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第一章 创世纪 每一夜当你仰望浩瀚的星空, 是否想过其中蕴藏过诸多的传奇? 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已经过去, 将星璀璨的银河重新陷入沉寂, 一切都凝定成历史,变成了回忆。 那是黄金时代的终结。 然而,请不要忘记—— 每一颗星辰都是战士的灵魂,在苍穹中俯视新生的大地; 每一颗流星都是一个未曾完成的心愿,在黑暗中刹那燃烧成灰烬。 只是,归家的路途,终点又在哪里? ——题记 ―――――――――――――――――― 序创世纪 对于整个宇宙而言,公元3021年只是时空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瞬间;然而,对于整个人类上万年的历史而言,这一年的重要性却远远大过于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年。 这一年的3月15日,即公元3021年3月15日,银河系各殖民星球的联军在最后的总决战“堕日传说”中,攻破了特莱维尼——太阳系联邦的首府,以地球为代表的联邦政府宣布投降,从而结束了两个政权之间长达200多年的战争。 当新的政权确立后,这一年,被定为银河新历法的元年。 从太阳系联邦崩溃的当天开始,实行了3000多年的太阳历将被废止,代之而起的是全新的宇宙历。一千多年来饱受太阳系政府殖民统治的银河联军无意宽大战败国,在处置完太阳系联邦政府的首脑后,出动军队强行迁走九大行星上的战后幸存居民,分批的迁徙流放到遥远的荒僻星球。 获胜的银河联军司令部在卡尔•狄士雷利元帅的建议下,在数个月的多方会谈结束后,发出了摧毁太阳系的命令。 宇宙历元年1月28日,成了所有太阳系移民世世代代不忘的一天——在被强行带上太空航母驶离太阳系轨道时,他们看见了那一颗照耀了人类几十亿年的恒星的覆灭! 联军总司令狄士雷利元帅亲手摁下了起爆的按钮,反物质中子流击中了太空中那颗美丽的恒星,正反物质的相撞湮灭产生了骇人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和磁暴袭击了舰队,所有移民在剧烈震荡的航母中看着他们的故乡一如烟花般在漆黑的太空中开放,毁灭,个个泣不成声。而在他们身边,押解遗民的银河殖民星联邦军队的士兵,则对于残暴的宗主国的彻底毁灭发出了如雷的欢呼。 在一片欢呼与哭泣中,35岁的联军司令卡尔回手抚着胸前一枚像章,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当身边副官以为没有听清楚他的指令上前询问时,惊讶地看见了元帅冰蓝色眼眸中的泪光。 银河联军总司令卡尔•狄士雷利指挥大军麾师返回,身后留下了一片废墟。人类文明的起源地从此消失于太空,不复存在。 从此,银河系的历史进入了另一个划时代的开始。 新政权的诞生无疑需要新一代强有力的领导人。宇宙历元年4月27日,在银河联邦的首都科培尔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全银河系的全民选举。187个殖民星都参加了表决,最后以103票对84票、并不占绝对优势的结果,推选了殖民星球梅卡达的执政官霍普曼•德拉斯为新的银河联邦元首。 银河系历史上第一位联邦元首德拉斯,是一位资深的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向来以亲民和反战的政治态度闻名于银河各星系,在对太阳系联邦的战争中极力主张“不流血的夺取”,经常主持战后重建的工作,曾经先后一手修复了银河系里饱受战火摧残的十二颗星球,并在那里竖立起了威望和拥有了最初一批追随者。 也许人民在长达几百年的战争结束后,对于和平有着急切的向往,才会选择这样一位非军人出身的政治家当政。然而,德拉斯元首一上任,就颁布了一条石破天惊的元首令—— 解除银河联军总司令卡尔•狄士雷利元帅的军权! 其实,这样突然的事并非没有一点先兆,早在银河联军发动总决战“堕日的传说”时,他就对狄士雷利没有控制军队在战斗中的杀戮表示了极力的反对。在为时3个月又11天的登陆决战中,对太阳联邦怀着极度仇恨的士兵们丝毫没有刻意控制他们的行为,甚至在摧毁了太阳联邦军队主力登陆地表后,残酷的杀戮行为没有一丝收敛。而狄士雷利元帅不仅没有采取迅速有效的手段制止军队的暴行,据说还亲身参与了枪杀解除武装的地球执政府人员的行动。 短短一百多天中,太阳系九个行星上死亡人数达到了骇人听闻的13亿! 然而,沉浸在巨大胜利中的军队反而兴高采烈,连银河系里一般的平民也不以为忤。对于结束了这场漫长而艰巨战争的狄士雷利元帅,几乎所有人都称他为伟大的英雄和杰出的军事家,而忽视了他在征服过程中对于宗主国的残酷报复行为。 所以,银河元首忽然下达的元首令,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啻是平地一声雷。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担心军队的暴动——要知道,年仅35岁的卡尔•狄士雷利元帅在军队中的声望无人能比。自从他18岁加入军队后,很快就显露出了非凡的军事天才,21岁时因为在金星围歼战中的战功被破格提升为上校。此后,凡是他指挥的战役,从来没有一次失败过。 一次又一次的辉煌战绩成就了他的威名,也赢得了军队各阶层的支持。在银河会战的末期,因为处于不利局面的银河联军急需胜利,年仅30岁却屡建奇功的少将被破天荒地被跃级提升为元帅,一跃成为银河联邦军队的总司令。 来自各个殖民星的军队战斗力参差不齐,人心涣散,在作战时往往只考虑本星球的利益而吝于配合协作,因此在战斗中往往处于下风。然而在狄士雷利元帅的统一指挥下,既便是一盘散沙也发挥出了巨大的杀伤力,从中央突破到集中攻击,由于他战术运用的巧妙,无不所向披靡,赢得了“银河战神”的称号。 终于,在他的手中,绵延了将近300年,死亡了数百亿人的战争结束了。 35岁的他自然是当之无愧首席功臣。 狄士雷利元帅率领军队浴血奋战才征服了整个银河系,没有让他当上联邦元首已经让许多士兵不服了,如今居然还要夺他的兵权——连一般的百姓都认为,“银河战神”卡尔绝对不甘于放弃到手的权力,一场军事政变在所难免。 在选举结果一出来时,因为惧怕动乱,已有20%的居民逃离了银河联邦首府所在的星球科培尔;而在联邦元首德拉斯下元首令撤消狄士雷利元帅一切军队中的职务时,出逃的居民更是达到了78%,整个科培尔星球几乎成了无人区。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战争竟然始终没有爆发。 宇宙历元年5月1日,卡尔•狄士雷利元帅亲自前往伦勃朗宁宫,觐见联邦新任元首德拉斯,交出了象征联邦军队统治权的黄金长剑。随后,狄士雷利元帅召开了发布会,在所有军队代表和政府人员面前宣布正式辞去银河联邦总司令的职务,态度轻松,口气平静,甚至笑着说今后要做一名蹩脚的花匠,去遥远的海华特拉星球上过平民的生活。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元帅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耀着不容置疑的欢乐轻松的光芒,以至于台下他那些忠心的拥护者们都大惑不解——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将领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尚且年轻的统帅,居然会心甘情愿的放下一生紧握的枪,打算去做一个花匠! “一定是联邦政府强迫元帅说这句话的!” “一定是德拉斯这家伙搞的鬼!” 台下的将领们纷纷交头接耳,不信任和愤怒笼罩了全场。政府的警卫队已经进入了一级戒备状况,而将领们与他们卫兵的手也已经按上了离子枪。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要知道,我一直期待着回家。”台上的卡尔•狄士雷利却带着一贯不经意的笑容,示意台下安静,“海华特拉星球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17岁……一直到太阳系的殖民者镇压了那里所谓的‘暴动’!” 他顿了顿,神色一瞬间有些可怕:“我必须回去,回到我的家乡去,那里长眠着我的父母,我的所有亲人……还有我的薇薇娅。”狄士雷利元帅停顿了一下,又一次回手抚着心口上那一枚银质的像章,声音低沉:“各位,我不是一个伟大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崇高的目标——我只是一个复仇者,我的目的只是要反抗太阳系那些殖民者的残酷统治。” “如今我的目标已经达到。所以,我要归家,诸位。” 台下顿时一片寂静。和他并肩战斗过的战友都知道,元帅胸口那枚银像章上,是一位短发少女的肖像,几十年来一直别在元帅军服的心口上。 薇薇娅,这个名字在上层将领中悄悄流传着。据说,这个少女是元帅少年时的恋人,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在太阳系军队镇压海华特拉星球上的饥民暴动时,被暴虐的士兵蹂躏致死——那个时候,这个少女年仅15岁,还是一个高中生。 17岁的卡尔•狄士雷利在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失去了双亲和恋人,把恋人的银像章含在舌头底下躲过了搜身,孤身一人搭乘太空梭逃离了故乡。第二年,他抵达了当时银河联邦军队的基地科培尔,立刻加入了联邦空军陆战队,从此开始了一名职业军人的生涯。 18年来,他一直转战于茫茫太空,指挥着军队一处处地摧毁着太阳联邦的一切。应该是为了报复当年地球统治者对故乡的残忍屠杀,他对于敌军、甚至太阳系下属星球上的平民,都没有丝毫的同情心,每一个他攻下的星球往往都伴随着可怕的伤亡,因而也让他在反对派那里得到了“屠夫卡尔”的称号。 终于,在他从军后的第十年,即他28岁的时候,少将军衔的卡尔率军收复了被太阳联邦高压统治长达十一年的海华特拉星球。对于已经投降的敌军,他居然不顾太空军事公约,悍然下令手下军队成批处死了210万战俘! 此举在太阳联邦和银河联邦都引起了震动,当时还是梅卡达星球执政官的霍普尔森•德拉斯率先站出来严厉指责这一残暴做法,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银河联邦通过了决议,让当时的卡尔•狄士雷利少将遭到了降职和监禁一年的处分。虽然狄士雷利在解除监禁重返军队后,很快立下了新的战功而重新得以晋升,但是两个人不和的传闻却由此一直存在。 随着战争的一步步进行,狄士雷利的战功和军阶如火箭般上升,与此同时,在后方作为政治家的德拉斯在政坛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可是由于狄士雷利在战争中那好杀戮的性格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而德拉斯对他的指责也越来越严厉。 “这个战争狂人多活一分钟,宇宙中流出的血就要多10000升!”他在一次联邦会议上如此抨击,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们必须遏制他!阻止这个屠夫!” 但是大多数的银河联邦议员没有支持他,因为对于正在和太阳联邦决一死战的银河联邦来说,这样一位杰出的统帅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狄士雷利让敌人流血,那么每分钟流出的10000升的血将会是银河联邦战士的吧? 于是,狄士雷利元帅依旧获得重用,掌握着军队的指挥权,领导着麾下军队一个个攻破了太阳系的各大行星。 如今银河系的战局已经全部平定,连太阳都已经被毁灭——当然,摧毁整个太阳系的做法也遭到了德拉斯的极力反对。霍普尔森•德拉斯还当选为联邦元首,那么立下赫赫战功的狄士雷利元帅也将毫无用处了吧? “回到海华特拉星球是我几十年的梦想,我18年的浴血奋战只是为了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台下的众位军官正在胡乱猜测时,又听见卡尔•狄士雷利淡然而又欣慰的话语——完全是发自于内心的话语,“以后新联邦的安全,就要依靠各位了。血已经流得够多了,以后大家的任务,就是要把血迹冲洗干净吧!” 于是,宇宙历元年5月5日,在军队的欢呼和簇拥下,年方35岁的前联邦军队元帅搭乘普通的太空运载飞船“塔罗斯”号飞离科培尔星球,消失在茫茫太空,去开始他传奇式人生的新旅程。全军将士肃立致军礼,一直目送到飞船消失。 如果一切都到此为止的话,那么将会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政局从战时向着和平时期稳定过渡,而银河系饱受战争之苦的人民也可以真正安定下来休养生息。然而,自从联邦元帅卡尔离去后的三个月时间里,形势却急转直下! 首先,基于战争已经结束,庞大的战争机器——军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了减轻联邦人民的负担,向来对军人没有好感的德拉斯元首当即下令在军队中裁员近40%,一批被认为在战争中犯有罪行的将领也遭到了解职和追查。 理所当然地,这种操之过急的做法引起了军队的不满,从一般士兵到高级将领,暗地里都对元首大发牢骚,气氛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而在被强行迁移的太阳联邦遗民中,也爆发了小规模的骚动。由于不堪忍受银河联邦士兵的歧视和虐待,也不愿被分散地迁移到陌生荒凉的星球上去,太阳联邦的遗民里不断地有人持械起义。但是,遭到政府不公平待遇的军队消极怠工,不愿有效地镇压起义,于是,动乱马上扩大到以科培尔为中心的12个星球上。 联邦政府焦头烂额,政治家出身的德拉斯元首没有处理军事的能力。得不到军队的支持,政府甚至无法有效控制首都科培尔的局势。无奈之下,德拉斯元首准备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以缓和日渐严峻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他恢复了当年卡尔•狄士雷利麾下三员名将:爱德蒙•冯•斐迪亚斯(银河舰队司令,32岁)、托罗斯基•科塔夫(银河空军司令,46岁)以及奥莱托•德•摩尔(空军陆战队司令,37岁)三个人的上将职务,令其全面负责起联邦的治安。 在号称“三驾马车”的三位将军的指挥下,动乱渐渐开始平定。 然而,形势刚刚好转,就在一个惊人的噩耗下又再度恶化! “狄士雷利元帅在海华特拉星球上被太阳系的暴民刺杀了!” “凶手还砍下了元帅的首级!” 这个消息如惊雷一般地在银河联邦中轰传,让听到的平民与将士无不大惊失色。仿佛一桶火yao在高压下终于爆炸,军队中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在银河联邦军队三位上将的带头提议下,士兵们集结在一起,向政府要求严惩凶手并加强对太阳系遗民的控制与清洗。 迫于压力,联邦警察局开展了调查,很快抓获了嫌犯。但是在抓获的当晚,警察局就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群的袭击,嫌疑犯逃脱。尽管科培尔警察局长向联邦元首请求辞职,但是德拉斯元首却不允许,并在办公室的争论里,脱口说出了心声:“其实,我并不想因为一个屠夫应得的死亡,而失去我忠心的部下。” 于是,警察局长得以留任。 而这句话不知怎地被流传了出去,顿时在军队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士兵们为他们所爱戴的统帅遭到的不幸与侮辱而愤怒起来,不断地脱离军营,上街进行抗议与示威,事态迅速扩大,从科培尔星球的开始,渐渐半个银河系的军队都卷入了其中。而三大将领中除了联邦空军陆战队司令摩尔上将出手阻止了手下军士以外,另外两名将领斐迪亚斯上将和科塔夫上将却无意控制手下的违纪行为,甚至还暗中加以鼓励。 眼见联邦政府迟迟不能抓获嫌疑犯,士兵们开始不满,私下里自行组织起来展开了搜捕——据说,这个违反联邦宪法的组织的首领,其实就是舰队司令斐迪亚斯上将。不顾宪法的所有条约,也不顾任何人民的权利,所有来自太阳系的遗民都遭到了残酷的清洗和拷问。 在军队无情的追查下,为了不连累族人,来自太阳联邦首府地球、具有东方血统的萧纳德终于挺身而出自行投案,并交出了被冰冻的元帅的头颅。 虽然联邦政府强烈谴责了军队违反宪法、无视政府的行为,并要求将领们把凶手交给政府审判,但对政府早已失去信任的军队依旧我行我素。宇宙历元年6月2日,斐迪亚斯上将和科塔夫上将指挥军队占领了联邦通讯中心,当着全银河系人民的面,处死了刺杀元帅的凶手萧纳德,并誓言要将凶手背后的太阳系反抗组织连根挖出、彻底消灭。 随后,军队与赶来维持秩序、收回通讯中心的政府军发生了激烈冲突。面对着德拉斯元首发出的要军队缴械回营的命令,爱德蒙•冯•斐迪亚斯上将冷笑着宣布,军队将不再听从联邦政府的调遣,并以狄士雷利元帅的名义号召全军士兵起来推翻这个无用懦弱的政权。士兵们一呼百应,甚至那些因裁军被打发回原籍的士兵,都在各个星球上起兵响应。 一时间,刚刚结束的战争又再一次爆发了。 相对于上一次的银河战争,历史学家称这一次内战为“银河战争2”。 6月2日当天,科培尔星球上就开始了激烈的内战,效忠于德拉斯元首的政府军同狄士雷利领导过的银河联军交火,整个星球,甚至整个银河系又重新陷入了一片火海。 很快,军事上毫无经验的德拉斯政府军节节败退,银河联军控制了一切要害部门,于6月10日正式接收整个联邦首府,宣布成立由军人执政的新银河帝国,追认死去的卡尔•狄士雷利元帅为帝国元首,原银河舰队司令爱德蒙•冯•斐迪亚斯上将就任帝国元帅兼舰队统帅,原银河空军司令托罗斯基•科塔夫担任帝国的总参谋长兼空军、陆军司令。而原银河空军陆战队司令奥莱托•德•摩尔上将因为没有兴趣卷入内战,也不想参加帝国政府,于是宣布退役。 其实,从这一次银河联邦内战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是太阳系的遗民——趁着联邦内部的混乱,在一个勇敢的青年安东尼•费尔南多的领导下,遗民们成功地逃离了监禁他们的星球,乘着破旧的航母,穿过危险的陨石区与小行星带,到达了位于银河帝国势力范围之外、银河系中最偏僻荒凉的地方——仙后座β星。 在80多光年的漫长逃亡路途中,有30%以上的太阳系人民死于战争和饥饿,最后到达目的地的人数不到8亿。然而,这8亿人却顽强地在那里生活了下来,重新组建了新的太阳联邦政府,并选出英雄萧纳德的遗孀、同样是黑发黑眼睛的柯琳•萧夫人作为他们的领导人,24岁的安东尼•费尔南多成了军事上的首领。 太阳系作为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它本身拥有的科学技术要远远领先于银河各个殖民星球,靠着遗民中众多的各类专家,新的联邦迅速发展起来。 而以德拉斯元首为首的原银河联邦政府被迫流亡,在流亡过程中得到了银河*个殖民星的支持。趁着新生的银河军事帝国正忙于镇压境内太阳系遗民的起义和叛逃,联邦政府在离科培尔2万光年以外的普里摩斯星球上建立了新的政权,并得到了喘息。187个殖民星中的另外92个则慑于银河帝国强大的军事力量,宣布效忠于军人执政的新军事帝国;而其余31个比较偏远的殖民星球则表示中立。 于是,宇宙中三个分裂的政权形成了。 在以后的30多年里,三个政权之间相互的战争始终没有停息过。虽然军事帝国一度仗着雄厚的实力和杰出的将领,几乎攻陷了银河联邦的首府普里摩斯,但在关键的时刻,太阳联邦却派出舰队支援以前的死敌,让银河帝国的军队功败垂成。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谁都懂,更何况是太阳联邦中用兵首屈一指的费尔南多总督。在23岁的一介女流——萧纳德的未亡人柯琳•萧和年轻的总督安东尼•费尔南多的领导下,太阳联邦和流亡的银河联邦结成了联盟,共同对抗着强大的敌人。 但是在银河帝国方面,却也是军事实力强大,名将如云。帝国的两大将领斐迪亚斯和科塔夫早在第一次银河战争期间就声名远扬,而军事建国的宗旨又让他们在国内开设了大量的军官学校,培养出了大批的军事人才,帝国的军事实力不断地得到加强。 然而最强的帝国也有局限,军人们在政治和经济方面不是行家。拥有92个殖民星球的帝国,在物资生产总量上居然只和小小的太阳联邦不相上下,以至于每一年帝国都要从中立的殖民星球上大量引进物资,而且在帝国内实行统一的分配制度。 这一点,也成了制约帝国进一步统一整个银河系的主要障碍。 于是,在不停的小规模的冲突中,三个政权相持了32年。在这32年间,又有将近20亿的人战死。而随着时光无情的流逝,三个政权当初的缔造者都年事渐高,权力的重心也开始交接给了第二代领导人。 银河军事帝国在这方面似乎是最顺利的一个,这因为帝国掌权者爱德蒙•冯•斐迪亚斯元帅有一个极其出色的继承人——他25岁的侄子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 这位21岁时毕业于帝国第一流军事学院的青年有着天才的称号,据他的导师所称,斐迪亚斯少将自从进入军校以来,没有输掉过任何一次的模拟战斗。这个成绩,据说已可以和当年的“银河战神”卡尔•狄士雷利元帅媲美——而在实战中,年仅27岁的少将也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实力人所共见。 爱德华•冯•斐迪亚斯没有子女,而他的生死至交、帝国总参谋长科塔夫上将终身未娶,毫无疑问,如此出色且有着强大支持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已经成为军事帝国的最佳继承人。 而在太阳联邦方面,据说也出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虽然那个叫米格尔•海因的青年在身世上还留着谜团,但是这似乎丝毫不影响他在联邦中发挥日渐重要的作用。由于辉煌的实战成绩,这个据说没有受过正式教育的青年赢得了联邦总督费尔南多的欣赏,而联邦主席——柯琳•萧更是象一个慈母一样提携、爱护着他。 相比之下,情况最糟糕的是以民主建国著称的银河联邦的流亡政府。由于政府内党派众多,而没有一个派别有绝对的实力,所以自从德拉斯后,30多年间如走马灯般地换了8位元首。每一位元首在任时间都不长,因此没有一个执政方案是得到彻底实行的。这种朝令夕改的情况严重影响了政府的运行,也让民众对政府开始缺乏信心。 更不幸的是,上天似乎没有象对另外两个政权一样,给银河联邦一位强有力的新领导人,可以统一内部种种不和谐的声音——因此,银河联邦中乱糟糟的情况似乎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第二章 暗夜下的华尔兹 在三足鼎立的局面形成后,绵延了几十年的战争还在继续。 “如何?肯特上校,海因那个家伙在战术上的确还是有一手的吧?”在帝国的旗舰“帝国之星”中,目视着控制室里巨大的屏幕,一位暗金色头发的青年军官问站在身后的副官,嘴角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你看,虽然他们的兵力不如我们,但靠着速度和配合居然强行突围而出,我们军队的火力基本都被压制住了。” “是的。”身后的比他年长的副官凝视着屏幕,甚至带了一丝钦佩,“其实,我觉得海因的能力不止于此——这一次如果不是要掩护银河联邦那批无能的军队撤退,我方很难歼灭太阳联邦100艘以上的航母,斐迪亚斯阁下。” “说的一点不错。”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不以属下的直言为忤,看着屏幕上敌方的航母列队如巨大的发光长剑撕开了封锁线扬长而去,微笑颔首:“其实我一直清楚得很:如果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我要击溃米格尔-海因提督可能只有51%的把握。” 肯特上校看向了这个年轻的军事天才。一直以来,斐迪亚斯少将让他钦佩的不止是高超的作战能力,更是这种虽然天才横溢、却始终保持清醒判断的态度。他并不是传言中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家伙。 “无法阻止!无法阻止!请求增援!” “第九舰队防线被击溃!敌军撤离,敌军撤离!” 激光通讯回路里传来了在前方激战将领们嘶声力竭的汇报,回荡在空旷的旗舰指挥室内。屏幕上可以看到帝国的舰队在对方喷出的光柱中不断破裂、散开,变成茫茫太空里的一颗颗流星——而每一颗流星的划落,都伴随着上万名战士的生命。 然而,斐迪亚斯少将只是静静看着,脸上没有表情。 “第十一舰队请求追击敌方!请下指令!”蓦然,一个声音响起在通讯回路中,几乎是在咆哮——是第十一舰队的队长霍尔曼中校,“比夏,请让我出击!” 帝国第十一舰队是斐迪亚斯麾下的精锐部队,斐迪亚斯在晋升少将之前一直是该舰队的指挥官,凭着这支素质良好、作风硬朗的舰队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支舰队可怕之处,就是掌握了宇宙中尚处于实验阶段的“四维空间穿梭行进法则”,靠着这一最尖端的科技,能够在危险的宇宙第四维空间进行超光速的跳跃飞行,往往能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敌军最意料不到的地方。 由于在作战中的神出鬼没,第十一舰队也赢得了“撒旦骑兵”的称号。 “撤回舰队,不准再追击!”斐迪亚斯少将来到指示屏前,对着微型麦克风果断地下令,声音在全舰队的激光通讯回路里迅速传播,“全舰队编成v型,由第十一舰队护航,立刻撤回到蒙卡拉军事基地!” “啊……”霍尔曼中校对于少将的指令停顿了一下,显然也有些不解,但是仍然断然接受了命令:“是!斐迪亚斯阁下!” “没必要再追了吗,阁下?”肯特上校忍不住问了一句,眼看着屏幕上米格尔-海因的旗舰在众多的航母护卫下安然撤退,有些惊讶于今天斐迪亚斯的忍耐力,“成全了海因提督的战绩,对于阁下常胜的名誉不太好吧?” 年轻的帝国少将盯着屏幕上繁星般的舰队有条不紊地撤退,碧绿色的眼睛里泛出冷冷的光芒,冷笑:“即使是追击的话,所俘获的舰艇也只不过是多十几艘而已——肯特上校,你认为这样会增加我的名誉吗?” 他靠着指挥台转过身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这一次我们歼灭的目标只是银河联邦那帮没用的家伙,如今摧毁了联邦军队第四舰队80%以上的兵力,基本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因为个人的意气再追击海因提督。” 斐迪亚斯少将回头,点着屏幕上以金色太阳为标志的海因旗舰:“迟早有一天,我和他将会有一场决战——那么在此之前,不妨让我看看这家伙的作战风格——包括撤退时候的部署。呵。” 他眼里又泛起了淡淡的微笑,眉毛往上一挑。这个在帝国一流名校狄士雷利军校创下不败纪录的毕业生,脸上又带了他的招牌表情——这个带着傲气和帅气的表情,多年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帝国的美丽少女。 肯特上校叹了口气,少将什么都好,就是私生活不检点了些。 “好了,他们撤离得差不多了。”摁下了屏幕前面的激光通讯回路开关,斐迪亚斯少将吩咐通讯部门:“立即接通宇宙间远程通讯,我要求和对方的海因提督对话。” 回路那一头的工作人员禁不住怔了一下,才迟疑地回答:“是的,阁下!” 又要同那个太阳系余孽的首领通话吗?到底为什么,斐迪亚斯会对那个人表示出如此大的兴趣和容忍度?肯特上校忍不住在心里想,但是终于没有问——要知道,这个年纪轻轻而身居高位的军人并不喜欢身边的人多问。 深蓝色的屏幕上先是闪过了一条细细的白光,随后出现了一位浅咖啡色头发的年轻人。刚刚指挥完了一场艰难的战斗,他漆黑的眼睛里有掩不住的疲惫。太阳联邦的年轻提督米格尔-海因冲着镜头微微抬了抬帽子,冷淡地问:“斐迪亚斯阁下?”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也微微欠了欠身,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气色不太好呢,海因阁下——今天是让银河流亡政府那些无能的混蛋拖了后腿吧?真是可惜……以阁下的才能,应该不会象今天这样损失1500多艘军舰的。” “阁下是要离间联邦政府和我们的关系吗?”海因提督脸上的表情冷淡而漠然,“原来阁下要说的话就是这些?那么再见,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毫不犹豫地,他伸出手去准备摁下面前的开关。 “好好保重身体啊,海因阁下!”斐迪亚斯少将没有阻止,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如果没有了你这个对手,银河2这一场战争又怎么能和银河1相比呢?” 他淡淡微笑着,轻挑眉梢,眼眸中却带着凌厉的锋芒。 “是么?”米格尔-海因的手停顿了一下,凝视着屏幕里年轻英俊的帝国少将,声音漠然而坚定:“斐迪亚斯阁下,我可以告诉你,银河2的结局绝对不会和银河1相同!” 话刚一说完,他毫不迟疑地切断了通讯回路。 “是吗?那么让我们来试试看吧!”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仍然看着消失了影象的深蓝色屏幕,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真高兴你能向我发出这个挑战。” “真是一个骄傲的军人哪……”已经在帝国军队服役20年的肯特上校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军衔却已经在自己之上的家伙,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当然,斐迪亚斯少将是有资格骄傲的。只是作为旁人看来,出身优越、天分出众却不知收敛锋芒,只会更加遭到别人的忌妒而已。这让在身边的副官不由都替他担心起来——而且,这样骄傲的人,如果有一天败在别人手里,又将会怎样呢? ―――――――――――――――――――――― 科培尔星球,银河军事帝国的政府所在地:伦勃郎宁宫。 在铺着大理石的空旷元帅办公室里,年轻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笔直站在帝国两位军事领导人面前,向元首直接汇报进期的作战情况。听到一串令人振奋的战绩从年轻人口中说出,爱德蒙-冯-斐迪亚斯元帅却只是侧头看着地上,不置可否地用手指轻轻敲着转椅的扶手。 “比夏,听说今天你又和太阳联邦的米格尔-海因交手了?”旁边的托罗斯基-科塔夫上将忽然发问,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生性沉默的银河帝国总参谋长的忽然询问显然有些出乎意外,但他立时挺直身子回答:“是的,将军!” “你又让他的旗舰突围而去了?”科塔夫上将眼光很严厉——显然,他对于这个青年有些责备,虽然斐迪亚斯元帅就在一旁,他也没有丝毫的纵容。 “是的,将军!”斐迪亚斯少将再一次断然回答。 “理由?”科塔夫上将冷冷地开口。 “报告将军,因为这一次作战的目标,并不是要歼灭海因的军队!” 毫不犹豫的标准回答,声音没有起伏和感情。 科塔夫上将伸手理了一下灰白的头发,头也不抬的问:“但是,作为一名将领,难道只会死板地按照作战计划指挥战争吗?这一次你在优势的兵力下却放过了海因,下一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围歼他?” 不等对方回答,他顿了一下,淡淡道:“比夏,你是不是认为,如果在这样的小战役里和太阳系新一代最优秀的将领决战,是对你和你的对手的不尊重?”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如同这个一辈子没结婚的将军的为人。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没有否认。这个极其骄傲的年轻人,甚至不愿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是断然回答:“是的,将军阁下!” “比夏啊比夏……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要知道战争并不是一种艺术,更不是开玩笑。”严厉的科塔夫上将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转过头对着坐在身边的老战友斐迪亚斯元帅,“不过,爱德蒙,这小子骄傲的脾气倒是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斐迪亚斯元帅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子,没有回答一句话。 科塔夫上将回过身,拍了拍比夏的肩膀:“骄傲的军人,记住了,战斗里是不能讲什么骄傲和洁癖的——为了最后的胜利,有时候必须卑鄙。要知道连卡尔元帅这样的军事天才,也都玩过不为人称道的把戏呢。” 虽然是说着责备的话,但浅灰色眼里闪着慈爱的光——这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科塔夫上将,却反而比他的叔父斐迪亚斯元帅更关心自己。 但是为什么总是要把这个死去三十多年的人作为评判的标准呢?比夏没有说话。他是一个骄傲的军人,在军事道德上简直有着洁癖,从来不屑于用下乘的诡计来战胜对手——所以,对于科塔夫上将的话他接受不了,但是出于对对方的尊敬,他也不想分辨。 “托罗斯基,别理他,他听不进去的——这小子至今遇到的那些对手,还没有强到能逼他用诡计的。”一直不发一言的斐迪亚斯元帅淡淡瞥了一眼,说出了一针见血的话,“这个人啊,是非要吃过了苦头,才会自己明白的。” 虽然是对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侄子,银河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却是一贯的冷冷淡淡——也许对于帝国元帅来说,被称为军事天才的比夏-冯-斐迪亚斯更重要的身份只是帝国未来的军事领导人而已,而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侄子,唯一的血脉相连者。 “你先出去吧。”斐迪亚斯元帅吩咐,已经开始翻阅桌子上送到的文件。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也没有丝毫的留恋或者迟疑,只是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当少将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身后的斐迪亚斯元帅说了一句:“比夏,别忘了今晚去摩尔将军家里看看黛丝——她已经一个月没和你见面了。” 斐迪亚斯少将的脚步顿了一下,勉强回答了一声“是”,然后加快步伐走了出去。 “比夏似乎不太情愿哪。”科塔夫上将意味深长地看着匆匆离去的年轻军人的背影,对身边的老朋友道,“爱德蒙,你看是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管的太宽了?结婚这件事情并不是一道命令可以解决的,弄不好会害了他和黛丝。” “不能让这小子再在外面惹事了,非得让他赶紧结婚才行。”帝国元帅皱着眉头,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名字,一边道,“今天艾丽西娅秘书告诉我,他们又接到了一起民间的投诉——那个富商说比夏诱惑了他的未婚妻,致使女方在婚礼上反悔、提出解除婚约。” 斐迪亚斯元帅重重地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个点,语气大为不满。 “唔……新娘落跑,的确是麻烦事。”一贯熟知少将风liu韵事的科塔夫总参谋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比夏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就是私生活不检点。” 斐迪亚斯元帅嘴角却泛起了冷笑:“不对。应该说,他除了作为军人是优秀的之外,作为一个‘人’却有太多的缺点——固执、骄傲、无道德、感情用事,而且象我们一样,他对于军事以外的东西一无所知!” 这样严厉的评语从身为比夏监护人的元帅嘴里说出来,甚至让科塔夫将军都吓了一跳。 “爱德蒙?”科塔夫将军奇怪地看着老朋友,不解,“难道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低?我们一手栽培了他很多年,如今都已经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还要比夏来接班哪。” “以前我是这么想,但最近我的想法变了。”斐迪亚斯元帅目光有些复杂起来,手里的笔一直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如果把国家交付给这样一个人,我不放心——作为军事上的将领他是个天才,但是作为领导人恐怕不行。帝国的元首,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衡量。” 科塔夫总参谋长也不说话了。这一点,他也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出于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的私人感情,他一直希望看到比夏有一天能成为银河系又一位象狄士雷利元帅一样的伟人。要扼杀这样一位年轻人的前途,他于心不忍。 “这个……只怕是时间不允许了吧?我们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栽培比夏,现在不可能一切从头来了。”科塔夫上将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摇头道,“何况,卡尔-狄士雷利也是一个除了军事方面之外存在诸多缺点的人,但并不妨碍他成为统帅啊。” “不,科塔夫,要知道狄士雷利元帅并未曾在和平时期当过领袖。”斐迪亚斯元帅低声,“事实上,我最近几年渐渐有了一个结论:我认为在如今的局面下,并不适合再让军人来统揽全局了——联邦必须发展除了军事之外的力量。” “嗯,这也有道理。”科塔夫上将叹息,“但时间不允许了。” “时间方面,”斐迪亚斯元帅微微一笑,放下了笔:“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有适当的人选了。”伴着响起的午餐铃声,元帅示意老朋友一起就餐:“吃饭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谈。”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从元帅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一个人走着,慢慢放缓了脚步,看着四壁上挂着的狄士雷利元帅的各个时期的肖像画。 这个被誉为“银河战神”的军人其实看起来很普通,有着金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眼睛,虽然穿着黑色金边的元帅制服,但眼神柔和、嘴角含笑,一点也不象震铄古今的将领。光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到他曾用暴烈的手法征服了整个银河系!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一幅巨形3d绘画——“堕日传说”上。 这是一幅描绘狄士雷利元帅征服太阳系的画。背景是一片火红色的爆炸的太空,画面上35岁的帝国元帅凝望烟消云散的太阳系,默默回手按在胸口,冰蓝色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手指缝隙间露出的,就是那一枚银质的像章。 不知道是哪位画家画的,居然把这一瞬间卡尔-狄士雷利的神色描绘得如此深刻而丰富!毁灭的欢乐,回忆的痛苦,都在元帅的眉宇间流露无疑。 对于作为帝国新一代战士的他来说,卡尔-狄士雷利的时代已经是太遥远了。在读军校时,听着教官喋喋不休地向每一届的学生讲述银河战神的辉煌成就,看着校园里无处不在的元帅画像,有时候年轻的心竟会有一丝丝的不以为然,总觉得过去了三十多年,还在一刻不停地重复这些事情有些无聊。其实,这种叛逆的想法在军校年轻预备役军官的心里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来而已。 “要是早生30年的话,成为帝国开创者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在取得一次又一次模拟战争的完胜时,当时才18岁的比夏-冯-斐迪亚斯有时候忍不住这样想——当然,这种话是不可以说出口的。因为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人物,整个帝国都只有膜拜的份儿。 只是,每一次看见伦勃郎宁宫里卡尔狄士雷利的画像,他都忍不住要叹息一声。这一次,他又象以往一样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在这幅“堕日传说”面前久久伫立。直到听见有人在身后问了一句:“斐迪亚斯少将,您为什么看着元首的画像叹气呢?” 他惊觉回首,看见一位穿着帝国中校军服的美丽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正在用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看着自己。 刻板严肃的军服依然掩盖不住她美好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有一种逼人的美丽,女秘书注视着帝国少将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里带了一些探究和深思的意味,嘴角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曼森小姐。”斐迪亚斯少将对着元帅的机要秘书:艾丽西娅-曼森躬身致礼,同时不由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被她看见而微微忐忑。 艾丽西娅也回了一礼,然后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微笑道:“要是斐迪亚斯少将您早生几十年的话,说不定可以象元首一样成为一代英雄呢,是不是?”她回头注视着年轻英俊的帝国少将,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却带着莫测的深意。 “哪里,曼森小姐说笑了。”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在这个漂亮女子的注视和笑容里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个女子美丽背后隐藏的智慧与洞察力让他感到了某种威胁,他无意再与对方交谈,连忙告退匆匆走开。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骄傲的帝国接班人。” 走开时,他忽然听见艾丽西娅在身后轻轻说了一句。他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美丽的帝国秘书嘴角又浮起捉摸不定的微笑,转身走了开去,“我得赶快把这份亚当斯-克莱蒙德的档案送过去,元帅正在等我呢!” 一直到那个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斐迪亚斯少将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连阅女无数的他都不懂她在想一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斐迪亚斯感到了深藏在这个美丽女子内心深处的逼人气势。 一定是个不输给男人的厉害的女子呢。他想道。 艾丽西娅说的一点也不错,斐迪亚斯少将是在为不能和狄士雷利元帅生在同一个时代而叹息。当然,历史不可以倒流。于是,不能和战神在同一历史舞台上演对手戏,就成了年轻帝国少将心底最隐秘的遗憾。 仿佛是在和看不见的对手赌气一样,从军校毕业后立即加入军队的斐迪亚斯在一次次的战役里面淋漓尽致地发挥着他的军事天分,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稍微抗衡一下的对手——短短十年不到,就被提升为少将。 “这一次,总算是超过了当年的战神了吧?”在进行完了授衔仪式后,25岁的年轻少将抚mo着黑色制服上银色的肩章,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要知道,就算是狄士雷利元帅,也是在28岁才升到少将的军衔的呢。 然而,过不了多久,一些将领们的议论就渐渐传入了他耳中。 “这小子完全是靠了义父的荫庇,才这么快就得到如此高的军衔的!” “是啊,这种做法简直是军人之耻!哪里象当年的狄士雷利元帅阁下,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真正的才能一步步升上来!” “就是啊……要是元帅阁下还健在的话,哪里还会容许太阳系那些余孽和银河联邦那些混蛋们逍逍遥遥地在眼皮底下活着呢?” 这些冷言冷语如箭一般地直射血气方刚的少将心底,刚刚获得晋升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他在心里对着这些凭着几十年前的战功享福,却躺在后方嘲笑他的所谓“元老们”冷冷一笑。 幸好还有一批同龄的军官站在他的一边——与他一样,这些年轻的军官也是对于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们感到了厌倦和无法忍受。什么名堂,自己不上前线作战,却躺在功劳簿上对着浴血奋战回来的将领指手画脚! 于是,军队里开设的一家名为“菲多拉”的军官俱乐部,成了这些年轻军官们下班后的非正式聚会场所。一群军衔较低的、单身的帝国军官在这个地方毫无顾忌的聊天、议论时事,发泄着对压在头上的老一辈的不满。当然,在这一群人中间,比夏-冯-斐迪亚斯是核心,是这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的首领,和另外几位在军队里号召力较强的中层军官结成了被称为的“七剑客”的小团体。 他喜欢这里,所以经常来——因为他觉得和这些同龄而且具有相同经历的伙伴们相处要比那些老头子们自在多了。虽然大家都没有太深的资历,也没有太高的军阶,但是呆在一起却非常的痛快——他们直呼他的名字“比夏”,相互勾肩搭背地开玩笑。 斐迪亚斯通常会在这里泡到晚上十一点以后,和俱乐部里出入的漂亮的女郎喝酒、调情,在夜色渐深的时候拥着佳丽返家。 这种炮火硝烟中夹杂着风liu旖ni的生活,让年轻的帝国少将有些麻木了——麻木到让他差点忘了他其实已经有了未婚妻,马上就要结束这种荒唐的生活了。 ―――――――――――――――――――――― 到了摩尔将军的家,才发现黛丝-德-摩尔还没有从学校回来,连退役的上将也出门去了,只有那个在摩尔家帮佣了十几年的瑞娜招呼他。 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感觉很不好,在沙发上有些烦躁的转动着身体——按往常的惯例,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和他美丽的女友们约会才对,而不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大厅里,无趣的等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 黛丝-德-摩尔是当年卡尔-狄士雷利元帅麾下三个著名将领之一:奥莱托-德-摩尔上将的独生女儿,由于摩尔上将没有参与推翻旧银河联邦政府的政变,而且也没有兴趣在新的银河军事帝国里执政,所以在退休后一直默默无闻。他的女儿黛丝也没有因为父亲的关系得到特殊的待遇,在普通的中学毕业后,按照父亲的意愿,进入大学学习几乎没人报名的园林专业。 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并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出众的魅力,甚至身边的同学也都不知道她原来是前帝国上将的女儿。这个少女安静而沉默,唯一爱好也只是种植一些花草而已,而且还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总是那些随处可栽随处可活的普通植物。 ——她就象一株长在墙角里不起眼的飞燕草,安安静静地独自生活着,远离了这个战云密布、硝烟四起的世界。 唯一特殊的,是作为帝国未来接班人的斐迪亚斯少将经常来找她。然而因为斐迪亚斯少将绯闻的众多,大家也只是以为黛丝是少将阁下所追逐的一个猎物而已——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就是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真正的未婚妻。 因为父辈们的关系,这两个青年男女也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肩并着肩长大,一直到斐迪亚斯17岁上了军校才各自一方。也许因为黛丝比他整整小了六岁,也许因为她实在是太一般,斐迪亚斯从来没有象对待其他漂亮女友一样对待过昔日的玩伴。 印象中,黛丝只是一个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叫着他“比夏哥哥”的11岁小女孩而已,宛如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说不上讨厌,但也喜欢不起来。 但是,自从遵从叔父斐迪亚斯元帅的意思与黛丝订婚以来,他不由自主地对这个昔日的玩伴产生了厌恶。他知道这不能怪黛丝,但是在内心叛逆情绪的影响下,他越来越看她不顺眼:她的貌不惊人,她的默默无闻,她的羞涩胆怯,都成了比夏眼里不可弥补的缺陷。 也许是对于婚后生活的幸福感到了绝望,于是,情绪化的帝国少将开始不断地传出绯闻,希望在婚前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尽量地放纵自己——没有想到,恰恰是因为他的这种行为,促使了斐迪亚斯元帅加深了失望,加快下达了不重用他的决心。 这样重的代价,是此刻的比夏-冯-斐迪亚斯自己绝对没有想到的。 显然,斐迪亚斯元帅对于曾经患难与共的战友还怀着深厚的感情,即使奥莱托-德-摩尔上将32年前是自动放弃了帝国的执政权,他仍然心怀内疚,想方设法要对老朋友作出补偿——让侄子与黛丝结婚,就是他坚持下的决定。 一辈子当军人的两个老将军都是独断独行的人,决定了的事根本不允许别的人有意见。连比夏都因为慑于叔父的威严而没有正面反对,何况一向内向胆怯的黛丝?而且,能嫁给英俊又有才华的帝国少将,对于平凡的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吧? 于是,在身不由己之中,两个童年时的好友开始了奇怪而尴尬的“约会”。 “比夏,你和黛丝出去散散步吧。”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吃过了晚饭,摩尔老将军看看两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自以为是地建议,“黛丝夏天就要从大学里毕业,你们也该讨论一下结婚的事情了。” “是的,父亲。”黛丝轻轻回答,不敢抬头。 ——自小以来,对于严厉、甚至有些粗暴的父亲,她是从来不敢违抗的。 “好的,伯父。”比夏也无奈地回答着。 走出门去,外面已经是白昼将尽。科培尔星球的暮色呈现出透明的绯红色——那是因为在人工合成的大气层里面,氮气的含量特别的高,占少量的氧气由于重力作用被沉降在离地表1000m处,而为了地面上生物和植被的需要,由政府出资架设了巨型的空气对流器,让大气人工形成对流。因此,在大气层的最外面由于高空电子流的作用,n2和o2结合产生了no2,整个星球的天空呈现出美丽的绯红色。 “好漂亮啊!”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黛丝终于对着天空赞叹了一声——却始终不敢抬头看身边的斐迪亚斯。这个内向羞涩的少女今年刚要从帝国大学的园林系毕业,对于和男子的交往看来是毫无经验的,特别是对着要成为自己丈夫的英俊的帝国少将,更加是拘束不安了。 比夏-冯-斐迪亚斯没有回答这句无聊的套话,他的态度冷淡而无所谓,也不想找什么话题和身边的“未婚妻”交谈,他唯一想的就是怎样找一个借口赶快告退,然后去菲多拉俱乐部和他的一帮兄弟和漂亮的女郎欢度时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一句搭讪的话,对方却好象没有听到一般,黛丝的脸苍白了起来,几次想要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斐迪亚斯以军人的步伐极快地“逛”着,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跟的上——而可怜的黛丝只好用尽所有的力气半走半跑。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一前一后走着。 其实,从幼年起,一切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斐迪亚斯心里忽然闪现出一幅遥远的画面—— “比夏哥哥,等一等我……”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少年,竭尽了全力的奔跑。而那个少年依旧是昂着头走路,步伐丝毫没有缓下来的迹象。 “比夏哥哥……”小女孩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等等我啊……”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狠狠地摔倒在坚硬的石地上。看着磕破的手掌,又求助似地看看前面的少年,小女孩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真没用!长得那么丑,还那么笨拙!”前面的少年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了一句,也不回身去扶地上的女孩,径自昂头走了开去——很快,女孩的哭声就听不见了。 懦弱得象什么一样,居然还是将军的女儿! 斐迪亚斯少将皱眉想着,想起的尽是一些她的缺点。他是一个决断强硬的少年,才华横溢,眼高于顶,对于这样哭哭啼啼的懦弱有着下意识的排斥。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将会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他简直有发疯的感觉。 路马上到了尽头,尽头上是一座花园,年轻情人们幽会的好地方——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斐迪亚斯皱起了眉头。看来,今天的散步是要花掉“超额”的时间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起。两个人在花园中停留了下来。 忽然,一阵强劲的对流风刮过来,吹得黛丝红色的短发飞扬了起来,在科培尔星球绯红的天色里宛如一面猎猎飞扬的旗帜。这个青涩的少女唯一有些美丽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一头颜色俏丽的头发了——可惜,居然还剪得那么短,以致于毫无一丝妩媚和成熟。 斐迪亚斯在心底摇了摇头,其实,她真是一个对男人毫无吸引力的女孩。 “入夜以后风很大,还是回去吧。”终于找到了回去的理由,他冠冕堂皇地对黛丝道。对于女性,即便是他很不喜欢的女性,他仍然是耐着性子的,不象是在战场上那么无情决然。 “比夏哥哥……”迟迟疑疑地,黛丝终于喊了他一声,然后又低下了头,一脸的为难,只是绞着双手,看着地上,脸色变了又变。 “什么事?”斐迪亚斯问,对于她的欲言又止很不耐烦。 黛丝低垂着的眼角来回地瞟着地上的一棵飞燕草,怯生生地道:“对不起啊,比夏哥哥,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又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的草儿无法抗拒地弯下了腰。她的手再一次绞紧了,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你想说什么?”