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宝藏(舞阳外传)》 第一章 万里寒光生积雪 峰峦寂寂,冷峭的狂风卷起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化作一条雪白的怒龙,当空飞舞,直舞得白鳞乱落,在阳光下绽开万点彩晕,如散满天花雨。 雪峰陡峭如刃,直插苍穹,宛如千万年未曾有人类踏足一般。空中飞舞的雪花,也就显得格外森冷,每一片都如青锋利刃。然而不远处的苍穹,却澄澈透蓝,宛如一块碧色的琥珀,和下界咫尺处的暴风雪完全隔绝,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在不远处,遥遥对峙。 陡峭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正逆风向峰顶行去。一身血红的长袍,似是随意披在身上,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宛如一轮沁血的残日,衬着四周万里寒光,千层积雪,耀眼已极。 他走得并不快,然而却一直迎着那条雪龙的最盛之处,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那条雪龙呼啸翻滚,卷起块块雪云,直干重霄,更发出一声如钧天雷裂般的的巨啸——似乎这大自然变天易地的无上威严,也在为人类的冒犯而震怒! 那少年半阖双眸,神色十分淡然,仿佛眼前这漫天风雷都与他无关。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暴风雪的中心近在咫尺,震天嘶吼,湛蓝的天穹似乎也无法承受这压力,渐渐变得混沌。 那少年突然睁开双眼,他的眼中一团氤氲的彩光森然透出,直指这白茫茫的雪峰。一股更加森寒的杀意,也在他身边渐渐成型。他身上的红衣突地蓬然散开,在风中高扬而起,宛如一轮风中烈日,足以烧灼人的双目。 突然,一道淡青的光华裂空而下,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柄长剑。正是这柄剑随意一劈,漫天杀意竟仿佛在这瞬间被聚为实质,直直剖开那条雪龙的中心! 雪龙突受重创,嘶鸣翻腾,一时间寒风割面,乱雪蔽日,那少年却看也不看,缓缓收剑,依旧向前走去。那袭血红的衣衫在雪龙的心腹中直穿而过,却片雪不曾沾身。 这片山谷被藏地的居民称作雪龙谷。是岗仁波济峰内的一座深谷。这也是这座神山最后一处有名称的地方。因为过了这座山谷,就再也没有人迹踏足。传说这之后就是天神居处,擅入者必死。 然而,如今这人间禁地,天神居所第一道大门就被这红衣少年如此轻易的穿越而过。他依旧用先前的步伐向前行去,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难道他要寻找的,正是传说中藏在神山圣湖之中的天神的宫殿? 红衣凌风,风暴似乎完全被隔绝在他的身后,眼前的山峰,宁静而优美,宛如雪山女神清寂的眼波。几朵半开的雪域优昙,在清风中微微摇摆,夕阳之下,满山积雪也呈现出一抹瑰艳的嫣红。 而那红衣少年的脚步却止住了。他的彩瞳缓缓睁开,一股无形的杀意顿时弥散开来,连煌煌夕阳仿佛也为之一暗。他一扬手,眼前一片矮矮的雪丘蓬然炸裂,碎雪纷乱,伴着一声长啸,六团黑影突然破开雪丘,飞跃而出,宛如惊雀一般散开,落在雪地上。积雪荡起尘埃,隔挡在几人之间。 六个劲装剑客黑衣蒙面,分立六角,将红衣少年围在中间。六把长剑寒芒耀眼,却比不上长剑背后六双阴冷寒眸。他们上下打量着这红衣少年,眸子深处闪耀着一丝疯狂,似乎是六头噬血的雪豹,随时都要扑上来把这少年撕为碎片。 红衣少年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幕,突然道:“华山孤鸿子、崆峒宫笃行、峨嵋秋如玉、武当清晟、点苍昆山石、铁剑门苍若然。你们能从中原追踪我到这里,也是你们的能耐了。” 那六人对视片刻,突然将面罩揭下,一人冷冷道:“魔教妖孽,要是识相的就把钧天四令交出来。”声音极其尖细,分明是个女子,应该就是峨嵋掌门守拙师太的俗家弟子秋如玉。 红衣少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就算我把钧天四令都给你,你也未必能找到天罗宝藏所在。” 一个虬髯男子浓眉陡竖,喝道:“天罗宝藏在哪里?”他声音虽大,却似乎甚有顾忌。 红衣少年冷笑笑道:“天罗宝藏本是天罗教故物,与你们何干?” 旁边的黄眉老道一扬尘麈,道:“胡言乱语,天罗宝藏本是上古秘宝,只是百年前被一魔头偶然掘出,然后借‘天罗’之名创立了魔教,仗着其中几件秘宝为非作歹,横行天下。三十年前,大侠于长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天罗教众自知不敌,又悄悄将这些秘宝埋起。而后十大长老埋骨荒山,天罗教一蹶不振至今。这正是邪不胜正,天道昭然的结果。而你一介无名小辈,竟然妄言要再起天罗宝藏于地下,重建魔教,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念你年纪虽轻,武功却颇有可观,老夫一时动了爱才之心,也不追究你的过错,只要你将钧天四令以及开启天罗宝藏的秘密交出来,我们这就放你下山。” 另一人道:“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天罗教邪魔外道,何德何能,敢将天罗秘宝据为己有?”一时众人纷纷附和。自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红衣少年遥遥注目蓝天深处的一朵白云,良久才道:“钧天四令都在我手上。”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六个黑衣人面露狂热,都在等他说下去。 然而,四周只有山风长啸。红衣少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他一对彩瞳中光晕流转,却透出浓浓的邪异之气,那瞳孔中流转的光华,竟仿佛包藏着无数极细的冰针,直刺入众人心头。六人都是一凛,强迫自己止住后退的冲动。没想到自己出自名门大派,也早已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如今却被这不足弱冠的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杀意逼退,真是平生奇耻大辱! 那虬髯男子再也忍不住,一声厉啸,整个人似乎都和手中长剑融为一体,向上空一跃,竟已在数丈的高空,仿佛他脚下的雪地竟是有弹性的一般。众人眼前一花,还未待看清他的身法,剑与人瞬间已在半空折转,剑尖快速颤抖,挟着赫赫风声,如飞矢、如陨星般向那少年头顶刺落! 这一招居高临下,先声夺人,竟已将少年所有退路封死。正是点苍派必杀绝技之一“钧天雷鸣”,而这虬髯男子,正是点苍二代弟子中四大高手之一昆山石。 长空雪乱,剑影漫天,连同行的武当清晟也不得不暗中叹服,昆山石此招若取向自己,也未必能轻易接下来。武当剑法称为天下第一,然而点苍以剑闻名,驰誉百年,毕竟不能小看了去。他一时分心,那少年已如浑然不觉,又向前迈了一步。 六大门派后辈高手联手出击一无名少年,本来已是极没有面子的事情,如今更被如此轻蔑,清晟不由怒从心头起,只听他一声轻啸,身旁铮铮龙吟不绝,五道强悍之极的剑气从下而上,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和昆山石正成上下夹击之势,将红衣少年笼罩其下。 罗网六色剑光变幻,照得红衣少年清俊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突然一道淡淡的青光仿佛是从他血红的袖底抛起,先前极轻极细,瞬息已膨胀为一条怒龙,向这张罗网恶扑而去。 一时,整个雪峰之顶的冰寒的暮色都如化实质,沉沉压下。那张光华变幻的罗网被这青龙咬噬,只纠缠片刻就蓬然爆开,在夜空中如散了一天烟花。 七彩灰烬纷纷扬扬,洒落在那条青龙身上。龙身上的彩华渐渐散去,还原为一柄薄薄的长剑,握在那少年手中。 六个黑衣人脸上一片惊讶。红衣少年一言不发,将青剑缓缓收起,转身向神山深处走去。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喝:“留下钧天四令!”只见秋如玉双目赤红,本来称得上秀美非凡的脸颊也扭曲的可怕,瞬间已揉身而上,手中挽起团团剑花,将红衣少年去路挡住。另外五人也拔剑追了过来,这一次六人不约而同,都施展本派最为毒辣的剑法,每一招都取向咽喉、眉心、心脏等要害,大有将少年立毙剑下之意。 红衣少年眉头微皱,身形宛如一只血红的巨蝶,在雪地上轻轻一点,就掠出三丈有余,落地时几乎片雪不起。这种轻功本已算得上惊世骇俗,然而这六人分为两组,一人往前纵跃,另一人则以掌力相助,将再送一程,这样两下也追了个首尾衔接。六人穷追不舍,越攻越快,似乎根本不给他还手的机会。 那少年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不胜其烦,他眸中彩晕突然一盛,剑上青光再次猝起! 就在这一瞬间,那六柄长剑突然变得极软,如彩练一般缠绕上来,刚刚交织,又锃的一弹,重化为百炼坚钢,组成一团六齿剑轮,将那少年的青剑架在剑齿之上。而后,六股强悍已极的内力绵绵不绝,从六齿剑轮上直压而下。 六人眼中都露出一丝冷笑。这少年武功虽高,应敌经验到底不足,他们故意引他出剑,就是要用这招“六合金轮”将他的长剑困住。这少年剑法和轻功都高得出奇,可能是得了某种邪法所助,然而内力却不是那么容易能速成的。看他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就算一出生就开始修炼,又能强到哪里去?而己方六人都是名门大派二代弟子中的高手,内力稳扎稳打,根基甚深。如今将他青剑困住,只比拼内力,无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六人为了天罗宝藏,千里追踪,数度厮杀,贪念已深,早不将生死放在眼中,何况什么江湖道义?如今更是拼却了十数年性命交修的内力,全力施为,不惜自身受伤,也要将这少年心脉震碎。 那少年显然受了影响,本来苍白的脸上却带了一丝病态的红晕,映着他身上的红衣,真如鲜血欲流。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六人相视一笑,笑意却十分狰狞,突地手上内力催吐,剑轮上六股力道交缠汇集,如黄河如山岳如飞瀑如万里长风一般,向少年直压而下! 那少年脸上红晕更深,他的身形突然宛如毫无重量一般,随着这股磅礴而来的劲气,轻轻向后飘飞而去。夜色已浓,只见他红衣翻飞,整个人宛如殇谷落日,随着那股七彩的波光飞速向雪峰深处飘去。 六人手下毫不停息,催动剑轮追了上去,少年这身法,无外四两拨千斤之类,虽然更为高明一些,又能用到何时?只要将他逼入山谷死角,怕不将他压个粉身碎骨?到时候钧天四令和天罗宝藏,也就成了囊中之物。六人脸上狞笑更浓,手上的内力也催吐不绝,剑轮流转,带着敌我七人,一起向山谷深处飞退。 万里寒光生积雪。入夜的雪峰,在月光剑影的交相辉映之下,宛如白昼。 就见满天血影之中,那少年的彩眸倏然睁大,两道目光出奇的冰冷清澈,竟仿佛不是来自人间。六人心头一震,似乎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他右手似乎微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青光冲天而起,映得众人眉发皆碧。那柄青剑竟然脱手,从剑轮中心的空隙穿了过来!六合金轮的中心,是剑光最盛之处,却也是唯一的弱点所在。然而这招本是峨嵋不传之秘,只因这次敌人剑法太高,秋如玉才私自背了门规,传了同行几人剑诀。而这个少年又从何得知?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再想,那柄青剑透空而出,宛如青龙出水,直向几人扑来。 秋如玉厉声高呼:“退!” 六柄长剑瞬息已经分开,分别守住门户,向后飞退。 红光宛如一片血云,鬼魅般的附身而上,那红衣少年不知怎地已经从六合金轮分开的瞬间追了上来,他身法如行云流水一般在剑光中穿行,左手随意一招,那柄飞脱的青剑正好被他抄在手中。 一张淡青的光幕劈天盖地而下。六团剑光盛开如花,又瞬时凋谢。 夜空乱血如雨。 点点滴滴,落血如更漏一般响起,皎洁的雪地上瞬时飘落下万朵寒梅。 五具尸体仰面躺在在雪地上。尸身上没有伤口,而他们脑下枕着的雪地,却已被染得一片殷红。剑光极细,从左耳穿入,右耳穿出,并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只有秋如玉,她美丽的脸颊上布着一道深深的伤痕,从左耳下横穿鼻梁,直到右脸。她大半张面孔都被染的殷红,看上去宛如夜魔罗刹,甚是骇人。 她还没有死,眼中残留着惊怖的神色,胸脯急剧起伏着。 红衣少年有点惋惜的看着手中的青剑。是他一时手软,还是剑气已竭? 秋如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在脸上碰了一下,又如触火一般弹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红衣少年也不看她,缓缓收剑,转身离开。 秋如玉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毁了我的脸,你为什么不杀……”她倏然住口,因为她发现红衣少年已经转过头,冷冷看着她。虽然此刻,他手中无剑,然而杀意仍从他彩眸中透出,宛如这峰头的层层玄冰,千万年都未曾化开过。 秋如玉的声音哽咽在喉头,无论她多么爱惜容貌,活着总是比死了要好。 红衣少年眼中的冷漠渐渐化为轻蔑,转身欲走。 秋如玉捂住脸,颤抖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六合金轮的破法?” 红衣少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叫崇轩。” “崇轩?”秋如玉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却忍不住茫然摇头。她投入峨嵋之前,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三年前一战败在守拙师太剑下,守拙师太怜惜她容貌资质,一时未忍下得杀手,将她收入门下,也是取佛门广大,无所不渡之意。这三年来。她也算谨守戒律,不越雷池,只是这次钧天四令重现江湖,才起了觊觎之心,于是联络新交旧好,想将秘宝据为己有。就从她请动的帮手而言,秋如玉的面子只怕已不在各派掌门之下了。然而饶是她江湖阅历如此广博,却也从未听说过崇轩二字。 还在她苦苦思索之时,红衣少年已经走远了。 月色清辉,她突然发现那红衣少年离开的足迹旁,有一线极细的血痕。难道他在那六人合击之下,也已受伤,只是因为他的衣服太红,一时看不出来? 秋如玉双目放光,竟已忘了少年妖魔一般的剑法,和自己身上的伤势。勉强从雪地上支撑起身体,就要顺着足迹追下去。比起天罗宝藏,自己脸上这道伤痕又算什么?何况传说天罗十大秘宝,既有能够让腐骨生肉的灵药,也有能让人顷刻之间成为绝顶高手的秘笈,若真能得到,报这一剑之仇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积雪里拾起已折断的长剑,刚一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极亮的白光。 第二章 岭上梅花侵雪暗 秋如玉惊恐的惨呼在月色下的雪峰上遥遥传了出去,宛如一条抛入高空的铁丝,又被强力拧断,四周积雪似乎都在为这凄厉之声瑟瑟颤抖。 崇轩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并不是关心秋如玉的生死,而是他已隐隐感觉到另一股杀意。这股杀意若有若无,极其的淡漠,在呼啸的风雪和秋如玉临死的惨叫中淡的几乎分辨不开。 崇轩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他缓缓转身,胸口有些起伏,血红的长衫被洇湿了一片。看得出他刚才所受的伤并不轻。如此他还能抵挡过那神秘杀意的主人么?他也不知道,然而他还是坚定的向杀意来处走了过去。 月色如银,团团光影在高低起伏的雪丘上氤氲流转。秋如玉的尸体静静的横在雪丘下,半柄残剑从额头没入,直透过整个头颅,将她钉在雪地上。这道纵切的伤口和刚才崇轩留下的那条横行的血迹正好交错成一个十字,深深印在秋如玉原本妖娆美丽的脸上,显得诡异无比。 尸身前边站着一头青色小驴,一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轻轻抱着小驴的脖子,嘴里还哼着歌谣,似乎很是亲密。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几点雪花,衬着一身洁白的衣裙,显得宛如月中仙子一般,清丽绝尘。 然而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却有点点鲜血落下。连那青驴的脖子,也被她染血的双手按上了朵朵血梅。 这里是神山岗仁波济深处,比中原最高的名山都还要高很多,本不是这头瘦小的青驴和纤纤弱女能来的地方。 崇轩彩眸开始收缩:“是你杀了她?” 白衣少女讶然回头,睁大眼睛道:“你在跟我说话?” 崇轩不答。 白衣少女鼻子微皱,做出一个妩媚而天真的笑容:“是我杀的。谁叫她刚才一直叫着‘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毁了我的脸,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尖了嗓子模仿秋如玉刚才的叫声,却自己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崇轩的脸色更沉:“你刚才就在这里?” 白衣少女笑道:“是啊,我看了你们好久。他们这帮人以多欺寡,真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最后死的这么惨,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是弄脏了神山,大神们要不高兴了,说不定又会再打起来呢……”说着,又忍不住抱着小驴笑了起来,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的话有些莫名奇妙,崇轩并不去理会,目光却更加锐利:“你在这里做什么?” 