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天工》 前 言 这是一篇旧作。她既不是严格意义的西方奇幻,却也不是严格意义的东方奇幻。 这应该是我偶然做过的一个梦。 一个繁华而哀伤的梦。 在一个不曾存在过的魔法大陆中,一位女神,爱上了人类的王子。 为了给他一个繁荣的国度,她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将那荒芜的世界变成了乐土。 日月流逝,英俊的王子年华老去。 她没有用神的力量,去赐给他永生,而是和他订立了一个生生世世的契约。 那就是,帝国每一世的王子,都必须爱上这位女神,用自己的爱,完成曾许诺下的地久天长。 女神也将用一切力量,继续守护他们两个人的国度。 这是神赐予的爱情。 这也是人类回报给神明自己所能给予的永恒。 然而斗转星移,世事变迁,神的爱情依然执着,但人类的永恒却已渐渐崩塌。 我承认我是一个执着向往永恒的人。 早在《月之暗面》中,就已探讨过人神之爱,探讨人类的脆弱。当神明依旧美丽、威严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却是如此脆弱。那个故事里,被神明囚禁在永生阵法中的女孩,终究还是经不起漫长的等待,在阵法解开的一瞬,那绝世容颜凋零如灰。 而《玄武天宫》里,我不再乞求爱上人类的神明,用力量去改变我们脆弱的躯体。我只希望生生世世的爱恋,加起来,成为永恒。 或许,用这种方式,我们回报给神明一个我们人类自己的永恒。 但是,我最后却发现,脆弱的不是身体,而是我们的心。 我们的爱情。 第一章 荒野潜龙 这是个偏远的、荒凉的小村落,远在大山的深处。这里的景色极为壮美,山如锦,水如碧,野兽们自由地栖息在其中,并没有丝毫的喧嚣。 这里的居民,只有一个,就是阿饱。 阿饱并不能经常吃饱,因为他很懒。但他烹饪的手法却极为高明,因为他总觉得,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但他实在太懒,所以,今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后,他采了几个野果,简单的吃了一顿之后,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大河岸边的沙滩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 他经常这样一望就是一天,一动都不动,直到满天的星辰升起,照亮他的眼睛。当星辰湮没,太阳初舒它那炫目的光影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只是这时他的眼睛中,就会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与沧桑。 一年多来,阿饱一直是这么过着的。他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大山中的野兽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不时从他身边悠闲地走过去,到河边饮水。它们从来不觉得阿饱有什么威胁,实际上阿饱也从未对它们造成过伤害,因为他根本连动都懒得动。 如果不是一个年老的魔法师迷路走到了这里,也许阿饱会一直这么躺着,直到老去、死去。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阿饱已经在河边躺了快三个时辰了,忽然,他听到了一阵丁零当啷的奇怪的声音。大山中的野兽们,包括钩足兽、恐象们都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阿饱很想看看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但他实在懒得转动脖子。 突然,一阵喃喃的念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咦?难道我又上当受骗了?三千个腾蛇币换来的紫微斗盘,说好会带领我找到天命者的,为什么走到这荒山野村中忽然失灵呢?贼老天,你的心可真狠,竟然将我最后的一笔财产也骗走了!” 接着,一阵哐啷哐啷的敲击声传了过来,跟着,一阵咒骂声、物体破碎声、惋惜痛哭声、跌倒声连接响了起来。阿饱静静地躺着,他觉得,或许这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尽管自从他不再说话之后,这是他一年多来在这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发出了一阵惊喜的叫声,阿饱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干瘦的手猛然抱住了,然后,那声音喜道:“紫微斗盘没有骗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天命者!” 阿饱有些迷茫,天命者?这里有天命者么?为什么自己住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呢?忽然,眼前一黑,一只巨大的帽子遮了下来,帽子里面捎带着一张兴奋得扭曲到一起的脸,阿饱吓了一跳,那干瘪的脸忽然凑了过来,向他的脸上亲了过去。 阿饱一声惊叫,双手用力推了出去。就听扑通一声响,那个巨大的帽子连同干瘪的人头,被他一起推进了大河里。 立即一阵挣扎、呼救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只大帽子将河水盖住,下面的人根本挣扎不出来,不一会子,就传出了呛水的声音。阿饱急忙扯过一根干树枝,伸到河水里,将那人拉了上来。 这是个很老的老头,他的皮肤已经皱皱巴巴的了,但他的眼睛却依然闪亮着,紧紧盯着阿饱。如果没有那顶巨大到有些滑稽的帽子,他还是有些威严的。只是那帽子不但极大,将他大半个身子都罩了起来,而且花花绿绿的,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装饰,看上去应该属于小丑,而不是魔法师。 但那老头伸出手,严肃地介绍道:“我是鬼祖,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锻造师、魔法师、御灵者与占卜家。” 阿饱有些困惑,他不太明白这些名号是什么意思。魔法师当然比较容易理解,是国土几乎覆盖满整个大地的玄武帝国中最通行的职业,但锻造师、御灵者与占卜家就不太知道了。他本着礼貌的原则,也伸出了手。 那老头一把紧紧握住,兴奋道:“我非常高兴,能够见到你,天命者!” 阿饱摇头道:“我不是天命者,我叫阿饱。” 那老头的脑袋摇的更厉害:“不要企图说服我,也不要使我相信我化三千个腾蛇币所买的紫微斗盘只是一个银币就买十个的便宜货!你就是天命者,我会证明的!” 阿饱很无奈地看着他,老人的脑筋都比较固执,老魔法师的脑筋,那几乎比圣山冈仁波吉峰还要顽固很多。如果他一定要这么认为,那就随便他吧,阿饱默默地想着。 老头抖了抖脑袋,那顶巨大的帽子上的露水四下飞溅,老头道:“你有没有什么吃的?拿些来,抚慰一下我这可怜的老人的肚皮。” 阿饱并没有什么好吃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大地的怀抱中,仰望着天空。他能够一整天一整天地保持着这枯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但偶尔,也许是风吹的柔和的时候,也许是那鸟的叫声格外婉转,他的心情便会好起来,这时,他就会弄一点好吃的,犒赏一下自己。 就像现在,他用大山里的蘑菇煮起来的一大锅汤,足足让那叫做鬼祖的老魔法师垂涎三尺。他不停地围着大锅打转,不时问道:“可以吃了么?”每次,阿饱都告诉他,还不行,如果多煮一会,那味道就会好很多。这句话对老魔法师显然极为有效,又让他停住了那悸动的食指。 汤的香味越来越醇,阿饱一面拿大木勺搅着,一面将晒干了的作料投进去,于是香味就更为浓郁,老魔法师的口水就流的愈长。终于,阿饱尝了尝木勺上的余沥,点头道:“可以了。” 老魔法师迫不及待地将整个汤锅都举了起来,直接就凑到嘴上喝了起来。阿饱吃了一惊,但老魔法师先念了个咒语,周围寒光闪动,凝结出了一层浮着的细小的冰晶。饶是如此,那刚开锅的汤仍烫得老魔法师呲牙咧嘴,但他仍然停都不停,直到将整锅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他吧嗒着嘴,恋恋不舍地将汤锅放了下来,一面用尖长的手指将剩余的蘑菇挑起来,送到嘴里咀嚼。阿饱宽容的微笑着,他的汤这么受欢迎,让他很是高兴。 老魔法师赞叹道:“饿了三天的肚子,现在终于饱了……” 他满意地拍了拍鼓胀起来的肚子,躺了下去。但他突然一个翻滚爬了起来,因为满足而眯起来的眼睛重新张了开来,放射出炯炯的目光,这目光盯在阿饱的身上,老魔法师神采奕奕地叫道:“你要跟我走!我要证明,你就是天命者!” 对于是不是天命者,阿饱并没有兴趣,他也不想证明。他摇了摇头。老魔法师脸色惨变,他怪叫道:“你要是不跟我走,那就赔我三千个腾蛇币!” 三千个腾蛇币?阿饱快要晕过去了。要知道一个腾蛇币足足值十六个蛇币,而每个蛇币又值十六个银币,三千个腾蛇币,那可是普通的富人全家的财产啊! 老魔法师见阿饱害怕,身子前倾,恶狠狠地道:“我为了寻找天命者,花了三千个腾蛇币买了紫微斗盘,然后找到了你,但你却不跟我走,难道你不该赔我钱?你不赔我钱,那我找谁要去?难道你要让我这么老的人沿街乞讨去?” 他越嚣张,阿饱就越畏缩。阿饱拿不出三千腾蛇币,打死他都拿不出来,所以,他只能跟着老魔法师走出了大山。 但他也并没有留恋,因为,山外面的世界跟山里面的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的生活与生命,就是躺在大地上,仰望天空。 老魔法师一脚踩在脚下的大石上,双目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是一座连绵的、巨大的山脉,与别的山不同,它上面的所有的石头,都是漆黑的,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每块石头上都有着怪异的纹理,仿佛是一张狞笑着的人的脸。只是这脸上没有肌肉,全是白森森的骨头。 黑色的,长着白色头骨纹理的石头,无论大小,都一模一样,布满了整个山脉。 山脉中间,环绕着深邃的山谷。山谷中什么都没有,没有花,没有树,没有草,有的只是一块块星罗棋布的黑色巨石,那些石块上也全都孳生着狞笑的骨脸纹理。 山谷中,飘动着一股湿黑的瘴气,将整座深谷连同大半山脉全都笼罩住了。 风雨逼人。 老魔法师宛如一位睥睨天下的将军,右手霍然在身前挥过,大声道:“天命者,现在你冲进谷去,将黯酃王揪出来,证明你给我看吧!” 阿饱在旁边纠正他道:“我不叫天命者,我叫阿饱!” 老魔法师恶狠狠地回过头来:“为了我的三千腾蛇币,你必须叫天命者!” 他的恶魔般的气焰让阿饱退缩了,阿饱畏缩地低下头,看着这瘴气飞舞的深谷。 静寂宛如瘟疫一般在这谷中蔓延着,没有丝毫生机栖息其中,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宁静。这宁静侵逼出无形而庞大的压力,让阿饱打了个冷战。黑石上的骷髅白纹宛如活了一般,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阿饱讷讷道:“我们走吧。” 老魔法师叫道:“不行!这谷中住着的乃是最邪恶的法师黯酃王,他也是御鬼之术最高的御灵者,你必须杀死他,好证明你是天命者,去吧,这是你的使命!” 阿饱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老魔法师叫道:“那你喜欢什么?” 阿饱想了想,道:“我喜欢睡觉。” 老魔法师盯着他,突然,巨大帽子下那明亮的眼睛开始颤动起来,突然,一脚很有力地踢了出去,阿饱顺着山石咕噜噜滚了下去,一直滚进了山谷中。 阿饱摔得头昏眼花的,他有些愤怒,他不喜欢被逼着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他决定悄悄地溜走,不再陪老魔法师玩了。他还是比较喜欢大山里面。 他爬了起来,就看到了一双脚。 这双脚踩在地面上,显得坚定而干练,使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如果他不愿挪动,那么就没有人能够让他挪动分毫。阿饱的心中有些迷茫——这深谷中也有人么?他以为谷中的居民就只有这些黑石呢。 他的目光抬起,就见玄色衣衫流淌,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正在凝视着谷中。 风雾凄迷,他望向的,就是凄迷的最正中,他的脸上,只有两种表情,坚凝与沉静。阿饱忽然觉得这个人非常难惹,大山里所有的野兽,都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他决定离的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到这个人。 阿饱的生性有些孤僻,并不喜欢跟人在一起,他比较喜欢野兽一些。 那人的掌心忽然腾出了一团青色的火焰,手掌晃动,青色的火焰渐渐布散开来,发出了微淡而摇曳的光芒。那人的神色渐渐变得郑重,左掌覆到右掌之上,那青焰登时增加了一倍,随着一声轻喝,青焰脱手而出,砰然炸开,显出一个巨大的头颅来。 那人双掌不断挥动,青色的火焰源源不绝地从他的掌心中涌出,那头颅也越来越大,终于化生成一头极为巨大的怪兽。 它的头颅有些像龙,身子却又像是狮子。四只爪子上生着厚厚的肉垫,青色的火焰不住地从爪上喷出,将它整个身子缭绕围住。它的鼻子高高隆起,两边各生了一溜十余只眼睛,每颗都有拳头那么大,青光从中喷出,直照耀出丈余远。那怪兽才一出现,便是一阵响彻天地的长啸,阿饱就觉魂魄一阵摇动,竟似要被这怪兽吸了去一般。 那人口中念诵,双掌送出,怪兽四爪舞动,浮空滑行,向那谷中飞去。充斥在深谷中的湿黑瘴气被它身上的青焰浊烧,雪浪般退了开来。 那人淡淡道:“冥河瑞气虽然厉害,但却挡不住万邪克星的玄灵神狴,黯酃王,请出来吧。” 他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随着他手掌上的青焰炸开,那话语却仿佛轰天动地一般,在整个深谷中回响着。 若是阿饱的见识多一些,他就会知道,玄灵神狴乃是上古瑞兽,名列天下珍异的第十三名,威力大到不可思议。虽然比起地母神亲自诞育的八趾神龙跟参合玉凤稍逊一筹,却也是赫赫有名的灵物。而且它天生具有噬魂的异能,更是御鬼驱魔之术的克星。潜藏此谷者不知何人,但见此地鬼气森森的,想必是御鬼一派,正受玄灵神狴的克制,不战已居于下风。 那玄灵神狴宛如游鱼一般在空中滑行着,布满整谷的冥河瑞气虽然厉害,但却未对它造成任何的阻碍,眨眼之间,就行出去了几十丈远。 忽然,谷的正中处红光一闪,现出一只巨大的火焰之眼,随着它的眨动,炽烈的光芒不住腾出,将整个山谷照耀明亮。那湿黑的冥河瑞气也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腾出炽芒烈焰。 玄灵神狴一声高昂的啸声,四爪缓缓顿住,它那两串巨大的眼睛一齐盯在火焰之眼上,极为愤怒的咆哮着。 瘴气在火焰之眼前凝结着,渐渐凝成一团巨大的黑影,然后慢慢分开,现出一团白骨来。咯呀呀一阵响,那白骨徐徐站起,阿饱打了个冷战,原来那并不仅仅是一团白骨,而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个人跟骨头几乎已没有了分别,除了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嵌在头骨之中外,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肌肉。 瘴气自由地在他的身躯中漂移着,不受任何的阻挡。那头骨张合,咝咝冷气从中喷出:“是谁进入无馀谷,打搅我的修炼?黯无之眼,请你告诉我。” 白森森的指骨伸出,点在了他身后那炽烈的火焰之眼上。猛然一团极为强烈的赤光飞腾而出,照射在御使玄灵神狴的那人跟阿饱的身上。同时黑影闪动,那团白骨霍然闪到了两人身前! 第二章 幽谷魔踪 阿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团白骨仿佛从极寒的冰中取出来的一般,隔了六七丈远,兀自冷气逼人。白骨的表面,浮著丝丝黑气,随着谷中的微风吹拂,不断变换出各种狰狞的形状。白骨舒开,两团妖火从中闪出,正是那两只眼睛,仿佛在暗暗窥探着每个入谷者的心灵。 那白骨沙哑道:“你们来此做什么,是将灵魂奉献给我的么?” 他一开口说话,周围的空气更是冰寒,阿饱紧紧抱住了双臂,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有些好奇,这人周身都是骨头,那么是怎么发出声来的呢?难道是骨头摩擦?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好笑,但看了看周围仿佛活着一般的瘴气,他又笑不出来了。 御使玄灵神狴的那人却丝毫都不为白骨的惊人气势所摄,淡淡道:“黯酃王?” 那白骨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知道本王还敢入谷,看来你的修为不错。本王倒想尝尝你灵魂的滋味。” 那人笑了笑道:“厉天烈的灵魂并不好吃,但这件东西,想必尊驾会动心。” 他的手一翻,一尾白色的羽毛在他的掌心中闪现。立即,轻柔的白色毫光从羽毛上腾起,将方圆十丈内照得一片雪亮。那光芒并不甚强,但却仿佛能够穿透一切般,谷中浓黑的冥河瑞气竟然丝毫不能阻挡住它。 阿饱无意间低下头,就见自己的身躯竟被照的一片通透,里面的心脏肺腑看得一清二楚、历历在目。他大为惊讶,抬头看时,厉天烈的身体却依旧如前,并未出现这等异状。这不由得阿饱又是大奇。 黯酃王的瞳孔却在缓慢地收缩着,白骨中的双目不再转动,紧紧盯在这一片羽毛上。羽毛轻轻摇曳着,黯酃王嘎声道:“参合凤羽?” 厉天烈点了点头:“而且是参合玉凤十三棵尾羽之一,并由凤阙公主亲自加持,如果与尊驾的心神相合,那么便可施展出参合玉凤三成的本领。” 黯酃王灰黑的眸子闪亮了起来。 阿饱或许久离尘世,不太清楚这魔法帝国的事情,所以并不讶异。但稍有魔法常识的人都知道,由地母神亲自孕育的八趾神龙与参合玉凤乃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魔兽,就连帝国最强的魔法师辛夷也无法驾驭。在帝国三十万魔法师中,只有具有最纯正的皇室血统的龙城太子跟凤阙公主,能够分别御使它们。虽然只是三成的本领,却已足够啸傲天下。何况黯酃王修习的乃是极阴极暗的御鬼之术,而参合玉凤乃是至阳之灵,与黯酃王心神化合之后,黯酃王本身阴阳调和,便有可能突破本身的桎梏,功力飞速进展。 无论对于谁,这都是极大的诱惑,就连黯酃王这等万事不萦怀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砰然心动。但他的目光却抬起,盯在了厉天烈的眼睛上:“说出你的要求。” 厉天烈笑了:“不愧是黯酃王。我奉凤阙公主之命,求借黯无之眼一用。” 黯酃王的脸色倏变:“不行!” 厉天烈身子一震:“只借片刻的功夫,就在谷中使用,马上归还!” 黯酃王双目中一片冰冷:“就算让你摸一下都不可能!快滚!” 说着,白骨一挥,一片瘴气轰然涌动,向厉天烈打了过去。厉天烈身形一动不动,那些瘴气沾身之后,他的身上忽然腾起了一片青光,将瘴气挡开。 他犹自不甘心:“龙城太子失踪了!” 黯酃王冷冰冰的神色丝毫不变:“太子爱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厉天烈胸口起伏,他强行压下一口怒气:“恐怕你不知道,若是不能在一个月内将太子寻回,那么太液池就会关闭!” 黯酃王冷笑道:“那是你们皇家的事情,更不必我过问。” 厉天烈厉声道:“你怎会不知道,太液池乃是天下魔力之源,若太液池关闭,那么天下的魔法师都无法再施展任何力量,包括你在内!” 黯酃王淡淡道:“那不是很好?天下也不知多少人盼着我死呢!” 厉天烈大吼道:“帝国魔法本出一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竟丝毫不已国家为重?” 黯酃王缓缓转身,冥河瑞气在他身后凝结成巨大的黑影,仿佛两只垂天的羽翼,将他托在空中。 黯酃王淡淡道:“你若是有本事,只管来杀了我。想要黯无之眼,只有靠你自己的力量来抢!” 厉天烈厉声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一声怒吼,那浮游空中的玄灵神狴狂啸相应,巨大的兽口张开,猛然吐出一片极大的清光,向黯酃王窜了过去。 黯酃王长长的手骨伸了出去,湿黑的瘴气在他的指尖凝结,形成一个拳头大的黑团。他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黑团疾飞而出,跟那青练撞在了一起。 青、黑相接,空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咝咝的啸响声,那青练跟黑团忽然一齐燃烧了起来。厉天烈大喝道:“起!” 他的手掌一挥,干天炙云的青焰化生为万千火龙,向黯酃王猛扑过去。黯酃王灰黑色的眸子中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的双手垂了下来。他的手极长,按在了地面上,吟唱道:“将生与死奉献给我的灵魂,从静默中复苏,像莲花一样绽放在光明的末端。” 一阵凄惶的鬼啸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阿饱猛然就觉地面一阵动荡,几乎立足不稳。他忽然发现,这些鬼啸声,竟然是从他身周的黑色岩石中发出的!这个发现让他几乎晕了过去,他战战兢兢地尽量缩小了自己的身躯,不要让这些可怕的岩石发现。 波波一阵轻响,那些岩石顺着身上白色的纹理裂了开来,每块岩石都冒出一团漆黑的雾气来。那雾气笔直地上升着,渐渐舒放开来,变化成一朵黑色的夜莲。阿饱偷偷瞧了瞧,谷中阴气森森,仿佛有千万朵黑莲在这一瞬间盛开了。 猛然,仿佛微风吹过一般,夜莲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爆响声,紧紧含闭的苞蕊倏然绽放开,露出了一点微光,将周围的瘴气照亮。微光摇曳,层层叠叠的夜莲交相辉映,在夜色中绽放出逼人心魄的美来。 但阿饱却情不自禁地打起冷颤来。莲蕊绽放后,黑谷中更是冷气逼人,几乎要将他冻僵。同时他看清楚了,在莲蕊中闪光的,并不是玉石或者灯火,而是人的头骨。 每一朵莲蕊中,都嵌着一只人的头骨。磷光闪烁,正在慢慢站起。 它们虚无的眼眶中,是一片的漆黑,它们就用这漆黑的眼睛,盯着满空的火龙,轰然一声疾响,死寂的深谷中涌起了一阵狂风,登时风火相交,狂烈的咆哮声响成一片,嘶咬在了一起。那些夜莲却仿佛一无所觉般,依旧在静静绽放着,渐渐张到了最满。它们的苞蕊中所站立的白骨骷髅,也生长到了最大,它们忽然一起发出了啸声! 满空鬼哭,形成凄厉的声爆,在青焰中炸开。 突然,一声嘹亮的狂啸响起,玄灵神狴在青焰中突然显身,巨大的头颅掉动,向地面轰然冲下。 这一冲宛如天塌下了一般,炽烈的暴风与漫天青焰相摩擦,满地的夜莲登时被它扑散了几十朵,莲中的骷髅落地就消失不见,宛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玄灵神狴怒啸连连,杀出一条血路,猛然向黯酃王扑了过来。 黯酃王不避不闪,淡淡道:“雷。” 一道霹雳轰然从天际怒发,宛如光芒之枪般击在了玄灵神狴的身上。那神狴一声怒啸,黯酃王手一指:“雨。” 谷中漆黑的冥河瑞气奔马一般聚了过来,刹时之间天地一片漆黑,暴雨倾盆落下,将玄灵神狴冲得身形微滞。 电火燎空,雷神巨斧一般的霹雳不断轰然震发,向玄灵神狴追击而去。而冥河瑞气凝成的血雨更是阴毒之极,玄灵神狴身周缭绕的青焰被那暴雨一浇,竟然熄灭了好多。玄灵神狴情知不妙,悲声嘶啸,呼唤它的主人。 但厉天烈却始终没现出身形来。黯酃王目中露出沉思的表情,突然道:“不好!” 电光激闪,茫茫暴雨之中,就见那火焰一般的黯无之眼面前,站着一个人。 厉天烈。 他的双手抬起,刺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向黯无之眼洒了过去。 黯酃王厉声道:“不要!” 厉天烈另一只手挥动,一道青气在他的身前横开,瞬间连绵涌动,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了起来。黯酃王身形化作一道闪电,向他冲去,却听一声震响,被那青气挡在了外面。 黯酃王一声怒吼,他的手伸了出去。 几十朵夜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一般,向他的手臂上聚去。顷刻之间,聚合成一条漆黑的手臂。黯酃王一声暴喝,挥拳向青气击了下去! 这一拳乃是集结了黯酃王所收摄的这几十只灵鬼的力量所凝,一拳击出之后,那些灵鬼也就灰飞烟灭,所有的灵魂之力都将迸发出来。因此,这一击也就惊天动地,大到不可思议。 厉天烈虽然修为高深,但又哪里是这老魔头全力出击的对手?护身的青气在这一击之下,登时袅袅散乱为无形。 但这微微一阻,他腕中的鲜血,已经洒在了黯无之眼上。 厉天烈朗声道:“显出影像吧,为我寻找龙城太子的去向!” 他的声音忽然哑住,黯酃王白森森的手骨从背后刺出来,扼住他的脖子。 黯酃王本来很冷静的骨脸此时却极为狰狞:“我告诉过你,不要使用黯无之眼!你为什么不肯听!” 猛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传了出来,那呻吟声竟然是从黯无之眼中发出的!厉天烈一惊,就见黯无之眼剧烈地蠕动了起来。黯黑色的血液从它身上流淌而下,滴在了黑色的大地上。它身上那炽烈的火焰也明灭闪烁不定,妖异地变化着。 黯酃王惶急道:“阿嫦……你忍住些,我马上寻鲜血给你……” 他微一用力,将厉天烈举了起来,厉声道:“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须怪不得我!” 他的手爪掐住厉天烈的脖子,厉天烈的脸色变了,他想要说话,但喉咙却被狠狠拧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黯酃王手一挥,指爪宛如利剑一般,将厉天烈的肌肤撕开,大蓬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在了黯无之眼上。 那黯无之眼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叹息声,更加剧烈地蠕动起来。厉天烈的鲜血竟被它吸了进去,吸得干干净净的。黯酃王双手用力,将厉天烈的鲜血不住洒出来,滴到黯无之眼上。厉天烈被他的力量钳制住,竟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他身上的鲜血几乎再也滴不出来了,黯酃王才一挥手,将他的身体扔到了地上,再也不看一眼。他的目光,只被那妖异蠕动着的黯无之眼吸引。 厉天烈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来。 不知为什么,黯酃王听到他的笑声,心中竟然一悸。他烦躁地问道:“你笑什么?” 厉天烈身子极为衰弱,但他却不住地笑着,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都化成这笑声一般。黯酃王大吼道:“你笑什么!” 厉天烈直笑到再也无力,他的头抬起,仰望着苍穹:“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凤阙公主会派我来了,原来只有我和你的血,能引动黯无之眼……” 黯酃王一怔,思考着他话中的意思。黯无之眼是他用心血炼祭,早已和他息息相通,旁人绝难引动! 除非——除非他们流着同样的血! 黯酃王忽然冲了上来,指爪轻易地将厉天烈的衣服撕开,露出他的胸膛来。 那上面,是一个漆黑的星形,仿佛已烙进了他的肌肤里,就算再好的药,都无法将他平复。黯酃王身子一震,禁不住踉跄后退。他深嵌进白骨里的眼睛竟然有些涣散,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厉天烈的狂笑声又响了起来。 黯酃王抱着头,大吼道:“不可能!我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阿饱的心突然一震,什么?厉天烈竟然是黯酃王的儿子?他禁不住向两人看去,却没发现眼前这两人有丝毫相似之处。 厉天烈的笑声渐渐止息,身体也僵硬下去。黯酃王忽然抱住了他,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狂乱的自信:“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复活,就像你母亲那样!” 他盯着黯无之眼,已经吸饱了鲜血的黯无之眼渐渐平复了下去,依旧被炽烈的火焰包围着,冷冷注视着这个漆黑的世界。 黯酃王的脸上有些疯狂:“我既然能创造出一个黯无之眼,就能创造出另一个!我一定能让你复活的。” 他坚定地说:“为此,我不惜杀光世间所有的人!”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厉声道:“恶魔,我不容许你这么做!” 第三章 鬼王黯酃 黯酃王的身子一震,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雕鸣,一头巨大的猛禽扑了下来。 它的头宛如金雕,双目就如闪电一般,纵然是在这充斥着湿黑之气的深谷中,依然耀目生辉。它生着两只极大的羽翼,横着张开,几乎有三丈多长。但它的身子却极小,背后拖着一只长长的尾巴,在空中不停甩动着。它的身上覆盖的不是羽毛,而是巨大的银色鳞片,看上去极为凶恶。 这正是帝国中最有名的凶禽六足风云兽。它介于禽、兽之间,兼有禽兽的长处,腹下生有六只长足,一对是狮爪,一对是鹰爪,一对却是鱼鳍。那六足风云兽天生就可水、陆、空三栖,灵力极强,多少有名的魔法师想要擒住一头,逼其做自己的魔灵,但它性情极为暴戾,往往宁可死去,也不屈服。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御使它? 阿饱此时虽然吓的很,但也抑制不了好奇心,偷偷抬头看时,就见一袭翠衣在兽背上露出来,那乘坐六足风云兽之人,竟然是个绝美少女,年纪看去比阿饱还要小些,却是明眸皓齿,在这湿冷的黑谷中,就宛如一颗明珠般耀亮。只是她粉脸冰冷,含威带煞地看着黯酃王,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特的银枪。 黯酃王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慈爱地盯着厉天烈。 那少女见到厉天烈身上那无数的伤口,登时大怒:“你为了炼祭黯无之眼,杀人无数,我今日要替天行道,除去你这恶魔!” 黯酃王淡淡道:“你一口一个恶魔,难道就不烦么?我要救我的妻儿,与你何干?” 那少女怒道:“但你却杀了几百人,你以为我不知么?” 黯酃王眼睛并没有望她,他的双目注视着遥远的,仿佛存在于天际的虚无,缓缓道:“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我的世界却只有三个人。为了复原我的世界,我不惜将另外所有的人都杀掉!” 少女大怒:“那你就先杀了我!” 她银枪一抖,风声骤起,向黯酃王刺了过去。黯酃王白骨一般的手指伸出去,少女的枪尖刺在他的手指上,竟然再也不能前进分毫。黯酃王一指弹出,少女就觉一股大力猛然涌了过来,情不自禁地踉跄后退。 黯酃王淡淡道:“你以为这很困难么?” 少女气的脸都红了,她娇叱道:“小六!” 她身后的六足风云兽发出一声暴啸,黑谷中登时狂风骤起。那少女银枪化作一道闪电,再度探了出去。六足风云兽天生能御使狂风,此时双翅张开,怒啸连连,登时卷起了一阵狂风。那少女银枪滚动,竟然将这怒风之力与枪合而为一,一枪破空刺了出去! 黯酃王眼睛中闪过一丝讶意,他的指骨再度弹了出去。但少女此时的这一枪显然威力与前大不相同,只听嗤的一声响,已然将他的指骨刺穿,夺进了他的胸口! 那少女大喜,只见黯酃王冷冷地盯着她,竟然没有丝毫的痛觉。枪尖虽然刺中,但刺的乃是一块白骨,又有何用?那少女更怒,银枪再起,黯酃王忽然叹了口气,她就觉脑中一晕,腾云驾雾般摔了出去。 这一摔,正跌在阿饱的身边。那少女极为坚毅,翻身跃起,长枪一摆,又要抢了上去。阿饱忽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衣服。 那少女倏然回头,厉声道:“你拉我做什么?” 阿饱吃了一惊,急忙放手。但他随即意识到不妥,又急忙拉住了,怔了好久,方才讷讷道:“你……你打不过他的!” 那少女毅然道:“打不过也要打!有我在,我必容不得这等恶魔为祸人间。”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你的确打不过他!” 老魔法师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过来,笑嘻嘻地从岩石上跳了下来,站在两人面前。那少女哼了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打不过就不能打了么?” 老魔法师笑道:“你虽然打不过他,但这里有人能打得过。” 那少女神情一振,急问道:“谁?是谁?” 老魔法师嘿嘿笑了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急道:“我是在问你谁能打的过他,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老魔法师悠然摇着手,道:“没名字,没答案!” 少女恶狠狠地盯着他,终于道:“我叫顾倾城!” 老魔法师赞道:“顾倾城,一顾倾城,果然是好名字!他叫阿饱,我叫鬼祖,我们的名字没有你的好,不过也马马虎虎了。” 少女见他越说越远,生气道:“快些站开,别误了我为民除害。” 老魔法师慌忙拦住她,道:“别着急啊,我这个介绍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不是想知道谁能战过他么?那就是……” 他的手点在阿饱的面前,得意地道:“就是他!” 顾倾城听他说的郑重,情不自禁地仔细端详着阿饱。但越看越不像,禁不住问道:“他?他是什么人物?” 老魔法师傲然道:“他是我发掘出来的天下天命者!你知道么,我花了三千腾蛇币才买下那块紫微斗盘,靠着它,我整整跑了三年,才找到了他,众神祝福的天命者!虽然紫微斗盘是在跳蚤市场买的,但我知道它不会骗我的,他就是天命者!” 他说完,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阿饱觉得这么骗顾倾城有些不太好,就补充道:“是他自己认为的,我可没说过我是天命者。” 顾倾城冷冷地盯着他们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天命者?跳蚤市场的紫微斗盘?哈哈哈哈!” 老魔法师一愕,跟着跳了起来。他那巨大的花花绿绿的帽子也跟着一跳三丈高,差点化成风筝飞了。老魔法师急忙用手按住。这使他的身形失去了平衡,差点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他好不容易才从帽子与岩石的会战中摆脱出来,又羞又怒道:“不许侮辱我的智慧!不许侮辱我的三千腾蛇币!” 顾倾城的确不再侮辱了,她甚至懒得再去看老魔法师一眼,整理了一下银枪,她的目光只盯在黯酃王的身上。 黯酃王将厉天烈放在了地上,开始做法。万朵夜莲迎风摆动,渐渐闭合了起来,它们中间的骷髅也渐渐缩小,最后形成一盏幽幽的明灯,在空无的大地上照耀着。无馀谷又恢复了原来那死寂的样子,只有瘴气漂移弥漫,宛如空寂之花,无声地盛开、衰败。 顾倾城决心离这两个小丑越远越好,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打败黯酃王。 就在她的脚步迈开,刚要移动时,老魔法师的声音却悠悠地传了过来:“你为什么不试试?” 顾倾城身子一震,她忍不住回头,老魔法师正含着一丝神秘的微笑看着她。他双目中闪闪发光,显然也在期待着:“为什么不试试看?” 他手忙脚乱地将魔法袍撩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地在里面寻找着。终于,他双手高举,从他脸上那得意的神情来看,他已经找到他想要的了。 这是一柄匕首,从它刃身上散发出的微光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柄魔法匕首。匕首的做工并不是很好,柄是用金属铸就的,成一个虎头的样子。看到顾倾城目光中的鄙夷之色,老魔法师有些生气,他愤怒地道:“不要小瞧了它,这是一柄歼邪匕首!歼邪啊!你知道么?” 顾倾城自然知道,歼邪乃是一种上古神兽,最喜欢吃鬼怪妖精,因此被很多人当作图腾来崇拜。它长着虎的头颅,但却是牛的身子。力大无比,尤其喜欢红色的东西,每次见到之后,都要扑上去撕碎才罢休。这柄匕首若是真的蕴含了歼邪之力,那倒真不可小觑。 但老魔法师的下一句话,却让顾倾城刚累积起来的一点敬意泻了气:“这是我化一千个腾蛇币买来的,一千个啊!” 三千腾蛇币买来的是一个呆瓜,一千能买来什么好东西?这样的组合能够打倒黯酃王?顾倾城宁愿相信自己手中的银枪。 老魔法师将匕首塞到了阿饱的手中,大声道:“去!将恶魔打倒吧,天命者!” 阿饱被他这么一推,踉踉跄跄地向前跌去。等他爬起来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黯酃王的面前!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要跑,但老魔法师吹胡子瞪眼的,对着他发威,又使他不敢这么贸然返回。顾倾城的银枪却提了起来,全神戒备。阿饱距离黯酃王极近,黯酃王随时都会对他下毒手,顾倾城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将他救下来。 但奇怪的是,黯酃王似乎并没有觉察到阿饱的存在,他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施展着魔法,将黑色的气息缠绕在厉天烈的身上。 阿饱仿佛是透明的一般,任由瘴气在他的身边缭绕,却一点障碍都没有。 老魔法师目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就连顾倾城也发现了这一异样,但她却无法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魔法师打了个手势,示意阿饱去攻击黯酃王。阿饱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又看看了黯酃王,他心中极为害怕这个由骷髅构成的家伙,但这个家伙却仿佛一点都没意识到他的存在,这让他稍稍放了点心。 他渐渐靠近了一些,只听黯酃王柔声道:“孩子,当年我初习御鬼之术,魔法才成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去,想要见你们母子一面。哪知我身上散发出的死灵之气却非平常人能抵挡,竟让死灵之气侵蚀了你们母子。你母亲为了救你,拼力用身子遮挡,虽让你免遭无妄,但却……但却……” 黯酃王的身子一阵抽搐,他仿佛极力抑制住,才能说下去:“我救好了你后,你却再不肯原谅我,孤身远走。我那时候,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你妈妈复活,我们一家再次团聚。直到我得到了黯无之眼,这个愿望才有了实现之机。孩子啊,你们就是我的世界,为了让你们能再笑一次,我愿意毁灭这个世界!” 他的手轻轻地在厉天烈的胸口上按着,柔声道:“只有将心挖出来,才能抛弃这个已浑浊了的肉体,获得新生……” 他只剩下白骨的指爪按下,已渐渐刺入了厉天烈的心口。阿饱脱口道:“不要!” 黯酃王高大的身躯轰然站起,厉声道:“谁!是谁在打搅我!” 阿饱就站在他的面前,但他却仿佛看不到一般,在狂乱地四处搜寻着。 老魔法师惊喜道:“天命者!果然是天命者啊,连黯酃王都无法发现!我的三千腾蛇币没有白费!” 黯酃王的双目中突然精光大盛,凌空一抓飞了过来。老魔法师怪叫声中,他们遮身的巨大岩石,被黯酃王一爪抓裂!老魔法师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大叫着逃了出去。 顾倾城一咬牙,身子腾空而起,凌厉的雕鸣声中,立在了六足风云兽的背上,傲然面向黯酃王。 黯酃王大笑道:“原来还是你们这两个!” 大笑声中,他的双爪一错,一抓老魔法师,一抓顾倾城。阴风啸然,老魔法师仓惶躲闪,但黯酃王抓风凌厉,直将周围的巨大岩石抓得满地乱走,有几次差点抓到了他的身上。 老魔法师狼狈万分,大叫道:“不公平啊不公平!为什么近的不抓,反而专抓老的!阿饱,砍他!” 阿饱见老魔法师的情势实在危急,就运起手中的匕首,向黯酃王刺了过去。但黯酃王的骨骼极为高大,又来去若电,他如何能够刺的到?老魔法师跑的帽子几乎都快掉了,忽然大声道:“去刺那眼睛!那眼睛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阿饱倒也真是听话,抓着匕首就奔着黯无之眼冲了过去。 突然,一声虎吼声嘹亮地响了起来,他手中的歼邪匕首上忽然腾起来了一阵炽亮的光芒,在他的身前翻腾怒吼,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虎头,浩然怒啸声中,向着黯无之眼冲了过去。 歼邪恶红,那黯无之眼正是一片赤红,所以才引动了歼邪之力,猛冲了过去。歼邪的炽芒轰然没入了其中,黯无之眼忽然猛烈地悸动起来! 接着,这悸动倏然停止,黯无之眼上的血色更是鲜亮欲滴,一阵隐秘的声音微微响了起来,慢慢的,那浑圆的火球竟然孳生出八瓣血一样的花瓣,缓缓张了开来。 花瓣中间,扶摇的是颤盈盈的花蕊,而那花蕊的中间,躺着一个影子。一个淡淡的,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奇异的是,这影子才接触到高空那清冷的月色,便倏然一震,透明的影体中仿佛升起了一团雾气一般,变得朦胧了起来。这时,它才有些真实,却听一声长叹,那影子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并不很美,但却很温婉的女人。她静默地坐着,并不说话。她的脸极为精致,月光淋下来,闪烁着宝石一般的颜色。可惜的是,她的两只眸子却漆黑空洞,没有半点生机。 黯酃王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倏然回首,眼睛却在接触到那女子的瞬间凝固住。 他那巨大的身躯竟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是哭,又仿佛是笑,他悲嚎道:“阿嫦!” 他再也顾不得老魔法师与顾倾城,踉踉跄跄地向张开的黯无之眼冲去。 顾倾城叫道:“不要让他过去!” 阿饱一惊,手中的歼邪匕首一挥,向黯酃王刺了过去。黯酃王心神激荡,自然仍旧看不到他,但是他那巨大的脚掌却一脚踏下,顿时阿饱就觉身上仿佛塌下了一座山般,几乎晕死了过去。 便在这时,顾倾城的身子倏然窜下,她从黯酃王脚掌的间隙中将歼邪匕首抢过,倏然向黯酃王刺下! 这歼邪匕首既然能破开黯无之眼,想必也能克制黯酃王。等到这个阿嫦也醒过来,他们夫妻联手,可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匕首在顾倾城的运用之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歼邪本就有破魔之力,这一剑的光芒射处,那些夜莲们都开始悸动不安。 黯酃王一声大吼,他的手掌横空挥来,向顾倾城击了过去。但他的眼睛却仍然凝结在阿嫦的身上。顾倾城身子凌空翻动,借助着风之灵力,她的身子仿佛一片落叶般,倏然就翻到了黯酃王的身前,匕首当头刺下! 黯酃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这一匕,深深刺入了他的面门!狂暴的歼邪之力立即奔发,向他的身体里钻了进去。黯酃王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顾倾城身子一跃,向端坐不动的阿嫦扑了过去! 就算拼了她的性命,她也要歼掉这两个恶魔! 就在这时,阿嫦那灰黑的眼眸中,却突然有灵光一闪,跟着,这双眼睛明亮了起来! 它们宛如一双星辰,在混沌初生的夜空中照耀,它们纯粹如烈火般纯粹,晶莹如寒冰般晶莹。它们一尘不染,又如在梦境深处的精灵,只会在人间停留一瞬,便轻盈地飞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双眸子,静静地盯在顾倾城的脸上,接着,她说出了她复生之后的第一句话: “妈妈!” 第四章 血染重生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阿嫦却一无所觉,她笑盈盈地张开手,向顾倾城扑了过去。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那眼睛中的光芒,都像极了才出生不久的婴儿,纯粹而天真,丝毫没受到人世的污浊。 如果不论她的身体的话。 她的身体,却是女儿最美丽、最奢侈的双十年华。 顾倾城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嫦娇软的身体已经扑到了她的怀中。她立即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阿嫦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她的的确确将自己当成了她的妈妈。 第二,阿嫦对黯酃王一点感情都没有,因为她已经看到他了,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宛如看到了一块石头,一块掺杂在河底的石头。 顾倾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鸟类破壳出世之后,就会将第一个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妈妈。那么,阿嫦在复生之后,是不是便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叫自己妈妈呢? 顾倾城心中沉思着,她的目光抬起,掠过阿嫦的肩头,停在黯酃王的脸上。 黯酃王巨大的身躯刚刚摇晃着站起来,却在这一瞬间震住了。他的呼吸,他的行动,他的生命,都仿佛就此凝固不动,被硬生生地中止在阿嫦扑过去的那一刻。接着,他的身子又在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手伸出,那是枯瘦的,干裂的,漆黑的手爪。他伸出去,仿佛伸向的是光明,是希望,是他唯一存在于世界上的理由,喃喃的,黯酃王轻轻叫道:“阿嫦,过来吧……” 阿嫦偎依着顾倾城,连看都不看黯酃王一眼,撇着嘴,凑在顾倾城的腮边轻声道:“妈妈,这个黑黑的丑怪是谁啊?” 她的纤纤葱指,指向的正是黯酃王!但她似乎很厌恶满身都是浓黑气息的黯酃王,连指都不肯多指,马上就将手缩了回去。 黯酃王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就是他甘愿冒着天谴、用千人的鲜血饲养黯无之眼而复生的人么?