斐迪亚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心中有火,见她老是盯着地上的草儿出神,忍不住伸出脚去,狠狠踩倒了那棵见鬼的草,用军靴用力碾着。 鲜绿色草汁在粗砺的砂石地上染了一片。 “不!不要踩它!”黛丝的身子触电般地颤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头,仿佛鼓足了勇气般,不顾一切地大声说:“对不起!我想取消婚约!我不想和你结婚!” 她亮丽的短发在夜风中猎猎地飞扬起来,宛如一面红色的旗帜。 看着这张带着浅浅雀斑的平凡的脸,年轻的帝国少将刹那间怔住了,仿佛有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到了他英俊的脸上,打得他脸色苍白。 “为什么?”斐迪亚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首先说出这句话的竟然会是她! 黛丝居然想退婚?她、她居然不想和自己结婚? “飞燕草……你踩死了这株飞燕草!”黛丝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弯下了身子,一把推开了他的军靴,轻轻把已经在地上碾成浆状的草用泥土覆盖上,仿佛是亲手埋葬了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她几乎是要哭出来:“比夏哥哥,你踩死它了!” 斐迪亚斯少将又一次怔住,低头看着这个少女的一头红发,不由自主小心地抬起脚来看着脚底,仿佛觉得靴子底下真的有血。 见鬼,真是奇怪的女孩子,他纳闷地想。 第三章 孤灯 “比夏,最近你好象很不对劲啊。”在灯光昏暗的俱乐部吧台里,一名中校军官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走过来拍了拍独自一人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斐迪亚斯少将,后者正无聊地把酒在两个杯子里来回倒着,看着啤酒的雪白的泡沫一个个破灭下去。 “开玩笑!我有什么不对吗?”斐迪亚斯看着熟识的马格林-谢比夫中校,微微有些疲惫地晃着杯里的酒,同时拉着对方坐下来一起喝酒聊天。 “你居然一连几天身边没有了漂亮女人——难道这还算正常吗?”谢比夫斜着身子靠在吧台上,晃着酒杯调笑。谢比夫比斐迪亚斯晚几年从狄士雷利军校毕业的,现在在空军陆战队服役,在军事方面颇有天分,年纪不大就升到了中校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在校时期就认识,他对这个学长兼上级一向毫无拘束,此刻忍不住拍着对方的肩取笑:“该不是真的要洗心革面了吧?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和摩尔将军的女儿结婚了,倒也算门当户对——只可惜,据说那个小姐相貌平平,我们的比夏可是要吃苦头了啊!” 对于斐迪亚斯的艳遇不断,他的同伴们一向是又羡慕又忌妒,现在眼看着他幸福的单身生活到了头,每一个兄弟都想挖苦他一把。 斐迪亚斯少将微微苦笑了一下,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妈的,如果这些家伙知道黛丝竟要和我解除婚约的话,不知道会幸灾乐祸成什么样子!” 他闷闷地想着,觉得心里无味杂陈。这一次黛丝忽然提出的悔婚,虽然方一出口就被奥莱托老将军严厉地反驳了回去,向来怕父亲的她不敢再说什么,算是沉默地妥协了。但是对于一向自命风liu且骄傲的他,这种事无疑是一种不能原谅的侮辱。 奇怪,到底什么能使这个内向又胆怯的少女居然起了悔婚的念头?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在外面的作为已经传到了她的耳里?——那一天晚上她那种坚决的表情,简直不象一贯柔弱没主见的她所能够具有的! 一定有问题——是不是该派人调查一下黛丝的近况呢? “比夏,最近有没有听到一个奇怪的传闻?”看他不说话,谢比夫中校忽然轻轻地在他耳边道,“记得那个从帝国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亚当斯-克莱蒙德吗?” “哦……是不是那一位专门负责帝国物资进出分配的执行官?”一说起政治与军事,斐迪亚斯的头脑就格外的清醒起来,他记得前几天还听帝国秘书艾丽西娅-曼森提起过这个名字,“相当年轻的一个家伙,今年大概只有35岁吧?听说他在管理经济方面很有一手。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最近三个月内,他连着升迁了两次?”谢比夫中校加重了语气,放下酒杯对斐迪亚斯道,眼神严肃,“现在这个30岁的家伙已经是内务部的次长了——相当于少将的军衔!”他凑过来,低低在斐迪亚斯耳边道:“大家猜测,你的叔父斐迪亚斯元帅已经改变了主意,要开始重点培养他作为帝国未来的元首!” 斐迪亚斯怔住——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骄傲的帝国接班人!” 艾丽西娅的话蓦然在他耳边响起。 难道……是真的?那一瞬,仿佛有一道冷电沿着他脊椎击下,令他的酒意瞬间消失。 “比夏,如果元帅要废掉你帝国接班人的地位,你可不能象当年的狄士雷利元帅一样逆来顺受啊!”谢比夫中校一字字道,“那一帮老家伙,是把我们这些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战士当作傻瓜呢!以为可以随便找一个连握枪也不懂的学究,就可以让我们俯首帖耳吗?” “叔父应该不会这样。”想起自幼元帅对自己严厉的教导和殷切的期望,斐迪亚斯不由道。 “不会这样就最好了——但是万一是真的话呢?”谢比夫中校目光严肃地看着比自己只年长几岁的帝国少将,“比夏,你会坐以待毙吗?我们这些人在私下都通过气了——如果斐迪亚斯元帅真的要让一个连枪都拿不动的家伙来当国家元首,我们一定不惜一切支持你!” “不惜一切”是什么意思,斐迪亚斯少将当然明白。他马上把方才苦恼的私事抛到了一边,嘴角浮起了笑意:“马格林,替我去招呼其他的五位兄弟过来,好久不见面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大家好好聚一聚!” ――――――――――――――――――――――――― 夜色下,在几天前斐迪亚斯和黛丝散过步的花园里,有一个秘密的约会。 “杰伊,我已经对父亲提出过不同意结婚了,但是、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我要是再说出这样的话,他真的会用马鞭抽我的!”一个少女的声音无力地响起在深夜的冷风里。 “那么,黛丝,难道我们真的要分开?你真的要去嫁给那个花花公子?”黑暗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激动地说,一把揽过了少女,“告诉我,你真的愿意么?如果你说你愿意……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不……我不想嫁给比夏!”黛丝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是完全看不起我的吧?我以我的血发誓:如果我要嫁给某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一定只是你——杰伊-肯德尔!” “那么,黛丝,我们逃吧!”黑暗中的男子鼓励着不安的少女,“我们肯定不能在帝国里生活下去了。只有逃到了斐迪亚斯家族势力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才能在一起……一起逃吧!” “但是……父亲他怎么办呢?”黛丝犹豫着,声音都有些发抖起来,“我、我这可是背叛帝国、背叛所有人的啊!他不会饶了我的!” “你父亲对你好过吗?你从小挨他的鞭子挨的还少吗?”黑暗中的男子温柔地说,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劝导,“黛丝,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对你好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不跟我走吗?你要一个人留在没有我的科培尔吗?” 黛丝在不知所措中颤抖,终于低下头哭出了声。的确,从小到大,真正对她好的,除了家里的帮佣瑞娜婆婆,就只有杰伊了——而爱她这样不起眼的女孩的,则只有他一个! “杰伊……好的,好的!”她哽咽着拥抱了黑暗中的男子,用力点着头,“我们一起逃走吧!无论去哪里都在一起……我、我不想一个人……” 黑暗中的男子轻轻笑了,更加温柔地说:“那么,时间是越快越好——我们下个月5日晚上就走。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先分头到库尔特航空港口会合,我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架小型太空穿梭机,我们就从那儿转道中立的克米特星球、去银河联邦的首府普里摩斯。” 黛丝仔细地听着,一脸信赖地看着杰伊,不住地点头——对于每一个少女来说,她的意中人都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以托付生和死。沉浸于私奔的惊惧和狂喜中,这个少女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对方一早就有着那样周密的准备。只是听到最后一句时,她才惊讶地问:“杰伊,为什么要去普里摩斯,到了克米特就可以了吧?非要去银河联邦这么远吗?” “小傻瓜!”黑暗中的男子笑了,点着她的鼻子,“你以为中立的星球会保护我们两个人吗?只有到了和帝国势不两立的银河联邦,我们才安全哪——要不是太阳联邦实在是太远了,我还想带着你到那里去呢!” “我不要去太阳联邦!”黛丝摇了摇头,惊惧地道,“父亲曾经参与了三十年前那一次毁灭太阳系的战争,去了那里的话,太阳系的遗民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好那好……我们就只去普里摩斯,好不好?”杰伊好象生怕她会改变主意,立时柔声哄道,“六天以后的星期日,记住在库尔特航空港口会合!如果在那里等不到你的话,我会站在那里一直到变成化石的。” 这样的甜言蜜语虽然有些肉麻,但是在这个自幼缺少关爱的少女听来,简直是令她百死而不悔了——“杰伊…杰伊,为什么你会爱我呢?”她喃喃自语,目眩神迷,“要知道,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呢。为什么你会爱我呢?” 两个正在海誓山盟的恋人,谁也没有发觉到,黑暗中有另外一个跟踪者的影子。 ――――――――――――――――――――――― “这一仗打得漂亮之极,斐迪亚斯阁下!”看着全息屏幕上显示的太空中激战到最后的战场情况,连站在一边观战的肯特上校都忍不住出声赞叹,看着帝国的舰队如同瓮中捉鳖一般,一艘艘摧毁银河联邦陷入包围圈的宇宙航母。 方才的一战中,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先是指挥麾下的舰队摆开较长的战线,果然,银河联邦的指挥官立刻选择了中央突破的战术,将大量的兵力集中在一起,直冲战线中部斐迪亚斯的旗舰“帝国之星”而来。 因为战线摆得太长,中部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集中攻击。正当肯特上校额上冒出了冷汗时,斐迪亚斯少将却淡淡笑了笑,眉毛轻轻往上一挑。肯特上校的一颗心落了地——要知道,这可是这位在狄士雷利军校保持全胜的军事天才的招牌表情。只要他一抬眉毛,就证明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不要阻挡敌方!稍微加以抵抗,让他们的航母前进!”少将镇定的语声在帝国舰队的激光回路里闪电般地传播着,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护航舰队不要和他们正面交火,退后!战线中部呈凹形!” “斐迪亚斯阁下!”肯特上校再也忍不住,出言阻止道,“对方攻势凌厉,如果我军此刻后退的话,很容易被乘势击穿战线的中部!” 虽然对方是居上位者,但凭着几十年来的战斗经验,他依然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斐迪亚斯少将看了副官一眼,却不置可否,继而转身全神贯注地看着战场上的情况。片刻后,他转过身对着中部已经退后了的军队断然下了一道命令:“现在,中部舰队停止后退,原地全力反击!撒旦骑兵迅速增援中部,绝不可再退一步!其他舰队从两翼迅速包抄,40秒钟内形成围合!启动一切设备,就地歼灭敌军!” 转瞬间,形势发生了大逆转!肯特上校只看见帝国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银河联邦的上千艘宇宙航母紧紧地围困在了中间,开始不惜一切地发动进攻。一直向前冲杀得很顺利的银河联邦军队一时间对这急转直下的局势措手不及,陷入了包围圈的各支舰队急于冲出去,马上分头同就近的帝国舰队交上了火。 “一群没用的家伙!”斐迪亚斯少将看着屏幕上如没头苍蝇一样的银河联邦军队,冷笑,“这么快就乱了阵脚?要是海恩这家伙在的话,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的确,由于帝国的舰队拉长了战线,那么包围圈的厚度一定有限——如果联邦军队坚持原来的方针,集中优势兵力一直向着敌方旗舰方向突破的话,并不是不可能抢在帝国舰队的战线围合之前破围而出。这样一来,不仅突出重围,反而可以在敌方的外围发动反围歼。 可惜,在见到两翼的帝国舰队迅速包抄上来时,银河联邦总指挥官的反应却慢了一拍;等到看见包围圈已经合拢时,各支舰队又在慌乱之下分头同就近的帝国舰队交上了火,完全忘了要集中力量向同一个方向突围。 在双方兵力基本对等的情况下,训练有素、装备优良的帝国军队就会占上风——何况现在军事帝国的舰队目前彻底地掌握了战场上的控制权。所以在接下来的最后的厮杀中,帝国舰队根本是压着联邦舰队在打。 “难怪阁下就读于狄士雷利军校五年,始终保持了全胜的战绩。”肯特上校不是一个奉承者,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由衷感叹,充满了敬意,“真不愧是斐迪亚斯家族的人啊。” 在这个年轻的帝国少将身边虽然才三年,但他已是亲眼目睹了这个军事天才指挥的无数次辉煌战役。也正因为如此,他并不象其他资历较老的军人一样对年轻得势的少将抱有偏见。 而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却走出了旗舰的指挥室,在减压舱里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战争,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仿佛是正在清点羔羊的牧羊人。 在走出了副官的视线之后,斐迪亚斯轻轻打开了手腕上的微型远程激光通讯器,把米粒大小的接收器塞入了耳中,熟练地摁下了一个秘密的号码。无线讯息在黑暗的宇宙中穿行,直通银河的另一处。 “比夏?”耳机里传来了低低的声音,是谢比夫少校。 “嗯。”斐迪亚斯少将保持着扶栏远眺的姿势,轻轻地对着通讯器道:“马格林,我恐怕近期不能回科培尔了——元帅给我下达了一系列的作战命令,几个月内我要马不停蹄地转战各个星球,根本没办法脱身回来。” “比夏,必须要想办法回来!”谢比夫的声音焦急,“元帅已经让亚当斯-克莱蒙德当上了帝国的国务卿——你知道国务卿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吧?他们是想要把你支开,趁机巩固那个家伙的地位!” “这个我当然知道。”斐迪亚斯少将轻轻笑了起来,眉毛一挑:“但是目下如果我从前线擅自回来的话,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反而被他们抓住把柄。你们先等一等吧,到适当的时机,我自然会出现在科培尔。” “好。比夏,兄弟们是把血和命全交给你了!”谢比夫不再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句,便切断了通讯。斐迪亚斯少将依然凭栏远眺,只是目光里闪动着凌厉的锋芒,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合金栏杆上轻轻握紧。 他知道,很快他的叔父就会私下通知自己回科培尔一趟的,为了一件不宜让外人插手的事情——现在已经是6月3日了。很快,家族里便会出现一件不可外扬的丑事,这件事,除了他、谁都不方便来插手处理。 “如果是阻挡了前进道路的话,即使是星辰的轨道,我也要去改变它!”一个声音在少将心底冷冷地响起。斐迪亚斯转过头取下通讯器,凭栏远望。 窗外黑色的宇宙浩淼无垠,各大星系璀璨晶莹,行星在遵循着各自的轨道缓缓运行着。 黛丝啊黛丝,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还快点不逃跑呢?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推动着历史! ――――――――――――――――――――――――― “比夏,把军队交给肯特中校代理,立刻返回科培尔!”宇宙历37年6月4日,不出斐迪亚斯少将所料,爱德蒙-冯-斐迪亚斯元帅果然紧急发来了激光通讯,断然命令他返回。 斐迪亚斯少将虽然心里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表面上仍然装作不解:“元帅阁下,我正准备去往史安提星球作战,刚刚调配好人员,现在要扔下军队回科培尔恐怕有些不便——究竟出了什么事?” 军事帝国的元帅通过屏幕看着少将,眼光有些复杂,沉吟片刻:“比夏,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你的未婚妻黛丝-德-摩尔已经失踪了两天,我们怀疑她是与人私奔了。”说到此处,元帅的眼里也有一些不解和疑惑,显然也是对于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丝预见。 斐迪亚斯少将一脸的震惊,没有说出话来。 “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她可能会逃到流亡的银河联邦那一边去——这是叛逃!”元帅的眼光严厉得让斐迪亚斯少将都心中一凛,“身为三大元老的女儿,怎么可以叛逃到流亡政府里去!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斐迪亚斯,你马上给我秘密回来,必须在她出境之前截住她!这事情不能交给外人去做,必须你亲自动手。” “是,元帅阁下!”斐迪亚斯少将立刻行了个军礼,脸色严肃。 “比夏,为了不损害帝国和斐迪亚斯家族的名誉,这件事情不能够张扬。”元帅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着转椅的扶手,眉头紧皱,“你是她的未婚夫,这也是对你的侮辱,她损害了你作为帝国军人的荣誉!那个诱拐黛丝私奔的家伙,一定要处决——至于你还要不要娶她,则看你个人的意愿了。我相信摩尔将军此次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是的,元帅阁下!”斐迪亚斯少将决然回答,颔首,“属下保证,绝对不会让帝国和家族的名誉受到损害!” 嘴上严肃地说着,心中却是窃喜——居然这样就一箭双雕的解决了所有问题? “好了,就这样吧。立刻回来,暂时停止军队的调动。我给你签发秘密军事通行证,让沿途所有军区都给你随意通过的特权。”元帅有些疲惫地结束了谈话,从转椅上站起了身,“我已经很累了,实在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荒唐事……你给我赶紧回科培尔解决掉它!” “是!”斐迪亚斯少将再度行礼,却看到元帅回过了头去。 “元帅,国务卿克莱蒙德先生在门外等了您很久了!”门被轻轻敲响,背景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斐迪亚斯认得,那正是元帅的机要秘书艾丽西娅-曼森小姐。屏幕上的她敲了敲门,从外间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慢慢走近屏幕。 “叫他进来吧。”元帅边说边摁下了通讯开关,“比夏,再见。” “再见,元帅阁下。”斐迪亚斯少将抬手行礼,看着屏幕上的影象在一瞬间消失。忽然间,他碧绿色的眼眸中有一丝异样闪过。在影象消失之后的30秒内,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屏幕前,久久没有动过一下——在方才图象消失前的一瞬间,他看见站在元帅背后的艾丽西娅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右手抬起、在元帅的脑后作出了扣扳机的样子! 她在暗示什么?……莫非、莫非她是说——自己已经危在旦夕,必须尽快下手?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么? “斐迪亚斯阁下,召属下过来有什么吩咐?”在他仍然处于震惊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斐迪亚斯少将回过头,看着身后一位高大的军人。 “高登,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称呼我‘阁下’!”他再一次强调,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在俱乐部里为了抢漂亮的小姐,你都敢和我打得头破血流,怎么一到了战场上就这么拘束?” “嘿,”高个子军人抓了抓帽子,尴尬地笑,“军队里你是我长官嘛。” 第十一舰队的队长,25岁的高登-霍尔曼中校也是“菲多拉”俱乐部里的常客,与斐迪亚斯同样爱好醇酒美人,脾气却是暴躁而执拗的。他和斐迪亚斯的相识,还是在一次为了女人的流血冲突中。 那一次,为了争夺俱乐部新来的美女侍应生,暴躁的霍尔曼中校再也压抑不住从军校开始就对这个人的妒忌和不服,当着众人的面,将白手套扔到了帝国继承人的脸上。斐迪亚斯正抱着美女在喝一杯红酒,当手套滑落到酒杯里时,他凝视着被毁掉的七十年干红,眉间的怒意渐渐凝聚,霍然站起,拔枪指住了对方。按照军队里秘密的规矩,双方都冒着违反帝国军规的危险,双双跑到了郊外的密林里决斗。 那次决斗以斐迪亚斯在枪法、剑术、搏击三项上的完胜而告终,旁观的军官无不咋舌不下——他们也曾在狄士雷利军校的考核中看到过斐迪亚斯的各项成绩,但对那高的惊人的分数一直都抱有疑虑,认为那是校方对于元帅侄子的过度宽容和优待导致。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贵公子一样的青年人竟然真的有着如此可怕的单兵作战能力。 俱乐部最美丽的女侍应生在斐迪亚斯少将胜利后,立刻挽起了少将的手臂,将头靠过去,脸上带着女王般的得意,开始用尖刻的言辞嘲笑失败躺在地上的受伤者——然而,斐迪亚斯却一把将她从车里推了下来,看着娇媚的女人倒地痛呼,脸色冷酷而不屑,微微扬起了眉梢: “收起你那得意的嘴脸吧!你以为我是为了一个婊子而决斗的么?” 少将转向一旁捂着手臂的高登-霍尔曼,唇角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好了,你输了,得赔我红酒——我要一百年陈克里特星球出产的那种!至于这个女人么,归你了!” 霍尔曼中校目瞪口呆。 后来,渐渐两个人就成了死党,霍尔曼还加入了“银河七剑客”的团体。现在他所率领的第十一舰队,是斐迪亚斯麾下的王牌军,在战场上神出鬼没,为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有着“撒旦骑兵”的称号。 “比夏,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旗舰里!”霍尔曼中校浅棕色的皮肤泛着血潮,握紧了拳头,“你不知道那个混蛋在科培尔已经快一手遮天了吗?你真的要学那个该死的卡尔,在关键时刻退位让贤吗?” ——也只有在这些年轻叛逆的军官们的私下交谈中,军事帝国里万众景仰的卡尔-狄士雷利元帅才会被毫不客气地称之为“该死的卡尔”。 “霍尔曼中校!”在这个军人握紧拳头说着时,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忽然一声断喝。 “在!”高登-霍尔曼中校条件反射似地挺身敬军礼。 “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带领第十一舰队采用‘四维空间行进法则’,12个小时之内给我立即秘密返回科培尔!”斐迪亚斯少将冷冷地下达了这个重要的指令,眼神莫测,“马格林已经在首府联络好了其他的人,你要协助他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控制帝国的军事中枢!” “是,少将!”霍尔曼中校浅灰色的眼里掩饰不住激动,霍然抬手行礼,但是随即冷静地反问,“可是,以这样少的兵力奇袭科培尔,短时间内控制首都局势是没有问题,但万一惊动了驻扎在附近的第四、第九军团的话……” “你放心,到时候我自然会想办法封锁科培尔的一切对外联系。”斐迪亚斯少将淡淡道,眼睛里闪耀着野心勃勃的光辉,“你只要和马格林他们一起,按照原订的计划攻占伦勃郎宁宫,把那些阻碍我们的老家伙全部逮捕就好了!” “那么……也包括元帅阁下和科塔夫将军吗?”霍尔曼中校迟疑着问。 “废话,当然!不控制他们两个,根本就无法控制帝国局面!”斐迪亚斯断然道,没有一丝的犹豫,“记住,如果没有办法让他们顺从地被让出控制权的话,也可以强行逮捕。如果遇到武力反抗,必要时候可以就地处决!记住,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让他们逃离科培尔,否则整个帝国就将陷入内战!” 虽然知道那是必须作出的决定,但是听到这么残酷的命令从少将嘴里毫不犹豫地发出来,霍尔曼中校还是感到有些震惊。“是,少将!”他接受了这一指令,然后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那么……奥莱托-德-摩尔将军,又该如何处置?” 他知道,早已退出政坛的摩尔将军是少将未来的岳父,但也是两位当权者的生死之交。 “那还用问?——如果不服我的命令,一并处决!”冷如冰雪的语声。 “那……”霍尔曼中校有点寒意,“黛丝-德-摩尔小姐呢?” 当他以为少将嘴里还会再吐出第三个“处决”的时候,斐迪亚斯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许久,才吐出了一口气,负手转过身去看着窗外,冷冷:“这个……我会处置的,你不必过问。” “是。”霍尔曼中校退了下去。 机舱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斐迪亚斯少将将头慢慢的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漆黑无垠的夜空,眼神里闪过了闪电般锋利复杂的光芒。 ―――――――――――――――――――――――― 仅仅一日之后,他已经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返回了科培尔。 驾驶着军队里最先进的x171型太空梭,悬浮在科培尔上空专用的军事轨道上,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俯视着地面上正在奔逃的两个人,对着通讯器向叔父发出了请求:“报告元帅,我已经发现黛丝与那名男子逃往库尔特航空港口!请求封锁港口!” “要封锁港口?”斐迪亚斯元帅有些惊讶——只是为了掩饰一桩丑闻,越是低调越好,这样兴师动众有些超出了他原先的预计。 “他们好象早就准备好了私人宇航器,就要在港口起飞。”斐迪亚斯少将一边冷眼看着地面上的两个人携手奔向港口,一边用着急的语调向叔父汇报,“如果我立刻升空截击的话,这件事就会人人皆知!” “唔……单独封锁库尔特港的话,反而不大好……”斐迪亚斯元帅迟疑。 “那么,能否找一个虚拟的借口,暂时封锁科培尔所有航空港?”斐迪亚斯少将恭谨地提议,“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完全解决问题了。” 斐迪亚斯元帅迟疑了片刻,终于作出了决定——他此刻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普通的决定将会是他一生中最让他后悔的! 元帅沉声:“好,我马上以太阳系遗民以有恐怖分子秘密潜入的名义下紧急封锁令,封锁科培尔所有的港口十二小时——比夏,十二个小时之内,必须解决一切!我不想再看到丑闻进一步扩大化!” “是的,元帅阁下!”斐迪亚斯少将朗声回答。无法掩饰的微笑在他的嘴角泛起——幸好不是全息的图文通讯,要不然,自己内心的想法肯定逃不过元帅犀利的眼光吧? 足够了,十二个小时!一切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还顺利。 几秒钟之后,斐迪亚斯看见灯火通明的航空港里忽然响起了警报声,驻扎港口的军队接到了命令,开始清场、迅速地封锁港口。与此同时,斐迪亚斯看见东北角的夜空里有一道细细的白光闪过——那是约定好的出动军队的暗号。 “开始了!”他压抑着激动,在内心轻轻欢呼了一声。 经过这一夜,到了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银河便要换了人间! ―――――――――――――――――――――――――――――― “各位旅客,因为怀疑有意图非法出境的人员,所以封锁港口一小时。请大家配合清场。”通讯员礼貌但冰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周围的人群只是低低说了一些牢骚的话,便服从地从各个出入口疏散到了港口外的广场上。 在军人执政的银河帝国里,服从不仅仅是军人的天职,更已经成了所有公民必须遵守的准则。对于政府的命令,没有权利问为什么。在人群渐渐稀疏的时候,只有两个穿着银灰色风衣、似乎是远行打扮的旅客仍旧踌躇地滞留在大厅的一角。 “杰伊……怎么办?我们上不了太空梭了吗?”两人中身形娇小的一位旅客怀里抱着一盆花草,低声颤抖着问旁边的男子。虽然对方也是一样吓得脸色苍白,她仍然是满怀信赖地望着对方。 “完、完了……一定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个身形高大、戴着墨镜的男子的声音也在瑟瑟发抖,手里的沉重的提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大叠的花花绿绿纸张——却是银河系里通用的货币,最大的面额。 “杰伊?杰伊?”那位女旅客一见连对方也没有了主张,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绞着双手,用力把花盆抱在怀里,左顾右盼。 “我亲爱的未婚妻——你以为私奔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陡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厅中,吓得两个旅客都不期然双双回头。 “比夏哥哥!”女旅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帝国少将,眼睛里带着一些震惊和恐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那个银黑两色军服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荡荡的候机室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折射着玻璃顶棚透入的月光,明亮如水。年轻的军人站在他们面前,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剑眉微挑,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冷笑。 “斐、斐迪亚斯少将?”黛丝身边那个高大的青年旅客战战兢兢地问,目光闪烁地注视着一身杀气的帝国军人,倒退,“你、你…就是黛丝的未婚夫?!” “物资总局的杰伊-肯德尔处长,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谨代表政府以贪污公款、私自潜逃的罪名,正式逮捕你!”看着惊慌失措的“情敌”,斐迪亚斯几乎是不屑地冷笑着,抬手一挥,“把他拿下!” 瞬间,四周的港口警卫人员立刻围了上来。 “请立即把你手上的提箱打开,配合检查。” 杰伊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伸手到了风衣的内袋中。 “为什么要诬陷杰伊!比夏哥哥,你太卑鄙了!”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直战栗不已的黛丝大声质问着少将,右手从花盆上松开了,直指着斐迪亚斯的脸,厉声斥问,“他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我和他走也是自愿的,你怎么可以诬陷他!” 看着娇弱的未婚妻如今不顾一切的样子,碧色的眼睛里忽然漾起了微微的苦笑——真是一个笨蛋啊……有哪一只蜜蜂会采一朵平庸的花呢?她还天真到真的以为对方是爱这样的她呢。 激动的少女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神色和他说话,却丝毫没有发觉身后已经有闪着寒光的枪口暗中对准了她——那慷慨激扬的话话音未落,她的直指着对方的右手忽然被用力一把抓住! “过来!”斐迪亚斯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她蓦然一个踉跄地栽进了对方的怀里,随即被迅速推到了一边。斐迪亚斯抱着她一个侧翻,敏捷地闪避到了大理石的柱子后。而对方的激光枪洞穿了石柱子,石屑纷飞中少将的肩膀上渗出一行血。 兔起鹄落,黛丝被吓得呆了,怔怔地看着身边军人肩上的血迹说不出话——直到那温热的血染上了她紧靠在他怀里的侧脸。 就在同时,斐迪亚斯右手的枪发出刺眼的光,在瞬间打落了肯德尔手里的枪。 “给我就地枪决!”在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下达了这个命令——斐迪亚斯一连两枪洞穿了情敌的左右手臂,解除了对方的武装,脸色已经冷如寒霜。 跑动声。乱枪声。杰伊临死的惨叫。 “不要!——不要啊!”红发的女旅客嘶声尖叫,脸被扭曲成了可怖的形状,深蓝的眼里充斥着恐惧和绝望,回过头,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杰伊,杰伊!!!!” 斐迪亚斯没有松开她,只是抬起手去捂住她的眼睛,冷然:“不要看,黛。” 然而,已经晚了。少女已经回过头去,看到了躺倒到地上的恋人。看见全身布满弹孔、面目全非的杰伊,她浑身忽然也仿佛没有了任何力量,惊呼停顿在咽喉里,只是回头盯了未婚夫一眼,颤抖地抬起手指着他,脸色煞白地往后仰倒。 一双手及时地把她扶住,斐迪亚斯在叹气。 平日强硬的人忽然变得从未见过的温和,搀扶着无力的少女,把她的头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让她再去看那一幕惨象。然后,又听见了有人汇报:“少将,在人犯身边的手提箱里搜出了大量的现金和一些a级的军事情报!罪名已经确认!” 斐迪亚斯点了点头:“很好,以贪污和叛国的名义处决了这个家伙——接下来,你们去善后吧。我有要紧的事要离开一下。” “是!”下属退下。 “比夏哥哥,你真卑鄙……你、你陷害我们!你陷害我们!”黛丝的精神再也支持不住,只是恨恨地看着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将,竭力伸出手去打他,却被轻而易举的制服。一贯温顺文静的少女疯了一样的挣扎,用尽了一切言辞怒骂,逐渐陷入了崩溃性的昏迷中。 “好蠢的丫头……刚才差点就被劫持当了人质呢,”半抱半扶着昏过去的未婚妻,斐迪亚斯少将却没有丝毫火气,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摇头,“被人利用到这样的地步居然还毫不知情……智商究竟是多少啊?” 然而心里还是有一阵不是滋味,他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把这个丫头怎么办呢?很快、他就要清洗整个国家了。包括她的父亲、也会在他的清洗计划内。如果让她留下来,又该拿她怎么办呢?她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昏迷,等到她醒过来,他又该拿她怎么办呢? “接下来怎么办?斐迪亚斯?”耳脉里传来了同僚的低语,“按计划么?” 他神智蓦地一清,抬起头来:“是的,一切按计划!” 十天后,一个新的政权在军事帝国诞生了。 宇宙历37年6月20日,在少壮派军人的拥护下,年轻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将一举推翻了原来的军政领导人,以27岁的年纪坐上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支配席上——采取了极端暴烈的手法,大批的军政要员被镇压下去了,包括新元帅自己的叔父和参谋长都遭到了监禁,连已经远离权利核心的摩尔老将军,都被软禁了起来。 然而,那个红发少女却消失在了帝国境内。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冷酷的少将却抬手放过了背叛他的未婚妻,下令军队不许阻止,一任她搭乘太空梭逃离了科培尔,流亡到对立的政权上去。 第四章 国母 太空梭按照星际飞行图谱,准确的一一避开漂浮物,穿过陨石带和小行星带后,猛地一震,关闭了引擎,依靠惯性穿入大气层,停靠入拉梅尔的军事港口卡兹港。 从太空梭上步下栈桥的米格尔-海因提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令他有些意外的脸——身穿浅绿色套装的联邦执政官、四十八岁的萧夫人微笑着站在军港的码头上,手中还抱着一束金黄的葵花。 一时间,梯舷上提督的脚步不易察觉地微微停顿了一下,闭了闭眼睛,随即暗暗用力握紧了一下栏杆扶手,脸上又恢复了平日惯有的淡然沉静,不徐不缓地步下栈桥,对着道路两边列队致敬的联邦战士们回以注目礼。 “海因提督,这次你代替费尔南多总督领兵支援银河联邦,在对手为斐迪亚斯少将的情况下依然完成任务返回——做的漂亮!”柯琳-萧微笑着迎了上去,对年青将领这一次的表现加以赞赏,眼睛里闪着慈爱和赞许的光芒,“孩子,你真不愧为我们太阳系的守护战士!” “过奖了,萧夫人。”从女执政官手里接过花束——象征着太阳与胜利的金葵花,海因礼节性的伸手拥抱了一下联邦最高执政官,动作生硬,毫无热情。 “费尔南多总督在派你出兵后才告诉我、这一次你的对手会是有‘帝国之星’称号的斐迪亚斯少将,让我一直都很担心……”在拥抱的刹那,萧夫人在海因提督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语声颤抖,“上天保佑,你总算平安归来了。” “是吗?让您担心了。”海因嘴角浮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目光却冷冷地落在金葵花上,“放心,为了国父和您拼命守护的这个国家、我是不会轻易丢掉性命的……妈妈。” ——最后两个字,是用极轻极轻、却冷入骨髓的声音随着呼吸一起在萧夫人耳畔轻轻吐出,听得年近半百的女执政官全身一震。 “请。”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海因提督已经放开了她,结束了惯常的礼节,做了一个姿势。两人一起沿着道路向停机坪走去,萧夫人脸色苍白,下意识的随着他在士兵的列队欢迎中走去,木然地对着士兵们的敬礼回以微笑。 “国父万岁!国母万岁!”陡然间,战士中有嘹亮的口号响起,“为太阳而战的勇士们万岁~!” 一刹间,欢呼与口号如*般卷来。 “国母吗?……哈。”陡然间,她听见身边的提督轻轻冷笑了一声。 柯琳-萧夫人忽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脸色益发苍白,笑容也僵硬了,只能生硬的对着那些狂热的战士招手回礼。 自从丈夫几十年前刺杀了卡尔元帅后,成为萧纳德遗孀的她,一下子从一个普通女子被万众簇拥到了“国母”的地位——然而,这一切,真的是她所希望的么? 当晚在总督府开完了小型的洗尘兼庆功会,不但太阳联邦各位高层官员都到了,而且连近来身体不佳、抱病休养的安东尼-费尔南多总督都亲自前来,为凯旋归来的年轻提督颁发联邦最高荣誉勋章——太阳勋章。从今天后,二十六岁的米格尔-海因提督便成为了第一位获得过联邦军队所有各级战斗勋章的军人。 “米格尔,我为你自豪。”在为他戴上勋章时,女执政官的手微微颤抖,轻声道,眼中闪着泪光——一瞬间,她惊喜的看见有同样的表情闪过那个年青人一贯冷漠淡然的脸。 “米格尔……孩子……”一时间忘情,萧夫人脱口而出,忘了压低声音。 周围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坐在轮椅上端着红酒的总督,脸色在刹那间也是苍白。 “萧夫人,您是国母,也是我们每一个战士的母亲。”面对着各种目光,提督不慌不忙的回答,彬彬有礼,弯下腰去吻了一下女执政官的手,“我愿意毕生为您、为太阳而战。” 他转身,从台上拿起一杯酒:“让我们来为国母、为太阳干一杯吧!” “国父万岁!国母万岁!”在场的所有军人与政府官员为方才那一番对话所动,纷纷举杯,祝酒词和欢呼在大厅里纷飞,“永恒燃烧的太阳!” 萧夫人执杯的手却一直微微颤抖,她不敢再看此刻年青提督的表情,只是侧过头看着酒宴一角静静坐在轮椅上的费尔南多总督——隔着千万人,双鬓斑白的总督此刻也在看着她。 静静对望了一会儿,她终于低下头去喝了一口香槟。 然而,喝在嘴里,居然却是刺骨的苦涩。 她不敢再看那个对她彬彬有礼、得体的无懈可击,却冷淡冰冷到骨髓里面去的年轻人。在将这个孩子秘密遗弃在荒凉星球上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给他一个名字——米格尔-海因,是谁给了他这个陌生的名字?谁又赋予了他如今的人生? 安东尼,这是我们的罪……是我们犯下的罪啊! ――――――――――――――――――――――― 他脚步踉跄地从总督府出来,喝得有些醉了——在米格尔-海因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沾酒的次数不会超过个位数,而这样喝到有几分醉意的,则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国母,国母……哈哈。总督大人。 从那样热闹喧嚣的大厅里出来,也不叫勤务兵陪同,黑发的提督一个人有些脚步踉跄的沿着路走着,嘴角微微带着莫名的笑,往门口的地上车走去。心里有什么在翻涌,仿佛要突破平日重重浇铸起来的钢铁屏障,从胸臆中喷薄而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一出生就把我遗弃? 多年后,当我凭着自身力量登上舞台,可以和你平视时,你为何还不敢看我的眼睛?在你的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是一个人,还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 有火在心中燃烧。那种不甘和愤怒,被遗弃的绝望和抗争,仿佛是地底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它遗忘了。然而在这一刻,在没有人看到的黑夜里,年轻的、百战百胜的提督抱着自己的肩膀,靠着阴暗的墙角喘息,渐渐颤抖得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是的,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他只为战斗而生的人,是人民眼里的太阳之子和英雄战士——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 “别把我关起来!求求你们,我不会惹麻烦的!别把我送回去!”黑暗里不知道呆了多久,忽然听到有地上车急驰过来的声音,女子颤抖哀求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我不要回普里摩斯或者科培尔!求求你们……别把我关起来。我的花还放在家里,我不回去浇水它们会死的!” “快走!”然而,旁边战士的声音却是例行公事般的冷酷,催促。 “求求你们了……我不能扔下它们不管啊,”女子的声音无助而绝望,苦苦哀求,“让我呆在太阳联邦吧!我无处可去……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自身都难保了,还管那些花花草草做什么?”押解的士兵冷笑、 海因提督微微一震,直起身子,从黑暗里走出,看到了那一队联邦士兵——整整一个小队的士兵,押送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牵扯不清。 他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提督大人!”那一队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敬礼。带头的队长指了指那个女子:“报告,今天我们从拉梅尔的中国街找到了这位非法入境者——这位小姐的名字是黛丝-德-摩尔!根据银河联邦发过来的照会,这位小姐是他们通缉要求捉拿的人!我们正准备将她压入女子监狱,择日引渡回普里摩斯。” “不!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回银河联邦!”听到“引渡”两个字,女子惊惧地叫了起来。 “黛丝-德-摩尔?”年轻提督有些思虑的抬起头来,将地上车的车灯拧亮,让雪亮的灯光照在那个女子脸上,细细打量。 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相貌很平凡,有些腼腆局促,一见灯光,便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了脸,依稀只看见一头红发在夜风中飞扬。 “黛丝-德-摩尔?”再度重复了一遍,海因神色渐渐凝重,血液里残余的一丝酒意都消失了。他过去托起女子的下巴,毫不客气的将她的脸扭向灯光,对上了她慌乱不安的蓝色眸子。 凝视了一瞬便判定了对方的身份,提督深色的眼睛里有了某种惊讶的意味:“黛丝-德-摩尔?那个不久前背叛军事帝国悔婚出逃的、斐迪亚斯少将——哦,不如今该称为斐迪亚斯元帅了——的未婚妻?” “放、放手。”红发少女又羞窘又惊慌的将头扭向一边,因为这种冷酷粗暴的对待而涌出了泪水,“我现在…现在和比夏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不要再说什么未婚妻之类的话!” “比夏?”海因提督放下了手,念了一遍那个军事帝国帝国新元帅的名字,玩味地看着这个非法入境者,忽然退开了一步,吩咐士兵,“先把她压到一类控制区,暂停引渡条款——我立刻去向总督大人和执政官禀告这件事,再决定如何处理。” “是!”队长敬礼,随即将红发女子带走。 “不,别把我关起来!”一路上,远远还听到那个女子惊慌的呼声,“我家里……我家里还有很多花木等着我去照顾。我不回去的话,它们会死的!” 是斐迪亚斯的未婚妻?看着那一队士兵押着那个女子走开,海因提督眼前浮现出在立体影像中看到的那个俊美锋利的金发青年——奇怪。斐迪亚斯那样的人,未婚妻却是这样平凡而不起眼的女子? 米格尔-海因摇摇头,转身向依然尚未结束的酒会走去——虽然万般不情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不得不和总督、执政官商议。 “这个女子的重要性还有待进一步确定。”费尔南多总督坐在轮椅上,听取了提督的深夜急禀,沉吟着说了一句:“如今的军事帝国新元首:比夏-冯-斐迪亚斯是凭着政变上台执政的,听说这几个月里面已经清洗和镇压了一大批人,包括身为岳父大人的奥莱托-德-摩尔上将——我不敢确认,眼前这个叫黛丝的女子,对他是否还有任何意义。” “哦,不论亲人朋友,一个个都镇压了,却独独让未婚妻逃了出来?”女执政官讥讽,“费尔南多,从这一点来看,我们还真不能轻易把这个红头发的女子送回给银河联邦那边了。” 旁边侍立的年轻提督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叫黛丝的女子一开始的流亡目的地应该是普里摩斯吧?为什么她又跑到了太阳联邦来?”总督皱了皱眉头,浓密的眉毛犹如刀刻般整齐,“太奇怪了——难道银联那帮混蛋政客会拒绝摸到这张好牌么?” “据说,是因为摩尔小姐拒绝按银联政府的意思、在媒体上露面抨击军事帝国的政治体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海因终于开口,说了自己刚从下属手中得到的情报,“摩尔小姐坚持认为、她的出逃与政治问题无关,只是出于个人的原因,所以始终不愿就军事帝国的政治问题发表见解,更不愿进行抨击。” “哦,是么?”费尔南多总督喃喃,“倒是倔强呢。” “是的。”海因提督顿了顿,补充:“由于她的不合作态度,流亡的银联政府软禁了她——据说,还采取了一定程度的逼迫措施,但她没有屈服。一周前,摩尔小姐再次从普里摩斯星球出逃,进入我们联邦区域。” “呵呵……好天真的姑娘啊。”总督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点起了一支雪茄,“连银河联邦的那帮老狐狸也奈何不了她么?——如果不愿成为政治棋子,那她为什么出逃?如果不出逃,如今她可就是军事帝国的第一夫人了。” 海因迟疑了一下,看了手中的资料,有些不确定的回答:“报告总督:虽然摩尔小姐一直拒绝透露出逃的真正原因,但是拒我们情报部门的调查,她这次离开军事帝国、是因为要和一名叫做‘杰伊-肯德尔’的男子私奔。” “什么?私奔?”这回同时流露出惊讶的,却是总督和执政官两个人。两名位高权重的中年人不约而同一齐从椅子靠背里直起了身子,脸色忽然都有些复杂。 萧夫人喃喃:“这就是所谓的‘私人原因’么?” “是的。”海因提督回答,“带着摩尔小姐私奔的那个人,名叫杰伊-肯德尔,银河军事帝国物资配置部二课副处长,少校军衔,35岁。在负责从独领星球联盟采购物资时,被怀疑有经济问题和出卖帝国情报的嫌疑。”继续念着资料,海因黑色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惊讶的光。 “和这种人私奔……那个姑娘看来真的是太天真了。”女执政官轻轻吐了口气,或许同为女性,眼里居然有了一丝打抱不平的同情,“那个骗子呢?如今是在银河联邦,还是一起逃到了拉梅尔?” 海因看着资料,面无表情地念下去:“6月15日夜晚,在军事帝国首都科培尔的库尔特航空港口,肯特少校在意欲携摩尔小姐出境时,被军事帝国军队发现,斐迪亚斯少将下令将其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萧夫人抽了一口气,“就是说,当着那个女孩子的面?——这是什么样的未婚夫啊!” “嗯,他不爱她,所以无所顾忌吧。”费尔南多总督淡淡接了一句。 “未必,要知道现在为止,摩尔小姐的身份还是少将的未婚妻呢。”身为女性的执政官却笑了笑,敏锐地回答,“如果真是毫无感情,那么斐迪亚斯不会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外宣布解除这个有辱他声名的婚约了。” 总督默默颔首,用力抽了一口雪茄,看向女执政官:“那么,夫人,您看我们要如何处置这个黛丝-德-摩尔小姐?遣返?关押?软禁?” 萧夫人的神色已经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她对于这个流亡少女的态度。国母缓缓摇头:“不,不能遣返——要她再回去普里摩斯,做史托克议长那种党棍的政治筹码?不,我们得留着她——就和银联那边说,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他们所要通缉的人而已。” “我已经吩咐将她关入一类控制区,决不会让她再次逃脱。”海因答复。 “别,海因,”然而国母再度摇头,语气温和:“别这样关着她——我们得表现得比银河联邦那些老狐狸更宽容些,否则她会第二次逃跑的。放了她,让她和平民一样的生活。我想,她本身应该是个无害的人。” “是。”海因面无表情地鞠躬。 “只不过,海因,你要亲自派人小心地监控她。”话锋一转,萧夫人语气冷漠,“她是重要的人质,必须牢牢的控制住,绝不可让她出什么意外。” “是!”年轻提督领命,鞠躬退出。 密室内一个会谈刚刚结束,而外面的酒会还在继续着。海因拉开门走出去,满耳的喧嚣和满鼻的酒气,他默不作声的皱眉,穿过落地长窗走到了廊上。 外面的月下香正在开花,风吹过来,有淡淡的香味。 黑发的年轻提督有些疲倦的穿过那些人群,沿着长廊走着,忽然停下来摘了一簇花,沉吟着——刚才他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建议,然而,他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原来那个女孩的来历竟然是这样,和他原先的猜测大相径庭。 看来,斐迪亚斯那家伙运气可不好,摊上了这样一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未婚妻。 “提督,看不出你也喜欢花啊!”陡然间,耳边有热切直率的问话。他陡然吃了一惊,回头看去。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凑到了面前,微笑着看着平日里一直不苟言笑的沉默提督,眼里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 “克劳迪娅上尉。”海因有些微的错愕,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后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有礼,点头,“是按时来催促总督大人吃药么?” “是啊,总督大人那么拼命的工作,如果我不提醒、他压根不会好好吃药的。” 玛嘉烈-克劳迪娅上尉是一个有着栗色头发和紫罗兰色眼睛的少女,直率而爽朗,三年前从太阳联邦军医学院毕业后,因为学业的优秀直接被指派来联邦中心服务。工作的出色、让她在三年后已经成为费尔南多总督的随身医士。 “别担心,执政官大人会记得催他吃的。”海因蓦然冷冷一笑,嘴角浮出了锋锐而恶意的笑。这样奇异的表情吓了克劳迪娅一跳,然而不等她说什么,年轻的提督已经微微一躬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 监管所里黑暗而沉寂,只有头顶白色的灯在无声明灭,发出滋滋的声响。走道上每隔十分钟会传来皮靴声,由远及近,机械平板,那是太阳联邦的士兵在巡逻。 黛丝靠着墙坐在冰冷合金床上,因为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而困倦不堪,渐渐抱膝入睡。然而刚刚睡去,陡然却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看守的士兵纷纷起立,致敬——该来了什么大人物吧?她正想着,军靴的响声忽然在她面前顿住:“您可以出去了,摩尔小姐。” “啊?!”无比惊喜地,她蓦然抬起头,看见了那个高个子栗色头发的年轻军官。 那个半夜前下令将自己关押的军官也正看向她,身上的酒气已经消散了,目光变得节制而有礼,虽然毫无温度,却也不复初见时的粗暴无礼。 “你可以回家了,摩尔小姐。”他示意军队打开牢门。 “谢谢……谢谢!”她用力点头表示谢意,不知说什么才好,眼里的泪水不争气的滑落,“请你们不要把我引渡回银河联邦,可以么?” “这件事,需要执政官和总督召集内阁商议后才能最后决定。我目下还无法给小姐确切的答复。”那个年轻军人回答,微微躬身,“我叫米格尔-海因,是太阳联邦的提督——在小姐逗留在拉梅尔星球的中途,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请直接找我。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 那个黑色眼睛的军人淡然的说着。虽然是很亲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公文一般的平板,说完后,他对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来:“起来吧,我送你回住的地方去。” 看着面前戴着白手套的手,她微微有些犹豫。 “本来是要明天才过来释放你的,不过今晚你不回去,那些花不浇水、说不定可要枯了。”耳边,忽然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从容而温和,“所以,在下才冒昧地在那么晚的时候还来打扰摩尔小姐。抱歉。” 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和比夏年纪相当的军官——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那短短的一句话却在瞬间扭转了她对于这个人最初粗暴无礼的印象。 “走吧。”他微微俯下身来。 她顺从的把手放入带着白手套的手里,被他轻松一把拉了起来。他随即松开了手,带着她往外走,军人的身姿笔直而挺拔,声音平静:“外面已经很晚了——摩尔小姐住在哪里?我顺路。” 黛丝怔了一怔,一时间没有发觉那一句话里的悖论,低声回答:“我……我住在东区中国街的一家地下旅舍,所有东西都在那里呢,希望没有丢。” “是么?”那位年轻的军官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外面寂静无人的城市,“那可有点远。半夜轨道交通也停开了——不如我送摩尔小姐回去吧。” “啊……”她有些不安地低下头,“那……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海因提督拉开车门,微微一欠身,“请摩尔小姐原谅我不久前的无礼就是了——我喝了一点酒,很是冒昧,抱歉。” 黛丝的脸微微红了一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海因提督坐入了车里,发动引擎,也不再说话。黛丝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头上放着的一个小小摆设——那是一个“人”字形的嫩绿芽儿,被种植在固定的水晶小碗里,随着车微微的左右摇摆,清新而生机勃勃。 她看到植物,心就忽然平静下来,忽然噗哧笑了一声。 “怎么?”身边的海因提督静静问,却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 “没什么。”黛丝红了脸,低声。于是对方也就不再问,地上车穿越了空无一人的城市,向着东方区急驰而去,速度迅疾、无声无息。 摩尔小姐住在哪里?我顺路。 ——等静下心来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悖逆,黛丝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身边的年轻军官一眼:看来,她又遇到了一个好人呢…… 黑发黑眸的提督眼神平静,开口:“还要有段时间才能到东方区。摩尔小姐如果累了,就先闭目休息一下吧。我会带你回家的。” “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陡然松懈了下来,如言将头靠在车窗上,竟然止不住的渐渐睡去。流亡许久,身心俱疲,她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她、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会带你回家。 身边这个素不相识的军人这样说着,毫无温度的语声里,却有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第五章 权力中心 三个月后。拉梅尔星球。东区的中国街。 “煎饺!香喷喷的煎饺唻!五克朗十个!”街头的周大娘在对着过往的行人叫卖,声音忽地顿了一下——这个僻静的石库门小街上,来往光顾的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住户,所以大娘对于出现在此地的脸生的人是极为敏感的。 当这个高个子的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踏入这条街上时,周大娘直觉上就有了推起车子就跑的冲动——那是她遇到维持城市治安警察时出现的本能反应。 虽然这位安安静静踏入小巷的年轻男子穿着休闲的便装,也没有携带武器的迹象,然而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大娘还是从来客偶尔闪过的眼神、以及行走时的姿态,判定出来的不是普通人。 又是军方的人么?密探?南十字星? 好容易忍住了推车逃走的冲动,周大娘继续用小铲子翻动平底锅上的饺子,然而叫卖的声音低了下去,用眼角瞟着来人——想起来、这几天倒是时不时看到有陌生面孔出现在这一带,不知道中国街又哪里引起了联邦政府的注意?还是警察又要开战新一轮的城市街道治安管理了? 栗色头发的男子眼神冷冽,脸部线条有东方人的某些特征,然而轮廓却比这一带的人深得多。地上车应该停在外面大街口了,他静静地一路走来,嘴角紧抿,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知为何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压迫力。 有些脸熟呢……哪儿看过这个人么?是一个大人物吧? 周大娘看着他走过来,心中嘀咕了一声,只是埋头翻着平底锅里的煎饺。已经熟了,那些饺子透出诱人的金黄色,在锅底的油里滋滋作响,冒出香气。 “饺子多少钱一个?”在她低头翻饺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问话。 周大娘惊讶的抬头,对上的竟然是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栗色头发的男子意外的在她的摊子前站住了脚,带着一种不自在的表情,开口问。 “一克朗…一克朗十个。”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周大娘陡然觉得心慌。 “买……买五克朗吧。”仿佛不知道该买多少合适,来客迟疑了一下,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钞票放在油腻的台上。 “好的,这是五十个,给您。”大娘慌慌地从锅底铲起饺子,放入纸袋子里打包好,递给来客,“您拿好。” ——这样的压迫力面前,她早已不知不觉的改口称来人为“您”。 抓起还冒着热气的纸袋,来客只是点点头便转身走去——走向巷子最尽头那一家。奇怪,为什么这几个月来,有无数的人走向那一家大门紧闭的住宅? 等来人离开后,周美莲大娘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手上沾满了油污,忙扯过一张旧报纸擦手。猛然间,花白头发的大娘怔住了,看着报纸头版头条,照样头条又是打仗的消息—— “捷报频传、太阳之子再度击败帝国军队!” 粗重的标题旁,那个报道的主角却是一脸漠然,英俊的脸上带着这个街区的人经常引以为自豪的“东方人的眼神”——这个号称太阳之子的军人一直是近几年来太阳联邦新闻里报道得最多的,他的名字、几乎从来都和“胜利”两字联系在一起。 “哎呀,是他!”铲子落到了地上,大娘失声惊呼。 门外没有门铃,敲响50-32号院子大门时,里面细细娑娑的声音忽然停了,然后有人很小声的问是谁,怯怯的,却不见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摩尔小姐。”提着纸袋,门外的人以平静到波澜不起的声音道,“我是海因。” “啊,是提督大人?”门后随即响起了奔跑而来的细碎脚步声,紧闭的大门开了,庭院里给提着提壶花木洒水的少女站在门后气喘吁吁,脸上尤自沾染着水珠,有些慌乱的招呼,“啊……今天这么早,您就来了?” 她迎上去,然而手里的提壶忘了改变角度,水珠一下子洒到了来客皮鞋上。 “呀。”黛丝下意识的一松手,提壶砰的一声摔落在地,水溅了一地。红发少女更加局促不安起来,揉着手指,不知道如何才好:“对……对不起。我太笨手笨脚了。” “没关系。吃过早餐了么?”然而休闲装打扮的提督毫无介意的神色,将拿在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淡然问,“巷口买的——喜欢吃煎饺么?” “啊,周大娘的饺子!我好喜欢!只是提督吩咐过要我不要轻易出去,所以我都不大敢开门上街呢!”闻见了熟悉的香味,红发少女略带几分惊喜的笑了,拘谨的眉目舒展开来,“谢谢您,提督大人!您帮了我很多忙。” 海因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了红发少女一下,看着她带着欢跃的笑意接过纸袋。一入手便察觉了份量,打开看了看,惊呼:“哎呀,买那么多!怎么吃得了?” “两人份的……太多了么?”海因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该买多少……平日都吃的军队配给好的套餐。” “啊?两人份的?”黛丝有些吃惊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军官——然而,黑色的眼睛里只有毫无恶意、但是也没有温度的微笑。 太奇怪了……提督大人今天,居然准备留下来午餐么?平日因为军队严格的作息,他都是晚上匆匆来看望一下,然后随即就离去的——今天是怎么了?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么? 青翠葱茏的院子里,紫藤花架下,两个人相对坐着。 黛丝从厨房里端出了最后一盘菜,解下了围裙,在花下和海因对面而坐。桌子上摆了四个菜一个汤,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海因沉默地看着,也不由微微动容。 “都是科培尔星球那边的菜,不知道合不合提督口味。”红发的少女腼腆地微笑,有些不安,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只有这个红茶,是拉梅尔星球出产的。” “不,已经够好了。”海因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和表情,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低头叹息,“在军队里十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美好的居家午餐了——谢谢你让我回忆起自己还不是一台战争机器的日子。” “战争机器?”黛丝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然而海因没有回答。 “如果喜欢的话,提督以后可以多来。”她微微笑了,有些善意有些腼腆,“我别的都很笨,但家务和园艺上还是及格的——可以保证一个月内每天的菜色都不会重复呢。” 海因脸色一动,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请假出军营,是很困难的事。” “哦……”黛丝惋惜的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海因举起了中国瓷的茶杯,微微颔首致意,她也端起了茶——于是,两人就在沉默里开始了这一餐。静谧中,风在舞动,满院都是花木的清香,不时有紫藤花一朵一朵的坠落在桌面上。 海因看着黛丝将那些落下的花收到一边,放在一个洁净的盒子里收好。 “紫藤花是可以吃的呢,提督,”黛丝看到他不解的目光,微笑,“现在收起来,下一次等您来的时候,就可以做紫藤罗饼了。这是中国街的菜式,我也是刚刚学的——您一定没吃过吧。” “花也可以吃么?”海因有些诧异。 “是的,我听中国街上的厨师讲,他们经常用不同的花入菜,”黛丝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说的话也欢快流畅了不少,“我学了一些——真是和西餐很不同的做法呢。” 然而,海因却沉默了,仿佛思考着什么,微微蹙眉。 “摩尔小姐,请不要再和陌生人过多接触。”提督开口,说出了冷冷的话,“您身份特殊,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还请多加小心——如今军事帝国和银河联邦,都在打探您的下落。” 黛丝怔了一下,刚刚亮丽起来的神色陡然黯淡,垂下了头。 “摩尔小姐,经过元首和内阁的共同商议,你可以留在太阳联邦。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情,更不会将你遣返银联或者军事帝国方面,尽管放心。”——两个多月前,她得到了这样的承诺,便一直居住在了这个东方区的小院里,与世隔绝。 “嗯……我知道了。提督。”她默默抬起手,将盒子里的紫藤花全数倒入了泥土。 米格而-海因看着她的脸,心里也有一丝黯然,他知道自己夺去了这个少女仅存的乐趣。 “谢谢您,菜实在太美味了。”他拿起了筷子开始用餐,一边用诚挚的声音夸奖,看着对方的脸重新明亮起来。 “是么?”黛丝喜悦而羞涩地笑着,“逃出科培尔后,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做菜了。总是担心会做的很难吃,让您失望。” “不,非常好的手艺。”海因提督笑了笑,“让我想起我的奶奶。” “奶奶?”黛丝诧异——她从未听他提到过任何亲人。 “是啊……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奶奶将我抚养长大的。她有很好的厨艺,”海因提督停下了筷子,低声,“可惜她在十年前那一场空袭里去世了——那之后我就加入了军队。呵,从此长年以压缩饼干和罐装食品为生,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午餐了。” “嗯……”黛丝忽然觉得不安,不知怎样安慰,只有沉默。 “请。”海因提督的神色迅速恢复了淡漠,抬手示意。 紫藤花架下,两人默然相对进餐,只有午后和煦的风在舞动,紫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的落下。 年轻提督因为巨大的战功而在太阳联邦里享有极高威望,被视为民族偶像和精神领袖,然而在平日里,他为人却颇冷漠,独来独往,和同僚聚餐都是罕有的事,罔论和一个非军方的平民一起吃饭。然而这一切,黛丝作为一个外来流亡者却是毫不知情,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而且以前和她同桌进餐的人中,身分地位高如斐迪亚斯元帅的也大有人在——所以既便知道了,大约也不会感到这是一个怎样的殊荣吧? 然而既便如此,出于一贯的羞涩腼腆,面对着海因提督,红发少女依旧显得局促不安,几次将筷子里夹着的饺子掉到桌面上。 ——面前的人虽然不说话,但是他带给人的压迫力、似乎丝毫不在比夏之下哪。 第三个饺子掉到桌上的时候,海因提督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将自己手中的那个饺子夹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我来吧,”黑发黑眸的提督开口,“对于筷子的使用,在下比摩尔小姐熟悉的多。” 黛丝的脸蓦然红了——这就是提督和比夏的区别吧?如果换了那个人,他那双一直向上看的眼里一定是完全看不见自己这般的窘态的,他眼里可只有自己。 逃离科培尔后,流亡了这么久,见到的除了政客就是军人,每个人对她心怀叵测,都想让她作为政治筹码——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这个米格尔-海因提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米格尔-海因?”脑子里回想着这个名字,一不留神嘴里就轻轻念了出来,花下就餐的年轻军官立时抬头看过来,黑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嗯?” 黛丝连忙低下头,讷讷:“我似乎…似乎听过你的名字——你、你是不是经常、经常和比夏哥哥打仗?我听他说起过你……说起过好多次。” “斐迪亚斯元帅?”终于从红发少女嘴里听到了这段时间她似乎刻意回避的那个名字,海因提督嘴角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笑意,放下手中的筷子,将头侧向一边,迟疑了一下,“说起来……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摩尔小姐。” “什么?”黛丝问,惊讶。 “比夏-冯-斐迪亚斯于宇宙历37年6月18日、也就是你出逃科培尔的当天夜里发动了政变,在少壮派军人的支持下推翻原政权,上台执政。”海因提督淡淡开口。 红发的少女垂下了眼帘,轻轻道:“这个我知道——流亡到银河联邦的时候,史托克议长劝我和比夏哥哥作对,站出来反对他和他的国家,就告诉了我这些事情试图说服我。” “虽然我逃离了科培尔,可是,我不会做对祖国不利的事情。”黛丝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对面的提督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惨淡:“不过,我不惊讶,真的——提督您也应该知道比夏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吧?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把权杖拿到手里去的。我知道的。” 黛丝叹息:“他很优秀,但是却也有太大的野心,不能被任何人支配和压制——他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按部就班的成为帝国继承人的话,那么背叛就是他唯一的道路。” 一向以来都是腼腆羞涩的少女,忽然间说出这样犀利的话来,让对面的军官微微一怔。 不愧是帝国新主宰者曾经的未婚妻啊……虽然一直不见她如何开口,但她对那个人的了解却是如此深刻,几乎连联邦智囊团都无法相比。 海因提督在内心叹息了一声,看着红发少女带着浅浅雀斑的脸,那样的平凡而拘谨,完全和立体影像里那个“帝国之星”俊美无俦的风度不能匹配——然而,为什么竟然是这个普通的女子、率先叛离了那个和最高权力者之间的婚约?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奇起来,忍不住仔细再看了她一眼。 “提督大人您也很强。”忽然发觉自己是在比夏的对手面前这样盛赞比夏,黛丝回过神来后有些局促,将落在桌面上的饺子拨入盘子,转过话题,“比夏哥哥对我说过,您是他在银河里唯一的敌手——他可是很少这样称赞人的呢!” “是么?那太荣幸了。”海因提督淡淡的笑。 “比夏一生里大概没有几个人可以让他看得起吧?连狄士雷利元帅他都不以为然呢。”黛丝笑了起来,说起青梅竹马的伙伴,“他老是和我说,如果他和狄士雷利生在一个时代,那么那场战争里留在史册里的就不仅仅只有那一个名字了。” 海因微笑着听着,将此刻对于新帝国元帅的评价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 “摩尔小姐,我有个消息要转告你。”这样谈笑了片刻,海因提督的脸色转为凝重,迟疑了许久才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在上个月,政变发生后不久,你的父亲:奥莱托-德-摩尔上将,已经被军事帝国限制了自由软禁了起来。” 笑容在少女的颊边凝固,黛丝的手下意识的一松,又一个煎饺从筷子里啪的跌落在桌面上,声音沉闷。她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显得苍白而不安,然而很快她就抬起了头。 “为什么!父亲已经退役多年了——这次政变他也没有参与!”一连串的话从红发少女的嘴里吐出,情绪激烈,“比夏哥哥为什么连父亲也不放过!我父亲他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手蓦然伸过来,抓住了海因的衣袖,用力而急切。 “只知道同时被政变军人逮捕的有埃德蒙-冯-斐迪亚斯老元帅,托罗斯基-科塔夫参谋长,以及国务卿亚当斯-克莱蒙德等数十名前政府重要人员——其中国务卿亚当斯.克莱蒙德6月22日旋即被秘密处决。”海因静静回答,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黛丝小姐,我们暂时没有摩尔上将的新消息——斐迪亚斯元帅对外消息封锁做得挺不错。不过,以我们的情报网所知、目前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令尊有什么不测。” “不……他如果连亲叔父都背叛的话、那就是已经下决心要清理一切了——他什么都不会再顾及的!”黛丝显然被这个忽然而来的消息打乱了神志,喃喃,“糟了,他、他开杀戒了!怎么办?提督,怎么办?” 对着这样选错了目标的求助眼神,海因报以淡淡的苦笑:“抱歉,摩尔小姐,我无可尽力——或许,真不该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您,徒然增添苦恼。” “或许,我回科培尔去?我回去向他请罪?”她喃喃自语,茫无头绪,“是的,我让他多丢脸呀……他肯定不会放过父亲的!我回去领我应得的那份处罚吧!只要他放过我父亲!”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又变得紊乱而发抖。 “不,摩尔小姐,斐迪亚斯元帅是不会因为私怨而做出这样举动的。”海因轻声安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成影仪,“军事帝国方面新政权成立后、斐迪亚斯第一次在全国通讯回路上做出的正式声明,你可以看看。” “啪”地一声,仪器打开,聚合的光下,金发元帅的脸慢慢浮现,带着一贯骄傲的神色,将手按在象征军权的黄金权杖上,在三维立体的激光平台上对所有人宣布:“银河军事帝国治下的所有人民,我:比夏-冯-斐迪亚斯,于今日在此宣布就任新一任的帝国元首……” 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黛丝的手忽然又抖了一下——不过几个月不见,比夏…比夏哥哥,已经这样不同了么?连他的眼睛里,都仿佛藏着一把刀! “……请原谅,这一次政权的非正常交替给人民带来了动乱和恐慌,然而如果大家配合的话,我承诺将会将这一场动荡减轻到最低点,一切将合理的秩序将很快被恢复,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东西。”最后,聚光灯下,被少壮派军人簇拥着的帝国新元帅微微一鞠躬,结束了发言,“请不必惊慌,请大家安静地、满怀希望地迎接一个新的、更好的时代吧!” 黛丝聚精会神的看着,一直到全息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影象消失,还有些回不过神。许久许久,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轻轻吐了一口气:“啊……是这样?看来,父亲暂时不会有事了。” “哦?”海因的目光转到黛丝身上,有些不解——在这次的谈话中,斐迪亚斯说到了老元帅和参谋长等当权者的处理,却一句未提摩尔上将,不知这个女子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你看比夏的眼神——里面没有血腥气。而当他准备做某种可怕决定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快速的眨动。”黛丝还是盯着已经空白的投影空间,回忆似的喃喃,“他说到自己叔父的时候,挥手在身前由右往左划了一下——不不,那不是‘处决’的意思。” 她蓦然笑起来了,转过头看着一边聚精会神听着的提督:“提督,你不知道,从小我喜欢呆在一边看比夏做模拟战争演习,所以也知道他的一切细小动作——如果遇到他决心作罢或者不再追击的情况,他就会这样子的一摆手,然后眼光就立刻投到另一边的战局上啦!” 海因提督怔了一下,低声问:“模拟战争演习?” “是啊!”黛丝笑了起来,“提督没有做过么?我经常看比夏做那种叫做‘四维空间跳跃模拟战术演习’和康斯坦丁博士编制的‘征服与命令——银河系战争模拟’呢~他很厉害,基本上每一项都是满分,除了在后勤供给和军队hp(健康指数)上会扣一点。” “是么?”海因提督若有所思的微笑,“真是个天才呢。” 黛丝却关上了全息屏幕,笑了起来:“提督大人,谢谢您给我看了这一段影像带!既然如此,我可以放下大半的担心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海因提督有些莫测的笑了笑,微微躬身合上了全息影象屏幕,“摩尔小姐不愧是帝国元帅的未婚妻,如此了解斐迪亚斯。” 听得这样的话,黛丝脸色蓦然有些不自然,沉默下去。 “不,比夏他不喜欢我和我说话,他老是说我笨——”黛丝沉默良久,低声喃喃,“所以从八岁开始,我只有在一边揣摩他的一举一动,猜测他的意思。后来,就算他不说话,我也能知道他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海因提督轻微地叹了口气:“那样很辛苦吧?” “嗯……”黛丝细细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去,声音里忽然有了一丝哽咽的意味,连忙抬起手捂住脸,仿佛多年的委屈和不安终于被某个人发觉。 “他很优秀,而我太丑太笨了。”她喃喃,“比夏总是嫌弃我,说:‘那么笨,跟你说了也没用’——‘蠢成这样,我真奇怪自己怎么会认识你?’——‘长得那么丑,还敢摔跤!’——啊,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又笨,所以连摔跤都不可以呢!” 黛丝本是很委屈的嘀咕着,但说到最后一句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种笑容却是复杂的,仿佛忽然回到了童年时。 在他们第一次去绿岛之梦那个公园玩时,她一连摔了四次跤,最后痛得在地上哇哇大哭。那个走得飞快的少年不得不返回来扶起她,一边替她揉着,一边怒气汹汹地责骂:“黛!你这个丫头,长得那么丑,还敢摔跤!” 然而,八岁的她却听得出,这样的语气里也藏着关切和焦急。 ——只可惜,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扶过她。在十几年的成长岁月里,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已经是她再也跟不上,甚至,是再也看不到的了。 黛丝坐在紫藤花架下,遥遥地想着过去的琐碎小事,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渐渐失神。而坐在一旁的海因提督着默不作声的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有着复杂奇特的表情。 拉梅尔星球的风在轻轻吹拂,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紫藤花簌簌落下。 日光渐渐西斜,变得黯淡如血。 “如果有关于斐迪亚斯元帅的新的发言,我会第一时间拿来再给小姐看的。希望您不要过于担心了。”沉默了许久,仿佛觉得再呆下去不妥,海因提督微笑着站起来,点头告辞,“黛丝小姐,你的园艺技术很好——这满院子的花草也很漂亮。” “是啊!拉梅尔星球上的人造土和空气都很合适花草——比科培尔那边好多了呢。”说起园艺,刚刚低落下去的情绪重新调动起来,微笑在黛丝脸上盛开,“你看,月下香开得正盛,提督要不要带一些回去送给女朋友?” 她殷勤的采下了一束花,用丝带扎好递过来,香气扑鼻。 “不用了,实在没有可以送的人。”海因微微一欠身,走了开去。 “欢迎再来,提督大人。”送客人到了门口,红发少女带着微微的赫然说出感激的话,绞着衣角,“说真的,在太阳联邦如果没有您的照顾,我真不知道怎么好——请您有空多来这里。” “我会再来的。”海因顿住了脚步,许诺,“因为在这里我觉得很舒服。” “那就多来吧,”黛丝松了一口气,微笑,“有提督在,我也会觉得安心很多呢。”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忽然下意识的错开了视线,转身疾步离开。 在背后的门阖上之前,满园的飞燕草为底的青色上,红发少女的笑靥清浅明亮,带着某种信赖和感激,凝视着军人远去的背影,在漫天的晚霞和微风里微笑。 海因提督不做声的走着,脸色苍白而严肃,一缕说不出的刺痛钻入内心。 怎么能告诉她,虽然表面是让她在这个星球上自由的居留下来,事实上,却是有一个小队的秘密警察时刻监控着她?连她一天吃了什么东西,和谁说过几句话,甚至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被写入备忘录,拿到秘密警察部门进行归档。 而被她视为保护者的自己,这样殷勤来往于此的原因同样是不光明磊落的——他是为了军事帝国的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而来。 作为太阳联邦的军事统帅,他迫切的需要那个最强对手的详细的资料。而和那人并肩长大的红发少女、元帅的未婚妻,可以说是全银河系里最接近、最了解那个当权者的人了。她提供的一切细节,都将作为军事智囊团研究那个最强对手的难得的第一手资料。甚或,在将来某一日,这一枚棋子将会发挥出异乎寻常的作用,对那个人进行牵制。 天真的、善良的、轻易相信别人的黛丝-德-摩尔小姐,你渴望离开政治权力的中心、远离战火和权谋,自由自在地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其实,这何尝也不是我心底的愿望?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置身于时代洪流中的你我,又怎能轻易摆脱? 战火还在蔓延。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河流中顺水而下。 暮色中,他走出街区,有些神思恍惚,也没有留意到周大娘的殷勤招呼。 夕阳如血。半空中忽然有一阵风掠过,带来隐约熟悉的气息,远处一声清脆的裂响,仿佛什么掉到了地上。海因提督忽然间回过了神,眼神陡然凝聚——提督重新向着那个小院子飞奔而去,只是一眨眼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速度之快令卖煎饺的大娘吃惊不已。 “摩尔小姐!”他来不及敲门,拔出折叠的军刀插入门缝,用力一切而下,将门锁斩为两截。海因提督握紧了光子枪,冲入了庭中,四顾低呼。 然而庭院里已经没有人。桌子和碗筷都还摆在紫藤花架下,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有一口碗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种不祥忽然攫取了他的心脏,海因提督持枪搜索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耳边已经听到外一个街区监控的军队发出了隐秘的警告,一瞬间,整个中国街上埋伏着的南十字星人马都开始迅速行动,东北角传来了交火的声音。 ——有敌人闯入了这里! 海因提督飞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奔,却看到一架小型太空梭正被激光炮击中,拖着长长的火光,从半空密集的火网里掉落了下来,有几个黑影跳伞逃生。 他认出,这一架并不是太阳联邦的军用太空梭。 巨大的火焰呼啸声里有人在呼救,声音细微惊惧。 “摩尔小姐!”他吃了一惊,朝着落地燃烧的太空梭飞奔而去。 坠毁的太空梭在燃烧,一连串的爆炸发出的冲击波几乎将他掀飞出去。头顶的战机里传来惊呼,那是同僚们在警告长官不要冒险靠近。然而海因提督顾不上这些,径自跳上了那一架起火的太空梭,踩着已经在高温下开始软化的金属外壳,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个红发的少女蜷缩在座位上,被安全带捆绑着,几乎恐惧到有些迟钝,只是怔怔地睁大眼睛望着外面,被舱内四起的火苗和浓烟吞没。一直等到看见黑发黑眸的年轻军人出现在窗口,她才蓦然叫了起来,仿佛一瞬间回过了神来。 “提督!提督!”黛丝拼命挣扎着,,“救救我!” 脚下的金属在融化,那种可怕的热度几乎要穿透厚厚的军靴底部,将他的双足烧焦。然而海因提督没有退缩,反而合身扑到了滚烫的机舱上,回肘用力一击再击,敲碎了双层玻璃。 外面的空气透入了舱内,让黛丝振作了一些。 “提督!快回来!”头顶的僚机在对他喊话,“危险!要爆炸了!” 然而海因提督并没有理会,只是伸出手用尽全力扳开了金属的机舱窗棂——整个太空梭的金属外壳都在高温下开始软化,白手套不如军靴底部那样隔热,他刚一用力握住窗棂,手上就发出了嗤嗤的灼烧声! 但是提督竟似毫不感觉疼痛,紧握着窗棂,一直到将它拉出可容一个人勉强爬过的缺口。而此刻,机舱内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浓烟和烈火吞没了座位上的少女。 “出来!”他厉声大呼,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快解开安全带,拉住我的手!” 然而黛丝仿佛被这样的剧变吓住了,手指不停颤抖,竟然几次都无法解开缠绕在她身上的带子。太空梭上的火越来越旺,海因厉声催促,然而看到黛丝根本无法完成他任何一个吩咐的动作时,他忽然抬臂一撑,干脆整个人从缺口里跃了进去! “提督!”半空里的同僚在惊呼,“危险!要爆炸了!” 浓烟里,他摸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不要怕,是我。”他轻声道,声音镇定,“屏住呼吸,烟有毒。” 浓烟滚滚而来,刺得人根本无法睁开眼睛。黛丝看不到他的脸,却感到一双手迅速地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然后把一块手帕覆盖在了她的口鼻上。 “提督!”她颤声惊呼,手足一得了自由,便惊惧交加的扑了过去。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抱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安抚着她几近崩溃的情绪。 “不要怕,没事了。”海因提督低声,“扶着我的手臂,现在我带你出去。” “嗯。”黛丝颤声回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从座位上站起来。然而刚刚站起身,便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往前倒去,“不,这地板……好烫!” 海因提督一个箭步抢身出去,把快要跌倒在地的少女重新抱住。 “抱歉。”他短促地道,“我忘记你的鞋子没有隔热功能,根本无法接触高温的舱底。” 黛丝在他怀里微微颤栗,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要……要死在这里了么?她惊惧地想着,四顾,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要怕。”耳边忽然传来军人低沉的声音,那双手如钢铁一样回护着她,毫不动摇——那一瞬间,虽然置身于地狱般的烈火浓烟里,她的心忽然间却安定了下来。 他抱着她,凭着直觉判断,往安全处口处摸索过去。四周都是浓烟和火光,整个机舱在剧烈地颤抖,不时发出爆炸声,摇摇欲坠。 “提督!!”高空里传来同僚最后的焦急喊话,“快出来!要爆炸了!” “闭上眼睛!”在火舌卷来的瞬间,海因提督忽然将她拦腰横抱起来,朝着安全门飞奔出去,一把将她的头摁入了怀里,“抱住我!屏息!低头!” 轰然的巨响中,火焰在一瞬间吞没了机舱。在左右舷的两个推进器发生爆炸的刹那,一个火球从舱内滚了出来,那竟是海因提督抱着怀里昏迷的少女,从火海里硬生生闯了出来! “提督!”无数人发出了惊呼。 得救了……在呼吸到清新空气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第六章 死亡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到地上——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过于感性化的问题,以前向来不会到斐迪亚斯这样的军人心头。然而此刻,在空无一人的旗舰指挥室内,看着空气中悬浮着缓缓游移的那一点透明,新任的军事帝国元帅恍惚间就想起了这个问题,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答案是永远——如果他不打开“帝国之星”的重力平衡装置的话。 然而,斥退了身侧所有下属,包括一直跟随他的副官肯特上校,刚刚将银河军事帝国军政大权在手中稳稳接过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却关闭了旗舰内的重力平衡装置,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指挥室内,悬浮在舱里。 外面是深邃静谧的夜空,宇宙中银河群星璀璨,室内,只有各类仪表运行的嘀哒声。 他躺在磁力悬浮靠椅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有些发怔的看着悬浮着的那一点透明液体。 都结束了……而且是完胜。他一次一次的对自己说,看着手中握着的象征军事帝国军权的黄金长剑——战神卡尔-狄士雷利元帅曾经握过的长剑。这把剑,是他叛逆而起、从叔父手中硬生生夺来的。 然而,手心握着权杖的他,为何流下了十多年未曾有过的泪水——难道那个向来对他严苛不满的叔父之死、竟然能这样的刺伤到他的内心? 宇宙历37年9月21日清晨,政变后被少壮派军人囚禁的帝国第二任元帅:埃德蒙-冯-斐迪亚斯被人发现在囚室内自杀身亡。 被囚禁后,为了防止老元帅出现意外,叛军收走了他房间里的一切金属物品,哪怕是一个银质的皮带扣或者一个打火机。手边没有任何武器,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却瞒过了监守的士兵,从冰柜里取出冰块,然后用磨成的锋利冰刀、在浴室割破了自己的颈部动脉。外面看守的士兵等待了两个多小时,却不见老元帅沐浴完毕,等冲进去时,一脚踩上了满地的血—— 由于颈部动脉的高压,血一直喷溅到了天花上。 马格林-谢比夫中将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样的消息告诉比夏,连和比夏私交最好的尤利西斯?凯南少将也沉默着,和菲多拉俱乐部七剑客中其余几位军官一起低下头去喝着啤酒,说不出话来。 ——虽然是一致下决心要将比夏拥立到最高位置上,也知道必然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然而大家都从来没有想过、比夏要真的付出在世唯一亲人的生命的代价。 虽然比夏那样冷漠的处置了旧政府的那批元老,将叔父监禁,然而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如果老元帅不这样宁死不屈的话、他一定将以天年终老。然而,这个身经百战的老人,竟是宁死也不接受被亲侄子背叛和击败的耻辱。 斐迪亚斯元帅在踏入监禁室洗浴间的刹那表情、永远凝固在凯南的心里。 那是极力压抑而产生的深藏内敛、而悲痛彻骨的冷淡——这样的神色,凯南直到三年后的普里摩斯会战中、才在元帅脸上见到第二次。 年轻的新一任帝国元帅显然是动用了惊人的意志力、才让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听从了自己的指挥,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楚。他从容不迫的吩咐相关部门将老元帅的尸体收敛,安排文化部门着手准备葬礼事宜,而且按照军法处置了失职的看守军队。 沉吟了许久,他出其不意的下令,将同样在监禁中的前总参谋长托罗斯基-科塔夫上将立即释放,送其回故乡莱尔星球终老,让当地政府妥善安排。 一切都安排的有条不紊——最后,帝国元帅下令封锁了这间囚室,而不动这里的一切。甚至浴室里的血迹,也不许擦去。凯南中将在一边忧心忡忡,却不知如何开口劝谏——他倒是宁可比夏痛哭大骂,一把火烧了这里的一切来的干脆。如果不爆发出来,只怕会侵蚀到内心吧? 他的担心是没错的。如今,在外太空空无一人的旗舰指挥室内,登临权力顶峰的年轻元帅,终于因了一个多月前那个老人的死、流下了泪水。 斐迪亚斯关掉了旗舰的重力平衡装置,整个人悬浮在空中——然而心头上那样沉重的压力却丝毫未因此减轻,他有些发怔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泪滴,似乎至今还不相信那竟然会是从自己的眼里滴落。 母亲死于银河战争ii爆发时的战乱,而十四岁时他失去了作为帝国中将的父亲:麦克维尔-冯-斐迪亚斯,如果不是叔父将他送入全帝国最好的狄士雷利军校、全力培养他成为一名军人的话,他这一生、只怕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下层军官或者平民吧? 埃德蒙……埃德蒙叔叔。他忽然忍不住对着空气轻轻叫了一声。 这个少年时的称呼,自从他二十一岁从军校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叫过。那以后,加入军队的他,和所有人一样称呼那个老人为“元帅阁下”,声音严肃而刻板。 那滴悬浮着的泪水,因为他开口时呼出的气流而微微游移。 将手放到黄金长剑的护锷上,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忽然间冷笑了起来——那就是代价么?那就是他夺取到权杖所付出的代价!在他的手触及权柄的时候,瞬忽间、就有其他一些东西离自己远去了——叔父、科塔夫参谋长、摩尔将军,还有……黛。 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的么? “元帅阁下,一个人在指挥室里发呆够了么?”在他出神的时候,忽然间,回路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干练明亮,“别忘了现在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主宰了,留给私人的时间不要太长才好——这里有三份紧急文件需要您签署。” “艾丽西亚,你真是个苛刻的秘书,”斐迪亚斯笑了,“比机器还冷酷。” “是么?”女秘书微笑,声音甜美,“阁下,我们都不过是‘帝国’这台庞大机器上的一部分而已——为了保持帝国的正常运转,零件们是不可以休息的。” 斐迪亚斯元帅坐起了身,喃喃:“你说的也是。” 艾丽西亚-曼森小姐。如果没有这一位原元帅私人秘书的暗示和支持、这一场军事政变说不定会延后或者消弭吧?斐迪亚斯始终记得曼森小姐在全息回路里面对自己发出的“动手”暗示,也就是这个暗示、让他感觉到了时机不可再拖延,决然发动了政变。 所以,在政变结束后的清洗中,所有原先与老斐迪亚斯元帅有关的军政人员都被处置,而艾丽西娅-曼森却留任下来,而且被提拔为新元帅的机要秘书。虽然军衔依旧是少校,但以她对帝国元帅的个人影响力来说、丝毫不在最靠近权力核心的七剑客之下! 斐迪亚斯元帅关闭了舱里的重力系统,重新落回到了地面,打开门,对门外的女秘书道:“拿进来吧,艾丽西亚——今天又有几吨的文件呢?” 美丽的女子抱着厚厚一叠文件走进来,微笑:“九十三份,我已经分轻重缓急归类好了,估计元帅在今晚十二点前可以看完重要的那部分。剩下的可以明天再处理。” “那好吧,”斐迪亚斯嘀咕着,回到了办公桌前,“来吧,我又得象奴隶一样的工作了。” “没关系,元帅,今天我会通宵陪伴您直到工作完成的。”艾丽西亚给他端上了一杯不加糖的浓咖啡,看着年轻的独裁者埋首于文卷之中,眼神微微变化。的 斐迪亚斯拿过笔,开始一份一份的看文件,随口说:“哦,不要咖啡,给我倒一杯红酒吧。” “处理公务时间不适合喝酒吧,阁下?”然而机要秘书没有执行元帅的吩咐,回答。 “啊?”成为帝国元帅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命令被驳回,斐迪亚斯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然而看到的却是女秘书毫不退让的眼神,他吐出一口气,笑了,“好好,听你的。那么,还是给我一杯咖啡吧。”@copyrightof晋江原创网@ 顿了顿,英俊的元帅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含着笑意:“作为补偿,能否请曼森小姐赏光、下班后陪我喝一杯红酒?” 艾丽西娅笑了起来,虽然知道这位年轻军人在成为帝国元帅之前就有风liu的名声,然而看到他此刻这样随意的流露出对于女性的殷勤,还是觉得和原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老元帅形象大相径庭,不由失笑:“元帅,现在您是焦点人物,这种举止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吧。” 短时间内、第二个被拒绝的要求。 二十七岁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再次抬起头来,仔细看了自己的机要秘书一眼,眼里带着欣赏和推许的光,然而脸上却有夸张的受伤表情:“你损害了我的骄傲,曼森小姐!我代表两百亿的人民对您这样无情举动的发出谴责。” “咖啡。”艾丽西娅-曼森笑着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桌上,打断了元帅的话。 她心里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谁说这样的邀请没有吸引力呢?何况是从眼前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口中说出。如果不被这样的强者风范和气度吸引,她又如何会从一开始就做出站在这个青年军官这一方的决定。 不过,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在他眼理保持一个有主见、有能力,被他尊敬的对等的模样——而不是那些围绕在他周围,因为美貌而获得他一时注意和宠爱的女子。 这一次,少壮派军人如愿的夺取了政权、她人生第一次压的赌注算是赢了,赢得的是她以后的事业和宦途;而第二次,她压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压得重,所以,绝对不能输;更急不得,必需要慢慢地一步步来。 她,艾丽西娅-曼森,本来就是一个有头脑的女子,和黛丝那个傻丫头完全不同。 然而此时的斐迪亚斯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文件上,戏谑的笑容完全从嘴角褪去,对于机密文件的批示一道接一道,对于另一些,则口述给一边的机要秘书记录: “对于由此次权力不正常交替而造成的损失,政府负责全面赔偿。对于其间失去生命的我方军士,一律按照在战争中殉职待遇对待,名字将刻上帝国烈士纪念碑。 “由于动荡,今年帝国经济将会出现一定程度影响,替我安排和独立星球联合会库里克会长的会晤,将就帝国以后从独立星球引进物资事宜进行商洽。 “关于前一任政府决定的建造斯特拉萨要塞的计划不变,继续调集工程师和工兵,不间断地修筑——力争在两年之内将其建成为帝国境内最大的军事基地,让其担负起击溃南方边线流亡政府大本营的职责。 “授勋典礼事宜我看了一下,对于其中提交的新帝国将军军服款式不是很满意——希望能以黑色为底色,少一些花俏的装饰——对于军人来说,唯一的装饰只有勋章和绶带。”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从口中流出,伴随着翻动文件的唰唰声,在工作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掌权者完全没有了日常生活中那般风liu倜傥的贵公子习气,决断干脆。 自从登上这个位置以来,斐迪亚斯元帅的确是夜以继日如奴隶一样的工作着,才保证了帝国从非正常的政权交替中平稳过渡。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年轻的军官没有任何管理庞大帝国的经验,但是一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居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超人的天赋,在最短时期内将动荡不安的局面控制住,并且迅速安定了各个阶层的民心。 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会惨遭未婚妻抛弃,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一个多小时过去后,斐迪亚斯元帅忽然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密封文件,迟疑了许久,忽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什么。艾丽西亚侧首凝视着他,一时出神,没有听清楚,直到对方问了第二遍才蓦然回过神来,脸色微微泛红:“啊?怎么了,阁下?” “艾丽西亚,以后记住把这份文件归到‘机密’和‘紧急’一栏,第一时间交给我。”斐迪亚斯元帅轻轻点着信封,低声吩咐,“让t&b直接对我负责这件事,不需要层层上报,以免耽误了时间。” “是的。”艾丽西亚看着那封被她归入“非紧急“的文件,忽然吃了一惊。 ——“thereportofd-d-m”。 这……应该是那个人名字的缩写吧?黛丝-德-摩尔! 元帅,居然一直还挂念着那个私奔叛逃的未婚妻? 她吃惊地想着,忽然间明白过来:是的,即便是黛丝小姐流亡在外,即便是她与人私奔,背负了叛国的罪名,但至今为止元帅都并未宣布解除和她之间的婚约!也就是说,就算到了现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叛逃的少女,依旧是帝国元帅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连t&b出动都没有成功?”他低声喃喃,眼里掠过怒意,“海因,你是想和我作对到底么?” 艾丽西亚的脸色有略微的苍白,看着斐迪亚斯元帅紧蹙眉头,认真地阅读着关于这个未婚妻的秘密宗卷——那是帝国负责谍报的t&b部门呈上来的文件。 既便到了这样的地步,元帅还是没有放弃那个女人么? “原来,那丫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又从流亡政府逃到了太阳联邦么?”仿佛是喃喃自语,斐迪亚斯嘴角泛起莫测的表情,端着咖啡的手僵在了半空,许久没有送到嘴边,忽然叹了一口气,“真傻啊……承认自己是受迫害才流亡的政治犯又怎样呢?” 看到此刻斐迪亚斯对着这份密报的表情,艾丽西娅却倒抽了一口气:没有憎恨,没有厌恶也没有蔑视——帝国年轻的掌权者在看到未婚妻落魄他乡的消息时,眼里却只有淡淡的苦笑和怜惜。 “还是回来吧。”叹了口气,斐迪亚斯将手中的咖啡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脸上的神色却是复杂的,“总比落到那些政客手里、作为政治筹码的好——那个笨丫头,哪里能应付这种事情啊。” 艾丽西娅看着元帅喝下苦涩的咖啡去,脸上露出的却是平和的神色,金笔落到文书上,唰唰写下了一行批示:“请求太阳联邦方面遣返此人。若不允,以人质交换亦可。若再不可,则指示t&b设法秘密将其带回。” 换句话说,是要不惜代价么?——机要秘书的眼里,隐秘的闪过了一线光芒。 第七章 告别 同一时间,遥远的拉梅尔星球上,太阳联邦的最高长官也在说到那个名字。 “米格尔,恭喜你挫败了这一次军事帝国t&b劫持人质的阴谋。”私人会客厅内,费尔南多总督听完了最近的展示汇报,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下属,夸奖了一句。 海因提督微微躬身,算是致谢,却没有回答。 顿了一顿,看着他手肘上的绷带和脸上残留的灼伤,总督眼神忽然变了:“不过,米格尔,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只差一点点,你就灰飞烟灭!——呵,如果太阳之子不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战死在沙场上,而是为了一个女人葬身在爆炸的太空梭里,你说,人民会有多失望?” “费尔南多。”旁边的萧夫人咳嗽了几声,似乎想阻拦总督这样不客气的责问。 “……”海因提督沉默了一下,低声,“我只是……” “不必辩解。”费尔南多总督打断了他的话,“米格尔,你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你若决定为某事而不顾生命,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我不想听。” 海因提督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双手,没有回答。 “是的,”费尔南多总督蹙起了眉,低声:“我明白那个女人很重要,她提供给智囊团信息也很有用——但这种事没必要让你亲自去做,我们有的是特工——但,太阳之子却只有一个!” “费尔南多!”萧夫人低声阻止。 “不,我还是要说,柯琳。我们都知道这种事如果处理不好,足可以毁掉一个人!”总督阻止了她,转过头去看着年轻下属,声音变得严厉无比,“米格尔!你是太阳联邦最优秀的军人,联邦的安危、太阳系的存亡,都寄托在你的肩膀上!除了你,这个银河里已经没有人能是斐迪亚斯元帅的对手了!” 听到那个名字,海因提督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一些,却咬紧了嘴唇沉默。 费尔南多总督厉声:“要记住你是太阳之子,米格尔!是为了战斗而生,为了守护太阳而战——你不是为了身为一个普通男人而生,也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死。” 海因提督的嘴角动了一下,眼神渐渐也犀利起来。 “还有,”仿佛是说的有些累了,总督放缓了语气,抬头看着自己的下属,低声,“米格尔,我在这里提醒你,别忘了她的身份——要知道,她至今还是帝国元帅的未婚妻!” 最后那一句话就像是一颗子弹穿过了身体,海因提督的脸色忽然死一样的白。 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默默一躬身,便返身走了出去。 “米格尔!“萧夫人在身后喊。 “我想,你们没有资格管我私人的事情——我会选择自己生和死的意义。”海因提督在门口忽然停下,回头看着房间内两位老人,声音冷淡,“至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起码,比当年的两位要清楚!” 萧夫人和费尔南多总督的脸色忽然苍白,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然后无言沉默。 “告退。”海因提督默默抬手碰了碰帽子,悄无声息离开。 - 外面已经是深夜。走在官邸外的林荫大道上,海因提督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星空。 漆黑的天幕上,无数星星在闪耀,每一颗的光芒都是那么寒冷,仿佛是一盘钻石,璀璨却毫无温度——在那些星星上,生活着无数的人类,也存在着绵延数十年的战争。 那是血色的钻石,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哪一颗又是他的故乡呢? 米格尔,你是太阳之子。你生下来就失去了父母,你为了战斗而生,为了守护太阳而战。你不是为了身为一个普通男人而生,也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死——所谓的家庭、伴侣、婚姻,这些都不属于你,你永远只是一个孤独的战士。 海因提督竖起风衣的领子,拒绝了勤务兵的陪同,也没有坐上配备的车,就这样沿着空无一人的林荫大道慢慢走了下去,不时的抬头看天,黑色的眼睛里有着莫测的神色,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隐约有碎钻一样冷澈的光芒。 t&b已经开始行动了,那证明军事帝国已经锁定目标,查到了黛丝-德-摩尔小姐的下落。以斐迪亚斯那个家伙的脾气,如果他看中了某个东西,不非得手是不会罢休的。 看来,把她留在东方区也已经不再安全。 海因提督的手默默握紧——或许,真的是到时候了。不能再迟疑或者留恋了。既然如此,下个月起,就把她送离拉梅尔星球,去往克里特星球吧。 身为帝国三大元帅之一的摩尔老将军的女儿,黛丝小姐却仿佛完全不适合生在这样一个动荡年代,更不适合生下来就被附加了无形的政治地位,牵扯到各种复杂的军政关系里。无论是拉梅尔还是科培尔,那些权力的中枢都不是她所应该在的地方。 她只适合在偏远的和平的星球上安静地生活——比如克里特。