山风漫漫,将地上的碎雪卷起。只要一个字答得不对,或许又有一条生命要消逝掉。 白衣少女却止住笑,缓缓站直了身子,瞬息,她整个人也变得沉静起来,宛如雪山上沐月的精灵。她清澈的眸子直视崇轩,轻轻道:“我来寻找天罗宝藏。” 话音不高,却含着无比自信,宛如寻找天罗宝卷,就是她天经地义的职责。 然而“天罗宝藏”这四个字,如今却仿佛已成为神秘的禁忌,无论谁敢提起,都将横尸在这雪峰之上。但她却浑然不觉。 是太过天真,还是胸有成竹? 崇轩冷冷注视着他,眸中森寒彩光流动,连幽幽落雪都不得不退避他的锋芒。 那少女依旧含着一脸淡淡的笑意望着崇轩。 两人对峙良久,崇轩凌厉的神光渐渐隐微下去,淡淡道:“出你的剑。” 少女偏了偏头,惊讶的道:“我的剑?” 崇轩冷冷道:“你能一招杀了秋如玉,也配得起这一剑了。”言罢,月夜中龙吟轻响,他袖底缓缓升起一道青光。 少女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明月,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过你,所以我不想跟你打架。” 崇轩凝视剑锋,道:“那你要怎样?” 少女脸上又浮现出甜甜的笑意:“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崇轩道:“我没有朋友。”剑尖斜举,青气已直射那少女的咽喉。 少女不以为意,笑容却越发的甜:“没有值得交的朋友,却有值得交换的条件。等你得到全部的天罗秘宝,就会明白交我这个朋友,到底值不值得了。” 她这话说得甚是奇怪,既然开启天罗宝藏的钧天四令都在崇轩手中,那她手中还握着什么条件,可以打动崇轩? 而什么又是全部的秘宝? 难道钧天四令开启的并非全部的天罗宝藏么? 然而这句话对崇轩却起了作用。四周的沉沉杀意顿时一轻,崇轩将青剑撤开,注视少女道:“天罗宝藏的秘密,你怎会知道?” 少女笑道:“我叫莲华,是藏地香巴噶举派教徒。我派供奉的活佛大师修行那若六成就法,可以预见世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天罗宝藏的秘密。” 崇轩道:“你就是活佛?” 少女连忙摆手道:“不、不,十五年前我派被曼荼罗邪教灭门,活佛圆寂,派中大师尽皆战死,我正好被娘亲带到寺中受活佛摸顶赐福。活佛圆寂前仓促为我灌顶,传授我六成就法法门,嘱咐我长大后寻访活佛的转世灵童,辅佐灵童重建香巴噶举派。而天罗宝藏中的一件正是寻访灵童的关键,所以活佛也将这秘密一并灌顶。” 她说着在胸前结了个手印,望着崇轩道,“如今,天罗宝藏的事怕是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她的话虽然离奇古怪,但表情却极为真挚,丝毫看不出伪作来。 崇轩缓缓道:“那你知道多少?” 莲华看崇轩有相信她的意思,眼睛更亮了。 天罗宝藏本来是十种秘宝,传说乃是婆罗门教三大主神:梵天、湿婆、毗湿努在与阿修罗族的天战中遗落人间的。因而每一件都有改天动地的力量。分别是:梵天的梵天宝卷、毗湿毗湿努西昆仑石、湿婆的湿婆之箭;以及阿修罗部族的血鹰衣、惊精香、天罗神鞭、波罗镜、灞雨环、潜龙珏、秘魔之影。百年前天罗教创教教主无意中得到了开启宝藏的方法,从圣湖之底将宝藏掘出。但那时,宝藏已经不全,最为重要的梵天宝卷和湿婆之弓早已下落不明。后来潜龙珏也莫名失踪。就是剩下七件,大多也无法得知使用的法门。天罗教数十年研究,也只找出了秘魔之影和血鹰衣的用法,但光凭这两件已让天罗教煊赫一时,几乎无敌天下。这就难怪天下之人对这宝藏无不存了觊觎之心,不惜兴起江湖浩劫,也要将秘宝抢到手中。 莲华轻轻拍着青驴的头,诡秘一笑,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如今就算你拿了钧天四令,掘出剩下的七件秘宝,实力也不过和当年的天罗教相仿佛。而当今时势变化,强敌林立,再只靠秘魔之影和血鹰衣,未必就能慑服天下。如果你肯与我做朋友,我可以将天罗宝藏中最强的梵天宝卷的下落告诉你。” 崇轩目中神光一凛:“梵天宝卷?” 莲华兴奋地道:“是啊!当年于长空一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连秘魔之影和血鹰衣都挡他不住,原因只有一个,他所修炼的,正是梵天宝卷!” 崇轩冷冷注视着莲华,并不说话。 莲华诡秘的冲他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绝少有人知道,于长空一般的武功,正是来自天下武学原枢——梵天宝卷。我这话信不信在你,但我敢保证,以你的资质,若得到梵天宝卷相助,重兴天罗教也好、一统武林也好,都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崇轩脸上渐渐聚起一丝冷笑,道:“你的条件?” 莲华嘻嘻笑道:“我只要这十件秘宝中的一件——西昆仑石,别的都留给你好了。” 崇轩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一字字道:“你可知道,这西昆仑石是天罗教历传的教主信物?” 莲华伸出手指,轻轻逗弄着青驴的耳朵,道:“我知道。然而西昆仑石的真正用途却是用来修习噶举派的那若六成就法,天罗教只将它作为一块毫无实用价值的印信,岂不是大大的浪费?你将无用的印信给我,换来梵天宝卷,征服天下;我修成那若成就法,找到活佛转世,打败曼荼罗教,重兴噶举派,完成我小小的心愿,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西昆仑石可以作为印信,天罗神鞭为什么不可以?波罗镜、灞雨环为什么不可以?你若本是天罗教主,又何须什么外物来作为印信?” 月色如水,寒光腾照,崇轩的脸色阴晴变幻,又最终归于冷漠。 莲华挑起秀眉,轻轻瞥了他一眼,眨眼道:“你可不要想着杀了我,梵天宝卷的下落无人得知,你手上的七件秘宝就可以天下无敌了。休说还有可与梵天宝卷并称的湿婆之箭,只这梵天宝卷,已经流落到他人手中。以你现在的武功,还能从他手中夺回来,再过几年等他神功告成,怕不又是一个于长空?此人注定会是天罗教对头,而你争夺天下的计划也只怕也要被他给搅得大大的坏了呢。” 心中稍纵即逝的念头,竟然被她看破,崇轩的神色索性更淡然了些。 莲华抱了抱小驴,笑道:“算来算去,还是你带我进入宝库,给我西昆仑石,我给你梵天宝卷的下落划算。” 崇轩一转身,火红的广袖垂下,将青剑盖住,依旧缓缓向深山行去。月光如水,垂照在他一袭红衣上,现出一层冷幽的光华。 莲华脸上又呈现出一幅天真烂漫的笑容,她轻轻扯了扯缰绳,道:“小青小青,咱们总算找着靠山,再也不怕他们啦。”小青呜呜的应答了两声。她趾高气扬的转过身,牵着小驴跟在崇轩身后,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崇轩道:“喂,从今天起,你可要负责保护我,活着走到天罗宝库哦。” 崇轩也不回头,皱眉道:“为什么?” 莲华眨了眨眼睛,对着青驴做了个无辜的表情:“因为追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 追杀莲华的人并不太多。从昨夜到今天正午,也就遇到十几个而已。只是这些人实在太怪。 其一是打扮得怪异。有的全身挂满金环;有的身缠数条毒蛇;有的带着极为恐怖的面具;甚至有一个披了满身鹤羽,骑在一头大象身上。其二就是这些人的武功都高得出奇,每一个都不在秋如玉等中原成名高手之下。更为怪异的是,这里号称诸神的天堂,亘古以来,无人踏足,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他们又是怎么渡过雪神谷狂龙怒涛般的风暴的? 这些离奇之事,莲华不急着解释,崇轩也就不问。只是打发了这些杀手,崇轩身上的伤也就从一道增加到了九道。莲华决不掩饰自己身怀武功,却也从不出手,每次只笑吟吟的牵着青驴,躲在崇轩身后。 两人越行越远,渐入雪峰深处。 一道淡蓝冰泉宛如天绅倒挂,从峭立万仞的峰顶垂下。 传说岗仁波济峰深处,藏着诸神的宫殿。天神留与人世四道圣泉。——狮泉、马泉、象泉与孔雀之泉。它们从神宫中央发源,经神峰分流,进入四块佛缘之地。分别成为长江、印度河、萨特累季河已极恒河。最后又奇迹般以诸神祝福的力量与气势,劈开阻挡它们前进的巨大山脉喜马拉雅,又汇入海洋。 这里是日月交辉的圣地,这里是天人冥合的分野,这里是诸天神佛聚居的殿堂,这里是世界的唯一、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本源。 莲华跟在崇轩身后,仰望着雪崖冰川,脸上也充满了敬畏。溯流而上,冰峰越加高峻,周围的空气却渐渐热了起来。两人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因为进入这岗仁波济峰腹地,也就接近了天下最为神秘、邪恶的曼荼罗教的核心。 又走了两个时辰,日已中天。莲华和崇轩还好,小驴已经劳累不堪,连蹄儿也举不动了,不时呜呜作声,向莲华撒娇。然而莲华这次却板起了脸,一言不发的牵着小驴向前走去。 突然,一片幽蓝的波光荡开雪花,隔空透来。原来神山灵泉的环绕中,还拱卫着一片圣湖,湖水宛如一抹幽蓝的新月,以女神般慈柔的光辉,静谧的陪伴在巍峨峰峦之畔。 莲华忍不住从青驴上飞身跃下,冲到湖边,深深跪了下去,捧起一掬冰冷的湖水,高举过顶,然后向脸上淋下。 崇轩冷冷看着她,也不阻止。 莲华清丽的面容在湖水的浸润下,显出一片瑰丽的嫣红。她喃喃道:“波旁马错,我终于找到了。”她突然转过头,对崇轩道:“传说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圣湖,叫做波旁马错,意思是死亡之湖。传说人的灵魂,无论进入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在此暂作栖息。” 崇轩冷笑道:“难道你也要在此休息?” 莲华倏的站起身来,雪白的长裙如花般在湖风中摇曳,她一字字道:“我们不得不休息,因为天罗宝藏,也就沉睡在这圣湖之底!” 第三章 龙泉顔色如霜雪 莲华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上前一步道:“快用你的钧天四令,开启天罗宝库,我们要找的秘宝就在这里!” 崇轩并不回答,也没有举动。 莲华眸中放出摄人的光彩,抢上前来,似乎想去握崇轩的手,崇轩轻一拂袖,避了开去。莲华戛然止住身形,眸中闪过一阵怒意,道:“你不相信我?炎天令上刻着整幅藏宝图,苍天令上写着开启宝库的秘语,而它们共同提到的,就是波旁马错圣湖!难道这些不是你亲眼所见,却是我编造出来蒙骗你的么?” 崇轩看着她,良久不语,突地一扬手,四枚令牌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噗的落入湖波之中。水花溅起,他飞扬的红衣在湖岸边猎猎临风,也被沾上了几滴水雾。崇轩淡淡道:“你说得不假。不过既然这四枚令牌的秘密大家都已知晓,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莲华一声惊叫,美眸圆睁,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你疯了?另外两块令牌正是开启日月璇玑阵的唯一钥匙,你就这么把它们扔了?”她越说越急,胸脯不住起伏,突然立定身形,恨恨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不过是个笨蛋!”言罢,转身一跃,投向湖水。 她洁白的身影如落花一般,轻轻向湖面飘去。就在她要触到湖水的一瞬间,一股碗口粗细的水柱突然从湖面下飙出,如狂龙出水,向她恶扑而来。只听“噗”的一声,水柱重重击在莲华胸口。猝不及防间,莲华整个人似乎都被打的飞了起来,重重跌回岸上。 莲华捂住胸口,脸色苍白,这一击似乎让她受伤不轻。那头青驴哀鸣着跑了过来,低下头,不住用鼻子蹭着莲华的身体。 崇轩没有看她,然而手中青剑已然出袖,正对着湖波之上。 日色耀眼,湖波澹荡,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手持着四枚天令,站在湖波上。一身金色的袍子,上面绣满了极其富丽的曼荼罗花纹,真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刺人眼目。而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却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看上去真如观音大士身边的金童一般。 不过此刻,他清秀的脸却被贪婪而狰狞的笑容扭曲着,他两手分别握着四枚天令,放在眼前,不时左看看、右看看,真恨不得张开樱桃般的小嘴,对这四枚令牌狠狠咬上一口。他踏着一双金色的绣鞋,下面只踩着一片薄冰,却在澹荡的水波上如履平川,鞋袜不湿。 莲华扶着青驴缓缓站起来,道:“九灵童子?” 九灵童子突然抬起眸子,他的瞳孔极亮,竟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色,一层层向外扩散开来,他突然咯咯大笑起来,声音时而尖利时而嘶哑,非男非女,直震得人耳膜生痛,却比他的容貌苍老了许多。 “莲华,亏你还记得我。你不是要打倒我么?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来打、来杀我啊!”他说着又发出一阵狂笑,赤裸的双足在那片薄冰上舞蹈起来,湖波被阳光照出万点金晕,伴着他疯狂的节奏,不住动荡,宛如无数恶灵也在起舞狂欢,随时要从这死亡之湖中破水而出。 莲华勉强抬起头,望着九灵童子,她的眼波里没有一丝憎恨和厌恶,反而却是深深的悲哀。她轻轻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死你,我只想带你离开曼荼罗邪教,用佛法的甘露将你体内盘踞的恶魔趋走,唤回你迷失的灵性。” 九灵童子脸色一变,突然捂住耳朵,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高声道:“闭嘴,你真比老太婆还要罗嗦,成天说这些没用的谎话!任你舌粲莲花,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的,我的心肝、我的皮肉、我的手足、我的血,都只属于尊贵的教主——湿婆大人!” 莲华秀眉淡淡皱起,眼波盈盈而动,透出一种失望而心碎的光芒:“你真的迷失已深,再不回头,就永远回不去了。” 九灵童子厉声道:“回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生生世世跟着湿婆大人!” 莲华摇头道:“你本是善良的人,真的甘心一辈子做曼荼罗教的走狗么?” “住口!”九灵童子口中爆出一声尖利的怒啸:“看来我只有扼断你的脖子,才能让这些恶心的唠叨永远从我耳边消失!” 湖面上金光一闪,九灵童子的金袍宛如一片妖云,从水面上飘了过来,金袍在烈日下展开,上面的曼荼罗绣花光晕流转,绚烂已极,却又笼罩着一层森森邪气,仿佛一张裹在邪雾中的七宝金幢。 那团金袍来势好快,瞬间已到莲华面前。一声裂响,金袍从当中撕开一道裂口,伸出一双尖尖利爪,那指爪竟然也是一片金色,只在空中稍稍一顿,迅速向莲华的咽喉插落。 莲华竟似乎毫无躲避的意思,她轻轻靠着湖边的冰块,她洁白的长裙拖入水中,似乎已沾上了点点血花。 九灵童子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双描满金色曼荼罗的手凝滞在空中。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脑海深处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阵恶寒,一股无形的杀意隔空传来,将他的心脏死死握住。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从极高高空跌落的惧意。 啪的一声轻响,九灵童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脚下的薄冰已经碎为两块,他的身体一晃,几乎向湖中坠去。他大惊之下,猛一提气,分立两块碎冰的腿又硬生生并到一起,在水面稳住身形。他没由来感到一阵愤怒,回头恶狠狠的盯住那杀意的来处。 他看到了一柄淡青的剑,一袭飞扬的红衣正向他缓缓走来。 九灵童子金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注视崇轩片刻,尖声道:“你就是她找来的帮手?” 崇轩抬手,剑尖直指九灵童子的耳下:“我是崇轩。” 九灵童子眸中的金色渐渐如烈日一般灼人:“从昨夜到今天,我一共派了十七个杀手,一个都没有回来——是你?” 崇轩淡淡笑道:“十八个。” 九灵童子看着他的笑容,心头突然一震,难道这是莲华和崇轩早就设下的圈套?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袖中的钧天四令。发出淡淡青气的苍天令,如同星火跳跃着的炎天令,白如美玉的昊天令,黑沉如铁的均天令,分别象征东、南、西、北天地四极。 这种特异的材质、上面镌刻的秘密图案,决对没有造假的可能。 九灵童子稍微安心了些,他嘿嘿冷笑道:“你早知道我跟着你们?” 崇轩傲然看剑不答。 九灵童子瞥了湖边的莲华一眼:“为了引我出来,你不惜用钧天四令作铒,也不惜让她重伤?” 崇轩淡然道:“我只知道,你会比她死得更快。” 九灵童子眸子中的金光突然散出,他身上的金袍被劲气鼓涌,顿时膨胀开来,竟比倒映水中的太阳还要夺目。只听噼啪一阵碎响,他足下踏着的两块薄冰完全爆裂,碎为一片尘埃,瞬息在湖波中化得无影无踪。而他的身形已然冲天而起,如日轮经空,带着逼人的热气向崇轩扑来。 劲气无处不在,澄澈如镜的湖面鼓起阵阵波浪,反拍而下,碎浪呼啸,纷落如雨。崇轩傲然立于岸边,身上的红衣猎猎临风,手中的青剑在空中缓缓划开一道光弧,剑尖依旧指向对方。 九灵童子喉中发出一阵尖锐的怒啸,瞬息之间,身形如飘云、如落花、如狂龙、如闪电,已变换了数十种身法,然而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变,崇轩的青剑始终对准他的耳下。