆伸出舌头看舌苔。 “你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这种慢性的毒药麻痹你的声带,所以你会发不出声音。” “能治吗?”欧阳无双一旁问道。 “可以,但需要一段时间。” 只要听到还能治,小呆就放心了许多。 因为在他认为不吃饭会死,不说话可也同样会死。 小呆和欧阳无双被展凰姑娘安排住到庄院里一处僻静的园子里。 这个庄院实在太大了,小呆也弄不清现在到底自己在什么地方,所以是在这个庄院里就是了。 除了不能说话外,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么美丽的花圈,这么豪华的房子,能和欧阳无双在一起,更能不时看到这么美丽的女人。 再加上做主人的并不小器,美食美酒也一样样的端上桌,让你尽情的吃喝个够。追求生活上的享受,小呆是个能手。 他喜欢住漂亮的房子,喜欢穿高级手工缝制的衣服。 他喜欢美食、美酒。 他爱干净、爱说笑话。 他有钱,这些在他自己的家,他都能做到。 他满意他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他更满足这里。 因为这里有美女,而且他发现这美女也爱说笑话。 满意和满足的差别也就在此。 同一个庄院。 却不同的小花厅。 儒衫人抱着“鬼捕”焦急的等待着。 一个年老的家丁陪在一旁,垂手而立。 “少爷来了。”那家丁突露喜色道。 儒衫人抱着“鬼捕”迎到花厅门口。 一个飘逸俊朗的少年快步走向这来。 “老铁,老铁,菩萨保佑,你有救了,展龙居然在家,这可真是阿弥陀佛。”看到那年轻人前来,儒衫人心里念道。 “鬼浦”现在气若游丝,就和死人差不了多少,全身已快缩成一只虾子般地被儒衫人抱着。 “展龙,快,快,你快看看我这朋友,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怎么那么厉害,还有他一身的伤,也需赶紧医治,你帮个忙,快拿你的药箱子出来啊!”儒衫人还没待那人走近,已一叠声的说道。 一抱拳,展龙面露疑虑的说:“请问阁下……” “阁下个屁,是我,展龙是我,你快点救人行不?” 儒衫人一向谨言,此刻也有些口齿不清,还居然带了荤字。 “哦!”了一声,展龙面现惊恐道:“是你?你怎么……” “好了,好了,有什么待会再叙,救人如救火,你老兄就别磨蹭了行?” 多年的朋友,展龙从来就没见过儒衫人有过这种惊慌的表情,他已感觉出他和他手中抱的这个微秃的人感情一定非常深厚。 要不然,以他这样的武林名士是很难看到他这失措的言词和举止。 立刻接过了儒衫人抱着的人平放在地毯上,展龙开始诊视,一面吩咐立于一旁的家丁去取药箱和一干用具。 好一会,展龙起身。 面容忧戚的说:“目前我已他把伤势给稳定了下来,但是延搁了太久,尚需看这三天的变化,至于他身中的毒,还得麻烦你一趟尽速去兰陵找我一个知交借一只‘玉蟾蜍’做药引才能清除干,十天半个月内应该不至有问题,那时你也应该赶回来了。” 留下了“鬼捕”,儒衫人匆匆上路赶去兰陵。 走前,他和展龙二人曾在密室谈了许久。 谈些什么?只有他二人知道。 然而,展龙从密室出来后却十分沉重。 而且他还一直嘀咕着“事情怎么会这样?” 儒衫人和展龙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这种朋友最是隽永,而巨大部分都可以托命交心,虽然他们平常甚少聚面。 展龙展凤兄妹二人幼承祖业,医术武功均已登峰造极,但是他们却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也因此认识他们的人很少,而儒衫人却正是这很少中的一个。 李员外像只疯狗般的在向阳城到处乱闯。 他不但疯,而且气,也更急。 因为他已肯定“快手小呆”曾在这里出现过。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他会是那般狼狈像。 一个不可能狼狈的人,突然狼狈了,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快手小呆”绝对不可能自己弄成那付样子。 因为小呆最恨的就是李员外的邋遢样子,他又怎么可能和李员外学呢? 他已砸了五间酒楼饭馆。 这五家全都是曾经拒绝过小呆进去吃饭的大酒楼、大饭馆。 他也揍扁了五个人的脸,那五个拒绝小呆进去的饭馆的跑堂。 他后面跟了五十六个叫化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叫化子,还有向阳城里的三班衙役,捕头皂隶。 每个酒楼饭馆像迎财神似的把他迎进来,砸桌子摔板凳,然后像送祖宗似的把他送出门去。 店东垮着脸,小二扁着脸,没人敢哼一声。 因为那五十六个叫化子他们惹不起,而后面的官差他们更不敢得罪。 叫化子跟着他,因为他是丐帮“荣誉监察”。 捕快们跟着他,因为他拿着“鬼捕”的腰牌,那是铁成功暂时交给他,以便他万一在向阳城有什么事时可以在衙门里有个照应。 江南,川陕一带的皂隶捕快们,几乎全是“鬼捕”铁成功的门人学生。 所以这小小向阳城的官差们也只有暗里祈祷李员外少捅些纸漏,少砸两家店了。 他找到卖牛肉面的老孙。 这老孙已不摆面摊了,他已开了间小饭馆,请了个小伙计,反而成了爷啦! 李员外就坐在老孙的小馆里埋头猛啃他的冷面馒头,就着老孙捧进的一碗牛肉汤。 他想到了等下说不定会与人打上一架。 而打架前肚子非得填饱,才能使出力气来。 所以他也不管现在根本是不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 很容易就循线找到那全城首富钱如山的家。 钱如山没见着,他却见到那大姑娘。 欧阳无双的婢女——小翠。 也是让小呆泡在澡盆里,差点因此没裤子穿的小翠。 “老爷游杭州,夫人不在家。” 这小翠一见李员外的模样,没好气的说。 “小姑娘,我不是问你家老爷夫人,而是来找一个朋友,他叫王呆,也叫‘快手小呆’,有人告诉我说曾看见他来过你们家。” “无妄之灾”的意思就是出于意外的灾祸。 李员外做梦也没想到他只不过问了一句话,已犯了二个错误。 第一,他不该称呼人家为小姑娘,因为他自己并不大,而且越是小姑娘,就越不喜欢人家喊他小姑娘.这是每个男人都应知道的事,偏偏他却不知道。 第二,他不该说出小呆来,因为小呆前不久偷吃了人家的“豆腐”,而这“豆腐”钱还没付呐! 有了这两个错误,李员外的无妄之灾也就注定了。 “你贵姓?你找小呆有什么事?” “我是李员外,你认识小呆?” 李员外一听对方,立即笑道。 “如果你是李员外,那我一定就是王母娘娘了。”小翠更没好气的说。 李员外啼笑皆非,一手挥动着打狗棒道:“我想你误会了,我真的是李员外,如假包换的李员外。” 李员外也误会了小翠的意思,他以为小翠害怕自己是冒充的李员外,所以才会说自己是如假包换的李员外,所以挥动着自己的标记——打狗棒,一面露出独家“正”字标记式的微笑。 小翠笑了,被李员外那付模样逗笑了。 “随便你,你如果要说你是齐天大圣我也管不着是不?” 李员外现在才弄懂小翠的意思,原来人家只是对自己的名字起了误解,而不是对人起了疑心。 从小到大,李员外都认为自己的名字既别致,又好听,可是他现在却希望自己宁可叫李大头,或者李小胖。 因为要解释这码子事还真是不太容易。 而且没来由的还被损了二回。 李员外的“舌功”要比他的武功来得强许多。 他更不善于吃亏,尤其吃一个女孩子的亏。 “我姓李,名字叫员外。王母娘娘,这么说你应该听懂了吗!我并不是真的员外,也不叫齐天大圣。” 小翠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而且这个人的名字就叫李员外。 想想,自己也感到好笑,虽然李员外的回答有些“戏谑”,但是是自己失误会对方,又怪得了谁? 女人的嘴巴不会认输的,所以小翠仍然小声嘀咕的道:“我说嘛!这世上如果有你这么穷的员外,那我岂不成了大富婆了。” 很想再说两句,李员外忍了下来。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的朋友小呆是否来过你们这?” 不提小呆还没事,一提起小呆来,小翠那张俏脸立刻布上一层寒霜。 “小呆?!像他那种人如果是呆子的话,恐怕这里真的找不出聪明人了。你和他什么关系?什么样的朋友?” 李员外不知道小呆和她之间的曲曲折折。所以他有些得意的说:“你说的对极了,小呆他的确不呆,不但不呆,而且聪明绝顶。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好的可以说不分彼此,更可以说是肝胆相照。” “是吗?”小翠有些不怀好意的问着。 “当然是真的。”就怕人家不信,李员外很肯定的点头说道。 如果李员外要知道小呆吃了人家的“豆腐”没给线的话,打死他他也不敢承认自己认识小呆。 恐怕得装模作样一番。帮着小翠臭骂小呆一顿。 “那么小呆的事,也就是你的事喽?” “嗯,可以这么说。” 仍然没有发现人家语气的转变,李员外挺了挺胸,一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架势。 “好极了,也对不起,我必须问清楚,因为小呆现在就在我们府里,他在后厅正陪夫人下棋呢!” “夫人!你不是说你家夫人不在的吗?” “哦!我是说小呆正陪着二夫人下棋。”小翠反应奇快,这丫头立刻改口道。 有钱的人,三妻四妾本不足怪。 李员外也就没想到其他,他所想的却是小呆这小子艳福不浅,难怪一头栽进了温柔乡,就忘了回去,等下可好好整他一顿出出气。 李员外低声骂了一句,“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然而他心里马上又急得想看看这二夫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因为能把小呆拴在棋盘的女人,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 李员外当然没看到二夫人。 不但没看到二夫人,连小呆他也没看到。 小呆和欧阳无双正在下棋。 只是他们不是在钱如山的家里,而是在“展抱山庄”展龙展风的家里。 一对亲兄妹同住在一座占有了整座山的大庄院里,却各自为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范围,不相往来。 这是一件外人不太能理解的事。 展龙、展凰兄妹二人却正是这种情形。 当然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 起因在二年前,兄妹二人为了一桩意见不能沟通的男女情的事,而起了严重的磨擦,再加上两个人的脾气俱都倔强,且又全都心高气傲,谁也不认为谁有错。 在大吵了一架后,两个人就真的不相往来,也没说过一句话的直到如今。 哥哥有哥哥的朋友,妹妹也有妹妹的朋友,谁也管不着谁,谁也懒得管谁。 所以小呆和欧阳无双住进了展凤的园子里,展龙并不知道。 相对的,“鬼捕”也到了展抱山庄治伤,做妹妹的展凰也不知道。 小呆已经连输了欧阳无双三盘棋。 这盘看样子,也差不多快弃子投降了,因为右边的一条黑龙眼见就逃不掉。 男人和女人下棋,很少能够专心一意的纯粹下棋。 尤其小呆面对的又是自己的情人,虽然这情人现在已变成了人家的老婆。 小呆真的赢不了欧阳无双? 这应该不太可能,因为小呆的棋连翰林院的棋王,郭大学士都甘拜下风何况欧阳无双的蹩脚棋。 那又是什么原因,小呆会输呢? 是他真的无法专心?还是有心事? 是他为了要讨好欧阳无双故意输的?还是他迷失了——在欧阳无双的笑里。 “小呆,你要再输的话,我可要入京去找棋王郭大学士挑战了哩!” “是吗?小心皇帝老儿看上了你,出不了宫,我看你找谁去喊救命去。”这是小呆心里的话,却说不出来。 “哼!我不触他的媚头,已算他烧了高香。”欧阳无双竟能读出小呆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 小呆不但呆,也傻了。 他实在想不出欧阳无双怎么能猜中自己心里的话。 “干嘛!瞪那么大的眼睛看我?不要奇怪,对你我还能不了解吗?这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哩,猜中了你想说的话了是不?所以啊!你可要小心些才好,你是什么也瞒不了我的。”欧阳无双似真似伪,半开玩笑的说道。 小呆现在也才明白,欧阳无双的心智是那么的厉害。 他又哪能知道,欧阳无双在说这句话前,已想了最少二十种小呆的可能的回答。 也已仔细的研究、分析小呆平日说话的方向、心态,认为这句话是最好的回答。 因为这个“他”字,她没明说,小呆又怎知是郭大学士,还是谁? 所以也才造成了小呆的误认,这也正是她所预期的结果。 于是,小呆上当了,欧阳无双笑了。 一种风情万种的笑,却让小呆从内心里生出一股凉意。 小呆真的上当了吗? 不,小呆绝不是个呆子,他又怎会上当? 那么他又为什么装出一种上当的样子? 他又为什么要演戏? 对他深爱的欧阳无双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些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小呆,我希望你答应我的事,最好不要忘了才好,等你嗓子好了以后,你能立刻去做吗?” 欧阳无双突然正色,旧事重提。 小呆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 满意的又笑了,欧阳无双落下一颗白子,断了小呆那条黑龙的归路,接着说道:“谢谢你没忘记,我更没忘了我现在下的这一手却是你这条黑龙的致命伤呢?这可是你永远也来不及补的一手棋,我知道虽然你一直想补这手棋,但是先手始终是我,你也就没机会了对不对啊?” 一语双关,说者有心。 听都又岂会听不出来? 小呆仍旧点点头。 思考许久,小呆随手拂乱了盘上的棋子。 棋输了可以拂乱,也可以重新来过。 但是一个朋友呢? 输掉了一个朋友还能找得回来吗? 小呆拂乱一盘棋,却又怎能拂乱托心交命的友情? 推开棋盘,小呆站起身,有些烦乱的踱到窗前,望着窗外一盆盆人工栽种的各种菊花。 那丛丛菊花迎风招展,灿烂眩目,就宛如一个痴情的少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小呆看得入迷了,联想到菊花本有隐士之称,油然生出一种冲动,真不想再持在这里,而去做一个真正不说话的隐士。 欧阳无双道:“后悔了?” 小呆没有回转身,只摇了摇头。 “你应该猜得到我的心意,杀李员外是无可避免的,‘曾经沧桑难为水’,在我一见到你时,我已顾不了这许多。嫁一个我不爱的人已够我后悔的要死,那么我又怎能放弃一个我所爱的?你们两个是英雄,而英雄是不能同时存在的,尤其在美人只有一个的时候,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楚霸王项羽和刘邦的故事。” 小呆的身躯颤栗了一下,他仍然没有回答。 因此他也无法看到欧阳无双眼中一闪即逝的阴鸷,以及她那言不由衷的表情。 为什么会如此? 这也只有欧阳无双自己才知道。 展凤进来了。 整间屋子也似乎为之一亮。 美丽如她的女人,本来就像一颗珍珠一样,走到哪里,亮到哪里。 “小俩口吵架啦?!干嘛呀,刚才不是下棋下得好好的吗?怎么现在一个背转着身,一个翘着个嘴呢?” 混熟了,说话也就带着那么三分俏皮味。 小呆不得不回过身,朝着人家笑笑。 每多看一眼,小呆也就觉得这女人多增一分美。 他心里在想,似乎老天爷在造她的时候,特别偏爱,世上所有美的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欧阳无双更是双目一亮。 情难自禁的笑道:“吵架是两个人才吵得起来,有一个哑巴,这个架又要怎么个吵法呢?” “噢!我忘了,小呆,对不起哟,好在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哑巴,我保证再过三、五天你就可以说话了,只要你能按时吃我的药。”展凤嫣然笑道。 这种巧笑嗔劲,只要是男人听了就一定会感到舒服的。 可是小呆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欧阳无双在旁边。 所以他也只有尴尬的笑笑,算是回答,事实上他也只能如此。 果然欧阳无双眼中生出一种炉意,只是这种妒意似乎弄错了对象。 而看在小呆眼里,也就更让他感觉莫名其妙了。 他实在不明白,女人对男人也会有妒意。 这妒意却又那么的强烈和明显。 “双双,你真的准备离家出走?你老公可能已贴出了海报警告逃妻了哩!” “他敢?!当初没进门前我就已和他讲了条件,我自愿进他钱家的门,日后我也可以随时离开他钱家的门,何况我和他又没有明媒正娶,就是到了云霄殿玉皇大帝那也无法定我的罪,你就少在那瞎起哄啦!” “是吗?敢情你这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对不?” “什么新人旧人的?我只不过是重拾旧欢,想开了而已。” “你呀!一个女人,脸皮却比男人还厚。” “哦?好,好,我说不过你,莫忘了你也有嫁人的一天,到了那时候你想讨饶,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两个闺中腻友,她们嘻笑惯了。 小呆在一旁任是脸皮再厚,成了人家取笑的对象,那滋味也挺难过的,再说这又是有理也“讲”不清的事。 他也没想到欧阳无双和她的老公会是这么样一个情形。 他真正的难过了,发自内心的。 因为他始终认为欧阳无双嫁了人了,而且是幸福美满。 他真正的后悔,一种痛心的后悔。 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当初绝不会做出那么荒唐的决定。 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小呆现在真想立刻找到李员外。 他要把这些事好好的告诉他,关于欧阳无双的事。 他也真有可能杀了李员外。 因为他那当初狗屁的决定。 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也拥有两份爱。 这本来就是个悲剧。 如果这个悲剧的苦果统统要这个女人去承受,却是残忍的。 两个女人嘻哈哈的已笑成了一团。 小呆的心却滴滴嗒嗒的在滴着血。 他也知道自己将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笑不出来。 第八章 水牢浴 无独有偶的意思就是事或人恰巧有相类似。 李员外也洗澡了。 同样在钱如山的家里。 只是小呆是泡在澡盆里洗澡,自愿的。 而李员外却是泡在水牢里洗澡,被逼的。 再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小呆本来就喜欢洗澡,他可以一天洗三次澡。 李员外却是最怕洗澡,他可以三个月不洗一次澡。 因为李员外认为洗澡是最伤元气的一件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员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江湖路上也多了这一类的事情。 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和自己无怨无仇的富人家的丫环会陷害自己,这到底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水牢里泡了多久? 可是他知道他的肚子已饿了好久好久,自己估量着最起码已有三顿饭没吃到口。 肚子饿对李员外来说,也是一件最不能忍受的事。 然而现在他除肚子饿外也只有肚子饿。 毕竟水牢里的水是灌不饱肚子。 就在李员外坐在这间厅堂里,等着那小翠去通报她家二夫人和小呆时。 他突然只觉得椅子下面的地板一翻一盖,要想离座已来不及了,于是他就像一只落水狗一样跌进了这个水牢。 这水牢建在地底,四周销以坚硬的花岗石。 水深及胸,味道难闻。 除了头上的顶盖外,李员外已找不出第二条可以进出这条水牢的路来。 因此,他除了站在水里外又能做什么呢? 而一个人在水里除了搓搓自己身上的泥洗洗澡外,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事了。 李员外知道这水牢一定有通气孔。 因为那么久了,他鼻中所嗅到空气仍然是清新的。 他旋展了“壁虎功”沿着墙角慢慢的揉升…… 终于他发现了通气孔,可是他也失望了。 这个通气孔只有拳头般大的一根钢管,嵌在两块花岗石的中间。 用打狗棒伸到那洞里,不及一尺就无法再前进。 他知道这个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因为这条钢管不但小得连只兔子也钻不进去,而且还是弯弯曲曲的。 虽然已饿得两眼发晕,李员外却用力的对着那通气孔喊道:“死丫头,臭丫头,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把我关在这水牢里,到底想干什么?你也该说声呀!如果你再不露面的话我可要骂人了,你应该知道我们叫化子骂人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这法子还真灵,就在李员外筋疲力竭落回到水里时,那头顶正中央的盖子已掀了开来。 一个在黑暗里被关了许久的人,突然看到光,那份喜悦就好像在他乡遇到了故知一般。 李员外终于看到了小翠的脸,在他饿了一天半之后。 “你已洗够了没有?” “洗够了,我想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洗澡了。” “你想上来吗?” “想,我太想上去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上来呢?” “你不动,我又怎么上来呢?” “你要我怎么动?” “我的王母娘娘,你就不要再打哑谜了行不?只要你随便弄一根绳子,或是梯子就行了。” 李员外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的味道。 “我怕你上来后会打我,你会打我吗?” “不会,不会,我决不会打你,像你这么聪明可爱的女人,一个男人疼你都来不及了,又怎舍得打你呢?” 天知道,李员外会这么说,然而你不要他这么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小翠那丫头咯咯的笑了。 笑得李员外头皮发麻。 他实在怕小翠看出自己的心意。 所以他想装出一付笑脸,来分散小翠的注意力。 可是他笑不出来,因为小翠一扬手,只见两团黑影已迎头砸下。 李员外激溅起一溜溜的小花,到处躲闪一面叫道:“死丫头,你不丢绳子也不能丢石头呀,来人呀,谋害亲夫呀蓦然住手。 小翠尖声道:“死叫化子李员外,你嘴巴放于净些,你再要红口白牙的乱说话,你看我小翠会不会真的拿石头砸你,睁大你那双猪泡眼,看看那是石头还是馒头?” 李员外不再哼声了,因为他的确已发现到砸下来的不是石头而是馒头,只见它们还浮出水面上呢! “本想再饿你两天的,我又怕把你饿死了我无法对夫人交待,只好便宜你,那几个馒头该可以让你挥到夫人回来的时候。”小翠又悻悻的说。 有了馒头就不会饿死。 不会饿死就总有机会可以出去。 暂时没有烦恼,李员外就又乱开腔了。 “小翠呀,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那,可怜我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啦,你的这两个‘小馒头’还真有些嫌小呢,还有没有这种‘石头’?你可以统统砸下来,你放心,我的‘头’硬得很,没关系的。” 故意把那几个字眼加重了些语气,话没说完,李员外已有些忍不住,小声的吃吃笑着。 小翠自从一回吃了小呆的亏后,和人说话就特别留心人家的双关语。 现在她已肯定听清楚了李员外的双关语,而且也看到了他那付贼笑。 不动声色的小翠轻声问道:“是吗?你想吃大的?等一下哦,我马上去拿。” 小翠一走,李员外已得意的笑弯了腰,口里低声自语道:“臭丫头,现在没办法整你,我嘴巴上能占点便宜,也是蛮不错的。” 他捞起了那两个湿淋淋的馒头,就待往嘴里塞,却想到等下用手去接干净馒头吃岂不更好。 于是他无聊的用手撕碎了那两个“小”馒头,撒向水里,还嚼啃着“小泥鳅,小虾米,统统来打打牙祭。” 小翠回来了,好快。 “李员外,李员外,你还在下面吗?你要的‘大馒头’我已给你拿来了,你也放心,绝对够你吃饱的。” 声音突然变得好亲切也热络了许多。 李员外还心里想,这妮子奇怪了,态度怎么转了向?一面却急忙答道:“小翠,我又不会飞,当然还在这里等你的‘大’馒头呢!” 一个个的石头砸了下来。 等李员外发现那不是馒头而是石头时,他的脑门上已起了好几个包。 手舞足蹈,躲闪着。 李员外一叠声的怪叫。 “丫头,臭丫头,死丫头,你怎么又变了心?这可是真的石头,不是馒头哇!行了,行了,哎唷,你不要再扔了行不?我的姑奶奶,这可是会砸死人的哪!” 好一阵,那雨点般的大小石头总算停了。 “咦?你不是嫌我的‘馒头’小不够吃吗?怎么现在大的来了又不要了呢?你吃呀,不够的话,我再去拿,这玩意多的很哩!” 只因这水牢里乌漆麻黑的,李员外眼力身法再好,人在水里躲闪不易,也就给整的不得不叫苦连天。 “够了,够了,谢谢你的硬馒头,我已吃不消啦!” “哼!给你馒头你不吃,还想吃豆腐,我就知道你和小呆两个人是同一个德性,不给你们一点厉害,只怕以后别人被你们两个卖了,还会帮你们捧着银子呢!现在你知道了吧,并不是只有你们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李员外顾不得回答。 他正在低头乱摸,希望能找到一些刚才被自己已经撕碎的馒头。 因为他已经晓得这小翠是绝不会再拿馒头丢给自己了,当然是真正的馒头。 这时他后悔了,真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的冲动。 现在哪里还有一点馒头的影子? 找不到馒头,李员外只好放弃,这才想到方才小翠说的话。 小心翼翼,不敢再呈口舌之快,抬头问道:“小翠姑娘,你刚才说小呆怎么了?” “不要再提他,你们两个没一个是好东西,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无赖!” “那么,我会被拦在这,全是小呆替我问的祸喽?” 李员外已意会到了什么,却想求证的再问。 “不错,你不是说你和他是肝胆相照吗?而且他的事也是你的事吗?所以他闯的祸,后果就要由你来负责了。” 总算明了事情的起因。 李员外现在恨不得杀了“快手小呆。”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为小呆顶这种缸。 是了,人家痛快过后,拍拍屁股走路,自己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李员外越想越感觉窝囊。 这笔“豆腐”账,以后和小呆恐怕还有得算呢! “小……小翠姑娘,这……这有点过份了吗!小呆的帐怎么能记到我的头上来呢?再说,你现在气也应该消了吧?是不是可以……呃,这里面的水还真凉里。”李员外小心的说着。 “水凉?要不要我弄桶桐油倒进去,然后再点把火?那么水就不凉了,想出来?作梦!”小翠在上面仍然呼呼的骂着。 “那你……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 “本来是可以让你出来了,毕竟小呆的事不能全落在你的身上,可是我发现你竞然和他是同一类型人后,对不起,恐怕要多委屈你二天了。” “小翠小姐,(真有本事,居然从死丫头,臭丫头,变成姑娘,现在又升了一级成了小姐)我为我的出言不当向你赔礼好吗?呃!这个……这个……再泡下去,还真会把人给泡烂哩。是不是可以……可以免了那二天,让我现在就出来?” 李员外好不容易,支支唔唔的把意思说了出来。 他知道凡是女人没有不心软的,只要男人多说两句好话,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然而李员外这招失了灵,因为—— 小翠看到李员外那付打躬作辑的模样,也有些心软了,却又不得不道:“其实你的惩罚也够了,是可以放你出来,可是我已把你到我们家的事告诉了我们夫人,我们夫人要人传话回来,不得放你出去,直到她回来为止。所以……所以我现在也作不了主。” 差点气晕了过去,李员外有些暗哑的道:“什么?!你们夫人不在?那么小呆呢?小呆又到那了?” 小翠有些嗫嚅说道:“小呆早就走了,而我们夫人现在在‘展抱山庄’她的一个门中密友家里,不过你放心,她说过再两三天,最多四五天她就会回来。” 一听小翠说弄不好还要四、五天她的夫人才会回来,李员外心已凉了一半。 “你……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夫人两天后就会回来吗?怎么现在却又成了四、五天了?我的皇天,我看你等你夫人回来的时候我已成了腌萝卜啦!”李员外一手拍额凄苦的道。 “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啦!以前有人在这个水牢里整整关了一个月,出来后还不是没有死。我又不是夫人,她要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来你也是铁了心,不会让我出去了,小翠,这一会我礼也陪过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呢?” 小翠有些好笑的说:“好啦!我想你也一定饿坏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拿,记着了哟,以后嘴皮子不要那么缺德,否则碰上了别人,可就没像我这么好说话哩!” 小翠去拿馒头了。 李员外想起了“快手小呆”,也就恨得牙痒痒的。 毕竟这一切的无妄之炎,全是他那个赖子给自己惹来的。 这可好,人家拉完了屎,自己还得去给他擦屁股,这简直倒楣到了家了嘛! 这回是真的馒头,好大的一个。 接到小翠丢下来的馒头,李员外可不敢作怪,赶紧一面啃着一面又和小翠聊上了。 “其实你们夫人也真是的,她让我出来等就行了,干嘛非要我受这洋罪?我说不跑,就绝对不会跑。”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是这么交待的,我也不敢违抗她。” “你们夫人多大年纪啦?” “咦?你不认识我们夫人?” “见鬼了,我这里是头一次来到这向阳县,我怎么会认识你家夫人?” “可是我家夫人却认识小呆,小呆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家夫人?而且据我想,我家夫人好像也认识你呢!” “嗯,小呆的朋友,我想我会认识的,你家夫人叫什么名字呢?我是说她未出嫁时的闺名,因为她那老公钱如山我并不认识。” “我家夫人复姓欧阳,名字叫无双。” 李员外差点没被馒头噎死。 就算他现在饿的可以吃一整条牛,但是在他听到了欧阳无双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啃那好不容易才弄来的馒头了。 不但如此,他手中才肯了两口的馒头,竟拿不住似的滑落到水里。 看情形他注定要挨饿了。 这回却是没有人要他挨饿,而是他自愿的。 失了魂一样,李员外喃喃的道:“会是她?怎么会是她?难怪她认识小呆,难怪她不让我出去了……” 是的,李员外总明白了一切。 可是却太晚了。 如果人能未卜先知的话,就算“快手小呆”死在这里,恐怕李员外也不会来此找他。 现在“欧阳无双”这名字就像一记闪雷敲在了他的心坎最深处。 她嫁人了?她过得好吗? 那明亮的双眸,那迷人的微笑,那低语,那清影,一下子好像有千百个欧阳无双出现在面前。 好近,好近,却又是那么遥远。 “情到深处无怨尤。” 李员外还能说什么呢?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听不到这个名宇,谁知现在不但听到了,而且“小双”不久就会回来。 她回来后自己就一定会和她见面,见面以后呢? 不,不能和她见面,绝对不能和她见面。 李员外慌了,他现在只一个念头。 那就是尽快逃离这个水牢,离开钱如山的家,越快越远越好。 在水牢里待了那么久,李员外都没有想到要立刻逃出去,为什么现在他却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出去呢? 爱一个人为什么又要躲着她呢? 难道说他知道欧阳无双要杀他? 这似乎不太可能。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他自己外,恐怕谁也猜不出了。” 小翠又把盖子盖紧了。 在她知道李员外意图甚为明显想要逃走的时候。 因为她只是一个丫头,一个婢女。 她没有胆量去冒这个被李员外逃出水牢的险。 她是深深明白,如果李员外逃走了,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她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他,毕竟她和他非亲非故,总不能牺牲自己而救他吧? 所以李员外逃走的机会破灭了。 被关在这个水牢里的人,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助,是绝无可能逃得出去。 李员外来到这里是没人知道的,因此想要靠外人的帮助,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飞索”赵齐也到了“展抱山庄”。 在那天晚上,他本来可以杀掉那一对“人吃人”的“锯齿兄弟”。 然而在他看到“锯齿兄弟”放出的求救烟火后,他无法下手了,因为他已知道了那对“人吃人”的双生兄弟和自己一样,同属一个组织。 同样求救的信号弹他身上也有,所以他放过了他们。 虽然在他心情极为恶劣的情形下,只要触了他楣头的人,哪怕是他的亲兄弟,恐怕他也会杀了他。 但是他却不敢杀了他们,因为凡是这个组织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个组织对残害同门的人所下的处罚是什么。 现在他正立于门口,像个司阍。 可是他却又不时的望欧阳无双和“快手小呆”,并且他的眼神又露出了那么多复杂的光芒。 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光。 好像有忿恨,又有几许爱,更有着过多的嫉妒所混合而成。 小呆喝着酒,吃着菜,听着琴。 欧阳无双陪着他,笑着,手弹着琴。 这种气氛是美好的,更是柔和的。 谁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是一对情侣,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琴声在一阵高亢后霍然而止。 小呆放下了酒杯,用力的鼓掌。 欧阳无双的琴弹的的确好,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只是她很少弹,尤其弹给别人听。 门外的“飞索”赵齐也情不自禁的鼓掌(就不知道像他这粗人,是否也懂琴)。 两个人都拍手,所得的反应却是迥异。 赵齐得到的反应是欧阳无双的白眼。 而小呆得到的却是一种风情万种的微笑。 那是一种可以让任何男人死而无憾的笑。 当然两个男人心里反应也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小呆,你认为我这‘花落着去也’的曲子弹的如何?” 女人嘛,又有谁不喜欢听听自己爱的人夸奖? 小呆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有所表现。 所以小呆翘起了大拇指伸出手,一直连连点头,一面却用另一双手指指自己的嘴,露出一脸无可奈何。 欧阳无双却娇嗔说:“讨厌,碰到你这个不会说话的人,还真一点意思出没有,让我好像有一种感觉——对牛弹琴。” 小呆耸耸肩,一脸委屈状。 “好啦!看你那付样子,我是逗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想说汁么,你既然说不出话来,就别说啦!看你急成那付脸红的祥子。” 欧阳无双笑着走到小呆身旁,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更搂住了他的颈子。 小呆只得环抱住她的腰,举起酒杯,拍马屁似的让她浅嗜一口,算是为自己的不能说话抱歉。 醇酒、美人。 这是每一个男人都无法抛舍的。 也是每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 是人就免不了有高低贵贱之分。 然而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如何,他们内心的希冀却是一样。 也因为人的不同,他们所拥有的也就不同。 如果能看透这一点,自然就海阔天空。 就怕看不透时,也就产生了许多的问题。 “飞索”赵齐,就是无法看透这一点的男人。 他已整个人面朝房内的看着小呆醇酒在手,美人在怀,而他的双手紧握举头,已因用力过度,指节处已泛了白。 当然他现在已嫉妒的要命。 不只嫉妒,居然还有要杀人的可怕眼神。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就只为了他暗恋着他的女主人? 如果真只是这样,那么他也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小呆背朝门外,他无法看到他那可怕的表情。 但是欧阳无双却看得一清二楚,连他的太阳穴跳动也都能感觉得到。 她有些悚然,此时她似乎已预感得到什么会发生一样,毕竟她对他有过了解,而且是深入的。 她用自己目光示意他注意自己的失态。 他看到了,却无动于衷,反而对地露出一种野性的渴求。 狠狠蹬了他一眼,她摇摇头。 他的回答也是摇了摇头。 小呆绝没想到他自己哑了,所以不能说话。 然而竟然还有两个不哑的人,也不能说话。 欧阳无双离开了小呆的膝头,站起身。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小呆说道:“小呆,你不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是两个人独处才会更好吗?” 小呆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明白的望着欧阳无双。 “哎呀!你怎么那么呆呢?”看了门外一眼,欧阳无双有些撒娇的跺着脚说。 小呆随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飞索”赵齐。明白了欧阳无双的意思,却无可奈何的笑笑。 附向了小呆的耳朵,欧阳无双却小声的说:“可要我把他赶走?” 小呆实在不懂她的意思,他不是她的护卫吗? 那么她要赶他走,又为什么要征求自己的意见? 还没有所表示,欧阳无双已对“飞索”招手说道:“齐护卫,你现在立刻回去,好好看着家里的人,这里有‘快手小呆’我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我再过两三天就会回家,如果钱如山在家的话,你就对他说我在‘展抱山庄’就行了。” 赵齐的面色一变,却十分不情愿的道:“老爷要我随时护卫夫人身边,夫人你要我回去,这不太好吧?” “你敢不听我的?有了‘快手小呆’在我身边,又有谁能动得了我一根汗毛?你是江湖人,你会不知道他的能耐?好了,你回去,马上就走。”欧阳无双不耐烦的说道。 “是。”赵齐只得应道。 可是他的双目似欲喷火的盯着小呆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掉头而去。 欧阳无双笑了,她是为她还是可以奴役一个男人而笑。 小呆也笑了,他却只单纯的为了欧阳无双的笑而笑。 这就是爱情的奇妙处? 有人说当你爱上一个人而又无法表达的时候,那么她笑你陪她笑,她哭你陪她哭,就是最好的表达方法。 小呆真希望自己的嗓子永远不要好。 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哪有人会希望自己永远成为一个哑巴? 有的,小呆现在的确就有这种想法。 因为欧阳无双告诉了他,李员外现在已经被关在水牢里,就在她自己的家里。 只要小呆的嗓子一好,她们就可以立刻赶回去。 赶回去的目的,当然是欧阳无双希望看到“快手小呆”把李员外给杀了。 如果你是小呆的话,你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嗓子永远也不要治好,最起码多拖长一段时间也好。 那么,李员外说不定有机会逃出欧阳无双的家。 然而欧阳无双家中的水牢,没有外人的帮助是永远无法靠自己的刀量脱逃的。 小呆这两天的心情实在坏到了极点,尤其一想到自己就快要可以说话时。 他也更看得出来欧阳无双的兴奋,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兴奋。 她在期待什么? 就为了杀掉李员外后,她就可以和“快手小呆”长相厮守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种得来的厮守又有什么意义? 小呆一直想朋友和爱情,他到底该选择哪一项? 要爱情就必须舍弃朋友;而这舍弃却是杀了一个朋友,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要朋友就必须抛掉爱情;而这份爱却是在沉寂了一年后又再爆发的火山,是那么的一发不可收拾,好像已没什么力量可以去阻止它的爆发。 他有些恨造化弄人了,为什么出这么一个难题给自己? 他已失去了往日开怀的大笑,微笑。 可是他却无法去阻止欧阳无双的笑,因为他能看到她的笑,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欧阳无双也看得出来小呆这两天的矛盾。 所以她一直灌输小呆,自己是多么多么的爱他,而他也是多么多么的爱自己。 既然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不能结合?而要互相受着折磨? 原因是有一个李员外阻碍在中间,而这李员外正是小呆的好朋友,小呆为了朋友间那种卖不了钱的狗屁义气,才会万般痛苦的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现在两个人既然谁也离不了谁,为什么不把那个阻碍搬开呢?为求以后不再受到打扰,所以才必须杀了李员外。 这种似是而非的怪论调整天由欧阳无双对着小呆诉说,不知不觉间小呆就中了毒。 小呆真的中了毒吗? 恐怕也只有小呆碰到了李员外时会不会杀他才知道。 如果说小呆根本只是虚应故事,那么当初他又为什么答应欧阳无双要杀了李员外? ——小呆是真的中了毒,一种无影之毒。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因为他现在已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不太能受自己控制。 而且只要他想要专心的去思考一个问题时,他就感到头晕目眩和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已怀疑到是谁下的毒,只是他不表露出来。 他认为那个人没有理由会对自己下毒,然而这是事实,所以他想要知道原因,更想要去发掘那个尚看不见的阴谋。 他想到从他接到李员外的飞鸽传书后,好像自己就一步步的走进了一个周密而看不见的陷阱中。 设计这个陷阱的人是谁?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 所以他就顺其自然的任那个人摆布,因为他知道也唯有这样那个人才有可能出现。 当然那个人不是欧阳无双。 ——第一,欧阳无双没有那么周密的头脑。 ——第二,整件事情的发生,牵扯上了燕家,而燕家和欧阳无双却是一点关连也没有。 在服完最后一剂药后,展风姑娘告诉小呆可以试着开口说话了。 于是凤姑娘和欧阳无双她们两个人四只美目,全睁得好大好大的期等着小呆开口。 小呆也有些抑不住的兴奋,嘴唇翕合了好久就是不太好开口讲话,他真怕万一开了口却仍然说不出一个字来,这麻烦可就大了。 旁观的人已急得快上吊了,看到小呆那一付温吞劲,欧阳无双耐不住骂了出来。 “小呆,你快点说话呀,我可不愿嫁一个哑巴老公呢?” 凤姑娘也有些紧张,因为她也怕如果真治不好小呆,那岂不砸了自己的招牌? “我想大便。” 这是小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一句话。 三个人都吁了一口气,因为还好没出毛病。 可是小呆说出来的这句话未免太离谱了吧?! 回过神来,欧阳无双尖声笑骂道:“小呆,你这九流的呆子,你要说不出个理由的话看我怎么治你!” 凤姑娘终究是稍为和他陌生些,不好意思问小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似乎急于知道小呆为什么会这么说? 然而上厕所是每个人都必须的事,然而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讲出来的话,却由小呆嘴里说了出来,当然有他的理由。 所以她们要知道原因。 因为谁也没拉着小呆,不准他去厕所呀? 贼兮兮的一笑,小呆说了。 “我一肚子大便,为什么不上厕所?你们想想,从我被人吊起开始,不但差点被分了尸,而且也险些成了烤乳猪,莫明其妙的又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下了毒,更狠心的要我变成哑巴。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憋在我肚子里七八天了,叫也叫不出,喊也没得喊,这不是弄得我一肚子的大便又是什么?只是你们不是我,当然体会不出我的无奈、焦急、窝囊……娘的,这些个龌龊、下流、卑鄙、无耻的鼠辈,等老子把他们掀出来后,你们看我会不会把他们给丢到粪坑里去,他妈的……” “行啦!行啦!你这人才可以说话,就滔滔不绝像开闸的流水,唏哩哗啦的没完没了,也不嫌累?” 小呆还想说,却让欧阳无双把话给打断。 她不打断行吗?小呆的话已经荤素全上了桌,更外带“三字经”,如果再让他继续说下去,恐怕更难听的粗话也要蹦出来了。 这可是她不愿,也不想听到的。 虽然他没有指名,欧阳无双却总觉得小呆好像在骂着自己一样。 能够承认也好,偏偏自己又无法承认,也不敢承认许多事情自己是知道其中原委。 因为最起码欧阳无双已经骗了他。“鬼捕”是被“飞索”所杀,而不是“人吃人”“锯齿兄弟”所为。 “小双,你就不知道一个人要是能说话而不让他说话,那滋味有多别扭?就好像有毒的满桌珍肴美酒摆在那诱惑你,看了难过,吃了跷辫子;也好像一个绝世美女得了麻疯病,没穿衣服……” 这回凤姑娘说话了,而且她说了话也还真灵。 小呆就算和天王老子借颗胆,也不敢再开口了。 因为凰姑娘说的是—— “小呆如果你再不闭嘴,我保证你刚刚能说话的嘴又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第九章 一夜茫 人的确很矛盾。 胖的人羡慕瘦的人,瘦的人又羡慕胖的人。 有钱的人羡慕没钱的人日子过得消遥自在。 而没钱的人却又羡慕有钱的人挥金如土,和奢侈的生活享受。 但是你只见过生病的人会去羡慕一个健康的人,而绝不会有一个健康的人去羡慕生病的人。 如果有的话,那个人一定有毛病。 而那毛病一定还不轻。 要来的毕竟还是要来。 要走的也注定要走。 病好了,就该走。 小呆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不得不走——和欧阳无双一起走,因为他答应了她要去杀李员外。 小呆现在就好羡慕能够生病的人。 “小呆,你怎么了?!又哑了?!” 一路上,在马车里,只见欧阳无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就没见小呆开口说过一句话,所以欧阳无双才问。古怪的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摇了摇头。 小果却心里想到: ——欧阳无双真的那么兴奋? ——同样的一种爱,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提不起那种劲来? ——自己这一生恐怕最难过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小果,你要是再不回答我,我就会把你踢下马车。”欧阳无双有些不悦道。 “是吗?”小呆懒洋洋,不得不开口。 他知道她绝不会把自己给踢下马车,因为他们现在正赶回她的家。 而且瞧她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变成孙悟空,一个斤斗云就立刻到了家门口。 想到了家,小呆呆了。 记得那一天,还是个下雪的黄昏。 李员外、欧阳无双。自己三个人在一起喝着酒,赏着雪,吃着李员外加工料理的叫化鸡,还有一锅“飘香三里”——在一座破庙里。 那时候大家爱叫、爱跳,没有一点烦恼。 那时候大家爱唱、爱笑,更没有一丝隔阂。 然而为了个“家”——三个人的笑容没有了,悲剧也就发生了。 因为欧阳无双有感而发的说道:“我真希望有个家,一个自己的家。” “我也好想有个家。” ——同样的回答,就绝对是同样的想法。 没想到自己和李员外竟会说了同样的话,在同一个时间里,不分先后的。 该死的两个人也全都是望着她说的。 在这以前三个人就像一体。 有这以后三个人全都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最复杂也最难解决的爱情问题。 最后。 欧阳无双走了,哭着走了。 自己和李员外不发一语的对坐了一个晚上。也都想了一个晚上。 彼此都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一种决定。 爱情是能牺牲的。 如果没有了自己,应该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可悲的是从此后自己和李员外竟再也没碰面,当然彼此想的也都一样——对方一定和欧阳无双在一起。 直到最近两个人碰了面都没人敢提起欧阳无双,毕竟问候“自己的爱人,人家的老婆”是件尴尬的事。 直到最近自己碰到了小呆,也才知道两个人当初荒唐的决定,是件多无聊与可笑的事。 小呆想不下去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头痛得要命,而且也快呕吐。 (注:飘香三里,茶名。材料:纯黑土狗、豆腐、橘皮。五香、青菜。) 小呆和小翠是认识的。 他也一直想能有一天在她洗澡的时候,也把她的裤子给拿走,看看她那进退维谷没裤子穿的焦急样子。 他还真没想到那么快就看到了。 只是他现在却希望永远不要看到。 小翠全身不着一缕成大字型的死在浴盆旁边。 她脸上的表情是惊恐与羞愤两种的揉和。 一柄牛耳尖刀将近一半插在了她的丰满的胸部。 地上的血早已凝固,显然已气绝多时。 所有钱家的六个家丁,三个仆妇全让人从背后点上了死穴,倒卧在各个不同的地方。 而“飞索”赵齐也全身血迹斑斑靠坐在那座小花厅的墙边,双眼茫然失神,手中紧握着他那条软趴趴的一丈六尺长的长鞭,也被点了死穴,只是没死而已。 当然在那椅子下面的水牢里已空无一人。 ——李员外被人救走了。 这是欧阳无双和小呆两个人同时想到的一件事情。 然而两个人的反应却不同,就算表面上有点相同,但内心里却一定不会相同。 欧阳无双愤怒、焦躁、跺脚。 小呆在这种情况下,表面上总要装出一付“同仇敌汽”的悲愤,内心里却笑了,一种轻松。如释重负的笑。 李员外逃出了水牢。 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只见到一张字条放在绳边。 “速离钱家”只有四个字,所以他也就急急趁着黑夜赶往平阳县。 他急着想知道这几天外面的事情有了什么变化。 他更急着想找到小呆,研讨一下燕家的事。 最主要的他还想打扁小呆的鼻子,因为他始终以为欧阳无双已经被他金屋藏娇。 另外他不得不逃,他实在怕极了见到欧阳无双。 三更。 欧阳无双的家,“飞索”赵齐的床上。 一阵抑压住的喘息,数种让人听了心跳加速的混合声在沉寂的夜里传出。 良久,停止了。 “满足了吗?”娇慵无力的女人声。 “嗯……”“为什么那么死心眼呢?你应该知道我是在作戏呀,你又何必吃干醋?” “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好在他没发现,否则就连白痴也看得出来你那恨不得要杀人的妒意。” “我……我无法控制。” “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我又不可能和他……” “为什么?” “人家是君子。” “君子?君子值多少钱一斤?他要做君子我是最高兴了,我可是希望所有认识你的男人都是君子,娘的!这世上我才不相信有这种木头人呢?我看他大概不行吧,嘻……” “好了,你刚才折腾得还不够呀,你可是带着伤呢,留点精力吧!” “声音轻一点嘛!” “怕什么?这屋里的人都死光了,那小子你不是说中了毒一倒头就不容易醒吗?” “话是不错,小心点总是好的,唔……嗯……”一又是一阵阵的喘息响起…… 三更半。 欧阳无双回到自己的房里。 疲惫满足的倒头就睡。 四更。 小呆醒了;轻盈的就像一缕轻烟,飘出了窗户。 来到赵齐的窗外。 单掌震断了里面的本栓,在本栓落地前,他已鬼魅也似的到了屋里,恰到好处的伸手捞住。 “飞索”毕竟不是庸手。 虽然他在极度的“欢愉”后熟睡,但是那声轻微“啪”的一声断木声已让他惊醒。 但,也只是刚睁开眼而已,他又睡了过去;在小呆拂过他的“黑甜”穴。 钱家后园。 小呆弄醒了“飞索”赵齐,却又点了他的四肢经脉的穴道。 “赵齐,你应该知道在你尚来不及喊叫前,我绝对有把握让你喊不出声音来,嗯,永远地。” 一种愤怒很明显的表露出来,赵齐却未哼声。因为“快手小呆”的故事他已听得太多,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他就一定有把握做到。 满意的点点头,小呆才又带着一抹微笑轻声的说:“我不想弄醒这里唯一睡着的人,所以你最好也像我一样轻声,呢,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不是你白天所说的,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事实。” 赵齐开口,也是轻声的说:“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是吗?我敢打赌如果你再说不知道我的意思,那么你这条‘响尾蛇’就会变成一条没头的‘响尾蛇’,而且我还会煮一大锅蛇汤拿去喂狗。” 小呆斜瞅着赵齐,那模样就好像真的已看见了一锅拘杞子清炖蛇羹在面前一样。 “你为什么会怀疑我白天所说的?” “因为这屋子里的人全死了,而却只有你一个活人。另外六个家丁、三个仆妇被人用了又快、又准、又狠毒的重手法点了死穴,为什么轮到了你时凶手的力道、准头会偏差?独独你的运气那么好?鬼才会相信你的话,还有小翠的手中有一颗布钮……” 赵齐未经考虑立刻低头查看,却久久抬不起头来。 赵齐上当了,当他看到他自己身上所穿的只是一件短内衣,不用布钮的那种内衣。 而当他想到了自己平常的外衣钮扣全是铜扣,而非布钮时却已来不及了。 这是小呆聪明的地方,他也明知道赵齐平日衣服的钮扣全是铜扣,他不说铜扣,而说布钮,也怕对方想到铜扣那么大,又明显,如果掉了的话,岂有不被发觉之理。 “赵大护卫,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抬不起头来?好了,我们现在全把‘窗子’打开来说说亮话,当然这亮话就是真话,你想说‘黑话’也可以,一句‘黑话’一颗牙齿,你不妨想想,你有几颗牙,我的专长就是专门敲掉别人的牙齿,这点你最好明白,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你有几颗牙齿?” 真没想到小呆第一问竟是问人家有几颗牙齿。 一般人很少会晓得自己有几颗牙齿。 所以赵齐用舌头在嘴里慢慢的数着,很小心的,他实在怕这么小的一个问题也弄错的话,白白被敲掉一颗牙齿岂不冤枉? “三十一颗。” “张开嘴。” 赵齐张开了嘴,小呆真的就着月色数起他的牙齿来。 “嗯,本来是三十二颗的,掉了一颗,很好,是你强奸了小翠?”猛然又问。 “我没有。” “没有?!”小呆一瞪眼。 “本来想要,可是她抵死不从,所以没有。” 一个男人就算能把一个女人的衣服全部剥光,她要不同意你,你也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这个道理小呆明白。 “那么你是先杀了人?还是先放了人?” 很不想承认李员外是自己放走的,可是想想既然已经承认杀了人,又为什么不能承认放了人呢?“快手小呆”和李员外是好友,说不定自己承认这件事后能得到小呆的好感,而免除了一场拷问。 赵齐并没有想到小呆问话的用意。 “为了救人,我当然必须先杀人才行。” “你为什么要救李员外?” “我欠他的情。” “什么情。” “呃,是……人情” “废话,不是人情,难道还会是爱情?我是问你怎么久他的人情。” “反正是一份人情就是,这也需要详细解说吗?” 小呆有些不满意的道:“赵齐,你最好弄清楚你我的立场,是我在发问,问些什么是我的高兴,就算我问当今皇上是谁,你也要给我回答。” 你见过蝗虫过境的可怕灾情吗? 如果没有,你也一定听过对不? 小呆躲过了,因为他是小呆,快手快脚的小呆。 但是他没有能力护住对面的“飞索”赵齐。 因为那一轮如蝗过境的暗器,大部分全是对着“飞索”赵齐而来,何况他又不能动弹,当然躲不过。 所以赵齐死了,极为恐怖的一种死法。 却也是最没有痛苦的一种死法,连一声短促的嚎叫也没来得及发出。 等一切静止,小果只能见到一个全身钉满各式暗器的死人,就像一个刺猥的死人。 也就在小果闪躲那像一张网似的暗器的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人,全身黑衣的蒙面女人。 她如一道闪光而过,掠出了钱家后院。 有谁能在“快手小呆”眼皮底下杀了一个人,而又能从容的逃走? 武林中又有谁,有那么可怕的暗器杀手?就像十个武林高手同时发出暗器一样,数量那么多,又那么准?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女人,这就未免太可怕了。 小呆不愿意去怀疑那个人。 然而这个地方现在总共也只剩下了二个活人,恰巧那另外的一个活人又是女人。 来不及去检视赵齐到底都是中了些什么样的暗器,小呆来到了欧阳无双的门前。 小呆错了。 当他敲开了欧阳无双的门以后,他发现他错了。 因为在深夜,一个男人去敲一个女人的门,他的目的是什么? 假如这个女人又正盼望着这个男人,那么又会发生什么事? “谁?” “小呆。” 门几乎是立刻就打了开。 小呆看到了欧阳无双,只有一袭如蝉翼轻纱裹身的欧阳无双。 那层轻纱就像透明;不,根本就是透明。 所以那胭体也就曲线毕露,沟壑分明。 小呆和李员外都善于占女人的便宜,但那也只是嘴上稍为俏皮些而已。 再说那也都是别的人,“而不是自己的爱人。” 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爱人“吃豆腐”的。 如果有这种男人,那么毫无疑问的这个男人绝不是真心的爱这个女人。 小呆的脸红了,在这夜晚里,仍可发觉到他脸上的红光。 脸红的人大都是会低着头,小呆当然也不例外。 低头的结果,也就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地方。 他又抬头了,眼睛闭着,一脸的窘迫。 “你既然敲了我的门,而我又开了门,那么你为什么不进来?” 白痴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在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如果掉头而去,无疑的,那他是存心来羞辱这个女人。 小呆是个聪明人,所以他也没做糊涂事。 他进来了只是他想的却是为什么欧阳无双还不赶快穿衣服?难道说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和一个小姐,差别竟有那么大?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我站着就好。” “为什么?在这种情形下是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站着的。”欧阳无双近乎露骨的说,同时她的双眼直盯着小呆的某部份,有些失望的表情。 其实她哪里知道就在刚才小呆已躲过了一劫,就算小呆能想到别的地方,也绝对没有那么快。 何况人的肌肉并非完全都是随意的,也有不随意的地方。 有些无奈,欧阳无双只好再问了一句很不想问的话。 “是不是我误会了你的来意?” “噢,不完全是,就在我想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这是最差劲的谎言,却也是最善意的谎意。 “有些凉了,我加件衣服,要不然可能你的眼珠也会着凉。” 小呆笑了,一种感激的笑,也是一种了解的笑。 欧阳无双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也知道什么时候必须装傻。 一句双关语,也是一个笑话,轻而易举地解除了两个人的尴尬。 小呆错了。 他不该先去敲欧阳无双的门。 既然他知道欧阳无双不会是那个蒙面女人,他就应该先查看一下赵齐。 因为那时候他一定可以发现赵齐的身上,那所有的暗器中有一颗小小的菊花型缥。 现在他证实了欧阳无双没有离开她自己的屋子,却无法证实他自己对欧阳无双说的话。 钱家后园。 小呆像头猎犬一样,满地的乱翻乱找。 他什么也没找到,更别说赵齐的尸身了。 欧阳无双一旁古怪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眼睛里当然全是一付“活见鬼”的神色。 小呆失望也放弃的站起了身。 “你相信我的话吗?” 可是欧阳无双却是一脸的不相信。 “真的,我真的看到赵齐在这让一个蒙面女人用‘满天花雨’的手法,被三四十种的暗器钉死在此,而我赶来的时候却迫不上那个女人……” “是吗?我还没听说过江湖中人有谁能同时打出三四十种暗器的人,而且那居然还能快过‘快手小呆’?”欧阳无双不止脸上的表情不相信了,连讲出来的话也完全是不相信的口吻。 “我……哦真……”小呆突然眼睛一亮,拉着欧阳无双的手就跑。 “到了,你要不信的话,推开门我保证赵齐不在里面了。” 小呆信心十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门开了,是人从里拉开的。 “飞索”赵齐一脸惺,讼,睡眼朦胧地站在门边。 “夫人,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呆就像看到鬼一样,退后了两步。 “你没死?” “要不是夫人在此,‘快手小呆’我倒愿意看看是谁想死。” 的确,半夜三更的被人吵醒睡眠不说,劈头第一句话就听到这句话,就是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呆摇摇头,真怀疑自己是否做梦。 “小呆,我想你一定是晚上多喝了两杯,要不然你就是真的在做梦。” 欧阳无双对赵齐说了声“没什么”拉着小呆就走。 因为再不走的话,小呆恐怕会当着“飞索”赵齐的面说出更难听的话了。 四更半。 小呆服一付药,帮助安眠的药。 “你好好的睡一觉,我看你的精神太紧张了,这药能让你睡到明天中午,我想你醒来后就会忘了这一切的幻觉。” 是幻觉吗?小果知道绝对不是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小呆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所以小呆睡了,纵然不太愿意,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五更。 天已亮。 仍然是“飞索”赵齐的床上。 仍然是一阵阵的喘息,间杂着一声声咿唔。 “真的,我好像永远无法满足一样……” “我还不是和你一样……” “赵齐怎么了。” “死了,他不该放了李员外,杀了小翠,而且他有背叛组织的倾向,这些你应该注意到,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一种嫉妒的心理,以后在这方面,我希望你能特别的留意,对‘快手小呆’和李员外之间的矛盾只要你好好的运用,应该很容易掌握住他,只要他能被我们利用,还有什么大事成不了呢?” “问题是小呆是个君子。” “君子也是人,只要他爱你,我相信以你的手腕一定可以把他变成小人。” “李员外呢?” “你要杀他,我知道你的理由,当然如果他也能被我们利用是最好的,否则……算了,你看着办吧,在小呆这方面你一定要快点造成他理性的崩溃,药还够吗?” “足够了,我想再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就会完全忘了他自己是谁了。” “还是要多小心些,毕竟小呆是除了燕翎外唯一能破坏我们计划的障碍。” “明天他要问起赵齐怎么办?” “傻丫头,你不会说赵齐被你派出去了吗?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就行,当然会在外面做一些烟幕,更造成他的幻觉,好了,我要走了。” “真不想起来。” “机会多的很,急什么?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该解决呢,尤其那个功力奇高的儒衫人,到现在还没办法弄清楚他是谁,唉,我发现他也是个可怕的敌人,这两天他就像被风吹散了一样,竟又消失了踪迹。” “那么我现在要怎么办?” “你什么也不要做,只要好好的看牢小呆就好。” 第二天,中午。 小呆醒了,却没下床。 他在想着问题,一些复杂的问题。 赵齐怎么会没死? 他没有理由为了救人,而先去强奸小翠。 那么他真正救李员外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蒙面女人到底是谁? 自己已经碰到两次了,而且两次都让她从自己的面前跑了,这简直就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实在想不出那个女人会有那么快的身手。 而且这个女人更像一个看不见的恶魔,紧紧附着在自己的身上,无从摆脱。 李员外逃了,这个傻家伙,还真有本事,居然能找自己找到这,也真是不容易,嗯,是有点头脑,不知道他是否已发现无双就住在这儿? 头又痛了,小呆发现这种毒性还真厉害,每在自己一专心去思考问题时,头就会痛。 他想不下去,而且这时候欧阳无双也进来了。 “醒来了?!睡得好吗?” 他发现欧阳无双好美,尤其那微笑,简直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醒了,现在我倒真觉得我昨天晚上是在作梦呢?” “是吗?如果你每天晚上都作这种梦的话,我一定会冻死哩。” 小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我,有何批评?”欧阳无双很认真的问。 “什么?……噢,很完美,一种成熟的完美。 “是不是因为我已嫁了人,所以引不起你的兴趣。” 小呆很诚挚的说:“你知道我绝不是那种人的,只是我认为你目前还是和姓钱的在一起,而且……” “你放心,钱如山已经死了,一家大小全淹死了,他们的船在钱塘江遇上了飓风翻了,一大早我得到了消息,就派赵齐赶去料理丧事,现在我可是自由之身了呢,而且还成了一个大富婆呐。”欧阳无双喜上眉梢的说。 小呆迷惑了,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这倒霉的钱如山一家大小就这样的完蛋大吉? 而自己正想去仔细的看着那“飞索”赵齐可是真的没死,他却赶去杭州料理丧事。 这是个多完美的故事。 连欧阳无双也佩服自己说谎的天份,一下子解决了两大难题。 看样子小果这君子是做不下去了。 独身的一对男女,天皇老子也干涉不了人家的相爱。 第十章 夜无风 李员外回到了平阳县。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因为他连一个人也找不到了。 小呆没回来。 “鬼捕”失了踪。 燕大少也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一切的线索好像完全断了般。 他像一只野狗一样的满街找着野狗。 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想炖上一锅“飘香三里”请客。 可是他却连一只狗也捉不到。 并不是街上没有野狗,哪一个城镇会没有野狗? 只是狗肉吃多了,身上自然就有了狗肉味,尤其是他想吃狗肉的时候,那味道也就会越浓厚。 所以,凡是狗,不管大狗、小狗、花狗、土狗只要老远一闻到李员外,狗鼻子一嗅,就真的是“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出三里。 (这是事实,笔者在韩国就有一韩国友人,一天不吃狗肉就睡不着觉,韩国人吃狗肉叫喝“补肾汤”,而且大多夏天吃,可想而知他吃的狗肉有多少,韩国的野狗颇多,笔者经常被它们追的满街跑,可是和我那韩国友人一道,野狗们只要一闻到了他满身的狗肉味,立刻呜呜怪叫撒腿回头就跑,就像见了狗祖宗一样,因为狗绝不吃狗肉。) 李员外没辙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捉只野兔就行了。 人要走桃花运的时候,连追一只兔子也会追出一段艳遇来。 就在李员外看到那只兔子时,它已一溜烟的钻进了一处大庄院的围墙里。 他当然不会放过它,尤其在找了一下午才好不容易发现到它。 兔子可以钻洞,人却不能钻洞。 翻过了墙。 李员外落在了一处全是菊花盆栽的花园里。 兔子不见了,他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 他忘了兔子,也忘了这是人家的家里。 更忘了一切。 只因他已被眼前的这个女人迷惑住了。 他实在无法形容这个女人,因为芙蓉如面、冰肌玉骨、风姿嫣然、娇艳出奇等等形容词好像都难以把这个女人的美给刻画出来。 总之,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也从未想到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人。 “有事吗?李员外?”这个女人声音若出谷黄莺,脆生生的道。 悚然一惊,李员外震了一下,竟然有些结巴的道:“你……你……姑娘你认识我?” “世上还有谁是你这种装扮?对你,我的了解并不比一般人来得少呢,毕竟你是鼎鼎大名的员外李是不?” 美姑娘,嫣然一笑,如百花齐放的回道。 陶醉了,李员外陶醉在美姑娘的笑声里。 更陶醉在人家对自己的了解里。 一个从未谋过面的美人,能如此和善的对自己微笑,而且更是如此落落大方的承认她有些,呢,钦慕自己,这能不叫人陶醉,不叫人雀跃吗? 李员外笑了,有些刻意的,故意的展露出自己的那被许多女人“迷死”的笑容。 平常这种情形下,李员外一定会在言语上吃吃对方的“豆腐”,现在他却连俏皮话也不知要怎么说了。 因为任何不当的言语对这女人,都是一种亵渎,一种该下地狱的冒犯。 一个平常嘻皮笑睑的人,如果硬要装出一付很正经的模样来说话,那样子一定很滑稽和古怪。 李员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的笑非但已失去了“迷死人”的韵味,简直有点哭的味道,他自己却不知道仍然有些结巴而咬文嚼字的道: “敢问……姑娘芳名?此地……可是府上?” 话一说完,李员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家,何况自己非但是不速之客,更是翻墙进来的。 人家不拿自己送官,已该念阿弥陀佛了,还莫名其妙的问出这一句狗屁不通的话来。 果然—— 美姑娘笑得花枝招展,但却没有一丝愠意。 “如果这不是我家,你认为会是哪里?” 李员外简直想找一条地缝钻了进去。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我家是为了什么呢?” 美姑娘柔声的又问,却避开了李员外所问。 从来没想到让人拿话扣住的滋味是这个样子,还好人家留了面子用“来”,而不是用“爬”,否则李员外还真不晓得要有多尴尬哩。” “噢,我是追一只兔子,才……才进来的。” “兔子?!你追兔子干嘛?!” “我……我是看到那只兔子好……好可爱,才想到捉来玩赏,谁知它却从那围墙下钻了进来,因此……” 天才知道李员外追那只兔子要干嘛,但是他总不能告诉人家追那只兔子是为了要填肚子吧,所以他只好言不由衷的如此说了。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人家没说出来,但是谁也知道那意思。 一个有心,一个求之不得。 李员外成了美姑娘的座上客。 酒酣、耳熟。 现在他不但庆幸没捉到那只兔子。 更庆幸省下了一顿饭钱。 奇怪的是李员外这个人经常穷的三餐不继,而偏偏他却能时常请人家吃饭,和被人家请吃饭。 人只要有饭吃,就不会饿死。 你想要叫人家请你吃饭,你就必须常常请人家吃饭,这是李员外的“吃饭哲学”。 当然他请人家吃狗肉、吃叫化鸡的时候居多,因为那都是不花钱的。 “能告诉我,你来平阳县有什么事吗?”美姑娘喝了点酒,脸色酡红的问李员外。 有这么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陪着男人喝酒、吃饭、聊天,只要她想知道,恐怕这个男人连祖宗十人代的家谱都能背得出来。 李员外是个男人,而且又喝了酒。 喝了酒的男人更是话多,也藏不住话。 “燕二少,燕翎你听过没?就是那个……那个扫青城、闯武当、上少林的燕二少爷,他……他被人害了,害得他在狱中撞墙自杀了,这……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扼腕痛哭的事,我来的目的就是想……想查清楚这件事情……呃,因为……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李员外显然不止活多,而且更藏不住话。 打了个酒嗝,他又接着说。 “朋友,你知道什么是朋友?朋友,呃,就是你在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他能够帮助你的人,可恨的是……是我却无法帮助他,一点忙也没帮上,他就……就死了,我……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出害他的那个人来,我要剥光了他,让他游……游街,然后再一片一片的割下他的肉……肉来喂狗。” 有些皱了皱眉头,美姑娘又问。 “瞧你说的多可怕,你真会那么狠呀?那么你是否发现了什么?我是说你是否找出了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当然有,我已发现了他……他的嫂子,不是他的亲嫂子,还有,还有他的侄子也不是他毒死的,当然他……他更不会去强奸他的……嫂子,另外,他的哥哥……燕大少,燕荻也没死,只是现在疯了,呃,疯了,一个好好的燕家……就这样完了……完了。” 李员外可能真的喝多了,也有些醉了。 是不是醉的人说的都是醉话? 是不是醉话,往往都是真话? 美姑娘实在没想到燕家的事中间还有那么的曲折。 “你不是还有个好朋友叫‘快手小呆’的吗?还有一个‘鬼捕’铁成功,你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呢?” 这个美姑娘是谁? 她又怎么知道李员外和“快手小呆”及“鬼捕”是一起的? 她问燕家的事问的那么清楚干嘛? 可惜的是李员外现在真的是醉了,他已发觉不出这些问题。 相反的他不但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甚至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了。 “小果?!小呆失踪了,‘鬼捕’也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现在好想好想找到小呆,告诉他我不该瞒他,因为我发现了杀害那四个证人的凶手,他是……是……呃,是‘兰花手’欧阳无双,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我和小呆同时爱上的女人,只有她绣花绣的……最好,绣花好的女人,她绣花针也一定用的最好,这点小呆是不知道的,他从来就不知道欧阳无双会绣花,我真笠,我还以为欧阳无双已经是他的老婆了呢?还不……不敢告诉他。” 美姑娘双目已睁的好大,也好亮。 她有些惊讶的又问:“那么陷害二少的人一定是‘兰花手’欧阳无双喽?” “不,不是她,只是她……她也一定有份,真正的凶手另……另有其……人……” “是谁?是谁?你快说呀?” 美姑娘焦急又大力的摇着李员外追问。 可是李员外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她想知道什么? 还是她想知道李员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知道李员外这一醉,至少要一天才醒得过来。 她以为像李员外这样的,酒量一定很好。 所以她才拿出了窖藏的陈年花雕,而且里面又渗了些易醉的药物。 她把李员外高估了,不止是酒量高估了。 一个像李员外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人。 而一个做大事的人,绝对不会随便吐露出秘密的,就算他喝醉的时候也一样。 她现在要想知道些什么,只有等李员外醒过来后,再陪他喝酒。 然后在他又快醉的时候再套话了。 她实在没有耐心等,可是又不得不等。 叫来了仆人,把李员外安置好后,美姑娘离开了李员外的房间。 前一刻李员外还醉得胡说八道,就在那仆人也离开了房间的时候,李员外已拉出了床下的痰盂,缩腹张口,一条酒箭已吐了出来。 他总共喝了三十四杯酒,他有把握现在在疾孟里的酒也是三十四杯,一滴也不会少。 现在他不但没有一丝酒意,恐怕任何时刻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李员外有个小秘密,那就是千杯不醉,而这个秘密却只有“快手小呆”一个人知道。 所以小呆从来就很少和李员外喝酒,尤其两个人单独相聚的时候。 和一个喝不醉的人一起喝酒那多乏味,因为每一个喜欢喝酒的人都希望别人比自己先醉,那么才有笑话可看,也可显示出自己的海量。 另外小呆认为酒灌进了李员外的肚子里,还不如拿去喂马、喂猪。 因为喂了马,马可以提神,跑得更快。 喂猪,可以刺激它长得更大。 灌进了李员外的肚子里,既然一点作用也没有,那么无疑的就是暴珍天物,尤其越好越名贵的酒。 今夜。 无风,无月,更无星光。 因为天上的云层好厚好厚,看样子快下雨了呢。 李员外在床上用棉被做了个假人。 他已如狸猫般出了他的房间,从窗户。 狸猫走路是不带一丝声响的,因此他也没惊动坐在他房外的一个下人。 这里是哪里?他想要知道。 这个女人不告诉他她的名字,他也想要知道。 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庄院:好像只有一个主人,而这主人又是这么美的一个女人,他更想知道原因。 有这么多他想要知道的事,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既然没有人告诉他想知道的事,他只有自己去找答案。 李员外来到一处尚有灯光的屋外。 在晚上,有灯的房屋内就一定有人。 他的判断没有错,只是他想不到屋内的人竟是他。 ——燕大少爷,燕获。 看他的样子,疯病似乎仍没好。 因为他坐在那里,正把一盆摆在桌上的雏菊,一片片的弄碎它们的花瓣。 一个正常人当然不会有这种无聊的举动。 也只有一个疯子才会有这种荒诞的行径。 李员外发现到他的目光包含了许多让人难懂而又复杂的神色,奇怪的是他不再乱发技散,甚至还像经过一番精心梳理。 正想再靠近些。 “你该吃药了。”那美姑娘从里间行了出来,手里端了碗汤药,轻声对燕大少说道。 “可以不吃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燕大少的回答让李员外吓了一跳。“这哪像一个疯子说的话? 难道他没有疯? 没有疯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吃药? 没有疯的人,他为什么会把一盆好好的菊花,给扯弄的惨不忍睹? 李员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疯子,所以他又轻轻的蹑足,藉着花木扶疏的阴影靠近了些。 突然—— 美姑娘和燕大少同时抬眼外望,而燕大少的手一扬,一点极为微小的白光朝着李员外立身处打来。 头一缩,李员外已看到一根绣花针穿透了自己面前的花蓬木架,寸许的针尖距离自己鼻端不及一寸。 李员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自己的房间奔去。 因为他知道他只有尽快的回到屋内才有活命的机会,也更能够发掘一些秘密中的秘密。 李员外的腿跑得本就不慢,尤其后面有人在追他的时候,他像叫化子的特长就是跑得比别人快些。 他刚刚一溜烟窜回自己的房间,也刚刚拉开了被子躺上了床。 他已听到门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停住。 心里暗自一惊——好快的速度,有这种速度的人,可想而知,他们其他的武功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 进门的却只有一个人——美姑娘。 她极为轻巧的到了床前,一个吹弹欲破的娇靥已快贴到了李员外的鼻子上了。 良久,她才出去,并随手拉上了房门。 一个人能够装醉、装睡这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李员外这方面的本事好像也不差。 美姑娘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但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而且他呼吸的频率始终都是一样,当然他还会偶而弄两声酣声出来,以便造成更逼真的效果。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梦境,那么美姑娘又怎么能发现到这个人是在装睡呢? “不是他。”美姑娘说。 “奇怪了,不是他又是谁呢?”燕大少爷说。 “我怀疑是不是那可怕的儒衫人?” “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你是个疯子,疯子做什么事,别人都不会感到奇怪的,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是吗?我真的是一个疯子吗?……” 屋内。 李员外仍然闭着眼睛,就像真的睡着了,其实他根本没睡,因为他知道窗户外面一定有一双眼睛正瞬也不瞬一下的正监视着自己。 可不是,那个下人已把椅子从门外搬到了窗户外了。 监视有许多种方法,但是眼睛能够看到被监视的目标,无疑是最不容易出差错的一种方法。 一个人知道自己被人监视,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李员外连一点不愉快的样子也没有。他只想到挂在墙上的那只鹿头标本的眼睛和外面的那双眼睛好像没什么差别。 它们同样都是视而不见,只要自己高兴,他能够有五、六种方法,让外面的那双眼睛变成墙上的眼睛。 睡不着觉的人,他脑子里就一定会想着事情。 李员外现在又多了几个问题。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疯了的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暗器手法,而他的暗器却偏偏又是绣花针。 是不是一个人变疯了连他的喜好也会跟着变了?燕大少不是最喜欢菊花的吗?他的房间内挂满了各式菊花图画,为什么刚刚却把一盆雏菊扯得七零八落?” 蓦地—— 李员外从床上弹起,却又假装翻了个身。 因为他想到了这个燕大少有问题,而且这问题还非常的大。 世上并非只有女人才会绣花,所以绣花针也不一定是女人专用的暗器。 就像好的厨师、出名的裁缝几乎全是男人一样,那么男人当然有可能用绣花针比女人用绣花针来得更为灵巧。 然而,如果杀了那四名证人的人真是燕大少爷的话,这又似乎说不过去,做哥哥的没有理由去陷害自己的胞弟呀。 他愈想愈理不出个头绪,可是他已找到一个最有效的直接方法,那就是证实燕大少是不是真的疯了?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 仍然是一大桌子的菜,一坛陈年花雕。 一个美丽出奇年约二十一、二的女人。 一个似乎宿醉未醒的李员外。 “你好像还没醒过来,酒是否可以少喝一点?” “笑话,我已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我的精神很好,我怎么能不喝酒?何……况有你陪在旁边。” 李员外才三杯下肚,已有些醺醺然。 男人喝酒的时候有女人陪在一旁,似乎都醉的比较快些,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昨天晚上你醉了,也打断了我们的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发现了谁是陷害燕二少的凶手呢?” “凶手?哈……哈……你还想不出来吗?当然是……他的那个伪嫂子喽,只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真正的证据,要不然我早就不会放过她了,我的朋友……呃,小呆,他已经暗中追她去了,他没回来,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什么,只要我和他碰了面,我……我们就可以揪出这个狠毒的女人,喔,不,还有‘兰花手’,我和小呆共同爱上的女人——欧阳无双。” 美姑娘笑了,却笑得有些诡异,却仍然是种美丽的笑,她接着问。 “如果欧阳无双真的有份,难道你和小呆也舍得剥光她的衣服,一片片割下她的肉来吗?” 醉的人仍然有思想的,只是他的思想不太能集中而已。 李员外做出努力去想这件事的样子,隔了一会才说。 “我想我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小呆……却一定会这么做的,他……他会为了朋友而做出许多不可能的事来,因为他已没有了敌人,又怎能再失去朋友呢?” “为什么小呆会没有敌人呢?” 提起小呆,李员外似乎比提起欧阳无双更有兴趣。 “谁不知道小果的敌……人,全都死在他的掌刀下了,你知……道吗?就算小呆现在有敌人,那敌人也快变成了死人哩。” 美姑娘有一刹的沉思,然后又问。 “你还爱欧阳无双吗?” 李员外的神色变了。 这真是一个令他不愿去想的问题,可是从他的“醉眼”里看到面前这个女人,她那眼中的“希望与渴望”,李员外就是白痴也应感觉到,何况他只不过是装醉而已。 “我……我……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比他更……更美的女人,我想……我想我不会再爱她了。” 说完了话,李员外的脸红了。 美姑娘已看出来李员外根本没有十分醉,最多也只不过五、六分醉而已。 因为李员外喝酒是愈喝脸愈白的那种人,既然酒精的力量没有让他脸红,而一句话却能让他脸红,他不是装醉又是什么? 一个凭眼睛表达心意的女人,她一定更能很容易的去抓住男人的心。 李员外的眼睛无疑也会说话——虽然他是个男人。 他努力做出他那迷人的笑容来,因为他已经读出了美姑娘眼里的美妙词句。 “你看我美吗,我能比得上欧阳无双吗?” 这句话虽然人家没有说出,李员外的感觉就好像已经亲耳听到厂一般。 时间停顿了。 李员外这回是真正的醉了,没有一点装的。 他醉在这双好美好美的眸子里,他更醉在那微低着蟀首却也掩不住一抹红潮的姣好的脸庞里了。 而她也仿佛沉醉在他那迷人的笑容里。 这时候就算天塌了下来,恐怕也无法分开这对胶着紧缠的目光。 美姑娘赧然“醒”了过来,声若蚊呐道:“你还没看够么?” 李员外可能真的没听到,因为他仍然手举着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直瞧着人家如花似玉的脸蛋。 美姑娘发现了他的呆像,不觉掩口笑道:“喂,你不怕长针眼吗。” 是不是一个女人在找到了爱情后,她那平日的冷漠、庄严,全都会化了。 要不然怎么美姑娘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语调也轻松俏皮了起来。 李员外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他的视线好像已经无法一刻离开展凤。 他已经知道了他叫展凤。 他也已经知道了这里是“展抱山庄”。 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让他到前面另成一格的山庄去? 他当然更不知道,“鬼捕”铁成功就在那里。 恋爱中的人总是会忘却周遭的一切,因为在她或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对方,哪还能想到其他? 所以李员外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忘了燕二少,忘了小呆,更忘了欧阳无双。 他忘了“鬼捕”,忘了丐帮,更忘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忘了绣花针,忘了燕大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过。 现在就是有十匹最强壮的马,好像也拉不走李员外离开这里。 展凤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不能去前面,李员外就不去前面。 展风说她曾经和欧阳无双是好朋友,而李员外就相信她们是好朋友,而且问都不问她们好到什么样的程度。 展凤笑着说:“我想做个女皇帝。” 李员外就回答说:“走,我陪你到京里,把那老小子拉下龙椅来,他的确坐得太久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员外为博美人一笑,别说杀人放火了,就是要他的心,他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会拿把刀把自己的心给剖了出来。 江湖中一夜之间就传开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快手小呆”给丐帮下了战书。 他约斗的对象是“名誉总监察”李员外。 地点在芙蓉城,望江楼。 时间是七月初七子时。 战书是丐帮江南第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收下的,而送信的人虽然拿了“快手小呆”的名贴,但是他却不认识他,因为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三流混混。 这是件大事,丐帮里没有人耽搁,所以在丐帮弟子想要把这件事情转呈给李员外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全慌了,也傻了。 他们发现没有人知道这位行踪飘忽的“总监察”现在在哪里。 于是乎所有丐帮弟子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向人打听他们这位以狗肉宴闻名江湖的“丐门之宝”李员外。 本来李员外就喜欢到处闲逛,通啦,他更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露面,一下子要在茫茫人海里去找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他现在正坠入爱情的漩涡里,龟缩在“展抱山庄”的温柔乡中。 因为丐帮里大一点的头头望穿了眼,小一点的门人弟子跑断了腿,他们也没有找到这位大宝贝。 七月初七距离现在也只不过剩下十天。 李员外虽然没有消息,可是大街小巷,酒楼茶肆,每个人都已知道了这件事,所谈论的也是这件事。 甚至有的赌档、银楼、钱庄已经开始收受赌金,赌这两位武林俊彦的胜负。 当然赌“快手小呆”赢的人居多,毕竟“快手小呆”是靠“快手”成名。而李员外“飘香三里”的名声却要比他“员外李”的名声来得响亮。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快手小呆”要约斗李员外。 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是朋友,一对托心交命的好朋友。 人们都有一种瞧热闹的心理,只要有热闹好看,谁又管他们谁是谁呢? 所以距离“展抱山庄”一大快马行程的芙蓉城一下子变得城开不夜,喧嚷不绝,能赶来的江湖人物全都赶来了,虽然那“热闹”还要十天以后的七月初七才看得到。 “七月初七本是‘鹊桥会’呀,看的应是‘牛郎’与‘织女’,你们到底有没有搞错?” 你如果这样和别人说,保险有人会赏你一个大耳括子,而且人家会告诉你“你才有没有搞错?‘牛郎’和‘织女’每年都可看得到,‘快手小呆’和‘员外李’的决战可是你一辈子看不到第二回的生死决战哩。” 深夜,“展抱山庄”凤姑娘的房间。 两个美好的倩影,被烛光印在窗纸上。 “那么远跑来,不会引起他的疑心么?” “不会,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一觉到第二天中午。” “你为什么要以小呆的名义约斗李员外?” “我找不到李员外,也只好出此下策。” “我觉得你的恨意太可怕了,不能缓和些吗?” “已忍耐得够久了,你应该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再说我怕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无法控制‘快手小呆’了,是你说的,药用久了,就自然会失去药性。” “随你了,我也知道没理由劝你,也劝不醒你。” “有李员外的消息吗?”欧阳无双望着展凤说。 “没有。” “从我那达出后,他居然就像一阵风消散了,真奇怪?”欧阳无双疑惑的道。 “不可能吧!你多派人找找,应该找得到的。” “算了,只要他不死,他一定就会赴约的,我知道他丢不起这个人,尤其还关系到‘丐帮’的声誉。” “你可真摸透了他的心理。” “又有什么用,好了,我回去了。”欧阳无双愤声道,她好像真是恨透了李员外。 簌地一条人影穿出了凤姑娘的窗外,急掠而去。 凤姑娘望着黑夜,沉思了好久好久。 她在想些什么?她不是和欧阳无双是很好的密友吗? 她为什么不告诉欧阳无双说李员外就在此地? 她真爱上了李员外? 没人知道她的心理,女人心本来就是海底针。 尤其是她这么美的女人。 欧阳无双回到家天已微亮。 她却没想到“快手小呆”已经起来了,而且正望着自己,以一种古怪眼光。 她吓了一跳,却微笑的对他说:“你怎么起来了呢?为什么不多睡一会?” 小呆摇了摇头道:“一个练武人怎么可以每天睡到日正当中?我实在弄不清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就是爬不起来,所以我昨晚根本就没睡,那么早你去了哪?” “没去哪里,只不过在附近走走。” “是吗?” 欧阳无双有些生气了。“看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相信我一样,你怀疑什么?你可以说出来呀!” “我说过我不相信你吗?” 是的,小呆没有说,欧阳无双暗骂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做贼的人,总是有点心虚。 而世上的恶人,也全都是先告状。 因为他们想以其他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分散人家的注意力,藉以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 如果这个“恶人”又是女人的话,那么她再流上几滴眼泪,所产生的效果可就更佳了。 欧阳无双深深懂得个中三昧,因此她哭了,声泪俱下。 “小呆,我现在才发现到你根本不爱我,你一个晚上没睡,难道我就睡了吗?人家好心的为你跑到‘展抱山庄’去找凤姑娘拿药,你看你,竟然用这种态度对我,我知道你一定后悔了,后悔不该约战李员外是不?