在那个绿树葱茏、繁花盛开的星球上,她可以如一只鸟儿一样飞翔,暂时的忘记那些没有蔓延过来的战火。 那,也是他在职权范围内所能为她做的最大回护。 无需交待什么,就这样沉默着告别吧。 宇宙浩瀚,战火烈烈。这个红发少女之于他,不过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他终将无法成为她的守护者,就如他终将无法留住花园里那短暂的平静温馨——因为他是太阳之子,为了战斗而活,不是为了身为一个普通男人而生,自然也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而死。 ――――――――――――――――――― 三月是拉梅尔星球最好的时节,天空透出如洗的碧色,街道两边到处开满白色的木兰花,风一吹,如玉树般微微摇晃。 然而作为太阳联邦最高首府的拉梅尔联邦中心里,却到处弥漫着沉重紧张的气氛。 安东尼-费尔南多总督病势骤然加重的消息如同铅块一样,压在所有联邦中心上下层官员的心里——虽然已经由号称银河系里医术第一的穆勒博士组建了紧急医疗队伍,日夜不休的监护和抢救,但是传出来的消息依然不容乐观。柯琳-萧执政官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现在办公室,政务委托给副手处理。创网@ 联邦四位提督中,除了此刻被委派前往银河联邦的密斯-马希尔以外,其余在太阳联邦境内的三位提督都被召回了拉梅尔,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月二十一日黄昏,所有人才看到抢救室的门打开,一身白色套装的女执政官终于走了出来——然而却是被作为看护的玛嘉烈-克劳迪亚上尉搀扶着出来的。不过只是三天两夜,萧夫人却似老了十岁,皱纹如同藤蔓般攀爬上了她的额头,眼眶深陷,黑色发间蓦然洒落霜雪无数。 守候在外面多时的三位提督同时起身,米格尔-海因看到出来的国母此刻的神情,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然而终究没有一句话从他紧抿的薄唇中吐出。 “各位,总督大人过世了。” 萧夫人所有的力气,仿佛只够支撑着她说出这样的短短一句话来。 黑夜里的敲门声是分外清晰的。 中国街里向来有早睡的传统,不到午夜,整条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街灯孤寂的亮着,路灯下,银色的肩章发出金属冷锐的光。 “谁呀?”院子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有些警觉,摁亮了庭院里的灯。 “摩尔小姐。”外面的人将手按在门上,说了一句,语音里透出疲倦。 “提督大人?”里面的声音立刻解除了那一丝警戒,带着惊讶传了出来,“是您来了?有什么紧急的事么?” 门开了,庭院柔和的人造光洒落下来,红发少女的轮廓泛出淡淡的金色柔光。黛丝-德-摩尔看着深夜来访的联邦提督,眼睛里带着意外——海因提督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来到中国街了,她心里还疑虑过。没想到这次他的猝然来访,却是在这样的时候。 然而提督没有说话,只是先进了门,反手阖上,顺势靠在门上,沉默了良久,只说出了一句话:“总督去世了。” “费尔南多总督么?”黛丝吃了一惊,此刻庭院里的光线下,她才看见此刻海因提督的脸色,那样的眼神忽然让她说不出话来,迟疑了片刻,并不了解内情如何的她只好讷讷开口:“提督,要不要进去先喝杯咖啡?” “你不用理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下。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然而黑眸的提督低下了头,将脸埋在手掌中,“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 “嗯。好的。”拘谨的红发少女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能适合目前的局面,迟疑了半天,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三个字。看着提督在紫藤花架下颓然坐下,将双手插入咖啡色的头发中,埋下脸去不说一句话,黛丝想了想,还是默不作声的退回到了房间里,让海因提督一个人留在院子中。 满园青翠的飞燕草中,年轻军人的身形犹如雕塑,沉默中表达出无声的痛苦。 海因提督……和比夏是两种人啊。这个黑眼睛的联邦提督,似乎一直都带着无形的重压而生活、战斗,虽然看起来坚定,内心里却有任何人也无法了解的阴影吧?而比夏…那样骄傲、飞扬的比夏,连消沉的时候都少有呢。 如今已经把帝国权杖握到了手心的他,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意气飞扬。 独自走回房间,默默收拾准备着红发少女,却也是心绪起伏。将小松饼从烤炉里拿出的时候,忽然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有时候,她会希望自己不是姓摩尔,不是帝国上将的女儿,而只有一个和她外貌性格相配的平凡的出身,她身边的人都能够平凡一些,不要有太大的权力、太大的野心,不被卷入权势争夺的漩涡中,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 那样,她才能够安心。 然而,却正是由于她违反现有的规则,选择了相对平凡的杰伊-肯德尔,反而让她本来可能平淡普通的一生波澜骤起。 在将小松饼烘烤好放入托盘后,她听到了门外有礼的敲门声。 是那个人已经恢复过来了么?黛丝微微笑了一下,走过去拉开了门。 “其实过来,是要询问摩尔小姐你的意见:你本人是否有意返回军事帝国?”花架下,灯影婆娑,对座提督的脸藏在阴影里,消弭了一切可见的情绪变动,海因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日的淡漠简练,问对面的女子。 “回科培尔?”吃了一惊,黛丝抬头看提督,然而什么都看不清楚。 “今日下午接到军事帝国方面发来的照会,斐迪亚斯元帅向我方请求遣返摩尔小姐,并提出了交换人质的提议。”米格尔-海因提督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是基于太阳联邦已经答允了收留摩尔小姐,所以此事将以小姐你的决定为先决条件。” “交换人质?”听到这种用词,脱口的冷笑从向来温和的红发女子嘴边溢出,“比夏还真是说的直接啊……国内大局已定,是要清算旧帐了么?” “摩尔小姐,你只需要对我说明你是否愿意。”仿佛没有听黛丝讽刺的话语,联邦提督声音干脆决断。 黛丝将手中的松饼放下,再度抬头,凝视着坐在黑暗中的提督:“海因阁下,如果我说我不愿意,是否太阳联邦就会保护我这个‘人质’?” “是。”海因的回答来得迅速而直接,脸依然藏在斑驳的树影中,太阳联邦最负盛名的年轻提督声音平静坚决,“如果摩尔小姐本身不愿意返回,我方将坚决维护你的本人意志,立刻拒绝帝国方面的要求,并且不惜代价保护摩尔小姐在联邦内的安全——所有军队、包括我本人在内,都可以为此而战。”@ “啊……”或许是在流亡中,受到了太多利用和计算,对于这样的回答红发少女显然有些意外,黛丝低下了头,嘴角忽然流露出不自禁的感激的微笑,“提督阁下,多谢您。” “那么,摩尔小姐的决定是什么?去,还是留?”海因继续问。 然而黛丝忽然笑起来了,带着浅浅雀斑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无畏光芒:“请提督按照最有利于你们这一方的做法来处理我吧!我把决定权交回到您手里了。” 看不见海因的脸,然而他放在桌子旁的手却是不易觉察的震动了一下,提督终于俯过身来,让光线照到他脸上:“谢谢你的信任,摩尔小姐。” “您帮了我很多忙,提督。如果不信任您,我真的没有人可以相信了。”黛丝微笑着,将桌上的咖啡和松饼推了过去,“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请吃一些东西吧——总督这一去世,您的担子将会更重了吧?一定要自己保重才好,别像今夜一样了。” 海因提督的脸色果然苍白的惊人,虽然经过了那段时间的独自恢复,看上去还是有些令人担忧。听到这样温暖的话语,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亮光一掠而过,然而终究什么话也没说,海因只是端起了咖啡喝了起来,就着刚烘烤好的松饼。 “很好的手艺。”显然的确也是需要食物,提督毫不客气的吃下了大约一打的小松饼,然后放下杯子微笑着夸奖了一句,“和摩尔小姐的园艺水准一样出众。” 显然还是第一次有人称赞这个平凡的女子,黛丝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 “我想以后我可能要有段时间不能再来。”放下喝得干净的咖啡杯,海因提督有礼的点头,“打扰多日了,多谢摩尔小姐的款待。” “你要走了?”红发少女的眼里有明显的失望,对于这个流亡途中唯一长时间陪伴她的人流露出依恋,“说不上什么打扰——如果没有提督听我这样絮絮叨叨的说话,我怕我会一个人闷出病来的。要多谢的是我啊。” 海因点点头,肩头上银色的肩章发出亮光:“前方战事吃紧,我要被再次派遣到最前线和帝国军队作战,只怕有段时间不会有这般私人的时间。”顿了顿,仿佛思考着什么,提督再次神色凝重地开口:“摩尔小姐,既然你要我替你决定,那么,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黛丝抬头,眼睛里却是有欢喜的光——从她私心里出发,依然是不愿回科培尔的。 然而,联邦提督的神色依然凝重,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一句一句缓缓说出来:“但是,摩尔小姐,出于对你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离开拉梅尔星球——换一个偏远的地区居住,让所有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嗯,提督,一切按照您的安排好了。”红发少女没有什么意见,答应了下来。 听到她的赞同,海因的眼里又是有亮光掠过,提督将散落到额前的散发拢了上去,点点头:“好,那么,在我远赴前线作战之前、会安排好你的事情,不必担心。” “让您费心了。”黛丝对着这个一直来照顾自己的军人、再一次的流露出了感激。 “我说过,我会做你的监护人。”微微笑着,联邦提督却欠身站起,拿起了帽子,“让你的安全得到保证、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黛丝起身相送,两人一先一后的穿过花木葱茏的庭院,月光下树影婆娑,只有衣服触碰到枝叶的轻轻响声。 “告辞。”门打开后,海因转身,对着院子的女主人微微鞠了一躬。 “是要去和比夏作战么?”忽然间,红发少女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让转身欲走的联邦提督身子一震,然而,仿佛叹了口气,黛丝的声音却是依然柔和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战争非继续不可,但是,作为监护人的提督阁下,即使不能胜过比夏,却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啊。” “谢谢。会如摩尔小姐所愿的。”海因提督嘴角泛起复杂的笑意,却只是再度弯腰,告辞,“只是,你也高估了你的比夏呢。” 第八章 战云飞渡 联邦中心。最高执政官办公室。 海因提督走入后,看着坐在落地长窗边的萧夫人、至今眼里还带有震惊的表情。总督去世后已经三天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作为四提督之一的他,却一直没有见到过执政官。 然而,不过短短三天,国母的头发竟然大半已经斑白! “执政官阁下。”看着柯琳-萧夫人的背影,海因的手不易觉察地握紧,终于开口说出话来,“米格尔-海因提督向您辞行来了。” “米格尔-海因?”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样,萧夫人过了片刻才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手指敲击着面前的棋盘,却没有回头,“没有米格尔-海因……是卡萨雷斯……卡萨雷斯-费尔南多。” 听到这个恍惚间念出的陌生名字,年轻提督的陡然全身一震。 “那是我们一起给那个婴儿取的名字……卡萨雷斯-费尔南多。好听么?安东尼死前,一直反复叫着这个名字……”柯琳-萧夫人终于从落地长窗前转过头来,对着进来办公室的年轻提督微微一笑——皱纹如同刀刻般爬满她的脸,海因忍不住又是一惊,“可惜啊,除了我没有知道他叫的是谁……那个人就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但是那个孩子用的名字是‘米格尔-海因’。” “国母大人!”仿佛再也承受不起这样轻慢、然而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陈述,海因低喝了一声,意图打断执政官的自语。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离那一夜已经二十五年七个月零三天了。”国母的头低了下去,满头白发垂落,掩盖了她布满皱纹的额头,“那一夜,我闭上眼镜,任由安东尼把那个七个月大的婴儿交给心腹手下带走——我忍住了没有问,问我亲生的骨肉被秘密送到了哪个星球、哪户人家……因为我知道以我和安东尼的身份,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的。” “呵,呵呵。”年轻的提督蓦然轻轻笑起来了,黑色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冷嘲,“是啊,国母和总督,哪一方都是重量级人物——所以,必须让那个孩子永远呆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吧?” “但是你自己回来了。”萧夫人也是蓦然抬起头,盯着海因,眼里是欣慰而苦痛的,“连安东尼都没有想到、你居然能成为如此出类拔萃的军事天才,重返我们面前。” “多谢夸奖。”年轻的联邦名将微微笑着,鞠了一躬,“那个见不得光的孩子、终于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到这个舞台中心的聚光灯下了——他不在意观众如何看他,他…只是想看着聚光灯下另外几位大人物、又是如何的表情。” 一直都是沉默严谨的海因提督,嘴角忽然带上了锋锐恶意的笑容,冷冷看着国母。 “你是回来折磨我们的?”一向坚强的柯琳-萧夫人仿佛被这样的目光击垮了,颓然地将脸埋入手掌,低下头去,“没有卡萨雷斯那个孩子了……有的只是米格尔-海因!”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竭尽所能的守住这个太阳系。”海因提督将拿在手里的军帽重新戴上,对着执政官冷然敬礼,“——不是为了国母或者国父或者总督,而是为了那些抚养我长大、饱受军事帝国战火侵袭之苦的人们。” 放下了手,年轻的提督转身从空荡荡的办公室离去。 “海因提督,少等。”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仿佛受到最后几句承诺的激励,那颗白发萧萧的头颅从手掌中抬起来了,萧夫人放下了掩面的手,静静坐直了身子,“在你此次领兵奔赴银河联邦之前,我还有事想问你。” “是。夫人。”海因眼睛微微闪了一下,随即用标准的军姿转过身来立正。 虽然语音还残留着一丝方才的哽咽,然而女执政官毕竟已经恢复了常态,显露出老练政治家的风度:“据说你已经回绝了日前帝国方面提出的引渡摩尔小姐的请求?” “是。”海因提督没有料到国母问的是这个问题,但是回答的依然干脆。 “帝国方面提出用上次会战中俘虏的我方三名校级军官作为交换,你也拒绝了?” “是!” “你还准备动用南十字星来保护摩尔小姐、并将其秘密转移往史安提星球?” “是的!” 一连三个“是”的回答,那样坚定果断,让女执政官的眉头微微蹙起,再次转过了头,用冷锐的目光大量了一下站在大理石办公室地面上的年轻提督——二十六岁已有名将之称的联邦提督、号称太阳之子的米格尔-海因眼神同样冷冽。 “听说,你最近几个月经常去中国街拜访那位摩尔小姐……平均一周要去四次以上。连国父去世那天晚上也去了,而且滞留到凌晨一点、才从她居所走出——是么?”萧夫人说着由情报部门告知的消息,皱纹丛生的眼角没有任何表情。 “是。”对于具体事实无法否认,然而咖啡色头发的提督第一次忍不住想要解释,“但是……” “卡萨雷斯,你喜欢她么?”忽然间,说不出的复杂笑意从联邦执政官眼角漫出来了,萧夫人把手放到沙发前面的国际象棋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敲击着棋盘,眼睛却看着落地窗外的青青庭院,笑了,“听说她不漂亮。” “如果足够漂亮,帝国元帅也不会放她逃了。”海因提督眼神丝毫未变,淡淡道。 联邦执政官的手敲击着棋盘,漫无目的,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提督你从未和年轻的女性长时间相处过、所以我想你被摩尔小姐这样的女性吸引也不足为奇——但是请你明白对方的政治身份!斐迪亚斯的未婚妻、流亡者,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不能够成为联邦四提督之一的你的女友或者妻子!” 对着国母这样声色俱厉的斥责,提督黑色的眼睛里反而有了更深的笑意,然而那些笑意仿佛是在结了冰的河面下涌动,海因提督只是微微功了躬身子,淡淡回答:“夫人请放心,属下是决不会爱上身份不相配的女子的。” 这样的回答,虽然只是淡淡一句,却仿佛猛然刺破了执政官的心脏,让萧夫人的脸色蓦然苍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六个月来,我从摩尔小姐那里获得了很多非常重要的资料——关于帝国元帅斐迪亚斯的第一手资料,夫人您也该知道这对于交战双方意味着什么……”海因提督的眼里有冷电般的光芒,“改日我整理好了这些资料,就提交给心理分析专家,希望这些资料能对于军部研究所研究帝国策略有所帮助。” 敲击棋盘的手停住了,萧夫人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提督,目光里带着震惊:“你是为了这个?!” “关于属下决定将摩尔小姐迁居往史安提星球,也是有原因的。”微微一躬身,黑色眼睛的提督眼神依然冷漠,走过到了执政官身边,似是无意识的拿起了一枚棋子,“里斯顿和史安提两个星球,是我们太阳联邦和银河联邦的交界处军事上最重要的要点,将来在战术上的作用无可估量——虽然以目前情况来看,战火暂时还不会蔓延到这边,但是以我估计迟早此地要爆发争夺战……如此重要的地方除了加重兵力以外,能再多一重防守也是好的吧?” “那你让南十字星护送那个姑娘去史安提,难道是为了——”恍然明白了提督眼里冷漠光芒背后的意图,联邦执政官的眼里再度闪过了震惊。 “皇后。”手指从国际象棋棋盘上抓起的居然是一枚皇后,海因提督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将棋子放到了最要紧的位置上,“虽然皇帝还是能吃掉皇后,但是这个位置、还是让皇后守着吧。” 看着那枚棋子被提督修长有力的手指提起、放到那个位置上,柯琳-萧夫人终于收回了一直定定看在海因提督脸上的眼光:“卡萨雷斯……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自从发生了t&b别动队的闯入事件后,为了防止军事帝国再度派人进行劫持,受伤昏迷的黛丝-德-摩尔小姐在严格的看守下被秘密的转移了。 一个月后,在太阳联邦的秘密安排下,黛丝-德-摩尔已经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遥远星球。 那一场的大爆炸仿佛还在耳边轰鸣,那双抱着自己的手仿佛还稳定如铁的围在腰间——然而,那个黑发黑眸的年轻军官,连同拉梅尔星球中国街上那个小小的庭院一起,仿佛在一夕之间化为虚幻的烟雾散去,不留任何痕迹。 在她被南十字星秘密带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送行。 第九章 会战普里摩斯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在垂死的视线中,她才又再次见到了他。 周围同样燃烧着烈烈的火,无数的军舰残骸漂浮在漆黑的夜空里。她用尽全部力气,用舱内的备用电台发出了求救讯号,意识渐渐模糊。死亡的脚步逼来,模糊之中,她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个军人跳入了炸毁的太空梭里,疾步走来。 是谁?是……是比夏么哥哥么?不,不是…… 她极力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然而视觉模糊而充血,只能看到苍白脸上那一对不动声色的黑色眸子,如此淡漠又如此深切——是……是提督? 血和火在燃烧,然而接到讯号带队赶来的军人只是站在残破的舱里,垂头看着蜷缩在舱位上垂死的女子,定定站了片刻,才俯下身将她横抱而起——在军人的背后,是火焰般燃烧的克里特星球,以及以普里摩斯为中心的巨大战团。 漆黑的太空里,数以万计的战舰如同星辰一样闪烁。 战火还在继续蔓延,渐渐的从银河系的东部蔓延到西部。 在这几年里,银河联邦换了几届政府,政客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在军事和政治上却依旧没有起色。而太阳联邦的费尔南多总督在宇宙历39年的冬季因病去世,接替他的、是太阳联邦里众望所归的米格尔-海因提督,年轻的天才军事家。 军事帝国和太阳银河联盟的战争愈演愈烈,到后期战斗进行得愈发密集,在短短一年里展开过三次大型会战,每一次调动的军队都在一百万以上,作战半径也扩大到数十光年—— 而第四次会战,就是被后世称之为“普里摩斯会战”的战役。 “报告!旗舰起火,旗舰起火!”在一阵剧烈的震荡过后,激光通讯回路里传来了后方设备维护兵的汇报,声嘶力竭地回荡在指挥室里,“动力舱的维护即将被烧穿!” 帝国之星在剧烈的震动,舱内电压时断时续,所有仪器都发出了尖利刺耳的警报声,站在舱内,几乎可以听得到外壁合金在激光炮下撕裂的声音。 “元帅!”一边的尤利-凯南中将再也忍不住,"请立即更换旗舰!” “凯南,别激动。”斐迪亚斯元帅扶着指挥台,在旗舰的摇晃中坚持盯着时断时续的全息屏幕,看着上面显示出的战场形势变化,“哼……别担心,如今海因那家伙也不会比我好多少的——他的‘光辉神’号也被击中了!” 他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剑眉又轻轻往上一挑。 与此同时,旗舰又剧烈地一震,屏幕刹间全黑! “爆炸来自内部!元帅!”凯南中将脱口惊呼,不由分说地上去拉住了好朋友的手臂,“快撤退!快!旗舰马上要爆炸了,比夏!” 焦急之下,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级之别,只是将帝国元帅拼命往外拖走。 “帝国之星,要炸毁了吗?”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轻轻叹了口气,眉间似乎有一丝异样闪过,忽然扑到指挥席前,断然下了最后的指令,“全体人员马上撤退到第九军团第十一舰队的指挥舰‘银翼’号上!” 在这个命令刚刚发布下去时,斐迪亚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驾驶室人员撤离前,调入自动导航系统,把旗舰的速度尽可能地加快!” “自动导航的目的地是什么,请求指示!”驾驶室里的人员急切地问。 “就近选择任何一个星球!必须让旗舰在爆炸之前驶离编队!”斐迪亚斯断然下令,声音冷酷而绝决,“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快!” 凯南中将也知道:作为旗舰的“帝国之星”,采用的动力系统也是当今银河系中最先进的反物质推动器——这种能量大得惊人然而危险性也大得惊人的燃料,如果一旦失去控制在己方的舰队里爆炸,其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舰队指挥官给我听着:在三十秒内,以现在旗舰所在位置为中轴,侧转五度、十光秒的距离,让开一条通路!”在撤退到银翼号上之后,斐迪亚斯元帅厉声下令。 如风驰电掣般,在自动导航系统控制下的旗舰冲出军队,刹间消失在茫茫的黑色太空。 几秒钟过后,黑色太空的某一处闪出了微微的红光。 “终于还是毁掉了吗?我的战马啊……”帝国年轻的军事独裁者注视着宇宙深处那一点,似乎是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一句,但是随即脸上又泛起了冷笑:“凯南,你看,那一边似乎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呢!”他抬起手,轻轻指住了屏幕上的某一处—— 与方才几乎相同的位置上,恍惚地又有微弱的红光一闪,随即湮灭。 “这一下两艘旗舰都毁掉了……算是打了个平手吧?”凯南中将喃喃道——和海因总督打了个平手,即使是对于帝国元帅而言,也不算是丢脸的事。要不然,他可真的有点担心以比夏这样眼高于顶的性格会受不了。 “报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汇报,斐迪亚斯元帅霍然回头,看见了精神抖擞前来向他汇报的正是第九军团十一舰队的队长高登-霍尔曼中将。 “元帅,要不要发动第四轮全面进攻?”霍尔曼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十一舰队请求作为先遣部队打头阵!” 虽说已经过了五天四夜的连续战斗,但因为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撒旦骑兵”一直都在养精蓄锐,好战的霍尔曼中将早已经是不耐烦了。 “高登……”斐迪亚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太了解这个冲劲十足的战友了。手指轻轻点着指挥席,元帅对斗志旺盛的部下笑:“你不要以为所有的战士都象你一样有精力哪!” 年轻的帝国元帅回头看看四周疲惫不堪的侍卫官和勤务人员——经过长时间的连续作战,连这些并非在第一线战斗的人也支持不住了。 “霍尔曼中将,你率领十一舰队进行护航守卫吧,”比夏-冯-斐迪亚斯看看手下的军人,又看看似乎有精力没地方使的中将,吩咐道,“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刚才战斗在第一线的人员全部替换着进入纯氧舱休息三个小时!” 下达了命令,帝国元帅也有些疲惫地端起了一杯红酒,啜了一口。 “太阳-银河联盟的军队会不会乘机反扑?”凯南中将不由插了一句。却听见元帅肯定地说:“凯南,要知道连我们帝国军队也有如此大的消耗,那么对方的情况只会更糟——海因如果真想反攻,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斐迪亚斯顿了一下,有些疲乏地抬手揉着眉心,继续道:“而且有撒旦骑兵护航的话,我相信即使他们不能在原地击退反击,也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让全军作出反应。” 听到元帅对自己麾下部队的赞许,霍尔曼中将精神一振,喜气洋洋地抬手敬军礼:“元帅,属下一定不负所托!请元帅也好好休息,明日再战!” 斐迪亚斯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辛苦你了,高登。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吩咐所有人回去休息以后,元帅独自坐在指挥台前,靠着椅背把四肢尽量地舒展开来,叹息:“阿尔培,给我再倒一杯红酒来。” 旁边敬侯命令的军校实习生是一位才十七岁的栗色头发的少年,一直必恭必敬的注视着元帅的一举一动,此刻一听,马上举动迅速的倒上了酒。看着红色的液体在晶莹剔透的杯中晃动,元帅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说真的,最累的还是他这个总指挥。因为这一次会战的对手是那个该死的米格尔-海因,那个从他军校毕业起,就一直有些头痛的、唯一的死对头。 从斐迪亚斯二十一岁起,他们两人之间大大小小的交战就从未停止。而自从三年前斐迪亚斯发动军事政变,在少壮派军人的拥护下登上银河帝国的权力制高点;而海因也在一年前正式接过太阳-银河联盟的军权后,两人之间的较量就升级为两个对立政权之间生死存亡的斗争。 “海因这家伙……还真是让人头痛哪……”斐迪亚斯把双腿交叠着搁在指挥台上,注视着全息屏幕上敌方进入调整时期,摆出了严整的防守阵型,不由晃着杯中的红酒喃喃说了一句。耳边的内部回路里又传来了参谋部幕僚们对于战斗伤亡、物资消耗、战斗力估计等一系列的汇报。 看来,这一次即使能如计划所订地攻下普里摩斯,伤亡数目也够可观的。 比夏-冯-斐迪亚斯把酒杯对着舱顶的无影灯,欣赏着红酒折射出的美丽光泽,似乎没有把刚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放在心上——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死了多少万人、流了多少血,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才不象那个米格尔-海因,认为战斗是为了守护他的民族和国家,是他自己肩负的使命——使命?想到这里,斐迪亚斯又笑了,好奇怪的说法……海因这个家伙,还真的相信自己是太阳系所谓的“守护战士”吗? 可笑!只不过是一个被精神鸦片和所谓责任感催眠了傀儡而已! 看着伟大领袖脸上露出的微笑,一直视斐迪亚斯为楷模、默默观察他的一切的少年侍卫官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报告!元帅,米格尔-海因总督要求紧急对话!”在斐迪亚斯看着手中的酒杯出神时,回路里陡然传来了远程通讯部人员的报告,“要不要接通回路?请求指示!” “米格尔-海因?”斐迪亚斯晃着酒杯的手停住了,皱了皱眉:“立即接通!” 战斗都进行到这种程度了,海因那家伙,还想要干什么呢?这么着急地要求对话,会有什么事呢?肯定不会是求和,那么又是……斐迪亚斯收起了架在指挥台上的双腿,把酒杯搁在椅子扶手上,坐起身盯着第二回路上方的全息显示屏。 同时,不用他吩咐,担任侍卫官的少年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斐迪亚斯!”在图象还尚未显示出来时,海因的声音已急不可待地响起,“你能过来一下吗?要不然来不及了!” 那样急切的语声,一反总督平日严肃冷漠的为人。 “过来一下?你开什么玩笑!”斐迪亚斯元帅怔了一怔,扬眉冷笑,看着屏幕上渐渐清晰的对方的图像,敲了敲指挥席:“海因,你以为在十万舰队对阵的时候,可以随便请我过去做客吗?你是不是打仗打昏头了?” 屏幕上的太阳-银河联盟的总督脸色有些苍白,颊边还沾了一片鲜红的血。 ——难道……方才他的旗舰“光辉神”号被击中时,他受伤了吗?元帅暗想,却突然听见米格尔-海因一字一字道:“斐迪亚斯,是黛丝-德-摩尔小姐要见你——迟了就来不及了。” 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比夏-冯-斐迪亚斯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阴云,随即冷笑:“是吗?你原来是想用这女人来威胁我?哼……”他碧色的双眼中闪过冷冷的光芒,一把抬手摁断了通讯开关:“随便你怎么处置好了——谁在意?” “住口!”总督突然冲口断喝,用力在那一边摁住了“终止关闭”的按钮,厉声,“她要死了!你知道吗?黛丝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他回身一把拉开背后的防护帷幕,指着悬浮着躺在一个透明无菌急救舱里的女子。 透过急救舱透明的围护,可以看见在无重力的空间场内,血如红色的珍珠一般飘满了那个红发少女的全身,而更多的血无法阻止的从她每一寸肌肤渗出!长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都知道,这样的伤势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辐射和冲击波,导致体内的凝血素破坏殆尽,而全身大出血,已经绝无可能再生存。 “……”仿佛被雷电击中,斐迪亚斯元帅的手在开关上顿住了。他不可思议的抬头,长久注视着屏幕上熟悉的红发女子,仿佛一刹那失了魂。许久许久,直至确信了事情的真实性,才涩声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难道是你把她藏在了……” 他回头又端起了桌边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红得象血一样的酒,仿佛在极力压住自己的情绪起伏,然而剧烈发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内心。 “是的。这几年来,摩尔小姐的确居住在克里特星球。”海因总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而偏偏离这个战场最近的星球也是克里特。对你、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现在你大概也想起来了吧?以军事帝国的谍报能力,不可能三年来都查不到她的下落。” “斐迪亚斯,你也忘记了吧?在那个时候,只求脱困的你也忘记了吧?”他突然抬头,定定看着斐迪亚斯,疲惫不堪的低笑,“导航系统自动指向最近星球……哈!” 这个平日严肃冷静的年轻领导人,居然在嘴角泛起一个令人心寒的微笑! 一刹间,仿佛被无形的手重重击中,斐迪亚斯元帅的身子微微一晃。他又喝了一口红酒,握紧了酒杯,涩声问:“那么……克里特星球已经毁了吗?” “当然。难道还有什么侥幸么?”海因总督冷笑,“两艘装有反物质的大型战舰在大气层内爆炸——你以为还不足以毁灭那个星球上的一切生物吗?” 海因总督吐了口气,重新站直了身子,低声:“还好在那个时候,她正乘太空梭驶离克里特,已经出了大气层,所以才没有在爆炸的瞬间湮灭——只是,受了这样严重的冲击波与辐射,她也绝对活不了了。我的战舰接到了她机上发出的求救信号,派人把她从飞船残骸上送到了这儿。” “她……向你求救?”话一出口,斐迪亚斯就有些后悔——当年在黛丝逃离科培尔,流亡到遥远的太阳联邦时,还是联邦总督的米格尔-海因就曾经对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伸出过援助之手。所以,相对于一向冷漠的自己来说,在生死关头黛丝自然会向海因求救,这毫不奇怪。 海因总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抬手碰了碰军帽边檐:“摩尔小姐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说她想见阁下,所以我把话带到了。希望不会打扰到日历万机的元帅阁下。告退。” 他伸手摁下了开关,显示屏一刹间又全黑了。 银翼号旗舰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啪——!”清脆的响声忽然在指挥室内久久回荡!红色的酒浆在舱内的地面上如鲜血般四溢开来。年轻的帝国元帅下意识地松开了握杯的手,颓然地用双臂支撑着指挥席、深深埋下了头,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此刻如果阿尔培在旁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现在帝国元帅脸上的表情是他三年来从未看见过的。 “等等我……比夏哥哥!比夏哥哥!……”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忽然充盈了他的耳边,一声声的呼唤如同清风拂过,“等…等等我啊,比夏哥哥!”斐迪亚斯下意识抬头在指挥室四顾——然而,空荡荡的机舱内只有冰冷的机械设备与他默默相对。 哪里……哪里来的声音?帝国元帅有些惊惧地退到舱壁旁,抬手捂住了胸口——是那里!是从他内心深处响起的回音!片刻间,斐迪亚斯脸上交替而过了好几种表情。终于剑眉一挑,嘴角泛起了一丝决然的微笑。 “霍尔曼中将,马上到旗舰指挥室来!有紧急事务!”同时,他打开了通讯回路,吩咐下属:“立即通知太阳-银河联盟的总督米格尔-海因阁下,说帝国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请求按照宇宙战争惯例,与总督在军事中界线上立即进行秘密会晤!” 一系列命令下达后,他缓了一口气,又静默下来,握着红酒出神。很久很久,才有一句低低的话从唇边吐出—— “笨丫头,长得那么丑,还敢就这样死了?” 第十章 暗 按照目前战争进行的情况来看,帝国军队和己方的伤亡数目与物资消耗基本上持平。其实能与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帝国军队打成平手,在整个银河系里只怕也只有这个黑色眼睛的军人了。 但是联盟总督米格尔-海因却看着报上来的资料微微摇了摇头——这样一对一硬撑下去的话,对于实力相对微弱的联盟来说,反而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刚刚着手调整完舰队的编阵、米格尔-海因方才喝了一口矿物离子水,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微微摇了摇头: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帝国军队夺去胜利啊……联盟的实力弱于帝国,以他个人的能力,竭尽全力也只不过做到把结局尽力往后推迟而已。 “报告!伤员的病情危急!所有器官均处于休克坏死状态,无法恢复!”通讯回路里传来了主治医生穆勒清晰的声音,冷静到残酷,“总督,是否要将病人存活的脑组织取出?否则体死亡很快就会导致脑死亡——切离了坏死的机体,才可保证大脑的存活!” 海因总督冷肃的脸上起了无法控制的抽搐:取出黛丝的大脑,让其单独存活?他想象着失去机体后,单独放在培养液内,接满驳口、与计算机相连的脑体,不由无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请询问病人本身意愿,由她自己决定。” “是。”穆勒医生退去。 与此同时,远程通讯回路中又传来了通讯员的汇报:“报告总督,银河帝国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发来了照会:请求与总督按照战争惯例,在非军事缓冲区进行秘密会晤!” 海因总督的眼睛闪了一下,脱口轻轻“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立即回复帝国元帅,说我答应他的请求——按惯例在两军军事中界线上搭建太空舱,六个小时之后分别到达!”海因总督松了一口气,吩咐下去,“同时传令后备维修第五分队,尽快抢时间搭建太空舱!要尽快!” “是!总督!”手下军人纷纷领命而去,海因抬手戴好帽子,从指挥台前起身欲走。突然间,主治医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报告总督!方才询问过病人,病人选择自然死亡,反对脑体分离!” 这一次,连医生一贯冰冷客观的语声也带了些震惊——要知道,在医学技术已极度发达的时代,几乎已没有人愿意遵循自然的客观规律选择死亡了,很多人在身体不可阻挡的衰竭死亡后,还要医院取出大脑保存在培养液里,和电脑接驳,以人工智能的方式存在下去。 所以穆勒医生无法理解: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竟然会在条件、技术全都允许的情况下自愿放弃手术! “那么,尊重她的意见,尽力延长她存活时间。”过了一会儿,海因总督才艰难地对医生下了命令,用力关掉了通讯开关,目光长久的停留在舱外的太空中——那儿,他看见有一颗流星划过,如同一滴划落在夜空的冷冷的眼泪。 他知道……那个喜欢种飞燕草的女孩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如果她必然要死的话……如果死亡的来临已经是时间迟早问题的话——那么……为什么不——海因黑色的眸中,忽然有闪电般的亮光闪过! 想了很久,他终于打开了专用的通讯回路,吩咐他的军医。“穆勒医生,请问一下,病人从体死亡到脑死亡,要用多长的时间?” “报告总督,大概需要一到两个小时——如果采取必要措施的话,大概可以延长到两个小时左右。”医生老老实实地回答,“但那期间,病人会感受到极大的痛苦。” “啊……会见的时间,大概只有一个小时左右吧?”海因总督忽然莫名地喃喃说了一句,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闪电般的光芒,低声,“穆勒医生,马上到指挥室里来,有重要的事情我要亲自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颤抖。 在通知医生赶来后,年轻的总督再次转头注视着舱外茫茫的太空。刚才那一颗划落的流星已经再也看不见了——无边的黑夜中,仿佛从来没有任何流星划过一般…… 他知道,那个喜欢在白天种植花木,晚上凝望星空的女孩子,也就要永久地在这个宇宙中消失了……宛如以往他见过地成千上万的战士。 生命的消逝,他自小便已看得习惯了,阵亡的数字也不能再让他触目惊心。 “米格尔……你看,那是流星呢——”幼年时,婆婆抱着他从地下防空居室走出,地面上是满目战争造成的废墟,指给他看天际某一处纷纷划过的流星,温柔地对他说,“流星是战士的灵魂哪!是在宇宙某一处、为了信念一直在战斗的、孤独的灵魂——米格尔,你一定会和你的父母一样,成长为一个坚强优秀的战士,去守护你的族人,是不是?” 是的,他自小便注定要成为一名战士,为了家园、为了民族、为了荣誉和责任而战! 即使是战斗到孤身一人,也要坚持下去,直至死亡来临。 而与此同时,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军人,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漫天划落的、辉煌夺目的流星雨而已!终究有一天,他的生命也必然将这样地划落在漆黑的宇宙——但是如今,那一颗孤独坠落的流星,又是谁的灵魂?那个平凡善良、爱种飞燕草的女孩吗? 她并不是战士,也不是为了战斗而生——为什么连她也陨落了?为什么? 二十八岁的米格尔-海因总督,第一次对战争这种事感到了说不出的不舒服。 ――― “总督……谢、谢谢您……”虽然医生一再阻止她出声说话,全身裹在加压磁力服种的黛丝-德-摩尔仍然挣扎着说了一句。为了阻止因为失去凝血素而造成的全身大出血,医生给她穿上了特制的加压服,并用磁场把她悬浮在急救舱内,以免因本身的重量导致机体局部受压,让出血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没什么。摩尔小姐,再过几分钟,斐迪亚斯元帅就会来了。”海因在医生、侍卫官的陪同下,静静坐在刚刚改为旗舰的“日魂”号上,向着位于双方军事中界线上的临时太空舱驶去。 “总督,您一直、一直很照顾我……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所以,谢谢…您的同意……”黛丝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得近乎可怕,她每说一个字,咽喉上的血液过滤器就闪现出一次危险警告,“在克里特的时候,我经常感激的想起您……” “别再说话了,摩尔小姐。”米格尔-海因总督轻轻把手扶在急救舱的边缘,俯身对女病人道,“应该谢的反而是斐迪亚斯元帅吧?他肯来看你,是很不寻常的——你好好休息,等他到来吧。” “嗯。”微笑泛起在黛丝的颊上。 一头绯红色的短发零落地拂落在苍白的额头上,醒目得象血一样——但是她的微笑却是幸福而充满憧憬的,美丽纯洁得宛如折翼天使。 总督不禁心头一沉。 ――――――――――――――――――――――――――――― “斐迪亚斯阁下?” “海因总督,幸会。” 宇宙历公元40年11月19日零点15分,在位于帝国与联盟阵地的军事中界线上,“银翼”号与“日魂”号分别与临时太空舱对接成功,旗舰上两位双方的军事最高领导人: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与米格尔-海因总督在随从的陪伴下双双步入舱中,面对面地相见握手。 虽说在上百次战役里已交手无数次,在全息通讯中也对话过,但是这样的实地会面却仍是第一次。在两个人礼节性地伸手互握时,所有陪同人员的呼吸都不由为之停顿! ——要知道,这两只手中无论哪一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指挥宇宙中的百万军队;而这两只三十多年来一直指向对方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只是礼节性地轻轻碰了一下,两人又冷淡地放下了手臂,相对而立。 “请。”海因总督抬手,冲着舱中一个被临时隔离出来的加护病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摩尔小姐在里面。” “好。”斐迪亚斯简短地应了一句,侧过头冲着身边随从的帝国谍报部人员微微扬了一下下巴,两名全副装备的谍报人员立即抢身进入了室内,拿出各种仪器对室内的一切进行彻底的扫描,连黛丝所在的急救无菌舱也被检查了一遍。 米格尔-海因霍然回头,黑眼睛里闪着冷芒:“什么意思,阁下?太空舱建成后贵国已经派人来检查过了的吧?“年轻总督的脸色沉了下去。 “但是上次来检查的时候,这个急救室还没有被隔离出来。”斐迪亚斯元帅身边的副官、银河帝国新晋升的谍报部次长杰森?亚里克斯回答。 海因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冷冷道:“在我和元帅交谈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意外受到训斥的谍报部次长虽然声色不动,但是暗中却不由因受辱握紧了拳头——“不错,亚里克斯说的对。在没有确定急救舱完全安全之前,我决不会踏进门里一步。”陡然间,站在门口的帝国元帅冷冷回答了一句,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室内忙碌的谍报人员和透明急救舱中的红发少女。 看着若无其事的帝国元帅、如临大敌的陪同人员,刚刚展开的笑容在黛丝苍白的脸上冻结了。她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殷切的期待一落空,忽然间,无法抑制的困倦和无力便袭来,让她忍不住想沉沉睡去。 “坚持住,别闭眼!”主治医生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但是…实在、实在是太累了啊……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地渴望过这样长久、宁静的睡眠。在医生的声音里,黛丝的双眼依旧缓缓地阖起。 自从三年前逃离科培尔以后,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折磨得她身心俱疲了。算了…睡吧,睡吧,还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什么、什么也不管了…… “总督,对不起。”在少女双眼阖起的刹间,所有的仪器一齐闪出了“终止运行”的标记! 所有人都被惊动,带着各种不同的表情回过头来。主治医生穆勒无奈地摇头,摊开了双手:“在下已经尽了力了——如今病人的机体已经崩溃,只是大脑还会支撑一段时间。现在所有的措施只是略尽人意而已……” 米格尔-海因总督挺直的身子晃了一下,戴着白手套的手立即扶上了舱门的把手。“好了……你带着医疗小组下去吧。”他八另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对着医生低声道。 穆勒医生低下头,目光似乎有惭愧之意——作为号称医术银河系第一的大夫,在亲眼看到自己病人死亡时,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斐迪亚斯阁下,现在什么都晚了……”海因总督苦笑着,回头对门边不肯进去的帝国元帅道。但是方一回头,他惊讶地发现斐迪亚斯居然早已不在原处了。 看着舱里的情形,总督顿时说不出话来。 透明的无菌无重力舱已经被打开,年轻的帝国元帅正俯下身,轻轻伸臂抱起机体刚刚崩溃的少女。黛丝身上所有连接的导管已经被他一手扯断,斐迪亚斯轻轻把死去的红发少女托在双臂上,横抱在胸口。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黛丝苍白的脸,片刻不离。 一种说不出的感情——阴郁、沉痛、愠怒……明显地流露在帝国元帅一向威严高傲的脸上。斐迪亚斯眼中闪动着冷漠凌厉的光,让手下的军人全不由一凛!甚至连联盟总督米格尔-海因,也在一时间被元帅脸上陡然流露的神色震住了—— 果然…他所猜测的没错…… “傻瓜…如今你终于肯安安分分地呆在我身边了吧?”斐迪亚斯元帅看着怀中垂死的红发少女,嘴角居然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喃喃如耳语般地说,“不会再说什么要逃跑、要和我拼命之类的傻话了吧?……真是的,一定要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才肯学乖——傻瓜。” “元、元帅?”陪同的副官亚里克斯准将在一边呆若木鸡,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不仅是他,所有的在场的帝国军人都呆住了——原来,这一次秘密会晤的原因只是这样吗?平日是怎样骄傲的领袖啊!习惯了在军队里发号施令、连平日说话都是简短有力命令式的帝国元帅! 而那个女子,正是三年前背弃婚约与人私奔、背负着叛国投敌罪名的女人,曾使帝国、元帅荣誉受到损害的女人! “真蠢啊,”斐迪亚斯元帅喃喃,表情复杂,“长得那么丑,居然还敢跑掉呢……”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看着这奇怪的一幕。连会晤的另一位主角海因总督,也转过头去看着舱外静谧的太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令人难堪的静默大概持续了几十分钟,让机舱里所有人都有点透不过气来。斐迪亚斯元帅凝视着红发的少女,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联盟总督缓缓道:“阁下,我要带黛丝回去了。” 米格尔-海因看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请便。” 只是,在他注视红发少女的眼中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伤和苦涩,与这个平日里严格自制的军人的目光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也只是站在门边,非常有礼有节地为自己的对手抬手引路。 “黛丝……要回科培尔去呢,好不好?我们回家了。”斐迪亚斯低低说了一句,回身向门边走过去,同时帝国所有的随从军人已列队站在了舱口。 忽然间,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比夏…比夏哥哥……”一个极轻极轻的呻吟,忽然微弱地传出来。 一刹间,海因总督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抽搐,仿佛也强自压抑下了刚到嘴边的惊呼!斐迪亚斯元帅听到那个极轻声音的瞬间,脸上也瞬间交替而过了好几种不同的表情,但是,他却甚至有些畏惧地不敢去低头看怀中的女子。手臂忽然僵住了,脚步停在了门边,脱口低呼:“黛丝?是你吗?……黛?” “比夏哥哥,你……你在叫我吗?”满身是血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居然吃力地睁开了一线眼睛!方才那一阵永恒的睡眠袭来时,一个遥远的声音奇迹般地传来,竟然把她硬生生从死亡阴影里暂时拉了出来! 耳边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硌得她好痛……金色的金属——是肩章吗?那个人居然在身边吗?怎么可能?她想看仔细一些,可眼皮却沉重如铅,视觉也模糊成了一片,只有一些轮廓。 不是梦吧?不是那个自幼以来就一直在做、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吧? “不准死,黛丝!”她听见比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什么?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这个人是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啊! “笨丫头,长得那么丑,还敢就这样死了?”他喃喃,抱紧了她。 又在命令我吗? 黛丝想苦笑,却不知脸上是否还能露出这个表情——身体里已经是一片冰冷。逐渐麻痹的意识、逐步吞噬的生命……连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已是弥留之际了。 比夏哥哥,就算我想听你的话,也是力不从心了啊…… “等等我,比夏哥哥!”十三年前的呼唤又回响在她渐渐变得模糊的意识中。 “真没用!”记忆中那个英武的帝国军校学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跌倒在公园的地上哭泣——和那个人比起来,她真的是很没用的啊。 迷路了。十一岁的她不记得回家的路,无助地边哭边走,空荡荡的公园里却没有一个人……天色渐渐全黑了! 大得可怕的公园,只有她一个人。 “比夏哥哥!比夏…哥哥……”只有呼啸的风声回答她。天上的星星渐渐一颗一颗地亮了起来,照亮了漆黑的公园——仿佛是引导她归家的路灯。她迷路了,回不了家! “比夏哥哥!比夏哥——” “黛,我在呢,就在这里。”恍惚中,她居然听到了回答! 她看见斐迪亚斯站在她身边,微微俯下身来,一向骄傲自负的脸上居然带着温柔的表情,伸出手想拉起她——陡然间,这张脸又化成了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狠狠地踩倒了那棵飞燕草。绿色的浆汁染在粗砺的地面上! “别…别踩死它!”所有人惊讶地看见昏迷中的少女忽然大声地惊叫起来,一下子抓住了帝国元帅军服的衣领。出于本能反应,亚里克斯准将向前跨了一步,却看见元帅用目光阻止了自己。 苍白的手流着血,痉挛地揪住了斐迪亚斯的衣服。“比夏哥哥……别、别踩它!我知道……我一辈子也跟不上你的。你走的好快啊……是我太没用了。”昏迷中的少女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地响起在寂静无声的太空舱里,“挡了你的路……哪怕是一棵草、也会被踩成浆吧?……你走的好快啊。我是跟不上你的……我要死了,比夏哥哥。” 声音越来越微弱,那双手终于无力地滑落。 舱里所有的随从人员都不敢出声,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看着红发少女身上渗出的血越来越多,渐渐打湿了帝国元帅军服的下摆和脚下的地面,海因总督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对随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再次传唤医疗人员。 不知为何,在打手势时,他的手竟微微发抖,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垂死的少女的脸。连太阳-银河联盟的军人们,都发觉了总督失态得近乎无礼的目光,在心中暗暗纳罕。 第十一章 归家 太空舱里的局势变得如此的敏感和奇特,然而帝国元帅却似乎对身外的一切孰视无睹。他背靠着舱壁,低头注视着黛丝尚自昏迷中的脸,目光急剧地柔软下去——周围的侍卫官吃惊地发现,这一刻的元帅,居然与生命中任何时候都完全不同! 仿佛担心再次走动会导致垂危的少女更加危险,斐迪亚斯元帅在栈桥上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忽然抬起右手,无声地穿过少女凌乱的红发,回过来用力扯下了元帅制服上第二颗金扣。 “元帅?”因为被领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亚里克斯准将又脱口。 “八年前你就想要这个吧?”比夏-冯-斐迪亚斯用近乎低语的声音轻轻道,一边把扣子放在少女已经开始渐渐冰冷的手心,“拿着吧,黛。” 黛丝右手下意识地握紧,神志已经不太清楚的她却仿佛明白了那是什么,苍白的嘴唇边竟然绽开了一个微笑,毫无生气的脸上忽然泛出了奇异的光彩,眼睑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眼。 这时太空舱的门再次打开,穆勒医生带着助手接到海因总督的命令匆匆赶来。一进门看见黛丝脸上奇迹般的光泽,他马上倒吸了一口气,脱口喃喃:“哦,我的天,她居然在回复神志?” 然而,医生的惊讶只是一瞬间,他立刻上去仔细地查看少女的伤势,停顿了片刻,终于带着有些复杂的神色抬起头来,低声对总督道:“阁下,这是全身机能全线崩溃的前兆……属下已经无能为力了。” 被誉为银河医学界第一人的穆勒医生无奈地摇头,开始收拾医疗器械,准备放弃这个已经不可能挽回生命的病人。然而无意一抬头,他反而被总督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吓住了,上前了一步:“总督,您、您必须马上休息了!您的气色非常……” 穆勒医生低声对最高军事长官进言,一语未毕,却被海因摆手制止。 “我不要紧的……医生,”海因总督低声回答了一句,黑色的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忽然微微抬高了声调,“如果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那请阁下再给摩尔小姐用最好的药,尽量地延长病人的存活时间!” 他冲着穆勒打了个手势,医生会心地点了点头,上前开始进行静脉滴注。 药一滴滴的注入垂死之人的腕脉,太空舱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时间仿佛流逝得分外迅速,离帝国元帅和联盟总督会面已经是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然而,虽然周围属下露出了些微焦躁的神色,斐迪亚斯元帅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随从的亚里克斯准将有些不安起来,开始频频看表——事态发展出乎他料想之外。本来,他料想元帅在太空舱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总督,注射完毕。”许久,穆勒医生拔出了针头,低声禀告,“属下注射了大剂量的西玛冰体,对病人的机体进行最后的刺激——再过五分钟,病人或许会最后一次醒来,也或许会直接因为衰竭而死亡。” “好。”海因总督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然而,帝国元帅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抢救自己的未婚妻,神色沉默而复杂。许久,他伸出了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按住了黛丝握紧的钮扣的手指,忽然低声叹息:“其实,黛……当年我虽然没有把它给你,但是——却也一直没有给任何人。我一直替你保留着它。” 斐迪亚斯元帅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目光却柔和如水,“那个时候是我说了谎话。为了叛逆叔父,我不惜伤害了你……因为那该死的骄傲……” 穆勒医生走过来,想检查垂死之人的复苏状态,却被帝国元帅冷冷地推在一边:“走开!不要再碰我的未婚妻!……黛是我的,谁都不要再来打扰她!”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帝国元帅。刚才元首说的那一番话简直是石破天惊,直到这个时候,陪同前来的人,才知道这个垂死的少女居然是多年前叛逃的摩尔上将的女儿、帝国元帅的未婚妻——副官亚里克斯准将更是在心里暗暗叫苦,一边为回去之后、如何封锁这个可能成为轰动新闻的话题大皱眉头。 元帅今天是怎么了?就算是有很多话要对那个少女说,也不必在太空舱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吧?为什么不能回到旗舰上再说呢?亚里克斯准将看看时间,苦笑。 然而,就在这一刻,元帅怀里的那个少女忽然微微动了一动,睁开了一线眼睛。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视网膜上都已经糊成了一片,连近在咫尺的脸也看不清了……她茫然地直视着前方,那是漆黑的一片……眼前是什么?太空,是太空吗?大片的死寂中,似乎有什么亮光一点点微微燃起——那是银河吗? 那一条线状的亮点,仿佛是十五年前指引她回家的星光! 当时在公园里孤身迷失方向的她,因为回家迟了,被暴躁的父亲用鞭子抽打——从此她就明白了,自己是永远都跟不上比夏的脚步的……他与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啊……他们,终于是,走散了。 然而,迷失和孤独令她恐惧,垂死的人忽然间发出了呓语:“比夏哥哥……带、带我……回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轻轻吐出了这句话,声音微弱。 “好。黛,我们回家去。”耳边听见那个人的语声,吐出温柔的回答——是幻觉么?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觉得欣喜无比,想要挣扎着起来,去牵住那只虚幻的手,一起回到那个树木葱茏的小屋里去。然而身体却不能动,某一处却一直又冰又痛,仿佛嵌了什么在血肉里一样!在弥留的死寂中,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微微的跳动,和越来越缓慢的血液流动声。 有什么奇怪的“嗒、嗒”声,轻轻在脑海里回荡…好奇怪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痛苦。 在一片死寂的凝视中,斐迪亚斯元帅横抱着垂死的红发少女,似乎不经意地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舱外,嘴角微微泛起了不易觉察的笑,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帝国所有的随行人员立即跟在了元帅身后,带着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元首,准备离去。 元帅的脚步踏到了门边,忽然间一只手抬起,挡住了去路。 “等一下。”海因总督目光闪烁了一下,淡淡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斐迪亚斯也不由冷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总督走上前来,在离帝国元帅只有一步距离的地方才停下来。那一瞬间,亚里克斯准将以及所有其他帝国随行的人都是心里一紧! 然而海因总督只是缓缓抬起手,把一件东西默不做声地轻轻放入黛丝的手心,然后依旧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抬手向着舱门,淡淡对斐迪亚斯道:“请。” 在低头看见那件东西的时候,帝国元帅目光陡然一亮! 他移开了一直注视着少女的视线,抬头看着太阳-银河联盟的最高指挥者——然而,此刻的海因总督有意无意地侧过了头,元帅的目光只好停留在对方的军服上。对方军服上的第二颗扣子,也已经空缺。 脸上再也难以掩饰地露出了错愕,帝国元帅怔怔站在了那里。 “呵。黛……你看,整个宇宙现在都在你手心里呢!”陡然间,斐迪亚斯元帅低下了头,轻轻在红发少女的耳边说道,看着她左手手心里那一粒银色的扣子。 然而,弥留中的人已经再也无法回答一句话了。一金一银的两颗扣子被下意识地紧紧抓在了手里,在此刻,昏迷的人全身微微颤抖,只觉得体内已经结成了冰——那奇怪的“嗒、嗒”声越来越响了,几乎让她疯狂! 这到底……到底是什么…… 记得手术时,恍惚地觉得有冰冷的器械探入身体,埋入了什么。然后,依稀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在脑波停止辐射之时,能量将在瞬间释放……” 那好象,是一直为她治疗的穆勒医生的声音。 然后,体内的某一处就一直冷冰冰地痛着,仿佛死神将冰冷的手死死地压在了她胸口上! “嗒、嗒、嗒……”在耳边,这诡异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如同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敲击着,在这个即将死亡的体内。而每一次意识开始模糊的刹间,声音的频率便加快了。垂死的她也知道,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她…已经是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 她要死了。 仿佛也知道时间已经耽误了太久,斐迪亚斯元帅不再停留,抱着自己的未婚妻缓步走出了太空舱。在走入栈桥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米格尔-海因总督,嘴角又泛起了一丝微笑:“哦,这一次要谢谢你,海因——谢谢你归还了我的未婚妻。” “不过,现在是你处于下风呢,海因!”帝国元帅眼里刹间收起了方才温情脉脉的目光,冷电般地闪亮着,吐出锋利的话语:“再这样打消耗战的话,不出三个月,你们这一边就会战败的——你信不信?” “你很杰出,是百年一见的军事天才,却偏偏生在了不合适的阵营里。”元帅注视着海因总督及其手下,目光雪亮:“可惜哪……个人的能力是不足以完全弥补整个军队的缺陷的——海因,你要输了!” 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同样闪电般的光芒,总督不动声色,冷冷地回答:“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地战斗到底。斐迪亚斯,休想让我向你低头!” “好,好!看到你这么有斗志那真是太好了。”帝国元帅大笑起来,转过身,“这才不愧是海因!这才不愧是属于我们的战争!” “战场上再见吧!”斐迪亚斯元帅不再说什么,横抱着红发少女大步走出了太空舱,步入栈桥向旗舰“银翼号”走去。海因总督的嘴角动了动,手下意识地抬起,然而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目送他们的离开。 银翼号随即起飞,离开了军事中介线,飞向大本营。 - “嗒、嗒、嗒……”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一切都渐渐地拉远,远得仿佛在天的那一边,然而,这讨厌的嗒嗒声反而越来越真切地敲响在耳边! 是什么……是什么? 黛丝拼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努力挣扎着。手下意识的握紧,手心上冷硬的痛感让隐隐约约明白了那是什么。苍白的手指痉挛地握紧,那两粒扣子仿佛给了她振作的力量,令她凝聚起了微弱的神智。 “黛……整个宇宙现在都在你的手中呢……”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一世平凡多难的女子,忽然获得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想象不到的东西。可是……她却已经连笑的力气的也没有了…… 她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唰!”模糊中,耳边传来了一阵阵靴子碰撞声和短促的敬礼声——那是一排排士兵在向元帅行礼吧?这……已经是到了另一处么?她的意识再一次拉远。 忽然间,一阵高频率的声波传入了她的耳膜。 “哒”,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高登-霍尔曼中将向元帅汇报!”好洪亮的声音,连她已经迟钝的听觉也被震了一下,“十一舰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成功地完成了四维跳跃!” 啊……高登,是高登?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个撒旦骑兵的队长、棕色头发的高个子——是在比夏那些军官朋友里,对自己最不好的那一个。 “三分钟前我们已经秘密抵达了军事中介线,完成了对太空舱的埋伏,目下为止,海因总督还没有撤回大本营——”那个响亮的声音再次问,有些急不可待,“元帅,什么时候动手干掉海因?他们也马上要撤回了!我可以动手了么?” 什么?杀、杀掉海因总督?……不可以、不可以!比夏…比夏哥哥…… 黛丝急切的想着,恍惚间还没有明白过来这个可怕的阴谋是怎么回事。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的头脑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全身也轻了起来,仿佛瞬间浮上了半空!不……不行,她…她不得不死了、不得不死了……她没有时间了。 “好样的,”她听见比夏对手下的赞许,“高登!” “呵呵……”那个声音在笑的时候依然是响亮得惊人,“也是元帅在太空舱里拖着,为属下赢得了转移的时间啊!要和海因那个无趣的家伙一起呆上一个多小时,还真难为元帅了吧?”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身边的比夏笑了一下,声音轻微却冷酷,令她全身的血都一下子冻结。凝聚了最后的神智,她隐约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全身发冷。然而这个时候,却听高登用更加大的声音惊呼了一声,仿佛注意了什么:“哎呀!这个女人——是、是黛丝?!她怎么会在这里?比夏,你从哪里把她弄回来了?” 对方的语气里充满了敌意——她也知道,自从叛逃出科培尔以后,这个对元帅忠心耿耿的军人觉得帝国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曾多次怒不可遏的扬言、要为帝国的荣誉处死这个无耻叛逃的女人。如果不是受到阻拦,可能他早就那么干了。 “好了,高登,也多亏有了她,我才有机会在那边说了一堆的废话,拖延了时间。”比夏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来,模糊中,她觉得自己的双肩被用力往上托了一下,靠入一个坚实冰冷的怀抱,“别管她了——一百秒后立刻投入战斗!要趁着对方还在军事中界线上,干净利落地收拾掉海因!” 在昏沉的大脑中,忽然有闪电划过! 比夏、比夏哥哥! 那一句冷漠而似不经意的话,霹雳般地响起在垂死少女的脑海中,甚至盖过了那死亡的“嗒、嗒”声!比夏说的全是假的……只是为了赢取战略上的时间而已?他要趁着这一次秘密会面,借机暗渡陈仓,让他的军队完成对海因总督的埋伏! 那一瞬的冷意几乎把她仅剩的意志力冻结。 是的……她的比夏哥哥早就已经消失了。象“帝国元帅”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原来真的不会做任何对自己利益无关的事……他从来没变过,从来不曾放慢脚步停下来等过她一次,从初遇到现在,始终是一样的! 那么……海因总督呢?难道他也—— 一刹间,灵光闪了一下! 嗒、嗒、嗒……这声音……这声音?是——! “脑波停止辐射时,能量将在瞬间释放。”医生的声音再次回响起来,震耳欲聋地在她渐渐模糊的脑海里回荡着,“能量将在瞬间释放……将在瞬间释放……” 嗒…嗒…嗒! 对!这个声音……是炸弹! ——在她身体里,被植入了与脑神经接驳的定时炸弹! 海因、海因总督……那个有着黑色眼睛的青年领袖!是他……竟然是他!原来,他和比夏是一模一样的人哪…… 手心的两颗纽扣,突然间仿佛成了火炭!昏迷中的人全身一颤,下意识地松手,“啪、啪”两声,扣子掉落在舱板上。 斐迪亚斯元帅正在关掉随身携带的私人通讯回路,结束与下属的通话,听到那两声身子忽然一震,低头看着怀中垂死中的少女,嘴角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目光闪烁不定。 “啊,她终于死了吗?”亚里克斯准将此刻才对元帅方才在太空舱里的言行感到释然,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扣子,苦笑:“不过,这个女人也很有福气了——临死前居然能听见元帅您这种谎话!” “谎话?是谎话吗?……比夏哥哥?” 陡然间,一个声音居然微弱地说出话来——在银翼号里,黛丝的眼睛奇迹般地睁开了,却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带着凄然与释然的奇异的笑意。 她醒了?……她,居然真的在临时前醒过来了?!元帅与准将同时怔住。刹间有极其复杂的神色闪过斐迪亚斯的脸,但是他没有回答。 “嗒、嗒、嗒……”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了,但是那个死亡的声音却更加急促了,仿佛是丧钟在耳边鸣响——她要死了。 “你、你说谎了……是吗?”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奇异的血潮——在体内的血几乎流干时,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反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是…是不是?”她用力凝视着视网膜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用最后一丝力气坚持着追问,却不知自己微弱的声音能否让对方听见,“是不是?” 帝国元帅眉毛轻轻往上一挑,却依然没有说任何话。 “元帅,凯南中将请求您立即前往指挥室!”在僵持之间,贴身侍卫阿尔培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身后,“有紧急军情禀告。” “马上来。”斐迪亚斯毫不迟疑地转身,抱着怀中的人向旗舰的指挥室走去。 “元帅,交给侍卫官吧!”亚里克斯准将看不下去,提议。但是帝国元帅仿佛没听见一般,径自往前走去,把副官晾在了一边。他双手有力地回护着怀中垂死的女子,任凭她身上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制服。 没有等到比夏的回答,然而她的神志再一次拉远了。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时间等待了……她再也没有时间,去等到那一个等待了一生的答案。往事的碎片如雪般纷纷散落在空白一片的脑海里,记忆中那个骄傲冷漠的少年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她知道,死亡终将带走一切—— “比夏、比夏哥哥!”她陡然叫了起来,痉挛地伸手,摸索着抓住了他军服的衣领。 元帅踏到指挥室门边的脚步停了一下。室内,大型全息屏幕已经自动打开了,显示着前方交战的情况,凯南中将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元首。 “快、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那个微弱的声音不知为何忽然响亮了,苍白的、流着血的手用力拉住了他的衣领,渐渐扩散的蓝色瞳孔里映出了他的脸,如此的恐惧而焦急:“把我扔出去!……我、我的身体里被总督安了炸弹!已经……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比夏哥哥,请…请快一点动手……快!” 随着那个颤抖的声音,流泻出来的却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刹间,帝国元帅站住了,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着怀里忽然间回光返照的少女。他身边的卫士同时冲了过来,准备在第一时间拉开黛丝,却被元帅用目光阻止。斐迪亚斯抱紧了她,白手套上染满了血,在剧烈地颤抖,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图。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怀里垂死的女子抓着他的领口,拼尽了全力喃喃催促着,气息渐渐急促,眼里的光在涣散开来。 “嗒!嗒!嗒!” 越来越急促的声音。不行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住了…… 炸弹要爆炸了! “请……请你快一点动手呀!”她着急地想说,却完全没有力气了。 “元帅!危险!”亚里克斯准将失声惊呼,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准备不顾一切地将这个人体炸弹从元帅身边推开,然而却看到元帅忽然间低下了头,深深将脸埋在了少女的一头红发中,似是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我——没有说谎。” 忽然间,耳边远远传来一句话,如同天际回音——然后她全身一轻,仿佛刹间升入了天国。 “元帅!”目睹了斐迪亚斯断然摁下排风开关,把垂死的黛丝扔出舱外时,亚里克斯准将忍不住脱口惊呼——万一……万一这个女子说的不是真的呢?在这刹间,元帅就这下了这样绝决冷酷的决定吗? 准将在那一刹间只来得及转过身,看见那个红发的女子正顺着喷射的气流,飞速向着漆黑的太空不停地坠落、坠落……瞬间变成了目力所不能见的小点。 然而,话音未落,旗舰猛地一震! 所有人都是立足不稳地一个踉跄,只有扶着舱舷正往外注视的元帅没有动一下,显然心里早已对这一波猛烈的爆炸有了足够的准备。 “报告!报告!旗舰下方50光秒处发生剧烈爆炸,底舱严重受损!”很快,设备维护人员的声音通过回路传了过来。亚里克斯准将不由暗自吃惊——如此远的距离,炸弹的威力尚且如此巨大,如果在舱里爆炸的话,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斐迪亚斯元帅没有回头,静静凝视着舱外漆黑苍茫的太空,没有说一句话。 刚才那一瞬间,他只看见一道白光划过——宛如一粒流星坠落,划过茫茫的太空。是那个红发少女生命划落的痕迹么? “黛、黛啊……”元帅蓦然喃喃说了一句,对着流星划落的方向,手缓缓抬至帽檐。舱内的气氛似乎凝固了,亚里克斯准将左手用力握紧了那两颗纽扣,右手跟着抬起,致敬——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舱中所有的军人沉默地抬手敬礼,整个旗舰内一片死寂。 如果少女生命最后的那一句话说的稍微晚一点点的话,可能整个银河的历史将全部改写吧?然而,在滑落死亡深渊的同时,她却尽一切力量将另一个人推出了死亡区域! 那样柔弱无助的女子,一生流离于政治和战争的洪流之中,身不由己。然而在生命的最后,她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拯救了另一个无比强大的男人——她在生命最后面对死亡时的表现,居然可以让所有身经百战的军人肃然起敬! “这个丫头……居然是这样的死法吗?”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感慨万千。众人回头,看见指挥室内的凯南中将正缓缓放下敬礼的手。 仍然只有元帅没有回头,他一直一直地看着黑暗冰冷的太空,疾步走到了全息屏幕前接通了回路,用更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下令:“霍尔曼中将,给我听着!——集中所有火力攻击对方的旗舰‘日魂’号!” “不惜一切代价——我要让海因死!” “是!”霍尔曼中将惊讶于元帅声音里罕见的杀意,然而好战的他却兴奋地站起,欣然领命,“第十一舰队领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个太阳之子给打下来!” 第十二章 突围 在远离中界线的地方,帝国军队的旗舰“银翼”号静静悬浮在太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战团的中心。扶着减压舱的扶手,帝国元帅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握在栏杆上,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一字一字地低语:“海因,我要你的命!” “比夏啊……”身后忽然有人叹了口气,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凯南?”斐迪亚斯元帅头也不回,只淡淡问了一声。凯南中将走过来,与他并肩靠在舷边,看着对面合成玻璃上映出的元帅的侧脸。 “真的是发怒了啊,比夏?你的脸色很不好。”这个在斐迪亚斯还未成为掌权者之前就选择了与他并肩战斗的同僚,此刻有些忧心地看着帝国元帅铁青的脸,喃喃,“多少年没有看到过你这样的表情了。” 斐迪亚斯元帅没有回答,嘴角紧抿着,脸部的线条僵硬。 “说到底,比夏,为什么忽然这样的痛恨海因总督呢?一直以来,你不是很尊重这个对手的吗?”凯南中将是个心思细密且温和的人,平声静气地劝说着被激怒的帝国元帅,试图令他冷静下来,“是因为他使用诡计吗?——但是你也不是打了伏手?” 顿了顿,看见比夏没有任何反应,凯南的声音又道:“或者,是因为摩尔小姐的死?——可是平心而论,她的死、你与海因两个人都有责任吧?” 帝国元帅霍然回首!碧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光来,冷冷盯着这个居然敢在这个当口上忤逆他的下属。但是凯南中将没有被吓住,反而进一步温和地问:“那么,为什么要这么恨海因呢,比夏?难道是因为——” “住口!”斐迪亚斯元帅忽然暴怒地呵斥。 “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自己杀了摩尔小姐,而想把责任全推到海因总督身上吧?”不顾元帅的怒意,中将依然说完了剩下的话,“是不是这样?” 仿佛是被一刀命中了致命要害,元帅的手渐渐从栏杆上松开,抵住了对面的合成玻璃,深深地低下头下去,额角抵住了窗框,不再说话。显然,好友这几句温和的话语已如刀般剖开了他的内心。 忽然间,凯南有些为自己过于直率的话语后悔起来。 “我、我只是不甘心,凯南。”注视着战局,看着十一舰队纷纷击毁对方的军舰、直逼旗舰“日魂”而去,元帅嘴角浮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喃喃,“记得很小的时候,她被一群大孩子欺负,那时候我跟她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她——但是到了如今,却是我亲手把她扔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太空里被炸成了粉末!黛……她是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斐迪亚斯元帅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强抑制住了此刻内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和悲哀。天性的高傲和后天形成的自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使他终不至于在下属面前失态。但是元帅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这个一直不动声色的军人双手用力地抵着对面的舱壁,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没有人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刚刚死去的少女在他的生命中是什么样的意义!甚至连那个红发少女本人都不曾想象到! 碧色的眼睛里,忽然再次闪过了军刀一样雪亮的光芒,他冷冷开口:“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该以她生命为代价的!这样普通的女孩子——这战争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然而海因那个家伙,居然把她都卷了进来!居然逼得我不得不亲手杀死她!” “不,她不普通——因为你爱她啊!”蓦然,凯南中将又一次截住了元帅的话,叹息,“尽管你一直否认,但是我觉得…比夏,你一直都是爱她的吧?” 斐迪亚斯元帅一惊,脸色铁青地闭口沉默。 “否则,在她和人私奔的时候你就会杀了她了——”凯南中将叹息,“比夏,你是这样骄傲的人——她让你承受了如此大的侮辱,你竟然还让她安然离开。如果不是深爱着这个人,你是无论如何也作不到这一点的。” “是……是的。”过了许久,仿佛是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出神,这句几乎低得听不见得话才传入中将耳中,低微而哀伤,“我爱黛丝。从我们两个都还很小的时侯,就开始了……”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尽管早就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到斐迪亚斯承认,凯南还是忍不住震惊地追问,“为什么那时候你不留下她?” “留下她?”斐迪亚斯元帅冷笑起来,“让我去求一个和贪污犯私奔的女人留下?让我去求一个把我弃如鄙履的丑丫头留下?——你不如直接给我一枪还干脆!” “那后来你可以去找她啊!”凯南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来,你就任由她在战火里奔逃么?” “你以为我没有去找过她么!”元帅低声怒喝,“你以为我对她的安危置会之度外么?你知道什么!——天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少次派出人手尝试去将她带回来!” 凯南中将登时哑然,看到对方这样陌生的眼神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了……现在不是算这些旧帐的时候,凯南!”几乎失控的情绪忽然间又被勒住,帝国元帅嘴角忽然浮出一线冷笑,重新恢复了平静,“就是要教训我,也要等到我干掉海因以后再说吧?” 中将没有说话,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的战局,凯南再次开口:“比夏,不要被一个女人扰乱了心智。就当她是死于战争的成亿平民好了。因为她姓摩尔、因为她生在这样动荡的银河——所以她和所有人一样,注定逃不开战争……” “不要再为海因那家伙开脱了!”元帅用不耐烦的语声回答,咬牙,“为公为私,今天我一定要那个人死!” 凯南中将一震,抬头看着多年的同僚——竟说出这样带着强烈个人感情的话来!是什么东西蒙住了元帅一贯犀利明澈的双眼啊! 海因不是一般的人……比夏,这样冲动的你、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啊。 ――――――――――――――――― “黛丝……”在漆黑太空的另一端,另一个将领注视着银河中忽然划落的“流星”,也叹息般地低语了一声,将手痉挛地按在心口上。 “看来,手术并不成功。对不起,总督阁下。”穆勒医生脸有惭色——按制定的计划,在从黛丝陷入昏迷到脑死亡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应该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中才对。而今天,这个病人却反复地苏醒了好几次,而且还有能力开口说话! 身为银河第一流的外科专家,穆勒医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全身器官机能丧失到如此程度的人,居然能回复意识如此之久! “医生,要知道,技术并不是绝对的。无论怎样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左右人心强大的力量啊……”海因总督又回过身去,注视着屏幕上忽发的战况,声音却仍然停留在方才深深的叹息中,“她心里怀着强烈的心愿,要挽救所爱人的性命,哪怕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冥河,也是要挣扎着回来。” 穆勒医生无言以对。但是沉默之间,他又看见总督咖啡色头发下苍白的脸色,不由再次脱口而出:“您必须休息了,总督阁下!——您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之差,再也不允许您再不眠不休地工作了!” 海因总督不置可否,苍白得吓人的脸上带着淡漠而无所谓的表情,凝视着全息显示屏,忽然间全身一震,扑到了指挥席前。 “不好……迅速撤回所有护卫舰,马上集中到旗舰附近来!”他已经没有工夫再和大夫说话了——此刻军事帝国整支十一舰队已经经过了艰苦的四维空间跳跃,忽然出现在太空舱和旗舰“日魂”号附近,并猛烈地发起了攻击! 虽然对于这一次非正式的会晤双方都早已留了伏手,也有各自的打算,但由于技术的限制,太阳-银河联盟还未能组建可以进行高难度四维空间跳跃的舰队,所以海因无法象斐迪亚斯一样做到奇兵突袭——此刻他的援兵正在离军事中界线最近的星云里整装待命,快速反应部队的艾斯博格-克拉克提督在三分钟后才能赶到。 “所有兵力回集到旗舰附近!迅速回集!”海因总督一手扶着指令台,看着屏幕上攻势凌厉的“撒旦骑兵”,看着己方已被击毁或击中的护卫舰,虽然蹙眉,声音却依然冷静,一条条指令发出得有条不紊。 然而,话音未落,舱外一道刺目的红光闪过,指令台上全部仪器一齐闪出了红光! “报告!情况危急!”控制室里的人员在汇报,声音却有些反常地发抖起来,“约有八十多艘敌舰集中火力猛攻旗舰!旗舰的左舷已经被击中!” “难道连三分钟也等不了么?”看着对方压倒性优势的兵力和不容喘息的进攻,海因身边的随行将领,联邦四位提督之一的亥姆-霍兹不由喃喃说了一句——这个擅长近身搏击、在军队中有“狂狮”之称的勇敢军人,在如此悬殊的敌我对比下也不由失色。 在撒旦骑兵疯狂的进攻下,近半数的护卫舰来不及撤回旗舰附近便纷纷坠毁,在“日魂”号的附近,只零落地剩下了十艘左右。然而,由于此刻旗舰正处于对方火力的焦点中,即使是成功撤回的护卫舰,反而受到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很好……这样就对了。”蓦然,霍兹提督听到寡言的总督吐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来。他来不及表示疑问,却看见海因用双臂支撑起身子,微微冲话筒倾过身,断然下了最后一个命令—— “引入自动控制程序,旗舰上所有剩余人员立刻作好弃舰脱离的准备!” ―――――――――――――――――― “报告将军,击中日魂!击中日魂!” 看着屏幕上闪出的爆炸的火光,听到通讯回路里传来的清晰的汇报,高登-霍尔曼中将兴奋得用力敲了一下指挥席—— “好样的!”他喜气洋洋地夸奖了麾下得军队,随即下了进一步的指令,“k1739~k1761号,继续呈半月型攒射日魂号!此刻起,凡是从中冲出的太空梭与飞碟,一律击毁,一个敌人也不准逃离!” 一想到完成了元帅下达的任务、歼灭了帝国最强的对手米格尔-海因,霍尔曼就兴奋得不能自已。然而,话音未落,他身后指挥室的门轰然打开—— “谁叫你们进来的?快去战斗!”霍尔曼中将头也不回地呵斥着进来的士兵,眼睛还是盯在屏幕上,“不是说过了吗?在战斗中不要打扰我!” “休息吧,霍尔曼中将!你不觉得很累了吗?”忽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讥诮地在他身后响起。霍尔曼中将大惊回首。 一回头,就看见一把雪亮的离子光束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枪执在一个身穿深蓝色联盟军服的军人手里。亥姆-霍兹提督全身血迹斑斑,身边的士兵也是全部挂彩,显然是经过了惨烈的肉搏战才杀进指挥室的,军靴上积满了鲜血,每一步踩过,都是一个带血的脚印!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高个子咖啡色头发的年轻军人,脸色苍白而疲倦,目光却亮得象一把带血的军刀。 “海因……总督?”霍尔曼中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似乎从天而降的敌军,又回头看看屏幕上正在炸开的旗舰“日魂”号——旁边的通讯回路中,还传来前线战舰不断的汇报:“报告,日魂号炸毁!无一人逃离!” “哈、哈……”霍尔曼浅棕色的脸上忽然漾满了苦笑,恍然,“是金蚕脱壳的战术吗?原来,在看见我军围攻上来时,阁下早已经迅速弃舰了!——把护卫舰招回旗舰附近,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趁机撤离到不显眼的护卫舰上、直捣我军后方吧?”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死亡,撒旦骑兵的队长却只在考虑自己在战术上的失败。 “很对。”海因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句,脸色灰败。 “报告!附近有大批敌方舰队出现!请求指示,请求指示!” 陡然间,通讯回路里传来了己方舰只惊恐的汇报,在屏幕上,可以看见有几千艘联盟军舰呈“v”字型的编队正快速地从十一舰队的右肋打入!因为大部分兵力正围歼完旗舰日魂号,一时来不及回头抗击,防守薄弱的右肋很快被猝急不防出击的联盟舰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立即进行——”眼看着己方情势迅速恶劣,霍尔曼中将忘了自己还处在枪口之下,脱口命令,但下面的“四维空间竖向跳跃”尚未出口,他的身体猛然一震! “好好休息吧,撒旦骑兵队长!”亥姆-霍兹提督的声音仿佛是浸在了冰水里,“这也不失为一个军人的光荣死法呢!” 光束刺穿了中将的心脏部位,并在体内迅速炸开来。霍尔曼扶着指挥席,坚持着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上有一个可怖的巨洞,血如同喷泉一般从伤口涌了出来。 “比夏……看来,我是第、第二个离开你的兄弟呢……”霍尔曼灰色的眼中漾满了苦涩的笑意,艰难地转过身,看了一下东南角上遥远的科培尔星球,便无力地倒下,一头暗褐色的头发浸在流出的血里。 “敌军开火!……敌军已突入中腹!是否迎战?还是返回?请求指示!请求立即指示!”在霍尔曼中将已经阵亡的时刻,旁边的通讯回路里却不停地传来了前方激战人员声嘶力竭的询问——看得出,遭受突然袭击的军队急切需要队长的指令。 “请立即下达指示!请——” “啪。”海因总督走到指挥席前,抬手冷冷地切断了通讯回路,把对方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截断。咖啡色头发下的脸苍白得可怕,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让他们去乱吧……没了指挥官的撒旦骑兵,将会成为什么样子呢?”霍兹提督冷笑着看着屏幕,“看着吧!” 外面的情势在急遽恶化——十一舰队在没有接到指令前无法擅自行动,已经在前来增援的联盟第九军团的冲击下,被拦腰一分为二! ――――――――――――― “高登怎么搞的?三分钟就能结束返航的事,居然拖了那么久?”远离战场的帝国旗舰银翼号内,与元帅一齐注视着屏幕的凯南中将不由皱眉脱口道。 斐迪亚斯元帅也没有出声,看着战场上明显占着上风的局势,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按事先拟订的计划,第十一舰队应该在五分钟内击毁日魂号,并在对方援军未形成包围的情况下进行竖向跳跃返回的。而如今,虽说已经接到了前方发回的“日魂已击毁”的报告,但完成任务的霍尔曼却没有如期返回! “啪!”水晶酒杯被用力地搁到了指挥席上,杯中的红酒剧烈地荡漾着——帝国元帅霍然回身,吩咐周围的侍卫官。 “呼叫霍尔曼中将!启动一切设备,紧急呼叫!” “报告,对方旗舰上的通讯回路已经关闭,无法接通!无法建立对话!”片刻,通讯兵回答,回路里清晰地传来了断线的“嘀、嘀”声! “什么!”斐迪亚斯元帅目光刹间大变,霍然长身而起! 他厉声吩咐:“把刚才的战场实况重播一遍!” 情况很不对——连凯南也感觉出来了。然而,在重播实况录影,看到日魂召回护航舰队的时候,斐迪亚斯嘴里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金蝉脱壳!” “立刻联接第十一舰队副指挥官谢里夫少将的通讯器!”他扑到了指挥席前,声色俱厉地开口,“谢里夫少将!我命令你立即率队返回!不要恋战,也不要试图解救陷入包围的战舰!甚至连霍尔曼的旗舰也不要管!立刻竖向跳跃返回!” “是!”对方断然领命。 下达了这样不近人情的命令后,帝国元帅长长吐了一口气,往后重重仰靠在了指挥椅内,微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居然有明显的痛苦的神色。 “比夏!真的不管霍尔曼了吗?”因为有着兄弟一般的情谊,凯南终于忍不住开口质疑最高统帅的战术,“当然,解救出他是要付一定的代价,但是……” “现在能做的,只是去把他的遗体要回来……”忽然,斐迪亚斯苦涩地笑了,“海因一定已经在他的旗舰上了——以高登的脾气,你以为他会活着投降吗?而且海因他事急用奇兵,行事一定决断干脆,也绝对不会容那家伙反抗的。” 他极其疲倦地喃喃:“我不想看见撒旦骑兵全军覆没……能撤回多少就是多少吧。” 凯南全身僵住——高登、高登阵亡了?那个不到一天前,还和自己一起喝啤酒的家伙!那个和他们一起并肩从军队基层走到现在地步的同伴,难道,已经阵亡了么? “是我的错吧?因为痛恨海因,才给他下达了那么偏激的作战指令!”斐迪亚斯喃喃。虽然紧闭着眼睛,但还是有泪水无声地从帝国元帅的眼角滑落。 ——把那个红发少女亲手推出太空舱时,他不动声色;然而对于战友的牺牲,他却毫不掩饰地流下了热泪。 ――――――――――――― “总督!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五十分钟后,看见全息屏幕里出现的最高指挥官的脸,前来增援的第四集团军指挥艾思博格-克拉克提督惊喜得有些失措——要知道,在他率军赶来时,看见的是爆炸中的己方旗舰“银翼”号! 那时候,所有军士都以为总督已经殉国。如果守护战士都阵亡了,那么还有谁能拦得住来势汹汹的帝国军队?还有谁能有信心继续为太阳而战? 看见下属惊喜过分的脸,海因总督嘴角露出了一丝有些苦涩的笑意,然而,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替他开口回答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霍兹提督:“克拉克,我们现在在帝国军第十一舰队的旗舰内,伤亡很重,请立刻派人来接!” 惊喜过后,克拉克提督的目光停在屏幕对面总督的脸上——忽然发现海因的脸色是雪一样的惨白。那种带着死亡气息的苍白让下属都凛然心惊:这样长时间的劳心劳力,过于繁重的工作,一定对总督本来健康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吧? “好!属下立刻派克劳迪娅中校过来!”提督不敢怠慢,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心地补充了一句,“总督,请您保重身体!” 回路中传来了一个女子清朗而急切的声音:“第九军团第七快速反应护卫舰队队长玛嘉烈-克劳迪娅少校、奉克拉克提督之命即刻前来支援!” “克劳迪娅少校,辛苦你了。”看到那张熟悉的美丽的脸,联盟总督用一贯淡然的语气回答,一边下令打开舰艇的减压舱,准备与来支援的军舰对接。然而屏幕另一边的年轻少校看着总督,却欣慰的笑了,眼里甚至含着泪光:“啊,总督您还活着,真是让人高兴啊!在您的旗舰被击中时,我们都以为您会阵亡或被俘呢。” “阵亡或被俘?以后这种情况下,你只要确定前一个可能性就足够了。”海因总督脸上掠过不易觉察的微笑,疲惫不堪“虽然如果被斐迪亚斯元帅那样的人击败、怎么说也不算丢脸的事——但是,你以为我会被俘么?” 阖上了眼睛,不再看屏幕里玛嘉烈吃惊的脸,总督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无力感。 第十三章 宣战 在屏幕关闭的一刹那,海因总督终于支持不住地向后跌入了椅中。 “总督!”军医穆勒立刻上前视察。 “医生,请、请给我注射西玛冰体……”陡然间,总督嘴里吐出了一句话,微弱得仿佛是在哀求,“我……无法支持下去了。” “什么?!”穆勒大夫呆住了,然后用激烈的语气反驳,“不行!绝对不行!——已经是在三天内连续注射第4支西玛冰体了!阁下是想慢性自杀吗?!” 西玛冰体,神经刺激性药品,也是军方严格控制的军用药,多用于濒死士兵的拯救和丧失作战能力士兵在非常时期的短时性恢复——然而其自身副作用极大,容易产生精神分裂和肌体官能衰竭的后遗症,而且频繁注射极易成瘾,因此也被列入一级限制使用药物名单。 似乎是积攒着力气反驳属下大胆的抗议,海因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吃力地开口:“医生……现在不是顾惜个人身体的时候!帝国军队随时可能再次进攻……如果、如果作为总督的我是这种状态,又怎么指挥……” “阁下!”虽然明白总督强烈的责任心,然而医生的职业道德使他无法对自己的领导人作出这样事——就在不久前,他还生平第一次昧着良心,用自己的医术葬送过一个无辜的少女。难道,作为军医,他所能做的就是和救死扶伤完全相反的事吗?! “霍兹。”看见军医不听自己的命令,总督用眼睛示意旁边的提督。 “请立刻执行总督的命令!否则,以违抗军令处死!”锃亮的离子枪顶住了医生的后脑,霍兹提督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虽然明白医生的好心,但是同样是职业军人的他更加明白和尊重总督的决定。 无色的固体药品,在和空气接触后立刻化成了液体,然后被吸入了针管。 看着药品静静注入总督的血管,穆勒医生的脸不由抽搐了一下——作为一名专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针下去,恐怕药已经成瘾了!那可怕的毒瘾将会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跟随着这个太阳之子,汲取着他的精力,直到他的生命之泉完全枯竭。 从什么时候起,总督居然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了吗? “啊……好舒服……让我先睡一会儿吧。”注射完毕后,海因忽然低低叹息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听说……睡是死的兄弟。” 也许是由于体力的严重不足,连他一向钢铁般的意志都有些软弱——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样令人震惊的话! 然而,生命已经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挂上了钩,肩负着如此重大责任的他,恐怕是欲死不能吧?就是连求死的念头,都是不能够有的——因为付出的,绝对不可能只是他一个人的生命而已! 在海因陷入因药力发挥的半昏迷中时,旁边的属下却不由面面相觑!在相互交递的目光里,霍兹和穆勒都意识到了领袖内心更加严重的伤势。 “嘀——”带上船的通讯器忽然又尖锐地响了起来,霍兹提督想了一下,自己动手打开全息屏幕,“什么事?” “总督!军事帝国的斐迪亚斯元帅刚刚发来了照会,请求和阁下建立对话!对方说无法接通和您旗舰上的回路,所以要属下代为转达!” “总督需要休息,让那家伙等一下再说。”霍兹提督想了一下,对下属道。 “不,把回路接进来……”陡然间,一直闭目养神的总督发出了低低的回话,在说完这句话的短短几秒时间内,海因苍白的脸上居然泛出了血色——应该是西玛冰体的效果,总督的脸色奇迹般地好转了,黑色的眼睛里闪烁这平日严肃冷锐的光芒,他动作敏捷地从转椅上站起,回头对站在一旁的下属道:“你们都出去一下。” 在退出指挥室前,穆勒医生不由担心地看了一眼刹间恢复活力的总督,目中有痛心之色——毒药,正在一分分的蚀去这个杰出战士的生命。 “嘀——”在全息通讯接通后的几秒钟内,回路两端居然是同样的一片沉默。金发的帝国元帅和黑眸的联盟总督隔着屏幕默默对视,居然没有一个人率先出声说话。 “阁下的气色不大好。”注视着斐迪亚斯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色,海因总督轻轻抬手碰了一下帽檐,淡然不带感情地率先开口。虽然由于药力的逐步发作,他体内全部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但他的话语仍然是冷漠的,情绪也极端稳定。 “别装腔作势了,海因!”帝国元帅冷冷地回答,脸上带着一种冷笑和痛苦交织的表情,“请按照战争惯例,把高登-霍尔曼中将的遗体送还我方!顺便把这个东西给我带回去!” 忽然,他用力将一件东西对着屏幕掷了过来。 “嗒”地一声轻响,那东西又反弹到了屏幕中元帅面前的指挥席上,转了一圈停下来,在各种按钮和仪表中泛着金属的冷光。只看得一眼,米格尔-海因总督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死死盯着屏幕中那一粒扣子,脸上一连换了好几种表情! “原来还在吗?”低低自语似地说了一句,随即又立刻收住了声音。 “黛在太空中被炸成了灰烬——但是它掉落在了我的旗舰里。”帝国元帅隔着屏幕看了过来,目光复杂,忽然似乎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海因,你好狠的心肠……跟我一模一样呢!” 看着屏幕中那一粒扣子,总督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身体在颤栗,那种颤栗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令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剧烈的灼伤和刺痛——她死了……是的,她死了! 一刹间,有几幅略微泛黄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绯红色的天空。 亮丽的红色短发。 风中腼腆地低下头的少女。 还有庭院里那一片青青的飞燕草…… 这一切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切已经在他的手里灰飞烟灭。就在略微的一出神的时候,海因总督忽然觉得有什么冷冷的东西溅落在自己手上——他低下头,看到了一种他几乎从未想到过的东西。连他自己,在一刹间也不由怔住了。 那,是……泪水?竟然是落下的泪水? 在泪水溅落在手上时,屏幕那边帝国元帅冷淡的微笑忽然冻结了。斐迪亚斯的表情在几秒钟内是空白的,而对面的总督也一模一样。 在这刹那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脸上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应该开始于十一年前奥瓦鲁小行星带的一次遭遇战,那个时候,斐迪亚斯是少将,而海因只是一个准将——那一次,两个人彼此都第一次在对方身上尝到了苦头,那以后的十年里,他们就是在不停的交锋与对峙中度过的。 作为彼此最强的对手,他们对于对方的了解也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所以这一刹间,斐迪亚斯才会被海因此刻脸上的表情镇住! 就算是整个星球忽然在他面前毁灭,也不能让帝国元帅更加惊讶! “原来……是这样的吗?”斐迪亚斯的声音过了许久才缓缓吃力地响起,仿佛仍旧很难理解眼前的事实,喃喃,“海因,你害人害己啊……” “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总督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滴水迹,不曾抬头,似乎也仍旧不相信那居然会落自于自己的眼中,“这一切只是一场战争和谋略——这是一个意外。” “是的,”斐迪亚斯元帅冷冷道,“令人意外。” 海因总督没有回答,他似乎为自己在别人面前表示出过多的感情而感到悔意,立刻控制住了面部的表情——该死的西玛冰体!如果不是药力腐蚀了他的意志,无论如何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失态的吧?竟然会在斐迪亚斯面前落泪! 但只过了片刻,他的声音转瞬平定,抬起头来:“阁下,这个东西就不用还了,随便扔了吧——至于高登-霍尔曼将军的遗体,我也会派人送还。” 帝国元帅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海因,你是怎么击溃高登部队的?” “撒旦骑兵很强,的确是银河系里无敌的舰队。”海因提督叹了口气,坦然回答:“他自己战术上有失误——他过于关注我的旗舰,反而忽略了身边迫近的威胁。事急用奇。如果不是用一艘旗舰作为代价引开他的注意,恐怕此刻我已经无法站在这里和阁下对话了。” “是吗?……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啊。”斐迪亚斯元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嘴角又泛起了复杂的笑意,叹息,“海因,看来对你是一点也大意不得的啊——这一生能遇上阁下这样的对手,实在也是我的幸运。” “过奖了。”海因提督冷冷地回答。 斐迪亚斯元帅似乎有了结束这场过长谈话的意思——与对面米格尔-海因总督极佳的气色比起来,帝国元帅脸色苍白得就象一张纸,上面写满了“疲惫”两个字。 他微微抬手碰了一下帽檐,点头告退。海因总督也沉默着致礼告别。 临走,帝国元帅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用力摁住了“暂停关闭”的按钮,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了如下一番话: “海因阁下,由于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使我以后不会再单纯地视你为战场上对等的、令我尊敬的敌手。我将会记住你我之间的私怨并将百倍地回报给你——就如同五十年前的卡尔-狄士雷利所做的一样!” “请你也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第十四章 国母 结束普里摩斯战役,回到大本营时,已经是将近十二个小时后了。 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返航途中,强自支持着指挥战斗长达五天四夜的帝国元帅终于倒下了。他睡在指挥席前的长沙发内,用军用披风盖住了脸,睡的极为安静,以至于代替他暂时负起指挥旗舰责任的尤利西斯-凯南中将连发出指令也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了元帅难得的美梦。 “黛,我们回家去……回家去。”安静的室内,沉睡中的元帅忽然吐出了一句呓语,同时翻了个身,披风一下子滑到了地上。凯南中将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捡起,准备重新给元帅盖上。然而,在低首之间,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一直意气飞扬的帝国元帅,在睡梦中的表情却是如此软弱——一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陡然涨满了将军的胸口。 “比夏啊……”凯南中将喃喃,对沉睡中的上级和好友投去了抚慰和无奈的一瞥——那种感情,已经深藏隐忍了多年了吧?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暴露,并且永远终结。 一切只停留了几分钟,就随着红发少女在太空中被炸成离子状的躯体一起消失了——嘎然而止,无可挽回。看着帝国元帅蓝眸下内敛沉静、却又痛彻心肺的微笑,了解内情的他反而比所有其他人感到了更多的沉重和无奈——对于掌权者内心不欲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又能做什么?