崇轩虽未出招,但那宛如妖邪的杀意已经宛如一根最细的丝线,从他的耳中对穿而过,将他的神识控制。 周身无伤、一剑贯脑。前十七个杀手的死相让他不得不恐惧,也不得不愤怒。碧蓝的天幕中,那团金光陡然一盛,九灵童子的身形竟宛如在一张无形之幕上一弹,凌空折转,向上空飞去。他身上袍子如一朵巨大的金花,瞬时绽放。正午烈日的光华似乎全被他的金袍吸收,一开一谢之间,刺目的金光团团压下,让人不得不本能的闭眼。 而就在这时,无数道极细的光影夹杂在耀眼的金光中,悄无声息的透下。这些光影本就极淡,这时受了满天金光的掩护,更如无形无质一般,刚一发出,就已如天女散花般化身千亿,无处不在。这些光影,正是曼荼罗教最为邪恶诡秘的暗器,如意金幢。 没有人知道,它算不算天下最强的暗器,但是却流传着一个离奇的传说——只要被其中一根擦伤了哪怕只一线,伤口都会像被最毒烈日烧灼过一样,剧痛难忍,而且永远都不会愈合。鲜血将一直从细如针孔的伤痕里流淌,直到死亡。 金光煌煌,天地为之无色。然而,崇轩并没有闭眼,双眸中的彩光反而更为犀利! 碧蓝的苍穹之下,那团电驰而来的金光与猎猎翻飞的红光迅速靠拢,就在将要撞击在一起的瞬间,“嘶”的一声轻响划破寂寂长空,一张淡青色的光幕蓬然展开,阻隔在两者之间。万亿道无形光影被光幕一挡,不能暴饮敌人鲜血,不由如龙啸虎怒般发出一阵嘶鸣! 九灵童子清秀的脸上竟然也布满了诡异的金色,他手上劲力催吐,那无数道如意金幢迅速旋转,恍惚间,竟渐渐张布成一张巨大的八瓣曼荼罗,向崇轩压下。 崇轩手中青剑乱颤,龙吟不绝。他身上九道伤口几乎同时震裂,一袭红衣瞬间被鲜血濡湿。九灵童子面露狞笑,面孔迅速被金色布满,如意金幢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然而无论如何之盛,却始终没有突破那张长剑挽成的光幕。没想到这三尺一寸的薄薄青锋,竟仿佛让万亿如意金幢受了巨力阻挡,凝滞在半空中,欲进不能,渐渐弯折。 九灵童子张开血红的双唇,发出一声厉啸,随着金幢组成的曼荼罗的运转,他整张脸也完全失去血色,变得一片煌然,看去竟宛如纯金打造的偶人一般。 空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碎响。 崇轩手中淡青的光幕突然向中心一缩,一道极淡的青气从光幕核心飙出,如迅雷一般,直射九灵童子耳侧。这一下变化太快太奇,九灵童子根本不及反应。何况方才他为了争一时胜负,已然压上了十成功力,仓卒之间要完全收回,却哪里来得及?若他此刻放手,已然受压弯折的如意金幢失去了己方真气的支撑,只怕会立刻反噬主人。但若不撤手回防,这道青光就会从耳下贯脑直入! 他已然明白自己中了崇轩的圈套,但一时进退两难,无法脱身。急怒之下,那张金色的面孔上,竟隐然裂开道道细纹。 青气急进,崇轩彩瞳宛如寒冰,照临在九灵童子面前。 “死。”九灵童子只听到他吐出这一个字,全身顿时一阵冰寒! 突然,四周的光线似乎陡然一暗,金光红影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插了进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金幢、曼荼罗,青剑、光幕同时爆开。尘埃、碎雪、水雾纷纷乱落如雨,迷蒙间就听九灵童子发出一声咯咯怪笑,金影一闪,已然消失在碧空之下。 尘埃落定。四周一片静寂。 九灵童子和四天令已不知所踪。而崇轩的青剑却赫然指在莲华眉心。 莲华洁白的长裙都已被鲜血染红。她支起身子,静静的伏在湖畔的雪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脸上缕缕残血都被剑上的杀意凝结成冰,但她的眼神却如此纯粹,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点心机,她默默抬头仰望着崇轩。 崇轩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温度,缓缓用剑抬起她的下颚:“为什么放他走?” 莲华似乎伤得不轻,胸口起伏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崇轩彩瞳中寒光森然,剑尖又向前递了一寸。一缕血痕顿时染红了青色的剑锋。 不管她有什么样的隐衷,不说,就得死。 莲华无力的抬起头望着他。清风吹动她白衣如花,却在圣湖边开得如此憔悴。 崇轩一皱眉,他冰霜般坚硬的心智竟似乎为她的目光一动。片刻之间,这一剑竟有递不下去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剑上杀意陡然一提。剑光如水,将莲华苍白的脸颊照得有些发青。此刻,崇轩心中已起了真正的杀机。他现在肩负的秘密太多,图谋太大,使命太重,绝不允许自己有半点闪失。而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到底是敌是友,却让他一时起了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崇轩本不应让她存在。因为怜悯,有时候是一种软弱的情感,它能让人做错很多事。 而崇轩决不能错! 他一翻手腕,剑光化作一道青虹,向莲华刺去。他取的仍然是她的耳侧。他毕竟不愿意让她受太多痛苦,也不愿她的脸上留下可怕的伤痕。 莲华的脸上竟有一种解脱的微笑。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崇轩的剑在她腮畔戛然而止。他冷冷看着她,让她说下去。 莲华的纯净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如此复杂的情感,她叹息道:“帮我照顾他。” 崇轩道:“谁?” 莲华的笑容有点凄然:“九灵童子。” 崇轩冷冷一笑,剑上压力陡盛:“他到底是谁?” 莲华注视着崇轩,幽幽叹息了一声,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噶举活佛的转世灵童。” 第四章 愁对寒云雪满山 崇轩脸色变了变。 莲华将目光挪开,自顾说下去:“噶举派的那若成就法分为六重,自活佛将法门灌顶给我起,我已经苦苦修习了十五年,却由于没有西昆仑石的帮助,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关隘。但是,五年前,我的第五重的梦境成就法已经小成,可以看到一些过去、未来的片断。然而,就在第一次梦境中,却看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种极度的惊恐,颤声道:“曼荼罗教还是比我早了一步,他们的教主、那个自称湿婆转世的人,已经通过邪法,抢先找出转世灵童!” 崇轩冷笑道:“所以,九灵童子就成了活佛转世?” 莲华道:“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无法将活佛的灵魂完全毁灭,于是他将灵童带到魔宫之中,用邪教最恶毒的九灵大法日夜祭炼,趁着活佛的肉身还是婴儿,灵窍并未完全开启的时候,将他的心性蒙蔽,渐渐培育成了一个凶残的杀人机器。如今,灵童只知道效忠魔君湿婆,却再也记不起半点的前世因缘。”她闭上眼睛,仿佛为这个事实深深的痛苦,良久,才继续道:“九灵大法太过邪恶,普通的方法绝难化解。唯有让我拿到西昆仑石,修成第六重光明成就法,才能用诸佛灵光,将盘踞在他心头的恶魔驱逐。” “如果你一定要杀我,请让我在死前将那若六法的法门交给你。若你真能找到天罗宝藏,练就光明成就法,别忘了帮活佛悟归本身。”莲华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却如藏地的蓝天一样,纯净得毫无杂质。 崇轩用剑刃抬起她的下颚,强迫她回头望着自己,眼中的笑意森寒而残忍:“你为什么要信任我?也许我今天取走你的生命,明天就将九灵童子一剑杀死,不久以后,借助天罗宝藏之力,称霸武林。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芸芸众生,都因我而陷入死亡、病痛、离别、征战!那个时候,你的亡魂——如果死人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难道不会痛彻心肺?” 莲华微微一笑,仰望蓝天深处的白云:“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的。正如你有你实现梦想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或许这些东西在彼此的眼中都愚蠢得要命,但对于自己,却是苦苦坚持的信念。” 嘶的一声轻响,青光隐没,崇轩转身而去,再也不看莲华一眼。他血红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扬开,宛如雪峰上最骄傲的太阳。莲华就是一朵被烈日灼伤的优昙,在荒芜雪原上无人问津的开放着。 他们之间,是一片冰雪,一头青驴,和千万里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莲华扶着青驴,缓缓站了起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向着崇轩的足迹追了过去。 夕阳如金,照得雪原一片苍茫。 莲华追上崇轩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座残破的冰城之下。城市的规模不大,看来也不过数十户人家,墙不过一人半高,却通体由巨大的冰块累积而成,透过冰墙顶端的缺损,还能看到稀稀疏疏的房顶,却也是坚冰垒成的。 残阳斜照,暮雪飞舞。衬得这座残破的城池流光幻彩,宛如琼雕玉琢,荒凉破败中又多了几分诡异的华丽。 城内炊烟袅袅,人声阜盛,仿佛正开着一场大集一般。这是这上古神山,人类禁地之中,却如何会有这样一座小城?这群垒冰为室的居民,又是从何而来,是何面目? 然而城墙上,没有城门。 莲华驱着小驴,上前几步,站在崇轩身旁。 崇轩没有回头,冷冷道:“钧天四令已经不在我手中,你何必再跟着我?” 莲华追赶了几个时辰,脸色更加苍白,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崇轩差点毙她于剑下的事实,又带上了那种自信而娇俏的神采。她反问道:“谁说我跟着你?”说着从驴背上跳下来,从城脚下的积雪里拈起一块积雪,手上一用力,积雪纷纷散如尘埃。莲华凝眉望着掌心几粒细小的金色冰粒,道:“九灵童子伤得不轻,看来并没有跑远,此刻一定在这城中。”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在冰墙上仔细探了探。崇轩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莲华自顾点点头,挥手对青驴说:“小青,跑开些。”突然双手合十,结印胸前。她脸上一阵红潮翻涌,身体四周的寒气陡然一盛,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重伤的身体已无法承受这样的劲气。突然她身体一颤,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淌出。然而她仍没有收手的意思。 崇轩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找死?” 莲华秀眉微皱,道:“我要进城寻找九灵童子,你又不肯帮忙,只有我自己击碎这城墙了!” 崇轩道:“要进城,自可从墙头进去,何必蛮干?” 莲华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极为生气:“我们可以从墙头进去,我的小青呢?就因为她不是人、不会轻功,你就歧视她?”小青在一旁也瞪着崇轩,嘶鸣了两声仿佛表示附和。 崇轩一时无语。重重甩开她的手。他拔剑转身往城墙上一挥。冰雪坍塌,城墙瞬时裂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缺口。 莲华得意的一笑,牵着青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头对崇轩道:“你还不赶快跟上?” 冰城中居民不多,但看上去却仿佛十分忙碌。店老板蒸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小二忙碌的打扫店面,将杯盏摆开又收起,收起又摆开。然而这些酒桌却都是空的,没有一个客人。旁边的小肉摊前挂着各式各样风干的肉块,守摊的老头拿着一柄锈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割着一大块鹿肉。他将鹿肉割开,挂到摊前的钩子上,然后又将原来挂着的肉收起,再割。当割的极小,不能再挂的时候,就扔到地上。就此循环往复,仿佛永无休止。 城内建筑无一例外,都是冰块垒成的。行人也都披着雪白的毛皮,行色匆匆却又漫无目的的在城内走来走去,一眼看去,整个城镇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垩色,在微淡的阳光下,显出几分森然的阴气。 莲华也不多看,双眼只在雪地上游移着,似乎在仔细搜寻的九灵童子的血迹。然而大地一片纯白,光芒耀眼,连一丝阴影都没有。九灵童子的痕迹,似乎也就平空在这大地上消失了一般。 崇轩冷眼看着这些居民,他和莲华的到来本应极为醒目,然而这群居民却宛如视而不见,只顾没完没了的做着手中的活计。仿佛这座城镇被一种神秘的咒语控制,所有的居民都震慑于恶魔的淫威之下,被无形的皮鞭驱赶着,一刻不息的干着毫无意义的工作。 突然,城镇的上空传来一阵极其悠扬的钟声。 居民们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们一起重重叹息了一声,转身向城中各处走去。仿佛一群疲惫归家的行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缓缓在街道上走着。几个居民从莲华身边走过,莲华偶然看见了他们的脸,全身忍不住一震: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连眼睛中的一点水分似乎都被榨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空洞。他们的皮肤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片极度的灰垩色,平板的面孔中央是一块块深褐色的霉斑——那只有可能是尸斑。 莲华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往后退了几步。 崇轩的身形却宛如一片出岫的红云,瞬息越过那些行人的头顶,向钟声的源头而去。 莲华大声道:“等等我”,也跟在身后。 崇轩站在的是城中的最高处——一座依山而建的庙宇。这座庙宇挂满七彩经幢,上边的文字奇异,看上去非佛非道,也并不是藏密寺院。 莲华好不容易牵着小青赶了过来。抬头就看见庙门前挂着的一块块血肉。 那些仿佛是被用作祭祀的野兽。都被整个剥掉毛皮,用铁钩倒挂在庙门前。看上去,里边仿佛有鸟雀、有鹿、马、豹子,甚至还有一头巨硕的狮子。野兽的鲜血尚未被完全冻结,缓缓的顺着肌肉流淌。雪地上乱血纵横,宛如道道小溪。 破败的庙门上绘着一张巨大的曼荼罗,看来年代已久,曼荼罗整个都变成了黑色,连那些雕刻的沟壑,都似乎被血污填满。 莲华愕然,她身后的小驴宛如嗅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杀气的威胁,两腿战战,喉中发出一阵哀鸣。莲华将手放在小驴的头顶,轻扣几下,让它渐渐平息。 莲华神色凝重,缓缓道:“供奉邪神湿婆,以血祭祀。这是曼荼罗教的寺院。” 崇轩并不说话,轻轻推开庙门。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至鼻端,这种香味初闻上去,只是浓烈,渐渐的却透出一种怪异。香气说不上清幽绝尘,却也算不上俗艳,只是却有一种靡丽暧昧的味道,宛如少女身上淡淡的乳香,却混合了欢爱后的气息,说不出的妖娆、诱惑。 不远处,隔空透来淡淡的火光,将阴森黑暗的神庙照开一片光明。神庙四周都挂满了彩绘,绘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人、。最当中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曼荼罗图。一个蓝发青喉的四臂大神,就在灭世的烈焰中狂舞。 神像下边,是一团柔软的褥子,散发着浓浓的血腥之气,连那种暧昧的暖香也掩饰不住。火光摇动,可以看清褥子上有豹文、虎文、梅花鹿纹。看来那些被剥下的动物之皮,丝毫未经过处理,就连着血肉一起,堆在了这里。 莲华忍不住皱眉。 然而这肮脏的褥子上,居然还有人。一对裸身的情人。 那两人相对而坐,紧紧拥抱着彼此的身体,耳鬓厮磨,呢喃低语,仿佛千万年的岁月,也倾泻不尽他们火热的情爱。 来客的脚步似乎打扰了这对恋人,两人转过头。 那男子皮肤黧黑,浓眉大眼,满脸络须,似乎并非中土人士。他眉头皱起,似乎不满来客打断自己与情人的亲热。他的情人是典型的藏边少女,肤色微黑,眉目细长,两腮上一片绯红的血晕。虽然算不上绝顶美人,但却有一种别致的媚态,大不同于普通女子。 崇轩道:“九灵童子在哪里?” 那男子冷冷看着崇轩,却不说话。女子却回过头,对崇轩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梳了梳耳边的散发,道:“九灵童子是谁?”声音低宛,仿佛仍在和情人絮语。 崇轩丝毫不为所动,道:“你们用野兽鲜血来掩饰九灵童子身上的血腥,只不过更让我肯定他就在神庙之中。 那女子从皮褥上站起身来,随手将一块雪豹皮披在身上,向崇轩走来。她的容貌虽然不是绝美,然而身形却婀娜柔曼得惊人。她停在崇轩面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嗅到了血腥?” 崇轩点头。 那女子注视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我也嗅到了你的。”她眸中的光彩徐徐绽开,宛如春冰初化的幽潭。 “然而,那只不过因为,你我都是噬血之人。”