你也嫌弃我对不?你若嫌弃我嫁过人,你可以说呀!何必要拿话来刺激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吗?” 小果的心痛了。 男人碰到了这种情形能不心痛吗? 除非他不爱这个女人,否则他怎能抵得住这梨花带雨的如泣如诉? 几乎是惶恐的近乎自责,小呆赶忙上前赔着小心的说:“小双,小双你不要哭了嘛!我不对,我错了行不?哎,你这一哭,我的心都给你哭碎了……其实我只不过是有点头疼的毛病,你又何必大老远的……好,好,我道歉,我不该怀疑什么,这总行了吧?” 末爱过的人绝对想不到一个男人会轻易的被女人的眼泪所征服。 更难想象不管你如何的英雄盖世,也一样敌不过情人的眼泪。 有理变成没理,原告打成被告。 看样子小呆在这场和欧阳无双的爱情战争中,永远都是一个输家。 而且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输光了裤子。 欧阳无双笑了,当然那笑里包含了许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一些东西。 小呆也笑了,只为欧阳无双的笑而笑。 他现在经常都是这样,仿佛他的喜怒哀乐部被她完全的控制住。 这是什么样的爱精? 一个失去“自我”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 没有人告诉小呆,他又怎能悟得透呢? 在他搂着她的肩膀,陪着她回到她的房间后。 街角转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为“鬼捕”去找药引的儒衫人。 在欧阳无双从“展抱山庄”回来的时候,这个儒衫人已经一路跟了下来。 她当然想不到有人会跟踪,而且也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跟踪。 因为他的轻功已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又怎是欧阳无双所能发觉得到呢? 这小俩口的“早场戏”当然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大清早的,万籁无声,一点声音也可传出老远,所以小呆和欧阳无双的对话,他也全听得一清二楚。 他那微嫌不太有表情的脸,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可是他那双目聚合中,已有太多的震惊与讶异,甚至掺杂了些许痛心,一种外人所无法了解的痛心。 他喃喃低语:“小呆,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哪像平日语多诙谐,笑傲江湖的你呢?就为了这个女人,连你最好的朋友,你都不能放过吗?” 他回身走了,用极快的速度走了。 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快手小呆”。 一个他不再熟悉的快手小呆。 第十一章 儒衫人 天刚亮,向阳城到“展抱山庄”的途中。 儒衫人减低了前行的速度。因为远远的他已看到了拦在路中十几丈外的一对丑陋无比的兄弟。 “人吃人”“锯齿”兄弟的瘾头又犯了,在苦苦搜寻了整个晚上后,就没找到合适对胃的江湖高手,现在骤然看到了儒衫人似一只大鹏鸟的身法,他们已快乐疯了。 “阿大,我没看错吧!老远我就发现到这人了,嗯,看他的样子,一定过瘾,一定过瘾。”“锯齿”老二简直兴奋莫名的对着他的哥哥说。 “阿弟,有你的,还是你的眼力好,行,等下你多分一条臂膀,嘿……嘿,这可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呀,眼睁睁地白忙活了整个晚上,嘿嘿,你瞧,这不是马上老天爷就掉下来了一只肥羊了吗?嘿嘿……”“锯齿”老大更得意万分,他好像饿了三天突然发现到一大桌满汉全席好菜的回道。 停住了身,儒衫人站在这对兄弟面前二丈处。 看到了这两个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活僵尸”,儒衫人还真吓了一跳。 因为不论任何人在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弟那付尊容和德行后都会吓一跳。尤其在黑夜里,胆小一点的就算没当场瘫掉,恐怕也会尿了一裤子。 “有事吗?二位。”儒衫人淡然问道。 未语先笑,其声如刮锅,还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锯齿”老大道:“嘿嘿……相好的,你可是自己一头撞进了鬼门关,我们兄弟俩可找得你好苦哇,嘿嘿……” “找我?!”儒衫人有些吃惊道。 有这两个连鬼见了也头疼的“活人”找,恐怕你连作梦也会吓醒。 儒衫人吃惊的原因,绝对不是害怕。因为—— 第一,他艺高人胆大。 第二,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再感到害怕了。 第三,他认为只有人才是最可怕,而且还是一个“普通”的人,像这种装神弄鬼的人,老实说他已经起了反感。 “是的,找你,我们不找你又何必在这里等你?”“锯齿”老二接着道。 他的声音虽然比起他哥哥的好听一点,但是离人味还是有着一段距离。 “找我?!等我?!我想你们恐怕弄错了吧!呢,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该找的应该是我,而且我一直找了你们好久。”儒衫人突然这样说道。 现在轮到“锯齿兄弟”吃惊了,因为他们全不明白什么时候曾和这俊伟的儒衫人有过接触,而且对方非但没像一般人那样见到自己被吓得半死,反而好像一付笃定如山的架势。 “你……你认识我们?”“锯齿”老二道。 “认识?!我怎会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就凭二位的尊容,连鬼都不敢和你们打交道,我又不是阎罗王怎么会认识你们?”儒衫人愈来愈镇定了,居然开始有了俏皮话。 “你……你不认识我们怎么会找我们?”“锯齿”老二有些迷惑道。 “猜猜看?”儒衫人好整以暇,背着双手道。 “老二,不要和他噜嗦了,赶快办完了事好回去生火烧水。”“锯齿”老大有些心急对着他弟弟说。 “阿大,等一下,我看这人有些不太对,让我先盘盘他的道。”“锯齿”老二回道。 好像世上的双胞胎,大多数都是小的比较灵光机伶些,“锯齿”老二比他的哥聪明,所以凡是对外处“世”,也全是他出头。 “你不要故作神秘,快说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找我们?”“锯齿”老h道。 “噢?猜不出吗?那我就告诉你们好了,我虽然不认识你们,我却是听过你们,‘人吃人’的锯齿兄弟对不对?至于我说你们的目的,也和你们一样哩。”儒衫人居然还有些笑容的对着他兄弟二人道。 “对,对极啦,我虽然不吃人肉,可却喜欢杀鬼哩,你们不是喜欢装鬼吗?”儒衫人笑道。 “你……你活见鬼啦,我看你大概真的活腻味了,这可不能怨我们兄弟,既是你不想活了,我们只好成全你。”“锯齿”老二气极道。 “活见鬼?!我当然活见鬼,你们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吃人鬼吗?可是今天遇到了我,算你们碰上了倒霉鬼,请——就让我们这三个鬼来一场鬼打鬼,看看谁会成了真正的鬼。” 儒衫人满口“鬼”话,可真把“人吃人”兄弟俩差点气得呕血。 “锯齿兄弟”在两淮道上连小儿夜时只要一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吓得不敢哭,他们那份恐怖、狠毒、残暴也就可想而知了。寻常一些的武林人士碰上了他们避之犹恐不及,他们又几曾碰到过像儒衫人这般嘻笑讽骂,鬼话连篇的人。 所以“锯齿兄弟”一阵怪叫后,“狼牙棒”“骷髅棒”同时挟起一阵腥风漫天黑影的罩向儒衫人。 儒衫人的身子如柳叶飘舞般,在他们兄弟二人的间隙中款摆,同时嘴里仍笑道:“哟,怎么说着说着鬼就上身啦!” “人吃人”兄弟二人武功在江湖中虽不算顶尖,但也少有敌手,现在一经接触二人不禁有些心寒胆颤了。 因为这儒衫人的功力已高得令他们无从想象,不但自己二人已拚出全力未能沾得厂人家一根汗毛,甚至看人家那轻松劲,就好像早起在哪做运动练身体一样。 尤其可怕是人家非但未见兵哭,而且手还一直背在身后,只在闪躲而没出招。 “这场架恐怕是很难打了。”“锯齿”老二心里想,可是手上却不慢,仍然是一味猛攻、狠砸。 而“锯齿”老大心眼没有那么细密,虽然觉得对方身法轻灵,每每能够在眼看自己即将得手的攻势下躲了开去,还认为是人家的运气,却没想到如果对方随便在闪躲的同时出招,自己也就没有现在这样的轻松了。 因为对方没有攻击,自己就不用防守。 不用防守而只要攻击的战斗——无论什么战斗,都是很好打的。 攻击的人猛烈、狠毒、毫不容情,那一轮轮的棒影,忽上忽下,密不透风全朝着对方的要害处下手。 而儒衫人,潇洒、轻盈、如风摆柳,那一条条的身影,忽东忽西,如鬼魅般,连衣角也没让对方沾上一点。 “住……住手。”“锯齿”老二冷汗直冒,突然退出圈外吼道。 “锯齿”老大听得弟弟猛古丁的一吼,手下一缓,也不自觉的停住攻击,却愕然的望着他。 儒衫人气定神闲的笑道:“住手?!你有没有搞错?!我到现在连手都还没出呢?你说,这手要怎么个住法?” 僵尸不会脸红,“锯齿兄弟”是人。 只见“锯齿”老二惨白的脸蓦然一红。 “你……你到底是谁?!” “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 “光棍眼……眼里不揉砂子,是汉子的就……就报个名儿。”“锯齿”老二有些惶恐结巴的道。 “不必啦,我保证我和你们两个是绝对没有一点亲戚关系,这攀门道的话就免了。”儒衫人悠闲的道。 “你……你见不得人么?” “是吗?好,在我问过你们两人几句话后,你一定知道我是谁,现在这架既然你们不打了,就必须答我问话,有人说你们曾在平阳县的‘连升客栈’下药带走了‘快手小呆’对不对?”儒衫人此刻已变了态度和语气道。 悚然一惊,“锯齿兄弟”同时道:“你……你说什么?!” 儒衫人冷厉道:“你们现在最好听清楚我说的话,要不然……” 像一道闪电掠过,“锯齿兄弟”二人脖上同时感到一阵冰凉,而儒衫人的外衣又合拢。 不用说,他二人已经在阎王殿前打了一转回来,因为那一道白光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他们却知道那是一把剑,一把要人命的剑。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剑? 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锯齿兄弟”现在就真的像见到鬼一样的瞪视着儒衫人,而他们的表情是可笑的。 能吓死人的二张脸,会变成被人吓死的两张脸,没有看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得到。 “不用我说你们也一定知道那是一把剑,我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我高兴,我可以随时再玩一次,不过再一次的时候我敢肯定,那不会再贴着你们的脖子,而是切过你们的喉咙。” 顿了顿,儒衫人接着又道。“现在告诉我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当然我要听的是真话,而你们不要想耍花样,真话假话我可以很容易就分得出来。” 会吃人的人,只能说他大胆。 会吃人的人,并不一定胆大。 大胆和胆大表面上看似乎是一样的意思,却仍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尤其在有生命危险和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 吃人毕竟自己不会死。 所以。“锯齿兄弟”可以大胆的吃。 现在自己不说实话就会死,这时候也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到底胆子够不够大了。 “有……有的。”“锯齿老二”的舌头几乎已快打结的说。 “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本来的目标并不是‘快手’,那么你们的对象是谁?说!”儒衫人冷峻严厉的道。 “是……是‘鬼捕’……和员外李……” “理由?”儒衫人只冰冷的说了两个字。 然而这两个字却无疑像两柄大锤头,一下子擂中了“锯齿兄弟”二人的心头。 因为他们知道这理由说出来后,只要落人别人的耳中,就成了自己丧命的理由了。 “我们……我们只想吃他们的肉……罢。”“锯齿”老二意图狡赖道。 “是吗?” 当“吗”字余音未落,“锯齿”老二已惨厉叫道:“妈呀!” 一只右耳落在黄土地上,蹦了两蹦才停止。 刹时“锯齿”老二的半边脸上、白麻衣襟上、地上,已染红了一片。 而就在“锯齿”老二刚才瞧见那一道白色闪光时,懦衫人的外衣又合了拢来。 很想弯下腰去拾捡自己的那只耳朵,可是“锯齿”老二已痛得连站也快站不住了。 现在他眼睛瞪得像快凸出来般,直瞧着那只模样古怪的耳朵,而两只手排命的捂住流血的地方,狼牙棒也早落在了自己脚旁。 是的,他怎么也不相信那只耳朵会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而他的感觉告诉自己绝不会错的,那是自己的耳朵。 一个人只能看到别人的耳朵,却无法看到自己的耳朵。 当你有一天看到自己耳朵的时候,那种情形也一定是无法形容的。 “那是你的,绝对错不了,你可以不用看了,嗯,这样也好,以后别人再也不会分不清到底你们两个,哪一个是哥哥,哪一个又是弟弟了。” 两个人四只眼,全都露出愤怒、仇恨的目光看着儒衫人。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对方绝不是开玩笑,虽然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有着开玩笑的味道。 打或逃?他们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 儒衫人这时却又说话:“不要心存侥幸,无论你们想干什么,我保证你们在还没做之前一定快不过我,现在,继续我们的话题,来,你是哥哥吧!你来回答,记着这只耳朵,我不希望再看到另外一只,嗯,理由?” “锯齿”老大惊恐的退后二步,他相极了。 其声如哭般的道:“我……我……你……他……他们……”却什么也说不出。 儒衫人明白了,只得转头又对着“锯齿”老二说:“还是你说吧!不过后果你可是要负责。”后来的“你”字却是对着老大说。 那老大不由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道:“阿……阿弟,你……你可要说实话哟。” “奉谁的命?” “我们头头的命……” “他是谁?” “我们也……也不知道。” 儒衫人双目一瞪。 “锯齿”老大已捂双耳退后好几步。 “真……真的,我们受了他药物的控制,不得不听他的话,他每次和我们碰面时都是蒙着面的。” “那么你们又怎么知道是他?” “他有一种菊花形状的飞镖,只要他一亮出来,我们就知道是他了。” “菊花镖?” “是的,像菊花一样的镖。” 儒衫人望着晨光的天边苦思,他实在没听过有谁的镖是菊花型的,而这个蒙面人也真是太神秘了些。 机会是稍纵即逝。 能不能判断机会又是一回事。 在生死关头上,如果不判断那到底是不是个机会,所造成的后果也就往往想象不到。 一下子二十几支“丧门钉”像倾巢的蜜蜂全叮向儒衫人,紧接着一只“骷髅棒”从侧面袭击而来,而对面的“狼牙棒”也搂头盖脸的抢下。 就在儒衫人似乎有些想的人神,“锯齿兄弟”趁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不分先后的攻击就开始了。 在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攻敌不意的好机会。 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好机会,然而他们却错估了对方。 于是,开始的也快,结束的也快。 而这开始的结果,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却是自己的生命。 “我说过要你们不要玩花样,怎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呢?以你们的所为本来就是死有余辜,然而我却一直在为你们找活下去的理由,你们自己却放弃了,这又怨得了谁?”儒衫人望着地上的“锯齿兄弟”语音冷漠的说。 地上,“锯齿”老大已断了气,双睛暴突,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喉头怎么一下子就接不上了气。 而“锯齿”老二闪躲了一下,虽然喉咙未完全断,可是也恐怕活不长了。 只见他现在顾不得耳朵处,双手紧握住自己的颈子,横卧在地,声音就像漏了气的风箱般道:“我……我知道……你是谁了……怎么会是……会是你呢?……” 牵动了一下嘴角,儒衫人道:“是吗?你应该早就想到了才对.当我第二次出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了才对,可惜你竟没想到,否则你应该不敢冒险的。” “锯齿”老二真的见到了“鬼”,他生涩惨然的又遭:“你的剑……真……的好快……能再让……让我……看……看一次吗……” 儒衫人看着这垂死的江湖恶人,心中突觉不忍,当然他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现在的痛苦是多余的。 于是—— 又是白光一闪即敛。 “锯齿”老二这次看清楚了,却也永远无法再看到了,因为他的胸口正泪泪流出血来,那是心脏的位置。 儒衫人这次没有立刻收剑到衣内。 他当然是要让“锯齿”老二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柄极为窄的剑,竟只一指,长约二尺半。 用这么短又这么窄的剑,他的剑术一定非常惊人,不只惊人,恐怕已经到了剑术中最高的境界了。 无可否认的,儒衫人的剑术就有这种功力。 奇怪的是当他拉开外衣时,竟然看不到剑鞘在里面。 没有剑鞘的剑不是出剑更快? 那是一定的。 出剑快的人在与敌人搏斗时当然也容易抢了先机。 挂好了剑在衣内,儒衫人走了,迎着朝阳。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吃人”的人了。 可是他知道却有许多人比“人吃人”更为可怕。 因为他们却是把人吃得连一根头发也不会留下。 早起的鸟有虫吃。 儒衫人一夜没睡,就不知他找到了什么? 早起的虫被鸟吃。 “锯齿”兄弟,一夜没睡,以为自己是早起的鸟,谁又知道却变成了早起的虫。 这世间的事,又有哪一桩是可预料的呢? “展抱山庄”展龙的客房里。 “鬼捕”的气色已好了许多,他这条命总算捡了回来,当然他明白是谁救了自己。 展龙的武功没有他的医术好,因为他觉得救人要比杀人来得好。 所以他从小就钻研医学,对学武没有多大的兴趣,虽然他的父亲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武匠”展天虹。 武林中人可能不认识展龙,可是绝对不会没听过展天虹。 因为“神医武区”展天虹在四十年前就已领袖群伦,为各门各派尊崇为武林盟主。 然而天妒英才,他才刚刚生下展氏兄妹就撒手人环,可怜“神医”救人无数,却救不了自己。 “今天觉得怎么样?药服了没有?”展龙憨厚的笑问着“鬼捕”铁成功道。 “谢谢你啦,展少侠,除了伤口还有些疼痛外,其他的倒还好,药我当然要按时服用,我还没活够呢。”“鬼捕”语声略嫌中气不足的道。 “嗯,我看再十天你这‘鬼捕’就又可去办案拿人了哩!”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这回春妙手,活神仙吗?”“鬼捕”笑道。 “哪儿话,你太客气啦!”展尤俊脸上竟有一丝缅腆地道。 “老弟,那位去了哪?怎么一整天没有见着?”“鬼捕”坐起了身,靠在床柱旁问。 “还不是又出去找李员外了,他也真是的,你就不知道他有多焦急。” “哎,只恨我忙没帮上,反而拖累了他。”“鬼捕”叹了口气接着道。 “这是什么话?!你要这么说,那我不更无地自容了吗?我也是他的朋友,只要有心就成啦.何况大老远的你能赶来,光这份热诚,。已够人感动的了。” “这李员外该不会遭到什么不测吧?也怪让我揪心的,你说为什么‘快手小果’会突然发神经的下战书到丐帮约斗他呢?”“鬼捕”忧戚的道。 “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吗?怎么居然会弄出这种局面来?真是让人猜不透个中原委。”展龙回道。 “我对他们的认识也有限,虽然共处了几天我只能感觉到他们似乎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那种……那……呃,隔阂。”“鬼捕”想了一想道。 “真没想到二少的事情还没了,现在又会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所有的人几乎都知道了七月初七的望江楼之会,这还真是让人伤脑筋的一件事,偏偏两个当事人竟连一个也找不到,到底为了什么?外人可是猜都无从猜起。”展龙回道。 “但愿他能快点找到他们两个,事情说不定还能有个转机,要不然在外人看来是一场热闹,在我们了解的人来说却无异是一场悲剧了,哎,这两个人……”“鬼捕”想到这两个曾经情渝手足的人就不禁叹气。 “问题是就算他能找到他们两人,又怎能明说?既不能明说又怎能化解这一场约斗,你也知道的,他现在不只是不便,而是不能露面。”展龙也无奈的说道。 “鬼捕”默然了。 展龙也默然了。 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解决这件事情。 展龙和“鬼捕”铁成功好像知道许多事情。 “他”是谁?为什么不能露面? 难道儒衫人是燕二少?不会吧?二少已死了。 但是—— 只有被人认为死了的人,才是不能露面的。 第十二章 情义难 再好的友谊,掺杂了女人在里面,这段友谊也就像一杯醇酒暴露过久,慢慢的变得不醉了。 如果这个女人文像水的话,那么这杯酒非但不醇,恐怕还会淡得让人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的酒只有倒掉。 李员外实在不明白小呆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而又让自己下不了台的事情。 他实在气极了,气得恨不得立刻找到他把七月初七的约会提前到明天,到现在。 再好脾气的人,都有脾气。 李员外既不是好脾气的人,又不是吃软怕硬的江湖末流人物,所以在他得知小果居然“公告天下”约斗自己时,那一腔愤怒就和火山爆发差不了多少。 他现在根本不去想小呆为什么要约斗自己? 因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表示小呆已经不把那一段情同生死的友谊放在了眼里。 气归气,事实归事实。 李员外了解小呆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小呆要杀一个人,他一定要在把对方完全了解后才会谋定而动。 多少年的交情,小呆对自己的一切岂能不了解。 所以李员外有些惶恐,只因为自己对小呆来说是一点隐秘也没有。 而且李员外更明白自己绝对不是小呆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如果赴约,决战的后果,一定是自己落败,然而他又不得不赴约。 这其中不但牵涉到自己的名声,更牵涉到丐帮整个的声誉。 因为丐帮里绝没有贪生怕死,不敢应战之辈。 何况自己又是丐帮的“荣誉总监察”,这更不容自己退缩。 因此这两天李员外几乎没有睡过一场好觉吃过一顿安心饭。 他所想的,全都是怎么在这一战里能够不败。 当然能够得胜是最好。 这些事情,凤姑娘当然全看在了眼里,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转知李员外的。 李员外看到了凤姑娘眼里那种忧心、烦恼…… 他的心好像被人突然重重的抽了一鞭子。 不用说他也明白她眼里所代表的意义。 凤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能不去吗?” “你明知道不能的。” “你不知道你的成功机会只占了一成?” “我知道,可是就算死,我也不能让天下人骂我员外李是个胆小怯弱的懦夫。” “你猜不出‘快手小呆’约斗你的原因吗?” “要杀一个人并不需要充足的理由,现在就算他不杀我,我也要杀他,因为我是李员外,并不是一个真正养尊处优,整天数着银子的李员外。”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死了,我又怎么办?” 是的,万一自己死了,这个刚开始萌芽的爱情岂非也随之夭折? 这个女人能经得起这种打击? 爱情的开始本就不易,它的结束更不应该是那么过下去? 英雄气短了,李员外实在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却又不得不想。 愈想他就愈怕,愈怕他就愈提不起勇气去赴约。 爱情可以使一个胆小的人突然变得胆大。 然而爱情也一样可以使一个英雄变成狗熊。 尤其假得几乎乱真的爱情,更可以使一个真正富甲一方的“员外”变成一个穷光蛋。 现在李员外感到害怕了。 他怕失去这个美若天仙的情人。 更怕失去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的爱情。 第一次的爱情既然没有结果,那么他又怎么能让这第二次的爱走上同样的路呢? 他戚然无助的望着她,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到底要不要去? “是的,你应该去,一个男人可以失去爱,却不能失去名声,尤其是名声愈大愈响亮的人。” 凤姑娘为李员外做了决定。 没有一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个懦夫,特别是还没有结婚的女人,更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个英雄。 “可是我不希望你去送死,所以你必须听我的。”凤姑娘又接着说。 李员外不太明白的望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我既不能让你不去,又不想你死,最好的方法就是你能打败‘快手小呆’,当然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但那是从前。一个人的武功总不会停留在某一个阶段的是不?如果你的武功突然增强了,强至‘快手小呆’也不是你的对手,或者你突然学会了一种任何人也无法抵挡的杀着,那么你既可去,又不必死,岂不是两全其美?”凤姑娘紧盯着李员外道。 “你能否说明白些。” “我父亲曾研制出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兴奋、亢进的药,这种药服后能激发一个人潜意识的体能,也就是说能一下提升自己的功力,我准备到时候让你服下这种药,不过……不过这种药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后果……” “我不怕。”李员外立刻接着说,却没考虑到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另外,我预备利用这几天的工夫,传你一套暗器,在危急时虽不一定能置对方于死地,但自保却足足有余,你可得好好用心的学哟,我可真的不愿你死呢?” 李员外实在没想到展风的父亲居然是一代武林盟主“神医武匠”展天虹。 尤其令他心惊的乃是展凤的武功竟然超过自己许多,因为这些天的相处,他只知道她的医术高明,却没想到武功也高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本来嘛,武林盟主“神医武匠”的后人岂有不会武不会医的? 再者,李员外的眼里除了只看到展凤的美外,又哪想得到其他? 谁说爱情是盲目的? 李员外现在竟然盲目到连展民教他的暗器是什么都弄不清了。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学的竟是“漫天花雨”的针法? 而这种暗器本身又不须特别制作,只要是大号一点的绣花针都可用得很趁手。 聪明的人,无论学什么都会学得很快。 李员外是个聪明人。 他能炖出那么好的狗肉来,当然他学起“针”来更是事半功倍。 因为厨房和女红好像是一体的。 他现在居然可以在一丈外,把一大把的绣花针一支接一支的甩出,穿过窗纸,而窗纸上的洞只有一个。 他更能把三十四支绣花针同时丢出,而排出一个“呆”字来。 他竟然那么恨“快手小呆”? 还是他在想到底哪一个人是呆子? 凤姑娘满意极了。 她满意李员外的聪明苦练。 她更满意李员外的听话。 每一个女人都希望男人听话。 因为听话的男人是不会作怪的。 李员外是一个听话的男人。 那么,他就一定不会作怪呢? 丐帮江南第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虽然无法把战书传给李员外。 可是在初四的早上他却收到李员外的手今,那手今只有八个字。 字谕戴舵主乐山 放出消息 “准时赴约” 总监察李员外。 他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纸手令,因为他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它已静静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但是他绝对是李员外的亲手笔,而且后面“打狗棒”的花押,是任何人所无法假冒的。 原本急得鸡飞狗跳的丐帮门人弟子不急了。 而芙蓉城也更热闹了。 因为来此的人更多,而且大家也全知道了这场架是百分之一百的死约会,非打不可。 赌场、钱庄忙着收注。 武林人物忙着奔走相告。 甚至大姑娘们也忙着选衣购手饰,因为他们全想瞧瞧“快手小呆”的风采;看看李员外“迷死人”的微笑。 她们选衣购手饰却是准备那一天好好亮亮相,因为她们全都知道“快手小呆”和李员外专门喜欢吃漂亮女人的“豆腐”。 “鬼捕”和展龙在得到儒衫人的通知后,已经提早了二天到了芙蓉城。 别人的早到,是怕错过了热闹。 “鬼捕”铁成功和展龙的早到,却是准备来劝架的;如果他们能先发现到李员外或者“快手小呆”。 因为儒衫人不但没找到李员外,甚至“快手小呆”也失去了踪迹。 有人说“快手小果”是北地一只鼎。 也有人说李员外是江南一根柱。 更有人说这两个人不但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并且全都有大将之风,谁要想称霸武林,统御江湖,这两个人非得先拉拢住不可。 这场约斗,浅薄的人认为是场龙争虎斗,机会不可错过。 识远的人,不免忧心怔怔,认为这场火拚的结果,一定有人拍手称快。 “鬼捕”和展龙正是这识远之人。 所以他们一到了芙蓉城,便立刻放下了行李,大街小巷,酒楼茶肆,漫无目的的寻找。 望江楼——它不是个茶楼,也不是个酒楼,更不是个钟楼。 它只是个大花园而已,因为这个花园的名字就叫望江楼。 就好像李员外叫员外,并不是个真正的员外一样。 望江为锦江第一名胜,来此游玩赏花之人自是络绎不绝。 “鬼捕”和展龙二人现在正于一凉亭前观看着这付对联。 望汪楼,望汪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并,印月影,印月并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上联自然写景,后联亦堪称绝对。 展龙叹道:“好对联。” “鬼捕”若有所思,却道:“江楼,江流千古,我只希望切莫人几千古于此。” 明白“鬼捕”所言,展龙俊逸的脸上也不禁浮起一层优戚道:“大捕头,有许多事情非局外人所能左右的,一切自有天命,我们只有多尽人事罢了。” “鬼捕”道:“我只望能先找到‘快手小呆’,或许他看在我曾冒死救过他的份上,能听我一言,放弃了这场决斗。” 展龙道:“但愿如此,否则逼得那位出面,不但前功尽弃,恐怕燕家的冤屈也难以得伸了。” “鬼捕”真的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会看到这个人。 这个人修伟挺拔,正搂着一个白衣女人,面向江心,背对着后面的小径,同坐在一方石椅上,状甚亲密的谈论着什么,只见那不时浅言低笑。 小径上不时人来人往,最多人们会好奇的看上这一男一女的背影一眼,露出羡慕的眼光来。 而“鬼捕”现在的表情却就像大白天看到鬼一样。 一个连“鬼”也能捉来的捕头,当然有他成功与特殊的条件。 铁成功的记忆之绝非一般人可以比得上,他不只见过一面的人一辈子不会忘记,甚至任何时候,只要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也能立刻分辨出来。 现在他已可确定这个人是燕大少爷——燕获。 一个在他认为已死的人突然出现了,怎么会不令他心惊? 就算没死吧!一个疯了的人,又怎能像一个正常的人坐在那里搂着个女人,“谈情说爱”呢? 当然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人,不但没死,也没疯,所以这份震惊也就让他直揉眼睛了。 他拉着展龙躲到了远远的一角。 他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知道如果靠得太近一定会让对方发觉,而对方如果没疯,就一定认识自己。 他更知道那人如果有着什么隐秘,而又不愿让人发觉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真的去捉“鬼”了。 这是“鬼捕”聪明的地方。 一个脑袋瓜子不灵光的人,是绝对无法干上“江南总捕头”的。 那个白衣女也绝不会是燕大少奶奶。 她很美,美得有些冷艳。 然而她现在非但不冷,仿佛给人有一种心跳耳热的感觉。 因为她的笑声虽很轻微,但对一个练武人来说,这种距离已可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种只有在某种场合才能听到的一种笑声。 展龙听不到什么,因为他几乎不懂什么武功。 然而他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当“鬼捕”的话还没说完,他已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他像一个儒雅的贵公子,慢慢沿着这条小径踱了过去,左顾右盼完全一付赏花游客相。 再聪明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 展龙和“鬼捕”全是聪明人。 错在展龙没有听完“鬼捕”的话,他以为只是来听听这对情侣谈些什么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错在“鬼捕”没有想到燕二少的朋友燕大少爷又怎么会不认识? 所以当展龙看到燕大少回过头来时,他愕住了。 因为他绝没想到这个人是燕大少爷燕获。 燕获没有说话,只冷然的瞅着展龙那张俊逸的脸。 而展龙只得嗫嚅说道:“燕……燕见你好,竟……竟没想到在这能碰到燕兄。” 燕获仍未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仿佛要刺穿展龙一样。 尴尬的举手长揖,展龙只得又道:“喔,抱歉扰了燕兄雅兴,小弟……小弟就此……” “慢着,展兄,我有话说。”燕获未待展龙话说完,已长身站起。 “不……不知燕只有何指教?”展龙惊道。 燕获阴鸷一笑道:“展兄,好兴致,是一人来此吗?” 展龙毕竟江湖经验差些,嘴里说着话,目光却不由向旁一瞥道:“是……是的,小弟一人来此游园。” 燕获老江湖了,岂会上当,口里阴笑道:“嘿嘿……展兄奈何如此小器,何不将贵友引见引见?” 展龙更是窘迫道:“哪……哪里,小弟实在只是一个来游这望江楼,燕兄如没其他事情,小弟就此告别。” 此刻游人渐多,燕获已发觉到“鬼捕”身影已混入人堆,他的眼睛一亮,因为他也看清了“鬼捕。” 一个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或者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人,往往也就会招来了杀身之祸。 尤其在江湖中更是如此。 “鬼捕”和展龙已经感觉到周遭的压迫感,那种感觉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 客栈里,深夜。 “疯了的人会突然好起来吗?”“鬼捕”像自语又像对着旁边喝茶的展龙说。 “是的,疯也是一种病,是病只要吃药就治得好。” 这句话却不是展龙说的。 因为这句话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话才说完,门已被人用内掌劲震开。 “你来了?”“鬼捕”看着门外道。 “我不能不来。”燕获道。 “我知道,深夜客来茶当酒,既来了何不进来坐一会?”“鬼捕”道。 “我不是来喝酒的。”燕获已进来了,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令人寒心的冷漠。 这时候凡是认识他的人,恐怕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无回燕”燕大少爷。 因为“无回燕”燕获给人的感觉一向就是江湖名人,君子风范,无论任何时候都是热诚的和霭的。 “无回”的意思就是不管任何人只要对他开了口,就从来不会空手而回。无论你开口所求是钱财或是求事,他都能令你满意。 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就像结了一层寒霜般,就算你有天大的事,燃眉的急需,看到他的样子,只怕到了嘴边的话,也非给咽了回去不可。 何况他现在样子,是真正的不达目的绝不会回去的样子。 “你来的目的是不是怀疑我发现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是不能让任何人怀疑的。” “我知道,只是我想知道为了什么?” “目前你还不会死,可是当你知道了为什么后,你就必须死了,现在你是不是还想知道?” “鬼捕”想了一会,道:“那么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现在你预备怎么办?” “把你所知道的完全忘掉,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有许多事不是你这‘捕头’所能管得了的,我这是忠言,想必逆耳,听与不听全在于你。” “那么我也告诉你,走与不走是我的事,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会查个一清二楚,江湖事,江湖了,我明白,可是这其中竟然牵扯了四条无辜的生命,就不能算江湖事了,既不是江湖事,我想我这‘捕头’就管得了,谢谢你的忠言,它的确逆耳。”“鬼捕”凛然回道。 燕获双睛暴张。 是的,他也实在没料到这“鬼捕”还真是点不透的顽石,因为一般的衙门差人均是吃软怕硬的,只会在老百姓面前摆威风,唬大唬小,几乎没有人真正的介入江湖恩怨里。 忍了忍即将发作的脾气,燕获道:“‘鬼捕’,是非皆因强出头,你最好想清楚,你这一世英名也是得来不易,恐怕在你还没查清楚什么之前……嘿嘿……” “燕获,本来我只是怀疑,现在我已可确定,这件案子,你一定脱不了干系,只是我没想到理由,和你的动机。我也奉劝你一句,纸包不住火,这也是忠言。‘无回燕’在江湖中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是得来不易的名声,你可不要自己毁了。至于你的嘿……尚赫不到我,我更有了安排……” “鬼捕”什么场面没见过?他面无惧色的紧盯着燕获那俊逸却阴沉的脸回道。 “是吗?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安排?” 燕获一步步靠近,他身上那种杀气已到顶点,连桌上的灯火也为之摇晃不已。 突然—— 燕获停住了。 因为他已看到了在“鬼捕”身后的窗子。 那纸糊的窗纸已破了七八个小洞。 而且每个小洞里全有一只眼睛——人的眼睛。 每只眼睛全睁得好大,尚滴溜溜的乱转。 “鬼捕”笑了。 自然燕获身上的杀气顿消。 “这就是我的安排,我已通知了这里的门人学生,现在他们一定会看到你这‘回燕山庄’的大少爷,正准备恃强行凶,然后这后果你应可想得到,无论你今后走到哪里,都将是杀人钦犯,无立足之处……” “是吗?谁说我要杀你了?我只不过口渴了,想过来拿杯茶喝,深夜既无酒也只好如你所说茶当酒了。”燕获未待“鬼捕”说完,已走了前来,自顾端起桌上的茶猛灌。 燕大少再湖涂不致拿自己的声誉和偌大的家产去做这众目睽睽下的凶手。 所以他喝完了茶,对着“鬼捕”和展龙拱拱手丢下了一句:“这世上你们应听过,有一种专门杀人的人,他们是不会顾忌任何事情的。” 燕荻走了,他是多么不想空手而回。 在他走后,“鬼捕”才真正吁出一口气,而且也真正的笑了。 走到后窗,拉起窗子,只见七八个衣衫监楼的小乞丐,一个个花着脸,睁着眼。 掏出了几两碎银,“鬼捕”塞向了那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 刹时,那一群小萝卜头领赏,全走得没影没踪。 “鬼捕”成名匪易,他又怎能丢人丢在自己的门人学生面前? 这一场斗智玩的把戏,看来他目前是赢了。 但是又何偿不令站在一旁的展尤为他和自己担出一把冷汗? 人的名,树的影。 “鬼捕”当然知道自己绝非“无回燕”燕获的对手,就算加上展龙也是白搭。 也亏他想出了这拖刀之计,但又拖得了多久呢? 第十三章 峰回转 七月初六。 本日宜祈福、齐醮、裁衣、沐浴、动土。 芙蓉城中一处独幢三合院中。 天才刚亮欧阳无双已备好了三牲水果,香独纸钱等拜神之物,在门口摆上了小贡桌。 现社她庄严肃穆的合十跪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地在祈求什么? 谁也听不见她嚅动的双唇。正喃喃的说些什么? 意外的“快手小呆”这时候竟没像往日一样,仍拥被高卧;或许他没再吃药了吧! 小呆有些痴呆的双目望着远方,陪立一旁。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甚至有些晦涩。 虽然他仍然是锦衣着身,也仍然挺拔瘦削,可是他的形态却给人一种苍凉、孤寂,和一些无可奈何的迷惘。 他的笑容哪去了? 他的爽郎、诙谐、多言,又哪去了? 这不但不像他,根本就像已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认识他的人,无论任何时候看到他,都可发现到他眼中的三分笑意。 更可发现到他在说话;和别人说,或者和自己说。并且说的大多是笑话,一种让你哭笑不得的笑话。 是什么让他失去了笑容? 生活在爱里的人怎么没有笑容? 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他的爽郎、诙谐、多言? 恋爱中的人缺少了这些,这种恋爱又怎能称为恋爱? 欧阳无双用手弹了一弹裙裾上的浮上,站起了身。 当她看到了小呆那付失神的样子,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忍,却立刻又变成了一种令人难懂的眼光。 “小呆,小呆。” 连着叫了两声仍没反应,她上前推了一把跺脚又叫:“小果——” “啊!什么?!” 愕然的收回远处的目光,小呆惊呀道。 “你又怎么了嘛?看你的样子,心就好象被谁偷了一样?告诉我,谁偷了你的心?” 欧阳无双却娇媚的笑道。 “没……没什么,你看你又在那瞎说什么?”小呆掩饰着道。 斜瞟了一眼,欧阳无双道:“还说没有,人家已经叫了你五六声了。你帮我收拾一下,等会我陪你到望江楼先看一下地形好不?我知道在这房子里憋了几天,你早就不耐烦了对不?趁着大清早,我想应该碰不到什么人的。” “噢,好,好。”小呆不知是听懂了没有,却一个劲的说道。 望江楼,薛涛井,又称玉女津。 传言唐代名妓薛涛以此井之水,自制一种深红色的彩笺,名日浣花小笺,曾流行于世间。 现在除了一口枯井供人思忆外,已不复当年盛况。 如今井旁不远处。 欧阳无双和“快手小呆”两个人让四个中年叫化子,两前两后的围住。 初秋的清晨本就有些凉飕飕,但围在这六个人周遭的空气更让人觉得凉飓飓之外,还有些肃杀之气。 “丐帮?”欧阳无双冷然问道。 “不错。”一满脸于思独眼的精壮叫化子亦冷冰冰地道。 话冷,说话的人表情更冷。 “报上名。”欧阳无双嗤然道。 “独眼丐,戴乐山。” “什么事?”欧阳无双又遭。 “独眼丐”看了一眼欧阳无双后,并未立刻答话,只见他独目中精光连闪对着“快手小呆”问道:“‘快手小呆’?” “是的。”小呆被人问到了只好回道。 “很好,我们已在此等了三天,就知道你会来。” 一个谨慎的江湖中人,他要保持长久的不败,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先有事先的准备。 何况一场生死约斗,更需对场地熟悉,对环境了解。“快手小呆”他不会忽略这点,丐帮的人也算准了这点。 所以“独眼丐”戴乐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等我总有理由吧?”“快手小呆”毕竟有些意外地道。 “只想问你,你是什么原因要这么做?”“独眼丐”生硬的道。 “李员外呢?为什么他没来?却要你们出面?”欧阳无双不待小呆答话,已抢着道。 “你又是谁?我想你大概还不够格说话吧!”早已看不惯欧阳无双那付跋扈和目中无人的态度,“独眼丐”不屑的回道。 “是吗?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女人的原因吧!”欧阳无双轻声道,可是谁也听得出她那即将发作的心火。 鄙夷的看了一眼欧阳无双,“独眼丐”却只望着“快手小呆”,等着他的答话。 女人的心胸本就不宽i欧阳无双更是眦牙必报。 更何况她要恨上了一个人,凡是和那个人有所关连的人或物也都成了她要报复的对象。 李员外是丐帮的“荣誉总监察”,现在这丐帮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又是这样一付嘴脸,当然更是惹起了这位美艳的女人的不快。 “快手小呆”不愧为快手。 就在欧阳无双的手才举起,他已一把握住了她那细细玉腕,眼里竟有一丝祈求地道:“小双,等一等,让我们说完话好不?” 忿恨地放下了手,欧阳无双不再哼声。 也就在欧阳无双的手才举起时,“独眼丐”和另三名帮众兵器亦已全拿在了手中。 火爆的场面总算被“快手小呆”压了下来。 小呆有些茫然道:“是李员外要你们来?” “不是,我们只是激于义愤。” “如果你们能在明天子时以前碰到李员外,就请你们转告他,我会把他送我的那柄匕首磨得很利很利,天凉了,也该杀条狗来补补了。” 欧阳无双笑了,她的笑有如花一般的灿烂;因为她实在很满意“快手小呆”对李员外的譬论。 同样一句话,听在“独眼丐”四个人的耳里却象挨了一棍子一样。 欧阳无双的笑是会让人着迷的,可是她现在的笑给对方的感觉,就好象看到一个巫婆在笑一样,不但刺耳而且刺心。 丐帮中人一向就是不惹事,亦不怕事。 丐帮的向心力,更是非一般帮派所可比拟,也许他们自卑心理的影响,帮中徒众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对他们的嘲笑讽骂。 何况对方现在讥讽的对象又是有:“丐门之宝”之称的李员外,这口气就非任何丐帮弟子所咽得下了。 于是乎—— 在“快手小呆”的话才说完—— 在欧阳无双的笑声还没停止—— 一双铁钵,一双打狗棒。 三把竹中窄剑。 不约而同的刺向了“快手小呆”和欧阳无双。 四个人的动作顾然平日已不知演练了多少次。 这四长一短的兵器竟没有留下一丝空隙,亦不留一丝退路。 欧阳无双早已防到,而“快手小呆”更是先出手攻敌的老祖宗。 所以,这阵攻击,全落了空。 而且欧阳无双竟不知何时手中已握住二把短小利剑,也没有看清她所使的招式,后面的两位丐帮门人,全都带了彩,血珠正一滴滴的从他们的身上滴落到地上。 前面的“独眼丐”打狗棒明明感觉已触到了“快手小呆”的衣衫,却不知怎的突然把头一偏,反而迎架住了斜里刺向小呆胸侧的一剑,而他手中斗大的铁钵,更莫名其妙的在手肘一麻后“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现在小果仍是维持原姿势,竟连半步也没移动。 “独眼丐”才真正感到小呆这“快手”的由来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小呆的手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这哪象是人手?恐怕鬼手也没有那般快法。 “独眼丐”和另一中年乞丐不期然的停了手。 因为他们已被小呆的“快手”给震住了,他们也知道再要不识相,只要人家愿意,可以轻轻松松的用那“快手”砍断自己的脖子。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对手不只是行家,简直是行家中的行家。 然而欧阳无双却没有那么大的雅量。 虽然她也一招就得了手,并让那两个人挂了彩但是只见她左右双手带起二条蓝芒,毫不容情的立刻趁着对方招式一滞的一刹那,又象只花蝴蝶般主动攻向敌人。 这下可使得对方二人吃足了苦头。 二把竹中剑竟然招架不住二把短剑,并且还是二敌一的局面。 三招过后,那两名丐帮门人,每人身上又多出了好几条长短不一的伤口,翻卷的肌肉已够恐怖,深处更可见到森森的白骨。 无疑的,这两名丐帮门人是硬汉。 他们几乎已成了血人,却全没哼一声的只闷着头挥舞着竹中剑迎拒着短剑。令人担心的却是全失去了章法,亦都软弱无力。 不用说.再不久他两人就得丧命在欧阳无双的剑下,可是他们已把生死置之了度外,全杀红了眼,也不知道了痛。 “独眼丐”更是肚里雪亮,扬起打狗棒就待越过“快手小果”赶过去救那两人。 小呆轻叹一声道:“戴乐山,如果你再过去,恐怕场面不太好看吧!” “独眼丐”的“独目”里竟欲喷出火来,他哑然吼道:“‘快手小呆’,我们两你也就一并成全了吧!” 说罢,他那打狗棒就抡了过去,而那另一位也挺剑就刺。 这时候—— 一声低沉短促的惨声“哟”—— 也就那么一声,任何人都明白那一声所代表的含义。 是的,那声音只有在一个被切过喉管时才有可能发出的一种怪音。 紧接着“噗”的一声之后,又一声闷在喉咙的声音。 “唔—” 忘了攻击,蓦然回首。 “独眼丐”他那独目中血丝密布,面容惨厉的吼道:“赵昆,李常——” 不远处,欧阳无双正用她那双鲜绿,上绣鸳鸯的织锦绣花鞋,擦拭着那两把短剑。 而地上“独眼丐”口中的赵昆、李常,却姿势怪异的歪倒两边气绝身亡。 “快手小呆”并不是没杀过人,但是当他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心寒;因为杀人的人是如此的一个美艳女人。 而她那嘴角仿佛正带着一丝快意的微笑;低着头,仔细的,缓慢擦拭血迹的动作,给这初秋的清晨带来了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这一刻,小呆竟对那熟悉的人影,突升起一种陌生感。 是什么让这女人变得如此残忍? 又是什么会让连双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欧阳无双,变得如此杀人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这两条人命已经造成了和丐帮难解的血仇了。 这情形小呆又是多么不愿它发生啊! 事情当然还没了结。 “独眼丐”和那剩下的一名中年乞丐,此时就象遭人定住般,直愕愕地瞧着地上的两个死人。 袅袅行了过来,欧阳无双媚笑着说:“小呆,我这两下子还过得去吗?” 她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刚买了件新衣裳的大姑娘,急着对他的情人献宝似的。 谁能想得到她才刚杀了人?而且还杀了二个人呢? 也发现到了小呆看着自己的眼光是那么的古怪。 欧阳无双有一丝不安的避开了小呆的目光。 “独眼丐”靠近了二步。 “报上你的名字。”语声平静,但是谁也听得出在这平静的后面,又有多少悲伤愤怒隐藏着。 “哟,怎么啦?戴乐山,你还想吃人啊!?你现在该知道我这个女人有没有资格说话了吧!——欧阳无双,听清楚了没?”欧阳无双的无名火又被引燃了。 “很好,欧阳无双,很好——” 一句话没说完,谁也不知道“独眼丐”这“很好”是什么意思?他已猛然欺身,手中打狗棒招式怪异的攻向了欧阳无双。 另一位中年乞丐也配合的很妙,手中竹剑也幻起一溜闪光,猝然夹攻,一付恨不得立刻宰杀掉欧阳无双的样子。 欧阳无双杏眼圆睁骂了声“好奴才”,手中双剑一封一挡,脚下亦连续踢出。 “快手小呆”一旁想要阻挡,已是不及。 双方的出手全是奇快,在“叮当”声里,欧阳无双的双剑已磕开了竹剑和打狗棒。 而对方却挡不住欧阳无双那连环踢。 于是,中年乞丐就象车轮般打着转子飞出了场外,一股血箭从他的嘴里喷出,溅得满地都是。 而“独眼丐”毕竟功夫强些,反应自是不慢,可是也让脚风扫中左腰,半边身子立刻疼痛难当。 一招得手,欧阳无双正要扬剑就戮—— “小双!” “快手小呆”叫了一声,眼里全是疑问。 欧阳无双收住手,却是一脸不高兴。 “小双,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你难道非要他们全部尸横命断才行吗?”小呆轻声的说道。 冷笑一声,欧阳无双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快手小呆’竟也有了菩萨心肠了啊?” 小呆很想解释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不解的望着欧阳无双那张合煞的粉脸。 “快手小呆”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狠,然而他所对付的全是十恶不赦,或是心肠狠毒的敌人,却从来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杀人。 最主要的是面前这四个人,全是丐帮中人,当然更难下手,这点欧阳无双又怎能想得到呢? 走了,“快手小呆”和欧阳无双连袂走了。 “独眼丐”跌坐在地,心里就象压了一块大石头般,那么沉重,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四个人,等了三天。 原只望能了解一下为什么“快手小呆”要约斗李员外,却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付场面。 一转眼,四个大活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留了一口气,真希望这只是梦一场,然而这血淋淋的事实就那么残酷的摆在眼前。 他又多不愿承认这事实啊! 世上因为有许多忠义之士,也就有了许多忠义之事。 “独眼丐”戴乐山,他是个忠义之士。 可是他却没想到忠义之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可做到的事。哪怕有时候赔上了许多人命,甚至于自己的。 因为忠义之士是须别人认同;做了忠义之事更须要别人看到。 李员外现在感觉到他自己比一个真正的员外还要快乐。 因为不是世上所有的员外都是快乐的。 虽然他身上仍然是那袭宽大又不合身的衣裳,口袋里仍然只有几块碎银。 但是从他的笑脸里,你会以为他口袋里就算没有成块成块的小金锭子吧!最起码也有千把两的银票。 一个人有没有烦恼,一个人快不快乐,不必看他的脸,从他走路的姿态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一个有烦恼,不快乐的人,他走路绝对不会连蹦带跳,象脚底下有根弹簧一样。 而且不管他手里拿着什么,也绝对不会一面走一面甩的。 这是往芙蓉城去的路上。 李员外手里摇着他那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打狗棒。 脚下踩着“醉八仙”的步伐;嗯,他嘴里居然还哼着“十八摸”哩。 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坐轿。 虽然他没正式人帮,但是全丐帮和他自己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丐帮的名誉“总监察”。这种职位在帮中虽是超然,却是挺有实权的。 虽然他也不是一个叫化子,但是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叫化子好象也比他有钱。 因为真正的叫化子可以伸手向人要钱,而李员外这种事情却还做不出来。 浪荡江湖终年,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更没饿死,这就是许多叫化子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员外当然有他的一套。 一个人有一套就不会饿死,也不愁赚不到钱。 他的一套就是能够做出一百多种不同口味的“香肉大餐”。 有钱的时候,他会请你吃狗肉。 没钱的时候,他就会卖狗肉给你吃。 所以你想想,他有了这一套绝活又怎会饿死?又怎会为了钱发愁? 毕竟这世上的野狗太多,也抓不完,更不需花钱。 毕竟这世上爱吃香肉的人是那么的多,尤其爱吃李员外亲自烹调的人更多。 如果你现在问他,他这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他一定会告诉你有三点。 一、那就是他满意自己的手艺,因为连钦差大人都会为了他的“飘香三里”而微服去参加他的“狗肉宴”。 二、他已寻到了他的第二个春天,因为展风姑娘不但是世上少有的美女,并且武功、医术更是一流。 三、那就是他有一个外人从不知道的好友——“快手小呆”。 问题是他说不定会否认这最后的一点,因为没有一个朋友会莫名其妙的做出这种令人气愤与下不了台的事来。 想到了展风,李员外的嘴笑得快裂到耳朵后了。 可是一想到了“快手小呆”,他手中的打狗棒不摇了,走路的姿势也变了。 到底为了什么? 他不只一次的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出答案。 因为除了尚欠“快手小呆”五两银子未还外,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他认为他能把欧阳无双拱手让给了小果,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已经对得起朋友了,那么小果又有什么地方放不过自己,而非要下战书约斗自己,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呢?难道是—— 只为了出名吗?还是他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声会超越了他? 一个人会为了出名,而连朋友也不要了吗? 小呆不是这种人,可是除了这牵强的理由外,李员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了。 但是李员外能肯定一点。 那就是小呆在和自己分手时还是“快手小果”。 那么问题一定出在了分手以后的这段日子里。 有什么事情能令小呆突然的转变呢? 这段日子里,他又遭遇到了什么? 想不出来的问题,李员外很少花脑筋去想。 所以他和“快手小呆”在一起的时候,伤脑筋的事都是交给小呆。 也因此他看起来就比小呆要来得可爱多了,虽然他没小呆多金,又没小呆高。 但是他绝对敢和小呆打赌,假如有十个女孩子在一起的话,一定有六个人的眼光是盯着自己瞧的。 这条路很长,正值中午。 秋老虎把行人早赶回阴凉的地方去了。 李员外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完了小呆,他当然就又自然的想起了展风。 男人的脑子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是不会想到女人的。 特别是在恋爱中的男人,哪怕他的意中人是个母夜叉,他也能想到她时嘿嘿的直笑。 笑什么?那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李员外现在的笑,无疑是一种傻笑,呆笑,痴笑。 严重点说,可能和一个神经病的笑没什么两样。 四周没个鸟人,自己对自己笑那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 不,这条路上还有人。 就在前面快转弯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人挺拔的站在那儿。 他等着,等着李员外心不在焉的走近。 近了。猛一抬头。 李员外的笑凝结住了。他这种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就好像一个人在忘怀大笑的时候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模样。 逐渐的,李员外的脸上的笑慢慢的消失了。 他的瞳孔也逐渐的缩小,眼睛却睁的好大。 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可不是,李员外真的见到了鬼,在这日正当中的时刻里。 “你好,大员外。” 一句话唤醒了李员外。 每一个人都会笑,也都会哭,这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个人能从前一刻的笑变成后一刻的哭,那可就是真本事了。 尤其是一个男人,男人的眼泪本就不易看到,何况是李员外的眼泪。 “是……是你?真是你?二少?”李员外便哑着嗓子道。 “是我,大员外。”燕二少清晰温和的笑道。 “真……真是你?” “当然是我,大员外,日正当中的不会有鬼。”燕二少好一口白牙的笑着说。 飞奔上前,李员外双手猛摇着对方的肩膀,哭着,叫着,也不怕自己脸上的泪水、鼻涕弄脏了人家的白衫。 燕二少也伸出双手搭在李员外的肩上,同样地真情流露,同样地热诚感人。 “是你,真是你哇,二少,真的是你哇——” “没错,大员外,是我,真的是我——” 李员外一叠声语无伦次的问道。 燕王少也是一叠声的回道。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一刻更感人呢? 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全在两个人的脸上完全的表露了出来。 没有一丝虚伪,更不掺杂一点做作。 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想起了什么,李员外猛然的推开了二少。 他的表情又变了,变得一脸委屈,一脸不被人信任而恼火的样子。 燕二少英俊的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他看着李员外的这付模样,还真是满头雾水。 “怎么啦!?我的李大员外?”燕二少问道。 “怎么啦!?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啦?我的二少爷,你……你这不是存心要把人给折腾死吗?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员外任叫道。 “什……什么怎么回事?”燕王少笑问道。 李员外恨不得咬掉对方的鼻子。 对这武林尊称“弱二少”的公子爷,李员外还不至于太过份,虽然他们的交情是如此的浓厚,毕竟在他的心目中,燕二少几乎就象一尊神那样的让自己崇敬、景仰。 所以尽管恨得牙痒痒的,李员外只好平静下来激动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在大牢里撞墙死的人是谁?” 当然明白李员外何指,燕二少却笑道:“噢,他是‘黑白盗’姬承拳。” “黑白盗”,李员外当然听过,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坏胚子,杀人无数,他作案的对象更不分是谁,凡是他遇上的男人一定没命,女人更是先奸后杀。江湖黑白两道他都不理睬,所以才有个外号叫“黑白盗”。 “可是那明明是你啊!”李员外却有些故意道。 “如果那是我的话,你岂不是活见鬼了?”燕二少敢情也挺诙谐。 “我是问那个‘黑白盗’怎么会装扮成了你?而你又怎么能逃出了那大牢?”李员外急巴巴的问道。 “大员外,我抱歉,这件事情瞒住了你们,只因为事关我们燕家的名誉,而我却被人陷害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你呢,就大量些,多包涵喽!”燕二少向李员外作了一揖道。 李员外赶忙跳过一边,口里连道:“好啦!好啦!你要过意不去,嘴里说说就好了,你这又打躬作揖的我消受不起,我可不想折寿哩!” 本来嘛,以“燕二少”的武林声望,连少林掌门都亲迎寺外,李员外又怎敢受他一礼? 在树下,燕二少戴上了这张制作精巧,又很难让人看出破绽的人皮面具。 现在他已成了懦衫人,李员外没想到在他的豆腐摊上化解了他和燕大少奶奶的一场杀伐的人,居然会是他。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燕二少换了个人,也换了另一种嗓音的问着李员外。 李员外揉了探眼睛,他真难以相信世上有这么天衣无缝的化装术。 回过神,李员外连声说道:“什么?呃!当然,当然,首先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把‘黑白盗’弄成了你,你又怎么离开大牢的?” “‘黑白盗’是‘鬼捕’铁成功弄进牢里,故意把他弄得面目全非,好装扮成我,说来也是凑巧,‘黑白盗’手腕处也有一颗朱砂痣,只是他在左手,而我在右手。人死了又有谁会去注意这点呢?所以这瞒天过海之计也就没受到别人的怀疑。当然这一切安排也都是‘鬼捕’包办的,因为我好象还没听说有哪一个县衙里,会没有他的门人弟子的。” “好个臭秃子,还有模有样的在那唬得我们团团转。” 李员外听完不禁暗骂“鬼捕”不是个东西,却不好说出来。 “那么,那些官府定的罪名也全都是虚无的喽?”李员外又问。 “你说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反问了回去。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员外当然知道自己问了一句乱没有“学问”的话。 “我……我的意思是说大侄子的死我已知道了是怎么的一回事,可是……可是你嫂子的事又……” “她不是我嫂子,是我嫂子的妹妹‘玄玄女’赵蓓妍,这出戏也是我们事先串演的。”燕二少说道。 李员外道:“难怪,有那么好的身子,原来她是‘玄玄女’,不用说你这精巧的人皮面具,也是出自她那双灵巧的手唆?” 李员外没待燕二少回答,接着又问:“那我实在弄不懂了,怎么我嫂子又会变成了‘玄玄女’了呢?” 燕王少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缓缓地道:“在我大哥遇害,被人运回庄时,我嫂子那时正在‘洞庭湖’‘君山’娘家里,我嫂子不会武,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她的妹妹‘玄玄女’却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她们两人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只因妹妹从小就送予他人抚养,长大后方才认祖归宗……” 顿了顿,燕二少又接着道:“大哥的无头尸体被运回庄时,恰巧‘玄玄女’正在我家作客。只因这事太为离奇,故而我们也未张扬,草草落葬后,我就出外寻凶,谁知白花了三个月的工夫,竟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返庄后经我和‘玄玄女’分开细的研讨、推理,只知道凶手似乎对我们的一切都很熟悉,而他的作法,更像要一步步的把‘迥燕山庄’完全弄垮不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我们也才演出了这苦肉计,为的是把这凶手引出来。” 有些明白了,李员外又问:“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瞒呢?如果明讲了,我们不是也可出出力,跑跑腿,人多也好办事呀!” 苦笑了一声,燕王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因为我怀疑这凶手是对燕家非常熟悉的人所为,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以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你又叫我怎么和你们说呢?既然是苦肉计,当然就需要逼真点才行呀!” 李员外道:“可是也不能真的要我和‘玄玄女’差点于起来呀!你就不知道她那付凶狠劲,就象要把我给活吞了似的。” 燕二少笑了笑说:“是吗?当时我也在场,我看好象是你有些不怀好意的想吃人家的豆腐呢?” 摸了摸脑袋,李员外讪讪笑道:“二少,这……这也不能怪我,在当时我们都认为她有问题嘛,所以……所以……嘿……嘿……” 这的确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毕竟李员外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想吃人家豆腐的念头。 燕二少看到李员外那种搔首挠耳的窘相,仍然笑道:“好啦!大员外,我又没怪你,你又何必掩饰!?再说我岂能不知你的那些毛病?” 给人说中了心事,也亏得李员外皮厚,他见风使舶的又问“二少,你知道你大哥‘无回燕’没死吗?” 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二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已失去。 有些困惑,李员外说:“是不是这一切都是……” 摇摇头,燕二少说:“目前还不敢说,只是这一切都太令人难解,何况这……这根本是没理由的事……” “可是目前所有的箭头全指向了他啊!”李员外急急说道。 二少没再说话,只因为他也明白。 然而又能要他说什么呢?毕竟哪有做哥哥的会这般恶毒的去陷害做弟弟的? 这非但是不可能,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 沉默了一会,燕二少说:“你现在去‘望江楼’赴约是不?” “你也知道这件事?二少。”李员外有些诧异。 “这么大的事儿,我还能不知道吗?”燕二少笑着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耸了耸肩,李员外露出一抹苦笑。 他这抹苦笑,还真让人看得心里发苦。 燕二少似欲要看穿什么,又追着问:“大员外,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一切却又不象假的,能告诉我原因吗?” 唇角有了些轻微的抽搐,李员外说:“莫说你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连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二少,唉,现在真与伪已不太重要了,什么原因,我更是一头雾水,恐怕只有问‘他’了……” 二少有一刹那的沉默,突然说:“我看到过小呆。” “在哪!?什么时候?”紧张的问。 “向阳城,他没有看见我。” “向阳城?!……” “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妇。”二少用着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李员外说。 “美丽的少妇?!难道是她?……”李员外喃喃的思索着。 “她是谁?难道你也认识!?”燕二少盯着问。 有些腼然,李员外只得把他和小呆二个人以前同时爱上欧阳无双的事给抖露了出来。 燕二少拍了拍李员外的肩头,摇头叹息。 “你们可真是活宝一双,难道世上只有欧阳无双一个女人吗?” 李员外笑着说:“当然不是,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既然这世上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想你们就绝不会因为女人而有误会才对。”燕二少想要解释什么却没明显的表露。 “问题是这个女人却被我和小呆同时给放弃了。”李员外也有感而发。 一个女人被男人放弃,本就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如果伺时被两个男人放弃,这可就不只是一件难过的事,简直难过得可以令人上吊。 “我想解开你们之间的这个结,做个和事佬、鲁仲连,你有意见吗?!” 燕二少几经思考,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眼里诚挚的望着李员外。 有些不太敢的望着对方,李员外像是无奈的说:“二少,有您,我想这江湖中还没有谁敢拂您的意,只是……只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不是个真正的大员外就行了……” 笑了笑,燕二少拱拱手说:“谢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个员外,也绝不会拿你去和真正的员外比,因为一个员外碰到这种事,是宁可花银子,也绝对不敢冒一点生命的危险。” “既如此,要谢的该是我呢!” “这倒是实话,我可不愿你们自食誓言呢……哈……” 燕二少想到当年碰到李员外和快手小呆,不觉笑出声来。 因为他也没想到二个当年的毛头孩子,居然今天全成了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 “二少,明天就是‘望江楼’之会,时间的急迫恐怕……” “放心,这个打架嘛……嗯,就和结婚一样,一个人既不能和自己结婚,当然也就无法自己和自己打架喽,你说是不?”燕二少莞尔的说。 “唉!碰到了您,我也没话好说,二少,您就看着办好了,反正我信得过,也服了您的。” 能让李员外信服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燕二少看着这位,想到了什么,不觉又握住了李员外的肩头,衷心的说:“大员外,谢谢你,谢谢你们为了我的事情不辞辛劳……” 李员外微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二……二少,您要这么说,干脆……干脆……拿把刀把我杀……杀了去吧。 交友如此,燕二少还有何言? 你若是他,有这么个朋友就会明白他现在的心理。 李员外望着二少那矫健修长的身影,象一抹轻烟般消失在路的尽头,有些怅然若失。 只因为他对他向来有着一股英雄式的膜拜。 可是他知道,若要拿自己和他来比,这“英雄”两字,恐怕连边也沾不上,虽然别人也敬重自己是个“英雄”。 他信任他,就如他相信人不吃饭会死一样。 他更处处拿他来做为榜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李大少”。 第十四章 蒙奇冤 这场雨来得很莫名其妙。 明明该是个阳光普照的天气,雨点却一滴一滴的洒落下来。 就象是情人的眼泪,它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地方。 反正在她想起来的时候,它就会三不管的流了出来。 看到这细细的雨丝,李员外盘坐在这破败的小土地庙前,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雨说大也不大,说小可也会把人给淋成个落汤鸡。 很想早一刻赶去‘芙蓉城’,却偏偏碰上了这场雨,不得已,也只好暂避一阵现在他刚伸了个懒腰,眼里一亮,险些闪到了腰。 因为他发现到庙前那让雨雾迷蒙的黄土路上,有着十几名年龄老少不等的叫化子,正冒着雨急步的朝着这赶来。 看他们匆匆的样子,似乎也看准了这一荒弃多年的土地庙,正可一挡这莫名其妙的一阵急雨。 嘴角挂上一抹笑意,李员外的圆脸显得更圆了。 “嗯,好家伙,敢情咱们丐帮的精英来了一大半,莫非全都是为了我的事?咦?!哈……连郝大叔也在里面!” 老远的那群叫化子中间,李员外已一眼认出了一位牛高马大,穿着红蓝破布缀补的老者来。 站起了身,弹了弹屁股上的浮土,摆出了大马金刀的架势,拄着打狗棒,李员外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的来到。 愈到近前,他愈感心惊。 原来那群人里,他又认出二位:“残缺二丐”。 这“残缺二丐”在丐帮的身份地位,称为“至尊”毫不为过,因为他二人至今已达九十高龄,论辈份可是李员外师父“乞王”的师祖。 平日里就甚少露面的祖师爷,这时突然连块出现,怎不让李员外心胆俱惊? 只见他现在脸上的笑容已逐渐僵硬,而那大马金刀的架势,也失去了味道,反而让人觉得垮兮兮的样子。 因为这“总监察”一职的威风,在这二位面前可是一点也摆不出来,所以本来是好整以暇,也就变成了惶恐不安。 人刚到,雨也停了,这也还真是奇怪的事儿。 两位鹤发红颜,身躯高大的“残缺二丐”在前。一缺右耳,一缺左目,三只眼睛瞬也不瞬一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员外。 后头十名鹑衣百结,每人身上少说也有五、六个绳结的丐门弟子一字排开,脸上却都没什么表情,直愕愕的也望着一脸恐相的李员外。 平常总是逢人就笑嘻嘻的员外李,现在可换上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只因为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这二位稍有一丝不敬。 “祖……祖师爷,弟子李员外叩……叩见。” 李员外刚跪下,说完话,在他想对方二人一定会和颜悦色的要自己起身。 谁知道一抬眼,他却发现这两位祖师爷突分左右,闪开了两步,生生避开了自己的磕头一礼。 还没意识过来怎么一回事,耳中已听到那平日甚宠爱自己的“无耳丐”仇忌不含感情的声音。 “不敢,你请起。” 不错,人家是要自己起身,不过话可是冰冷的象一把冰碴子,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板。心里七上八下,李员外站了起来,脸上的苦相可真难形容。 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开口。 周遭的空气冷得令李员外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惧。 “无耳丐”仇忌手中高举着一块竹牌,尚未开口,李员外一见,双膝就待又要跪下。 只因为谁也知道那块竹牌正是丐帮至高令符,亦代表着帮主“乞王”亲临。 见符如见人,李员外一看到那块竹符怎敢不曲膝? 何况“乞王”又为他的授艺恩师。 “李员外,你非我丐帮中人,不必跪下。我之所以拿出‘火竹令’,只为了表明我们是奉令办事。”面色冷漠的“无耳丐”仇忌冷冷的说道。 话是不错,李员外自始就没正式人帮,”虽然他是当今丐帮帮主“乞王”门下,也是唯一的弟子。 可是他自己,甚至所有丐帮一百七十二舵数万弟子,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不是丐帮中的人。 而且不论帮里帮外,江湖人士,武林豪杰,谁也都知道“丐门之宝”李员外,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他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活神仙”,居然会说出这几句就算死,他也难以接受的话来。 “祖……祖师爷,为……为什么?……”李员外睁大着双睛,惶声问道。 打从娘胎出来,李员外从没有再比这一刻更令自己感到惊恐。 他现在冷汗潸潸而下,在这初秋,又是雨后的凉爽天气里,竟然连里衣也快湿透。 “李少侠,我刚说过,你非我丐帮中人,这祖师爷三字,老朽承当不起,今天幸而碰到了李少侠,也正好为我丐帮向阁下讨个公道……” 话是愈来愈离谱,当然李员外也愈听愈迷糊。 他已隐约感觉出来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不敢答腔,也不知要从何说起。所以他只有睁着双眼,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位一向就十分冷酷的丐帮五代长老,静聆下文。 两名五结丐帮舵主级的门人,不发一言的绑上了一条红布条在各人的打狗棒上,飞快的朝来路奔去。 李员外的心立时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因为他知道这种意思:他们一定到半里外去设下拦路以便告诉江湖同道,丐帮正在此处理帮务,闲杂人等不得侵人。 事情的严重性,已可明显的看得出来。 “阁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险诈,手段又如此毒辣,你不觉得一切都操之过急了些吗?能否说说你的理由和你的动机?” 年纪大的人,涵养究竟高些,虽然“无耳丐”仇忌眼里全是痛恨之色,白须惊动不已,问话的语气却并不太过,只是稍嫌冰冷。 到目前为止,李员外亦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整个人如在大海里,连方向都摸不清,你又能要他说什么?又怎能回答? 嗫嚅的开了口,李员外希望自己是个哑巴,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会如此难听。 “祖……弟子实……实在不知犯了何罪?请祖……明说。” 硬是把后头二个字吓了回去,就差点没合了气。 十个人,二十双眼睛,却都是一种鄙视的目光。 甚至李员外可听到其中有人不屑的哼出了声。 “阁下,你不是那种藏头缩尾的人,自己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只是我们猜不出理由,更想不出原因,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劳师动众,秘而不宣的苦苦搜寻你了,现在我们只想证实这许多事在你的动机是什么而已?” 说了一大堆话,还是没说出什么事来。 李员外已憋得几乎忍不住想上前掐往这位“活神仙”的脖子,或者踢他两脚。 这只是想,在心里的最深处想,心里再急,脸上可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 不出题目,又如何作答? 狠下了心,李员外“呼”地一声,双膝跪下了地。 也不管面前的人全问向了两旁,他痛苦的巡视众人,语音急迫的说:“祖师爷,郝大叔,我求求你们,告诉我真相,我实在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就算瞎子吧!看不到李员外脸上的表情,也可听出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惶急,和真诚。 “无耳丐”仇忌和“缺目乞”华开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仍然是“无耳丐”说话,可是语气间已略为缓和了些。 “阁下,当真你不知我们何指!?” “祖师爷,弟子实在不知。” 李员外一脸受了冤的样子,倒让诸人有了些许的疑惑。 “你认识‘兰花手’欧阳无双?” “认识。” “你认识‘飞索’赵齐和一位叫小翠的丫环?” “认识。” “你认识本帮江南第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 冷不防对方有此一问,李员外思索了一会,有些想不起来的样子,然后才摇了摇头。 “你会不认识?!”“无耳丐”仇忌有些不信的问。 丐帮门人众多,分支遍布大小城镇,李员外又怎能—一识得?莫说他了,恐怕就是帮主“乞王”恐怕也不见得全都认识。 然而李员外终日在江南打转,虽然他说不认识,可是在别人的想法,却觉得他所言不实在了。 “好,很好,就算你不认识,可是丐帮弟子的装束打扮,身份表记,你总不能说你不认得吧!” 这当然认得,李员外可是艺出丐帮。 不知对方说话的用意,李员外扬起头不得不承认,开口说:“弟子自是认得。” “那么你残杀戴乐山及三名门人弟子是存心罗?”“无耳丐一紧盯着李员外一瞬也不瞬的紧逼着问。 这不啻晴天霹雳,李员外可没想到怎么自己会成了杀人凶手,而且被杀的人还是自己同门。 他急忙辩道:“弟子不知,弟子绝没做过此事……” 不置可否,“无耳丐”仇忌又说:“你先奸后杀了小翠,始乱终弃了欧阳无双,这些姑且不论,但你却不该为谋帮主大位而铲除异己,更指使‘飞索’赵齐三日间挑掉江南十二处与你不睦的分舵……你操之过急了些……”面容一交接着厉声又说:“李员外,你手段之毒,心思之密,可会想过‘百密一疏’?你借刀杀人之际又可曾想过那些人全是我丐帮中血浓于水的门人弟子?” 脑际如五雷轰顶。 李员外望着“无耳丐”仇忌,却感到见到的只是一片空白,因为思想的紊乱,已无法让他凝聚自己的目光。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是无法体会出他现在的心情。 就如同一个不曾爱过,和被爱的人,他又怎能懂得男女之间那个“爱”字,能生人也能死人呢? 嘴里苦涩得如叼黄莲,心腔紧紧的抽搐已快窒息。 好一会,李员外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回过神来,顾不得双膝已跪得发麻,膝行了几步,他嘶哑的说:“你……你们相信这些事是我做的?你们会相信这些事是我做的?!” 一个笑口常开,从来不知烦恼为啥的李员外,如没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相信他会是现在的模样。 只因为他了解丐帮中人行事所为,如非事关重大,如非证据确凿,如非自己身份地位超然,是绝不会连丐帮的两位“活神仙”都亲自出马。 这种严肃的气氛,这种“隆重”的场面,他更知道恐怕就是说烂了嘴,也很难证明自己的无事,洗脱自己的罪嫌。 但是他又不得不问,也不得不辩白,毕竟他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呀! 于是他哀求的说:“敢……敢问祖师爷,能否告知弟子事情的全盘经过……” 有些不忍,也许真有些怀疑,“无耳丐”仇忌望着天际,缓缓的说:“欧阳无双投书本帮,说你始乱终弃,并奸杀她的婢女,又指使‘飞索’赵齐,这事你做何解?” 很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起。 李员外却似乎豁了出去,振声道:“可有证据?” “欧阳无双指出你后背近股处有一胎记,这点经帮主证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李员外目瞪口呆,张嘴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一点不假的事情。一个男人如没和这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那么人家又怎么会知道这隐密?何况这还真是隐密。 毕竟那胎记是在屁股上头,可不是在明显的地方。 就这一点已够坐实了李员外的罪名。 因为由这一点已够衍生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虽然这一切都是莫须有,却偏偏李员外不知如何再去为自己辩白。 他已了解到事实的轮廓,也明白了欧阳无双是如何的投书告状。 因为不管男人或女人在被遗弃后,才会因爱生恨出面揭发对方的阴谋,而做为报复的手段。 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只是李员外恐怕作梦也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尤其可笑的是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和欧阳无双间,有构成“遗弃”的条件。 他现在如果手上有把刀的话,我想他一定会立刻拿了出来,毫不犹疑的回身一刀,削掉他那半边屁股。 当然光凭这一点证据似乎稍嫌薄弱了些。 “无耳丐”仇忌看着已六神无主的李员外,又再声道:“阁下,为示清白,你可否掏出你所有怀中之物?” 虽是询问的语气,李员外明白如果不遵从的话恐怕更会显示出自己心虚。 再说他当然明白自己身上除了几两碎银,一些杂物外,没什么碍眼的东西。 也看出对方眼中的坚持,更为了表示自己的磊落,毫不犹豫,李员外翻出了所有怀中之物,虽然他不明白人家要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两三块碎银,一小包五香作料。 一块啃了两口的硬饼,二包似包着药粉的纸包。 还有就是一把锈花针——大号的。 如果李员外知道这些看来不起眼的杂物中间,有着让自己百口莫辩的要命玩意,恐怕打死他,他也不会那么痛快的拿了出来。 丐帮首席堂主郝仁杰,李员外称之郝大叔的“百灵丐”,高大的身躯突然上前数步,弯下腰从那把锈花针中拈起一根,仔细的端详一阵……。 “无耳丐”仇忌侧首问道:“郝堂主,可一样?” 郝堂主轻轻点点头,从怀里亦小心的摸出了四根同样型号的锈花针递了过去。 李员外想不透他们之间的用意,可是他明白这绣花针一定牵涉到了什么? 接过递来的五根针,“无耳丐”仇忌比对了一下,目现寒芒的回过头说:“我们没人知道你怎么居然会有这么好的手法,能把锈花针练成了一种可怕的暗器……很好,真的很好……” 有时候“很好”的意思代表的却是不好,非但不好,而且还是大大的不好。 李员外现在就可听出了那“很好”二字,对自己来说可能是大大的不好。 “戴乐山四人没想到真是你亲自下的手,阁下,你现在尚有何言?” 当李员外知道那郝仁杰手中的四根针是从四个死人身上起出的时候,他的脸白得就象是一张白纸。 全身的冷汗又沁沁渗出,他感到天在旋转,地在摇晃,对面的人一个个全象是突然增大的许多倍一样。这是一个阴谋,一个置人于死地的阴谋。 更是一个令自己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阴谋。 他明白现在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因为他们每个人的眼里已说明了一切。 他更知道他已掉进了一个圈套。 而那个圈套已愈来愈紧的缠上了自己的脖子。 “查明事实,就地处刑。” 这是丐帮主“乞王”亲下的口谕,并且“火竹符”亦出,凡是丐帮所属没人敢违令,就连这两位“活神仙”在帮规下也不敢稍有不从。 难怪帮主“乞王”不愿亲自出马,毕竟他明了他无法面对此一残酷的事实。 谁又能亲自处决自己的爱徒呢? 李员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惨然一笑。 他想起了燕二少的含冤莫白,更体会出了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他无法逃出那桎桔。 闭上了双目,他已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已四面八方的围拢过来。 他更感觉出有人正缓缓地举起手掌,即将落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他不想死,只因为他才只有十九岁。 他不能不死,只因为他已没有了辩白的余地。 “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 李员外如果现在死了,恐怕比鸿毛还轻,毕竟这可是冤死啊!” 十九岁,多灿烂,多绚丽的年龄。 这可是谈爱的年龄,也是欢笑的年龄。 更是不能死的年龄—— “无耳丐”仇忌的右掌才刚刚举起,心里的痛楚万分,有些不忍的闭上了双目。 李员外本来是跪得直挺挺的身躯,突然象根矢一般向后弹射出去,在场的每个人全没想到,因为李员外明明是一付准备受死的样子,谁知却又会临时变卦?待意会过来之时,李员外已隔了他们将近八丈的距离。 人也只有在生死关头逃生之际,才能发挥出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潜能。 逃者有心,追者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 再怎么说这“丐门之宝”可是只有一个,何况李员外的语声清晰的传来。 “祖师爷,弟子不愿屈死,定当寻出真凶,届时再领罪受罚——” 于是语声愈来愈远,“残缺二丐”两人停下了步,阻止了众人的追赶。 “无耳丐”仇忌望着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希望我没做错……” 七月初七鹊桥会。 牛郎织女的故事每个人都知道。 每年的七月初七这一天好象都会下雨,传说是这一天的雨,是情人们的眼泪。 而每一年的这一天夜里,更有许多人举着头,痴望着夜空,希望能看到牛郎星和织女星的相会,却总是望不见星星,只淋了一身雨。 今天是七月初七。 今夜也仍旧下着靠靠细雨。 然而“芙蓉城”郊“望江楼”畔,在河中央一处空旷的沙洲上,不知是什么人早已用竹竿在四周持起风灯。 昏暗的灯光,虽然在细雨中随着晚风飘摇不定,却也把二、三丈宽的沙洲照得颇为清楚的。 河这边人声吵杂,江湖汉子、武林侠士、乞儿小贩,黑压压的一片。 万头攒动中,仔细点不难发现竟然还有许多大姑娘,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撑着油纸伞,也在那翘首期待着。 当然这些人聚集在此,无非是想一睹“快手小呆”和李员外的约斗。 毕竟这可是近年来的一大盛事;何况这两个人全是出了名的少年英雄。 子时未到,观战的人当然只有耐心的等下去,虽然淋着雨,冒着寒风,又是半夜。 每个人的心却几乎已沸腾的到了顶点。 连大姑娘们的身上被人摸了一把,也不见她们有所反应,仿佛失去了知觉一样;这在平日里早就尖着嗓子喊叫的情形,如今可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岂不令人纳闷? 无他,只因为她们准备留着精力,待会好为自己的心上人呐喊加油而已。 所以这可就乐坏了一些登徒子,只见他们蹭过来,磨过去的,占尽了便宜,虽然有的换来了白服,或者挨了巴掌,仍然乐此不疲。 人的名,树的影。 你若问他们有谁真正见过“快手小呆”和李员外,恐怕还真找不出几人来。 没别的,只因为这世上闲人太多,爱凑热闹的人更多,再加上江湖传言,绘影绘形的才会造成这么轰动的场面。 夜色漆黑,寒江呜咽,时间也正一步步的悄然流逝隔着人群好远好远的一处花木扶疏中,“快手小呆”一身锦衣鲜艳,面无表情的不知望着江水想着什么? 欧阳无双却帮他撑着伞,自己大半个身子已快湿透也不觉得。 这可真是一位体贴熨心的女人,难得的是,她又是那般的妩媚动人。 只要是男人,如果有这么一位女人作伴,就连作梦,他也一定会笑醒。 然而“快手小呆”为什么却本无表情呢? 难道他也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怕他淋湿了等会儿上阵会失去了稳定性? 还是他知道这个女人怕他淋湿了,会变得更为清醒? 该来的总是要来,小呆心里叹道。 然而他知道他不是神,就是神也无法让时间停顿啊! 突然,悚然一惊,小呆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他望向欧阳无双,接触到的却是一双复杂难懂的双眸。 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小呆沙哑的说:“时辰快到了是不是?” 这是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可是在这时刻却是一句最好的话。 