这就是他一生一世爱着的、就算是被自己误杀,却依然捧着他的脸,说“我不怪你”的人么? 强烈的颤抖从黯酃王的心底迸发出来,这不是他在颤抖,而是这个世界,是这个颠倒错乱到了连神佛妖怪都无法忍受的世界!但黯酃王强行压下心头的痛楚,他依旧笑道:“阿嫦,你不记得我了么?” 顾倾城的心忽然一动,刹那之间,她意识到,这或许是杀黯酃王的最好的机会。她轻轻将阿嫦推开,柔声道:“阿嫦,你去将他杀了!” 阿嫦身子一耸,睁大了眼睛:“只要杀了他,妈妈就会更喜欢阿嫦么?” 顾倾城缓缓点了点头,她忽然有一丝不忍,但她随即克制住了自己,因为若是不除去这等魔头,只怕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他手上。 阿嫦一声欢呼,从顾倾城的手中接过长枪来。她喃喃道:“这个东西挺奇怪的,可不知道怎么用它……” 她随手挥舞着,那长枪在她手中飙轮一般旋转了起来。她的劲力竟然大得异常,随手展动,长枪便发出一阵凌厉的啸声,抖起一团巨大的枪花来。阿嫦越耍越是顺手,猛然间长枪化作一道银光,从她的手中飙出,向黯酃王刺了过去! 这一招威力之大,尚在顾倾城之上。就连老魔法师,也被这一招吓了一跳。转瞬之间,枪劲已然窜到了黯酃王的面前! 哪知黯酃王竟然不闪不避,他的手仍然伸出去,似乎在眷恋、诉求着什么。这一枪,投胸而入,深深扎入了黯酃王的身体中,破背而出! 黯酃王骨骼组成的身躯,竟然也被这一招重创!银枪之上发出一片晶亮的光芒,黯酃王的身躯与之接触,竟在渐渐的畏缩。但他却没有还击,两手抱了回来,将收势不住的阿嫦抱住,呜咽道:“阿嫦……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他的双手越来越紧,将阿嫦紧紧抱住,沾满鲜血与泪水的双唇,向她的秀发上吻了下去。这是他的世界啊,为此,哪怕杀一千、一万的人都无所谓。 哪知阿嫦一声怪叫,惨声道:“妈妈!妈妈快来救我!” 她又蹦又跳,出力地挣扎。黯酃王丝毫魔力未运,哪里抱得住她?阿嫦一阵风般从他的怀中逃了出去,躲到了顾倾城的背后,再也不敢露出头来了。 黯酃王却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茫然而急促地在周围寻找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因身体的颤抖而显得无比诡异。 顾倾城冷冷看着他,冷冷道:“据说所有逆天而行者,都会遭到天谴,或许,这就是你所受的天谴!” 这句话宛如霹雳一般,在黯酃王的耳边炸开。他仿佛被这雷声震住了,双目中尽是茫然的苍白。 顾倾城大喝道:“就是现在!” 她的背后,银光裂电,宛如蛟龙般掣动,一瞬之间,已经刺入了黯酃王的心房中。就连他心脏破裂之声,都清楚地传了出去! 黯酃王踉跄后退,鲜血汩汩冒出,瞬间就将他全身的衣裳沾湿。黯酃王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仍然盯在阿嫦的身上。 阿嫦忽然有了一丝犹豫,她转过身去,不看黯酃王,猛然一脚踢出,正踹中黯酃王的脑袋。阿嫦也不看这一脚造成了什么后果,欢呼着向顾倾城跑去:“妈妈,妈妈,我已经杀了他了!” 她的头深深埋进了顾倾城的怀中,再也不肯抬起来。她的声音虽然欢快,但她的脸上,却连一点欢愉的表情都没有。 谷中现出了一片广漠的宁静,只有黯酃王身上的鲜血,在缓缓滴落。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一股死寂般的绝望,弥漫在他的身周。 也同样弥漫在整个深谷中。 突然之间,黯酃王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天谴,天谴!老天,到最后你还在跟我作对!” 他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他身上仍然余留着巨大的伤口,那鲜血也在奔流冲涌着,但他却毫不在意,他执意地站立着,面对着覆压在大地上的天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永远无法践踏我的意志!” 他的头垂下来,双目中燃烧的火焰已经冰冷,变成了两泓死一般的黑潭,他的声音宛如从冰窟中传来:“我能够让她复活一次,就能复活第二次!只要我杀了她,再用千人心血从黯无之国中将她召唤回来,那她就会重新归于我的怀抱了。” 他冷笑道:“我会引爆黯无之眼,方圆三百里内的生物尽皆化为灰尘,被其吞噬,连你们也在内!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挠我们了!你们这些卑劣的蝼蚁,全都去死吧!” 他的双手霍然举了起来,一股狂风陡然在深谷中盘旋啸腾,将那些湿黑瘴气凝聚在一起,在他的手间盘旋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气团。而在同时,黯无之眼中的赤红血光,也再度升腾而起,隐隐然跟那黑团相呼应,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啸声! 顾倾城大怒,厉声道:“恶魔!你又要造这等无边杀孽!” 她从阿嫦手中接过长枪,真气暴运,向黯酃王刺了过去!六足风云兽感受到顾倾城那凄厉的杀意,双翅一阵盘旋,将风之力源源不断地向顾倾城身上送去。但她才射到黯酃王身边三尺处,就被那团黑气飙散出的黑光击得倒飞而出! 顾倾城吃力地想要稳住身形,但这次得反击之力却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轰然摔倒在了地上,几乎摔了个头昏眼花。 影影绰绰的,就见一个人影跑了过来,奋力想扶她起来。顾倾城用力摇了摇头,才看清楚那人是阿饱。他艰难地将顾倾城拉了起来,想要拖她到稍微安全的地方。 而在同时,黯酃王的手霍然张开,朗朗的魔咒声轰响整个深谷,他手中的那团黑气,突然明亮了起来。 跟着,黯无之眼的八只巨瓣一瓣一瓣地掉了下来,铺成一条长长的桥梁,一直横架到了这团血黑的光芒中。一阵轻烟散过,那些巨瓣忽然变成了一道光流,宛如地狱中的三途河,在黯酃王与黯无之眼间奔流着。 阿嫦一声尖叫,那光流中仿佛有极强的吸力,将她凌空摄起,向黯无之眼中落了下去。同时,巨大的震动在整个天地间响起,黯无之眼的血光骤然明亮,刺目欲眩! 顾倾城心中一震,但她身上的劲力几乎涣散,连挣扎着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她猛然抓住阿饱,厉声道:“快!快阻止他!” 阿饱吃惊地道:“我?” 顾倾城道:“当然是你!快些阻止他!要不所有的人都会死去!” 阿饱脸上闪过一阵惶惑之色,但他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怯懦,低下头,嗫嚅道:“可是……可是我不会魔法啊……” 老魔法师双眼一阵闪亮,叫道:“你不会魔法?” 阿饱点了点头,老魔法师盯着他仔细地瞧着,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晶球,向阿饱仔细地看着。那水晶球照向顾倾城的时候,闪烁出一片淡淡的青光,而向着黯酃王的时候,则是深沉的漆黑,但当它将阿饱映在其中的时候,却什么颜色都没有,水晶球中是一片通透,清晰地映出阿饱的样子来。 老魔法师一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他笑的连腰都弯下去了,怎么直都直不起来。顾倾城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老魔法师喘息道:“天命者……原来天命者竟是黎侏人!什么魔力都没有的黎侏人!” 顾倾城向阿饱看去,阿饱的脸上却有一丝疑惑,他也不明白什么叫黎侏人。 那老魔法师解释道:“玄武帝国将魔法发展到了空前强盛的地步,几乎每个人都天生具有魔力,轻易地施展出较为简单的魔法。他们将这叫做进化,以之表示自己比从前的人类先进……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总有极少极少的人,他们完全与魔法绝缘,身上不带丝毫的魔力,也不受魔法的影响。帝国的魔法师们将这些人叫做黎侏人,意思是说他们是下等、低贱的人群。他们认为这些人是帝国发展的耻辱,因此,下令将之格杀勿论,黎侏人也越来越少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 他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看着阿饱:“黯酃王的两只眼睛,其实是假的,他只能靠魔力的波动来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但你身上一丝魔力都没有,又哪来的波动?所以身为黎侏人的你,却正是他的克星。紫微斗盘没有骗我,在这个无馀谷中,你就是神赐的天命者。” 他越说越兴奋,突然大声道:“去吧!杀了作恶多端的黯酃王,这是你身为天命者的使命!” 阿饱吓了一跳,什么天命者云云,他根本就一点概念都没有。要他去杀黯酃王,那几乎是送死。但老魔法师却不管他,使劲一脚踹出,将阿饱向前踢了出去。他还伸手将顾倾城拦住,笑道:“不要怕,他能行的!” 阿饱绝对不想成为无馀谷的一块烂骨头,在这里陪着黯酃王腐烂。他转身就要回去,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厉天烈。 黯酃王的法术被强行中止,但厉天烈却被吊住了一口气,他吃力地张开眼睛,盯着阿饱。阿饱也盯着他。 厉天烈吃力地道:“过……过来……” 阿饱见他浑身是伤,也不知道他是人是鬼,忐忑着磨蹭着过去。厉天烈突然一伸手,抓在了歼邪匕首之上。立时,他的手掌被匕首刺穿,残存的血液将匕首染成通红。看到鲜血,阿饱就觉头一阵疼,忍不住蹲下身子,哀叫了起来。 “砰”的一声,厉天烈抓在匕首上的手整个炸开,化成了一团血雾,被那匕首迅速地吸收了进去,跟着,一声嘹亮的虎吼声响起,一只巨大的透明神兽从匕首中高跃而起,飞在了空中。 那神兽生着一只硕大的虎头,但身子却是牛形,啸吼声震天动地,突然向着厉天烈冲了下来! 厉天烈一声惨叫,那神兽完全没入了他的身躯中,他的身体涨大、再涨大,猛地一跃,竟然直直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仿佛已不碍事,厉天烈的双目中流动着赤红的火焰,突然烈腾空跃起,身子化成一道红光,在空中跟玄灵神狴卷在一起,风暴之声狂啸,一红一青绞成一股巨大的龙卷,向黯酃王落了下去! 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将自身与匕首中的歼邪魂魄合而为一,这一击,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顿时激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歼邪之虎头、玄灵神狴之龙首,在空中愤怒地嘶咬着,直贯长空而下! 黯酃王一震,他停止了施术,哑声道:“我的儿子啊,难道你要杀我么?” 他并没有招架,青、红厉光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歼邪、玄灵神狴都是御鬼之术的克星,黯酃王的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但他的手跟着挥出! 连接着黯无之眼的赤红光流怒卷而出,将厉天烈一并吸摄在内,向黯无之眼中投去。黯酃王脸上现出了一丝狂乱的狞笑。 “没有人能阻止我,就算我的儿子也不行!” 他仰头,被他召来的风雷怒吼,雨激下,黯酃王向天挥拳,魔气挥舞,将风雨切开,他狂啸道:“谁也不行!” 阿嫦与厉天烈相拥在一起,躺在黯无之眼的正中间,血色光流卷舞,将他们的身影绞弄的一片模糊。阿嫦的脸上又显出了那抹温柔,而厉天烈的脸也变得清爽起来,他仿佛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孩子,正躺在妈妈的怀中。 也许那是最温暖的所在吧…… 黯酃王低下头,看着这一切,他的眼前一阵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刻。 ——那时,他御鬼之术初成; ——那时,他兴冲冲地赶回家; ——那时,他看到的妻子与孩子; ——那时,他们倒在他面前! 黯酃王的心忽然抽紧,阿嫦苍白的脸仿佛呼吸一般萦绕在他面前,她的呓语恍惚之中,又回荡在他耳边:“我不怪你……” 血色赤流中,阿嫦的嘴唇似乎依旧在开合着,说着同样的话。 “我不怪你……” 一阵尖锐的痛楚猛地从心底传了出来,黯酃王忍不住嘶吼道:“不!” 他抽出手,抱着自己的头,大声道:“不!不!” 浑浊的眼泪从他的手心中溢流出来:“阿嫦,我不能再杀你一次!我不能啊!” 那血色光流才脱离了他的手掌,立即狂暴地炸开,黯无之眼也仿佛失去了控制,周身那明亮的宛如透明一样的血光,闪过了一阵不稳定! 而黯酃王却浑无所觉,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头,陷入了深重的精神错乱中。 这些年,他活在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梦中,阿嫦,不但成为支撑他生存下去的理由,而且也成为他生命的桎梏。在通天法术遮掩下,他的心早如琉璃一样脆弱。 血光震动,那黯无之眼竟然在缓缓闭合着。阿饱吓了一跳,他急忙冲了上去,抱住阿嫦的手臂,使劲往外拖着。 那黯无之眼感受到有人在争夺它的猎物,它发出一声极度愤怒的嘶吼,周身的血光猛地炙烧开来!阿饱就觉身上一烫,皮肉宛如着火一般,剧痛难忍。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放手,但他接着用力一拉,打算在这最后关头,将阿嫦和厉天烈救出来! 但阿嫦竟然被紧紧吸住了,他全力一拖,阿嫦却动也不动! 忽然,人影一闪,黯酃王竟然冲进了黯无之眼中!阿饱大吃一惊,黯酃王白骨一般的脸上狞笑道:“没有你们,何至于此?都给我死吧!” 他一掌向阿饱击了过去。粘稠的瘴气在他的手掌间聚结,仿佛毒龙一般猛扑了过来。阿饱大惊之下,顾不得救阿嫦与厉天烈,急忙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黯酃王并没有追,他的脸上现出一片温柔,他轻轻地在阿嫦与厉天烈的身边坐了下来:“我们终于团圆了……阿嫦,你喜欢么?” 轰然震响中,黯无之眼的血色狂潮一般卷动了起来,明亮的雷电在周边成形,连接成巨大的链状,似乎要将它封锁起来。 阿饱一骨碌爬起来,叫道:“救他们!” 老魔法师却拉着他道:“我们逃吧!这里要爆炸了!” 顾倾城冷笑道:“逃?你能逃得过爆炸么?” 老魔法师一呆,但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帽子!我有帽子!” 他抓着头上戴着的那顶巨大的帽子,狂笑了起来:“这帽子可是我最强的法宝啊,当年为了买它,我足足花了五千腾蛇币,五千啊!” 阿饱看了看他那小丑一样的帽子,忍不住问道:“它有什么用啊?” 老魔法师得意地笑道:“它能带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眼睛咕噜噜转着,四下瞧着,喃喃道:“这里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突然,他大喜道:“就是这里了!” 他指向的,是黯无之眼的最中心。 链状的闪电越来越猛烈,仿佛雷神巨鞭,无情地鞭挞着周围的一切。那些盛开的夜莲被雷电触及,立即便化成飞灰,消散为无形。黯无之眼周围一片雷霆震动,但它的中心,却平静异常,就连黯酃王三人的脸上,也是一片宁帖与平静。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老魔法师大喜,拉着顾倾城与阿饱,大叫道:“我们也进去吧!” 随着他这句话,他头上的帽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光芒。帽子上花花绿绿的色彩,这时全都变成耀眼的光芒,五光十色的,将三人包围了起来。在这光芒的保护下,猛烈的闪电再也无法侵透,跟着,那七彩光芒张开,三人就觉眼前一阵恍惚,猛然之间,就闪到了黯无之眼中去! 黯酃王漆黑的眼眸忽然张开,他的双目深处竟然浸满了血色,他大叫道:“不许进来!”他那骷髅般高大的身材突然跳了起来,向老魔法师扑了过去! 黯无之眼跟着整个压了下来,与那七彩光芒撞在了一起。大地轰鸣,整个世界突然崩溃! 老魔法师发出一声尖叫:“我憎恨魔法,帽子啊帽子,快些带我去没有魔法的地方吧!” 彩光倏然暴涨,但在此同时,黯酃王高大的身躯已然扑至,一抓抓进了老魔法师的胸膛!老魔法师一声惨叫,黯无之眼火海怒卷,瞬息炙天蔽日,蒸腾喷啸,跟彩光交织在了一起。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争斗下,整个空间开始扭曲起来。 突然,老魔法师跟黯酃王齐齐发出了一声惨叫! 阿饱就觉眼前人影变化,有黯酃王的,也有阿嫦的,有厉天烈的,也有顾倾城的。巨大的压力逼空而来,几乎将他的身躯刺透。他的眼前一黑,在这炽烈的包围中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雪原荒城 巨大的晕眩感始终包围着阿饱,他虽然目不能见,耳不能听,但却仿佛感觉到是在剧烈地飞奔着,高速产生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死去。 良久,他才从这巨大的头晕眼花中清醒了过来,但他随即呆住了。 眼前一片浩瀚的银亮展开,厚厚的冰雪覆盖在大地上,连绵地展开,几乎看不到尽头。阳光返照在雪海上,产生出一层浮光掠影,在远处凝结成瑰丽的彩虹。再远一些,便是巍峨的群山,但它们也一样笼罩在皑皑白雪的怀抱中,显得肃穆而庄严。这单纯的色调以及巨大的空间产生出极为宏大的壮美,瞬间令他屏住呼吸,脑海中只留下了赞叹。 只见老魔法师背对着他站在雪地上,大声叫道:“老天啊,怎么让我来到了这恶毒的地方!我宁愿死一千次,也不愿到这里来!” 顾倾城的状况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吃力地稳住身形,道:“这是什么地方?” 阿饱回头看了看,却不见黯酃王一家三人的踪迹。那巨大的爆炸不知将他们掀到了哪里去。也许已经在其中湮没了。 想到此处,阿饱不禁有些怅惘。黯酃王虽然可怕,但他对阿嫦的坚执的爱念,却让阿饱不由得佩服。 ——为了他的世界,不惜杀掉天下所有的人,我的世界呢?我的世界又在哪里? 他不禁有些迷茫。耳听老魔法师大声道:“这里是天工城啊!” 顾倾城身子一震,忍不住道:“你说的是帝国的死敌,号称要颠覆魔法的天工城?” 老魔法师用力地点头,颓然坐倒,道:“这下惨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里!” 阿饱不是很懂,天工城是什么地方,竟然这么可怕? 老魔法师忽然盯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好?” 阿饱点了点头,这里晶莹玲珑,仿佛是琉璃世界,有什么不好的呢?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片的冰雪,看去很是新奇。 老魔法师颓然道:“玄武帝国憎恨天生不会魔法的黎侏人,几乎是一旦发现,就立即格杀。由于黎侏人一点魔力都没有,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所以几乎被屠戮干净。但在一百多年前,突然出了位极高的高人,他创造出了一种秘法,自称为‘天工术’,可以让黎侏人也修习成绝顶高手,从而才改变了黎侏人的命运。后来他来到了此处,开创了天工城,专门收容被帝国欺压的弱者,逐渐壮大了起来。由于黎侏人天生对魔法绝缘,好多魔法对他们都无效,因此,帝国势力虽然强大,但却也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帝国憎恨他们,他们也就憎恨一切会魔法的人,这里可以说是魔法师的墓地!”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顾倾城突然一声尖叫,银枪霍然举了起来! 阿饱一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由得一震。只见老魔法师的脸全都变了,左半边露出了森森白骨,就跟黯酃王一模一样;而右半边却光滑丰润,看上去比阿饱还要年轻一些。眉目之中有些像老魔法师,但却俊美之极。如此诡异的面貌衬着他满头飘散的银发,现出了妖异的诡秘来。 老魔法师见他们如此惊讶,笑道:“你们见鬼了么?” 顾倾城不答话,手中银枪却越握越紧。老魔法师见他们神情古怪,也有些慌张,摸出了一面镜子照了照,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天啊,怎么会这样!” 但他随即大笑了起来:“这样也不错!唔,年轻时的我可真是英俊啊,阿饱,你赶不上我。” 他一面说着,半边俊秀、半边骷髅的脸嘻笑着,向阿饱转了过来。那半边森森白骨也做出了个笑容,阿饱没有说话,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魔法师一呆,道:“你可真是胆小!” 顾倾城银枪一转,狂风骤起,在她的枪尖凝结成一道巨大的龙卷,指向老魔法师,她厉喝道:“快说,你究竟是谁!” 老魔法师脸色却突变,大叫道:“我说过这里的人憎恨魔法,不要施展魔法!” 他话音刚落,一阵锐响声破空传来,夺夺夺一片响,几十支冰箭刺进了他们身周的雪层中,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将他们笼罩住。 就听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魔法的拥有者,退出这片纯洁的土地,否则……死!” 随着这话语,几十条人影迅速地在周围出现。他们的行动好快,宛如惊虹掣电般闪过,将三人包围在了中间。他们的手臂以及肌肤上都闪着青褐色的光芒,看上去极为怪异。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冰弩,闪亮的冰矢正对着老魔法师。 老魔法师喃喃道:“玄铁卫士?天工城的精锐们来啦!” 阿饱此时缓过神来了,问道:“什么是玄铁卫士?” 老魔法师道:“天工术的秘密,就是将人与物相合,从而使人能够具有物的属性,增强人的力量。你见过铁匠的锻造么?铁可以被锻成钢,钢再加入稀有元素,被锻造成合金,威力便提高了不止一倍。那位高人对此有所感悟,所以才创造出了天工之术,通过自然中的霸道之力,比如雷电、地火等,将至刚至烈之物锻造进人体,使人突破自己的极限,攻击、防御都大幅度地提高。这玄铁卫士,就是将天外陨石中的玄铁锻造进自身者。战斗起来不惧刀砍剑伤,稍微弱一点的魔法,甚至连他们的皮肤都划不破。威力大概相当于帝国的禁卫军吧。” 顾倾城脸色变了变,道:“这么说来,这些人很难惹了?” 老魔法师点了点头,他突然笑了笑,道:“不过你今天不用害怕,因为他们就要全部死去了!” 顾倾城疑道:“为什么?” 老魔法师悠然道:“玄铁卫士的职责是保护天工城不被外来者侵入,但依我看来,此处距离天工城,却足有三百里。” 顾倾城道:“那又怎样?” 老魔法师笑道:“三百里外,本不属于天工城的范围,他们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被人诱过来了!” 仿佛是在验证老魔法师这句话的正确性,周围的积雪轰然爆发,晶亮的白色冲天而起,嘹亮的雕鸣声中,十七八只六足风云兽张开长大的翅膀,将碎雪扇的蔽天而起,刹那间,将玄铁卫士们挡在了中间。 与小六不同,这些六足风云兽的眼睛全都是赤红色的,闪烁着妖异的光彩。老魔法师有些惊讶道:“施展了啸月术的魔灵?帝国的皇室禁卫军?” 顾倾城知道,啸月术可以大幅激发魔灵的能力,甚至可以让魔灵暂时进一阶。如此强力的魔法,自然被帝国皇室垄断,只准在皇室禁卫军中施展,已经成了禁卫军的标志之一。 但见那些六足风云兽翅膀略一闪动,积雪便被轰然激发,宛如箭矢一般飞溅而下,顷刻之间将玄铁卫士们打得阵型散乱。那些玄铁卫士知道中了埋伏,连连呼哨,纷纷搭起冰弩,进行还击。他们锻炼就的玄铁之躯坚韧之极,风雪打在身上,连动都不动。反而借助着身子的灵活,不时飙飞半空,向下扑击。 猛地一阵吟唱声刺空响起,一只巨大的六足风云兽背上迸射出一道红光,才一舒之间,就将周围几十丈的空间全都笼罩住。老魔法师脸色一变,道:“磁摄术?” 红光越来越强,那些玄铁卫士的身形却跟着缓慢下来。磁摄术乃是将方圆百里的地磁之力聚集过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对金属产生牵引之力,从而限制敌人的行动。多数是用来制约敌方的兵器,但此时对于肌肉骨骼已与玄铁合而为一的天工城卫士来讲,却无疑是地狱。 咯咯一串轻响,几只六足风云兽俯冲而下,将四名行动迟缓的卫士重重地撞在地上。鲜血喷在雪里,就如盛开的梅花。帝国皇室禁卫军瞬间占据了绝对优势,六足兽纵横来去,片刻功夫,所有的玄铁卫士全都重伤倒地。 狂风卷啸,六足风云兽缓缓降落,停留在卫士的上空。风云兽巨大的趾爪踩进卫士的身躯里,那些卫士紧紧咬住牙关,决不呼痛求饶。 身躯最为庞大的六足风云兽上传下一句冷冷的话:“一只一只地将他们的手脚折断,我看这些帝国的敌人还能强横到哪里去?” 立时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些卫士身子剧烈颤抖着,有些人痛的晕了过去,但他们却仍然绝不出声! 那冷冷的话语淡淡道:“再折!” 突然一人大声道:“住手!” 顾倾城冲了出来,怒喝道:“两国交兵,你要杀就杀了他们,为什么这般残虐?” 那声音淡淡道:“因为我喜欢!” 一个高大的身形从风云兽背上站了起来,他傲然俯视着顾倾城。老魔法师的脸色变了:“糟糕!我该早些封住这丫头的嘴的!” 顾倾城愤怒道:“就因为你喜欢?” 高大身形道:“还因为他们是黎侏人,是贱民,贱民该死!” 顾倾城怒火冲天而起,厉声道:“该死的是你!” 她的手一翻,银枪掣出,整个人化作一道绚丽的银光,向那人刺空而去! 顾倾城的武功绝不是最高的,她没有厉天烈那股悍然之气,也没有黯酃王的圆熟老辣,甚至比这些帝国禁卫都高不到哪里去。女子修习这种霸道的魔法,本就要弱一些,何况顾倾城并没得到真正明师的指点。 但她的招式中却有种凛然之气,这气势,更在她的招数之上。你可以击败她的招数,但无法击败这个人!正是因为她没得到明师的指点,她才更完整的保留了这股气势。这气势,让她瞬息之间,能够爆发出山岳般的压力来! 风之力被她掌上的银枪搅动,形成一个极为高速的螺旋,向兽背上那人刺去。那人的瞳孔倏然收缩。令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一招,而是顾倾城身上的气势!这气势竟然让他微微一窒。 就是这一窒,他那傲岸如山的气势突然出现了一丝破绽。顾倾城虽然不是一流高手,但她大小战役无数,经验极为丰富,枪尖气流窜动,已然感受到这一破绽,那枪势陡然大盛,竟然破那人护身的魔气而入,向他的胸前奔袭而至! 锐风狂啸,顾倾城咬牙送枪,她的脑际微微一空,这一招,已然施展出了她全部的力量! 啸然之声猛响,那人猝然出手,啪的一声轻响,顾倾城手中的银枪已断!顾倾城心念电转,一口鲜血喷出,她手上风魔法那特有的淡青色倏然转浓,功力陡长,断裂的银枪脱手而出,将那人头上带着的铁盔刺落! 顾倾城身子急速后翻,落在了距那人两丈多远处。 同时,当的一声响,铁盔落地! 那人身子一震,倏然一阵狂风骤起,那人的双眸变成了凌厉的金色! 老魔法师骇然道:“你竟然是帝国皇室?” 那人狂笑道:“不错!也只有我们轩辕皇室,才会拥有金色的眼眸!小丫头,你刺落我的头盔,我要你死!”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顾倾城的身上,他的目光仿佛是有形的一般,顾倾城的身子竟然被他压的抬不起来!那人冰冷的声音有如雷霆怒发:“下等的人,我给你一个恩赐,若你匍匐在我的脚底下,祈求我的宽恕,我将饶过你!” 顾倾城脸上闪过一阵愤怒,她猛地挺直了身躯!那人金色的目光陡然一盛,压力宛如山岳般轰然震下,几乎将顾倾城的脊椎压弯,但她仍然强行支撑着,身子并没有一丝的倾斜。 她的声音,也像她身体一样悍然不屈:“我顾倾城生平唯一的愿望,就是管尽天下不平事!你有力量,你用你的力量去压迫那些没有力量的人,但你又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你又想没想过你会被比你力量更强的人压迫?” 那人哈哈大笑道:“笑话!没有力量的人就该死!” 顾倾城用力摇头:“不!我就要为没有力量的人而战!我要向你们这些有力量的人宣布,你们不能随意欺压别人!这是我的愿望,我愿意以生命来捍卫它。” 她的眼睛中再度闪过那丝凛然之气,她决然地重复道:“力量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欺压的,绝不是!” 她手中并没有兵器,她的力量仍然极为渺小,但六足风云兽上的那人,却忽然有了一丝犹豫。因为他已清晰地意识到,顾倾城绝不是他能打败的。 这世上已没有人能够打败得了她! 这念头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他的魔法竟然无法震慑住自己的心神,使他的精神与肉体之间有了空隙,不再那么完美。这感觉让他极为难受,他决定尽快解决掉这件事,然后将所有的人都屠杀干净,让满地的鲜血洗涤掉这不愉快的回忆。 所以他的笑容转为冷酷,他的手伸了出去。 低沉而寒冷的咒语声响了起来,他身前的土地摇晃了起来。这摇晃渐渐剧烈,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而周围的温度也渐渐增高。 老魔法师的脸色变了,他沙哑着声音道:“八炎火狱?” 那人狂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识的我这绝招!不错,这就是八炎火狱,能够焚尽一切的地火之狱!” 老魔法师登时面如土色,喃喃道:“完了、完了!我们这次完到不能再完了!” 便在此时,他们身侧四丈处,猛地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裂响,大地轰鸣声中,土石纷飞,现出一个大洞来。炽烈的火气从中怒吐而出,缭绕成漫天的火云。紧跟着,炽烈之气大张,一道赤红的火柱冲天而出! 这八炎火狱乃是以自身的无名火勾动地底千百丈之下深埋的地火,将敌人焚尽的招数。但此等招数威力实在太大,波及极广,而且极为损耗施术人的元气。 盛怒之下,那人一出手就情不自禁地施展出这等绝招! 顾倾城一惊,她虽然知道此人的魔法修为极高,但也未曾料想竟高到这种程度!火云飞舞,周围的地面不住裂开,几丈粗的火柱奔涌而出,还未烧在身上,那炽烈的火气已然将人熏的几乎晕了过去。 她手上并没有兵器!但顾倾城一咬牙,身子腾空而起,她嘴唇扇动,竟然将风魔法施加在自己身上。她的身体闪烁出一片微弱的银光,高速旋转起来。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柄凌厉的长枪,向着那人刺了过去! 那人身子岿然不动,他身下的六足风云兽突然一声狂嚎,一股凌厉的暴风猛然成形,向顾倾城卷了过去!她的身形微微一窒。就在这片刻功夫,那背后的火柱轰然击来,顾倾城一声闷哼,身子被击得远远甩了出去。 兽背那人手轻轻挥了挥,火柱轰然爆发,向顾倾城压下。 她的手握住了枪柄,但八炎火狱的火劲在她的身体中窜绕着,几乎已将她全身都麻痹掉。她悲凉地发现,她已无法逃脱了。 难道就这样死去么?这世界上的不平之事还会有谁来管? 顾倾城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 突然,一个身影急速冲了上来。他一把将顾倾城抱住,手中的歼邪匕首使劲刺下。轰然震响声中,地面被匕首的强光击出好大的一个坑来。那人抱着她滚了进去。 那人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漫天火劲倏然落下,那人竟然一声都不吭! 顾倾城大惊,奋力挣扎,但那人紧紧抱住了她,再不放手。 顾倾城使劲一用力,那人终于无法再抑制她,被她从身下挣脱。漫天的火劲已然消失,只剩下轩辕那狂妄的笑声。顾倾城顾不得理会他,急忙将伏在她身边的那人拖了起来。她的心忽然抽紧! 他的身体完全焦黑了,上面纵横分布着各种的伤痕。有的是瘴气造成的,有的是烈火的灼伤。他的面目也几乎被烤焦,但顾倾城认识他。只是她始终没有想到,能奋力来救她的,竟然是阿饱,一个什么魔法都不会的黎侏人。 她立志坚决,要为天下没有力量的人而战斗,但她却极为看不起那些自甘软弱的人。她总认为,就算是黎侏人,也应该要努力向上,要自救。但阿饱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多看这个人一眼。 但现在,却是这个最没用的黎侏人,扑上来,从必杀的八炎火狱下,将她救出。她清楚地知道,八炎火狱是什么样的魔法,击中了人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的头倏然昂起,她紧咬的牙关下已然溅出了鲜血!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怎么这么傻!” 然后,她的头抬起,盯着六足风云兽上的轩辕煌野,她一字字道:“你、该、死!” 她倏然跃了起来,她手中的半截银枪倏然绽放出了粲然的力量,宛如景天长虹一般,向轩辕袭了过来!她悲啸着,这一招,几乎是在用她的生命燃烧! 轩辕煌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喜欢这种威胁感!他的心在抽紧着,加重了他残杀的欲望。他怒啸一声,双手交叉,挥了出去。 但他错了!顾倾城含愤出手,那力量之强,远远超过了她的极限!银枪厉芒飞舞,竟然破光而入,向轩辕煌野胸前刺了下去! 轩辕煌野的心中一阵惊骇,他不知道是什么使顾倾城的力量提升到如此强劲的地步,但他立即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的手倏然压下,全力发动了他最强的法术! 大地轰然震响,地火猛烈爆发,八炎火狱就在轩辕煌野的惊骇中,以无比迅捷的速度迸发了出来! 火柱冲天而起,所取的,就是身在半空中的顾倾城!这一次,轩辕煌野有足够必杀的信心!他甚至绽放出了一丝笑容。 八炎火狱乃是玄武帝国的皇室魔法,只有具有皇室血统的人才能够施展,其威力自然极为凌厉,自从轩辕煌野学成之后,还没有人能够挡住! 猛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声娇叱:“不要伤我妈妈!” 他并没有回头,因为八炎火狱已经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精神,而且,他也没有机会回头!那人来的好快,娇叱才发,人影已经闪到了轩辕的头顶!一股巨大的威慑力铺天盖地而下,轩辕忍不住猛然抬头! 银厉的光芒宛如皎月般煌煌洒下,一瞬之间,所有的色彩与光芒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淡淡的光辉,犹如空际永恒的月华,在静静地凝视着世间每一个人。 轩辕煌野的脑海中一阵恍惚,然后,他的胸口突地一疼。 他低下头,顾倾城的银枪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眼睛的余光扫过,只见被八炎火狱掀起的地面,已经完全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举起头,想要再看一眼那辉煌的月色。但他的瞳孔却缩到最小,眼睛里满是惊惧,他哑声道:“你……你为什么有地藏之力?” 然后他庞大的身形轰然倒地! 第六章 轩辕帝国 顾倾城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 一个娇小的身形飞射而下,偎依在她身边,笑道:“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倾城吃力地抬起眼睛,与轩辕煌野一战虽然短暂,但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虚弱地道:“阿嫦,是你啊。” 阿嫦显然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疲倦,她美丽的大眼睛忽闪着,兴奋地道:“妈妈,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她好看的小嘴扁了扁,似乎快要哭出来了。经过黯无之眼重铸她的肉体之后,她似乎获得了完整的新生,不再是黯酃王所眷顾的那个阿嫦,而宛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天真而又活泼。她略带了点稚气的脸上闪着一片粉色的汗珠,娇俏可爱。这时做出惊讶的表情,当真连半点尘世的渣滓都不曾沾染。 顾倾城点点头,她已不愿意再去辩解她不是阿嫦的妈妈这个事实,因为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阿嫦的泪珠就立即挂下来,然后惨兮兮地说妈妈不要她了。顾倾城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她这种攻势的。 阿嫦道:“后来我找啊找啊,忽然发现了一群小六!我记得妈妈也有一只小六,所以就冲上去问他们妈妈在哪里。他们笑话我,然后要欺负我,那些小六也一起欺负我。后来我躲了起来,悄悄地打昏了一个,然后穿上他的衣服,他们就找不到我了!我好高兴啊,他们居然就带着我找到妈妈了!” 她得意地跳了跳,忽然发现了一边躺着的阿饱。她美丽的大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惊讶,奇怪地走了过去,问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也无怪她惊讶,此时的阿饱跟块焦炭差不到哪里去。见她发问,顾倾城心中一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嫦蹲下来,轻轻戳了戳阿饱,然后急忙跳开,生怕阿饱会跳起来将她吃掉。但焦炭自然一动都不会动,阿嫦又悄悄走了过来,又是一戳。她此时的胆量已经大了许多。 哪知此时阿饱的身子突然一动,坐了起来。阿嫦一声尖叫,纵身扑到了顾倾城的怀中,将头深深埋起,再也不敢看他。 顾倾城身子震了震,惊喜道:“阿饱?” 阿饱焦黑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他忍不住一声惨叫。八炎火狱绝对不是寻常魔法所能比拟的,这一击之威,火劲几乎已经烤透了他的身体。阿饱就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疼,骨骼肌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是一把把的尖刀,剜刻着他的心。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又禁不住惨叫起来。 顾倾城皱起了眉头,老魔法师幽灵一般冒了出来,笑道:“放心,他是天命者,怎么可能有事?不会的啦!” 老魔法师大力一掌拍在阿饱的肩头,阿饱刚站起来,几乎被他拍的又晕死过去,但老魔法师却已不再看他,细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盯在了阿嫦的身上:“你为什么能施展地藏之力?” 炯炯目光照耀下,阿嫦身子一震,急忙将头伏在顾倾城的怀中,喃喃道:“好可怕!好可怕!” 老魔法师走上一步,厉声道:“你为什么有地藏之力?” 阿嫦一声尖叫,跳了起来,她的指尖银芒乍闪,一股晶亮的银月之光从她的指端腾起,向老魔法师电闪而至。老魔法师却恍如不觉,他只是紧紧盯着阿嫦,似乎她是个比天命者还要珍贵的珍宝一般。 阿饱见势不妙,急忙伸手,拉着老魔法师的身体猛力一扯。老魔法师极为虚弱,登时身子逛荡摔倒,一张脸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地面。他半边俊美的脸上立即布满了尘土,不由得大怒,使劲跳了起来,一脚踩在阿饱的脸上,大叫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阿饱被踩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阿嫦扯着顾倾城的衣服,道:“妈妈,走!” 顾倾城回首看了看那些玄铁卫士,道:“走?好吧,我们就跟他们一起去天工城。” 老魔法师停住对阿饱的猛踩,赞成道:“去天工城?是个好办法!反正你杀了帝国的皇室,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三人正要移步,忽然一阵狂风吹起,剩余的六足风云兽缓缓飞动,向这边逼了过来。 顾倾城一惊,纵身站了起来,她的手习惯地向旁边捞了过去,但她抓住的只是阿嫦的手,而不是她已用惯了的银枪。她的银枪早就已断裂,最后一段也插在了轩辕煌野的身上。她的心开始下沉,没有了银枪,她实在没有自保救人的把握。 阿嫦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担心,悄悄道:“妈妈,你不要怕,我给你准备好了!”她变戏法般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铁尺,两手徐徐拉伸,那本来只有手臂长的铁尺竟越来越长,变成了一条七尺余长的长枪,在冰雪的映照下乌光流转。 魔法师啧啧称奇:“这是黯无之眼的核心,经过了黯酃王数十年的锻造,凝结了千万阴魂的法力,实在是了不起的宝物,小丫头,你这次可因祸得福啦!” 顾倾城盈盈一笑,将长枪接了过来。正要摆弄,突然,狂风骤停,那些六足风云兽整整齐齐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当先一人沉声道:“你打败了我们风云战营的轩辕首领,依照帝国的法律,你就是风云战营新的首领,请加入我们,领导我们。” 所有的骑士全都从风云兽上下来,单膝跪倒在地,等待着顾倾城的命令。 顾倾城缓缓吐了口气,她的心这才放下。她扫了一眼,那些骑士全都极为恭谨,不似作伪。她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先从这里撤走吧。” 那些骑士身形动也不动,齐声道:“我们等着新首领立功。” 顾倾城疑道:“立功?立什么功?” 那些骑士没有回答,他们只是抬起头来,盯住了周围的玄铁卫士。顾倾城忽然明白了他们要的是什么,她断然摇头道:“不行!” 那骑士冷冷道:“那么你就不是我们的新首领,而是谋杀皇亲的帝国的叛逆!” 顾倾城冷笑道:“就算是叛逆又怎样?我只要行我所甘愿,就算与整个帝国为敌都一样!” 那骑士不再说话,他们盯着顾倾城,慢慢后退。六足风云兽悲声长嘶,肃杀之气陡然之间强盛起来。顾倾城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知道,大战就在眉睫! 但那些骑士却并不出手,齐齐翻身上了风云兽,狂风纷涌,起在了空中。他们最后看了顾倾城一眼,然后策兽飞入了遥远的天际。 阿饱看着顾倾城那娇怯但却坚定的背影,他的眼中慢慢闪过了一阵痛苦。但随即他的眼神就回复了原来的木讷。 是啊,这才像个黎侏人。 老魔法师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抖抖索索地靠着,想抵御一下这冰雪之地的严寒。 这地方的气候真是差劲到了极点,方才还是一片翠晴,转瞬之间就狂风大作,大地之间一片冰寒。那些玄铁卫士本来想走,但老魔法师居心叵测,哪里肯放?禁不住他盛情邀请,他们只好留了下来。 何况,他们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轩辕所施展的磁摄术仍然存在,他们的行动艰难之极,所以只有留下。但他们显然对这些身有魔法气息的不速之客深怀敌意,无论如何不肯坐近他们。 老魔法师喃喃道:“这个时候,若是能有堆火烤烤就好了……” 他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火!哈哈,我怎么没有想起来!” 他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本书,找了好大一阵子,然后叽里呱啦地念了起来。最后,他长吟道:“火!” 一团火猛然在三人的中间炸开,火势好大,等它熄灭的时候,阿饱跟老魔法师的头发都只剩下了一半了。顾倾城见识不妙,早闪开了些,躲过了这一劫。老魔法师扑了扑脸上的灰,尴尬道:“错了错了……” 他又是一阵翻弄,终于,脸上露出了笑容,叽里呱啦地又念了起来,长吟道:“火精!” 阿饱有了前车之鉴,急忙拿袖子挡住了脸。但这次冒出的火苗却很小,只在冰空中闪烁了一下,然后悄悄地悬浮在了那里。阿饱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将袖子放下。 只见一个一尺多长的火精灵浮在空中,它身上窜出细小的,紫色的火苗,将周围的冰雪映亮。它生的好像一只直立着的猫咪,连耳朵也是尖尖的,背后还甩着一只长长的尾巴。这火精才出现,众人便感觉身上一阵暖意。 老魔法师惬意地向后一躺,笑道:“这火精乃是地火元气所凝结,本身炽烈无比,但是又不会灼伤人。将它召唤过来,就好比生了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冰雪于我何加焉……” 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睛睁的大大的,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因为那火精在他的极口夸赞下,竟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身子一阵发冷的颤抖,咪咪地叫了起来! 老魔法师的眼珠子几乎都快掉出来了,火精竟然会怕冷?这怎么可能!一阵风雪刮了过来,那火精马上丢弃了自己的地位与职责,咪咪叫着,大大的眼睛四处搜寻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嫦马上伸出手,喜道:“火精,到我这里来!” 说着,她就兴奋地扑了上去。那火精倒给她吓了一跳,一转身,蹿到了阿饱的怀里。立即一股暖意从阿饱的怀中升起,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酷寒的冰雪世界,也不那么难挨了。 火精整个身子都蜷缩在阿饱的衣服里,直到觉得外面再没有危险了,这才悄悄地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着,看着众人。它前两只爪子很小,捧在胸前,样子有些滑稽。不一会子,它就跟阿饱熟络了,用这两只爪子捧起阿饱的衣带,啃了起来。一串串细小的紫色火焰从它的牙齿上发出,将那衣带烧焦。火精似乎很喜欢这灰,舒服地打了个滚。 阿嫦极为失望,她凑了上来,小手悄悄地伸出去,向那火精摸了过去。却不料那火精口中突然喷出了一口烈火,轰然一声,灼在了她的手上。阿嫦一声尖叫,急忙缩手,那火精得意地冲她叫了几声,似乎是在示威。阿嫦气得抬手就想揍它。 老魔法师却满脸高兴地走了过来,奸笑道:“火精乖乖,让我摸一下……” 火精显然看着他那半阴半阳的脸更是没有半点好感,还没等他的手伸到,就是一口烈火喷出。不过与阿嫦不同,那老魔法师显然早有防备,身子一侧,闪了开来,大赞道:“好暖和!” 