她的话音不重,却宛如穿透了时空而来,在人的心头一拨。 崇轩一时无语。为了天罗宝藏,为了他的梦想,身上这袭红衣,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而在这神庙之中,谁又不是噬血之人? 那女子向后走了两步,一伸手,宛如从浓浓的黑暗中凌空托出了一只杯盏。里边的液体,竟比崇轩的衣衫还要红,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血。一股暧昧的香气从杯盏中传出,原来一开始嗅到的神秘暖香,正是来自于此。 “这是岗仁波济峰四守护圣兽之一,圣象摩诃迦耶的鲜血,甘美无比,你要尝一尝么?” 崇轩挥手将她甩开,冷冷道:“九灵童子在哪?” 那女子手中的杯盏一倾,几滴鲜红的酒汁洒在她的手腕之上。她微皱眉头,但眼中仍含着浓浓的笑意,似乎不以为忤。只将酒盏交到左手,却低下头去,轻轻含住手腕,将那几滴溢出的鲜血舔干。而后她昂起头,瞑目良久,似乎沉醉在这绝美的滋味之中,又似乎要强行压制自己将之一饮而尽的欲望。 她脸上的欲望将秀丽的面孔烧得一片嫣红,垂下的散发却被汗水濡湿。她将酒杯紧紧贴在腮边,纤长的手指在杯盏上轻轻抚摸,一如抚摸着情人的身体,肩上的豹皮缓缓向下褪去,在妖异的火光下,看去宛如吐蕃王国后宫中最得宠的后妃,又如印度传说中舞蹈于菩提树前的摩登迦女,风姿绝代,妖艳无比。 那女子突然重重叹息一声,睁开双眼,对崇轩道:“你找九灵童子做什么?” 崇轩还未回答,莲华忍不住抢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道:“他抢走了我的钧天四令。” 那女子斜瞥了莲华一眼,道:“你拿钧天四令来做什么?” 莲华向她撇了撇嘴:“你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钧天四令当然是用来开启天罗宝藏的!” 那女子叹息一声:“每隔几年,都有一些人来这座城里,寻找天罗宝藏的下落。无论他们用什么理由,我总是能的一眼就看透他们的欲望与野心。天罗宝藏中的每一件,都能实现人的一种欲望。梵天宝卷是天下武学的原枢,西昆仑石能解脱人间一切的迷惑,湿婆之箭能汇聚天地最强的力量;血鹰衣能让人顷刻之间击杀一个比自己强出数倍的高手;惊精香能让死亡三月之内的人还魂复活……不知道你为的是哪一种?” 莲华冷哼一声,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那女子道:“为谁都一样。你聚起四天令,千里跋涉,却知道天罗宝藏在哪里了么?” 莲华道:“当然在刚才经过的圣湖底下。” 那女子摇了摇头:“你错了。刚才的圣湖下边,根本没有天罗宝藏!” 此话一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随之一震。莲华骇然:“不可能!” 那女子转而望着崇轩,盈盈笑道:“可能天下很少有人知道,所谓圣湖,乃是孪生双成,一为生之湖,形如朝日;一为死之湖,状如新月。你们刚才路过的,正是死亡之湖。而天罗宝藏的真正位置,却在生之湖,也就是日之圣湖底下。” 莲华讶然,正要问什么,崇轩挥手止住她,道:“如何前往日之圣湖?” 那女子摇头道:“生之圣湖,有诸神的祝福与封印,四大圣兽看守,没有任何的凡人能够踏足——除非”她缓缓将杯盏举在眼前,目光随着血光一起旋转着,道:“除非死。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往生。” 崇轩默然,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那女子微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九灵童子的下落。” 第五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 莲华一怔,崇轩眸中彩光透出:“讲。” 那女子秀眉一挑,将手中酒盏递上,似怒还笑的道:“为何不肯信任我?这是纯净的鲜血,决没有任何杂质。我不会愚蠢到在你面前下毒,何况这血,我自己也喝过了。 莲华蹙眉道:“谁要相信你,就是笨蛋!” 那女子微叹一声,结印胸前,道:“我在湿婆大神面前立下誓言,终生不会说一句谎话。连日之圣湖的秘密,我也告诉了你们,可是你们却总要把我当作敌人。这样的话,我又何苦说出九灵童子的下落?” 莲华冷哼一声:“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女子对莲华淡淡一笑:“我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越来越厉害,简直杀人不眨眼,但只怕你现在中了如意金幢,连拿刀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讲出他的所在——我说过我是不说谎的。”她又回头对崇轩笑道:“或许你我彼此信任之后,我会告诉你更多的秘密,比如——这如意金幢的破解之法,天罗宝库的具体所在,天罗十宝的用法……” “够了。”崇轩随手接过酒盏,看也不看,一口饮尽。 那女子又接过空杯,伸出一只手指,在杯底轻轻抚弄着,而后将染红的指尖在双唇上缓缓滑过。她舔噬着双唇,舌尖极红极细,不由让人产生毒蛇吐信的错觉。她似乎又陶醉在圣象血无比甘美的滋味之中,良久才睁开眼睛,道:“九灵童子已经逃往了乐胜伦宫中。” 崇轩道:“乐胜伦宫在哪里?” 那女子道:“乐胜伦宫是湿婆大神的居处,封锁重重结界,人类不要说找,就连看也不可能看到。天神每十年才会离开乐胜伦宫一日,这时,结界消失,乐胜伦宫的倒影就会出现在圣湖中央……” 崇轩道:“如今乐胜伦宫的主人是谁?” 那女子道:“正是湿婆大神在人间的化身,天下一切力量的拥有者,曼荼罗教主大人!” 提到曼荼罗教主几个字,莲华的脸色不由一变。那女子盈盈笑着对崇轩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我都会回答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讲真话的人实在少的可怜。” 崇轩淡淡道:“我问完了。” 那女子一笑,道:“那我就不多陪了,再说下去,我那心肝宝贝可要不高兴了。”说着回身扑向一直静坐在褥子上的情人。那男子低语了两句,似在责怪,女子却爆发出一阵妖冶的狂笑,一起倒在那堆皮褥上。 豹皮缓缓从她微黑的肌肤上滑落,两人赤裸的身体又在昏暗的火光下纠缠在了一起。皮褥翻腾,浓浓血腥散开,那两人头上的曼荼罗显得越发狰狞,破旧的湿婆神庙竟宛如成了一幅鲜活的欢喜道场。 莲华早已看不下去,崇轩转身离开。 然而他的心却突然没由来的一动。那股温暖而暧昧的香气宛如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的弥散开来,无处不在。火光摇动不休,宛如随着一种诡秘韵律舞蹈的精灵。周围的曼荼罗的色彩渐渐从鲜红变得暗黑,铺天盖地的压下…… 明月清冷,垂照在茫茫雪原之上。 崇轩睁开眼,寒光腾腾返照,刺得人双眼生痛。然而他并没有眨眼。他的目光宛如刀锋一般,从四周划过。 四周已是一片空寂。冰城、湿婆神庙、一对情人、青驴、莲华,竟然都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地落雪无声,雪地平整如镜,连一块残冰都没有剩下,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倒映在冰面上。难道这座冰雪之城,正宛如传说中的狐妖之城,无论多么人烟阜盛,都会在第二日的清晨,散作一缕尘埃,再寻时只有秋坟鬼唱?还是这一切本是一场梦幻,从来不曾真正发生过? 崇轩将目光从雪原上收回,缓缓抬起衣袖看了看,剑还在。 他拾起一捧落雪,仔细嗅了嗅其中的气息,扶着雪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很慢。圣象之血的余力仍如丝丝缕缕,散布在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他身上的道道伤痕,也宛如烧灼一般的疼痛。然而他依旧坚定无比的向来路走去。 月华如水,却又被满天的寒气凝结为片片落雪。洁白的大地上落下两排深深的足迹。他的目的正是来时经过的死亡之湖。 雪大如席。月之圣湖边依旧冰雪寂寂。从不远处飘来的雪花落下就被冰冷的湖波吞没了。月色下的湖波澹荡不休,笼罩在一片幽蓝的微光之下。衬着四周茫茫无尽的雪原,真如大神冠冕上那颗新月形宝石一样圣洁。 崇轩站在湖边的冰岩上。他脚下的湖水层层推开,透出一种诡异的色彩。深不可测的湖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影像。或许正如传说所言,这湖泊是人们亡魂的归所。在这里,一切罪恶都将被洗涤。 然而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往生。 崇轩终于想通了神庙中那女子所说的这句话的含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血红的身影突然跃起,投入湖波之中。 幽兰湖波分开一朵巨大的银色之花,又迅速的阖上了。 月色,照着四周雪峰的倒影,在渐渐平静的湖面上,绣上幽艳的花纹。 湖面广大,湖波却在一种神奇的韵律下,缓缓移动,在水下形成一个缓慢流动的漩涡,向湖底深处卷涌而去。湖底却深不可测。 崇轩运用龟息之术,将全身气脉凝结成实质。身形宛如陨星一般向湖底急坠,大约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却仍然不知湖底在何处。他猛然抬头,发现四周幽蓝的波光流转,宛如一圈倾斜的冰壁。 冰壁已极其缓慢的速度,像那遥不可知的湖底旋转着,仿佛就在湖底的某处,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将这个漩涡牵掣吸引,向其中缓缓泻去。冰壁中一群群游鱼,宛如凝结在琥珀中的虫兽,随着湖水的旋转,跟着向那黑暗深处潜行。有的身体很小,宛如一粒粒金色的萤火虫,在半凝结的水中缓缓沉浮,有的却极其庞大,黑沉沉身体宛如山岳一般从石壁上方缓缓掠过,鳞爪森然,恐怖怪诞,宛如从禹鼎上脱身而出的上古怪兽。有的双首九足,形状至怪,全身墨黑,宛如传说中的水下幽灵,在缓缓行进。 让人不由不联想到一个传说,人世与地狱的交界之处有一座宛如更漏的陡坡——黄泉比良坡。死后的亡魂们就从四面八方而来,列着长队一步步向斜坡下方走去。而斜坡的终点,是巨大而黝黑的、地狱入口。 这座圣湖正是死亡之湖,所有的亡魂都会由此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许,传说中的黄泉比良坡正位于此。而这缓缓旋转的湖波,正要将他和这些游鱼、亡灵们,带向地狱深处。 崇轩也不再看,加速急坠,向那森黑的入口而去。 湖水宛如受了某种无形的阻隔,消失在脚下。眼前是一条蜿蜒不尽的隧道,伸向某个不可知处。隧道由一种奇异的碧蓝色巨石砌成,通体笼罩在一层斑驳陆离的幽光之中,光影沉浮,虽然深不可测,却丝毫不显得黑暗。仿佛任一物只要进入其中,都会被那种幽蓝的神光照得筋络尽显,无可遁藏。 崇轩径直走了进去。隧道的石壁极厚,却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透过幽微的蓝光,依旧可以看见无数的生物随着水波,缓缓向后方的巨穴中游去。那些生物无不形状怪诞,仿佛来自不同的时空,不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这隧道中行进的时间,就是世界诞生,历经神怪、洪荒、文明等诸多时代;万物生长、变化、灭亡、轮回的整个历史。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突然透过一缕幽暗的白光。隧道一扩,仿佛进入了一个宽广的地宫。前方赫然立着一面足有数丈高的石壁。石壁的质地与其隧道中的蓝光石迥然不同,泛出道道天青色的光华,日轮一般扩散开去,照得四周一片通明。仿佛是黎明的第一道阳光,将充盈着跃动的生机投照在人间。让四周沉沉的死气也为之一轻。 难道,这就是生死之湖的交界之处?过了这道石壁,生之圣湖那如旭日之升的温暖湖波就会卷涌而来?而湿婆神庙中那女子所言天罗宝库的真正所在,也正隐藏在这石壁之后? 崇轩的彩瞳渐渐收缩,他已然看见,石壁熠熠光华的背后,是一尊浮雕的神像。神象四面四臂,趺跌而坐,一手结印,另外三手各持宝剑、拂尘、念珠,当中一面微微垂首,似在替世人思索一切烦恼,又似在怜顾一切有情。 这正是大梵天的法像! 在传说中与邪神湿婆对峙并立,掌握着世间一切生之力量的伟大神祗。这个世界,正是在他冥思之时创造。 所谓圣湖,乃是孪生双成,一为生之湖,形如朝日;一为死之湖,状如新月。难道,原来这神山圣湖,本是执掌生死的两大神祗的居住之处?既然生死之湖,孪生对峙,那么,若岗仁波济峰内、圣湖之畔,真有湿婆居住的乐胜伦宫,是否在乐胜伦宫的旁边,也会如影双生,耸立着梵天居住的巍峨神殿? 传说总是神奇而美丽,然而崇轩已经不再去想。他要做的,只是打开这道石壁的阻隔,去往藏有天罗宝藏的生之圣湖。 然而石壁厚有数丈,已绝非人力能够破坏。 梵天依旧垂首沉思。他眼中充满了对人世痛苦的大思索、大悲悯,却终是不会出手拯救任何个体的苦难。 因为他要拯救的是整个世界。 崇轩抬头仰视神像。梵天垂顾的眼光,在四周幽蓝微光的衬托下,盈盈欲动,而他的眸子,竟然是外黑内白,宛如一对错位的日月,高悬在空明的天幕之上。 崇轩目光陡盛,就见他的身形凌空跃起,青剑利如闪电一般脱出,向梵天的眸子直刺而去。只听锵然一声轻响,仿佛从极远之处传来,青剑已深深没入梵天眼眸之中。几块碎屑悄然飘落。崇轩身上红袍鼓涌不休,突然他手腕一沉,那枚青剑已被生生掣出,他身形如一团血花开谢,轻轻飘落地上。 一缕温润的液体从梵天眼中淌下。 青剑不过三尺,无论如何不可能穿透厚有数丈的石壁。然而这一刺恰好引动了某处机关的枢纽。湖水并没有喷涌,而是顺着神象英俊的面容流下,宛如大神怜顾人世的悲欢而淌落的眼泪。 液体一滴滴,宛如更漏一般在寂静的地宫中响起。突然一声极轻的碎响从石壁的另一方传来。梵天大神威严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轻微的裂痕,从眉心直贯下颚。随即碎响更盛,裂痕如罗网一般迅速蔓延,遍及全身,而后碎响突然变做巨大的轰鸣,神像连同那巨大的石壁一起,竟赫然从中裂为两半! 湖底的深水脱离了石壁的束缚,将沉沉的压力化为足以另天地变色的怒卷,呼啸着向崇轩恶扑而来!崇轩身上的红袍宛如烈日一般,熠熠生辉,他不闪不避,将青剑缓缓举在眼前,突地迎着狂龙一般的怒涛,向激流中心跃身而上! 天地轰鸣,寂静千年的湖底之水顿时一起震出巨大的波涛,激起合抱粗的水柱,向湖面突涌而去,那段幽蓝的隧道也在这震天动地的巨力中,轰然坍塌。四周水花激涌,在深深的湖底卷开一朵朵雪白的水莲,而正在缓缓行进的鱼类们,瞬息就被这朵朵美丽异常的水莲们撕扯吞没。 一时间,水下血肉凌乱,兽吼震地,大团鲜血迅速蔓延,染红了整个湖底。而崇轩的身形却化作一团巨大的红云,在一层青色剑光的包裹下,以不可以思议的速度,从水柱的一侧穿了过去。 日之圣湖温润的波涛在他身后渐渐平息,崇轩睁开眼,隔着清泠的水波,眼前赫然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废墟! 宫殿似乎已经在湖底静静沉睡了数千年。昔日华丽的石柱上都缠绕上了一丛丛森绿的水藻,宛如水下女巫蓬乱而妖异的长发。宫殿前的前方是长长的台阶,足有数百极,一直延伸上去,仿佛直通天极,巍峨森严。如今,洁白的石阶已经布上了岁月的苔痕,而一丛丛盛开的珊瑚却又光怪陆离,美丽非常,布满了整个台阶。将荒凉的宫殿重新点染上华丽的色彩。 崇轩依旧运起龟息之术,踏着珊瑚,缓缓顺着石阶游了上去。宫墙本来通体洁白,却也被水下的苍台染成青色。一墙绿意逼人,然而墙上却没有门。 宫墙应该有门的地方,用巨石雕就一双巨手。手里握着一柄足有一人高的石剑。石剑通体晶莹剔透,毫无装饰,只有云霞流转的光环围绕其上。就算在水下沉睡了千年的岁月,也依旧光华夺目。 崇轩的目光在石剑上停留了良久,才挪向宫墙顶端。这里塑着五个巨大的头像。这五个头像分别有红、黑、青、白、紫五种色彩,都是由天然宝石整块雕琢而成。神像表情各异,上面藻影纵横,湖波阴郁,衬得这五个头像华丽中有些诡异。神像神情或喜或怒,然而每一个都隐隐皱着眉头,似乎永远在思索这个宇宙的奥义。 这五张面孔的其中之四,崇轩刚刚见过。正是大梵天的宝相。 五道陆离的幽光从神像眉心中的印记里缓缓透下,宛如五只巨大的手臂,触摸湖底的每寸土地,甚至土地上每一粒微尘。在深水与藻苔的覆盖下,千载以来,寂寂无语。然而可以想见,在这座梵天神殿沉入湖底之前,是如何的森严宏伟,宛如天堂。 即便如今,任何人站在这五道幽光之下,抬头看着那只有高高仰视才可见的神的面孔,能感到的只有神的无边之力和生命的纤弱渺小,都会忍不住在这神的力量前卑微颤栗,祈求神的宽恕。 崇轩的目光在梵天的五个头颅上游走。这五个头颅中,必然有神宫门户的所在。他虽然并不了解诸神间纷纭的传说,但却也敏锐的感到一件事情: 方才的梵天神象,是只有四个头颅的。生之神梵天四面四壁,已是流传已广的常识。那么为何此处的梵天,竟然生着五个头颅? 而殿壁上的石臂中,握着一柄华光流溢的石剑。剑的用途,正是用来杀人,砍下别人的头颅。——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还是开启殿门的方法,竟是拔出石壁中的长剑,砍下梵天那一个多余的头颅? 然而,无论何等高明的龟息之术,也不能在水下呆的超过一个时辰。每一分钟都无比宝贵,何况前边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都还是未知之数。所以,崇轩已经没有时间再想。 他不相信那些荒诞传说中的,当然也就不相信手中那些似乎无所不能的神器。就连天罗宝藏,在他眼中,也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工具只是提升自我的一种手段,永远也不能代替自我——正如无论何等样的神器,都不能代替他手中的青剑。 他没有去拔神臂中的石剑,而是跃身而上,挥起手中青剑,向梵天当中那个头颅斩下! 第六章 幽湖落雪玉色新 怒涛翻涌,剑锋在石像上撞出喑呜的巨响,青剑剑刃都有些发涩,但那神象的头颅上仍然没有一丝裂痕。崇轩心中一沉,手上内力催吐,更向神像头上源源递出。就在这时,他心中突然没由来的感到一振! 