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在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航行,从军事中介线返回位于斯特拉萨星系的大本营时,斐迪亚斯元帅却依然处于沉睡中,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将军!将军!”舰队快要进入港口时,凯南中将离开指挥室,却听得背后有人毫无纪律的大喊。那个才十七岁的军校实习生、侍卫官阿尔培-卡伦慌忙的跑了上来,匆匆行了个礼,便在中将耳边轻声禀告了一句什么。凯南中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跟着侍卫官疾步返回,留下愕然的士兵面面相觑。 宁静的指挥室内,只听得到各种仪表运行的嘀哒声和一个人的呼吸。 凯南中将几步走到尚在沉睡的元帅身侧,看了看脸色慌乱的侍卫官一眼,伸手试了试元帅额头的温度,轻轻脱口低呼了一声。 “将军,我刚才送面包和红酒进来时,就发现元帅……元帅病了!”阿尔培又是紧张又是自责,仿佛那是自己的错误,“将军,元帅不要紧吧?……我愿受处罚!只要元帅快些好起来!——现在可是在交战中啊!元帅怎么能倒下!” “别乱想!元帅劳累过度才病倒,不关你的事。”凯南中将一边查看元帅的病势,一边还抽空安慰了慌乱的少年一句。但是当他发现甚至已经无法唤醒沉睡中的斐迪亚斯时,他连安慰别人也顾不上了:“快些!传唤随军医生!要秘密传唤,不许张扬!” 在旗舰抵达军事基地后不久,上层将领们却纷纷为想来体格强健的元帅猝然病倒一事而不安起来——至于太空舱内那令人震惊的一幕,虽然在凯南中将严厉的命令和严格的控制措施下、没有在军中传播开来成为轰动新闻,然而却也在一些极秘密的场合里流传开来。 深夜。全军机密通讯室内,银河军事帝国七位最靠近权力核心军人中的四位分别打开了随身的三维立体通讯设备,从广大宇宙各个区域“步入”了模拟会场,在圆桌前开始了例会。 高登-霍尔曼中将的死讯在早前已经由远程通讯发了过来,所以一进来所有军官都在马格林上将的带头下起立默哀三分钟。 继一年前失去安德烈-纽曼中将后,当年菲多拉俱乐部中的七剑客又有一位离开大家远去。而一直来主持这个秘密会议的斐迪亚斯元帅又猝然病倒,临时改由众将中军衔最高的马格林上将主持——七张椅子中,已经空了三张。 然而,对于战友的死讯,这些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哀痛——对他们来说,“阵亡”这个词如同“出生”一样的平常。反而,大家对于这一次中介线上秘密会谈里出现的这样戏剧性的局面和此后惊人的后果,纷纷表现出了极大的意外。 这群少壮派军人,在拥立斐迪亚斯成为帝国新元首之前,一直是俱乐部里面谈笑自如的生死之交。此刻在秘密会议室里更抛去了官场上的面具,当下由莫宁中将挑头,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不在座的上级起来。 “不会吧?事情变成这样?”在正事告一段落后,远驻帝国西南边线的德方斯-莫宁中将惊诧无比地开口,“摩尔小姐死了?比夏是因为这个才病倒的?我的天!” “的确是让人大跌眼镜,”已经由军务大臣转为国务卿的马格林上将也忍不住喃喃冒出了一句,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夹鼻眼睛——自从接管了国务以来,大量的文案工作已经让这个军人不得不戴上了眼镜。虽然这个样子经常收到同僚们的取笑,然而国务卿似乎丝毫没有去做个小手术摘掉眼镜的意思。他喃喃自语:“原来比夏这家伙、也有口不应心的时候啊……” 想起多年来元帅私生活上的表现,同样也认识摩尔小姐的几位军人都大摇其头。 “没理由……真的没理由啊。我都想不起那丫头长啥样子来着。比夏身边的‘女子近卫军’里面,闭着眼镜挑一个都比她强百倍吧?”莫宁中将伸手“敲”了一下虚拟的桌子,问身边的同僚,“你们说是吧?” “好了好了,大家别跑题了,”凯南中将不愿众人在再对此事多加议论,便开口提出了一个正式的会议内容,“目前元帅病势不轻,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重新回到指挥席上,可大军集结在前线,战事一触即发,各位说该如何处理?” 众人一时沉默,目光看向了马格林上将——元帅不在场的时候,一般都是由他决定大事。马格林上将沉吟了一会儿,问:“到现在为止,元帅一直都没有醒过?” “是的。四十七个小时内,元帅一直昏睡不醒。”凯南回答。 众人不禁悚然动容。 “那么,凯南,在元帅无法重新担当职责之前,由你全权处理前线战事吧。”马格林上将沉吟之后,立刻有了决定,“至于战术,则最好先保持防守阵形,不要主动挑衅海因总督那边——对了,谢菲尔德,你让东南线的军队进入一级备战,随时准备支援斯特拉萨大本营。” 太阳-银河联盟的总督米格尔-海因,是如何厉害的对手,在座的每一个将领都或多或少在和他的交手中领教过,连斐迪亚斯元帅在战场上和他对阵时都互有胜负,那么可以说在座的几个军人,都没有完胜的把握! “但是……如果联盟那边大举进攻怎么办?”莫宁中将忍不住说了一句,随即听见了凯南温和然而毫不迟疑的反驳:“德方斯,在拥有优势兵力、又有谢菲尔德随时支援的条件下打防守战,即使对手是海因总督,我想我还是有八成把握的。” 莫宁自知又失言,幸亏对方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当不会介怀,只好尴尬的笑笑。 “不过,我还是希望联盟方面不要有所动作吧!毕竟海因那家伙实在让人吃不消。”沉默中,凯南中将却冒出了一句话来。 其实,如果军事帝国高层将领们知道此时海因总督的真实情况,便会发现己方的担忧全是多余的——他们最强的对手,此刻正和侵蚀生命的衰竭做着艰苦的斗争,不得不依赖药品才能维持,身体情况之恶劣远在帝国元帅之上! 三十四小时候,这一行死里逃生的人马回到了大本营,第一时间内就见到了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执政官。然而,面对着萧夫人关切温柔的询问,血战归来的总督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苟言笑的一板一眼回答着。 “米格尔,听穆勒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直到萧夫人问到了这个问题,总督的双眉才皱了一下,却依旧是淡淡的回答:“不,只是有些劳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夫人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注视着海因透出死灰色的脸,萧夫人脸色也是苍白,低声,“不要骗我了,米格尔!如果穆勒医生没说错的话、如今的你,只怕已经染上了西玛冰体的瘾了吧?傻孩子啊,为什么要做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由于担忧和痛苦,国母的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 “执政官大人!”仿佛被泪水刺痛,海因总督霍然抬头,目光又冷又亮,“这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能继续挑起守护联邦的责任、只要我能继续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对您来说已经可以满足了吧?——请不必滥用您的同情和怜悯。”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太阳联邦最高长官时,总督平日沉静从容的语声里,竟然不自禁的又带上了冷漠尖利的讥讽意味。萧夫人霍然站起,用同样黑色的眼镜看着眼前这个无礼冒犯的军人。 然而,火焰在她瞳孔中只燃烧了一瞬间就灭了,女执政官颓然坐了下来,叹息:“米格尔,我知道你内心对于我和安东尼有怨恨——我们相爱而生下了你,却因为自私和畏惧舍弃了你,让你成了一个孤儿。” 被太阳系所有人民称为“国母”萧纳德未亡人:柯琳-萧,注视着眼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年轻总督,目光里流露出一个母亲的忏悔和慈爱,喃喃:“米格尔,你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冷漠,从未爱过任何人。所以我想,我们是很难求得你的原谅了。” 海因总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手指无声握紧,不回答一句话。 “一直到费尔南多病逝,你都不肯叫他一身父亲,”萧夫人喃喃,眼里的泪水无声滑落,哽咽,“费尔南多安慰我说——除非有一天你也爱上一个人、知道爱和责任之间的无奈,或许,你才会原谅我们。” 对于三十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动乱和随之而来的爱情,这位勇敢的女性从未后悔过。然而,她唯一后悔的、就是由于事情发生后顾虑到自己和费尔南多当时的身份地位、国家的名誉,他们无法承担一对父母该承担的责任,从而让她的孩子变成了被遗弃的私生子,一生都无法享受到家的温暖。 二十九年来,那个叫做“米格尔-海因”的孩子从来未曾占据她工作生活中的哪怕百分之一的精力和时间。这个少年就像一颗被人遗弃在荒原上的云杉,在恶劣的环境下不屈的破土成长,终于争取到了洒满阳光的天空,凭着自己的奋斗站到了历史舞台的正中间、与身生父母平起平坐。 然而,重新走入联邦执政官视野的海因提督,身上除了作为一个杰出军事家的素质,却早已没有了一丝为人子的温暖! 此刻,听了萧夫人这样动情的话语,太阳-银河联邦的总督眼神微微一变,嘴角却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一种非常温柔哀伤、却又冷酷绝决的奇异微笑。 “您错了,萧夫人。”海因的手轻轻抬起,放在胸口的某一个地方,“我已经‘爱’过一个人了。”他转过身,缓缓放下手,让对方看到军服上那缺少的第二颗扣子,继续微笑:“您看,我已经把它作为信物送出去了。” “什么?米格尔,这是真的么?”萧夫人霍然站了起来,止不住的震惊与喜悦——多年来,她的儿子一直是这样冷漠无感情的人,从未听说过他和任何女性亲近,私生活干净到近乎禁欲主义。甚至有一度,她还以为是因为是不负责任的母亲留下的阴影,才让他心里对女性从来都持有怀疑和否定的态度,难以亲近。 ——然而今天,他竟然对她说,他爱上了一个人! 震惊和喜悦两种感情同时在她眼里出现,随即后者毫不费力的盖住了前者,女执政官看着年轻总督,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是哪一位……哪一位姑娘有这种幸运?天啊,米格尔,她竟然能够被你爱上!你已经把信物送给她了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就算在战争中,婚礼也不可以草率呀!” 母性的光辉盖过了她作为老练政治家的风度,头上已经白发渐生的萧夫人,此刻的反应居然和所有世俗里的母亲大同小异。 然而,听到海因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后,她的笑容冻结了。 “您想知道那个人如今怎样了?——她被我在体内按上了定时炸弹,作为刺杀工具送到了帝国元帅身边去。”海因总督淡淡说,嘴角还残留着奇特的笑意,“然而由于没有成功,她在太空里被炸成了粉末——就像流星一样的划落……真是一个‘幸福’的女子啊。” “米格尔!”柯琳-萧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残酷微笑着的儿子,低低呼了一声,“你……你说的是她?!——那个曾经从帝国流亡过来、帝国元帅的未婚妻?” “是啊,是斐迪亚斯的未婚妻……”海因的嘴角又一次泛起了笑意,望着室外的黑色的天空,声音轻而冷,“和您一样,属下爱上的似乎也是一个错误的对象呢。” 海因总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您说,这是不是由于该死的遗传?——可惜,您同样将冷酷无情也遗传了下来,所以,我亲手杀了她。” 黑发的总督收敛了笑意,转头看着女执政官:“所以,萧夫人,很抱歉我已经‘爱过了’,却依旧无法‘原谅你们’——呵,其实,您是国母,我又有什么资格对您说这样的原谅不原谅的话呢?” 丝毫不顾及这一番话让萧夫人的脸如何地苍白,海因总督只是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的告退了,肩背笔直,步履坚定,不曾回头一次。 第十五章 诀别 庭中的星光流泻在总督戴着银章的双肩上,闪着微微的冷光。 外面的月下香又在开花了。风里送来馥郁的香气,然而,种花的人已经永远的不在了。海因总督伸出了手腕,看着上面并排的五个针孔,目中满是苦笑的意味—— 斐迪亚斯,我们之间的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却居然是两败俱伤。 风吹乱了头发,海因总督抬手触摸了一下那微凉娇嫩的花瓣,忽然间脸上露出了刺痛的表情,将手覆盖在心口上,靠着廊柱微微弯下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玛冰体强烈的副作用,进来他常常感到心脏如同针刺般的剧痛。 “总督,您没事吧?”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关切的问候,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虚脱的他,“您是不是不舒服?” 他转过头,看到了女少校明艳的脸,上面布满了关切和焦急。 “克劳蒂娅少校?……哦,没关系,”他虚弱地喃喃,伸手想推开她的搀扶,然而身体却虚弱无力,“我没事……” “不,总督。您实在是太劳累了……”玛嘉烈-克劳蒂娅不肯松开手,紧紧地扶抱着他,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求求您,不要再逞强了……好好休息吧!” “总督!”他好容易推开克劳蒂亚的手,刚走到地上车旁准备上车,身后忽然传来卫兵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惊,“有一个自称是您朋友的女性在中心接待室里,坚持说要见您!” 自称是他“朋友”的“女性”? 海因脸上一时间也有错愕的表情,反问:“她叫什么名字?” “爱梅。” 听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总督忽然间默不作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们都退到五十米以外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脚步在偏厅门口止住,略略沉吟,总督吩咐左右的卫士。 “总督大人,这太不安全了吧?”一边的队长忍不住劝阻——天知道屋里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军事帝国方面的刺客?贸然让总督孤身进去和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女人会面,万一有什么不测可不是玩笑! “上尉,请立即带着你的属下撤离到基准线之外!”海因总督头也不回,冷冷吩咐。 五十米的距离,足以隔绝一切基于人耳的听觉——当然,也差不多隔绝了这一刻的历史——让联盟总督的生平历史中有一刻成为无人知晓得空白! 二十五分钟后,当外面等候的卫队情绪紧张到了极点的时候,偏厅的大门忽然打开,联盟总督米格尔-海因仿佛奔逃般地拉开门急促走出,刚出门口、便用力阖上了身后的门——依稀间,有一缕女人凄厉的呐喊声被关入了门中。 总督颀长的身子无力地靠在了门上,苍白着脸缓缓抬手、抹去了额头濡湿的冷汗,那一贯冷定如铁的手指居然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士兵们在几十米外也发觉了总督的反常,然而没有接到命令,谁都不敢靠近。 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勉力振作精神直起身子,海因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左颊还是热辣辣的痛,那一个耳光那个女子还真是用尽了全力啊……忍着胸口的刺痛,拖着因药物反应而不适的身体,惨淡的笑容浮现在总督唇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卫队可以靠近,然而神志有些恍惚起来。 方才那暴风骤雨般的斥问犹自在耳膜上反复震荡—— “天啊,你们炸了克里特!你们把克里特炸成了死星!一千万的人!你们眼睛不眨地就让他们全做了炮灰! “你们知不知道黛在那个星球上!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已经死了! “——为什么死的会是她?她有罪么?她是军人么?她没-有-必-要-死! “总督,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您的手在发抖……哈哈哈!看吧,上面全是血呢,看看吧!已经死了几十亿人了!黛不过是其中一个……此前有上百亿人死,此后也会有——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呢?!如果有战争,也是该您这样的人去死才对! “为什么您不死呢,大人?当一群群和你一样的战士倒下、当黛那样的无辜者流血时,为什么您和斐迪亚斯元帅那种人却好好的活着?不要告诉我,这就是所谓的‘职责不同’! “你们的职责是什么呢?——就是把千百万的人往绞肉机里倒!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打这该死的几百年的仗! “黛死了,安捷也失踪了……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什么都不怕了,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横下一条心来找总督,我倒是要看看如今您是什么表情啊……在史安提星球上、还曾那样装作平易近人的总督阁下! “黛是多么信任依赖总督您啊……还有那些左邻右舍们,都很亲切的对待您吧?这些,相信您心里已经没有空间记忆了吧?你们简直、简直是全无心肝,残酷无情的战争机器!你们都是一群自私自利、操纵成性的——猪!” 嘶哑如泣的声音最后终止在一声响亮的耳光中。 一句句暴怒的斥责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让咖啡色头发的总督捂着胸口微微弯下腰去,眉目间沉积着无法言表的沉郁痛苦。胸口刺痛一阵阵家具,心脏激烈的搏动几乎已经超出了肉体所能负荷的,让他甚至已经看不清面前女子因为悲伤愤怒扭曲的脸。 然而,在第二记耳光连接而来的时候,本能地迅速抬起手肘,切掌反手擒拿,轻易就制止了那个仇恨者。海因总督的脸是苍白的,黑色的瞳孔里面有微弱的光芒闪烁不定。 在他手下挣扎着的爱梅-佛朗西斯卡女士也明显感觉到了他手中剧烈的颤抖,眼里流露出讽刺的笑意:“你在发抖,总督阁下——你在发抖!” “爱梅,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所有的怒火、仇恨、蔑视都没有错。”总督蓦然微微笑起来了,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某种奇异的哀伤和平静,然后缓缓放开了自己的手,“但是只是从你的道德观来看是正确的——而站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所必须持有的道德观却和你相左——或者说,掌权者的价值和是和那些普世的、平民的不一样。” 黑色的眸子里,那微弱的苦笑的神色更加明显了,爱梅瞬间有种幻觉、几乎以为眼前的军人要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然而海因总督的神色还是那样完美无缺的平静自持,不等她反驳,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会骂我是猪……无数人会这样骂。甚至我自己内心里,哪一刻不在痛骂自己?这也是我痛苦的最根本由来。我不是为自己辩护——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再有任何求得原谅和救赎的奢望了。” 爱梅-佛朗西斯卡一瞬间被这样的眼光、和眼光里深切的哀痛所震慑,那些愤怒的火苗已经在她舌尖燃烧,居然却遇到冰墙一样的凝结住了。 “很抱歉我阻止了你——虽然从私心来说这可能是我的奢望之一。”将扣住爱梅手腕的手松开,联邦总督后退了一步,淡淡看着眼前的复仇者,“但是佛朗西斯卡小姐你施加于我身体上的惩罚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为止了——我的身和心都早已不再是我自己所有。” “外面还在战争状态中,我会派人护送你去到非战区。”爱梅看着海因总督捂着胸口再次微微弯下腰去,甚至微微咳嗽起来,“还有…还有我将摩尔小姐从破碎的太空梭中救到我旗舰中时、随身还有一些她的遗物——我没有资格保留它,还是交付给你比较恰当吧。” 看着联邦总督拉开门出去,爱梅却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不知为何,仇恨之火慢慢熄灭了,说不出复杂的情绪浸没了她的内心——眼前这个人、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总督,目光里那样深沉的痛苦仿佛灭顶而来。 从知道黛丝的这个朋友居然是联邦最高将领的时候,出于好奇她就一直悄悄地观察过这个黑眼睛的男子——然而,从来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眼前这个军人曾在一个命令之间毁灭了整个星球,然而,失去了黛,是不是也等于摧毁了他的整个世界? 只有如今她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痛苦。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她离开拉梅尔时再次得到了确认。 在被护送着坐进军用太空梭,升入空中干道时,她坐在舱位上,打开了总督派人送给她的一个手提箱——那里,是黛丝离开克里特途中遭到灭顶之灾时,随身携带的遗物。 寥寥几件事物:一些衣物,化妆包,几册她最喜欢读的书籍,一本日记本。都是她平日常用的东西,然而令人心惊的却是上面溅上的暗红色的血迹!爆炸当时的威力似乎已经穿透了皮箱,将里面的物件都严重损害,合着主人的血透了进去。 爱梅的手发着抖,长久不敢去触碰那一些染血的破碎的东西,窗外星空浩瀚,随着太空梭的加速无尽掠过——其中,是否有黛那消弭在夜空中的灵魂? 手指伸向日记本,然而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过来,随便翻起了那几册黛丝随身携带的书。手里拿起的那本是一册诗歌集,有十几个世纪以前地球文明时期的远古诗歌,书页已经被翻的皱而软,有一种旧书特有的柔软手感——然而里面却是没有任何注释和眉批,只有溅上去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黛,腼腆羞涩的黛,甚至在自己的书上都不会随便发表对作者的臧否吧? 那样文静内向的少女,一生中、都是如此安静地生活,甚或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如同一棵长在墙角的飞燕草一般平凡——然而如此平凡的她,却依然24岁就离开了这个流满了血的银河! 簌簌翻动着书页,然而爱梅的目光陡然凝了一下,书页上忽然出现了红色线条,这唯一的标记在干干净净的书上显得分外跳眼。 红线下,划出的是一首地球文明时期的诗歌,书页上零落的有暗红的血点——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消失; “但愿它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天保佑,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那些划过字句的红线是颤抖着的,可以见到当时划下去那只手是如何地绝望和悲伤——黛啊,黛,你在看到这首诗的刹那、想起的又是谁?认识你两年多,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啊…… 显然日子已经过了很久,红色墨水的颜色已经黯淡的如同页面上已经氧化的血迹。然而,让爱梅瞬间如受重击的原因,却是黯淡血色上那一处洇开的模糊——是新近滴落的水迹、落入已经凝固的血上,让那一片飞溅的血洇了开来。 是谁……是谁在她之前同样看过了这一册遗物,然后在这首诗面前落下了泪水? ――――――――――――――― 普里摩斯会战结束后,由于元首的重病,军事帝国暂时转入了防守,停止了咄咄逼人的进攻势头。或许是因为那一战透支了太多精力,一向健康的斐迪亚斯元帅忽然病倒了,一直到次年夏天才渐渐好转。然而,那个意气飞扬的帝国之星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再也不复昔日的年少轻狂和傲慢犀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就忽然变得沉默起来,再也不去那些平日流连的酒吧和夜总会,只有凯恩将军偶尔的会来劝导他几句,然而元帅却甚至不愿意和最亲密的战友谈起这件事。 那是他一个人的伤口。被埋葬在最深处,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独自默默舔拭。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让自己重新振作。一年以后,出于政治上的目的,斐迪亚斯元帅迎娶了他的高级秘书艾丽西亚-曼森小姐为妻。 靠着一向的自控能力和过人的野心,短时间的消沉以后,帝国元帅重新振作了精神,再度将所有精力投入了统一战争。银河系的战争再一次激烈起来,大规模的会战再度开始出现,在位于普里摩斯的银河联邦被击溃后,太阳联邦独自承担了帝国的所有进攻。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次事件给联邦的海因总督同样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外表看起来沉默坚忍的总督,实际上却缺乏斐迪亚斯那样强韧的自我痊愈能力,始终无法从消沉的情绪中走出,开始不停置疑自己几十年来坚持守护太阳系、持续以战争对抗军事帝国的意义。 由于过度频繁的注射西玛冰体,海因总督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严重的药瘾——随着战争局面的不断恶化,在精神和肉体的极度衰弱下,加上联盟内部的政客们斗争不断,丑闻频繁,以个人之力长年对抗着军事帝国的他,内心渐渐消沉。 3年后,在最后的一场大规模主力会战:坎帕拉会战中,在双方兵力严重不对等的状态下,为了对自己的祖国尽最后一份义务,明知无力回天,海因总督做了一个令整个银河系震惊的决定——他竟然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诱饵,在吸引军事帝国的主力部队重重包围自己的旗舰后,从容地打开了舰上早已装载好的反物质起爆器! 摁下核按钮的一瞬,海因总督苍白的脸上浮出了解脱般的微笑。可怕的白光笼罩了一切。那是毁灭之光——就如同当年笼罩在黛丝身上的那种光一模一样。 太阳坠落了,而军事帝国接近4成的兵力也和那个守护战士一起烟消云散——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总督依然在为了祖国和民族不惜一切地战斗。 …………………… 以下,从宇宙历41年,即海因死后一年开始叙述。 第十六章 绿岛之梦 科培尔星球。已经是深夜一点钟了,菲多拉俱乐部大厅里空空荡荡,然而侍应生却不得不继续留在那里——因为雅座里还有两名军官没有离开。 两个人的年纪都还很轻,只不过三十上下,可军服上所显示的军阶却让人目瞪口呆。 站着规劝的那位军人一头棕发,身材挺拔,银色的肩章上有四只银鹰标记——显然,这位年轻的军人已经是一名中将。三十多年龄的军人,如果是按部就班的晋升,一般来说最多也只是个少校而已,所以在看惯了各种军衔军人的俱乐部侍应生来说,这个人才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个吧台上正仰头急速喝着红酒的军人:他的肩章上,居然是一对振翅的金鹰!那是……军事帝国的绝对主宰、五百多亿人民的独裁者——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 “比夏,已经快一点了,回去吧。司机和卫队都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让、让他们再等吧。” “比夏,今天你喝的酒已经超过你自己规定的上限了——明天你还要面对一整个国家的事务!你应该回去休息了。” “住口,凯南!让他妈的国家见鬼去,我要在这里呆着——谁敢命令我吗?” 长时间的静默,静得只听到红酒汩汩流入咽喉中的声音。侍应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居然深夜出现在了这个酒吧里。忽然间,仿佛是喝得太急,红酒呛住了元帅的喉咙,帝国主宰者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凯茜!凯茜!”侍应生连忙招呼同伴,“快拿毛巾来!” 然而,等了片刻,那个在后台的女伴却没有答应。侍应生喃喃抱怨了一句,不敢怠慢,立刻自己返身入内拧了一把热毛巾,必恭必敬地递过来。 “比夏?你还好吧?”凯南接过了侍应生手里的热毛巾,给醉醺醺的人擦脸。然而,斐迪亚斯忽然推开了他的手,目光奇异地闪烁着,直直盯着吧台暗角里的某一处,忽然喃喃:“哦!她在那儿……凯南,快看!她在那儿呢!” “谁?”凯南下意识地问。 “黛,黛在那儿!”斐迪亚斯被酒精濡湿的声音有些奇异的震动,抬起手来,喃喃,“你看,她笑了……哦,她要走!她要走了!” 凯南中将大惊,闪电般地回头,却看见灯光黯淡的吧台通往酒窖的门里果然有一个侍应生离去的背影——由于光线的关系,那个身影有些模糊,然而那一头红色的秀发依然在昏暗里闪着光! “站住!”凯南中将脱口喝止,准备追上去,却被斐迪亚斯制止了:“哦,不、不要这么大声对她说话!会吓到她的——让她走……随便她怎样吧……”带着醉意,斐迪亚斯有些奇异地笑了起来:“刚才,她站在那里对我说话呢,凯南……你听见了么?” “什么?”凯南死死地看着那个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下意识地回答着比夏的话。 “她在说:‘到这边来,到这边来!’——反复地、反复地说……”斐迪亚斯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更浓厚的醉意,“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我看懂了口型……啊,凯南,黛她是在召唤我呢……” “比夏,你肯定看错人了!”凯南中将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一闪即逝的模糊背影令他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他决定明天一早就让亚里克斯少将率谍报部人员来好好查一查今天的事。 但是……黛丝-德-摩尔已经在茫茫太空里化成粉末了,绝对不可能再活着。难道元帅所说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吗?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呢。 “走。”又过了几个钟点的时间,经过长时间的静默和小憩,趴在吧台上的斐迪亚斯忽然撑起了身子,神色似乎已经有些清醒了。然而,他居然决口不提刚才的事情,只是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凯南只好满腹疑问地跟随着。 门开了,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一直在门外等候待命的人员围了上来,阿尔培立刻上来替元帅披上了厚厚的军用披风,用来阻挡科培尔夜间的寒气。 在踉跄地走下台阶时,斐迪亚斯元帅翻起手腕看了一下夜光表,喃喃:“啊……原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三小时了呀?”被寒风一吹,元帅声音里仅剩的一丝醉意也不见了,他回头对司机道:“不用回府邸了,直接把车开到伦勃郎宁宫。” “元帅,您又要在办公室坐到天亮吗?”侍卫官阿尔培明知无用,仍然尽心地劝阻着,“为了这个帝国,请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为了帝国?”斐迪亚斯忽然冷笑,什么也不说地坐进了太空梭。 “早上好,元帅。”打着哈欠在第二会议厅坐下不到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门口问候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明丽而自矜。斐迪亚斯元帅在听到那个声音时,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回过头,就看见了进入会议室的内阁大臣、帝国经济计划署的首席执行官: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 他的妻子仍旧是一身少将的军装,神清气爽地向他问好,和平日一模一样。 “哦……艾丽西娅,坐。早啊。”斐迪亚斯元帅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实在是有点奇怪。作为帝国地位最高的一对夫妻,却是这样见上每天的第一面! 他不由掩饰地叫了一杯加冰块的咖啡,独自喝了起来。然而,他的妻子丝毫没有过问他昨晚的彻夜不归,只是自顾自地打开手中的文件,开始准备在会议上的发言。 “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哪……”看着这种的局面,元帅的贴身侍卫官阿尔培不由苦笑着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也许因为妻子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帝国元帅不自在的情绪加速平定了,他向随后鱼贯进入会议厅的政务人员点头示意,目光冷淡而从容。等时间一到,便吩咐阿尔培撤下了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按惯例送上一杯低度的红酒,开始听取会议上每一个人的汇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于是,在上下级的汇报与指示中,新的帝国经济计划大纲的雏形拟定了。最后,由元帅亲自指示,指定经济计划署的署长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具体执行。艾丽西娅随即起立,以标准的军礼回应了元帅的命令,美丽的蓝眼睛里闪着对于具有挑战性工作的热情,神态干练从容。 “好,会议结束,解散。”随着元帅的语声,所有的与会人员一起起立,致军礼,然后按次序退场。 “艾丽西娅,你还有什么补充吗?”在女署长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时,一边的元帅忽然出声问,手里转着那杯红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你更想回到‘家里’再告诉我?” “报告元帅,所有要说的我都在会上说过了。”冲着长官微微鞠了一躬,美丽的内阁部长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厅,“我没有别的什么要说。” “哎,阿尔培,”看着妻子的背影,斐迪亚斯的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笑的有些奇怪,“你看,我还真是个没有吸引力的丈夫呢……”一句话说完,他迅速抓起酒杯一口气仰头喝了下去,然后站了起来。 “日程上第二项内容是什么?”斐迪亚斯一边重新戴上军帽,一边问身边的侍卫官。 “会议结束后的9:00到11:00,元帅将要去视察首都正在建设中的军事技术研究所。”阿尔培机械性地读着日程表,“然后的11:00到12:00,在为摩尔老将军举行的六十岁生日庆典上,要做一个发言……然后,12:00到1:00,元帅夫妇和中立星球上的商会会长达明-库里克要在冬宫里一起共进午餐,商讨今年的物资进口问题。” “上午的行程报告完毕。”读完以后,侍卫官忍不住看了元帅一眼。 “啊,阿尔培,不要用这种可怜我的眼光看我!”看见少年的眼神,斐迪亚斯元帅不由微微一笑,带好手套走了出去,“说不定,十几年后你也会象我一样呢!” “元、元帅!”可怜的侍卫官被这句大胆的玩笑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元帅朗声大笑,调侃着这个军校毕业不到一年的少年战士:“哦,在我十九岁那年,要是听到这种话,我也会被吓一跳哪!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 斐迪亚斯习惯性地用一向军人式的步伐急速地走在伦勃郎宁宫的外廊中。忽然,他在一幅画前面陡然止住了脚步,紧跟在后的侍卫官差点撞了上去。 阿尔培惊讶地发现,让元帅忽然挺下脚步的,居然是一副狄士雷利的肖像! “卡尔啊?真是好久没留意了呢……”帝国元帅伫立在这幅名为《堕日传说》的名画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有极其复杂的千百种神色闪过元帅碧色的眼睛,而一边的少年军校毕业生只能勉强地分辩出、其中明显地带着自豪、倔强和落寞。 这个才十九岁的少年自然也不知道,在十五年之前,也正是在伦勃郎宁宫的这幅画像前,还是个军校学生的比夏-冯-斐迪亚斯立下了要超过画中军人的誓言。之后的十五年里,无数的腥风血雨、权利变更如风般呼啸而过,在这幅画前立下誓言的少年如今已成了这个庞大帝国的主宰。 ——然而站在这幅画前,他却依然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眼里依然是大志未酬、渴求一切的眼神。 画面上,狄士雷利注视着舱外爆炸的恒星,回手抚胸,冰蓝色的眼中有泪光闪动,指间露出的银像章微微闪着银光。 “薇薇娅……”陡然间,元帅脱口唤出了这个名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阿尔培仿佛看见画面里外的两个军人的眼里……竟然都有泪光! ――――――――――――――――――――――――――― “报告元帅,预计在今年十一月份,研究所一期工程就可以完工了。” 一边在工地里走着,一边听着身边负责人的汇报,斐迪亚斯元帅微微蹙眉,吩咐:“尽力加快施工进度——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向物资总局开口。” “是,元帅!”负责工程的史托克-简森上校必恭必敬地回答。 斐迪亚斯元帅点点头,继续在工地上走着——作为今年军方的大型项目之一,研究所在建成后将立即投入一系列的尖端技术的开发,包括四维空间的跳跃飞行和暗物质的控制利用。这一切,都将对帝国军事力量的增强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也更有利于加快银河统一战争的进行。 七十亿克郎的投入不是小数目,但是斐迪亚斯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而所要的东西又该通过什么途径去获取。所以他重视战略与战术,但是也从不曾轻视过技术与后方的经济——从这一点看,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不仅仅把斐迪亚斯看作是单纯的军事家,更称许其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 10:45,随行的副官亚里克斯少将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回程的事宜,而帝国的元帅却依然细致地了解着这项绝密工程的方方面面,在工地周围与属下边走边谈。 “啊?这里——”忽然间,斐迪亚斯顿住了脚步,向四周望着,目光忽然黯了一下。简森上校吃了一惊,也连忙四处查看有何不妥之处。 周围是一片银河系里被称为“霸王之树”的红楗树,这种树成年后可以高达十丈,耸入云霄,令其他植物望尘莫及。然而因为树的根系需要很大的生长范围,一棵树就要占据接近一百平方米的空间,所以在首都科培尔这样寸土寸金的星球上,种植这种树的也只有寥寥几个公园而已。 眼前这片土地已经被军方征用,进行重新规划建设,这些红楗树被连片拔起,截枝去叶,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为了赶工期,军工部队正干得热火朝天。 帝国的主宰者却怔怔地望着工地中仅存的一角树木,眼神有些恍惚,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上校,以前这里是做什么用途的?” 负责人不防元帅忽然有此一问,登时张口结舌。幸好他身边的秘书准备的充分,连忙代替长官回答道:“报告元帅,这里被征用前是一个市立的公园!” “果然是公园么?”斐迪亚斯元帅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注视着仅存的几十棵红楗树,走过去抬手摩挲着其中一棵树的树干,许久才问,“是不是……一个叫做‘绿岛之梦’的公园?” 不知为何,他的手和他的声音都有一些发抖,仿佛凝视着某处。 “原来元帅也知道?不错,的确是绿岛之梦公园。”秘书恭谨地回答,仿佛生怕有什么不妥,立刻补充,“其实这个公园建成后来的人一直很少,几乎一直是荒废着的,所以才被征用来作为研究所的用地。” “这我知道——一直以来,这个公园的人的确很少……”斐迪亚斯元帅的嘴角又奇怪地往上扬了一下,低低如耳语般地道,“所以,即使是有人在里面迷了路,也不大容易找到人问路呢……” 简森上校本来是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听着元帅的每一句话,此刻也不由大惑不解地搔起了头——元帅到底在想什么?这片树林,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可怜的黛,她可是一直都呆在这里,等我带她回家呢……”双手用力地抵住树干,那个耳语般的声音越发地有些恍惚不定了。那种幻声仿佛又响起来了,远远近近地回荡在耳畔—— “比夏哥哥,为什么你总是发呆呢?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 “等等我!等等我啊,比夏哥哥!你、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我的身体里,被按上了炸弹……快把我、把我扔出去……” ……………… 站在红楗树林里,忽然间,以往所有的话如风般吹过耳际,清楚得仿佛那个人就在耳边私语。就在这一刻,看着周围簇拥着他的无数下属,斐迪亚斯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一个如梦幻般不真实、空空荡荡的世界里。 “比夏哥哥……带我回、回家……”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她无限信赖地看着自己。然而,可怜的黛,她是永远也无法回到科培尔了——就如十五年前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公园一样,他又一次把她独自遗弃在了那个黑暗冰冷的太空! “停止向周边施工!不能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忽然间,随从人员只看见元帅忽然用奇怪的语声下令,一边烦躁地扯着军服的领口,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脸色极其苍白,“立刻停工!保留这片红楗树林……不能再动!” “元帅,您不舒服吗?”看见元帅的脸色不对,阿尔培连忙走了过来。 “没什么。”虽然这么说,斐迪亚斯元帅的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烦乱不安,已动手扯开了军服上的第一颗风纪扣,呼吸也有些急促,对陪同的施工负责人简森上校几乎是恶狠狠地下令:“听着,这一块地方绝对不能施工!我会指示规划部另外送来新的红线图——在这之前,这里少了一棵草我就唯你是问!” “是、是的!”简森上校冷汗如雨,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 幸好这时亚里克斯少将的及时出现给他解了围:“元帅,视察时间已经到了!车队和卫队都已经准备完毕,请启程去嘉年华宫,为摩尔老将军祝寿!” “摩尔老将军?”低声重复了一遍,元帅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似乎有什么极大的波澜在他内心起伏。 这个已经失明的、硕果仅存的开国元老,在少壮派军人执政后一直受到了很好的待遇,甚至在他的女儿叛逃后也不曾受到任何的牵连与处罚。虽然脾气暴躁,生命中又几经大起大落,但却仍然健康地活到了六十大寿的日子。 也许是为了安抚老一辈的军人,斐迪亚斯元帅善待着这个被他称呼为“奥莱托伯伯”的老人,并且在每年都要为他举行一个盛大的生日庆典。虽然经常看见坏脾气的老人冲着独裁者大发雷霆,但令人奇怪的是性格同样倔强刚烈的元帅居然一直默默忍受了下来,毫不反抗。 然而,今天斐迪亚斯元帅沉默了片刻,却一反常态地对亚里克斯少将道:“不……亚里克斯,给我临时取消这个安排——就说由于精神状态不佳,今天我无法成行。” 亚里克斯少将吃惊地看着元帅,不明白明明早上都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又临时变了注意——然而那样疲惫的语声,的的确确也反应出了掌权者内心极其不佳的状态。 “元帅,请回车上休息一下吧。”阿尔培担心地上来扶着元帅。 “好。”帝国元帅口头上答应着,目光却仍然定定地落在那仅存的一小片公园绿地上。过了几十分钟,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摩挲树干的手,回身坐入了专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决尘而去。只留下工程负责人仍然处于惊吓之中,呆呆地站在树边。许久,他的目光才无意地落在了树上,惊讶地回过神来——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立即忍住了,只是小心地凑过去细看。 “看哪,这是什么!” 这是一棵早已枯死的红楗树。暗红色的树干上,歪歪斜斜地系了一条细细的合金丝——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因为随着树的长大,那条合金丝已深深地勒进了树身里,连丝上拴着的一块小小的牌子也陷入了树中。然而由于合金优越的质地,虽经历了常年的风雨,牌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笔划很稚嫩,明显是个小孩子的手书—— “祝:比夏哥哥生日快乐!黛丝04/11/0027” 第十七章 遥远的她 坐在太空梭内,看着脚下迅速掠过的大地,仰靠在沙发里的元帅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嘴角忽然泛起了疲惫的笑意——大地在他脚下,权杖握在手中,甚至手心还操纵着银河……作为一个军人、一个领袖,他今日的成就无疑已经是超过了前代的名将卡尔-狄士雷利元帅。 ——然而,除了这些光环,他还有什么呢? 血亲早已死亡,或已被他亲手镇压; 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为了他和这个国家在战场上倒下,成为帝国名将纪念碑上一个个冷冰冰的名字; 失败透顶,却为了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维持的表面婚姻; 那一头飞扬的红发,也已经被死亡与黑暗重重地遮盖了…… ——光环背后,他还有什么呢? 十七岁进入军校,开始人生全新时期时,凭着一股锐气和傲气,他立下了超越当时“军人楷模”狄士雷利的誓言; 二十一岁从军校毕业,他踌躇满志地步入了人生的黄金时期,在军队里青云直上; 二十二岁,在奥瓦鲁小行星带的一次遭遇战里,他第一次与后来成为他毕生劲敌的米格尔-海因相遇,从此开始了十几年不休的较量; 二十七岁为了夺取军事帝国的军权与政权,他在少壮派军人的拥立下发动了政变,把自己的叔叔赶下了权力的制高点。从此后,他只为自己而战; 然而,三十三岁的他却失去了唯一的对手。 自从一年前,太阳-银河联盟的总督去世之后,一直在战斗中向前冲锋的他,忽然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但最可怕的是,陡然间,他竟发现身边也已快空无一人! 面对着失去优秀领袖后,变得伸手可得的太阳联邦和银河流亡政府,帝国元帅反而犹豫着顿住了那只攫取权杖的手。 “海因,不要睡呀!起来,再和我认认真真地打一场吧?”不止一次,他在内心对那个比朋友更可敬的敌人说道。但海因临终时如阳光般刺目的一笑,仿佛早已告诉这个对手:“我已经累了,请不要再打扰我。”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呢!就这样死了,留下你的国家、你的民族该怎么办?还有……你的对手又该怎么办?三十三岁以后,在没有对等敌手的银河系里,比夏-冯-斐迪亚斯又将为什么而战? “其实,我也已经累了……是不是也该象那个家伙一样偷懒去呢?”在每一个独坐独饮到天亮的夜里,元帅的内心都会浮现出这句有些颓废的自问。然后在寂无人声的伦勃郎宁宫,在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注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便会如现在一般地想起那一头在风中扬起的红发,想起如流星般划落在夜空中的生命——无力与寂寞便如同泥沼一样一点点吞噬了他。 这一年来,好象是有什么在侵蚀着掌权者的心灵,慢慢慢慢地,好象连整颗心脏都被蛀空了……他开始如老人一样不停地回忆着过去,反复品味着生命里曾经有过那些温暖,每一点每一滴都不肯放过。 而记忆里大部分的暖意,居然都来自于那个红发的少女。 渐渐地,他觉得恍惚,仿佛如今活着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幻境而已。 ――――――――――――――― 自幼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死于银河战争2刚刚爆发时的一场空袭,而军人父亲给予他的只是相当简单粗暴的教育,而且由于常年的出征在外,少年的他甚至连父亲的面都很难见到。 从三岁到十四岁,除了在父亲回家探亲时会回家里住一段时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几乎全部都在封闭式的精英学校里默默度过,享受不到一点家庭的温暖。而在十四岁那年,他甚至连这样菲薄的父爱也失去了——他的父亲、三十九岁的麦克威尔-冯-斐迪亚斯在与太阳联邦政府军的交战中阵亡,死时的职位是中将。 按照军事帝国的《军人家庭保障法》,失去双亲的十四岁少年成了政府的被监护人,由国家负担所有的学习生活费用,直至十八岁成年。 也许忽然成了这个社会中没有任何依靠和保障的孤儿,也许是因为对于粗暴的父亲其实有着一定的情感,这个精英学校里成绩优异的学生迅速地沉默下去,仿佛成了水杯里的一滴油,自动地和周围的一切保持了距离,不理会别人,也不许别人管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正当周围的人都开始为这个越来越孤僻自闭的少年担心时,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下,命运忽然在这一个点上开始转折——一个能改变历史的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那一天,是宇宙历25年7月17日,当他如往常一般来到学校门口时,却发现整个学校已处于高度警戒下,大批的军人守卫在各个角落,而那个从专机里走出的中年金发军官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是比夏么?跟我来。” 当那个军官伸手时,他看见有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金鹰镂刻在军人的肩章上——一直到进入狄士雷利军校就读后,他才明白那竟是最高权力的象征! 原来,他父亲的兄弟,他从未谋面的大伯,竟然是军事帝国的最高将领! 然而在当时,对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叔叔要他立即改读军事学校的要求,少年却以惊人的勇气反抗着,甚至在叔叔用强迫手段把他押入狄士雷利军校后,他依旧逃回了原来的学校——然而,原学校的校长已经接到了命令,拒绝他再度入校。 十四岁的斐迪亚斯执拗地站在校门外,无声地坚持着,日复一日。而身为帝国元帅的叔叔反而只是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着这个骄傲的侄子,并下令军队不要干涉。 一次次地前来,一次次地被警卫阻挡在门外,然而他也以惊人的坚韧伫立在大门口,对于周围教师和同学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毫无意义的,校门守卫是不可能违抗元帅的命令放他入内的,他的坚持只是意气用事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从此后就要走上别人为自己安排好的路! 十八天过去了…… 然而,第十九天下午,一场罕见的暴雨猝及不防地袭击了科培尔,强烈的对流风夹着雨如鞭子般地抽向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很快,除了雨中行驶的不多的交通工具,整个科培尔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暴雨中,穿着单薄的学生制服的少年依然默默站在那里,承受着大雨肆虐的鞭打。 “唰——”空中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刹车声,随即一架小巧的太空梭缓缓从空中干道上降落,一个女子从机上走下来,打开了随身带的磁力悬浮伞,回身从舱里抱下了一个孩子:“黛丝小姐,下来吧。” “外面好冷啊,瑞娜阿姨!”那个稚气的声音有些畏缩地道。 雨水顺着金发如小溪般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少年只看见那个从机上下来的小小身体缩成了一团,被中年女子拥在怀中。 “将军也真是的。小姐还发着烧呢,这样的天气也要来上学……”那女子同情地喃喃说着,一边拉着孩子走向校门。悬浮伞挡住了雨点,却拦不住强烈的对流风,孩子一个劲地往中年女子怀里缩着,忽然叫了起来:“哎呀——瑞娜阿姨,这个哥哥在淋雨呢!” 然而她小小的声音很快地被大雨淹没,他因为多日的劳累而筋疲力尽,有些恍惚——所以直至冰凉的手忽然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围住时,少年才吃惊地低下了头,看见了一个不到十岁的红头发的小女孩。 “真是一个丑丑的红毛丫头啊。”一直到她死后,每次回忆起当年第一次看见她的印象,帝国元帅都不由苦笑,但笑容里却带着复杂的感情。 “很冷吧,哥哥?”小女孩热心却有些怯生生地仰头看着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少年,手心里的热度一分分地传了过来,“我现在发烧呢,匀一点给你吧!这样你就不会冷了哦。” 他吃了一惊,努力眨眼,被大雨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张长着淡淡雀斑的脸。那一瞬,被雨淋透的少年忽然间失了神。