他竟然将火精当作了火炉,冷的时候就过来摸一下,让火精的喷炎暖和暖和。那火精看来道行还小,喷了十几口,就有些气喘。阿饱站起身来,在周围的雪地里拣了几十根半湿的木柴,让火精喷了口火,燃了起来。那火精也不在他怀里蹲着了,一跳跳进了火里,像鱼一样游了起来。看得阿嫦心痒难搔的。 老魔法师拍了拍肚子,道:“该吃饭了。” 他取下头上那巨大的帽子,也不知念了什么咒语,那帽子变成了个大铁锅,架在了火堆上。老魔法师取出一个口袋,里面满是在阿饱睡觉的大山中采的蘑菇、野果。他吃了一顿之后,大为赞美,就采了许多放在身边。 阿饱选了些干净的雪,捧到锅里面,因为有火精在下面,不一会子,雪就化成水,然后咕嘟咕嘟地开了。阿饱将那些蘑菇、野果倒了进去,浓郁的香味飘散了出去。 他将自制的作料不断添放进去,那香味就越来越浓。老魔法师大赞着他的手艺,忽然转头对顾倾城道:“你会不会煮什么东西,也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顾倾城摇头道:“我的愿望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管尽天下不平事,才不学这些东西呢!” 阿饱一面搅着锅里的汤汁,笑着接口道:“天下第一高手也需要吃饭啊。” 顾倾城冷笑道:“你身为男子,不思进取,居然得意于这等烹饪小道。若是天下男子都像你这样,那不如都死了好呢!” 阿饱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烹饪就是小道,天下第一就是大道呢?他不喜欢打打杀杀,只喜欢舒舒服服地躺着,什么事情都不想。肚子饿了,就煮些好吃的犒赏自己一下,这么悠闲地过着,不是最幸福的么? 若是不再打仗了,天下第一高手又有什么用? 顾倾城也不再跟他辩论,自顾自在冰雪上坐下,用起功来。 也许她有自己的理由吧。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路,有的大道通衢,有的坎坷崎岖,若是自己先前走的路跟她一样,想必也会有她这样的想法吧。 ——她以前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呢?阿饱忽然有一丝好奇。 这好奇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锅开了。 老魔法师一叠声的催促下,阿饱先盛了一碗给他。跟着老魔法师旅行,就是有很多好处,他那口袋里仿佛什么都有,一抓就抓出大大的一叠碗来,居然连一只破碎的都没有。 阿饱也盛了一碗给顾倾城,但她还在练功,所以就先给了阿嫦了。她不客气地呼噜呼噜吃了起来,阿饱笑着招呼道:“你们也一起过来吃吧。” 这一声很平常的招呼却让那些玄铁卫士感到了一阵惊讶,他们显然有些惶惑,也伴随着惊喜,离得最近的一人讷讷道:“不……不了……” 阿饱笑道:“来吧,这么一大锅,足够我们吃的了。”他是个喜欢将快乐跟别人分享的人,他总觉得,如果多一个人跟他分享快乐,那么这快乐就多了一倍。 那人迟疑着转过身去,看着别的同伴。一个身材粗壮、高大的人怒道:“不要过去!会魔法的没有几个好东西!” 阿饱又觉得有些困惑,自己并不会魔法啊。何况老魔法师跟顾倾城都会魔法,却对人很和善,为什么说他们不是好东西呢?他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外面的人实在太难理解了,也许还是大山中比较适合他吧。 老魔法师一面大口吞咽着汤菜,一面含糊不清地道:“你们不要怕,他也是个黎侏人!” 那粗壮者上上下下打量了阿饱几眼,目中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阿饱笑着看着他,任谁都看的出来,他实在是什么恶意都没有。老魔法师的下一句话打动了他:“你们要不吃饱,怎么对付帝国的人!他们随时会杀回来的。” 他们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陆续走了过来,从阿饱手中接过盛满了的汤碗。 阿饱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他们看着汤碗的目光,竟然如此渴望,就跟老魔法师在大山里看着他烧滚的汤锅一样。 阿饱有些困惑,这时老魔法师的碗终于放下了,他已经吃了七碗。他看着眼前这些玄铁卫士,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哀伤,轻轻道:“你知道么?他们每年只能吃一次饱饭。” 阿饱的身子一震,老魔法师缓缓道:“你也看到了,天工城并不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而帝国为了打垮这个顽固的敌人,在天工城的周围设立了严密的魔法屏障,几乎封锁了它所有的进出口,他们所有的饮食,只有靠自给自足。每个人每天只能分得几片菜叶子,跟半块馒头……” 他的声音中难得地有了些沙哑,阿饱的心却抽紧了起来。几片菜叶子、半块馒头……人怎么活下去!玄武帝国空前强盛,魔法极度繁荣,哪怕是最卑贱的人,都很容易就能丰衣足食,甚至铺张浪费。但强盛的背后,却有着如此的凄惶! 又有谁将他们当作是人呢? 也许就像是顾倾城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弱者根本就不是人。 阿饱默默地举起勺子,在他们每个人的碗里都添了一大勺。但他舀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却发觉她的碗中连一滴都没少。 她并没有吃,只是紧紧捧着碗,看着。 阿饱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吃么?” 她仿佛吓了一跳,急忙道:“不……不是的!”她怯怯地看了阿饱一眼,小声道:“这位先生,我能保留这一碗么?我……我弟弟很久没有吃饱了。” 阿饱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可怜的人!他默默地拿过一只碗来,用热汤装满:“你放心吃吧,我再准备几碗,让你带回去。” 那少女大喜,但他仍然没有吃,她将两碗汤都倒在了自己带来的皮口袋里,笑道:“那请你允许我带回去,我要跟我弟弟一起吃。” 阿饱别过头去,他不忍心再看这少女一眼。他满满地舀了几勺子,将她的口袋装满。背后,静坐着的顾倾城的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她的嘴唇咬紧! 天下不平事,难道还有甚于此的么? 顾倾城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所有的愿望、理想,都仿佛是空谈一般,甚至比不上阿饱的这几勺子汤。 第七章 参合玉凤 他们很快就上路了,因为老魔法师的水晶球告诉他们,离去的风云战营的禁卫军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大部队,即将对残余的玄铁卫士进行围剿。 顾倾城自然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保护他们的责任,虽然玄铁卫士一再强调说他们并不需要保护。到后来,老魔法师说出了实话:是他想取得玄铁卫士的保护。 总之不管怎么样,他们一齐上路了。 此处的气候依旧那么恶劣,一会是艳阳高照,地面上的冰雪几乎都要化了,但才过不到一刻钟,狂风骤起,乌云啸聚,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雪才落到地上,就立即冰冻住。冷光满目,映着遥远的地平线,似乎天下的世界,无非就是一片晶莹。 阿饱也知道了那个要将汤藏起来的女卫士叫露钥,她有个弟弟叫昆莽,不过昆莽的年纪还很小,还没取得分配的权力,只能由她供养。 在天工城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地方,分配制度也同样残酷:只有接受了锻造仪式,成为卫士的人,才具有分配的资格,能够每天领取一份食物。而不具有这一资格的人,就只能靠亲人的赡养。经常有人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在这里,生存是最大的问题。 但露钥并没有怨恨,相反,阿饱经常从她那细长的眼睛里看到满足与喜悦,因为从去年开始,她就成功晋级为卫士了,而且是较为高阶的玄铁卫士,这样她每天就可以分到一整个馒头,和一小碗热汤,维持住自己跟弟弟的生命。 她的弟弟是个纯血的黎侏人,而且从小体弱多病,根本无法通过锻造仪式。露钥唯一的愿望,就是晋级到太阳卫士,这样,她就有足够的食物,供给心爱的弟弟了。 阿饱的心情很沉重,露钥的话让他觉得极为压抑,他想象不出来天工城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竟然还要化这么大的力气在生存上。 玄武帝国号称覆盖整个大地,所有的人都沐浴在地母神的眷顾中,为什么却独独对这些人这么苛刻呢?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不会魔法么?可是既然魔法已如此盛行,就他们几个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每一个帝国公民都富足到可以供养自己、家人乃至宠物,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分出一点余力,将他们当作弱者来照料,而不是当作异端来屠杀呢? 阿饱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气候虽然恶劣,道路虽然难走,但玄铁卫士当真是铁打的一般,对如此冰寒竟然毫不在意,于玄冰之上也一样健步如飞,反倒是他们这几个外来者举步维艰。顾倾城心高气傲,哪里肯服输?她的六足风云兽虽已失散,但运起风魔法来,仍然行动自如。只是她马上就在阿饱的劝说下放弃了使用魔法,因为这不但会引来其他天工卫士的袭击,更可能让帝国禁卫军的魔法侦测到,从而引祸上身。 只是放弃了魔法,她很快就变得跟阿饱一样狼狈了。 不过阿饱有一点比她强,那就是他的怀中有火精,可以抵御掉外面的严寒。阿嫦显然也非常喜欢火精,紧紧靠着阿饱。她的身体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让这严寒与狂风都丝毫不能影响到她,连脸色都不红。只是当她偶尔望见老魔法师的时候,眼神中就会闪过一丝迷惘。 一行人中,最舒服的就是老魔法师了。他干脆倚老卖老,让两个玄铁卫士搀着他走,一路上大讲自己的历险经历。那些卫士们多半没有出过天工城,听的津津有味,反而搀得更舒服,好让他多讲一些。 突然,顾倾城的脚步顿住,遽然的出力让她的脚深深陷进了冰雪中,她整个人都宛如石桩般定住,一动不动。她的双眸盯住前方,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色。 前方,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扩大,成为人的形状。能够在此处出现的人,想必是个高手。才遭帝国禁卫军袭击的玄铁卫士们都如临大敌,纷纷将兵器掣了出来。 那人越走越近,露钥忽然惊呼道:“昆莽!怎么会是你?” 阿饱抬头看时,就见青苍的地平线上,现出了一个瘦弱的男孩,狂风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吹倒,但他仍然坚毅地举步,向前奋力走着。听到露钥的呼叫,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大叫道:“姐姐!” 这惊喜让他放松了警惕,一阵猛烈的风暴吹来,他的身子一阵摇晃,扑到在地上。露钥急忙纵身而起,抱着他飞了回来,问道:“你不在家里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昆莽的嘴唇扁了扁,哭道:“我……我害怕,姐姐第一次出勤,我好怕姐姐出事……” 他似乎做了什么恶梦,额头上还残留着惊悸的虚汗。 露钥心中感动,轻轻搂住他道:“傻瓜,姐姐已经通过锻造仪式,怎么会出事呢?” 昆莽仍不放心,上下打量着姐姐,确信露钥一点伤势都没有,这才慢慢定了神。露钥取出装着蘑菇汤的皮囊,笑道:“你看,有个好心人给了姐姐很多好吃的,你快吃吧。” 昆莽接了过来,虽然已经冰冷,但那蘑菇的香味还是极为浓冽。昆莽吞了口水,抬起头来,像个小大人般道:“还是姐姐先吃吧,姐姐出勤,一定累坏了。昆莽今天已经吃过馒头了,一点都不饿。” 阿饱跟顾倾城都转过头去,不忍心看这对姐弟。 突然,空中一声尖锐的啸叫,一道碧光轰然从天而降,倏然贯穿那只皮囊,“噗”的一声,蘑菇带汤洒了满地都是。跟着,碧光炸开,仿佛一朵青菊般溅地收缩,昆莽惊叫声中,已被碧光将全身绑住,倏然收到了空中。 这变化太过激烈,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露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昆莽!” 众人一齐抬头,就见厉天烈傲然站立在玄灵神狴上,一抹碧光从他的左手中腾出,昆莽的身体急速上升,被他左手收拢,抓在了手中。 顾倾城目眦欲裂,怒啸道:“厉天烈!” 厉天烈面色冷冰冰的,他脸上由左到右,现出一抹极为凄厉的惨红,仿佛是伤痕,又仿佛是刺青,让他英俊的脸看上去有些妖异。 相对于上次在无馀谷中,这次的他以完全没有了平和之态,而只剩下令人心惊的阴沉。 他静静看了昆莽一眼,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奇特的图案,向昆莽按了下去。立时,昆莽的尖叫声就仿佛被捂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发出。厉天烈锐利的目光穿透重重云雾而下,盯在了露钥的身上。 他的嘴角残忍地挑起,形成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很想他活下去。” 露钥拼命地点头,厉天烈的目光扫动:“天工城的废物,还有帝国的叛徒……每个都该杀!” 他轻轻抚摸在昆莽的头,似乎在表示着他的怜爱。但随着他的手抚过,昆莽的头发却纷扬落下,散了满空。 厉天烈的目光微微收了收:“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执行公务的,我只要他,只要你们将他抓给我,我可以不伤害这头可怜的小羊羔。”他的手挥过,笔直指向老魔法师。 老魔法师一惊,怪叫道:“为什么!你找我做什么!” 厉天烈冷笑道:“黯酃王!你以为你躲在这具衰老的肉体里我就找不到你么?你身体中的血腥味,就算隔得再远,我都能闻到!” 阿饱跟顾倾城同时一惊,黯酃王?难道老魔法师的样子变得这么古怪,就是因为黯酃王竟然将自己的魂魄移到了他身上么? 老魔法师暴跳了起来:“胡说!我穿着九千腾蛇币一套的‘草寇’牌魔法套装,连内裤都是‘草寇’牌的,草寇啊!知道不知道,这世界上最顶级的魔法套装,防魔99.9999999%啊,怎么可能被黯酃王搞进去呢?你有没有搞错!” 厉天烈却不管他这辩解,冷冷道:“那你不妨跟我走,若是经过血魔炼魂之后,确信你不是黯酃王,我自然会将你放走的。” 老魔法师怪叫道:“血魔炼魂!炼过之后我还有命么!” 厉天烈哼了一声,不再回答,他只是手微微抖了一下,顿时鲜血当空洒下,昆莽的一只右手,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露钥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周围的玄铁卫士齐声怒吼,突然一齐出手,满空登时闪过了一片凌厉的剑光,向厉天烈刺去! 这些玄铁卫士本身就是最好的兵刃,当他们运起天工术时,手臂就会变化成一道利刃,随手挥动,就发出仿佛能切割破天空的强烈光芒。他们目睹亲人的惨状,都是极为激愤,这下出手,剑光几乎将遍地的雪光都压了下去! 但厉天烈只是冷冷一笑,他的右手突然举了起来。那巨大的玄灵神狴昂首怒啸,雪浪般的青色光气从神狴身上怒涌而起,随着他的手势变化成巨大的青色光柱,直指天穹。 厉天烈手突然挥下,宛如大山崩倒一般,那光柱轰然散开,潮涌般的强猛力道飙散而开,将玄铁卫士们全都推了出去! 厉天烈傲然笑道:“就凭你们,还不足从我手中夺人!” 顾倾城的脸色变了,相对上次见面,厉天烈的功力竟然长了好多。但顾倾城仍然站了出去,银枪一指,正对准了空中的厉天烈。她怒喝道:“我说过,力量是用来保护的,不是欺压的!厉天烈,你不配拥有这力量。” 厉天烈大笑:“我也这样觉得,那你来啊,来将这力量取走,打败我!” 他疯魔一般笑着,那张清俊的脸隐隐笼罩着一层血光,显得分外诡异。他手一伸,压在了昆莽断折的手臂上。昆莽疼的脸色都变了,虽然在厉天烈的禁制下,他无法出声,但那惨烈的啸响,依旧响彻在众人的心头! 顾倾城怒喝道:“我要挑战你!” 她再也不理会什么顾忌,一声清脆的啸声,施展开风魔法,顿时,狂风聚成的巨大龙卷在她身周缠绕,直撼向厉天烈! 老魔法师忽然拉住了她,叫道:“先等等!”他跟着将阿嫦推了出去:“你认识不认识她是谁?” 顾倾城心中一动,阿嫦是厉天烈的母亲,也许她能够让厉天烈恢复这狂乱的魔性。 哪知厉天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冷冷道:“帝国叛徒,我怎么会认识?” 顾倾城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在无馀谷的爆炸之后,肯定还发生了很多惊人的事情,厉天烈的这种变化,就是明证。 老魔法师笑道:“那就好了。” 他大声道:“阿嫦,跟你妈妈一起合力,用你的地藏之力将这个家伙打扁!” 阿嫦清脆地应了一声,嘿的一声蹿了出去。老魔法师有很强的自信,因为以阿嫦能轻松压制住八炎火狱的力量,要击败厉天烈并非没有可能。何况还有顾倾城助阵。 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禁不住慨叹,命运当真是人最大的敌人! 阿嫦身在空中,双手交叉,猛地挥了出去。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银月一样的光辉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她差点摔倒在地上! 老魔法师大叫道:“阿嫦,你不要玩了!” 阿嫦着急地一阵挥手,但无论她怎么挥,那神秘而强悍的地藏之力却再也没有出现,就算她急得几乎哭了出来也一样! 厉天烈爆发出一阵讥讽的大笑:“你们难道不知道么?这里是天工城与帝国最后的交界,也就是帝国最强的魔法师借助地母神的力量,所施展的镜闇结界所在处。在这里,所有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施展,无论魔法还是天工术都一样!” 老魔法师反驳道:“那你怎么可以施展了?” 厉天烈冷笑道:“那是因为我身上有参合凤羽!” 他小心地张开手掌,一只美丽的白色羽毛飘了起来。那羽毛白的几乎透明,在雪光的反映之下,显得那么的美丽,微微的荧光从上面散发出来,将厉天烈笼罩住。 厉天烈喃喃道:“公主殿下,我必不辜负您的嘱托!” 他的头低下,目中血光激射:“再不交出来,我就杀了他!” 众人心头一震。老魔法师大笑道:“你以为就你有参合凤羽?我也有!” 他在口袋里一阵乱摸,果然,也找出了一根羽毛,交给阿饱,道:“给他看看!” 这根羽毛几乎跟厉天烈所持一模一样,洁白到透明,发出白净的光芒。阿饱大喜,高高举起来,道:“你看清楚了!” 厉天烈身子一震,脸色开始变了!阿饱高兴之极,举着那羽毛抢前几步。顾倾城目中精光大起,手中银枪发出了一阵啸声,她已准备出手! 但就在这时,老魔法师的苦笑声却轻轻传了过来:“这根凤羽是假的。” 阿饱跟顾倾城身子同时一震,道:“怎么会是假的?” 老魔法师悄悄道:“你看羽毛的柄。” 阿饱急忙去看,就见那羽毛的柄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玄武帝国12005年5月11日造”。 阿饱几乎气的吐血,原来这片参合凤羽竟是赝品! 老魔法师悄悄道:“千万不要露出破绽来,让他识破了的话,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厉天烈脸上阴晴不定,他的手倏然抬起,那巨大的贯天青气长柱再度出现,轰然坍塌,向四周激绕而出。但这次却没有攻击别人,而是在他身周形成了几十层的青气长幔,将他包围在中间。 厉天烈冷笑道:“我现在有碧血长城护身,以你们的实力,一个时辰之内,绝对无法攻破。但若是在一刻钟内你们还没有将他拿下交给我,我就杀了他!” 他目中杀意骤显,绝对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决心! 露钥终于醒了过来,她并没有再哭,只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充满了血丝,死死盯在老魔法师身上。老魔法师给她看的心中有些发毛,却发现,周围的玄铁卫士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老魔法师笑道:“你们是不是想我贡献这条衰老的生命,换回你们的亲人?” 他本想说个笑话,让大家轻松一下。但没有人笑。老魔法师的笑容再也挂不下去了。他只好转头对阿饱跟顾倾城道:“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顾倾城咬牙道:“厉天烈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谁若是想要用同胞的生命换取敌人的同情,我第一个先杀了他!” 老魔法师长长吐了口气,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 露钥冷冷道:“那我弟弟怎么办?” 顾倾城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相信我!” 那个粗壮的玄铁卫士吼道:“你去救?怎么救?” 顾倾城一窒,他接着吼道:“若不是遇到你们这群会魔法的人,我们又怎会如此?都是你们害的!” 顾倾城盯着他,冷冷道:“不错,这件事是由我们而起,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她扬起头,大叫道:“厉天烈,你可敢跟我一战!” 厉天烈淡淡道:“我何须一战?” 顾倾城胸口起伏,突然将银枪望地下一扔,道:“那好,你放了他,我做你的人质。” 厉天烈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他比你好,他的背后,还有一群老鼠肯为他咬猫,你有么?” 顾倾城无言,仿佛示威一般,厉天烈的手指轻轻划过昆莽的脸,一道血痕跟着出现,越来越深,直达他的颚骨。做这些的时候,厉天烈一直看着顾倾城,他的目中闪动的,尽是讥嘲。 第八章 天降雷霆 老魔法师悄悄将阿饱扯到一边,低声道:“要从厉天烈的手中救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阿饱大喜,道:“那你还不赶紧说出来!” 老魔法师悄悄道:“但这个办法极为危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阿饱道:“什么办法?” 老魔法师神秘地道:“因为你是黎侏人,还是连天工术都没有修习的黎儒人,所以当初在无馀谷的时候,以心为目的黯酃王就看不到你。现在厉天烈并不怎么注意一点魔法、天工术都没有的你,所以,你只要悄悄地靠近他,然后将这片羽毛抛到他身上,就大功告成了。” 阿饱惊讶地看了那羽毛一眼,道:“这羽毛不是假的么?” 老魔法师骄傲地道:“假的也有用啊!你知道么,我当初一心想做一片跟参合玉凤一模一样的羽毛出来,但这臭鸟作弊,它的羽毛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奇妙的方法,就是,偷梁换柱!” 他得意地道:“这个赝品虽然一点力量都没有,但它却可以在靠近正品的时候,将正品吞噬掉,从而成为真正的参合凤羽!所以,当你抛到他身上时,他那枚参合凤羽就会消失,那么,他的碧血长城就会立即受到结界的猛烈压迫!嘿嘿,到那时,他自顾尚且不暇,我们就可以很轻松地将昆莽救下来了。你说好不好?” 阿饱点了点头,但他有些不放心:“我抛过去的时候,这羽毛不会忽然引动大爆炸吧?” 老魔法师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放心过去吧!” 阿饱犹豫道:“真的不会?” 老魔法师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脚踹在了阿饱的屁股上,刚好将阿饱踹到了玄灵神狴的下面。 老魔法师说的没错,厉天烈的确没有注意他,谁又会注意一个既没有魔法,又没有天工术的废物呢? 顾倾城却瞧见了阿饱的举动,她心念电转,知道阿饱肯定在策划什么阴谋,但她的脸上却丝毫神色都不动,银枪怒指,要跟厉天烈决一死战。 玄灵神狴乘云御气,浮在半空中,但不会魔法也不会天工术的阿饱,又如何靠近它呢?阿饱抬头仰望着那一片浓烈的青气,一瞬间想到了这个巨大的失误! 老魔法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也变了。要使人浮空,那需要很强大的力量,姑且不论能不能在这结界中施展,只要一发动,厉天烈肯定会觉察! 怎么办? 顾倾城怒喝声中,突然不顾一切地出手了! 她身形展动,枪上的淡青色龙卷倏然成形,带着她向厉天烈怒冲而去。但在这结界中,她无法借助魔法,只能施展出人本身的力量,这一枪刺出,当真没有大多的威力。 厉天烈甚至没怎么看她,身下的玄灵神狴巨口张开,一道翠绿的碧芒溢出,将顾倾城击了回去。 顾倾城被这巨力轰击,身子在空中翻滚不定。她厉啸声中,枪尖挽动,在空中划出了几个巨大的龙卷,方才将身子稳住。 厉天烈有些烦躁地看着她——这样的对手,值得他出手么?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顾倾城的出手,目标其实并不是他!那几个龙卷飞下,并不是要稳住自己的身形,而是卷起地下的阿饱,凌空飞过了厉天烈的头顶! 厉天烈并不是没有感觉到那龙卷的力量,只是这点力量实在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他又何必在意呢?但就在此时,猛地一股淡淡的白光闪过,他手中的参合凤羽倏然就不见了! 厉天烈大惊抬头,就见狂风卷动中,阿饱正从他的头顶掠过。他手中,赫然就是那枚参合凤羽! 厉天烈怒啸声中,双手一扬,霸横的青光潮卷怒涌,向阿饱击了过去! 但在此同时,本来充塞着乌云风雪的空中,突然闪过一阵瑰丽的七彩光芒,跟着,闪电宛如雷神操纵一般,怒发成千千万万条,遍空击了下来! 厉天烈惨啸声中,身上已然被无数的闪电击中!那闪电凌厉霸道之极,蔓延了几十丈的碧血长城连同那巨大的玄灵神狴,都在一瞬间被闪电劈散,连同厉天烈轰然摔在了地上! 响彻天地的雷霆声宛如战鼓般啸响着,在这一刻君临整个大地!就连地面上的玄铁卫士、老魔法师、顾倾城都没有逃脱掉,七彩霹雳神龙般夭矫于风雷天地之间,对着每一生灵怒卷而下! 唯一例外的就是阿饱,他手中的参合凤羽腾出一道淡淡的白光,将他的全身护住。那雷霆虽然猛烈,但却对他毫发不伤。但支撑他身体的龙卷已然在这密密麻麻的彩色雷霆中消失,他也摔滚在地上。 恰好一道闪电轰下,正向着顾倾城劈了下来。阿饱大惊,急忙将参合凤羽向她甩了过去,大叫道:“接着!” 凤羽散发出的白光在最后的关头将雷霆挡住,但顾倾城并没有接,她紧握着长枪,怒视着天地间肆虐的巨大雷霆。慢慢的,她的银枪举起:“我必须挡住这些雷霆!” 她的身子倏然飞起,长枪高举,直刺苍穹! 那些彩色雷霆受了她长枪的牵引,全都放弃了地面上的众人,纠结缠屈着,在空中聚合成一条巨大的闪电,向长枪上贯了过来。 这是魔法常识,雷电总是击中高而尖的铁器,那么别的人就安全了。但最不安全的就是这引雷的铁器! 顾倾城身形变化若电,就在雷电击中银枪的一瞬间,她倏然将长枪甩出,钉在了三丈远的地面上! 巨大的雷霆立即在枪尖上炸开,崩散出强悍到极点的波震,几乎将所有的人冲击倒! 厉天烈的狂笑声传了过来:“你以为这样会有用么?结界是为了阻止强大的力量的,你这样做,恰恰制造出了强大的力量,只能引发结界最凌厉的反噬!” 方才的七彩闪电使他遍身鲜血,但这丝毫没有去除他眼中的狂乱之气,反而让他的狂意更深、更浓!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就在那雷霆怒发之处,空间仿佛活过来一般,扭生出万千细小的彩色涟漪。那涟漪急速地扩大着,瞬间就怒张成万千彩色的雷霆,向众人包围了过来。 这一次,雷霆更多、更大,但顾倾城的手中已没有了长枪。就算有,她也没有把握将这么多的雷霆一举引开! 轰然的震响声仿佛宣告着地狱的来临,带着巨大的恐惧,向所有的人笼罩而下。 厉天烈狂笑道:“想不到我这个要杀你们的人,竟然要跟你们死在一起,老天可真是有意思!” 顾倾城昂首向天,她的眼神中已没有了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奈! 玄铁卫士紧紧抱在一起,任谁都看出,这一次他们实在是在劫难逃。只有露钥还在拼命地想爬过去,拯救她的弟弟昆莽。 突然,那些七彩的雷电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扯住了一般,猛地离地向上窜出。跟着,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溅射到了雷电群中。 她的速度好快,才一瞥眼之间,她的拳头已经跟每一条雷电都轰击了一下。在她那无与伦比的速度之前,那些闪电甚至就如同静物一般,呆在那里等着她来挥击。跟着,她的身形急速旋转开来,火光冲天而起,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将整个天地都映得通明! 谁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竟似连天地都要让她三分! 霸猛的拳风却没有带来哪怕最轻微的爆炸,那些七彩闪电与她的拳势才一接触,就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直压进了空间中。强猛的火力仿佛是炉,而她的手就是可以熔锻一切的巨锤,雷霆的锋芒,竟然在她恍若瞬间千万锤的轰击下,迅速在空间中消散无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工术?顾倾城眼睛中不禁有些敬畏,但随即变化成火热的光芒。 老魔法师笑道:“这下我们得救了。” 玄铁卫士已全部跪了下来:“城主!” 顾倾城跟着一惊,这就是天工城的城主?她举目仔细看时,就见那人身上着了一件很随便的衣衫,却在头上用一条红色丝带将长发束起,显得极为庄严。 她的脸上略显风霜之色,但双目中却隐流坚毅,她身上散发气息让她已经不能用“美丽”这个词来简单地形容,那是一种存在,一种宛如整个世界一样的存在,不朽、尊华、无法仰视却又可以亲近。 她一摆手,示意玄铁卫士们起来,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已站在了厉天烈的面前。 厉天烈却丝毫不惧,单手提起,笑道:“你来晚了,这头小羊羔受不了结界的灭绝神雷,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露钥哭着扑了上来,昆莽的尸体栽倒在地上,他的双眼仍然睁着,仿佛要再看一眼他永远挂念着的姐姐。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优秀的斗士,那时,我要保护姐姐!” 露钥的耳边响起昆莽的话语,可惜,这再也不能实现了。她抽搐的身子慢慢栽倒,紧紧抱着昆莽的身体。如果没了昆莽,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成为玄铁斗士,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厉天烈,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厉天烈的身上早就刺穿了无数的洞!但厉天烈却满不在乎:“我喜欢你的眼神,下次你再见我时,可以保持这样的眼神。” 城主双手垂下,她的眼神中有些疲倦:“你走吧,我不杀你。” 厉天烈大笑道:“下次我们再见时,我也仍会保持着这样的眼神的!”他猛地盯住城主:“下次我一定会突破现在的极限,那时,我要与你一战!” 结界恢复了平静,厉天烈不知所踪。 总有一天,厉天烈会回来,结界也会重新振荡,只有逝去的生命却再不会来,永远消失在遥远的未来之国。 阿饱的心中有些怅惘,究竟为什么,人会死去? 城主的目中也隐着一丝痛苦,她的每一个子民的痛苦,都是她的痛苦。她平生的经营,就是想为他们建立一个理想国,但几乎每个人都在挨饿,每天都有子民在死去,她的许诺,究竟是否一纸空言? 她默默转身,来到了老魔法师的面前,她忽然单膝跪了下去:“圣王,您终于回来了。” 老魔法师转过头,对着已惊呆了的阿饱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不愿意到天工城来?” 他并没有要阿饱回答,自己解释道:“因为他们一见了我,就会叫我‘圣王’,然后逼着我穿上非常繁琐的衣服,坐在大殿上供人瞻仰。他们不许我穿的邋里邋遢的,不许我口袋里装满了各种东西,不许我坐在地上,不许我带这顶五千腾蛇币的帽子。你说,这样无趣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来?” 他喃喃道:“可是我还是来了,看来这次又要被折磨好几个月才能有机会逃走啊。” 城主静静听着他抱怨,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老魔法师的这种说法,而且有着足够的耐性。 阿饱与顾倾城的震惊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平复的。何况那些刚通过锻造仪式的毛头玄铁卫士们,见到方才自己一心想要送到厉天烈手中的,就是天工城奉为神一样的圣王,更是全部大惊失色,匍匐在地上乞求老魔法师的宽恕。 老魔法师苦笑道:“我在《天工开物》的大纲中就写过了,最重要的是做回自己,得罪我有什么要紧?若是没有你们,我这个圣王的名号,还不是形同虚设么?起来吧。” 他转头看着阿饱与顾倾城,道:“我是脱不掉的了,你们要到哪里去?你们两个都是很有趣的人,我实在舍不得你们啊。” 阿饱没有回答,对于要去哪里,他一向没有概念。 顾倾城淡淡道:“我本来的理想,是学好魔法,流浪天下,管尽人间不平事。但现在,我才知道,天下最大的不平事是什么。所以,我要留下来。” 她静静地说着:“我也知道,天工城不会收留有魔法的人,所以……” 她的话语很平静,但她的身上,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就连城主的脸色也变了变,但顾倾城的语调却没有任何的更改:“我废去我所有的魔法。” 一缕血丝从她的唇边垂下,仿佛鲜艳的朝阳照在雪地上。 她苍白的脸在此时看来一如冈仁波吉峰上的冰莲,只盛开在最接近天宇的苍穹。 她慢慢蹲下身来,轻抚着昆莽的身体,轻轻道:“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 第九章 一锻倾城 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没有人能够想到顾倾城竟然这么做! 她实在没有必要废去自己的魔法,这就等于将她以前的修炼全部抹杀,现在,即使一个刚修习过几天魔法的学徒,都可以轻易地杀死她。 而这,不过是为了一个她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悲伤的故事,为了别人的饥饿。 “力量是用来保护的,不是欺压的。” “我要管尽天下不平事!” 也许,这些话,在许多自命洞察世情的人看来,是可笑的,但此时的顾倾城,却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就为了这两句话,她可以舍弃掉一切。 要知道,在玄武帝国土地上,魔法就是一切。 天工城主看着她的眼神,也不禁有些肃然。她轻轻抬起手,覆在顾倾城的头顶,缓缓道:“谢谢你。” 那些玄铁卫士们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来,与顾倾城相比较,他们想用老魔法师换回昆莽的行为就太卑劣了些。 顾倾城拭干嘴角的血迹:“我只希望你们能让我跟你们并肩作战。” 天工城主笑了笑:“你一定会的,因为我将收你为弟子!” 众人都是一阵骚动,天工城主缓缓道:“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也将是最后一个,我的一身天工术……就靠你来继承了。” 顾倾城大喜,急忙跪倒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天工城主叹道:“可惜了,我现在没有很好的材料,否则在你新生(这是天工城的专门术语,意指舍弃魔法投诚天工)之时马上加以锻造,必将有很好的效果。”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把我的紫云苏给她吧。” 空中忽然现出了一抹紫影,缓缓降下,落到众人面前。 紫气淡淡地缭绕在一个少年身周,仿佛是蓝田映日而生的玉烟,让他看上去有些恍惚。那少年生得极为清秀,但却显得有些孱弱。他的脖子上挂了个细细的玉链,链子下面垂着个紫色鸡心大的玉石,那紫气就是从紫玉中发出的。 城主的脸色变了变,道:“不行,紫云苏是给你护身的,怎可……” 那少年淡淡笑道:“反正有母亲大人在身边,又有谁能够伤得了我?何况我钦佩这位姑娘的胸襟,就让紫云苏能多为天工城做些事情吧。” 说着,他轻轻地从脖子上摘下那串玉链,笑着送到了顾倾城的面前,道:“你锻得紫云苏之力后,再来保护我,那也是一样。” 紫云苏离了他的身体之后,那团紫气立即收拢进了玉中。失去了屏障后,他的脸色在冰雪的映照下极为苍白,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色。 顾倾城看着他的脸与那玉链,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天工城主轻轻道:“既然羲儿有心,你就收下吧。他天生身有暗疾,所以魔法、天工术都无法修习,你以后多照顾他一点。” 顾倾城点了点头,天工城主道:“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带你去执行锻造仪式。你们迎接圣王进城,不要让圣王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她后面的话,却是对玄铁卫士们说的。她对老魔法师行了一礼,拉着顾倾城的手,破空而去。那由帝国魔法师通力协作所布下的最强结界,竟似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一般。 顾倾城心中又喜又羡,偶尔低头看到了阿饱,却见他脸上仍是那片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 天工城的少主却向着她微笑挥手致意,他的笑容在这碧天白雪中,显得那么灿烂。 那些玄铁卫士躬身道:“请圣王移玉天工城。” 老魔法师啐了一口,道:“走路就走路好了,还叫什么‘移玉’。我老人家还没有死,都给你们恶心死了。” 那些玄铁卫士不敢再说话,老魔法师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辩解,不由得有些兴味索然,摇头道:“走吧!” 但他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这寂静,对阿饱道:“你看别人已经拜了名师,不久就将学会一身的本领,你呢?你不眼馋么?” 阿饱摇了摇头,道:“不眼馋啊。我又不想打打杀杀的。” 天工城的少主笑道:“不想这位兄台倒跟我相似,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不同的是,这位兄台是真的不喜欢,而我却是因为不能修炼,所以不得不喜欢。” 他伸出手去,他的手跟他的脸色一样苍白、细瘦:“我叫少羲,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阿饱慌忙伸手,跟他握在一起,道:“我……我叫阿饱。” 他的脸有些红,因为阿饱这个名字实在有些滑稽,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大笑不止。他急忙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我幼时经常吃不饱饭,所以妈妈才给我起这个名字吧。” 少羲却没有笑,他的目光有些悠远:“只有在天工城中的人,才知道吃饱饭是多么艰难的事情。我很喜欢你这个名字。” 这是阿饱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的名字,他立即对这个少主产生出了好感。 但老魔法师显然不像他这么想,他歪着脸看着少羲,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紫云苏在九大秘宝中排名第四,乃是用九条紫晶巨龙的龙心锻造而成,据说若修炼到心神相合时,便可以自由御使这九条巨龙,威力大到不可思议。你这么轻松地就送给了别人,难道就不心疼?” 少羲淡淡地笑道:“有什么好心疼的?你不觉得这么好的宝贝在我这个废物的身上,正是怀璧其罪么?” 老魔法师目中露出了些讶异之色,道:“你小小年纪,想的倒是挺多的。总之,是顾丫头的运气好吧。” 他叹了口气,道:“才一入天工城,就得了天下第四秘宝,拜了天下第一的人物为师。阿饱啊阿饱,你的运气咋就没这么好呢?连带的我都衰了起来!” 阿饱苦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传说中的天工城,也就在这时候,崭露出了它的头角。 这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城,砌城的不是砖石、木料,而是巨大的冰块。每一块冰,都几乎有一座房间那么大,高高地垒砌起来,一直上升到那缥缈的云雾中去。如果仔细看时,那巨大的冰岩中还闪烁着瑰丽的七彩芒朵,显然,其中必定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冰城蹲踞在茫茫的雪原上,狂风吹起积雪,打在它身上,它就如同上古洪荒巨兽一般,骄傲而又孤独,沉凝而又威严。 玄铁卫士们念起了一长串奇怪的法咒,那冰城上立即伸出了一个巨大兽眼,打量了他们一阵,城门缓缓地打开了。那城门也是一整块巨冰,颜色带着些惨绿的幽暗,目光穿过它时,仿佛被吸收了一般,竟然无法透过。那冰门看上去巨大,但操作起来极为简便,隐隐约约就见城头那人拉了什么一下,它就缓慢而无声地滑开了。 进入天工城之后,他们方才发现,这个城其实本来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后来被掏空了,才成了现在的天工城的样子。人们的居所,就是在这座冰山上掏出来的一个个洞窟,大大小小的,在最顶端,是一座巨大的冰雕神殿。这些居所都是半透明的,几乎可以看的到里面的人的行动。 天时已暗,用以照明的太苍晶石们缓缓亮了起来,幽淡的光芒直照进冰山的深层,整座天工城都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冰灯,一时宛如进入了童话的世界。 第十章 天工神厨 太苍晶石能够吸收太阳的光芒,在夜晚的时候释放出来,多用作照明。但此地终年被冰雪围绕,太阳光便不很强,那太苍晶石的光芒也就有些黯淡,一如整个天工城。 玄铁卫士领着众人沿着冰山的阶梯缓缓而上。他们对老魔法师的态度恭谨到了极点,绝无半点可以挑剔的,但老魔法师却不断地唉声叹气,仿佛进了牢笼一般。对他来说,恭谨只是疏远,客气反而是最可怕的牢笼。 然后,阿饱就看着他被套上了最华丽,也最繁琐的华裳,坐在了神殿正中的巨大冰座上。整座城中的人闻说圣王回归,都涌来跪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巨大的喜悦,仿佛只要看到圣王,就看到了他们未来的美好的希望。 阿饱渐渐有些明白老魔法师为什么要从这里逃走,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承受这么重的希望。在天工城贫瘠的环境下,每一张孺慕而虔诚的脸都是一条鞭子,他甚至能看到坐在冰座上的老魔法师在羞愧着,在无地自容。但厅中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喜悦中,他们充分地享受着接近神的快感。 为了圣王的归来,整个天工城狂欢了整整三天。他们拿出所有的食物来,尽情地欢乐着,完全不去管吃完这些东西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在三天结束之后,有人来通知阿饱,说他必须要工作,因为天工城绝不允许任何吃白饭的人,就算是圣王的朋友也一样。但作为圣王的患难之交,他们给了阿饱最大的特权,那就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 阿饱想了想,他决定做一个厨师,因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睡觉,但睡觉是不能列入工作的范围的,所以他只能考虑第二个乐趣,那就是美美的吃一顿。他很相信自己的手艺,他也诚心地希望,既然天工城的人并不能吃饱,那么就让他们吃的好一点,可口一点。 也许真的是因为圣王的威严高高凌驾于每一个天工城民之上,他们很干脆地就答应了阿饱的要求,带他到了天工城的厨房。 这是个很大的地方,因为整个天工城的饮食,都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在之前,阿饱绝想不到,这个厨房竟然会这么大。 在天工城的最底层,也就是构成天工城的冰山的最底部,冰层几乎被挖空,只剩下许多不规则的巨大的柱子,支撑着整个冰层,这,就是天工城的厨房。这里是最适合囤放食物的地方,绝不担心食物会腐败。 但这么庞大的地方,却只有三个厨师。毕竟食物太少了,根本就没有烹饪的必要。 三个人,阿饱一下子就全都见到了。 满脸横肉,头发乱的像个鸡窝,但是眼睛极大的阿暴,他的手绝不会离开他那柄巨大的,像是半个车轮一样的刀,他是厨房里的切菜工。他负责把要做饭的所有的东西都切成指肚小的菜丁。 骨瘦如柴,几乎一走路就会倒、但偏偏怎么都不倒的强龙,他的人虽然干瘦,但却有两只极为巨大的拳头,也许是因为他负责的工作是将面揉在一起,做成拳头大小的馒头。 第三个人矮墩墩的,长的像黑炭一样,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但他的名字却偏偏叫老狼。老是老,但阿饱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像狼。他的工作就是烧火,从天一明,就开始烧火,一直烧到天全黑。 阿暴、强龙、老狼现在全都聚集在阿饱的身边,手托着腮,他们很发愁。 他们不晓得阿饱来了之后,好干些什么。 天工城什么都不出产,食物只有从外面抢,抢来什么吃什么,也就不再讲究,所有的东西都剁碎了,一半做馒头,一半做菜。做菜很简单,全倒进大锅里,烧开就可以了。