一股反噬之力铺天盖地而来,这股力道强悍无比,犹如山岳崩裂,狮象狂啸,向着崇轩直压而下,仿佛真是那诸天的末劫,要将世界的一切度化到天地尽头! 崇轩束发被呼啸而来的浪花打散,在水波中披散开来,宛如一蓬墨色长龙,在水下狂舞,他血红的衣衫也被这股巨力撕开道道裂口,眸中的彩光都要变为赤红,手中的青剑也缓缓弯折。突然红影一动,他的身形宛如一粒水珠一般,趁着剑尖的反弹,从石像上轻轻飘起,向一旁落去。 这种移形换影之术他已经用过多次,然而这一次,那股反噬的巨力却似乎真的带上了神的诅咒,尾随而至,无论他的身法怎样变化,始终如影随形,附骨难去。 崇轩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怒意,他突然止住身形,不再躲避,转而向那股巨力迎了上去。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白浪翻滚,水下郁积了不知多久的泥土陡然泛起,纷扬坠落,四周竟一时不能视物,宛如下了满天黑雨。 黑雨渐小,四周的沉沉压力也一点点消散开去。青剑被崇轩握在掌中,而他腕底却渗出丝丝血迹,迅速在水中蔓延开去。 他的目光却牢牢盯在脚下。 脚下的一大块淤泥带着大蓬的水藻被刚才的爆裂掀开,抛在一旁。一个森黑的入口显现出来。 从刚才再次入水,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加上方才一战,他体内的气息已经开始凌乱,积累的空气也将要耗尽。只怕再拖延片刻,就根本无法留在湖底。眼前这个入口,或许正是通向神宫中天罗宝库的入口,或者只是一个杀人的陷阱,但不管怎样,他也要博上一博! 入口后边只是一个狭窄而漆黑的通道。 通道不长,其中注满的湖波也并不太冷。崇轩再度看到光线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小小的圆池之中。圆池由七彩碎石垒成,四周垂着半透明的彩幔。彩幔之外是一座白色的宫室。 这座宫室不算高大,却华丽异常,每一寸殿壁都布满了描金彩绘。看来正是水下神殿的一部分。宫室通体密封,除了这个圆池之外,看不到一滴水。因此,这里有足够人类呼吸的空气,甚至空气中还带上了淡淡的檀香味。 崇轩缓缓调整气息,抬头向前方看去。 对面的墙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彩色织锦梵天像,神像俯首沉思,周围春风化雨,万物滋长,日月同时照耀着生机勃勃的土地。神像下面横陈着一张白玉床,雪白的锦褥上沉睡着一位少女,长长的裙裾云彩一般的轻轻垂下,几乎和身下的玉床融为一体。她一动不动的沉睡在圣湖之底的梵天神殿中,宛如大梵天美丽的女儿,在父亲无所不能的神光的庇护下,作永恒的安眠。 崇轩心头莫名一震,抢前了几步。他将手扶在白玉床头,谛视少女的面孔的时候,心意竟有些微微的颤栗。 那少女乌黑的秀发披散,盖住了半个面孔,仍能看出容貌清秀出尘,仿若天人。红润的嘴角微微上挑,含着一丝娇俏的笑意,不是莲华却是谁? 崇轩脸色一变,莲华却喃呢着伸了个懒腰,似乎受了来人的惊动,就要从梦中苏醒过来。她一侧身,衣裙荡开,露出叠在她身侧的四枚令牌——一红如火,一青似铁,一白如玉,一黑似墨。赫然正是耸动江湖的钧天四令! 崇轩面色一沉,一把抓起莲华的肩,将她摇醒。 莲华睁开双眼,目光呆滞中还残留着几分惊恐,却本能的挣扎起来:“谁?” 崇轩放手,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莲华怔怔的看了崇轩一会,突然扑倒在他肩头,大哭起来。崇轩任由她痛哭,莲华突地将他推开,惊恐的道:“小青,小青呢?” 崇轩怔了怔,才明白她说的是那头一直跟随她的青驴。莲华已然跳了起来,在殿中四处寻找,一面口中喃喃道:“小青,你在哪里……”似乎眼泪都要下来了。 崇轩突然感觉床下有些响动,一把掀开床脚垂下的白色锦褥。那头青驴正酣然睡在床底,看来那圣象之血,倒也是享用了不少。崇轩一皱眉,莲华已经扑了上去,连拖带拉的将那头小驴搬了出来,对着小驴就是一阵又抱又揉,脸上更是哭了笑笑了哭,看上去很是滑稽。 崇轩却笑不出来。他转身拾起床上的钧天四令,仔细看了看,突道:“这里就是天罗宝库?” 莲华脸上的喜色顿时褪去,抬起头,脸色变得凝重而忧郁:“是,这里正是天罗宝库。不过……”她看了崇轩一眼,欲言又止。 崇轩的目光又变得森冷无比:“不过什么?” 莲华犹豫了良久才道:“不过……宝藏已经被别人掘走了!”她转身揭开墙上的梵天神像。神像后边原来是一个石制的壁柜,石柜共分九重,每一重都雕满梵天本生图、日月、星辰、百兽、草木。这些石雕,哪怕随意取下一个角落流传出去,也必是震惊世间的稀世珍品。然而如今,九重石壁却已被完全破坏,正面的石壁碎成数块,七零八落的堆在柜中,左面的石壁上,还留着十数处已毁坏的机簧。右面的石壁上,一篇铭文已经残缺,唯有右下角一方造型诡异的日月双生图仍然清晰可见。崇轩知道,这正是天罗教的图印。 九年前,于长空独挑天罗教,天罗教自知不敌,于是将教中所存九件天罗秘宝重新埋藏在百年前天罗宝库开启之处。这段铭文和图印,应该就是那时留下。 崇轩久久凝视着这块图印,眼中的彩晕渐渐变得浓重,身体内的血液似乎正在渐渐变热沸腾,而后从数处伤口崩裂,缓缓渗出。他突然回头注视着莲华,一字字道:“到底是谁,掘走了天罗宝藏?” 莲华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喃喃道:“你的样子好可怕,莫非是中毒了?”说着似乎伸手过来,似乎想在他的额头上探探。 崇轩拂袖将她推开,提高声音道:“谁掘走了天罗宝藏?” 莲华无奈的垂下双手,叹息了一声,道:“是曼荼罗教主。” 崇轩彩瞳猛地一缩:“自称湿婆转世的曼荼罗教主?” 莲华点头道:“是他。我们在冰城湿婆神庙中遇到的那女人,正是乐胜伦宫四圣泉的守护者之一,象泉守护者。而她给我们喝的血,正是四圣兽之一的圣象摩诃迦耶的血。” 崇轩的目光投向宫室东面墙壁上的一幅描金彩绘,上面一头巨大的白象正载着天神,和阿修罗激烈交战。崇轩缓缓道:“传说因陀罗昔日的坐骑,圣象摩诃迦耶?” 莲华道:“是。象泉守护者的确没有撒谎,那血中没有参杂任何毒药。只是这血本身,就足以让人沉醉不醒。”莲华微微苦笑,接着说下去:“四圣泉中的象泉,其源头正是传说中的冥河忘川,滋味甘美无双,但若喝过其中的水,就会将前世的一切忘记,重坠轮回。而这头圣象自从在天战中重伤之后,就将自己一直浸泡在第四圣泉中,享受永远的甘澧,同时也忘却一切伤痛的记忆。天长日久,它的鲜血虽不如忘川那样强大,却也就有了暂时让人沉睡的力量。” 崇轩冷冷看着莲华,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这些传说的真伪。莲华的目光仍如往日那样,纯净而清澈:“你饮过圣象之血后,很快沉醉过去。而我和小青就被他们带到这里。” 崇轩道:“你们是如何进入梵天神殿的?” 莲华道:“本来梵天神殿的正门,只有湿婆大神亲自前来,拔出石壁中的圣剑,斩下梵天一首,才会开启。其他的人若妄自用拔出圣剑,只要一沾上梵天石像的头颅,就会被震得粉身碎骨。这实在过于危险,所以就算自称湿婆转世的曼荼罗教主,也未敢擅自试图从正门进入神殿。好在传说诸神还为前来膜拜的信徒们留下了一条小道,就是神殿前的地下秘道。这正要靠钧天四令来开启。” 崇轩道:“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 莲华脸上掠过一丝凄然:“是。他们从秘道进入神宫后,故意让我亲眼看到他们取走七件秘宝,再给我和小青灌下圣象之血。这是九灵童子的意思。他就要让我知道,所谓佛法不过是弱者的慰藉,他和他信奉的湿婆才是宇宙的真理。”她说完这句话,轻轻低下头去,双手结印胸前,眼中泪光盈盈而动,似乎在为自己无力捍卫自己的信念而悲伤。 崇轩不去看她,转而注视那幅金碧辉煌的梵天神像,道:“曼荼罗教主在哪里?” 莲华一惊,喃喃道:“就在乐胜伦宫中,天罗宝藏现在也必定在那里。只是……” 崇轩打断她道:“你可知道乐胜伦宫的所在?” 莲华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恐,目光下意识的移向墙上的一幅壁画。 浩淼的蓝天下,一座巍峨的神殿耸立圣湖之畔,神殿外耸立着一座巨大的湿婆神像。日轮般的湖泊衬着晨曦,七彩绚烂,给神像披上了一袭光的战衣。而水底处,另一座圣殿宛如映水而生的影像,沉睡在湖波之下,与岸上的神宫遥遥对峙。最为奇怪的是,在图中地平线的位置上,同时悬着一轮满月和一轮朝阳,日月交辉,向人间洒下万道光芒。 崇轩指着壁画中的神像,缓缓道:“神像共六臂,最高的一对手臂上,握着湿婆之弓。箭尖斜垂,对准下方某处。而那轮满月,应该象征每次月圆之日。日月同辉,正是说在那一天黑夜与黎明交替的瞬间,凌晨的第一缕阳光会穿过湿婆手中的箭尖,投向圣湖深处。其所指正是湖底梵天神殿墙上,梵天的第三个头颅。” 莲华愕然道:“你是说,打开水下梵天神殿的方法,本是挥出石剑,斩下梵天的第三个头颅?” 崇轩道:“现在梵天神殿如何开启,对我们已经毫无意义,但是我们可以反过来,通过这道光线,找到乐胜伦宫的所在。” 莲华怔了怔,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如果这样,岂非要等到这个月圆的时候?那时已经是十天之后,只怕天罗宝藏已经为曼荼罗教完全利用,再也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了!” 崇轩眉头皱起,莲华的话不错,等到了那一天,怕是只有佛陀重现、湿婆梵天亲临,才能克制曼荼罗魔教了,然而他们如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莲华的目光在四围的壁画上游移着,最终停留在大梵天的法相上,似乎希望这画中主宰万物生长的神祗,能给她一个解答。突然她的目光一怔。 梵天神像的胸前,赫然被人印上了一个血红的指印。指印拖的很长,交叉成为一个十字,血迹暗红,看来已经有不少年月了,掩饰在神像华丽的衣冠之下,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两人方才都没有发觉。 到底是谁、在什么时间、为了什么在这里留下这个印记?这个印记又象征着什么?莲华的目光停伫在这血印上,似乎那印记有种秘魔的神力,让她不由看得痴了,一手情不自禁的向血迹上抚去。 崇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身后。而后缓缓掣剑,在血迹周围的石壁上扣了几扣。锵锵几声轻响传来,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石壁之后竟然是空的。崇轩不再犹豫,一剑向神像身上那血红的印记刺下。莲华一声惊呼,欲要阻止,又哪里来得及? 一声轰然巨响传来,殿内石屑纷飞,那面石壁已然坍塌。石壁后边,果然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曲折,从入口看去,似乎深处还隐隐有红光透来。光线隐微,印着石壁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文字虬曲怪异,仿佛很是古老,透出一种神秘的气息来。 崇轩举步欲入,莲华突然抓住他的手,满脸都是惶恐之色:“不……”她伸手指着墙上的经文,用一种古怪的语言,轻轻念了一遍,又道:“满壁的文字只写了一句话……”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抑制心中的恐惧:“通往神之居所,有诸神封印,圣兽看守,凡人若僭入,必粉身碎骨,灵魂……灵魂也要九世不得安宁!” 崇轩注目经文,笑道:“或许,这里真是通往乐胜伦宫的唯一捷径。我们看来是选对了。”说着向隧道深处走去。莲华怔了怔,道:“你真要进去?……等等我。” 崇轩一摆手,冷冷道:“不用再跟着我。我已遵守诺言保护你到了天罗宝库。至于梵天宝卷的秘密,我现在已不想知道,你既然害怕这些诅咒、封印,还是从湖面回去罢。” 莲华讶然道:“你要一个人去乐胜伦宫?” 崇轩道:“正是。”言罢身形一动,已闪身而入。只见他袍袖微招,动作并不急促,但行动却迅速之极,片刻就已隐没在黑暗深处。 莲华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重重一跺脚,道:“你就是个大大的笨蛋!”转身抱起青驴的脖子,亲了亲,道:“小青,这条隧道太窄,而你又太胖了,我不能带去进去,你乖乖的在外边等我回来,早叫你不要吃那么多甜饼的……”絮絮道道了半天,才舍了青驴,跟着追了上去。 第七章 涧道余寒历冰雪 通道中空气渐渐由幽冷变得燥热,红光越来越盛,映得四壁的经文光怪陆离。宛如一条条蜿蜒的巨蟒,盘亘在石壁之上。莲华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惊怖,缓缓向内走去,渐渐的,空气越来越热,连脚下的石头也变得发烫,前方的红光更是越扩越大,宛如这深深地底,竟染上了一大片朝霞。莲华突然明白,这里或许已经接近了附近火山地热的中心。通道狭长,不知道通往何方,她却不得不步步前行——因为前方总有莫名的希望,而身后,却已经没有了退路。 又过了一会,眼前出现了三条岔路,每一幅门口都刻画着一幅巨大的曼荼罗,左侧主神狰狞扬厉,披发狂舞于烈焰之中;右则满面悲悯,静坐沉思海天之际;当中一手捧鲜花,一手持利剑,肃然守护着天人三界。 莲华明白,这是婆罗门教三大主神。毁灭之神湿婆、创生之神梵天、守护之神毗湿努。她犹豫着向三条通道深处望去,里边只有隐约红光传来,却不知崇轩顺着那条岔路去了。她在路口徘徊了片刻,向正中那条道路走去。 空气、地面灼热难当,莲华只觉得脚下被烫的生痛,喉头也干得厉害,她索性撕下一块群裾,缠在足上,一步步缓缓前行。 通道一转,热浪滚涌袭来,莲华只觉眼前突然一扩,却又立刻被强烈的红光刺得睁不开。等到目力渐渐复原,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身在一段绝壁之上,而绝壁的下方,深不见底,只有炙热难闻的气体带着耀眼的红光,如云海一般,在那深不可知处不断翻腾着。看来这悬崖之下,就应该是岗仁波济峰地热的中心。这座巨大的火山,就埋藏在湖底。恰好这幽幽深谷,也就是火山的入口。虽不能望见,但也可想象一片巨大的熔岩在谷底翻腾流淌,是何等眩人耳目、壮丽非常。 这座诸神安排下的潜藏在神山深处的炼狱,却也是造化的另一种恩宠。若没有这处地热,就不会有生之圣湖那温润清澈的湖波,湖岸上如茵的芳草,梅花鹿、雪豹、狮象、乃至昆虫在这片雪域天堂中自由徜徉。 这是日月交辉的圣地,生死同在的殿堂,天堂与地狱对峙的地方! 更让她惊讶的是,绝壁似乎天然的向前延伸出一段石桥,虚悬在深谷上方。石桥的尽头,一个红衣人影被面而立,由于红光太盛,周围的空气也被热力撕扯的有些变形,莲华一时竟不能确定那人的身份,只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唤道:“崇轩?” 那人猛然转身,赫然竟是九灵童子!他站在一块岩石上,看去比以前高了许多,身上一袭金色的长袍,在红光映衬下,却被误看作了红色。 莲华本能的往后一退,九灵童子口中发出一阵桀桀怪笑,金袍鼓涌,已然如烈日经天一般,向莲华直扑过来,他金色的指抓弯曲如猫,上面隐约闪烁着幽碧的光泽,显然是带了剧毒,一抓向莲华额头扣下,一爪直取她的咽喉,下手毒辣之极,大有一招之间,将她立毙爪下之意。 莲华大骇之下,向后退去,她的身形极为轻盈,宛如一片出岫的白云般,擦着隧道的顶端轻轻飘过。九灵童子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手上猛地一掣,一道极细的丝线从地下弹起。霎时,一蓬硕大的金色之花在莲华身后轰然绽放,无数极细的光影宛如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蓬然大张,将莲华所有退路封死。 莲华心中一沉。九灵童子方才的攻击显然只是障眼之法,真正的杀着是他预先安置在地上的曼荼罗教秘宝——七宝金幢。金幢被设上机玄,由一根雪蚕丝牵引手上。莲华急迫之下,势必往后退避,这时,九灵童子只用牵动手中蚕丝,就能发出致命一击!而此刻莲华已身在半空之中,欲要变势躲避,又哪里来得及? 杀意升腾,那些金幢更宛如受了某种秘魔之力的支配,无论莲华如何变化身形,却都如影附骨,紧跟她的身后。 九灵童子似乎已能想象出无数枚七宝金幢透入莲华身体时候的情景,心中不由涌起一种莫名的快意,金色的眸子剧烈收缩,几乎完全变成赤红,本来清秀白皙的脸,也被邪恶的欲望扭曲得可怕。 莲华望着他,眼中有种难以言传的忧伤,她突然展开双臂,在胸前结了个法印,身体如经风吹,凌空折转,向九灵童子所在之处退去,满天的七宝金幢呼啸而来,跟在她的身后。莲华双手结印,却都是守势,她并不想攻击九灵童子。然而在这密不透风的金幢中,九灵童子无论如何,也会为自己留下一块不会被攻击到的死角。莲华若要找出这个死角,只能跟在九灵童子的身后。 九灵童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似乎没想到莲华在这种情况下仍能脱身,然而那阴毒的神色又瞬息布满了他的面容,他尖声笑道:“噶举派的六成就法果然还有些门道。”扑身向着莲华迎了过去,运爪如风,招招攻向莲华的要害,却是一派同归于尽的打法,丝毫不留半点真气护体。 九灵童子的武功本与莲华差得不多,如今只攻不守,功力平平提升了一倍,莲华凌空转身,劲力已竭,再遭遇这样一番强悍阴毒的攻击,立刻落了下风。九灵童子得势不让,揉身上来,越攻越猛,一面狞笑道:“莲华,你为什么不还手?是怕打伤了我?”莲华并不答话,侧身躲避他凌厉的攻势,脚下却禁不住步步后退,片刻间,已然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悬崖下热浪汩汩而上,她的白衣被暖风吹起,在崖边摇曳不定,清丽的面容也映得一片嫣红。 九灵童子笑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不敢打伤我的。因为在你愚昧的脑海里我就是你的神,你信仰的活佛!那么你还抵抗什么?闭上眼睛等我为你超度吧!”双手突然一分,一股极其尖利,但又极其灼热的力道从他尖尖十指中透出,直刺莲华的咽喉。莲华此刻内力已竭,半身又已在悬崖边上,实在退无可退,方要勉强侧开,九灵童子的利爪已然如鬼魅一般的绕了过来,悬在她脖颈之上! 九灵童子怪笑连连:“最忠实的信徒,接受神佛死亡的恩赐吧。”双手就要压下。 突然他的动作凝固在半空,因为隧道的那一头,一个红衣人正缓缓向他走过来!