古怪的回视着小呆,欧阳无双淡漠的说:“是的,时辰快到了,你后悔不?” 有一丝痛苦显在脸上,小果却摇摇头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做这件事,但它却是我这一生唯一求你的一件事,也是最后求你的一件事,你既然答应过我,我知道你也就一定能做到是不?” 想要证实什么,也像想要得到保证,欧阳无双紧盯着小呆的双眼,缓声的说。 有着一刹那的冥想,小呆不敢接触那一双眼睛,望着夜空说:“告诉我,小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做?我知道事情绝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是我一直想不出原因,难道到现在你还不能告诉我实话吗?你该知道,从在你家我答应了你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着原因……” 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欧阳无双堵上了小果的嘴,阻止他下面的话。 露出了一抹小果永远无法挣脱的微笑,欧阳无双故作轻松的说:“小呆,呆儿,我答应你,在你杀了他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而这原因是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为了我们将来好,我怎会让你做不义之事呢?” 真是这样吗?小呆有些不解。 然而这一到如箭在弦,这一切也不容反悔,还想再说什么,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小呆只得轻叹一声。 友情,爱情,这两种感情就真的不能并存吗? 他两者都想要,然而他却偏偏只能选择其一,这可就不只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问题,而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现在他的头真的疼了,这个毛病自从哑疾好了后就一直存在。用双手轻揉着太阳穴,小果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等待本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等不但能催人老,长久的等待更能令人发狂。 也只不过一天的时间,李员外整个人仿佛老了许多。 虽然他只十九岁,可是他的心态却已象九十岁的那般。 而且焦急的等待,已渐渐地让他有种发狂的倾向。 现在他正盘坐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权桠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直视着百丈外的那一片沙洲。 他在等,他在等时间。 他在等,他在等“快手小呆”的出现。 再茂密的枝叶也无法遮挡住那细细密密的雨丝。 他浑身湿透。发消,眉际的雨滴正一滴滴的滴落,顺着他的脸庞,颈项,流人他的衣领里面。 然而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好象他已成了这棵树的枝干一样,失去了知觉。 没有人能够发现这棵树上隐密的藏着这么一个人。 当然也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虽然一动也不动的盘坐在那,可是他的脑子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思想过。 他在想,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那沙洲上的自己,谁知却变成个贼一样的要躲在这里。 他在想等一下小果出现时,隐在人群中的丐帮门人不知道会不会先有所行动。 他更在想,自己如今成了一个叛徒,这往后逃亡的日子可有得罪受了。 想起了展凤,也更想了欧阳无双。 这两个女人的影子,同样的刻缕在他的心版上,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难以磨灭的掉。 也直到现在,他才能静下心来仔细的思索,他也才想到这两个女从之间竟好象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 人就是这样,欢乐及得意的时候,往往忽略了许多问题,也忘了许多不该忘的问题。 人也只有在失意悲愤之下,才能痛定思痛冷静的考虑到许多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和一些细微得难以查党的过失。 他愈想愈害怕。 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欧阳无双和展风同样的都会使得那么一手好的锈花针? 还有她们两个为什么会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以及展风没出门又怎么知道小果约战自己一事? 当然他已想起了自己曾经忘了一个最不能忘记的事,那就是为什么燕大少,“无回燕”燕获会出现在展凤的房间。 这些问题当初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在后来他陷入了那一张看不见的情网里后,他已醉了。 一个醉了的人,本来就是很容易忘了许多事情。 何况醉在爱情的蜜汁里,人的思想总是迟钝些,也就不会去想,不愿去想,更没有时间去想。 望不见星星,当然也看不到牛郎织女。 雨,却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淋在雨中,李员外的头脑也愈来愈清醒。 从来他就是一个不肯花脑筋去想事情的人,这场雨已把他那要命的惰性给冲刷了干净。 他现在不得不拼的去思考,因为他已到了几乎万劫不复的地步。 任何人到了他这种地步,思想都会变得敏锐起来。 他发觉到有许多事情,是那么的不对劲,好像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刻意的安排。 他不知道欧阳无双为了什么会陷害自己? 他更已体会出展凤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有些欠缺真诚,和变得虚幻飘渺。 一个人一旦对感情的事起了怀疑,也就能够客观的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整件事情。 他从鞋筒里摸出了一个纸包,打了开来。 这四根锈花针是他当初从四个死人的脑际取出来的,他始终以为这四根针是欧阳无双使用的。 现在他已经不敢确定,毕竟就他所知,直到目前他已发现到了有三个人能够用锈花针来杀人。 针尖有着褐色的血痕.每一根针都会夺走过一条生命。 望着这四根毫不起眼的针,他有些心慌意乱,这也才想到昨天和燕二少匆匆的会面,竟忘了告诉他这四根针的事。 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他叹息了一声。 因为在这世上,他突然发现了除了燕二少外,他已没有一个可以信任。 师门、朋友、情人,这三者本就是每个人都认为可以值得依赖与依靠的人。 如今这三者对他来说,他却全部失去了信心。 那么又如何不叹息呢? 好几次有种冲动,李员外几乎快忍不住的想冲过去。 因为这种等待的确是种酷刑。 然而理智总是适时的把他唤了回来。 他明白他现在已不能露面,他甚至已可感觉得到丐帮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人内。 他当然也明白冲动的后果,恐怕还没等到小呆来,自己就已尸横当场。 丐帮的家法,对付叛逆的手段,毕竟他清楚的很。 尤其对一个不服制裁的叛帮逆徒,只要有可能,每一个丐帮的徒众都不会让那个人多活一刻钟,哪怕是像自己这等超然的身份亦然。 他等下去的原因,只为了想看看丐帮要如何处理小呆约斗自己的这件事。 能有那么多人放着暖被窝不抱,而跑来这里瞧热闹,已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丐帮尚没有把消息散布出去。 既然他被丐帮追缉的消息尚未传出,那么帮里就一定会有人出面来处理这件事情。 丐帮势大,护短这本就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李员外岂有不知之理?虽然他现在已是丐帮眼中的叛徒。 第十五章 死亡劫 没有人发现那细竹挑着风灯的沙洲上,“快手小呆”是什么时候仁立在那。 也没有发现他又是用什么方法来的。 他现在站在那的样子,就好像他站在那已许久,或者他原本就站在那一样。 这片沙洲离岸近十五丈,十五丈的距离恐怕只有鸟才能不沾水飞度过去。 不懂得武功的人还真以为“快手小呆”是从天而降。 当人们的视线蓦然发现“快手小呆”仁立在雨中时,的确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惊讶声。 “快手小呆?!他就是快手小呆?!” “看哪!快手小呆已经来了……” “哎!哎……后头的别挤哇……” “妈个巴子,你小子要垫高看,可也不能踩着老子的脚背哇……” “讨厌,这雨朦朦胧胧的,怎么看得清楚嘛……” 男声,女声,惊叹声,埋怨声此起彼落。 这时刻恐怕有许多人都恨自己的爹娘,为什么没把自己给生成个高个子。 也一定有许多人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飞渡过这宽广的河面。 “时间到了,李员外呢?怎么不见李员外呢?” 人群里有人已急得吼了出来。 “是啊,怎么‘快手小呆’到了,却不见李员外?难道他怕了?不敢赴约了?” 更有人在那起了疑心说。 本来嘛,大家顶着雨,熬着夜,所期盼的就是希望能亲眼目睹这一场决战。 现在只到了一位主角,怎不令人心急? 毕竟打架可是要二个人以上才打得起来呀! 别人急,小呆可是一点也不急。 他如一尊石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挺立雨中。 因为他知道李员外一定会赴约,除非他死了,或者瘫了。 他可不知道还真猜对了,因为李员外此刻真的瘫掉了。 李员外看到了小呆伫立在雨中已有了一会,而丐帮却没人出面,他已忍不住滑下了树干。 他不知丐帮为什么会没人搭理这一件事。 但是他知道既然丐帮没人出现,那么自己就算冒着一死,也必须赴约。 虽然很有可能还没到“快手小呆”的面前,自己的行踪已让人发现,也很有可能自己就会死在这近百丈的途中。 可是他已顾不了这许多,因为他宁愿被人打死,也不愿落下一个懦夫的臭名在世上。 从李员外这棵树到沙洲的中间,另外也有一棵树。 李员外刚经过这棵树下,却没想到也还有人像自己一样躲在树上。 没提防,也无从提防,因为人家的武功已超过了自己太多,太多。 睁着一双大眼,李员外喊不出,也动弹不了,就这么被人点住了穴道,并提上了树。 “搞什么鬼?!我看李员外八成怕死不敢赴约了……” “对,对,我想也一定是这样子,好象员外都是怕死的,员外李一定是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员外……” “妈的,看样子大伙全上了当,在这凄风苦雨中白白候了好几个时辰……呸!李员外这个缩头乌龟……” “我操,这下我可惨了,我可是押了五百两银子在这李员外的身上,他……他这个王八蛋不赴约,我岂不白白丢了银子……” “什么玩意,这李员外以后到底还要不要混……” 可怜的李员外,这些话全象一根根针一样,全都扎在了他的心上,空白气得冒烟,却连一点辙也没有。 最呕人的恐怕还是女人的话声—— “李员外真是害死人,人家大老远的跑来,巴望着能见见他那微笑,谁知道他竟那么窝囊……” “是呀,我还不是一样……以后就算拿轿子抬我,我也不会再去看他了……” “甭提了,我还不是以为他如许多人口中所说,是如何,如何的英雄,又如何如何的洒脱一谁又知道他会那么狗熊,连面都不敢露,以后就算天下的男人死光,我也不会去看他一眼……” 一个男人被人看低已够难堪—— 如果被一群女人看低,那就不仅是难堪了—— 何况还被人贬得如此一文不值,一倒不如早早拿根绳子打个结,把脖子往里套算了。 因为与其活受辱挨骂,却不如死了倒还能落个耳根清静。 想必是牛郎织女的泪水已干。 本来濛濛的细雨已不再滴落。 鼓躁的女人声,也逐渐的稀疏。 谁吃饱了没事撑着,因为再等下去的结果天可就亮了。 所以人群散了,大家也都知道折腾了一个晚上,除了淋了一身湿外,说不定还得个着凉伤风什么的。 当然每个先行离开的人,都会恶狠狠地咒骂上几句臭李员外,死李员外,甚至怕死的李员外和不要脸的李员外。 李员外从小到大,从现在到死,恐怕这一辈子挨的骂,也没今天晚上多。 一个人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能被这么多人骂,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已微亮,望江楼畔沙洲上的风灯,只剩下一盏兀自发出微弱的灯光,其他的早已油尽熄了许久。 有些人还没走,只因为他们还不死心。 或许在他们认为这场约斗,绝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无打斗的就此结束,所以他们留了下来。 何况“快手小呆”仍然还保持着同一姿势的仁立在那儿。 也就在连小呆也忍不住的时刻里—— 锦江上游顺着水势,一艘遮蓬小舟缓缓地驶近了这片沙洲。 小呆的眼里一亮,心里却大大的抽搐一下。 他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他知道李员外一定会来,毕竟这世上只有他是最了解他的。 然而他却真的不希望他来,因为他一来,一场无可避免的决斗势必会发生。 这种矛盾的心理,应该是无人能体会的出来。 近了。 那艘遮蓬小舟之上同时出现了四个人—— 四名丐帮装束的人,前后脚落在了“快手小呆”的面前。 该来的总是要来。 小呆轻轻叹了一声,他也早就知道,就算李员外不能赴约,丐帮也绝不会不闻不问这一件事。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丐帮来的人会是这四个人。 因为这四个人“快手小呆”虽然全没见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走路。 何况凡是在江湖道上跑过两天的人,一见这四个人,就是用“肚脐眼”去想,也想得出来这四个人是谁? 并且也都会不寒而栗,心里发毛。 两名身上没有绳结的老者,一缺耳,一残目,正是丐帮五代长老,硕果仅存的“残缺二丐”。 另两名面目酷似兄弟的中年乞丐,身上的绳结竟有六个,而且尚为红色。却是丐帮执掌刑堂的兄弟档,“丐门伯仲”姚伯南、姚仲北二人。 不谈“残缺二丐”,光是“丐门伯仲”二人,已够令人头大。 因为他二人是出了名的难缠难斗,除非有一方死了,或者不能动了才会停手的。 当然他兄弟二人能够活到今天,和人交手的次数绝不下三、四百次。 所以小呆呆了,头也大了,而且一下子头变得有四个大。 毕竟这四个人,无论是谁的名声都绝不在他之下。 那么他岂有不呆,头岂有不大之理? 惨笑了一声,小呆知道自己现在的脸绝不比一只苦瓜好看到哪里去。 招呼总是要打,礼数不得不顾。 小呆开了口,声音当然是苦涩不堪。 “晚辈‘快手小呆’见过仇前辈、华前辈,以及二位姚堂主。” “不敢当,小兄弟累你久等了。” “无耳丐”仇忌日现寒芒的说。 俗话说打了小的,招来老的。 小果可没想到这小的非但没打着,这老的却来的那么快,而且还一下子来了四个,也都够老。 “晚辈不敢妄言,请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小呆知道丐帮护短,也就直截了当的说。 呵呵一笑,“无耳丐”仇忌说:“好,好,‘快手小果’真是快人快语,老夫颇为欣赏你的爽快,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如果不是对立的情形下,小果还真愿意亲近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 笑了一会,“无耳丐”又接着说:“能告诉我们,你这位小兄弟为什么要挑战李员外吗?” 小果就算真是个呆子,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实话,他嗫嚅的回道:“这个……这个恕晚辈不能说……” “为什么?”“无耳丐”敛住笑问 “只……只因为一些私事,请恕晚辈有不能说的原因。” “私事!?” “是的。” “很好,既是私事,老夫自认还有资格能代他接下,你原先的打算是什么?我们四个人都可以替他出面。” 暗道一声音也,小呆心想这话儿可不是来了u 没答对方所问,小呆却说:“前辈,可否告之李员外如今安在?” 咬文嚼字的事对小呆来说,那份痛苦劲就和要他不洗澡一样的难受。 但是面对这么一位辈份、年龄俱高的老人,他也奇怪怎么自己好象突然变得很有学问一样,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几分“书香味”。 “他有事,不克前来,小兄弟,我丐帮最是明理,你所希望的事情,不知是否可由别人代替?” 他妈的,这事如果能够代替,我小呆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丐帮摆弄—— 小呆心里这么想,当然可不敢骂出来。 他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对方语气中已明显的告诉了自己,那就是说对方想要拦下这场约斗。 明理?明理个屁,你们四个老小子,光是岁数加起来已足够我数破了嘴皮子——。 小果不觉又在心里骂了起来。 隔了一会,把心里的话全骂完了,小呆才摆上了一付怅然的样子说:“前辈,李员外既然不能赴约,我想此事不妨作罢如何?” “作罢!?小朋友,这样一来岂不人人都会笑我丐帮全是善欺之辈?……嗯,不好,不好,这么做的确不好……”残目丐憋了老半天突然插嘴说。 有些无奈,小果看着“残目丐”华开说:“那么以老前辈之意是……” “我的意思是小朋友你能否另选我丐帮其他一人,来完成这众所皆知的约斗?或者你昭告天下武林人士,从此以后不再对我丐帮有失礼冒犯之举。”“残日丐”华开睁着独目颇为据傲的说。 弄了半天,人家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 小呆一听,差些岔了气,伪装咳了好几声。 他真没想到这些成名多年的老前辈,原本打谱就想来拦事。 小呆的成名当然有他的条件,因为和他为敌的人全都死了。 他也知道一个人成为名人后,也就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去维持声名的不坠。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否则“快手小呆”恐怕会被人改成了“快脚小呆”——逃得快的脚。 于是他轻叹了一声,一张原本精灵的脸庞,也全罩上了一种无可奈何的说:“前辈,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丐帮的声名重要,我也一样不能辱没了‘快手小呆’四个字,你们谁愿意代替李员外?” 也没想到小呆会说得如此坦白,一下子四张加起来合计有近三百岁的老脸,突然显得有些错愕。 还是“无耳丐”仇忌的脸皮厚些,他有点呐呐的说道:“这样子,小兄弟,我看就由二名姚堂主中间你任选其一怎么样?” “也只好如此喽,我才十几岁,总不成要我和一位九十岁的人去拚命吧!” 一旦小呆知道避免不了这场架时,他已放开了胸怀。 他本来就是个嘻笑怒骂惯了的人,为了息事宁人,他已憋了许久,既然豁开了,他那老毛病当然也就犯了,说出来的话当然已有了调侃的意味存在。 四个人的岁数全都是一大把了,岂会听不出小呆话中的含意? 可是四个人却也偏偏无法发作,本来嘛!对方再怎么说只是个“孩子”而已。 虽然他们也全都知道这个“孩子”就算大人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所以他们的一腔怒气,只好全都吞下了肚子,不好,更不能发作。 然而四双眼、七只眼睛,都可让人知道是如何的强按捺住心中的不快。 随随便便的一站,更是随随便便的抱手入胸。 小呆的态度虽然有些“不正经”,可是姚伯南面对着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出这个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好多的“孩子”,有什么地方是随便的。 非但如此,他反而已经有了一种压力,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从四方慢慢地向自己聚拢。 甫一接触,他也才知道“快手小呆”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也才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人绝不可以外表、年龄,来衡量别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选上了自己,是幸或者不幸。 胜了,固然对自己在武林中的声望有所提升;然而败了呢? 姚伯南不敢再想下去,望了望退到沙洲一角的兄弟,以及两位长老,他缓缓的从袍袖里拿出了一面网,一面不知何物做成的黑网,同时右手亦摸出了一柄前锐后车的“锥子”。 这一柔一刚的两处武器,并不是种让人一见就心生恐惧的武器。 可是小呆却知道这两种武器,虽然并不怎么起眼,却一定是种可以要人命的武器。 “要开打了,啊?!是‘十面埋伏’,哇呀!丐帮派出来的人是姚伯南呀!……” 岸上有眼兴的人,虽然不知道这边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一见有人拿出了兵器,已不觉喊了出来。 立时剩下没走的十几个江湖人士,个个睁大了眼睛,摒息无声,也同时陷入了紧张的气氛里。 因为大家也全都知道,这更是一场难得见到的热闹。毕竟“快手小呆”素有“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称号,然而“丐门伯仲”的“十面埋伏、天罗地网”亦曾挫败过无数的成名高手。 到目前为止,小呆还没听到姚伯南兄弟二人说过一句话。 话少的人本就令人感到“难过”,尤其是话少的敌人,更让人有一种不知要如何对付的感觉。 而现在姚伯南非但一句话,就连一个宇也没说过,这可就让小呆高深莫测了。 看着对方象座山似的崎立,小呆外弛内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末梢已处于极端的警戒中。 到处是空门,到处也都不是空门,小呆也才发现对手的厉害处。 很想抢先发难,猝起攻击,然而想归想,事实归事实。 小呆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要攻向对方哪里。 这种剑拔弩张,一切仿佛静止的时刻里—— “姚堂主,这个打架嘛,可分好多种,有点到为止,也有至死方休,有一对一,当然也有车轮战,不知……” 没人会想到小呆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口,而且说的话表面上虽没什么,骨子里却隐射着什么。 话不好听,当然听的人反应也就不好。 有些恼怒,姚伯南低吼道:“你放心,我就算被你大卸八块,这里也没人会对你用上车轮战。” 可不是,这四个人全是丐帮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大人物,就算在江湖上也是名重一时,如今怎受得了小呆的冷言冷语? 小果斜睨了一旁观望的三位,脸上浮现一种不怀好意的笑,漫声说:“是吗?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丐帮可是天下的第一大帮呀!绝不会做这贻笑大方的事……” “废话,小辈,你还等什么……”姚伯南怒吼着说,眼里似欲喷火。 想必是小呆的那几句,的确不太中听。 “嘻,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小呆第一句放心了才说完,整个人就宛如怒矢般笔直前冲,同时两股闪电似的光芒成个十字形的交叉攻向了对方。 嗯,这可是他的老毛病,抢先出手,攻其不备。 这一下,姚伯南心头“呼!呼!”连跳两下,身子极力侧扭,闪躲着这突如其来的猝击,并吼道:“好小辈,你可真是会制造机会……” “抱歉,抱歉,老毛病了,实在不容易改……”小呆的双手手掌象两把利刃,狠斩猛劈,操纵着主动权,一面攻一面说。 差些没把姚伯南气晕了过去,他现在只有闪躲招架的份,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来分心回答。 小呆鬼聪明是精得出油,姚伯南怎料得到? 因为姚伯南起初的精、气、神全已达到顶点的准备接受这一场战斗,而偏偏那时小呆不攻击。 故意引得姚伯南恼怒,开了口,在那一股气一泻之时,小呆如山排海的掌影已漫天攻到,再想凝聚却已不及,也就造成了姚伯南处于挨打的地步。 因此,小呆的目的达到了,却把姚伯南的一张老脸给气成了猪肝色,更气得汗出如浆躲着那一波一波毫无隙缝的掌力。 姚伯南在场中发急,观战的人何尝不急? 因为高手的过招,哪怕是微小的差距已够要命,更何况又先失去了先机,尽是挨打招架的局面。 姚仲北身为弟弟,手足情深,不但捏着一把冷汗,同样的一张老脸更是急得通红,足可和猴子的屁股“表表”颜色。 小呆笑在心里,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更没一点松懈,毕竟他知道如不好好掌握这“得之不易”的先机,这场战,可还有得打了。 掌刃的弧形绵绵密密,快如闪电,快如流星,更似一双双来自九幽的鬼爪,毫不容情,更象一把把泛起森寒的利斧。 它所招呼的地方全是姚伯南身上每一个必救的地方,也是每处可置人于死地的要害。 姚伯南单手握锥,倏前倏后,翻上翻下,艰苦的拚命封架。 在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他左手的“十面埋伏”似乎已完全发挥不了用处。 毕竟那是要远距离才能发挥的兵器啊! 所以用一双手要对付两双手,而且那两双手又快得让人的目光追随不上,而它们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的从某个不可能的角度出现。 那么他的苦处可就不是观战的人所能完全体会得了。 小果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但今天已不容他选择。 更没有时间让他去对敌人有所了解,所以他卯足了劲,把握住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间、时间。 因为他没失败过.也就不能失败。 因为他如果失败,这失败的代价,除了自己的声名外,恐怕还得赔衬点什么。 也许是一双手,一只臂膀,几根肋骨,也说不定是几两自己身上的上等“精肉”,甚至是一条正在享受着美好人生的大好生命。 有着这许多原因和也许,小呆能不全力以赴吗? 更何况他始终有个信念,那就是“与其对敌人仁慈,何不自己先一头撞死”。 他是如此想。 他的对手姚伯南何尝不也这样想? 这可是将心比心的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小呆输不起,他的对手更输不起。 于是压力愈来愈大,许多次千钧一发堪堪躲过猝击的姚伯南,已渐渐的改换了战法。 他不再躲闪,也不再自救。 相反的,每当小呆施出杀着时,他已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同样的也挺锥或刺,或硕,或挑。 攻击的目标也都是小呆必救的地方。 这是一种亡命的打法,也是一种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打法。 当然这更是一种疯狂的打法。 所谓一人拚命,万夫莫敌。 小呆又不是真的呆子,他已明了对方的意图。 当然他更不会呆到去和对方拚命。 十九岁,不管对男人或是女人来说,都是花样的年龄,也绝不是会轻易去寻死的年龄。 所以一个只有十九岁大的人,去和一个五十九岁的人拚命,去两败俱伤,去同归于尽,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这一场打斗,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战来,虽不至风云变色,却也是扣人心弦。 然而,本来呈现一面倒的局面,却因为姚伯南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及小果有了顾忌的原因,渐渐的情势有了改观。 另外小呆本身的生理状况也突然有了变化,他已发觉到每在自己过份的凝气聚力时,仿佛体内的真气有种衔接不上的感觉。 于是乎姚伯南受的压力一分一分的减弱,虽然小呆的招式仍然够快,够犀利,但是其中却缺少了一股劲,一股可以令人随时感到死亡的劲。 于是乎战况由一面倒逐渐扳成了平手,甚而姚伯南已有了防守之余,尚可反攻的情形发生。 不但姚伯南自己感到奇怪,连观战的人也发现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变化。 河对岸的人,因距离稍远,当然更不明所以。 随着时间的消逝,每个人都睁大了眼,张着嘴。 他们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快手小呆”已成了“慢手小果”,不但小果的手慢了,而且也慢得出奇,慢得离谱。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 本来象有“千臂观音”的小果,怎么会变得象“独臂刀王”一样? 而且那条独臂居然好象还很不灵活。 只有小呆自己明白他现在的情况,恶劣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他的左手已完全不听使唤,右手虽然好些,可是那种麻木无力的感觉已愈来愈重。 他早已在发觉形势不对的时刻,伸手拿出了一把短刀。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手掌已无力,无力的手掌又怎能杀人? 所以他才拿出了这把刀,这把刀还是李员外送给他的。 以刀来对付姚伯南手上的尖锥,似乎尚可拖延一时,但是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拖下去几招。 三招?还是五招。 小呆的脸上已失去了前一刻的笃定,更失去了不管任何时候都有的信心。 他脸上的汗珠更是象黄豆般的一颗颗滴落。 沙洲上观战的三人,脸上已有了笑容。 河对岸的人,甚至有话声传了出来—— “唉!‘快手小呆’今日一战,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了……” 这里尽是惋惜、嗟叹。 惋惜“快手小呆”年纪轻轻的恐怕就要命丧这望江楼畔…… 嗟叹这未来的武林奇葩,尚未完全茁壮即将凋谢…… 小呆的双眼紧紧凝视着敌人那手中的尖锥。 尖锥虽然每一出招变化万千,但是他知道里面只有一个动作是实在的,且能击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必须看得准并判断出那一击何时出现,因为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挡那其余的虚招。 他不想死,更不愿死,尤其是死在这个场所。 死在这个本来打不赢自己的老家伙手上。 他宁愿醉死,甚至死在女人的怀里,他就是不愿死在不明不白里。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居然脑子里还能想到其他的事情。 他想到了每一群狼里面的狼王,在老得要死的时候,都会死在一个同类发现不到的地方,因为他宁愿孤独的死,也不愿破坏掉厉经无数次争斗才得来的至高形象。 他更想到了尚有许多江湖人士隔岸观战,还有那话里的怜惜与嗟叹。 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去了力气…… 他不明白欧阳无双为什么要李员外和自己一起死? 难道这真的是个阴谋?虽然他早已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欧阳无双会这么做。 难道那些眼泪全都是假的。 难道那些甜言蜜语就没有一些是真的? 他笑了,笑在心里,却是一种苦笑。 他笑自己不惜一切的想去解开那圈套救人,却没想到圈套没解开,自己反而落进了圈套里了。 他更笑自己每回十拿九稳的“扮猪吃老虎”,竟然也有失灵的时候,而且老虎没打着,自己反而成了老虎嘴里的猪。 猪,小呆你真是一头猪,你呆得连猪都还不如。 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姚伯南手中的尖锥却意外的不再有一丝花俏和虚幻,就那么笔直的刺了过来…… 同时他左手的那张黑问更不知怎的突然从天而降……。 小呆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的痛苦,无奈已全写在脸上。 他抬起那双灰涩无光的眼睛,说不出来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感情,极快的搜寻着岸上。 这原本是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为什么现在会变得那般怨愤与狠毒呢? 这原本是双满溢深爱的眼睛,又为什么全换成了狡猾与不屑呢? 小果看到了欧阳无双,她仍是那么风情万种,仍是那么惑人漂亮。 她站在晨曦中,微风掀起了她那宽大的裙裾,露出了一双美得无暇的小腿,仿佛正露着一丝微笑;一丝小呆至死恐怕也挣脱不掉地微笑。 她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离人群稍远的一株野菊旁,迎着小呆无言的目光,当然她应该明白那目光代表着灰心与绝望。 她竟然无动与衷? 她竟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这,这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小呆的动作这时候急着闪电。 只听得“当!”的一声,一溜金铁交击时的火花猝然爆出。虽在阳光下,每个人已可清楚的看清那溜火花,并全。心头一震。 谁也都认为小呆已躲不过那刺向他的一锥。 因为那一锥虽然不十分快,可是却十分有力。 有力得绝非这时候的小呆可以抵挡得住,何况那一锥只距小呆的心口不及一寸。 就算小果能躲过那一击吧!却也绝躲不过那从天而降的黑网。 每个人都这样想,然而每个人都猜错了。 不错,小呆没有挡过了那要命的锥。 不错,小呆被那从天而降的黑网个粽子似的网住。 然而还不待姚伯南的第二锥落下,小呆手中的刀更象一抹来自西天的寒光,已没人了对方的胸前…… 血汩汩的从姚伯南胸际渗了出来,他睁大着眼,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网中的“快手小呆”。 也仿佛这时候他才知道“快手小呆”之所以被人称做“快手”的原因。 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小呆是怎么挡过自己刺向小呆的那一锥。 而小果手中的刀,又是怎么就突然的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哥哇——” “姚堂主——” “姚伯南——” 三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发出。 三种不同的武器更同时砸向了犹在网中的小呆。 一双生锈齐眉棍,一把拐子刀,还有一小刑链条栓着的流星锤,全是欲置小呆子死地的蓦然袭到。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同时发生。 套句术语,可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姚堂主他没……” 小果的话还没说完,当然也顾不得说完。 因为任何人在受到这三位武林高手的夹击下,还有时间能开口说话,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呢! 一个被网子套住的人,行动本就困难,如果再碰上三种要命的玩意,同时雷霆一击,要想完全躲开,那根本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小呆如在平时或许有可能躲过,但也只限于一击,接下来的后续攻势,恐怕连神仙也躲不过。 然而现在的小呆,他又怎能躲得过? 就算躲得过齐眉棍,又怎么躲得过拐子刀? 就算躲得过拐子刀,又怎么躲得过流星锤? 所以网中的小呆鲜血溅扬老高,就象一盆火红的凤仙花汁,让人洒向了空中。 那一溜溜,一粒粒,一蓬蓬鲜艳的血珠,血块,在朝阳下幻起奇诡的色彩,是那么的令人寒栗、心颤。甚至还有一种抑止不住的冲动。 小果当然没完全躲过,虽然他已耗尽了全力就地翻滚。 没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是死了吗? 因为他最后的一滚,竟然滚入了滚滚江水里。 只一个浮沉,大家看到的只是仍然被黑网困住的他。 江面宽且深,水势急且大。 虽然江里有一小片殷红出现,但也只是一刹那就完全消失殆尽。 就好象水流拍击在石头上所掀起的细碎浪花,流不出多远就又溶入了江水里。 散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这一片沙洲在人散了以后,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从黑夜到黎明,从细雨霏霏到阳光普照,这里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_样。 锦江还是锦江,望江楼也还是望江楼。 没人能改变它,就象没人能改变既发生的事实一样。 就算有人能在此留下什么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磨减,最后终将消失与淡忘。 就好象沙洲上那殷红的血迹,本来是黏稠与浓得难以化开,这会儿因为沙土的吸附,只剩下几滩浅浅的印痕,不要再过好久,它们也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迹。 亲眼目睹这一战的人,没一个会认为“快手小呆”没死。 尤其是丐帮两位五代长老,及姚仲北事后得意的叙述下。 因为据他们说,“快手小呆”至少肋骨断了三根,从腰挨了一锤可能已伤及内脏,最能要命的该是揭子刀几乎已捅穿了他的右后背。 他们说小呆死了,那么小呆就一定活不成。 何况每个人都知道小呆被困在了网中,落入滚滚江中,就算一个好人吧!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一定能脱困而出,何况一个受了三处重伤,只剩半条命的人? 没人去证实“快手小呆”到底是死了没有,因为没有去打捞他的尸体,事实上也根本无法去打捞。 所以最终的结论是“快手小呆”死了,而且是尸骨无存。 因此“快手小呆”这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也许以后仍然有“快手”的人出现,可是他绝不会叫小呆,毕竟世上哪有人曾叫王小呆呢?当然除了小呆。 “成败论英雄”,世事如此,江湖上更是如此。 因为死的英雄的确没什么好谈,再谈也还是个死人罢了。 既然死的英雄没什么好谈,那么可谈的当然都是活的英雄喽。 所以能杀死“快手小呆”这样英雄的人,当然是英雄,而且还是个真正的英雄。 看吧!现在任何角落,任何时候,人们所谈论的全都是丐帮的“残缺二丐”如何如何的神勇,又如何如何的武功高强,连“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快手小呆”碰上他们,也都自己成了“无命不回”,并且是“尸骨无回”。 可叹的是就没有会说“快手小呆”只有十九岁,而却死在了二个九十岁的武林高手下。 而且似乎每个人也都忘了,忘了“残缺二丐”当初对小呆的承诺“绝不以多数少,绝不用车轮战法”。 武林人士,首重言诺,尤其是名望愈高,年龄愈大的前辈,更是如此,难道没人敢提,“残缺二丐”自己竟也忘了吗? 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五代长老啊! 换做了任何人是“快手小呆”,碰到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跳江外,又到哪喊冤去? 谁是英雄? 谁又是那匹孤独傲骨的狼王? 第十六章 万里桥 酒,酒是碧缧春。 菜,莱是上拼盘。 人,人更是欲哭无泪。 这是一家酒馆,很小很小的酒馆。 它不但不起眼,甚至连酒保也没一个。 酒馆在万里桥边,万里桥在成都南门外。 有桥当然有河,所以这座万里桥正是跨越锦江之上。 这个没有名称的酒馆,里面总共也只有四张桌子。 目前只有两张桌子坐得有人。 一张靠里的桌面上叭伏着一醉汉,似已人梦,他一袭旧衣蒙着头,看不见他的脸面,两只空了的锡壶和他一样,也歪跌在桌上。 这可真是“醉里乾坤大,梦里日月长”。 就不知他醉了多久,又睡了多久。 另一张桌子二个人靠窗临江坐着,显然刚来,酒只有一壶,菜却是未动。 而酒壶上正是贴着碧缧春三个墨字红纸。 菜是四小碟冷盘。 有酒当歌,有菜更须尽欢才对。 “盏酌万里桥,醉望望江楼”。 李员外一张脸垮得象是一堆“狗屎”一样,他正轻声的念着也不知是哪位骚人墨客在墙上题的诗。 望江楼,我呸!神经病才他妈的会再去那望江楼。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二少,想要说什么,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不好开口,只得又把目光望向了奔流不息的江中。 五天来,他和燕二少已光顾这家小酒馆八次,而每次来,他也几乎是让燕二少给抬着回去。 他可是千杯不醉的,怎么这几次来却都会醉呢? 而且还醉得不轻,居然要人抬着回去? 现在他刚伸出手想再倒酒。 燕二少那张制作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上,突现困惑的说:“大员外,你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李员外愕然的说。 原本朋霾的脸上,有了一抹笑容,虽然那笑容多少还有着些伤感,燕二少说:“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说过了什么话?!” 有些奇怪的看着李员外,燕二少说:“你似乎忘了头痛的时候,也似乎忘了这几次你因酒醉受不了时而说的话……” 面上一热,李员外的手并没缩回来,仍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的举起感叹的说:“小呆从来不愿我陪他喝酒,因为他说我永远喝不醉,我……我只想证明给他看看我一样会醉,一样会醉……” 语毕,那一杯酒已全倒进了他的喉咙里,却因喝得太急,又说着话,故而呛了一口。 现在他一直不停的咳得整张脸胀得通红,甚至连眼泪都已流出。 是谁说过男儿无泪?又是谁说过英雄无泪? 李员外是男儿,也是英雄,为什么他现在泪已流? 燕二少痛惜的看着李员外,好一会后等他止住了呛咳,才说:“怎么样?舒服点没?喝口茶润润喉,要不知情的人见了,弄不清怎么回事,还真以为你这大男人怎么哭得象个泪人似的。” 腼然的笑了笑,李员外说:“怎么?有谁规定男人不能哭吗?您弄错了,会哭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性情中人呢……” “是吗?为什么我总是常听到没出息男人才会哭呢?”忍住笑,燕二少顶了回去。 古怪的看了燕二少一眼,李员外突然说道:“刘备您认识吗?” “刘备?!我当然认识,噢……不,不,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又怎么样?”燕二少没想到李员外有此一问,一下子没细想顺口而出,等想到自己的话里有了语病,便连忙更正的说。 说的也是,燕二少要真认识刘备,才是一件稀奇事儿。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李员外,哪有这么个问法。 然而,李员外不这么问,他又怎么称之为李员外? 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随时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和说一些奇怪话的人。 没再谢谢,李员外把玩着手中那只空了的酒杯。 当然他也故意的不去看燕二少那张尚静待下文的脸。 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事情。 假如一个急性子,碰到这么一个说话说一半的人,恐怕早就急得掀掉了桌子。 燕二少是个正常人,当然他的性子也有一点急。 可是当他看到对方那种神情和动作后,他居然也没说话,喝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后,也开始把玩手中的酒杯。 嗯,他的样子好象比李员外还要悠闲。 渐渐地李员外开始沉不住气,他偷觑了一眼燕二少,发现了人家似乎根本已忘了那回事。 “您……您不问我?”李员外说。 “问?!问什么?!”燕王少好似没听懂的说。 “当然是问我刚才说的话呀!” “噢,我忘了问,你要我问吗?”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差点又呛咳起来。 “您……您不想知道?”李员外诧异的说。 牵动嘴角,燕二少笑了笑说:“我发现对你这种人是急不来的,如果你想说,不用我问你也一定会说,何况我知道你一定憋不住,听话听一半固然是种难过的事,可是说话说一半的人一定更难过,说不定会憋出毛病来,你说对不对?” 李员外的肚子象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微张着嘴,好半晌都合不拢来。 “嗯,现在你是不是愿意说了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斜睇了他一眼后又再说。 “说,说,我当然说,再不说的话,我一定会先被憋死。”李员外哭笑不得:“我,……我的意思是说刘备爱哭,他不但有关、张二位英雄保驾,并且还哭出了一片江山,所以……所以一个男人哭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回事,也亏得李员外还睦能引经据典“瞎掰”。 燕二少面容一整,缓缓说:“人家哭是哭出了江山,大员外,就不知你是否也有那本事?莫忘了你现在可是已成了丐帮追缉的目标。” 这句话也还真灵,李员外的心一下子立沉谷底。 他尽饮一杯后,久久不再言语。 “我很抱歉,在你居然会说笑的时候,说出这种话来。”燕二少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轻拍着他的肩膀,望着窗外的江水说。 “这没什么,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就象我和小呆之间的事情,我总有一天会揪出这幕后主使的人来。”李员外悠悠的说。 提起了小呆,燕二少眼睛里也有一丝痛苦的说:“你能确定我们都误会了他吗?” “当然,那天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的那把刀明明是我送给他的,那本来是一把杀不死人的刀,他知道,所以他最后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姚堂主他没死’。” “怎么会有杀不死人的刀呢?” “那只是个道具而己,还是我有一回从个骗子身上搜出来的,前年小呆过生日,我送给了他做生日的贺礼。”李员外回忆的说。 “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秘密?!……欧阳无双!”李员外蓦地惊醒。 “就是那个你和小呆同时爱上的女人?”燕二少说。 “是的,那年小呆过生日时她也在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这一定全是她搞的鬼。” 李员外想起了什么接着又说:“二少,您不是说看到过小呆和一个女人在向阳城吗?她家我去过,也在向阳城……现在我已肯定是她了……她既然能投书丐帮中说我叛帮,那么小呆约斗我的这件事,也一定是她的指使。” 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有理由那么做吗?”燕二少怀疑的问。 “理由?”李员外苦思着。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欧阳无双会这么陷害自己。 难道就为了他和小呆二个人都放弃了她? “大员外,你是否欺负过人家?”燕二少问。 “啊?!噢,不,不,我以人格担保,我和小果两个人绝对连碰都没有碰过她。”李员外一叠声的摇着头说。 “那就奇怪了,就算她有一点恨你们吧!可也不至于会恨到这种程度……。” 燕二少自语。 这的确是件伤脑筋的问题。 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那么这个女人也不免太可怕了些。 “可是小呆和你的感情我了解,当初我也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女人而真的想要杀你,既然他准备用你送他的刀来赴约,已推翻了他要杀你的理由,可是他为什么要约斗你呢?”燕二少不解的问。 “我……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者有不能离开的原因,也说不定他为了找我们才出此下策……这恐怕只有问他了……” 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回答的问题,李员外也同样的望向了窗外滚滚的江水。 五天了,他和燕二少已整整的在锦江的下游搜寻了五天,他们期盼着能发现什么,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寻到。 江上有船,大船,小船,渔船。就没一条船,没一个船夫,曾发现过什么。 看样子李员外今天又要醉的离开此地。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道彩霞也即将消失。 掌柜的五天来已习惯了这两位客人,没哼声的点起了灯,并走到另一位客人的旁边轻轻摇着。 “客倌,您……您还要些什么吗?” 那个人还真会醉,也真能睡,好在这小酒馆生意不怎么好,要不然有这么三个人霸占了人家一半的桌面,还做个屁的生意。 那个蒙头的男人没起来,却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含混的说:“走……走开,别……别吵我……” 钱既然付他的酒钱只多不少,掌柜的又还能说什么? 恐怕他还巴不得多几位这样的客人呢? 毕竟酒菜还是要本钱,人家叭在桌上睡觉,可睡不坏桌子板凳。 看看天色已晚,燕二少望着差不多快喝醉的李员外说:“我看我们该走了。” 有些酩酊,李员外说:“走……是该走了……小呆,你走得太快了……我们丐帮对不起你……。” 一听“丐帮”这两个字,燕二少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问:“大员外,你们丐帮怎么可能会轻易的相信欧阳无双的话呢?” 李员外忧戚的说:“有……有什么不可能?连明明是把杀不死人的刀,都……期会把人……杀死,还……还有什么不……不可能的?” 是的,李员外虽然遭了冤枉,可是他对姚伯南的死并不能释怀,毕竟他对丐帮还是有着一份深厚的情感啊! 燕二少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看到李员外的样子,硬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丢下了几两碎银,扶起了有些摇幌的李员外,燕二少他们出了这家小得可怜的酒馆。他们刚走,那蒙着头醉得不醒人事的唯一客人突然醒了。 燕获,燕大少!怎么会是他?! 他现在非但没有一丝醉意,恐怕没人会比他更清醒了。 “二少?!好个老二,你竟然没死?……你竟然会没死?” 他喃喃的自语,眼里露出一种怕人的目光。 他也走了,而且走得飞快。 因为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必须要马上去办。 “格杀勿论”。 每个人也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一大早醒来,李员外尚用手锤着疼痛万分的脑袋,他就听到了燕二少告诉这一个令他痛心的消息。 虽然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仍然令他吃惊。 “我看这下你真的要亡命天涯,浪迹天下了。”燕二少话虽调侃,表情却忧虑的说。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噜,咕噜的灌下了大半壶后,李员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上的茶渍,骂道:“他妈的,这间鸟店也太苛待了我们这些住店的,居然拿这种蹩脚的茶叶来沏茶。” 虽然有些习惯了李员外答非所问的毛病,燕二少还是忍不住的再问:“你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李员外居然是笑着说。 奇怪地望着他,燕二少不懂怎么才一夜的功夫,这位好像已变了个人似的。 “你是不是还没醒?你是不是仍然在醉梦里?”燕二少有些疑惑说。 用一种认真的态度,李员外说:“我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仍然还要活下去对不?就算小果死了,我已为他哀痛了五天,醉了九次,我想他若地下有知,也该含笑才对,所以从现在起我仍然是我,我想您也一定不希望整日看到我那付苦瓜脸是不?至于您刚刚说的,我只要不被他们碰到了,也指望躲一天是一天,当然我希望能够早一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澄清,还我清白。” 李员外态度转变,能够想开,这在燕二少来说,可真有些意外。 因为这些天来,说实在的,他也受够了李员外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好象任何认识他的人,都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 天才知道李员外不向人借钱已够好的,谁又会向他借钱? 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和李员外借钱,还不如当了自己的裤子来得便捷,因为他可是一个穷员外,而且穷得经常三餐不继。 燕二少笑了。 他怎能不笑? 他笑是因为李员外的清醒,真正的清醒。 “好,好,你能想开真不愧为我的朋友,哈,哈……如果现在不是早上,如果不是你刚刚醉醒,我真要拉着你再喝几杯呢!”燕二少欣喜的说。 “别,别,我的二少爷,酒这玩意我已怕了,以前从没真正的喝过,现在我是真的领略到醉的滋味,我想我宁愿去洗澡,我也不会再去真正的喝酒了。” 李员外果然想得开了,他的话里居然已有了“幽默”。 能让李员外宁愿去洗澡而不愿去做的事,这一定是件严重而怕人的事。 他会这么说,可见他还真怕了喝醉酒。 “大员外,你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熟悉的李员外,好了,你既然能够想开,那么我们也该谈谈正事……” “嗨,弄了半天我才知道我是那么不讨你的喜欢呀!居然到现在才要和我谈正事。”李员外翻着眼说:“好吧,反正我是臭名在外了,以前姑娘家争着看我,现在如果我说我是李员外,恐怕人家看还是会看我,只是拿白眼看了……您说吧!我这儿洗耳恭听。” 燕二少看着他那付熊像,不觉笑骂了一声:“活宝!” 水很烫,烫得可真能让人脱掉一层皮。 水池也够大,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 “华清池”顾名思义是家澡堂。 现在李员外就龇牙裂嘴的泡在这个“大众池”里。 他只露着个脑袋靠在池边,活受罪似的搓着身上一条条和面条一样的泥条。 好在这是早上,来澡堂的人不多,只有三个人各据一角。 要不然当别人发现到他四周的水已变了颜色,恐怕早就合力把李员外给扔了出去。 李员外很不情愿的被燕二少逼进了这家澡堂,因为燕二少要他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听从,所以他现在的样子也才会是这么一付哭丧脸。 洗澡伤元气,这是他常说的话。 尤其这么烫的水,他似乎已感到自己快虚脱了。 闭上了眼,他脑子想着事情,想着刚才燕二少对他说的话。 铁成功,那个连鬼都能缉捕归案的“鬼捕”,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了踪? 燕二少口中的展龙怎么会是展凤的哥哥?怎么从没听展凤提起过? 他不敢告诉燕二少自己认识展凤一事,当然他更不敢告诉他自己有段时间掉人了她的胭脂井里。 他怕说了出来会引起对方的嘲笑,甚至鄙视。 因为他是那么地敬爱这位武林奇侠,他当然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破坏了长时间建立起的良好形象。 他现在已体会出那美得令人心颤的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根本是种欺骗。 那么他又怎敢把这种荒唐的“爱情故事”说了出来? 他有自尊,而且自尊心还非常强。 所以这件事恐怕要一辈子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更庆幸自己想开后,竟然能立刻忘掉了那个女人。 “只有真英雄.才能慧剑斩情丝。”他笑了,并且自己告诉自己。 当然他也明白他所斩的只是单方面的爱憎、单相思。 “就算半个英雄好了。”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说。 放开了胸怀,李员外整个人已变得开朗。 他已不再去想小呆,不再去想展风、欧阳无双,甚至他也不再去想丐帮的“格杀勿论”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太肯花脑筋的人。 不太肯花脑筋的人也一定是个快乐的人,哪怕是他所碰到的全是一些不太快乐的事,他也一定很快就会忘记。 李员外现在只想等下怎么好好的穿上那件新买来的衣服,和找一间最大的馆子,叫一桌满满的各式佳肴,痛痛快快的大吃一顿。 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穿过新的衣服? 又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 钱当然是燕二少留给他的,毕竟李员外是世界上最穷的员外。 燕二少之所以要李员外从“里”到外的改头换面,其目的也是要他换一种姿态,避人耳目和躲过丐帮的追缉。 因为他既然在望江楼畔制止了李员外去送死,当然不愿他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而李员外的装束打扮根本就是块活招牌,所以燕二少在离开他去查访“鬼捕”和展龙的行踪时,也就千叮万嘱的要李员外这么做。 李员外哼着小曲,想到自己有了一袭新衣和五千两的身价,不觉芜尔。 “他奶奶的,敢情二少真要我做个员外。” 这一句话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也只不过刚嘟嚷完。 他已从氤氲的水气中,蓦然发现到一件不可思义的事情。 李员外就算能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他也不敢相信这可怕的事。 因为朦胧中那的确是六个女人,而且看她们的体态婀娜还一定全都是美丽的女人。 “喂,喂,喂,你们……你们认不认识字?有没有搞错?这可是男人才能来的澡堂,你们……你们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楞着头往里闯……”澡堂的伙计从外面追了进来,一个劲的穷喳呼。 厚重的布帘也只不过才刚被伙计撩起,他的话也只说到这里就再也没声音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血溅起老高,就在伙计倒下的一刹那,我们才发现到他的喉咙已断。 有一个敢闯进男人澡堂的女人,已够令人惊吓得差些咬断舌尖。 现在突然有六个女人闯了进来,池子里洗澡的男人怎么会不差点揉瞎了眼睛? 水气迷漫。 正泡在池子里的三个男人虽然看不清楚来的是些什么样的女人,但是他们却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隐约的看到倒下身的伙计,那姿势已不象是活人所能摆得出来。 在他们原来的想法,敢闯男人澡堂的女人一定是个神经病,要不然就是老太婆。 因为也好象只有这两种女人才有胆子这么做。 可是他们全都错了,毕竟他们已全都发现这六个女人不但不老,而且每一个都很年轻,也很漂亮。 那么她们是神经病? 神经病会说出这么顺畅有条理的话吗? 何况平日能够看到一个神经病已够稀奇,有六个神经病的女人同时出现,那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个是李员外,最好乖乖的站出来。” 语气冰冷,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说的。 在这种时候,碰到这种女人,实在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三个人似乎吓傻了,居然畏缩的靠拢到了一起,没有答话。 当然更没人“乖乖的”站起,因为他们怎么“站”得起来呢? 沉默了一会,那冰冷的声音又再响起:“你们不敢承认?” 三个人转头相互觑了一眼,仍然没有回答。 “很好,那么就休怪本姑娘话没说在前头,地上的死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要杀人了,这件事可就严重。 于是两名洗澡的客人杀猪似的嚎叫着:“别,别,饶命呀!我不是什么李员外……” 情势已很明显,没开口的当然就是李员外。 “你们两人给我滚出去——”一个女人丢出了手上的两条毛巾狠狠地说。 如奉谕旨;这两个客人用毛巾裹着下半身,惊恐的冲了出去。 没事,也都安全的离开了这澡堂,只是样子不太好看而已。 李员外心里叹了一口气,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早知道自己应该先抢了一条毛巾再说。 “你就是李员外对不对?”仍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苦着脸,李员外凄然的说:“我希望我不是——” 迷濛的水气淡了些。 人家说雾里看花,看美人都是件赏心悦目,极具诗意的事情。 李员外现在不但连一点诗意的情绪也没有,反而心里苦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这些个女人虽然都是美人,却都是要命的美人。 他也很想开口吃吃豆腐,这是他的老毛病;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上回水牢里的教训,也就不敢乱开口了。 “很好,你现在最好乖乖的站出来。”那女人冷漠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水池的水够烫了,但是这句话却令李员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我能站起来吗?……”李员外象是要哭了出来的说。 本来嘛,这时候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他怎站得起来?何况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六个。 他恐怕宁愿在这里洗上四年的澡,也不愿,更不敢站起来。 “你如果不站起来,我们会要你永远的睡在里面。” “你……你们不怕?!” “怕?!我们为什么要怕?” 碰到这种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女人,李员外宁可碰到的是六个妖怪。 “你……你们不怕,我……我却怕得要命。”李员外真象碰到了妖怪,口齿打颤的说。 “少废话,你出来不出来?李员外,当我数到三的时候如果你还不出来,那么你将知道你已犯了多大的错误……一……”那女人似乎紧盯着水雾中的李员外,怒声的开始喊数。 李员外当然知道对方绝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听她的语气,甚有可能会不顾一切,一哄而下的跳入池中,活捉了自己。 “二——”那要命的声音又响起。 李员外虽然也是个什么事都敢做的人,可是真要他光着屁股去面对六个大姑娘,这对他来说,恐怕只有在梦里他才做得到。 这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也是他这一生最难下决定的时刻。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赤裸裸地站了出来,往后的日子里他怎么再去做人,以及怎么去面对天下群雄和笑傲江湖? 爬起来杀了她们?这更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光是人家刚才的回身一剑,那伙计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已断了气,那份快、狠、准,自己绝没把握杀了她,再说其他五位看样子也绝非好慧之辈。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杀不了对方…… 他已开始从心底泛出了阵阵寒颤,他想到了一件事—— 因为一个男人光着屁股和一个女人打架已够让人喷饭,如果同时和六个女人打架,日后传了出去,岂不要让人笑得满地找牙? 这种荒唐事儿莫说空前,恐怕也将绝后。 他不敢想了下去…… “三——” 那要命的“三”字一出口,六只钢镖已朝李员外的身上飞来。 六只钢镖任何一只已够让人丧命。 人都有种潜能,也是种下意识的自卫本能。 李员外在这种生死关头,已想不到以后。 “哗啦——”一声。 水珠溅得到处,李员外已从水池里弹起。 哇!他当然是光溜溜的,就象只刚在热水里拔光了鸡毛的鸡一样。 只不过他是人,而不是死鸡。 澡堂行动的空间本就不大,除了一座大池在当中外,剩下的走道就没有多少。 李员外不但手无寸铁,更身无寸缕。 六个女人,六柄剑。 李员外除了围着池子打转外,已不知要如何躲开身后的阵阵剑光。 这情形就象小孩子在前面跑,做母亲的在后面追着打一样。 可怜的是这孩子是光着屁股,而做母亲的却有六位之多。 李员外有双会笑的眼睛,会笑的眼睛当然很灵活,也很容易看清楚别人。 几次的回头,几次的躲闪后,他突然极快的停下了身,并且不发一丝声响的把身体贴在墙上,连呼吸也都停止。 于是他发现到这六个女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也都停了下来静峙不动。 渐渐地李员外象块圆饼似的脸上了浮现了一抹微笑—— 轻轻地用手捂住了嘴,他真怕自己会高兴得忍不住而笑出声来。 他现在已可以仔细的打量站在那动也动的六个女人。 这六个女人面容姣好,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型,拿着同样的长剑,虽然全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是却全是一双视而不见的眼睛。 因为她们的眼神非但无光,而且呆滞的不知道转动。 “瞎子?!她们全都是瞎子!?” 李员外差点喊出声。 “多可惜呀!”当知道对方是瞎子后,李员外心里叹息着说。 他已忘了刚才被人逼得差点上吊的时光,居然开始为对方六人惋惜起来。 心里的威胁一除,那种轻松劲甭说有多畅快。 “妈个巴子,早知道你们全是瞎子,我怕个什么劲?看呀!你们看呀!我现在就这么乌溜精光的站在这里,你们怎么不看呢?我说呢,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女人……” 李员外一面心里嘟囔着,一面游目四顾,他知道总不成就这么耗在这里,他得想个脱身之计,否则光着屁股久了,难受不说,要伤了风才真是件冤枉的事情。 终于忍不住,一个女人开了口:“李员外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妈的,我又不是呆子。”李员外心里骂着,却不敢哼声。 另一个女人又说:“哼!李员外,你既然知道我们看不见你,那么你又怕什么?难道你哑了?” “怕!?我当然怕,你们可是全拿着家伙哪,别急,大妹子,等我想出办法后再看我怎么治你们。” 那六个女人侧着头专注的倾听一会后,明白了李员外绝不会出声,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她们全都知道李员外还在这屋子里,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个角落里而已。 李员外抬头看了看了天窗,他心里叹道:“唉!这个澡洗得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看样子这澡以后还是少洗为妙……” 蓦然他看到了条绳子横挂在旁边的墙上,那原本是给客人挂些毛巾的绳子。 脑际灵光一闪,他极轻微小心的移动。 象过了一年的时间,李员外汗出如浆,终于摸到绳子。 他同时也弯下腰捡起了两块给客人搓脚皮的石块。 现在他更露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悄悄的站好了位置,丢出了石块。 也只是石块的破空声一起,几乎是立刻的—— 六条人影,六柄剑全指向了石块落地的方向。 剑快,人更快。 就在那六个大姑娘撞上了绳索,扑跌的刹那,李员外已制住了跌成一团,差些把自己整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李员外从这澡堂出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竟然围观了这么一大群的人。 他真庆幸被绑的不是自己,要不然这光着屁股游街的把戏发生,他实在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拱拱手,李员外朝着人群说:“劳驾哪位大哥给雇辆车,在下好把这六名杀人的凶手送官究办。” 车子来得还真快,也许大伙全恨透了杀人不眨眼的人李员外够大方,一百两银子买下了车子和马,车主乐得自检个现成的便宜。 只是大伙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衣彩鲜明的“贵”公子,会这么做。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在这个时候,李员外会碰到欧阳无双—— 李员外坐在车上,两只握缰的手已起了轻颤。 他难以相信,又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 因为现在虽已黄昏,可是夕阳照在她的脸上却是那么鲜明,又那么真实。 她站在这条路的中央,独自一人,似乎等了很久。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好象都在询问着对方别后可好? 渐渐地欧阳无双的眼睛里已失去了某种感情,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复仇之火,而且愈来愈炽。 不自禁的身子一颤,李员外的嘴里象是含了一把沙子,苦涩一笑。 “李员外——”这时候欧阳无双突然厉声说。 “小双,我……”李员外嚅声。 “你也不用说,现在你放了身后的六人。” “为……为什么?李员外有些疑惑的问。 “因为她们全是可怜的女人,同时也是我的人。” “你的人?!”李员外吃惊的问。 “是的,我的人。”欧阳无双肯定的说。 这代表什么? 难道欧阳无双真的不杀李员外绝不罢休? 难道她害得他还不够吗? 又有什么仇情逼得她会如此做? 外人不明白,李员外更不明白。 “她们来杀我是因为——” “不错,是我派她们去的。” 原来只期望是种误会。 李员外不只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小双绝没理由会恨自己到这种地步。 现在对方坚定的语气,毫不隐讳的态度,斩钉截铁的表情,一下子把李员外击得头昏脑胀。 痛心的看着这个面前美丽的女人,也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李员外戚然的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句话该我来问你才对。”欧阳无双痛恨的说。 “问我?”李员外更是迷惑。 “你放不放人?”欧阳无双再问。 明知道放了人后,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但是李员外还是放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拂道过对方。 静静的看着李员外解绳,欧阳无双等到那六个瞎女人全都来到自己身侧后才说:“很好,谢谢你。” “不谢。”李员外站在车旁无奈的说。 “现在我们可以算算那笔账了,李员外,我不会因为你放了她们几人,而心存感激,因为你的罪孽不足以为了这点小事而减轻……”欧阳无双已经掣出了短剑说。 一见情形不对,李员外慌忙道:“等等,小双,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哈哈……误会?看看她们,李员外,你看看她们,她们哪一个也没误会过男人……”欧阳无双用手指着身侧的六个女人。 “你以为她们是怎么瞎的?她们全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弄瞎自己的,因为她们全上过男人的当,也全看错了男人,当然她们也全都报了仇,只是我,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要不然我也宁可像她们一样,也是个瞎子……哈哈……”欧阳无双突然近似疯狂的笑着说。 李员外看着她疯了似的神情,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弄瞎自己的双眼。 “你……你恨我?” 突然静了下来,欧阳无双平静的说:“恨你?不,我不恨你,我只不过要你死。” “我明白了,小呆要杀我……丐帮追缉我……这一切都是……都是你的安排是不?”李员外痛苦的说。 “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怎么样?你还满意否?我要一步步的逼得你众叛亲离,然后再一步步的看着你走投无路,最后再一点一点的杀了你,只是现在的你好象过得很好,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欧阳无双狰狞的说。 一个女人恨人恨到这种地步,虽然她是个十分动人的女人,可是现在没人会认为她动人,反而有些怕人了。 李员外万分心痛的看着这个初恋的憎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恐惧。 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使这个女人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所以他说:“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尖声笑了,欧阳无双就象看到妖怪一样的看着李员外。 好一会才停止了刺耳的笑声,她缓缓地说:“你自己做过的事你会忘了?你能忘了一切,又怎能忘了你屁股上的那块胎记?” ……已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风度。 因为在用词方面她已不再斟酌。 这本是句会令人发笑的话,可是没人会笑。 欧阳无双不会笑。 李员外又怎笑得出来? 那六个瞎了眼的女人,恐怕想杀尽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当然她们也不会笑。 不能让人笑的笑话怎能称之笑话? 对李员外来说,这句话恐怕已成了要人命的话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身上有胎记的事情?”李员外当然要问,因为这种秘密现在已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能不问吗? 何况欧阳无双正是凭着这股记才使自己在丐帮百口莫辩,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这是一句俗话,也是一句老话。 能够历经千年所流传下来的俗话和老话,当然也是一种万年不破的真理。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别人却全都知道了,这算什么道理? 所以当李员外听到欧阳无双讥诮的说出这两句话时,心中一股怨气简直气冲斗牛。 “这是什么话?” “唐土汉说,难道你听不懂?”欧阳无双似也怒极的道。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既然有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小双,算我求你,你就明讲好不?”李员外着哭的道。 欧阳无双竭力抑止激动的情绪,却无法抑止那眼中的忿恨:“我见过那胎记,也摸过那胎记。” “见过?!摸过?!”李员外明白了。 既然一个女人能看到连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代表了什么? 如果自己没有脱光,又没有和她上过床,人家怎么会知道? 一个女人连名节都不顾,甚至政昭告天下,李员外能不承认吗?他能承认吗?没做过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承认? 第十七章 阋墙恨 “你还不承认?” 燕获燕大少宛如历鬼般狰狞着面容,瞪视着面前的“鬼捕”铁成功说。 “鬼捕”微秃的顶门,汗珠一颗颗象黄豆一样沁出,他正极力的忍受着如万蚁噬心的痛苦。 他旁边的展龙也同样五花大绑的缩成一团。 这是一间石室,却无疑如地狱般的令人感到可怖。 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甚至连墙上,屋顶上也都吊着吊环、油锅,和一些见都没见过稀奇古怪地玩意。 “鬼捕”成天在牢房里进出,他见过各式刑具,也都明白它们的用途。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个地方,这些刑具竟然连他见了都会心惊肉跳。 现在他被吊着,他背后钉板上的钉子已一根根入肉半分,而他的脚趾头赫然已插入了三支竹签。 “十指连心”,再加上后背的钉板,这种酷刑又有谁能受得了? 抬起惨然灰败的头,“鬼捕”面无人色的一张脸,已因痛苦而扭曲的变了形。 “你……你又要我说……说什么?”他语声孱弱的道。 冷哼一声,燕获凌厉道:“说那个杂种为什么会没死,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事有蹊跷?” “你……你应该知道的,他是个顶……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能死,你都没死,他又……又怎么能死?我真不明白,为……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丧……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他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鬼捕”的话说完,、已因痛苦而颤抖不已。 “呸!兄弟?什么兄弟?我已说过我没有这种杂种兄弟,他不明不白的来到我们燕家二十几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到末了他凭什么要分我燕家的财产?他凭什么要处处超过我?‘玉龙燕二少’,为什么人家只知道燕二少,难道我这名正言顺的大少爷就要样样不如他?他只是个杂种,杂种,来历不明的杂种啊!你们知不知道……”燕荻咆哮的吼道,双目似欲喷火。 杂种? 一下子“鬼捕”和卷缩在地上的展龙二人全明白了。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妒嫉心居然会强烈到这种可怕的地步? 就算燕二少不是他的亲弟弟吧,但也总是在一起生活多年呀! 财产、名声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得会逼着这位颇有名声的“无回燕”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 “无回燕”,“无回燕”可是有求必应的不是吗? 对外人都能有求必应,难道对一起长大的人就不能容忍?——” “鬼捕”心里长叹一声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 难道他的所为全是掩人耳目? 难道他的所行全是沽名钓誉? “你……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鬼捕”轻叹的问道。 燕获笑了,只是那奖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他突然缓声道:“一山难容二虎,‘回燕山庄’应该只有一个主人,一个真正的主人,你知道吗?在我的家里我竟然像是个客人?好像全庄上下都把我当成客人,那种每个人对我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还有——还有他那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更受不了,卧榻之旁岂容人酣睡?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懂不懂?!” 刚开始还很平缓的声音,到后来却愈说愈激动。 “鬼捕”已明白了一切,一个人要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他现在的心态已不是任何人,任何言语所能令他改变了。 “你……你真的欲t他于死地才甘心吗?” “是的,我一定要他死,只有他死了,别人才看得到我,也才能显得出我不比他差,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无出头之日。我曾经用尽一切方法,拢络过所有的家丁及江湖人士,我不但失败,也失望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眼里看到的都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每一个所谈论的又都是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啊?——” 燕大少现在的样子哪还像个人? 一个人哪有这种似欲择人而噬的可怕神态? 他挥舞着双拳,眼眶里布满血丝,恐怖的表情,森森的白牙,口里低嗥着。 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倒把“鬼捕”给问傻了。 是的,江湖上提起“回燕山庄”来,人们第一个念头那就是有个名动山河的燕二少,再来人们才会想起那个老好人大少。 平心而论燕大少爷也非泛泛之辈,武功、才智,人品也甚为出众,可是为什么人们谈论燕二少的地方多,提起大少爷的地方少呢? “鬼捕”当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也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有人幸,当然也就有人不幸。 有人成名的快,可是也有人努力了一辈子,还是默默无闻。 就象有人做了一件狗屁不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声名大噪,轰动天下,而有人行善了一生,最后却落得一个啥也不是。 这不是很矛盾、很无理、很无可奈何的事吗? “你……你太偏激了,也……太看不开名利……”“鬼捕”只得这么说。 古怪的瞪着他,燕获不再咆哮:“我看不开名利?是的我看不开名利,试问有谁能看得开?你,你看得开?你终日东奔西跑,缉凶拿犯,最终的目的岂不也是升官发财,追求名利?他,他挑青城、闯武当、上少林又哪一样不是追求名利?得了,你少跟我谈人生、谈道理,没人会信你那一套……” 是的,芸芸众生又有谁能看得开名利二字? 一般人是如此,身在江湖所追求的何尝不更犹有过之? “燕大少,我……我想你的方法错了……” “鬼捕”实在不知再如何点透这块顽石。 “我不认为我错了,就算错了,我也要继续下去,原先我诈死,只想引起他陷入我早张好的网里,然后再突其不意的除掉他,谁知道他比我更奸诈、更狡猾,居然宁可自己背上恶名,害得我前功尽弃,我更没想到那不要脸的残人竟也帮着他做戏?我痛恨,痕恨他们这一对禽兽不如的畜牲,我可怜,可怜我那四岁的儿子燕行,我更可耻,可耻你这江南名捕也会相信他们的鬼话?难道他们的居心你还不明白?我既死了,他们又怎会留下我的儿子,这种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了的把戏,也只有你们才会相信,不错,我想杀了他,但是他又何尝不想除了我?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能放过,也还亏得你们视若神明的.供着他,护着他,你……你们简直助纣为虐。” 这件事情怎突然又会变得那么复杂?迷离? “鬼捕”听完燕获的话后,简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虽然燕荻心存不正,但是燕二少岂不也有许多行径难以让人信服? 尤其“玄玄女”的出现,以及那四岁孩子的死,不也透着悬疑?就算巧合好了,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鬼捕”脸上已冒出冷汗,却不是因为刑具加身痛苦所致,而是一种起自心底的寒意。 一种对好友起了怀疑,失去了信心所出的冷汗。 你如有过被一个最好的朋友出卖了的经验,你当能体会出他现在的心情。 他是个破过许多数不清各类案子的名捕。 他当然知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和一成不变的人。 他当然更知道许多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也都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生。 ——“人心难测”,对任何事情都存着怀疑。 这是每一个办案的必守的信条,所以“鬼捕”的内心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惶恐。 目前的这一切,他都没有感到一点害怕,可是想到如果事实真如燕获所说的话,他已怕了,而且还非常伯。 不想问,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 “鬼捕”犹豫的还是开了口:“你……你已知道有人伪冒了燕大夫人……” 燕荻双手捏拳咬牙道:“我当然知道,我更知道我那小姨子早已倾心于他,一个无耻的人,还有什么事会做不出来?我只希望她尚不至于狠毒得杀了她的姐姐才好……” 似乎忘了痛苦,“鬼捕”追着问:“怎么说!?” 燕在痛心的道:“哪有一个做妻子的回娘家一去半年?又哪有做妻子的放得下稚龄的幼子和丈夫?又有谁能瞒得了找的死讯?那么她为什么不口来?” “鬼捕”如掉入冰窖,他不禁起了轻微的颤抖。 这的确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君山”赵家亦为武林一派,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们岂能不知?又岂能不闻不问? “听说嫂夫人不会武?”“鬼捕”再问。 “是的,‘君山’赵家只有她一人不会武,所以“玄玄女”赵蓓妍那个贱人伪冒她,实在拙劣的很,明眼人哪个会不知?”燕获茫然的说。 “鬼捕”陷入了沉思,他在想些什么? 燕荻也似乎坠入了回想里,他又在想什么? 从他的痛苦眼神里似乎可看出他内心的激动,难道他正想起了娇妻爱子? 还是想起了这一切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展龙——这位只知救人,不知杀人的“神医武匠”之后,此刻他又在想些什么? 他虽缩在一隅,被绑得象粽子一样,可是他却一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 难道他也陷入了这件错综复杂的案情里? 还是他也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视同陌路的胞妹——展凤? 从沉思中醒来,燕获燕大少回到了现实。 他冷漠的问:“安排替死的人是谁?” 这个时候似乎已失去了再隐瞒的必要。 所以“鬼捕”说了,毫不保留,也没隐瞒的全都说了出来。 在听完了“鬼捕”的话后,意外的燕荻并没怨恨,他只淡淡的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是却没想到是你和那贱人共同串谋……这样也好,大家豁开来干,谁也不必再有顾忌,再说这个世界本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想不到这杂种竟有那么多的帮手……” “你……你知道?” “我如不知道,我还能活到现在?不过这也没什么,现在‘快手小呆’已成了锦江亡魂,李员外也成了丧家之犬,不但丐帮,就算所有的江湖人士恐怕也都会视他如过街老鼠,而你却成了我的阶下囚,至于这位展公子,根本成不了大事,我又何惧之有?等一切事情解决了,我会放了你们……” “鬼捕”和展龙二人真没想到让燕获派人掳来后,外间的事情竟有那么大的变化。 然而他们除了空自着急外又能如何? 毕竟他们本身可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想知道的事情既已知道。 既没什么好问,燕获已无须再用刑。 所以他放下了“鬼捕”并松了展龙的绑,只留下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走了。 “保重。” “鬼捕”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保重,他却知道就算这位救人无数的大妙手在侧也无济于事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整间除了刑具外啥也没有的石屋子里,又要他怎么施展回春妙手呢? 当然,“鬼捕”灰败的脸色,遍体的鳞伤,展龙也全看在眼里,除了一抹安慰的苦笑外,他实在没法子让他减轻些痛苦。 厚重的铁门开了,“鬼捕”才想起尚有许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燕二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知道,那么燕大少又怎么知道? 在燕大少那段诈死的日子里他去了哪?又做了些什么? 那四个无辜的证人又是怎么死的? 还有二少如今在哪?他又要如何对付他? 当然他更不知道他又怎会出现在展风的房里?以及江湖中即将掀起漫天血雨。 “姚堂主他没死,那是把杀不死人的刀。” “快手小呆”的话还没说完,他已感觉到一柄拐子刀象撕裂自己一样的切入了右后背。 那应该是种极大的痛楚,而那种痛楚还没来得及意会的时候,他已听到自己的肋骨折断声,紧接着后腰巨大的撞霹已使得他整个人有种碎了,散了的感觉。 他看到了血,自己身上的血。 而那血就象是一盆火红的凤仙花计,让人洒向了空中。 忘了痛楚,忘了创伤,更忘了天地间的一切。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那对原本令自己如沐春风,如饮蜜汁的双眸,怎么会一下子变了?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这是一场多么不公平的决斗? 能忘了一切,他又怎能忘得了三个比自己大五倍年龄的人所做得承诺? ——我不能死,我要报复。 ——我要揭开她那虚伪的面具。 ——我要杀了这些不重言诺的伪君子。 几乎来自一种奇异的力量。 也似乎一种求生的本能。 小呆顺着最后着身的一击,他抬手封住了后背的穴道,止住了外创的流血,并且藉着那巨大的推力滚向了江里。 一人水他才感到身上的痛楚已不是人类所能承受得了,这一刹那的刺激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闭上了呼吸,他似乎已回到了当年。 “急大法”,是的,小呆曾经把自己埋在沙里苦练过。 一个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力,哪伯是一点点小伤,也会演变成一个大伤,甚至会失去了生命。 相反的,一个有强烈求生意志的人,明明在别人都认为活不了的时刻,却能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而且活得很好,活得很长。 小呆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正是花样的年龄,也正是成长的年龄。 他怎么能死?又如何能死? 毕竟这整个故事里,他是个重心的人物,也是个可爱的人物。 好人不能死,可爱的人当然更不能死。 所以他没死,却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 阳光耀眼。 菊花满室。 当小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室的菊花。 大的、小的、黄的、白的、紫的。 含苞的、怒放的、卷曲的、蟹行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屋子里会有那么多的菊花? 也许阳光刺眼吧!也或许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仙境,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真怕自己已死了,他更怕那些大大小小,形式不一,颜色不同的菊花,正是亲朋好友悼念自己所携来的花朵。 因为菊花消魂。 