所有他们所有的工作就是剁菜、烧火、做馒头,正好一人负责一样,那么阿饱能做些什么呢?这几乎将他们愁死了。 阿暴可以一连剁三大座小山一样的菜团子而不皱眉头、不歇一口气;强龙可以闪电一样在一呼吸之间揉出十几个馒头;老狼可以不停不停地烧火一直烧一年,但现在,他们却无法解开这个仿佛注定无解的命题。 阿饱讷讷地苦思,面对着如此敬业的三个人,他感觉自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浪费青春与活力,他觉得自己应该从此奋发,不能天天想着睡觉,他要找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做,证明他不是个无用的人! 顾倾城来到了天工城,拜了名师,得了秘宝,指日可成为天下一流高手,他阿饱一定要做个天下第一流的厨师,决不能让她瞧不起! 这么一想,他立即燃起了万丈的雄心! 阿暴、强龙、老狼对望了一眼,强龙蜡黄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他望向老狼,老狼郑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一起望向阿暴。他们那严肃的表情感染了阿暴,只见他目中精光一闪,道:“老二老三,你们都决定了么?” 强龙、老狼一齐点头,道:“老大!是该说出我们天工厨房最终的奥秘的时候了!” 阿暴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对阿饱道:“我们听说过你的事,你的诚心感动了我们,我们暴、龙、狼三人组,现在决定要把世界最伟大的厨房——天工厨房最终的奥秘传授给你,希望你能够继承发扬我们的传统,不负我们的嘱托。” 单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将要说出的话有多惊人,何况还是世界最伟大的厨房的最终的奥秘,恐怕连厉天烈都会心动吧!阿饱也兴奋起来,紧张道:“请你们告诉我吧!” 阿暴严肃地道:“你知道么,天工厨房中最重要的工作,不是剁菜、烧火、做馒头,而是……” 他住了嘴,但他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阿饱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阿暴一字一字道:“是寻找失去的金色天堂!” 金色天堂? 阿饱对于这个名词陌生的很,就连似乎无所不晓的老魔法师也从来没提起过,那么它是什么地方呢?又怎么会成为天工厨房最重要的工作? 阿暴、强龙跟老狼的脸却都变得肃穆起来,似乎提到了什么伟大的名字一般。阿饱忍不住道:“金色天堂?” 阿暴沉着地点了点头,道:“你知不知道天工城为什么要建在这里?” 阿饱摇了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很疑惑,为什么要建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地方呢? 阿暴道:“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此地乃冰雪极地,易守难攻,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金色天堂就存在于此地的地下!” 阿饱见他说的郑重,忍不住重新问道:“究竟什么是金色天堂?” 阿暴不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天工城最缺的是什么?” 阿饱不知道,他虽然只来了一小会,但却觉得天工城什么都缺。 阿暴道:“是粮食!够天工城所有人吃的粮食!” 他不待阿饱再问,接着道:“传说埋藏在天工城底的金色天堂,拥有一片无边无际、永远也割不完的麦田,只要能找到金色天堂,那就再也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了!” 阿饱身子一震,永远收割不完的粮食!从露钥的身上,他深深体会到粮食对于天工城是多么的重要。如果真的有金色天堂存在,那么天工城的人将再也不会挨饿。这实在是很具有诱惑性的一个提议。 阿暴叹了口气,道:“传说归传说,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金色天堂在哪里,虽然明知道吃不完的粮食就在身边,但却没有人能够吃的到!” 他粗壮的手臂在桌子上擂了一拳,那胡桃木的古老桌子就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直到几天前,我才找到了正确的方位,金色天堂的麦子,即将流入到天工城中!” 强龙跟老狼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他们却仍然忍不住泛起了兴奋之色,兴高采烈地互相对望着。阿暴双目中精光暴射,盯着阿饱道:“现在就要你来帮我们去寻找金色天堂了!” 阿饱呆了呆,道:“为什么是我?” 阿暴道:“第一,因为你已经来了天工厨房;第二,因为他们两个要做饭,实在走不开;第三,因为我喜欢你!” 阿饱吓了一大跳,道:“你喜欢我?” 阿暴用力地点头,裂开一张满是黄齿的嘴笑了起来:“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打开金色天堂的大门!” 他忽然伸手,将旁边那口极大极大的锅掀了开来,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阿暴沉声道:“这就是入口,我们进去吧!” 阿饱很不想去,因为他的确什么魔法、天工术都不会,既然金色天堂这么多年都未被发掘,想必不会是康庄大道,其中的艰险困难,恐怕是他所不能负担的。而且自从出了大山,他就没有歇息过,他很累,很想躺在地上,什么事都不要管,好好地睡上一觉。 从根本上讲,他是个很懒很懒的人,他没有什么计划,也同样没有追求,他只想能够舒舒服服地将今天过去。 但顾倾城就不同,她的生活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的,而且她也在非常努力地向着这个目标努力。阿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顾倾城那倔强而执着的面容,忽然之间,他觉得有点羡慕她。 也许,人就应该那个样子吧,要有理想,有追求,为整个世界的不平而活着。 所以,阿饱咬了咬牙,跟着阿暴跃了下去。 天工城所坐落的巨大的冰山直投进地下几十米远,所以两人所在之处,仍然是一片坚冰。一条幽蓝的通道,就在两人面前,斜着向下伸展而去,不知道通向何处。 阿暴的声音在这个地下冰窟中,显得有些沉闷:“这就是我发现的金色天堂的入口,我们只要顺着这通道前行,就会找到金色天堂的大门的!” 他的兴奋与期待感染了阿饱,让阿饱也跟着满怀憧憬起来。 两人刚要迈步,突然,啪的一声响,两人面前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开了一团蓝光,跟着,纷繁芜杂的彩色光芒潮涌一般从其中怒卷而出,狂潮般向着两人追袭而至。 阿饱骇的脸色都变了。就在此时,他身边的阿暴突然一声大喝,他的右手隐然有一团红光暴出,一声猛啸从他的手上传了出来,迅速放大,跟着那红光裂扯扭曲成一头豹子的形象,随着他一拳击出,那赤红光豹怒啸声中,向着七彩光团猛然扑了过去! 就在两股力量眼看就要撞在一起的时候,那七彩光团猛然急速收拢了起来,然后骤然消散于无形,露出一个打扮的极为怪异的老头来,他手中正拿着一只花花绿绿的特大帽子,向自己的头顶扣了上去。 阿饱忍不住叫道:“鬼祖!” 阿暴见他认识,急忙聚力撤招。那光豹身子猛然腾起,电光石火之际,越过了老魔法师的发际,轰在了通道的冰层上。立即宛如整个大地轰鸣,这一击之威所制造出的声波在通道中不住撞击传袭,几乎将阿饱的耳朵都震聋了。 那老魔法师几乎骇的昏了过去,等阿暴手掌中的红光消退了之后,他才惊魂始定,喃喃道:“我早知道你想杀我,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阿暴冷冷看着他,道:“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收手了!” 看来他们不但认识,而且很熟,只是令阿饱疑惑的是,老魔法师既然是天工城的圣王,何以阿暴对他这么不尊重呢? 老魔法师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微笑道:“老朋友,自从你那次败在我手上,就始终耿耿于怀。这又何必呢?反正你永远不可能胜过我的!” 阿暴呸了一口,道:“若不是你净耍阴谋诡计,我又怎么会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也正是阿饱想问的。老魔法师搔了搔头,有些难为情地道:“在天工城里呆着太闷,而且没什么好吃的,我想出去走走。我这顶破帽子,枉费我花了五千腾蛇币来买它,我跟它说去一个‘能出天工城的地方’,它居然将我带到了这里。早知道遇到你们两个倒霉鬼,我还不如直接说是‘到天工城外面去’呢!” 他不断地唉声叹气着,似乎极为后悔自己的决断。 他瞅了瞅阿饱跟阿暴,问道:“那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阿暴冷冷道:“我们去寻找金色天堂!” 老魔法师怔了怔,随即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笑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阿暴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阿饱见事不妙,急忙暗中扯了老魔法师一下。 老魔法师终于还是给了阿饱一个面子,喘息着站了起来,道:“金色天堂?你真的相信有这样的地方?那只是传说而已!” 阿暴盯着老魔法师,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在急遽地变化着。 阿饱很担心他会一拳将老魔法师打得脊骨骨折,幸好他突然拔步,向通道最深处走了去。 阿饱招呼老魔法师道:“走啊,我们去寻找金色天堂去?” 老魔法师反问道:“你也相信有金色天堂?” 阿饱呆了呆,道:“我宁愿相信有,这样天工城的人就不用挨饿了。” 老魔法师轻轻地点着头,他缓缓道:“走吧,至少还有个想头、盼头,就幸福多了!” 他们在通道的尽头停了下来,阿暴没有骗他们。 尽头是一面巨大的门,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看去碧沉沉的,仿佛有千钧万钧重一般。它的四周都深深嵌进了冰层中,仿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而此后千千万万年,也再不会移动分毫一般。 门上刻着两行极大的字:“金色天堂,无尽虚藏。” 金色天堂! 难道这门之后,就是有着割不尽的麦田的金色天堂么? 阿饱的心,忽然也激动了起来。 阿暴的神情反而平复了下去,缓缓道:“经我多日揣摩,这门后面,十有八九就是金色天堂!” 老魔法师似乎也相信了阿暴的话,他走到了那扇大门前,轻轻扣了扣门扇,仔细地听它的回音,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这门坚固异常,没有几个人砸的开。” 阿暴冷笑道:“没有人能砸的开?那我呢?” 他突然一声长啸,双手张了开来。同时两道红光从他的掌心中迸射而出,瞬间将周围的冰层照得一片赤亮,厉啸声中,那两团红光猛地滋生膨大,跟着变化成一雕、一豹两只巨大的凶禽猛兽,双目中赤色的电光照出一丈多远,静静地盯在那紧闭的大门上。那雕、那豹仿佛感受到大门那窒息的压迫感,同时发出一声凄叫,向大门扑了过去! 轰然怒发,雕、豹那巨大的身躯撞在了大门上,那大门一阵扭曲,仿佛变成了一块极为粘稠的橡皮泥,被雕、豹冲击得瘪进去一大截。但随之那大门上面迸发出了一连串的银色火星,将整个玄冰通道照的通亮,跟着,一股狂风般的力量从大门上潮卷而出,将那雕、豹全都反弹而回! 阿暴一声怒啸,手上红光突然暴涨,硬生生地将雕、豹停在了空中。他的脸也被这反震之力憋得通红,一口气许久都喘不上来。 而那门却缓缓恢复了原样,仿佛从来没有被攻击过一般。 阿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忽然扭头,对阿饱道:“记住,一定要找到金色天堂!” 他突然回手,一拳击在自己的胸膛上,立时,一股血箭怒冲而出,他这一拳下手极狠,竟然将胸口击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阿暴双手收拢,竟然全都插进了这伤口中。他手掌中的红光尚未消退,那一雕一豹才一沾到他的鲜血,立即双目变得赤红,竟然俯首在他的心头,大口大口吸着他的鲜血! 阿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他手掌上的红光,却越来越浓郁,几乎就如天边那血一般的晚霞!突然,他高高扬起拳头,大喝道:“你们也喝够我的血了,冲吧!” 雕、豹仿佛全身都是血凝成的一般,不再是原来那样的虚形,而已进化成了实体。它们同时发出了一声强猛的啸叫,身子再度向大门扑了过去。 阿饱目中一阵恍惚,时间似乎仿佛突然变慢了,血雕血豹的身形在空中拉出两条长长的赤红痕迹,仿佛末日时出现的景天长虹一般,贯进了大门。 那大门突然片片碎散! 阿暴发出得意的大笑,但随即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将他的笑声硬生生噎住。血雕血豹仿佛受了极重的伤一般,步履蹒跚地回了来,依旧没入了他的手掌中。阿暴挣扎着想跨入这大门中,但他却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他失去的并不仅仅是鲜血,那也是他的生命,他的精华。 老魔法师看着他,半边骷髅、半边俊颜上似乎泛起了一阵无奈,缓缓道:“你这样做值得么?” 阿暴无力地垂坐在地上,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值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老魔法师深深看着他,叹道:“但愿你不要失望才好!” 他踏入了大门中去。阿饱将阿暴架了起来,笑道:“我们也进去吧。”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阿暴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开路,如果不能亲眼看到金色天堂,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阿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粗豪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兴奋与期待之色,道:“我们走!” 一跨进大门,立即一片金光迎面闪了过来,几乎将他们的眼睛晃晕。 那是万千细小的金光组成的巨大光幕,每一个光点,都渐渐具化成一朵巨大的麦穗,随着微微流动的风,在他们的面前摇晃着。他们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每当一朵麦穗在风中折落的时候,它的茎上便立即又生出一朵来,迅速地成熟。 永远收割不完的麦田,金色天堂! 阿饱与阿暴齐齐大喜,他们向金色天堂冲了过去。 一只手将他们拉着,老魔法师的声音传了过来:“年轻人,越靠近理想的时候,越应该注意你的脚下。” 突然一阵赤红的炎烈之气就从他们的脚下怒涌冲上,那温度高得不可思议,几乎就贴着他们的脸掠过,将阿饱二人的眉毛烤焦! 两人一惊,急忙后退,这才看清楚,他们立足之处,竟然是在一座悬崖的边上,而悬崖的下面,全都是汹涌红赤的岩浆,不时腾起,如火龙般直贯入几十丈的高处,然后轰然落下。 方才,若不是老魔法师拉住,他们只怕早被这岩浆之龙吞噬掉了。 那悬崖足有几十丈宽,炎流滚滚,当真是飞鸟难越。而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麦穗,就在悬崖的对岸,只要越过这片炎流,便可任意采撷。天工城几万人的温饱,从此再也不用担心。 阿暴目中闪过一阵炽烈的欲望,大叫道:“快想个办法,我要过去!” 老魔法师悠然看着阿饱,道:“你有办法么?” 毫不出任何人的意外,阿饱摇了摇头。老魔法师叹了口气,道:“看来只有我出手了。” 他取下头上那顶巨大的帽子,却突然摇了摇头,道:“不行,这里被一种强力禁制封锁住了,若是用这顶帽子传送,我无法保证不撞上这些该死的岩浆。” 仿佛响应他的咒骂一般,又一大股炎龙冲天而起,溅落的火舌几乎烧在了他们的身上。 老魔法师突然喜道:“有办法了!” 他双手高举,喃喃地念起了咒语来。 “冰!”随着他的咒语声,空气中不住地出现细小的闪电,将他念诵出的魔力消解掉。他念了许久,手上才凝结出一个极小的冰球来。 老魔法师极为恼怒,他突然用力撕下一大绺头发,随着咒语声,用力地挥了出去。 立即他的咒语声暴强了几倍,那头发在空中自动封结成个人形,忽然窜出了大门。跟着轰隆隆一阵巨响,巨大的冰流随着那小人从门中挤了进来。老魔法师大口大口喘着气,但他的脸上却全都是得意之色,笑道:“我们用这冰流将岩浆冻住,搭一座直通对面的桥,就可以过去了!” 说着,他指挥着那头发小人向岩浆投了过去。阿饱跟阿暴的脸上都露出了一阵喜色,这或许真的是个办法! 金色天堂,马上就能到达了! 但就在此时,一声清啸从头顶传了下来:“住手!” 霸强的龙气猛然将这个庞大的空间充满,跟着,就在三人愕然抬头的同时,一个红影突然在他们的头顶闪现,卷舞起惊人的炽烈龙卷,向着他们轰然冲击而下! 第十一章 金殿圣王 那偷袭来得好快,三人根本来不及招架,仓促后退中,一只赤红的神枪从天而降,将头发小人钉在了枪下!老魔法师“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倒。 阿饱仓惶看时,就见一袭倩影带着飒爽英姿挺立在炎流悬崖之上,赫然正是顾倾城! 不同的是,她的脸上隐隐中似乎有种彩光在流动着,她全身的气势都与先前截然不同! 难道她已完成了锻造仪式,吸收了紫云苏的力量,脱胎换骨了么? 只见她轻轻一抖手,那枚神枪突然蜿蜒着钻入到了她的衣袖中去。阿饱这才注意到,那不是枪,竟是一条龙,一条通体都是紫水晶的龙! 切割成极为美丽的弧线的紫色水晶堆砌在一起,勾勒出龙身那修长而矫健的弧线,虽刚硬但却绝不生涩。隐藏在这透明的身躯中的,是一团紫色的火,一明一灭的,仿佛是紫水晶之龙在喘息着。 紫色优雅而尖锐的美使它傲然俯视着天下苍生,它就像是由天上的星辰攒就的一般,丝毫不带有人世半点的渣滓。 以龙为枪、逼人的气势……现在的顾倾城,绝对已不是原先的吴下阿蒙,就算是厉天烈,也未曾给阿饱带来如此大的压力。 只见她手一抬,那只紫水晶之龙凝成的长枪“咻”的一声射了出来,遥遥指住三人,冷声道:“奉城主之命,不准任何人靠近金色天堂一步!” 诸人一怔,难道城主早已知道了金色天堂的秘密? 那为什么又让顾倾城守在天堂的入口处,不让他们采摘麦子呢? 难道她不想让自己的臣民摆脱饥饿么?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老魔法师一掌拍在了阿饱的肩头,齐声道:“看你的了!” 阿饱大惊道:“你们什么意思!” 阿暴翻了翻眼睛,道:“我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还能作战?” 老魔法师更是振振有辞:“我受到了魔法反噬,全身的魔力全都封闭住了,再也不能动用分毫。不但魔力不能用了,我那些腾蛇币买来的宝贝也不能用了。就只有靠你了!你不是天命者么?证明给我看!” 阿暴接着道:“只要打败了她,我们就能进入金色天堂了。你要加油啊,天工城七万多人就靠你了!” 阿饱只得抬起头,呐呐的对顾倾城喊道:“我们是为了寻找金色天堂,让所有的天工城子民吃饱饭,你还是放我们进去吧。” 顾倾城冷冷看了他一眼,长枪一横道:“城主既然叫我封锁金色天堂入口,必然有合理的理由,你们赶快回去!” 阿饱再要说话,老魔法师猛然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他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突然对面传来一阵逼人的森寒,让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身形宛如冻僵了般定住了! 寒意来自顾倾城手上的紫水晶之枪,同时也是来自她的眼眸。 映着这宏大的炎流与紫水晶之枪,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紫色的眼眸,冷冷盯着阿饱,无论哪一种颜色,都刻着两种含义:力量、决心! 阿饱忽然有了觉悟,若他再前进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顾倾城的紫枪就会毫不犹豫地刺下来! 这想法让他的心倏然冷却了,他并不敢去尝试,去挑战,因为他毕竟只是个黎侏人,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会的黎侏人。 传说黎侏人会在天工城中接受锻造之术,从而升格成太上黎侏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惜,阿饱不喜欢打打杀杀,他也并没有接受锻造之术。 他一向觉得,只要我不去欺负别人,那别人也一样不会来欺负我,这样的话,又何必再去打去杀呢?那又要力量做什么? 但现在,他却无法这样想了,因为顾倾城的手中、眼中,便只有力量,要越过她,进入金色天堂,他必须要有更强的力量! 阿饱没有力量。 他的嘴角中挑起了一丝苦笑,他觉得这很有讽刺意味,他不明白老魔法师跟阿暴为什么要让他来面对顾倾城,难道是要赌顾倾城会念在故人的情面上,放他过去么? 但顾倾城面容冷峻,却丝毫都看不到有通融的迹象。 突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热力,那只小小的火精从他的怀中飞扬而出,欢快地在悬崖上飞舞着。它那小小的躯体映着飞溅炎流,便透出一层火烈的红色,显得它精神饱满,兴高采烈之极。 老魔法师眼睛一亮,道:“有办法了!” 他在怀里掏啊掏啊掏的,突然掏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来,笑眯眯地走到了阿饱的背后,柔声道:“这是一千腾蛇币买来的惊神针,有一点点疼,但是绝对会帮你打败顾丫头。你忍着点,一会就好了。” 他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逮着了鸡的黄鼠狼,让阿饱心里十分没底。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毕竟只是个连天工术都不会的黎侏人,想要战斗,想要胜利,就只有听老魔法师的。 老魔法师绝不手软,将那银针直插进了阿饱的脑袋中去! 阿饱一声大叫,就觉一阵绝不可容忍的剧痛从脑后笔直传了进来,就仿佛有人挥着大斧,一斧将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一般! 他的意识跟视线一齐变得模糊,恍惚之中,仿佛有一团炽烈的火团向他涌了过来,迅速地没进了他的心底。这火烧得他的心几乎都焦了,但却稍稍分担了那剧烈的疼痛,反而有些好受起来。 阿饱喘息着,那失去的精神渐渐回归了来。 火精同样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着头颅,阿饱忽然感觉不到悬崖下岩浆的热度,那红红的激流看上去竟有些可亲,让他很想跳进去洗个澡。 他猛然省起,难道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火精了么? 他急忙低头,却不由松了口气,他的身子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耳边忽然传来老魔法师的话语:“打啊!打啊!快冲上去打她!” 阿饱不由自主地就举起手来,一拳向顾倾城捣了过去。突然,轰的一声响,一大团炽烈的火流从他的掌心中涌出,向顾倾城烈烈卷了过去。 这下不但顾倾城大吃一惊,就连阿饱也骇得呆住了。 但顾倾城已吸化紫云苏,完成了锻造仪式之后,功力突飞猛进,早就晋身高手之列,此时手腕微抬,紫电一般的龙枪飙射而出,就在她的手掌中化身成为一道凌厉的紫色旋风,刹那之间将那团火流消灭的无影无踪,跟着一枪追袭,向阿饱刺了过来! 枪影还未及身,凌厉的风压已扑面过来。 阿饱就觉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向后跌了出去。老魔法师一把将他扶住,喃喃道:“看来还是不够。” 他又抽出一根银针,不同的是,这根银针更细更长。老魔法师连片刻都没有犹豫,狠命一针刺进了阿饱的后脑。 阿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啸声,他的脸突然紫涨了起来,身子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窜流而出一般,在他的皮肤下不住鼓动着。他的整个人狂跃而起,双掌铺天盖地般击了下来! 足足一丈多长的炎流从他的手掌中怒发而出,向着顾倾城炙烧而至。 顾倾城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她的身子斜处,已避过这一招的锋芒,手中紫电龙枪翻卷,身随枪起,化作一道紫色的旋风,向阿饱弹至! 这惊神针聚合了魔法、天工的精华,能够将人的潜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迫出,强行转移到另外的魔兽身上。乃是著名的异宝之一。 一根惊神针就足以让平庸的人成为高手,何况两根连运? 只是阿饱虽然身具强大的力量,但却丝毫招数都不会,火炎之力虽然强横,却哪里是身经百战的顾倾城的对手? 紫飙般的枪风才至,便已将力量散乱的炎流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悬崖中一声怒吼,一道粗大的炎流猛然卷空而上,怒喷而出。 顾倾城心神微分,那炎流来势迅疾,已经到了身侧! 饶是顾倾城如此修为,却仍然不得不避其锋芒,身子电闪错了开来。 阿饱却毫不收势,身子直窜进了炎流中,双掌猛地压下! 那炎流一喷之势,简直可以裂天,这时被硬生生地阻了去势,登时一阵狂吼,猛地四散溅开!阿饱已被惊神针将他跟火精连在了一起,不惧火焰威力,就挟着这炎流乱舞之势,猛扑而至! 他全身都充斥着惊神针激起的炎力,当真不斗不快。 这一下威力何止强了十倍! 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就算以她的修为,都未必能挡得住这天地之威,何况,她并不想杀阿饱! 但又要破解这炎流,又要不杀阿饱,谈何容易!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娇叱响了起来:“不要伤我妈妈!” 一道红影飞射而下,同时一泓洁白的光芒随着她的身子幽幽如新出的弦月,将整片悬崖笼罩住了。那狂暴的炎流在这白芒的映射下,竟然也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止住了去势。 那红影飞至,一脚踹在阿饱的身上,将他踹到了老魔法师的脚下! 阿饱一阵大声的咳嗽,他猝不及防受了这一突袭,体内炎力登时紊乱,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不想作战,也没有作战的经验,却哪里能应付得了这种战斗? 老魔法师的眼睛一亮:“地藏之力?阿嫦,是你?” 那红影悄然落在顾倾城的身边,对着老魔法师做了个鬼脸道:“我都在边上看到啦,你们三个臭男人欺负我妈妈,尤其是你这个半人半鬼的家伙,最坏的就是你了。” 老魔法师苦笑道:“我?我最坏?” 阿嫦跺了跺脚,道:“反正阿嫦讨厌你!从第一眼看到起,阿嫦就很讨厌你。” 老魔法师看着她,还要再说什么,只见阿饱吃力挣扎着坐了起来,咬牙对他道:“你……你还有没有惊神针?再扎我一下!” 老魔法师眼中闪过一阵异光,道:“你还受得了?” 阿饱苦笑道:“我想应该可以吧。” 他看着悄然立着的顾倾城,看着她背后耀眼的金光,淡淡道:“我一辈子没什么用,总该让我做点什么吧。” 老魔法师深深看着他,道:“世人往往容易被外表迷惑,但我却相信你是天命者!你若想打开金色天堂,让天工城的人有饭吃,那你一定能做到的!” 阿饱摇了摇头,他缓缓站了起来:“我不想做天命者,我就想做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的阿饱……但……” 他没有再说下去。 昆莽看着汤时的那双眼睛是他永远忘不了的。 是的,无法忘记,这世界上还有忍饥挨饿的一批人,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或许阿饱的力量真的很微薄,但现在他试着去相信,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这点力量,就能让哪怕一个人能吃一口饱饭。 他咬牙拖着满是伤痛的身子,向顾倾城走去。 惊神针是很霸道的法宝,刺激了人体潜力的同时,也消耗着他的生命、健康。 阿饱每迈出去一步,两腿都宛如刀割着一般。 但他绝不停留。 老魔法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紊乱,顾倾城的手握着紫晶龙枪,却没有动。 阿饱努力聚攒着力量,一拳轰了出去。 赤红的火潮卷涌,从他的手掌上怒放而出,宛如一朵燃烧着的花。但这是一朵转瞬就会凋落的花朵,这一点,就连阿暴都看出来了。 顾倾城并没有躲闪,这一拳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她的腰间,一缕鲜血慢慢从她的嘴角滑下,滴在了阿饱的手臂上。 阿饱震惊地抬起头来,急问道:“你为什么不躲闪?” 顾倾城笑了:“因为就连没用的阿饱都这么坚持的事情,我忽然也很好奇,我也想看看,金色天堂究竟能不能让天工城的人吃饱。” 阿饱大喜,收拳。顾倾城的身子一阵踉跄,几乎跌倒。这一拳并不轻。 阿饱急忙扶住,连声问道:“你有没有事?”他转头对着老魔法师大喝道:“你有没有伤药?” 老魔法师白了他一眼,道:“这点小伤还要用药?过一会自然就好了!”他走到阿饱身侧,突然伸手,将那两枚惊神针拔了下来。阿饱一声大叫,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似乎全身的精力都被他拔走了一般。而在同时,那团火影倏然从身体中抽离,窜回了火精的体内。 火精发出一阵哀鸣声,变得没精打采的,蹒跚着飞进了阿饱的怀里。它仿佛也受了很大的伤害,一会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阿饱定了好久的神,方才清醒过来,就见顾倾城素手紧紧握着紫电龙枪,凝目瞧着对岸金色天堂那游离的金光,轻声问道:“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永远收割不完的粮仓么?” 阿饱没有说话,他也凝望着那片穗穗的金光,缓缓道:“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寻找,一定能找到的!” 顾倾城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回头,对着阿饱盈盈一笑,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挺可爱的!” 她不等这句话说完,身子一纵而起,手中紫晶神龙发出一声锐啸,倏然窜了出去,正扎在先前老魔法师凝成的那团冰流之上。 顾倾城一声娇喝,手上猝然发力,那冰流一阵扎呀呀的爆响,被她挑的飞了起来,直向悬崖对岸投去! 苍青色的冰流宛如一条无比长大的巨龙,瞬间就横过了这条宽阔的岩浆河流。 老魔法师急道:“我们快些过去!” 几人都是精神一震,急忙飞身而起,向那冰龙上跃去。阿饱身子才一动,便觉一阵头晕眼花,几乎摔倒在地。突然,旁边伸过一只柔软的手来,将他的胳膊托起,顾倾城笑道:“快些走吧!” 阿饱心中一暖,金色天堂的光芒似乎透过冰龙炎河照了过来,一直照进了他的心底,他也笑了起来:“我们走!” 老魔法师最高兴,飞快地跑在最前面,一面扬着那顶巨大的帽子,一面欢啸道:“金色天堂,我来了!” 他身后,愤怒的阿嫦吼道:“死老头,别挡着我的路!” 这几十丈的路途转瞬之间就走过,金色天堂的光芒,就在他们的身侧。老魔法师的脚,甚至都已经踏进了那广袤到无边无际的麦田中去了! 便在这时,那虚无但无所不在的金光宛如活了一般倏然收拢了起来,迅速地爬高涨大,宛如一个巨大的金色水泡般鼓涌而起,麦浪起伏中,它悬浮在辽阔的碧空下,跟着一声轻响,炸了开来。 飞腾的金色流芒宛如汁液般溅烧着,却赫然组成了一张巨大的女人笑脸,一闪而没,跟着,那金色光液宛如狂潮一般,向几人卷了过来! 老魔法师的脸色变了,一路行来,惊险叠遇,但阿饱跟顾倾城从来没见到老魔法师的脸色变得如此厉害! 两人的心中升起了一阵不祥之感,就听老魔法师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地母神!地母神!” 第十二章 地母神迹 阿饱一惊,他也听说过地母神的名字。 传说地母神乃是世界中唯一的神明,整个大地就是她那庞大的身体。她主司着祭献与收获,人类的一切魔力都源出于她。 她是玄武帝国的保护神,传说也是人类共同的母亲。 但是老魔法师为什么看到这金色流芒,竟然会呼唤出地母神的名字? 就见老魔法师仓惶掉转了头,没命般的向着来路飞奔而回。 便在同时,滔天的炎流怒冲而起,那条巨大的冰龙身上发出浓密的蒸汽,就在这瞬息之间,已经融化了一半! 几人这才大吃一惊,一齐狂奔而回。 那些炎流并没有落下,就在金光照到它们的一瞬间,它们身上那逼人的炎力突然消失,竟然也变得金光闪闪起来。 突然,宛如泥山倒塌一般,炎流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倒了下去。阿饱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万千条炎流,竟然全都在金光的照耀下,变成了粗大的麦粒。 那不再是要命的岩浆了,而是麦粒之河!金光缓缓前进,但这种改变却如影随形,毫不停息地进行着。 这个发现让他停了下来,他惊骇地发现,所有金光照耀到的地方,全都在一瞬间变成了麦粒。 难道这就是金色天堂的真面目? 无尽收割的麦田,就是这片能将所照耀到的东西变成麦粒的金光? 阿饱心中涌起一阵兴奋,一只苍老的手将他抓住,老魔法师用力地吼道:“快走!若是你被照射到了,你也会变成麦粒!” 阿饱吃了一惊,吃不完的麦子是好的,但若是自己也变成了这麦子,那就大大不好了。 便在此时,金光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笑声:“被我遗弃的孩子,再度回到我的怀抱中吧!” 那金光突然涨大,发出了一阵刺目的光芒,以更快的速度前行起来!周围的冰雪之窟一阵剧烈地晃动。 老魔法师脸色惨变,叫道:“不好!” 就连阿饱这么迟钝的人,也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若是这种转换不停歇,那么再过片刻,这座建筑在冰山之上的天工城就会崩塌,就算城中的人不被压死,也会在随之来的金光照耀下,被分解转化成麦粒,再不会有任何人存活下来! 难道这个金色天堂的传说,只不过是个陷阱? 顾倾城的脚步忽然停住,她倏然转身回来,她的双目中射出一阵坚毅的目光:“我们不能逃走!” 她的手紧紧握住了紫电龙枪,她的脸上又浮起了那倔强的表情。顾倾城轻轻咬住嘴唇,重复道:“我们不能走!一定要想办法,消灭这道金光!” 老魔法师半边还未坏掉的头颅上青筋暴起,气急败坏地嚷道:“消灭?你可知道这乃是地母神的收获之光,那是一切魔力的源头啊,怎么可能消灭的掉!” 顾倾城坚持道:“如果我们就此逃掉,那么天工城的千千万万人将会因我们的过错而无辜死掉!” 她昂起头:“由我而起的,就要由我而终结!” 老魔法师跟阿暴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的眼中都有些无奈。 阿暴粗暴地道:“把她打昏了带走吧!” 老魔法师大喜道:“好!”他拱手道:“你来打!” 阿暴挺了挺胸,但看到顾倾城手中那崭然发光的紫电龙枪,以及自己胸口那个大伤口,不禁泄了气。 就在这时,耀眼的金光已然刺到! 顾倾城一声娇喝,她手中的紫电龙枪飞射而出,向那金光上刺了过去。紫芒怒闪中,那龙枪赫然竟变成了三条,在她素手闪电般推送下,溅射出万千骄阳一般的晶芒,带起重重山影一般的枪影,向收获之光驰射而至! 昂然一阵龙吟声从枪身上发出,三条通灵巨龙似乎知道这金光极不好惹,在空中不安地扭曲着身子,极力避免同金光的交接。但在顾倾城的推送下,又不能后退,眼见刺目的金光罩下,紫龙忽然一阵悲啸。 它们那水晶一般的龙身上突然起了一阵波纹,竟然在金光照射到的一瞬间龟裂,暴散成点点麦粒!顾倾城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全力收枪,那金光如影附形一般跟了过来,向她的身上罩去。 阿饱大吃一惊,他顾不得细想,急忙跃了起来,一把将顾倾城推开。那金光却完完全全地将他的身子笼罩住。 阿饱几乎笃定地认为,自己会在一秒钟之后,整个身子都会化成麦粒飞掉,但事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金光宛如最温暖的湖水,将他全身浸绕住,他竟然感觉到非常的舒适。他丝毫没有感到那金光有丝毫的恶意,恰恰相反,一股柔和的力量透进了他的身体,弥补着惊神针所造成的伤害。 他扬起头,就见金光的深处,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庞正向着他微笑。 所有的金光都仿佛从这张脸上发出的,在这金色灿烂的映照下,它高贵而尊华,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笑,带着些慈和,又带了些坚强,金光宛如她柔和的手,抚慰着阿饱创伤的身躯。阿饱就觉的身上一阵舒软,好想就此躺倒,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但就在这时,金光忽然涌起了一阵漩涡,潮水般地退了开去。 那张绝美的脸上闪过一阵愤怒的惊骇,慈美的眼睛刹那间变得狠辣了起来。 一双手闪电般伸了过来,将阿饱拉出了金光。那种旷美之极的舒适感突然消失掉,让阿饱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了。但他很快就定下神来,就见天工城的城主,坚定地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那略带沧桑的眼睛盯着不住在翻搅凝旋的金光,她娇柔的身躯中有着连阿暴都无法比及的悍然,让那金光竟然无法越雷池一步。 她突然踏上一步,那金光仿佛沾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倏然后退。阿饱甚至可以看到,隐没在金光深处的那张绝美的脸,在刹那间扭曲了起来,金光愤怒地挥舞着,似乎想要将城主撕裂。 但城主身上显然有她极为忌惮的东西,金光虽然狂怒地挣扎,但却丝毫都不敢触及城主。 城主又跨上一步。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金光受到挤压,登时暴缩,但它的反击之力也就更为凶悍,以城主的修为,也都有些难以支持。老魔法师叹了口气,缓缓走了上来,跟城主站在了一起。 他们的身上立即同时腾起了一道蓝色的光芒,连接在一起,向金芒压了过去。地母神嘶吼般的啸声在金光中奔腾潮吼,阿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金光被压的更小,但就算是两人合力,却仍然无法将金光击退回去。 顾倾城忽然道:“阿嫦,我们来帮忙!” 她双肩用力,撞在了城主的后背上,运劲推了起来。阿暴也冲过来帮忙,但阿饱却仿佛呆住了一般,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们。终于,在五人的合力下,终于将凝结到最小的金光推动,缓缓向悬崖那边移了过去。 蓝光闪过,形成一排巨大的文字,一闪而没,形成一道虚无的蓝色屏障,跟周围的山川连在一起,将金光挡在了外面。金光撕啸怒吼,却无论如何也冲破不了蓝色的障碍。 阿饱身子忽然一震,地母神那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颅中响起:“我会回来的!你摆脱不了我!” 这锐声让他的身子一阵颤抖,他脸色苍白,几乎就要跌倒。其他的人顾不上管他,都据地喘着粗气。虽然他们抑制住了地母神的进攻,但也几乎消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 顾倾城大大喘了几口气,疑惑地问道:“地母神不是人类的母亲么,为什么她却要消灭我们?” 城主苦笑道:“因为地母神是玄武帝国的守护神,而我们,却是帝国永世的敌人。在地母神看来,玄武帝国是她的爱子,而我们,却是最顽劣不教、一无是处的孽子,连她都想亲手杀了我们。” 顾倾城呆了呆,道:“为什么母亲要杀自己的孩子?难道地母神不是最仁慈的神么?” 城主笑道:“所幸天工城的建造者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传下了一件秘宝,专门克制地母神,这才使百年来天工城能够远离地母神的掌控,得以苟延残喘。但是这次……” 她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之色,眼角那细细的皱纹似乎也在瞬时间加深了。 她缓缓道:“我只希望在地母神侵入的这片刻功夫中,帝国不会乘机派军队攻打我们。因为……” 她的头扬起:“因为一旦地母神侵入,我们设立的各种禁制都会失效,是万万挡不住帝国军团的!” 仿佛是为她这句话做注脚,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他们头顶上忽然发出了一声闷讶的怒响,整个大地都仿佛颤动了起来! 城主脸色立即变了,她惊叫道:“不好!”跟着她的身侧亮起一道璀璨的蓝光,卷着她倏然就穿冰层而上,飞了出去。 顾倾城等几人见城主如此惊惶,情知大事不妙,急匆匆地从甬道中抢了出去。 只有阿饱留了下来,悬崖边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缓缓地坐了下来,盯着那片蓝光背后的金芒。 金芒中那双绝美的眼睛在妖异地闪烁着,与他的目光相接。 无数麦粒垒就的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与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毫不相干。这是个连时间都可以舍弃的所在,余留的,只有淡淡的目光。 很缓慢的,阿饱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深邃的痛楚,他的头慢慢低下。 顾倾城一出了地下,就明显地感觉到异样。 天空仿佛失去了一般,停留在天工城上面的,是一片绝大的黑色。再仔细一点看,这片黑色,竟然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黑色宫殿,凌空悬浮在天工城的上空。浓重的漆黑跟天工城所居冰川的苍青色相映,就宛如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梦魇一般缠绕着每一个人。就在那大殿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只很大的匾额:太始殿。 太始殿?! 顾倾城心中一惊,她隐约记得,太始殿乃是玄武帝国的核心,传说凝聚着玄武帝国最强大的魔力,是当代统御者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居住的地方,本来高居于圣山冈仁波吉峰的峰顶,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 难道帝国竟然倾巢而出了么? 就在她犹豫之际,那太始殿巨大的身躯上忽然炫起了一层七彩般的辉光,跟着,辉光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弹丸,暴雨一般向天工城压了下来。那些弹丸才一成形,便疯狂地涨大着,就在落地的瞬间,倏然全都如水泡般爆开,每一弹丸之中,都裂生出一只高大丑恶的怪兽来。 那些怪兽看去强悍凶猛之极,才一落地,都纷纷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啸声,巨爪倏飞,周围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天工城居民,便被撕成了几截,登时血肉横飞! 顾倾城一声怒叱,身子腾空飞起,紫电龙枪沛然怒发,形成一条极为长大的巨硕龙卷,闪电般贯穿了一头巨兽的身体。顾倾城身子疾飞,跟着又向第二只巨兽杀去。 天工城的守卫们也醒悟过来,纷纷奋力反抗。但那些怪兽实在太多,发起的进攻也太突兀,玄铁守卫们才刚一动手,就被怪兽凭借蛮力冲散,无法形成有效的作战队形,只能各自为战。就见太始殿上七彩辉光再现,又是一批怪兽冲天落下! 不同的是,这次的这批怪兽,竟然全都生有双翼,盘旋怒飞之际,灵活之极。不时俯冲而下,抓起天工居民们狠摔在冰山之上,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苍青的岩壁。 每一人死,顾倾城便是一声怒啸,她的枪便更快一分。但周围的怪兽层层迭迭,却不知道杀到何时,才是尽头! 生命,就宛如草芥一般,在不断地流逝掉。 这是生命啊,他们是完完整整的同类,跟我们一样呼吸着,生活着,怀有同样的思想与信念,他们一样会笑,会哭,会小心翼翼地不伤害周围的人,会用手掌摸梭着孩子的头,喃喃地说些赞美的话。 但现在,他们都在一样地死去,消失。 顾倾城的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她只盼着自己能够多杀一个怪兽,让多一个人存活下来。 她全身都沾满了怪兽的鲜血,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愿不愿意听我说?” 顾倾城一枪刺出,将与她对垒的那只怪兽刺穿,跟着枪尖挑起,大蓬鲜血涌出,那只怪兽惨叫声中,被摔了出去,砸在了飞扑而至的另一只怪兽的身上。顾倾城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大大喘了口气。 她抬头看时,就见少羲浮空站在一块小小的毯子上,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怪兽似乎都看不到他,不注意他,也从来不攻击他。 顾倾城道:“你想说什么。” 少羲道:“一个人的力量太弱,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是杀最多的怪兽,而是要让最多的人存活下来。所以你应该找到离你最近的人,跟他联合起来。” 顾倾城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一听之下,立时领悟。