来人脚步沉沉,每一步都压在九灵童子心头。他妖异的瞳孔中彩光流转,横在胸前的青剑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也透出道道五色光幕,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而凌厉的杀意,正通过这层光幕向悬崖处压来。九灵童子张扬的气势竟渐渐在这种杀意下冰冷下去,连四周灼热的空气,似乎也为此人的到来而冻结。 “放了她。”崇轩淡淡道,他的神色宛如君王在命令一个微不足道的臣子。 九灵童子金色的面孔扭曲得可怕,手爪欲开欲合,似乎想狠狠洞穿莲华的脖子,却又有所忌惮。两道森然凶光从他眸中透出,恶狠狠的剜在崇轩脸上。 崇轩淡淡的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前。九灵童子只觉得自己心宛如也被他踏在脚下,一点点变得粉碎。崇轩的武功,他已经见识过。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过他那柄宛如鬼魅一般的青剑的。他脸上的金色,渐渐变得灰垩,脚步却忍不住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崇轩一皱眉,若再退,身后已是烈焰之谷。只见四周的光线陡然一暗,崇轩的身形已然拔起,剑上青光宛如搅空狂龙一般,向九灵童子扑下! 莲华的眸中瞬时被极度的恐惧占据,嘶声道:“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地上的七宝金幢已然发动。伴着极其细微的嗡嗡声,金色的花雨瞬息开满了将整个隧道。崇轩剑光冲天而起,这样鼎盛的金光竟然也压他不住。蓬然一声碎响,黑暗中宛如展开了一金一青两道光幕,彼此纠缠扭曲,恨不得将彼此噬为碎片。崇轩彩色的瞳孔缓缓收缩,手上内力催吐不绝,那道金光渐渐不能抵挡,弯折变形,而后突然一声裂响,竟被生生搅碎! 就在这片刻的对峙中,九灵童子突地爆出一阵尖笑,只见金光猝起,他竟带着莲华往崖下飞坠而去。崇轩骇然,欲要驰援,却又如何能及? 瞬间,四周沉寂,没有丝毫声响。光影变幻,崇轩独自站在悬崖上,红衣翻飞,整个身体宛如笼罩在一层血影之中。他握着青剑的手青筋暴起,沉沉杀意从他赤红的眸中透出,一切都仿佛为这宛如的怒意压得变形、碎裂。突然,他的剑凌空劈下!这含怒一劈,只劈得大地震动,山峦轰鸣,连隧道中寂静万古的巨岩,似乎也无妨承受这爆裂之力,向火山口中纷碎如雨。 钧天雷裂,万物嘶吼。突然,一声奇特的回响透过轰鸣传了过来。这声音极轻极细,若在旁人耳中,简直就是万籁俱起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丝,然而在崇轩耳中,这却是一切的转机! 他上前一步,俯瞰烈焰翻腾的火山入口,下面依旧红云乱滚,热浪灼人。赤红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怒意渐渐化为一丝冷笑。他突然纵身往下跃去! 空气宛如飞动的火焰,紧紧包裹在他飞坠的身形周围,突然,他红色的身影在一条极淡的阴影上一顿,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原来不出崇轩所料,离崖顶不远的地方,被人张布着一根长长的铁索,从火山口的这头直搭到那头。这条铁索并不太粗,而且被四周浓烈刺鼻的烟云、火焰笼罩,看去竟与岩石的阴影融为一体,毫无分别。若不是刚才纷坠的石块中,有一块碰巧落到了这铁索之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碎响,怕是连崇轩也不会想到,这烈焰包裹的山谷下,还有这样一份玄机。即便如此,据那声轻微的碎响,不仅发现这条铁索,而且确定其准确的方位,纵身投下,这要的不仅是智慧,还要勇气。因为只要判断上有那么一分的差池,就会立刻坠入这万劫不复的炼狱。 铁索离谷底熔岩还有相当距离,但经过长久的烤灼,也热的惊人。四面烟封雾锁,也不知何处才是出路。崇轩将手在铁锁上一弹,身形重新跃起,足尖在铁锁上轻点了几次,已然渡到了对面的崖壁前。只听铁索微微响动,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索道尽头,宛如生生走入了岩石深处一般。 铁索的另一头,正好是一个山洞,只是四周烟雾太重,将之掩盖了。这个山洞依然燥热,然而却比对面的通道简单了好多。没有古老的经文,也没有曼荼罗绘像,借着红光,还可看到洞壁上的岩石宛如斧削,幽光嶙峋,似乎开凿不到百年的时间。只是这条隧道曲折狭长了很多,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才重新看到一团微红的光芒。 这里离地热的中心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空气又变得清冷起来。光源的来处是一个较大的天然石洞,光线并不很强,然而对于在黑暗的隧道中呆的太久的人来说,却显得有些刺眼。 再往前行,一道狭长的石阶出现在眼前,石阶的尽头,赫然正是一面几丈高的石制宫门。 宫门的朴素让人有些吃惊,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没有任何的经文、图案,石门左右各摆放着一只青铜雕成的异兽,半神陷在门中,半身破壁而出,爪鬣飞扬,森然向人。而异兽的口中,还吐出一轮妖红的火焰,兽腹鼓胀,里边也不知盛了多少酥油。 若不是宫门上垂挂下来的一幅巨大的藏绣曼荼罗,上面用汉藏梵三语书写着:“乐胜伦”三个大字,崇轩简直不敢相信,号称天地三界,最华丽而邪恶的宫殿、邪神湿婆居所的大门,竟然会简单到这种地步。 然而无论如何,经过多少追踪、厮杀、这传说中从未对人类开启的乐胜伦宫大门,终究就耸立在眼前! 梵天神殿无门可入,而乐胜伦宫的大门却近在咫尺,甚至近得让人有些无法相信。难道这一切只是幻影,或是一场陷阱?然而崇轩依旧没有犹豫太久,他走上前去,轻轻一推。 那座沉沉的石门,竟然应声而开。 第八章 风前飙影疑回雪 乐胜伦宫深处。 四周笼罩在沉沉的暗色中,几盏微不足道的酥油灯,徒劳的燃烧着。朦胧之中,勉强能看清这里是一座大殿。一道阶梯,从殿顶垂下。阶梯的这头,笼罩在朦胧的灯光下,而阶梯那头的王座,却完全隐没在黑暗深处了。 九灵童子兴奋的脸上写满了卑微,伏跪在宫阙下,颤声道:“崇轩果然找到了那条铁索,现在应该已经追到殿前了,大人的算计,真是妙绝天下!” 黑暗中,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高高的阶梯上飘下:“四大觉士都去了么?” 九灵童子激动的道:“都去了,这次崇轩插翅难逃!只是,对付一个小小崇轩,用得着四大觉士亲自动手么?以我看只用请动一个,就足以将崇轩撕成碎片!” 那声音淡淡道:“崇轩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不世出的人才,本座尚且不敢轻视,何况你?” 九灵童子低头道:“是。” 那声音道:“我叫你交给白玛的盒子,你亲手交给她了么?” 九灵童子连声道:“交了交了。不过……属下实在好奇,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那声音淡淡笑道:“那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天罗宝藏之一,秘魔之影。” 九灵童子脸上一片骇然:“据属下所知,秘魔之影乃是一种活物,需要特殊培炼,最迟也要一年的时间,大人得到天罗宝藏不过几日,就能让秘魔之影重现于世,真是神人神技,匪夷所思。” 那声音道:“若要重新培炼,自然是来不及了,然而这次天罗宝藏,是三十年前天罗教对敌于长空之时重新埋下,里边不仅藏有秘魔之影的祭炼方法,而且还封藏了一只沉睡的魔母。虽然只有一只,但魔母的威力却比普通秘魔之影要高出数倍,一旦放出,休说崇轩,就是当今天下,也只怕无人能当。” 九灵童子诺诺道:“是,是,然而……”他脸上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这魔母已然沉睡了三十年,如今的实力……” 那声音道:“你忘了,天罗宝藏的另一秘宝也在本坐手中。” 九灵童子怔了怔,眼睛突然亮了:“大人说的可是能起死回生的惊精香?” 那声音笑道:“你还不算太笨。” 九灵童子兴奋的道:“如此说来,崇轩是在劫难逃,只恨属下不能亲手将他撕成几块!” 那声音微微冷哼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这几件事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本座的希望。如今,本座有件秘宝,要赏赐给你。” 九灵童子双眼放光,颤声道:“多谢大人恩典。不知大人要将何等宝物赐下?” 那声音悠悠道:“天罗秘宝,传说是诸神天战中无意流落人间的,其中威力最大的,自然当属三大神的法器。创生之神的梵天宝卷、毁灭之神的湿婆之弓、已极守护神毗湿怒的西昆仑石。在这三大神器之下,就是昆仑青鸟部族的血鹰衣了。穿上血鹰衣,就可大幅提升青鸟族第一秘术血魔搜魂大法的威力。修炼者可以在顷刻间,撕开自己的胸膛,用胸中鲜血,化为一只血色巨鹰,飞天而起,顷刻取人性命。这一击足可立毙一位比自己武功高数倍的高手。何况血魔搜魂大法本身就是江湖第一流的武功,再加上这血鹰之助,也可算得上横扫天下,再无匹敌了。如今,本座就要将它赐给你。” 九灵童子的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恨不得伏地跪行到那人脚下,叩谢其恩宠。 那人又道:“依你现在的底子,若能借着血魔搜魂大法,施展出血鹰一击的话,马马虎虎也可算是当世无敌了,就连本座,也不是对手。” 九灵童子愕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冷汗瞬息淋漓而下,道:“属下岂敢……” 那人似乎挥了挥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座既然决心传给你,也就不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血鹰之下。只是这血魔搜魂大法,只有极少人能够有修炼的资质,而且还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血鹰本身就存在着一个严重的缺陷。” 九灵童子道:“求大人指点。” 那人道:“血鹰一旦施展出,可将自身力量提升几倍,化为无人能当的杀意,但是施展者也会完全失去武功,可以说,这血鹰是将主人数年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爆发而出。尤其刚刚施展完血鹰的几个时辰,主人将濒临全身虚脱的状态,这时,若旁边有个不足三尺的女童,也能将你杀死,你明白么?” 九灵童子怔了怔,道:“属下明白,也就是说,若要和敌人决战,一定要到一个没有第三者的地方,否则将被人猎得渔翁之利。” 那人道:“不仅如此,而且若你本身已经受伤,或者身体潺弱的话,那血鹰一击,就将在击杀敌人的同时吸取你全部生命。” 九灵童子道:“大人是说,若决心施展血鹰,一定要当机立断,不能等到自己重伤缠身、虚弱不堪之时。” 那人笑道:“正是。而且血魔搜魂大法修炼极为艰难,平常人就算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得其要点,最终不过走火入魔,爆血而亡,更难说与血鹰衣配合了。然而你却不一样。你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完全炼成血鹰!” 九灵童子大愕,颤声道:“属下,属下怎么可能……” 那人笑道:“青鸟族的血鹰衣是唯一的,但血魔搜魂大法,却自青鸟族衰败后,一直秘密流传人间。当今武林,至少有三个人,正在修炼这血魔搜魂大法。而你还一直不曾知道,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从你还是婴儿之日开始,本座就将你日夜浸在特制血池之中,逼迫你修习金血秘术,所谓金血秘术,其实正是血魔搜魂大法的一种变化。正是为你将来修炼血鹰作准备。虽然你为此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相对顷刻能握有击杀天下任意一位高手的力量,那些代价就太微不足道了。” 九灵童子面露惊喜之色,颤声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那人有些不耐烦,道:“如今,血魔在你体内已经长成,你如今所欠,只是打通血鹰和你体内血魔的关隘罢了。” 九灵童子怔了半晌,重重叩首道:“大人为了属下,用心良苦,属下万死难报其一!” 那人淡淡道:“你明白就好。”缓缓招手,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从阶梯上平平飘下,稳稳落到九灵童子手中。 “血鹰衣和血魔秘笈都在其中,你可以告退了。” “大人你……” “本座要在此处,看着他死。” 崇轩推开宫门,里边依旧是一片黑暗。连一点火光、一丝风声都没有。崇轩心头却没由来的升起一阵恶寒,这种感觉起得毫无征召,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侧身。一道极细的金光划破夜色,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青光腾空而起,崇轩已然出剑。然而对方竟然比他还要快,又一股阴寒之极的劲力向他咽喉横扫而至。崇轩掣剑回防,那人第三招又已追到眼前! 崇轩彩瞳收缩,敌人出招之快,真可谓平生仅见!他足尖一顿,身形冲天而起,向宫殿一角平平退去,这一退轻盈已极,就宛如落雪飘尘一般,避开数丈,向殿角落下。而就在这一瞬间,另外三道杀意无声无息的从地上拔起,向身形犹在半空的崇轩刺去。 这三道杀气凌厉之极,却偏偏配合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和前面那一招正成四围之势,已将崇轩全部退路封死!暗黑的地宫之中,没有一丝风声,却无处不充斥着彻骨的杀机! 崇轩的脸色也不由一变。就这短短一击之间,他已经试出这四人的武功之高,远在先前诸多对手之上。若单打独斗,每一个人都要比自己鼎盛之时稍弱半点,但只要两人联手,就可稳操胜卷;三人,则可立毙自己于剑下。何况他们四人同声同气,宛如熟悉已久的老友,联手起来,天下又有谁人能够抵挡? 在黑暗的深处,沉沉的死意第一次向崇轩冷笑。 然而崇轩决不会束手待毙,无论对方是谁。就算湿婆梵天毗湿怒三大主神真的从这雪域天堂中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决不会为之膜拜!只见他的身体突然凌空一折,剑尖直转而下,向着四人合力之处直插下去! 那四人似乎咦了一声,仿佛在惊讶这位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四人合力之处何等强大,他这样合身扑下无异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崇轩的剑气在四道劲气交织成的罗网上一触,顿时爆散。只听砰的一声碎响,四周龙吟不绝。大殿中的夜色一瞬间被蓬散的剑花照得雪亮。崇轩内力催吐,但无论他的剑气每增长一分,就立刻被那张罗网压碎一分。那四人冷笑一声,齐齐将劲力往上一抬,欲将崇轩的剑气彻底击散,崇轩却乘着这劲气暴涨的间隙,将青剑在那张罗网上一弹,借着这积蓄已久的反锉之力,将身形向上高高跃起。只见他的身体宛如毫无重量一般,在空中平平飘去,瞬时已变化了数种身法,将追踪而来的余力避开。 四周光华大盛,崇轩轻轻落在大殿一角。四周瞬时又恢复了黑暗。 血滴之声从寂寂夜色中传来,宛如一盏催命的更漏,听来分外清晰。血流如泉,伤者的伤口只怕深的惊人。崇轩虽然勉强避开了这四人联手一击,但无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强行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迅速封锁了几处主要的穴道,但滴血之声依旧未曾完全止住。 他突然道:“曼荼罗教四圣泉守护者?” “亏你还记得我。”话语轻柔娇媚,赫然却是崇轩在冰城湿婆神庙中遇到的那个女子。 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冷道:“这就是九灵童子所言‘中原一流高手’么?看来中土武功,也不过如此。” 那女子轻轻笑道:“他还年轻,若多加调教,未尝不是一个人才。” 又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冷笑道:“可惜,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另一人粗声道:“看来也不必我们再出手,我们不如坐下来慢慢欣赏,欣赏他的血,是如何一滴滴流干的。” 那女子叹息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一向以为,一具毫无血色的美少年的尸体,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欣赏的东西。” 崇轩握剑的手,已被鲜血濡湿,但他的手依旧沉稳,剑也握得极紧。任四人说什么,他也不答话,只是紧闭双目,仔细辨析着黑暗中的任何一点声音,希望判断出四人的精确所在、和自己出手的最佳位置。然而,四人就宛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没有留给他丝毫间隙。 崇轩双眼突然睁开,手中青剑由上自下,凌空向下一劈。 他还是出手了!这个机会也许并不是最好。但他若不出手,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人齐声冷笑,四道剑光腾空而起,瞬息合围成一具钢铁般的牢笼,将他压制在牢笼的核心。夜色中剑光凌乱,四人的招式宛如鬼魅一般,出没不定,却又配合绝佳,竟未有留下一点破绽,层层合围上去,片刻就占据了主动。而后反守为攻,以或雄浑或尖利的真气,布成一张密网,向崇轩沉沉压下。 崇轩虽在劣势,却不慌乱,一面将自身剑气布成一扇屏障,护住周身要害,一面极力避开四人锋芒,向一侧退去。