渐渐地他闭着的双眼又再度的张开,他艰难的羹出了笑容。 ——他已发现了自己仍然还活着,这不是梦境地,更不是仙境。 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证明自己还活着更令人高兴呢? 所以他笑了,虽然他全身已痛得他差些流出了眼泪。 能痛就有知觉,有知觉当然就没死,因此他知道他还活着。 又再度的闭上了眼,他想仔细的,慢慢的体会死里逃生后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然他也想嗅嗅这满室的花香。 正在奇怪着自己怎么从来也没发现花是那么可爱和那么芬香的时候,小呆已听到一种熟悉的笑语—— “如果你还不愿醒来,我可以让你长睡不起,你想要选择哪一项呢?” ——扣到这声音,小呆已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死的原因了。 他轻叹了一声,缓缓的张开了眼睛,人目的仍然是那张美得让人心痛的脸,而且仿佛她更美了美得似乎即将化成仙。 “老朋友,这次你可没哑,为什么不说话呢?嗯?”展凤一张娇靥,近在咫尺,吐气如兰的笑着说。 一下子满室的菊花似乎黯淡了许多,小呆刚想移动身体开口说话。 “妈呀——”他喊了出来,因为混身的剧痛。 展风如百花齐放笑得好美,好美—— 小呆已痛得额际冷汗直流,却已看得好呆,好痴—— 一会后,展风才好不容易的止住银铃般的笑声,喘息着说:“不敢当,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乖儿子——” 人美话里更是俏皮。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是人人可说的话。 但是小呆听了不但没有丝毫不温,反而“二百五”的望着人家傻笑。 本来嘛,有这么美的一位姑娘能和自己开玩笑,又有那个呆子会真的生气?又怎么忍心生气? “对……对不起,对不起,小呆,你该不会生气吧……”展凤似乎也觉得这个玩笑有点太那个,腼腆的说。 很想吃吃豆腐,奈何小呆现在实在痛得受不了,口里只得说道:“没有,我就是想气也没那精力了啊……” “为什么每次和你见面,你的第一句话都是那么令人不敢恭维呢?”展凤想起了上次小呆开口的第一句话,不觉又掩口笑着说。 “是吗?我说过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当然不记得,就是能记得,小呆也会装做不记得呀! 展风的医术好,小呆却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而又神奇得令人瞠目咋舌。 当他知道如果没有了她,自己这条小命恐怕早已到阎王那应了卯时,不觉对她发出一种内心的感激。 这种感激之情很难让人体会,甚至可说已到了“敬若神明”的地步,虽然他的表面仍然维持着他的一贯作风。 虽然他仍然有些顽世不恭,可是他知道这世上已没有能伤害得了她,除非“快手小呆”先躲下。 他现在正躺着,一动也很难动,就算你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一样。 可是如果这把刀是架在展凤的脖子上,小呆一定会动,而且动得非常快,动得更让你惊异。 ——笑傲江湖,快意恩仇。 ——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固然要报,有恩又岂能不报? “快手小呆”不敢自诩大丈夫,然而他绝对是一个受人点滴必涌泉以报的人。 何况他现在所受的已不是点滴之思。 因为能治好一个人的哑疾,已够让人涌泉。 再让一个必死的人活了过来,这种思同再造又怎是“快手小果”一辈子所能报得完? 第十天,小呆已苏醒过来整整十天了。 他现在仍然不能动,更不能下地。 所以他也整整的躺在床上十天。 睡觉虽然是种享受,可是如果一个人在床上睡了十天的话,那非但不是种享受,反而是种受罪,活受罪。 因为身体的创伤固然令他痛得受不了,可是他宁愿再痛点,也不希望现在这种全身象块门板一样僵硬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不能说话时才明白能开口说话是件多么开心的事,而当全身僵硬如瘫了的时候,也才知道能够跑跑跳跳,甚至走一走那才是一种享受,一种花钱也买不到的享受。 就如同一句老话:一个人失去了健康,才明白健康的可贵,不是吗? 当早上的第一道阳光射进屋子里的时候,小呆已醒了。 于是他似乎什么也没想,而又什么都想的一直睁着眼睛直到绮红端着面盆及漱洗用具进来。 绮红,可能三十几岁的年纪。 虽然她已快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然而她却有颗少女的心——一颗象是什么都懂,而又什么都不懂的心。 她风韵犹存,是个成熟的女人,可是有许多地方却又象个十五。六岁的大女孩,对什么都好奇,尤其对男人。 她低着头,因为她必须注意脚下那一盆盆散置地上的各式菊花,而小呆却一直在注视着她。 小果接触过许多女人,却从没碰到过一个象这样的女人,一个就算用放大镜也看不透的女人。 他只知道她叫绮红,称呼展风为小姐,事实上她们到底是不是主仆的关系,很令小呆怀疑。 但是他已懒得去想,更不愿去想,因为对女人,小呆不只寒透了心,更伤透了心。 然而对女人他却实在不知该去怎么面对,毕竟一个女人差点要了他的命,而另一个女人却又给了他一条新的生命。 “咦?!呆少爷你醒啦?” 放了脸盆,绮红开始了这些天来的“早课”,她绞了毛巾,侍候着给小呆净脸。 等一切弄妥了,小果轻声的说了音:“谢谢你,绮红姐。”“哪里,您客气啦……对了,您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把吃的端来?” “等会好了,现在我尚不觉得饿,展风姑娘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想也快了,这次大水冲毁了不少的人家,也伤了许多人,唉!我家小姐可有得忙喽……”绮红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回着小呆的话。 很不习惯让人家称呼为“呆少爷”可是这个女的偏喜欢这样叫,小呆也只好由她,谁要自己的父母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呢? 小呆默数着日子,他发现展凤已经离开这里人天了,而他也仅仅只见过她二次面而已。 他当然知道那位展凤姑娘此刻正忙着在救人,毕竟她有颗菩萨心肠,不是吗? “呆……呆少爷,呆少爷……”绮红望着小呆突然不出声,便轻声的喊了两句。 “啊?!什么?!你叫我?”小呆回过神,有些惊愕的说。 笑了笑,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呆少爷,我们小姐托人传话说您的药一定得按时服用,还有要您千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三个月可以养好伤,恐怕要三年才能养好了。” 有些感动人家在外面心还惦记着这里,小呆道:“绮组组,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这条命是你们小姐给的,我哪敢不听话?再说我还真怕要我三年都躺在床上呢。” “您知道就好了,自己的身体可只有自己保重才行。”绮红投过奇怪的一瞥后,又端起面盆走了出去。 只道是这儿应该是“展抱山庄”,小呆却没想到这儿离“展抱山庄”竟有数百里之遥,居然到了峨嵋山。 第十六天的黄昏,展凤回到这里,她风尘仆仆有些憔悴,却仍细心的检视了一下小呆的伤势。 然后就用细木条做成了一个架子,把小呆自颈至腰给固定了起来,并且说了一句小呆最为开心的话。 “你现在可以起床,也可以走动,当然是要非常小心才行,否则牵扯到伤口,可会痛得令你喊救命哩!” 一个人在屋子里躺了十几天,一旦可以起来了,他最迫切的当然是希望看看外面。 “这……这里不是你的家?”小呆有些惊异的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当然是我的家。” “可是你的家不是这个样子……” 明白了小呆的意思,展凤笑得弯下了腰说:“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家是不?狡兔都有三窟,何况人呢?” 小呆不明白展风怎么会把一个人拿来和狡兔比。 “瞧你惊讶的样子,就好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告诉你吧!我有许多产业,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处,再说我那天发现你的时候,你可是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这儿最近,所以我只好把你带到这喽。”展凤解释着说。 “那么这是哪里?” “峨嵋山区。” 小呆现在的样子挺滑稽,想想看,一个人的身上架着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木架子,岂能好看到哪里? 望着朦朦的山影,小呆苦着脸说:“这……这个难看的东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取下来呢?” “我也不敢说,这还得看你复元的情况而定,怎么?刚能走,你就想‘跑’了?”展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 “不,不,你误会了,我……我只是不习惯身上套着这个‘枷锁’罢了……” “那可是没办法的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会打不过人家。” 一听这话,小呆的脸阴沉了下来。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现在外面全已传说你死了,而且李员外也成了丐帮的叛徒,正亡命天涯……”展凤注视着小呆的表情说。 “叛徒?李员外成了丐帮的叛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自己的死,小呆似乎还没对李员外成了丐帮叛徒一事来得关心。 展风当然注意到了小呆的反应,然而她却说:“好象李员外投入了一个叫……叫‘菊门’的组织里。” “‘菊门’?”小果轻念着这个从没听说过的组织。 露出疑惑的表情,小呆说:“这是个什么帮派?好象从没人提起过嘛。” “当然你没听过,这个组织还是在‘望江楼’之战以后才出现的,不过最近江湖上好象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因为这个组织不但神秘,而且隐约中已控制了江南和江北,甚至许多成名的武林人士都已投效于它……” “那么它们的宗旨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只为了开山立派吗?” 江湖人,江湖事,小呆本为江湖人,他对江湖事岂能不关心?尤其当他知道李员外也进了这个神秘的组织里,他当然会问。 “详情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吸收的对象却全都是一些在情感上受过创伤的武林人士。”展凤说。 “哦,这倒是个奇怪的组织,我看现在的我也应该是他们吸收的对象了。” 小呆茫然的应着,难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回过身,小呆脸上的表情恐怕是他这一生最严肃的时候。 “不,我想今后我是再也不会想起她了,在我和姚伯南决战时,当我突然发现我竟然失去了力量,从那时起我已明白了一切。对她我没有怨恨,毕竟我曾深深的爱过她,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我和李员外同时死掉?你是女人,也是她的好朋友,你能告诉我吗?” 没想到小果会有这么严肃的表情,也没想到小呆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展风有刹那的错愕。 “你……你不爱她了?” “爱?”小呆哑然笑道:“你能爱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掉自己和你最要好的朋友的人吗?” 展凤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她嗫嚅地说:“你……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还有,她也不是我的朋友。” 这下小果可真呆了,他瞪着怪眼说:“她不是你的朋友?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和她是那么的熟悉……” “熟悉就能算朋友吗?何况朋友又分好多种,我认识她,只因为我曾替她治过病,她虽然到处对人吹嘘我是她的好朋友,可是说实在的,我除了知道她叫欧阳无双,有个有钱的老公之外,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每次也只有她来找我,我连她住在哪都不知道,如果这也算朋友,恐怕这种朋友我数也数不完,因为凡是让我治过病的已多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呢?” 没想到展风和欧阳无双是这么个“朋友”法。 是的,朋友可分好多种,有生死之交,也有点头之交。 有好朋友,也有坏朋友;有共患难的朋友,当然也有共酒肉的朋友。 所以生意上来往的人可称之朋友,那么大夫和病人之间又何尝不能称之为朋友呢? 夕阳美,可是一个美人站在夕阳里,人们的眼睛看到的却只有美人。 一个美人说的谎言,当然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而美丽的谎言有时候却让人不忍去揭穿它。 何况现在的小果根本只想遗忘,他又怎么会去追问? 莫说展凤说的话小呆会相信,就算展风要他现在死,小呆恐怕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他现在能够活着也全是她赋予的。 展风又走了,她匆匆的回来,只为了放心不下小呆。 毕竟嘉陵江大水,外面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她去救,所以她回来只吃了一顿饭,和留下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架子。 好在她临走的时候对小呆说这个架子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拿掉,要不然小呆还真不道自己要怎么摆平在床上。 第十八章 盲女剑 六柄剑。 虽然这六柄剑是在六个瞎了眼的女人手中,但是李员外却知道这六柄剑却象都长了眼睛一样。 因为他已领教过了,而且还是光了屁股的被它们追得满池子乱跑。 剑冷,却还不及脸上的寒霜。 现在六个瞎子已围住了李员外,就等着一声令下。 虽然瞎子不太有表情,但李员外可感觉出来这六个瞎子每个人都象要杀人的样子。 不好问,也不能问的话,如果问了出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李员外已到了不能不问的时候,因为再不问恐怕自己就要永远没机会再问了。 “小……小双,你是在哪里……哪里见过我……我身上的……”李员外急得连整句话也说不清。 “床上,你以为一个女人能看到一个男人屁股上的东西会在哪里,总不成在戏台上吧?”欧阳无双答得干脆,甚至话中带损。 “你……愿不愿意再……再看一次?!”李员外简直象被人掐住了脖子,面红耳赤的说。 这是什么话?! 当然李员外的意思并没一丝冒犯对方的想法,他只不过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混帐。 然而明明是一句中听的话,如果从一个笨的人嘴里吐出来,却往往会变成了一句不中听的话。 李员外不笨,可是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种“王二麻子,二百五”的话。 也许是情况危急吧!所以他才口不择言。 每个女人听到这种荒唐的话,当然都会怒不可遏。 “李……李员外,你把老娘当成了什么?!你以为你那地方长得是朵花?”欧阳无双怒极的吼道。 明白对方弄扭了自己的意思,李员外真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更结巴、也更急的说:“小……小双,我……我想……我想……” “想?!李员外,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休想,我可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想,甚至玩,就是你不可以,我……我之所一以会有今天,全是你,全是你这头猪造成的,哈哈……老天爷,你张开眼看看,看看我怎么来分了这个禽兽的尸……” 一双美目已经血红,她更象是疯了般的吼叫着。 这可好,李员外没想到越描越黑,他还想再解释,可是已来不及。 “杀——” 突然发出一声厉吼。 于是六柄剑泛起一阵寒光已到了李员外的前后左右。 可怜李员外现在手无寸铁,只得左门右躲。 因为他那长年不离身的打狗棒的确太招人耳目,所以他已藏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买把趁手的兵器呢,现在就碰上了这种场面。 也好在他那独门的步法——“疯癫十八步”,练得到家,要不然他恐怕早已“罩”不住这六个瞎女人。 一个狠得下心来弄瞎自己眼睛的人,对生死一定看得很淡。 一个不想死的人碰上六个随时都想死的人又怎是对手? 李员外心里叹着自己真是没有穿新衣的命,因为这件新衣已快成了破衣。 “嘶”的一声,又是一道剑锋利划过衣衫下摆。 战况越来越激烈,而李员外越来越显得左支有细。 现在他不但身上衣衫已被划破多处,甚至手臂上已有一道口子,而血也正一滴一滴的滴落。 当欧阳无双一旁看到李员外身上的血已冒出时,她已起了一阵痉挛。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为什么一看到血,她就那么兴奋? 李员外并不是没和女人打过架。 他也碰到过许多武功高强的女人。 对这六个瞎了眼的女人,他却有些不忍。 可是当他发现这六个女人已是存心要自己的命时,他已开始了反击。 他不想杀人,尤其更不想杀一个瞎了眼的女人。 所以—— 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声惨呼响起。 而六把剑全掉在了地上,原本执剑的手全贯穿了一根针——一根大号的绣花针。 这四根针是李员外唯一的武器,却无疑是救命的武器。 绣花针本就破空无声,瞎子的听觉再灵敏,反应再快,又怎躲得过李员外的这一击? 能打狗的人,他逃跑的本事一定不小。 因为有时候狗没打到,只有被狗追了。 李员外跑了,就象后面有狗在追一样。 人家说碰到胡言乱语不讲理的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躲开她,躲得越远越好。 李员外碰到了,他能不躲吗? 因为她不只不讲理并且胡言乱语。 而一个男人如果连裤子都肯脱下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不被对方接受时,他不跑又还能干什么? 李员外一面跑一面想,他等下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赶快买把剑或刀。 要不然在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情况下,保不准什么时候又再会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和莫名其妙的人。 另外他心里已明白为什么小双会恨自己恨到那种程度。 敢情是有人假冒了自己占了的便宜,而留下了烂摊子等自己去收拾。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更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会认不出来那个人? 但是他已肯定了一点,那个痛快过后等着自己付钱的人一定是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了解到自己屁股上有什么玩意的朋友。 他已暗暗起誓,一定要把那个混蛋给揪出来,要不然自己连羊肉味都没闻到,就弄了一身骚岂不冤枉? 可是他却想不出来有谁会那么缺德?而又知道自己屁股上的“暗记”? 李员外煞住了脚步。 难道会是他?! 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会那么听话?要他杀自己,他就要杀自己? 难道他这么做全为了掩耳盗铃? 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身上的胎记除了父母外,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李员外站在阳光下,流的却是冷汗。 一个人如果发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竟是欲陷害自己于不义的,那么他岂能不流冷汗? 那把刀,那把杀死姚堂主的刀—— 紊乱的线堆,如果找到了线头就很容易理出一个头绪来。 李员外想到了为什么一把杀不死人的刀,会变得可以杀死人。 因为小呆是故意的,他想让自己造成错觉,可见得他早有杀自己之意了。 “好、好,这个‘快手小呆’,算我李员外白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李员外瞪着天际恨声骂着。 “他妈的,这才真叫恶有恶报,不过你也死得太痛快了,竟害得我永远也翻不了身,你……你这下三烂,还真有一套,就是死了也不让我在世上有好日子过,真狠,你他妈的真够狠……” 李员外现在的恨意,恐怕找着了小呆的埋骨之所,也会把他从土里掀出来狠狠给上几个耳聒子。 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员外现在就碰到了,而且不是小雨,还是倾盆大雨。 李员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在躲雨的时候都会碰到一些不想碰到的人。 虽然现在天已快黑了,而且还下着大雨,但是站在这座破亭子里,李员外已看到了这个黑衣蒙面人正往自己这里奔来,而且人家也好象发现了自己。 “好巧是不?蒙面大哥。”李员外嘻嘻笑着,并向来人打着招呼。 “人生何处不相逢,员外李,看样子我们的旧账是谁也躲不掉了。”蒙面人一进了亭子后也漠然的说。 “我好象记得人家曾经叫你秦少非,怎么?你难道真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老要蒙着面呢?” “员外李,我希望你的功夫也要象你的嘴一样厉害才好。” “唷!干嘛呀!上回我已糊里糊涂的和你打了一架,怎么事隔那么久,你的气还没有消啊?” 冷哼一声后,蒙面人说:“本来事情过了也没什么,可是你的嘴太可恶,我难以咽下胸中之气,另外我想证实一下到底是谁把谁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敢情人家还记得自己调侃对方的话。李员外实在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动手,可是看样子人家却非打不可。 “唉!我真服了你了,为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度量却那么小呢?”李员外叹了口气说。 “少废话,员外李,今天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替你撑腰。” “何……何必呢?在这下雨天,这儿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聊聊不是很好?为什么非要兵戎相见?再说我又没偷了你的老婆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李员外这个人说着说着老毛病就犯了,好象他非得占人家的便宜才过瘾似的。 “员外李,你这满嘴大粪的东西……” 蒙面人的话声一落,他的左手剑已象一道长虹般电削而至。 蓦然怪叫一声,李员外间至一旁,并且口里怪叫着:“喂,喂,你这人怎么说打就打……” 手下不慢,蒙面人桀桀笑道:“这可是跟你学的,我的乖孩子,你就生受了吧!” “娘的,秦少非,你可真是狠哪——” 李员外一天之内连经二战,没吃没喝,体力早已不济,再说这叫秦少非的蒙面人本就不弱,手中长剑在雨夜里更象一道道闪电,毫不容情的劈落。 于是优败立见,李员外那袭新衣原来已破裂不堪,现在更好,就算乞丐吧!至少也没他穿得那般狼狈。 “蒙……蒙面……大侠,你……你真的要……要赶尽……杀绝吗?” 李员外气喘吁吁,左跳右闪,这会儿居然已称人家为蒙面大侠了。 奈何蒙面人秦少非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只顾闷着头攻击。 “慢点、慢点,秦少非,就算要打架嘛总也得把话说明,娘的,这样不明不白的算是哪门子……”李员外在被逼急了,他一个倒窜,也不管外面下着大雨落在亭子外吼道。 这秦少非显然不愿淋湿自己,并没追了出去,持剑在手指着李员外说:“哼!我还当你这半个叫化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原来也只不过如此,看样子江湖传言也太过其实了,说吧!员外李,你有屁就快放。” 从头到脚已经淋湿,李员外象只落汤鸡的站在雨里,说:“我想我见过你。” 这是句废话,李员外当然见过对方。 可是这句话却给蒙面人带来了震惊。 一个人蒙着面不敢见人,除了长得丑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怕人家认出自己。 蒙面人明白李员外的意思,所以他有些惊异。 “你知道我是谁?” “我想我已猜到。”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员外摇了摇头却说:“这你就无须问,我也不会说。” “你怕什么?!” 笑了笑,李员外说:“我当然怕,因为我一说出来,恐怕你将永远不会放过我。” “要知道你若不说出来,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我不说,你的心里就有了怀疑,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一说出来,从现在起你恐怕会一直的跟在我后面,就象我的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 有些听不懂李员外的话,蒙面人露出疑惑的眼光。 “你我接触过,你应当知道我们的功力相差有限,刚刚只因我手无寸铁,而亭子里又小,所以我只能躲闪,现在可不一样,我在外面,你在里面,我们之间有着一段距离,如果我要跑,就是这段距离已够你追上三天了。” 蒙面人一惊,他前跨了一步说:“这又怎样?” 李员外露出一抹微笑,却退后了三步说:“你应该知道,没有人肯花三天的时间,连休息也不休息一下的去追一个未知的答案,何况就算追到后,你也不一定能杀得了对方,这是我不说的原因,假如我说了出来,而又不幸言中,莫说三天,就是三年你也一定会非追上我不可,那么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蒙面人又前跨一步说:“好刁的李员外。” “喂,喂,你可不要再往前啦!怎么?难道你真想淋雨?你那身黑缎衣服可不比我这破衣哪……”嘴里说着,李员外却又退后了三步。 李员外的意思已很明显,他已准备开溜。 蒙面人当然知道李员外所说的都是实话。 “我不信你知道我是谁。” “那么何不赌一赌?” 眼看李员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蒙面人恨声道:“员外李,难道你就那么窝囊?只会逃?” “逃?!笑话,蒙面大哥,我这叫做识时务,你有种是不?好,把你手中的剑给我,我们再来比划比划,你要不达我就跪下来叫你一声爷爷。” 简直让李员外这种无赖行径没差点气炸。 可是人家说得也并非没道理,于是蒙面人一时之间愕在那里,好一会,就是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说到你心坎了对不?既然你不肯重新比划,那么我碰上你这山大王也没办法,谁要我穷呢?行,我走啦!这座破亭子就让给你好啦!” 蒙面人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他却只有眼巴巴的看着李员外逐渐消失在雨中的身影。 他当然明白就算现在追了下去,恐怕要五天,甚至十天才能追上这个腿上生毛的无赖。 他没那闲工夫,更何况他想李员外也绝对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李员外在雨中疾快的走着。 他不得不快点躲开那个“瘟神”,因为他真怕他会不顾一切追下来。 他自己知道一个饿了一天的人哪还有体力奔跑三天?恐怕跑不了三里路他就得趴下。 当然他有些恼自己最近实在倒媚到家了,竟然在破亭子里躲雨也会被人给莫名其妙的赶了出来。 他真的知道那蒙面人是谁吗? 他不是神仙又怎能看得穿人? 可是他却相信他会找得出那个人来。 因为那蒙面人虽然蒙住了脸,却蒙不住眼睛眉毛。 而他却发现了那蒙面人的眉毛里有一根毛是白色的。 虽然是一根毛,却无疑是个大发现。 他现在只祷告那根白毛可不要无缘无故的脱落才好,否则以后就算人家打从对面走来,他不也会指认不出来对方是那蒙面人。 第十九章 菊花出 “菊门”,这个名词好怪。 怪得就象有人叫王小呆,又有人叫李员外一样。 可是它现在的名声可比“快手小呆”和李员外要来得响亮,也更能震撼人心。 毕竟现在“快手小呆”已死,而李员外成了丐帮的叛徒后也消失了踪迹。 而“菊门”这个神秘的组织却一下子冒了出来,也被人传诵谈论。 没人知道“菊门”是个什么织,然而“菊门”所做的事、所杀的人却让人觉得它是个有实力的组织。 当然会杀人的组织也是个令人感到可怖的组织。 它有实力是因为它不畏权势,连许多大帮大派里的人它也敢杀。 它可怖,却是因为它什么人都杀,而被它所杀的人,尸体旁边总是会留下一朵菊花标记让人一看便知此人为“菊门”所杀。 而那菊花的标记却有许多种,象银帛的啦、铁制的啦,甚至是一朵真正的菊花。 现在让我们来细数这半个月来“菊门”已杀了哪些人?又做了哪些事? ——“武当”俗家弟子中第一高手“青去剑客”萧睛,死。留下铁菊花一朵。 ——长江水寨大寨主之子“霸蛟”林伟民,死。留下银制菊花一朵。 ——“花蝴蝶”司徒浪,死。留下铁菊花—朵。 ——“粉面狼”陈季平,死。留下白菊花一朵。 ——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人称“铁君子”的死,因为“铁君子”周连山为南七省的总教头,竟然也死了,留下的也是一朵白菊花。 这些死人当中有江洋大盗、有探花淫贼、甚至有名门正派之士,这就令人费解。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个正派或者是邪教的组织。 但有一点能肯定的那就是这些人当中,每一个人的武功都称得上高手,而且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菊门”能杀了这许多高手,当然它是个有实力的组织。 至于这个组织所做的事,却更令人猜不透,因为它做的全都是善事。 ——江西大水,赈银三十万两。 ——安徽苦旱,赈银三十万两。 ——五台山人秋布施白米二十万石。 ——青平府济贫白银十万两。 ——以及许多修桥、铺路、筑堤等项,所捐之银更是难以估计。 所有的赈银署名全是“菊门”两个字。 有这么一个好人坏人都杀的组织,有这么一个财大行善的组织,那么“菊门”能不被人谈论、不被人传诵吗? 有人对“菊门”颂扬,因为它救人无数。 有人对“菊门”惶恐,因为害怕自己成了它下一个要杀的对象。 更有人对“菊门”极思报复,因为它杀了自己的亲人。 然而却没人知道它到底由哪些人所组成?而领导人是谁?总坛又设在哪里? 因此它就象个幽灵,无时不在。 于是它也让江湖沸腾,武林人士震慑。 李员外重新换过装扮。 现在的他看来真象一个如假包换的员外。 员外帽、福子图案厚底鞋,再加上一袭宝篮锦织罩布,手里摇着玉骨描金扇,甚至为了使自己看来更象员外,他另一只手里竟握着两个铁球,一面走,一面不停的搓转着。 而他的十只手指,竟有八只戴上了形状、大小不一的各式宝石戒子。 光这一身行头,燕二少留给他的五千两银票,已去了大半。 他有些心疼银子,然而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每一个城镇都有乞丐,甚至都有丐帮的分舵,他要躲开丐帮的追缉,似乎没有比装扮成一个员外更能避人耳目。 他沿着大路走,目的“洞庭湖”“君山”。 只因他从不坐轿、也不乘车。更不骑马。所以他也不知道从这儿到“君山”他要走多久才能走得到。 也好在燕二少并没要他赶时间,也没期限,只要他到“君山”。看看燕大夫人的娘家,有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摇着扇子,安步当车,更有些神气的左顾右盼。 人都有种虚荣心,也都怕锦衣夜行。 再说李员外这一辈子恐怕只有现在穿得最体面、而又最多金,那么他怎能不炫耀、不神气? 看样子如有可能他真会告诉所有的人他就是李员外呢! 一路来他已碰到过许多丐帮弟子,甚至他还丢过几个小钱在他们的钵里。 连他自己也感到好笑,因为竟没一个叫化子多看他两眼,当然更没人认出他就是“丐门之宝”,如今亡命天涯的“荣誉总监察”。 风快,却没江湖传言来得快。 风冷,却没二个疯子的疯言疯语更令人发冷。 李员外走累了当然得休息。 更何况他本就好吃,尤其在看到这家酒楼的招牌居然是“满意楼”的时候。 “满意楼”的酒菜还真令人满意。 只可惜李员外在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后他已感到不满意。 不但不满意,甚至有些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听说丐帮悬赏一万两要李员外的人头。” “这有什么稀奇,我还听说‘菊门’悬赏十万两要他的行踪呢!” “哦?这倒是个发财的机会,娘的皮,就不知道那龟儿子躲到哪个洞里去了……” “那是当然,如果我要知道有人肯出那么大的花红买我的命,而且又是.‘菊门’和‘丐帮’,我早就先找一棵歪脖子树自己吊颈算了,免得将来活受罪……” “这你就不懂了,丐帮要杀他是因为他犯了淫行,而且还残害同僚意图夺位,至于‘菊门’嘛!嘿!嘿……嘿……我也不知道。” “你他妈的这不是废话?!丐帮要杀他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我想知道的当然是‘菊门’怎么也会找他……” “我又不是‘菊门’中人,我怎知道为什么找他?” “听说‘菊门’神秘的很,这……这就算有人找到了他又到哪去通知和领赏?!” “这你放心,只要你小子找到了那个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淫虫,只要在任何城楼上点上三盏红灯笼,包管不出一个时辰,自然有人会找你接头,怎么?!你小子要有消息可不能吃上独食哟!” “我他妈的哪有这种财运?不过以后我可是要多留意留意又矮又胖的乞丐了,说不定时来运转真让我碰上了也说不定哪……” “说得也是,李员外现在可真成了金元宝,人人抢着要哩……” 接下来的谈话已没啥听头。 不过李员外又陆续了解到一些“菊门”崛起江湖的事。 摸了摸后脑构,李员外实在不明白自己这颗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的脑袋竟然会那么值钱。 丐帮悬赏自己尚有话说,这个“菊门”又是什么玩意?这又从何说起? 他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有人敢在背后骂自己是条淫虫外加龟儿子了。 无论是谁听到有人当面这样批评自己,就算摆在面前的是龙肝凤胆恐怕也会一点胃口都没有。 瞪着那两个自己只用两只手指头就可担死的九流混混,李员外却一点脾气也没有。 虽然他心里已把那两个人从头到脚骂了不只十遍,可是一旦迎上了他们的目光,李员外却露出友善的微笑。 这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龟儿子? 每个人都会有一种反应,当看到有人对自己笑的时候,一定会多看对方两眼。 所以那两个九流混混,一再看到隔着两张桌子的李员外,莫名其妙的在那对着这边傻笑的时候,他们多看了他两眼,并且同时站起,也同时走向了李员外。 也或许那两个人看到了李员外一身珠光宝气。 也或许李员外的“微笑”让那两个人消除了敌意。 总之原本两张颇含敌意的脸,已换成一付笑容。 “阁下,我们认识吗?”靠左的瘦小汉子说。 “认识?!王八蛋才认识你们。”李员外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这么说。 “噢,您这位……您这位敝人似曾在哪见过,面熟的很,就是一时想不起,你姓……” “我姓霍,霍槐,你这位贵人,在下……在下也面熟的很。”叫霍槐的一面说,一面一双鼠目直瞧着李员外手上的八颗宝石戒指。 李员外心里想,他奶奶的,这还真是活见鬼,面熟个屁,我瞧你恐怕对我的戒指面熟。 故意幌动一下手指,李员外摆出一付热络劲说:“啊!我想起来了,霍兄,对、对,您姓霍,没错、没错,这位是……” 另一位三角眼的仁兄一听李员外问到了自己,连忙自我介绍的说:“我姓李,十八子李,李桂秋。” “李兄,久仰、久仰。”李员外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在说:“李桂秋,娘的,等下你就知道你会不会跪下来求我了。” 有些受宠若惊,两个人同时道:“请问阁下……” “噢,你们瞧,我居然忘了介绍我自己了,嘿嘿……对不起、对不起,敝姓整,整齐的整,整圆旺……嘿嘿……整圆旺,两位请坐,两位请坐……” 当然要坐,您没瞧见那两位的眼珠就差些被那八颗宝石戒指给黏住了似的。霍槐一面坐,一面拉交情的说:“整兄;您这姓还真是少见呢!” “我的儿,整你冤枉吗?怎会不少见?”李员外想到这差些笑了出来。 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又说他乡遇故知。 也不知这三个人是怎么攀上了同乡的关系。 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相逢恨晚。 反正酒壶已堆满了一地,话也说了不少。 李员外现在已经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些江湖上发生的事情。 看看也到了该醉的时候,藉故上茅房,李员外把刚才喝下肚的酒一滴也不剩的全吐了干净。 回到座位后,李员外趴在桌子上,嗯,那模样可还真象是烂醉如泥。 “整……整兄,今天能……能与您相交一场,是……是兄弟的福气,这个东……东道就由兄弟来……来请。”霍槐的舌头虽然大了,可是他却仍然盯着人家的手指猛瞧。 “对……对……让我们结……结过帐后送……送整兄回……回去……” 敢情李桂秋也差不了多少,就不知道他准备把李员外送回哪去?枉死城?还是乱葬岗? “有人请客,李员外必到。”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 更何况李员外本来的意思就准备让这两个财迷心窍的宝贝付帐。 夜凉如水。寒风凛人。霍槐和李桂秋二人一出了“满意楼”,似乎让冷风一吹已清醒不少。 他们现在正一左一右的架着李员外尽朝着人少而又偏僻的地方走去。 当霍槐暗地里用手掐了好几次李员外,却没见他有所反应,于是他笑了,笑得好冷。 镇外这一片高大黝暗的白杨木林子里—— “我看就是这里,怎么样?”李桂秋望了望四周说。 “好,我看这里挺合适的,妈的皮这小子还真重,他简直压得老子喘不过气来……” 放下了李员外,霍槐一面用手插着腰直揉,一面又骂:“他妈的,你瞧这小子还真跟头死猪一样,嘿……嘿……嘿……天下岂有白吃的饭局。” 李桂秋这时也同样得意的笑骂道:“可不是,这小子也真能吃喝,这一顿饭竟吃掉了咱十两银子,他妈的,这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已够吃上半个月,却让他一顿就吃得鸟蛋精光……” “老李,你也甭念了,等下补给你就是。” 霍槐在左,李桂秋在右。 他们二人各执起李员外的一只手正使劲的想要剥落他手上的戒指。 “娘的,这个死胖子手指头这么粗,这……这怎么剥嘛……” “说得也是,老李,把你靴子里的匕首拿出来,我看干脆剁了可能省事些……” 这一头霍槐已硬拔了老半天,额头都已见汗,却连一只戒指也没拔下,不觉恨声说。 明晃晃的刀,明晃晃的一双眼。 明晃晃的刀却没明如秋水的双眸来得亮。 目光如刀,笑里更像藏着无数把刀。 而无形的刀,甚至比一把真正的刀可怕,因为刀已“当郎”一声落地。 就像看到鬼一样,李桂秋握刀的手已空,并且颤声道:“你……你……” 仍在低头用力的霍槐听到李桂秋语不成声,心里有些奇怪却连眼也没抬只顾说:“你活见鬼了?还不快捡起刀子……” 李员外收回了手,并且叹道:“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 一下子没抓牢对方的手,霍槐起初还以为人家醉里翻身,可是当他听到李员外的话后,竟似针扎一样,猛地退后数步。 他自己才象活见鬼一样,瞪着鼠目,张口结舌的说:“你……你没……醉?!还……还是你醒啦?!” 李员外伸了一个懒腰,懒声懒气的说:“我没喝酒怎么会醉?我要醉的话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喽!” “怎……怎么会?我们明明……明明……”霍槐哑着嗓子说。 “明明看到我喝了是不?而且我还喝了不少对不?”李员外笑嘻嘻的说。 两个人同时点头,因为他们实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也都想知道原因。 “吐了,我把我喝的酒全都吐了出来,就这么简单。” “那……那你是装醉……”霍槐虽然有些惊异,却不失镇定的说。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装醉总比你们谋财害命好上太多。太多啦……” “你知道我们的意思?!”李桂秋惶声道。 “唉!说实在的你在我身上‘毛手毛脚’又捏又掐了好半天,起初嘛,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一见你拿出刀来要剁我的手我才真正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李员外叹了口气,有些“十三点”的说。 霍槐、李桂秋二个人没毛病,岂会听不出李员外话里的调侃? 也或许他们认为李员外是个年轻的员外,更是只肥羊,根本没想到其他方面,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霍槐阴沉的说:“嘿……嘿……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意思,那么何不干脆点?” 李员外古怪的看着对方,蓦然吼道:“霍槐,我看你真是活见鬼了,既然打主意打到我李员外身上来了,你们也打听打听……” 李员外?!如果人家是李员外这哪还用打听? “李员外?!你是哪个李员外?你……你不是叫整圆旺吗?……”李桂秋这下可惊慌了。 “我的儿,连整冤枉你都不懂?笨喽,真笨喽……”李员外笑出声来说。 两个人嘴里同时念了二遍,可不?人家正是整冤枉来的。 人的名、树的影。 然而利欲薰心下这两个人仿佛已忘了人家是李员外这回事。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简直已把李员外当成了待宰的“痴肥员外”。 两个人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有看李员外的目光,嗯,可真象是发现到一个金元宝一样。 李员外不是呆子,岂有看不出之理? “我的儿,你们……你们现在的样子好象狗见了骨头似的,怪怕人哪……” “嘿嘿……李员外,对、对,你是李员外,一点没错,相好的,打个商量如何?……”霍槐阳险的笑着说。 歪着头,李员外想不出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而且他心里也着实窝囊,因为这在以前简直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难道人一倒媚连个九流混混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难道自己真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可欺? 一想到数月来受的窝囊气,李员外怒极笑道:“哈哈……哈!好、好,有种、有种,可以,当然可以,说吧!要怎么个商量?” 李员外这一怒笑,倒使两人心中一凛,也才明白了对方是个什么人物。 于是两人没敢答腔,。 象疾风迅雷般,四只拳头、两条腿,一下子不分前后全打向了李员外,也踢向了李员外展开了他们的攻势。 攻势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李员外终于碰到了败在自己手下的对手,而且还是两个。 心里没有一丝兴奋,反而有些悲哀。 他怎能不悲哀? 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个市并无赖,充其量懂些拳脚而已。 每个人在捱了二、三十个重重的大耳聒子后,脸一定会肿得象块面饼。 李员外在打得李桂秋跪地求饶、霍槐满地找牙后走了。 他没说一句话走了。 因为他已失去了再撩拨他们的兴致。 而这两个不开眼的活宝,就不知道能不能明白自己已从鬼门关转了一转回来? 只见他们捂着脸一直瞧着李员外的身影消失后,目光仍然收不回来。 是感恩?还是遗憾? 遗憾那白花花的银子,也随着李员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一个哑巴可以不开口说话。 可是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成天不说话也是一件挺难过的事。 更何况小呆一向话多,话多的人又能憋得了多久不说话呢? 这一天刚吃完饭,小呆实在忍不住,他叫住了绮红,并且说:“绮红组,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绮红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可以呀!你想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我已快憋疯了。” “是吗?这几天看你不太理人,我还以为你真的除了我们小姐外对谁都懒得开口哩!” 小呆苦笑了一下说:“我……我抱歉,因为……因为“我知道,因为你对女人已感到失望与灰心对不?” “你……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呀!” “我说的?!”小呆实在不记得他说过。 “你在刚来这里的时候一直昏迷,但是你却一直梦呓着‘我恨你,你欺骗了我’这两句话。”绮红笑着说。 醉话和梦话本来就是一种别人听得见而自己听不见的话。 要了解一个人真正心里的想法,也只有醉话和梦话才能表露无遗。 小呆的脸红了。 毕竟每个人的梦话让人当面揭露了出来,很少有不脸红的,何况这两句话本就是令人脸红的话。 “呆……呆公子。”绮红斜睬了小呆一眼说:“她……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份好奇心、一句好奇话,小呆的感受又哪是绮红所能体会? 似乎坠入了回忆里,小呆面上的表情急剧的变幻着,有欢乐、有痛苦、有迷惘更有着失望。 缓缓地、僵硬地,小呆行到窗前。 绮红倏地明白了自己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然而这却是她最想知道的一句话,她又怎能忍得住不问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已完全陷入了黑暗,绔红小心的刚点上灯…… “她是个女人,一个可以令我发狂、为她死的女人……同时她也是个魔鬼,一个任何人都渡化不了的魔鬼……”小果沉重的开了口。 约红不明所以的轻吁了一口气,细声说:“对……对不起,我想我问错了话,一定也令你难……难过。” “是我拉着你,是我要和你聊天的……”小呆仍然没有回过身,也仿佛仍在缅怀着什么似的。 “她……她欺骗了你什么?你那么恨她?” 绮细看样子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追问别人感情的故事? 还是她真的找不出别的话题? 或许小呆真的找不着人聊天。 也或许他有意渲泻一下积压心中的烦闷。 更或许他忘了她是谁。 他说出了他和欧阳无双以及李员外的故事,也说出了其中纠缠不清的感情。 他平淡的说,就象说的是一件每人都知道的事。 而她却专心注目的听,专注的不愿漏掉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他和她已忘了一切,忘了身份地位、忘了男人女人、更忘了彼此年龄的差距,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什么时候小呆已回过了身,坐了下来? 又什么时候绔红双手支颐,目中闪烁着泪光?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感人动听的故事。 毫无疑问,爱情的故事是最能引人入胜,也是最能扣人心弦。 今夜夜深,有风无月。 什么是好故事?什么又是不好的故事? 最主要的还是决定于听故事的人,他内心的感受、和能不能引起共鸣。 绮红无疑是个最好的听众,也是个最安静的听众。 当小呆最后的一句话说完,他也才发现到这个女人竟然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语的在那静静聆听,聆听这段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爱情故事。 小呆长吁了一口气,他现在的感觉就象跋涉了千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样,而且他也感到卸下了重担般的轻松。也象大病初愈,沉菏俱除一样的畅快。 “你有什么感想?”小呆想要听听人家对自己的意见,也想明白别人的看法,所以他问绮红。 “我?!我的感想?”绮红似乎没想到有此一问。 小呆没说话,他只定定的望着对方。 从小呆坚定的眼神中绮红知道如果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很可能会拿把刀宰了自己的。 于是她说了:“我不敢想。” “不敢想?!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爱,而你和她之间也没有爱,没有爱的爱情会发生,我当然不敢想了。” 有些不懂,小呆疑惑的看着绮红。 “你要我说?!……慎的要我说?!” “是的,我要你告诉我,而且必须告诉我实话。” 女人较易了解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对爱的诠释,也一定更有她独特的见解。 绮红是个女人,更是一个熟透了的女人。 所以小呆当然想要知道她的想法,何况她又说出了那么令人难以思义的话来。 “她从来就没爱过你。”绮红说。 “我知道,就算白痴也知道,要不然她绝不会害我。” “你也从来没爱过她。”绮红又说。 小呆没说话,可是任何人都明白他的眼睛在说:“你又不是我,怎么那么肯定我没爱过她?” 绮红笑了笑说:“那不是种爱,只是种喜欢而已。” 小呆还是没有说话。 “你们三个当年玩在一起的时候年龄都很小,也很年轻。现在抛开一切,不谈名声、不谈武功、不谈聪明才智,我只谈年龄,严格的说那时候你们还都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个孩子又怎能了解到男女之间的爱?不要否认,也不先辩白,等我把我的话说完好不?” 绮红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小呆,她又接着说:“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早熟,但是我更知道一个大男孩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心境。或许那时候欧阳无双已了解到爱,但是我敢肯定你和李员外一定不了解。当然,你认为和她在一起你很快乐,甚至有一种离不开她的感觉,但是那只是种喜欢,一种天赋、一种异性本就互相吸引的天赋……你现在仔细的回想,是不是如我所说?!” 小呆沉默了。 沉默的意思,往往也就代表了别人说的话有理。 “可是……”小呆正想说,却又给绮红抬手制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大了,可是我仍然要告诉你,那也绝不是爱。在你和欧阳无双再度相逢后,你是抱着一种赎罪的心情,因为你认为你和李员外辜负了她,而她的匆匆择人而嫁也全是你们所造成,所以你在这种情形下,也把‘爱’给混淆了,时间愈久,你也就愈分不清你是否爱她?到后来就演变成了一种既定的事实,那就是你根本不去想,你只认为你和她一起就该爱她……” 小呆呆了,他现在瘦削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没有的表情,那是一种悔悟、释怀、了然、以及带点痛苦的表情。 他就像突然遭人连续打了十几下大耳光一样,有些不相信、有些愤怒、甚至有些“舒畅”的感觉。 “你……你认识我才短短的几天,怎能……怎能……” “怎能那么了解你是不?”绮红有一抹红晕在脸上,但她却淡然的说:“有些人认识了许多年,甚至有的夫妻相处了一辈子,都无法了解对方,然而有的人认识了一天,甚至只见了一面,他就能知道对方所想。再说我已认识了你十几天,也或许我的观察人微,再加上我……我的年纪,最重要的是我也年轻过,我当然知道年轻人的感情……” 看着绮红,小果看得有些人神。 ——他在想,她多么像一个大姐姐,甚至像个母亲。 ——他在想,她又是一个多么令人难懂的女人。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会和她说了许多话,而且居然谈的还是自己感情的事。 他也不明白一个婢女也能懂得那许多,而且所言更句句震撼着自己。 小呆从不看轻别人,对绮红他由衷的感激,也并不因为她只是个侍候人的女仆,而感觉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他认真、也庄重的说:“谢谢你,绮红姐,我今天才知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诚不我欺。” 绮红笑了,她笑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三十几岁年纪的女人。 “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说教,因为以我的身份……” “不,不,你别误会,我突然发现我很喜欢和你说话了,因为你的话真的让我想通了许多事情,虽然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但是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会看轻别人,你也千万不要作贱自己,再说你是那么有内涵……” “是吗?那我倒要谢谢你没把我当个下人……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希望你不要介意,毕竟我不是你,我无法体会你对那段感情内心的感受……” 小呆叹了一口气道:“不,你说得很对,那的确是段不敢想的感情,经你一说,我也真正感觉我对她开始只是一种喜欢,而后真的只是一种赎罪的心态。我想,我现在已明了到喜欢和爱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但是,‘爱’到底是什么?什么又叫做‘爱’呢?……” 绮红没说话。 是不是她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绮红姐,我想你一定爱过,你能告诉我吗?”小呆就像个孩子,他渴求答案。 绮红的脸红了,不只脸,连脖子也红了。 这种年纪的女人会脸红,而且像少女般的羞涩,当然令小呆诧异。 也许他现在已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虽然他问的问题颇令人不好回答,但也不至于会令她如此呀! “我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此处,你更是除了我父亲外第一个认识的男人,我……我又能告诉你什么呢?。”绮红抬起头湛然说。 这是小呆这一辈子里所听到最荒唐的话。 他无从相信,也根本不能相信。 他不但呆了,而且还张着好大的一张嘴,恐怕那张嘴大得足够塞下一盆菊花。 他像看到一个妖怪的模样,也像失去了魂魄般,就这么直愕愕的看着绮红。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没有必要骗他,而且她说话的神情也告诉了别人她说的是真话。 绮红好懊恼,也好后悔。 为什么人们都听不得真话呢? 早知道真话会令人生出这付怪模样,她倒希望她能说假话。 可是她这一辈子却连一句假话也没说过,你又要她怎么说假话? 一个人如果被别人像看到妖怪一样看着自己,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绮红的脸本来是通红,现在逐渐红潮已退,继之而起的是一种苍白。 她开始了颤抖,同时泪水亦无声的滑了下来…… 小呆早就觉得奇怪。 因为他始终说不上来绮红有些什么地方和常人不一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也难怪他无法看透这个女人,也难怪她看来像是个成熟的女人而却有颗少女的心——一颗好奇的心。 更难怪她会像是对什么都好奇,尤其对男人。 一个女人如果一生中只接触过父亲这么一个男人,当另外的一个男人出现时她能不好奇吗? 她能忍住没把小呆剥光瞧个仔细,那才是奇迹呢! 女人的泪水是种攻击的最佳武器,也是种最好的防御武器。 不管年纪多大的女人,似乎对泪水都能收放自如。 小呆看过许多女人哭过,也看过许多女人的眼泪。 可是从没一个女人的眼泪令他如此悸动,他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何况对方只是掉泪,并没哭。 小呆悚然一惊,他内心也油然生起一种深深的歉意,毕竟他也发现到自己的态度、表情,是多么的令人无可原谅。 所以—— “绮……绮红姐,我抱歉、我该死、我……唉!这是从何说起嘛摋……我并非有意,真的,我连一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小呆惶急的冷汗直流。 绮红没说话,却止住了泪。 现在她用衣袖轻轻印在脸上,抹去那斑斑泪痕。 “我……你……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小呆当然想要知道。 因为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接触别人而独居深山? 荒谬的却是她从未接触男人,而又怎能侃侃而谈男女之间的那个“爱”字? 看出了小呆那份真诚,也明白了小呆的确没有其它的意思。 绮红那张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而且那笑容现在给小呆的感觉就像是孩童的笑,那么美、那么纯真。 她眨了眨眼睛,像在回忆,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维。 “我的父母是小姐父亲的奴仆,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我十八岁的那年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在这深山里,平常小姐是这里唯一的另一个人,她也不常来,可是她每次来总会带来一整船的米粮、杂物、用品,足够我一年所需……” “你……你就从来没有想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摇了摇头,绮红说:“以前想,可是没机会,现在年龄大了,却又怕出去,更何况小姐从没提过,我又怎敢开口要求?我总是个下人,再说我们一家受老爷的恩惠,恐怕我这一辈子也报不完……” “那么每次船来的时候,一定有船夫喽,你又怎会说没见过其他的男人?” “船夫?!难道女人就不能做船夫吗?” 小呆还真没想到船夫当然女人也可以做。 他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还是他想证实什么? “你会不会武?还有你怎么知道一些外界的事?”小呆好奇的又问。 “我会武,是我父母教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句话。” 小呆当然明白,可是他不明白一个不看书的秀才,又怎么知道天下事? 看出了小呆的怀疑,绮红说:“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书库’。” “远吗?” “不远,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小姐临走交代,你身上的这付架子今天已可拿掉。”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不早说……” 显然小呆受够了这付“枷锁”,他三两下的就拆了这付本架子。 绮红望着他滑稽的动作,不觉莞尔。 能称作“书库”的地方当然书够多。 小呆却没想到这地方的书竟会有这么多,多得让他的头都大了。 望着三大间里面堆满了一排排书的屋子,小呆说:“这些书……这些书你都看过?!” “当然。”绮红有些奇怪小呆为什么会这么问。 小呆明白了,一个人离群而居他除了看书、晒书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更明白,一个人如果能看完这些书,那么还有什么他不懂的东西? “你想看书吗?我这儿什么书都有呢!” “改……改天吧!” 小呆能不怕吗?他真怕自己如果变成了绮红,终日与书为伍,那他还不如早早一头撞死在书堆里。 人和人最好沟通的方法,就是彼此多谈话、多了解。 没有谈话,小呆从就想不到这个女人的胸蕴有那么的博大。 没有谈话,小呆更不知道这个女人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没有谈话,小果又怎么知道和她谈话是种享受、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畅。 小呆现在把她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师长、也当成了姐姐。 他们就像分别多年的朋友,有说不完的话题。 小呆说的是外面的世界。 绮红谈的尽是书山中岁月、和胸罗万千。 把酒煮茗,与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聊天岂非人生一乐? 第二十章 红灯笼 一个城楼上如果同时点燃了三盏灯笼,那代表着什么? 又会发生什么事? 李员外想要证实什么?难道他真的怀疑自己的脑袋那么值钱? 他自从点了这三个红灯笼后,已足足的缩在城墙边不远的鼓楼里整整一个时辰。 他动也不动一下的,仿佛已化成了鼓楼里的鼓。 然而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在月色里不停的校溜。 他在搜寻什么?他又在等什么? 难道他真想看看是谁会来此接头? 星疏月淡。 望着地上鼓楼的影子逐渐西移,李员外已有了不耐。 江湖传言本来就有许多时候是捕风捉影,所以他开始有些意志动摇。 本来嘛!这个连听也没听过的“菊门”,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干麻会花那么一大笔银子买自己的脑袋。 也就在李员外懊恼平白放着大头觉不睡,跑来这数星星的时候—— 他已发现了二条淡如轻烟的影子,像流星划过夜空般急速的朝着这里移动。 他的眼睛更亮了,同时他亦紧张的扯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来了,嗯,还真快的身手,王八羔子,你们可害得我好等……”李员外喃喃自语。 二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老的长得高头大马,虎臂熊腰。 年轻的二十多岁年纪,颇清秀,但脸上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鸷。 两个人唯一相同处,就是全为鹑衣百结,丐帮装束。 李员外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他当然也认识他们,因为老的他称之为郝大叔,他在帮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授业恩师。而少的则为郝大叔郝少峰的徒弟,人称“怒豹”的楚向云。 这时候,这两个人。 李员外不禁有些纳闷,然而他却无所行动。 因为历经了这许多事情,他已学会了保护自己,也更学会了提防别人。 人在高处看得远,听得也较清楚。 李员外的目光就像夜空中的寒星,一眨一眨的。 “师父,怎么不见有人呢?”楚向云说。 郝少峰高大的身躯原地转了一圈,也有些不解道:“奇怪,难道是有人开玩笑?” “那我们还要不要等下去?” “再等一会好了……” 这些话李员外听得很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丐帮为什么先来,而“菊门”的人却不见? 他也很想下去,也很想问问这位郝大叔。 然而他却竭力的忍住了这股冲动,因为他明白在事情未澄清前,丐帮恐怕没有任何人肯听自己说一句话。 他静静的等,黑夜里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可清楚感觉到。 蓦然—— 郝少峰抬起了头,他定定的望着李员外藏身的鼓楼。 李员外这时就如遭到两股冷电袭身,他心里方自一惊。 “鼓楼上的朋友,你既然挂上了三盏红灯笼,为何那么小器吝于一见?”郝少峰朗声说道。 李员外不作声,他只期望郝少峰只是拭探性的问问,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绝没有一丝破绽露出。 楼高五丈,底下的人要想上去除非攀登。 “师父,上面没人您老人家为何?……”楚向云疑惑的问。 嘿嘿笑了救声,郝少峰说:“不,上面绝对有人。” 李员外的心一阵猛跳,他实在难以相信郝少峰为什么那么肯定鼓楼里有人藏匿? 难道他能透视?! 不只李员外想不透,连底下郝少峰的徒弟楚向云也一样想不透。 郝少峰不是神仙,他更不会未卜先知。 然而他是个老江湖,老江湖的敏锐观察力却是数十年的经验一点一滴,甚至受过血的教训所累积而成。 “相好的,莫非你在上头睡着了?上头的风大,你可得小心身子骨啊……”郝少峰又在叫着。 李员外已经让对方叫得心里发毛,他似乎也铁了心,硬是不哼一声。 “藏头缩尾的鼠悲,你何不伸出头瞧瞧地上的影子?”郝少峰话已挑明。 影子?!李员外心头一跳,他抬头望了望月色。 这一望却差些没把晚上才吃的羊馒泡饼给全吐了出来。 月亮不圆,月光亦淡,然而它现在的角度偏西而又下垂。 该死的却是它正好斜斜的照在整座鼓楼里。 再看看身上洒满了月光,李员外笃定的圆脸已变成了扁的。 是的,月光既然能照在身上,那么它一定有影子,也难怪郝少峰会那么肯定。 顺着月影李员外一眼瞧出,可不是,自己的影子正歪七扭八的印在不远的地上,虽然影子看不出是谁来,但是这已足够郝少峰识破有人在鼓楼上。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李员外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下了鼓楼。 “您好,郝大叔,呃,还有向云兄。”李员外搓着肥胖的小手,一脸尴尬的模样。 对方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李员外那张员外脸却真实的摆在眼前。 一阵沉寂后,郝少峰才沙哑着嗓子道:“是……是你?真的是你?……” “是的,郝大叔是我,我也希望不是我……”李员外苦笑着说。 “这三盏灯笼是……” “是我点的。” “什么意思?”郝少峰简直想伸出手摸摸这个家伙是不是发烧。 “我只是……只是想证实一下到底是不是真有人肯花十万两银子买我的脑袋?” “这么说你是自己送上门的?”郝少峰想不透的问。 “可是到现在我还没碰上买主,可能这个消息不确实……” 古怪的一笑,郝少峰与他的徒弟互觑一眼后又说:“不,这消息千真万确。” 这句话如果别人对李员外说,他或许不会相信。 然而郝少峰说有这回事,那就一定有这回事。 因为丐帮的消息一向灵通而确实,再者郝少峰的地位相当于丐帮中的副帮主,那么他说的话李员外又怎能不信呢? “真……真有这事?”李员外嘎声道。 不管任何人、任何组织,肯花十万两银子来买一个人的命已够让人惊异。 如果你知道自己正是人家的对象,岂不更惊异? “疯子……这世上竟有这种疯子?……”李员外自始都认为这是传言,却没想到传言是实。 “‘菊门’?‘菊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李员外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着郝少峰。 叹了一声,都少峰苦笑道:“它实在不是个玩意,因为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花十万两银子来买你的命,不过我知道这世上已很少有人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更何况你又是丐帮缉捕的叛徒。” 李员外退了三步。 郝少峰和楚向云进了三步。 这情形很微妙,也很明显。 李员外明白了什么? 他瞪着眼,有些慌乱的说:“郝……郝大叔。我有一不情之请。” “你说。” “我……我随你们回去,事到如今我只想见师父他老人家一面。” 看了李员外鲜艳的衣裳一眼,郝少峰摇了摇头道:“你已非我丐帮中人……” “我这么做无非……无非……”一时之间李员外不知如何解释。 “我很想帮你,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难道我想死在丐帮也不成?!……” “这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 “但是什么?”李员外急道。 “你不奇怪为什么‘菊门’的人没出现吗?”郝少峰岔开了话题道。 红灯笼,这应该是“菊门”约定的信号。 那么“菊门”的人为什么没来?反而丐帮的人来了? 是不是郝少峰先歼除了此地“菊门”的人? 李员外虽知丐帮行事一向不愿假手他人,可是他却不明白郝大叔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他本是个不太花脑筋的人,然而这许多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已逼得他学会了去思考。 然而他想不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来。李员外苦笑了下声,他说:“郝大叔,我想‘菊门’的人已被您除了……” “不,‘菊门’里的人他自己不说,任何人也不知道谁是谁。”郝少峰一直视线没离开李员外说。 “那么他们怎么会没来?!” “他们已经来了。”郝少峰淡然道。 “来了?!在哪?!”李员外骤听此言还真吓了一跳。 他转头四望,除了月夜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回过头来,他突然发现这两张他原本极为熟悉的面孔已让他觉得陌生,不只陌生,甚至已变得可怖。 李员外“蹬、蹬、蹬”又退了三步。 郝少峰与楚向云仍然进了三步。 他们始终保持着和李员外的距离。 这种距离习武的人都知道是一种最好功击,也是一种最难逃脱的距离。 “菊门”,李员外到现在才知道它真是一个可怕的组织。 他也才明白这个组织就像个阴魂一样,随时都可能在你的身边出现。 他现在的圆脸已由圆变扁、变凹进去—— 他张大了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只傻傻地。傻傻地看着这两张似熟悉又陌生的脸—— 人家说李员外的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笑。 但是如果你现在看到李员外的眼睛,恐怕你宁愿去看一条死鱼的眼睛。 毕竟死鱼的眼睛也比他现在的眼睛来得漂亮和来得生动。 “是的,你猜得不错,我和云儿正是‘菊门’中人。”郝少峰轻叹一口气说。 “你……你们……”李员外语不成声。 他怎能相信?又怎能想得到? “唉!吓到你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岂只吓到,李员外简直快被吓死。 “为什么?又怎么可能?……”李员外喃喃道。 他当然无法相信这个平日颇受自己敬重的长者会是“菊门”中人。 毕竟这是无理由和不可能的事情。 郝少峰已失去了原有的表情,他阴鸷森冷的道:“这话说来可长了,总之为‘名’、更为‘利’,你应懂得这两个字正是每个人所追求的……” 李员外不懂,他一点也不懂。 因为以郝少峰在丐帮中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要追求什么? 为利?那更不可能。 每个丐帮弟子早已失去了荣华之心,何况他在帮中数十年的声誉,又岂会为利所诱? 所以李员外仍然是一脸茫然……。 但是他哪又知道有的人就是不肯屈人之下,哪怕是他只是居一人之下。 他又哪知道愈是年纪大的人,愈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去好好的享受余日无多的人生。 李员外虽然不懂得郝少峰为什么会晚年失节。 可是他却知道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代表了什么。 何况从对方的眼神里,他更感觉到死亡的阴影。 他不怕死,虽然他知道今天已很难不死。 但是他不愿现在死,尤其含冤而死。 他已冷静下来,并且镇定得像一座雕像。 因为他不得不冷静,不得不镇定。 毕竟他已嗅到危险的气息,不是自己的,而是整个丐帮的。 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把丐帮的安危看得如此重要? “你准备好了?”郝少峰的话冰冷得令人发抖。 点点头,李员外说:“我想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是不?” “是的,因为你无论再说什么今天仍然要死。” 李员外明知以自己的武功绝难敌过这位,可是他不得不尽全力一拼,他本就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 于是—— 一道光影倏起,那是李员外的“玉骨描金扇”。 同时他亦开口。“你们这一对混球、王八羔子,我先替丐帮清理门户。” 嗯,不错,李员外总是先出手。 而且他已恨极,竟敢出言骂起这位平日口中的郝大叔。 一个被人诬指的叛徒,碰上了一个真正判徒,他能不恨吗? 他当然已多少猜到些自己的冤情,以及丐帮被挑的各处分舵,一定和对方有关。 夜寒。 李员外的心却已沸腾。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专注的使出他所会的各式招数,搂头盖脸的全砸向对方。 他不能有一点分心,因为他明白他所面对的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 楚向云已门至一旁,且一面戒备一面看着二人腾跃闪动的人物。 郝少峰成名多年的铁掌,此刻像两只飞舞的彩蝶,亦像两只蒲扇在空中不停的翻转。 凭良心说,李员外真不是郝少峰的对手。 不只功夫火候、对敌应招,江湖历练甚至心眼才智,哪一样他都不是郝少峰的对手。 但是他现在不但未败,反而打得有板有眼,竟能战成平手。 他所恃的只是一股气,一股怨气、一股怒气、一股令人感到可怕的无形之气。 这就是他不败的原因,也正是郝少峰颇感讶异的地方。 在以往李员外绝不会,也不敢和这位长辈动手,可是当一切不能动手的原因撤除后,他已把他当成了敌人,一种誓必杀之的敌人,那么他怎能不倾全力于此一战? 五招、十招、二十招、二十五招。 二十五招了,李员外已整整力战二十五招。 他自己感到奇怪,他的对手又何尝不感到奇怪。 曙光方露,天已渐明。 然而场中二人黏缠在一块的拼斗反而愈见模糊,只因为尘土漫天。 一个人固然可能凭一时之气,力战比自己强上许多的高手。 但是时间拖久以后呢? 姜是老的辣,郝少峰早就明白李员外那锐气拖不久,更拖不长。 毕竟武功一途是时间与苦练的累积。 所以郝少峰尽量避其锋锐,守多于攻,他在等机会,等李员外气势的衰退。他在等,等李员外徒劳无功的进袭。 李员外也发现到了这一情况却欲罢不能。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他只有攻击。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犹豫、稍有气势接不上的瞬间,他很可能失去了先机,那么对方蓄势已久的攻击,将会排山倒海的逼来。 李员外累了,他一累败象即现。沸腾的心逐渐冷却,空有一腔怨愤又能如何? 气势又岂能长久不衰?人总是人,力量总有用竭的时候。 当李员外的手下一慢,他才发现到这位郝大叔为什么能坐上丐帮第二把交椅。 掌影如刃,森寒而冰凉。 郝少峰的攻击现在才开始。 而只不过才一开始,李员外肩膀上已重重的承受了一记。 没有排山倒海、没有雷霆万钧。郝小峰的攻击既不眩人耳目,更不快捷凌厉。 他只是缓慢的推掌、斜削,一掌又一掌。 李员外的攻势已消,他只能被动的举臂格拒,偏偏那看似缓慢的每一掌已让他目不暇接。 又一下,李员外真不明白这一下是怎么捱上的,因为他明明挡过了这一掌,然而右胸如火炙的疼痛已告诉了他没挡过那一掌。 死亡的脚步已近,李员外的脸已惨白。 郝少峰狰狞的笑脸也一寸寸的逼进。 现在李员外混身上下少说也捱了七八下。 他已退至了城墙边,冷硬的墙壁已经阻住了他的后退。 铁掌再举,李员外灰白的双眼却瞬也不瞬的直叮着那郝少峰的双手。 “你已躲不过我这最后的一击了。”郝少峰冷漠的说。 冷汗已浸透衣衫,可怜的李员外他仿佛已虚脱般的难以开口。 “你有什么交代?”郝少峰再问。 “交代?!交代什么?”李员外沙哑的声音实在难听。 是不是李员外打糊涂了?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听不懂这句话? “你不要装疯卖傻,你那一套已经过时,我只是看在曾属同门的份上问问你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当然那还必须看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替你去办。”郝少峰像是对一个快咽了气的人说话。 也难怪他如此一付胜券在握的样子,因为李员外此刻还真是随时会喘不上气来的样子。 一听此言,李员外已气得“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固然这口于血已被他强忍了许久。 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轻拭着嘴唇边的血渍,李员外能让人气得吐血,这还真是新鲜事。 “多谢……你的……美意,我最……最亲爱的郝……郝大叔。” 这个人还真有股傻劲和熊脾气,到现在他还不忘挖苦对方。 “哈哈……好、好,‘乞王’那笨蛋能有你这种傲骨的徒弟,也该满心欢喜了。只不过他看不到你这付视死如归的样子……哈哈……”郝少峰虽然笑着说,可是那种笑却真正是一种皮笑肉不笑。 “师……师父,我愿代其劳……”楚向云这时候已行了近来并且说道。 侧望了一眼爱徒,郝少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能杀了李员外,不但帮中立了大功,就是传出江湖也是一件大大露脸的事。 这种便宜、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活元宝,谁会不捡? 郝少峰之所以心怀不轨,一半为了自己,另一半当然也是为了这位视若已出的徒弟。 所以他点了点头,也退了开去,并且叮咛道:“云儿,小心他的困兽之斗。” 李员外真想不到自己这“丐门之宝”的称号,有一天竟真的成了人人想抢的“活元宝”了。 他叹了口气,暗哑道:“楚……楚向云,你……你不怕天打雷劈?” 师父什么样,徒弟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楚向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老实说,就算天打雷劈我也要活刮了你。员外郎,我已受够了你,真的,我已受够了你,妈的!这些年来你抢盖了我的风光,整个丐帮把你捧上了天,你凭什么称为‘丐门之宝’?就凭你卖狗肉?还是你那痴肥的样子?” 又呕出一口血,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李员外恐怕早已把对方杀死三次还不止。 “‘怒豹’!你……你好利的唇舌,这些话……咳,咳……这些话你以前怎么……怎么不敢对我说?!难道你……你只会捡便宜?来,来,你快下手呀!你将……将会发现,我现在仍然……仍然可以宰了你这条狗……” 一生气人无算,李员外这会受的窝囊气还真不轻。 他的眼睛已红,他的样子还真像要吃人一般。 侧过身,楚向云悠闲的踱着步子,并紧盯着李员外狼狈不堪倚靠着墙的身躯。 嗯,果真像一条准备噬人的豹子。 无敌钩,钩无敌。 楚向云已经掣出了随身兵器。 一个像饿极了的“怒豹”,一个像待宰的“肥羊”。 这本是一种不公平的竞争,同时更是一种“弱肉强食”的局面。 江湖中本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问题在于谁能躲过那大大小小,永无休止的争战,谁就能生存。 现在郝少峰知道,楚向云知道,李员外除了奇迹出现他已离死不远,因为他已力竭,因为他已虚弱得无力再战。 只要一击,最多再加一下,李员外必死。 楚向云无敌钩已举起,他明白现在杀李员外比杀只鸡还容易。 曙光乍现—— 当第一道阳光穿破云层照在楚向云阴鸷的脸上,他的无敌钩已落了下来,像一道虹彩,更像一只能撕裂人的豹爪。 然而—— 楚向云的无敌钩竟在李员外的面前停了下来,并且落了地响起“叮当”一声。 一根特大号的绣花针,只露出尾端一小截,其余的尽没人楚向云的眉心。 楚向云仍然睁着欲杀人的双目看着李员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失去了力道?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一点警兆也没有自己就中了暗器——一种要命的暗器。 郝少峰一旁张大了嘴,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只见到李员外的手指微微一动后,那原本弥漫的杀气已消失殆尽,一切,一切就这么归于静止。 举袖轻拭着额际的汗渍,李员外呼了一口气。 郝少峰这时才发现李员外手中那十数根绣花针,同时他也才瞧见楚向云眉心中间的一点殷红。“这……这是绣花针……”郝少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惶声道。 “不错,这是绣花针……,却……却也是能……能要人命的针。”李员外喘息未停说。 “你……你怎么同门相残?!” “我同门相残?你有没有搞错?!这可是你们不顾同门之谊先要我的命。” 李员外已稍为精神了些,说话不再打结,言词之间也开始锋利。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郝少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员外奇怪道。 “我所指的乃是……乃是……你也是‘菊门’中人……” “‘菊门’?我还梅(没)门呢!我要是‘菊门’中人我早就杀了你们这一对欺师灭祖的混球……”李员外气愤道。 “你不是?!……那么你怎会这独门的暗器?!” 看了看手中十数根绣花针,李员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见过这种针?!”李员外说。 郝少峰不再说话,他痛惜的扶住即将倒下的尸体。 一个人既然死了岂有不倒下之理? 只是楚向云竟然能死了后一直到现在才摇摇欲倒。 李员外虽然感觉到郝少峰即将再度出击。 但是他也同时发觉到郝少峰似乎对自己手中的针,有着某种程度的畏惧。 晨底已现,李员外知道自己不再有把握能再出奇制胜。 因为郝少峰已侧过了脸,避开了刺眼的阳光。 同时郝少峰现在已有了戒备,再说他毕竟是郝少峰而不楚向云。 “不管你是谁,李员外,你这头肥猪竟然杀了楚向云,毁了我一切的希望,我就要你死透、死绝……”郝少峰咬牙切齿道。 李员外一股凉意从脊椎骨中渗出,他却举了举手中的绣花针道:“你……你不怕它们?你……你既然知道这针的厉害,就该知道这针一向不虚发……” 郝少峰怒视着道:“不用威胁我,我是‘菊门’中人我当然知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是吗?” 李员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针已突然飞出三根,直三点直飞郝少峰。 他不得不先出手,因为郝少峰再逼进两步,他己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出手,毕竟用手拿针是不容易戳死人的。 高大的身躯应该比较笨拙,然而郝少峰却极其巧妙的闪过了这三根针。 又是三根针飞出李员外的手。 郝少峰没法再逼进,可是他仍然躲开了第二波飞来的三根绣花针。 于是又是三根。 李员外冷汗再流。 他已明白自己手中的针没剩下几根。 他更没想到这些万无一失的针,却没一根能射中目标。 他也不知道当这些针统统射出后,他还能再拿什么阻挡对方继之而起的攻势。 因为他现在的力量只够用针。 因为刚才的拼战不但耗尽了他的内力,同时也受到了不轻的内伤。 所以他冷汗再流。 甩手出针牵扯到内伤的痛苦,眼看着一根根减少的手中之针,他能不心躁?他能不焦虑吗? 这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她冷艳的脸上一双美目正注视着李员外和郝少峰。 当李员外正准备抛出手中最后的三根针时,眼尖的他已经瞄到这白衣女人——许佳蓉。 他笑了,当然他这时候能笑得出来,会令郝少峰感到疑惑。 于是郝少峰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许佳蓉。 李员外最大的本事除了烧得一手好的“飘香三里”外,恐怕还有一绝,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到漂亮的女人,当然说的就是拍马屁的话喽! 您如不信的话,请听: “许……许姑娘,真……真巧,噢,不,不太巧,我可能又要劳你解……解围啦!”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好像和人打架?而且好像输的一方都是你呢?”许佳蓉编贝也似的牙齿闪闪发亮笑着说。 “嘿嘿……不好意思,你是贵人,我呢却总是落难人。”李员外胆气已壮的苦笑道。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呢?咦?!这人的装束该是你们丐帮……”许佳蓉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她已发觉到李员外一身光鲜的衣裳,虽然那已经有些血污。 “姑娘何人?丐帮正在清理门户,希望能惠予方便,让过一旁。”郝少峰看到李员外巴结着对方,为免节外生枝故而朗声说。 “清理门户?!”许佳蓉不解问。 “是的,李员外不但叛帮且杀害同门,老夫郝少峰正执行敝帮主令谕……”郝少峰说道。 “放屁,郝少峰你……你他妈的莫要血口喷人。”李员外一旁没待郝少峰把话说完,已经急切中口不择言的骂了出来。 皱了皱眉头,许佳蓉虽然已领教过李员外的诙谐,却没想到他骂起人来还这么难听。 郝少峰脸色已变,再怎么说他是李员外的长辈,在外人面前他岂能受得这个? 立时一片掌影方起,而李员外早已防着,手中最后三根针已出。 同样的,郝少锋拧身斜肩亦躲了开来,并立时出掌。 “许……许姑娘——”李员外的嗓音就如同火烧了屁般的吼道。 郝少峰的双掌虽号称“铁掌”,但怎能与剑锋比利? 所以就在他躲过李员外最后三根针后出掌攻击,蓦地发现一把长剑已横掠在前,他不得已后退数步,撤招换式,李员外算是躲过一劫。 失去了危机,李员外好整以暇的拱手道:“许姑娘,谢啦——” 郝少峰眼见李员外那付“宝”相,已气得冒烟。 “前辈,李员外乃晚辈朋友,可否让晚辈问明真实情形后再说?” 李员外磨赠着靠到许佳蓉身边,同时未待郝少峰答话已开吼:“屁的前辈,许姑娘,你要喊这人前辈那可就喊得冤喽!” 敢情李员外有了靠山,他一付有恃无恐的说。 掌虽无情,剑却更绝情。 郝少峰熬了一晚,折腾了一宵,更失去了爱徒,最后眼见即将掌毙李员外,猛古丁杀出这么一个揽事上身的女子,他能不急,他能不气吗? 纵然许佳蓉语气缓和,但他眼已红、肺已炸,根本二话不说,举掌就劈。 许佳蓉也似乎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于是她亦挺剑对敌。 掌如影、剑如虹,掌剑翻飞。 李员外逮着了机会,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一面揉着肩骨,一面像看戏似的望着两条缠斗的身影。 这时候他才发觉到自己刚才受的内伤有多么的重,因为他现在臂膀已肿,胸骨在疼,全身像散了似的连呼吸都要费上好大的劲。 这个年头人都有种爱凑热闹的毛病。 有打架的人,当然就有看架的人,何况天已亮,又在城门边。 不一会早起的人已经快围成了一道人墙,谁都争相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生死之斗。 李员外要不是浑身疼得站不起来,恐怕他真会沿着驻足观战的人们收收银两,赚个外快。 “这女的好厉害……” “那老叫化的双掌也不差……” “哎唷,地上还死了人哩……” 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着。 李员外知道这场架就要结束了,毕竟江湖人物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拼战,这可是有王法。有官府的地方。 郝少峰急得一张老脸上的须发根根直竖,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雌儿的功夫怎么会那般厉害。 尤其他急的是连一点致胜的把握也没。 战还是不战?走还是不走? 他不止一次的心里暗忖着。 “官家的人来了……”不知是谁冒出了这么一句。 于是郝少峰立即有了决定,他一个纵跳脱离缠斗,狠毒的瞪着李员外和许佳蓉。 然后弯身抱起楚向云的尸身,什么也没说的从众人头上如飞掠去。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李员外和许佳蓉全知道他那“临去秋波”代表的意义。 那是一个人对别人恨到极点才会有的眼光。 城郊,树林里。 李员外哪还有一点疼痛的影子? 瞧他那种闭眼享受,如坐云端的轻飘劲,他的骨头不是散了,恐怕是酥了。 许佳蓉一双柔荑正缓慢有致的推拿着李员外的臂膀,她的粉脸贴得是如此近。 而李员外的鼻子正耸动着,努力的嗅着一种似兰似琼的香味。 这个时刻、这种情景,就算做神仙也没他爽快。 不经意的,许佳蓉突然发现到李员外那种飘然的神态,她虽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可是总是个女人。 而女人总也是变幻莫定,尤其她们的手更是如此。 因为她们的手既能抚平一个男人的创伤,可是掐起人来同样也能去掉一个人的半条命。 你不信? 那么为什么李员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哼一声,现在反而却让许佳蓉掐得像猪似的嚎叫不已? “哟——拜托、拜托,你松手,松手,松手啊——” “为什么?你不是很舒服吗?” “姑……姑奶奶,那种感……感受不……不一样哇……”李员外像是哭道。 “哼!看你还敢不敢再装出那种死德性来……” 许佳蓉松了手,李员外却急忙举臂用嘴吹着被掐的地方。 这有用吗?那可是好大的一块青紫啊! 李员外苦着脸,望着那块淤紫,他已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冷艳的美姑娘,虽然能救自己的命,却同样能要了自己的命。 男人都有种通病,那就是很容易忘记吃亏上当。 李员外是男人,而且他这种毛病比一般人来得更大。 为什么漂亮的女人总是很容易令男人忘了其他的女人呢? 李员外忘了欧阳无双,忘了一个随时随地要杀他的女人。 李员外忘了展风,忘了一个不知是何居心,谜样般的女人。 难道他不知道愈是漂亮的女人愈像只刺猬,沾都沾不得? 是不是许佳蓉救过了他,他已对这女人失去了戒心? 是不是他真正的毛病已犯,认为每个女人都会陶醉在他那微笑里? 李员外笑得好开心,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他说:“你救了我,虽然被一个女人救不……不太光彩,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许佳蓉的笑无疑要比李员外的笑来得好看,他却说:“谢我?你拿什么谢我?江湖传言你可是连隔宿粮的银子都没呢!” “谁?……谁说的?!我有钱,我真的有钱,你千万不要听信谣言,你不信?!好,你说好了,无论你要吃什么,或者要买什么,我一定照办……” 李员外急了,他能不急吗? 毕竟这也是一种通病,男人就怕被人说穷。 尤其更怕在一个刚认识、而又漂亮的女人面前被人看扁。 重新打量了李员外一眼,许佳蓉浅笑道:“嗯,你这身打扮的确和我上次见到你时不太一样,看样子你是真的脱离了丐帮喽。好吧!我想既然你口口声声要谢我,那么就先请我吃顿饭好了,你这会该可以动了吧?要不要我再帮你推拿推拿?” 李员外吓得双手连摇道:“救……救命恩人,我好了,我好了,我可真怕你再给我一下子……” 第二十一章 留人醉 世上有种男人,他们很有女人缘。 李员外是这种男人,“快手小呆”好像也是这种男人。 小呆吃完了最后一碗疗伤生肌“十全大补汤”后,他苍白的脸颊已有一丝红润。 他不得不佩服展风的医术,和她留下的药方。 现在中秋刚过,距离七月初七的一战两个月不到。 两个月的时间能让一个奄奄一息,重伤得动也动不了的人完好如初,这该是个奇迹。 当然病人本身的底子、养伤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恭喜你,呆少爷。”绮红接过药碗,并且笑道。 “这还得谢谢你费心的照顾呢!”小呆说。 绮红没再说话,脸上有着明显伤感的表情。