她长枪刺出,身子跟着御枪而行,转瞬之间杀出了一群血路,就见阿暴正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一手吃力地同眼前的敌人搏斗着。顾倾城手中紫电龙枪飞舞,将他身边的怪兽一一挑开。 阿暴重重喘了口气,他黝黑满是刀疤的脸上浮起一丝愧色,嗫嚅道:“都是我不好……” 顾倾城打断他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跟我一起杀出重围!” 阿暴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猛地一声暴喝:“直娘贼!看老子全将你们杀光!” 两人合力,登时力量大增。两人背靠着背,也不用再担心背后受敌。转瞬之间将来袭的怪兽杀散,就见老魔法师正一面怪叫着,一面四处躲避各种巨兽。他那顶巨大而华丽的帽子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窝蜂的巨兽跟着。 老魔法师急得几乎两边脸都裂开了。所幸阿嫦恰好在他身边,那新月一般的地藏之力冷冷如刀,将凶猛扑来的怪兽切成了碎片。 一看到顾倾城他们,老魔法师大大松了口气,急忙飞奔过来,躲到了两人的背后。阿嫦高高兴兴地叫道:“妈妈,好好玩哦!” 在地藏之力的霸横保护之下,她丝毫无损,所以显得很是高兴。 鲜血乱舞,生命,宛如夕阳一样,在无边的天际不断地落下。 又有多少个黑夜被永远地带了来? 在少羲的指挥之下,他们渐渐联合了更多的人。少羲让他们组成一个方阵,在外面的人拼力阻挡着周围的怪兽,让里面的人得到暂时的休息。等外面的人疲乏之时,再将他们换下来。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精力的流逝。 而顾倾城却一直冲在方阵的最前线。她的悲伤、她的愤怒,也许只能用杀戮才能冲淡。 这样的作战方针显然极为有效,方阵宛如一个雪球般,不住地越滚越大,渐渐取得了优势。但在太始殿现出第三次彩波之后,这优势就全部地瓦解了。 这一次的弹丸,全都化成强猛的爆弹,在方阵中炸开。转瞬之间,整个方阵就被炸得支离破碎,迅速瓦解。 阿饱站在天工城的圣殿中,望着下面。这是天工城的最高处,几乎将这幕人间惨剧完全收在了眼底。他的眼睛中,又慢慢浮现了那抹痛苦之色。 然后,他将自己绑着头发的丝带解了下来。 他那长长的浓密的黑发就在他的头顶、身侧、背后飞扬散开,宛如那太始殿一般,将他完全笼罩住。然后,他仰头,向天,长长出了一口气。 天的方向,就是那座无比巨大的太始殿。 第十三章 凤阙龙城 死亡的羽翼在苍青色的天空中翻舞着,将坟骨一般的惨白轰洒在整个城中,渐渐淹没了那无数的城民。哀愁在愤懑的废墟中吟唱着晕眩的舞蹈,一面祈求破败者的伴奏。 于是,大地上排满了音符,然后再一段一段地变幻着,犹如唱走调了的曲子,每一个转折,都带走凄惶的生命。 阿饱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将这所有的变化都收在了眼中。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终于,他仿佛做出了决断,身子突然消失。 等他的身子再度闪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太始殿前。这漆黑的大殿宛如上古洪荒巨兽,沉默地蹲伏着,等待着万物生灵自动进入他饕餮的大口中。但它的口紧紧闭合着,因为它并非饥不择食。 阿饱凝视着这黑色的大殿,他的脸色随着大殿反射出的战火明灭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念出了一连串短促的音节。 轰然声响中,从大殿的正门前猛地爆开一团赤色光潮,一旦射进太始殿上,那亘古未变的漆黑便为那透赤色所染,立即浮出一片辉煌的红色来。红色联卷纷舞,簇拥着阿饱向前行去。 在这晃眼欲盲的无尽怒红中,阿饱的身子忽然变得那么神秘、那么超然、那么强大。 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魔力都没有的黎侏人,他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做的阿饱,他的脸并没有改变一丝一毫,但眸子中透出的金色光芒却是如此骄傲,让这张脸显得坚毅而威严,宛如一个掌控着天下的王者。 他的步法,他的神情,他的一举一动,都肆溢着逼人的王气,让人不可仰视。 旋绕在他身边的红芒赤潮奔腾汹涌,一接触到那黑沉沉的殿门,立即轰隆隆一阵响,那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阿饱举步走了进去,遥遥就见极远处一道白浪潮卷而至,狂猛的压力也随着这白浪迫人而来! 红潮白浪轰然交接,但却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哪怕最轻微的爆炸冲击。这两股力量都强大到不可思议,但它们又仿佛水乳交融、息息相关,并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阿饱站住了,就在那白浪的最中心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凤啼。 白光怒旋而出,发出炽烈的光芒,将整个太始殿照的一片银亮。整个太始殿已无复开始时的那种沉黑色,而是在阿饱跟另一神秘人的力量影响下,变成半边赤红、半边银白的奇异模样。 阿饱的目光抬起,遥遥望向那白浪的最中心。 那里是一只高大的,用纯白大理石雕就的石椅,一位女子斜坐在上面。那石椅上一点花纹都没有,甚至连手工都十分粗糙,仿佛是用什么天兵神刃挥削而成的一般。坐落在空旷之极,没有半点装饰品的太始殿中,显得仿佛是一座山,将天下所有的人都压在下面。 与这石椅相衬,那女子有一张高贵之极的脸,她的眸子宛如天际最朗的星辰,凝然不转,倾注在阿饱的身上。 轻轻地,她笑了:“你终于回来了。” 阿饱默然。那女子站了起来:“这座位本就是你的,来吧,我的弟弟,坐上这太始之座,成为这世界最高的王者。” 阿饱仍然默然着。 那女子不再说话,淡淡笑着看着他。她的静默中仿佛有着无比的自信,知道阿饱一定会坐上这宝座,就宛如她所策划的一样。 凝视着那虽然粗糙,但却是天下最高贵的太始之座,阿饱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做最高的王者、统御整个世界,听上去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凤阙公主,我的姐姐!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么?” 凤阙公主傲然笑道:“就算是假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将它变成真实的么?我们现在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力量!而且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整个世界将会重归到蛮荒中去!” 凤阙公主冷朗的眸子盯住他:“这是你的责任,地母神跟我都知道,你永远逃避不了!” 这句话让阿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念头全都甩开。他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责任,这只是命运,被诅咒的命运!” 凤阙冷冷道:“责任也罢,命运也罢,再有十五天,你就会看到了。” 她张开双手,那滚旋着的白芒立即翻搅着,形成一张巨大的明镜,将整块大地那秀丽的河山映了出来。这片大地有着无限的魔力资源,人们倚赖于帝国所设置的大型的魔法工厂,丰足地生活着,在大地的每个角落中,都布满了欢愉的笑脸。 虽然天工城一直作为帝国的敌人存在,但凭借可与魔法相媲美的锻造术,他们也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 但或许是长久的安乐已经让人们忘记,这片大地其实荒芜无比,基本上什么东西都不出产。人们的食物来源,绝大部分都是纯粹由魔法制成的“云泥”。倘若失去了魔力,那么世界将立即沦入苦难的渊薮,饱暖的天堂便成为贫瘠的地狱。 而魔力的来源,就是地母神。 传说地母神之所以肯为人类提供魔力,是因为她与玄武帝国轩辕皇室的一个久远的契约。而现在,嫡系的轩辕皇室就只剩下两个人,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 而龙城太子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奇地失踪了。 难道阿饱便是那神秘而强大,生下来便注定会成为万民之王的龙城太子? 他又为何要逃避这尊荣的地位,甘愿做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阿饱呢? 当这个尊华无比的称号再度加施在阿饱的身上时,阿饱眼中的痛苦之色更重了。 凤阙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眼神也开始复杂起来。她指着眼前这片乐土般的景象,缓缓道:“再有十五天,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存在,而这,就在于你一念之间。” 她伸出手:“来吧,我的弟弟,回到你本来的位子上去,和我一道统御万民吧!” 阿饱痛苦地昂起头:“姐姐!难道你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么?难道你不清楚这责任是怎么回事?” 凤阙的手慢慢放下,她的神色中嵌了一道冰冷,就仿佛这天工城所筑基的冰山一般:“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得!忘掉那件事吧,龙城!” 阿饱慢慢摇头:“我忘不掉。”他用力摇头:“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的!” 他抬起头来,眼神中混合着伤感与决断:“就让世界回归它的本来吧,人类并不需要神的存在!” 深深的,凤阙凝视着他,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是从冥界的风穴中传出来:“可是,人类将承受的,不是遗弃,而是神的愤怒。你又有几分把握来承受呢?” 阿饱没有回答,他仰天长长出了口气,道:“退兵吧,姐姐!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吧。地母神已经遗弃了他们,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凤阙看着他,她的眸子中有些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给他,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你可知道么,这次进攻,是地母神通过玄黄明镜给我的启示,换而言之,这道命令,其实是地母神所下达的!” 阿饱的身子一震,凤阙道:“你若是再与他们混在一起,恐怕会连累他们的。你总该知道愤怒的地母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阿饱沉默着,凤阙淡淡道:“不过我会答允你的请求,就算地母神会迁怒于我也无妨。” 阿饱仍旧沉默着,缓缓地,他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了出去。潮卷一样的赤红随着他的脚步游弋,迅速露出覆染住的沉黑的大地。簇拥在凤阙身侧的白芒并没有进逼,这红潮与白浪越来越远,一如那流落的光阴。 在阿饱的背后,凤阙的声音虽不强,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弟弟,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这一点,我知道,地母神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宛如末日乌云一般压在天工城上的太始殿终于走了,突然而去,宛如它突然而来。没有人知道它撤走的原因,只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但没有人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因为这胜利来的太惨淡、太惨淡。 经此一战,天工城损耗了三成的子民,而且全都是能政善战的年轻壮丁。躲在洞穴里的老人与妇孺,反而伤亡很少。只因这一战,开始的快,结束的也一样快,还未杀到街巷中,便烟消云散。 敝败的荒芜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丧失亲人的苦痛几乎让整个城市都委靡不振,笼罩在沉闷的云海中。 阿饱在街道上茫无目的地走着,与凤阙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曾刻意想忘记的东西。 他亲手刺下的那一剑…… 他的愤怒一战…… 静静躺在他的身边,死去的八趾神龙,这从一出生就陪伴着他的魔灵,这几乎是他另一个生命的灵兽…… 鲜血与泥土混杂的潮湿气息冲进他的鼻子,阿饱忽然有一阵想呕吐的感觉。 十五天……十五天后的大地将是怎样的呢?阿饱连想都不敢想。 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 阿饱苦笑着,可谁知道这责任竟是那么辛酸,那么丑恶!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大力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阿饱一惊,就见老魔法师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一直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我知道是你!” 阿饱又是一惊,嗫嚅道:“你……你说什么?” 老魔法师满脸兴奋,又是狠命一掌拍在他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击败太始殿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是天命者!我花了三千腾蛇币换来的紫微斗盘是不会骗我的!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阿饱只好苦笑,老魔法师却完全不理他的反应,凑上来小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的极为神秘,眼睛睁的老大,炯炯地盯着阿饱,倒让他不问不快了:“什么秘密!” 老魔法师道:“小子,你快失恋了!我看到少羲那小子在追顾丫头!” 阿饱一呆,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魔法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跟顾丫头没有?” 阿饱慌忙摇手道:“我们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 老魔法师大失所望,道:“太没意思了,我本想看一场三角恋加大决斗呢,这下扫兴了。” 就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臭老头,你又在说我妈妈的坏话!” 两人急忙抬头,就见阿嫦手叉着腰,满脸怒气盯着老魔法师。她那专属的地藏之力在脸上形成了一圈雾隐般的银月虹晕,看去杀气腾腾,可怕之极。 老魔法师身子一阵哆嗦,低声道:“这下凄惨了,不知怎么的,我见了这小丫头就害怕,而她倒像是找上我了,三番五次找上我,上次还将我的胡子拔掉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的胡须本就很少很少的。” 自从无馀谷一战后,老魔法师的脸变成了半边少年,半边白骨,他原来的美髯尽归乌有,心下着实引为憾事。好不容易在腮边嘴角找出了毛茸茸的几根,当下便列为重点保护对象,大加栽培。可是现在童山濯濯,果然已被薅扯一空。阿嫦手脚齐动,大有搜根究底之势。 老魔法师急忙扯住阿饱,道:“今晚月圆之时到圣殿来找我,我还有个秘密要讲给你听!一定要来!” 刚说完,阿嫦已经扑到了近处。老魔法师一声大叫,落荒而逃。 阿嫦顿足道:“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说着,一溜烟追了出去。 阿饱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苦笑慢慢凝结。 少羲爱着顾倾城么,他们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啊。 却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第一次,他领略到了这种很烦躁、很不适的心境,却惶然不知为何。 第十四章 刺客魂惊 他回到了天工厨房中,阿暴依旧在用他那把硕大的菜刀在切菜,强龙依旧在做馒头,老狼依旧在烧火。外面打翻了天,他们却一无所觉。阿暴看到阿饱后,连目光都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阿饱也就闷闷地找了个角落,蹲了起来。 他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少羲与顾倾城。少羲的指挥得当,让天工城减免了不少伤亡,而顾倾城的勇武与善良,也让她赢得了无数的赞誉。他们俩并肩站在街心,接受民众们的敬意,阿饱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但却又那么的遥远。只有阿饱自己知道,他永远无法享受这一尊荣,永远不能! 顾倾城一面微笑着,她的眼波却在不经意地扫射着一拨拨来去的人群。她寻找的是谁?阿饱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的已经太久,也许,他该走了。 素月缓缓从东天升起,将银辉遍洒在这片苍青色的城中。所有的悲伤、痛楚,都被这洁净无瑕的月色掩盖,看不出一点的不平来。 这苍茫的月色,是最公平而仁慈的,照耀着这片被神所遗弃与憎恨的土地,正如它照耀着玄武帝国最伟大的冈仁波吉峰一样。 它无视贫贱与尊荣、卑微与伟大,甚至不会因罪与善而有一丝的更改,它照耀着,只因它有光。 阿饱仰望着这片月色,茫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地母神的威严几乎涵盖了整个大地,他能够逃脱么? 他忽然想起了老魔法师的话,这个似疯不疯,总能拿出最能解决问题的法宝来的天工圣王,会说出什么样的秘密呢?阿饱忽然有一丝好奇,也许他能够解决自己的疑惑也说不定! 他决定去圣殿看一下老魔法师。 圣殿并不远,就建在这座冰山的最高处。他小心地拾阶而上,尽量不惊动别人。当他走到了台阶的尽头,刚要伸手敲门时,那门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老魔法师一把将他抓了进来,跟着轻喝道:“噤声!” 阿饱依言不发出半点声音,良久,方才问道:“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么?” 老魔法师听他相讯,心下大喜,眉花眼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阿饱自己想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他连自己最大的愿望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老魔法师的呢? 老魔法师得意地道:“那就是永远从这座冰城中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饱莫名其妙,道:“这个秘密关我什么事?” 听他这么发问,老魔法师的笑声变得有些奸邪起来,老魔法师神秘地道:“我这次逃出去之后,他们对我防范的就更加紧了,但还是给我想出另外一个法子来,那就是——你假扮我,我假扮你!” 他这段话几乎让阿饱摔倒:“这……这怎么可能!” 老魔法师急忙抓住他,似乎生怕他跑掉一般:“我观察了好久,整座城中,最无用的就是你了。正因为你无用,所以没有人注意你、限制你。我若是假扮成你之后,找个机会一溜就溜出去了,从此海阔天空,岂不是好?而你呢,反正你很喜欢留在这里,那就留着好了。而且利用圣王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让顾丫头爱上你呢!” 阿饱道:“可是……可是我们俩相差那么多,怎么能瞒过别人呢?” 老魔法师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圣王的这套袍子又宽又大,还有面具,你只要老老实实地不出声,没有人能认出你来。至于我,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慢说是扮成你,就算是扮成顾丫头,那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了,你们真的是清白的么?” 阿饱道:“你……”他实在无法想象,老魔法师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竟然会忽然跳到这个问题上。 老魔法师挥手道:“好啦好啦,你不说就算了。” 他催促道:“快些!快些将你的衣服脱下来!” 阿饱执意不肯,但他拗不过老魔法师的纠缠,最后,只好将外衣脱了下来,在老魔法师手忙脚乱的帮助下,将他那身臃肿之极的圣王服套了上去。老魔法师喜滋滋地将他的衣服穿戴整齐,笑道:“你看可以破绽么?” 圣王服实在太大,阿饱的脸陷在里面,圣殿光线灰沉,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来这衣服中藏的是谁。而又有谁敢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端详圣王呢? 而老魔法师就更不用担心了,他悄悄在脸上施展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让他的面部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几乎就看不清相貌。同样,又有谁会在意阿饱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 老魔法师抓起那顶巨大的,花花绿绿的帽子,叫道:“你好好呆在这里,我先走了!” 他刚举步,忽然停住,喃喃道:“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忽然抽紧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便在这时,一道掣电般的光芒乍闪,瞬间将整个圣王殿照亮! 光芒轮转闪烁,向着阿饱飙飞怒斩而下!阿饱猝不及防,一声闷响,已被那光芒击了个正中。登时,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溅射而出。 耳听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就见那光芒倏然横掠,向着老魔法师纵去。 老魔法师一声大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光芒。光芒在临近他身体的时候,倏然怒张,形成一道庞大的月状弯钩,轰然溅落。 老魔法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不是被杀倒的,而是被吓倒的。那光月根本没伤到他一根寒毛,他就先倒了下去。阿饱目光锁定那团光月,一声怒啸。 他头背束着长发的丝带“啪”炸了开来,阿饱的目光猛然变得冷冽,他一伸手,向那团冷光抓去。 他的手距离那光月两丈多远,但那光月却仿佛受了什么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般,向他手心投了过来。阿饱双手一扯,那光月立即蓬然涨大,变幻成原来的几十倍大小,向外横斩而出。 在银月光芒照射下,大殿的门口,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人影,一个遍身漆黑的人影! 银月轰然电射,倏忽就到了他的身前,那人影一步跨出,不知如何,他已经跨到了阿饱的身前,掌心红芒吞吐,一掌向阿饱印了下去。 赤色的雷光被他的掌力摧动,形成连环刺状的闪电,围绕在他掌缘,声威赫赫,惊人之极。 但阿饱一出掌,他就飞了出去。几滴鲜血洒下,忽然化作十数条凶猛的血影,在空中怒卷飞翔,向着阿饱扑击而下。 阿饱手一翻,银月轰然涨大,瞬间将整个圣王殿充满,冷津津的银光渐渐变幻成妖异的血红色,处在这血色中的他跟老魔法师毫发无伤,但那些血雕却才与这光芒相接,便被震成碎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人情知不敌,一声嘹亮的雕鸣声响起,他的身影穿空而出,飞逝而去。 阿饱正要追赶,老魔法师突然大叫道:“疼死我了!” 这一声叫唤,让阿饱止住了脚步,用丝带重新将头发束起,赶到了老魔法师的身边。 老魔法师浑身浴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阿饱身子一震,不明白何以如此。那偷袭者的实力明明差他很远,甚至挡不住他一击,怎么可能将老魔法师伤成这样? 老魔法师虚弱道:“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快些将全部的人都召集起来,我要宣布遗嘱。” 阿饱跪下身子,他的手掌抚在老魔法师的身上,一股极难觉察到的红光随在他的手掌潜入到老魔法师的身体里去,阿饱淡淡道:“不用怕,你没有事的。” 老魔法师一下子跳了起来:“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有事?” 阿饱微笑看着他,老魔法师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又好了?” 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了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阿饱将身上的圣王服脱了下来,道:“你好好休息休息,先不要想着溜出去了。这人的目标是你,你要小心些。” 老魔法师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他也有些害怕。他的习惯竟然跟阿饱差不多,一害怕的时候倒头就睡,转瞬间就鼾声如雷。 阿饱又开始苦笑。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他方才已经探测到,此人留在老魔法师体内的法力圆熟老辣,显然是个中高手。他运用几种不同的力量,布成几个环环相扣的禁制,互相冲突摩擦,来消耗老魔法师的生命力。这种手法极为霸道之极,半日之内就可让老魔法师死于非命。而且随着力量的不同,禁制的不同,这一招的解法也千差万别,几乎除了施法者本人,绝不可能解的开。 但阿饱——他只是一伸手,就将这一招完全破除了。 没办法,因为作为玄武帝国轩辕皇室的唯一血脉,龙城跟凤阙所施展的魔法,乃是直接从地母神那里借力而来的,乃是天下魔法的源头,自然无往而不利。但那个偷袭者也绝非庸手,若不是他大半的精神都放在了老魔法师的身上,阿饱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他击退。 他又为什么偷袭老魔法师呢?难道…… 阿饱的心中忽然有一丝不祥之感。 老魔法师乃是天工城的圣王,如此尊崇的地位,却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的力量全都用来做别的用途了。 ——这天工城周围的结界,是不是就是用他的力量维系的呢? 那么这人刺杀老魔法师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阿饱忽然意识到,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偷袭者找出来,否则,只怕整个天工城会在不知不觉中沦落。 但从何开始呢? 经昨日一战后,天工城迅速集结了残余的兵力,全力防御,所以凶手是玄武帝国的可能性极小。但就阿饱对天工城人的了解,他完全无法做任何的判断。 也许自己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顾倾城那清丽的容颜。他决定将这件事说给她听,也许她能够给出个不错的建议。 他正这样想着,顾倾城正从街的对面走了过来。她见到阿饱,也是面上一喜,她同时注意到了阿饱身上的血迹,皱眉道:“你不会魔法、天工术,怎不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弄得也受伤了。” 阿饱笑了笑,她若是知道自己就是龙城太子,而这太始殿的退却,就是他一人之力,她又会怎么想呢?但现在的他,却只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黎侏人阿饱而已。 当下,他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顾倾城。自然,他略去了自己惊走偷袭者的经过,只说偷袭者见老魔法师晕过去,就大笑退走了。 顾倾城皱起了眉头,显然她也知道老魔法师对天工城的重要性,在大战之后的关键时刻,是决不能让老魔法师出任何意外的。 她抬起头,道:“走,你跟我去找少羲吧,以他的分析能力,一定能找出凶手来。” 阿饱苦笑,非常苦的笑,他实在不愿意让少羲告诉自己凶手是谁。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样想,但他就是不愿。 也许这就是嫉妒吧。 第十五章 杀气如虹 少羲听完了阿饱的叙述,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静静地思考着。 良久,他缓缓道:“我唯一不能想明白的,就是这个偷袭者得手之后,怎么不再补上一拳,将圣王杀死呢?他冒险杀入圣王殿,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收手的。” 阿饱笑了笑,没说什么。 的确,如果不是他这个大高手在场的话,那偷袭者的确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收手。所以,对于他来讲,这个问题并不存在。 少羲仍然沉思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亮,道:“圣王乃是天工城的中流砥柱,然而圣王已有许多年未曾出手,看来也不像要破例的样子,所以,圣王殿的周围都布满了护卫,来保护大殿。就算是在太始殿驾临之时,这些护卫也未曾少离。但昨天晚上,这些护卫却离开了一小会,因为圣王与阿饱兄相约,便设法将他们支开了。圣殿守卫都是天工城的精英,与真正的高手决战而胜或者不行,但要及时报警,却绰绰有余。而这一小会,也正是偷袭者进入的时间。” 阿饱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少羲思维的敏锐,的确非他所能及。 少羲道:“这一小会,只怕也就是近十年来,唯一不被人觉察而进入圣殿的机会。所以……” 他淡淡一笑,道:“阿饱兄仔细想想,谁还知道圣王之约,那么就可以锁定凶手了!” 他所分析的极有道理,当下阿饱沿着他的思路苦思了起来。 有谁会知道他跟圣王的约定呢? 阿嫦?老魔法师叫他月圆入殿之时,阿嫦就在身边,以她那地藏之力的高绝修为,要听到他们的谈话,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但阿嫦有刺杀老魔法师的动机么? 阿饱摇了摇头,觉得这绝无可能。无论阿嫦还是顾倾城,她们要杀老魔法师,尽可在进入天工城之前。阿嫦虽然有些讨厌老魔法师,但若说动了杀机,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何况阿嫦天真未泯,又哪里会有这么深沉的城府? 那么还会有谁呢? 阿饱仔细想来想去,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少,几乎不会有人发现。猛然,不知怎地,阿饱眼前忽然晃过阿暴切菜时那柄巨大的菜刀,以及他肌肉牵动时狠辣的神情。难道是他?! 突然的,阿饱又想起提议去找金色天堂的,也正是阿暴!若是阿暴早就知道金色天堂的秘密,那这一着就是处心积虑、一网打尽的狠棋! 阿饱不由自主脱口道:“是他!” 顾倾城跟少羲神情都是一震,道:“是谁?” 阿饱没有再说话,他的眉峰渐渐竖了起来。每当这时,就是表明他已渐怒,他将要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将此人打倒! 他忽然向外走去,他要将阿暴揪出来,绳之于法。 对于这个视天工城所有生灵于无物的大奸贼大恶人,阿饱的确已动了真怒。 顾倾城紧了紧手中的银枪,道:“我跟你去!” 阿饱一怔,他现在的思维已随着与凤阙公主相会,部分地恢复成为龙城太子。号称天下第一人的龙城太子,需要别人的帮忙么? 顾倾城快步走到他身边,道:“你什么武功与魔法都不会,就算找出了人,也打不过。我跟你去,直接将他揪过来,不是更好?” 阿饱苦笑了笑,在她的眼中,原来阿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啊。不过阿饱倒是很欢迎她跟着去,让她留在少羲的身边,总是有些不妥。 身后,少羲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什么武功魔法都不会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我也是一样啊……” 厨房只怕是天工城中最安定的地方,无论战争也罢,和平也罢,饭总要吃的。在天工城这个物质匮乏的地方,吃饭更是成了头等大事。所以保护的最谨严的,除了最高处的圣王殿,就是厨房了。 当阿饱与顾倾城两人走近这座位于冰山最低层的巨大房屋时,他们能够清晰地听到那炽烈的烧火声。 就在这听似粗暴的声音中,面粉什么的被做成馒头,延续着他们的生命。这声音,也就成了天工城祥和的代表。 但当两人进入厨房后,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 巨大的蒸锅被掀倒在地,还未蒸熟的馒头几乎散满了整个厨房,跟那些浓稠的汤汁混合在一起。在铁锅旁边,横着两个人,一个是强龙,一个是老狼。 阿饱心头一震,他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扶起了两人。在接触到他们的同时,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两人的胸前都破了好大的一个洞,但却没有鲜血流出来,因为他们的鲜血已经几乎流干。但他们躺卧之处,也没有血迹,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猛兽将他们全身的血液都吸干了,只留下干瘪的内脏。 阿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救他们。 轩辕皇室的力量,是直接来源于地母神的,而地母神是祭祀与收获的女神,拥有可以让枯木重春的能力。要救回这两个人,并不是没有可能,但一旦使用这种力量,就必须让自己的心灵与地母神相合。 那时,这个天工城还会存在么? 顾倾城的双目中射出一道凌厉的怒火,显然,她也被凶手的残忍激怒。她的手掌用力地攥在紫晶龙枪上,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强龙跟老狼就跟晒在太阳底下的鱼,艰难地吞咽着强龙吃力地挪动着手,紧紧抓住阿饱,他的舌头已经变得极干:“是阿暴……阿暴……” 阿饱攥着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安心吧,我一定会抓住他,为你们报仇的!” 强龙跟老狼同时摇了摇头,似乎挣扎着想要说出什么,但却只是喉头抽动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两人的身体缓缓委顿下去,仿佛两团就要融化的冰雪。 沉默,充塞在整个厨房中,阿饱缓缓地将强龙跟老狼放倒在地。 他的心情极度烦恶,一个人,竟然会残忍到杀害如此相信着自己的兄弟,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霍然站起身子,在顾倾城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睛忽然变成了金色。 然后,他看到了许多残灭的影像。 …… 阿暴巨大的菜刀剁在了菜板上,然后他开始跟强龙、老狼说话。跟着,他忽然出手,双拳击在了两人的胸口,深深陷了进去。两人用力地挣扎着,渐渐已无还手之力,只见他们体内的鲜血全都化成了一团血雾,顺着手臂罩到了阿暴的胸前。他的伤口开始翻卷,渐渐蠕合在了一起。他的脸色、他的修为,都随着强龙跟老狼的血雾渐淡而重归颠峰。跟着,他双拳一抖,将两人摔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他再也没看这两个人一眼,仿佛这两人只是两摊垃圾一样。 天工城的垃圾! 阿饱咬住牙,他忽然从怀中出去一物,一串柔和的光芒迅速地在空中蔓延开,跟着,化作一连串的白星,横空分为两股,向强龙与老狼的伤口涌流过去。那是一只洁白的羽毛,它仿佛怀有怜悯一般,不住地鼓动着治愈的灵力。强龙跟老狼本已濒死,但被这流光一照,脸上竟然泛起了一阵红晕,他们心跳的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 阿饱轻轻道:“这是我们缴获的参合玉凤的羽毛,你们躺着不要动,再过半个时辰,伤口就会愈合。你们的仇——” 他眼睛冲喷射出赤红的怒火:“我会帮你们报的,一定!” 他霍然站起来,顺着阿暴走去的方向,跟了下去。他的拳头已握紧! 凤羽的白光不停闪灭着,仿佛是人的呼吸。 那闪灭越来越缓,而强龙跟老狼的呼吸,也就越来越平稳。 但两人遥望着通道入口,将那句还未说出的话咽入了吼中,脸上却挂着苦笑,很深重的苦笑。 良久,老狼喃喃道:“强龙,你还想要这条命么?” 厨房里面共有两只大锅,一只锅底下是通往金色天堂的冰晶隧道,另一只也被掀开了,下面居然也有一条隧道。 阿饱毫不犹豫地就跳了进去。 这条隧道比去往金色天堂的那条要窄一些,也更加平缓,只是一样黑黝黝的望不到头。 阿饱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顾倾城却戒备森严,手中银枪不住地发出很小的刺波,刺探着周围的空间。这隧道的尽头之物,若有金色天堂一半那么可怕,他们只怕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直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忽然透过一丝光亮,这隧道终于走到了尽头。但阿饱的脸色并不好看。这隧道平缓之极,几乎没有拐弯,以阿饱粗略计算的距离,只怕早就出了天工城,甚至已通过天工城跟玄武帝国中间的强力禁制,进入了玄武帝国的内部。 若是阿暴真的是玄武帝国的奸细,那么这条隧道就是运兵潜入偷袭的最好渠道。 说不定这就是阿暴要杀强龙跟老狼的理由! 阿饱用力一蹬,跃出了通道。他不愿在顾倾城面前表现自己的绝世修为,因此,还是跟那个什么都不会的阿饱一般。 顾倾城飘然跟在后面,倒是毫不费劲。 眼前一片赤白,雪域茫茫,映衬着不远处那巍峨的冰山,就如沉默思索着的贤者。阿饱的眉头皱的更紧,此处正是包围着天工城的强力禁制所在! 一个灰影正站在这禁制之前,仿佛是在打量着禁制,又仿佛是在犹豫。 阿饱怒喝道:“阿暴!原来真的是你!” 那灰影倏然转过身来,就见他须发蓬蓬,脸上尽是刀痕剑伤,看去十分狞恶,正是阿暴。 他见阿饱跟顾倾城显身,也不由一惊,跟着神情平复,淡淡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饱怒道:“还是问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要打破禁制,进入玄武帝国?” 阿暴沉默着,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我正要去玄武帝国。” 阿饱怒极反笑:“好!我今日来,就是要擒你回去的!” 阿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在他的眼中,什么都不会的阿饱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顾倾城一言不发,缓缓站到了阿饱的身前,长枪横指,那化身为枪身的紫晶神龙一声苍茫的龙吟声响起,枪尖上逼出一道摄人的锋芒,向阿暴覆压了下去。 阿暴瞳孔倏然收缩,道:“不知死活!” 他倏然一掌冲了过来,掌势才刚起,一大团的血色就随着掌心亮起,盘旋飞舞中,一声嘹亮的雕鸣响起,血色化作一只巨大的血雕,向着顾倾城猛扑而下。 顾倾城一声娇叱,紫晶神龙身躯剧烈地抖动着,在顾倾城快到不可思议的枪击中,变化成一团巨大的云朵,将阿暴整个笼罩了起来。 轰然声响不住地从云团中传出来,宛如一声声闷哑的雷霆。 云朵覆盖中忽然传来一声厉吼,一道红光突然冲天而出,刺破了这紫色的云层。阿暴手中红光绽发,凝结成一道利剑的模样,在他的运用之下,宛如火龙般横飞而出,瞬间跟紫电龙枪交击了几百次,登时将龙枪形成的云团稍稍遏制住,跟着,红光变化,倏然向着顾倾城穿了过来。 顾倾城神色丝毫不变,喝道:“乌云化雨!”她的枪法倏然一变,刹那间交织成一团的枪影化成万万千千,有横有斜,有高有低,如天风海雨般向阿暴袭了过来。 阿暴一退、再退,背后已经是那道强力禁制,挟着这么霸猛的力道入内,他立即就会被禁制的反冲之力撕成碎片! 阿暴咬牙,大喝,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红光乍显,在手上凝显出一头豹子的模样,怒啸震天动地,那血豹四爪蹬动,化作一道凄厉的光影,向着顾倾城飙射而至!漫天枪影,竟然毫不能阻挡住它! 顾倾城心中微微一惊,随着一声娇喝,她手中的紫电龙枪倏然一分为三,一取那血豹,一取阿暴,一取他另一只手中的血雕。 紫云苏中蕴含着八条巨龙的精魄,随着城主亲自施展的锻造术,已经全都与顾倾城的精魄相合。只是她修为尚浅,一次驱动三条巨龙,已是她的极限。 饶是如此,三条巨龙当空霍然挥舞,已经足够对阿暴形成压迫。 紫晶神龙与其他的龙大不相同,它们的身躯都是由坚韧之极的紫晶石构成的,体内蕴蓄了庞大的魔法力量,只要取得它们的认同,便可轻易地将这些力量发挥出来,威力立即便会暴增。 顾倾城自身的修为并不强,但加上这三条龙,那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了。 三龙才显,阿暴立即被那紫色巨涛淹没。 阿暴情知劲敌,他双手圈转,护在了身前。一豹一雕轮换,一护身,一对顾倾城的枪影发起了攻击。 两人功力悉敌,战在了一起。 顾倾城见久战不下,生怕阿暴另有绝招,当下一声娇喝,身子陡然拔在了高处,厉啸道:“雷雨枪法!” 第十六章 暗劫频仍 轰然爆响声中,紫色的闪电从三条紫电龙枪的枪尖上怒发而出,相互纠结激撞,迅速壮大成手腕粗的怒雷,炽然盘旋,随着如山般的枪影,向着阿暴盖了下来。 枪影引动飓风,暴旋而起,刹那间方圆几十丈内都是一片漆黑,仿佛连光都被这一招完全隔绝了! 阿暴脸色变了,他的双手一合,豹、雕一阵痛苦的嘶鸣,迅速地合而为一,组成了一只似豹似雕的怪兽。阿暴跟着双手用力,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跟着用力一挥。他的鲜血随着这一挥溅射而出,洒在了怪兽身上。 立时,那怪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声,身上的红光突然强猛起来,带着阿暴向外电射而出。 顾倾城与阿暴的修为不相上下,顾倾城有紫电龙枪之助,胜算略高。但她的雷阵雨枪法波及面太广,而阿暴却将全身的劲力凝结在一点,顾倾城便堪堪有些不敌,眼见红光冲激怒发,就要破云干雨而上,冲出枪影的包围。 在一边观战的阿饱的手忽然动了动,这个动作极小,就算有人觉察到了,也只会以为这个黎侏人不过是被这里的寒风冻得受不了了而已。 但几乎就在同时,阿暴的右脚却一阵抽搐,他的动作也因这抽搐而稍微一顿,夹杂着妖电魔雷的雷阵雨枪法便在这瞬时之间轰然扫至,迅速破开那似豹似雕的怪兽,将阿暴刺落在地! 他的身上立时破开了无数的伤口,大蓬的鲜血激射而出,染红了他躺身的雪地。但阿暴却狂笑了起来。 顾倾城怒道:“你笑什么?” 阿暴仍然止不住那狂笑:“这莫非是天意?你本打不过我的,但就在我破围而出的同时,我的脚却抽筋了!我浮丘云风横行一世,想不到竟会这样屈辱地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中。” 阿饱一震,道:“你是浮丘云风?” 阿暴冷哼道:“瞧不出你这小子什么都不会,却知道老子的名字。不错,我就是十年前大闹玄武帝都,几乎将帝国顶尖魔法师杀了个精光的浮丘云风。若是我的修为还剩下当时的一半,你们就决不会是我的对手!” 阿饱心中有些惊骇。 十年前,有一人怀着天工术进入了玄武帝都,邀战当时被奉为帝国国师、排名仅次于帝国第一魔法宗师辛夷的啸犬夜狼神。令人吃惊的是,此人竟然在十招之内,将啸犬夜狼神击败,几乎取了他的性命。 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帝都。为了维护帝国的尊严,几乎出动了帝国全部顶尖的魔法师,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赢过此人。反而激动他性情中残忍的一面,大开杀戒,造成了恐怖一时的屠杀。后来辛夷亲自出手,方才擒住此人。但据辛夷自己讲,若不是那人连番激战,力量消耗太大,连他都未必是敌手。 这个人,就是浮丘云风,传奇般的浮丘云风。 他的名字,来源于他御使的两头强力魔灵,右手的逐云豹,左手的裂风雕。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也许是死了,也许是化鹤仙去,但却想不到,他竟然是天工厨房中的阿暴,剁菜的阿暴。 英雄,本不应该这样收场的。 阿饱望着浮丘云风,当他以一身天工术骄傲地走入天敌的老巢时,他是怎样的骄傲而孤独的呢?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浮丘云风仍在沉吟着,往日的辉煌如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有些日暮般的夺目。 