但四人丝毫不给他退避的机会,四道真气越压越重,竟宛如山岳狮象一般,正是要将对方压得粉身碎骨! 血滴之声又变得快速起来。崇轩的伤口已在这压力下震裂,鲜血淋漓不止。 一人冷笑道:“你若能撑过三百招,我就放了你如何?” 又一人道:“只怕不出一百招,他全身的血也就流干了。” 那女子摇头笑道:“看你这么困兽犹斗的样子,真是不忍心。” 那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还要抵抗到什么时候,现在弃剑,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 无论他们如何追问,崇轩一言不答,只勉强运剑,守住门户,一步步向后退去。 一人粗声笑道:“我看他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在大笑,崇轩突然打断他,一字字道:“你们不应该等我流这么多血的!”他的眸子突然一亮,流转的彩光化作两团血色红晕,并迅速向他全身蔓延开去。 那女子脸上闪过惊骇之色:“小心!他也会血魔搜魂大法!”然而似乎已经迟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破碎的裂响,一团血红的阴影从他身后升起,宛如张开了一片血色的羽翼,瞬间和他的剑气融合。只听四周噼啪作响,崇轩剑上的劲气也变得赤红,力量却宛如爆炸一般急速提升,带着狂龙翻滚般的嘶吼,横扫而至,瞬间已生生将几人防御的真气撕破,向着几人恶扑而来! 这一击的威力,已足足是崇轩未受伤时的数倍。而那几人武功虽高,却一直隐居雪山深处,起码数年未有与人动手的经验,这一次更根本未将这重伤的少年放在眼中,一面追击崇轩,一面却彼此好整以暇,谈笑风生,哪里想到他居然还能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空中血影砰的炸开,嗡嗡乱响,如坠满天花雨,其中三人猝不及防间,已被这血影透体而过,顿时真气委顿,宛如一切力量都被吸走,再也动弹不得。唯有那女子发现得早,急速往后退了一段,并未被炸散的血影所伤。然而只听崇轩青剑龙吟不绝,那团血影卷裹着凌厉的剑光,宛如魔魅一般,瞬息追至,直刺那女子的耳侧! 那女子惊呼尚未出声,崇轩冰冷的眸子已逼在她眼前! 突然,一道微弱的亮光在他们之间腾起。火光摇曳,一枚小小的火折被那女子擎在胸前,刚刚足够照亮她的面容。崇轩的身躯禁不住一震,呼啸而去的剑光戛然而止,凝止在距她耳下一寸之处。 血魔搜魂大法的原理,和血鹰一样,也是借修炼者体内血魔,瞬间积聚极大的力量,将修炼者的武功提高数倍。一招击出之后,无坚不摧,然而交战中,此招必须一击而中,否则一旦失手,劲力虚脱,就相当于将全身毫无防护的暴露在对手的攻击之下!崇轩强行将血魔撤回,犯了大忌,一时邪魔之力反噬其身,真如万蚁咬噬,痛彻骨髓,更休说防范之力了。 崇轩身形一阵摇晃,反手将青剑插入地下,勉强支撑起身体,向那女子看去。 一张苍白而清丽绝尘的脸,宛如诸天雨下的曼殊沙花。 不是莲华又是谁? 她脸上夸张的惊恐渐渐转为讥诮,又转为阴森的笑容,只听她嘶声道:“秘魔之影,杀生夺魂。” 第九章 白雪飞花乱人目 一阵奇异的嗡嗡之声在夜空中响起。这嗡嗡声并不悦耳,但闻者却情不自禁地就放下一切念头,侧耳朵去。声音仿佛很近,就在耳边,又仿佛很远,远在天外,随时能消去人的魂魄一般! 这是地狱中魔主的宴乐,本就不是人间所能够听到的,它也本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崇轩只觉得手上一颤,那股嗡嗡声竟然逆着他的剑芒而上,一阵阵的巨力仿佛大锤般击在他的剑光上,一开始无形无质,渐渐绽放出繁花一般耀眼的光芒,美丽之极,却也凌厉之极,决不是如今全身力量全失的他所能对抗的。 锵然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青剑脱手落地。 天罗宝藏之一的秘魔之影,可以轻易吞噬人间一切蛊毒的万毒之祖;可以瞬间将人的内脏撕得粉碎的魔虫;可以寄居在人类脑中,不断繁殖,将人变为饲主行尸走肉的恶鬼!如今,它在水下神殿的密室中沉睡了三十年的时光,终于再次绽放出它妖异的光华,饱餐这噬血的盛宴! 那全身布满彩光的秘魔之影,正张开双翅,嗡嗡鸣唱着,向崇轩胸前扑下。崇轩用最后的力气将目光从那女子脸上挪开。那女子的面容因兴奋而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她虽然长着和莲华一样的脸,却绝非莲华本人。崇轩心中不禁有些释然。 秘魔之影双翅鼓动,已然割破崇轩的衣襟,就要钻入血肉! 崇轩一瞬之间,竟有些轻松的感觉。 突然,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崇轩胸前划过,一开始来势极快,而后渐渐变缓,宛如一团青白色的气泡,将那秘魔之影包裹起来。秘魔之影受了束缚,更激起了噬血狂性,在气泡中左冲右突,四处啃噬,利如刀刃的双翅翕动不止。然而那团气泡看上去极薄极轻,却仿佛极为坚韧,无论秘魔之影如何挣扎,却始终难以突破其间。突然,那团气泡宛如受了某种外力的催逼,高高跃起,直奔那女子身体而去。 那女子下意识的举手格档,那团气泡的去势也不见得有多么快,但偏偏就从她防守的间隙中直穿而过,生生没入了她腹内! 秘魔之影的威力,那女子岂能不知,瞬时惊得脸色苍白如纸。而那被气团包裹的秘魔之影,依旧在她体内不住挣扎,妄图破茧而出,这洞穿肺腑之痛,岂同小可。那女子脸色惨变,额上冷汗淋漓而下,却也不敢运动内息抵御,因为只要这气泡一破,她所受的痛苦只怕是如今的千万倍! 崇轩愕然,回头向那道白光来处望去。 火光微弱,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那人一身蓝袍,却是蓝得发黑。然而更蓝的是他过膝的长发,微卷的发束蓬然披散,宛如一道奔泻的长瀑。 他的眸子却是一种诡异的红,红得深不见底,宛如红莲之火,猎猎燃烧于长夜之中,触幽通神。 崇轩彩瞳收缩,注视着来人。他的整个面容,就宛如壁画上的神佛,隐然带着让人不可谛视的光芒。只是崇轩却觉得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在某处见过,却一时回忆不起来。他突然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那人淡淡一笑,这一笑竟宛如千万年的暗夜中,突然出现的一缕阳光一样,让人有种不惜膜拜的感觉。 他缓缓道:“我正是曼荼罗教主。” 乐胜伦宫另一处大殿中,王座上的黑衣人脸上的惊愕、愤怒、忧虑急剧变幻,又都渐渐平息,最后化作一丝冷笑,似在嘲笑冥冥中诸神为人类安排的命运,又似在嘲笑他自己妄图改变命运的僭越。他突然起身,重重叹息道:“没想到,一切还是按照他原来的样子运转。看来,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他沉默了片刻,心情似乎颇为复杂。然而这不过是片刻的事情,他重新坐回王座,向殿外挥手道:“叫九灵童子过来。” 崇轩怔了怔,突然笑了起来:“崇轩何德何能,劳动四圣泉使者、秘魔之影,如今残喘一息,恹恹待毙之时,还有劳教主亲自出马,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 那人摇了摇头:“你错了。” 崇轩冷笑道:“错在何处?” 那人道:“那四人并非圣泉四使,此处也并非乐胜伦宫,所以你错了。” 崇轩彩瞳中掠过一丝惊疑。 那女子却忍不住颤声问道:“你……你真是曼荼罗教主?” “曼荼罗教主·帝迦。”那人顿了顿,淡淡望着她,道:“你应该就是香巴噶举派千面魔母白玛。当年曼荼罗教灭噶举派一战,被你用化身之术逃掉,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你了。” 崇轩骇然,道:“她是噶举派的人?”噶举派,正是莲华所信奉的教派。 帝迦笑道:“你遇到过的所有敌人都是。” 崇轩眉头紧皱:“她若不是真的圣象泉守护者,那冰城湿婆神庙中,给我和莲华喝下的圣象之血又是什么?” 帝迦道:“不过是普通的迷药。象泉守护者,就算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让圣象受到丝毫伤害,又怎可酣饮圣象之血?只是她扮演的象泉守护者的确神形兼备。若不是真正的两位使者已经十年没有离开乐胜伦地宫,我差点也真假难辨。这一点,除了白玛本人最擅长化身易容之术外,更要归功于她的主人的梦境成就法。此人竟能洞穿乐胜伦宫的封印,看到地宫中圣象守护者的行动,不愧为噶举派转世活佛,我此生注定的劲敌。” 崇轩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是说,这千面魔母白玛的真正主人,是噶举派活佛?” 帝迦道:“正是。” 崇轩道:“如此,我和莲华经历的一切磨难,并非曼荼罗教所为,而实是香巴噶举活佛一手安排?” 帝迦微笑道:“我若要杀人,何必用这些无用的手段。”他似乎无意的抬了抬手,一声破碎的闷响似乎从白玛体内传来。一旁白玛那本已完全失去血色的脸顿时变得青紫,胸膛上瞬时隆起一团正在蠕动的肉团,似乎她的皮肉之下,某种活物正在迅速的窜行着。她满面青紫,额头上青筋暴突,容颜也在急速的变化着,似乎只一瞬之间,就完全变成了个鹤发鸡皮的老妇,她厉声惨叫,枯瘦的双手在空中不住挥舞,身体仿佛整个瘫软下去,再也没有骨骼跟血肉之分,那秘魔之影在里面冲突来去,顿时将她的皮肤冲得一团一团地凸起,看去丑恶而诡异。 帝迦望着她,眼中的神光带着种超脱尘世的冷漠。仿佛他就是那灭世的神祗,决不会为芸芸众生的苦难而悲哀——因为,只有毁灭是他的职责。 帝迦突然一手挥下。一道极亮的光华瞬息照亮了夜色。 砰然一声炸响,大蓬鲜红的血花盛开在幽暗的夜色之中,她的身体竟被这道光华生生搅得粉碎,浓浓的血腥之气瞬时弥散得无处不在! 她体内的秘魔之影也没有了声息,伴着它的殉葬者一起化为尘芥。 四周寂寂良久。只听帝迦微叹道:“三十年前天罗教培植的魔母已和她的肉体一起毁灭,噶举活佛就算有炼制之法,也至少要三年才能炼成,而且其形状面目,都可能与今天完全不同。这样阴毒的魔物,看来还气数未尽,并非一时能够完全毁灭的。” 崇轩默然片刻,道:“噶举活佛在哪?” 帝迦微笑道:“这宫殿的后边,相信他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你我。” 崇轩道:“你要去杀了他?” 帝迦淡淡笑道:“我如今已不想杀他。因为,今日他注定会死在你的手上。”崇轩一怔,帝迦已转身向殿外走去:“这就是命运,我们不过是命运中的一点,一切的改变,都是徒劳。” 大殿的王座上,那人已站起身来,一袭黑色的大氅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浓黑的夜色中,他对台阶下道:“九灵童子,血鹰衣你已经穿上了?” 九灵童子双目放光,道:“是。而且经过半个时辰的演练,属下体内的血魔已经可以和血鹰衣融合,虽然尚未完全成熟,但也能施展出八成以上的威力。” 那人笑道:“很好。然而事情并非如你我所想——”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崇轩还没有死!” 九灵童子呐呐道:“怎么可能,四大觉士加上秘魔之影,难道还不足以取他性命?” 那人一挥手:“若没有曼荼罗教主中途出现,十个崇轩也已经死了!” “曼荼罗教主?!”九灵童子脸上闪过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颤声道:“难道,难道世上真的有这个人?曼荼罗教不是在三十年前就已经……” 那人一字字道:“你错了。三十年前,曼荼罗教灭了噶举派满门,而后就销声匿迹。藏地僧众传说他们与上任活佛多吉帕姆同归于尽了,然而事实远远不是这样。曼荼罗教并没有消亡,而是潜藏在某阴暗之处,韬光养晦,等着元气渐复。五年前,我梦境成就法刚刚有小成之时,照临浮世,发现曼荼罗教新任教主已经产生。三年前,发现他竟用邪神湿婆的力量,打开乐胜伦宫的封印,与手下诸魔头盘踞其中,以僧人骨、髓、筋、肉祭炼法宝,意图某日潜形出世,消灭佛法,以兴湿婆邪教……我日夜忧思,但由于以前没有西昆仑石的协助,只能偶尔透过乐胜伦宫的封印,看到宫中片断形貌,却始终无法确定乐胜伦宫的准确位置,更谈不上设法阻止他了。所以,我才不惜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天罗宝藏,为的就是提前阻止这场注定将由曼荼罗教主兴起的灭佛大劫!” 九灵童子怔了半晌,才道:“然而,大人终究已经得到天罗宝藏了。” 那人的心中似乎有所触动,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得到西昆仑石那一刻,我的梦境成就法已经完全修成,离恒河大手印的觉悟,也不会远了……”他叹息了一声,道:“我已能看到整个命运的轨迹。然而,正是这样,我才发现,我想错了。” 九灵童子讶然:“大人的意思是?” 那人道:“我看到了命运,却发现一切的关键,不仅仅是天罗宝藏。只因为这个命运的轨迹上,横亘着一个注定要扭转一切的灾星!” 九灵童子愕然道:“灾星?” 他望着远方,缓缓摇头道:“我能得到天罗宝藏,也能最终修成恒河大手印。然而还是阻止不了这场浩劫。正是因为命中注定有这么一个灾星,会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原因,在我修成恒河大手印的一瞬间将我杀死!所以,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上,天罗宝藏也没有用,一切就会向着毁灭的厄运进展。” 九灵童子道:“厄运……” 那人眉头一动,道:“他无心杀我,但我注定会死。于是,唯一克制邪神湿婆的恒河大手印会随之失传,整个正邪的对比都被破坏。曼荼罗教将横扫藏地,毁灭佛法,荼毒天下,万民因之而流离,雪峰因之而赤红!” 九灵童子骇然,半晌才道:“这个灾星莫非就是……” “崇轩。”那人又长叹道:“偶然的机会下杀死我、无意中引发诸天大劫,这未必是他愿意的结局。然而却是命运,不是他能左右的。” 九灵童子舒了口气,道:“难怪大人执意要杀他。只是如今他还没死,大人有什么打算?” 那人冷冷道:“他没有死,就一直杀到他死为止。” 九灵童子愕道:“大人是说……” 那人道:“现在四大觉士都已死在他手上,我又不能和注定能杀死我的人对决,所以,我手上只剩下一步棋……”他起身向阶下缓缓走来,目光却一直注视在九灵童子脸上:“就是你。” 九灵童子全身一颤,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道:“大人要我去杀死崇轩?” 那人道:“不仅仅是他,还有曼荼罗教主帝迦。他们中间只要死一个,浩劫就不会发生。” 九灵童子懦懦道:“帝迦?传说他得到了天罗宝藏之首,湿婆之弓,连乐胜伦宫都能开启,力量已宛如,属下这点微薄的伎俩,怎么可能……” 那人步步走下,黑色的大氅在阶梯上沙沙作响,沉沉的压力似乎也跟随他压了下来:“现在你有了血鹰衣。” 九灵童子一边后退,额上已经冷汗淋漓:“可是,可是血鹰衣只能对一人施展,我就算杀了崇轩或者帝迦,但是我会立刻全身虚脱,这时,剩下的那个人会立刻将我碎尸万段……” 那人冷冷道:“为了佛法大业,作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九灵童子止住了后退,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样说来,大人是早就做好准备,让我牺牲的了?” 那人淡淡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就看到了你的命运,传习血魔大法也好,给你血鹰衣也好,抚养你长大也好,无非是为了今天。何况,你的性命本来是我所救,你也不止一次发誓愿意为我而死,如今这么快就食言反悔了?” 九灵童子一时语塞,半晌又道:“属下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在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能留属下一条性命,继续为大人效力。” 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斗篷下,一双眸子冷如玄冰,他对九灵童子一挥手,沉声道:“够了,你的全部价值,就是在今天放出血鹰。用你的尸体和生命,换取我的胜利。服从我,接受你的命运,这是你唯一能作的。” 九灵童子绝望的道:“不,不……” 那人冷冷笑道:“何况,就算你死了,我还有能让你起死回生的惊精香,你害怕什么?” 九灵童子惧到极处,反而平静下来。他伸手紧紧护住胸前的血鹰衣,声音变得嘶哑无比:“活佛大人,你在骗我。惊精香的力量远没有传说中那样强大,它所能做的,只是延续一个垂死之人的生命,和让那些处于‘假死’状态的人苏醒过来。而对于真正死亡的、甚至肢体残缺的尸体,是毫无作用的。其实它更大的价值,在于能治愈很多奇疾怪病而已。”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生死是天道本源,世上又哪里真会有能颠倒这根本规律的良药!何况,据我所知,大人手中的惊精香非常之少,只怕已经全部用了复苏秘魔之影了!” 那人冷冷笑道:“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既然你已知道,我不妨直说,无论崇轩还是帝迦出手,你连尸骨都存不下来,别说惊精香,就是湿婆梵天亲至,也无法让你起死回生。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抛开一切妄念,无畏无惧,为你信仰的活佛,献出你微漠的生命?” “不,我不想死……”九灵童子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原来,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 “废话!”那人的声音顿时变得凌厉逼人:“现在已经由不得你选择。去还是不去?” 积威之下,九灵童子刚刚升起的一点信心又完全崩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大人,求求你放过属下,念在属下这些年对大人忠心耿耿的分上。” 那人又逼进一步:“现在你的死,就是对我最大的忠心!” 