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由陌生到熟悉、由熟悉到钦佩,小呆早已把这个不知外面世界的女人,当成了自己最敬重的姐姐。 虽然他的心态始终不能平衡,始终忘不了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所带给自己的创伤。 可是对绮红、对展凤,他宁愿自己去承受最大的痛苦,也不愿她们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或委屈。 毕竟他就像一棵濒临倒塌的树,能够重新生长,这完全是展风的扶植,和绮红的灌溉。 几乎立即的,小果已发现到绮红神态异常。 “有事么?绮红姐。” 抬起一双有些通红的眼睛,绮红低声道:“有一句话我很不愿说,可是又不得不说……” 小呆的心一跳,他不明白这个纯净得如一张白纸的大姐姐,平日说话爽朗为什么会欲语还休? “你说好了,我想这世上已没什么我不能承受的事情。” 小呆会这么说,他当然以为对方要告诉自己什么重大的事情。 绮红的泪已流,小呆的心已慌。 到现在他也才知道他是多不愿、也多怕看到她的眼泪。 他更知道这个从不知烦恼,甚至从不流泪的女人会流泪这又代表了什么? “再见”两个字代表的是离别、无奈。 对一个不想见到的人说再见是一种愉悦。 可是对一个舍不得的人说再见又怎能轻易启口呢? 小呆和绮红建立起来的感情很微妙,也很隽永。 因为他们两人不但在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甚至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也难怪绮红说出“再见”时泪流满面。 也难道小呆听到“再见”时会震颤不已。 “为什么?”小呆问。 “因为小姐要你出去找她,信鸽早上到的。” 小呆默然了,他当然知道这真的是到了“再见”的是时候。 “她……她要我什么时候走?又到哪去找她?” 明天一早,那时候有船会来接你。” 小呆苦笑了一下,他走到门边望着逐渐沉落的夕阳,喃喃道:“好快,山中真的无岁月吗?为什么我现在总觉得我才来了两天而已……” “山中住久了的确会有这种感觉……”绮红已擦干了眼泪,她亦走到门边道。 “我突然很怕出去,也很不想出去,为什么呢?” “你怕回到人群里?” “是的,我很怕。” “为什么?‘快手小呆’怎能有此想法?” 侧过身,小呆专注的看着绮红的脸道:“‘快手小呆’四个字恐怕已被人遗忘,再说我心已死。” “你还年轻,同时外面仍有你的朋友、亲人,你怎能说你心已死?难道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 “朋友?亲人?”小呆想起了燕二少,也想起了李员外。 “我恐怕已失去了我所有的朋友,因为……因为……因为没人会原谅一个为了女人而杀朋友的朋友。”小呆痛苦的说。 “可是你当初的本意并不是要杀李员外啊!” “是吗?又有谁知道?又有谁知道我那么做是为了想要揭发一桩阴谋而不得已的?又有谁知道我是中了欧阳无双丧失心智的毒?你应该知我,我没有亲人只有朋友,可惜的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已死,另一个可能也是为了我的原因而投人了一个另外的帮派里……” 是的,绮红明白小呆的故事,她当然更明白像小呆这样的人会把朋友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 那么他失去了朋友岂能心不死? 她痛惜,她也无奈。 她从来没有朋友,她也无奈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你不能心死,你还有朋友,你也还能再找到爱你的人……”绮红那张说不上很美的脸突现激动的说。 “我还有朋友?我还能找到……” “是的,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同时……同时并不是天下只有欧阳无双一个女人……”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 难道她真无法了解到同性间和异性间的朋友,有很大的差别? 她在暗示什么? 为什么她的脸已红,眼里露出令人难懂的神韵? 小呆真是个呆子,因为他竟没看着说话的人。 他只是望着远山咀嚼着“朋友”两个字。 世间本就有着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尤其经常会发生一些阴错阳差,会错意的事。 小呆收回了目光,豪迈的说:“好,绮红姐我听你的,我更谢谢你对我的开导,还有我真心诚意的接纳你这位良师益友,其实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要不然我怎会把我内心的痛苦告诉你呢?来!为我们的相知干一杯,我今晚一定要醉,我已好久没痛快的喝过酒了。” 男人就是男人,男人总比较粗心。 绮红走了,她忙着去张罗酒菜。 小呆只以为她目中的泪光是为了她将离开一个朋友而涌。 酒,酒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人在失意的时候想到它,人在欢乐的时候也想到它。 人在离别的时候少不了它,在重逢的时候更须要它来庆贺。 有人的地方一定有酒。 有酒的地方何尝没有喝醉的人呢? 这里远离尘寰,这里不是江湖。 这里更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 喝酒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喝酒的人更存心一醉。 所以小呆醉了,绮红也醉了。 小呆没有李员外的本事,所以他醉得人事不知。 “但愿长醉不愿醒” 这是李白说的。 但是可能吗? 小呆不是李白他当然不会醉死。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却希望他真的能醉死。 天才刚蒙蒙发亮。 桌上的残酒仍在,蜡已熄,蜡泪像极了人的眼泪——一个妻子为远行丈夫所流的眼泪。 小呆的头不但重,而且痛。 当他接过绮红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时,他已发现到她脸上泪痕未干。 她无语,小呆却已抓不牢手中之茶。 破碎的茶杯,就像一颗破碎的心。 小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的回想,他用手敲着头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最后他双手紧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已想到昨夜的点点滴滴,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她无语,她只轻轻地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拿近小呆紧扯着头发的手。 她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埋怨、没有责备,只是定定的、温柔的,像要把他深搂在心底一样的看着他。 这是一句不该问的话,可是小呆问了。 “你失去了什么对吗?!……”小呆好轻好轻的问。 “不,你该说我获得了什么。”她也好轻好轻的答。 “你……你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也不愿睡。” “为……为什么?” “我想看你,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小呆的心痛了,痛得比他的头还来得令他难受。 他喃喃自语:“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没做什么,你真的没做什么,你喝醉了,你只不过做了一个梦而已。” 小呆但愿他只是醉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但是他知道那不是梦,梦不会那么真实,同时梦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默然的起身,她更像一个妻子一样帮他扣好衣扣。 望着狼堪、落红缤纷的床单,小呆恨得想要杀掉自己。 “这……这怎么会发生的?!你……你为什么不抗拒?”小呆不敢看着对方,他懊恼的问着。 “你……喝醉了,我……我想我也醉了。” 她真的醉了吗?她若醉了怎会一夜没睡? 她若醉了为什么会告诉小呆她不是失去,而是获得?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一个十九岁的男人,她虽然失去了,但何尝又不是获得呢? “你……你好傻、好傻,你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小呆已明白,他注视着她说。 “不,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我不认为我傻,我也不认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值得。我说过你无须自责,只当做了一个梦好了,而我……而我也会今生一直回味着这个甜美的梦,直到……直到我老、直到我死。” 小呆的心在滴血,他拉起了她的手,痛苦的说:“我应早就明白你昨天所说的话……那么……那么我将不会醉,你知道吗?我是男人,男人是不在乎的……” 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说:“我知道,我更知道女人应该把这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然而……然而像我这样永不出山的女人,世间的褒贬毁誉对我而言根本就是虚无……” 小呆还能再说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现在还能再说他的心已死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是这“情”来得是多么令他不能接受。 天已亮,船已至。 人更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 噙着泪,绮红却坚强的硬是没让它掉落下来。 因为她既无法留下他来。 因此她也不愿他带着牵挂走。 她无言的挥着手,挥着手……。 直到船行远了她犹站在江边。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她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可是她知道最起码她这一生没白来。 诚如她说的,她已获得。 船不大,船舱却很舒适。 小呆躺在铺着厚厚着羊毛毯的卧榻上,不言不动的已整整二个时辰。 他不知道船要往何处去,他没问,当然船上的女人也没告诉他。 就算有人想要和他说话,但是一看到他那可以刮下一层霜的脸,谁也不敢开口了。 小呆虽然躺着不动,但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他知道在船舱外面,至少有五个人曾在窗外偷偷的瞧过他,而且全是女人。 这是条什么船? 为什么船上除了小呆外,连一个男人也没有? 看来绮红所说一点也不假,她真的是这一辈子只看过两个男人。 绮红,小呆一想到这个女人,他的心就酸楚得难受万分。 世上怎会有这种女人存在? 她的存在又为了什么? 难道她的生存只为了等死? 令小呆更感心痛的却是他毁了一个原本清白无暇的她。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却偏偏的发生了呢? 而这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又偏偏让“快手小呆”遇上了呢? 长江。 长江浩荡,它全长六千二百四十公里,横越中国九省。流过的区域有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 而长江之险首称三峡,三峡者西陵峡、巫峡、瞿塘峡。 古人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小呆只听说过船在三峡逆流而上谓“拉滩”,也就是由纤夫们在山壁间沿着狭窄的曲径小道,拖拉纤绳带着船走。 却没想到顺江而下居然也要拉纤。 而且下行的“放滩”更难、更险、更耗费人力。 他再也按捺不住,虽然不想起来,然而耳朵里听到岸边纤夫们的“吭唷”声,已引起了他一观究竟的好奇心。 当他站在船边,看到滚滚江水奔放狂泻,江心乱石罗列,他才知道船在下行时更要拖行否则很难行驶。 因为绝没有任何一条船能在如此激流下扬帆行驶。 也绝没有任何一位舵手能不靠纤夫们,而安然流过江心矗立的乱石。 小呆的出现虽然引起了船上女人的注意,然而这时刻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职责,谁也不敢分心,毕竟稍一失慎,船速失去控制,非但船毁人亡,就连岸边“放滩”的纤夫们也一样会被那巨大难抗的力量拖下江去。 小呆由船尾走到船头,又由船头走到船尾,他已数过,这船上一共七个人,除自己外六个女人全都是貌美如花的少女。 两岸边拖纤绳的有十二个精赤着上身,全身肌肉虬结的汉子。 现在他站在船舷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知道这纤绳如果突然断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对水他已有种深深的惧怕,因为若不是展凤救了他,他已淹没在锦江里,恐怕连尸骨也不知在哪。 人都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里,也无怪乎小呆一看到滚滚江水就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指的恐是三峡中青滩以上又名“兵书宝剑峡”的所在。 此峡险恶万般;漩涡、激流、乱石处处,两壁耸天,陡直光滑,因峡壁上有一石块,状如宝剑,而距此石上方约五、六丈处有其形如叠放着的书籍物件,故而得名。 这真是一处要命的地方,小呆心里想着。 也只不过他的念头才起,他已看到一件真正要命的事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十二名纤夫会突然一齐把纤绳绑在岸边的大石头上? 他更不知他们为什么不再让船顺江而下? 但是他已看到一把利并已高高被人举着,而斧落之处正是牵引着自己这条船的纤绳。 船停了,停在江心。 船上的人也全都聚集在船边,每个人的眼里也全是惊恐与讶异。 因为他们也全都发现了那把要人命的利斧。 “‘菊门’的人听着,现在你们相互制住自己的穴道,否则斧落绳断,这里就是你们丧命之所……”一个大汉站在岸边扬着嗓门喊道。 菊门?小呆简直弄糊涂了。 他侧头看着那六个女人,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六个美丽的少女绝不是普通的船家女。 他看到六张已趋平静的脸,同时也看到了她们手中全拿着剑。 会拿剑的女人又怎是普通的女人?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诸位摆下了这么吓死人的场面,总该说个理由……”六个少女中有人答道。 “好,我们是长江水寨‘万里扬帆’帆字舵所属。‘菊门’杀了我们少主‘霸蛟’林伟民,今天我们是讨债来的……” 有着一刹那的沉默,那女人又道:“你们找错了对象,我们这里没有‘菊门’的人。” 小呆吁了一口气,因为这既是一场误会,那么无疑的应该可以免去一场灾难。 要不然自己这方如果真不听对方所言,当利斧一落,除了喊天外,还能做什么? 人家说碰上不讲理的人只有两个方法。 第一就是躲开他,躲得愈远愈好。 第二就是拿把刀,把他的舌头割掉。 问题是既无法躲开他,又无法割掉对方的舌头,又该怎么办? “臭娘们,你少给老子装蒜,我们已打听得一清二楚,不管你们是不是‘菊门’中人,现在立刻照我的话做,一切自有人会问个明白……”那汉子蛮横无理的说。 “飞花姐,怎么办?……” “是啊!飞花姐,我们到底要不要听他们的……” 几个少女围着刚才发话的人,小声而惶急的问。 被称做飞花的少女斜瞄了一眼自始没说一句话的小呆,不知如何是好的答道:“我……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了,谁知道会碰上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而我们又载了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哑子……” 阴阳怪气?哑子? 小呆还真没想到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居然是这么两句评语。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开口,因为他知道如果再不开口的话人家恐怕更难听的话亦即将骂了出来。 “姑娘,口上积点德好么?否则将来生的小孩小心没屁眼哟!”小呆面无表情,还真有点阴阳怪气的说。 人家的话再不好听,可也比不上小果的话难听。 他要人家口上积德,自己却说出缺德带冒烟的话来。 女人,尤其是一个未出嫁的女人,恐怕谁也忍受不了小呆说出来的话。 飞花手中的剑划过一线冷芒,笔直亦飞快的到了小呆胸前。 小呆早已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以后的结果。 于是他上身轻侧,已堪堪躲过对方一剑,同时右手两指已恰好捏住剑尖。 其他五个少女立刻上前阻档在他二人之间,并且七嘴八舌的说话。 “飞花姐、飞花姐,你忍忍,你忍忍嘛……” “你……你这个人怎么一开口就伤人……” “飞花姐,你……你要杀了他,到时候我们怎么向小姐交差呢?……” “是呀!飞花姐大敌当前,我们应该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呀……” “喂!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有修养?真是金玉其表,一肚子肮脏……” 小呆潇洒的松掉手中的剑尖,他拍了拍手,虽然没说话,可是他嘴上的笑意,谁也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欠揍”的笑。 “我管他是谁,他妈的!本姑娘一样会说脏话,杀了他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小姐还会拿我向他抵命?逐月,你们不要拉着我,我先杀了他再说,王八蛋、混帐东西,你是什么玩意?我可是早就看你不顺眼,也早就想把你丢到江里喂王八……” 这飞花的脾气可真不小,可也真会骂人。 小呆简直被骂呆了,毕竟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一遭碰上这么泼辣而厉害的大姑娘。 小呆瞪着眼、张着嘴,他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他像看到妖怪一样的喃喃道:“这……这怎……怎么可能?……” “兔崽子,有什么不可能的?!敢情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好欺负?妈的,你娘才生的儿子没屁眼……”飞花一手插腰,一手用剑指着小呆嗓门大得惊人。 不只小呆呆了,连岸上的人也呆了。 他们简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们已忘了该做什么。 于是他们已齐皆笑弯了腰,每一个人都抱着肚子。 这个年头人人都想看不花钱的戏,尤其这么精彩的男女对口戏。 “看哪!那‘相公’模样的人真有意思……” “喂!小子,回嘴呀!你可别丢了我们男的脸呀!” “对、对、兔崽子,你把裤子脱下来让她瞧瞧,证明你不是没屁眼的人……” 他们居然已有了鼓噪和嘲讽。 小呆是男人。 男人不但怕在女人面前丢人,更怕在一群男人面前丢人。 他脸已发绿,他的胸膛正急剧的起伏不已。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涩发麻的嘴唇。 蓦然—— 他像发疯似的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妇,你们这一群婊子,我他妈的倒了十八辈子的媚,坐上了你们这条贼船,你们一起来好了,我要吃不住你们,我这个‘王’字就倒着写小呆也真会骂,他明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吃住六个女人,所以他才敢把自己的姓拿来赌咒,“王”字再倒过来终究竟还是个“王”呀”! 这一竿子还真打翻了一船人,小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难道真被骂糊涂了? 于是本来还有拉着飞花不放手的女人,现在她们的手不但放了,而且还同时拔出了剑。 于是本来即已不太融洽的气氛,突然像火山爆发般的炸了开来。 六个女人、六把剑,把船舷挤得满满的,有上有下、有前有后的通通不约而同的攻向了小呆。 小呆由船头到船尾,又由船尾到船头,他这回不是悠闲的走着,而是用跑的,他能不跑吗? 这六个女人固然身手不差,但怎是“快手小呆”的对手? 莫说六个,就是再加六个小呆也绝不含糊,能轻松的让对方躲满一船。 但是他为什么要跑呢? 而且看他的样子还像打不过人家的样子。 到底他有着什么用意? 六个恨极也怒极的女人已经停了下来,她们不再一起盲目的追着。 现在她们二人一组,分站着船顶、和左右两侧船舷,正一步步的逼向船头的小呆。 “喂!小子,你一个搞六个是搞不过的,搞两个应该没什么问题,拿出本事来,我们这给你加油打气哪…… 岸边的人已发现到这种情形,里面有人幸灾乐祸,隔山观虎斗的纵惠着。 小呆嘴角露出一抹他们看不见的笑意,他缓缓的靠向右舷的通道,他已看准了,右边正是面对着江边,岸上的人应该很清楚的看清小呆的出手。 两栖剑像是两条灵蛇似的猛然扑向小呆。 小呆不退反进,他在微小的空隙里钻过,同时他的两双手已同时握住执剑人的手腕,然后举肘一撞。 两个女人已扑跌在地,动也不动一下,全失去了知觉。 “好、好。” “好小子,有一套,身手不赖呀!……” 岸上的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嘴里却叫笑着喊好。 敢情他们怕看不成接下来的好戏,而故意给小呆喊好。 小呆朝岸边拱了拱手,嘴里王二麻子的说:‘’谢啦!各位大哥。”心里却想:“娘的,等下你们就知道爷爷我藏了多少真本事,只要脱离了险境,我要不打得你们满地乱爬,我就自己一头栽到江里,不开眼的东西,竟敢叫我‘相公’?!” 船舱顶的一组是逐月和另一少女,她们已一跃而下,一前一后的立刻堵住小呆。 小呆咧咧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早已把二人气得花容变色的。 同样的,二柄剑一前一后夹击着迅速攻向了小呆。 故意的躲闪了几个回合,觑得一个难得的几会,一矮身,趁着船舷挡住了岸上诸人的视线,他的手简直就象“魔爪”,已迅急的点上二人的“环跳”穴。 二个女人只觉大腿一阵酥麻,立时站不住身,而她们的剑却像互相攻向了对方。 小呆起身抬肘适时撞歪了她们手中之剑,并且又点了她们的“晕穴”。 “哎呀呀……你们怎么自己打自己呢?”小呆故意吼道。 这一切只在刹那间发生,岸上的人根本看不清,因为她们的姿势就和自相残杀没什么两样。 小呆话说完就立刻绕到背着岸边的左舷。嗯,他还来得真快,就在飞花和另一少女正想从船顶头包抄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碰上。 当然她们不知道小果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已经轻松的摆平其他的人。 小果伸出食指轻松的勾动,他的样子哪像要和人打架?简直和“吊膀子”差不了多少。 两个女人怎么受得了这种“二百五”式的侮辱? 剑动,人亦动。 飞花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阴阳怪气”的“哑子”是多么的可怕。 因为她们的剑才一动,自己和另一少女的就像突然中风般的瘫了下来。 她不知道小呆是使了什么邪法,但是她知道她已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小呆的眼睛闪过一阵恶作剧后的笑意,他轻轻的扶住她们,并且小心的把她们靠在船板上。 然后他也坐了下来,两只手居然颇不老实的左拥右抱,口里怪叫着:“来呀!你们出招呀!!……” “哎唷!你们还真凶得紧呀!……” 小呆用脚踢得船舱“乒乓”直响。 一个人扯着喉咙自说自话好半会后,他站起身子拿起飞花手中的剑在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下一句“莫忘了赔我一件新衣”就走了。 岸上的人看不见这边的情形,可是当他们看到小呆衣衫破裂的转了出来,立即矗然拍手、喝彩。 “你们这群猪,等一下如果你们还能再拍手,那才是奇迹……” 小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故意喘着气道:“各位大哥。各位‘帆’字舵的好……好汉们,小弟……小弟总算把六个母夜叉……给摆平啦……” “小子,有你的,你可给咱们男人争了一口气,现在告诉我们你是谁?为什么会坐上了她们的船?” “我……我是王口木,人家称我……称我‘捧碑手’,我因为赶时间所以……所以花了银子坐上了她们的船。”小呆真会“掰”,他把“呆”宇拆了开来变成了“口”、“木”二字。 “摔碑手”的称号,江湖上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被人如此称呼,他更是不虞被人拆穿的说。 “‘摔碑手’,你听着,现在你找条绳子把那六个雌儿给统统绑牢,我们要把船拉到江边来,你懂了没有?” 小呆巴不得人家这么说,他几乎立刻的就找了绳子,把那飞花、逐月像绑粽子似的捆了结结实实。 第二十二章 冤莫辨 像李员外这种身材的人,永远都很容易可以买到合身的衣服,而且质料也都是最好的。 因为只有有钱的员外才会常常买衣服,而有钱的员外,他们的身材不全都是和他一样的吗? 李员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想要找家馆子先请这位救命恩人吃一顿的,却还是忍不住的先找了一家绸缎行,换下了自己一身又脏又破的“新衣”。 他是不信自己没有穿新衣的命呢?还是他怕他原来的一身和这位体如桃李的许佳蓉不相衬? 许佳蓉看到李员外一身光鲜的从这家绸缎行出来后,她轻笑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李员外明知那不会是什么好话,可是他仍忍不住的问:“什么话?” “有种人就是穿上了龙袍,也不像皇帝。嗯,不幸的是,你好像就是那种人。” 李员外半天作响不得,他只沉默的在前面带路,希望快一点找家饭馆,赶紧请这个不识趣而又偏偏喜欢说实话的女人吃完饭,然后挥挥手说声“再见”。 人为什么都听不得真话呢? 难道李员外连这点雅量也没有? “你……你好像哪里不太舒服?”许佳蓉又问。 “我很好。”李员外木然应道。 “那为什么一向诙谐幽默的你,突然间变得不爱说话了呢?难道只为了我刚才所说的话?” “不,我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你知道吗?如果你再夸着个脸,我将拂袖而去,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真正原因,那就是我欣赏你的多话和诙谐,如果你失去了这些,我宁愿回家去对着我的北京狗说话。” 李员外苦笑了一声,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冷绝的女人会坦率的那么可爱。 “为……为什么?”李员外有些不解的问。 沉思了一下,许佳蓉道:“这个血腥的江湖,已有了太多的杀机、痛苦、烦恼,我只希望找一个能让我欢乐和发自内心微笑的朋友,而你正是我想要找的朋友。” 甩了甩头,李员外难过的像天即将塌下,他说:“你说实话,我像什么?” “你像什么?!你是李员外啊!还能像什么?” “那么为什么街上的人,看我的眼光都像看到一堆牛粪一样?”李员外哭丧着脸道。 许佳蓉超前两步,她回过头仔细的看着李员外一会,然后再看看街上的行人。 她笑得弯下了腰,甚至连眼泪都已流出。 她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李员外的脸现在真和一堆牛粪差不了多少,他只能看着她笑,看着她不停的笑……” 许久以后,许佳蓉才直起腰,一面擦着眼角,一面还是忍不住的笑的说:“你……你是不是认为……认为我和你在一起……就像一朵鲜花插在……插在牛粪里一样……” “不,不是我认为,是他们认为。”李员外很艰难的抬手指着街上的行人说。 许佳蓉突然收起剑来,她正色的说:“你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为什么会那么想?难道你的自信心、你的荣誉感已全消失殆尽?”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李员外叹了一口气道:“我……我已不是李员外了……” 这的确是种悲哀,没有人愿意改变自己的。 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也感染了这一种无可奈何的忧戚。 没有酒,没有莱。 李员外请许佳蓉吃的竟然是冷硬得可把人牙齿给啃掉的“火烧饼”。 看着许佳蓉望着手中的硬饼,一口也没动过,李员外尴尬窘迫的说:“对不起,本来我是想好好请你吃一顿的,但是……但是你知道我不得不赶快离开……” “难道你要一辈子躲着他们?你这样逃又能逃到什么时候?你要知道你躲得了一时,又岂能躲得了永久?”许佳蓉轻叹着说。 “我……我知道这也不是办法,可是刚刚迎面而来的是我们丐帮的‘残缺’,我本来已成了他们眼中的叛徒,再加上我又杀了‘怒豹’楚向云,你又要我怎么向他们解释呢?李员外心有余悸的说。 “你可以向他们揭发郝少峰的阴谋呀!” “我要如何揭发?有谁会相信我?” 这还是句真话,许佳蓉只得默然。 想起了一件事,许佳蓉突然道:“喂!大员外,七月初七望江楼你和‘快手小呆’决斗,听人说你没到场,能不能说来听听?” 李员外最怕人家问这个问题,但是对这位救命恩人,他已没有什么好隐瞒,于是他说:“不,那天我在场,可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不能亲手杀了‘快手小呆’,这是我这一生中最懊恼的事……” 面露孤疑,许佳蓉问:“你吹牛,你怎是‘快手小呆’的对手?” 提起小呆,李员外就想到自己屁股上的“胎记’,就想到欧阳无双。 他愤恨的道:“我承认我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那使针的绝招是他从来不知道的,我敢说他一定躲不过我的绣花针,你又没有和他打过,又怎知我不是他的对手?!” 许佳蓉露出古怪的笑容,她说:“我虽然没和他真正的打过,可是我们却差点打起来,他的确是个高手,一个真正的高手……”她回意着“川陕道”上和小呆的对峙,她又说:“他也是个鬼灵精,那天我被他骗了,要不然那个时候杀了他的话也就没有‘望江楼’他和你的约战了……” 李员外本来是和她同坐在一方大青石上的。 现在他已站了起来,微胖的圆脸已因惊异快成了马脸,他难以相信的问:“你……你什么时候碰上了小呆?在什么地方又差点和他打了起来?!” 许佳蓉吓了一跳,她说:“有什么不对吗?他是你的敌人,你干麻那么紧张?” 是的,李员外简直恨透了“快手小呆”,虽然他已死了,但是他们总是一块长大、也曾经好得可共穿一条裤子。 人既死,一切都已过去,再提他又有何用? 李员外缓缓坐了下来。 他没再问,可是许佳蓉却思索了一会道:“我记得那天是六月十七日,我在‘川狭道’上足足等了他一天……” 六月十七?川陕道上? 李员外回意着六月十七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他又在想川陕道正是小呆到平阳县必经之路。 她等他?还足足等了他一天? 她等他做什么?她又怎和小呆在六月十七那天会从“川陕道”经过? 李员外这次不是站了起来,而是跳了起来,就像他的屁被蛇咬了一口。 他虽然没有被蛇咬,可是他现在却像发现到了一条最可怕、最毒的蛇一样,他紧紧瞪视着对方。 他牙齿打颤,语不成声的问:“今……今年?!” “什么经验?”许佳蓉简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也难怪她听不懂李员外的话,一个人在牙齿打颤的时候又怎么说得清楚话? “我是说……我是说你在‘川陕道’等……等‘快手小呆’是……是不是今……今年的事情?” 许佳蓉也站了起来,并且点头。 “你……你肯定?” “我又没像你一样得了失心疯,我当然记得是今年的事,现在是十月,四个月前的事我怎会忘记?” “怎么会?又怎么可能……”李员外退后了两步。 许佳蓉已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只愕愕的看着他。 李员外记得很清楚,六月十七那天他也整整等了小呆一天,从天刚亮的时候起,一直到子夜。 他更很清楚的记得,他还打了小呆的肚子一拳。 小呆从洛阳赶来,这是个秘密。 秘密别人怎会知道? 她既拦截过小呆,为什么小呆见了自己却从没提过? 他没提是不是怀疑自己? 李员外冷汗直冒,虽然小呆已死,可是这总是一件令人不得不弄明白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快手小呆’那天会从‘川陕道’经过?你又为什么要拦截他?”李员外像审犯人似的问。 许佳蓉,有些不悦冷冷道:“这很重要吗?” 也发现了自己的语气不太得体,李员外展露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对不起,我一时心急了些,抱歉,抱歉……” 面色稍缓,许佳蓉笑道:“嗯,这还差不多……我是奉了外公之命才去拦截‘快手小呆’。” “‘左手剑客’白连山?你外公又为什么要你这么做呢?” “这是因我外公曾经得过一种怪病,一种心智逐渐丧失令天下群医束手的怪病,我们只有见着他老人家一天消瘦一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直到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有一天家中来了一位走方郎中,他说他能治这种病,这对我们来说当然喜出望外……” “然后呢?……”李员外急迫问。 “然后?!”许佳蓉露出苦笑。“然后病虽冶好了,可是我们却永远都要受到他的摆布……” “为什么?!” “因为外公必须三个月服用一次他的独门解药,否则全身痉挛不止。” 李员外叹息道:“我明白了,那么拦截‘快手小呆’必是此人的授意对不?” 痛苦的点了点头,许佳蓉说:“三个月一到,总有人受他所托带上解药,那一次却附上了一张纸条……” “怎么说?” “六月十五至十七日,川陕道杀小呆,务必全力以赴。”许佳蓉道。 “那神秘的走方郎中是谁?难道你们就没查出来?” “谁知道他是谁?谁知道他在哪里?谁又知道他竟会卑劣的留了那么一手?” 李员外默然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厉害。 这是一个圈套,就像自己一样,还不是陷人了一个解也争不开的圈套里。 脑际灵光一闪,李员外蓦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菊门’!一定是‘菊门’。”他吼了出来。 “何以见得?”许佳蓉不解的问。 李员外扼要的述说了一下自己和小呆的关系后。他苦着脸道:“当初我飞鸽传书找快手小呆来平阳县,是用我丐帮的‘千里鸽’,这件事只有丐帮的人才知道,郝少峰既是‘菊门’中人,我想消息一定是他泄露出去,这整件事情……” 李员外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他没想到“菊门”真的可怕到这种地步。 “只是……只是‘菊门’为什么要杀‘快手小呆’呢?”许佳蓉不解的问。 她不知道,李员外何尝又知道呢? 现在他对“快手小呆”的恨意,仿佛已消灭了许多。 因为他已想到似乎有人要故意的挑起自己和他的猜忌,甚至他已想到“快手小呆”约战自己也是别人安排的一种阴谋。 ——小呆、小呆你真的死了吗? ——小呆你为什么不讲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遭人拦截呢? 李员外心理懊恼的喊着。 他真希望他现在能好好的和小呆谈谈。 毕竟他发现到朋友之间,如果不能坦诚相见,这就是许多误会的起因。 他哪又知道他当初隐瞒了发现绣花针之事,不也正是造成了误会的原因吗? 不吃狗肉的人,就算你打死他,他还是不敢吃。 吃过狗肉的人,这到机会总要来上那么一碗。 而吃过李员外新手料理、烹调的“狗肉大餐’”,恐怕他一辈子都要回味无穷,连作梦也会垂涎三尺。 李员外在最不高兴、最烦恼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想到弄只狗来消消气、化化痰。 他这说不上来大毛病的毛病,还真是个毛病。 就像有的人一生气,就想大吃一顿、就想杀人放火、就想上吊。跳河、骂人、甚至跑到坟堆里睡觉,抱个女人猛搞,是同样的道理。 这世界本来就千奇百怪,也难怪有千奇百怪的人做出千奇百怪的事情。 也活该这双黑狗倒楣,它偏偏在李员外最烦心、最不高兴的时候被他碰上。 平常,或许有女为伴,李员外不太敢显露本性。 但是他今天实在无法克制住那脑袋快爆炸的痛苦。 于是—— 那只倒楣的黑狗,连一声修叫也没有,它已倒地。 传说狗能嗅得到死亡的气息,每在黑夜只要狗嚎,这附近不出两天准有人会死。 为什么它也不能嗅得到自己将死? 这是许佳蓉身上香气,已完全遮掩了李员外身上的杀狗之气? 狗若有知,必将追悔莫及。因为只有隐藏在浓郁香气中的杀气,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及最可怕的杀气。 火已旺,灶已热。 灶上的大锅里更是香气四溢,弄得这间农舍的主人、以及两个小萝卜头不时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只巴望着早点尝到这一辈子也没吃过的好东西。 拔弄着灶里的柴火,李员外茫然的不知想些什么。 许佳蓉却坐在一旁,她已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可是就不知该如何打开这僵局。 这个白衣素服、貌美如霜的女人,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人总会常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不是吗? 李员外用手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勺,像记起了什么,又像要想忘掉什么。 他有些歉意的望着许佳蓉说:“你说什么?” 许佳蓉乍听此言,杏目圆睁,一付不明所以的问:“我什么也没说。” “是吗?”李员外眼里突现一丝笑意。 “什么是不是?我根本没有说话。”许佳蓉也看出了李员外眼里的坏意,她心跳了一下说。 李员外笑了,原本僵凝的空气一扫而空。 “我好像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在响,也好像听到它在说搞什么鬼嘛!怎么还没弄好……”许佳蓉的脸倏地一红,心里暗骂了一声“死员外”,却说:“我……我才不会吃那玩意,你……你乱猜……” 李员外没说话,可是他的表情却是一付不相信的神态。 许佳蓉恨不得挖掉他的眼睛,她恨声道:“你这个人真残忍,连那么可爱的狗你也要杀他,还……还居然问我吃不吃……” 摇了摇头,李员外做出一付莫可奈何的表情,他说:“我的小姐,别人花银子还不一定吃得到,我为了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新自下厨,你不吃就算了,还说我残忍,这……这是从何说起嘛!,女人,唉!这就是女人,多奇怪的女人……” “女人怎么啦?!你说,你说,女人到底有什么奇怪?!”许佳蓉固然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故而有点凶道。 “姑……姑奶奶,你别凶,你别凶好不好?”退后了二步,李员外双手乱摇的说。 “你说,女人到底什么地方奇怪了。”许佳蓉一付不饶人的问。 叹了一口气,李员外心想:一句话不对,就差点翻脸,这还不奇怪吗? 想归想,李员外可真不敢说出来。 “我……我的意思是……是你连人都敢杀,我杀条狗又……又算得了什么……”李员外苦着脸道。 这是实话。 许佳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时之间还真被李员外给说得无话可对,再一看他那付委屈相,忍不住笑了。“本来嘛!杀条狗都算残忍,那杀人岂不更残忍……”李员外更感委屈道。 “我……我杀的都是坏人。” “我杀的也是坏狗呀!你没瞧见他刚刚在你身旁狗鼻子不停的嗅香,一付不怀好意的样子。”李员外自己也差点忍不住笑说。 有着一刹的愕然,许佳蓉想着李员外的话。 待她会过意来,李员外已躲得老远。 她简直哭笑不得,直跺着脚骂道:“死员外,臭员外,你……你真的要死啦?” 李员外诙谐,李员外幽默,可是她还真受不了这种诙谐、幽默法。 她也更深深体会到李员外还真有能把人给气死的本事。 一对老农夫妇,一对可爱的男孩。 再加上李员外和许佳蓉,一共六个人围坐在桌面上。 肉香四溢,浓汁香郁,每个人都连吃了好几碗,独独许佳蓉坐立难安的,就是没勇气提起筷子。 李员外用肘轻撞了她一下,嘴里含混道:“你真不吃?” 摇了一摇头。 “何必呢?我保证这是你这一生所吃过最好的美味,尝一块好不?” 还是摇了摇头,但是她摇的比较轻。 “你只要想到这是鸭肉、鹅肉,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这次她没摇头。 “好啦!如果你不吃的话,我敢说你会后悔一辈子。” 没说话,可是她不觉的咽了咽口水。 李员外笑在心里,面上可一点也不敢露出痕迹。因为他知道要一个人做一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千万要沉住气,慢慢的说服、慢慢地纵恿。 李员外挟起一块,放到了她的碗里。 他说:“哪,这是最小的一块,你只要轻轻的咬一小口就好了,要不然你先不要吃肉,只要喝一点汤好不好?” 不再坚持,许佳蓉说:“那……那人家就喝一点汤好了……” “好,你先喝一点汤好了。”李员外已经拿过她的碗为她盛了一点汤。 有些喝毒药的样子,许佳蓉闭上眼,浅尝了一口。 李员外故意不去看她。 因为他已见得太多,每次他请人吃“狗肉大餐”的时候,最初总有许多人也是和她一个德性,然而她们到最后却吃得比谁都多,也吃得比谁都快,生怕别人抢光一样。 李员外噙着一抹笑意望着许佳蓉。 嗯,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刚吃了“人参果”一样。 她当然知道她刚刚喝下去的是什么汤,然而她却猜不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汤比这汤还要鲜美、还要可口。 她轻咋了一下双唇,意犹未尽。 “怎么样?没什么可怕吧!来,现在你应该有胆量轻轻地咬上它一小口了吧!” “我……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李员外肯定的说。 许佳蓉拿起了筷子,有些颤抖。 李员外心里骂道:“娘的,瞧你那付温吞劲,还真急死了人,就算吃人肉吧,也没那么可怕。” 人在世上,有很多时候机会是稍纵即逝。 做事如此、做生意如此、追寻爱情亦是如此。 甚至吃狗肉也是如此。 离谱? 不,一点也不离谱。 这间农舍是用泥砖堆砌而成,而屋顶是厚厚的茅草。 那个年头种田的人,没被饿死已够幸运,因为种田的人除了赋税、缴粮、加上田租,每年收成所余仅够温饱。 所以这对老农和他们的孙子,不但好久没吃到肉,而且更是从来没这这么好吃的肉。 许佳蓉只尝了一小口,好小好小的一口。 然而当她嘴里的那一小口还没咽下肚,她的眼睛已经盯到锅里。 这是必然的现象,李员外已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手艺。 也就在许佳蓉看着锅里,盯着那最大一块的时候,她在想,等下一定要先挟那一块。 “呼!” “哗啦!” 这整间屋子已被人撞了开来。 泥块、茅草齐飞。 许佳蓉不但锅里最大的一块已无缘品尝,就连她筷子上那一块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八个像能一拳打死一条牛的粗壮乞丐。 六个貌美如花的瞎子。 他(她)们全怒视着屋里的李员外,不管看不看得见。 茅草压不死人,可是农舍的主人和两个小孩却早已躲在桌下吓得半死。 李员外和许佳蓉直愕愕的站在那里,虽然他们全都是一脸惊异,然而李员外却多了三分惶恐。 因为他不但领教过那六个瞎女人的厉害,他更知道八个粗壮的乞丐,正是郝少峰辖下的“八大天王。” 李员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新衣,不知他在叹自己新衣已成脏衣呢?还是他在想自己这回总不会再光着屁股让人追得满街乱跑?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第一个说话的人一定是李员外。 不该说话的时候,你听到有人说了莫名其妙的话,那人不是李员外就一定是“快手小呆”。 “为什么你们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难道我的‘针’你们嫌小?还是你们喜欢换一个地方?” 李员外已出了一把针,同时他说着只有六个瞎女人才听得懂的话。 “下流、无耻!”在屋角已转出了欧阳无双。 一个高大的乞丐在她的后面。 这两个全要他命的人一出现,李员外尚有几分挪揄的笑容已失,他后悔、更是懊恼。 他后悔为什么这张嘴老是乱说话,而偏偏让她听到。 他懊恼为什么不先想到,既先这些人都到了,那么他们的头头岂能不到? 他的心已麻,他的脸已变。 毕竟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已够他心麻,何况同时遇见两个? 那么他又怎么不变脸? “你……你们怎么找……找得到我?”李员外哑然问道。 没人理他,可是那“八大天王”的眼睛却不经意的望了望地上散落的锅盆碗筷,同时他们有些耸动鼻子。 李员外明白了。 同时他差些把刚才吃的狗肉全吐了出来。 “飘香三里、飘香三里,李员外啊,李员外,这个吃狗肉的毛病再不改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被人像杀狗一样的给杀……”李员外心里喃喃叹道。 他当然知道丐帮里的人鼻子一向最灵,再说又有谁能像自己一样,熬出那么香的狗肉味来?! 欧阳无双和郝少峰同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李员外总算明白了,虽然他有过怀疑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再白痴也想得到欧阳无双定是“菊门”中人。 “列位,你们拆了人家的房子,砸了我们的锅,又摆出了这么一个不太友好的场面,到底是为哪一桩呀?”许佳蓉一向冷艳,现在却古怪的笑着问。 敢情她真是让李员外传染了? “你是谁?”欧阳无双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妒意问。 “你又是谁?”许佳蓉亦颇怀敌意的问。 刹时间两个女人不再说话,她们全用一种外人无法了解的眼神互相打量着对方。 欧阳无双不算很美,但是她年轻,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就算她不笑,别人也知道她笑起来一定很迷人。 许佳蓉美得冷艳,虽然她现在一袭白衣已沾满了灰土,头发上更有少许茅草,但仍无损她的艳光照人。 逐渐的,两对胶着瞪视的目光,已全燃起了一种一触即发,一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战火。 “你很美。”欧阳无双不得不承认。 “你也不差。”许佳蓉傲然道。 这是大战前短暂的宁静,因为谁也看得出来她们彼此都想杀了对方。 李员外不知道那位长辈郝少峰为什么到现在连一句话也不说。 但是他不说话有时比说话更令人可怕,毕竟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 他已防着,同时他嚅嚅道:“双双,这……这是个误会,真的你听我说,这真……这真的是个误会。” “不要告诉我是个误会,我只想信我自己,同时我告诉你,我不是破鞋,更不是破锅,穿了可以丢,破了可以‘补’,你这下流、卑鄙的禽兽,你怎么不伺问你屁股上的疤?这会是个误会吗?”欧阳无双一听率员外仍然一口咬定是“误会”立时忿怒的有些控制不住的大骂出口。 不自觉的,李员外居然伸手摸了自己的屁股。 笨哪!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蠢猪,你这一摸,岂不告诉了大家,你屁股上正有着不能见人的东西? 看样子他真给欧阳无双骂迷糊了。 李员外发现到自己“对门李四没有偷”的举动后,他简直恨不得一头钻到地底。 他苦着脸。 许佳蓉却瞪大了眼。 她冷艳的脸上更见冷漠,她眼中已现泪光…… 她胸膛急剧起伏,有些难以自制,亦有些不相信的悄然退后两步。她喃喃道:“你……你真的有……” “我没有。”李员外说。 这更是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因为人家问的是有没有疤这回事,而李员外会错了意,他以为人家是问有没有做过那种事。 所以他当然极力否认。 “没有?!李员外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脱了裤子,让大家看看,真的没有,我欧阳无双立刻横剑自刎。”欧阳无双也会错了意,她一听李员外说“没有”立刻尖着嗓子吼道。 这可真变成有理也说不清的事了。 李员外是男人没错,可是男人也不能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让人验身呀! 他不能脱,也不敢脱。 他简直急得快成了一个疯子,他更是语不成声,只会说:“我……你们……我……老天啊……” 可怜的李员外,他除了喊天外又能做什么? 妙的是,人家喊天的时候大都双手抓着头发,这个“二百五”他喊天的时候,却双手抓着裤腰带,生怕人家会扒了他裤子一样。 欧阳无双当然敢叫李员外脱裤子,因为她已不是黄花大闺女。 然而许佳蓉却是清白无玷的玉女,她怎能要李员外脱下裤子? 难道她已忘了自己是个少女? 难道李员外脱不脱裤子对她有那么重要。 她竟然泪已流下,惶声说:“李……如果你真没有做那种……那种事,为什么……为什么不证明你的……你的清白呢?” 李员外一听这话,脑际“轰然”一声,如遭雷击。 他发疯也似的跳着脚,嘴里更怪叫、怪喊道:“我……我承认我屁股上有‘胎记’,我承认,我统统都承认,妈的蛋,你们这一群人全疯了,全有毛病,为什么你们就那么喜欢看男人的屁股?老天,老天爷,你怎么不把那个东西生在我的脸上?为什么?为什么?!……” 许佳蓉走了,飞快的走了。 没有阻拦,就是有人阻拦,也不见得拦得住她。 何况她又不是人家要找的对象。 但是谁都看得出她临走时脸上串串珠泪洒落一地。 她哭什么? 她又为什么像遇见鬼一样的离开李员外? 她不是喜欢他的诙谐、喜欢他的幽默,更爱听他能笑死人的笑语。 这个女人,难道,难道她已陷入李员外的笑里? 难道,难道她已掉入一种看不见的阿里。 她只见过李员外二次,而真正认识在一起的时间也才只有两天,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李员外,你这傻子,你恋爱了二次,却放走了第三个真正爱你的女人。 笨喽,猪喽,你这“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第二十三章 手中针 “快手小呆”的手再快,他也无法在那么远的距离里拦下那落下的斧头。 就在小呆在船快靠岸时,他从船上跳下了岸。 也就在他的脚刚落地时,一声“断绳”暴吼传来。 斧已落,绳已断。 小呆只能呆呆的看着那条船迅急的被万马奔腾的激流冲走。 他喊不出来,就算喊出声来又怎样? 船上六个女人已全被点住穴道,动也动不得,谁能救得了她们? 于是—— 只一眨眼的工夫,那条船已撞上了江心的乱石。 巨大的声响、破碎的船壳木板,还有那六个泼辣凶悍的少女,只在浪花里浮沉了二回,即已被那滚滚江水淹没,再也寻不到踪迹。 “飞花”、“逐月”,多美的名字? 这两个名字、这六个女人,小呆恐怕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他心已乱,眼已红。 他不是没杀过人,可是他从来就没错杀过人。 尤其还是六个美丽的少女。 他怎不心碎?他怎不眼红? 就算他没亲手杀了她们,这又和亲手杀了她们有什么两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呆也终于体会到说这句话的人,他那懊悔、无奈,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心境。 虽然说人经万劫后,已没有什么可再令他感到伤痛。 然而小呆是小呆,他又怎能眼睁睁的忍受这一惨痛的事实发生在眼前? 现在他静静地站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仿佛他的人也像长久以来的江边巨石。 他不知道他是谁?他无需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已看他是个死人,对一个将死的人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无论他是谁,他都必须死。 “为什么?!”小呆已看清来的人一身文士装,花白胡子。 同时他这三个字,更像万年冰峰中落下来的三块冰石,那么冷硬,那么掷地有声,更那么让人听了发自内心升起一股寒意。 谁也听得出来这冰冷的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可是谁也没想到看似“相公”、兔崽子、毛孩子的小呆怎么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那么笃定,变得那么让人生畏。 有些不由自主,那行近的文士呐呐道:“阁……阁下是谁?老朽士仁忝掌长江水寨师爷——” 敢情这位秦师爷才来,还不知道小呆刚才在船上的一切。 他拱拱手,手还没放下,好像等着小呆回礼。 骤然—— 像来自天际的惊鸿,更像年节的鞭炮一阵乱响。 秦师爷只见一道黑影近前,两颊一阵火辣感觉,同时耳际嗡嗡作响。 他已莫名其妙的挨了六下大大的耳光,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晕厥。 别人说挨耳光叫挨“雷光”,可不是,我们这位秦师爷在悠悠醒来的时候,回想着刚才的情形,还真是如遭电击,如遇光闪。 十二个精赤上身,肌肉虬起的大汉,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像堆人山一样,人叠着人像极了二十层宝塔,摞在那里动也不动。 秦士仁一醒转就发现了这一幅可怕的画面。 他再一转头,乖乖,像来自地狱一样,全身血迹斑斑点点,甚至满头满脸,正厉鬼般的瞪视自己。 机伶一颤,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更知道这一切又是谁的杰作。 他再也忍不住,口里大口大口的呕吐,同时吐出了六颗断牙。 “秦士仁如果你不愿意像他们一样变成个死人,你最好老老实实的答我问话——” 小呆的声音简直不含一点人味。 呕了好半天,秦士仁抬起头,满脸惊惧,快瘫掉的说:“我……我梭,我梭……” 一个人牙齿突然掉了六颗,他说出来的话当然会走音,好在小呆明白这点,否则弄不好他一气之下真有可能再“雷”这师爷几下。 用手指着那堆人山,小呆冷冷道:“那些兔崽子全是长江水寨‘帆’字舵的人渣?” 秦师爷艰难的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我没有杀错人,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呆冷硬的道。 “树……树七树七…树七这羊……”(事情是这样) “什么树七树八?!” 小呆暴吼一声后,他突然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秦师爷又吐出了六颗断齿。 他知道自己的出手稍重了些,可是他却不知道这秦师爷一口老牙居然那么经不起挨。 山险,路更险。 这真是一条羊肠小道,甚至可说是“鸟道”。 秦师爷手捂着肿起老高的双颊在前,小呆在后面不发一语的跟着。 望着两岩飞崖峭壁,望着脚下湍急长江,在这仅容一人的曲径鸟道上小呆不怕他跑,他也知道他不敢跑。 到了,在弯过一处的山崖下,数十樟狼牙飞檐的精致屋宇散落在一座大木寨里。 寨门前,小果抬头看到两根大木柱上刻着。 “天下第一江” “万里我扬帆” 他鄙夷的一笑,也不管早已匆匆开溜的秦师爷,他负手等着,等着他进去喊人。 等着他找个说话清楚的人来。 当然他也等着一场恶战。 来了,来了还真快,小呆望着寨门里如飞而至的一大片人影。 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种惊异的表情。 他们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混身浴血的年轻人不但有颗铁胆,更有颗不怕死的胆。 一个五旬左右,面目枣红,浓眉环目的虬髯大汉,行出了人群,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果,嘴里蓦然吼道:“报上名来。” 也难怪他会生气,毕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杀了人不跑,反而踹上“窑口”的家伙。 小呆双手环抱胸侧,脸上冷得像腊月里的冰雪,他奇冷的道:“你是谁?” “嘿嘿……哈哈……”那大汉笑声震天。 “你最好不要笑。”小呆木然道。 “哈哈……我是谁?!你跑到我的寨里来,却问我是谁?……我能不笑吗?哈哈……”他仍然在笑。 “林震江?!”小呆明白了。 “不错,我就是‘翻江龙’林震江,小辈,敢直呼我名的人你算第一人,佩服,说吧!你是谁?”林震江已收敛起狂态,亦冷硬道。 这个人表面暴躁,心里可纤细的很,他明白这个年轻人既然有胆上“长江水寨”总舵,又敢当面直呼自己名字,那么他一定不是疯子,就是高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有谁会像对面的他。 “死人。”小呆说出来的话还真能吓死人。 有一阵错愕,林震江当然不懂这话的意思。 他不再问,因为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人终究必说,当到了必说的时候。 “你为什么杀了船上的少女?”小呆问。 “因为她们人人可诛。”“翻江龙”道。 “什么原因?” “因为她们全为‘菊门”中人。” “何以见得?” “本帮查证得知。” “‘菊门’与你有仇?” 林震江蓦然醒觉自己像犯人一样的被人审讯,立时脸上一红怪叫道:“小辈,格老子的你是来查案的?” 冷然一笑,小呆道:“我只想弄清楚你该不该死。” 显然怒极而笑,林震江吼道:“该死的是你——” 两柄手钩,一上一下,可以把人撕裂般的突现。 小呆一直面目僵硬的瞪视着它们来到眼前一尺处,他的两只环抱胸前的手,才轻描淡写的斜划出去。 毫无缘由,更莫名其妙,林震江暴退一丈,当别人尚意会不出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的右腕骨已折,构已落。 小呆停身,就像他早已算准对方必退一般。 “你……你……是你……”林震江的喉咙像被人塞进一把沙道。 “不错,是我。” 林震江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小呆为什么会称自己是死人。 现在他真的像发现一个死人一样,胜日结舌,不知所措。 他不敢想这死的人会不会是他自己。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又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能混上“长江水寨”大寨主,撑起川境长江一带一片天的“翻江龙”,林震江当然绝不是个白痴。 他不但不是个白痴,甚至见闻之广、阅人之多自有其常人难及之处…… 小呆轻描淡写的一出手后,他已经明白他碰上的是谁。 咬着牙,林震江强忍着右腕遭到骨折之痛,他不可思议的惶声道:“你……你没死?……” 小果哂然一笑没有回答。 无疑像看到死神之笑,林震江又退后两步喃喃道:“掌刀……掌刀……单刀出手,无……”——“无命不回。”小呆接了下去。 是的,“掌刀出手,无命不回”。也难怪林震江会如此惶恐、如此害怕,毕竟这世上与“快手小呆”为敌的人,已全成了死人。 林震江想不出什么时候得罪这个连阎王爷也不敢收的瘟神。 他更不知道这个温神又为什么找上了自家山门? 他望了望四周掠阵的属下,沙哑的道:“‘快手小呆’,我……我‘翻江龙’自认……自认从未得罪阁下……为何……为何阁下痛施杀手……” “想要我死的人必死。”小呆冷漠道。 “快手小呆”这四个字从林震江口中说出,就像颗炸弹一样震得请人心惊胆跳。 一下子每个人不期的退了数步,眼里全露出了看到鬼的神色,是那么惊恐,一又是那么灰涩。 江湖传言“快手小呆”已死,死在锦江,死在丐帮“残缺二丐”之手,怎么可能在此出现? 于是有人在一骇后,已开始怀疑。 他们怀疑这个人想藉“快手小呆”来成名。 他们更怀疑这个人故作玄虚,企图震慑人心。 三个人互觑一眼后发动了攻势,他们不理会林震江警告的眼色,他们更无视小呆已然瞪视着他们。 世上有许多人,无论什么事他都要亲身去体验,亲自去做过,他才能相信”锅是铁打的”这句话。 “流星锤”、“夺命斧”、“砍山刀”,这三样一种比一种霸道的武器,从三个方向凌厉、狠毒的攻向了“快手小呆”。 这次不再轻描淡写,小呆的手交叉于胸条倏地成十字推斩出去,当人们的眼光尚不能捕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连串“波”“波”的声响,已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同时三声惨嗥,如欲撕裂人心的出自三张人嘴。 血,血像一阵骤雨从空中洒落,点点滴滴、浓浓调稠。 人,人更像来自阿鼻地狱的受刑者,披头散发,恐怖诡异。 等三声惨嗥嘎然而止,小呆巍巍然从地上站起身,他的右臂有一条半尺长的刀口,他躲过了“流星锤”,躲过了“夺命斧”,却无法完全躲过“砍山刀”。 他负伤了,他的血亦流。 然而没人欢呼,没有雀跃,因为那猝然攻击的三人,此刻落在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可怖的是他们三个人的身上就像遭到三十个人同时用刀劈砍一样,全是一条条、一道道成十字形交叉的伤口,没有一个尚留一口气,而他们的姿势怪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非活人所能摆得出来。 场中连落根针恐怕也能听得见,没人再开口,更没人敢行动。 每个人全瞪大了眼睛,眼里更是布满了恐惧与惊慌。 他们也不再有人怀疑,因为这世上除了“快手小呆”外有谁能一举击败长江水寨三位舵主? 黏黏干涩的嘴唇,不管臂上的刀伤,小呆的语声令人发颤道:“有哪位还要试试?” 试?!这时候谁还敢拿命去试? 胆小点的已不觉的开始退后,胆大的虽没动,可是已不禁机伶一颤。 小呆的双眼间过一丝寒芒,他环顾众人一圈,又道:“在我数完三后,还留在现场的,我保证他们一定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二”喊完,只剩下了五、六人。 “三”字才出口,全场只剩下了两人。 那剩下的两个人,正是“长江水寨”大寨主“翻江龙”林震江、和师爷秦士仁。 “很好,林震江,这世上当众人皆弃你而去的时候,你绝想不到有人愿与你共生死、共患难吧?”小呆望了一眼秦师爷挪揄道。 “翻江龙”林震江捧着肿起老高的手腕,他只知道有人留了下来,却没回头去看到底是谁,他恨声怒道:“‘快手小呆’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长江水寨了……我长江水寨里的兄弟,岂非个个怕死……” “是吗?”小呆古怪道:“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说你长江水寨全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猪——” “什……什么意思?!”“翻江龙”振声道。 “你何不回头瞧瞧。” 秦士仁秦师爷捂着脸站在“翻江龙”林震江的身后,当林震江扭头回望一看,差些没气晕了过去。 原来这留下的秦士仁并非不跑,实乃无从开步罢了。 因为他的两条腿早已吓软,到现在仍是哆嗦颤抖的像是打摆子,明眼人更可发现他的裤子已湿了一片。 无怪乎小呆会那么肯定的说,也难怪林震江气愤得一个箭步上去,举起没断的左手一连十几下耳光连绵不断。 可怜的秦师爷,本来已肿得老高的脸颊,这下更是不成人样,恐怕他嘴里余的牙齿,将不会有一颗完整如初啦! “够了。”小呆冷硬的道:“你无须在我面前摆你那大寨主的威风。” 对这个又损又讽、又难缠又可怕的敌人,“翻江龙”早已恨极、气极。 他现在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暴吼一声,捡起地上的手钩没头没脸的袭向小呆。 轻轻摇了一下头,小呆侧身躲了开去,因为他已看出林震江的神智已到了崩溃边缘。 毕竟任何人都很难忍受这种众叛亲离,凄凉痛心的场面,又何况发号施令惯了的“翻江龙”林震江? 因为他一直的冲向前,他舞动着手中的武器,像与一条看不见的鬼影搏斗一样,口里狂喊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他冲过了小呆身旁,而小呆的身后十来丈余后即是一片陡直的悬崖。悬崖下,滚滚长江,湍湍激流,而“翻江龙”已一头栽了下去。 小呆轻叹了一声,他除非神仙,任何人从那么高的地方一头栽下,就算有九条命也将完蛋。 回过头,小呆只望能从秦师爷的口中,慢慢的看看能不能探出一些线索。 他实在不敢指望这个人能明白的告诉自己什么,因为,因为他已想到一张脸如果被人打成烂柿子,要他开口说话简直是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 慢步走到秦士仁的身前,小呆已完全失望,他突然发现这个人真正成了“死人”,至于他是被吓死,还是打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李员外不知道许佳蓉为什么离去?他更不知道她的眼泪为什么而流? 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多想,事实上一个人要走,又有什么能令她留下? 包围的圈子逐渐缩小,甚至李员外已感到剑气及杀气已然袭身。 他的手心已沁出了汗,现在他紧捏住手中的针,他知道他不能稍有仁心,否则他将死在这里,而且死的很难看,死的不值一文钱。 这里的人似乎全以欧阳无双为首,他她们全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一声令下。 “你怕了?你已经怕了是不?”欧阳无双不再咆哮,她淡然的说。 李员外苦涩的望着这张曾经深爱过的脸庞,他哑然道:“是的,我怕,而且还真怕的要命!” 他当然不是怕死。 他只是怕再也无法从这张冷峻狰狞的脸中,寻回自己所熟悉的巧言倩笑。* 夕阳,夕阳红如火。 欧阳无双的双眸更红如火。 她已看到李员外手中紧捏着一把绣花针,她更想起了李员外也使得一手好针。 “李员外,你这‘七巧手’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有一丝错愕,李员外不知欧阳无双所指何事。 “不要装蒜,我是问你手中的针。” “这,是不是一个女人传授给你的?”欧阳无双厉声叱道。 李员外默不作声,因为他已想到欧阳无双也同样是使针做暗器的好手。 “这个贱人,她以为……”欧阳无双倏地住口。 “你说谁?” 话落,一条美好的身影,袅袅从农舍旁一株大树后行了出来。 因为面对夕阳的关系,李员外无法看清来人的面貌,可是那声音他却想忘也忘不了,毕竟他曾经以为自己也爱过说话的人。 不错,是展凤。 她现在美得不沾一点人间烟火,风华绝代的站在那里,而她的眼睛像在对着每一个人说话。 李员外的感觉,就像倒翻了的五味瓶,分不出是甜?是酸?是苦?是辣? 他不敢看她,却忍不住想要看她,而只是轻瞄一眼,他已经读出了她眼内的一种轻愁及幽怨。 其他的男人,“八大天王”与郝少峰,十八只眼珠子已经让展凤的美,给吸引得动也不动,而每个人的心里全是赞叹、惊异与一、二分邪念。 欧阳无双亦有一刹那的激动,很快的,她已换上了一种冰冷的面孔,就像她全然不认识她,或者根本没见过她一样。 这些人里恐怕只有那六个瞎女人不为她所动,瞎子,瞎子看不见一切,当然无法知道来的人美到什么程度。 嗯,就连桌子下那对老农及他们的孙子,也都忘了危险,伸长了脖子。 展凤爱菊,这是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 只是李员外猜不透为什么她手中的轻摇着一株杂菊。 菊花该是观赏岂能亵玩? 一个爱菊的人怎会做出这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来? 她没再说话,却让李员外更惊异的是,她竟然用手剥落那菊瓣,一片片,一片片……。 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一瓣瓣随风飘舞的菊花瓣,夕阳更幻想一抹绚丽的色彩,轻拢着她的长发,轻拢着她那纯白的长衫。 每个人都陶醉在这如梦似幻,如诗如画的情景里…… 然而欧阳无双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破坏了这宁馨的气氛。 “是你?!”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你不顾他的死活?” “我没忘……” “那你这时候的出现是为了什么?” “我找你。” “找我?!” “是的,找你。” “好,有什么事情我们等下再说,等我先处理了眼前的人后,我会好好和你谈谈。” “不行,我想现在谈。” “现在?!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他。你又知不知道眼前除了杀了他之外,我不认为还有什么事会比这更重要?”欧阳无双指着李员外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我知道。” “你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忍见他死?” “是的,他不能死,至少目前还不能死。” “如果我非要他现在死呢?” “我……我会救他。 “救他?!哈哈哈……救他?!你有没有弄错?!你救了他后死的将是另外的一个人。”欧阳无双冷漠的笑道。 展凤的眉头轻皱,看到她的人全像揉碎了自己一颗心般的难受。 这世上的人,没有谁能够忍心见这么一个女人皱眉,能够让她皱眉的人,无疑是第一等残忍人。 她的嘴唇翕合了好久,才轻叹道:“欧阳,你……你这是何苦……” “不要管我,多管管你自己。”欧阳无双双目合煞,语气极冷道。 展风凄绝的望了李员外一眼,这一眼让李员外心头一跳,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再不躲开她的目光,自己又将自作多情,这一来恐将陷人万劫不复之地。 艰难的,李员外收回目光,他蓦地大吼:“双双,我李员外尚不至于懦弱到一个女人为我求情,你看着办好了,看看我李员外是不是一只缩头乌龟。” 欧阳无双回过头,她古怪的笑道:“好,好,好,李员外你终于挺起胸膛来了,你终于挺起胸膛来了——郝——少——峰——今天你若不能生擒李员外,你就自己找处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自一行——了——断。” 话冷,冷得一旁而立的郝少峰机伶一颤。 他却极快的上前,同时手已举出准备攻击的手势。 展凤急欲上前。 欧阳无双那对原本会笑的眼睛,凶光一露,叱道:“站住,如果你胆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掉头就走,后果你自己负责——” 展风无奈的收回步子,此时—— 郝少峰手已落。 八只生铁铸就的齐眉棍,已然让夕阳变色,掀起一阵黑影的罩向李员外。 李员外的手极快的翻动十六次,十六根锈花针毫无声息的急射而出,攻击的对象为那“八大天王”。 任何暗器,如果成了明器,它的威力、它的效果,绝对大打折扣。 刚才谈话中,“八大天王”早已知道李员外手中的针是他的护身符,他们岂能不加以提防? 于是一阵“叮”“叮”乱响,十六根锈花针全消失无踪,也没有一根击中敌人。 能使八根沉重的铁棍,准确无失的磕边肉眼也难察觉的锈花针,这份功力,这种隼利的眼力,该是多么吓人,由此可见丐帮的“八大天王”确是高手。 李员外原先的预想,他认为十六根针至少有八根能击中的对方的手臂,然而他的预想落空,同时他也才明白丐帮的确好手如云,恐怕只有自己是浪得虚名。 针落,第二波的攻击又起,齐眉棍只停顿了一下,又挟着威猛绝伦的破空之声,又再出招。 李员外暗自咬牙,他明白以一己之力,独斗“八大天王”任何三人,甚至四人能勉力一试,但是“八大天王”到齐,李员外却只能处于挨揍的份。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仍然是射出手中的针,二十四根绣花针,一根接一根,映着夕阳泛起点点寒光,像极了倾巢而出的毒蜂又全袭向了执棍的手臂。 李员外仁心,到现在他仍不愿攻击敌人的要害,毕竟他对丐帮仍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这是无法改变得了的。 然而,他这样想,别人却不这样想。 闯荡江湖,笑傲武林,有着妇人之仁的人,根本就难以生存,更何况江湖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武林里全为尔虞我诈。 所以—— “八大天王”里有两人不顾自己臂上即将中针,仍然攻势不变,铁棍直击而到。 也许他们认为三根针,攻的又不是要害,就算挨上一下有何要紧。 也许他们已经抓住了李员外的弱点,有着不忍伤害同门之心。 因此—— 二声闷哼过后,二只铁棍风卷残云的到了李员外身前。 李员外想都没想到这两个人宁可挨针,也不愿闪躲,一刹的错愕后已然看到二条黑粗的铁棍急快的当头而落。 好在只是两个人、只是两根铁棍,李员外尚能应付,他腾出手来已制出他的“描金玉骨扇”。虽称王骨,其实是铁骨。脚下踩着“疯癫十八步”,连消带打的已化解了攻势。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李员外已发现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也尝到了“妇人之仁”的苦果。 因为李员外已失去了距离,同时他也被八根铁棍紧紧缠住,连出针的机会也没有。 “八大天王”没一个是傻子,他们当然已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近身搏斗。 李员外汗已湿透重衣—— 展风目现焦虑—— 欧阳无双和郝少峰更是面露喜色。 情况很明显,李员外再也难支持几个回合。就连桌下那对老农及他们的孙子也都看得出来。 “任为山——你……你们八头猪,八头蠢猪啊——你……你们受人利……利用了知……知不知道?……”李员外已经捉襟见肘的喊道。 “叛帮之徒,我们看得清楚的很,你无须多言,帮主早已有令,我看你还是束手就缚的好……”“八大天王”里的任为山一阵快攻,冷然叱道。 “猪,猪啊!叛……叛帮助的人是……是郝少峰啊……他……他为什么听命……听命于那个……那个女人,难道……你们全瞎了眼……”李员外险极一时的躲过横扫、上撩的两棍,哑着嗓子喊。 八个人没人再理会李员外的喊叫,他们全像吃了秤铊一样,铁了心的闷着头挥舞着手中的铁棍。 俗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李员外可真正尝到了惨遭修理的滋味。 他已力殆,他已几近虚脱,同时他也挨了一棍,好在那一棍在力弱之势挨上的,否则他的胯骨定碎。 踉跄的几步,一跤踣倒,当头齐落的八根铁棍,可以把人砸成肉饼的飞快由上而下—— 展凤身形欲动,欧阳无双抢先阻拦。 老农及孙子惊呼出声。 郝少峰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及得意。 每个人都知道李员外即将丧命棍下,事实上李员外也绝难躲过这雷霆一击。 但,奇迹已现“八大天王”无一幸免齐皆铁棍落地,双手捂住眼睛,同声惨嚎。 血渗透他们的指缝,而每人的指缝中间俱有一根针,一根已经深人眼球中间的针。 李员外一滚之后,闪过落地的八根铁棍,当欧阳无双及郝少峰才警觉到李员外扇子中间有暗器弹出,待想救援已来不及。 不错,这才是真正的暗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暗器。 人家只注意到李员外手中的针,却无法想到他扇子里亦能发出针来,于是“八大天王”无一幸免,真正瞎了眼睛。 李员外到底存心仁厚,他的扇中针可以瞄准“八大天王”的喉咙、脑门、心脏,然而他只取了他们的眼睛。 眼睛虽不是致命之处,却是能令人丧失了作战力,他要突围,又不愿取人性命,这还真煞费了苦心。 望着飞奔而去李员外,欧阳无双和郝少峰拧身欲追,展凤却伸手一栏。 “闪开。”欧阳无双怒道。 “我……我有话说……”展风道。 “什么话?!”欧阳无双气极道。 “我没出手救他,他是自己突围而去,这似乎该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展凤一本正经的说。 李员外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暮霭里,欧阳无双当然明白再追也是枉然。 “你……你好奸诈……”欧阳无双恨声道。 露齿一笑,展凤说:“你误会了。” 强压制一腔怒火,欧阳无双道:“展风,你最好放明白点,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展风娇躯一凛,有些嚅嚅道:“无双,你……你的恨意太……太可怕了,就算……就算李员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该领首‘菊门’杀尽天下薄情人……” “你不是我,你当然无法体会我内心的恨,展凤多说无益,你还是管好你自己。”欧阳无双恨声说完,一招手领着郝少峰一行人顺着李员外逝去的方向追蹑而去。 暮色低垂。 夜暮里,展凤一袭白衣无风自动。 久久后她才停止惊动,喃喃自语道:“天哪!您告诉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做啊……” 她抬起了螓首,而泪珠已沾满了她的衣襟。 第二十四章 三连剑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如果发现她爱上的男人竟是淫棍,标准的采花贼,“打带跑”的负心汉后,她的悲哀,她的伤痛,绝难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得到。 许佳蓉躲在这间客栈,她关了房门已整整的哭了二个时辰。 她美,她冷颜,她给人的感觉应该不是那种随便就付出感情的人。 然而她为什么会爱上了李员外? 是不是表面愈冷的女人,她的心往往愈炽热? 是不是这种女人,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真的难以自拔? 现在,她擦于了眼泪。 她也正小心的用短剑刮着白洋灰墙上的字。 “李员外,我恨你。” 多么强烈的恨,她居然会在墙上用剑刻上这几个字。 有这种强烈的恨,当然我们可以明了她爱他已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爱与恨本来就是对等的不是吗? 她沉默的、专注的用剑锋一点一点的刮着墙壁。 专注的就像要一点一点刮去李员外在她心版中的影子一样。 这,这可能吗? 爱一个人有时可以毫无缘由,甚至一见钟情。 但是要忘掉一个爱上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刮得掉? 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怎能让那些字留在墙上?毕竟这不是她自己的家,也不是她闺房里的墙。 她哭了一下午。 你如哭过,你就该知道一个人在大哭一场后,身体是多么的疲乏。 因此她当然累得动也动不了。 夜,今夜无月。 无月的黑夜总是做坏事的好时候。 来了,做坏事的人来了。 许佳蓉己睡熟,睡得恐怕打雷也无法让她惊醒。 一把明晃的薄刀,毫无声息的挑开了窗户内的里栓。这个人更毫无尸息的由外面跳了进来。 他随手轻推好窗户,却只让它虚掩着,高明的贼总会预留退路,这个家伙还真是此道高手。 悄悄的,他行近了床边,掀开纱帐,两只眼珠子快掉了出来,直勾勾的就这么盯着床上的人。 床上,许佳蓉长发披散,一张娇颜吹弹欲破的脸上,眼廉紧闭,眼角边还有着一颗晶宝泪珠留在那儿。 想必她梦里又想起了什么。 她和衣而睡,被角一端轻盖在身上,一双压霜欺雪的手臂露出袖外,这海棠睡姿不但美得让人心跳,更让人觉得心疼。 因为她的芳唇竟连睡梦里也被她那编贝的玉齿,轻轻咬住,难道她真的那么恨透了李员外?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贼人了人家屋内他既不翻箱亦不倒柜,这应该不算为贼。 不,贼也分好多种,有山贼、马贼、盗贼。 像现在这个人当然是个采花贼。 因为他那微圆的脸上,已经被床上的美人诱惑得涨得通红。 现在他的眼里全是淫押之意,呼吸已急促,同时他的生理已起了某种变化,同样的也令他涨得难受。 从怀里掏出“消魂巾”,他想蒙上许佳蓉的脸,几经犹豫他又收好,却突然出指点上了她的各处穴道。 许佳蓉很快的惊醒,几乎在穴道被制之时。然而,迟了。 她张着一对惊骇欲绝的美目,黑夜中只看清来人有着微胖的身材,她想喊,她想叫,她想杀了对面的人,然而她却动也动不得,只能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种直觉的反应,许桂蓉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碰到了什么人。 许佳蓉闭上了眼,同时她的心已碎成了千片、万片。 黑夜中她虽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她已经想到他是谁了。 “李员外,李员外,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呐喊。 她紧闭着眼,连张都不愿张开。 她怕张开,因为她实在不愿再看一眼这个禽兽。 她不敢张开,因为黑暗中她已感觉到这个人已脱光了衣服。 更何况她张开了眼又如何? 看李员外丑恶的真面目?还是能改变一切? 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人脱掉,她的肌肤也一寸一寸的展露出来,虽然在黑夜里,仍可让人感觉那是洁白的、那是滑若凝脂的。 一阵寒颤,许佳蓉恨不得有办法立刻斩断那只在身上游走的脏手。 然而,她除了让眼泪沾满了枕头,心里泣血外,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急促的喘息停在脸上,一股难闻的口臭熏得她几乎呕吐,这些她都还能忍受,忍受不了的还是那逐渐压在身上的躯体。 ——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天哪!我许佳蓉空负一身武学,为什么竟连自己的清白也护不了? 她心里疯狂的喊着,她更绝望的准备嚼断舌根。 一声脆响,许佳蓉没来得及嚼舌自尽,她已捱了一记耳光,同时让人卸下了下巴。 无尽的屈辱、无尽的羞惭,更有着无尽的悲愤。 她张开了眼睛,她要看看李员外那付嘴脸。 半夜里许佳蓉让人剥光了衣服,固然令她惊恐。 但是她现在的惊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已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因为她已看清了这个人绝对不是李员外。 虽然这个人同样有张圆脸,虽然这个人同样有付微胖的身材。 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李员外有张圆脸,她也才明白有付微胖身材的人并不一定是李员外。 当然看清了这个人后,她倒希望他是李员外了。 毕竟李员外她爱过,毕竟李员外还能让她接受。 这个和李员外同样有张圆脸的人恶狠狠的开了口:“想死!?他妈的哪有那么容易!?老子见多了你们这种娘们,你给我乖乖的,少装出一付三贞九烈的样子。” 一个再好看、再美的女人,如果被人卸下了下巴壳,又怎会好看?又怎会美? 非但不好看,而且一定难看的要命,这是想都不用想的问题,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在这个时候,任何男人都不愿看到这种脸,因为这种脸不但能把人吓软,更能吓软任何东西。 这个人显然已有了不对劲,他怒目瞪视着许佳蓉道:“老子现在装上你的下巴、他妈的如果你再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还能怎么不客气法?他现在可是压在人家的身上啊! 许佳蓉的惊恐已失,继之的是她已冷静。 不止冷静,而是冷静的怕人。 她冰冷的点了点头。 “好、好,这才是识时务的女人,你要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非做不可,与其那样你何不落槛点!?”这人一面托上了许佳蓉的下巴,一面又淫笑道:“嘿嘿……何况,何况这种事光一个人痛快实在没啥意思,怎么样?我解了你的穴道如何?只要你老实点,我包你等会有意想不到的快乐,嗯?” 许佳蓉笑了,犹如在黑夜里绽放了一颗光彩夺目的钻石,她又点了点头。 这个人几曾见过这种倾城笑容? 他又何曾想到这种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几欲寻死的女人脸上出现? 有着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人如获至宝的一面解着许佳蓉受制的穴道,一面道:“好、好、太好了,打从你一投店,我就惊为天人,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上道,妈的,早知如此,嘿嘿……我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功夫啦……嘿嘿……” 穴道解是解开了,这个人还留了一手,解的只是许佳蓉的哑穴、和双腿的穴道。 他不防着点行吗?他可是看到许佳蓉佩着剑呢! “佩剑的女人就像朵带刺的花,嘿嘿……大姑娘,你多包涵点,好在这种事儿用手的地方不多,你放心,事成之后呢,我一定,一定会解开的,嘿嘿……”他一付垂涎欲滴的好笑道。 许佳蓉听话后,不置可否的道:“随便你!” 她等着,同时她也忍受那张臭嘴在自己的脸上不停的唤着。 终于他已昂奋,再重新准备压了上去。 这个人知道这是紧张与兴奋的一刻,但是他又哪知道这更是要命的一刻? 女人的一双腿固然能缠得人欲仙欲死,同样的,它更能缠得人吐血。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在他刚要伏卧下去的时候,他的两侧腰际一阵剧痛,胸口一甜,他被踢下了床,血已喷出。 许佳蓉那双腿,还真的是双能要人命的腿。 她坐起了身,隔着纱帐有些犹疑到底要不要下床。 因为桌上有灯,她一下床岂不完全曝光? 这个人却不待许佳蓉多思考一会,他竟然光着屁股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连滚带爬的翻出了窗外。 毕竟他知道等到那双腿一着地,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女人的腿上了。 许佳蓉瞪视着窗外逝去的人影,就像中了邪一样。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喃喃自语。 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她在那人翻身逃跑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那人屁股上有着一块巴掌大浮起的瘰疬,似疤非疤。 也难怪她会如此失神,也难怪她会喃喃自语。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李员外和欧阳无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样的圆脸、同样的微胖身材,虽然她没看过李员外那地方的东西是不是和那个人一样,但是她知道欧阳无双一定认错了人,就像自己一样。 这真是一件荒唐、可笑、离谱的事情。 如果许佳蓉没有亲自碰到,至死恐怕她也会认定了李员外是个混蛋。 她一面运气冲穴,一面想着许多事情。 ——她庆幸自己险极一时的保住了清白。 ——她更庆幸发现了这么大的误会。 ——同时她已开始怀念起李员外的笑、李员外的妙语如珠、,李员外的一切……一切……妙的是她竟然有些感激刚才那头畜生,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再与自己第二次碰面的时候一定会死。 昏黄一盏油灯,照在昏黄的墙上。 小呆昏昏沉沉的正是蒙胧欲睡。 窗外的梧桐树让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轻微的衣袂声停在了小呆的房外。 不再蒙胧,几乎立即有了反应,弹指震熄了油灯,小呆的眼睛在黑暗里烟烟发亮,他已无声的做好了防敌的措施。 “‘快手小呆’,你不用躲,光棍点出来,我们等着和你算笔新帐——” 来到窗户边,小呆从窗隙中望出去,夜色里竟然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把这客栈小小的天井挤得满满的。 有着万分无奈,更有着被人扰了清梦似的不愉快,小呆开了门。 紧抿着双唇,小呆不含一点感情的瞪着门外的人。 这个时刻,又是这种情景,小呆当然知道来的人绝对不是串门子。 他不愿多想,毕竟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事情该来的时候它就来了,想也是白想。 所以他等着,等着这一大堆人说明寻衅的原由。 “是你‘快手小呆’果然是你,你没死?很好。” 很好?才怪!。 因为谁也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巴不得小呆早点死。 小呆冷冷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一样直瞪着说话的人,他仍然无语。 他不知道自己的死与不死与他何干,他更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聚集在一起的。 说话的人是个武师打扮的中年汉子,他显然被小呆的目光瞪的有些难受,不觉退后了半步,旋即想到了什么,又胆气一壮的前进一步。 “你……你不要装神弄鬼,我们这没人含糊你……” 小呆看了看院中诸人,又看了看屋顶的人影,毫不所动的开了口,语气冷得怕人:“我知道你们不含糊我,说吧!你这半吊子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总不成尽说些废话是不?” 话不但冷,并且有着窝囊人的味道。 怒火上升,中年汉于暴吼:“‘快手小呆’,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你最好看清楚一点……” 不等对方话说完,小呆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看得很清楚,瞧你们的样子总不会为你大妹子说媒来的是不?” 这个人已被气得发抖,更气得说不出话来,慌慌半天只会说:“你……你……” 敢情他事先没打听清楚和“快手小呆”谈话,一定事先有心里准备,否则气炸了肚子,只有自叹倒楣的份。 小呆斜睨着对方,一件好整以暇。 “狗东西,他妈的,你什么玩意,‘快手小呆’你以为你是谁?我他妈的‘飞天狐’混道闯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窝在哪个龟洞里,你……你这胎毛尚未退尽的杂碎……” 这人疯了。 要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开骂?! 奇怪的是小呆竟然也能忍受对方的谩骂,他仍然斜睨着对方,面色奇冷,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隔了会后,“飞天狐”面红耳赤的呐呐住了口。 小呆这才摇了摇头道:“风度,风度,‘飞开狐’你这狗弄出来的杂种,难道真的一点风度也没有?你的江湖道该不会‘狗掀门帘’全平你一张嘴闯出来的吧?怎么说着说着就满口大粪?也不怕辱了你南七省总教习的身分?” 到现在小呆才知道对方是南七省总教习“飞天狐”黄世功,却不明白什么时候和他结下了梁子。 “飞天狐”正想反唇相讥,夜色里人群中走出了三位道装人物,其中一名面容清癯的开口道:“黄道友,何必与此人一般见识?” “飞天狐”见三人现身,不觉委屈道:“道长,您是瞧见了,这……这厮……” 抬手阻止了“气天狐”欲说之话,长髯道士说:“贫道明白。”然后注目“快手小呆”道:“小道友好锋利的一张嘴。” 小呆一见这三名道装人士,心里已有一不祥之感,却不示弱道:“好说,王某人一向如此,尤其在双方处于敌对的时候,道长可是‘武当’……” “不错,贫道正是‘武当’玉尘,此二位乃贫道师弟……” “我知道,可是玉霄、玉云,二位当面?”小呆内心已苦到了极点,嘴上仍淡然道。 “武当三连剑”都到了,小呆岂能不吃惊? “不敢,小道友好眼力。”玉霄、玉云二位道。 好眼力?屁唷,你们这三个牛鼻子老道一个个板着脸,一付目中无人之态,白痴也想得到你们是谁。小呆心里想,嘴上没说话。 “小道友是‘快手小呆’?”玉尘民 很想骂一声“废话”,但人家总是武林名宿,小呆点了点头道:“不错。” “‘长江水寨’为小道友挑了?”玉尘目现精光严厉的接着问。 小呆心想江湖上的消息传的还真快,只得又点点头:“不错。” “你不觉做得太过份,太赶尽杀绝了些?”玉尘有了些许激动。 “我不认为。”小呆的手已抱胸,这是他出手前的姿势。 “好、好、好,小道友呆然快人快语,看样子‘快手小呆’的死虽然是武林憾事,但‘快手小呆’的活却更是武林祸害,贫道今日特来讨回‘青云剑客’萧晴的一命,你出手吧……”玉尘三个“好”字出口,剑已出鞘。 有着一丝疑惑,小呆正想再问,时间上已是不及。 一把“鬼头刀”已挟起一阵风,袭击而至,出手之人正是“飞天狐”黄世功。 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拼战。 好像世上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小果都必须要凑上一脚,有的是他莫名其妙的碰上,有的却是莫名其妙碰上了他。 