在反应过来以后,他如握着毒蛇一般地甩开了那双手,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仿佛愤怒、又仿佛困窘。 “对不起对不起……太冒昧了。”那名保姆连忙走了过来,牵起了女孩的手,连声道歉,同时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黛丝小姐今天发了烧,才这样胡乱说话的,平时可不是这样莽撞的啊……真是对不起。” 她边说边拉起了女孩,带着她向学校里面走去。 “瑞娜阿姨,把我们的伞留给哥哥——”小女孩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仰头对保姆说,“他被淋湿了……他很冷呢。” 保姆叹了口气:“好吧,小姐。” 然而,当几分钟后那名叫瑞娜的保姆把孩子送入学校回来时,却惊讶地看见磁力伞仍悬浮在空中,而伞下的少年却已经退入了雨中,仍旧不出一声地站着,如同一尊塑像。面对着女孩惊讶的眼神和关切的询问,他冷冷侧过了脸,眼神里流露出某种孤狼一样的表情。 第二天,十五岁的少年就病倒了,高烧到四十度…… 然而,当他第二天重新咬着牙来到学校门口时,却看见大批的军队又再次出现了——而站在敞开大门口迎接他的,居然是那个日理万机的叔叔,帝国的军事统治者。 “好,既然你如此坚持,就由你吧——其实要从军也不急在这两年,你要继续上学就上吧。”不知为何,严肃的叔父脸上竟带了难得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嘿,姓斐迪亚斯的都是这种臭脾气的啊……” 十多年以后,在一次偶然间的谈话里,已经成为帝国主宰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对凯南中将谈起了此事,并将其称为他“一生中最初的一次胜利”。 在叔父的允诺下,少年终于重新坐到了课堂里,继续修习完了高级中学的所有课程。也许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在剩下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抓紧了一切时间来学习各方面的知识,特别是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理论——因为他明白,一旦进了军校,再接触到这些的机会必然会很少很少了……他不可能再如以前设想的那样成为一名建筑师了,他必然将会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无意听到有人议论说:如果帝国元帅当年不读那个无用的中学,整个银河的历史将被提前两年时,一向不轻易动容的斐迪亚斯元帅冷笑了——当年才十五岁的他,是以多么长远的眼光观察着未来的道路,以多大的勇气来坚持着自己的选择,恐怕一直到了他死后,那些研究他生平历史的人才会恍然大悟吧? 再次见到那个红头发、丑丑的丫头,是在三个月以后。 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少年跟着叔父一起拜访了一位他的老战友:奥莱托-德-摩尔老将军,那个曾和叔父一起被并称为银河联军里“三架马车”的退休老军人。 摩尔将军的家位于一片绿色中,房子前后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竟然完全不象是一个一介武夫的住所。他跟随着叔父沿着花径走进去,一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类的宛转啼叫,竟然感觉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黛丝,不准哭!站到门外去!”然而刚到门口,就听到了一声厉喝——典型的军人式的粗暴喝斥,就象当年他父亲骂他一样。少年心里忽然一动,随后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抽泣着被赶了出来,光着脚站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身上明显地留着几处红肿瘀伤。 她抹着泪,一头蓬乱的红发在风中扬起。 出于某种奇特的心理,在走过她身边时,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看了这个小孩一眼。然而小女孩只是抽泣着,很小声很小声地怕被父亲听见。看着少年注视她的眼睛,只是礼貌地呜咽了一声:“啊……哥哥好,叔叔好!” 孤僻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显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雨中的自己了。 “奥莱托,怎么又打黛丝了?”叔父领着他进去,对一个矮个子的军人有些不满地开口,看见对方正在修剪着一株花木,全神贯注。 “谁要她总那么没用?今天居然又被人打了!被打了还不敢说,只知道躲起来哭,简直丢光了我的脸——”摩尔将军边说边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和叔父一起坐了下来,打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两杯,“黛丝,过来!给叔叔看看你的丑样子!” 红发女孩呜咽着,怯怯地蹭过来,停在了桌子前一米的地方,垂着头。 这一次看得清楚,少年蓦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八岁的女孩子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是被抽打的,有些是被掐出来的,甚至头发都被扯掉了一绺,露出了渗血的鬓角。 然而,看到小女儿的这种惨况,摩尔将军却毫无安慰同情之意,忽然拍了桌子,厉声:“抬起头,黛!你说,你还是不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将军的孩子?!” “……”那个女孩被吓得一个哆嗦,忍不住哭了起来。 “闭嘴!不许哭!”摩尔将军更加生气,将配枪重重拍在桌上,“真没用!听着,拿上这把枪!如果那群孩子再挑衅你,你就用老子的枪把他们全给毙了!” “呜……”女孩用手背抹着泪,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去碰那把上了膛的手枪。 “真没用!哭什么哭?”摩尔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怒骂,挥起了巴掌就要给小女儿一耳光。黛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少年的身后躲去——他吃了一惊,那一瞬,只觉得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抓着军校制服的后襟,藏在了他的身后。 他来不及想,忍住了把她推开的冲动,把她护在了身后准备替她承担那一击。 然而,将军刚刚扬起的手却被旁边的好友拉住了。“奥莱托,算了,”斐迪亚斯元帅叹气,劝道,“黛丝不过八岁,你对她未免太严厉了。何况女孩子又不像男孩,何必逼她拿枪打架呢?——你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那就够了。” “嘿,”说起两个儿子,摩尔将军气稍微平了一些,“也是,杰克和斯考特都已经升了中校了,也算是争气。”顿了顿,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和战友同来的少年,摩尔将军上下打量了一下,忽地笑了:“爱德蒙,这个就是你前些日子领回来的侄子?——看起来很有出息的样子嘛!” 他回身拍拍少年的肩,用很大的力。 他站在那里没有躲闪,默默承受着——那个小女孩还躲在他身后,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全身微微发抖地贴着他后背,仿佛把他当作了唯一的依靠。 “比夏这孩子……唉,优秀倒的确是很优秀。只是性格太孤僻了,谁的话都不听。”身为元帅的叔父看了少年一眼,叹了口气,“倔得要死,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小子!” “斐迪亚斯家的男人不向来如此么?”摩尔将军大笑起来,倒上了酒。 在两个军人开始把酒言欢的时候,少年默默地退了出去。身后传来烈酒和香烟的味道,他仿佛厌恶似的皱眉,一个人回到了屋外葱茏的树木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发呆。忽然间,他觉得后襟被似乎树木勾住了。然而回过头来,却对上了一双明亮忐忑的眼睛。 “哥哥……”红头发的小女孩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角,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一次近在咫尺,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女孩身上的伤痕,蹙起眉,不自禁地脱口问。然而,随即仿佛觉得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自己的关心表示得有些过度,骄傲的少年便迅速闭上了嘴巴,转过头去,冷冷的接上了一句:“不想说就算了。” 那个羞涩胆小的女孩本来是想说什么的,但是看到对方旋即冰冷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住了。双手扯着衣角,讷讷了半晌,只低声道:“谢谢你哦。”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径自抬起脸望着蔚蓝的天空,骄傲而沉默。 但是,从那一天以后,少年和叔父就成了这花园小屋里的常客。 她还是怯生生的,在每次他们到访的时候都躲在一边,基本不怎么敢出声说话。她身上经常有伤痕,眼神总是躲闪而忧郁的,似乎总是处于忍耐和服从之中——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留意到这一些,但是,骄傲却阻止了他放下架子去询问。 直到某一日,他得了叔父的命令,去送一盒顶级雪茄给摩尔将军。在路过小区外的绿化带时,无意听见了隐约的哭泣声和嘲笑声——那个哭声是如此熟悉,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从密密的树篱间看过去,他居然撞见那个红发小丫头被一群高年级学生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地索要零用钱。那个瘦弱的孩子无力反抗,只是缩在地上哭泣,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书包——少年站在外面迟疑了片刻,然后扬了扬眉梢吹了声口哨,利落地摘下校徽,脱下外面的军校制服。 就在准备完成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看到那一群高年级的孩子揪住那个小女孩的红发,想要扇她的耳光,厉声恐吓她拿出书包里的钱——那个红发小丫头盯着对方,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全身微微发抖。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少年脸色忽然一变,单手翻过篱笆,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客气地将带头打人的那个家伙狠狠一脚踢飞出去,然后一手按住了小女孩的书包。 “你是谁?!”那群学生又惊又怒,“来管什么闲事?” 他根本不回答,只是低声安慰了小女孩一句,站起身,不出十分钟就身手利落地将那几个学生打倒在地,用靴子狠狠踩着对方的头,低声恐吓:“听着!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黛丝身边,就踩断你们的鼻梁!不信你们就试一试!” 那群比黛丝大五六岁的学生惊恐地逃离。他回去捡起了校服,拍了拍上面的草叶,然后俯下身去,扶起了那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她抱着书包正哭得伤心,全身微微发抖,就如一只慌慌张张的花栗鼠。 “没事了,别哭。”他迟疑了一下,上前按住了她紧抱书包的手,轻轻把书包里的一样东西拿了出来,“好了,快松开那把枪……没事了。放下枪,黛。” 红发小女孩颤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在书包的掩盖下,赫然是一支已经打开了保险的手枪,正在发出冷酷的金属光泽。 “乖,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快放下来。”他低头掰开她的手,将那把枪收好,“这种东西是男人才用得上的,你这种小丫头就不要掺和了。” 她小小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剧烈颤抖,终于压抑不住多年来的无助和恐惧,忽然哇的一声扑到少年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仿佛被对方这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少年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她紧紧抓住了衣襟动弹不得。他试图笨拙地安慰她,但是一贯冷硬的嘴里却说不出温柔的话,迟疑了一下,看她还是哭个不停,不由觉得有点不耐烦,低声恐吓:“快把眼泪擦干净!否则摩尔将军又要骂你了。” 她颤了一下,胡乱用手背擦着眼睛,一个不小心却反而蹭入了一粒砂土,登时泪如泉涌。 “笨成这样,”少年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将一头蓬乱的红发拂向耳后,拨开她乱抹的手,“来,不要乱动——我帮你把它弄出来。” 树荫深深,那一瞬间蝉声都寂静了,阳光如同细碎的黄金从枝叶间落下,洒落在穿着白衬衣的英俊少年身上。他小心地捧着小女孩的脸,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滴,凑过来轻轻吹着。 那吹拂在她眼角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新,令小女孩闭着眼睛颤了一下。 “下次如果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来告诉我,”少年轻声对那个八岁的孩子道,“要知道搏击课程我可拿的是满分,这种程度的废物,来十个都不是问题。” “不,比夏哥哥,”小女孩呜咽着摇头,“你、你别和他们打架……学校会开除你的。” “呵,既然叔父允许了我读完高中,谁又敢开除我?——好了,”少年不屑地冷笑,吹去了她眼里沾的砂子,拉起了她,“来,我送你回家吧,黛。” “嗯。”她点了点头,顺从地把手放在了他手心。 他一手拿起军服和雪茄,一手拉着她,穿过树荫走向了那间小屋。她的眼睛是红红的,脸颊也是红红的,就像一只眼泪汪汪的小兔子。 “比夏哥哥……”也就是从那天起,这个九岁多的小女孩开始改口这么叫他了。 在每一次叔父和老将军对饮闲聊的时候,孤僻的少年便不做声的走开了,而红发的小女孩紧跟着他,一口一个“比夏哥哥”,全然不顾少年一脸的冷淡和无奈,只如小尾巴一样地小跑着跟在后面,没话找话地和他套近乎。 “比夏哥哥,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 每次看见少年又长时间地独自陷入沉默时,女孩便用天真的声音提议,打破了僵局——绯红色的头发如科培尔的天空一样亮丽,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羞涩又雀跃的表情,怯生生地试探着,不顾他眼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然而奇迹般地,半年多以后,笑容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少年斐迪亚斯的脸上,他不再孤僻、也不再自闭——虽然一如既往地骄傲,却已经不再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叔父和摩尔将军,都惊讶于少年的改变。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个既骄傲又倔强的人——甚至连少年自己,也是到几十年以后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和战术家,而且身上具有浓厚的军事浪漫主义色彩,为人具有极端理想化的倾向和军事道德上的洁癖。”一百多年后,一个著名的历史评论家在评论帝国的第二任元帅时写了如下一段话:“奇怪的是——这种特性是由何而来的呢?元帅出身于缺乏关怀的军人家庭,未成年时又成了同样严厉的斐迪亚斯老元帅的被监护人——在他成长过程中,可谓从未正式地接触过一些柔性的因素。” “然而,这种特性绝对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个人认为,在这段时间内,那个名叫黛丝-德-摩尔德少女的存在,无形中极大地影响了元帅逐渐定形中的人格,从而加入了他前所未接触的柔性成分——这一点,甚至是元帅本人也没有发觉,或者根本不想承认。 “然而无可否认地,这种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他整个三十四岁的人生。” 不过,这样深刻的认识,也只是过了一百多年以后才出现的——这种仁者见仁的推断和猜测,已经永远无法得到当事人的任何表态了。 在那之后的六七年中,少年和小女孩之间的友情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很快,少年进入了狄士雷利军校就读,而女孩也从国小毕业,考上了雅斯女子中学——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将会是他们一生回忆中最闪亮的日子。 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友情一直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少年还是那样的骄傲,偶尔带着不耐烦,女孩还是那么柔弱,偶尔带着一点娇嗔——然而,这种比较融洽的关系却在少年十七岁就读军校那年嘎然而止。 其中的原因,已经是无从考证了。 一直到了宇宙历91年,黛丝当年的闺中密友:爱梅-蒙特西夫人,出版了轰动全银河系的笔记体历史评论:《爱梅小札》,在其中才披露了当年部分的真实情况—— “宇宙历27年4月11日,正是少年斐迪亚斯十七岁生日的前夜,他与黛丝最后一次一起来到那个叫绿岛之梦的公园。在黛丝拉着他来到那棵作为生日礼物的红楗数面前,微笑着说‘生日快乐’时,少年忽然莫名其妙地发怒,径自转身离去。黛丝跟不上他的脚步,跌倒在地。 “结果,那一天十一岁的女孩在公园里迷了路,直至天亮才摸索着回家,然而因为违反了父亲定下的不准晚归的家规、再次被鞭打。从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莫名地转入了僵局。以后的五年里,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渐渐形同陌路。 “也许因为长期缺乏关爱,所以极度的渴望被人重视。在就读帝国大学时,我那红发的好友不顾劝阻,轻易地被一个存心接近利用她的人骗了——那个名为‘杰伊-肯德尔’的经济计划署物资流通处处长,在犯下贪污和窃取情报的罪名后,成功地诱骗了黛丝和他一起私奔。 “——毕竟,凭着‘摩尔’这个姓氏和老将军在帝国里的影响力,要把黛作为护身符和人质也是一个不错的打算啊! “然而,当时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场‘私奔’却导致了帝国历史的巨变——已经是少将的少年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在少壮派军人的支持下一举颠覆了政府,坐上了元帅的宝座。而携她私奔的男子,在机场被少将下令乱枪射杀。然而,年轻的帝国军人却意外地抬手放过了未婚妻,一任她逃离了军事帝国,流亡到对立的政权上去……” 这篇文章里的种种新说法,是身为黛丝密友的蒙特西夫人凭着当年黛丝的口述和五十年自己来搜集的资料写成,翔实而确切——然而,即使是和当事人关系如此密切的蒙特西夫人,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这些而已。 甚至连黛丝自己都不知道,当年斐迪亚斯忽然的暴怒,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叔父和摩尔将军的私谈,知道叔父将要命令自己在女孩成年后娶她为妻! 骄傲的少年因而暴怒,并且毫无道理地把怒火引到了那个女孩身上——那一天,当她拉着他来到公园,微笑着说“生日快乐”并指给他看那棵作为生日礼物的红楗树苗时,少年的怒火终于彻底地爆发了出来,他忽然用力推开了她,毫不迟疑地掉头离去。 那一去,便是十几年。 十四年后,直至黛丝在太空中被炸成粉末,他才明白:原来当年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气自己竟如叔父所愿地喜欢这个丑丫头! 然而,当时的他年轻气盛,骄傲叛逆,明知不能公开反抗叔父,却把怒火全数倾泻到了那个女孩身上,用恶毒的言语嘲讽了她后径自转身离去——从那以后,本来就腼腆内向的女孩成了一头受惊的小鹿,不敢再和少年搭话,甚至连看他的眼光都是躲躲闪闪的。 可惜的是少年没有留意这样的变化,或者说,是没有付出努力去弥补这一道裂痕——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进入了全帝国最严格的狄士雷利军校,接受着全方位的精英教育,逐步被打造成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一连串的新挑战令得他心无旁骛。 在军校的四年里,比夏-冯-斐迪亚斯渐渐成长为年轻有为的帝国军官,然而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和黛丝的见面却只有三次,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沉迷于军事战争的他甚至没有发现,渐渐出落成少女的黛丝已经很少再叫他“比夏哥哥”。 二十一岁,少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狄士雷利军校毕业,并且创造了在校四年不败的纪录,立即成为了耀眼的“帝国之星”。此时,军方各阶层也都已经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位年轻军官已经被元帅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了。 毕业典礼那一天,叔父亲手为他发下了崭新的帝国战士军装。在他换下军校的制服时,斐迪亚斯元帅瞟了一眼衣服,用命令式的口吻道:“比夏,等晚上去了摩尔家,把毕业服上的第二颗扣子给黛丝——你毕业了,也该和她订婚了。” 这个古老的风俗,是未婚男女之间用来订情的。 年轻军官的眼神一瞬雪亮,用力地握紧了双手。然而,他并没有出声反对——他已非当年的十五岁。他已经知道了作为军人反抗命令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反抗了叔父,那么他所受的惩罚,绝对不会象六年前那样只淋一场雨而已! 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明白了生存与进取的诀窍,也已经学会了忍耐。 然而,那个晚上当两个人独处时,对着少女殷切而羞涩的眼神,年轻的帝国军人却转过了视线,冷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妄想了。那个什么扣子我已经送给别的女人了——如果你不满意,就去叔父那里告我的状好了!” 扔下了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心里有着报复的快意。然而很奇怪,身后哪个红发少女居然没有跟上来!斐迪亚斯反而有些吃惊——从小时候起,在他自顾自走开的时候,那个人总会小跑着跟在后面的吧? 他甚至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然而她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晚风吹来,风里带来了她的哭声,很小声很小声,生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她已经是十五岁了,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仿佛被哭声唤醒了什么回忆,斐迪亚斯的眼神柔软下来,几乎要忍不住回过身去走向她。然而似乎害怕自己会再度屈服于这种泛滥的软弱情绪,军人的脚步只停了一会儿,便又决然地向前走开了——只是这一次,他走得更快也更急,简直仿佛是在极力逃开什么一样。 ——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两个少年男女之间的距离,就是从那一天晚上起终于不可避免地拉开了第一步。而且,毕生再也无法靠近。 三个月后,比夏-冯-斐迪亚斯少尉和黛丝-德-摩尔小姐秘密订婚。 那是军事帝国里举足轻重的一场高层联姻,然而却被安排得相当低调,出席订婚仪式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帝国高级领导人。考虑到女方才只有十五岁,正式的婚礼被安排在六年以后,在此期间,男女双方各自工作与求学,等到黛丝完成大学学业后再正式举行婚礼。 如果说,在此之前两人的关系只是陷入僵局的话,那么在订婚之后则是完全降到了冰点。 年轻的军官被派到了最前线与太阳联邦作战、经受着血与火的洗礼,为自己在军队中的青云直上而努力。出于某种叛逆的心理,英俊的少将不断地传出各种绯闻,“帝国之星”的声名狼藉在军方内部早已人人皆知。私下里大家都半是讥讽半是羡慕地说,斐迪亚斯在情场上的“战绩”简直比战场上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五年间,少女默默地读完了女子中学,然后顺着父亲的意思考入了帝国农业大学,攻读无人问津的园林系——光阴让她长大,然而丑小鸭始终未能成为白天鹅,她依旧平凡而不起眼,个性也更加地羞涩内向。 也许,连她自己也知道是高攀了帝国的少将,所以不敢奢求什么,也不敢主动去见他一次。甚至有一日,在看见未婚夫拥着美丽的女子进入夜总会时,她反而惊惧地立刻躲到了人行道的树后。等两个人进去后,自己看着自己朴素的校服和并不白皙的皮肤出神了很久。 然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同一时刻,在夜总会九楼一个豪华包间的窗帘背后,她的未婚夫正注视着人行道树下的红发少女,不知为何左手杯中的红酒微微漾动。 “比夏哥哥,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十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声音试探着问他,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然而十年后,居然再也没有人来打破两个人之间越积越厚的坚冰! 她再也不勉强自己如同十年前一样,拼命努力地去跟上他的脚步;而骄傲的帝国少将,也始终不曾放慢脚步去等待任何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在沉默中越拉越远。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彼此都还不知道对方对于自己的重要,所以在选择未来的道路时丝毫没有考虑到对方的位置——特别是少年的斐迪亚斯,在他的心里,只怕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黛丝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样意义上的存在吧? 在很多方面看来,他们都不会是对等的、相配的伴侣。童年时,由于年纪的幼小,这样的差距还并没有真正地显露出来,然而随着光阴的流逝,那看似青梅竹马、牢不可破的感情却一步步开始了破裂——当然,他和她都没有努力地弥补过这个裂痕,反而好象是毫不关心似地看着它慢慢地扩大、蔓延! 直到政变和逃亡以后,裂痕终于扩大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鸿沟,他和她终于彻底地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生命中从此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他如愿以偿地成了掌权者,只手指挥着百万大军,为自己一个人的梦想在宇宙中战斗、冲锋;而当他在星星那一边战斗时,作为平民的她却辗转流亡于一个又一个星球,因为战火的蔓延不得不数度迁移住处。 当里斯顿-史安提战役结束后,作为元帅的斐迪亚斯在难民营里邂逅了少年时的伙伴——虽然时间才过去了三年,但是彼此的身份忽然间居然如此的悬殊:元帅与难民。至此,无论谁都以为两个人之间已经毫无联系。距离的拉大,终归还是毫无余地的斩断了两个少年伙伴之间、本来就很淡漠的关系。 但是所有人都错了,甚至连两个当事人自己也错了。 ——而错误的代价,就是少女在太空爆炸中一去不返的生命!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那根不知何时已经形成的联结彼此心灵的弦,并没有因为时空的远离而消失,只是开始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渐渐越绷越紧——紧得迟早有一天会铮然地绷断! 他是这样的骄傲,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一个配不上自己的平凡女子;而他又是这样的叛逆,父辈对于婚姻的粗暴命令更是加深了他的排斥。他是不懂得怎样去爱的人,更不知道怎样表达;而她却是自卑而内向的女孩,从未奢望过那个光芒四射的年轻军人会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一个人在银河里飘荡,飞燕草一样的生长着,卑微而温暖。 他们都忘记了。 ——忘记了多年前的那场大雨里,那个发着高烧的女孩是怎样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忘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那个读军校的少年曾经怎样挺身而出的保护了她;忘记了在遥远的过去,在战争和血火尚未侵入他们的世界里时,他们的生命本皆平凡,却无声地交织在一起。 他们都忘记了。 十几年后,当元帅在军事中界限上看见弥留中的少年伙伴时,当他终于当众把那颗十年前就应该给她的纽扣放在她手心时,一切都已经是太晚太晚了……当年骄傲的少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然而迟来的告白已无力挽回那已将消逝的生命,那颗元帅军服上的金扣,对于垂死的少女来说、意义反而远远不如当年那颗军校制服上的有机扣子吧? 他们毕竟就这样擦肩的错过了,再不能回头。 也许,当时唯一清楚地看到双方心底都存在的微妙感情的人,只有联盟的总督米格尔-海因。然而,由于立场的不同,他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出于利害关系利用了它,把它当作刺向元帅的匕首,孤注一掷地想挽回战场上的失败。 而少女的生命,就完完全全成了两大政权交锋中的牺牲品。 其实,就是连海因自己,又何尝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一直用理性和责任来解释一切的总督,也是直至泪水不受控制滑落的瞬间,才明白无意中也是多么严重地伤害了自身吧? 或许,两个人都是有些爱那个红发少女的,然而实际上他们却一起杀死了她。正是这两只推动历史进程的手把少女推向了死亡,让她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地划落在夜空…… 第十八章 挽风 “元帅?元帅?……元帅!”那一场回忆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把他淹没。许久许久,周围急切的声音才把斐迪亚斯元帅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啊?”他下意识地低唤,转头看见了身边少年侍卫官阿尔培焦急的脸。转过头,才发现座架已经从空中轨道降落,停机坪上严阵以待的士兵正在齐刷刷地最高领袖举手致敬。 “帝国万岁!元帅万岁!” 忽然间,帝国元帅百感交集,许久说不出话来。 “请元帅前往第四会议厅,库里克会长已经等候多时了。”副官亚历克斯少将上前敬礼汇报,一边有些急切地看了看时间——迟到这种事,平时是完全不可能发生在斐迪亚斯身上的!可元帅今天太反常了,竟然出神如此之久,对于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难道是连日来太累了么? 斐迪亚斯元帅神智却仍然有些恍惚,缓缓欠身从座位上起来,走出了机舱。对机场上列队等候的士兵微微点头,疾步向前走去。看着周围战士注视他那热烈、敬慕的目光,帝国元首不禁微微一笑——他一生都不曾用如此的目光看过任何一位领袖和长辈,甚至对开创帝国的“战神”狄士雷利元帅也并不以为然。 也许,正是他这种目无尊长、胆大妄为的性格,才会背水一战地发动了政变,一举登上了权力的制高点吧?然而……绝顶之上又是如何呢? 荒凉、险峻,天风呼啸,苍鹰盘旋,惟独没有人的气息!甚至于脚下遥远的大地,也无法再回去。一个早已习惯于不断向上攀登的人,忽然发觉已无峰可攀,只能仰天长叹! 那么,在海因去世以后,三十四岁的斐迪亚斯又将为何而战?难道他只能在平息干戈以后,铸剑为犁地放下武器做一个专职的政客了吗?——那种劳心劳力,永无休止的工作! 元帅的眉头紧紧皱起,冷哼了一声,从电梯里走进了会议厅所在的九楼的玄关。 “阁下终于赶到了吗?”陡然间,他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有些冷峭地响起。抬头,他便看见抱着一堆文件在接待台前等候他的女大臣。 艾丽西娅用漂亮的蓝眼睛冷冷地看了看他,一刻也不迟疑地转身引路:“库里克先生已经等了大半个钟头了!元帅请快一些吧!——这是会议的内容提要,请过目。”经济署署长边说边把一份文件放入了丈夫的手中,声音如同公文一般地平板清晰。 斐迪亚斯元帅低下头,急速地扫视了一下文件,上面大量的内容让他再次皱眉——不知道为何,工作从未象今天一样让他反感到极点。 听着身侧妻子公事公办的话语,元帅碧色的眼睛忽然在瞬间燃烧!—— “离婚吧,艾丽西娅——何必这么辛苦呢?”出其不意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决然无情地响起在空气里。 文件哗然洒落了一地。女署长的脚步停了下来,手下意识地一松——仿佛有子弹一刹间射穿了她苗条的身体。许久许久,她才俯下身,一页一页地去捡起洒了一地的文件:“阁下,请在公事完毕之后再谈这种事情吧。”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身边的男人只是说“去喝一杯咖啡吧”一样。 张目结舌的阿尔培此刻终于回过了神,连忙上去帮忙捡起满地的公文,同一时间,却惊讶地看见帝国的元帅也弯下了一向笔直的腰身,俯首捡起一页文件,轻轻放在妻子的手中。 “都已经六年了吧?……真是辛苦你了,艾丽西娅。”斐迪亚斯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即使是身为“妻子”的她,竟也是第一次听见! “我和你,同样都是死不低头的骄傲家伙啊——从这一点上看,的确般配!”苦笑浮起在元帅英俊的脸上,他在轻声叹息,“好了,今天就让我先来认输吧!我们都错了,艾丽西娅,你不可能一辈子嫁给工作——”他忽然抬起手,象对待战友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吧,艾丽西娅!” 然后,仿佛是忘记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等着他一般,元帅回身大步向走廊的另一边走去,脚步又快又坚决。 “元帅!元帅!”阿尔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看斐迪亚斯元帅又看看元帅夫人,终于下了决心,拔腿向元帅去的方向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元帅!” “不要跟过来,阿尔培!”冷淡威严的声音从元帅的背影传来,侍卫官无奈地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您要去哪里,元帅?会…会议的事……” 戴着白手套的手举过了肩头,轻轻摆了一下,示意无须多言,然而元帅离去的脚步丝毫不停。 “比夏!”在斐迪亚斯元帅的脚步踩到电梯口时,陡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居然是他的妻子,那个从来只叫他“元帅”或者“阁下”的妻子! 脚步在电梯口嘎然而止,斐迪亚斯元帅没有回头地等待着那个人把话说完——换了是十年前,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然而现在的他,终于能为别人停下脚步。 “我、我……对于我来说,所谓的‘幸福’,就是能在你身边工作啊,比夏!”那个骄傲的声音带了微微的哽咽,对他说,“你难道不明白么?” 斐迪亚斯元帅蓦然回首,惊讶地看她。 伦勃郎宁宫长长的走廊上,夫妻两人默默相视而立,神色复杂。阿尔培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只会必恭必敬地靠着墙站在一边,拼命地低下头,不敢看也不敢听。 看着泪水从妻子一向骄傲的脸上流下来,元帅的眼中忽然泛起了几近于“温柔”的表情,喃喃叹息:“在我这样的丈夫身边,真的会有‘幸福’吗?”许久,他才低声问:“艾丽西亚,你真的是为了我,才……” “你不仅仅是我的‘丈夫’而已,比夏——你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更是我的战友、我的同志。”虽然放任泪水滴落,军事帝国经济计划署署长的声音却还竭力保持着平静,“比夏,你不会让一个需要你分心呵护的人待在你身边的吧?我、我可是一直都用尽了全力,才一路和你并肩走到现在哪——你也清楚这一路是多么的艰难危险吧?如果、如果并不感到‘幸福’的话,我会坚持下来吗?一旦离开了阁下,我还能去哪里追逐我的‘幸福’呢?” 斐迪亚斯元帅有些错愕地站在电梯口,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泪水从这个一向坚强干练的女人脸上流下来。六年多风雨同舟、一起攀向权力顶峰的历程忽然间都历历在目——一直都以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权力欲和征服欲,所以才会和自己一起。 就是在黛丝死后,用“结婚”这种方式和这个必不可少的助手缔结永久的盟约以后,从内心最深处来说,他依然是有些敬畏、甚至是有些忌讳她的——因为她多年来显示出来的不同凡响的智慧和洞察力,和那永远平静冰冷、令人莫测喜怒的态度。 然而……她真正的内心,居然会是这样的吗? “不错,我是个要面子的人。你一直疏远我,我也不想来讨好你,”艾丽西娅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比夏,我知道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我不怕。我知道你和她终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她如果勉强地要跟上你的步伐,她一定会累死;而你如果为她放缓脚步,那么你终将一事无成!比夏,要知道,只有有实力的人才可以陪你一生!” 斐迪亚斯元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美丽的女大臣,眼神复杂。 “这些话其实想和你说很久了,但是,我一直觉得,终究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过来,而我……可以一边帮助你完成梦想,一边等待……”说到这里时,泪水已经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女大臣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的确,对于一贯坚强骄傲的她来说,当着别人流泪、哪怕是当着自己的丈夫流泪,都是太过于懦弱和矫情的行为! “可是今天,你居然要为了她和我离婚……”艾丽西亚说不下去,再度泪如雨下,“比夏,你终于要放弃了么?难道这么久以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毫无意义?” 斐迪亚斯元帅终于缓缓走了回来,看着虽然认识了六年、却第一次相互说出心声的妻子,眼神复杂地转换,忽然叹了一口气:“艾丽西娅,这可真不象是你会说的话啊……” 他抬起手,温柔地拭去了妻子脸上残留的泪痕:“对不起。” 女署长触电般地抬头,看着丈夫——他手指上的温暖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真是惭愧。”元帅碧色的眼睛里有亮光明灭不定,他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但是、但是……唉,你不会明白——再见了,夫人。” 拉起妻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他便放开了手,转身离去。 “比夏!比夏!”美丽矜持的女大臣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喊,“回来!” 然而帝国元帅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电梯,电梯门随即缓缓阖起。艾丽西娅无力地倚在了墙上,后背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她一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墙上那一副著名的《堕日传说》。 “滚,滚吧!”一向高贵矜持的女大臣忽然暴怒,一把把那幅名画从伦勃郎宁宫的墙上扯了下来!画框在合成大理石的地上摔的粉碎,而画面上狄士雷利的手依然紧紧地按在胸口上。 “夫人,夫人!”可怜的侍卫官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连忙上去抢回了框中幸未破损的名画——据他所知,这幅画可是元帅心爱之物。 当他低头捡画时,忽然发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溅落在手上,一滴、又一滴……侍卫官忽然不敢抬头,不敢看平日高贵矜持的第一夫人悲伤的脸。 “看来,他是再也不肯回头的了……一直都是那么肆意妄为、不顾人家感受的啊!”他听见夫人的低语,语声中有深深的绝望和悲哀,“滚吧!永远别回来!” 阿尔培不明白,只不过是吵了一架而已,元帅夫人为何就那么绝望? 两个半月以后,当帝国元帅的死讯从遥远的海华特拉星球上传来时,才刚刚满二十岁的侍卫官和举国上下一起陷入了震惊和哀痛——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也许凭着敏锐的直觉和对丈夫的了解,在元帅离去的刹那,第一夫人早已经有了永诀的预感了吧? 其实,伦勃郎宁宫走廊上的一幕,也是这个人做为“元帅”所留下来的最后一笔了…… 这一天,是宇宙历44年1月5日。 ―――――――――――――――― 谁都没有想到军事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会忽然挂冠而去,抛下了庞大的帝国和尚未真正结束的战争——他走得没有一点预兆:在失踪的当天,他还刚刚视察了建设中的军事技术研究所。 然而,在8个小时没有看见元帅后,众人开始四处寻找,找到的却是元帅办公室里一盒录好的临别赠言和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同时,第二军团第十一舰队的队长汇报,当日元帅下令调用了一架性能最先进、可以进行四维空间跳跃的“极光”太空梭,并亲自驾驶开走了它。 出走——现在谁都知道,那个一向桀骜不驯的元帅居然毫无预兆地出走了! 在机密会议厅内,帝国极少数的几个领导人看了元帅留下的临别赠言。 在留下了几句简短的交代后,年方三十四岁的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居然表示:“各位,我累了……实在是累了。以前所有我全力去追逐的梦如今看来已经毫无色彩——没有了热情就没有了责任心,如果继续勉强做下去,我恐怕会把这个国家搞糟。 “所以我还是离开吧——所有剩下的事,你们就自由去解决! “我甩手不干了……再见,我的人民,我的战友。” 说完了这些话,屏幕里的帝国元帅剑眉一挑,嘴角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如此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居然就把身为一个元帅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在所有人都为这一突发的重大变故弄得茫然失措或焦头烂额时,尤利西斯-凯南上将摸摸好几天没刮胡子的下巴,着看着面前那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元帅制服,看着上面缺少的第二颗金扣,不由苦笑了起来。 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在那个红发少女惨死以后,他就一直在担心比夏会忽然变成另一个人。 “真是的,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个家伙顺利开溜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由解决’——好轻松的口吻啊,比夏!连一个继承者也不指定吗?”与斐迪亚斯知交十几年的上将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着,用力捶了墙壁一拳,“要是让我找到你,非把你小子揍趴下不可!” “所谓的‘继承者’,我认为就是阁下和我了吧?”身边蓦然有冷利平静的女子声音,凯南上将诧然回顾,看见了军事帝国经济计划署署长: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还犹豫什么?元帅可能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美丽的眼中锋芒逼人,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国家不可能出现权力真空的情况——何况现在连战争都尚未真正结束!凯南上将,您是继元帅以后、军方的最高代表,请阁下在此刻力挽狂澜,带领军队继续为未完的帝国事业战斗吧!其他国内的事务,就让我来处理!” 虽然一向都知道元帅夫人的魄力和才干,但是看见此刻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子的表现,尤利西斯-凯南上将还是为之深深的震惊了。 在召开了紧急内阁会议以后,政府上下很快取得了一致。随即,伦勃郎宁宫发布了紧急情况法令,宣布帝国元帅失踪,并宣布在元帅无法行使职权的情况下,由尤利西斯-凯南上将暂时代替,并指定经济计划署的署长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为国务卿,在这非常时期全面负责军事帝国的内政外交。 当然,寻找失踪元帅的工作也在秘密地进行着,安全部门派出了大量的特种部队人员和谍报人员,不断地有真真假假的情报从宇宙各个角落发回。然而,由于斐迪亚斯娴熟地掌握了高超的四维空间飞行技术,驾驶的又是当今银河系中最先进的飞行器,穿梭于两个空间,他的行踪根本无法确切地掌握,安全部门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一无所获。 ——讽刺的是,军事帝国安全局好不容易获知的第一个有关于元帅的确实情报,居然是元帅在海华特拉星球上遇刺的噩耗!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斐迪亚斯会去那个遥远的星球——唯一的原因,也许因为那里是卡尔?狄士雷利元帅的故乡。 然而,一向以叛逆著称、无视权威的帝国元帅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斐迪亚斯是被一个来自联盟、训练有素的女刺客、用自杀式的方法刺杀的。根据周围幸存者所述,刺客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红发女子,她在人群中靠近帝国元帅后,引发了安装在体内的炸弹,导致斐迪亚斯当场死亡——当然,以身体作为炸弹行刺帝国元帅的刺客也被炸的尸骨无存。 悲剧发生的那一天是宇宙历44年4月7日,离比夏-冯-斐迪亚斯三十四周岁的生日只差四天。 “你看,这个不检点的家伙终于吃亏了吧?”当噩耗传入伦勃郎宁宫时,已是军事帝国国务卿的元帅夫人冷笑着,对一旁拿着情报呆立不动的凯南代元首道,“居然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还真是一个名将的光荣死法呢!” 但是在尖刻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女国务卿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用力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来。 尤利西斯-凯南代元首也因这个青天霹雳一般的凶讯而震惊了,双手微微颤抖——比夏、比夏居然死了?那个意气风发、天份绝世的学长;那个一杯红酒不离手、战场情场皆不败的传奇军人;那个他一直为其效忠了十几年的元帅——居然死了?! 一直无法想象,象斐迪亚斯元帅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死去——就算是要死,也起码是不输于米格尔-海因总督的轰轰烈烈的死法吧? 然而,如今居然和那些平民百姓一样,说死就死了? 他定定地看着那些紧急汇报上来的情报—— “刺客名叫玛嘉烈-克劳迪娅,原为太阳联邦第九军团快速反应部队第七分队队长,中校军衔。宇宙历42年9月17日,在联盟的总督米格尔-海因总督殉职后随即申请退役,复告失踪。据调查,其人经过了整容手术,改名为凯茜-西维尔,以虚假的身份移民进入帝国领域,三个月前,曾于科培尔逗留。” 照片上,一个红发的女子温和地微笑着——熟悉而有些虚幻的微笑。只是同样蓝色的眼睛里的笑意背后,却有着针一样的冷光。 看着一左一右整容前后的两幅照片,凯南有些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不错,那个整容后的人,他应该在某处见过!是那个菲多拉军官俱乐部的那个侍应生!那个非常象黛丝的女侍应生! “对了,凯南——发生了这样的事,和联盟订下的停战协议完全可以撕毁了,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出兵的理由。拖了这么久了,战争也该在我们手上真正结束了吧?”震惊和悲痛只持续了几分钟,女国务卿迅速集中了精力,开始讨论国事。 凯南无言地点头。 比夏……这本该是你去亲手完成,来享受一统银河的无上成就吧?只剩下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你居然就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了! 哈,真象是你一贯的作风啊……一直是那么恃才傲物、不顾别人的感受!随心所欲地选择最强的对手,不受任何拘束地战斗。反而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会为任何人着想——真是个极端自我中心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在这样的你离去的时候,千百亿的人民居然为你悲伤?你所战斗过的部队、无数的战友和下属为你默哀?甚至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都会为你流泪?——这样任性的你,为什么会让所有人为你的死感到痛苦呢? 也许,这就是作为一代名将、政治家、战略家的你独有的魅力吧?作为不得不继承你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可能是我永远超越不了的障碍啊! 比夏,该死的家伙。 “上将……哦,不,元帅,那么前任元帅比夏-冯-斐狄亚斯的葬礼,就如文化部所定的,在下个月19日进行吧?”国务卿的声音有些伤感地响起来,“军界方面出席人员的安排和哀悼活动的进行,就拜托阁下了——到时候,还请阁下代表军队在追悼会上致词。” “好的。”凯南沉沉点头。 比夏……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这么一天,居然会由我来为你致悼词! 你三十四岁的人生,又如何让我能用几百字的言语来表达?你的战绩,你的才华,你的心胸,我或许可以凭着我们十几年的交情略述一二,然而——光环背后你那叛逆、自由、热烈而不安分的灵魂呢?那个象风一样来去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灵魂,连我也不能真正触及啊。 其实,在这个银河系里,唯一能和你平等地对视、交流的、能真正全面地接触你内心世界的,只有那个作为你最强对手的米格尔-海因吧?除了那个黑眸的守护战士,就连我、你的妻子,甚至那个在你生命中意义非凡的红发少女,所知道的“比夏”,都只是你灵魂的冰山一角而已。 然而,那个战士反而先一步陨落了,如同那个红发少女一样。 你一定是寂寞了,才会离开这里——自从那两个人先后离去之后,这个广袤的银河,在你眼中看来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吧? 一旦发现握在手中的东西对你已经毫无吸引力,就算是整个的银河,你也会毫不可惜地抛弃。完全不顾及旁人的想法、整个帝国的命运,仿佛只是抛开一个旧情人一样……比夏,太过分了。 但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本色的你啊! “上将……不,凯南元帅,有时候我想,比夏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了他很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在凯南怔怔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艾丽西娅伤感又微微迷惘的话语,“即使是作为‘妻子’的我,也无法准确地说出‘丈夫’心里所想的——也不知道该在他的墓碑上,留下什么样的墓志铭……” 墓志铭吗?—— “象风一样自由。”忽然间,代元首的话在未经过他大脑的同意下脱口而出。 象风一样自由?艾丽西娅漂亮的眼睛略微黯了一下——一时间,内心深处,的确有一个如风的背影掠过,那个那样伤害过她的骄傲的人,她毕生深爱的人。 “象风一样自由……”女国务卿、元帅的未亡人喃喃重复着,长长叹息了一声。 宇宙历44年,第二任军事帝国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就象是任何人也挽留不住的风,轻轻松松就从千万双挽留他的双手中吹走了。 ――――――――――――――――――― 宇宙历44年5月19日,帝国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的灵柩、在军队和政界显赫人物的簇拥下,穿过成千上万群众聚集的广场,下葬于位于科培尔的帝国名将陵园。 从此,陵园中高高矗立的纪念碑上,也新增了一个闪着金色冷光的名字:“比夏-冯-斐迪亚斯”——和另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卡尔-狄士雷利”并列在了一起。 虽然这样的局面多少有些讽刺性,但是由于这两个人震烁古今的业绩,每一个仰头瞻仰纪念碑的人,都不由被这两个名字照耀得睁不开眼来。 同一年的5月21日,在伦勃郎宁宫,代元首尤利西斯-凯南上将接过了象征军队最高指挥权的黄金长剑,正式宣誓就任军事帝国元首,同时他也提拔和任用了一批新的军政人员,其中包括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 宇宙历45年11月25日,银河军事帝国攻陷了太阳联邦首府拉梅尔——这一天,成了以后所有历史学家划分银河系历史的重要的一天,从那一天以后银河流亡政府和太阳联邦这两个政权都不复存在。 宇宙历49年12月15日,伦勃郎宁宫为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与独立星球联合会达明-库里克会长的联姻举行了盛大的典礼。 宇宙历50年1月1日,独立星球联合会宣布:作为一个自治领正式加入银河军事帝国,军事帝国终于把最后一个独立的区域也并入了版图。 银河系几百年来浸透血与火的一页终于被翻了过去,此后便开始了难得的和平繁荣的时期。银河系的政权交接到了新一代领袖的手中,延续了四十多年的斐迪亚斯家族执政的局面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第十九章 历史的碎片 然而,作为开创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的生平受到以后无数评论家的关注,几十年来,不断地有人跳出来发表不同的意见——这种争论在军事帝国扩大了言论自由度以后尤为激烈。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批绝密文件因为过了时效而开始先后披露出来,其中,也包括了宇宙历44年斐迪亚斯元帅那次不负责任的离去和他遇刺的真相。 历史的碎片泛着金属般锋利而冰冷的光,揭示着有些讽刺意义的真实。一反几十年来帝国官方一直大力宣扬的斐迪亚斯正面高大的形象,更多的人开始指出了第二任帝国元帅性格上的缺陷和弱点,甚至对于他是否是个适合当领袖的军人提出了疑问。 虽然各方的论点都不尽相同,不过无一例外的是,几乎所有评论家在提到元帅时,都把他与当时联盟的总督米格尔-海因并称为一个时代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并且从不同的角度对两个人的各个方面进行了系统的比较。 甚至修编了权威历史考证:《宇宙历元年至四零年》的著名历史学家爱梅-蒙特西夫人,在她的著作里也把两位传奇人物的生平和为一卷加以叙述评论——然而,理所当然地,那个身为平民的红发少女的名字,已经完全地湮没在了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 这个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一段动荡的岁月的女历史学家,是当年黛丝-德-摩尔最要好的朋友,和红发少女相识于克里特星球,一起相依为命地辗转于战火中长达4年。在那位红发少女殒命太空时,当时二十一岁的爱梅-弗朗西丝卡还刚刚成为“蒙特西夫人”,和丈夫一起在远离克里特星球的霍普夫星球上渡蜜月。 很多年后,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一切细节都仿佛历历在目。 白发苍苍的历史学家怔怔坐在四壁如山的史料中,任凭夕阳从窗外斜斜透入,染红了室内的一切——当满怀着幸福和甜蜜离开好友、与丈夫一起登上运载飞船时,当年才二十一岁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将会是她们之间的永诀! “爱梅,不要舍不得花钱啊——结婚这种事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呢……”上飞船前,黛丝还在侯机室内笑着叮嘱,一边把电子提款卡放在她的手袋里。这个比爱梅大三岁的柔弱女子,在经历了长久的流离后已经开始坚强了起来,反而可以照顾比自己小的同伴了。 “黛,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去霍普夫吧!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克里特。”忽然,满怀甜蜜的她听到身边的丈夫开口,再一次对红发少女道,神色担忧。 她的心蓦然一沉,不做声地看了看丈夫——太过分了,安捷! 至少在这个蜜月里,你应该是完全属于我的吧?为什么还要带着另一个人去呢?——虽然一直都心里明白,你最关心的人是我这个红发的好友。不止一次,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为了保护黛,你甚至是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我一直都有留意这一点的——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要与我结婚呢?既然成了我的丈夫,那么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了的啊,安捷!你怎么还能这样呢? 当时的爱梅想着,在蜜月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和蒙特西说清楚的这一点。 “安捷,你这么说爱梅可要不高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我去做灯泡吗?”微笑绽放在少女平凡的脸上,黛丝下意识地看着天际,犹豫的说,“其实,这几天我想回拉梅尔星球看看——都好久没有看到海因提督了,不知道太阳联盟会不会给我入境护照。” “不!绝对不行!”身边的丈夫忽然急切地冲口而出,厉声,“黛,你不可以一个人离开克里特!太不安全了——要去也要我陪你去!” 黛丝惊讶于新郎的过度反应,不解地看着这个一米九的高个男子。然而,注意到了新娘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劲,黛丝连忙催促两个人进航空港上船。 “黛,答应我,不要一个人随便乱走!——我和爱梅很快就会回来的……”上飞船前,她的丈夫居然还在叮咛着,满脸的牵挂和担心,“不要随便离开克里特,知道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捷,可不许你欺负爱梅哦!”黛丝微笑着,帮两个人提起了行李,“快走吧,航班就要开了!” 新婚夫妇并肩走入了舱内,飞船渐渐升起,地面上那个红发的少女渐渐看不见了——然而安捷的目光却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完全忘了身边妻子的存在。 “哼。”她忽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中蓦然升起了对好友说不出的嫉妒——她也看向窗外,向想象中的红发好友投去了敌意的一瞥。 然而爱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将会是她和她之间最后一次的见面! 因为还生着安捷的气,所以在蜜月开始的几天里,她都不想和他说话,无论蒙特西怎样求和示好都不想轻易地原谅他——以后还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呢,对于丈夫心中保留着另一个女子的事情,做妻子的怎么可以假以辞色呢? 爱梅-蒙特西夫人当时这么赌气地想着——然而,她不知道,她是彻彻底底地误会了丈夫!而这个误会,居然要到近五十年以后才解开!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一生中和安捷在一起的时间只有7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其中的2天用在和他怄气和冷战上的。 他们的蜜月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 在刚刚到达旅行目的地的时候,克里特星球在战火中遭到灭顶之灾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但是,令她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是,她内心深处随之而来的,居然还有一丝丝的欣喜和解脱!她居然觉得高兴! 以后……安捷就真的是她一个人的天使了啊! 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黛丝的死亡,却正是她自己一生悲剧命运的开始——她以后一生的幸福,也在好友死亡的同时片片破碎了。 然而,她丈夫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安捷的神色极其可怕,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他二话不说,立刻火速返回克里特。 然而,等待他们的果然是被炸成陨石的荒凉的星球!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开始痛哭,但心情却是复杂的——对于生长在战乱年代的她来说,看过了身边所有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现在失去这个朋友、对她来说也并不是无法忍受的。她在哭的时候,还一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安捷。 丈夫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浅灰色的眼睛里居然有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可怕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惨象,安捷反而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对黛丝的死表示一句话,就这样站在太空舱的窗口前,死死地看着这个死亡的星球。 “一共是一千三百万活生生的人啊!一刹间全成了飞灰!!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同样有亲人在这个星球上,听到噩耗赶回来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悲愤地叫了出来。 “难道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决问题了吗?那些大人物除了战争,难道就不会别的语言了吗?!”这样的气氛下,很快不满的情绪就迅速蔓延了开来。 “哈…如果他们自己也有亲人在克里特,看他们还会不会往那里毫无顾忌地倾倒火yao!那一群操纵成性的猪!”有一个特别激动的人破口大骂。 安捷的脸色也渐渐开始有些变化,他双手用力握拳,紧紧地抵在窗框上,听着旁人纷纷的议论和怒骂,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蒙特西霍然回身,以一贯矫健的身手、狠狠一拳打在那个出口不逊家伙的鼻梁上!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配这样骂帝国元帅?” 爱梅惊叫着扑上来拉住了丈夫的手臂,一向沉稳温文的蒙特西却仿佛是吃错了药一般,看着对方的鼻血溅上了自己的手,仍然低沉地吼着:“有种的你再说一遍看看?” “我、我……”那个人被对方凶狠的气势吓住了,一时间开始结巴起来。 “安捷?安捷?你怎么了?”爱梅也被丈夫吓坏了,用力拉着他退到一边,“他们骂的是帝国元帅和联盟总督——关我们什么事呢?” 毕竟这里还是独立行星联盟的领域,言论自由度要远远大于军事帝国。安捷-蒙特西没有说话,看看自己的新婚妻子,忽然叹了一口气,终于安分地坐了下来,看着合金的舱底出神。 “不过——这些大人物的确可恨的很!我、我还以为那个海因总督是个好人呢——安捷…是他们杀死了黛!”爱梅忽然忍不住又哭了出声来,看着舱外那死亡的星球,“安捷,是他们杀死了黛啊!”她掩面痛哭。 “错了……他们并不想杀黛丝……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忽然间,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缓缓从蒙特西嘴里吐出来,“要是我不离开她去渡蜜月就好了…我真不该有片刻离开她的……是我的错……” 将头埋在双手里,沉默了片刻,苦笑泛起在蒙特西的嘴角,“好了——既然错了,我就要回去接受相应的处罚……真是对不起,爱梅。” “安捷?”爱梅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丈夫,“你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她的丈夫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出乎意料地伸手在舱里拥抱了她!舱中有无数陌生人,而安捷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拥抱了她。 “爱梅,我爱你。”他忽然用向她求婚时的语气,再一次向她说出了这句话。 爱梅微笑起来,以为这是他们几天冷战以来丈夫求和的表现——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作为她丈夫的“安捷-蒙特西”对于自己最后的告别了。 那一天夜里,留下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安捷-蒙特西”就如水蒸气一般地永远在银河里消失了——就如同当年忽然出现在她和黛丝面前一样,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同时失去了挚友和最亲密的爱人,爱梅孑然一身地在乱世中苦苦挣扎,偶尔回想起四年前和黛丝一起的生活,忽然觉得那些日子居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幸福——那时,起码有一个人是和她相依为命,然而,她如今却要一个人背负所有,一边挣扎求生、一边苦苦寻找失踪的丈夫。 “你的名字好有意思——安捷(angel)!你是谁的天使呢?” “那个还用说吗?当然是你们两位小姐的守护天使啊。” “嘻嘻……蒙特西先生真会说好话!” “真的啊——神不忍心看着你们两个弱质女子被战火吞噬,才派我来到你们身边守护你们,直到和平之光重现的那一天……” ………… 当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战火中降生到这个血腥的银河时,孑然一身的女子忍不住泪流满面——安捷,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去了哪里? 可怜的爱梅-蒙特西夫人,却直到将近五十年以后,才明白了真像:在离开她仅十一天以后,她的名叫“安捷-蒙特西”的丈夫已经被帝国军事法庭秘密处决! 当她在帝国陵园的名将纪念碑上找到那个叫“克拉克-索纳斯”的淡金色的名字时,当她苍老干枯的手终于触摸到了他冰冷的墓碑时,她忍了半个世纪的眼泪滴落在他坟头的泥土里。 “安捷…安捷!”她低声对在地下沉睡的那个守护天使说。 旁边,她十九岁的红发的孙女正有些惊讶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那一年,已经是宇宙历85年。 ―――――――――――――――――――――――――――――― 正如她与黛丝-德-摩尔相交数年、却并不知道红发少女不平凡的过去一样,她对于那个忽然在乱世中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叫“安捷-蒙特西”的男子没有丝毫的了解——只知道那是一个来自遥远星球的商人,因为战火而滞留在克里特星球,在难民营里遇到了她们并成为朋友。 在丈夫离去的四十多年里,她苦苦追寻着、想了解一切事实的真相。当历史的真正面目渐渐呈现的时候,蒙特西夫人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个和她一起流亡辗转于乱世的、平凡的红发少女居然有着这么显赫的出身和传奇般的过去! 那个平凡的女伴,居然是帝国元帅的未婚妻。 然而,虽然明白了黛丝的真正身份,她却始终不能追寻到丝毫关于丈夫的资料——安捷-蒙特西这个人,居然是一个始终不曾存在过的人!他提起的过往经历全是虚假的,没有任何地方有这个人存在过的证明,当然,也没有任何关于他失踪以后的消息。 一直到宇宙历84年,那一批绝密文件因为时效的原因而开始解禁,她才在那浩如烟海的旧文件中蓦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然而,在熟悉的脸下面,却是完全陌生的名字和军衔: “克拉克-索纳斯(宇宙历09-34年),军官证号码:e027t&b87001,军衔:准将。曾任军事帝国空军陆战队t&b特种部队的副指挥官,因在执行绝密任务中犯有严重的失职行为,宇宙历34年8月9日被军事法庭秘密处决,后经斐迪亚斯元帅特许、安葬在帝国名将陵园。 “本人档案被冻结,解冻时限:50年。” ——下面附带的,则是一纸签有“比夏-冯-斐迪亚斯”名字的秘密调动令,和有同样亲笔签名的处决令! 历史碎片泛着冷冷的光芒,里面映照出了她丈夫沉稳温和的脸——那个自称是自由商人、其实却是帝国特种部队队长的“安捷-蒙特西”! “哦?我是谁?我当然是两位小姐的守护天使啊——神派我来战火中守护你们,一直到和平之光重现的那一天……” 在里斯顿-史安提战役结束后,她们好不容易从空前激烈的炮火硝烟中死里逃生。在拥挤的难民营里,那个褐色头发的高大男子忽然出现在两个少女面前,笑着和她们打招呼——仿佛是认识了她们多年的朋友。 从此后,这个叫“安捷”的人就真的成了她们两个人的守护者,在战火里保护着这两个弱女子,穿过了呼啸的枪林弹雨,就如保护两只不小心卷入激流的小船不至于翻覆。甚至在一次穿越交战区进入安全地带时,为了保护黛丝、他不惜用身体挡住了射向红发少女的流弹。 当时的爱梅并不知道,这个褐色头发的男子其实是军事帝国特种部队的副队长,在里斯顿-史安提战役结束以后,由斐迪亚斯元帅下达了绝密指令,派遣他前来这里,保护她身边那个红发的好友、他的未婚妻。 他只是黛丝一个人的守护天使而已——肩负着秘密的任务,在战乱中即使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来自帝国军方最高层的指令! 然而,因为爱上了红发少女身边的那个娇小的伙伴,他才一同把爱梅纳入了自己全力的保护之下。但残酷的却是,在危难来临时,他作出的决定却必须是舍弃掉爱梅而救起那个红发少女! 这是他作为一个军人所必须遵守的准则。 几十年了,她都一直在嫉妒着黛丝,一直以为安捷最爱的人其实是自己的朋友。这种可怕的嫉妒如毒药一样侵蚀着她原本纯净善良的心地,以至于在知道黛死的时候,居然会忍不住地微笑!那个红发的少女,曾经那样地关照过她、温柔地象姊姊一样地对自己笑过,但是——她竟然以这样卑鄙的念头来猜测自己的好朋友! 然而,50年以后,当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内疚和惭愧同样如毒药一样地开始侵蚀她的内心——然而,对于已经逝去的人,她又能做什么弥补自己当年的误解和恶意呢? ――――――――――――――――――――――――――― 同年,一本震动各方的书:《血与火之歌——凯南元帅回忆录》,由国家出版社推出。 多年来,为了追查丈夫的下落,蒙特西夫人早已养成了关心时局和政治的习惯,留意着一切官方和非官方的消息。当然,这本由第四任元帅撰写的回忆录,已是71岁高龄的爱梅?蒙特西夫人坐在安乐椅上,一页一页地仔细看完了—— 作为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当年最信任的属下,凯南元帅在回忆录的前半部分详细地描述了他所知道的帝国第三任元帅,其中很多详情都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然而,让71岁的老人惊讶的是,全文上下居然没有一处正式提到那个对元帅一生造成巨大影响的红发少女! ——犹如以往所有官方的历史著作一样,那个曾经是帝国元帅未婚妻、后来又叛逃出走的将军的女儿,被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心照不宣地在正史中轻轻抹去了。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提起她,为了保持斐迪亚斯元帅光芒四射的完美形象,那个红发少女所得到的,只是不约而同的刻意埋葬和遗忘。 “啪。”书本缓缓从老人的手中滑落,掉在木质的地板上。 午后的斜阳淡淡照了进来,笼罩住了这个历尽风霜的老人,好温暖的光芒……在那样的光芒里,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奶奶、奶奶!该吃饭了!”耳边忽然传来孙女甜甜的叫声,红色的头发如火一样地闪现在书房门口,笑嘻嘻地说,“中午有奶奶最爱吃的甘蓝色拉呢!” 红色的头发……看着十九岁的天真的孙女,老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有什么晶亮的东西滚落在衣袂上。黛、黛啊……如今连梅丽都已经是你当年的年纪了啊…… 再过几年,当我也死去之后,有谁还会记得你呢? 有谁还能把你的一生从战火和废墟里抢救出来,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奶奶?奶奶?”梅丽惊讶地看着奶奶忽然间黯然的脸,不知所措地轻轻问,目光扫到了地上的那一本掉落书的封皮,不解地看了看老人——为什么看这样的书,奶奶居然会落泪呢? “不可以。不可以让她就这样湮没在历史里……”忽然间,她听到奶奶终于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躬下身去捡起了那本伟人的回忆录,“黛。” 想为那个红发少女做一些什么;想还给她在那一段历史中应有的地位;想让她留在后人的记忆里——和她那个作为一代领袖的比夏哥哥一起,在人们的众口相传中,流传至百年后。 ――――――――――――――――――――――――― 五年以后,即宇宙历89年,一本名为《宇宙历元年至四零年》的史学著作横空面世。由于史料的充分、考证的详尽,论点的新颖与大胆,这本书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各方的瞩目。 书的作者署名为:爱梅-蒙特西——一个史学界完全陌生的名字。 所有读者都注意到了书中出现了一个“黛丝-德-摩尔”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以往所有的学者在考证历史时,都曾经注意过,却由于资料、外界条件的种种限制而始终没有深入挖掘探讨过的。那是一个忌讳的名字。 这本书,在言论逐渐自由的帝国领域内,激起了不小的反响。 当该书获得国家出版界最高的荣誉:特里尔奖的时候,人们惊讶地发现,出现在领奖台上的居然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迟暮到几乎就要长眠与地下。 “为了这本书,我准备了将近50年的时间……”在颁奖典礼上,银发的老人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谨以此,献给我的丈夫,以及50年前的好友:黛丝-德-摩尔小姐。” 黛丝-德-摩尔! 这个名字无疑已经被人遗忘了将近半个世纪,如果在座的大都不是历史学家的话,恐怕几乎没有人会对这个名字有一丝的印象!然而,当来宾们低声议论的时候,在第一排的贵宾席上却传来了玻璃杯忽然落地破裂的清脆响声! 众人目光聚焦的地方,坐着的却是80高龄的帝国前任元帅:尤利西斯-凯南。听到了那个名字,这个身经百战、见过了无数风波的老元帅,脸上忽然带上了无比震撼和惊愕的表情,推开了旁边侍从的扶持,颤巍巍地从贵宾席上站了起来,走过去。 “你、你就是那个自称拥有摩尔小姐日记和遗物的人吗?” 老元帅定定地看着台上同样满头白发的女历史学家,目光复杂。 “不错。原来阁下已经收到我的信笺了啊……”爱梅-蒙特西夫人淡淡地微笑着,对老元帅不卑不亢地点头,然后对台下的众位学者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各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我的下一部著作将在两年以后推出——内容主要是有关于我的好友黛丝-德-摩尔小姐的生平历史——我相信,这将会填补当今历史考证上的空白。” 历史学者们先是一怔,随即有些兴奋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黛丝-德-摩尔! 对于这些整天埋头于历史、想忠实地记录一切的人来说,这个名字无疑是充满了神秘和不确定性的——因为,留下来的资料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而尚在人世的不多几位了解内情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而如今,终于有一个掌握了历史真相的人,要出来揭开罩在那个少女身上的面纱! ―――――――――――――――――――――――― “蒙特西夫人,凯南先生说,如果改日夫人有空去他府上做客的话,他将感到无比荣幸。”在颁奖典礼散去的时候,走到大门边上的爱梅-蒙特西夫人接到了一个侍从彬彬有礼的转话。 “好啊,我也正想见老元帅呢。”蒙特西夫人微微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科培尔绯红色的天空,“不用再改日了,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我今天就去府上拜访吧。” 在宽敞的客厅里,夕阳把一切都映照得一片红晕,那个曾经继斐迪亚斯以后,接过帝国军事大权的老人缓缓从落地窗前转过身来,看着到来老妇人,低声招呼:“蒙特西夫人?” “不,阁下,其实,您应该称呼我为‘索纳斯夫人’才对——”蒙特西夫人静静地说,“因为我的丈夫,是帝国空军陆战队t&b的副指挥官:克拉克-索纳斯准将。” “索纳斯?……哦,天哪,索纳斯!”凯南目光忽然黯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样,“你、你就是从索纳斯那里得到的有关摩尔小姐的资料的吗?” “凯南阁下,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有快52年了吧?”蒙特西夫人并没有正面地回答这个问题,却自然而然地反问了一个问题。老元帅迟疑了大约3、4秒钟,然而他依旧灵活的大脑里却始终不曾想起自己曾经在何方见过这个籍籍无名的女子,一时沉默,略微的尴尬表情出现在他苍老的脸上。 “宇宙历37年,在史安提星球上的难民营的看护所里,我曾经很荣幸地同时看见了当年来视察的斐迪亚斯元帅和阁下。”看见凯南还是没有真正回忆起来的表情,蒙特西夫人终于详细地补充,“那个时候,我和黛丝刚从克里特撤出,然而因为没有赶上最后一班太空船,滞留在了史安提星球。黛丝不幸在空袭中被炸伤了右腿,滞留在航空港的医务室——阁下在视察过后,还曾亲自指示让她住入条件好得多的战地医院。” 详尽的描述,让帝国的老元帅不禁大吃一惊——这,绝对只是亲身经历过的当事人才能那么清楚的事情!这个女子,原来真的是黛丝的密友! 老人握着手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前仿佛重新燃起了当年猎猎的战火。 “你还是说错了……那个指示,其实是元帅本人的意思。然而,他却不想自己下达而已……比夏是那么骄傲的人。”回忆的潮水忽然间淹没了老元帅,看着窗外如血的夕阳,凯南的声音犹如从天那一边不停地传来—— “里斯顿-史安提会战吗?那是十几年少有的大规模的战役啊……在流亡政府的管辖范围内,元帅和海因,两方面一共是投入了4000万以上的兵力吧?因为作战半径很大,而且大部分涉及有人居住的星球,所以开战前,联盟那边就开始做让平民撤出战区的工作了。” “结果在战争快要打响的时候,海因居然发来了一份加急快电,内容好象是:‘后勤部清点难民人数,那人没能及时撤出战区。我派人找过,一无所获。估计她依然滞留史安提。特此告知。’——应该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凯南费力地回忆着。 “海因的心思,还真的是很难琢磨啊……在那种时候告诉斐迪亚斯这样的消息,是为了扰乱元帅的部署吧?史安提,可是当时战争中争夺最激烈的地方啊。” “但是他估计错了。虽然接到了这个消息,但元帅想都不想,仍然按计划发动了进攻——不知道斐迪亚斯当时是怎样想的,对于史安提的袭击反而比预定的更加猛烈!” “焦土式的清洗,仿佛是要彻底毁灭那里一样——当时我都以为,他是真的不把那个人放在心上的吧?他是明明知道那个人就在炮火下的某一处奔逃啊!” 几十年了,老人的语气里仍然有说不出的困惑。 “然而,当部队登陆史安提地表后,一贯对战争后果漠不关心的元帅、居然开始体恤民情地巡视起难民营来!——那个时候,我就隐约地觉得:莫非比夏是爱那个人的?只是我还不敢说出来,他的脾气我是一向知道的啊……怎么能容得别人戳穿他的骄傲呢?” “况且,在这一次战争进行期间,不知为何他的脾气越发坏了起来。” “谢天谢地…我们在巡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人——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夫人你……”老人有些歉意地苦笑,“居然在那么猛烈的炮火中活下来了,真是奇迹……然而人却是昏迷着的,腿被炸伤了,因为医疗条件恶劣大面积地化脓,看得令人有些恶心——然而,那一刹间斐迪亚斯脸上的表情,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凯南感慨地叹息——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稍微低一下头,请求那个人回到自己身边来,那么以后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然而,比夏是那样死不低头认输的人啊!” “尽管如何地担心在战火中、那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少年伙伴,尽管这一次差一点就成了两人之间的永诀,元帅却依旧不肯说一句话!——在那个人的病床前只停留了不到三分钟,甚至还不等你的朋友苏醒,他就若无其事地走掉了。” “他只是来‘视察’难民营的元帅啊……那个骄傲的家伙!” 听到这里,连蒙特西夫人都开始微微苦笑起来——是的,她也记起来了:在黛丝苏醒后,病榻边的自己曾怎样一脸激动地对红发好友说:“黛,我刚才见到了斐迪亚斯元帅!是元帅本人呢!!可惜你还没有醒,不然就有眼福了!好英俊的元帅啊!” 当时,她清楚地记得,听到她的话后,黛丝死灰色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不过,她却只是附和着,淡淡说了一句—— “是吗?看来,我是没有那种见到大人物的好运呢……” 黛……当时你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我却过了50年才懂得!原谅我、原谅我当年的无知和粗心,无法为你分担一点点的心事,却一味地拖累、误解了你啊。 因为亲眼见到元帅而兴奋不已的自己,甚至还专门从媒体报道中裁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视察难民营元帅,而背后…则是黛所在的那个病房,隐约还可以看到自己的背影和黛的一头红发。 后来,因为好几次的搬家和动乱,那张照片不知被她丢到了哪里——在黛丝死后,联盟的海因总督送还了当时黛丝身边带的东西。然而,在一本日记里,飘落出了那张发黄的剪报。 黛、黛啊——你一直珍而重之地保留着它,是不是因为、它是你和那个人一生中唯一的一张合影啊? 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等到爱梅重新集中精力,听取凯南老元帅的话语时,却意外地听到了自己丈夫的名字! “然而,连我都不知道的是:自从那一次死里逃生后,斐迪亚斯就以一纸绝密调动令、指派了索纳斯准将到那个人身边去了——他看来实在也是怕这种不幸的事情会再次重演,而你的朋友却没有这一次的好运能逃脱战火啊。” “居然委派特种部队t&b的副指挥官去做这种事情!哈,果然是元帅一贯以来率性而为的作风!”凯南终于忍不住地苦笑了起来,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夕阳的深处,“我当时都想不到,你的朋友居然能重要到这种地步——那个该死的女子让元帅操了多少心!” 凯南的声音有了微微的怒意,手杖用力地顿了一下。 “阁下好象对我的红发朋友很有些偏见啊。”蒙特西夫人苦笑。 “偏见?元帅的一生都被那个人弄乱了!”老人冷笑,蓝色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锋芒,“她使元帅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去,整个银河的统一为之推迟了整整一年!——整整一年!你知道又多死了多少的人吗?!” “——就是夫人的丈夫:索纳斯准将,一生的命运也是由于那个人而变成那样……多么有前途的一名军人。如果活到现在,只怕起码也是上将的军衔了吧?没有死在战场上,结果却是这样不名誉地被处决了!” 听到丈夫的名字出现在老元帅的回忆中,蒙特西夫人双手不由开始微微发抖。 “在那个人惨死后的第七天,你的丈夫就回到了军队总部,要求接受处分——明白了原因后,我曾试图阻止他立即谒见元帅的想法。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斐迪亚斯,仍然不在平日的状态啊……他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凯南元帅苦笑,“你的红发朋友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元帅都处在极度的压抑中,失去了平日的判断力。” “但是,索纳斯不听我的劝阻,仍然一心想为自己的过错承担相应的责任——结果、结果……”老人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惋惜和沉痛溢于言表,“结果,当时斐迪亚斯元帅在盛怒之下,竟然真的按照委派时立下的军令状,下令将他以失职罪处死!” “才26岁的索纳斯就这样被枪决了……过了三个月,当元帅终于开始冷静下来时,他对这件事表示了悔意——毕竟,在那种情况下,即使索纳斯准将在那个人身边,也是绝对无法从骇人的反物质爆炸中让她生还的啊。” “于是,虽然是因罪处死,索纳斯的名字还是留在了名将纪念碑上,也被允许下葬在陵园里——然而,他的死,完全是无辜和无价值的。那个人,本来不该带累这么多的人!” “所以…不要再向我提起那个名字——元帅死后的几十年来,我都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果然,叙述至今,凯南一直以“那个人”来称呼红发少女,从不曾提起她的真名! “不!黛才是无辜的!”一直安静地听着的蒙特西夫人忽然打断了凯南的话,脱口,“她才是真正无辜的!她难道想带累任何人吗?——她和所有千百万平民一样、是被你们这些军人政客在那场战争里杀害了的最无辜的人!” 凯南元帅被老妇人忽然间爆发的愤怒镇住了,定定看着她。 “斐迪亚斯元帅、海因总督、还有阁下……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也都或多或少地接触过她,但是——你们知道黛的梦想吗?知道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吗?!你们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却把战争造成的一切推在她的头上!” “如今,阁下是想要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永远把黛封闭在历史里吗?你是想为了保持官方塑造的‘斐迪亚斯元帅’的形象,而把她抹杀掉吗?” 蒙特西夫人的语气也激动起来,几乎是斥问地对着老元帅道。 “不…我只是不想再提起她而已。”老人温和地回答,历尽沧桑的脸上透出看尽繁华后的从容,“要知道,对我来说,她的存在并不是一件愉快的记忆——而比夏……唉,我觉得比夏这样的人,应该在世人心中保持一种完美的形象,给后来者以向往和信心。” “好,那么就由我来提!”蒙特西夫人冷笑起来,“我要把真实的黛留在历史里,如果老元帅您不乐意的话,除非是永远封住我的笔!” 第二十章 星耀银河(最终篇) 以下选自《爱梅小札》第三卷:《星耀银河》 “几十年来,已经有很多人就斐迪亚斯和海因两个人之间的各个方面做了系统的比较,的确,作为在那个时代一同支配着整个银河系的人物来说,他们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历史地位和使命,而且在军事才华上也不分轩轾——最后联盟的衰弱完全是由于本身战斗力的不敌和内部复杂的矛盾,单凭海因总督个人杰出的才能是不足以弥补这一致命缺陷的。可以说,他只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联盟存在的时间延长了而已。 “宇宙历42年9月16日,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诱饵,设下陷阱。在安卡拉会战中、牵制和摧毁了当时军事帝国将近四成的兵力——这一次的摧毁是如此彻底,以至于在他战死后,帝国短期内仍然没有一举歼灭联盟的战斗力!” “据说,总督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战局所迫之外,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因为长期注射西玛冰体的缘故,生命已经是走到了尽头——所以他选择了轰轰烈烈的死。” “就象是几十年前那辉煌湮灭的太阳!” “守护战士、太阳之子、日魂……那个黑眸的总督一生是完全奉献给了他的祖国和人民的,他生活朴素、性格沉默,甚至连个人的喜好都没有。许多人认为,相对于米格尔-海因总督一生光明磊落、信念明确的生涯,帝国第三任元帅就显得令人难以琢磨得多——” “在宇宙历37年,有谁能想得到,才只是少将的他居然会胆大妄为地政变呢?当时,他所掌握的军队,连整个帝国兵力的十分之二都没有到,然而,他却叛变了!——叛变了一手抚养他、栽培他的叔父。 “如果是挡了他前进道路,即使是星辰运转的轨道,他都会去改变它!” “然而,又有谁能想的到、在宇宙历44年,已经成为帝国统治者的他,在离创造统一银河伟业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居然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如果是感到了寂寞,即使是整个银河、他也就这样地放手了。” “这样率性而为的行为,使任何人都不能猜测到这个权力制高点上的统治者内心真正的想法。复杂莫辨——这也许是所有人对于帝国第三任元帅:比夏-冯-斐迪亚斯的评语了。” “然而,我个人认为,在那些以往对斐迪亚斯元帅和海因总督的评论,却是奇异地错位了的——事实上,他们的性格和后世的定论正好相反。正好相反!” “斐迪亚斯元帅为人看似复杂,内心真正的想法则相当简洁明了——无论是他少年时坚持读完高级中学的决定、青年时毅然发动政变的想法、还是在离创造空前伟业只有一步之遥时淡然的转身离去……这些看似令人不解的举动背后,其实全是这个天才人物那叛逆、自由的天性使然而已——就如同那一句刻入他墓碑上的话一样:” “象风一样自由。” “真正令人费解的,反而是太阳-银河联盟的米格尔-海因总督。这个信念坚定、目标明确、被本国人民誉为‘守护战士’、‘太阳之子’的黑眸军人,在看似简单的性格背后,却有着太多令人惊讶的疑点——他的出身本来就是一个谜,直到宇宙历43年战死,他都没有透露出一丝真相。然而,那些流传在旧联盟境内的关于总督身世的传言却依旧在被私下交换着。 “如果那些消息是真的话、那么总督的亲生父母居然就是被尊称为‘国母’的柯琳-萧夫人和太阳联邦的第一任总督:安东尼-费尔南多!” “在亡夫刺杀了开创帝国的狄士雷利元帅后,作为英雄的未亡人、柯琳-萧夫人一夜之间就从一个普通女子被簇拥到了万众瞩目的‘国母’的地位上,并且终其一生都不得不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然而,这一切,是不是她内心真正期望的呢? “作为国母的她,不但负担了沉重的政务,更成为了一个道德楷模。她无法向外界公开和当时联盟总督之间的恋情——如果海因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私生子,那么在他诞生到这个银河的那一天,就已经是注定了不被父母承认、不被社会认可的命运!” “然而,那个父母双全的‘孤儿’却并没有被埋葬在阴暗里。海因总督从社会的最基层开始奋斗、最终能凭着自身的卓越能力站到历史舞台正中——难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让那一对高高在上的父母、能把目光投注到那个被遗弃在荒凉星球的孤儿身上?” “海因总督一生都不曾承认过自己的身份,甚至在身居高位后、对朝夕相处的女执政官和总督的态度也非常冷淡,和对待陌生人没有区别。他是那样冷静缜密的人,足智多谋,自制高洁——如果不是手段有时过于凌厉狠毒,从各方面来说,他简直几近于圣人。” “在战争中,他那不择一切手段夺取胜利的做法,曾经遭到了后世的诟病。联盟中最负盛名的代号‘南十字星’的暗杀组织,也是由海因一手建立的——在这个恐怖组织的策划下,军事帝国先后失去了三位举足轻重的领导层人物,包括当时帝国第二号人物、国务卿马格林上将。” “然而,尽管总督的性格中存在着阴影,就算他守护太阳系人民的初衷值得怀疑,但他的一生,确确实实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而燃烧殆尽的。 “据当年斐迪亚斯身边的侍卫官阿尔培回忆,在引爆自己的旗舰、打开核爆反应链的时候,海因最后一次和帝国元帅进行了对话。一反平日严肃冷漠的为人,在把手伸向起爆按钮的时候,联盟总督一生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我的人生就要谢幕了,怎么,不来点掌声吗,斐迪亚斯?’最后一刻,32岁的总督在屏幕那边对帝国元帅说,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有淡淡的笑容。” “在一光年外的旗舰指挥室内,斐迪亚斯元帅扬眉看着一生中最强的敌手、站起身,缓缓鼓掌——在掌声响起的时候,海因摁下了核爆按钮,刺眼的白光随即湮没了总督微笑的脸,惊人的爆炸在连锁式的反应作用下向周围迅速扩散,包围联盟舰队的帝国部队根本来不及撤退,整个第四、第九、第十一军团在瞬间被骇人的爆炸摧毁!” “‘海因,算你厉害……’这是侍卫官听到的元帅的唯一一句评语——此后,斐迪亚斯再也没有对这个最强敌手发出过任何的议论。 “然而,几十年后回顾历史时,大家才清楚地发现、从那以后,帝国元帅人生就开始荒芜了——那正是2年后斐迪亚斯忽然挂冠而去的序曲。” ——《爱梅小札-星耀银河篇》 以上那一段脍炙人口的评论,就摘自于两年以后蒙特西夫人推出的第二部作品:《爱梅小札》——由于文章只是对于历史的个人评论,所以带着很强的个人感情色彩。 也许因为作者同那个红发少女的私人感情,必然将影响到她对于历史事件的客观态度,为了史书的公正性起见,她才把这些话写在了以非正式的私人笔记中。 “黛丝死的时候是24岁,正是鲜花般盛开的年华。那一年,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30岁,米格尔-海因则为29岁——也都是正值颠峰的时期。 “然而,在黛死后的五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在那两个大人物当时的心里、我那个红发的好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帝国元帅的心思反而比较容易懂,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年里、身边的任何人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与以往的不同。所以,也很容易地解开了斐迪亚斯为什么会在失踪后死亡在海特拉华的谜——以叛逆‘战神’著称的元帅,其实是一直对这个‘楷模’有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感受。他一生都想着要超越狄士雷利,却不知不觉地反而站到了战神的阴影里。 “在黛丝惨死后,元帅本身也猝然发现了这一点吧?所以才会独自驾驶着极光太空梭千里迢迢地去拜访战神的故乡。 “然而,在海特拉华的遇刺,反而成了这个一生辉煌的军人生命中灰色讽刺的结尾! “历史总是在令人哭笑不得地重复:与卡尔-狄士雷利一样,斐迪亚斯永远失去了唯一的恋人;与卡尔-狄士雷利一样,他在权力的颠峰出人意料地抽身急退;甚至与狄士雷利一样,在海特拉华星球被太阳系的遗民刺杀!! “如果斐迪亚斯事后还能说话,一定会苦笑着说:‘怎么又是和那个该死的卡尔一样的死法?’——然而,历史的车轮就这样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据当时现场的目击者声称:在发觉身边的女子携带了人体炸弹后,帝国元帅应该有机会在瞬间把刺客推开的——这样存活的几率一定是会大得多。然而,所有的目击者均一致做证,在刺客宣称是为海因总督报仇而来、并引爆体内炸弹时,当时的斐迪亚斯却迟疑了一下——正是那一刹间的犹豫,要了军事天才的命! “50年后,在解冻的绝密档案中,我查找到了当时刺杀帝国元帅的女刺客的资料——然而让我震惊的是:那个整过容以接近斐迪亚斯的刺客,居然有着和黛丝酷似的平凡的脸。 “一刹间,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 “第三任帝国元帅不是被刺杀的!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而已吧?……同样是自由自在、出于本心的选择!他恐怕实在已无法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银河里多待了。” “一年前,我去了那个叫‘绿岛之梦’的公园,为了寻找那棵能作为见证的红楗树—— “见证的不是帝国元帅和将军女儿的历史、而是只是那个叫做‘比夏’的少年和红发少女的过去……由于保留这个公园是帝国元帅在离去时最后的命令,所以几十年来那儿一直受到了很好的保护,真的是连一草一木都没有被惊动。 “然而等我来到那里时,居然发现那棵被黛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比夏的红楗树早已经死亡、成为化石状了!——一条细细的合金丝深深地勒进了不断长大的树身里,最终令那棵树死亡了。 “我站在那颗枯死的树下沉默良久,仿佛听到了多年前的私语。 “而那个叫比夏的少年,在十七岁时心里结成的那根弦并没有随着岁月而松动,而是同样渐渐形成了一个死结吧?——那样柔弱的羁绊,居然就这样扼杀了一个最强者的灵魂! “相对于帝国元帅,在那个黑眸的联盟总督心中,我那个红发好友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呢?这一点,我想了很久——直至我现在垂垂老矣,每当望着庭院中青青的草,我都不由在心底这样对自己提问。他爱过她么? “在黛丝的生前,从未向我提起过什么与总督有关的特别话题,在她死后我看遍了她的遗物,也没有发觉任何证明他们之间有着特殊感情的东西——唯一的,就是黛丝曾满怀感激地提起过,在她刚流亡到太阳联邦时海因总督对于她的种种照顾。 “然而,那种举手之劳的事,对于总督来说,只不过是众多类似事件里的一件吧? “何况黛丝和我一直都不曾发觉,我们曾经是怎样地被那位总督有意无意地用来当作了牵制斐迪亚斯的武器!可能一直到明白自己被海因制成了人体炸弹前,我那善良的红发好友都是对那个人由衷感激的吧?甚至是比信任斐迪亚斯还要信任他! “可是,他们两个人却一起杀死了黛——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对手,惟独在这件事上,他们却是真正的同谋者!正是这两只推动历史进程的手,把黛推向了死亡,让她的生命如同流星般划落在夜空!” “我一直在想:在亲手把黛丝制成人体炸弹的总督心里,他到底是对红发少女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在扯下军服上的第二颗扣子放入垂死少女手心时,他内心又是如何?是愧疚?是补偿?是期许?还是最后无望的表白?无论做出这一无声承诺的意图如何,但是一向言出必行的总督是如一贯作风地坚守了的——直至32岁壮烈战死,他的生命之中都不曾出现过第二个女人。 “也许,那个被称为‘太阳之子’的人,虽然一生都辗转于战火之中,心里却一直向往着另外一种宁静和平的普通人生活——那个人的一生只为了战争和民族而存在,并不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黛丝是他唯一接触到的温暖,却偏偏遥不可及。也许,仅仅是作为对于牺牲少女生命的补偿,总督才把此生所有的情感放入她手心,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并带走了。” “我无法猜测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因为留下来可供考证的资料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当然,很多人会说:黛是那样的弱者,原本是根本配不上两个历史主宰者中的任何一个的——卷入了他们造成的急流中,被扯得粉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吧? “但是——难道黛真的是那么柔弱和无能吗? “她有自己的梦想——很简单,但是却很狂妄的梦想:读园林系的她,想银河的每一个星球上、都有青色的草与树!她曾那样锲而不舍地在战火中追逐着那个绿色的梦,甚至在史安提星球上定居的短短一年时间里,就动手开始研究新的植物品种—— “然而试验刚有小成,那个星球却被战火吞没了……一起吞没的,当然还有她那渺小的梦想。其实,在那样的战乱岁月里,在自己的生命都如风中之烛时,她的梦想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但是,如果她和斐迪亚斯生在现在一样的和平年代里,她应该能成为一位杰出的植物学家和园艺师——她对于人类做出的贡献,也许会比作为职业军人的斐迪亚斯更强! “她何其幸运地能遇见他,却何其不幸地生于乱世! “在黛丝-德-摩尔短暂的一生中,斐迪亚斯和海因,一直只是和她擦肩而过的两个遥远的梦而已……他们如同浮萍一般在黑暗的大海上相逢,却又随着洪流各奔东西。” ——《爱梅小札-星耀银河篇》 ――――――――――――――――――――――― 然而,这部作品在面世前,却遭受了空前的阻力,官方对作者声称:这样过分强调和分析第三任元帅的私人生活,与政府一直大力塑造宣传的元帅形象不和——然而,私下有人告诉蒙特西夫人,真正的原因、却是帝国高层的某一位领导人极为反感这样的文章。 是凯南元帅吗? 在再次携带着手稿拜访了前任元帅的府邸后,蒙特西夫人被老元帅苦笑着告知: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 “啊?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位夫人依旧这样介意这件事吗?”蒙特西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同样漾满了苦笑——原来,阻力主要来自斐迪亚斯元帅的遗孀、三十多年来一直执掌帝国政权的女国务卿:艾丽西娅-冯-斐迪亚斯夫人。 五十年的风雨已经无声掠过,当年干练美丽的女大臣也已经满头白发。 在斐迪亚斯死后的第五年,三十五岁的艾丽西娅下嫁给了独立星球联合会的达-库里克会长,从而保证了原本薄弱的帝国经济在战争平定后得以快速发展——然而,漫长的岁月并没有磨灭女政治家心里对于前夫的爱,尽管上一次的婚姻也是出于政治上的目的,而在她心里,依旧视斐迪亚斯为自己的丈夫和战友,从未改变。 于是,艾丽西娅-库里克夫人把她这一生完全奉献给了帝国,把自己嫁给了工作与政治。在斐迪亚斯死后,她和尤利西斯-凯南元帅分别执掌帝国的政权与军权,共同支配银河系长达30年之久——以至于后世所有的历史学家都把她作为那个动荡年代中、唯一与众多将星分庭抗礼的伟大女性。 “可敬的女性……却也可悲。”爱梅-蒙特西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凯南元帅叹息:“你也知道艾丽西娅如今已经是垂危了——所以,我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违背她的意愿来刺激她。蒙特西夫人,你的作品,还请推迟一下发表吧。” 在看完了手稿后,凯南元帅似乎被女历史学家执着的精神和历史中激荡的风云而打动,忽然对蒙特西夫人说了一声:“请稍侯,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然后很快地走进了内室。 “我想,这些放在你那里可能更好吧?”随着话语,老元帅摊开了手心—— “啊?——这是?!”蒙特西夫人低声惊呼。 两颗扣子。一金一银,在元帅掌心闪着微微的金属的冷光——似乎还折射着当年两个风云人物的风采、浸透了那个红发少女的鲜血! “希望它们值得夫人珍藏。”凯南元帅低语。 ―――――――――――――――――――――― 作为回报,蒙特西夫人整整推迟了一年才发表了《爱梅小札》——那个时候,艾丽西娅-库里克夫人的葬礼刚刚举行完毕。 这本笔记发行以后,在军事帝国上下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各位,我写的不是英雄的传记,也不是壮烈的史诗。文章里没有需要人们仰视的高大形象,我所描绘的我所知的他们,只是和每一个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我以我的视角,记录了他们的成长,痛苦,抉择,以及……爱情。” 在扉页上,女历史学家如是写到。 这种以全新视角诠释历史、以普通人的角度看待领袖的作品,在以和平与发展成为主流的银河,特别是没有经历过那一场战争的年轻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响。而新一届的政府领导人,为了迎合历史的潮流,也改变了一贯的立场,正式承认了那个红发少女的身份和地位,并把她作为追求和平安定的象征推到了前台。 然而,在声名鹊起之时,这个一直收集着史料、默默守着历史真相的女历史学家,却在一个雨夜盍然长逝……死时已经是82岁的高龄,比她那薄命的红发好友多活了58年。 “黛……我、我终于让你的名字,和那两个人一起被流传下来了呢……”在弥留之际,老人脸上浮起淡淡的苦笑,“你、你一定会怪我多事吧?” 老人死后的第二年,即宇宙历88年,那个叫“绿岛之梦”的公园被政府改建成了一个纪念馆,保留着那棵枯死的树木和树上的合金小牌,向所有人开放——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这一切,似乎已经被记入了史册。 当然,在这一段历史中,那个平凡的、如飞燕草一般的红发少女的名字,也和那些耀眼将星一样被永远保留了下来——这一切,也许是当事人始料未及的吧? “恩,我的爱好?——仅止于这些花木而已呢。”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银河的每一颗星球上都有绿色的草与树!” “我很讨厌战争……这仗到底什么时候打完啊?” 她曾经说。说着一些很平凡的话,低头,蹙眉,腼腆地微笑。然而,如此平凡的她,作为那段战争岁月里微弱的和平呼声,却永远留在了历史中—— 直至百年后。 [全文完]