九灵童子忍不住后退道:“大人,你不要逼我。” 那人冷笑道:“逼你又如何?” 九灵童子咬牙道:“大人不要忘了,属下现在穿着血鹰衣!大人若是苦苦相逼……对决大人一人,总比面临崇轩和帝迦两人夹击要好!” 那人冷冷一笑,道:“用血鹰击杀我,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精气复原,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或许你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你一直暗中修习噶举大手印,不正是这个意思?我倒很想看看,这从小宛如狗一样跟随我左右的奴才,到底有多少叛变的勇气。”言罢又上一步。 九灵童子仿佛被他的气势压的喘不过起来,冷汗淋漓,眼角余光环顾四周,然而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借机逃走,在身边已布下数道真气,罗网一般把他的所有退路封死。看来,除非出动血鹰,九灵童子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 九灵童子突然身体一震,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仿佛贴在了岩石之上。原来他已退无可退,被逼入了墙角!他眼中满是绝望之色,金色的面孔扭曲得可怕,嘶声叫道:“不要逼我……” “孽贼,受死!”那人眸子中升起一种妖异之色,一声冷哼,双手一合,伏魔大印已然结在手中,突然往下一压,一股极为凌厉的劲气破空而下! 只听九灵童子发出一声大叫,尖尖的十指在胸前猛地一撕! 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鸣叫,宛如神鬼夜哭,刺得人耳膜生痛。一蓬巨大的血花在他胸前绽开。他的胸膛宛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内突破了一般,浓黑的血影呼啸而出,在半空中喷出朦朦血雾,而后又渐渐升腾,凝结成型,却仿佛一只张开巨大的双翼的怪鸟,爪哕张扬,向那人恶扑而来! 天罗秘宝之血鹰,终于重现人间! 第十章 风飘雪散不知处 传说中无坚不摧,可立毙世间任何一位高手的天罗血鹰!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为这血鹰的魔力而震颤,慑服在那足令天地变易的威力之下。 而那人只静静的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 血鹰卷起巨大的血雾,带着厉声怪啸,向他扑下。整个地宫刹那之间被一股妖异的巨力笼罩住,那血鹰隐在夜色中,就仿佛魔神的一只巨眼,在冷漠地注视着整个世界。一切力量都被它剥夺,在空无中成为哀怜的弱者,等待它择肥而食。 暗色渐渐低下,低得都快压住了万物挣扎的气息。暗色之上凄厉的鹰鸣不绝于耳,一声声都仿佛死神的号角,在催促着地狱之门的打开! 突然,这些血雾从中断裂开来。满天血雨宛如被无形的利刃当中斩断,将九灵童子胸中喷涌的鲜血和空中飞扬的血鹰阻隔开。血鹰失去了鲜血的支撑,宛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瞬息委顿下去,跌落到那人脚下,化为一滩腥血。 而九灵童子的胸膛,却突然炸开。大团的鲜血宛如失去控制的河流,喷洒得一地都是。他迅速灰白的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这血鹰衣……不是……” 那人冷哼了一声,淡淡微笑道:“血鹰衣是真的,但你自幼修习的血魔大法却并非青鸟族嫡传之法。真正的血魔大法,普天之下只不过一二人有修成的资质,你虽然是我多方寻找选定的人,终究还是差强人意了一点。所以我教给你的是血魔大法的外道。而用这种血魔大法施展血鹰的唯一结果就是,你将在血鹰出现的瞬间,爆血而亡。” 九灵童子胸膛急剧起伏,鲜血在他身下宛如一只绯红的巨手,决不甘心的伸向那人,圆睁瞳孔也渐渐散开。 “你其实不想杀崇轩……”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活佛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人叹息了一声,轻轻道:“其实,我不过想借你的尸体一用罢了。”言罢俯身下去,将九灵童子身上的血鹰衣脱下。 当他将那件染满鲜血的血鹰衣举到眼前的一瞬间,血鹰衣上金色的光芒无意中照亮了他深藏在黑色斗篷里的面容。 清秀的面容,不含任何世俗尘渣的眸子。 香巴葛举派唯一的女活佛,多吉帕姆-莲华。 莲华从血泊中起身,缓缓将血鹰衣系在自己身上。她望着九灵童子血肉模糊的身体,轻轻叹息了一声,眼波流转,蕴涵着难以言传的悲悯。 她并不希望看到鲜血,然而却不得不看到。 正如她并不希望看到命运的轨迹,然而一旦她看到了,就不仅仅是为命运的悲惨而叹息,而是要负担起改变命运轨迹的责任——常人无法担负的责任。为了这个目的,就算鲜血染红了整个岗仁波济峰,她也在所不惜。 崇轩,无论他知不知道、愿不愿意,必将是这场浩劫无尽的因缘链条上,最偶然的一环。 正如高高雪峰上落下的一枚石头。石子何辜,但整座雪峰都会为了它的震动而崩塌。这就是缘,孽缘。 莲华也是一样。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她是香巴噶举派的女活佛,而香巴噶举派的不传之秘——恒河大手印,则是佛陀在灭度前,留在世上的唯一克制魔君湿婆的法宝。所以,击败曼荼罗教主、信奉湿婆的外道邪魔,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因此,她必须不惜一切,夺取天罗宝藏,修成噶举六成就法,进而在日后的岁月中觉悟恒河大手印,是她击败帝迦的唯一希望。 然而仅有这些都还是不够。就算她最终掌握了克制湿婆力量,还是会因为偶然的机遇,在大法成就的瞬间,死在一个漠不相关的人手上。 这是何等可笑的命运! 所以,她不能接受神明这种无知的安排,不能接受千年佛法毁于邪魔之手的事实!因此,她要将这罪恶因缘链条的第一个环节提前卡断——这就是崇轩。 她轻轻抬起沾血的手掌,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笑意。她看到了一切,也有改变一切的决心和勇气,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她已经没有向崇轩痛下杀手的勇气。 或许她错了,她不该让自己显身为莲华,去和崇轩一起经历那段她一手编制的故事。或许这个故事太过逼真,如今,她自己也已沉沦其间?或许,那个牵着青驴,俏然微笑的白衣少女,才是她心中更真是的自我? 然而,她就是多吉帕姆,神佛传承给了她非凡的资质与身份,也就交给了她非凡的使命,这是她决不可能放弃的。 既然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提前死去——在浩劫的因缘开始运转之前;既然崇轩不能死,她只有采用另一种更改命运的方式。 她只能让自己的死亡提前一次。 崇轩注定会杀死她,但只会杀死她一次,如果她提前死过一次了,那么那个偶然就不再会是必然。未来的一切,都将走向另一个轨道。 这是九灵童子永远想不到的。当今世上,也只有洞悉了命运的运程的她,能够想到,因此,她也就必须担负这些责任。 莲华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决然,转过身,踏着地上的鲜血,向殿门走去。 崇轩冷冷看着帝迦的身影消失在暗夜深处。他缓缓支撑起身体,拾起地上的青剑,向着大殿的另一头走去。他全身每一处筋骨都宛如碎裂一般疼痛,血滴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刺耳,然而,只要他能站起来,就决不会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扇黝黑的石门。石门并不高大,还微露着罅隙。然而一种沉沉的杀气,已经从罅隙中透了过来。这杀气阴森而凌厉,宛如黑暗中潜藏的夜魔,只等着猎物推开这门的一霎那,就将他一击毙命。 崇轩有些犹豫。传说中,香巴噶举派活佛、这一切经历的幕后安排者、一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就在这大门之后。 他并没有立刻推开这扇石门,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心中有个深深的疑惑。这个疑惑是他不愿意承认的,但又不得不去想。如今谜底就摆在眼前,他却有些不愿意去解了。 吱的一声轻响,石门仿佛受了某种无形之力的牵引,应声而开。 破空之声几乎同时响起,无数支银色的羽箭,宛如堕天的流星一般,向崇轩直扑过来!那些羽箭来势看上去凌乱无比,全无章法,暗中却布成了一个极为严密的法阵。彼此纵横穿插,相辅相成,不要说人,那怕是一滴水珠,也极难从这个箭阵中穿过。 箭光乱落如雨,仿佛是被摘落的月光本身,根本没有枯竭的时候。 崇轩方一提气,就觉得全身一阵剧痛,他手中紧握的青剑,也失去了往日睥睨天地的光华。然而,他决不会放弃。他一面挥剑格档着这些宛如无穷无尽的银箭,一面用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透过眼前刺目的箭光,搜寻着箭阵可能的缺陷。 银光斑驳陆离,宛如一扇密不透风的墙,然而这墙的后面,却隐约透出一抹黑色的阴影。这阴影极淡,宛如四周石柱不经意投下的影子,然而,崇轩的眸子却已经开始收缩! 他已经感觉到,这就是敌人的所在! 一道青光腾空而起,这这天蔽日的银箭,竟然挡他不住!崇轩血红的身形宛如一道闪电般向银墙之后的黑影袭去! 那团黑影显然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但却依旧稳如磐石,不避不动。 崇轩心中暗惊,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必然是平生罕见的劲敌,所以刚才这一剑,已经积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凌厉无比,不能伤人,势必伤己!霎时间,剑影呼啸,已然触上了那人的衣襟。 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动。 崇轩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手腕向下一沉,剑尖斜下,避开了心脏,却从那人腹中直穿而过。 长空血乱,那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崇轩眸中流转的彩光霎时凝结如冰,手腕不由自主一松,弃开长剑,将那人向后倒去的身体接住。 他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莲华!” 距他们咫尺之处,当空乱舞的银箭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光团,将淡淡的银光倾泻在莲华的身上。黑色的大氅褪去,她的白衣上沾满鲜血。胸前覆盖着一块式样古朴的灰色丝绸,已经完全被血液濡湿。丝绸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血色巨鹰,在不断汩汩涌出的鲜血滋润下,显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而巨鹰本来怒睁的双眼,却宛如饱餐了血之盛宴,已经满足的闭上。 崇轩将莲华抱在怀中,颤声道:“你……你用了血鹰?”他似乎说不下去,怔怔注视着莲华毫无血色的脸。 莲华长发披散,轻轻垂覆在苍白的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我没有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杀了九灵童子。其实,其实他欺骗了我,根本没有曼荼罗教主,他,就是一切阴谋的主使。” 崇轩回过头,九灵童子浴血的尸体,正侧着头恶狠狠的瞪着他们。虽然气绝已久,但双眼仍大张着,宛如不甘心自己的命运。 莲华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不能容忍活佛大人圣洁的灵魂,寄居在这样一个恶魔体内,他不配!我……只有乘他不备盗出了血鹰衣,将他的肉身击杀,然后借助另一件秘宝波罗镜的力量,让他的灵魂重新转世……”她一阵剧烈的喘息,又平静下来,轻声道:“如今,活佛大人能转世人间,我的心愿也总算完成了,可以安心的去死……” 崇轩道:“住口,你不会死!” 莲华微笑着摇头道:“你我都是血魔搜魂大法的修炼者,你又何必骗我,骗你自己……” 崇轩一时无言。血鹰一旦施展而出,人体不仅一切力量消失,而且会变得极为脆弱,就连最普通的一击,也无法承受。自己方才那一剑,在最后关头,临时偏侧了一点点,对于一个常人而言或许并不足以致命,但对于刚刚施展过血鹰的人来说,已是绝无生理的必杀之招! 她为什么,就偏偏刚刚使用过血鹰;而自己为什么,就偏偏刺下了这一剑! 银箭飞舞,如散开了满天烟花,照得崇轩冰霜之色也不由为之而动,彩眸的深处,更流露出难以言传的痛苦:“你为何要站在机关后边,让我误出了这一剑……” 莲华无力的伸出手去,似乎想抚平他眉间深深的皱褶:“我知道你会来,我本想将机关的旋钮破坏掉,让他们不会伤到你,却还没有来得及……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她脸上凝聚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圣湖边摇曳千载的优昙,一朝绽放出所有的风华:“你不要自责,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是人无法改变的……” 崇轩眸中神光闪耀,一时说不出话来。 银箭依旧乱舞不息,落得地上宛如下了一层华丽的幽霜。莲华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其他的天罗宝藏,就在大殿后边的王座下。惊精香、天罗神鞭、波罗镜、灞雨环、潜龙珏、秘魔之影。”她费力的举起一拳,缓缓摊开,里边有一颗毫不起眼的灰色石子:“这是西昆仑石。我已经没有机会修成梦境成就法了,我本是天下最好的预言师,却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这就是神的嘲弄……”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失血的双颊上,涌起一抹病态的嫣红,声音也变得极轻、极细:“我死了之后,千万不要把我埋葬,因为按照噶举派的说法,入土的灵魂是无法转世的。你将我的身体放在这座噶举地宫后边的一座小池里,那里正通往转生的波旁马错圣湖,我会得到最好的安息……也许世事轮回,来生我们还会再见,只是不知你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她脸上刚刚浮出一个微笑,就剧烈咳嗽起来,大蓬的血花,在她胸前恣意绽放着。崇轩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让她再说下去。 莲华勉强挣脱他,摇了摇头,继续道:“西昆仑石,是天罗教的信物,对你复兴天罗教会有莫大的帮助,你要收藏好。”轻轻将西昆仑石递给崇轩。 崇轩接过,默默念道:“天罗宝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惊精香!” 莲华望着他,凄然一笑道:“没有用的,惊精香已经被九灵童子全部用来复苏秘魔之影了。现在剩下的只是它的炼制之法。而其中每一味药,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崇轩紧紧握住莲华的手,决然道:“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样要将惊精香配出来!” 满天银光的照耀下,莲华的生命迅速流逝,变得单薄如纸,这却让她最后的笑容宛如明月一样动人:“你很好,可是,可是我却已经等不了了……” 一瞬间,一种微弱但却带着人世间最深沉的恐怖的震动,从她的心脏传来,宛如用整个生命凝聚成了这最后的一跳,然后就永远沉寂下去。她的身体似乎脱离了一切束缚——理想、宗教、仇恨、爱情,变得如此之轻,自由自在。 她静静的躺在崇轩的怀中,尚未凝结的鲜血从青剑剑柄处缓缓涌出,将他那袭血红的衣衫滋染,似乎洗去了他身上这许多妖异的色彩,显得柔和而圣洁。 解脱的是她,而留在命运那恶毒而阴冷的轮盘面前的,却是崇轩。崇轩将她抱得如此之紧,似乎在痛恨她、他、更是诸神为他们安排的这个结局。他全身剧烈的颤抖着,深深的寒意从掌心传来,渐渐将天地间的一切冻结。 唯有那满天流光,仍在飞舞不休,洒落一地冰凉。 落雪无声。 月光最盛的时候,崇轩横抱着莲华冰冷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入地宫后那池澄澈的湖水之中。虽然他心中还有着对这座宫殿、这段日子的无尽疑问,但是他已不愿去想。就让这一切,永远陪伴着莲华,那个在月光下轻轻微笑的女孩,在圣湖之底作永恒的安眠。 然而湖底深处,一小块青色的香料,正悄无人知的弥散开来。莲华苍白的手指,在水底深处,似乎轻轻一动——或许那只是池底的微波。 当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崇轩独自离开了噶举地宫。 两年之后,他挟天罗七大秘宝,重兴天罗教,横扫天下,如日中天。只是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使用过剑,也没有穿过红色的衣衫。 三年后,他在武当峰顶,决胜武当之时,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骑着一头青驴,手握菩提枝,向他走来。 她轻轻驻驴道:“可是天罗教主崇轩?” 崇轩愕然。 她轻轻一笑道:“我为教主的命运而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