小呆早已习惯,他也不再急着解说,对那突发而至的“鬼头刀”,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反掌。 谁也想不到小果的手竟然有那么快法,没人想到去救“飞天狐”黄世功,也没有人救得了他。 几乎在接触的刹那,小呆侧身已闪过由上削下来的一刀,而“飞天狐”却真正像一只飞天的狐狸,蓦然弹起好高,而且血已从他的身上洒落……。 “掌刀出手,无命不回”,场中诸人已想到“快手小呆”的掌刃,他们只祷告希望那只是传言。 可惜的是,传言有时候却是事实,因为“飞天狐”的身体一落,凡是活人都看得出来他已变成了死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恐惧。 他们恐惧为什么“快手小呆”的手可以在那么极短的时间里让一个活人变成了死人? 他们悲愤的原因则为那个死人正是自己一伙……。 “小道友,你好毒的一颗心……”玉尘的剑尖指向了小呆同时悲切道。 也许他自恃身份,也许是名门之风,他的剑没递出。 小呆却趁着这瞬间的“慈悲”,他已冲入了院中,同时出声:“不要称呼我道友,因为你们全是一群鸡鸣狗盗,更是想存心送我上那黄泉之道的牛鼻子老道。” 小呆的出手疯狂而不留情,他像是虎人羊群,见人就劈斩。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的消灭对方的实力。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跪下来求情,人家也还会要了自己的命。 像在人群里爆发了一颗炸弹,惨呼声、嚎叫声,再加上向四面横飞的残肌断腿,把这小客栈的院落里,变成了修维屠场……。 已经杀红了眼,小呆左冲右闯,逢人出招,见人就戮,这是他占优势的地方,不像对方众人既要拒敌,又须闪避,更怕伤及同伴。 因此他夷然无伤,所向披糜。 场中小呆像头疯虎。 场外王尘三人像暴跳如雷的公牛。 事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场面会弄得如此一团糟。 更想不到“快手小呆”说干就于,甚至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人都是这样,只会为自己找理由,从来很少为别人着想,这些人个个来此都想要“快手小呆”的命,这又如何要小呆认亲法? 又如何要他呆呆的引颈就戮? “各位,各位散开来,散开来……” 有人大声吼道。 现在才想起?嗯,还不算晚,只不过地上多了七、八具死尸,廊下、花棚里多了五、六人在那里痛苦的哀嚎。 小呆混身浴血,披头散发,他像根镖枪一样的挺立院中。 他瞬也不瞬一下的望着“武当三连剑”一步步逼进。 他更知道这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一场未卜生死的战门。 望着小呆冷酷、凌厉、及有些狰狞的神色,“武当三连剑”眼里闪过一种痛苦、悲哀、无奈、和一丝兴奋。 他们在想这对面的人如果再不除去的话,日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他们在想要以怎么样的方式既能歼敌、扬名,而又不被人议论胜之不武。 什么时候场中变得那么静?静得有如置身坟场。 什么时候没人再哀嚎?难道他们已忘了疼痛? 僵凝,汰重的空气充塞四周,这时候除了心跳声外,仿佛人们的呼吸亦已停顿。 寂静如死,死样的寂静。 每个人都知道目前的寂静是死亡的前兆。 练武的人都想发现一个真正的对手。 尤其名声越亮,声誉越隆的高手。 “快手小呆”是高手,“武当三连剑”更是成名多年,现在他们已发现到彼此正是对象,一种可以抛却生命的对象。 这是种直觉,也是一种奇妙的第六感,只有碰上了才能感觉得出来。 毕竟武者碰上了对手,就如同一般人寻到了知音是同样的道理,因此在未卜生死之下,也或多或少有种莫名的喜悦和兴奋。 剑出鞘,煞气已动。 三搏一,是种悲哀,何尝又不是种骄傲? 小呆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他无视游走不定的“武当三连剑”。 是真的无视,因为他的眼廉已合。 他真的无视吗? 不,他是在用“心”来看,用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来看,他知道他不能被敌人游走的身影及剑影所惑,他更知道这时候只有用“心”、用身上每一寸肌肤“看”、来感觉,才是最恰当、最正确。 毕竟三柄剑有先后发至,或者后发先至,这些绝不是眼睛所能迫蹑得到,只有用肌肤来感觉,用心来体会了。 游走的人影已快得分不清谁是谁。 小呆只静静的,静静的,像尊羽化的憎像,已经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等着一个未知的未来……。 有人说有一种武学的境界,为处处是空门,又处处不是空门。 “武当三连剑”已经体会到了,也碰到了。 小呆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如此,粗略看来小呆全身都是空门,然而仔细观察,他们却不知从何下手,凡为空门的地方似乎又都变成了最严密难攻的地方。 时间在游走与静峙间悄悄流走,人的耐力也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无论是哪一方。 “箭在弦,不得不发。” 已到了发箭的时候,现在—— 三柄剑似有心意相通般,一致的挥洒出去,只是谁也想不到为什么会那么慢,慢得就如比招试剑一样,慢得几乎是一分分的推进。 观战的人不解。 小呆的感觉却是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 以慢制慢,以静制静。 缓慢中尽是杀机,静止中却是凶着。 好高明的“武当三连剑”,他们是否也发现剑再快,也绝快不过小呆的手刀?故而采取了这种极其缓慢的出剑? 小呆现在双目已睁,他紧紧盯视着这三个方向缓慢刺向自己的三剑。 他知道这三柄剑慢虽慢,但,假若自己有一丝不慎,有一丝沉不住气,这三柄慢剑却能够变成快剑,而且快得令人想都想不到。 小呆冷汗已流,小呆的瞳孔已缩至最小。 此刻,这三柄剑就像三条最毒最毒的蛇,慢慢的向自己游近,近得已可清楚得感觉到它们口中的红信已然沾身。 他有把握躲过一柄剑,出手击开另一柄剑,可是,他绝没把握躲开那第三剑。 不但他无法躲开那第三剑,就他所知这世上恐怕已没有一个人有此能耐,毕竟对方三人是“武当三连剑”,而且,要命的却是三连剑已然近得连自己想要移位、换身避开剑锋都无可能了。 “武当三连剑”已经认为小呆必伤或死—— 观战的人也认为小呆即将丧命剑下—— 甚至小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 剑在小呆身前一尺处已有了变化。 它们不再是慢的急人,而是变得快的惊人。 就像三道惊虹,同时也是三条夺魂索,剑已飞快的递出小呆眼里奇光顿炽,他的手刀快得像西天的冷电格拒了右侧玉尘的长剑,拧身也躲过了左侧玉霄的长刺……。 诚如他自己所想,他无法躲过背后玉云的进袭。 剑锋已入肉,那是种奇妙、冷酷、冰凉的感觉,但是也只不过剑锋人肉三分而已,小呆背脊肌肉已紧缩,把剑尖锁得紧紧的,锁得玉云连想抽剑也无法。 玉尘、玉霄的第二剑还没来得及攻出,已经情势改观。 玉云的身躯就像不停转动的风车,他已长嗷着旋身飞出,热血已溅,嗯,小呆的手刀已三次奇快的掠过他的肩胛、腰际、臂膀。 回过身,小果刚好来得及截住另两把第二次攻来的长剑,吸胸凹腹,双手一夹,玉霄长剑已被夹死,虽然小呆仍被玉尘剑锋割过前胸,但只是浅浅的一道皮肉伤。 血再泌出,就在小呆前胸血已泌出的时候,王霄的右腿骨迎面已遭踢断,松身后退…… 他惊骇的看着小呆,怎么也不相信似的。 而小呆惨白的脸上,有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苦笑浮现。 是的,这一切的变化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说句行语也就是“说时迟、那时快”。 二招半,只有二招半。 因为玉尘的第三招只出了一半。 “玉云……玉云师弟的伤……”玉尘音哑的问着小呆。 “死……死不了……”小呆回道。 如释重负,玉尘手中剑亦已垂落。 “还……还打吗?”小呆哑声问。 长叹一声,玉尘道:“小道友,你不愧称之‘快手’,‘武当三连剑’三挫其二,再打下去似……似无必要,错过今日,武当一派当会再找你寻回‘青云剑客’萧晴一命呛咳二声,小呆手抚胸口创伤道:“好、好,武当果然大家风范,只要‘快手小呆’不死,日后江湖道上随时候教,经此一战道长想必知我绝非贪生怕死,敢做不敢当之辈,如果说为了讨回今日,我必奉陪,至于什么……什么‘青云剑客’萧晴一事,道长可另循线追查,这可不关我事。” “怎么说?”玉尘目射精光道。 “我已说得够明白了……” “你不是‘菊门’中人!?” 菊门?又是菊门?小呆心里轻叹。 “老实说‘菊门’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还不十分了解……” 目注小呆一会后,玉尘相信了,他是真的相信了小呆。 固然有的人善于掩饰、说谎,可是小呆现在的样子绝不像说谎,何况他更没有掩饰的必要。 玉尘的身躯有些轻颤,内心更是忐忑难安,因为如果小呆不是“菊门”中人,那么今天的这场决斗,岂不打得莫名其妙,荒唐十八级? 对这位武当高手,武林名人,小呆已然有了好感,‘毕竟一个武者能光明磊落的承认败阵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会意及谅解,小呆笑了笑着:“道长,所谓‘不打不相识’,这虽是一场误会,对我来说却获益非浅,好在双方并未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了满地的死尸一眼,小呆接着又道:“这些人咎由自取,也所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我仍是老话一句,随时候教。” 有些尴尬,玉尘腼腆道:“不,小道友,你误会了,贫道绝非和他们一起,乃实……乃实偶然巧遇,而且同是寻访‘菊门’之人,故而……故而……” 小呆有些谅解地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好什么?他没讲,谁也清不到这句话的意思。 “武当三连剑”走了,虽然他们彼此搀扶,步履不稳的走了,可是却赢得了小呆钦佩。 因为小呆知道玉尘道长已看出自己绝难再抵挡得过他的后续攻势。 他没说破,也因此小呆仍能直挺挺的站在原位。 现在,他又恢复了冷漠,眼中更发出令人寒颤的光芒望着其他没走的人。 而他的模样绝不比厉鬼好到哪去,散发披着头,胸前一道长约尺许的剑伤翻卷着皮肉,血已凝,却更为怕人,尤其他的后背,一把剑仍插在那里,随着他不时的呛咳巍然轻颤,至于他一身锦袍,早已让血迹污染。 鄙夷一笑,小呆冷然道:“诸位,刚才的一幕想必你们都已看得很清楚,也亲身体会过了,妈……妈个巴子……咳……咳……有哪位……如果还没玩过隐的,请……请站出来,我……我一定奉陪到底……咳……咳……” 到底是血肉之躯,小果说到后来又呛咳得几乎弯下了腰。 这些人里,全是一些三流武师。 三流武师擅长的当然是打三流的仗,对付三流的武林混混。 “快手小呆”绝不是三流的武林人物,更何况他已挫败了真正一流的高手——“武当三连剑”。 虽然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问题是小呆非但没僵,反而像出栅的猛虎,那么这些人里又有谁敢站出来?又有谁会没玩过隐? 每个人都可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害怕、畏缩到了什么地步。 空气是死寂的,小呆巡视了每张惊恐欲绝的脸后,他伧然笑道:“你们怕了?你们全怕了是不?来啊!不要怕,我……咳……咳……我现在已成强弩之末,我现在已身负重伤,你……你们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呢?这是个好……好机会,我……我保证能杀得了我的人……一定……一定会一夕成名……” 没人敢哼声,虽然每个人都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小呆狂,小呆傲,小果更抓住了人的心理。 闭上了眼,小呆努力的压制胸口翻腾不已如火炙般的疼痛,一会后他又开了口:“如……如果你们已失去……失去了前来寻我的雄心与……兴奋,妈个巴……巴子,你们最好……最好立即给我……给我滚……现在,现在就滚……” 人群开始像潮水般撤去,这个时候又有谁敢多留一刻? 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死人也被移走,小呆缓缓的坐了下来,坐在一块假山的大石上。 像生过一场大病,小呆苍白的脸颊已让不停的呛咳,咳得通红,摊开捂着嘴的手,一滩殷红的血块赫然在他的掌心。 这真是一场恶战,小呆心里想。 反手拨出了背脊上的剑,立刻撕破了衣裳,“艰难的从后面绕到前胸,随随便便的打了个结,别人不知道,小呆却明白那剑锋已伤及到肺腑,所以自己才会不停的呛咳。 曙色冲破黑暗天快亮的时候,小呆站了起来,投过歉然的一瞥,小呆说:“抱……抱歉打扰了各位……一晚上,戏……戏散了,天……也亮了,各位该……该赶快睡一觉,要……要不然怎么有精神……办事……” 好几间屋子里的房客,立时隐去了偷看的眸子,他们在想,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因为小呆的话并不完全说给房客厅的,在远处的屋脊上亦同样有两双窥视的眼睛,在听完小呆的话后,才悄然的消逝。 嗯,小呆料得一点也不错,这世上就是有不死心的人,他们哪怕只要有一丝怀疑,也都不放过。 他们没走,是不是想证实小呆是否仍有再战的能力? 他们没走,是不是仍想找机会报那失败、羞辱之耻? 小呆一路呛咳,一路拄着剑走着。 他必须换一间客栈,换一个没有凶险的地方,找一个医术好的大夫。 “平安堂”。 抬头望这一专块匾额。到了,这段路还真长,妈个巴子!早知这离那家客栈那么远,干脆就要小二把大夫请过去算了,小果心里嘀咕着。 其实这一段路根本就不长,只是对一个身负重创的伤者来说,路可就显得远了些。 擂着门,小呆只希望里面的人快些出来,因为就这会的工夫,他已经感到力虚气喘、冷汗直流。 “来了,来了,哪位呀?轻点行不?你这不是敲门,简直是拆门呀!……” 有着一丝歉意,小呆看着当门而立的五旬儒者,哑声道:“我……咳……咳……我找大夫,我是来……来治伤的……” 揉着惺松睡眼,这老人虽有不快,但一看小呆的模样就像看到鬼一样惊骇道:“我……我的妈呀!你快……快进来,我就是大夫。” 第二十五章 人为财 李员外一路狂奔,就如一匹发了疯的马。 他没有停止,也没有休息,更没有目的,只是奔跑、奔跑……。 奔跑中他的脑子也从来没停过,他也在不停的想。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现在却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逼着他非去花脑筋想不可了。 他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一团混乱,为什么会变得敌友不分? 他想起了丐帮潜在的危机,也想起了欧阳无双如附骨之蛆不断的追杀自己。 他恨透了“快手小呆”,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 因为他所碰到的朋友都成了敌人,而他认为是敌人的展风,却又在危急的时候变成了朋友。 现在,他真正可托心交命的人只有燕二少燕翎了,然而他却找他不到,也不知从何找起,他有他自己的事,他总不能一辈子护卫着自己吧? 想到这,李员外蓦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应该是往洞庭湖君山去的,怎能像头疯马到处狂奔? 人一生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也有许许多多难忘的第一次。 像第一次自己洗澡、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挨揍……。 李员外又多了一个难忘的第一次。 第一次骑马。 他想通了,人固然有的时候必须坚持原则,有的时候绝不能死脑筋的一成不变。 所以他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匹马,想要骑着它早一天到君山。 看人家骑马驰骋好像非常简单。 但,李员外从马贩手中接过缰绳,却发现到别说骑上它的背,恐怕连牵着它走,它都不见得会跟着自己走。 “小哥,格老子的敢情你从没骑过马?”马贩一口正宗”川音”,看出了李员外的窘迫相。 “格……格老子的,你说对了。”李员外不吃亏的回道。 笑了笑,那马贩道:“龟儿子,你不要怕,这是‘川吗’腿短、矮种,摔不死人的,来,我帮你扶着,你先上去,然后再牵着它遛一圈……” 人家的好意,李员外心想龟儿子就龟儿子吧!谁叫自己不会骑马呢? 李员外战战兢兢的上了马,马贩在前头牵着嚼口,一面走一面又开了腔。 “我说小哥,这马就和姑娘是一样的,格老子的你只要弄顺了,降服了它,它就巧得像只绵羊,要不然它就成了一只母老虎,能把你一口吞了……” “龟……龟儿子,有……有那么可怕呀?”李员外双手紧抓着马鞍判头道。 “当然,尤其是一匹还没驯过的马,更难驾驶,就连我们这种人也轻易不敢碰的……我骗你这个龟儿子作啥?” 李员外不再哼声,因为他想如果再搭理下去,自己这龟儿子是做定了。 天阴霾得像要有一场大雨。 骑着马顺着官道,李员外的脸也阴霾得像天上的云。 因为这一路上他已听到了一个可以把人从马上吓得摔下来的消息。 “快手小呆”在望江楼一战后竟然没死,而且他复出江湖即将展开复仇的行动。 尤其令李员外震惊的是小呆居然为“菊门”中人,非但铲平了“长江水寨”,亦伤了武当“三连剑”,连江南总教习“飞天狐”亦丧命在他的掌刀之下。 “菊门”,又是“菊门”! 李员外一想到“菊门”,一想到“快手小呆”,就不觉恨得想要杀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怎么会入了“菊门”,但是经过了许多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事后,他已懒得去想原因。 就像连自己也想不透,为什么有一天会骑上了马一样。 自己能改变了原则,那么“快手小呆”当然有可能成为“菊门”中人。 更何况欧阳无双既是“菊门”中人,“快手小呆”要不是“菊门”的一份子,那才是怪事。 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透,为什么小呆能冒充自己占了欧阳无双的便宜,而欧阳无双却白痴到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捏了捏衣袋里一大包绣花针,李员外暗道:“小呆,小呆你最好不要让我碰上,否则拼了同归于尽,我也要让你变成一只刺猬。 雨开始滴落。 李员外在马上把遮住大半个脸的笠帽往下拉了拉,嗯。这个人总算开窍了,居然弄了这么顶帽子戴,如此一来别人可还真不容易发现他就是身价十万两的李员外。 小心翼翼的催马快跑,李员外只希望能在大雨来前,能赶到半里外的那家野店。 他不愿淋雨,尤其不愿在他穿上新衣的时候淋雨。 这真是一间野店。 二间茅草搭就的低矮房子,三、四付座头,店前一根竹竿高挑着一长条发了黄的白布条,恐怕人到了跟前都还无法辨明那上头大大的一个字是个“酒”字。 这间店李员外来过好几回,他也依稀记得开店的是个糟老头,有着一付永远像睡不醒的眼睛,邋遢得连丐帮里也找不出有谁比他还鼠邋。 但,这条路上前后百来里,离了这个店就没了那个村,独门生意,只有客人将就开店的份。 刚巧到了这间店门前,雨已倾盆落下,心里急着下马,李员外却就是没法让打转的马停下来。 “他……他妈的,你要再不停下来,惹毛了我一拳把你打扁……”李员外越急,那马就越不听话。 折腾了半天,李员外总算下了马,身上早已湿透。他恨恨地进了店,选了付座头才坐下,就看到了二张忍俊不已的面孔。 一张糟老头掌柜的、一张却是看不出多大年纪堪称漂亮的女人。 摘下笠帽,李员外没好气的道:“没看过人……人骑马是不?掌柜的,你还不快点过来招呼?” 掌贵的到了跟前,才发觉到是认识,不觉呵呵笑出声道:“哎呀!龟儿子的是你呀!好、好,太好了……” 又是龟儿子,李员外一听眉头不觉一皱道:“不是我是谁?你这片鸟店总不成皇帝老儿会光顾吧?” “格老子的,你今个装扮不同,早知道是你,我早就跑出去帮你的忙喽!” 看了看湿透的衣裳,李员外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有什么不同?娘的,我就不能穿新衣、骑马?真是狗眼瞧人低。” 这老头想必成年碰不到个熟客人,他现在居然坐在了对面一付准备叙旧的的模样。 “小哥,我早就看准了你有一天会发的,格老子的,你这龟儿子可发的真快哪!” “帮帮忙,掌柜的,先弄些吃的过来,你要聊,我奉陪,总不能要我饿着肚子和你胡扯蛋吧!” 老头有些扫兴的站了起身,李员外又叮咛了一句:“有火盆没有?这湿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的还真难受。” “嗯哼”了一声,老头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后头,李员外这才发现,这店里除了自己外只有靠窗那个女人。 想起刚才自己下不了马的窘相全落在了这女人的眼里,李员外有些忸怩不安。 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李员外始终觉得那女人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渐渐的,全身像针扎般的难受,索性侧过身,李员外道:“你……你没看过男人吗?” 那女人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她说:“有,只是我从没看过男人骑马,尤其马那么瘦弱怎经得起你骑?” 这是句真话,因为这女人是绮红。 那年头没看过人骑马,和没看过男人是同样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员外根本不知道那是句真话,他也笑了,笑得还真迷人。他也想不到这个女人非但十三点,简直有些三分的可爱。 “哦,你又不是那马,怎么知道它驮不动我?” 来了,李员外的老毛病又犯了,话里已经有了不正经的味道。 可惜的是绮红哪听得出来李员外话里的弦外之音?她哪又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一开口就吃女人豆腐的男人? “嗨,你这人很有意思,虽然我也从没骑过马,更没见过人骑马,可是我知道你那匹马绝不是给人用来骑的。”绮红笑得好纯真。 李员外有点失望,因为他没得到预期的效果。 人都是这样,当你认为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时,却发现满场的人没一个人在笑,除了失望外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李员外已经尴尬,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说出这话来,所以他问:“为什么我的马不是给人骑的?” “因为你那匹马已老迈得只能拖车,当然你仍然可以骑他,可是在别人的眼中你骑那匹马,便和你娶了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做妻子一样,同样令人惊讶,和令人难以接受。”绮红连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说。 可是李员外却认为她在开玩笑,毕竟每个男人都难以忍受这种荒谬的比喻,尤其这种比喻还是出自女人之口。 重新的再打量这女人,每看一眼李员外就发现她多一分成熟的美丽,就如一个鲜熟得恰到好处的水蜜桃。 “你的比喻我……我很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那匹马是老马?你懂马?还是会相马?” 绮红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已发现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些不悦。 李员外当然不悦,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马,就算不是匹千里马也应该是匹健马,现在有人拨了自己的冷水,他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再说他实在怕别人把自己看成了虐待马的混球。 他紧盯着她,一付非得到答案的样子。 轻叹了一声,绮红道:“你骑在那匹马上,难道别人没有投以异样的眼光?” “异样的眼光?”李员外轻声自语,他仔细的回想片刻道:“不错,别人有异样的眼光。可是他们全是因为我的装着隐密。” 他看了看桌上的遮脸大笠帽。 摇了摇头,绮红道:“不对,绝不是那帽子关系。” 李员外混身已经起了鸡皮疙瘩。说实在的那年头骑匹老迈驼不动人的马,的确和娶个九十岁的老太婆一样,会招人非议。 “你……你瞎说,这根本不可能,他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怎……怎么可能是匹……是匹老马?”李员外已经相信,嘴里却死硬道。 “你何不仔细的去看它两侧是否有拖车的痕迹?你何不检查检查它的牙齿是否过多和松动?” 一句话,李员外已颓丧得像只斗败的公鸡,他虽没看过它口内之齿,可是他却知道它的两侧腹部皮毛是有两道磨擦过度的痕迹。 可笑得却是他竟然相信马贩所言,那是马鞍磨擦的痕迹,而不是拖车装杠所留下来的痕迹。 想吃人家的豆腐,结果却弄得满嘴的豆腐渣。 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自己却出尽了洋相。 李员外连再看一眼她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已可想像人家看自己的眼光,一定就和自己娶了个九十岁的老太婆是同样的眼光。 “这个坑死人的马贩,难怪他满口龟儿子、格老子的。他妈的,总有一天我要敲断他满嘴的牙齿,竟然敢这样耍我。”李员外心里不停的咒骂。 掌柜的端了个火盆过来,他吓了一跳。 “老……老板,拜托你那龟儿子的口头弹能否不要说?我现在最恨这句话了。”李员外一见老板进来,连忙抢着开口。 “龟……”掌柜的硬是吞了回去,险些呛到说:“小哥,你是搞啥子?怎么脸垮得像外面的天气一样?格老子的该不会吃错了药吧?” 李员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四川人不说龟儿子、格老子这两句话,恐怕和要他们不吃饭一样难。 “好了,好了,你把火盆放下,赶快弄些吃的来,废话少说成不?”李员外没好气的说道。 掌柜的放下了火盆,又再到后头忙活,一面走一面嘟嚷:“搞啥子名堂?以前每回来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人喽,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变喽,龟儿子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换了一身新衣,骑了匹老掉牙的马。” 李员外和绮红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李员外险些气炸了肺,绮红却笑得如乱颤的花枝。 莱是风鸡、风鸭、卤豆干、卤花生。 酒却是淡得只闻出酒味,压不住酒瘾的渗水高粱。 好在李员外没酒隐,要不然他真会掐住掌柜的脖子破口大骂,因为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受人欺骗。 稀哩呼噜的干一大碗面后,他自个生着闷气,用筷子一颗颗的挟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雨仍然下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李员外沉默了好久后,终于抬起头望了望绮红,又望了望坐在一旁的老掌柜,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这雨真烦人,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掌柜的逮到机会,显然他已憋了好久,立刻接口道:“是啊!格老子的,这条路人本来就少,现在可好今天开门到现在只来你们二位,龟儿子雨要再不停,干脆早点关门睡觉算喽!” 笑得有些捉狭,老掌柜道:“小哥,你真的发财啦?!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发的,不,不你会发的,谢喽,我一看到到你就猜到财神爷进门,喜从天降,喜从天降……嘿嘿……” 这老头多话,李员外可是早就知道,却没想到他把自己拍得那么离普。 摇了摇头,李员外心想:他妈的,老小子瞧你说得眉飞色舞,还不是想我荷包的银子,刚刚还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现在一听我酒茶钱加倍,娘的,立刻就换了一付嘴脸,你可真现实啊! 老掌柜又道:“小哥,你如今做得哪行呀?妈个巴子,一身光鲜不说,还弄个大帽子,是不是怕人抢啊2” 这是什么话? 李员外真有些后悔耐不住寂寞非要和他搭讪,早知道他会说出这种屁话,还不如闭上嘴听雨来得清静。 “我……我在亡命。”李员外气道。 没有惊讶,老掌柜道:“我想也是,要不然怎么有人肯出十万两银子的花红……” 李员外这回却真的被噎到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咕嘟”灌子好几口后,才哑着嗓子道:“你……你是谁?你……你又怎么知道?……” 掌柜的笑了,笑得有如一只老狐狸。 李员外到今天才发觉到一个人居然会笑得那么得意、那么险。 掌柜的不再佝楼,他的眼睛亦不再有一点没睡醒的样子,甚至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变得十分高大,而他的眼睛就像一只狮子。 一只饿了一个月,而发现了一只又肥又大又跑不动的猪,只能等着被自己饱餐一顿的狮子。 “我?我是这的掌柜呀!你不是来过我这好多回吗?怎么会不认识我?” 试图站起,更试图伸手人怀摸根绣花针,李员外惊骇欲绝,因为他已发现自己现在除了嘴巴和眼珠子能动外,全身已软弱瘫痪。 看了一眼仍坐在那露着惊疑表情的绮红,掌柜的回过头道:“唉!我等了整整一个月零十天,总算等到了你,我这虽然是小店,可是每天总有许多人来这吃饭,这么大的消息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对不起的很,那是十万两,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我要有了十万两银子,我可以做好多事,妈个巴子,第一,我要“骑鹤上扬州”、第二,我要买一座好大好大的庄院,第三……” 李员外费了好大的劲,蓦然吼道:“你最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走过来,掌柜的用手轻轻拍打李员外上的脸颊,他收敛起笑容,凶狠的道:“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活财神可比死财神值钱,你这龟儿子总不愿我现在就把你宰了吧?” 财神爷?李员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不但是个员外,还真真正正的是座财神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叹息了,他更懊恼怎么早没想起这码子事,毕竟这掌柜的见过自己好多回,他又怎能放过自己? “你……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来?”李员外虚弱的道。 “等唆,莫说等一个月又十天,格老子的就是等一年又十个月我也要等啊!”掌柜的好整以暇的道。 “你……你真有耐心……”李员外泄了气道。 “当然喽,年纪大的人只有这点好处。” “你……你预备……预备把我送……送到哪去……”李员外的舌头亦逐渐僵硬道。 “我也不知道,听说只要在任何城楼上点三盏红灯笼自然有人会来接头,格老子的希望是真的,我猜你一定也知道这回事,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我告……告诉你?你……真是个……龟儿子……”李员外说完了这句话后,全身只剩下眼睛能看东西外,身体各部已如死人般的僵硬。 江湖险。 江湖道更险。 只因为人心险,才造成了江湖险。 连一个终年守着一片鸟店的掌柜,都能险恶到这种地步,那么江湖道启能不更险? “谁要你是李员外?谁又要你偏偏又到了我这来?”掌柜的搓着双手,喜上眉梢喃喃道:“妈个巴子,你可不能怨我,要怨只能怨出花红要你的人,嘿嘿……” 他无视一旁的女人,在他想一个娘们还能有啥作为? “李员外?”绮红原本已够惊骇的心,在一听到这名字时,更大大的震动狂跳。 她当然明白这个掌柜的不是个好东西,她更明白现下最好就是假装没看到这一切。 可是当她知道被迷倒的人,竟然是李员外后,她不能沉默,也不能没有动作。 因为她记得“快手小呆”和她说的每一个名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她更记得李员外和那个人不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一对连心连意的好朋友,虽然这对朋友中间有着许多难以解开的结,和许多串连在一起的误会,但她明白“快手小呆”绝不愿看到李员外就这么的被这糟老头出卖。 “掌柜的,我希望你能救醒那个人。”绮红鼓足了勇气道。 有些难以相信,亦像听到一个疯于说话一样,掌柜的霍地转过了身,眨着眼睛道:“臭娘们,你刚刚说什么?” “你……你应该听得很清楚,真的,我是说真的。”绮红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却仍镇定的道。 嘿嘿阴笑了数声,掌柜的仔细的再重新端详这位毫不起眼的女人。 朴素的穿着、朴素的一张白净脸,很难看出多大年纪,却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不是个江湖女人,更没有疑眼的兵器藏身,丰满的身躯凸凹有致的曲线,渐渐的,掌柜嘴角又现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带着淫秽、肮脏。 人不能做坏事,尤其不能做坏事的时候被人发现。 因为通常一不做、二不休的事情发生,都是在坏事被人撞破的时候发生。 绮红久处深山,远离尘事,更难体会人心险恶。 可是她现在已发现到这个刚刚陷害了李员外的糟老头,他的眼睛带着邪意、淫秽。他的表情更透着诡异、怕人。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会武功……”绮红色厉内荏道。 掌柜的却色胆包天笑道:“奇怪,格老子的刚刚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娘们长得不赖?嘿嘿……你还蛮懂得唬人,你会什么武功?我看是床功吧……” 绮红的脸已红,她几曾听过这么下流的话? 她又怎么想得到这种话竟然会从一个老者口里说出? 就算她再看完一书库的书,恐怕也没有一本书能告诉她人坏起来的时候是那么肮脏与龌龊。 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的世界? 她望着一步步的逼近的人,心里叹息。 如果这就是人的世界,如果外面的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她宁愿一辈子不出山。 可是她实在忘不了他,也割舍不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她想他的时候,泪水滑过两腮。 她想他的时候,内心一阵阵的抽痛。 她想他的时候,才知道山中岁月的寂寞已非她所能忍受。 尤其在“快手小呆”离去后的半个月,船期到了,船却没来,她的心已揪得让她夜夜难以安眠。 信鸽到了,收到的却是满纸疑问,于是她再也难耐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不顾一切的顺江出山,找寻那份断了线的感情。 外面世界的新奇,抵不过内心渴望见着他的冲击。 她变卖了首饰,尽一切书中所学的去适应人的社会,却怎么也想不到书中所讲,和现实的人性,有着那么大的差距。 绮红的双手紧握,指节已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白色。 她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不能对付面前这一个看来凶狠异常的老人。 可是她知道既然已经惹祸上身,就不容退缩,何况她目前的所为,”全是为了“快手小呆”,一个一辈子都难以忘得了的人。 她没后悔说过的话,事实上也不容她后悔,就算死了,她也认为值得,毕竟她已活过,同时也一切都给了那个人,能为救他的朋友而死,又怎会后悔? 掌柜的在她面前八尺外停了脚步,因为他也发现到了这个奇怪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急剧的变幻着。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已感觉出这个看似乡下人的女人,有种僵人的气质。 “格老子的,我说你这娘们,你何不乖乖的跟着我,等我收到了十万两银子,我包你吃香喝辣,一生享用不尽。” “你不要过来,我……我拼了一死不会如你所愿。”绮红坚定的说。 恶向胆边生,掌柜的狰狞道:“妈个巴子,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你一个臭娘们充其量会两手花拳绣腿,胳臂还能拗得过大腿?格老子的我要治不了你,就一头撞死……” 雨声里挟着桌椅的碰撞声。 在一连串的响声过后,掌柜的已飞过二张桌子,撞翻了五张椅子,最后一头栽在门边,晕迷了一会后,方悠悠醒来。 他真差点一头撞死,唉!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竟还不知道“满饭好吃,满活不好讲”的道理。 要怪也只能怪穷乡僻壤待久了,养成了凡事都自以为是,再加上老眼昏花,嗯,这个苦头他可吃大了。 血一滴滴的从老掌柜的额头滴落,他艰难的支撑起老迈的身体,哑着嗓子苦涩道:“臭……臭娘们,格……格老子的……你是谁?光天化日下……动手打一个老人……这……这还有没有王法?” 真会说话,敢情他真被打糊涂了,忘了自己为什么挨揍,犹大言不惭的搬出朝廷王法。 绮红亦同样惊异,她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再看看那掌柜的,她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本来嘛!一个人一生全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就算她会武,她没和人比试过,当然就无法了解自己武功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一种自责、一种歉然,更有着过多的惶恐,绮红急得眼泪将流的说:“老……老掌柜的,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也不知道我的出手会那么重,你……你要不要紧?”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有没有搞错?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无聊没学问的话来? 李员外人虽不能动,脑子却能想,刚刚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起初他只希望那女人能赶快逃跑以免遭毒手,但是当他看到她一掌竟能把老掌柜的震出去好远后,他窃笑自己的运气真好,每次总在危急时,都会碰上一个长得不赖的女人出现救了自己。 现在,现在他一听那女人居然说出了这种能把人呕死的话,简直恨不得上前给她一个大耳聒子。 他希望她没疯才好。 可是如果她没疯,她又怎会讲出这种白痴外加二百五的话呢? 孩子和老人本来就常常会做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来。 一个一生在深山里的人,当她和人接触的时候,她的心态更是如此。 李员外想不透,老掌柜的也想不透。 嗯,老掌柜的脑袋在疼痛及昏沉过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揍,但是他也听到了绮红说的话,更看清了她现在惶急不安的表情。 他在想自己有时是老糊涂,怎么这个女人却也糊涂了呢? 绮红上前数步,懦声道:“老……老掌柜的,你的血流了好……好多,要不要我……我帮你包扎……” 这是什么话?李员外心里已经把绮红骂翻了。 掌柜的露出狐疑的眼光,他楞楞的瞧着这个女人,直到他确认对方是出自一片真诚,才点头道:“好、好,大姑娘,劳你帮……帮个忙。” 李员外看着绔红一步步的走近掌柜的,他的心腔已到了喉咙,心里猛喊,我的姑奶奶,你赶快停止那幼稚的举动吧!那老混蛋现在叫你大姑娘,等下可就要叫你大妹子啦!你这个白痴,猪啊!世上哪有你这么蠢的女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绮红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有颗纯真、不知人心险恶的赤子之心,但在她离老掌柜尚有一张桌子的距离时,她蓦然记起书中的话。 她更是个喜怒哀乐立刻表现在脸上的人,她的犹疑不决已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大……大姑娘,你可是快点来呀!妈个巴子,疼死我老人家啦……” 在衣裙下摆撕下了一块布条,绮红丢了过去道:“掌柜的,你……你可以自己包扎,我……我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为……为什么?” 为什么?老小子你还真敢问,李员外距离较近,他能看到掌柜的手已然摸到一截断了的桌脚。 “你……你的伤并不严重,或者……或者你先解了他的毒……我再给你包扎。” 李员外简直要为这个女人喝彩,他真高兴她能看出危险。 掌柜的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临时变卦。 “我……我保证一定会解了他的毒,大姑娘,你……你何不先过来为我包扎?” 摇了摇头;绮红坚定的说:“不,你先告诉我解药在什么地方。” 这掌柜的已看出绮红坚决的态度,他摇晃的上前两步,一手指着绮红后面道:“在……在你后头的瓦罐里……” 绮红扭头后望的同时,李员外闭上了眼睛,他在想: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你都能上当,真是笨到了家啊! 桌椅又是一阵翻跌声,李员外已能想像出那个女人被掌柜的从后头一木棍,砸得头破血流的样子。 完了,完了,他紧闭上双眼,心里念道。 是完了,只不过当李员外忍不住半天没声息的好奇,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掌柜的完了。 绮红在扭头的刹那,一种本能感觉出背后挟起风声,她迅疾的横跨一步,偷袭的人却因势子用猛,收腿不住,一连撞翻了桌子椅子,然后一头踣倒在地。 现在,她望着地上动也不动的老掌柜,眼里透着惊骇喃喃道:“掌柜的,掌柜的,你……你是不是死了?……” 死亡对绮红是种难忘的体验。 她惧怕死亡,因为在她的父母相继死亡后,留给她的只是一辈子的凄冷与孤寂。 所以当她看到掌柜的动也不动一下的身体,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死亡。 无论这个人是好人或坏人,“死”已让她勾引起惨痛的回忆。 她退后,再退后,她娇躯有种抑制不住的轻颤……。 她回身欲逃的时候,却整个人已撞入了李员外的怀里。 于是人仰椅翻,她全身压在了李员外的身上,面对面的。 二张面孔是如此的接近,绮红可清楚的从李员外黑而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当然她更可看到了他的疼痛和无可奈何。 有种惊喜,绮红道:“你……你还有知觉?” 李员外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还好吧?” 李员外又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却叹道:“你要再不起来的话,我可就不好了。” 泼了一杯冷茶,经过一阵折腾。 绮红从掌柜那逼出了解药,李员外很快的中毒现象已消,全身的僵硬亦逐渐不再。 有些站立不住似的,李员外把掌柜的扶到椅上坐好,然后面对着他哑着嗓子道:“妈……妈个巴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风水转啦!格……格老子的你看我怎……怎么来整治你……” 掌柜的是个寻常百姓,不但老,而且鬼。 现在他二次闭过气差些死掉,脸上更是血迹模糊,把一张老脸涂抹得不成人样,颤抖的道:“小……小哥……你……你就饶……饶了我吧!” “饶了你?!”李员外仿佛跳起来叫道:“娘的,刚才你可没饶我呀!我……我打死你这个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的老不死……” 一连几个耳光,掌柜又再晕厥。 什么时候雨已停? 什么时候阳光再现? 李员外牵着他那匹被人形容为九十岁老太婆的马,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里,心里却久久不能释怀。 因为他是江湖人,他了解江湖中任何阴险狡诈的鬼把戏。 结果却险些栽在这么不起眼的寻常糟老头手中,他当然不能释怀。 绮红走在他的旁边,忍了许久才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说饶了他的性命才不高兴?” 李员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发明钱的人,到底是个魔鬼?还是个天使?” 笑了笑,绮红道:“你果然是个专说奇怪的话、专做奇怪的事、以及麻烦不断的‘活宝’。” “是吗?你怎么那么了解我?你怎么也会称呼我‘活宝’?李员外一面走一面道。 蓦然—— 他停下了脚步,眼睛睁得好大好圆。 “‘活宝’?这……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你……你是谁?你怎么也这样叫我!?” 绮红定定的看着他,是那么的诚挚,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一个故事,一个你和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我希望你能耐心的听我讲完它。” “我……我不想听故事,尤其是我自己的故事,你只要告诉我那个混蛋在哪里,我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就可以了。”李员外的脸倏然变得阴沉。 叹了口气,绮红说:“为什么你连一点雅量没有?” “妈的蛋!什么雅量?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你就知道一地之大却寻不到一处容身之地的那种痛苦,这些全是那个混蛋所赐,你说我这个量要如何雅法?你知道他在哪里?你知道的是不?”李员外已经激动和咆哮的说。 “你……你怎能骂人?我……我又没有得罪你……”绮红真没想到李员外会那么暴躁,她难以相信的说。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再想到人家的救命之恩,李员外轻声的道:“对……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也不是骂你……” 幽幽的,绮红说:“我知道你不是骂我,可是……可是你骂他,就等于骂我一样。” 李员外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说:“好吧!现在我想听听那故事,我希望你故事里的坏人最好能死掉。” 第二十六章 菊非菊 一个故事,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个还没有结束的故事。 一对武林大家,名门之后的兄妹,男的儒雅潇洒,女的温婉貌美。 兄妹俩守着祖先留下来巨大的产业,过着悠游自在,不虞衣食的生活。 这本是人人称羡,个个费尽心思极力追求的俊男美女,他们也应该是手足情深,互为依靠才对。 然而,有一天做哥哥的从外面带回家一位朋友,一位可以令天下少女为之倾倒的朋友。 于是一切都改变了,原本和睦祥和的家分成的两半,手足情深的感情却变成了陌路。 世间事最难臆测,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应了一句俗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论做妹妹的百般表现,甚至不惜抛开了他少女的矜持与自尊,把心事说子做哥哥的听,希望能撮成一段良缘。 奈何那位可以今天下少女为之倾倒的朋友,淡得像一股轻烟,硬得像一块石头,非但令妹妹捉摸不着,更让哥哥碰得头破血流。 然而一颗少女的心,尤其是一颗从未受过任何打击的少女心,怎受得这个? 爱的反面是恨,人心本也是爱与恨两者编织而成。 她开始恨,也失去了爱,她变得无可理谕。 无可理谕到把一座巨大的宅院一分为二。 无可理谕到做出许多令人不解的事情。 男人和女人最大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男人有时候宁愿忤逆父母,得罪亲人也不愿失去朋友。 做哥哥的痛心,只能痛在心里。 守着他的朋友,却连提也不敢提家中的变故。 只因为他怕他笑话自己,笑话自己教遵无方。 终于许多事情就从这一个故事开始。 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也是一个还没有结束的故事。 展凤黛眉深锁,她那一张美如天仙,吹弹欲破的脸上泪痕犹在。 这样一个人见人怜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如意? 她又为什么流泪? “展抱山庄”里,她已站在这一片菊海的花圃间好几个时辰。 她像是思索,也像是等人。 她思索什么?她等的人又是谁? 两名使女惴惴不安的站得好远好远,她们不敢靠近,因为她们知道每当小姐烦脑的时候,靠近了总会自找霉头。 深秋了,这是菊花的季节。 从小她就只爱菊花,因为她认为菊花是君子,菊花更是隐士。 “君子无争,隐士无求”轻念了两声后,展凤轻拭着眼角,望着远天飘移的一朵白云,视线再也难以收回。 云本无情,菊本无泪。 她想着云,相着云为什么不能常驻一处,总要飘移? 她想着菊,想着菊怎忍见人独怆,憔悴而不掉泪? 蓝天与白云,衬托出一片菊海中的美人,这该是多美的画面? 没有人愿意去破坏这一种宁静,和惊扰画中的人。 如果有,那该是疯子或瞎子。 因为疯子不懂得美,瞎子看不见美。 六个瞎子就像六条幽灵突然的从围墙外翻掠进来。 她们踢翻了好几盆栽菊,当然也破坏了这宁静的画面,更惊扰了展凤。 就如水中美好的倒影,被人投下了一颗石子,不但什么都消失殆尽,更起了阵阵涟漪。 展凤轻叹一声道:“你们踢坏了我的菊花。” 六个瞎子女人就像六座石雕像,脸上的表情刻板一致。 “菊花踢坏了尚可栽植,人的生命失去了,就算你有回天之术,仙丹妙药也只能医一个没死的人。”回答展凤话的却是欧阳无双。 回过身,展风看到欧阳无双袅袅行近。 “你怕我跑?”展凤问。 “没怕。”欧阳无双有些掩饰说:“她们不了解这儿的环境,我只好要她们从墙外翻了进来。” “你追上了李员外?”展凤又问。 “丧家之犬,惊弓之鸟,是没人能追得上的。”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展凤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何不到屋里坐坐?” “我当然不介意,我只是怕你介意,既然做主人的开了口,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叨扰你,正格的,我想你珍藏的‘雨前龙井’想了好久。” 展风回身前行,并吩咐呆若木鸡的两名使女人房泡茶待客。 抚弄了几声几上的瑶琴,欧阳无双走回她坐的位置,望着展凤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还记得我带‘快手小呆’来此治他的哑疾,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 展凤的心跳了一下,她仍然沉默的不发一语。 “最近江湖上传出了小呆未死的消息……”欧阳无双故意顿了顿又道:“竟然还有人说他是咱们的人。” 展凤倏地接道:“不要把你和我牵在一块——” 笑了笑,欧阳无双道:“为什么?‘菊门’这个名字可是你想出来的呀!” “我说过我已退出。”展凤懊恼的说。 “退出!?展大小姐,这又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哪有那么容易,你要怎样就怎样?”欧阳无双语气渐冷。 “那么……那么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过我?”展凤软弱的靠向椅背道。 “很简单,老话一句,交出当年‘神医武匠’号令天下英雄的信符——‘白玉雕龙’正面。” “双双。”展凤几近哀求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目前所为还不知足?还不满意?” “做什么?”欧阳无双道:‘当然是做当初你我共同商议的大事,领导武林,称霸江湖,创一个千秋大业呀!你小看了我欧阳无双,如果只为了‘菊门’目前这一点小小的成就,我就知足满意,那我宁愿做一个普通女人,何必又要作贱自己?” “目前江湖一片混乱,各自为政居多,就……就算‘白玉雕龙’的正面我给了你,恐怕也只有七大门派或许听令,再说‘白玉雕龙’是必须正反两面合并才具效力,拥有一面还不是形同废物……” 冷笑数声,欧阳无双道:“我的目的也只是要七大门派听令就可,其他的江湖帮会我尚有能力让他们臣服,只要有了你这一面,至于另外一面,你就不必替我操心。” “我……我无法做到。” “无法做到?”欧阳无双的眼睛睁大。 “是……是的,我无法做到。” 似欲看透般,欧阳无双紧盯着展凤,然后她笑了,笑声刺耳,也像一把把尖刀,刺在了展凤的心上。 “你不顾他的死活?你不怕我拆穿你的秘密?” 展凤悚然不已,美丽如花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她道:“他若死了,亦为求仁而死,当无憾。而我……我的秘密,也早随着宛我的醒悟和他的死,如过眼云烟,化为虚无……你……你走吧!我不能改变你的心意,你也不应阻拦我才对,看……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我求你放了他好不?” 欧阳无双站了起来,没有激动,也不再咆哮,她只是用一种冷静平淡而怕人的声调说:“我不知道什么改变了你,如果说你为了燕二少的死而改变了一切,我想你会后悔,因为他很可能还没有死……” 展风不止震惊,而是差些昏倒,她无力道:“你……你说什么?!” 鄙夷的一笑,欧阳无双道:“我说他很可能没死,目前我还不能确定,因为江湖上传言有人曾看过他。” “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只不过看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仅凭手腕的朱砂痣,谁也不敢讲那就是他。”“我……”展凤已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没死,你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揭穿,你可考虑清楚?”欧阳无双接着又道:“你不要以为我在威胁你,至于展龙,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哥哥,你更不至于为了一块‘白玉雕龙’而牺牲了他吧?” 展凤娇躯机伶一颤,久久后方道:“双双,看来你是人魔已深,我是劝不醒你了,也罢我会交给你,只不过我希望能先见到展龙安然无恙的回家。” 笑了笑,欧阳无双道:“看来这手足之情,你还是顾念,好,我相信你,我会先让他毫发无损的回来,只希望你能守信,也不要再中途变卦。” 虚弱的连一丝力量也没有,展凤靠在椅背上闭眼道:“你……你走吧!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欧阳无双阴沉的注目许久说:“我走了,虽然你不想再看到我,但我还是会来,因为我必须要拿到那面‘白玉雕龙’,对不起打扰了你赏菊的兴致……”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道:“对了,我要告诉你,你真的是美,美得连我都会心动,就不知道那个傻瓜到底是那根筋不对,竟然会看不上你……好了,再见啦!” “再见。” 展凤闭着的双目,泪水已滑过颈项,她多希望最好永远不见。 痛苦的回忆难忘记。 错误的过往更像一张冲不破,也逃不出的网,紧紧的,密实的把展凤里得喘不过气来。 她已尝到了错误的苦果,也到了该为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 她那编贝也似的牙齿深深陷在嘴唇里。 而错误的开始也一幕幕在脑际浮现……。 她记得认识欧阳无双最初是因为病人与大夫的关系,刚开始欧阳无双的微笑无疑能让人生出好感,同时也能让人感觉她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因为她是那么的细腻,细腻的可以发觉别人眼中的秘密,她是那么的热诚,热诚的让别人有种相见恨晚的错觉。 展凤那时候正处于傍惶、苦恼,因为她已爱上了那个可令天下少女为之倾倒的燕二少——燕翎。 她把她的傍徨、苦恼,以及一个少女为情所困的心情,毫无隐瞒的全说给了欧阳无双听,在她想,既为闺中腻友,对方又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总能指引出自己在感情中摸索的方向。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变得愈来愈糟,原本扑朔迷离的人,见到了自己变像见到了一条蛇一样,避之犹恐不及。 终于,她失去了他,他也不再来“展抱山庄”。 她听信了欧阳无双的话,开始了恨,恨他的绝情,更恨哥哥展龙宁愿失去唯一的妹妹,也不愿失去他的友谊。 于是她迷失在强烈的恨里,把“展抱山庄”一分为二,斩断了兄妹之情。 于是她更奉欧阳无双为圭臬,急思报复之心,到这时她才明了双双也有一段失意痛心的爱之路,只不过双双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自己却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能消除恨的方法只的一种,那就是杀掉所恨的人。 燕二少绝不是普通的方法就能杀得掉的人,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消除心头之恨。 也不知欧阳无双怎么会认识燕大少,更不知她又怎么打听出来燕大少和燕翎非手足兄弟,巧妙利用上燕大少嫉妒,不平衡的心理。 三个人就聚在了一起,安排了一桩杀人的计划。 展凤痛苦的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头。 她整个人卷缩在椅子上,因为她发觉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良知的负荷。 她继续想着……。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爱恨交识下岂能清楚辨别到底是爱还是恨? 她知道燕二少下狱,是因为想引出谁杀害了他的哥哥,她更知道这么做,正好掉进了一个圈套,一个令他百口莫辩的圈套,毕竟这世上除非他自己想死,别人又怎能让他死? 也亏他想出做茧自缚的苦肉计,她不知道燕大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又死的那么巧,巧得连自己也难以相信,可是她知道当那四名证人被灭了口,就算“包公再世”也难以断明是非曲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已到了非死不行的地步,因为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女人,在回“洞庭君山”的途中亦被袭身亡。 他死了,她也才明白自己对他的爱远已超过了恨,同时也才发规欧阳无双和燕大少二人真正的面目,想要争霸武林,称雄江湖。 陷入了泥淖,很难自拨,良知的驱使她做了急流勇退的抉择,她开始懊恼、深海、自责,也更看出了欧阳无双的贪婪、阴鸷、狠毒。 这一切的转变从李员外误闯“展抱山庄”开始,因为从他的口中,她证实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欧阳无双根本早已设计好了一个圈套,一个一石二鸟的精密计划,她固然美其名为自己出了气,何尝不为她引出了李员外?多可怕的女人,她简直把每一个人的心性,每一件事的环节,都摸得一清二楚,都设想的那么周密。 尤为甚的,她居然能让“快手小呆”和李员外,这一对童年友好变成反目相向,这就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手段高明。 夜悄然的流进屋内,当下人们小心的点上灯,展凤才惊觉自己又一次从痛苦中惊醒。 是的,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假如那个人真的没死的话。 她当然不敢再奢望获得,她只求有一天能无怨无悔的结束这一段永远没有结果的爱。 泪亦悄然的滑落,她知道这泪水是苦的,也是涩的,这就是付出代价的开始。 蓦然—— 她想起了二个令她心焦、牵挂的人,展龙和“快手小呆”。 她不知道小呆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展龙怎么会落入了欧阳无双她们手里。 于是自责更加深,一颗懊悔的心更虬结得解也解不开。 她从衣领内拉出了一块栩栩如生的“白玉雕龙”,这是自己从小就佩卦在身上的父亲的遗物。 望着它就像看到父亲慈祥的面孔,展凤的心在滴血,因为她必须拿它来换回哥哥的生命,可怜的展龙,从小只知浸研医术,这么一个儒雅的人却为了自己一时迷失,恐怕已吃了不少的苦头。 欧阳无双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尽。 燕荻已起身下了床,来到窗前望着晚霞发愕。 傍晚该是一天中最轻松,也最清闲的时刻,但谁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刚做完了一件最激烈,最耗神的运动。 “汗珠子还没干,你就急着下床?” 很明显的不悦,已可从欧阳无双话里听出。 燕荻没回身,也没搭理。 “燕大少爷,你他妈的最好给我听清楚,少做出那种要死不活没出息的样子。不错,你我在一起全为了彼此的需要,就算买与卖吧!其间也会说几句虚情假意的话,你这算是哪一门子?我呸!你最好少做白日梦啦!” 这是真的,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忍受这种态度,尤其在她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尽的时候。 所以欧阳无双恶毒的恨声气道。 燕荻回过了身,他眼里有种被激怒的火花,一张稍嫌森冷的俊脸,已成了猪肝色。 他冰冷的道:“你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唐伯虎的古‘画’,你少摆出这种吃人的德行。”欧阳无双夷然不惧的道:“你心里所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有本事你去想办法,用强的呀,她也是女人,你他妈的何不试试她那个女人和我这个人女人有什么不同。” “你说谁!?” “你心里想的是谁,我就说谁。” “欧阳无双,你也最好给我放明白,我们虽然为了同一目标携手合作,但最好谁也不要管对方的私事……”燕获,一个宇一个字的说。 “是吗?”欧阳无双鄙夷的道:“燕荻,我看你三天饱饭一吃恐怕已忘了自己的姓什么了,你最好不要忘让,在整体的计划里,我是主,你为从,你的一切我都要知道,也都要管,包括了你的生活、思想。” 行动的上前一步,燕荻的拳头紧紧握起,他眼中的怒火已炽,然而,只一步,他就停住,身躯不停的颤抖,久久后才又不发一语的松开紧握的拳头。 欧阳无双拥被在床,仔细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及心理反应,最后她笑了,那是一种胜利和不屑的笑。 “为什么不再上前?为什么不挥出你的拳头?为什么你只敢做做样子?” 燕荻的心骤然扯紧,可是他的脸上却失去了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的脸当然是一张怪异、诡秘的脸。 欧阳无双有些不安,但仍继续咆哮道:“你不服气?他妈的,我说的你不服气是不?” 燕荻仍没说话,他又一步步的走向床边。 床上欧阳无双泼辣的神态,散乱的长发,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高耸白暂的胸脯有一大半在外,圆润的肩,高挑的眉,再加上满口粗话—— 两个人有一刹那的瞪视,渐渐的他们彼此已发现他们是那么的接近,更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蓦然出手—— 燕荻紧扯着她的长发向后,向后…… 欧阳无双的脸因之仰起再仰起…… 这一定很痛,因为欧阳无双脸上的肌肉已扭曲,她没出声,更没求饶,相反的我们可从她的眼底深处竟然发现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 燕荻另一只手已举将落—— “不……不要打我的脸……”欧阳无双发软的道。 “砰!”的一拳。 她的臂膀被击,人亦从床沿飞向床里。 她卷缩在床里,惊惊发抖,就像……就像一只绵羊碰上了一只凶恶的狼。 她当然未着一缕。 她就这么光溜溜的任人看着。 燕荻像一头发了疯的猛虎,他骑在她的身上,巴掌如雨般落下,他甚至用他的膝盖踢顶,用他的牙齿一口口的到处乱咬…… 欧阳无双亢奋的叫着,叫声令人发颤。 这绝不是痛苦的嚎叫,因为任何人都可听出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痛苦的成份存在。有的只是更让男人兴起一股原始的行动。 嚎叫声音低弱,燕荻的喘息也逐渐平复。 欧阳无双枕在他的胸前,闭着眼却噙着笑,那笑是一种满足、征服、得意,以及一些难以形容的综合。 这次她脸上的红潮仍在,燕荻就先叹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道:“为……为什么你永远无法满足?” 举起手臂,欧阳无双看到那上面的瘀血、齿痕,以及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才感到有些疼痛的道:“我记得你也曾这样说过我,在我的家里,而且还是刚杀了人之后,你自己也知道,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燕获,我们之间只有兽性,而没有感性,这点谁也毋庸否认的……” “你很坦白,并且坦白的可爱——” “那当然,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也不是正人君子,在你面前我又何须隐瞒?再说对男人我早已失去了那种谈情说爱的兴趣……”欧阳无双的眼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掠过,接着道:“一个女人只要失去,失去了一次和失去一百次又有什么不同?” 燕荻知道她的一切,他无意识的问:“你还没找着他?” “哼,早晚我会抓住他的,他妈的这个李员外滑得像条泥鳅,跑得像只兔子,好几次他已几乎丧命当场,谁知最后关头都让他跑了……” “哦?他那么厉害?不是说他只徒具虚名吗?” “连我们‘菊门’的独一手法‘满天花雨’他都会了,要抓他岂是那么简单。” “什么!?他怎么会的?”燕获有些诧异。 “怎么会的!?这要问展凤那丫头,这个贱人,当我全力在找李员外的时候,他妈的,那时她就起了异心,不但窝藏了他,居然还传了他‘满天花雨’的绝活,她……她存心想跟我过不去。” 燕荻没哼声,因为他知道李员外误闯“展抱山壮”的事,那天晚上他受了点风寒藉机欲一亲芳泽,却让李员外的闯入整个给破坏。 现在听欧阳无双这么说,倒真的有些意外。 “她那个女人,对我们来说,迟早是个麻烦,这一点不用我说,我想你也一定知道。” 欧阳无双微仰起头,却无法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他内心的想法,顿了顿后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杀她,但,就事论事,她是非杀不可。” 缓缓开了口,燕获道:“我知道,只是这么美的女人谁又下得了手?”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已经爱上了她吧?”欧阳无双坐起,她侧头说。 “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欲,哪还有爱?”燕荻茫然道。 “你知道这点就好,再说那丫头据我所知除了……除了那一个人外,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谁能让她心动的人了。” 燕荻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虽然只是轻微的颤动一卞,欧阳无双却能感觉出来他已不安。 “还没有他的消息?”她问。 摇了摇头,他说:“可是我总感觉到他的一双眼睛就在某处看着我,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就不信他有什么三头六臂,你是他哥哥,你就那么怕他?” “笑话!我怎么会怕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要提我是他哥哥,我没有这种兄弟。”燕荻突然忿恨说。 一丝狞笑闪过,欧阳无双道:“他是我们主要的敌人,我想你不会忘了他毒害了你的儿子吧?只要除了他,再拿到‘白玉雕龙’,我们的任务就可达成,这天下可就是我们两人的啦!” 燕荻无语。 因为他想起了儿子,那个天真无邪,逗人喜爱的四岁儿子。 轻推了燕荻几下,欧阳无双道:“喂,你这人怎么啦?在想什么?” 回过神,燕荻道:“没什么。” “我在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展龙,还有那位‘鬼捕’又要怎么办?”欧阳无双问道。 “你不是说她非得先看到展龙回去才肯交出‘白玉雕龙’吗?那就早一点放他回去好了,反正他那个人又不会武,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鬼捕’铁成功我看暂时留着,将来也许还有用处。”燕荻思考了一会道。 “奇怪?‘白玉雕龙’要正反两面合一,才能号令天下,为什么那个人只要我们找展凤收藏的那面?还有一面在哪里?”欧阳无双背靠墙拉了拉被子,疑惑的说。 有一丝惊恐,燕荻道:“你说话小心点。” “怕什么?他总不会躲到房顶偷听吧?除非你打小报告,其实就算你打小报告也没用,一他对我们俩根本就不信任,要不然也不会用那么阴毒的法子控制我们了。”欧阳无双悻悻的说。 “谁知道另一面在哪?我已问过展龙,他却说他爹‘神医武匠’当年只留下了一面,管他的,找一面总比找两面好找,何况说不定那人已经拥有另一面了。”燕荻猜测道。 “算算日子,三个月的期限该到了,这件事最好赶快进行,要不然到时候交不了差,那种噬心的痛苦,可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得了……”欧阳无双眼里的惧怕已很明显的看得出来。 “那人到底是谁?难道连你也不知道?”燕荻问。 “鬼才知道,每次他的指令都是要人传送的。”一提起那个人,欧阳无双脸上就有骇然的神色。 “假如……假如有一天你若……”他惶惶的问。 “假如有一天我要死了是不是?”欧阳无双替他说了下去:“所以我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咱们是一条线的拴了两只蚱蜢,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这点你也最好要弄清楚。” 燕荻的心沉了下去。 “你啊,不要打歪主意,连我都着了人家的道,除了认命外还能做什么?”欧阳无双的手又开始在他的身上游移。 渐渐的,燕获也开始有了反应。 最后夜已来临,屋内却是“风光旖旎”,喘息声更欲撕裂黑夜般响起。 房顶没人偷听,可是房外却有人站得远远的。 钱老爹手上托了一个托盘,盘中放着精致的点心,有千层玫瑰糕,鲜肉汤包,以及鸡丝细粉。 他来了多久没人知道。 但从托盘中的点心来看,应该是晚饭前就来了才对。 屋内的人均是耳目灵敏的高手,为什么他们会没发觉他? 只有一种可能,人在做“浑然忘我”的事情时,就算一只大象的脚步声,恐怕也很难听得到。 钱老爹不是大象,他只是一个十分瘦小的乾瘪老头,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他不敢上前,只因为现在连吃晚饭的时间都已过了,又怎能送上点心? 所以屋内的喘息声又起时,他回过身走了,并且是一面摇头叹息。 这里是“回燕山庄”,他也只是个下人。 下人就算知道做主人的同时带回十个女人,同时和十个女人上床,他除了摇头叹息又能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错中错 “快手小呆”曾经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笑,躲过了一场拼杀。 这里虽不是“川陕道”,却同样是一条黄土官道现在他又碰上同样的人,和上回不同的是他这次没骑马,而对方眉宇间也没有懔人的杀气。 其实远在三十丈外,小呆就已看清了迎面的来人是谁,但,他仍笔直的走着自己的路,没有一丝惊异,也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的脚跨出去的距离,每一步仍是二尺七寸。 近了,许佳蓉始终低着头,就像有着千万个解不开的结在心中,那般落寞与孤独。 有路就有行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当然知道有人从对面的路上与自己交错而过,只是没抬眼而已,因为这是条大路。 可是,她停下了脚步,慢慢的回转身,凝目注视着刚刚错身的那人背影。 人都有种下意识的感觉,现在许佳蓉就觉得那人的背影好熟,似乎在哪见过。 “喂,站住——” 小呆停下了步,背对着许佳蓉,当他一听到这三个字时,就已知道一桩麻烦已经避免不了。 也同样慢慢的转过了身,小呆冷然道:“你叫我?” “是的,我叫你,你是——”许佳蓉面现惊容道:“‘快手小呆’!?” “久违了。怎么是你!?” “怎……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许佳蓉只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极熟,却没想到会是“快手小呆”。 现在她已能仔细的看清小呆,他不但一袭锦衣皱得不成样子,连他的整个人亦狼狈得不成样子。 头发散乱,于思满腮,发了黑的血污布满全身,还有胸际缠得一层层的伤布,唯一没变的地方,该是他的那一双眼,那双永远令人看不透的双眼。 “快手小呆”的名声早已震撼江湖,尤其在望江楼一役,力战丐帮“残缺二丐”四人之后坠江未死,直到最近复出一人独力挑了“长江水寨”,又重创“武当三连剑”,这一连串轰轰烈烈的事迹更是家喻户晓。 如今他又这么一付惨烈、彪悍的站在面前,饶是许佳蓉武艺再强,本事再大,也不觉退了三步。 “你……你受伤了?” “不错,如果你认为我受了伤就不敢应战,那你可想错了。” “应战?应什么战?”她一时有些迷糊。 “我没忘了‘川陕道’你拦击我的事。”小呆森冷的道:“现在该是个好机会。” “我想你误会了,那件事早已过去了……”许佳蓉有些尴尬道。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可是小呆只冷漠的瞧着这个貌美的女人道:“你无须为我担心,今天既然碰上了……” “我说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佳蓉摇了摇头道:“何况……何况你是李员外的朋友。” “这又如何?”“快手小呆”木然道。 总不成告诉对方自己对李员外的感情,许佳蓉沉吟了一会道:“没……没什么,只是我也认识他罢了……而且……而且……” “而且怎样!?”小呆有点不耐烦。 “而且我……我还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一些误会。” “你是谁?我记得你曾说过宁愿帮我的朋友,也不愿做我的敌人,还有你也说过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会告诉我你的姓名。”小呆开始盘问。 “我叫许佳蓉,当初……当初在‘川陕道’拦击你,我……我是不得已的……” “许佳蓉?”小呆脑子飞快的搜索着这个名子,可是他失望了,因为他实在没听过。 “你说你知道我和李员外之间的误会?”小呆的不解的问。 “是的。”她答的好肯定。 小呆没说话,只用一种研究的眼光看着她。 “你……你不相信?” 被人用这种眼光看着,当然会不舒服,她有些发急的说。 “我能相信吗?”小呆像自语的说。 他当然不相信,毕竟他是当事人。 在他想自己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何况这个外人却是连听也没听过的外人。 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不被人采信,通常只有两种反应。 一是想办法去证明。 一就是不再解释,掉头而去。 许佳蓉是个孤傲的女人,她当然说不出来自己碰上了一个和李员外同样身材,又同样屁股上有块疤的男人。 所以她只有不再解释,掉头而去。 也只不过掉头走了两步,她已被小呆飞快的拦住了去路。 “我……我想,我想我应该听听你的话……”小呆期期艾艾的说。 “你相信了?”许佳蓉没好气的问。 “我想你没理由骗我。” “很好,由此证明你还算蛮聪明的,要不然我敢说你和他之间的误会永远也没有澄清的一天。” “那么许姑娘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约战李员外?”许佳蓉问。 “这……这很重要吗?” “当然,因为李员外也为了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小呆讷讷道。 “我有耐心。” 许佳蓉当然有耐心,毕竟每个女人对自己所爱上的人,哪怕他每餐吃几碗饭,上几次茅房,也都有耐心听。 一间茶棚。 一间专门做过路客的茶棚。 竹屋、竹桌、竹板凳,再加上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在这午后秋老虎的烈日下,有这么一块地儿,甭说,凡是赶路的人一定都会停下脚来欣上一会,喝碗茶润润干燥的喉咙。 小果陪着许佳蓉回头走了不远,现在他们已经坐这间茶棚里。 而许佳蓉也听完了他和李员外的故事。 “你说你是为了追查一桩阴谋而故意如此做的?”她问。 “是的,我发现欧阳无双的背后有人唆使。” “何以见得?” “她没有那种能力,更没有那种魄力,另外,我想藉此引出那幕后的人,还有尽快找到李员外,最主要的,我希望能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李员外,以便救她出邪恶之中。” 小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或许他真的想从她口中知道是什么误会。 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对上了眼。 “据我所知,李员外没赴‘望江楼’之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好像并没存心要放过他呢。” “怎么说?” “因为你是不是准备用一把他送给你的刀,做为那一战的结束?” “是的,我想就算我没机会当面和他讲明,但他看到那把刀就应该知道一切。” “好在他不能赴约,要不然他恐怕死也不能冥目。”许佳蓉不以为然的道。 “我也有苦衷,事先……我并不知道我那把刀已经被欧阳无双掉了包。”小呆悚然一惊道。 “所以我说他好在不能赴约,要不然一个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了阎罗王那岂不笑话一桩。”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小呆开始发问。 “你想我怎么会知道?” “李员外告诉你的?”小呆急忙问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为了那把刀,我和他之间的误会已经到了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了……” “不只这件事……”许佳蓉又说:“李员外已经被‘丐帮’赶出了山门,而且还被欧阳无双击杀了好几次,这也都是因你而起。” 小呆静静的听着她的下文。 脸有些红,她接着说:“他对你的误会是认……认为你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而让他背了黑锅。” “黑锅?!我让他背了什么黑锅?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了也就不叫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欧阳无双曾遭人玷辱,而她认为是李员外,偏偏李员外不知道这回事,他当然不会承认,于是欧阳无双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杀了他。” “这……这又与我何干?” “问题是李员外认为那件事是你做的,而嫁祸于他。” “放屁,我‘快手小呆’岂是那种人。”小呆沉不住气的骂了出来:“他凭什么扯上我?” “因为……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李员外身上的……身上的记号。”许佳蓉含蓄的说。 “记号?他身上有什么记号?”小呆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你是说他屁股上的那玩意? 跟一个女人谈男人屁股,这……这算哪门子? 可是这是个关键,非谈不可,他和她也就顾不了那许多。 许佳蓉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已经弄糊涂了,就算我知道他屁……身上有那记号,又关我什么事?”小呆不再冷漠,他已完全溶入了这扑朔的事件里。 整理了一下思罗,许佳蓉道:“简单的来讲,欧阳无双认出了李员外身上的记号,而李员外认为是你仿冒了他的记号做了那件事。” “荒唐,他那‘独门’表记别人又怎么假冒得来?这个王八蛋又怎怀疑是我……是我做的?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奇妙……”小呆显然生气得抑止不住。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事实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秘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呆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也许他问这话没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对方的语气,可是她听在耳朵里,一张脸已羞红。 “我……我听他说的。”许佳蓉声如蚊呐。 “哦!” 小呆虽然“哦”了一声,可是这一声白痴也听得出来是“哦”的多么勉强,多么不以为然。 “你……你不要做出那种怪样子,真的,欧阳无双前几天堵住了李员外的时候,我刚好在场,这一切事情我才会知道。” “狗改不了吃屎”小呆历经劫难,照说应该整个变了个人才对,可是他那潜在天性不自觉的又露了出来。 他说:“我只不过‘哦’了一声而已,唉,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才怪怪的呢。” 许佳蓉喜欢诙谐、幽默的人,也喜欢幽默、诙谐的话。 她现在也才明白,能做李员外朋友的人,他们的德行都好不到哪去。 “你怎么肯定欧阳无双说的人不是李员外?”小呆想了一下又问。 “因为……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也是圆圆的脸,微胖的身材,同样的部位也……也有同样的记号……”许佳蓉连耳根都红了,可是却忿声道。 好奇的望着她的样子,小呆像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那真正的罪魁元凶是那个人?” “是的。” “还……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小呆自语道。 “现在你该明白你和他之间的误会了吧!” “那么李员外被赶出丐帮又是怎么回事?”小呆不解的问。 “还是为了那件事,因为欧阳无双一状告到丐帮,丐帮最容不得的就是犯了淫行之罪,再加上他们内部已有了危机,于是李员外只得亡命天涯。” 接着许佳蓉把一切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直听得小呆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定。 结总有打开的时候。 误会也总有澄清的一天。 小呆已经知道欧阳无双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李员外的命。 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更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他虽对她已失了那一份爱恋,却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劝她回头。 不过他知道那已经很难,因为当他知道她是“菊门”中人时,许多既成的事实已不可挽回。 毕竟“菊门”在江湖中已快成了众矢之的,自己和李员外可以放开一切恩仇不予追究,但是丐帮、武当、以及许多死于其手的武林人士,他们的亲人、朋友,又怎能放过她呢? 结打开的时候,眉头总会舒展。 误会澄清以后,心情当然不再郁闷。 小呆虽然还没碰到李员外的面,但他心里已默默和他说着话。 ——臭员外,看样子你小子受的苦不见得比我好过到哪,只希望你那一身肥肉千万保重,可不要让人割了去,最好还能让我有机会尝尝你那绝活“飘香三里。” 愈看就愈觉得这个女人美,虽然她有些冷艳,但他知道她有一颗火热的心。 他心里叹道:“臭员外,你小子可真是有一套,在被人追杀得到处流窜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泡上这么美的妞。” 许佳蓉被小呆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郝然道:“你一向都是这么看人的吗?” 刚想调侃两句,小呆想起了一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戏”,他叹了一口气说:“不,我只是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感觉狗屎运和桃花运怎么会连在一块,而它们偏偏会降在那个活宝的身上。”小呆笑着说。 许佳蓉默然一会,却正色道:“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小呆有意逗她。 “你明知故问。”许佳蓉嗔道。 “哈……哈……好,好,许姑娘,你真是令我钦佩,一个女人能敢剖白自己的感情,我又怎忍取笑?”随也正色道:“那个臭员外知不知道?” 摇了摇头,许佳蓉说:“我想他不知道,他连逃命的时间也没有,又哪有时间想到其他?” “那个楞头、活宝,他……他真是一脑袋浆糊。”小呆不觉骂了出声。 “也怪不得他,毕竟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短。” “短个屁,我们相处的时间至多也一个时辰,我都看出来了,他就真那么笨?”小呆瞪眼道。 她已经想起了一张圆圆的脸,一对笑起来迷死人的眼睛。 小呆也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终年在山中的女人。 许多事情的发生根本就是没道理。 就像谁也不知道“快手小呆”会碰到了许佳蓉。 而李员外也偏偏遇上了绮红。 同样一间茶棚。 同样的竹屋、竹桌、竹板凳,以及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 在小呆和许佳蓉走后的当天黄昏。 李员外和绮红也进来了,只是没坐上同一张桌子。 “绮红大姐,我想过你说的故事,我也会考虑接受你的说法,不过仍有许多疑点存在我和他之间,这都必须要碰了面以后才能释疑,现在我答应你,我……我一定给他一个解说的机会好不?”李员外想了许久道。 绮红一张白净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浮现,轻声道:“谢谢你。” 叹了一口气,李员外拿起那粗糙的茶杯,刚想就唇,看到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便又放了。 轻轻招了招手,李员外对着掌柜的说:“你……你这杯茶里,除了茶叶外,没有放一些不该放的东西吧?” “客官,您真会开玩笑。”掌柜的说。 自己也笑了,敢情李员外现在对任何都生出了一种怀疑之心,尤其对卖吃食的,他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未来的打算……”李员外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江湖那么大,人海茫茫的又要我到哪去找那个人呢?”绮红一想这个问题,就不觉头痛。 “这个混蛋,他尽做些拉完屎不擦屁股的事……”李员外恨声骂道。 绮红羞红了脸,在她想李员外这个人不只专说些奇怪的话,而且更会骂人。 “对……对不起,我忘了骂他就等于骂你,哎,我这个人老是忘记一些事情……绮红姐,抱歉,抱歉……”李员外窘迫的猛打额头道。 “我不怪你。”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小呆也真混球,他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这真是……真是缺德嘛!”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家小姐需要他的帮忙。” “你家小姐?!”李员外不明所以的问。 “是啊!我家小姐呀,就是把小呆从江里救起来的人呀!” “你家小姐是谁?”李员外奇怪的问。 “我只知道她姓展单名一个凤,她的医术好好也……” 绮红的话没说完,李员外差些从竹板凳上摔到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嘎声问道:“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家小姐叫展凤,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什么……”李员外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 ——小呆,你他妈的还真不只一套,妈个巴子我李员外认识的女人,为什么你都能沾上边? “绮红大姐,我突然想到你说的故事,真……真的很好听,你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我是说你家小姐怎么会救起那个混……不,救起小呆来呢?”李员外抑止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问。 绮红这样的女人,在她此刻的心中除了“快手小呆”外,恐怕已容纳不下任何事情。 她唯一的理想,唯一的希望,也全寄在小呆一人的身上,她希望有人能与自己谈谈小呆的事情。 而这世上唯一能提供自己认识小呆的人,也只有李员外一人。 所以她当然乐意诉说小呆的一切。 她的眼睛已蒙上一层雾光。 她脸上已现出一种湛然的光辉。 她开始把自己所知道小呆的一切,娓娓道出。 李员外仔细的聆听。 他当然也能体会出说故事的人,那一种涓涓情意,以及那一种割舍不断的感情。 自古以来,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最好的故事题材。 哪怕一段最自然,最没有变化,最平淡的爱情故事,也都能吸引人。 尤其说故事的人谈得是自己,而听故事的人更认识当事人的时候。 茶棚里没有别的客人。 掌柜的也坐在一旁,挺起竹竿也似的腰身,竖起耳朵,坠入了这一段不甚绚丽,却凄迷的故事里。 故事不长,可是很感人。 李员外终于明白了小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现在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和小呆似乎全被人左右着,而一步步朝着一个看不见的陷阱中走去。 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无疑是个可怕的恶魔。 他是谁? 欧阳无双?展凤?还是这一切事情的开始者,“无回燕”燕荻? 李员外想不出,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又似乎都不可能。 他已放弃了,因为这的确是件伤脑筋的事。 他知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听过‘快手小呆’这个名字,我也见过这个人。” 这句话是这茶棚的掌柜所说。 李员外从凳子上弹了起,绮红更为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你……你说什么?”李员外冲了上去,双手猛摇着掌柜的肩膀。 “客官,你轻点,轻点,格老子的我这身骨头快被你摇散啦……” 李员外松了手,有些郝然。 掌柜的一张马脸被刚才那阵摇晃,变得有些灰白,也十分难看。 可是他不敢有丝毫抱怨,因为他已从李员外的眼中看出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自己不把刚才那句冲口而出的话交代清楚,对面这个看似一团和气的人,真有可能拆了自己。 有种人专门喜欢偷听别人的说话。 尤其是像马掌柜这种人,他就有这种习惯。 “客官,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姓马,别人都叫我老马,我孤家寡人的在这条路上开茶馆已经开了二十三年啦……” 马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李员外已经急得额头冒汗。 他双手乱摇道:“好,好,马老板你就快说成不?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混球的?他又往哪去了?” 瞪着一双马眼,马掌柜的道:“客官,你急个啥?什么什么事情有个来龙去脉,没有长江头,哪有长江尾?你这下江人只知道长江千里,如果不知道它从哪里发源,流经几省,又从哪里出海,是作不得数的……” 李员外还真没有想到世上有这种噜嗦的人,可是他不敢再开口,因为他已发觉自己要再催他快讲的话,对方恐怕要把黄河也搬出来了。 看看李员外不作声,马掌柜的又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呢,我这个人孤独惯了,成年到头找不到个人聊天,所以呢,久而久之的就特别喜欢听别人讲话,像刚才这位姑娘的故事呢,就深深地感动了我……” 李员外连连擦汗,心里早已把这马掌柜的给骂翻了。 绮红也已有些不耐的挪了挪坐姿。 急惊风碰上这么一个慢郎中,除了心里喊天外又能做些什么? 巡视了李员外和绮红一眼,马掌柜的又道:“事情是这样子的——” 李员外没好气的和他同时开口。 “咦?客官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啥?”马掌柜咦道。 “马老板、马掌柜、马大当家,你这句话已说了八十遍了——”李员外几乎哭了出来道。 绮红已被逗笑。 马掌柜也颇尴尬,嘿嘿两声后道:“客官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嘿嘿,真有意思……” 有意思?妈的蛋,等会你要说不出个名堂,我接起人来可才真有意思,李员外心里嘀咕着。 “对了,今天,就是今天,快响午的时候,你们所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什么着的……” “‘快手小呆’是不是?”绮红插嘴道。 “对,对,就是他,‘快手小呆’,格老子的这个名还真是奇怪,怎么有人取这种名字?想不透,我真想不透……”马掌柜一面摇头一面道。 李员外跳了起来,他恨不得上前给这人两巴掌的道:“马老头,这里有十两银子,如果你能一口气说完我们要听的话,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话说完,李员外已掏出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敢情他到现在才想通对方的有意磨蹭的原因。 钱这东西连鬼都为它推磨,何况是人? “今天响午‘快手小呆’带着伤,在这里喝了碗茶后就朝北走了。” 多简单的两句话,马掌柜的话一说完,李员外已经拉着绮红出了这间茶棚,用极快的速度朝北边的大路奔去。 “格老子的还真像火烧屁股。”马掌柜拿起银子在嘴里啃了一下,证实不假,然后又自语道:“怎么话没说完就走呢?人家身边还有一位叫许佳蓉的漂亮女娃子呢。” 他的自语李员外和绮红当然听不见。 就不知道这一对“活宝”在碰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员外的腿跑起来已经够快。 但他却发现绮红这个女人跑起来绝不比自己慢,而且她还能轻松的说话。 “你不要那匹马了? “马……?噢,与其骑着那匹老得跑不动的马,我……我宁愿跑步……所以干脆……干脆便宜那马掌柜的算啦……”李员外喘息的回道。 “你为什么那么急呢?” “我……我怎么不急?你就不……不知道那个……那个混球,连神仙也算不出他……他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江湖上要杀他的人,恐怕如过江之鲫那……那么多,早一点追……追上他我……我才能安心……” 渐渐地,绮红已加快了步伐,也不再说话。 李员外吃力的落在后面猛追。 看样子现在她已比他还急。 她能不急吗? 尤其在她知道那个魂梦牵绕的人有危险的时刻里。 ——这就是爱。 一种只知对方,不知自己,而又死而无悔的爱。 第二十八章 搏与杀 等着鱼儿入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心情? 那该是期待、兴奋、快乐、以及焦虑和一丝受折磨的综合。 鱼固然滑溜,但碰上了一张早已布好的网,它又怎能逃脱? 撒网的人固然有十成的把握,但如果入网的鱼是条大鲨鱼、大鲸鱼、或者是条大鳄鱼的话,这网又该如何收法? 人人都想捉李员外这条值十万两银子的大鱼。 假如李员外比成鱼,那么“快手小呆”无疑就是条大鲨鱼、大鳄鱼。 人吃鱼,鱼也能吃人。 有僧、有道、有横鼻子竖眼睛的江湖汉子。 有男、有女、有白发鹤颜及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 这一群人能够聚集组合在一块是件怪事,更怪的是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有期待、兴奋、哀愁、贪婪、和无可奈何。 他们站在大路两旁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他们等的是谁?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到此地? 假若你在江湖上跑过两天。 假若你眼皮子活络些。 你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件事是多么的令人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二个和尚是当今少林掌门的师弟,空明、空灵。 那个身背松纹古剑的道装人士则为青城派年高德劭的“松花道长”。 另外白发鹤颜的一对老夫妇则是黑白两道,闻之丧胆的“杜杀夫妇。” 至于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其实是个侏儒,人称“杀千刀”,为什么叫“杀千刀”?这个名称绝不是他老婆取的,而是他曾经力战江北绿林巨枭传奇佐,这传奇往使得一把重七十六斤的大刀,当一千招过后,传奇性活活被他累死,因此“杀千刀”之名不胚而走。 其他六个横鼻子竖眼的江湖汉子,人称“祁连六鬼”,一个能被别人称之为“鬼”的人,一定不好惹。 这十二个人根本没有可能在一起。 现在他们能相安无事的聚在一起,这当然就令人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 秋高气爽。 这是郊游的季节,也是落叶的季节。 更是杀人的季节。君不见“秋决”都是在这段时间里? 路旁有树,树叶纷落。 小果和许桂蓉已经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感觉。 那种窒迫逼人的气息,从一上了这座小土岗时就有了。 现在正要下坡,他们看到这十二个人,同时心里也升起一阵莫名怪异的震栗。 行近。 待看清了这大路的两旁是谁后,小呆的脸上明显的有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是谁?”许佳蓉轻声问道。 “希望不是找我们的人。”小呆瞪视着前方,木然说道。 “为什么?”她又问。 “因为他们都是当今黑白两道顶尖高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跺跺脚能令江湖震动的狠角色。” “我看出来了,那两个和尚是少林寺的空明、空云,那株儒……天啊!是‘杀千刀’.还有……还有‘杜杀夫妇’,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凑在一块?”许佳蓉开始惊慌。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小呆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能令小呆叹气的人,叹气的事已不太多。 然而小呆现在叹气了。 因为那一群人中,无论你碰上哪一个都值得叹气,何况一下子十二个? 有些忐忑,许佳蓉道:“我……我们是否回头?或者绕道?” 苦笑了一下,小呆仍然瞪视着他们道:“不,我绝不回头,没有人能令我回头,哪怕我前面站着的是‘阎王’座前的‘拘魂使者’,许……许姑娘,你可以不必跟着我。” 对这个李员外的好友“快手小呆”,许佳蓉又多了层了解,这种“宁折不弯”永不退缩的行径不正是所谓的“骨气”吗? 笑了笑,她说:“你少臭美,这条路是去‘展抱山庄’唯一的一条路,你怎么能说我跟着你?” 心腔抽搐了一下,小呆低喟道:“你……你何苦要淌这混水?……” “混水?你怎么知道这是混水?说不定那些人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也说不定谁也不是。”许佳蓉笑得有些勉强。 “帮个忙好不?等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要你走时,你一定要走好吗?”小呆有一种湛然的神色道。 “不好。” 停下步,小呆果决的说:“那么我不再前进,或者我也可立刻回头。” 她当然知道小呆的意思。 她不能让他被人唾骂,也不能让他做只缩头乌龟,所以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毕竟她也是江湖人,也只有江湖人才能了解名声比命还重要的道理。 ——李员外,你这个蠢货,他既然能这么呵护一个爱你的人,他又怎会去伤害你? 许佳蓉心里叹道。 小呆得到了她的点头允肯,却不放心的说:“我是说真的,许姑娘。” “我知道,我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小呆笑了,却也玩笑的道:“那个‘活宝’真是有狗屎运,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女朋友,做梦都该笑醒才对。” 许佳蓉还来不及脸红。 那十二个人已像轻风般飘近,每个人也都全望着小呆和许佳蓉,带种探索、疑惑、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 小呆的双手已拢入袖中抱在胸前。 他刚才的笑容已消失,不但消失,而且换上了一张冷峻、严寒的面孔。 环视了群人一眼,他冷冷的开了口:“什么事?!” 这三个比冰还要冷的字从他口中吐了出,使僵凝的空气,更笼上了一层冷冽,甚至,甚至能让人嗅出一种气息。 一种死亡的气息。 “祁连六鬼”“杜杀夫妇”八个人在前。 “杀千刀”及“松花道长”、“空明”、“空云”在后。 很明显的,白道人士和黑道人士一向径渭分明,哪怕他们为了某种理由不得聚在一块时也是如此。 “你是谁?”杜杀的老婆长得还真丑,她尖着嗓子问。 斜脱了她一眼,小呆讥诮道:“你们这群像‘棒老三’似的拦住了我的路,却问我是谁,干嘛?打劫呀?!打劫可不作兴通名报姓的是不?” 小呆的话引起了这群人二种不同的反应。 后面的人脸上一阵红白,而前面的人却桀钉怪笑。 笑声里,那满头白发的杜杀却狠厉的说:“小东西,有种,有种,你敢和我老婆这么样说话真是有种,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小呆木无表情道。 “当然……当然好笑……哈哈……小东西,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杜杀的笑,谁也听得出来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小呆不为所动,说的话却差些让他岔了气。 “不要叫我小东西,杜杀,你那本事绝对不会比我的管用,‘祁连六鬼’、‘杀千刀’、还有少林、青城,啧啧……这真是黑白配,武林大会串……” 没人再笑。 因为每个人就像看到鬼一样的瞪着这个面容冷漠,而又说话刻薄的“快手小呆”。 他们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毕竟能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已够让人惊异,而认识他们又敢用如此态度说话的人,除了鬼外只有疯子了。 杜杀真想伸出自己的手,去摸摸这人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他要没发烧,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自己? “小……小东西,小……小杂碎,你他奶奶的吃了浆糊啦?!怎么敢蒙住了心对对……对我这样说话?”杜杀气极的道。 怒视着他,小呆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这老混蛋嘴里要再不干净,不要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小心你自己。” 身动,揭出。 就在杜杀的手中拐递出的同时,“祁连六鬼”的二把鬼头刀已架开了攻向小呆的拐。 “慢点,杜杀,你何必那么急呢?”“祁连六鬼”中有人说道。 “对,对,老东西,你何不耐着点性子,等我们‘盘’过底后,到那时再和他比比看谁的东西管用也不迟呀!嘻……”杜杀的老婆佝偻着腰,露着满嘴黄牙笑道:“小东……小兄弟,你还真有意思哩,放着身旁如花似大姑娘不过瘾,怎么?倒啃起我夫妇这两块硬得咬不动的豆腐干?来,来,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又要到哪去呀?” 许佳蓉怒叱了一声,却让小呆用目光制止。 “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们拦住了在下的去路是什么意思?”小呆凝目问道。 “哟,小兄弟,看不出你还挺作弄人的,你既然全知道了我们,又何必那么神秘?大家通个姓名,说不定也可交个朋友呀?”杜杀老婆令人作呕的笑道。 “不必,我这个人不喜欢交朋友,尤其不喜欢和你们这种人交朋友。” “嘿嘿”干笑了两声,杜杀的老婆还想说话,“祁连六鬼”已像旋风般冲了上前。 六把鬼头刀像来自地狱,罩向小呆全身三十六大穴。 嗤然一笑,小呆推开了许佳蓉。 旋身、抛袖、摆臂、出招。 六把刀坠地三把,连同三只断手。 血已流、手已断、仇亦结。 小呆如山洪般峙立原地,他的眼已红,一种见到血腥后的红。 惨叫声这才响起。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又是谁?怎么那么狠厉法? 当大家才刚意会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祁连六鬼”,剩下完好无伤的三人,已像发了疯似的狂叫,并且上前攻掌。 嘴角哼起一抹森寒的微笑,小呆拢在袖中的双手正欲抽出。 蓦然—— “住手——”空明、空灵同时喝道。 这一声的声音虽不大,却像一记闪雷,震得每个人心中一麻,脑袋发胀。 嗯,“狮子吼”,少林“狮子吼”果然不同凡响,因为那三个断了手的“祁连六鬼”,因为真气已泄,被这一声“住手”,已震得压制不住,喉头一甜,血丝已从嘴角泪出。 “施主可是‘快手小呆’?”空明长眉里隐射寒光问道。 冷笑一声,小呆道:“‘快手小呆’已死。” 轻叹一声,空明喧了声“阿弥陀佛”后又道:“小施主,好重的杀气,好狠硬的手段,动辄残人肢体,不觉有违天理吗?” “和尚少林高僧,不顾名望,与这班人沆瀣一气,岂不让佛家蒙羞?”小呆反问。 任是空明修行再高,被小呆这一问也不知如何作答,他那张望之慈祥和煦的脸上立刻涌上尴尬难堪的神色。 “少林这么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小施主误会矣,老衲敢问施主可是人称‘快手小呆’?”空明紧追着问。 “苦衷?”小呆鄙夷一笑道:“有什么苦衷?不守佛门戒律,私自下山,不显江湖道义,纠群行凶,屁的苦衷,我看你们是昏了头了。” 小呆狂,小呆傲,那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像他现在态度已狂傲的离谱,非但离谱甚至荒诞。 因为空明不但是少林掌门师弟,在江湖中也是排名在十名以内的高手。 小果名气再大,也绝对不够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一个人在经历了那许多“生”与“死”之后,心性的转变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尤其他现在最恨就是群聚,最看不起的就是一些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 毕竟他遭到过群聚,也差点送了命。 毕竟围攻他的人正是比空明可能还要高出一辈的丐帮五代长老“残缺二丐”。 高僧就是高僧。 空明的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却无愠色。 因为小呆说的是实,说的是理。 苦笑了一下,又喧了声佛,空明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老衲惭愧不已,奈何掌门令谕不得不遵‘白玉雕龙’令牌之下,又有谁能不服调遣?所以小施主的言语虽嫌言过其词,老衲也只好受着了……” 白玉雕龙? 小呆知道那代表着权力,和无上的尊荣。 他更知道那是十年前天下武林因为表示对一代“神医武林”的尊敬,由七大门派及绿林群友共同铸造,虽没有明文规定,但无疑它代表着无上的威望和信服。 有着一刹的错愕,小呆仍然冷冷道:“那么你们今天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果小施主是‘快手小呆’的话,这就是一场误会,不过……”空明看了一眼上地三只断手。 他知道这误会已解不开了。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小呆再问:“你们想等的对象是……” “李员外。”空明道。 “李员外?!为什么?”小呆惊愕。 许佳蓉更是吓了一跳。 “一,李员外叛帮杀上。二,李员外好淫妇女。三,李员外残害同道。四,李员外毒杀百姓。五,李员外……” “够了。”小呆截断了空明的话道:“这个人的确该杀。” 望了许佳蓉投过来不解的目光,小呆接着道:“只要是人如果犯了大师你说的任何一项罪名,就该杀,不过,这些都是你们亲眼目睹的吗?” “没有。”空明只得如此道。 再次冷笑,小呆:“没有?!那么你们凭什么断定这些事情是李员外做的?” 空明无语。 空灵却道:“施主何人?为什么替李员外说话?” 小呆看了他一眼说:“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替任何人说话,不过我要奉劝各位一句,就算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江湖传言?” “施主到底是谁?”空灵再问。 望向远处空茫的一点,小呆说:“我是谁并不重要,甚至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最重要的是既然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对象,如果没什么事,我还要赶路。” 这群人里,空明、空灵、松花道长、以及“杀千刀”可说是白道人士。 他们不是棒老二,也不是衙门差官,他们当然没有理由拦住路不让人过。 可是“祁连六鬼”、“杜杀夫妇”却是道道地地在江湖中黑得发亮无恶不作的巨泉、恶鬼。 只因为空明辈份崇高,所以他们才压抑住满腔怒火一旁等待。 现在一眼见到空明诸人已闪身让开,准备让小呆通过,立时有了行动。 “赶路?如果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妈的巴子我们‘祁连六鬼’还要不要混了?小王八蛋,不管你是谁,今天除了你挺尸在这外,休想离开……”“祁连六鬼”中完好无缺的三人中有人吼道。 望着这八个人一字拦住去路,小呆摇了摇头道:“你是谁?” “娘的,大爷温尚义,‘祁连六鬼’老大。” “温尚义,嗯,不,你还真有点做大哥的义气。”突然双眼一睁,小呆吼道:“狗操的,‘祁连六鬼’你们给我听好,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年前就有人拜托我除了你们六个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的杂碎,我对你们也早就做了一番调查,却一直找不到你们,可笑的是你们不赶快找块地儿凉快去。显然是吃饱了没事,硬想要早点投胎?” 温尚义一张国字脸气得变了褚色。 小呆又侧头对着“杜杀夫妇”道:“还有你们二位,你们这一对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杜杀,我也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做点快活事,我劝你赶快带着你的‘娇妻’躲得远远的……” 场中一下子变得十分宁静。 因为小呆瞬也不瞬的瞪着对方。 对方也因他的一阵连讽带损,给骂得转不过意来。 局外人更是摒息等着,等着一场风暴。 小呆疯了? 一个人胆敢同时得罪这八个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小呆拢在袖中的双手,手心已沁出冷汗。 因为他第一次出击得手,自己知道完全是占了一个“快”字,也是出其不备,所以才能奏效。 这一次他已没太大的把握,尤其再加上“杜杀夫妇”。 但他的脸上却连一丝情感的被澜也看不出来。 他在等,等对方那山洪暴泻的猝起的攻击。 他在等,等对方失去理智的那一时刻。 其实他不是个能够等待的人,尤其在对敌的时候。 他更不是个后出手的人,在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下。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已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旧创已经在刚才出击时扭力过大,已经绷开,血己泪出。 更要命的是他感觉那一阵阵的抽痛,已让他的双手失去了稳定,甚至已有了轻微的颤动,没办法控制住。 他知道他只能把握住敌人失去理智,猝起攻击的那一刻里,狠命的搏杀,也许三个,也许两个,这是唯一的捞本机会。 这是一触即发的时刻。 “无量寿佛”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 “松花道长”仙风道骨的行出众人,用手轻拂了一下颔下的长髯,笑容可掬的对诸人点了一下头。 他说:“诸位道友,尚清暂息干戈,贫道有一言请问这小道友。” “祁连六鬼”、“杜杀夫妇”虽然脸上已有不豫之色,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名望,强忍心中怒气,没哼声。 小呆却有些诧异道:“请问。” “好说,敢问小道友真的不是称‘快手小呆’的王呆?” 小呆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想承认,怕承认引起更大的麻烦,因为他知道最近江湖上已有许多摇传说自己是“菊门”中人。 不承认,日后传了出去岂不名声扫地? 思索了一会,他抬眼道:“道长,我是谁对目前的情况来说没什么两样是不?” “不,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哦?” “因为你如果是‘快手小呆’,贫道尚有许多心中疑问尚要请教。如不是,贫道恐怕……恐怕爱莫能助。” “‘松花道长’。”杜杀阴沉的喊了一声道:“你已经耽误了我们许多时间。” “是吗?那你预备怎么办?”“松花道长”没好气的回道。 “你” “我怎么?杜杀,你要弄清楚我们全是奉了‘白玉雕龙’之令行事,围捕的只是李员外一人,至于对付别人,对不起,恕无法和你合作。”“松花道长”语气渐冷的道。 “娘的,臭牛鼻子老道,别人含糊你,我杜杀可不含糊你,怎么?你是不是看不顺眼咱们?行,娘的,我们不妨先打一架,看看谁‘标’过谁?”杜杀怒吼。 “随时奉陪。”“松花道长”不屑的说。 空明伸手拦住了“松花道长”,“祁连六鬼”也拖住了杜杀。 “老杜,老杜,干什么,怎么自己人先窝里反啦?忍。忍一忍嘛……” “老温鬼,你瞧瞧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娘的,谁怕谁啊,我们凭什么要受他那窝囊气?”杜杀兀自埋怨。 “道长,你也就少说两句,看在‘白玉雕龙’的份上,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一直不曾开口的“杀千刀”也劝着松花道长。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小呆是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 当别人的注意力全被突来的争执所吸引时—— “掌刀出手,无命不回。” 快得就像一抹闪电,小呆的身影掠过“祁连六鬼”的身别。 他不得不出手,因为早晚都要出手。 他不得不先攻,因为他要先削弱敌方的实力。 没人注意小呆的出手。 更没人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祁连六鬼”没有断手的二人,已拖起一短促的嗥叫,砰然倒地,倒地的刹那小呆己又攻向了另外三人。 温尚义和杜杀夫妇一触目就看到地上二人切断喉管的死尸,再回头又看到小呆亡命般搏杀着断手的“祁连六鬼”。 脑门“轰”的一声逆血上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气极、怒极、也恨极的猛扑而上。 “王……王八蛋,你这专干偷袭的杂碎,老子……老子今天与你拼了……”温尚义追逐着小呆的身影,一面出刀,一面发了疯般的骂道。 眼角余光看到温尚义及杜杀夫妇追蹑而近的身影,小呆丝毫不放松的追袭他的目标。 他的刀刃像一溜溜正月的烟花,划过苍穹,逼迫敌人,血,也像绽开的烟花,一溜溜流向天空,流向大地。 当小呆最后一击攻出,他已来不及闪身躲过身后的拐影,没有丝毫犹豫,他拼力的向前,以期让自己背部的剑击减低至最小的程度。 他已打定了注意,宁可挨上那一拐,也不放松将丧命的敌人。 于是—— 许佳蓉的尖叫声,混合着小呆的闷哼。 以及那敌人惊绝的惨嗥。 小呆躲不过那一拐,就像那人躲不过小呆横掠而过来的掌刃,只是其间却有很大的差别,一种生于死的差别。 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小呆口角血迹渗出的从地上爬起,他苦笑的望着许佳蓉那一对失神的双眸,无意义的解释道:“我还好……” 他是还好,比起他的敌人来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对面,温尚义及杜杀夫妇三个人像失魂般的望着地上五个人歪七扭八的尸身,他们的模样甚为可笑,也实在难以形容。 毕竟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里,五个江湖上堪称高手的人,就这么一下子从活人变成了死人。 没有咆哮,也没有谩骂。 “祁连六鬼”里仅存一人的温尚义,缓慢的转过头,盯视着小呆。 强忍着背脊如火炙般的抽痛,小呆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道:“温……温老大,我很……很抱歉,你知道我不得不这……这么做……” 轻轻点了点头,温尚义也透着奇怪道:“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你……你是‘快手小呆’?” “是的。” “果然是你,你果然没死,我应该早就想到你才对,因为能够在‘祁连六鬼’同时围攻之下,出手斩断我三兄弟的手,除了‘快手小呆’外的确没有别人,可笑的是我现在才想起来……才想起来……” “现在知道还不晚。”小呆说。 “是的,不晚,一点也不晚。” 鬼头刀已横胸,这是出招前的架势。 但是刀未出,拐已出,拐快,一条内缠金丝的长腰带更快。 小呆无疑是现在江湖最负盛名的“高手” 未成名的人想杀了他成名。 已成名的人更想杀了他以提高自己之名。 这就是盛名所累。 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毕竟大家都知道“快手小呆”没有敌人,因为凡想于他为敌之人都将成为死人。 温尚义知道这件事,杜杀夫妇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既然已成了“快手小呆”的敌人,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所以刀未出,拐已出。 拐快,那一条长腰带更快。 小呆忍受着新创与旧伤,他瞪着眼直视着这三件要人命的武器。 他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力量同时击败来敌。 他只能盘算着拖哪一个人来垫背。 许佳蓉的剑早已掣在手中,一长一短。 她一直想帮小呆的忙。 可是她不敢冒然行事,毕竟她明白像“快手小呆”这样的人物,就算死,有些时候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忙,何况还是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忙。 她更知道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情,可是真要和他论起理来,他必定会说出几十种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道理。 小呆的背脊挨了一拐,她知道。 那一拐到底伤得了他有多重?她却不知道。 至于小呆的旧伤崩裂这件事,她当然不知道。 否则她早已出手。 每个人都认为“快手小呆”可以很轻易的隔开或闪过三件袭身的武器。 甚至他的敌人也如此想,因为他们第一招还未击实,已经想好第二招的变化。 高手的对决决定在一瞬,那一瞬却是时间、经验、汗水以及多重不为人知的苦练所累积而成。 偏偏每一个人的想法都错了,不但错,而是大错特错。 小呆根本没有闪躲,只不过稍微侧了一下上身,似便取得有利的攻击位置。 在腰带缠身的一刹那,小果把握住了敌人极微小的错愕。 虽然那惜愕极短,短得几乎不易察觉,但对小呆来说,足够,毕竟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鬼头刀溜起一抹血痕,这一刀至少应该劈掉小呆的半边身子。 然而他的力量不足,只能够划开小呆右侧前胸,就已无力的垂落。 杜杀老奸巨猾,虽然他也看到了小呆被他老婆的丈长腰带缠住,却及时的刹住前冲势子,把一根原来横扫敌人的鸟木拐奋力的护住身前,同时踢出两腿。 情形几乎是一开始就已结束。 小呆以血肉之躯造成了对方的错觉,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施出了全身之力,掌刃切过温尚义的下腹,也劈断了杜杀的右腿腿骨。 然而他自己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右侧胸前一道寸长伤口,血己染红了整件衣裳,另外小腹亦被杜杀踢中,这会儿连肠子恐怕已经打结,痛得他冷汗直流。 最要命的,缠在腰间的那条腰带已勒得他连气也快喘不过来。 这些都是极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短得只是人们眨两次眼的时间而已。 小呆痛苦的坐在地上,他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量也没有。 他当然明白他已给敌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憾。 闭上了眼,小呆的嘴角浮上一种残酷的微笑。 是的,他已够本,“祁连六鬼”已全做了“鬼”,另外外加杜杀的一条右腿,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杜——老杜啊——” 这声凄厉的惨呼蓦然响起。 杜杀的老婆到现在才发现杜杀的右腿,那么古怪的在那随着风晃荡。 敢情刚才杜杀站在那不动,完全是靠着鸟木拐的支撑,他自己不说,别人是很难看出他那右腿已经骨头全碎。 “握牢你手中的东西——。”杜杀暴吼。 “老杜,你……你怎么啦?!”杜杀老婆惶恐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断了一条腿。”杜杀额际豆大的汗珠已落,却冷硬的道:“‘快手小呆’,你……你不愧称之‘快手”’小呆勉强的睁开眼,虚弱的说:“过奖,杜……杜老大,很……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许靠近他——”杜杀老婆突然狠厉吼道。 因为她已看出许佳蓉正想靠近小呆。 许桂蓉不敢再往前,只能懊恼得心急如焚,毕竟她要早知道小呆会变成这个样子,说什么她也会出手。 而现在她却只能动也不敢动的站在这,空自着急。 “统统不许靠近。”杜杀又吼:“老太婆,把……把那小子拖……拖过来。” 空明、空灵、以及“松花道长”和“杀千刀”也被杜杀喝止欲靠近的脚步。 杜杀对空明等人显得有敌意,他在黑道中打滚了一辈子更早已养成了一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个性。 没有人敢出手救小呆,因为谁也没有把握能救得了他。 小呆的身体在地上拖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到了杜杀的脚边。而地上的也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 大家只能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他像一条死狗般的被人拖着。 其中许佳蓉的心也如撕裂般的随着小呆的身体,被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 黄沙沾满了伤口,也占满了小呆一张已经扭曲的脸。 他躺在地上仰视着杜杀夫妇,嘴角仍挂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微笑,似自嘲,也似嘲人。 “你是我的,‘快手小呆’你是我的……哈……哈……我会告诉所有的人,‘快手小呆’曾经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的对我乞怜、摇尾……”杜杀恶毒亦疯狂的叫吼着。 这是什么心理? 难道每个人真的都以杀了“快手小呆”为荣? 一把从地上捞起小呆,杜杀目眦俱裂的十记耳光击在小呆的脸上。 “他妈的,你再笑,你再笑啊?!我打……打死你这狠毒的恶魔……你还手呀,你怎么不还手?老子还有一条腿,你有本事再劈断它呀……” 小呆的头随着杜杀的手左右摇晃,他嘴内的血亦成串成串的随着头左右摆动洒向空中,洒在杜杀的脸上。 他已失去了知觉,然而自始却没哼出一声。 显然打累了,杜杀松了手。 小呆又瘫软在地上。 有一丝惊觉,杜杀环目四顾。 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木然的表情。 他发觉到刚才疯狂的举动已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快。 “杜道友,贫道有一不情之请。”“松花道长”清越的声音响起。 杜杀夫妻戒备的聚拢在一起,齐皆瞪视着他。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传闻‘快手小呆’是‘菊门’头号杀手,”前些日子挑了‘长江水寨’,杀了江南总教习,挫败了‘武当三连剑’……” “这又如何?”杜杀老婆尖声道。 “贫道……贫道想会会他。” “这就是你的不情之请?”杜杀道。 “是的。” “松花,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想捡现成的便宜?”杜杀阴沉的道。 “杜道友何出此言?” “你要怎么会他?会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快手小呆’?松花,他妈的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心里所想,我说过‘快手小呆’是我的,是我拿一条腿换来的,你想扬名可也不是这么个扬名法。” 杜杀对他已有芥蒂,语气中露出极端不屑。 “你……你怎如此说话?”松花不知是被人说中心事,还是气极,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怒气道。 “嘿嘿……总不成让我跪下来和你说吧?” “好,好,贫道只好先讨教讨教阁下……” 语毕,松花道长已掣出背上的长剑。 “你敢——”杜杀老婆横身在前道“松花,莫忘了你我此行乃是奉‘白玉雕龙’之令行事,想必贵派掌门早有令谕给你,我夫妇为这次任务之首,而你与空明、空灵等人为副。” “松花道长”清癯的脸上闪过一种怅然。 他实在不明白“白玉雕龙”再现,怎么会弄出了这么个局面。 正如空明所说掌门令谕不得不遵,“白玉雕龙”令下,又有谁能不服调遣? 阴笑数声,杜杀老婆道:“很好,你不愧为‘青城’门下,毕竟懂得进退,现在,还有谁有异议?” 虽然人人都想亲手杀了“快手小呆”。 然而“白玉雕龙”令下,又有谁愿意违令? 于是没人会再说话。 不,有人会说话。 而且还同时是两个人一起说,说的竟也是同样的话。 “放了他。”这三人字当然把场中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生死路 这是一条路,路上的行人当然不少。 虽然过路的人不敢接近这是非之地,但远远的驻足观望却是每个人都有的好奇心。 人群里走出了一男一女。 男的笠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微胖,锦衣。 女的美艳,却忧容满面。 这时候这二人敢越众而出,白痴也想得到刚才那句话一定是他们同时出口说的。 男的看不到面孔,女的没人认识。 当大家正在猜测他们是谁的时候,却发现到那女的眼泪已滴落,而一直定定的望着地上晕迷的“快手小呆”。 “站住——”杜杀吼道。 “他们是谁?”杜杀老婆也凝神戒惧尖着嗓子问。 “他……他是不是死了?”绮红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失声问道。 “你是谁?你问的又是谁?”杜杀老婆不答反问。 “我……我叫绮红,我问……问的是你们脚……脚旁边的那个人……” 好坦白也好无心机的女人。 杜杀的老婆一只大脚丫子已经踩在了“快手小呆”的心口。 “朋……朋友。”绮红不敢再向前。 李员外从笠帽的隙缝中望着仰躺在那的小呆。 随着小呆微弱的呼吸,他的心在滴血。 前一阵子他还恨不得亲手杀掉那个人,然而当他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却又恨不得自己变成那人。 毕竟他和他有着一段过命的交情。 也毕竟他已认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误会,是真正的误会。 李员外了解小呆就像他了解自己有几个脚趾一样。 因之他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有一丝力量,小呆绝不可能让那一双看似多年未洗的大脚丫子踩在胸口。 他只能心在滴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狗一样的被人踩着。 虽然看不见竹笠后的面孔,但杜杀夫妇却已感到有一双充满了愤怒、痛苦、和怕人的眼神隐藏在里面。 难以自禁的心中有些发毛,杜杀老婆色厉内荏的尖着嗓子又道:“你……你又是谁?” “你问谁?问我吗?”李员外的声音像来自九幽。 “他……他妈的,不问你问谁?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莫非……莫非你见不得人,非要这起‘盘”儿?”杜杀一面忍着断腿之痛,一面气极道。 也难怪他会气,毕竟“杜杀夫妇”在江湖上称得上黑道巨枭,怎受得这人如此漠视?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李员外此时此刻还真见不得人。 “是的,他是见不得人——” 李员外一听到这声音,头就开始痛了,整个胃里泛起酸水。 想都不用想他已经知道欧阳无双来了,猛回头,映入他眼帘的果然是她那张笑得令他发麻的脸,以及几个怕人的美丽瞎女人。 “不再装了,就算你磨成了粉,化成了灰,我还是认识你,我们的大员外,你何不摘掉那顶帽子?”欧阳无双语含讥诮的说。 这句话无异像颗炸弹,震得场中诸人心头狂跳。 李员外突然发现每个人的眼睛全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妖怪,也好像在看一大堆银子。 “李……李员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许佳蓉欣喜道。 “不是我还有谁……”李员外摘掉了帽子,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许姑娘,你……你还好吗?” 发亮的眼睛,微圆的脸,许佳蓉仔细的打量他说:“我……我还好,只是你似乎瘦了些。” “唉,吃饭的时候让人砸了锅,再加上无时无刻的要防着别人脱自己的裤子,我想胖也胖不起来了……” 许佳蓉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她笑了,笑得差些咬破了唇。 然后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笑容,因为她看到绮红一只手正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女人总是最敏感的,有一丝妒意倏地升起,她轻声问:“能介绍你身旁的人吗?” “李员外——”欧阳无双森冷的喊道:“你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这位大姐,我奉劝你最好远离这人。” 从一开始,绮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地上的小呆。 在她来说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的情况,都不能让她分心,她只知道那个老太婆的一只脚正踩在小呆的心口上。 所以欧阳无双的话,她当然听不见。 眼里闪过一丝恶毒,欧阳无双自嘲道:“如果一个人连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这才是一种悲哀。” 李员外明白欧阳无双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不觉有些紧张道:“小双——” “不要这样叫我。”欧阳无双暴叫道:“你已失去喊我名字的资格。” “不是我……真的,小双,我敢发誓绝不是我……”李员外痛心的解释。 “李员外,你不但无耻而且可笑,鬼才相信你的话,任你说烂了嘴,也体想打消我杀你的决心。” 对李员外来说,欧阳无双是只猫,自己正是一只可怜的老鼠。 老鼠见到了猫除了玩跑与追的游戏外是变不出任何花样。 李员外绝望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和绮红、许佳蓉三人已陷入了别人的包围里。 而空明、空灵、松花道长、还有那“杀千刀”的侏儒已封住了所有可退之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似乎笑得像一只猎,一只发现老鼠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明白这些人原本等的就是自己。 如果说把空明那些人形容成猫,那么李员外连称老鼠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把他比喻成鱼,一条死鱼。 因为老鼠尚能到处溜窜,一条死鱼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以李员外的身手想要逃脱这些似铁桶的包围圈,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哑着嗓子长叹一声道:“各……各位‘和尚’‘道士’‘杀千刀”的朋友,难道……难道你们也有毛病,也想剥我的裤子?” 能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笑话来,恐怕只有李员外了。 当然因为这句笑话而笑的人,除了绮红外只有许佳蓉,绮红的心不在此,她也笑不出来,所以只见许佳蓉笑得有如春花乱颤。 “阿弥陀佛,施主果真是丐帮叛逆李员外?”空明脸色极其难看的单手问讯道。 “大和尚,我是李员外。”苦笑了一声李员外道:“不过我不是丐帮叛逆。” “哦?那么施主也一定不承认欺师叛帮,残害同门之事对不?” “当然。” “那么坏人名节,毒杀无辜又怎么讲?” “大和尚何指?” “这位欧阳姑娘正是被你破坏名节的苦主,百里外三家村祖孙四口灭门惨案难道你也不承认?”空明语气已趋严厉。 祖孙四口? 李员外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他又多了一项罪名。 “大师父,出家人旨戒诓语,你凭什么认为是李员外毒杀无辜?”许佳蓉插嘴道。 “姑娘何人?”空明侧首问。 “许佳蓉,他……他的朋友。” “许姑娘又怎知非他所为?” “事发之时我在场。” “是吗?姑娘既是他的朋友,安知不会替他隐瞒?” “你胡说!”许佳蓉脸色一变道:“你……你又怎知那祖孙四人是他所杀?” 笑了笑空明问:“姑娘可知李员外在江湖上最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许佳蓉自语:“他……他这人除了会烧狗肉好像没什么擅长……” “对事发现场遗留一锅狗肉,而经人证实能把狗肉烹调得那么好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李员外听到空明的话后,就像被人狠狠的敲了一闷棍,同时暗暗发誓以后她奶奶的就算饿死,也不再吃狗肉。 “你难道不承认?!”空明又问。 “我承……承认,噢不,不,我只承那一锅狗肉……” 李员外已从欧阳无双眼中看到一丝谲笑,他明白就算他现在舌头上能长出一朵莲花来,恐怕也无法推翻那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大师父,你们预备怎样?”许佳蓉已感觉出事态的严重。 “不怎么样,只不过想杀他一千刀而已。”一直未曾开口的“杀千刀”可逮到机会反唇相讥。 人的一生偶而总会碰到一些有理也讲不清的时候。 只不过李员外比较倒霉些,他不是偶而,而是经常。 在这种时候,他当然知道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谁就是有理的一方。 “你们总不会一哄而上吧?”李员外叹了一口气问道。 “那是当然。”空明湛然道。 “那么谁先来?” “自然是我。”“杀千刀”斜睇着她。 “不,他是我的。”一旁憋了许久的杜杀老婆突然急急说。 “你行吗?”“杀千刀”一付跃跃欲试的道。 “你这‘杀千刀’的武大郎,老娘为什么不行?” “老太婆——”“杀千刀”冷然道:“你将为你说出的话后悔——” “省省吧!就凭你这德行,多了不敢说,老娘伺候你这种三五个总没多大问题。”杜杀老婆“呸”了一声又道:“别以为你心里所想没人知道,打着冠冕的理由,其实……” “其实什么?!”“杀千刀”险些跳起道。 “干嘛?你吓谁?其实你的目标只在那十万两赏银。” 敢情是这回事。 李员外不得不佩服钱的魔力。 “你……你血口喷人,我只是服膺‘白玉雕龙’之令……”“杀千刀”一张怪异的脸已红。 “我呸,谁不知道你在洛阳欠了一屁股烂债,整天躲在家里连门也不敢出。” “我……我操你个二舅……”“杀千刀”简直已忘了身份。 也难怪,一向自命侠义之辈的他,一旦被人揭了疮疤他怎能不怒?何况他有个畸形的身材,自尊心更不容有丝损伤。 一把小巧银白的刀,已顺着“杀千刀”前倾的势子,像午夜的流星极快的到了杜杀老婆的咽喉。 这一刀令场中诸人全为她捏了把汗。 因为这里面已包含了无坚不摧的恐忿之气。 每个人到这时候也才明白“杀千刀”的刀的确可怕。 而要避开这一刀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揶身侧闪。 怪叫一声,杜杀老婆根本不容细想,下意识的横窜三步堪堪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击。 “你……你这杀千刀的……” “杀千刀”显然已对这个女人恨极,一招未中后,他一连又攻出三刀,刀刀狠厉,杜杀老婆才骂了一句已被逼得难以出声。 江湖中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何况在利害冲突的时候。 李员外想不到情形会变成这样。 空明等人更想不到。 而更想不到的事却又发生了—— 绮红像伺伏已久的豹子,在杜杀老婆的脚一离开“快手小呆”的胸口,她已冲了上前。 因为她不得不如此做,连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因为杜杀的鸟木拐已落。 更因为欧阳无双的手已扬,针已出。 拐落,落在绮红的背骨上。 针至,贯穿了绮红的后颈。 而血—— 殷红、瑰丽、滚烫的鲜血,就这么一大口一大口的喷在小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 她面对面的伏卧在小呆的身上,是那么的紧密、契合而牢不可分。 因为在热血的刺激下,她终于也看到了小果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是你?”小呆孱弱的说。 “是……是我,你……你意外吗?”绮红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你……你在流血……” “是……是的,为你而流……” 这是一场混战。 更是一场恶战。 许佳蓉的长短双剑对上了欧阳无双的一双短剑。 李员外的玉骨金扇卯上了杜杀的鸟木拐。 杜杀老婆已经放弃了缠金丝的腰带,十指尖尖的迎战“杀千刀”手中的那把银刀。 至于那六个瞎女人也被“松花道长”逼至一隅,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唯一没有对手的空明、空灵二位少林高僧却于一旁,不让任何人与兵器接近那一对紧拥在一起的恋人。 是什么原因改变了“松花道长”? 又是什么原因让空明、空灵悲戚的一旁护守? “我……我压疼了你吗?”绮红再问。 “没……没有。”小呆瞬也不瞬的直盯着她看。 轻轻擦拭着小呆脸上的血迹,绮红幽幽道:“船期到……到了却不见船……船来,小姐……小姐信鸽传来的消……消息却……却是失去了你的踪……踪迹,我……我好急,吃不下也……也睡不着……” “所……所以你就离……离开了山里……” “你……你怪我吗?” 小呆的眼泪泪出,他音哑着说:“不,我喜……喜欢你来……” “那就……好……”凄然一笑绮红又说:“你……你哭了?你哭……的样子实……实在不好看……我……我只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能……能再笑……再笑一次吗?我好……好久好久都没……没见到你的笑……笑……” 小呆笑了,笑得是那么令人心酸。 “我碰……碰到李……李员外,真的,他真……真的像你所……所说……是个好……好有趣的人,我……也替你们化……化解了许……许多误会……” “绮红……你休……休息会好……好么,等……等一下再说……”小呆的心碎了。 “不,你……你知道……我不能休息……我好想好……好想听你的……话,然而……”绮红口内又涌出一口血来。 小果艰难的坐起,却极小心的把她抱入怀中。 “谢……谢你,这样真……真好,我多……多希望你……你能永远这……这样抱着我,我……我要去……去了……” “不,你……你振作点,你不能走……”小呆惊恐欲绝的道。 “傻……傻弟弟,我也不……不想走啊,可……可是这……这是谁也没……没办法的事……,记……记住姐……姐的话,我……我走后千……千万不要为我……悲伤,还有……还有……如果碰碰到小姐……代我报……报答她……也……也请她原……原谅我……我私自出山……出山……” 小呆茫然的一直点着头,嘴里一叠声道:“你……你不能走……不能走,我……我不许你走……” 痛苦惨然一笑,绮红语声渐弱的说:“告……告诉你一……一个消……消息……你……你本来六……六个月……以后可……可以做……做……做父……亲的……可……可是……现在……我……我好难……难过……原……原谅我……” 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 一种满足而死而无悔的微笑亦已僵凝在她的脸上。 苍白失色的嘴唇微张着,她还想说什么? 小呆的热泪混合着脸上她的血,一滴滴的滴在她的脸上,绽开一朵朵血与泪的碎花。 紧咬着下唇,血也从齿缝一滴滴的滴落,小呆知道她再也不会开口了。 向晚时分总是分手的时刻。 而秋天的晚霞更令人有种断肠的感受。 小呆身已疲、心已碎、重创在身。 然面他却凭着胸中一股积怨,悲愤的力量站了起来。 他望着每中组厮杀的脸孔,终于他迎到了李员外焦急。关心、谅解的眼神。 在那匆忙的一瞥里,已有太多太多的心声互相传递,他们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然后他抱着绮红一步步艰难万分的离开战场。 在经过空明、空灵的身旁,他只丢下了一句话。 “我非菊门,誓必报仇。” 空灵欲拦,空明却轻轻摇头。 只因为空明已相信小呆的话,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阻拦他的离去? 虽然他们也知道小呆此刻一走,日后的麻烦必将不断,然而那终究是以后的事。 夕阳红,红似血。 小呆肝肠寸断,一步一血泪的踩在夕阳里,直向远处围观的路人行去。 没有人能分辨出他本来的面目,因为他整张脸已让血染红。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快手小呆”,一个死而复生,身经数次战役仍屹立不倒的“快手小呆”。 当然他们更知道他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于是当他艰难的掏出银票想要找一辆车子时,每个车夫都争先恐后的说自己的车子跑得最快和最平稳。 小呆坐上马车走了。 他怎能留下他最好的朋友李员外而走? 他难道不知道李员外还有许佳蓉仍在浴血苦战? 他当然知道。 因为他目前已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他已想过,仔仔细细的想过。 与其全军覆没,何不保留实力。 他不是懦夫,也不是临阵脱逃,最主要的是他不能死,尤其是束手待毙的死。 人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小呆心里一直在为李员外和许佳蓉祈祷,祈祷他们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如果不能,那恐后就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哀,而是参与这一战所有的人共同的悲哀了。 何为情?何又为爱? 何为真情?何又为真爱? 小果不知道绮红到底是死谁手,可是他从车夫口中知道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一切,他的心坠入了万丈深渊中。 急怒攻心,他喷出了一口鲜血。 ——欧阳无双,我有饶你之心,奈何你却自寻必死之路。 是的,小呆本已不愿想起过往的种种,无论那是一段情或孽,他已准备遗忘。 因为终究他是真心的爱过她,他不敢承认那是段幼稚之爱,如绮红所说。 在他想既然有过爱,就不应有恨,所以他只是努力的忘了她,甚至忘了在坠江前发现到她那令自己心痛的眼光。 可是现在他已想忘也忘不了,毕竟这中间已不是单纯的他和她的问题,而牵涉到了绮红的死,以及一个无辜的新生命。 路况很坏,马车不时的上下颠簸。 一阵阵痛彻心扉的伤口牵扯,已让小呆的冷汗直落。 密封的车厢里,他固执的仍旧抱着绮红微温的身体,那么紧,那么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她“真的”即将消逝。 他紧紧的把脸贴在她的脸旁,热泪已濡湿了她的发梢。颈项、衣裳。 他尽情的渲泄,无声的流泪。 谁说英雄无泪? 英雄当然有泪,只是英雄不在人前落泪罢了。 一遍遍心里嘶喊着绮红,一遍遍的祷告上苍,祈求奇绩出现,然而……。 从以前想到现,小呆痛苦得恨不得就这样死掉。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对绮红竟有着太多的陌生,而可资回忆的竟是那么贫瘠。 路尽,车远。 为爱而死的人永无悔恨。 为爱而活的人又将如何? 第三十章 雕龙现 江湖上已很少听过像现在这么惨烈的博杀。 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许佳蓉和欧阳无双这两个女人,头发散乱,衣衫破裂,两个人的身上已全有了创伤,血流着,汗亦淌着,她们全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斗,也是一场旗鼓相当的亡命战。 李员外本不是杜杀的对手,然而他因杜杀已断了一腿,活动不便,攻拒之间无形中占了甚大的便宜,一时之间恐也难分高下。 “杀千刀”身轻体健,他的对手杜杀老婆十只鬼爪虽然虎虎生风,威风八面,却连他的衣角也没占上,自然“杀千刀”的银色小刀也未奏功,想必他又使出了绝活,准备活活累死对手。 场中最轻松的当算“松花道长”,六个瞎女人剑术虽不弱,但比起他来却如萤火皓月。然一来无仇,二来无怨,“松花道长”只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虚应故事,不让对手与欧阳无双联合罢了。 空明、空灵二位少林高僧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场中的变化,他们不知道帮谁,也无从帮起,他们的来本就是无可奈何,虽然李员外是此行的目标,但那也只能在一对一对的情况下交手。毕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他们所愿,哪怕李员外有一百个该死的理由。 战况胶着,惨烈的进行着。 酣战的人谁也没发觉一青衣蒙面人鬼魅也似的出现战场。 这个人全身都蒙在布里,除了两只精光四射的双眸,露着冰冷的眼神外,只有两只手暴露在空气中,好像他见不得阳光一般。 冰冷的声音响起:“空明、空灵?” 一股凉意直钻骨髓,空明双手合十道:“正是少林空明、空灵。” “很好。”青衣人道:“你们此行的目的?” 语气非但不善根本像审讯。 或许是被对方气势所慑,空明居然不由自主的开口道:“奉掌门令谕产除江湖败类李员外。” “那么你们还等什么?”语气更见冷峻。 蓦然醒觉,空灵性子本烈,按捺不住的道:“施主何人?用这种态度和老衲师兄弟二人说话,不嫌太过?” 说得也是,以空明、空灵武林中的身份、名望,江湖中恐怕真找不出几人够资格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 冷哼一声,青衣蒙面人道:“是吗?” 随即手腕一翻又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白玉雕龙’?!尊……尊驾何人?”空明、空灵二人顶门冒出冷汗。 “不要管我是谁,只问你们服不服调遣?” “这……传闻‘白玉雕龙’为两面……”空明呐声道。 “你以为这是赝品?”青衣人拇指一拨,那根圆柱玉质雕龙齐中一分突现两面。 “如何?你们胆敢违令?”青衣人冷厉道。 “老衲不敢……”空明、空灵恭身后退一步道。 “好。”青衣人身形突起,如飞掠去同时丢下一句:“等会的来人一并产除。” 空明、空灵二人尚未意会,青衣蒙面人的身影已失。 来了?有谁会来? 以他高绝的身法莫说一个李员外,就算五个李员外他亦能轻而易举的击杀,为何尚要假手别人? 这是令人费解的问题。 空明、空灵没想到这些,他们只知道“白玉雕龙”令下,当今七大门派所有门人弟子不得不遵。 好在掌门已有令谕,而李员外却也真是江湖败类,只有不顾身份亲自下手,否则错杀一个不该杀的人,不但坏了本身修行,也有抬少林清誉。 李员外汗如雨下;他一张圆脸已经变了形状。 因为他在猛攻中不经意的发现到青衣人和空明、空灵暧昧的态度。 他现在已经看到他们朝着自己这方向走来,使了一个虚招,跳出杜杀的拐影,他就直挺挺的等着。 而杜杀一腿已断,顿失目标,他当然更乐意趁此机会好生调息,同时也不明白的看着即将行近的空明、空灵。 “李员外。”空明单手问讯道:“老衲来讨教阁下。” 李员外笑得有些凄凉说:“你们已认定我的罪名。” “老衲不得不如此,事实俱在。” “好得很,那么刚才你们为什么不一哄而上‘克我烂饭’?”(克烂饭意指以多欺少,群起围攻。) 空明祥和的脸上一阵青红道:“老衲……老衲岂是……” “何必解释。”李员外道:“江湖无常,我早已看透你们这些自认侠义名门之人,妈的蛋,我李员外真成了稀世宝,连少林和尚都来抢,这十万两赏银真迷人哪!” “施……施主怎好出口伤人?”空明没想到他口吐秽言。 “怎么?想听好听的?”李员并按捺不住一腔怒火道:“告诉你臭驴,你少自命清高,车轮战和‘克烂饭’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他妈的,来啊,这累不倒我。” 空明自人少林成名以来,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碰过有谁敢满口粗话的对自己说话,顿时张口结舌,气得悚动不已。 其实他哪又知道李员外身背数罪全为莫名,再加上眼见绮红殒命,早已豁了出去,就算皇帝老子当面,他也一定照骂不误。 “混……”空明硬是不敢有失身份,把那下面的“蛋”字咽了回去,嗔目道:“老衲等你,等你调息完毕。” “空明大师。”一旁的杜杀突然插口道:“李员外刁钻,万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杜杀见空明、空灵主动前来接替自己,以为对方改变心意,立刻捐弃成见好心提醒。 “你以为老衲是谁?”空明顶了回去。 这句话有两种意思,一是瞧不起对方为人。二是讥悄对方无能。 这一句软钉子碰了回去,杜杀气得头顶冒烟,嘴里没说,心里可把空明给骂翻了。 李员外没好气的说:“什么意思?” “老衲不愿落人口实,更不愿趁人之危,等你自认休息够了,老衲再讨教。”空明也没好气的回道。 “呸,干嘛,你少来那套假仁假义,讨教,说得多好听,其实你心里想超度我罢了,不用等了,我现在就很好,车轮战就是车轮战,他妈的那么多理由好讲?” 李员外就是李员外,他的话愈说愈狂,也愈说愈把空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人也总是人,就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何况空明只不过是个和尚,怎受得了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妈的蛋”? “好,好,你这混……混蛋,既如此,请。”空明终于忍耐不住,一袭灰色架裟无风自动骂了出声。 “清什么?这又不是上街逛戏园子,妈的蛋我已等着……” 话没说完李员外一蓬针影已出,攻的对像却是一旁的杜杀,毫无防备连作梦也想不到的杜杀。 李员外的针到现在才出手,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他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他迟不发针的原因一则是暗器须有距离,二则他没有把握能制敌致胜。 毕竟杜杀成名多年,在面对面的情形下暗器怎能称之暗器。 他已恨极了杜杀的阴损,终于找到了万无一失的良机。 四十三根大小一样的绣花针,果然万无一失的全打在杜杀的身上、咽喉、脸上。 像是见到了鬼,(可能真见到了鬼),杜杀表情怪异的瞪视着李员外连一声惨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无声断气。 李员外根本不理会空明、空灵二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不是趁人不备之徒,因为他们已让突发的情况震惊。 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神态,李员外对着兀立不倒的杜杀道:“我不会说抱歉,因为我没有一丝愧疚,你该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因为你刚刚不但意图偷袭一个毫无抵伉能力的人,而且还杀了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人,一个令人敬佩,从未涉世的女人……” 无论用任何方法,能杀掉像杜杀这样的江湖黑道巨枭,不只是件露脸的事,甚至连走路都可横着走。 因为江湖中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能杀掉一个像杜杀这样的人。 而像杜杀这样的人,江湖中已不太多。 就如同能够杀掉“快手小呆”必定成名是一样的道理。 李员外没有一点兴奋和高兴的样子。 不但如此,甚至他在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红,红得即将落泪。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能杀掉一百个像杜杀这样的名人,也无法换回一个绮红,一个普通又普通的绮红。 李员外一生从不偷袭,虽然他经常突袭,但那都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抢先出手而已。 现在他会如此做完全是恨极了杜杀的作为。 他虽然只和绮红相处了短短的时间,他对她的认识已相当透彻,不只因为她救过他的命,而是她本来就是个能让人一眼望穿的女人。 她没有心机,她对世人没有恨,只有爱,她不隐瞒自己的感情,像她这样单纯无邪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人? 他早已想过,假如有一天一切都过去的时候,非得好好调侃调侃小呆和她这段可爱、可敬、又可笑的感情。 甚至他已准备编一首叫子最拿手的“莲花落”“数来宝”来糗糗小呆和她。 然而当杜杀的那一拐击下,什么都完了,连报恩的机会都随着那一拐而失去,他怎能不痛心?不忿恨? 尤其小呆临走那一瞥里,他明白他是多么的无奈与伤心。 他知道小呆会回来,会讨回一切,但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何况在空明、空灵表明了“讨教”二字后,他更知道要想生离此地已不可能。 因为据他所知这两个少林高僧手底下已经挫败了许多比自己有名和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了。 因此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因此他才敢满嘴“他妈的”“妈的蛋”。 因此他才觑准时机一举把杜杀钉成了刺猬。 杀一个够本,宰一双赚一个,毕竟这是每个将死的人所有的共同心理。 黄泉路上有作伴当然不会觉得孤独凄凉。 回过身,李员外沉定的走到空明的面前。 站定,微笑。 他打开扇子,还真像个员外似的轻轻扇着,平静道:“累你久等了。” 空明任是看破红尘,却看不透这个人。 “哪里。”他只能说这两个字。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你说的‘讨教’了?” “随便。”空明也只能说这两个字。 合拢扇子,李员外道:“我想你一定不会先出招的对不?” “自然。”空明仍然只说两个字。 “我知道,因为你自恃身份……”李员外道:“不过有的时候太托大反而失了先机——。” 李员外说到“先”的时候已出手,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扇子已到了空明的咽喉。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老套。 然而这种方法对付一般人尚能奏效抢得先机。 但是他现在面对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的扇子只递出一半就已停住,并且极快的回收横切。 因为空明手中念珠已先一步到了他的胸前。 原本是先机,反而成了后手。 武功这玩意果真是修为重要,李员外惊出一声冷汗,险极一时的恰好拦截住即将至胸的念珠。 只半招优劣立判,事实很明显,与空明相较李员外已经明白自己已碰到了这一生最强的高手。 仍然是原姿势,空明手持念珠,单掌问讯,并未藉势攻击的道:“阁下可否听老衲一言?” 李员外苦着脸哑着嗓子道:“请……请说。” “以阁下招致天下同声齐讨所犯的罪行,实不可赦,如果你能自断一臂,让老衲破你丹田之气,再皈依我佛,那么老衲当保你余生。” 空明果是高僧,悲天悯人之心由此可见。 沉吟半晌,李员外道:“未知少林可有供奉济公活佛?” 空明不解道:“阁下何有此问?” 苦笑一声李员外道:“要一个叫化子当和尚,他信奉的当然只有济公活佛。” 空明不语,他在想着对方话里的含意。 李员外轻咳一声又道:“我……我能做个狗肉和尚吗?” 空明的脸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员外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敢调侃自己。 “阁下真是执迷不悟。”他有些火道。 “你……你还是杀了我吧!”李员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看样子我佛慈悲却也无法度你这无缘之人,你再出手。”空明也叹了一口气道。 要想叫一个吃狗肉的人出家做和尚,就好像要一个赌鬼戒赌是同样的困难。 李员外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还要自断一臂,废去功力,这就更不可能让他接受,也难怪他会说出要对方杀了他。 没有花俏,也不再抢攻,李员外扎扎实实的攻出三掌,及以扇做棍的横扫出招。 他知道任何取巧、花俏的招式对空明来说都没有用,因此他只能拚尽全力的拿出当年练功的架势攻向敌人。 然而他面对的人也正是以礼实出名的少林高僧,他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呢? 于是他的扇招落空。 然而他的三掌却完完全全的落实。 因为空明也只攻了三掌,落落实实的接了他三掌。 像挨了三记铁锤,更像遭到三记闷雷。 李员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飞而出,一股血箭已从他的嘴里喷出。 “伏魔掌”,少林绝学。 传闻“伏魔掌”只要练到七成,足可震碎一座大户人家蹲踞在门口的石狮子。 空明修为何止练到七成? 那么李员外就算是石头做的吧!他又怎抵挡得住空明三掌? 何况他不是石头做的,因此他当然口喷血箭,直飞而去。 许佳蓉取得了上风。 因为她身上的剑伤只有一处,在近膝盖处。 而欧阳无双的身上却已有三道长短不一的口子,泪泪流着鲜血,分别在臂膀、大腿、肩胛。 女人拚起命来往往令男人咋舌。 尤其是两个功力高绝,剑术超群的女人拚剑的时候,更让人感到女人的韧性、耐力,甚至狠厉连男人也比不上。 短剑飞舞,长剑匹练。 整个人已溶人剑式里的许佳蓉,心与神,剑与气全投入最后的击杀中,她有把握不出十招必能克敌制胜。 然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突然的发现李员外微胖的身躯,“砰”的一声落在身旁五尺之处。 顾不得歼敌,也顾不住欧阳无双斜掠人怀的短剑,她拧身侧掠。 带起一溜血珠,她在恍锪震惊下左胁又加了一道约寸许的剑伤。 她来到李员外的身旁,忘了痛,更忘了追掠而至的欧阳无双,急急蹲身检视。 又是一个为爱不知己身安危的女人。 悲剧即将发生—— 因为欧阳无双右手短剑已像魔鬼的獠牙,笔直的刺向她的后心。 蓦然—— 像来自天外的飞虹。 一把窄剑准确又即时的撩拨而上。 “叮”的一声,两剑相击火星四浅,只差五分许佳蓉就得香消玉殒命丧当场。 “你是谁?你凭什么出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你已即将付出代价?” 欧阳无双霸气的问着执剑在手的儒衫人,她显然气极这个人妨碍了自己眼看就要歼敌的一剑。 儒衫人根本没理她一串的叱喝,他迅急的回头,运指如飞的连点地上李员外胸前八大要穴。 然后轻声且爱怜的对许佳蓉道:“千万不要移动他。” 许佳蓉这时方拾起一颗螓首,眼眶含泪的惊觉自己刚才差点愚蠢的死掉。 轻声说了声“谢谢”她又情不自禁的望向晕迷不醒的李员外,而李员外一张圆脸已快扭曲成了马脸,不但惨白,甚至微微抽搐,显见受创匪浅,连昏迷中也痛苦难当。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述: 空明、空灵二人在欧阳无双一剑刺向许佳蓉后心时,他们也想阻拦却是不及。 而儒衫人的出现就像从地底突冒出来一样,不但他们无法看清他的出剑拦截,甚至连人家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这种身法,这种剑招,若非亲眼目睹,打死他们,他们也难以相信,毕竟他们已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真正的高手。 空明。空灵是旁观者。 欧阳无双当然就是当局者。 她根本想都没想儒衫人是怎么出现的,她只知道这个人不但出剑救了许佳蓉,救了李员外,甚至倨傲的连自己的问话也懒得回答。 因此,她按捺不住陡生的心中怒火。 因此,她的双眼杀机突现。 剑扬,针又出。 这时,儒衫人背对着欧阳无双。 这时,许桂蓉低着头。 欧阳无双有个绰号叫“兰花手”。 “兰花手”的意思就是她能使得一手巧妙的绣花针,不但能运针如飞的绣花,更能运针如飞的要人性命。 这种针无疑的是种最霸道,最无声无息,最令人难防的暗器。 她对自己的绣花针有绝对把握,她也知道从未人有能在毫无防备下躲过她的“满天花雨。” 一种狞笑已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已经看到三个死人,这三个人中当然包括地上的李员外。 因为针已出,“满天花雨”的绣花针已出。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在你认为绝对有把握的时候,往往就有“绝对”令你想不到的结果。 六十二根绣花针它所涵盖的范围有多大? 莫说三个人,就是三头牛,它的要害之处中了这么多针也必死无疑。 儒衫人已中针,所有针全打在他的后背。 然而必死的他却没死,因为针虽然打中了他,只是打中了他的衣服,一件突然鼓胀的衣服。 欧阳无双像看到鬼一样的连续后退七、八步。 她仍然在笑,只是那笑已没有一点点的味道存在。 因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她的脸上写的全是疑惧,而她带笑的唇角却来不及转换成另一种表情。 她的喉咙像含了一把沙子,原本甜美的嗓音变得极其难听的道:“火……火龙气,是……是……是你?!” 儒衫人面对着她,抖落那一身银芒的绣花针。 俊秀的脸上掩抑不住一种愤怒,他冷漠道:“是的,‘火龙气’,你见识颇广。” 武林中“火龙气”练得最好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家尊称的“燕二少”的燕翎。 “你……你是燕二少?!”欧阳无双稍微平静些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竟有着一颗比蛇蝎还毒的心肠,连一个晕迷将死的人也不肯放过。”儒衫人目现寒光道。 “好,好,你果然没死,可笑你还居然诈死企图掩人耳目,难道你为了谋产,杀兄、奸嫂、杀任的罪行就真的认为没人敢对你指责声讨吗?” 儒衫人如遭电击,也有口难言。 狞笑一声,欧阳无双对着行近的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少林素来不齿罪大滔天、淫恶凶残之徒存于武林,现在站在那的人正是平阳县有案可查的死回,欧阳无双一弱女子,恳请二位大师持正义、伸网常,诛灭此人。” 燕翎之死早已传偏武林,当然他的罪行在没人为他辩护之下亦人人皆知。 所以空明、空灵二人骤闻欧阳无双之言,不禁互觑一眼后前行数步。 事实很明显,如果这人真是燕二少,空明、空灵二人绝不会让他杀了欧阳无双,何况他们已经想起刚才持“白玉雕龙”的青衣蒙面人,临走所说的话。 “欧阳无双,你好高的心智。”儒衫人侧首又对着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想必你们已有了决定是不?” “阿弥陀佛”空明喧声佛号道:“阁下真是燕二少?” 苦笑一声燕二少道:“正是燕翎。” 虽然已经想到这人是燕翎,可是听到他承认,空明和空灵亦不觉一惊。 毕竟当年燕二少在少林后山论剑,事后少林掌门曾下令谕,凡门人弟子日后见到燕翎必行弟子之礼一事,空明空灵未能忘记,然而如今却又弄成了这么复杂难堪的局面,一下子二人亦不觉如何是好。 讷讷的空明、空灵单手问讯道:“见过燕二少。” 他二人为掌门师弟,所行当然是平辈之礼。 “不敢,尚请二位大师谅宥易容之举。”燕翎回礼道。 礼见过了,接下来当然须谈正事,然而这却实在难以启口,无论燕翎或者空明、空灵。 “松花道长”与那六个瞎女人之战原本轻松。 所以场中许多的变化,他都能在游刃之余尽人眼底。 现在他已停剑撤招来到空明、空灵身旁。 忽然那六个瞎女人亦被欧阳无双招唤至身边。 松花道长打量了儒衫人一下后,语态十分倨傲冷哼一声道:“阁下果真是畏罪诈死的燕翎?” 谁也听得出来他话中的不屑。 (因为燕翎曾经剑败“青城四子”,而松花道长为“青厅四子”师叔,当年云游在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燕翎早闻松花道长心胸颇窄,一听此言已知麻烦上身,却只得拱手道:“想必松花道长当面,不才正是燕翎。” “很好,拔你的剑。” “为什么?” “武兄、奸嫂、杀侄,够了吗?” 打一开始,燕二少就知道不能让人知道诈死一事,如今为救李员外遭人识破了身份,实在为不得已,却没想到麻烦还来得真快。 这时候绝不是讲理的时候。 这时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拔剑。 然而燕二少的剑能拔吗? 他一出剑不但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一定更会激起天下人的公愤。 燕二少的剑就在他的长衫里。 人人知道他用剑,却很少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剑挂在衣服里面。 松花道长静静的等着,等着燕二少出剑。 他知道他一定会出剑,因为他是燕二少,燕二少绝不会在别人吊阵之后不敢出剑。 空明、空灵也在等着,他二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松花道长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欧阳无双更是等着,用一种诡谲的眼光等着,因为只有她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颓丧的叹了一口气,燕二少说出了一句他最不愿说的一句话:“我不能。” 不只松花道长、空明等人吃了一惊,连犹守在李员外旁边的许佳蓉也不解的望着燕翎。 因为她所知的燕二少就算再有更大的冤屈,也不会连应战也不敢,毕竟名声为一个武者第一生命,江湖闯荡无论黑白两道,上至顶尖高手,下至九流混混,在别人叫阵的时候说出这三个字来无异丧失了一切。 “你是懦夫?”松花道长鄙夷道。 “你知道我不是。”燕二少坚定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敢拔剑?” “那还用说,心里有愧的人怎敢面对正义之剑?”欧阳无双嗤笑道。 “欧阳无双,你不要以为诡计得逞,对你我已掌握了许多证据,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将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燕二少对这个女人已恨透的说。 “是吗?我的燕二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可没有哥哥也没有嫂嫂,更没有侄子呢?” 欧阳无双有恃无恐的站在松花道长与空明、空灵身后诡异的笑着。 “我想你该叫‘菊花’才对。”燕二少目现寒光道。 “什……什么意思?” “因为你统领着‘菊门’。” 任何人都知道“菊门”最近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 它那嗜杀、恐怖的行径甚至已到了小儿夜啼闻之噤声的地步。 所以“菊门”二个字已让松花道长等人震惊。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欧阳无双道:“得了,燕二少,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多幼稚吗?” 燕二少无奈的不再理她,注目对着松花道长及空明、空灵道:“三位,燕翎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一月后定当在平阳玉泉山候教,至于燕翎冤屈届时亦一并会对天下人交待。” “刚说你幼稚,这会你竟然说出这么无聊的话来,恐怕只有白痴才信你那拖刀之计喽。”欧阳无双永远都是反应最快,出口最毒。 “阿弥陀佛,燕二少,老衲素信你言行一致,奈何今日‘白玉雕龙’已现,恐难违令……”空明前行一步道。 白玉雕龙? 燕翎心头连震。 欧阳无双悚然一惊。 “是的,‘白玉雕龙’的持令人就在方才已现,同时令老衲务必要将……要将燕二少……” 燕翎脸色已变,哑然一笑道:“是不是要杀了燕某?” “然则他有子嗣或传人,何况……何况当年先师曾遗命只认令不认人。” 燕二少默然。 他不知道“白玉雕龙”怎么会再现江湖。 他也从未听到展龙提过。 但是他知道“白玉雕龙”令下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它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现在自己不正是别人眼中十恶不赦之徒吗? 杜杀老婆十只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比起“杀千刀”手中的刀要来得犀利些。 他们已忘形的打斗了九百五十六招。 然而这回累倒的却是“杀千刀”自己。 无他,武功不济罢了。 在第九百七十三招的时候,杜杀老婆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大腿被划了一刀。 而这一刀的代价却让“杀千刀”永远追悔莫及。 因为杜杀老婆趁机把她隐藏在指甲中的“迎风倒”弹进了他的鼻子。 在眼睛闭起来的时候,“杀千刀”就发觉他的眼睛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睁开了。 在一脚踢碎了“杀千刀”的鼻梁后,杜杀老婆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操我二舅?!就凭你这三寸丁?!你他妈的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杀千刀’,呸,借你钱的人算瞎了眼,看样子这你‘杀千刀’的臭名一直会带到阎王老子那……” 她的话没骂完就已停住。 因为她突然发现现场已没人再打斗。 蓦然回头,远远的她又发现场中的情形变得十分怪异。 尤其她看到了自己老公始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心里倏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她一步步的接近燕二少他们,当然她的眼睛更是紧盯着杜杀。 愈近她的心愈抑止不住乱跳。 压根她就没想到杜杀已死,因为死人是不会站着的。 然而活人必须呼吸,为什么他的胸际连一点起伏的也没有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 不管是什么样的夫妻,在经过那么一段漫长相聚的时光后,他们最怕最难忍受的就是这一刻。 场中的人没人发现她已走近。 也许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做出什么。 因为她只愕愕的,毫无表情的站在杜杀面前,望着他那满身、满脸的绣花针。 菊门?是谁在提菊门? 菊门杀过许多人,而死在菊门手中的很多都是被这种针钉得死死的。 杜杀夫妇这次截杀李员外固然是奉了“白玉雕龙”之令。 然而他们更是贫觑那十万两赏银。 赏银是“菊门”出的,为什么“菊门”的针会要了杜杀的命呢? 杜杀老婆思维已乱,她什么已不想,她只知道那个儒衫人提到欧阳无双是菊花,是统领“菊门”的人。 于是大家谈论些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报仇,为死得像只刺猬的杜杀报仇。 情况是突发的。 杜杀老婆像箭一样的射向了欧阳无双,她的双手十指尖尖在空中划起一个又一个大小不等的圈圈。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废疯一样的要欧阳无双的命。 于是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尤其是欧阳无双后面的六个瞎女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能感觉有人袭击,至于袭的人是谁她们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于是六把“盲”剑亦在飞舞。 飞舞在人群里,飞舞在每一个靠近她们身边的人。 “松花道长”莫名奇妙的接下两人。 空明、空灵闪躲着另四人。 而欧阳无双瘸着腿,一蹦一跳的短剑护身冷汗直流,狼狈得连想出口骂人的时间也没有,被杜杀老婆逼得团团乱转。 刀枪无眼,又道相打无好手。 这场混战最先结束的是“松花道长”这组,他的对手已踏倒在地,空茫的眼神至死都难合拢。血已现;现在眉心,剑滴血,滴落黄沙。 “松花道长”怅然若失,因为刚才那一剑虽然无声无息,却甚缓慢,只有……只有瞎子才看不到,也只有瞎子才会傻得用头去撞上剑尖。 他并没存心要她死,奈何她正是瞎于,不幸的是他已忘了她是瞎子。 第二组结束的当然是空明他们。 四个瞎女人各自挨了“伏魔掌”“金刚拳”“渡心指”,已失去再战的能力,跌坐在一团娇喘连连。 “你……你疯啦,老……老太婆你……你倒是开口说话,闷不哼声的找人拚命这……这算哪门子?!”欧阳无双趁着一刹那换招的空间哑着嗓子暴吼。 “贱人,你连老娘一并成全算了!”杜杀老婆又划出三十三个要命的圆弧,狠厉的喊叫、怒骂。 “住……住手,杜杀不是我杀的。”欧阳无双已经明白,拚力攻出十二剑大声的叱喝。 “鬼才相信你的话。”仍然指指戮向欧阳无双的要害。 “老太婆……你……你昏了头啦……杜杀是李……李员外杀的……”闪过一轮猛攻,欧阳无双为之气结的道。 李员外? 杜杀老婆蓦然住手。 “是的,是李员外杀的,不信你可问问他们。” 和尚不说假话,尤其像空明这样的高僧更不会说假话。 杜杀老婆伤心欲绝的回过身,却只发现一地的血迹。 因为李员外已不在现场,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 李员外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在混战一开始的时候,燕二少已一弯身抱起了他,向许佳蓉使了个眼色飞快的离开了这里。 燕二少不得不走,他宁愿背了“儒夫”的罪名也要走。 因为他不走,李员外就必须死。 因为李员外只见出气,不见吸气,多留在这里一刻就少了一份救活的希望。 燕二少侠情傲骨,一代奇人。 自十六岁起仗剑江湖,历经大小四十二战,小至黑道巨枭,大至少林论剑,会尽天下群雄,他的手从来就没颤抖过。 因为一只握剑的手如果颤抖,他必定已死了四十二次。 可是现在他的手却颤抖得无法控制,甚至连叩门的力气也像没有。 “燕……燕二少,你没什么不舒服吧!为什么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许佳蓉一旁关心的问。 看了臂弯中的李员外一眼,燕翎鼓起最大的勇气,轻叩着门。 这是谁家的门? 为什么那只叩门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 开门的是个俏丽的丫环。 “你们找谁?” “对不起,烦请通知展姑娘,一位姓燕的旧识登门拜访。”燕二少点头说。 “姓燕?!” “是的,姓燕。” “请先跟我进来。” “谢谢。” 丫环一边带路,一边频频回头。 穿过一片菊海的前院,到了一座颇精致的花厅,丫环留下一句“请稍候”便行了出去。 许佳蓉面有戚色小声的问:“燕二少,李……李员外还有救吗?” 燕翎仔细的看着这位痴情冷艳的女人,苦笑道:“只要……只要我这位旧识肯予救治,他就有救。” “这么说你这位朋友医术十分高明?”许佳蓉掩抑不住的兴奋道。 “是的,十分高明,几乎是只要人还剩下一口气她就有办法……只是……只是不知她肯不肯……”燕翎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唉,许多时候愈是朋友愈难启口……” “听你刚才所说,你这位朋友是位姑娘?” “是的,本来我可以找她哥哥的,她兄妹同样都有精湛的医术。” 有些明白,许佳蓉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找她哥哥呢?” 燕翎目注厅外一片菊海茫然说:“她哥哥和我的一位朋友至今生死未卜。” 有着太多的挂念,燕二少想着展尤俊逸的风采,以及“鬼捕”铁成功那苍老的世故。 花厅里进来了一年纪较大的婢女。 她带来了消息却是令人急得冒汗。 据她说展凤后山采菊从一清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请问你家小姐通常至后山采菊要多久的时间?”许佳蓉惊慌的问。 “不一定,有时一天,有时两三天,我也拿不准。” 燕翎看了一眼睑色死灰的李员外,毅然道:“烦你指引后山之路。” “干什么?”那婢女一脸不解。 “在下想去寻求你家小姐,因为……因为我这位朋友恐怕已拖不了多久的时间。” “燕二少——”许佳蓉急道。 “我了解,你不用多说。” “既如此,请跟我来。”那婢女转身即走。 山险,路陡。 这些都难不倒燕二少。 他一路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找到展凤。 他已忘了一切,忘了她和他之间不为人知的许多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展凤的时候,那也是一个黄昏,一个和现在一样有着艳丽云彩的黄昏。 当年他年少,怀着一腔热血仗剑江湖,更有着会尽天下英雄的壮志。 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当然更有着一种傲气,一种睥睨天下,略显幼稚的傲气,因为那时候他已剑败“青城四子”名动武林。 初见面,无可讳言的他已被展凤的美貌深深吸引。 然而那种莫名的傲气,及无理由的矜持使他连正眼也没看过她。 展龙是位好友。 不只一次酒后他曾开玩笑的对燕翎说:“我敢夸口,天底下绝没有一个男人能不被我妹妹所惑。” 这似乎是种挑战。 一种令燕翎无法低头的挑战。 “展兄,你可把天下男人都瞧扁了,最起码燕某就自信不是那种人。” “小燕,你不只会牵牛鼻子(指“青城四子”),更会吹牛哩。” “你放心,展兄,燕某自认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为情所困,尤其被令妹所惑,就算我终身不娶去当和尚,嘿嘿……也不会有求你一天。” 这是玩笑话,也是酒活,更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无聊话。 二个男人,又是好朋友,他们在喝酒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彼此挑逗。 奈何这种无聊的酒话已被人听到。 而听见这话的人正是心比天高的,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展凤。 于是乎她没理由要忍受这种戏谑、羞辱。 于是乎她把“展抱山庄”一分为二。 最主要的原因她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宁要朋友而不要亲人的古怪心理。 燕翎能说什么? 他只能歉然的离开“展抱山庄”。 然而事情并未了结。 一个像展凤这样的女人,当然有种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当她的自尊心被人践踏的时候,所做出来的事情当然令人想都想不到。 她开始了疯狂的计划。 她搜集了一切有关燕翎的资料,包括家世、亲人、习性、嗜好。 她发现了一个可资利用的秘密,一个可令他为自己而死的男人——燕荻。 其实这也只是顺水推舟,因为燕荻自从发现燕翎非亲生弟弟之后,早已因嫉妒产生了不满怀恨之心。 于是燕翎就坠入了一张布满了嫉妒、仇恨、报复的网里,背上杀兄、奸嫂、杀侄的罪名。 因为她们已算准了每一步燕翎会走的步子,从燕荻离家、丧身开始,燕翎为了访凶到处陷囹围,她们完全了解他的心态。 在燕翎来说他以为收买知府、证人,制造好嫂、杀任的罪名,本以为可以引出隐在暗处的凶手,谁知道这一切更让展凤她们抓住把柄,花了大笔银子卖通京官换了知府,连最重要的四名可以翻供的证人也被燕荻杀了灭口。 于是一件假案成了真案。 一桩诱敌之计变成了百口莫辩,做茧自缚的荒唐计。 爱情发生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力量绝不是恨所能抗拒。 在展凤以为燕二少畏罪撞墙身亡后,满腔的愤恨、羞怒已消,继之而起的是她突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爱上了那个人,而且爱得是如此之深。 她不敢懊悔,也无从懊悔。 因为她已陷入欧阳无双与燕荻的泥淖里。 她发现他们像牛皮糖一样,一旦沾身变得甩也甩不掉。 她无奈亦无助,也更饱受她们欲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的威协。 她的良心深受谴责,因为她发现她已失去了恨。 她不敢一错再错,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尤其在她得知燕二少只是诈死的时候,内心那种激荡更无以复加。 