浮丘云风长叹道:“我老了。” 阿饱跟顾倾城沉默着,等着他说下去。 浮丘云风道:“我跟强龙、老狼三人都有个愿望,就是要让天工城的人吃饱,为此,我们才辛辛苦苦地去找金色天堂。”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但没想到金色天堂竟然是个骗局,而且因为我的关系,让太始殿进入天工城,几乎大半的人遇害!我们三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潜入帝国,盗取他们的粮草,来为自己赎罪。” 阿饱脸上神情变幻,道:“那你也不用杀了他们俩!” 浮丘云风吃惊地抬起头:“谁说是我杀他们俩?是他们坚持要我杀他们的!他们知道,我修习的功法特殊,力量的来源是血,只有鲜血才能救治我受的伤,让我爆发出真正的力量来。” 顾倾城脸色渐渐缓和下去,但她仍道:“谁会相信你这些鬼话?”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必须相信他!” 阿饱跟顾倾城倏然回头,就见强龙跟老狼互相搀扶着,倚在通道的门口。他们几乎已站立不住,但他们仍然咬牙坚持着,坚定地望着阿饱跟顾倾城。 阿饱一怔,急道:“你们为什么不呆在厨房中?参合凤羽已经勾住了你们的性命,只要你们再坚持一小会,就能得救啊!” 老狼肥蠢的脸上泛起一阵静静的笑容,道:“我老狼虽然是个混蛋,但还不会让朋友替我去死。” 强龙接口道:“如果要用朋友的命来换我的命,那这条命我宁愿不要!” 他盯着阿饱:“你一定要相信他,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当初要探金色天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主意,但他却将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我们将血给他,只是因为我们俩胆小,已经不敢再去打打杀杀了……”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他以前就是这样……” 浮丘云风的虎目中隐隐有泪花泛起,他大吼道:“不要再说了!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厨房中等我回来?我说过,只要你们躺着不动,就不会死的!” 强龙吃力笑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能看着你被别人误解杀死,我们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屈辱!” 浮丘云风大喝一声,抱住了他们俩。 因为我们是兄弟。 就因为这一句话,可以不要生命。强龙跟老狼的身体渐渐僵硬,他们毕竟不是铁打的。浮丘云风紧紧抱住他们俩,悲怆地长啸了起来。 阿饱跟顾倾城惭愧地互相看了一眼,悄悄退了开。 此时的浮丘云风,已无法劝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时间抚平他的伤口。 甬道那么暗,那么长,就宛如天工城的未来,充满了昏沉的迷惘。 阿饱忽然仰头,道:“我们做错了么?” 顾倾城紧紧咬住嘴唇,强龙与老狼的死,也刺痛了她的心。她缓缓道:“多年之前,我就立誓要做个勇士,管尽天下不平事,让每个人都拥有笑脸。有一天,我看到这一天。” 她扬起头,望着甬道顶上那沉沉的玄冰:“人并不是神仙,都会看错、听错、判断错,但我们的心不能错。我们要做的,也就是要维持住这颗心,让它永远向着正义。” 她凝视着阿饱:“你并没有做错,错的只是命运而已。” 阿饱沉默着,良久,轻声道:“谢谢。” 是啊,错的只是命运而已! 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大叫道:“不好!” 顾倾城被他惊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 阿饱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缓缓道:“我们最好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顾倾城也不由得一惊,若浮丘云风不是偷袭者,那么就必定另有其人,而且一定会潜藏在城中!他们追着浮丘云风出了城,若是偷袭者此时下手,只怕老魔法师就会危在旦夕! 阿饱心念电转,他有一千种方法,可以瞬间到达圣王殿,但只要他用了其中的一种,他的身份就会马上暴露。 那时候,顾倾城还会理他么? 阿饱忽然生出一计,他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道:“这是圣王给我的法宝,天地玄鉴,说是他用一千腾蛇币买来的,足以跟他那顶太昊如意帽相媲美,可以瞬时将我们传送到圣王殿中去,我们现在就试试看吧!” 他手中捏着的,是一片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镜片似的东西。这哪里是什么天地玄鉴?此乃八趾神龙的鳞片而已。 八趾神龙——,你在那个世界还好么?阿饱的心中喃喃问着,生出一丝怅然。 天地悠悠,人如漂萍,落叶归根者盖几希! 顾倾城顾不得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催促道:“那你还等什么?” 阿饱手指捻动,嘴里吟唱着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心中却存想着八趾神龙的样子。 渐渐的,那夭矫于九天,高居龙之皇位的形象从他的心底飞舞而出,将魔力的源动凝结在他的身上。周围的世界宛如缩小了一般,尽数投放在这片小小的鳞片中,接着,鳞片轻轻转了转,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圣王殿那苍青色的殿顶上。就宛如世界本就如此一般,他们落在了殿内。 八趾神龙夭矫飞舞着,冲阿饱点了点头,渐渐隐没在他的心灵深处。 这就宛如一个美梦,总要被残酷的现实惊醒。刺鼻的血腥气传来,阿饱的瞳孔倏然收缩! 老魔法师躺在那只巨大的圣王座上,他的脖子上正向外渗着血,脸色苍白,就如那圣座一般。 在他身前,阿嫦单膝跪地,眼睛凶狠地盯着前方。 前方,黑影飘飘,赫然就是先前那偷袭者。 只见他手掌轻摇,黑色的劲气联翩飞舞,穿过阿嫦,向老魔法师击了过去。 阿嫦身上闪出银白色的光晕,运用地藏之力想消解这股黑气。但那黑气在偷袭者的运用之下,曼妙灵活之极,阿嫦的地藏之力虽然强大,但却抓不到那黑气,不一会就气喘吁吁的。黑气趁机加速,啪的击在了老魔法师的身上。 老魔法师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受了黑气的挞击,身子一阵急颤,脖子处的鲜血涌流得更急了。 顾倾城身子倏然晃动,抢在了阿嫦的身前,紫电龙枪猛地一暴为三,晃眼之间,如山的枪影炸开,向偷袭者潮卷而去。妖异的紫色闪电在枪尖上连环炸开,形成无数绚丽的电火,倍增了雷阵雨枪法的威力。 这一招顾倾城含愤出手,威力更在与浮丘云风对战之上! 那偷袭者万万料想不到他们来的竟然如此之快,措手不及,只好斜跨开一步。顾倾城全力摧送,紫电龙枪去势更急,眨眼间射到了偷袭者的身前! 那偷袭者双手忽然交叉相合,恍惚之间,在身前交织成一连串莲花般的影像,瓣瓣莲花跟着倏然绽放,嗡然声响中,顾倾城的龙枪竟然被这些莲花虚像硬生生地止住! 跟着,那莲花倏然涨大,苍青色的光芒怒吐,他们脚下的圣王殿一阵晃动,顾倾城霸猛之极的枪法竟然被他硬撼而回! 阿嫦一把将顾倾城抱住,喜道:“妈妈!妈妈!你们可来了!阿嫦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顾倾城微笑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阿嫦乖,不要怕,看妈妈替你出气。” 阿嫦嘴一扁,差点哭了出来:“阿嫦早上想起坏老头昨天说了妈妈的坏话,就想来教训他一顿,哪知我刚到,这个大坏蛋突然出现,一下子就将坏老头打了个半死。阿嫦用力地跟他打,也被他打的好痛。妈妈,你一定要加倍的打还他!” 顾倾城笑道:“那是一定的。” 她抬起头,脸上的柔情已经不见了:“你的力量如此之强,普天下也未必有几人,你究竟是谁?” 那偷袭者沉默着,仿佛没有听到顾倾城的话一般。他脸上罩了一块黑布,将容貌完全遮住了,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顾倾城龙枪展动,倏然扑了上去。她此时的枪法大开大阖,尽是进手招数,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她的力量跟这偷袭者本有一定的差距,但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却也让偷袭者难以抵挡,一时打了个旗鼓相当。 剧斗之中,顾倾城忽然大喝道:“不要再躲藏了!” 那偷袭者身子一震,顾倾城就趁着他愣神的一刹那,舌尖咬破,手中的龙枪登时一分为四,力量宛如狂放的神龙一般,涨大了何止四倍?这全力一击取向的,并不是偷袭者,而是他蒙面的黑布! 偷袭者显然未料到这一招,急忙大惊闪躲,一阵凌厉的飓风刮过,那黑布忽然片片飞散,被顾倾城击成了碎片。 顾倾城的身形猛地呆住,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东西一般。 她吃惊地张大了嘴,踉跄后退:“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 第十七章 厉血玄冰 那扯落的黑布下,是一张略带沧桑的脸。 岁月在这张本来美丽的脸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使人无法再注目在原将属于她的光辉上。也许是她肩负的太重了吧,明丽的脸上有些灰暗,但却增添了太多的坚强。 这个神秘的偷袭者,竟然是城主,天工城的城主! 真面目被识破之后,城主并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反而,她握紧了拳头,冷然道:“倾城,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顾倾城身子一震,她的神情由不敢置信慢慢变成愤怒,她的手也攥紧了紫电龙枪,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仿佛与龙枪融为了一起,白色紫色交融在一起,紫龙感受到她那惊涛骇浪一样的怒气,龙头昂扬如飞,直欲搏城主而出。 顾倾城咬牙道:“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城主左手轻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她没有去看顾倾城愤怒的眼睛,淡淡道:“你不必知道!”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那么我能不能知道呢?”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城主忍不住身子一颤,急速转过头来。就见少羲身子无力地倚在殿门上,双目中满是痛苦看着她。 城主的身子又是一震,少羲那痛楚的眼神让她灵魂都开始颤抖起来。 只听少羲缓缓道:“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天工城不是你愿意用生命来守护着的么?” 城主仿佛无法面对他,缓缓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是的,十年前,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天工城,我本以为,我会永远这样做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但我后来发觉,我做不到……” 她用力摇了摇头:“人们只看到我霸绝的天工术,看到我一次次将来犯的敌人击退,他们将我当成天工城的守护神,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永远不可能被击倒。对他们来讲,我就如同这座冰山一样,永远没有倒下的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无法承担起这么重大的压力……我也想笑、也想哭,当面对着太始殿的时候,我也害怕!天工城的力量实在太小了,本无法与玄武帝国相抗衡。这些年,我的心力全都投在了它上面,但我却突然意识到,这迟早是一场空。” 她的目光倏然抬起来,冷冷地盯着阿饱与顾倾城:“有一个金色天堂,就有两个。我能击败一次、两次,还能击败第三次么?我已经厌倦了,我不再想这样下去!我很想放下手中的担子,好好地休息休息……” 少羲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无法面对这样一个母亲。他非常清楚自己母亲所承受的压力,那绝不是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了的。他能说什么?那毕竟是他的母亲! 顾倾城的手稍微放开了一些,她怒道:“你想放弃,那就放弃好了,但为什么要刺杀圣王?难道你要整个天工城的子民都因你而死么?” 城主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的……” 她的身形忽然晃动,刹那之间,已经闪过顾倾城与阿嫦,射到了老魔法师的面前!悄无声息的,她的拳头已然架在了老魔法师的脖子上。 拳头上闪的是苍青色的光芒,幽幽淡淡的,但却散发出无比的逼人锋芒,让所有的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拳头就如天工城所处的巍峨的冰山,绝非一步可以跨越的。擅近者必死!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刚刚抬起的脚步,紧张地看着城主。城主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老魔法师。 这是半边枯骨、半边青春的容颜,已非老魔法师本来的容颜,但城主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轻轻的,喘息着,老魔法师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已因身上受的伤而散乱无神。这双眼睛慢慢地在城主的身上划过,定在她的脸上。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笑容,老魔法师缓缓道:“碧容,你终于做不下去了么?” 他吃力地抬起手,仿佛想要抚一下城主:“这些年来,苦了你啦。” 城主紧紧咬住牙,架在老魔法师脖子上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老魔法师咳嗽着,道:“十年前,我答应他照顾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你本不是个坚强的人,能够做到今天,已经很难为你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今天你要做什么,就做吧。不要再为任何理由而束缚你了。” 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气若游丝。 城主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十年,一场忍了十年的痛哭,又有谁能够止住?谁又能够理解这十年来她所受的艰辛? 在如阳光一样照耀着整个大地的玄武帝国的光芒下求生存,天工城就如随时都会消失的黑影一样,谁又知道要支撑这片黑影需要多少的力气,多坚韧的意志? 当年的她,只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年少女子,甚至还没有顾倾城成熟,却被植入天下第一流的力量,保护这片子民。 谁来保护她?最亲的人躺在血泊中,求她这最后一件事的时候,她又如何不答应?十载年华空老去,唯余流光照红颜! 你要做什么,就做吧……不要再为任何理由而束缚你…… 但她能做么? 圣王殿中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只有城主那压抑的哭声。 突然,噗的一声轻响,她的手已经洞穿了老魔法师的胸口,硬生生地将他的心撕了出来! 老魔法师脸上一阵痛楚之极的抽搐,但他紧紧咬住了牙关,没有呼痛。他的眼睛中,却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对那个人的承诺,终于到了尽头了…… 城主一咬牙,用力将老魔法师推了开来,她的眸子中,全都是决然之意!厉啸声铺天盖地而来,顾倾城目眦欲裂,手中紫电龙枪啪啦啦扯出丈余长的深紫色闪电,轰然盘旋缠绕,将她全身布满,顾倾城人枪合一,向城主怒冲而去! 城主一回首,闪着苍青色光芒的拳头迅捷无伦地撞在了枪尖上。 轰然大响中,他们所在的圣王殿被这两股巨大的力量摧动,猛然摇晃了几下。 城主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的体内所锻造相合的是紫云苏,再经半年多的锻炼,你就可以完全吸纳,便可自由御使八条紫电神龙,横行天下。但我……我的精魄,却已与这座天工冰山锻在了一起。所以,你最好不要出全力攻击我,否则,整个天工城都会毁在你的枪下。” 顾倾城身子一震,城主突然一拳击出,将她逼开一丈,拳风凌厉中,忽然击进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鲜血溅出,她的胸口被硬生生击开一个洞,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城主探手,将自己的心脏硬生生拉了出来。 这是一枚青色的透明心脏,发出悠远的光芒来。虽然已离开了城主的身躯,仍然在勃勃跳动着。这枚心脏跟老魔法师的心放在了一起,两枚心脏立即同时跳动了起来。 老魔法师的心脏是七彩的,一面跳动着,一面变幻着各种的彩晕,看上去极为华丽。城主的心脏离身之后,脸色立即变得极为苍白。 顾倾城震惊道:“城主,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城主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都是为了他啊……” 她倏然将这两枚心脏攥紧,她跟老魔法师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那两枚心脏被她硬生生攥在了一起,跟着,城主身形如电,飙射到了少羲的身边。她一拳向少羲击了过去。 少羲那羸弱的身子仿佛不存在一般,城主的手穿过他的衣衫、肌肤,他的身子刹那间变得透明了起来,只见城主将两枚心脏形成的灿烂光团送进了少羲的心脏中。 少羲几乎疼的晕了过去。那光芒却仿佛找到了什么附着物一般,急速地在他的心脏中扩生了起来。才瞬息之间,已经将他的心脏完全充满。 少羲的心变成了一团苍青与七彩夹杂成条纹的光团,而他原来的心脏,便纷纷破裂,化为股股鲜血,浸染了衣襟。 城主缓缓将手抽了回来,少羲的身体也随之复原。 城主默默地看着他,少羲丝毫魔法天工术都不会,哪里能够经受如此强烈的换心之术?早就疼得晕了过去。 城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天工城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是因为你的爹爹留下了一件秘宝,克制住地母神的力量,使她不敢靠近……现在,我将这件秘宝植入你的身躯中,此后天工城的人若想存活,势必会全力保护你。你虽然天生不具任何力量,但有他们的保护,妈妈也就放心了……” 她缓缓说着,脸上的神色由柔和渐渐转为坚定:“妈妈就可以放手一搏,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 说着,她倏然站了起来,神情已转为冷酷的坚凝!她的胸口虽然破了个大洞,但似乎全不影响她功力的发挥。 就见她深深吸了口气,众人就觉脚下一阵轰然大响,仿佛构成天工城的整个冰山都在震动一般。城主忽然厉声道:“黯酃王!” 阿饱跟顾倾城同时一震,黯酃王?!他不是已经死在无馀谷里了么? 城主的神色却郑重之极,她的目光坚定地盯在了老魔法师的脸上。就见老魔法师已经垂死的身躯震了一震,脸上露出了一片迷茫的表情。 城主深深吸了口气,她倏然探手,阿嫦一声惊叫,被她抓在手中。城主右手跟着挥出,大片苍青色的光芒轰然奔发而出,在她的身后形成一道瑰丽的冰壁,呵啦啦一阵响,将顾倾城的紫电龙枪挡了开来。 城主霍然将阿嫦提了起来,高声道:“黯酃王,醒来吧,你的爱妻阿嫦在这里!” 老魔法师的身子抖了抖,咯咯轻响中,他胸前的骨骼竟然缓慢地张开,将洞开的伤口缝合了起来。慢慢的,那灰败的肌肉跟着骨骼蠕动,将伤处填满。圣王殿中隐隐响起了一阵洪大的心跳声,只见他半边白骨一般的脸上竟然泛出了玉一般的光泽,那两只眼睛缓缓睁了来。 他的嘴中发出的,赫然正是黯酃王那沙哑的声音:“阿嫦!你在哪里,阿嫦!” 他脸上的白骨突然活动了起来,竟似要将另半边青春的脸挤掉一般。阿嫦尖叫道:“妈妈!快来救我,有妖怪啊!” 城主手一推,将阿嫦向前送去,缓缓道:“黯酃王,现在阿嫦已经不记得你了,还不施展你的黯无之眼,将她的记忆从黄泉之国抓来?” 黯酃王忧伤的目光紧紧盯住阿嫦,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张开双手,似乎想拥抱阿嫦,但又似乎不敢。 听到城主的建议,他喃喃道:“不错!我的黯无之眼乃是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我可以将她的记忆恢复的!” 他双手一摆,空间猛然发出一阵颤抖,一股宏大的力量宛如暴风般狂扫而开,在暴风的最中心,一团巨大的赤影火团轰然闪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在圣王殿中高高矗立着。 黯酃王叫道:“阿嫦!我要你再做我的妻子!” 他双手舞动,连环的影像在黯无之眼中快速闪变着,终于汇聚成一个朴素而秀丽的年轻女子,在一灯豆火之下,聚精会神地补着衣衫。她不时抬起头来,凝望着墙角的喜蛛,淡淡地叹一口气。也许她是在思念远处的良人吧。 黯酃王脸上闪出了一丝兴奋与期待之色:“阿嫦,回到我身边吧!” 城主看着黯无之眼,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神情,她叹息了一声,轻轻推了阿嫦一把,一枚尖锐的青色匕首塞进了阿嫦的手中,淡淡道:“杀了他!” 这一声,宛如一只重锤,狠狠敲进了阿嫦的心中,对黯酃王诡异模样的恐惧被这一重击无限地放大了,阿嫦尖叫着,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紧紧握住匕首,狂奔着向黯酃王冲了过去。 黯酃王狂喜地张开双手,大叫道:“阿嫦!” 阿嫦仿佛逃避一般猛力摇着头,急速冲过黯无之眼。刹那之间,那温馨的一幕猛然在她的身边扭曲着,急速地流动着起来。阿嫦尖叫声尖锐而又痛苦,一股完全陌生的记忆又仿佛带着熟悉到刺痛的气息猛然灌入到她的意识中,几乎将她震得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时,她已被黯酃王紧紧抱住了。 看到他那狰狞的相貌,阿嫦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她记起来了,这正是她牵肠挂肚,宁愿死去也不愿忘记的人! 她记起了他还未修道时他们的快乐时光;她记起了那个深沉的夜,他突然出现带来的死亡;她记起他疯狂地吻着她逐渐冰冷的唇,惨啸声惊碎了月光;她记起多少个清冷的夜晚,他静静守着黯无之眼,将他的欢喜,他的忧愁,他的思念一点一点说给她听。 我不怪你…… 这不仅仅是她的承诺啊…… 阿嫦的热泪终于滴了下来,她也紧紧地抱住了黯酃王。这时,她才赫然发现,那柄青色的匕首,已经完全没入了黯酃王的胸口! 阿嫦骇然尖叫了起来。黯酃王却仿佛没有发觉一般,拥紧了她。他凝视着她,喃喃道:“阿嫦,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听到这柔情刻骨,相思已深的话,阿嫦忽然完全释怀了。 她动情地纵身到黯酃王的怀中,也紧紧抱住了他:“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生与死,又能如何?能够相爱,哪怕只有一刻也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是一片很绿很绿的草地。她看着他的眸子,这眸子中有同样的笑意。在这一刻,他们心灵完全相通,再也没有任何的隔阂。 她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她,他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她。 那神秘的地藏之力,就是黯酃王一生修为的精华。他在无馀谷爆炸后,便附身于老魔法师,守护着她。 她很想告诉他,她知道,她能感受到这一切。她每次看到老魔法师那狰狞而诡异的脸时,她都能感觉到那眸子深处的温暖。 她讨厌老魔法师,故意跟他作对,只不过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而已。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将永远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有什么话,他们可以慢慢说,慢慢听。 阿嫦倒转匕首,快速地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没有血流下来,她的血跟黯酃王的血交会在一起,互相流入彼此的身体中,然后,他们深深抱在了一起。 再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他们同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互相抱紧了对方。 顾倾城只看得热泪盈眶,她愤然怒啸了一声,紫电枪尖上倏然凝结出一道灿烂的闪电。顾倾城郁愤难消,全都凝结在了这一枪中。这一枪,已不可挡! 冰层与枪尖相碰,终于抵挡不住这一枪中的决然怒意,暴散而开。 顾倾城含愤郁怒,一枪斜引,向城主刺了过去。 城主眼睛盯在黯酃王与阿嫦身上,她竟然没有闪避。直到这一枪刺进了她的体内,她才矍然惊醒,右拳猛然挥了出去。 拳锋与枪身撞在一起,硬生生地将龙枪击开半尺。 顾倾城怒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杀了一个还不够,竟然还要杀阿嫦!” 城主眼中也露出了痛苦之色,她突然喝道:“浮丘云风!” 一道赤红之光闪过,浮丘云风那魁梧而桀骜的身形倏然闪现,立在了城主身前。 城主缓缓道:“当年你曾说要报答我的,不知现在还算不算数?” 浮丘云风布满伤痕的脸上闪过一阵狂笑:“凭什么不算数?” 城主淡淡道:“那好,替我杀了她!” 她手指伸出,正指向顾倾城。 浮丘云风跟顾倾城的身子都是一震! 慢慢地,浮丘云风笑了:“当年万千人要杀我,只有你一个人说我可怜,然后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了出来,只因你觉得我是个可怜的人。现在,不论你做什么,我浮丘云风追随到底!” 他的双手伸了出来,厉啸声直挞而出,宛如雷鞭抽着圣王殿内的巨石,逐云血豹跟裂风雕踏着赤涛一样的红光,闪电般显身而出。只是这一次,它们的身形高大了好多,足有上一次在天工城禁制之前一战时的三倍大小。 浮丘云风淡淡道:“来吧!” 他的身形随着话语,倏然窜了上去!那两头血色魔灵长啸声中,一上一下,化作两道血涛,铺天盖地般卷了过来。 压力如山般汹涌怒卷,几乎压得顾倾城喘不过气来。以浮丘云风此时的修为,绝不可能迫发出如此的杀意的! 顾倾城忽然意识到,浮丘云风不是在求战,他是在求死! 他的力量来源于血,那他此时就是焚血而战。赢不赢顾倾城,已成了次要的事情,不管输赢,他自己都会死,他只求死的时候,能够灿烂一些。 一诺重于山,但他明知这一诺会毁去千万人的生命,所以,他只有焚身而全诺。这就是英雄,苍苍茫茫的古豪杰。 顾倾城心中忽然涌起了敬意。但她却只有握紧龙枪,迎战。因为浮丘云风的凌厉杀意,已让她不得不战! 血光与紫电,迅速纠结在一起。轰然爆响声中,圣王殿被两人连圈迸发的劲力摧毁了大半,血光紫电耀空而舞! 城主缓缓抬起头来,她再也不看顾倾城与浮丘云风一眼,她的目光,深深盯在阿饱的身上。 “我认识你。”她缓缓道。 阿饱沉默着。他在思考着城主的来历。无论从哪一方面想,这位城主的来历都绝不简单。没有考虑清楚这根本的一点,他不愿意出手。 城主昂首向天,仿佛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你那时候的笑脸,是多么的天真啊……” 她眼睛垂下,看着依旧昏迷着的少羲,她的眼眸中闪现着柔情:“就跟少羲是那么像,有的时候,我就会将你们两个混在一起,分不清楚。这十年来,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少羲会是少羲,你会是你!” 她的话很古怪,但阿饱却惊骇地张大眼睛,盯住了城主。他的眼睛中闪烁出了灼亮的赤光,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阿饱,而是那霸绝天下的龙城。 “你……你究竟是谁!” 城主辛凉地摇了摇头,不去回答:“你们本是天下最相似的人,但你御驾八趾神龙,君临天下,他却承受着地母神的怨怒,不能施展任何力量。这不公平,这绝不公平!” 她的眸子开始闪亮,因愤怒而闪亮:“今天,我就要打破这一点!” 阿饱目中金光射出一丈多远,他身上迸发出的宏大气势,使他仿佛是这青天的一部分,任何人都无法撼动。他沉声道:“你……你是碧阿姨!” 城主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碧阿姨”这个称呼,刺痛了她的心底。 她缓缓道:“不错,我就是归碧容,这个令地母神狂怒的名字!” 阿饱目中的红光倏然收回,喃喃道:“碧阿姨……碧阿姨!” 城主厉声道:“来,杀了我!你不是因我的种种恶行而愤怒么?用你那无上的力量杀了我!” 她踏前一步,阿饱却慌忙退了一步,喃喃道:“不……我不能伤你!” 倏然之间,赤红的光芒一闪,庞大的黯无之眼当头罩了下来,将阿饱困在了中间!城主厉笑声破云响起! 第十八章 沉香幽冥 “你是龙城!” 她的眼睛紧紧盯住阿饱,这眼睛中有决然,也有残忍的兴奋:“其实从你一进入天工城,我就认出你来了。虽然你用了极高的魔法,将你体内所有的魔力波动都压制住,但我仍然一眼就认出你!因为……” 她的语音中忽然有了一丝疲乏:“因为你与你父亲实在太像了,我一见到你,就立即想起了他!”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显然,龙城的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决不会轻。 阿饱缓缓闭上眼睛,黯无之眼已完全将他吞没掉,但它的红光全无法掩盖阿饱身上放出的炽烈红光。黯无之眼血色浓郁的红光跟阿饱体内绽放出的明丽耀眼的红光交缠在一起,就宛如在阿饱的体外张开了一个巨大的护罩,将他罩在了中间。 他的束发丝带断裂,满头乌发散了开来,他的眸子渐渐变得锐利,使他看上去绝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黎儒人阿饱,而在恍惚之间,已经变成这整个大地的王者,君临天下的龙城太子。 一团耀眼的红色光芒从他的体内蒸腾而出,迅速变化成透明的龙状。龙吟声啸天而起,那龙盘旋在阿饱的身侧,将他全身护住。 黯无之眼一阵鼓胀,几乎被这霸悍之极的神龙撑破! 城主的瞳孔倏然收缩,冷冷道:“你怎么不召唤出八趾神龙?难道你真的以为凭着你法力所凝结的神龙化身,就能够击破连接现世与冥界的黯无之眼么?” 阿饱摇了摇头,道:“八趾神龙已经不在了。” 城主忍不住惊问道:“你说什么?” 她的吃惊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龙城太子的八趾神龙跟凤阙公主的参合玉凤齐名,乃是大地上威力最强的两大魔灵。它们由地母神亲自诞育,只要地母神还存在于这个大地上,就绝没有任何力量能胜过它们! 这样强力的魔灵,怎么会死去? 阿饱淡淡道:“碧阿姨,你应该最清楚了!” 城主冷笑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再有几天,就是人类祭祀地母神的大典,而这大典,必须要由纯血的轩辕皇室的男子来执行。而当今世界上,唯一的纯血皇族,就是你!” 阿饱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不是几天,而是十五天,等月亮最暗的时候,就是地母神祭祀大典开始时。” 城主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据说若是这祭祀大典无法举行,那么地母神就会震怒,收回施于人类的魔力之源,那时,所有的魔法都将无法施展,是不是有这样的事情?” 她不等阿饱回答,一字一顿道:“若是这样,我只要将你困住十五天,那么玄武帝国就将不攻自破,届时,天工城就将获得真正的解放!” 她撕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涂在黯无之眼上。原本有些灰沉黯淡的黯无之眼立即明亮了起来,它之中的血色漩涡开始缓慢旋转起来。 “黯无之眼的真正力量在于,若有两个心爱的人血祭,就能转化为轮回之力,将一切封锁,为此,我不惜杀了黯酃王和阿嫦,为的就是打造一个完美的监狱,将地母神的爱子、无所不能的龙城太子困于其中!” 随着她的话,黯无之眼渐渐放出夺目的光目,将阿饱连同那条血龙都变映得模糊不清,似乎就要将他们吞灭。 城主凄然笑道:“失去了地母神的支持,玄武帝国就将无法进攻天工城了吧?那我的子民们就将得救了!” 她的笑容有些怆然:“这么多年来,我终于能完成他的嘱托,真正保护了天工城的子民。你可知道,当年嘱托我的人是谁?” 阿饱沉默着,显然他早就知道了这答案,也许,这就是他无法向城主出手的原因! 城主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多少刻骨铭心的誓约,都被岁月的铁锤敲击进心房,成为不可碰触的刺痛。 她悠悠道:“当年,当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我无忧无虑,在一片无人的森林中生活着。每天,我跟森林中的怪兽们游戏,什么心事都不懂,我过的很快活,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话语渐渐低了下来,显然,她也沉入了那无法遗忘的记忆中去,那本是她倾一生也不愿忘记的:“他含着笑容,静静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被他征服了。虽然没有什么誓约,但我们两个都知道,我们彼此谁都无法离开谁。他对我很好,我也倾我所有的爱他。” 她沉默着,仿佛在回味那段近乎完美的日子。 阿饱也没有动,他在静静地倾听。仿佛这个故事不单是城主的,也是他的。 良久,城主幽幽道:“后来,他领我到了个很大很大的城市中,对我说,他是这个世界的王,他要我跟他一起统御这个世界。我并不太理解他的话,只是知道,他想我高兴,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我。我听了很喜欢,但周围别的人的表情,却让我很担心,因为他们看着我们的表情虽然恭谨,但却偶尔,会很恐惧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个怪物一般。我很害怕这表情,就跟他说了,他微笑着让我不要害怕,然后跟我说,他要带我去见一个人,然后这些人就不会再怕我了。” “我很高兴,跟着他走到了一个很深的山洞中,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化身魔兽的女子,她有着仙子的容貌,和魔鬼一般丑陋的身体。他跟那个女子说,他不愿履行那个契约,而要娶我。那个女子一听就暴怒了,向他出手。我一直以为,他的力量是天下最强的,但在那个女子手下,他却连一招都走不到……” “他拼命拦住那个女子,大声让我逃。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怕失去他,就没听他的话,反而向那个女子奔了过去。我想救他。但那女子狞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见他满身是血坐在我身边,跟我说,就算他失去了生命,他也不会离开我。他让他最好的朋友照顾我,将他最好的秘宝交给我,然后让他的朋友带我去天工城。我忽然意识到,我将永远永远地失去他了,我哭个不停,他笑着想安慰我,但他的手还没抚上我的发,整个大地就突然塌陷了……然后,我就按照他的安排,在这里活着。我知道,与其说是我守护着天工城,不如说是天工城守护着我,因为,我终于知道,那个有着绝美容颜的妖兽,就是大地的母亲——地母神。” 城主笑了笑,这笑容在圣王殿阴暗的灯光中,就如同要凋谢的花:“轩辕皇室在上古的时候跟地母神签定了一个契约,地母神将魔力借给人类使用。作为代价,皇室每一代的嫡系长子,将在成年之后举行仪式,与地母神结合,由地母神生下的孩子,来继承皇位。每一代轩辕皇室的嫡系都只有一个孩子,而他,正是这一代的太子……他见到我之后,甘愿抛弃这皇位,只为跟我在一起。但他低估了地母神的妒忌之心,她宁愿杀死他,也不愿意他分心去爱别的女人。” “地母神也没想到,她可以杀死他,但却无法斩断我跟他的联系,因为我已怀有他的孩子了……在他留下的秘宝的保护下,地母神的力量一直无法侵入天工城,只有设下金色天堂这个陷阱,等待机会。但她毕竟是神,她诅咒我的孩子不能使用任何力量,终其一生永远羸弱!” 她满怀慈爱地看着昏迷的少羲,缓缓道:“上代的恩怨,不应波及到下一代,就让这些事情,在我的手中中止吧。龙城太子,这一代的皇者,我深爱的人与地母神的结晶,现世中的天命者!我只要将你约束在黯无之眼中超过半个月,地母神与这个世界的维系就将永远斩断,我们就会从这个恶梦中醒来了!” 她的双手突然用力,大片的鲜血洒在黯无之眼上。 她的脸色一阵苍白,那黯无之眼却狞恶地急速旋转起来!无数幽淡的鬼影随着这旋转不停地从黯无之眼中冒出,然后再消失在这浊黑与猩红的洪流之中。阿饱的身影已完全被黯无之眼隐没了,再也看不清楚。 只有他的叹息缓缓从中间传了出来:“碧阿姨,我能叫你一声碧阿姨么?” 他已看不见的眸子中闪过一阵痛苦之色:“你知道么?杀死我父亲的并不是地母神,而是我啊。” 城主身子震了一震,阿饱的声音宛如一根针刺在了她的心上:“那时我只有四岁,我的母亲在妒火中烧中,蛊惑了我,借我的手杀死了父亲!他本来可以逃,或者杀了我的,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若我没有得手,地母神一定会杀了我!他含笑死在我的手上,在我醒来时,他并没有怪我,也没有埋怨这段命运,他只是静静地告诉我,他什么遗憾都没有,因为他活过、爱过。” 阿饱的声音中渐渐有了愤怒:“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有谁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么?于是,我与母亲爆发了一场大战。八趾神龙,就是在那一战中死去的……可是我的母亲,她并没有亲手对付我,她只是命令自己的女儿、我的姐姐,要她格杀我。这个玩弄人心的恶魔!” 阿饱的拳头握紧,双目中的愤怒渐渐烧成赤红:“后来,我选择了逃避,我从皇都逃走,来到了大山中。我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封起来,甘愿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黎儒人。但地母神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如果我不回去,不顺从自己的命运,去和那个魔兽一般的神明结合,魔力之源将会干涸,这个世界随之就会崩溃!” 他沉沉道:“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该顺从我的责任,还是选择继续走自己的路。但我清晰地知道,再过十五天,我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他昂起了头,头上有蓝天么? “有的时候,我非常羡慕顾倾城,因为她只要不停地战斗,就可以坚守自己的责任,而我……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战,要跟谁战。” “所以,我谢谢你,是你帮我做了决定,我不必烦恼了,再也不必烦恼了!”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仿佛他的人已完全被那黯无之眼吞没。城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此时的阿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他的迷惘与疲倦,踏上了去往冥界的路途。 她忽然感到自己做错了! 十年来,最痛苦,最受伤的,不是她,而是阿饱。 她虽然承受着无比的压力,但却仍可以战斗,只要战斗下去,就总会有一丝的光明存在。但阿饱呢? 被母亲蛊惑着杀了父亲,然后再被姐姐的追杀,要他去承担的却是整个世界的存亡,却也是杀父娶母的命运! 想要走自己的路,却又无法无视世上千万人的责任。他究竟是该战,还是该退? 战,他要与谁战,退,他又退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是他,将会怎么做? 城主忽然发觉,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答案! 阿饱的逃避、退缩,绝不是怯懦,反而,这是一种勇气,是将一切全都承担在自己的肩膀上的勇气。可他还只是个孩子,或许正是因为他渴望着父母之爱,才会尤其地痛苦吧。 也许,真的一点力量都没有的少羲,反而要比他幸福。因为他毕竟有自己的关爱。自己可以放弃生命,只为他好好地活下去。 想到这一点,城主的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些天来苦心经营,要凭几人的死来困住阿饱,从而斩断地母神跟人间的维系,这做法是不是太自私、太恶毒了呢? 对阿饱,这是不是公平呢? 赤血纷舞,缠绕着紫色电光,在半空中连环炸开。激昂的龙气交击迸发,扯出无数条璀璨的闪电,将沉沉的夜色撕开。轰然怒响中,圣王殿内爆发出一连串猛力交舞着的魔力螺旋,浮丘云风跟顾倾城的人影乍分还合,顷刻之间又连续对攻了三十余次。 热血飞溅在浮丘云风的身上,他的胸堂高高昂起来,脸上却全然没有惧色。两人全神贯注搏杀,几乎都施展出了最强的力量。 城主与阿饱的对话,以及阿饱被困在黯无之眼中,他们全都看不见,听不到。 他们的心神,全都凝结在对方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凝结在对方攻来的那一点上。就算天崩地踏了,他们也毫无所觉。 城主忽然出手。 她的双拳霍然挥出,霸猛的力量带着苍青色的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竟然分别击向浮丘云风与顾倾城! 此时,浮丘云风左右手相交,逐云血豹与裂风雕两道红光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悍的赤色旋风,带着浮丘云风那巍峨的身躯,向着顾倾城怒冲而去。 顾倾城双手连挥,被她竭力召唤出的四条紫电神龙同时昂首怒啸,紫电裂空,枪影旋转,犹如一座移动的巨大枪山一般,对着浮丘云风疾冲而来。 长时间的搏杀,使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施展出了全力! 而此时,他们的面前,也同时出现了一个拳头!苍青如冰,万年而凝的拳头! 这拳头就如亘古不变的冰川一般,孤傲而冰冷,带着阴沉沉的死亡的气息。才一出现,整个圣王殿的气氛立即肃杀起来,空中的水汽硬生生地凝结渗出,在拳头的周围形成无数细小的冰花,随着这一拳的狂猛之力,锐啸轰发,电射而来! 龙吟苍然,鳞甲遍天飞舞,犹如下了一场纷纷的紫雪。而同时,那浓稠的血红色也倏然荡漾开来,然后骤然黯淡! 那拳头却仍然端凝不动,犹如高山一般,不可仰止。 只是拳头的主人却一阵摇晃,禁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顾倾城跟浮丘云风都是一惊,忙叫道:“城主……” 这两个字才一出口,顾倾城立即顿口。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城主,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她尊重的、她要效仿并学习的人了,她已经成为一个恶魔,是自己要拼全力打倒的对象!这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龙枪。 浮丘云风却毫不犹豫地跑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城主。但他随即放开了手,脸上闪过一丝惶惑。因为他生恐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会玷污了城主的圣洁。 城主抬起头,喃喃道:“我是不是错了?” 浮丘云风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他缓缓道:“乱世之中,有什么对错可言?对我来讲,敢于去做,就比坐以待毙要好!” 城主身子又是一震,浮丘云风道:“我杀人无数,本没有说教的资格,但……人要活下去,心就要狠一些。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有评论对错的资格。” 他抬起头,盯着城主:“何况,城主本非为了自己而做这些事情,又何须内愧于心?” 城主长长出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浮丘云风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淡淡道:“你能想的开,我就放心了。” 他的身形忽然一阵踉跄,大蓬的鲜血从他身上迸射而出,瞬时之间,将他脚下的土地染的一片血红。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显然,在与顾倾城的决斗中,已经几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生命。 城主惊叫道:“你……” 浮丘云风的大手颤巍巍地拍在了城主的肩上,心中忽然有百味具陈的感觉。这些年来,他为了报恩,一直跟在她身边,当真是万死不辞。 如果可能,他愿意多为她分担一些。所以,他才努力地想去寻找金色天堂,那样,才可以多看一下她的笑脸。 如果没有他暗中帮助,天工城中的居民,也许一天只能分得半个馒头吧。现在,他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以后的路,就只有你自己走了…… 他喃喃道:“我还可以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他收回手,缓慢,但却绝不停留地走了出去。他去的方向,正是那一刻不停地旋转着的黯无之眼。巨大的赤红色围绕着永恒不动的一团黑色盈盈旋转着,仿佛是一只苍天的眼睛,在默默盯着世间每一个人。 浮丘云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死的会有意义,但现在看来,他终于做到了。如果那女子已经不堪重负了,那就让他来承受她不愿承担的罪恶吧。 他猛然招手,凌厉的悲啸声中,逐云血豹跟裂风雕随着红光溅射而出,却轰然钻入了他身体中。豹跟雕的眼睛中,都满是悲伤,决绝的悲伤! 然后,他笔直地投入进了黯无之眼中。 黯无之眼的黑气悄无声息地将他吞没,被这股充斥着冥界死亡气息的压力束缚着,浮丘云风艰难,却解脱般地笑了:“逐云与裂风早就与我心灵相合,在我死亡的时候,它们积蓄一生的力量也将爆发出来,引发一场浩大的爆炸,或许可以封住冥界的入口,让龙城太子再也不能回来。往后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微笑着,倏然引发了激烈缠绕在身边的红光! 城主大叫道:“不要!” 她的眸子倏然睁大,大叫道:“不!不要杀死他!” 她猛然跳了起来,投入到那电光缠绕,力量急遽收缩着的大爆炸的核心。 她要将阿饱跟浮丘云风统统拉出来,她不要他们死,一个都不要! 她的眼睛中热泪盈眶,这一瞬间,她忘了她对地母神的恨,忘了她这十年来所受的艰辛,这一瞬间,她只想留住每一个生命,哪怕只让他们享受一瞬间的幸福。 赤炎黑焰宛如被她的热泪点燃了一般,骤然浓缩的能量狂狮般啸叫而起,刹那间分身千千万万,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城主就觉脑中微微一晕,一阵剧痛传了过来,知觉几乎完全失去。世间忽然变得极为安静,仿佛听觉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她猛然张开眼睛,就见自己悬浮在巨大的空间中,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光,也没有影。只有阴森森的风不断吹拂过她的肌肤,提醒她的存在。希望、悲欢,似乎都成了极为遥远的概念,让她想都不敢想。 ——难道这就是冥界么? 一时之间,她忽然有超脱的快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就算做对了,做错了,来到这里,都可以不管了。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风带着她,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漂浮着,忽然,眼前现出了一线微茫的光,前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出口。所有的风都向那里汇聚而去,猛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压力在整个空间中散开,一瞬时,整个空间仿佛活了过来,具有了生命的韵动! 一张绝美的脸在出口处闪现,盈盈笑着向她鞠了个躬:“欢迎来到地母神的冥界!” 顾倾城惊叫道:“不要!”紫电龙枪一分为四,力量冲天而起,在她的身前形成一个紫色的龙卷,带着她的身形飙射而出。但她仍然慢了半步,那黯无之眼发出一阵猛烈的啸声,轰然闭合了起来。 惊天的气势,霸猛的力量,就此凭空消失,再也没有任何踪迹留下! 难道他们真的去了冥界么? 顾倾城心中猛地一紧,她的脑海中闪现出阿饱那有些颓废的脸来,却没来由地心房一阵收紧,几乎站不住脚。 在她的身后,少羲缓缓站了起来。 顾倾城并没有回头,淡淡道:“你醒来了。” 少羲攥紧了拳头,他虽然昏迷过去,但方才发生的一切,却都仿佛在他梦境中闪现了千千万万遍,他无法漏下任何一个片断。 他咬牙道:“我只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来!” 顾倾城缓缓放下手中的龙枪,现在已经没有敌人了,要龙枪有什么用?她废然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少羲抱住头,厉声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狂乱地摇着头,连续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实在太过冲击,他一时难以接受。 母亲,同父异母的哥哥,地母神……为什么他要背负力量的诅咒还不够,还要背负这些呢?他突然出拳,狠狠地击在地板上。坚硬的大理石面刺破他的手背,少羲的脸都疼得扭曲起来,但他似乎从这剧痛中得到了解脱,又是猛烈几拳击在了石板上。 顾倾城静静看着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等击到第六拳的时候,少羲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身上血污模糊,狼狈不堪,但他的双目中却射出了锐利的光芒。借助这刺骨的疼痛,他终于强行将这些记忆压下,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他沉声道:“要想救出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顾倾城惊问道:“什么办法?” 少羲顿了顿,显然他也并不想采纳这个办法,他缓缓道:“找凤阙公主!” 第十九章 旌麾南指 迷蒙的夜色下,圣王殿显得更加灰暗。 少羲沉声道:“在这个世界上,除去龙城太子,唯一可能与地母神有过接触的,知道地母神在哪里的,就只有暂摄帝国政务的凤阙公主了。我们要想救出母亲跟……阿饱,我们就必须要找到凤阙公主。” 他的拳头攥了起来:“而且要说服她!” 天工城跟玄武帝国世代为敌,要说服凤阙公主,那是何等艰难之事。 这一句话背后,会有多少人血流成河? 顾倾城身子抖了抖,缓缓道:“你要如何说服凤阙公主?” 少羲仰天,他的目光从破洞中穿出,望着被冰山映成玄青色的蓝天,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我想天工城与帝国的战斗,应该在这个时候,划上一个句号了……” 顾倾城猛然抬头:“你……你什么意思?” 少羲躲开了她的目光:“明天我就下令,所有天工城的子民,只要能够走得动路的,就要随我出征。我要进攻玄武帝国,一直打到远在冈仁波吉峰的太始殿上去。” 顾倾城一震,惊叫道:“你……你疯了么!那会有多少人死去!” 少羲缓缓道:“我没疯。因为天工城就只能延续这一代了!” 顾倾城吃了一惊:“为什么?” 少羲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他缓缓将衣服拉开,露出那苍白的胸膛来。 他很瘦弱,饱受诅咒的身躯看上去极为单薄,仿佛是用最脆弱的瓷片垒成的,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纷纷破碎。就在这磁的正中央,急速地跳动着一团火。血的火。 那是他的心。 这心脏被一团彩光跟一波青芒围绕着,不停诡异地闪烁着。但这闪烁并不在他的身躯里,而是浮著在皮肤的表面上,宛如是纹身的浮雕,只要轻轻的抹拭,就会浮尘般散落。 顾倾城看着这一幕,不由又呆住了。 少羲轻轻将衣服掩上,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将她的心给我的时候,并不是太完整。现在的我,随时都会有死的可能。本来锻造在妈妈跟圣王体内的灵心,拥有爸爸遗留下来的力量,不但可以遏止地母神,而且能够在天工城周围布下一道力量禁制,保护着天工城,免遭魔法的洗劫。但现在……” 他缓缓道:“我想这道禁制,已经不存在了吧。” 仿佛是印证着他这句话,圣王殿的大门被轰然推开了,一名玄铁卫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惶然道:“圣……圣王!不好了!圣魔禁制已不存在了!” 他一抬头,见到大殿中的景象,话声立即哑住,呆立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谁,如果看到自己虔诚信仰的圣地,生命的支柱之处,竟然被破坏成这个样子,而他们最敬仰的圣王殿下,竟然已倒地而亡,都会不由自主地这样吧。 少羲冷冷哼了声,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那卫士瞥眼看到少羲胸前透出的两色玄光,脸色登时一变,躬身无比恭敬地行了个礼,倒退着退了出去。 少羲缓缓道:“失去圣魔禁制的屏障之后,天工城就如同完全暴露在了帝国的攻击之下。以我们目前的能力,只怕连第一次冲锋都躲不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反而更有取胜的可能。” 顾倾城沉吟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发动战争。因为一旦战火蔓延,那逝去的生命就不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那也许是她一辈子打抱不平,都无法弥补的数目。 她忽然咬了咬牙,决然道:“不必了,我自己闯入太始殿中去,请求凤阙公主,要她答应,两边都不要打仗了!” 少羲看着她,慢慢的,他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圣魔禁制本就是两部分,一部分是由天工城布下的,而另一部分,是由玄武帝国所布。这道禁制不但能防止帝国的魔法师进入城内,而且也能防止城中的锻造师进入帝国。所以,你只要一越过这道禁制,立即就会被帝国发现,那时你能全身进入太始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以凤阙公主的修为,你绝不可能取胜的。” 他仰天叹了口气:“只要有地母神在,就没有人能够打败她!” 顾倾城心一沉:“那我们怎么办?”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很愿意倾听这个一点力量都没有的少年的话了。 慢慢的,少羲的双目中露出了刀锋般的光芒:“我们就要将地母神引出来,然后杀掉她!” 雾气隐约出现,将这个空间充满。那绝美的脸庞在其中若隐若现,那种浑然不掺杂半点人间烟火气息的美丽,惊人地展现出来。 阿饱盯着她,咯咯咯咯一阵响,他的身上忽然宛如浪潮般喷涌出大团大团的红光,跟着在他的身周凝结,形成透明的红色晶甲,将他浑身覆盖了起来。 他警惕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秀美的脸庞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我的世界啊。你不喜欢这里么?” 她轻轻飞舞着,一袭洁白的长裙在她身边展开,宛如天际虹流一般,荡漾开明丽的光芒。小垂手处柳无力,随着她的纤纤手指勾动,茫然无有的空间中,突然嘶啦一声轻响,仿佛被她划破了一痕一般,产生出一道晶亮的光芒,瞬间沿着她的手指爆开,跟着,涌动的生命之力晃然蓬勃而出,迅速鼓涌涨大,轰轰发发地充满了她的身周。 这些绿流光芒变幻着,渐渐凝固起来,变成了万千种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竞相在这个空无的世界中绽放着。那绝美的女子轻笑道:“你还是不喜欢么?那好吧。” 纤纤素手凑到那鲜艳的红唇边,那女子轻轻吹了口气,登时沉寂的空间中响起了无数的禽鸟飞鸣之声,就见无数的白色碎羽随着她这轻轻一吹飘扬飞起,轰然散满了整个世界。 一沾染到这个世界那浓浓的绿意,那羽毛立即鼓胀起来,全都变成了一只只阿饱从未见过的飞禽,两两一对,自由自在地在无边的绿意中徜徉飞舞着。也因这飞动的灵韵,这个世界立即活了过来,变成真实,动人,优雅。 那绝美女子手指点着腮,微笑道:“现在你喜欢了么?” 阿饱点了点头。 绝美女子的笑容一下灿烂了起来:“那你愿意留在这里么?”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我是造物之神,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留下来。” 阿饱轻轻摇了摇头。 很意外的,那绝美女子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她只是轻轻叹着气,笑盈盈地道:“那可真是可惜的很啊。” 接着,她的目光盯在了城主的身上! 天工城的大军整整齐齐地开出了城门,向着玄武帝国的核心,高居冈仁波吉峰之顶的太始殿行去。 这只队伍并不很壮大,也就只有六千多人,但却几乎已聚结了城内所有可参战的力量。这一战若是失败,只怕天工城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但每个人都有着慷慨赴死的觉悟,因为他们都知道,一直守卫着他们的屏障已经不在了,此后他们若是想活下去,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已经受够了玄武帝国的羞辱,他们深知一旦失去了这屏障,帝国绝不会给他们任何的生存机会,所以,他们也会用尽每一分力量,来抗争,来追求,仅仅只是为了生存。 他们的脚步坚定地踏在冰寒刺骨的雪中,没有一个人退缩。 顾倾城忽然在这长长的人流中看到了露钥的身影。这个孤苦的少女也挺起胸膛,坚韧地向前走着。 顾倾城晃身闪到了她身边,轻声道:“就要打仗了,你不害怕么?” 露钥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只希望我能为昆莽报仇!我也希望,我们的后代们,不用再困在冰山上,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 她一字一顿道:“为此,我宁愿牺牲我的生命。” 顾倾城沉默了。她慢慢转身,每一个天工城子民的脸上,都有一样坚毅的表情。他们全都做好了送死的打算! 为了每天不再只是吃一个馒头…… 这个理由,并不堂皇,也没有霸气,但却是真真实实支撑着每一个人,是他们走下去、战斗的力量。 顾倾城狠命握紧了手,她忽然为自己如此犹豫而感到羞愧。 为了这些人,难道她不应该战斗么? 她霍然转身,跃到了少羲的身边。少羲乘坐了一骑高头大马,因为他没有任何力量,甚至不可以靠自己的双足行走完这段旅程。本来他为顾倾城也安排了一头,但顾倾城断然拒绝了。 只要有一个人步行着,她就不愿意骑在马上。 少羲望着迷雾一样的前方,缓缓道:“你最好一直呆在我的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 顾倾城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为什么?” 少羲淡淡道:“因为即使我的身体中被植入了两颗灵心,但地母神的诅咒仍然盘旋在我身上,我连一丝力量都施展不出来。若是有人偷袭,我连最简单的一招都抵挡不住。如果我死了,那我们就再也没有跟地母神对抗的筹码了。” 他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语调中并没有哪怕最小的一丝涟漪。 顾倾城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马后。 少羲也就再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前行着。 整个部队也在沉默中,因为已经临近了圣魔禁制。 当年天工城十大高手还健在之时,天工城与玄武帝国的力量曾一度持平,双方打了个难解难分。后来,十大高手从帝国皇城中盗出一件秘宝,借助秘宝的力量布下了这道圣魔禁制,使任何进入此禁制的魔法师,力量都将锐减到原来的三成。 帝国魔法师们也不甘示弱,紧贴着圣魔禁制,布下了另一道防线,任何穿越防线的天工锻造师,其力量也仅仅只能施展出三成来。 力量的平衡使这道禁制成为天工城与帝国的自然分野,双方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但现在,圣魔禁制已经消失了,帝国的防线将会成为唯一的守护神,是天工城子民进入帝国的最大障碍! 就连少羲,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无论圣魔禁制还是帝国防线,都是超乎了普通力量的存在,就连地母神,也未曾试图冲击过这两道强力的、几乎代表人类终极力量的杰作。 天工城的子民们,又能否穿过它呢? 穿过之后,只剩下三成力量的他们,又将怎样面对帝国的强力魔法? 就在每一个人的忐忑不安中,终于,他们踏入了圣魔禁制的范围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道无形的七彩防线,竟然像圣魔禁制那样,消失了,他们的眼前,是一片苍白的旷野! 少羲是最先从这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他振臂呼喝道:“我的勇士们,你们看到了吧!上天这次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拿起你们的兵器,去享受这注定的胜利吧!” 惊喜这才从所有人的心房中鼓涌而出,他们狂喜地挥舞着兵器,尽情地笑了起来。仿佛现在就已经是胜利的时刻! 顾倾城的眼睛闭了起来,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狂喜变为失望。但她在帝国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深深知道,守护着帝国的魔法师们,他们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忽然一阵冷笑传了过来:“哪里来了这么一群乞丐?天工城的人都穷疯了么?居然跑到帝国这边来撒野!” 顾倾城仰头看去,就见半空中一百余头六足风云兽一字排开,兽背上傲然坐着一位位盔甲鲜明的骑士,正是帝国的皇家禁卫军。 他们的脸上明显地写着震惊与疑惑,似乎没有想到一向落后挨打的天工城,居然会进攻帝国!但他们的神情,仍然大半是倨傲的,在他们看来,农夫一样的天工城人,又哪里是皇家禁卫军的对手? 不知怎么的,顾倾城一看到他们骑着的六足风云兽,就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痛,阿嫦那鲜媚的笑脸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是那已经失却了的阿饱。后者尤其让她的心宛如被猛力攥了一把,痛得几乎忍受不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这些胡思乱想压了下去,低声道:“我去将他们的阵型冲散,你们再发动攻击。” 少羲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出手,让他们去。” 他挥了挥手,一百多名玄铁卫士们倏然射到了空中,跟那些皇室禁卫军斗在了一起。顾倾城道:“为什么我不能出手?” 少羲顿了一顿,他似乎并不想将理由告诉顾倾城,但却仍旧说了出来:“你是我们对付凤阙公主的唯一王牌,我并不想让敌人早些知道我们的实力。放心吧,如果连这些人都战不过,我们天工城也不会支撑到今天。” 顾倾城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专心观起战来。 失去了圣魔禁制与帝国防线的压制,皇室禁卫军跟玄铁卫士的武力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些玄铁卫士全都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仗着身体的轻灵翔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弹,立即就暴射而出,飞越了六足风云兽,凌空向下扑击。他们的身躯已与玄铁锻造相合,坚韧之极,禁卫军的长枪刺在他们身上,几乎不会留下什么伤痕。那些禁卫军见情形有些不妙,立即分出几人,躲在其他人后面,高声吟唱出了磁力之术。 噼啪的轻响中,环绕在大地上的磁力线被魔力渐渐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但那些玄铁卫士立即放下了身边的敌人,一声呼哨,全都在地上一弹身,轰然如蜂群一般扑向了那些施法的禁卫军们。 转瞬之间,那几人被乱刀分成了碎片。 少羲目中精光暴射,厉啸道:“杀!” 一直未曾出手的六千人轰然暴喝,巨大的力量波动冲击而出,一百多名禁卫军,就在自己同伴被击成碎片的惊骇中,全都变成了散碎的尸体,落了一地。 大战,就在力量的极度不平等中,迅速地结束了。 少羲疲倦地挥了挥手,道:“走吧。” 顾倾城深深凝注着满地的碎尸体,就算是敌人,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为什么非要战斗呢? ——为了不被别人杀掉,为了生存。顾倾城知道这个理由,她只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理由呢?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用灵魂感受着死者在身体分解的片刻那惊痛与惶然。 少羲下了马,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他没有说话,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大地上,越拉越长。良久,少羲轻叹道:“这就是战争。” “今天我们杀人,就是为了明天有更多人活下去,而且是幸福地活下去。” 他的话语中有坚定的信心,只是顾倾城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相信他。 难道就没有不杀一人的幸福么? 绝美女子的视线在城主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阿饱忐忑地等待着,但她只是轻轻地笑了声:“我记得你。” 城主冷哼道:“你自然记得我,你曾经拼了命也要杀了我,但你却没有做到!” 绝美女子淡淡道:“我若想杀你,你绝逃不掉。就如同现在……” 她遥遥举起手,指向城主。猛然之间,这个空间中冷光一闪,恍惚之中,天际猛然现出了一只庞大的精光巨龙,轰然怒啸声中,猛烈几乎不能抵挡的巨力从天而降,将城主浑身笼罩住! 城主咬牙,但失去灵心的她,功力已经锐降,在这强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之下,她的身躯一阵摇晃! 阿饱踏上一步,那巨力仿佛高山一般被撑了起来。绝美女子的目光猛然从城主的身上扫到了阿饱瞳孔上!那目光如同匕首一般,深深插入了阿饱的心底。 阿饱就觉心中一阵刺痛,忍不住一声轻哼,嘴角沁出了一道血丝。 那绝美女子忽然一笑,狂放的巨力骤然消失,绝美女子望着城主,悠然道:“就算我们当年有什么样的恩怨,现在也已经过去了,我已不需要杀你。” 她的笑容看上去又天真,又纯洁:“我只要杀了你的儿子,就可以让你痛苦一辈子,不是么?” 她洁白的衣袖在空中飞舞着,仿佛是一片轻云:“现在,他来了!” 第二十章 移猎圣峰 喧阗山脉静寂如同一条金色的带子,横亘在帝国的正中间。 从这里越过之后,再走三十里路,就是帝国的都城,金华城。 但这座山也是帝国的最后一道屏障,守卫力量之坚固,自然也不是寻常能够轻易突破的。天工城的军队走到这里时,已经经过了大小三十几场战斗,人数也锐减为四千余人。 山脉静静矗立着,仿佛是一条收缩了毒信的长蛇,只等最佳的时机,才发动致命的一击。少羲凝神看着这座山脉,良久不语。 他身后,军队静默地站立着,等待着他的命令。 在这一路的行军中,少羲智计迭出,六千多人居然只折损了不到一半就走到了这里,实在是一件极大的奇迹。虽然面对的是帝国最强的屏障,但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坚定的信心。 仿佛只要在少羲的带领下,就一定能够杀到金华城、太始殿,败帝国于刀下。 只有顾倾城,却没有在少羲的眼睛中看到丝毫的信心。 这是否意味着他也无法保护他的子民?难道这孤注一掷般的一战,竟然是了无把握的么? 顾倾城也有些疑惑了。 是啊,谁又能战胜深受地母神眷顾的玄武帝国呢?这样的攻击,根本就是自杀! 少羲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们能越过这座山脉的,不是么?” 他转头望着顾倾城,他的目光很复杂,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要从顾倾城这里求得一些安慰。顾倾城无言地低下头,他们还能退却么?一样淡淡道:“是的,一定能!” 少羲的目光中倏然充满了勇气,他拨转马头,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他的命令很简单,选出一百名玄铁卫兵来,带着军队中所有的冗余物品,一路向西,沿着喧阗山脉狂奔。一面走,一面将所带的东西丢在地上。而他,则率领其他的部队,向着东方前进。 这是个声东击西的计策。事实证明,这一计策非常有效,当他们到达喧阗山脉的第二个关口的时候,这个关口几乎是空的。虽然天工城只剩下了四千人,但这四千人的修为却都极为高强,因为战争淘汰的,全都是弱者。 他们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攻下了这个关口,而且没有受到太大的抵抗。 但他们的兴奋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跟着发现,关中所有的魔法源泉,都已经枯竭。 帝国之所以强盛,就是因为在地母神的荫庇下,国内涌现了无数的魔法源泉,永不停息地释放着魔力,补充着大地上散乱的能量。人们吸纳这些魔力,来释放出强大的魔法,同时,使用它们作为原料,制作出魔法食物——云泥。 云泥具有很鲜美的口感,能够完全被人类吸收,而且营养极为均衡。由于它是由魔力凝结而成的,所以它还能补充人体消耗的魔力,所以,成为帝国最盛行的食物。也因此,靠着这些魔法源泉,帝国从未为食物担心过。 丰富的魔法源泉,使帝国的物资极为丰富。没有人想的起来,除去魔力后,这片大地上的资源其实已经极度匮乏,根本养不起哪怕现在一半的子民。 现在天工城所面临的,就是一个几乎荒废的关口。没有任何物资,也没有人。 而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物,也几乎全都消耗光了。 少羲只说了一个字:“走!”当先向前行去。他并没有费心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物资,因为帝国若是已经实现了坚壁清野的战术,那么他们便有充足的时间来将这一战术贯彻到底。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不如早些攻到太始殿,结束这场战争。 只是,这个消息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整个军队的士气,每个人都有些默然。大军就在这略带悲壮的气氛中,急速越过关口,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向金华城刺了过去。 三十里的路程,并不远。 临近帝国的心脏,每一个天工城人都做好了决战的准备,甚至,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遭到抵抗,哪怕是最微小的抵抗。 高耸入云,洁白如玉的圣山冈仁波吉峰渐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纯净的蓝天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琉璃,装点在冈仁波吉峰的背后,将它那通透的净洁映衬得淋漓尽致。这是一种神圣得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膜拜的威严,仿佛它已居身于世外,不容受到任何的打扰。 哪怕是战争。 绝美女子秀美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他来了,就在金华城的外面。我只要一招手,他的灵魂与肉体就会全部覆灭。你知道,这里是我的魔力最盛的地方。” 城主脸色骤变,因激动而扭曲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你敢!” 绝美女子轻轻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的呢?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我赐予的,当然可以由我而收回。这有什么敢不敢的?难道你想要我试试?” 她扣了个兰花指,伸了出去。伴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嗤然一声轻响,这个花鸟交艳的空间隐隐裂开了一个口子,一瞬之间,城主似乎从那口子中看到了少羲的面庞。 她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个口子真真正正地直达到少羲的面前,只要绝美女子的手指弹出,她立即就能取了少羲的命! 城主忍不住厉呼道:“不……不要!” 阿饱踏上一步,沉声道:“够了!” 绝美女子应声住手,她静静转过身来,看着阿饱。 她的眼睛宛如两只最纯净的琉璃,深孕着晶莹的光芒,极为缓慢地流转着。但每一次流转之后,整个世界便会经过一次枯荣开谢、成住坏空。 她淡淡笑着:“你要求我放过他们么?” 阿饱长长出了口气:“为什么你不可以让人类过自己的生活,而非要干涉他们呢?” 绝美女子的笑容更加无邪:“因为没有我的干涉,他们无法生存下去啊。” 她举手招了招,他们所处身的那个世界立即变了,所有的花鸟多荡然无存,映在眼前的,是跟真实世界完全一样的情景,只不过要小很多,几乎一眼就可以将全部世界看个干净。就在这个世界上,繁星一样点缀着无数的亮点。每一个亮点上,都摇曳着七彩的光芒。 绝美女子笑道:“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用神的力量由异世界引导来的魔力源泉,只有在这些源泉的支撑下,帝国才能兴盛,人民才能生存。古文明的过度开发,几乎已消耗光了大地上所有的资源。如果没有魔力源泉,至少会有一半的人立即死去。” 她轻轻笑了起来:“这其实是个放射着华丽香味的已经腐烂了的世界,只不过你们一点都没感觉到就是了。人啊,往往只肯相信眼睛看的到的东西,而拒绝深究……” 她叹息着,脸上露出了妩媚的笑容。 她的艳丽,就在这笑容中,变幻出万种风情,宛如初春的花海,富丽而有极具有生命力。 阿饱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个地母神,跟他十年前决战的地母神、跟他在金色天堂中看到的地母神,都完全不相同。 这之中是否会有什么秘密? 绝美女子却显然没注意到阿饱在想些什么,她的笑容在自己的叙述中徜徉:“我与人类的契约,就是人类给我永恒的爱,而我给人类永恒的力量。” “不管多少代,姓着轩辕氏的嫡子都将自己奉献给我,毫无保留地爱我,而我,也会将异世界的力量汇聚到这个世界,延续人类的生存。这是我们的约定。但这个约定,却在上一代就被打破了。” 她秀美的眼睛落在了城主的身上:“我无法容忍我的爱人将心分一半给别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杀死你。” 他们处身的世界又开始波动起来。 阿饱道:“那你为何又要蛊惑我,让我亲手杀死父亲?” 绝美女子淡淡道:“背叛这万年不变的契约,他本就该死。” 阿饱的拳头紧紧握住。 绝美女子轻轻笑了起来:“那都是上代的事情了,我们不要再深究……重要的是,现在你们所面临的世界。” 这个缩小的世界的光猛然黯淡了一些,那些隐约的亮点有一大半变得晦涩了起来,跟着完全熄灭。 阿饱惊叫道:“你……你做什么?” 绝美女子悠然道:“不是我做什么,而是你在做什么。距离祭祀只有几个时辰了,现在每过一分钟,魔力之源就会熄灭一所。直到约定的时间,你还不肯回到我身边的话,所有的魔力之源都将熄灭,大地重归荒芜。无论魔法还是天工术,都将永远消失。” 城主惊叫道:“为什么天工也会消失?” 绝美女子淡淡道:“因为天工也是源于我的力量,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城主身子猛地一震,这实在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亮点仍然在缓慢地熄灭着,却只剩下帝国最中心的一小团了。凄惨的哀苦声仿佛透过悠久的空间传了过来,在阿饱的耳边回响。 阿饱手紧紧握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分明地知道,只要自己走过去,那么所有的魔力之源都将重新点燃,帝国重归从前的辉煌。 就算是天工城,在自己的坚持下,帝国以及地母神未始不能网开一面,给他们一点生存的机会。 但是,他却不能忘记十年前地母神对他的蛊惑,他也不能忘记,是她,使自己亲手杀死了父亲! 更何况,顾倾城的影子倏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可以放下她,全心全意地去爱地母神么? 他可以当她只是个身边的过客,任来了就去,不会留任何的痕迹么? 他的心倏然疼痛了起来! 一如他们先前所碰到的,冈仁波吉峰下也没有守卫。 这座被帝国奉为无上圣地的玉之山峰,竟然连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少羲的脸色反倒更谨慎了起来。他小心地控御着座下的骏马,向冈仁波吉峰靠近。 突然,一圈艳丽的彩虹在他们的面前闪现,将所有的人都笼罩在那辉煌的七彩光芒中。一瞬之间,周围所有的景色都变得缥缈恍惚起来,仿佛他们所处的,并不是人间,而是仙境。 少羲的脸色却变了。就在同时,那条彩虹倏然分开,形成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倏然射到了半空中。每一种颜色都瞬间闪变成一只巨大的光晕,虚空悬停在半空中,各自放射出一道纯粹的光芒,交辉照耀,将整个大地都映射得一片通明。 每一个光晕中间,都现出一个白须的老魔法师,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只法杖,杖的顶端,是跟那光晕同色的巨大魔法晶石,分别雕成不同的禽、兽之状。少羲脸上微微变色:“七尊者?” 当先红晕中的老者一摆手中的鹤晶法杖,轰隆隆的声音宛如雷车怒发:“既然知道我们的名字,那就赶紧退却吧。我们并不想跟你们战斗!” 少羲笑了:“那是不是因为你们有很大的内患呢?我的宿敌,你说这样我们是否会撤兵呢?” 七尊者脸色一齐变了,他们手中的法杖各各放射出一道晶亮的奇光,怒空飞舞,立即幻变成庞大的怪兽,轰天的啸叫声中,急速向四周冲了出去。眨眼之间,那些怪兽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七尊者却沉声道:“如此就怪不得我们了!” 就随着这一声厉啸,猛然大地一片震动,连背后已十分遥远的喧阗山脉,都剧烈摇晃了起来。天工城的军队全都立脚不住,有些修为高的,就起在了空中。但与此同时,那些跑走的庞然大物们,却一齐杀了回来。 当先那只红色的怪兽生着一只庞大的嘴,从它的口中喷出的,是无穷无尽的烈火,烧灼着整个世界。它的速度极快,那火在它的身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毁天灭地一般向着天工城军队奔袭而来。 它的旁边,橙色的暴风裹着一只身子极为长大似龙的怪兽,它那百余丈长的身躯上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上面,覆盖着一只庞大的翅膀。眼睛金光闪烁,云翅鼓涌,卷起可撕裂巨石高山的狂风,裂穹而来。 大地仿佛经受不住这强猛的冲击,就在众人仓惶不知道怎么迎战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兽头忽然就从他们脚底下伸了出来。暴恶的怒吼声中,泥土仿佛潮水般揭地而起,然后暴雨一般打了下来。 怒流翻卷,碧气森森中,一只满身都长满了鱼鳞的怪人支着独脚跳跃而来。突然一只巨鸟冲击而下,顿时,怒流转变成巨大的冰山,向着地面压了下去。怪人似乎极为愤怒,怒流再度鼓涌,将那冰山冲激成几大块,顺流而下。 本来晴朗的天空中忽然聚结了浓重的云层,一声巨大的霹雳,闪电宛如电蛇一般将整个空间爬满,跟着,无数拳头大的冰雹猛力砸下,就在接触到人身的瞬间,冰雹忽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甲虫,将它们尖锐的触手刺进了人体中,顿时,将他们的鲜血吸得精光。 而那浓重的云层中,仿佛有巨大的异物在不停翻搅着,每一掉尾,便发出巨大的霹雳震响。 受到这突然袭击的天工城士兵们登时乱成了一团,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中。几个修为精湛一点的高手腾身而起,想要制服那些怪兽。 但这聚结了充沛的魔力的上等魔灵们,又怎会那么容易被制服?只在刹那之间,便有一千多人的生命,永远地消失了。 顾倾城一声怒喝,手中紫电龙枪闪现,遥遥一枪指向那浓云中的异物。她无法再不出手了! 一只苍白的手臂攀上了她的肩头,少羲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沉静: “安静!” “用你的心去感受那些濒死者的呼唤,试着让他们进入你的心灵,你才会超越自身的极限!记住,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第二十一章 龙战玉庭 顾倾城矍然一惊,就在此时,少羲的手指抬起,一指点在了她的眉心上。 她立即觉得一点剧痛从眉心倏然贯下,瞬间穿十二重楼而下,钻到了她的心房中去,跟着怒潮汹涌一般炸了开。 那是怎样不可忍受的痛苦啊,仿佛天崩,仿佛地陷,仿佛天下人都在齐声唾骂,仿佛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瓦解、散乱。 万千点淡青的光点从这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上腾起,汇聚在少羲的指尖,随着他一点之下,化成青色的光流,穿入了顾倾城的眉心中去。立即,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的眼前忽然变得浑浊起来,周围的景物仿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团浓重的气流。每个人死亡时的痛苦、绝望的情绪,全都在这气流中翻搅着,然后突入到她的内心中去。 她的心立即痛了起来,仿佛不堪负荷如此强大的钻啮。她很想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沾染这些痛苦,但她又记起了少羲的话。 去感受这些濒死者的呼唤! 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在几乎晕死的痛苦中,她想起了她的童年,那因为年弱力小而被欺负的童年,以及她那时候暗暗发的誓:力量是用来保护的,而不是欺压的。她使劲咬了咬牙! 那些气团受了她的吸引,全都聚拢了过来,在她的身周尖声嘶啸着,重重压在她的头上。她猛然用力抬起了头,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她的心灵打开了。她决定,要真正地接纳他们,为他们而吃苦,为他们而战! 暗浊的气流仿佛找到了归宿一般,争先恐后地向她的心灵钻了下去。那撕裂一般的痛楚几乎让顾倾城错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割成粉末了。每一个战死的灵魂,都将它们死亡时的痛苦加于她的身上。她感受到烈火烧在她的头部,她的身体被可怕的怪兽嘶咬咀嚼,巨大的冰雹击打着她的身躯,她的骨骼被地下隆起的土石击得粉碎。 她的双目变得赤红,因为无论是谁,都绝对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痛苦! 这痛苦,是四千人所承受的总和! 心底深处的一点清明在苦苦支撑中,已经到了最后的极限。顾倾城知道,自己转瞬就会迷失在这暗浊的漩涡中,永远不会回来! 就在这时,她的眉心仿佛被撕开了一般,一道冰寒的气息突然贯了进来。那气息极为霸强,才一入体,便将那粘稠纠结在一起的暗浊气流扫开,跟着,宛如一柄大锤一般,重重敲在了顾倾城的心灵上! 奇怪的是,顾倾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在这个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灵被这股气息轰然敲开,裂开了一道极大的缝隙,一群紫色的巨龙从中霍然冲出,向那些暗浊气息上围了过去。一沾到这些气息,那些巨龙身上立即放出了璀璨的光芒,将它们吞噬掉,而其身躯也在慢慢涨大着。那些巨龙的行动好快,转瞬之间,所有的暗浊一扫而空,巨龙盘空怒旋,猛然扎入了她的心灵中! 这一下却疼到了极点,顾倾城忍不住一声厉啸出口,她的双目霍然张了开! 在她面前,少羲脸色苍白,踉跄后退,几乎跌倒了在地。但顾倾城却没顾得上去管他,因为她的身体中充斥着一股气,一股悍然欲战,要将所有的敌人都一股脑杀尽的霸气! 而更远的地方,七怪兽依旧在肆虐着天工城的军队,它们横扫一切的威力几乎打得整个军队都无还手之力。顾倾城的心底泛起了一阵强烈的怒意,她绝不容任何的生物在她面前逞威! 因为她是龙,她是万物之中的王者。而这些杂碎一般的怪兽,竟敢向着王者挑衅! 顾倾城的双手霍然举起,就伴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她的双眸忽然变成了深紫色,跟着,八道湛然紫色从她的体内破空而出,化作八道景天长虹,向着战场扑了下去。 龙吟之声震彻整个天地,那些长虹在空中纵横飞舞,全都现出了它们的真身来。那是八条无比巨大的紫龙,原先肆虐着的怪兽跟它们比起来,就如婴儿一般。 顾倾城手一挥,八龙同时掉尾而挥,整个空间中闪过了一股沛然的紫色气浪,七怪兽一阵哀鸣,被这八条巨龙生生打散,化作万千流萤,暴散退缩到了七位老魔法师的手杖中去。 那些老魔法师脸色齐齐变了,他们还未来得及动作,八龙同时张口,龙啸宛如怒雷排空一般,横扫而出! 瞬时之间,被七怪兽肆虐而起的巨大魔力被完全分解还原成纯粹的魔法元素,随着这强势的龙力喷发,轰然而成为一道紫色的怒涛,排空而出,向着老魔法师们泛滥卷去!七魔法师纷纷举起法杖,登时七彩光芒大张,向那紫色怒涛挡去。但那怒涛何等强烈?才一接触之下,七魔法师便被腾空摔起,远远地随着怒涛冲到了天边。 顾倾城缓缓垂手,八巨龙的身形逐渐变淡、在空中消失。但她却在自己的心灵中清晰地看到了那八条巨龙的影子,它们将她的心当成了龙池,在里面凫水嬉戏着,它们跟她的心紧紧连在一起,一同呼吸、阐变着。顾倾城忽然有种错觉,自己正站在宇宙的最高端,冷漠地俯视着整个人世间。 难道这就是神的感觉么? 那么,我还是不要做神吧。一股喜悦从顾倾城的心底升起,她终于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弱小者了! 少羲微笑着走了过来,他的步履仍然有些蹒跚,但这并不能阻挡他的笑意:“你终于成功熔炼紫云苏,完全驾驭了八龙之力。面对凤阙公主时,我们至少有了一战之力!” 顾倾城看着他的脸,心中的喜悦逐渐淡去。仅仅只是这片刻的时间,少羲看上去竟然苍老了许多。难道方才他这一指…… 少羲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我只是损失了圣王的一半灵心。你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锻造师。” 顾倾城身子一震。以她对锻造术的了解,一旦物与身合,则物即是身。物有损则身亦损。负圣王、城主灵心于一体的少羲,在失去一半圣王灵心的同时,身子必将遭受极为严重的创伤。 一股深深的内疚从顾倾城的心中升起。 四千人在拼死拼活,少羲甘愿受创,而自己却只是在坐享其成,在他们的牺牲下,获得了绝世的力量。这是自己所标榜的正义么? 狠狠咬着牙,顾倾城暗暗下了决心,就算战到最后一口气,她也要胜过凤阙,引领天工城走向胜利。 太始殿就在不远处。八龙初显后,一道柔和的白光就从太始殿中传了出来,一分为二,宛如凤凰那巨大的羽翼,在空中招展着,似乎在恭迎着他们的光临。 少羲的眼神渐渐凝结,下令道:“进军!” 随着他这一句话,天工城的人轰然答应,一齐将手中的兵器举向了高耸的冈仁波吉峰! 而在同时,巨大的声浪从天际远远奔腾而来,忽然之间,无数的身影在空中闪现,他们每个人都披坚执锐,大半身上笼着荧荧的光芒,浪潮一般向天工城的军队冲杀而下! 再一次的,天工城军队立即被冲散,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而在同时,那座黑黝黝的太始殿忽然浮空而起,向着冲杀的两方当头压下。 顾倾城心中一凛,她想起了当初在天工城中,太始殿那巨大的威力。就算她已经觉悟了八龙的力量,但她仍然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带着如此众多军队的太始殿! 少羲的脸色也变了,他牙一咬,决断地道:“带着我,攻入太始殿!” 顾倾城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少羲的眼睛紧紧盯着空中宛如梦魇一般的巨大黑影,静静道:“攻入太始殿,擒下凤阙公主,这是我们唯一的胜机!” 他转过身来,虽轻但却绝不容置疑地说道:“也是救这些人的唯一办法!” 绝美的女子在静静等待着,她的安静中有着无比的高傲。 因为她知道,阿饱一定会屈从于他早就注定的命运,回归自己的身边的。因为无论是对于他的王权,还是对于整个大地上的子民,他都无法逃避这个责任。 阿饱却一直沉默着,他的心在不断地斗争着,的确,他无法抗拒这个责任,但他又无法负担起这个责任。他的仇恨,他对顾倾城那朦朦胧胧的感情,都无法让他断然做出抉择。 他知道,如果接受了这个责任,那么他就会永远离开顾倾城。一旦他敢有丝毫不轨,那么他一定会遭遇父亲一样的命运。虽然眼前的地母神看上去柔媚而多情,但只有阿饱,才知道她嫉妒起来会有多么可怕。 也只有他,才知道,在这张绝美的面孔下,地母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便在这时,狭小的空间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咆哮。 就在绝美女子的身后,一连串的淡影闪变出现,迅速现出了一个巨大而狞恶的怪兽。 