展凤拖着疲惫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她手中挽着一篮采自山中的野菊。 这时候的她踩在暮霭中的山径小道,给人的感觉绝对只有一种——像极了一位踏着天梯而降的仙子。 然而仙子是快乐的,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忧郁?她的双眉又为什么舒展不开? 她怎么能快乐?她又怎么不忧郁? 她为她的哥哥迟迟不归而担心,在被欧阳无双连哄带骗的夺走“白玉雕龙”后。 她也为“快手小呆”的失踪而烦心,在她认为只有他能对付欧阳无双和燕荻的时候。 她更为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燕二少而愁苦,因为那人的影子近日来已折磨得她几乎发疯了。 有这么多的烦恼,再加上为情所苦,就算李员外也恐怕笑不出来了。 刚转过一个弯道,正想再拾级而下。 展凤就发现一个儒衫人挺拔俊逸的站在路中央,瞬也不瞬的满头大汗直视着自己。 有些心慌,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已来到那人的面前,奇怪的是那个人却连一点让路的意思也没有。 忍不住心头之火展凤狠狠瞪了一眼道:“对不起,请让路。” “你好,展姑娘。”那人暗哑道。 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展凤手中一篮菊花再也拿不住。 一朵朵黄色野菊洒满一地,而,那只花篮就这么一路滚了下去。 “是……是你?!” “是的,是我。” 展凤如珠的眼泪晶莹。 而那人似乎也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激动。 蓦然醒觉—— 展凤别过头举袖拭泪冷漠说:“请让开——” “你……你何忍?!”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求你高抬玉手救救我的朋友……” “那是你的朋友,于我何干?”展凤仍然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难道……难道你还为当年酒后戏言耿耿于怀?” 展凤不语。 “难道……难道如今你还不能消气?”那人又道。 展凤心头一跳。 又叹了一口气,那人几近哀求的道:“如果我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展姑娘我想……我想你对我的报复也够了吧……” “你……你知道……”展凤不觉失声。 点了点头那人说:“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怪你的意思也没有,一切只能怪我出言无状,再说没有你事情照样会发生。” 展凤当然知道像他这样一身傲骨的人肯说出这种几近哀求的话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不是别人,他是江湖尊称燕二少的燕翎啊! 冬雪已溶,纵然这春天来得稍迟。 矜持不再,因为她早已知道爱恨只是一线之隔。 何况,何况那人在明白自己所作所为后,居然能捐弃成见,这岂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你……你为什么……”展凤呐呐说。 燕二少定定的望着她,他的眼里有着谅解,有着激情,更有着一股可以把人溶化掉的光芒。 展凤已让这种眼光看得低下了头,红了脸。 “我不再有颗年少的心,我亦明白了伤人即是伤己的道理。”燕二少鼓起最大的勇气,舔舔发干的嘴唇道:“最……最主要的我发现……我发现……” 展凤的心里像小鹿般乱撞,她已抬起了头,一双清彻翦水双眸连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她在等着,等着连作楚也想听到的话。 她在期等着,期待着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 燕二少终于说了出来。 “我……我发现我已爱上了你。” 展凤的眼泪已滑过脸颊,这次她没再拭擦,就这么让它们淌着。 燕二少心已慌,意已乱。 他突然发现他又说错了话。 “你……你能拿掉你脸上的东西吗?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燕二少听到这两句话时,他已软玉温香抱满怀。 同时他也感到怀中人的眼泪是那么滚烫。 一切的折磨苦难似已过去。 感情成熟的时候不正像那句“水到渠成”的话吗? 问题在能不能摒除心里的障碍,问题在能不能放弃一些狗屁不通的自傲和自尊。 否则这“渠”非但成不了,搞不好还会弄成水灾。 你年少?你怀春吗? 何不趁早说予她听? 第三十一章 相见欢 仍然是修篁数丛。 依旧是菊花满园。 小呆买棹逆江而上,回到峨嵋山区已整整七天了。 七天来他独坐江边,守着黄土一坯,朝迎晨曦,暮送残阳。 渴了,掬一江秋水,饿了,搞几株野菜。除外,他就像一座化石般陷入了冥想。 他知道他这么做是没多大的意义,所以他给自己一个期限——七天。 他要以七天的时间一刻也不离的陪着绮红。 陪着她看山、看水、望日出、听虫鸣。 因为传说中一个人在死后的七天内,他的魂魄尚能凝聚,也能感应,他不愿她孤独、凄凉的渡过这七天,所以他陪着她。 血已凝,伤亦合。 这还得感谢展凤上回留下来的药,要不然小呆必因伤口溃痒,终至不治。 也亏得他根底颇佳,历经数次劫难,重创元数尚能支撑至今,否则换成任何人恐早已死了三遍亦不止。 风在呜咽,雨丝已落。 秋风秋雨最是断肠。 小呆站了起来,因为七天已满,现在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刻。 他不得不走,只为李员外还在等他,活着等他?还是死着等他?他不知道。 无论李员外是活着或死了,他都会等。 因为小呆临走时已告诉了他,自己一定会再回来。 虽然没有亲口所说,但当他和他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他确信李员外已经明白。 这就是默契。 一种经过长久时间培养的默契。 船桅己现,还是那艘载自己来此的船。 小呆沉默的在石砌小码头边等着它缓缓驶近。 他似乎已经可以听到船夫们豪迈的笑谑,然而他原本僵凝的脸上却逐渐的升起一种肃杀之意。 因为经验告诉他,这条船一定有着不寻常的人在里面。 这种感觉很难言传,或许是种本能。 江湖待久了,很多人都能事先嗅出危险的气息。 船愈近,小呆内心那种有事发生的感觉愈强烈,甚至他已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有谁在船里?又有谁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来人是友?是敌? 这个时候“快手小呆”就算是铁打的罗汉吧?他也绝经不起任何激烈的拚杀。 毕竟经过连番战役之后,新创和旧伤已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连平日的三成也不到。 万一来人非友是敌,他怎能抵挡再一次的搏杀? 小呆冷汗已现,他也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 再狠、再强的敌人他都不怕,然而现在他只能躲了起来,躲在一棵大树的枝桠里。 因为他必须先观望来人是谁? 因为他必须留着有用之身去做复仇之举。 船停,人现。 小呆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从枝叶的隙缝中,他已看到坐丐帮第二把椅子的郝少峰,及“八大天王”九人踩着极小心的步伐,躲躲闪闪的散了开来。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小呆背脊发凉,他也终于相信丐帮的确是惹不起的,谁要开罪了丐帮,不幸和他们结了仇,就如同冤的鬼缠身一样,除了把他们暂尽杀绝外,恐怕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当然搜遍了屋里屋外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困为小呆在他们向屋内包抄的时候,他已滑上了树干。 火苗窜升,浓烟蔽天。 郝少峰失去了敌踪,忿怒难当的居然下令火焚了房子,这点小呆连想也想不到。 那精致的小屋,美丽的盆栽,还有那消磨了绮红一生的书库,就在一把无情之火下付诸灰烬。 火烧着,映红了小呆的双眼。 他知道这火必将延续,它将一直烧边丐帮每一分舵。 然而他现在只能呆呆的看着它们烧,烧掉了他唯一能够回忆的地方。 泪已流,唇已破。 小呆心里暗自发誓他必将重建这里,可是他也知道他已无法把一切恢复原状。 毕竟也只有原来的屋子才装满了温馨,和充满了对绮红的憧憬。 江水冰凉,小呆的心却在燃烧。 要不是江水冰凉,小呆真会被满腔怒火焚毁。 他整个人泅在水中,身上绑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而绳子的那一颗却连在那条船上。 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既没再战的能力,也没有体力花上三个月的时候去翻山越岭。 所以他只有这个唯一能出去而又最省力的办法。 从落水到现在已整整二个时辰。 而这二个时辰里,他所靠的就是复仇的意念。 否则深秋的季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一直泡在冰冷的江水里。 星灿,夜深。 眨着眼的星星像极了情人的眼睛。 不自觉的小呆又想起了那张虽不算美,却给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脸。 为什么人往往在失去对方的时候,怀念才一波波涌现。 又为什么一切当要开始的时候,希望已然幻灭? 小呆永远也想不通这些看似复杂却极其简单,极其简单却又复杂难解的问题。 是不是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痛苦的不愿去想,然而不想又怎么能渡过这漫漫长夜? 他不能闭上眼,更不能让自己睡着。 因为江水汹涌,随时都可以掩没一个脑筋不再活动的人。 所以他又只能想,想船什么时候靠岸,想船靠岸后怎么去打听某些人的生死。 李员外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也这一辈子没睡过这么高贵、豪华、舒适的床。 当他的双眼一睁开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全身都痛,痛得像似每一根骨头都碎了般。 然后就感觉温馨畅快,每一个毛孔都熨贴极啦! 因为他的鼻孔嗅着的是一种似兰似麝的体香,这种体香只有一个处子的身上才有。 而他裸露的肩窝正有一张滑腻、柔和、却极美丽冷艳的娇靥枕在上面。 所以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又痛、又舒服,再加上一点点痒麻。 贪婪的深呼吸几下,因为她的发髻丝钻入他的鼻子,终于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也惊醒了熟睡中的许佳蓉。 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李员外口不择言的说:“哎……对不起,对不起,你再睡,再睡,这次就是憋死我也不再打喷嚏……” 许佳蓉倏地抬起头,惊喜、愕了一会道:“你醒啦?!” 贼笑一声李员外说:“早知道……嘿嘿……我宁原不要醒……” 白了他一眼,许佳蓉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你这人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昏睡了多久?” 兀自回味着什么,李员外摇了摇头。 双手拢发,替他把被子拉好,她说:“你五脏移了位,右手肘脱臼,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好在燕二少及时赶至,再加上展姑娘妙手回春,否则……哼,你这条小命早就到阎罗王那应卯喽……” “燕二少?!展姑娘?!怎……怎回事?” 接着许佳蓉便把李员外失去“空白”的地方,颇为详尽的说一遍,直把他听得冷汗直冒。 等到他一切弄明白后,蓦然想起一个烦人的问题,于是一张脸快成了个苦瓜。 许佳蓉一直瞧着他脸上的变化,也一直研究他心里所想,接着她笑了,笑得有些捉狭。 “你……你笑什么?”李员外像做小偷被人捉到似的惶恐问。 “没什么,我只是笑你这个人好像经常闹三角……” “什……什么三角?”李员外差点晕了。 “三角恋爱啊!”许佳蓉歪着头强忍着笑说。 “什……什么意思?” “好啦,你也别装了我的大员外,展凤姑娘早已经把她和你的一段‘假凤虚凰’说给我们听了,你也别害臊,其实那时候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二少他……”李员外差点咬到舌头。 “你想说什么?”许佳蓉笑了出来。 “我……我能说什么?我只想睡觉。”说完他真的闭上了眼,并把被子蒙上了头。 老听人说起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句话。 李员外虽不是女人,可是他已能体会出这个“公婆”还真是难见。 自从昨天夜里醒来后,他就一直没再闭眼。 许佳蓉守在他旁边一个晚上,毫无隐瞒的述说着自己的感情,述说着燕二少和展风一段曲折,甚至也告诉了他她明白李员外绝不是欧阳无双口中的淫徒。 她无疑是个敢爱、敢恨、敢说的女人。 碰上了一个这么美,又这样么率真的女人,李员外除了投降外他还能做什么? 毕竟人家为了他差些失身,毕竟人家为了他险些丧命在欧阳无双的剑下,毕竟人家须臾不离的守在他的身旁三日三夜。 现在他在等着,等着燕二少和展凤这封“公婆”。 痛苦的笑一声,李员外对着许佳蓉道:“蓉姐姐。” (喝,还真快,连蓉姐姐都喊了出来。) “蓉姐姐,待会……待会他们来了,我……我该说些什么好?” “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不会说你仍然还爱着展姑娘吧?” 看样子李员外碰上了厉害的角色,许佳蓉挖苦人的功夫可不比他差。 “唉,你……你就饶了我行不?娘的,这……这真是从何说起嘛……” “你说什么?!”许佳蓉杏眼圆睁。 “说……我说什么呀!”李员外急忙否认。 “我明明听见你在骂人。” 骂人? 李员外傻了。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自己的幽默、诙谐。 怎么现在自己顺口一句粗话,她就瞪起了眼睛? “姑……姑奶奶,我那……那只是口头蝉,我怎么敢骂你,又怎么舍得骂你……” 李员外苦着脸暗道:“娘的,看样子以后可有我受了,还不如早点打根绳子上吊去……” 四个人。一张床。 当然躺在床上的人只有李员外一个。 虽然事情谈开,误会冰释,但李员外面对着燕二少和展凤仍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易容已除的燕二少,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叹了口气道:“怎么,大员外莫非你还在想着那只兔子?” “去你的,下回……下回我就算饿死了也不抓兔子了,免得兔子抓不着差点成了二少你的情敌,可怜我打又打不过,长得更没你帅,所以,所以只好拱手把这天仙似的美女让给你……” 李员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的扭了一把,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要死啦……”许佳蓉横了他一眼娇笑道。 “我……我这是走的什么运嘛,看样子以后连说话的自由也没啦……”李员外苦着脸摸着大腿。 展凤格格笑道:“大员外,你现在走的可是桃花运哩,蓉姑娘可得好好管管他呀,他那双眼睛听说可达倒过不少姑娘家呢。” 李员外的眼睛闭了起来,因为他又看到了许佳蓉的手伸了过来。 以前总是李员外吃女人的豆腐,他没想到女人吃起男人的豆腐来更为可怕。 “好哇,二少,你……你有了新人马上就把咱这生死老友撇在一旁,妈的!李员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哇!”斗不过女人,李员外只好找男人开火。 “老友记,这可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衷心的感谢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哩!”燕二少赶忙解释。 哼了一声,李员外没有好气道:“嗯,这句话还听的,要不然咱这身伤可就不知找谁去诉苦了,其实比起小呆来……” 想起了小呆,李员外已失去了说笑的心情,整张脸立时垮了下来。 上回望江楼一战,小果奄奄一息落江那时好在被展凤救了起来,然而这—— 每个人都知道李员外和“快手小呆”的感情。 每个人当然也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于是欢笑不再。 空气像僵凝了下来,而,每个人的脸上也升起一种阴霾。 许久后,展凤脑际灵光一闪。 “我想……我想我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她环视大家一眼后说:“既然绮红为他而死,那么他抱着她离开后一定会回到‘峨嵋山’里,因为他知道绮红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么很有可能小呆也一定会把她埋在那里。”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同意了她的看法。 然而这只是猜想,没有证实谁也不敢保证。 “展抱山庄”里的人、丫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兴奋。 因为展凤已下令除了那一道横亘着前院和后院的围墙。 本来嘛,有兄妹闹别扭会闹到这种程度,再怎么说兄妹总归是兄妹,岂有一辈子不相往来的道理。 可是令人担忧的却是大少爷展龙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在大家忙碌的拆着围的时候,庄里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被抬着进来的客人。 当燕二少见到“鬼捕”铁成功的时候,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凤虽然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高明医术,但看到了“鬼捕”也只能歉然的对燕二少摇了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她救不了他。 展凤都救不了的人,恐怕神仙也一定救不了。 燕二少抱着“鬼捕”只剩下骨架的身体,双手颤抖,语音哽噻的在他耳边说:“老铁,老铁,你醒醒,你醒醒啊……” “鬼捕”勉力的睁开眼睛,他看清了燕二少,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铁,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逃了出来?展龙呢?展龙没和你一起吗?” “二……少,看……看到你我……我好高兴,我已……已经证实的……的确是你那因妒生恨的哥……哥哥陷害你的……” “老铁,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燕荻把你们关在哪里?展龙是不是和你关在一起?” “展龙本……本来是和我关……关在一起的……,后……后来被移到一个我……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你告诉我,燕荻的……儿子,到……到底是……是怎么死的?……” 这世上有种人,他们宁死也要追求真象,尤其是办案拿人的,他们绝不甘心怀有一丝疑问。 “鬼捕”正是这种人,他要证实,他要亲耳听燕二少说,因为这件案子已是他最后,也是永远无法结案的案子,因此他怎能不弄明白而甘心瞑目,纵然他有一百、一千个理由相信二少绝不是如燕获所说,可是对一个小孩子的暴毙在情理与时间上也未免有着太多的巧合。 被一个人所怀疑,又是被一个老朋友所怀疑一定是件十分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燕二少当然明白“鬼捕”是一个耿介正直的衙门捕头,对于他的执着,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老铁,燕翎以项上人头作证。” 有种如释重袱的表情,“鬼捕’惨然笑道:“既……既如此,铁……铁某可安……安心的去了,最……最怕欠……欠人……” “鬼捕”死了,他可说是为了燕二少而死。 因为他欠过他,欠过他的救命之恩。 他也欠过展龙,欠过展龙活命之恩。 他已对燕二少报答过了,用他的生命。 然而对展龙呢?他又用了什么来报答? “鬼捕”铁成功的死对燕二少来说无疑是一种沉种的打击,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因为在知道一切始作确者是自己的哥哥后,他已打消了复仇之念,甚至已准备今生不再回“回燕山庄”。 燕荻可以不仁,他绝对不能不义。 然而现在“鬼捕”死在他的怀中,已让他不知所从。 他不能杀了自己的兄弟,又不能不对亡友交待。 所以他已陷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中。 他紧扯着自己的头发,因为他已头痛得难以忍受。 展凤当然明白他现在内心的痛苦,却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毕竟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燕二少已愤怒的想要杀人,杀掉燕荻。 他的眼睛已让胸中的怒火烧红,红得怕人。 他已站在檐下好久,好久…… 从展凤口中得知“鬼捕”的死因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瞪视着深秋灰蝉的长空动也不动。 经展凤检机,“鬼捕”最少三个月未曾进食粒米,所以他才会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另外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肌肉萎缩痉挛的可怕的毒药。 无论是谁有如此残暴狠毒的心性都必须受到报应。 因此燕二少已有了决定,一种痛苦得让他不得不去做的决定。 展凤一直默默的陪在一旁,她想劝他不要去,却无从劝起。 因为她知道像这种男人一旦有了决定,就绝不是自己这种女人可以留得住的,哪怕她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留住天下任何的男人。 于是她只能轻蹑的走到他的身旁,用一种像似鼓励却又无奈的声调说:“我等你。” “我等你”这三个已包含了所有。 包括了对他的感情,包括了对他的信心,也包括了对他的祝福。 还有什么话能比这三个字更贴切?在这个时候。 风在林梢打着呼哨。 一声声听在人的耳朵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凄厉、发麻的感觉。 这里是一处悬崖,也是一座山的山顶。 它孤零零的耸立在群山怀抱中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燕翎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和燕荻两人一块从“回燕山庄”的后门,沿着山道爬上这里来打鸟蛋。 现在他也孤零零的站在山顶,承袭着山风,回想着童年。 自记事开始,燕翎就觉得燕获有着双重性格,在人前他是个好哥哥,在人后他总是欺食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一件完整而属于自己的玩具,因为每当他得到一件新玩具的时候,做哥哥的燕获总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抢了去,甚至毁得不成模样才还给自己。 到了启蒙的年龄这种情形更为明显,每每当自己受到父母或先生夸赞一句,事后就会受到他最严厉的指责踢打,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可是他已学会了永远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现的个性。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七岁的那年,自己离开了家拜人师门为止。 如今他已站在此处有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他望着那条山道等着,等着燕获上来。 他也知道当然燕获从管家钱老爹那得知自己曾回家留言后一定会赶来。 因为他们之间必须有个解决,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解决。 奇怪的是愈到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胸中的怒火愈平淡,平谈得甚至就想立刻下山。 如果说人和人必须用武力相争当然是一种惨剧。 就在燕翎几乎放弃一切仇恨的时候,他已看到山下如飞而至的燕荻。 于是他的心立刻抑止不住的狂跳,脸上的肌肉亦不觉的随着心跳起了一种痉挛。 是的,他已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了,没有看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同样是山风冷冽。 同样是儿时游地。 同样的二个人却不再年少。 燕获看起来十分冷静,冷静得怕人。 燕翎眼中痛苦之色浓郁,浓郁得似欲死掉。 他们彼此默默的盯视对方,谁也不说话。 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然而不说话成吗? “大哥,燕翎……” “住口,你不姓燕,你也不配性燕,拔你的剑——” 燕翎刚一开口就被燕获冷峻的打断。 痛苦的长叹一声,燕翎摇了摇头道:“我不能。” “不能?!” “是的,我……我不能,虽然我曾经痛苦的希望我能,然而……然而,我们总是兄弟呀!” “兄弟?!哈……哈……你有没有弄错,谁是你兄弟?兄弟会谋害自己的亲侄子?快拨你的剑,今天我倒要会会江湖中人人称最的燕二少到底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侄儿之死实在是天意,大哥你误会了……” “误会?哈……哈……多大的误会,有谁会相信你所说的误会?”燕荻狂笑着对着天际又遭:“儿啊,你看看,你张大眼睛看着,爹为你报仇,爹为你报仇啊……” 燕翎不觉后退二步惶声道:“大哥,大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燕荻暴烈的吼。 “这……这件事的真象你……你可以去嫂子家问姨妹,姨妹亲眼看……看到侄儿暴毙……” 燕获蓦然止住狂笑,他冷酷又残毒的看着燕翎,然后说出了让燕翎差些昏厥的话来。 “问你嫂子?!难道你会不知道‘洞庭君山’全家一十八口无一幸兔的葬身火窟?” 机伶一颤,燕翎整个人连站也站不住,“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 他的声音细弱得像游丝:“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当然知道燕荻之所以百般陷害自己,只不过因护生恨而已,他恨的对象也只有自己一人,燕荻也绝不会残暴到镣死别人来掩饰他对自己的一切所为。 他既然没理由,也没可能这么做,那么,那么“洞庭君山”一十八口惨案又怎么会发生? 燕翎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只能喃喃念道:“怎么可能?”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人心神最恍惚的时候。 更是最脆弱,最无法的防备攻击的时刻。 于是一把剑,一把燕获手中的剑突然毫无预兆,像来自虚无般的出现在燕翎胸前心口的位。 这是要命的一击。 因为出剑的时间、位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翎不是神仙,神仙也很难躲过这一剑。 燕荻的武功绝对不是燕翎的对手。 这一点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很明白。 所以他苦练这一剑整整花了二年的时间。 一个人肯花二年时间去练只有一式的剑招,那么无疑的那一剑一定是别人躲也躲不过的一剑。 因此剑一出,血也溅。 燕翎的鲜血溅出,他已倒退到悬崖的边上坐倒地上。 虽然他没有躲开这一剑,却在千钓一发的刹那避开了心脏要害。 他看着一步步逼上前来的燕荻,心里已明白死神也正一步步的接近自己。 刚才的一剑已经伤及燕翎的内腑,鲜血亦染红了他的一件长衫,当长剑再举之时,他竟然发现自己虚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获,一时之间难以提气运功阻挡。 于是剑再至,直指咽喉。 含着对天地间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奈,燕翎惨然一笑的闭上了眼,甚至挺起了胸。 他已准备死,死在自己兄弟的剑下。 他既不能无愧于朋友(鬼捕),当然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一种偿还。 他既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当然也只有死才能无愧于世人。 剑再至,血必溅。 剑已击身,刺入了飞身而至老管家钱老爹的胸腹。 血再溅,那是一腔热血,为主而孝的忠义之血。 燕荻,燕翎同时惊愕。 “不……不要抽剑,大少爷,老仆有……有话说……” 剑抽人必亡。 燕荻惊退数步,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看着这头发已花白的燕家三代忠仆,同时悲凄道:“老—…·老爹,天啊……” ——钱老爹六岁人燕家,至今已六十七岁,六十一年当中他为燕家付出的当然已不只是“主”于“仆”的感情,而燕荻、燕翎对他的尊敬也早已超越了表面的关系。 “大……大少爷,你……你绝不能杀二少爷……” 钱老爹冷汗涔然,一张满布风霜的脸上已因巨痛而扭曲。 “老……老爹,为什么?为什么?您……您知不知道他杀了行儿?您知不知道这个野种为夺我燕家产业已杀了行儿?!” 燕荻痛苦的无以复加,他惊慌失措的望着他,并且已想起钱老爹自小对自己的疼爱。 是的,钱老爹一向较为疼爱燕获,小的时候凡是好吃的,好玩的往往燕翎要不到,只要燕荻开口钱老爹从来没说个“不”字。 凄然一笑,钱老爹痛心的说:“大……大少爷你误会了……谁……谁告诉你二少爷非燕家血……血脉?” “误会?!有什么误会?老爹,那是我亲耳听见的……”燕荻脸色已变。 “你……你听见了什么……什么?” “我……有一次听见我娘对爹说‘早知翎儿这么难带,还如把他娘接来算了。’,何……何况爹娘还……还有您一向就对我较为钟爱,由这许多地方看来他……他当然是野……抱来的…!”燕荻已有了疑虑。 老泪纵横,钱老爹靠坐在燕翎的臂弯里,吁叹一声道:“大……大少爷,你……你可愿听实话,你可……可相信老爹?” 燕家代代单传,而且所有的男主人寿命从未超过四十岁,这或许是种巧合,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兄弟俩父亲这一代成婚颇早,然而一年、二年、五年、十年过去了,女主人始终不见有喜,这种情形当然能把人急死、逼疯。 虽然他们的父母鹣鲽情深,但“无后为大”的观念,已让这一对夫妻陷人了恐惧的阴影中。 于是“惜腹生子”的计划在女主人坚持之下有了决定。 于是谁也不知道燕家主人在外面有了一房。 然而又是一年过去,燕家夫妇由满怀希望变成了郁郁寡欢。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们收养了一个二岁的男童——燕荻。 世事难料,在大家已放弃了希望的同时却有了消息,燕翎在半年后出世。 没有感情的结合绝对是种悲剧,燕翎的母亲在拿了一笔为数颇丰的赏银后默默离去。 或许是一种补赏的心理,燕家夫妇及老爹自小较疼燕荻,另外燕翎体弱多病对从未带过孩子的女主人来说当然是种沉苛的负担。 燕翎的生母思子心切,不只一次的表明欲不计名份、地位想回燕家,却遭男主人严词拒绝,最后终至郁闷而死。 这本是个秘密,一个目前只有钱老爹知道的秘密,因为燕家夫妇均英年早逝。 然而这个秘密却在燕荻断章取义,自以为是的情形下演变成了一个兄弟阅墙的惨剧。 “原告成了被告”,白的变成了黑的。 燕荻望着钱老爹胸腹间的长剑,一步步后退…… 他的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惨白的像一张白纸,并且全身如道电击般的动颤抖不已。 钱老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捧子一样重重的擂在他的心上,他已无法承受此事实,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口口声声骂别人“野种”,最后自己才是真正的“野种”。 所以他自己开始有了令人发毛的笑声,渐渐的那笑声又变成了一种刺耳的狂笑。 终于他已无法停止那种狂笑,同时他的眼神亦逐渐空茫…… 他摇摆踉跄的离开了山崖。 风仍在呼啸,只是风声中多了一种悲惨的狂笑,以及一声声“野种,我是野种,我是野种……”的喊叫。 钱老爹的嘴角已渗出血迹。 他艰难的用暗哑的声音说:“二……二少爷,大少爷他……他这次是……是真的疯了……作……作孽啊……” 燕翎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重铅,他焦急万分的道:“老……老爹,您休……您休……休息会,不要说……话,我扶您下……下山。” 悲戚的摇了摇头,钱老爹说:“没……没用啦,老爹我……我终于不……不负燕……燕家三代……” 死有很多种,求仁得仁的死怎不令人肃然? 这个老人含着一种湛然的微笑死在了燕翎的臂弯,诚如他所说,他不负燕家三代,死得其所,死得其时,更死得壮烈,死得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马车的颠簸,小呆混身的骨头似欲散裂。 从船一靠岸后他就隐蔽了行踪雇了这辆马车一路飞赶,他这么急巴巴的赶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必须早点见到展凤,因为只有展凤才能早日治愈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创伤。 因此他的目的地当然就是“展抱山庄”。 “客官。”赶车的汉子朝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喊了声。 “什么事?”小呆靠在几十个松软的靠垫上懒声应道。 “是这样子的,客官,我们人可以不吃不喝拼命赶路,可是畜牲总得停下来喝喝水、加加料什么的,要不然还没赶到地头,它累跨了四条腿一蹬,这……这往后咱们老小靠什么过活?……? 赶车的啰嗦,却也说得是实话。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前……前面十里外有家野店,客官您呢就下车活络活络筋骨,撒泡尿什么的,咱也趁机给咱这匹‘黑毛’喂喂草料,这耽误不了多少时候,您瞧这样行不?” 不行成吗? 小呆虽然没有尿要撒,也只好答应,要不然马真半路累垮了,前没镇后没城的上哪再去雇车? 没有招牌,更没有酒店。 三间茅草房子矗立路边却颇醒目,尤其对赶路的人来说,能停下来在这儿歇歇腿,喝碗茶或者来壶酒,再切些山鸡,豆子等小酌一番,恐怕“悦宾大酒楼”也没这儿舒适。 这就是赶车所说的野店,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店。 野店是野店,可是当小呆跨出了车厢却发现这家店已有三个江湖打扮的中年大汉,在那据案狂饮。 既然有一段时间耽搁,小呆当然进了这家店,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还没坐定他已发现三双透着怪异的眼睛扫向自己,这个时候小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强压住那被人一直“瞄”着的心火,自原自的招呼掌柜。 “啥子事?” 跟野人似的掌柜,满头乱发,满脸横肉,从里间行了出来,一面紧着裤腰带一面还真“客气”的问。 “你是掌柜?!” “怎么?!不像?!” 敢情这还真是独家买卖,掌柜的态度把人吓死。 碰到这种山大王,棒老二似的掌柜,最好的方法就是少开尊口。 小呆只要了壶酒。 酒至,杯满。 尚未就唇,赶车的在外头弄好了草料,喂完了马匹,也行了进来。 然而他却诧异道:“咦?!什么时候掌柜的换了人啦?奇怪,前些日子我还打这儿经过,也曾停下来,那时候……那时候掌柜的还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啊?……” “咦什么咦?妈个巴子,人就不能有灾、有病、有个事情这儿掌柜的发了财搬走啦,现在是我开这片店,你爱来就来,不爱滚蛋。” 自古贩夫走卒,成年在外面跑码头的人都晓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赶车的别看他嘴碎,这时候硬是不敢再哼一声,付了买食的钱拎起包好的卤味,出了店门。 看样子在他想还是自个儿的马车上较为舒适。 小呆的听觉一向不差,一个像他这样的高手听觉怎会差? 虽然只是短促而极为轻微的声音从后头传出,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已经碰上了不得不管的事情。 那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在准备呼救的时候突遭人捂住嘴巴所发出来的闷哼。 一个野人似的掌柜,三个阴阳怪气的江湖汉子,再加上原本开店的年轻夫妇没有露面…… 小呆想都不用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救……唔——” 又是一声飞哼,这回的声音更明显。 推开椅子,小呆慢慢站了起来。 “干什么?!”那三名大汉中的一名突然伸手一拦,语意不善。 “到后头尿尿。”小呆嚅声道。 “外头尿去。”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小呆会这么说,愕了一下才回答。 “不……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野狗……”小呆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说。 “哪那么啰嗦?!你不原意就尿到裤子上好上。”那人豹眼环睁吼道。 “这……这太离谱了吧,你……你又不是这的掌柜,难道我借……借用一下茅房你也要管?”小呆装起温来还真像。 这可是实情,那人一时为之语塞。 “掌柜的你这可就不够意思啦,我借你的茅房用用又不是借你的老婆,干嘛那么小气?何况有道‘肥水不落外人田’,我这肥水可是蕴藏了许久的上等货,别人想都想不到,哪有你这种死脑筋的?……”小呆连珠泡似的语气已变。 “妈个巴子,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掌柜的被小呆一阵抢白根本没听出小呆话里的挖苦。 “可是我刚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你提着裤腰带从后头出来,莫不成掌柜的你尿尿都尿在房里?这可不太卫生吧……”小呆淡然的讽道。 这回掌柜的可听出了人家话里含意,不觉暴吼:“‘妈的蛋,你这王八羔子要再嘴里不干净,老子就把你丢出去——” 摇了摇头,小呆自语:“啧、啧,我这可真进了黑店。”继而又道。“我说掌柜的,你不让人尿尿算了,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嘴里不干不净的是你啊,我的野人大哥,敢情你后头藏了人家的大妹子,要不然干嘛那么紧张?” “我阉了你这小王八蛋——” 掌柜的话没说完,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暴伸缠向小呆的颈子。 小呆的手永远最快,哪怕他身负重创。 就在掌柜的双手暴伸之际,小呆已经横掠了二步在那三个江湖汉子还没弄清怎么回来的时候,他已扳倒了他们三人。 回过身低下头,掌柜的双手已落空。 这时候小呆的拳头已经重重的击在一张凸起的大肚子下。 没有一个人那部位挨了重击叫得出声和站得起来,所以掌柜的痛弯了腰,双手捂住要害,额际冷汗已一颗颗像黄豆滴落。 “阉了我?!你他妈的晕了头啦,老子没阉了你就算你祖上烧了高香,你们这些江湖末流——” 小呆的话说完,他已穿过了门帘,站在了后头一间像是卧房的门口。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个和李员外有着同样一付身材的微胖男人背对着房门口正弯腰从地上拉起裤子。 李员外?! 小呆心里一惊,但随即释然,因为他已看清了那个家伙屁股上一块疤痕。绝不是李员外的胎记。 至于床上,果如所料,一个女人衣衫尽碎仰躺在那,口里塞了一团破布动也不动。 小呆耐心的等着,等着那人穿好裤子。 而那个像李员外的人仍未发觉有人站在门口,一面紧腰带一面滴咕:他奶奶的,这娘们还真不经压,老子才只不过是第二号,你他妈的就挺了尸,外头还有三个,这会已拍桌子砸板的催人了,待会这残局还真不晓得要怎么收拾……” 小呆看着这个像极了李员外却又不是李员外的人,心中怒火已烧至眉毛。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看着对方,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寒霜满布,杀机隐现。 现在这个人微圆的脸上有种见到鬼的神情。 “你……你是谁?!” “你又是谁?”小呆实在懒得多问,可是他想知道这帮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合。 “我……我是员外李,丐……丐帮江南总监察,识时务者最好莫管闲事……” 小呆才真是遇见了鬼。 不过没见过李员外的人是真有可能被对方朦过,奈何这眼睛长在屁股上的李员外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小呆? 不谈别的,连李员外屁股上有着胎记小呆都知道,这家伙岂不是撞正了大板,盖得离了普? 马车又再颠簸。 车厢里小呆仍然靠在十几个舒适的软垫上,冷眼瞅着对面鼻青脸肿的假员外。 他心里在想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句话说得可真一点不错。 而这位假员外动也不敢动的缩在车厢一角,心中忐忑不安的也在想着小呆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留下了自己一人? “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嗯?”小呆的声音一响,那黄维德心头蓦然一震。 “我……” “刚才那三十个耳括子是说荒的后果,如果我再听到一句假话,对不起我将你的耳朵开始到你身上所有的器官割完为止,你能说得出,我就能做得到,你好自斟酌,看着办吧,另外我可告诉你我有把握分辩得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小呆能把人看穿似的道。 “我……我叫黄维德。 “我看你该叫缺德才对。”小呆摇了摇头道:“你们也真够狠,杀了人家丈夫还想轮奸人家老婆,这……这世上怎么有你们这群人渣、蓄牲。” “阁……阁下贵姓?” “少攀交情,他们成了死人,我保证你也活不了多久,留下你是因为我要赶路,以及我有话要问你,现在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冒充李员外的?” “因……因为很多人都说我很像他……” “你见过李员外?” “见……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 “两……大概两年半前,在……在扬州二十四桥。” 小呆面无表情,其实心跳连连。 因为两年半前他正和李员外及欧阳无双三人在扬州一带。 “当时只有李员外一人吗?”小呆不着痕迹的又问。 “不……不是,还……还有一个笑起来很美的女人在他旁边。” “笑起来很美的女人?” “是的,那女人真是过瘾……”黄维德似乎坠入了一段美妙的回忆里,根本没想到其他顺口而出。 ——像欧阳无双那样的女人当然令人难忘。 过瘾?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男人对女人下出这种评论? 小呆蓦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来。 那就是自己和欧阳无双再重逢的时候,她居然会要自己去杀了李员外。 对这件事他始终不相信欧阳无双的话——为了彼此的相爱而要消除心中的阴影。 现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欧阳无双真正要杀李员外的原因。 男人都喜欢说一些自己得意的事情——尤其是风流韵事,于是他们往往就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 小呆很技巧,也颇感兴趣的套问着。 “你说的过瘾有多过瘾?娘的,像你这种成天遭蹋人的混蛋恐怕碰到了母猪你也能说过隐。” “我……我……你和李员外是朋友?”这家伙也突然想到有些惊慌的问。 “不,他曾经是我的敌人,我想杀了他,他也想杀了我。”小呆木然道。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于是说者口沫横飞,忘了自己命在旦夕。 而听者目现惊讶,早已恨不得剥他的皮。 小呆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象。 原来欧阳无双失事的当天晚上是中了一种手脚可轻微移动,眼睛却无睁开的强烈媚春药。 因此他虽然看不到对方,却能感觉出对方的身材、特征。 所谓特征当然是她一直想要看李员外的屁股的原因。 也难怪她一口交定是李员外。 小呆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早就硬扒了李员外的裤子给欧阳无双鉴定,毕竟李员外那上面的玩意是平滑的一块胎记,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浮的瘰疬。 这两种不同的“表记”差了十万八千里,相信欧阳无双当可轻易的分辨出来。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这么阴错阳差,指鹿为马的混淆不清。 当然要怪也只怪李员外,早在欧阳无双提起“记号”的时候他没弄清是什么记号。 否则莫说给人鉴定,就是要他光了屁股游街他大概也做得出来。 毕竟那样一来,他也就不会轻易的背上淫贼、叛帮、被人追杀得像条丧家之犬,更不会有人为了十万两赏银争得头破血流,命断黄沙。 当小呆的脚踢在了黄维德的下阴,他才明白自己上了人家的当。 他冷汗直流,语成不声的道:“你……你到……到底……是谁?” “‘快手小呆’,李员外的兄弟——”小果又在同一位置补了一脚,当他已确定“它”这一辈子已无法再“过瘾”时才冷冽的说。 “你……你……你不是说……和他是……敌……” “是你没听清楚,我说的是‘曾经’两个字。” 黄维德晕了过去。 不知他是痛晕了过去?还是听了小呆的话才晕了过去? “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 小呆又靠在了十几个软垫子上,他慢慢的咀嚼这一句老祖宗留下来的话,颇感心尉自己没一时冲动宰了这黄维德。 现在他又多了个任务,那就是希望李员外没死。 而且最好能早点看到他。 第三十二章 菊花死 “展抱山庄”“展凤楼”。 小呆怎么也想不到他心里想早点看到李员外,就真的看到了李员外。 那是二天前的事。 现在他住在李员外隔壁的房里,站在窗边看着向晚的深秋。 他已和李员外及许佳蓉口若悬河的互相“倾吐”了二天。 当然他与他所有的误会不愉快已成过去。 尤其小呆又带来了一份最佳的礼物,那个和李员外有着同样一张圆脸,同样微胖身材,甚至同一位置长着“怪”东西的黄维德。 想到了李员外那个赖子在看到黄维德时的那份惊讶,小呆就想笑。 他发现李员外还是李员外一点变都没有,虽然他也经了许多折磨和苦难,却仍能处之泰然,笑起来的时候仍然像尊弥勒佛。 当然小呆也明白并不完全是他的个性如此,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他真正找到了“第三春。” 能被人所爱总比盲目的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好上太多太多了。 轻叹一声,小呆似乎又看到了那张不算漂亮却洁得像朵白莲的脸。 他知道他就算踏破天涯,走遍海角,也再难找到像她一样的女人。 春蚕,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小呆不禁低唱吁叹。 “小呆,小呆,你他妈的怎么一回房就半天不见动静?!你倒是快过来啊,你能走,我却只能躺,总不成要我爬到隔壁去吧!” 墙那端李员外鸡毛子鬼吼道。 一个人的思维被打断总是件恼火的事。 可是小呆只能摇头苦笑,乖乖的走到隔壁。 他知道再要不过去,李员外准能想办法把墙壁撞破一个大洞爬过来。 “怎么?你这赖子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咦?!你那婆娘去那了?怎么没陪在你身过?” 小呆一进李员外的门就没好气的说。 李员外做了个鬼脸,以指比唇小心的道:“我的儿,你小声点行不?让她听到了你喊她‘婆娘’,娘的,敢情你不想活啦?!” 小呆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道:“‘好啦,你小子不过他妈的捧着个夜壶当古董,干嘛?我又不是你,我怕她个啥?” “哎,哎,你……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吗?什么夜壶古董的,这……这是什么和什么嘛!”李员外还真难过的道。 小呆看到李员外那付德性,不觉委婉骂了声“没出息”! “她还不是又去整那个王八蛋了,我一个人在这怪无聊的,所以想要你过来陪陪我,瞧你那付苦瓜脸,乌鸦嘴,早知道我他妈的睡觉算了……” “怎么?!许姑娘又去修理那小子了?!唉,我看等不到欧阳无双露面那小子就一定先翘了辫子,人一天吃三餐饭没问题,吃三餐‘生活’可就挨不了多久,你这赖子可得要她下手轻些,把他折腾死了那么你和欧阳无双间的一本烂帐就可就有得算罢。” 李员外做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道:“我哪敢劝呀!不过说实在的那小子也真倒媚,上回差些死在她手里,让他溜了这回却鬼使神差的给你逮了来,那她要不好好修理修理他才有鬼哩!” 许佳蓉面冷心直,她早把黄维德的那天所为说予了小呆和李员外知道,所以对她每天三顿例行的修理,他二人也不好阻拦,毕竟女孩家谁也受不了那个。 带过话题,小呆问道:“活宝,怎么燕二少和展姑娘去了那么多天还不见回来?” “哪有那么快的事,谁要你小子一路躲在车厢里?要不然你们在路上应该碰得上面,这下可好,他们去峨嵋山,找你,你却来这找他们,真是瞎搞胡搞。” 小呆低叹了一声道:“我这身伤虽然吃了展姑娘留给你的药大有起色,可是我总觉得不经她亲自诊治还放心不下……另外也真的不知该怎么和她说,不但一个绮红为我而死,还有那六个船毁人亡,丧身三峡的几名姑娘。” 李员外深知“快手小呆”,他从不欠人。 不但不欠人钱,甚至连一顿饭的人情也不愿欠人。 如今一个绮红,再加上六个展凤苦心培植的少女全为了他香消玉损,这种沉重的心里压力当然让他耿耿于怀。 这时候李员外只得陪着他长吁短叹。 他也知道如果再不当心的陡逞口舌之快,那自己才真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堪。 如果说“菊门”的崛起,让久已平静的江湖沸腾。 那么“白玉雕龙”的重现当然更是让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以少林为首的当今七大门派,有了一次二十年来未曾有过的聚会。 聚会里他们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到底要不要服膺“白玉雕龙”的号令。 于其说讨论,倒不如说大家来请教当年唯一参与此事而硕果仅存的点苍上一代掌门“无为剑客”。 “人在令存,人亡令废”这八个字是“无为剑客”当着七大门派所有的代表亲口所说。 于是事情有了结果,大家也明白了“白玉雕龙”如今的作用只能代表当年“神医武匠”的精神象征,实质上它已无权约束各大门派的行动。 换句话说,已没人再奉“白玉雕龙”为主桌。 这次的商议是秘密举行,商议的结果却不是秘密。 因此在各大门派通告武林的同时,一件惨案却已发生。 八十七岁高龄的“无为剑客”带领着二名“点苍”门下,在返“点苍”的途中无人幸免,全死在客栈里。 据调查是在中毒后方遭毒手,而令人震惊的却是这三人尸体旁赫然有着一朵盛开的菊花,以及再也没作用的“白玉雕龙。 到现在人们才真正知道“白玉雕龙”就是菊花——“菊门”之首。 这意思很明显,“菊门”本想藉着“白玉雕龙”以期控制各大门派,结果未能得逞而牵怒“无为剑客”。 于是对“菊门”这个神秘的组织,凡正义之士已然掀起声讨的行动。 然而谁是“菊门”中人? 谁又是菊花? 唯一的线索只有来自“黄土坡”一役,这还是少林空明、空云与青城“松花道长”听燕二少燕翎提及。 深秋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仍然有着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今天园里的菊花每一朵均开得均十分绝鲜。 这是午睡的时刻,每一个没事的人都在休息。 小呆却独自一人倘徉在菊海里,想着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问题。 他的伤已好了七、八分,虽然只是七、八份,也足能应付一些江湖中有名的高手,因为“快手小呆”之名在这几次的战役中早已如日中天,他的会战精神,高绝武功,在武林中已让许多人闻之丧胆,毕竟他就像有九条命的猫一样,怎么样也无法让他死亡。 空气的流动像骤然停止,小呆已突然发觉死亡的气息已充满了这一片菊海中。 他静静的等着,同对双手已拢袖抱胸,这是出手的前兆,也是杀人的前兆。 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又有多少? 然而这种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是如此巨大,想见前来的人一定不少,而一定也都是绝顶高手。 有几朵菊花的花瓣无风自落。 花落人动,十几条身影鬼魅也似的突然出现。 虽是旧识,小呆心里却全知道他们来的目的。 欧阳无双在众人簇拥之下袅袅行近,她的脸上没一丝表情,她的眼中更没一丝感情。 她冷漠的望着仁立不动的小呆,许久后她才开口:“我不得不来,因为我早晚要来,你必杀我,因为你已不会饶我。” 小呆的眼中闪过一种痛苦,他说:“你已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虽然这一切的起因可能是种误会。” “你已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欧阳无双问。 “是的,甚至还知道了你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李员外?” “是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绝不是李员外。” “多可笑的谎言。” “你不信。” 有一种无奈陡升,欧阳无双道:“说这些已无多大的意义,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是的,说这些已无多大的意义,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小呆想起了绮红。 “可惜我早没发现你为什么要杀李员外的原因,要不然事情或有转机。”小呆又说:“至于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我可以不予计较,然而对一个无辜的女人惨死,我不能就此作罢。” “我知道,这也是我来的原因,现在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何不妨把李员外以及那个女人叫出来,今天我们该可以作个了结,无论是你们死,或者我亡。” 看了眼环伺四周的人们,小呆赫然发现这些人里全为江湖中恶名昭彰的成名人物。 有一些悲哀,他说:“这些人全是‘菊门’?你也真的就是菊花?” “对别人我绝不会承认,因为时候未到,可是对你我乐意承认,因为……” 因为什么?她没说。 是不是因为她已把小呆看成了一个快要死的人? 小呆也没介意,他淡然道:“李员外伤势较重,暂时我不愿惊动他,我想你既已来了这里,当然不怕他跑掉对不?” “那当然,无论怎么说,今天总有一个结果,只是我绝没想到你们的感情竟然连一点损伤也没有,我很惊讶。” “我已没有敌人,怎能再失去朋友?何况你应该想到朋友间或因一时误会而反目成仇,但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没有敌人?难道小呆已决定要杀了欧阳无双? 小呆又说:“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了什么处心积虑的要于燕荻联手陷害燕二少?又为什么要杀我与李员外?” “因为你们三人恰好在川陕,不幸的是我选中了这里为‘菊门’立足之地,卧榻之处岂容人酣睡?我想我们彼此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对不?有一句话说得好,你是鼎李员外是柱,谁要想在这一带有所发展,必先拉住你们二人,奈何我必杀李员外,偏又拉不住你,所以我只有除了你们,至于燕二少我们倒佩服得很,他竟然把燕荻弄疯了,连同那个中途变节的女人展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小呆叹了一口道:“你可愿随我去看一个人?” “谁?” “一个你绝想不到的人,当然你如不放心那就算了,诚如你所说,无论如何已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一个能统领“菊门”的人绝不是无胆之辈。 欧阳无双更知道“快手小足”从不施诡计对付他的敌人,于是,她随着小呆进入一间屋子。 深秋午夜的太阳仍然煦和。 欧阳无双一件自衫溅满了斑斑血迹和小呆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刚刚已用她的短剑几乎把那个酷似李员外的人斩成肉糜。 当然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实。 一件她无法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事实。 欧阳无双同行来的“菊门”中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此行目的必除“快手小呆”与李员外。 因此每个人眼中杀机仍炽,因为他们的对手绝不是易与之辈,只有保持高昂持续的杀敌之心才能得胜。 于是杀气渐浓。 欧阳无双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从她那起伏急剧的脸部看来,她的内心正有着某种冲击。 是否决杀即将开始?为什么她那么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小呆双手仍然拢袖抱胸,他在等着,等着那不知哪一刻来临的厮杀,他也知道今天这一战一旦开始就必然惨烈,想要结束就有死亡。 十二比一,多悬殊的比例。 小呆认识他们十二个,十二个令人一想起不觉害怕的对手,因此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在他们的围攻下尚能生还。 等待是种折磨,尤其是等待死亡。 每个人的额头已显出细微的汗珠,每个人也明白生与死即将分晓。 欧阳无双的手轻轻的拔了一把剑? 这个紧张的时刻,小呆就算心里有些诧异也没时间去想。 她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然后对着小呆漫声道:“是人总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是人也总有踏错脚步的时候,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你,推着你去一个你不喜欢去的地方,推着你走上一条你不喜欢走的路,智者能很快的摆脱那双手,愚者就可能被那双手一步步推向悬崖,最后踏错的脚步已收不回来,于是只有死亡小呆不明白她说的话,一点也不明白。 然而他明白了一件摆在眼前的事实,那就是欧阳无双空着的右手突然酒出一片针海。 “死亡”两个字尚在空气中流转之时她的剑已从一个人的胸膛拔出,一个离她最近的“菊门”门徒。 紧接着一片惨嚎,怒喝声同时响起。 “哎唷——” “噢——” “注意了,这娘们倒戈——” “欧阳无双,你好大胆——” “满天花雨”的绣花针消失后,十一个“菊门”中人已剩下七人。 于是这七人有两人暴叱冲向欧阳无双,三个人攻向“快手小呆”,另外两个人电射般急掠而去,他们的方向正是“展凤楼”。 这突来的急变,已不容小呆细想,因为剑、戟、锤、三样兵器均已临身。 “剑雄”、“戟霸”、“锤王”这三个人为结拜兄弟,更是关中一带有名的黑道巨袅,三人的联手攻敌已不知挫败过多少成名的高手、武林大家。因此很多人一听到他们的名字就已头痛,更无论与之为敌。 欧阳无双的对手为两名一黑一白的儒衫人士,有一个绰号叫“黑白秀才”,也是异姓兄弟。 “白秀才”史向,“‘黑秀才”古作义,二人在江湖中素以阴狠、狡诈得名,老实说,欧阳无双一对一的或有希望获胜,二人联手那么她就必败。 才一接触,就已证明,因为“黑白秀才”的两柄大号钢扇已把欧阳无双封得密实,她手中一对短剑除了左支右细外,连一招攻敌的出剑也没有。 至于掠向“展凤楼”的两人,实力最弱,人称“铁汉银娃”,为一对兄妹,四十来岁年纪均未嫁娶,统领着黄河河套一带筏子帮。 饶是如此,小呆最感担心的也正是他二人,因为李员外卧伤在床,许佳蓉能否以一敌二他完全不知,尤其看不见的战场才是最令人担心的战场。 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从攻击一开始,小呆就明白战况绝不能让它胶着。 他必须尽快的解决他面前的敌人,然后才有余力去帮助欧阳无双或者李员外他们。 然而“剑”、“戟”、“锤”这三样兵器天衣无缝的搭配,水泄不通的攻击,连心连意的默契,小呆除了被困场中外连一点破敌的办法也没有。 血已流,流的是欧阳无双的血。 当“黑秀才”古作义的钢扇划过欧阳无双的腰侧,带起一溜血花的同时,他得意怪笑道:“臭婊子,你竟敢敌前叛帮?嘿嘿……你虽然是头头,但一人‘菊门’,无论是谁都不能中途变节,规矩是你立的,这恶果你就先嗜……” 血再流,欧阳无双背部又被划破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这是“白秀才”的杰作。 血光中长发披散的欧阳无双凌厉道:“老……老娘就……就算死了,也……也要找个……垫背的……” 欧阳无双的负担,小呆一旁已看得一清二楚。 他急,他怒,他却爱莫能助。 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际一闪,他已有了决定。 突然他不再游走,不再顾念后背袭来的戟与剑。 他像疯狂似的扑进了一击未中正回锤准备再攻的“锤王”怀中。 没有人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招式,因为这完全是疯狂的行为。 就算他能趁着一刹的空隙给予“锤王”致命的一击,然而他绝躲不过后背追袭而至的剑与戟。 但是为了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小呆已没有选择,他也不得不以险招取胜。 血像喷出的泉水,从小呆的后肩、臀部,当然也从“锤王”的咽喉,前胸。 后肩的一剑,臂部的一戟换来了“锤王”一命,小呆幸运的躲过了后面的追击,更把握住剑戟入肉的刹那运用肌肉团负伤的抽搐,锁住了这二种兵器。 回身、扭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里,小呆的掌力再划过身侧切人了“戟霸”的小腹中。 当“剑雄”用力抽出了刺入小呆后肩的长剑,他已蓦然发现“锤王”喉中喷出的血雨,以及“戟霸”瘰疬蠕动的肠子。 这一切只在须臾中完成。 须臾就是记恒。 死亡也是永恒。 “快手小呆”的手更是永恒——。 “剑雄”在一愕的当儿,他口中凄厉的一声“二弟、三弟——”余音在绕,小呆的掌力又像闪电般暴斩而来。 惊慌的举剑想架,“剑雄”这才明白“快手小呆”的手有多快,也才知道“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真意。 因为剑才举到一半的同时,“剑雄”已感到胸腹间被人撕裂的痛楚,由头顶直传到脚心。 于是“二弟,三弟——”的凄厉吼声倏然而断。 “剑雄”已永远的再也喊不出来。 小呆永远都对自己的手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无论在多么险恶的状况下,只要手不断,还能动,他就有把握维持着“掌力出手,无命不回”的“信誉”。 然而对他自己的脚,他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因为当他想要飞身过去抢救“黑白秀才”两柄钢扇暴袭下的欧阳无双时,他已一个踉跄差些跛倒。 当然他踉跄差些跛例的原因是后臂入肉达骨的戟伤。 这是一个严重而要命的失误。 他只差一步,这一步的距离无异正是生与死的界限。 欧阳无双也走到别无选择的地步。 她望着两栖钢扇一上一下的横切而至,已知道绝无法躲过这凌厉的合击之力。 于是在一瞬间她也做了痛苦的选择,她已放弃了一边的防守,趁着短剑架住由上而下的钢扇同时,她的另一把短剑已刺入“黑秀才”的腹中。 随着碎裂的骨骼声,欧阳无双髋骨尽碎已一跤跌坐在地,她闭上了眼,想努力平复那巨大的痛楚,同时也在等着“白秀才”史向要命的二次袭击。 冰冷的钢扇刚进入欧阳无双的颈项,刚要切入喉管,已再也切不进一分。 因为执扇的手已断,因为小果的手已至。 惨噪一声“白秀才”独臂挥舞,洒着血雨,身躯像话一般越墙而去,他不得不进,因为他知道他绝不是“快手小呆”的对手,那怕小呆亦身受重创。 向晚的深秋,夕阳像鲜血一般深红。 小呆怀中的欧阳无双脸色却出奇的惨白。 “我……我已摆脱了那……那只看不见的手……”她气若游丝的在小呆耳边说。 “是……是的。”小果痛苦得哽声道。 “你……你知道吗?到现……现在我才发觉我……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她的声音更见微弱。 “你……你……你好傻……”小呆颤抖的说。 凄然一笑,欧阳无双说:“我……我知道你……你也一直爱着我……然……然而造化弄……弄人,偏偏……我们都……都认识李……员外那个……那个‘赖子’……替我转告他……他……他真是个‘大扫把’,可是……却也是个可……可爱的朋……朋友” 小呆的心在滴血,只能轻轻点头。 “人……人不能一步错,—……一步错了步步皆……皆错,那……那个女人叫……叫绮红是不?我……我也会转……转告她你……你真是个……值……值得她爱的人,小……小呆,有她……与我为伴,我……我好难过,我……我也会告诉她……你对她的怀念……” 小呆沙哑的说:“我……我知道。” “我……还有一个你……你不知道的秘……秘密,那就是我……我不是‘菊花’,真正的‘菊花’另……另有其人……” “我知道,燕荻已疯了,‘菊门’也将随着他的发疯而散了才对。” “不……你错了,真正的‘菊花’不……不是他,是……是一个谁也不……不知道的人……我……我和他都……都是那……那个人的愧儡,我……我们—……一直都受到他……他的药物控制,他……他叫秦……秦少非,他也一直假装是……是我们的手下,他……他的武……武功不高,可是轻……轻功很好……” 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事情。 小呆已然竖起了耳朵附在欧阳无双的嘴边。 “‘菊门’里的人每……每一个都……都受到他……他的药物控……控制,所……所以对我……我的异心,他……他们才会置……置我于死……死地,你—……一定要找……找到这……这个人,要……要不然‘菊门’永远都……都会存在……” “他……他有什么特征?!”小呆发现欧阳无双已将断气,不觉大声的在她耳边吼道。 勉强的睁开眼,欧阳无双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 小呆一听这话不禁傻住。 “小……小呆,我……我最后有一个……一个要……要求,我……我那几……个瞎……瞎女子……女婢,她……她们都有—……一段悲惨的……过去,你……你一定要……答……答应我放……放了她……她们……” 对一个将死的人小呆怎能忍心拒绝她最后的要求? 所以他肯定的说:“我答应你,你……你放心。” “今生已渺,但期来生。”欧阳无双说完了这句话后就再也没开口。 她死了,死在夕阳里,死在小呆的臂弯里。 小呆轻轻的放下她,从地上站起。 面无表情的回过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空明、空灵以及“松花道长”说:“现在轮到了你们,来吧!” 空明光净的头顶已因尴尬开始冒汗,他低喧了声佛,郝然道:“阁下你……你误会了我……我们的来意……” “是吗?”小果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松花道长”道:“你不是来找我?” 有一丝不悦,“松花道长”强忍了下来道:“小道友,盆道修为不够尚祈见谅。” 如果说这也是一种道歉,那么这种道歉的方式无疑是最没诚意的方式。 可是小呆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能让像“松花道长”这种人说出这种话已不啻铁树开花,百年难得一见。 “那么三位来此的原因?……” “我……我特来送回‘白玉雕龙’,给‘神医武匠’的后人,想不到……想不到却碰到阁下……”空明道。 “你们来了多久?” “这……我们刚来……” 够了,从这句话里小呆已然知道他们绝不是刚来。 只是小呆怎么也想不到自称侠义中人的白道人士,怎么能睁着眼看着这一场血淋淋的战事发生。 “如果你们放得下心,就把‘白玉雕龙’交给我,否则你们就请改日再来,主人不在,恕在下不便作主留客。”小呆冷然说道。 当今武林敢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敢对这三个人说出这种话来的人恐怕只有小呆一人了。 然而这三个人竟然也不以为忤。 只有心里有愧的人才能不介意这种话不是吗? 于是小呆收下了“白玉雕龙”,回身就走,连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 “展凤楼”前李员外在许佳蓉的搀扶之下,仁立了许久。 小呆当然也知道许佳蓉已解决了她的对手,要不然他恐怕早就没有心清理会空明、空灵与“松花道长”。 “你……你还好吧?” 李员外虽然只说了这四个字,但是他的眼睛已告诉了小呆,他想说的绝不只这四个宇。 “她……她死了。”小呆痛惜的说。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已然看到。” “我已替你解开了死结。” “谢谢。” “她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她临终的时候说你是个‘大扫把’,同时也是个可爱的朋友,可是我只承认你是个‘大扫把’,却不知道你可爱的地方在哪里……” “为……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你屁股上的鬼玩意而起。” 这是一句能把人笑得满地找牙的笑话。 然而李员外和许佳蓉怎能笑得出来?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笑话是用小呆的血和泪堆积而成。 第三十三章 曙光现 酒。 酒能解千愁。 许佳蓉和李员外拗不过小呆,只能陪着他喝酒。 酒伤身,尤其更伤负伤的身子。 但是小果要喝酒的时候,李员外就算当了裤子也得想办法去弄酒来。 因为只有在小呆喝酒的时候,他才会说出一些心里想说的话,而现在李员外最迫切想知道的就是一些欧阳无双临死前所说的话。 秦少非这个名字从小呆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许佳蓉和李员外同时心里一惊,差些握不住手中的酒杯。 “你……你有没有听错?”他们同时齐声问。 “你们认识?!”小呆眼里燃起希望之火。 互觑一眼,李员外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妈的蛋,难道他会叫秦小‘肥’?” 小呆已忍不住火道。 李员外笑了,因为他知道当小呆会骂人的时候,就表示他已暂时抛却了烦恼。 本以为这世上没人会认识那个听都没听过的秦少非,想不到李员外和许佳蓉竟能全都认识,那么小呆岂能不欣喜莫名?” 然而当他知道秦少非只是个黑衣蒙面人后、小呆的一颗心又沉入了谷底。 毕竟这世上的人,只要高兴,谁都可以装扮成黑衣蒙面人。 于是小呆什么也不想再说,只是想拚命的喝酒。 酒已斟满。 举起斟满的酒杯,小呆忽然间出了一个令李员外难堪的问题。 他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洗澡?” “胡……胡说,他……他妈的,你小子少破坏我的名誉……”李员外斜睨了一眼许佳蓉,脸红脖子粗的辩道:“我……我现在被她逼得……每天洗澡,甚……甚至每天洗三次澡……” 小呆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许佳蓉。 许佳蓉被小呆看得浑身不对劲,她郝然道:“没有一个女人喜……喜欢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像个叫化子一样……” 小呆站了起来,他走到李员外身边耸动着鼻子用力的嗅着。 “嗯,这果然不是你身上的味道……” “你他妈的什……什么意思?!我洗不洗澡关你小子屁事?莫非……”李员外嘴巴张得好大,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用一只睁得像鸡蛋似的眼睛看着小呆。 因为他想起了小呆曾说过的一句话。 ——有你这种丐帮的朋友,就算在一里外我也能用我的鼻子,嗅出这附近有没有你的同类。 “我们出去吧,这‘展凤楼’如果也弄得血腥到处,那可就大大对不起主人了哩。” 刚下了楼,来到院中。 十个人像幽灵般已围住了小呆他们。 郝少峰、“八大天王”、还有杜杀老婆,全用一种充满仇恨的眼神瞪视着李员外。 “郝少峰,‘峨嵋山’一别你可好?”小呆冰冷的声音在黑夜中听来令人发寒。 “你……你说什么?你……你又是谁?”郝少峰高大的身躯不禁一颤。 “一个月了,一个月前你们如果找到了我,我一定很难生还,可是现在你们已失去了那机会——”小呆眼中的仇恨比对方还炽烈。 “‘快手小呆’?!你……”郝少峰退了一步。 “你猜对了,我想我们该算一算纵火焚屋的新帐,以及你和李员外的旧帐。”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那么快知道,而且也绝不可能比我先到这里……” “世界上不可能的事情太多了,我甚至还和你们同一条船离开那里……” 郝少峰怎么也想不到小呆怎么会和他同一条船离开“峨嵋山”。 当小呆娓娓道来,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一月前和一月后嘿嘿……我想也没多大的差别……”郝少峰已发现小呆负伤在身。 “不,你错了,一个月前我身心俱疲,而现在……”小呆看了一眼渗出血迹的肩膀道:“现在只是皮肉伤,就算对行动有些碍事,但是对付你这种货色还绰绰有余——” “余”字还在空气中打转,小呆的手已像鬼魅般划过二名“八大天王”的咽喉。 于是一场混战就在二人倒地,郝少峰怪叫连连之下的展开。 小呆对付的是郝小峰与“八大天王”中的二名,李员外也勉强撑住了二名。 至于许佳蓉一长一短双剑迎向了杜杀老婆及剩下的二人。 鬼在哭,人在嚎。 刚经过一场血腥,这片菊海又被鲜血染红。 能踢碎“杀千刀”头颅的杜杀老婆,作梦也想不到许佳蓉这个冷艳美丽的女人竟然有着这么高绝的武功。 其实她哪又知道“铁汉银娃”与“杀千刀”相较之下只高不低,而就在下午“铁汉银娃”却双双惨死在许佳蓉的剑下? 因此第一个溅血的是她这一组。 险险避过十指尖尖,许佳蓉的长剑带起一抹血光划过一人的前胸,回身再袭,当第一人的惨嚎还未歇止,她的短剑又三次从另一人的腹中拔出。 李员外最弱,可是他的对手碰上了他也只有咬牙苦撑,毕竟丐帮红旗刑堂的“八大天王”除了八人联手或可与他一拚,如今只有两人又怎是他的对手? 但是他们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那就是李员外内伤在身,功力大打折扣,所以这一组战来最是旗鼓相当,形成胶着。 小呆的“快手”打一开始就像一面网一样罩住郝少峰和另两名“八大天王”,而这一面网就像千百只利刀所编织而成,一不小心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连丐帮五代长老“残缺二丐”在小呆的“快手”之下都惨遭修理,郝少峰虽是丐帮高手,现在也只有招架的份,至于那二名“八大天王”更不用瞧,身上已经布好几条大小不一的血漕。 人都有种经历——书到用时方恨少。 武功一途却只有在碰上比自己还高的高手,才发现学艺不精。 杜杀老婆横行江湖,多年来凭着腰中缠金腰带,仗着十指尖刃,少说也有数十名叫得出名号的武林高手丧命其手,而当她碰上了许佳蓉就立刻有种学艺不精的感觉。 悲惨的是学艺不精的后果只有一种——落败。 那么落败的结果是什么? 剑扬,血起。 杜杀老婆在挨上了许佳蓉的一剑同时,身子打着转子如风车般旋至李员外身旁,她的眼中有种狠毒的光芒倏现,双手暴伸,根本没有招架可言,也不管胸际空门大开,她扑向了李员外。 对这突来的袭击,李员外就算没被吓一跳,也被她狠厉狰狞的眼神及疯狂噬人的利指惊得愕住。 急切中他只能举起手中特制的“描金玉骨扇”欲档,然而就算能挡住又如何? 剑再扬,血再起。 李员外目睹着两只十指尖尖的断手飞起,耳中已传来许佳蓉一声娇呼,蓦然惊觉,他侧首回望,正好看到二只打狗棒已从她的左右大腿拔出,而她也正好颓然坐倒。 不再犹豫,两根锈花针已穿透最后两名“八大天王”的咽喉,抬腿、旋踢,杜杀老婆已飞出丈外。 剃头者人剃其头,杜杀老婆踢碎了“杀千刀”的头颅,到死恐后她都不相信自己也会被人踢碎半边脸。 心悸的李员外冲向许佳蓉身旁,喉咙发干,嘴唇发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没事吧……”许佳蓉冷汗涔涔。 这该是李员外问的话,她却替他说了。 “我……我……”“我”了半天,李员外只能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戚然一笑,许佳蓉道:“不……不要紧张,我……我死不了,因为……因为你还欠我—……一锅‘飘香三里’呢? 李员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我马上做,马上做……狗……狗肉最……最补……” “可是……也……也最发,敢……敢情你想让……让我两条腿残废……好再……找别人是……是不?” 在许佳蓉不顾己身安危,适时斩断杜杀老婆双手的同时,与小呆缠斗的二名“八大天王”觑准机会一击奏功,两只打狗棒也才刚刚插人许佳蓉的大腿,就已殒命。 这些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也在一瞬间结束。 对郝少峰来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糟到极点,毕竟三打一已逐渐落人下风,那么一对一的局面下他岂能不败? 小呆对这人似已恨极,他从李员外口中更知道一切始作俑者都是他所引起,本已让人目不暇给的双手手刃更像一条条冷电,从郝少峰高大的身躯掀起碎珠般的血滴。 于是当小呆听到李员外一旁喊着“掌下留人”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用一种复杂及说不出来意味的眼光看了李员外一眼,郝少峰几乎体无完肤孱弱的道:“为……为什么?” 李员外扶起许佳蓉,他痛苦的说:“我……我希望你能还我清白。” 是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丐帮李员外似乎有种割舍不断的感情,他当然希望有一天能再重返丐帮。 惨然的低下了头,郝少峰看着尸横遍地的忠心属下,突然有种一切成空的念头。 良久后,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暗哑道:“也……也罢,九江三……三十一支舵……后……后山的蔡家祠堂……你师……师父被囚……禁在里面,你救……救了他出来……一切真……真象当可大……大白……” 血丝已从他的嘴内流出,郝少峰话完人倒。 小呆急忙上前检视,然后说:“他已咬破了嘴内暗藏的毒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员外怎么也想不到郝少峰临死前有着澈然的觉悟,透露出这么惊人的秘密。 连番的血战,铁人也有受不了的时候。 何况现在每个人都受着奇重的伤。 “她去了哪里?”小呆靠坐在椅子上疲惫的问。 “里伤。”李员外答。 “你为什么不去帮忙?” “我……我能去吗?” “为什么不能去?” “妈的,我看你小子大概让人打糊涂了,她……她受伤的部分在……在这里。”李员外用手指了指大腿。 小呆刚想笑,可是伤口立时被牵扯得让他痛得冒汗。 他说:“终于一切都解决了,我想这下子我该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娘的,拼命的时候不觉得疼,现在一坐下来我这浑身的骨架子就像要散了似。一还有伤口更像火炙一样的疼痛……” “王八蛋才不和你。样,我还不是……” 李员外的话突然憋了回去,他愕愕的望着房门口。 小呆的胃一阵抽搐。他明白李员外会有这种表情一定不是好事,现在这个时候天已快亮,来的人会是谁呢? “二位好。”这人一袭破碎的长衫,形容憔悴却掩不住一种儒雅的气质。 “你……你是谁?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的屋子里是不是想偷东西?”李员外被吓了一跳,不觉话里带刺。 “有人到自己家里偷东西的吗?”那人洒脱的笑着。 “你说什么?”李员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总没有人跑到自己的家里来偷东西吧?” “你……你是谁?”李员外有些迷糊。 “笨喽,大员外怎么你还想不出他是谁?”小呆站了起来。 “难道他是展龙?!” “不是他还会是谁?” “你……你真是展龙?!”李员外惊奇的问。 儒雅一笑,展龙说:“我猜你就是李员外吧,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快手小呆’了?” “岂敢,岂敢,展兄您过誉了。”小呆亦欣喜的道。 “二位想必为了我那挚友燕二少而来,对了,怎不见燕二少?还有我妹妹展凤?”展龙笑道。 “二少和令妹一同去‘峨嵋山’,不知怎的到现在的尚没回转,不瞒展兄我们也正为此事耽心呢!”李员外面现忧容道。 “噢,二位请宽心,近闻长江大水,想来他们为水患所阻,我看过些日子水退之后他们定会很快返回,怎么?你二位好像全都有伤在身?” 李员外看来话是要比小呆多些。 只见他滔滔不绝的把所有的事情一古脑全说了出来,直听得展龙俊脸连变。 趁着语音一顿,小呆突然插嘴:“大员外,你搞什么鬼?何不先问问展兄又怎脱离劫难,穷表个什么功?” “咦?小呆,你这……这是吃哪门子干醋,我与展兄一见如故,这儿正聊得起劲,你那尊口还是少开为妙……”李员外对小呆做了个鬼脸笑着说。 “去你妈的。”小呆被他一阵抢白,简直哭笑不得。 歉然一笑,展龙道:“承二位关心,展龙一切尚好,那班贼人亦未多加虐待,倒是‘鬼捕’铁先生,唉,真没想到他竟然……” 曾经同囚一室,各人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展龙不觉唏嘘。 感伤的气氛弥漫房间,李员外叹了口气道:“展兄切莫太悲伤,好在‘菊门’经连番血战,终至瓦解,能除此一武林大害亦可告慰死者……” “菊门”真的瓦解了吗? 不错,“菊门”中人死的死,逃的逃,疯的疯,可说是已经瓦解。 然而“菊花”呢? 真正统领“菊门”的“菊花”始终未现,又怎能告慰死者? “菊花”不死,“菊花”必再重现。 “来,让我替您位疗伤,哪位先?” 展凤的医术已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展龙的医术更胜展风,所以当展龙欲替李员外和小呆疗伤,李员外便迫不及待的说:“我先,我先,娘的,可怜我五脏移位这种重创理应先治,嘿嘿……理应先治……” 小呆恨不得上前给他一巴掌,口里恨声道:“他妈的,这又不是娶媳妇、抢新娘,瞧你这等急惶法……” “嘿嘿……小呆,你可是声动江湖的大英雄,这大英雄呢忍痛的功夫自是高人一等,耐心点,我马上好,马上好……”李员外干笑着先躺下了床。 展龙伏身翻翻李员外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舌苔说:“你……你的内伤还真是不轻……糟糕得很,我这手边尚缺一味主药……” “什么……什么药?!” 李员外的表情如丧考妣,如聆“鬼语”,声音沙哑的像要哭了出来。 小呆一旁见了,简直被他这种没出息样子气得差些吐血,他“呸”了上声道:“李员外一一你他妈的有点出息行不?瞧瞧你那德性,我……我真不知怎么会交上你这种朋友……”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可用另一种药材代替,你不用紧张。”展龙也被对方那种样子吓了一跳。 “展……展兄,我……我怎么能不紧张,你……你不知道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浑身冰凉,就像……就像……就像坠入冰窖里一样冷……冷得慌……” 李员外浑身果然开始打起颤来。 “李员外,你这赖子干脆死了去球,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小呆从没想到过李员外这么怕死。 “我不要,我不要死,小呆,小呆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小呆从没想到过李员外这么怕死。 “我不要,我不要死,小呆,小呆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李员外的声音让人听了发麻。 “我他妈又不是大夫怎么救你?!这话你该对展兄说才对。”小呆没好气道。 “不,小呆你能救我,你还记得不?我们小时候家乡后山有一种草听说专治五脏移位……” “没听过。”小呆毫不考虑的道。 “有,你一定听过,一定听过,那种草曾变颜色……我们曾经一同采过……” “会变颜色?含羞草!?”小果愈听愈迷糊,也愈气道。 “不,不是,那种草开的花就像野菊一样,不过它有刺,你……你想起来了没有?”李员外急得真想上吊。 蓦然—— 小呆的眼睛一亮,他道:“噢,我想起来了,是有一种草专治五脏移位,特别有效,嗯,特别有效……” 展龙医者,医者对百草甚有研究,他皱起眉峰苦思,不自觉的离开床边开始蹀踱。 李员外缓缓坐起,靠在床槛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展龙,哪还有一点刚才怕死的样子。 “菊花怎会有刺?展兄你不用想了,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小呆行近床边,双手拢袖抱胸。 “唉,展某看过天下百草,可真想不出有哪种草像二位所说……”展龙停了下来摇头道。 “那是当然,秦少非——”李员外笑得有如一只狐狸。 “秦少非!?谁……谁是秦少非?”展龙一张俊脸变了颜色。 “你。”李员外定定的看着对方。 “我!?我是展龙呀!你怎么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一点也不奇怪,人有两只手,两只脚,当然也可能有两个名字。”李员外似欲看穿似的瞪着展龙。 失去了镇定,展龙退至门边,当他一回头却突然发现许佳容双目含煞,不但挡住了出路,双剑亦已出鞘。 “你……你们怎么知道!?展龙叹了口气道。 “昨天,昨天我才和李员外到‘菊花’,当时我们在说像欧阳无双这种女人真像一朵带刺的菊花,她死了,她死前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那就是她不是‘菊花’,而真正的‘菊花’叫秦少非。” 小呆双手抱胸说,谁都知道当他双手抱胸的时候,他的掌刀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那……那你又怎么知道秦少非是我?” 李员外笑着说:“上回你蒙着面把我赶……赶出了避雨的凉亭,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一定可以认出你来吗?” “我不信,你绝不可能认出我。” “再完美的伪装也有破绽……”李员外道。 “我有什么破绽?” 李员外知道再不说的话,不只是展龙能急死,就连小呆恐怕也饶不了自己。 “眉毛。” “什么眉毛?我的眉毛又怎么样?” “秦少非右边的眉毛里有一根特别长,还是白色的眉毛,在刚才你伙身检视我的舌苔,我发现你也有一根白色的眉毛,而且还是同一个位置。” 展龙不觉伸手摸向自己的右眉。 “如果你想拨掉它似乎已经来不及了……”李员外从来就没笑的这么得意。 “我……我早就应该杀掉你。” “你已失掉了最好的机会,如果你刚才出手,我一定已成了死人。”李员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一直暗示小呆,唉,这小子自认聪明,妈的,还害我打了半天哑谜,说他呆他还不承认,真差点尿都给急了出来,可是现在……现在他在我的旁边,你要杀我,恐怕要先杀了他才行,你能杀得了他吗?” “我不能。”这还是句实话。 “能不能说说为什么?”小呆根本不理会李员外的挖苦,他问展龙。 事已至今,所有的秘密已不成为秘密。 展龙长叹一声道:“芸芸众生,谁能跳出名利?” “既为名利,我与李员外怎成了你欲害的对象?”小呆问。 “那是欧阳无双与你们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与我无关。” “燕二少呢?”小呆又问。 “那也与我无关,只不过我是知道燕获早有害他之心。” “你既是他的朋龙,岂能不事先揭穿燕获的阴谋?” “我为什么要揭穿?展凤是我唯一妹妹,为了他使我兄妹反目,‘展抱山庄’一分为二,这种朋友可有可无。”展龙有些阴鸷的说。 “你以药物控制了欧阳无双与燕获?”小呆又问。 “是的,要想称霸江湖,我岂能不握有实力?” “为什么?你不是握有‘白玉雕龙’?” “‘白玉雕龙’须二者合一,我不愿让展凤知道我的所为,最后不得已我才要欧阳无双以我生命为胁假她之手拿到展凤身上那半面,奈何……” “所以你才派人杀了点苍‘无为剑客’?” “那是燕荻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展姑娘和燕二少的事?” 凄然一笑展龙道:“女人心,海底什,夫复何言。” “你可以不来的,你不来我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你是秦少非。”小呆茫然的道。 “你早晚一定会想到是我,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那就是不该告诉郝少峰你在‘黄土坡’一役后去了‘峨嵋山’。” 是的,绮红住在“峨嵋山”这事只有展家的人才知道,既不是展凤透露了消息,那么只有展龙了,只因为连番变故没人想到这一层去。 “听说你不会武,那么你这一身武……”李员外看到许佳容眼中的怒火,不觉插嘴道。 “偷学来的,事实上对武我自小就没兴趣,倒是轻身术颇有心得,没人知道当我有了称霸江湖的雄心后便千方百计的拜师学艺,如果我连一点防身之技也没有,又怎能控制那些无恶不作的江湖人士?” “你……你好卑鄙的手段。”许佳蓉杏目圆睁娇叱道。 “许姑娘,关于令外祖一事我问心无愧,事实上他早已罹患隐疾,固然我每回给他的是解毒之药,其实里面亦含有另一种治其隐疾的药性,他能多活那么多时间你该感谢我才对,至于你那传家宝就算诊金亦为不可。” 许佳蓉气极,奈何却真被展龙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就算你说得有理,哼,‘菊门’杀人无数,为祸武林,这总是事实,你难脱得其罪。” “我并没有想为自己脱罪,‘菊门’所杀之人具有其该死的理由。” “你……你胡说。 “我绝没胡说,花蝴蝶司徒浪,粉面狼陈季平,甚至钻君子周连山,武当……等些人所以会死,是欧阳无双的六名瞎子婢女所为,她们是报失节之仇,至于其他诸人各位有目共睹亦全为武林败类死不足惜。”展龙侃侃道:“至于世人皆日‘菊门’残暴凶狠,那也是后来欧阳无双与燕荻偏离了我的宗旨。” 小呆苦思良久,废然叹道:“说实在的,这一切似乎于你有关,又似乎于你无关,对你的评价我真不知该如何下断语,听说‘菊门’会捐款无数赈灾济贫……” “这我倒不敢居功,那些银子全是展民所出。” “最后能不能告诉我,燕获既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怎可能放你离开?”小呆再问。 “我只告诉他身中剧毒,而恰好我是‘神医武匠’之后,他既然要我为他解毒又怎不放了我?只是我没想到‘鬼捕’竟让他折磨至死,这点我却始料未及,否则我一定会要他放了‘鬼捕’。”展龙亦有些唏嘘。 “他……他妈的,这么说来我及小呆还有燕二少所受的罪,蒙的冤全与你无关喽?”李员外简直无法忍受。 “你说呢?” “我……我还能说什么?”李员外懊丧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展龙走了。 他没说去哪,可是李员外和小呆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也不得不放他走,虽然他们知道他就是“菊花”。 菊花本是东篱君子,又有谁听过菊花有刺? 天亮了,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 小呆三人来到院中,唤醒了“展抱山庄”的下人,开始整理那一片狼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