它的身子极为臃肿而庞大,仿佛一座小山一样,须仰视才能见其全貌。它的形体在不断地变幻着,倏忽七首八足,倏忽人面兽心。 但无论如何改变,它散发出的气势都那么强大、那么凌厉,让人竟然有膜拜的颤栗感。 这怪兽又是什么?怎么在帝国的传说中,从来没出现过? 那怪兽才一显形,立即发出一连串闷雷般的怒啸,一眼看到城主,千万只眼睛中立即充满了狠戾之色,身子腾空而起,向她扑了过来。 阿饱早有戒备,一声清啸,他的身体中忽然冲出一条巨大的血色洪流,宛如蛟龙般舞空而行,向那怪兽迎去。 血光才出,立即宛如红日一般耀满了整个空间!那怪兽身上突然腾起了几条触手,迅速地变幻成鹰一般的利爪,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抓住了血龙,一阵猛力撕扯,那龙被扯成了十七八段,乱纷纷地摔了出去,它那庞大的身子却丝毫都不停止,迅速地闪到了阿饱的身前。 血龙被伤,阿饱立即如受重创,身子摇摇欲坠,哪里还能抵挡怪兽如此霸猛绝伦的攻击? 就在此时,一阵香风吹过,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粉红,瞬息之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只有那粉红绽开,盛放,变成了一朵艳丽的花朵。 人的目光微微一错,那花朵已经变成了千朵万朵,形成一道粉红屏障,将怪兽与阿饱隔了开来。 那怪兽如山崩,如海啸,如星焚般的一击,撞在这粉红屏障上,却立即消散无形,化为无有。 怪兽发出一声厉吼,暴怒地狂窜,那粉红屏障渐渐移动,将它向后推去。 绝美女子轻声道:“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怪兽狂啸几声,似乎极为不满意。绝美女子却只是静静看着它,等着它安静下来。 城主盯着怪兽,疑道:“这是何方神圣?怎么会对我如此憎恨?” 绝美女子笑道:“它啊,它就是我的原神,也是地母神本来的样子啊!” 就连重伤的阿饱,也不禁一怔。 怎么一向以艳丽之姿示人的地母神,竟然是这样一只怪兽? 绝美女子轻轻点着自己的眉心,望向阿饱:“人类所谓美丑善恶,在我眼中不过是可笑的游戏,只是为了响应你们一代代的爱,我才甘愿幻化出人的样子。没有你的爱,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你,难道不愿爱我么?我们从远古就延承的约定,难道你不愿意遵守了么?” 阿饱心中忽然一震。 恍惚之间,眼前的这个女子,变得极为熟悉起来。在花前月下,世界的每个角落里,他都跟这个女子山盟海誓,休戚与共。 他忽然感觉,自己熟悉这女子的每一分每一寸,而她,也深深眷恋着自己的每一点痛苦与迷惘。 千亿年来,他们一起走过了啊…… 这莫名的念头让阿饱有种要落泪的冲动,他使劲摇了摇头,那些念头倏然消失了,再也不见了。 他看着绝美女子,又仿佛再也不认识这个神祗一般。 怪兽嘶吼咆哮着,似乎很不满意阿饱的犹豫。 绝美女子淡淡道:“你不记得了么?” 随着这轻轻的一句话,无数的影像潮水一般涌入阿饱的脑海中,将他的心灵一下子抛入到无边广阔的记忆的河流中去。但这河流虽然广阔,却依旧无法容纳如此众多的记忆。 而每一段记忆中,都有阿饱与绝美女子的身影! 他们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面对着夕阳,一起想要让这个大地重新美丽起来。 苍茫的荒原上,她曾笑盈盈地问他:“人类的爱也会有永恒么?” 他望着她,久久不能出言。 是的,她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祗。她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而他,却只是一个人类,他的生命不过百年的时光,不可能陪伴她永远。 但是生命有着尽头,那爱呢? 他心中热血涌动,拥她入怀,对着双悬的日月发誓:“我会爱你,在我有生之年,也在我生命结束之后。我的爱将超越了时空,生生世世,永无断绝,这就是我承诺给你的永恒。” 他看到她满意的笑了,她是创造一切的神祗,此刻却看不透人类的承诺。 生生世世,一代一代,加起来,就是人类的永恒。 是的,他许下誓言的心是真诚的,但他忘了,他没有权力为他的后世承诺爱情。 人类,又怎有权力承诺永恒? 画面变幻,他也看到,在漆黑的世界边缘,绝美女子是如何忍受着异世界霸横能量的折磨,将它们强行收束,化成纯粹的魔力,涓涓流入每一处魔法源泉。当她看到人民丰足的笑脸时,她也由衷地笑了…… 但画面再转,在千万年后,父亲带领着碧阿姨走入祭祀殿堂的时候,这张纯善的脸庞却忽然扭曲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地母神狂横的暴怒中,火焰卷天冲起,无数她眷顾着的子民,在顷刻间丧失了生命! 她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人类的女子,她发誓要让她与他永远痛苦,但她却没有出手,她只是潜入到她的孩子的梦中,让他仿佛梦游一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但她却又让他在刚得手的瞬间,从睡梦中醒来,目睹满手的鲜血。 自己的生骨之骨,生肉之肉的鲜血。 他又记起了那一场大战,他在醒来时与她进行的那场大战。就连号称天下第一魔灵的八趾神龙,都在她无穷的力量搏击下,化为灰尘。 他拼力保护,只救下了它残存的一片银鳞。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从她那惊人的力量下逃脱。她甚至蛊惑了凤阙公主,让姐姐来杀害弟弟。 她热衷于玩弄人性的脆弱,并因此而乐得大声狂笑。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折磨下,她才能平息那狂暴的怒气。 神的怒气。 阿饱的手渐渐握紧,他的目光抬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再躲避,不再犹豫:“我不答应!” 怪兽连同绝美女子齐齐一愕,跟着,它狂乱地怒吼了起来。 绝美女子却没有反应,只是用宛如湖水一样秀美深沉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缓缓地,她轻声道:“这……这就是你的决定么?” 阿饱紧紧咬着嘴唇,他坚决地点了点头。尽管怪兽的怒气几乎已将天压倒,尽管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天怒,但他还是坚定地点头。 作为神祗的地母神,善的时候,宛如光芒一样纯善;但当她恶的时候,却要将整个世界沦陷,以求平息她的怒火。 在她的眼里,人类,始终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恩施,不过是恩施而已。 人是该对这些摇头了,所以阿饱点头。 也许,倚赖于神明的恩施,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吧。 第二十二章 心幻大梦 顾倾城双手张开,八条紫龙昂然而出,环绕在她的身周,连同少羲一齐包了进去。 顾倾城心中默默存想,那八龙庞大的首级一齐仰了起来,火炬一样的目光聚集在了黯黑的太始殿上。 阴沉沉的大殿,仿佛是黑色的太阳一般,悬浮在玉白色的冈仁波吉峰上,黑白相映,看上去极为夺目。八龙激起一串晶紫色的亮花,平地炸了开,倏忽之间,就窜射到了太始殿的门前。 大殿寂静,仿佛其中绝无人迹一般。 顾倾城一声清啸,手扬处,巨龙奋迅怒飞,化作一只庞大的紫色羽箭,向着殿门横击而去。 她此时融会贯通了紫云苏的所有力量,虽然仍是一龙出击,但其威力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那龙躯上喷炙出怒火一样的紫色火焰,犹如末世的劫火,可以烧尽世间的一切。怒龙还未靠近大殿,那殿门已经被这昂扬的紫火烤得透出了一股亮闪闪的淡紫色! 便在这时,那殿门的缝隙中倏然透露出了一丝白光,淡淡的,仿佛只是白玉的光晕一般,跟着缥缈展开,宛如山岚飞腾,刹那间已经遍布整个大地。一片片如幻似真的巨大瓣羽从雾气中凝结而出,支支组列成两只巨大的光翼,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凤鸣,向着那条紫龙飞扇而下。 龙箭凤翼还未交接,两者带起的遮天狂风已经高舞几十丈,仿佛要将这晴空撕裂! 顾倾城心中一惊,猝然之间,巨大光翼中光芒凝结,现出了参合玉凤那宛如最纯净的影子,一簇手掌大小的羽毛高耸在它的头顶,显得玉凤是那么的高华。 凤鸣连番响起,凤首猝然前伸,一道无形的闷雷就在飞袭而来的紫龙的前方炸开! 顾倾城心灵猛地一阵收缩,她情知这是因为八龙已与她的心神相合,八龙受袭也就是她心灵受袭。这也说明,参合玉凤的一击,绝不是紫龙能够轻松接下的! 顾倾城身子不退,反而更迅速地扑了上去。随着她前窜的身形,剩余的七条巨龙,也发出一阵沉宏的龙吟,闪电般前袭! 凤鸣声愈发清澈,围绕在参合玉凤身周的巨大白色光团突然散了开,竟然裂成了八瓣,宛如一朵盛开的巨大白玉兰一般,在八龙面前缓缓舒展。跟着,白气如风,轰然怒旋,每一瓣裂开的白气,竟然都变成了一只略小一点的参合玉凤,双翅张开,向紫晶神龙飞了过去。 顾倾城吃了一惊,龙、凤已经盘旋怒舞在了一起。就在顾倾城诧异的那一瞬间,八只玉凤倏然又转换成了一只,电光石火一般在八龙的头顶上都啄了一嘴! 白气宛如刀斧一般,随着这一啄喷薄而下,轰然击在了顾倾城的头顶上。 顾倾城一声闷哼,胸口气血一阵翻涌。她急忙双手翻出,八龙如响斯应一般,轰然跟玉凤撞在了一起! 顿时紫光白气裂绕成一团,顾倾城力量一提、再提,趁着八龙将玉凤束缚住的那一瞬间,急速地将力量催生到了最高点,要一举将这传说中的第一魔灵重创,先废了凤阙公主的左右手!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但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此本领,可称佳客。请进来吧。” 伴随着这个声音,参合玉凤凝成了巨大白气团倏忽消失,跟着,那黑沉沉的大门轰然开了! 搏斗中的敌人突然消失,顾倾城的八龙却一下收束不住,登时狠狠撞在了一起。她急忙强提力量,将它们收回,就见已经打开大门的太始殿中一片沉寂。黑玉砌成的台阶悠长无尽,一直向前、向上绵延而去。 顾倾城转头看了看少羲,少羲的目光也肃然起来,显然,面对着堪称帝国根本的太始殿,以及传说中的凤阙公主,无论谁都无法不肃然的! 缓缓地,他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顾倾城点了点头,暗暗将八龙存放在自己的双手、双足中,一旦发觉不对,便可以立即召唤应敌。 她紧紧跟在少羲的身边,向黑玉台阶上踏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大殿中轻轻地回响着。一进入这深沉的太始殿,外面的所有声响都仿佛被立即隔绝了一般,连斗到如火如荼的战场双方的惨啸声,都听不见了。 双足踏上地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闷,一步一步,仿佛踏着自己的生命。 慢慢地,他们看到了在台阶的最极处,显出一座巨大的、用纯白大理石雕就的石椅。椅上一点花纹装饰都没有,完全是石材本身的原貌,虽朴素但却宏大,与太始殿的高大壮丽交相辉映。 一位女子斜身坐在石椅上,她用手轻支着自己的身体,寒辉一样的双目注视在少羲跟顾倾城的身上。 没有人还能注意那女子的相貌,因为只有这双眼睛就够了。 这眼睛就如照耀在冈仁波吉峰上的极光,那么鲜艳,那么美丽,那么高阔,那么寒冷!美固然是美到了极处,冷也冷到了极处。 顾倾城的目光被那女子紧紧吸引住了,那女子的目光也盯在顾倾城的身上,慢慢地,那女子笑了起来:“无怪乎龙城不肯回来,你果然不错。” 顾倾城皱了皱眉,阿饱就是龙城太子这个已不算的上秘密的秘密,却只瞒过了一个人。也许,应该说只有她恰巧不知道!是因为阿饱不愿意她知道,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所以,顾倾城听到凤阙公主如此说,倒不由得一怔,跟着,她就明白过来了:“你……你说阿饱就是龙城太子?” 凤阙淡淡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一个声音道:“她是不知道,因为太子似乎不愿意让她知道!”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顾倾城顺声望去,这才发现,厉天烈无比恭谨地站在凤阙的身边。也许是因为凤阙实在太引人注目了,竟然没有人留心到厉天烈,包括少羲在内。 厉天烈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对待,一句话说完之后,马上躬身退后,从所有人的注目中脱开。 凤阙叹道:“他做的是对的,不知道会好一些!” 接着,她的目光定在了少羲的身上:“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年来你还好么?” 顾倾城又是一震,怎么少羲也成了她的弟弟了?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只见少羲眼中光芒闪烁,静静道:“还好,至少现在还没有死。” 凤阙道:“你隐藏得很好,竟然连我都忽略了你,才被你趁着我们最危难的时机猝然发难,攻到了太始殿下!” 少羲与顾倾城的眉头同时皱了皱,不知道凤阙的话是什么意思。 凤阙缓缓道:“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魔法源泉会在这一天同时枯竭的?” 少羲心念电转,急速地思量着这句话的意思。现在,面对着这个强大的对手,任何一句话、一个眼神动作都至关重要,应对稍微失措,他们就可能会葬身此地! 慢慢地,少羲笑了起来:“因为龙城。” 他并没等凤阙发问,接着说了下去:“他在话语中,透露出,地母神需要他亲身的祭祀,才肯继续将魔力借给人类。祭祀既然关系到地母神与人类的契约,那么没有祭祀的唯一下场,就必然是地母神的狂怒。你们要应付地母神的震怒,就没有太多的力量来对付我们了!所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博一博。而且……” 他看了顾倾城一眼:“而且,我们想从你这里知道地母神的下落,好救出龙城与我的母亲。” 凤阙公主的脸色变了变:“你的母亲?她也来了么?” 少羲点了点头:“她跟龙城,一起困入了黯无之眼通向的冥界。” 凤阙公主顿了顿,突然大笑了起来。 少羲与顾倾城困惑地对望了一眼,凤阙公主道:“你可知道么,所谓的冥界,就是地母神的住处啊!现在龙城跟你母亲,已经都在地母神的掌握中了!” 她的身子霍然站了起来:“你说的不错,由于祭祀未能按时举行,地母神确实震怒,帝国的魔力源泉十枯八九,最后只剩余了冈仁波吉峰周围的十几个。但这些,已足够埋葬你们了!” 一股乳白色的气息沿着她的身体飞腾而开,在空中聚结成飞鸟的形状。 凤阙傲然道:“你们方才所见的,不过是参合玉凤之魄,现在才是它的真身!” “杀了你们,龙城不再有所眷恋,这个世界便会回归本来的样子。为了天下,就牺牲你们的性命吧!” 傲然一声凤鸣,陡然之间,整个太始殿被一团激烈的白光气团炸亮充满,就连那沉黑色的殿壁,都仿佛在一瞬间转换成了洁净的乳白色,环绕住少羲与顾倾城! 杀气! “我不答应!” 阿饱的声音虽轻,但却绝不犹豫。 他直视着绝美女子,说出了这句话。他仿佛是用一生来说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他的生命之火,就已烧完了,其余的时间,就只是在实践这句话而已。 怪兽一声怒啸,漆黑的云气从它的身体中喷涌而出,在它身后化成铺天盖地的怒气,那怪兽带着连串厉吼,向着阿饱扑了过来。它要用它的爪、它的牙将阿饱撕扯成碎片,以消除它对这一句话的愤怒。然后它要冲出去,杀一千个人,踏平一千顷的土地,才能消除它胸口郁结的那股愤懑。 瓣香横折,绝美女子静静张手,将它挡住了。 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阿饱的身上。那是怎样哀怨流转的目光啊,几乎可以令铁石人都心碎。 那绝美女子轻轻道:“神本身是不存在的,令它存在的,是人类的意念。地母神与轩辕皇室的关系,也正如此。如果有一天,你再也没有任何爱我的可能了,那我就会消失在宇宙的虚空中,再也不会出现。但虽然如此,我仍然尊重你的选择……” 她伸出手去,轻轻碰触着阿饱的脸。这个简单的动作中似乎包含着万种柔情,让她以神的威严,都竟不能胜。 淡淡的,她百合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回到你的世界吧,记住,要爱我。” 她静静地挥了挥手,狭小的世界,突然就扭曲了起来。就在同时,那丑陋的怪兽恶扑了过来, 一瞬间,阿饱似乎也听清楚了那怪兽的嘶啸声:“既然你不想履行契约,那就将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然后,阿饱忽然就陷入了时间与空间的漩涡中,巨大的撕裂感,让他无法静想“他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后,他的眼前忽然见到了光明。 几声惊呼声同时响了起来! 庞大的气团在凤阙公主的背后伸展而开,显露出参合玉凤那几乎如云朵一样的身躯。万千洁白的光点在它的身躯上流动着,随着玉白羽毛的舞动,光点流萤转换,丰沛的力量鼓涌而出,仿佛是天宇中的星辰一般,浩瀚无垠。与方才一战的玉凤之魂比较起来,这只真正的参合玉凤气势更加威严,压迫感更加深重! 更何况,玉凤前面,站立的是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凤阙公主! 顾倾城身际紫色的光芒轮转,暗暗戒备,但她却连一丝取胜的把握都没有! 凤阙公主冷冷一笑,她的手倏然就挥到了顾倾城的面前。 这一击来的好快,瞬息之间,白色的气芒已在整个太始殿中炸开,宛如一条浩瀚的银河,将少羲与顾倾城完全围住了。 银色的浪涛怒卷,伴随着万千跃动的银晶光点,刹那之间,将顾倾城的全身气机完全封锁住,那刚要出手的八龙之力,竟然如在枷的狮虎,丝毫动弹不得! 顾倾城的心神怒震,她实在想不到,凤阙公主的修为,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这场比拼,难道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么? 凤阙公主之所以没有出战,就是算定了自己一定要闯进来,所以才在此守株待兔的么? 便在这时,空间突然扭曲了起来,银晶光点宛如受到了什么极强的吸力一般,倏然投送到了那突然出现的漩涡中,永远消失了。 就连凤阙公主那足以秒杀当世任何高手的悍然一击,也竟然不能对这漩涡造成任何影响。倏忽之间,那漩涡就如出现那样,凭空消失了,场中,却多了一个人。 凤阙公主一眼见到那人,身子一震,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她背后的参合玉凤双翅忽然收起,这无比凌厉的一击,就此消失不见了! 就算面对着死亡,少羲的表情仍然淡淡的,但一眼看到了此人,他却也忍不住动容。 最吃惊的就是顾倾城,她忍不住大叫道: “阿饱!” 这突然在激斗中的双方中出现的,是阿饱,也就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当世第一人杰,龙城太子。 阿饱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与顾倾城相接,立即便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是啊,这种种的冲突,都等待着他来消弭。每一种冲突,他都需要一种神色,他所背负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并没有说话,但这眼神中,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一日一夜都说不完。 顾倾城也没有说话,只因她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跟着,阿饱面对凤阙而立,他的眼睛中有一丝痛苦:“姐姐。” 凤阙公主脸上漾起了一丝微笑:“你回来了,就好。” 她从那高耸的宝座上下来,静静道:“来吧,坐上你应该坐的位子。” 宝座如山,有多少人梦想着在它面前匍匐而跪,只为能近距离叩拜它而蝇营狗苟一辈子呢? 但阿饱的脸上,却只有冷漠:“不。那不是我的位子。”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再叫龙城了,我叫阿饱。一个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的阿饱。” 凤阙不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太始殿中的光忽然变得很淡,夹带着彻骨的冰寒,潮水般蔓延开来。 一字一顿的,凤阙冷然道:“你要跟我们愚蠢的父亲那样,为了一个人类的女子而背叛整个人类么?” 阿饱用力地摇了摇头,他几乎是嘶吼着道:“不!并不是这样的!姐姐!难道你觉得我们应该让神来决定自己的生活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神,自己谋求自己的生活?虽然那可能艰难的多,但那是自己的生活啊!” 凤阙身子一震,慢慢地,她冷峻而秀丽的容颜上绽开了一丝笑脸:“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道理了。但让我看看,你这道理究竟有多坚固!” 她猝然出手,乳白色的光芒一闪,参合玉凤庞大的身躯倏然飞在了半空,狂舞的身躯因剧烈的力量转换而羽毛散乱飞溅,仿佛是下了一场飞羽之雨。跟着,玉凤隐没在了凤阙的身躯中。 只有一道晶芒横过,剑一般的晶芒。 顾倾城的身躯倒了下去。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她双目中的生命之光却突然黯淡,仿佛已被完全吸噬而光了一般。她轰然倒地,就仿佛倒在了阿饱那脆弱的心灵上,他忍不住一声惨叫:“倾城!” 他转身,用最狂迅的速度扑向她。他愿意用整个世界来换取那哪怕一秒的笑靥,但他却又清晰地感知到,她再也不会笑、不会闹,不会享受这个世界的温存了。 她死了! 第二十三章 永恒契约 龙城第一次见到顾倾城的时候,他觉得她有些可笑。 这是什么时代了,怎么会有人还打着正义的旗号,要拼力为那些弱小者谋福利呢?但当顾倾城为了阿嫦而决战黯酃王,当她宁肯废掉自己的魔法而投入天工城、只因那些人活得太可怜时,龙城的心动了。 他很欣赏这个女子,因为,他实在很想跟她一样,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只要努力、再努力就够了。 有的时候,有活着的目标,那才是真正的幸运。可惜,龙城没有这个目标。他一直在摇摆,在徜徉,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所以,他宁愿放下天下无敌的力量,放下至高无上的尊崇,去做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阿饱。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龙城,也有一个阿饱。但他们大多数时候,作着的,却不是龙城,也不是阿饱。那便是他们自己,龙城或者阿饱,都只不过是昂扬或者消极时候的逃避。 所以,龙城绝对不能允许顾倾城死去! 是爱也罢,信念也罢,他非常非常不愿意看到她死去! 他紧紧抱住顾倾城的身体,温度一点点从他的怀抱中散逸出来,倾注到这个寒冷的季节。无论多有力的拥抱,也握不住它的流逝。龙城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 凤阙静静看着他,淡淡道:“现在,请让我看看你的信念吧。” 她的话语仿佛是一朵鲜血在太始殿绽开:“你应该知道,只有地母神,才有力量让她重生。如果现在你仍然选择背弃地母神,那么我将倾全力支持你!” 她突然出手,乱星纷舞,一蓬洁白的气息夹杂着万千晶亮的银星,轰然怒发而出,击在太始殿正中的王座上。 王座猛然晃了一晃,便在她这随手一击之下,碎成了一团粉末,随风鼓吹,消散于无形。 凤阙冷冷道:“所有的障碍都已消除了,唯一剩余的,就是你的心。我的弟弟,是你的心!” 龙城痛苦地抱住头,大吼道:“不要再说了!”他脸孔扭曲着,痛苦地垂下头来,喃喃道:“你能否告诉我!” 顾倾城紧闭着双眼,生命的迹象已经完全从她的躯体中流失,无法给龙城任何的回答。 凤阙淡淡道:“祭祀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你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就随着她这句话,太始殿阴沉的石壁上忽然腾起了一连串的光芒,迅速汇集成无数巨大的文字,逐一闪亮。光芒纷腾如雨,密密麻麻地从石壁、穹顶上扬起,然后洒满了整个殿内。 那光芒似乎带来了泥土以及万物的清香,极为舒畅而恬静。纷繁的彩芒从光雨中绽射而出,在空中组成了无数副闪动的图画,整个人类的历史都仿佛蕴蓄其中,走马灯一样转动着。 渐渐地,光雨定住,在大殿的正中央,形成了一个九层的莲台。光芒纷结,一片片、一团团地附着在莲台上,宛如一块块的明珠宝石,更增了莲台的明艳。 就在那莲台之上,现出了一个缥缈的人影,她绰约多姿,娇娆美丽,温柔如林中的轻风,高华却似九天上的清露。 她展手而立,莲台四周的光芒,似乎都是从她身上透出的,圣洁而鲜艳着。 龙城的目光慢慢从顾倾城的身上抬起,盯在那绝美女子身上。 ——只有地母神才能令人复活。 ——让我看看你的信念! 我有信念么? 龙城慢慢问着自己。如果有,那我为什么还彷徨着?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站起身来,向莲台上走了过去。 绝美女子静静地微笑着,她妖娆的神采却丰活起来,是在赞许,是在等待,是在邀约。她因龙城的爱而生,而龙城的靠近,使她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就在踏足莲台的那一瞬间,阿饱的脚步忽然顿住,他的目光倏然变得坚锐:“不!我不能这样做!” 他的脸庞扭曲起来,虽痛苦但却依然坚定地道:“人类不需要神祗,我们只需要自己的力量!” 他转头凝视着顾倾城那苍白的身躯:“就是因为我们太贪心,老想获得自己无法达到的力量,所以才召来了神祗。现在,让人类过自己的生活吧。” 他一字一字道:“地母神,请你回去吧!” 绝美女子的微笑倏然顿住,她定定地看着龙城,眼神渐渐变幻成无穷的凄楚。 一股巨大的忧伤迅速从她身上蔓延开来,仿佛海波一般浸渍着众人,每个人都愁怀满腹,龙城更是几乎忍不住收回自己的话语。 但他握着顾倾城冰凉的手,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个字来。 绝美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龙城,但她的身躯却离龙城越来越远,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触及。 太始殿石壁上血红的文字又开始疾旋起来,众人眼前都是一片模糊,仿佛那光都变成了一团游离的浆糊,将每个人的眼睛及心灵封住。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叫声从莲台中破空而出,每个人的心都被这吼叫重重撞了一下,几乎要晕死过去。 “将那东西还给我!” 一只庞大的怪兽在绝美女子的身后闪现,怒涛一般的吼叫声就从它的身躯里轰发而出,形成强劲的声浪,向着众人潮水一般卷了过来。 伴随着这一连串的啸叫,那莲台猛然炸开,怪兽冲天而起! 赤红色的文字凌空抽动,全被它吸附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赤红之甲,将它全身护住。在这强猛的红光笼罩下,那怪兽看上去更是狞恶而丑陋。它的头颅几乎占了身子的大半,而一张巨口又占了头颅的大半。 赤红符印之下,是一层不停地在颤抖着的光滑的皮肤,被数根长长的骨骼高高撑起。它就跟一只趴在地上的巨大蟾蜍一般,只是比蟾蜍更丑陋,更骇人。 它才一出现,怒啸声便铺天盖地潮卷而来,跟着,那赤红带着黏液的皮肤一阵滑动,向着龙城几人猛扑了过来。 强猛的气机宛如雨箭一般,凌空暴射而至。龙城一手将顾倾城抱了起来,身子化成一道淡烟,袅袅向后腾去。那怪兽看去很是肥蠢,但动作快到了极处,倏忽之间,已经抢到了龙城的身前,一股腥风刮过,它的前爪铺天盖地般地击了下来。 狂猛的力道仿佛大河奔流一般,倏忽充满了整个大殿,随着怪兽的一击,悍然汹涌而动,向着龙城扑下。 厉芒互相搓擦,无相真火轰然怒发,几乎要灼尽整个世界。 但阿饱的心中却连一点斗志都没有,他只是运起全身的力量,急速后退着。 顾倾城死后,他几乎已失去了任何的信念,不愿意为任何理由而战斗了。 突然,他的手上一轻,顾倾城的身躯已被那怪兽劈手夺了过去。 龙城一惊,就听那怪兽惨啸道:“你竟敢忤逆神的旨意,我让你痛苦一辈子!” 它一爪向顾倾城的尸体击下,不知怎么的,它非常痛恨这个女子,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两个人同时叫了起来:“不要!” 龙城与少羲同时窜上,两道身影一快一慢,都向那怪兽攻去。 那怪兽大声笑道:“我要让你们受到最深的痛苦!” 它的身子忽然一阵收缩,一道浓碧的光华从它的嘴里喷薄而出,射进了顾倾城的身体中。顾倾城那苍白的身躯猛地一阵颤抖,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生死肉骨,这就是神的力量。 怪兽厉吼道:“下贱的人类,是我赐予你生命的,你若想保住你卑贱的生命,那就杀了他们!” 它尖尖的爪子指向龙城跟少羲,一面狂放地大笑了起来。 它最喜欢看到同类相残,无论是顾倾城为了复活而杀掉那两人,还是那两人为了抵抗而杀掉顾倾城,都令它极度地兴奋。 顾倾城抬头,看着少羲跟龙城。他们一起战过,一起生死过。无论是少羲还是龙城,她都不想伤害他们。但若是她不听从地母神的命令,她知道,她马上就会重新坠入那个可怕的黑暗地狱,而且很可能再也不会从中走出来。一想到那里的恐怖,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眸子中满是悲伤与惊恐,她盯着龙城,嘶声道:“不!我不愿再死去!” 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拼力摇着头。 龙城痛苦地看着她在梦魇中挣扎着,深深地为自己无力拯救她而自责。 顾倾城忽然拔起身来,向他奔了过去:“救救我!” 龙城张开双臂,将她揽在怀里,那一瞬间,所有的信念都已分崩离析,帝国、责任、神明,都有什么重要,他宁愿将自己交给地母神,去换取她的生存,他柔声道:“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的声音嘎然而至,一截紫晶的枪尖从他的背后透出,一直刺入了冰冷的空气中。 龙城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就见顾倾城满脸都是惶然,焦急地分辨道:“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杀你的!” 龙城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在她的脸上。他轻轻将她的泪珠拭掉,柔声道:“我知道……” 他大声地咳嗽了起来:“抱歉,我未能解救你……” 紫晶枪尖霍然从他的身体中消失,没入顾倾城的臂内,跟着,轰然炸出,形成一大蓬艳丽的花朵,在龙城的胸前绽开。龙城的身躯被横击了出去,落地便不再动了。 凤阙尖叫道:“龙城!” 一道凌厉的气机闪过,阻住她的动作。 那是顾倾城的八龙枪影。 怪兽轰然大笑声响了起来:“龙城这笨蛋,他在生命的最后还以为这女人是为了自己活命才刺他的吧,但这女人却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不过是我的傀儡!” 她兴奋地大笑着,笑声倏然顿住,冰寒一般的目光盯在少羲的身上:“现在,轮到你了!” 顾倾城毫无神采的目光,跟着落在了少羲的身上。慢慢地,她转身向少羲走了过去。 一声厉叱猝然响了起来:“怪物,放开我的孩子!” 一道粲然的光芒在太始殿中炸开,天工城城主的身形倏然从那莲台中出现,一拳挥动,宛如巨斧一般将天空切裂而开,向着怪兽轰然击下。 那怪兽狞笑道:“今日就让你母子俩同毕命于此!” 话才落,整个太始殿中的气机如同煮沸了一般,蓬勃的力量宛如鲲鹏展翼一般,从那怪兽的身上升起。浩瀚,强大的力量夹杂着无上的威严,在大地上层层蔓延而开,凌空向所有的人压了下来。每个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团恐惧! 城主那霸横的怒拳才击出一半,就被这股浩瀚的力量直压了回来。那怪兽狞笑着,双目中凶光暴射,露出了极度残忍的表情来。 神祗,拥有最强力量的存在,也许他们真的不会珍惜任何的生命吧。 城主左右双拳齐出,勉强将这股力量抵住,身子滑动,挡在了少羲的身前,大声道:“孩子,你快走!” 少羲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也有一种果敢,在地母神覆盖一切的威严之下,这果敢在自由地茁发着。 他静静道:“龙城说的对,人类该相信自己的力量,过自己的生活!” 他突然一掌探入自己的胸膛中,顿时,淋漓的鲜血溅了出来,他竟然硬生生地将心脏挖了出来,高声道:“地母神,这就是你最害怕的东西,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闪烁着玄青色与七彩之光的心脏轰然在他的手中跳跃着,被他托着,向地母神飞了过去。地母神高声尖叫着,脸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色,怒潮一般的光芒从它的身上炸开,向那心脏卷涌而去。但它又生恐碰触到心脏,未等光芒靠近心脏,便急忙收束回来。 少羲脸上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一步步向地母神避了过去。地母神不停地惨啸着,步步后退。 它不愿接近心脏,似乎一旦心脏上发出的光芒照到它身上,它就会受到极可怕的伤害一般。 它悲啸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显然,这心脏,正是地母神的致命伤! 少羲嘴角不住沁出鲜血,但他咬牙坚持着,他一定要亲手将这个恶魔送入地狱中。 或许在帝国子民的眼中,地母神是仁慈的神祗,但在少羲看来,它却无疑是恶魔。不能施展任何力量,困守在天工城中,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度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地母神所赐。 但现在,这一切都终结了,人类的命运,将由人类自己掌握! 地母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嚎,它的身躯忽然消失,跟着,一道人影飙射横飞而至,一拳就将少羲击了出去! 那是凤阙的身影,奇怪的是,她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一片赤红,中间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一如地母神所化身的怪兽。 她的嘴中发出了一阵狂笑声:“就算你拥有灵心双成,又能怎样?能击败我么?” 一股股赤光从凤阙的身躯中迸射而出,形成宛如凤凰彩翼一般的光芒,四散绽开,护在她的身侧。 “这个女人,为了让她的子民苟延残喘,早就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我,以换取最后的几个魔力源泉。却不想却让我逃过了一劫。”从凤阙口中发出的,竟是地母神的声音。 她狂放地大笑着,鲜浓的血气在她的手掌间凝结,宛如濒死的精灵在舞蹈着。但凤阙的脸却悲苦,与那狂烈的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猝然,血练横飞,长虹一般向少羲击下! 少羲脸色一变,他丝毫力量都没有,虽然有灵心双成在手,但却不知道怎么应用,又怎能躲得过地母神这悍然一击? 一道人影冲上,惨叫中,血练如刀,痛斩在那人身上。 少羲狂叫道:“母亲!” 城主咬牙支撑着,勉强将身子站住。她强笑道:“傻孩子,你为什么不逃走呢?为什么?” 她奋力想要张开手,多护住孩子一点,但她的力量却急速地消退,化成一道道的血箭,从体内飙射而出,现世的一切,都如晕眩的光芒,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了。 少羲仰天发出一声悲苦的啸声,目眦欲裂。 地母神冷笑道:“哭啊,叫啊。让我看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是啊,躲入了凤阙体内的地母神,已经不再怕灵心双成了,一点力量都没有的他,还能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 少羲踉跄地坐倒在地,第一次,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纵使太始殿君临天工城,浩劫显世时,他仍一脸微笑,毫不在意。但现在,他却感受到了这份绝望,那的确是从骨髓深处滋生出来的无力感啊。 谁来救他们? 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站立了起来,龙城双目中尽是悲伤,盯在了凤阙的身上。 他喃喃道:“姐姐,原来你也承受了这么重的担子啊……” 凤阙的眼神中也闪过一阵悲伤,但瞬即被地母神的狂暴填满:“卑贱的人,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么?你又何时想过你的姐姐?想过这片大地?逃避吧,你这个懦弱的混蛋!” 龙城脸上闪过一阵痛苦:“不错,我是个混蛋,我想的更多的,是我自己。但现在,却不了!” 他握紧了拳头:“地母神,滚出我姐姐的身体!” 晶亮的闪电从他握紧的拳头上怒冲而出,他一拳向地母神击了下去! 地母神冷笑道:“你敢跟我动手?” 血影横飞,赤纹怒绽,一股蓬勃的力量从地母神的体内涌出,向着龙城怒冲而去。 龙城一声清啸,双拳错落,犹如闪电一般飞舞而出,跟着,他体内猛然腾起了一道龙形的闪电,凌空一声昂然长啸,向着地母神冲了过去。 地母神冷笑道:“八趾神龙又怎样?本不过是我赐给你们的礼物?” 一声嘹亮的凤啼声破空而出,参合玉凤那洁白的身躯冲天而起,向着八趾神龙迎了过去。这向来齐名,皆为地母神亲自诞育的最强魔灵相搏,究竟孰强孰弱? 转瞬之间,龙凤那庞大的身躯已然撞在了一起。 地母神的脸上闪过了一阵残刻的笑容:“杀啊,快杀啊!”一旦见到亲人自相残杀,她就感到无比的兴奋。 拨弄人心,或者就是神明们仅有的快乐吧。 但倏然相交的龙凤却发出一阵欢然的啸鸣,跟着,龙凤盘旋,化成一股庞大的红白相交的怒纹,轰然向着地母神射下! 地母神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已因狂怒而发出一声嘶啸,被那龙凤轰然击了个正着。 就算以她那无上的力量,也无法承受如此强猛的攻击!她厉啸道:“贱人!你敢背叛我!”凌空一爪,向龙城抓了过来! 赤纹怒卷,但却不随着这一爪挥出。 地母神的脸色一变,只听凤阙的声音道:“快,趁着我暂时封住她的力量,快些杀了她!” 龙城身子一震,凤阙的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催促道:“快些,我快封不住了。快些……将她跟我一齐轰成粉末!” 龙城紧紧抱着头,厉啸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凤阙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我也试着去相信,人类的命运,只由人类来决定……动手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而她的身体却震动得越来越剧烈。 龙城仰天一声狂吼,一拳轰然击在了凤阙的胸口上。 破碎声中,他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人类的独立,难道一定要有这么惨烈的代价么? 龙城惶然后退,跌坐在地上,他用力地抱住了头颅,痛苦地无法自己。 一股冷澈的笑声在他的耳边炸开:“你以为这样的攻击就能要我的命么?” 他震惊地抬头,就见凤阙的脸极度地扭曲着,形成一个讥讽的笑容。地母神那笼盖一切的气势再度滔天而起,在整个太始殿里蔓延。 她狂笑道:“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抬起手来,血色的光芒隐现,她已厌倦了这个游戏,她决定用最强的力量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抹平,然后让世界重新开始。 突然,她惊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截剑尖突出,滴着鲜血。她慢慢转身,就见厉天烈双手握剑,正决然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你不是爱着这个女子的么,怎么会……” 厉天烈厉声道:“正是因为我爱她,我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我知道,这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他霍然抽剑,将沾满鲜血的一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飙射而出,厉天烈踉跄着扑出,使劲抱住凤阙:“现在,你才会是我一个人的公主……”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身子迅速僵硬。但他的手,却紧紧扣住,再也不肯松开。 这将死之人的坚定意志,让地母神都有些心寒。她情知,就算以神的身份,若是被困在这具肉体中而不脱出,她将与这肉体一起死去。 这念头让她也有些恐惧,急忙化作一团赤光,从凤阙的躯体中射出。 只留下一对相拥渐僵的情人。 他们微笑,因为,他们知道,地母神终将迎来她应得的下场。 赤光才起,地母神忽然又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因为少羲用尽全部的力气,将灵心双成掷进了她化成的红光中。 灵心双成放出了一阵柔和的光芒,将地母神笼罩住。这光芒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凄伤,但地母神在光芒的照射下,却无比凄厉地啸叫着,宛如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她。 绝美女子本在静静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现在,她缓缓走进了那片光芒中,跟地母神融成了一团。她们的身形越缩越小,渐渐,化成跟灵心双成同样的尺寸。 柔和的光芒中,现出了一个人影,她不是怪兽,也不是绝美女子。 这两者都不过是一种变相,是她那爱到极处,也恨到极处的心灵的折射。 她的手中捧着一颗心,在出神地凝视着。 很远很远的过去,有一位绝世的女神,她爱上了人类伟大的王子。她们度过了一段凄美的岁月,发誓生生世世要相守着。 他们想拥有永恒的爱情,每一世都彼此相恋。 于是他承诺给她生生世世的爱,她承诺为他创造最美的世界。 当女子成为神之后,她将王子的灵魂存储起来,用自己的神力,让他代代转世,能她在每一世与他厮守。 人和神的相恋,终于有了另一种永恒的方式,她没有给他神一样不灭的寿命,而是给他一代又一代的契约。 人寿有穷尽,但生生世世,永不休止,这就是他们的永恒,也是他们的契约,而契约的钥匙,就是彼此的心。 灵心双成,就是那王子的心。 地母神怕的,并不是它的威力,而是他的爱。 ——如果有一天,这颗心不想要你了,你将怎么办? 轻轻地,捧着心的地母神笑了。 她最后看了这个世界一眼,缓缓地消失在了柔和的光芒中。 我的爱情,就让我孤独地厮守吧。 人类的命运,归他们自己。 原来,我的王子早已死去千万年,那一代代的转世,虽有着和他同样的血脉、肉体,却已不是他。 原来,早在他死去的瞬间,我的爱情也随之而去,千万年的转世,也不过是存在在我永恒记忆中的幻影。 原来,人类承诺的爱,真的没有永恒。 幸好,背叛我的,不是他,而只是他的后世。 他也算信守了承诺,爱我到了生命中最后一刻。 这对于人类而言,已经足够。 而对于神明呢? 幸好,以后,这世界再也没有了神明。 无论太始殿外,还是太始殿内,战争都停止了。 因为,人类已没有理由再战。 或者,这就是传奇的最理想的结尾吧,当一切都归于平淡之后,我们终于还能看到两张笑脸。 这是阿饱牵着顾倾城的手,卸下天工城墙上最后一块砖时的笑脸。 人类本是无界限的,就算普通人跟黎侏人,也都是一样。 天工城与玄武帝国,终于缔结成了一个共同的国家。 他们称之为:共和。 (完) 后 记 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 这部作品中,我不喜欢主角。我唯一喜欢的,就是地母神。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漫画。一群有着超凡力量的妖兽,来到人间,与人类同处。妖兽长老的告诫大家,千万不要爱上人类。其中的一位兽女违背了这个禁忌,为了她心爱的男子,化身为人,为他守候,为他操劳,宛如贤妻良母。 到这里,故事仍然很像我们古老传说中的遇仙故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故事的结局却打破了这个传说。 男子最终背叛了兽女。最后,兽女化身原形,哭泣着杀死了他,最后,她在血泊中绝望的呼告,我再不会爱上,人类的男子。 这个故事被我铭记了好多年,想起来一直有种莫名的伤感。 不知道我笔下的地母神,在离开的那一刻,会不会也是如此绝望,如此痛心? 或许,我们人类的心其实比我们的身体更加脆弱,永恒厮守,对于我们而言,是如此可怕的诺言。 我们或者也不该太责怪这个故事中的人类。 我也时常会想,假如某一天,一个告诉你,你和他有着前生的契约,只是你在轮回中已经忘记。 那你会放弃今生的爱情,去实践他的契约么?如果你因此得到了不老的生命,你会一心一意伴随他千万年么? 百年已经太长,何况永恒? 短暂的生命,对于人类而言,或者既是不幸,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短短百年,才让我们有了奢望永恒的力量。 如果一千年,一万年,我不敢想象这个世界还会留下多少执着坚贞的爱情。 如果生命永恒下去,我们的爱还会存在么? 窗外的女孩在哼一首歌: “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最后一次相信,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